《最后的女相》 第一章、续苍城 北央的寒冷,彻入骨髓,寒至体魄。 然而北央的子民,却不畏寒,不畏苦。 他们占据这极寒之地,筑墙建楼。 据说,苍城是北央最古老的城池之一。 与皇都,寒月城。 高不可越的向终山,成掎角之势。 苍筑关,是外界进入北央的唯一一条平坦的官道。 除此之外,外人不得不翻山越岭,越过终年大雪封山的雪路,才能抵达皇城。 在筑南王亲自前来苍筑镇守之前,苍筑与皇都之间是没有嫌隙的。 而南王来了之后,苍城愈发的繁荣,偏安一隅。 然而,与皇城之间,反而建起了一道沟壑,淮阴河。 淮阴河畔,高挑却单薄的少年迎风而立,身上只着一席黑绒锦衫。 他叫做,司幻莲。 他是皇都宫廷的贵客,六岁入宫,一住十年。 十年中,他鲜少离开皇宫,与宫廷王孙贵族为伍。 与众皇子、公主同宿,同学。 他,也是筑南王谡壬冉的独子。 很多人说,他能够活着,是借了他生母的荫头。 没有筑南王府二夫人沐隐娘的庇荫,他就像他那三个哥哥一样,活不过十四岁。 好在,他毕竟活了下来。 …… “主子,天寒。披上外衣吧。” 一件厚重的黑羽翎毛裘氅盖在了司幻莲的肩上。 抖掉了一部分的落雪。 北央不下雪的日子,天空也阴沉的可怖。倒还不如下雪。 他摸了一把身上好好的料子。 黑羽翎毛是北央皇族最喜欢的皮毛。 厚重,保暖,带着肃杀之气。 外邦的人不喜欢,因为过于沉重了。 “给姑娘送去了?” “送去了,主子。” “那就好。今年风雪格外的大,姑娘体弱,畏寒……” “再大的风雪,也没有主子救下姑娘的那年风雪大。” “……是的呢!我倒是忘记了。” 他痛快的笑了一声。 只有那个小小的女孩儿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年,他活的稍稍的松快了一些。 皇奶奶大寿。皇奶奶特赦,允诺他回家一趟。 不眠不休,千里奔袭了数十夜,终于抵达了苍城界内。 苍城,是父亲的城池。 他虽是筑南王的独子,却不享有皇贵的尊贵身份。 他不姓谡。 不入皇籍。 死后不葬皇陵。 终身不得加官进爵。 绵延三代。 一切,源于北央的皇室祖训。没有人违反得了,父亲不能,央帝更不能。 “沧海,还有多久?” “快了。两日内。” “再赶一赶吧。” “主子……这支百穿营,是程浅将军的。我们……调派的并不得法。” “……”司幻莲沉默了下来。 不再催促,也不再复数。 程浅是守旧派的人,是圭羊公的门下。 圭羊公原本就和父亲筑南王不合。 这次能够出借三千锐骑百穿相助,已经是看了老太师的面子。 说起来,自己欠下百里一家的情,又多了一分。 “主子,六皇子和百里公子说与您一道前来助阵,您为何不答应?” 司幻莲有些生气了。 别人不明白,他沈苍海在自己身边多年了,凭什么还不明白! 连他都不明白,世间还有谁能理解他。 猛地一回身,一言不发的疾步向营帐走去。 “天还没黑,再派一拨人去苍筑关瞧瞧,到底是怎么了?” “是,主子。”沈沧海不再废话。 …… …… 大约一个月前,宫中突然得到急报。 西荒十三部落中的鬼面黑煞部落突然向苍筑关发起了总攻。 这是当今央帝继位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虽然西荒十三部从蚕食了南陵国,吞并了西半部的渠凉国之后,就始终对泱泱大国的北央虎视眈眈。 但北央素来兵强马壮,而且占据地利之合,极难攻略。 尤其央帝有了胞弟筑南王来镇守第一险关,苍筑。 苍城几乎成了一个不破不城。 当然朝廷中依然有很多文官,居安思危,咬定了西荒终有一天会发起总攻。 而曾经强大不可欺的三盟国之间,紧随着南陵的没落。 东桑也高墙壁垒固步自封。凭借覆盖面极广的桑落商贾,收买了数之不尽的江湖死士。 盟约之间,早就分崩离析瓦解了。 但是没有想到,西荒的攻略,会来得如此之快。 更没有想到的是,苍筑关在西荒蛮军面前,居然立刻告破。 发来急函求援。 朝廷中自然会有声音说,筑南王是故意诈败。 求的就是朝廷的援军,援粮,以及央帝及老太后的同情。 但是司幻莲和央帝内心都清楚,筑南王不是这样的人。 他是一个打落了牙齿宁愿和血吞,也不肯告诉别人自己受伤博取同情的人。 父亲——司幻莲心底揪住的痛。 十年了。 十年来,他知道父母在远方思念着他。 可是他不能回去。 因为父母也不能踏入皇城一步,母亲顾念他的长相,怕不认得自己的儿子了。 央求皇老太后送一副儿子的画卷回去。 那是司幻莲第一次面对着宫廷画师。 他和其他的小皇子不同,不扭捏,不顽皮,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甚至小声的监督画师,请务必,画的工整一些,真实一些。 因为这幅画,是要送给母亲的。 居然还有人说,父亲是诈败,为了欺骗央帝! 司幻莲在书房内双手握拳,正在交头接耳的长皇子鸿亦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在场。 众皇子中,只有鸿亦被允许入朝议政了。 为此皇后与央帝冷战了很久,为的是她的儿子,二皇子复霖也必须入朝。 但是被央帝拒绝了。 鸿亦是有战功的人,而复霖除了玩儿,基本就没什么特长了。 司幻莲不是纨绔子弟,却是皇城众子弟中玩的最凶的一个。 他什么都会,什么都玩的起来。 射猎,斗兽,圈禁,压寨……没有他玩的不溜的。 七岁的时候为了独自偷偷练骑马,摔折了腿不声不吭的自己给接上了。 当时只有一个小小的宫廷侍卫沈沧海见到了。 他单膝跪在这个小主子旁,眼神中满是惊骇。 这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得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两人结下了不解的主仆情缘。 后来沈沧海问司幻莲,他明明一点都不喜欢纨绔家的游戏,为什么还那么拼命。 司幻莲笑容落寞而幽深。 第二章、苍筑乱 司幻莲笑容落寞而幽深。 “在这个偌大的皇城之中,我是注定不能学好的。越是乖巧,越是容易被人欺负,被人针对,被人敌视。既然结局都一样,我只有做那个最不讨好的。” 除了在一个人面前,他的皇祖母,迦熙老太后。 “我,苍城筑南王独子,来到皇城并不是游山玩水,也不是为了拜谒老祖母,更不是为了跟兄弟姐妹行手足之情。我,是来当人质的!” 从很早以前,司幻莲就有了这样清晰的认识。 生母沐隐娘送他到淮阴河边的那年,他六岁。 抱在母亲的腰际,哭声不止。 “阿娘,为什么不再送孩儿一段路!孩儿不要去皇宫了,不要见皇奶奶和皇伯伯了,孩儿要阿娘陪着……” 沐隐娘当时忍着泪,只好对他安抚,“宫廷里有奶奶,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以后他们会代替阿娘,陪着莲儿的。” “孩儿不要!孩儿就要阿娘!” “阿莲,这……是你的宿命啊。” 宿命。 当时的司幻莲并不懂得宿命的意义。 只知道,他必须一个人进皇宫。 因为会有各方大臣派出的暗哨沿路细密的监视。 一旦发现了筑南王夫妇远离了苍城,必定会有人参上一本。 筑南王的命,永远是别在裤腰带上的。不容有丝毫的闪失。 这一次,筑南王镇守苍筑关险情,一旦苍筑关攻破。 司幻莲简直不敢设想。 他十六岁了。 但朝廷中的那些自认为以北央皇脉为重的大臣们,却已经觊觎他父亲的性命,二十余载了。 北央历来不存在嫡亲的王爷。 筑南王,是开朝以来的第一个。 …… …… 筑南王的求援密函一到,央帝立刻连夜召开了内阁会议。 司幻莲是从百里明月那头听到的消息。 百里太师府上的小公子,宫廷里的常客。 皇太后及众妃嫔面上的红人。 这个年轻的小公子,机敏的很。 明明整个朝野、宫廷之中都是企图拉拢他的权贵。 他结交的人偏偏是最不受宠的六皇子,以及司幻莲这类的边缘分子。 那一天放了早课,明月神神秘秘的拉住了司幻莲。 “苍筑关出事了。” 他说的很稳,但很郑重。 因为平素里两人都是玩的极野的公子哥,彼此开个玩笑都没有底线。 然而他一开口,司幻莲就明白了,这回是认真的。 苍筑关出事了。然而他并没有说,筑南王出事了。 筑南王死守苍筑关是不能破的。 因为央帝曾经说过,一旦苍筑破,筑南王全府上下千余口人,不留一活命。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寄居在宫廷中的司幻莲。 所以他绝对的相信,父亲是不可能卖了他的。 怎么办!怎么办! 他当时急的团团转。 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皇奶奶。 当年能够留下父亲一命,全是皇奶奶一力担保,甚至不惜下跪求情。 对于央帝来说,这个年迈的老妇是自己的母亲,是舍身为己,剖心挖肝,护他上皇位的女人。 而远方的胞弟,不过是恰巧也是这个女人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罢了。 明月到底是百里家族的人,思谋远虑。 求皇太后,太后手中又无兵马。 而且太后干政,影响的是太后的威仪。 太后现在是司幻莲在皇宫中唯一的保命护符,动摇不得。 求太后,不如求皇后。 二皇子这个人,跟长皇子很不同。 长皇子母妃,位份低微,从小不招人待见。 很多人怀疑他根本活不过十岁,但好歹他母妃极尽巧能,保儿子活了下来。 因此用尽心机步步为营是常事。 可二皇子就不一样,一出生,母亲就是皇后。 皇后娘家,有文有武。有权有势。样样不缺。 二皇子的天性就洒脱的多,也放飞自我的多。 司幻莲便在苍筑关告急的消息散播出来后的第二天去求了谡复霖。 果然,复霖一听,那个镇守苍筑关可是自己的小皇叔。 司幻莲一贯也跟他玩的不错,骑马射箭无一不精通。 立刻跑去求母后。 百里明月是早就算计好的。 宫家虽然是最忌惮筑南王的人了,但同样也是最怕苍筑关破,北央要出兵打仗的人了。 复霖还年幼,不是能独立带兵的时候。 而宫家的人,虽然武将不少,连年来却因为养尊处优早就失去了战马上的血气。 这是事倍功半的活,却又不能便宜了别人家。 所以能拖一天是一天。 等拖到复霖成年,需要建功立业的一天,那就算苍筑关不破。 他们也会调出一万个的理由,去攻破苍筑关,甚至收复筑南王。 苍城,是一块肥地,必须含在自己嘴里。 以皇后宫婉婷为抬头势力的宫家,站在了相信筑南王险关告急的一边。 央帝下令出兵。 宫家不愿意损失自己的人。 万一西荒十三部真的打进来了,这点点人马上去就是送死。 万一西荒没有进来,落在筑南王手里也没有好下场。 那就,圭羊公的人去呗。 司幻莲主动请缨。 朝廷中一片反对之声。 司幻莲割血为义,仅仅前往苍城为父亲助战。 战毕,定然速速返回。 情真意切。 连央帝都为之动容,想想自己那十数个儿女,又有哪一个肯为自己做到这步田地? 傅太乙督战。 司幻莲暗笑了一声。 自己的皇伯父确确实实是信不过自己。 傅太乙傅大人乃天门书局说书出身。 本来是个江湖术士,后来自立门派成了个道士,后又得道崇天成为了个天师。 因为能说会道,在皇城颇负盛名。 而央帝如此精明之人,养他不是白养的,他的天师府是个幌子。 天师府底下,就是与非门暗阁。 与非门是北央特有的皇权机制,永世只听命于帝王一人。 血脉继承。 让傅太乙跟着他,等于就是在他脖子上拴了一条绳。 一旦他有半点逆反之心,立刻绞死。 北央之地,能够先斩后奏,或斩而不报的,只有与非门。 司幻莲的胸口渐渐的冰凉,央帝啊,原来早就对他们父子有了杀心。 什么千里送至南门外。 送妻当送琴阁娘。 都是悠悠众口夸赞出来的! 第三章、雪域女童 都是悠悠众口夸赞出来的! …… …… “报——” 司幻莲神情一凌,随着众人冲了出去。 “说!”将领谢思桐沉声喝道。 “苍筑关破!苍筑关破!” “什么?!” “不可能!!!” 司幻莲和将领同时吼出了声。 破了……? 怎么可能! 苍筑关破。 那就意味着,整个筑南王府,都没了呀! …… …… 据说,苍城之内,一片血雨腥风。 “主子……” 沈沧海面色凝重的扶住了身子微微摇晃的司幻莲。 “备马!” “站住!” 将领一步挡在了正准备去牵马的沧海面前。 沧海手已经摆在佩剑的剑柄上了。 这个时候,谁再来挡他主子的路,只能刀剑相向,血洗屠戮。 谢思桐目色凌然,微微一瞥营帐的方向。 可司幻莲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顾不得了! 挥起一刀,砍在谢将领的手臂上,鲜血滴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格外的扎眼。 沈沧海第一次见到主子如此狰狞又残暴的一面,愕然。 原来,他背负了那么多。 在宫廷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假象而已。 真正的司幻莲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 “主子……”等他回过神来,司幻莲已经策马疾驰而去,“等等我!” 谢将领艰难的横卧在冰冷的雪地上,沈沧海抱拳,轻轻的呐了声,抱歉! 去追赶他的主子了。 …… …… 一片焦灼后的废墟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晃动。 穿着鼓鼓囊囊的裘袍,几乎没到了脚背。 走路十分的滑稽,一摇一摆的像企鹅。 这片废墟,曾经是苍城之中最高深的壁垒。 里面住着筑南王府一家人。 对所有苍城的百姓来说,苍筑关是不破的。 哪怕天塌了,苍城也是不破的城池。 因为在苍城之中,住着一对神仙夫妻。 英功战伟的筑南王谡壬冉,和贤良淑德的二夫人,沐隐娘。 沐隐娘精通药理,会身法,温婉可亲,自立了沉音馆,开店,治病,救人。 她就像人人心目中的白娘娘。是仙子。 都知道二夫人与王爷只有一个孩子,一个男孩子。 出世的时候,整个苍城一片欢庆喜舞。 然而孩子只有六岁的时候,皇城来了一纸诏书,筑南王的独子必须进宫,拜谒太后,伺奉太后。 当别人以为这对神仙夫妇至少还有一点点脾气的时候。 夫妻两二话不说,打包了孩子,就派马车送走了。 他们是狠心的父母?显然不是的。 人人都知道,沐隐娘爱孩子,她孩子的画像,被临摹了无数幅,挂在王府中,挂在沉音馆中。 日日睹画思人。 只在孩子十三岁的时候,皇城中太后大寿,那孩子回来了一次。 仅此一次。 冒风冒雪,顶着北央极寒的天气,他连夜奔赶了回来。 那是七年以来,父子、母子唯一的一次团聚。 而那一次,筑南王府的少主,却不能称之为小王爷的少年还带回来了一个孩子。 一个小女娃儿。 脸色冻得酱紫,几乎没了口气。 十三岁的司小爷穿着一袭单衣,身上厚重保暖的裘氅全包在了小女娃的身上。 “娘亲,救救这孩子吧!” 沐隐娘当时的脸色疑惑,这女娃儿来路不明身世不详,按照她的脾性是根本不会救的。 可是,求她的是她的儿子。 她的七年来头一次回来的儿子。 送他走的时候,他也不过只有这个小女娃儿的岁数。颤颤巍巍,脚步不稳。 可是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策马英姿,一个俊俏干净的少年郎了。 儿子长得俊,自然是随了父亲。 筑南王本身长相风流倜傥,道骨伟岸。就知道这小子,不会差! 只是这眉眼间,抑郁之气。 沐隐娘着实心疼,不在娘身边的娃儿,日子不知道过的多苦。 尤其孤身寄居皇宫。 好在,看着孩儿身边的贴身侍卫。 沈沧海,是个年轻却凌然正气的拔剑之人。 “娘亲,这是沧海。是我亲自跟皇奶奶讨了来的。” 说起沧海,十三岁的司幻莲语气难得亲昵。 故作的深沉一扫而空。 这样的儿子求她救治一个命悬一线捡来的的女娃儿,怎的忍心拒绝? 司幻莲说,他是在半夜赶路的途中遇见了雪匪。 淮阴以南,筑南王军纪严明,巡山勤快,流窜而来的雪匪已经没有什么活动空间了。 所以经常会活动在淮阴以北,并绕过苍城,走直达苍筑关外的那条险道。 “他们是在运送一批孤儿,是为人食!”司幻莲愤愤不平。 那些年幼的孩子不知怎的落到了雪匪的手上,被贩卖,被蚕食。 救下的途中一些死了,一些知道家的方向,跑了。 剩下一个就是这个女娃儿。 她被人踩入了雪地下,一开始司幻莲并没有发现她。 是他的马儿嗅到了她,用蹄子刨开雪,她的脑袋才微微露了出来。 司幻莲就一路将她抱回了苍城的家。 “还能救活么?”他带着殷切的希望。 救不活的。 看到第一眼,沐隐娘就意识到了,女娃儿没有呼吸。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跳还在。 她用尽了所有珍藏的草药,包括那些极其罕见的,从皇城里带出来的珍稀品种。 在药浴中泡足了七七四十九天,女娃儿才刚刚转醒。 女娃儿醒来的时候,司幻莲便要动身回皇城了。 “哥哥~是你救的我?” 她从药捅中伸出手指,去触碰司幻莲。 虽然知道母亲在极力救她,司幻莲还是忍不住每日来瞧上一眼她。 在水里泡开了,是个粉色的女娃娃。 五官精致而细腻,鼻尖微挺。 肌肤如瓷器般光洁。 与大部分北央出生的女娃不同,她通透的就像朵一碰即碎的粉骨朵儿。 在他离开家回到那所金碧辉煌的牢笼之前,她一直不得不浸泡在药捅里。 婢女每日换水,将她抱出来。这个时候他必看着,她那么柔弱,那么小,婢女手一重,就会掐疼了她。 于是他准备了软和的毛毯,铺开来,放在地上接住她,将她包裹起来。 一如带她回来的时候。 她畏寒,十足的畏寒。简直不像是北央出生的孩子。 第四章、王府废墟 她畏寒,十足的畏寒。简直不像是北央出生的孩子。 因为二夫人用药凶猛,女娃儿经常昏昏欲睡。 可醒来的时候,莲小爷总在身边。 她跟府里的家仆不同,不喊他司小爷,喊他,莲小爷。 听上去糯糯的,司幻莲便也不阻止她。 他喜欢这个女娃儿,她看起来那么弱,那么小,那么无害。 一看就不是能伤害到他的物种。 从小到大,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被绷紧着,一刻都不能放松。 哪怕在最宠爱他的皇祖母面前,在最不得央帝宠的六皇子面前,在人精儿似的百里明月面前。 他都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可是在这个女娃儿面前,他可以丢盔弃甲,无需任何的强装。 这是他在父亲和母亲面前都无法做到的。 哪怕再累,再不安,再惶惑,在父母的面前下意识的摆出美好的样子,就像面对着皇奶奶似的。 装出他们喜欢的样子,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他们。 一个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少年,却妄图用自认为的强大去保护身边珍重的人。 他,多么的可悲? 明明是一个王爷之子,却非要如此下场。 很多年后,他才懂得恨,懂得怨。原来,还有不一样的结局,只要父亲那个时候去争取了。 去争取。 所以,换做是他,没有什么是可以放弃,是可以不争取的。 …… …… “哥哥~”没人的时候,他对她说,可以喊他哥哥。 于是她软糯无力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柔暖的,带着药浴中的水蒸气的。 “哥哥~要走了吗?” 她听说了,府中的婢女都到处都在说,司小爷要回皇城了。 二夫人可伤了大心。 但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能让他回来一趟,是皇太后的大赦。 以弥补,筑南王无法入宫,为生母祝寿。 “嗯。哥哥要走了,你留在这里,听娘亲的话。” 女娃儿从水桶边伸出小手指,勾住了司幻莲扶在捅边的手指。 “哥哥~好好的。回来看我。” 很多年后,她亦是这样对他说的,好好的,回来看我。 说的时候,语气轻缓慢转。 她说话的语气一贯是这样的,有气无力,嘤嘤涅涅。 只是因为这时候她小,听起来童音未泯,才会那样的揉入他的心底,莫名的想要守护她。 …… …… 司幻莲走了,一走又是三年。 而三年后他能够回来,得亏了苍筑关破了! 三年中,他搜罗了不少珍贵草药,寄送回去。 一来算是补偿给娘亲,娘亲为了救他捡起来的小人儿,耗费了不少珍藏。 二来,她身体虚弱,临走的时候听娘亲说了,她这体质以后怕是要养着,苦不得。 他知道母亲是口硬心软的人,不可能在他走后赶她走,心里很欢喜。 是他救下的她,她的命是他的。 同时猎到好的兽皮,也不再挥霍掉。 转头去皇城缝衣铺中做了裘氅,一并寄送。 只能在外头做,肯定是不好带回宫中的。 明月经常怪怪的看着他,衣服这样小?给你的姐妹么。 司幻莲是家中的老幺,还有两个家姐。 家姐也一并不得袭承父姓,长姐随母,姓洛,也就是筑南王府早逝的长夫人。 二姐生母是个下女,筑南王府整府南迁的时候,她主动提出想要离开王府,留在皇城,筑南王允了。 二姐生于北央阴冷的春季,胡杨树开,于是便姓了胡。 如此一家多姓的兄弟姐妹,也是说不出的狼狈。 司幻莲并不想告诉明月,关于女娃儿的存在,于是随口说,是家母新收的学音女童,年幼,儿孤。 明月却一本正经的记下了。 …… …… 小小的身影还在废墟中翻找,地上支起的残渣刺破了她的手。 鲜血猛地飙了出来,埋葬进黑色的焦土中。 拾荒的老者误以为这个身影也是来拾荒的,会先捡了好东西去。 一步一步跃向摇摇晃晃的身影,抬起一脚就踢了过去。 可是那个身影飞快的闪开了。 动作敏锐的,如同觅食中的豹子,转瞬即逝。 老者定了定神,看清了小家伙的真面目。 一看就是个良家的女娃儿。 “走开!别抢老子的东西!” “这,这,这,都是筑南王府的。” 她的手,一面一面的指过去,扫过了整片废墟。 “少来了!筑南王败了。苍筑关给人破了。以后,我们都是流民了。央帝不会来收复失地的,皇城的人根本就不想要咱们!” 小女孩将手指抵住下颚,仿佛在沉思。 “筑南王还有个儿子。” “呵!他那个儿子有还不如没有。就是个废物!” “不是废物哦。” “滚开,小畜生!” “……” 小女孩摇摆了一下身子,让开了。 “我的姑奶奶哟——”一个青衫厚氅少年飞快跑来,在废墟地上疾步如飞,一看就是架子骨修炼的不错。 几步蹦到了小女孩面前。 “我找着落脚的客栈了。” “现在还有客栈可以住?” “有。百鬼骑兵昨夜里突然撤出去了,现在只留下一支地凶军。客栈老板知道我们的身份,答应了先收留我们。” 小女孩砸了砸嘴,“那我们再找找吧。” 少年长长的一声叹息。 她不死心。知道她不会死心的。 偌大一个王府,说没,就没了。 尸体都烧作了一团,分也分辨不清了。 谁活着,谁死了,现在哪怕王府的管事宗伯来认,恐怕也认不全的。 “她不会死的。”女孩儿还在喃喃自语,“你知道她是谁的。整个苍城没有比她功夫更好的,不可能,会死的……” “姑娘哟……!” 她叫凡音,沐凡音。名字是自己的,姓是二夫人的。 她就是那个被司小爷捡回来的孤女。 少年的名字,叫做乔风。 他并不是北央人,来自外邦,北央境外的游牧民族,走到哪里算哪里。 闯入苍城的时候,部落中的长者病了,需要钱看病。 于是就把他抵给了救人看病的医馆,沉音馆。 医馆的主人,就是二夫人。 二夫人见他四肢健朗,动作敏捷,皮肤黝黑,很活络的样子,就留了他。 他本来的名字很长,很诡异。那天小凡音指着他说,有风,有风,被二夫人听成了乔风。 所以他的名字就叫做了,乔风。 第五章、家没了呀 所以他的名字就叫做了,乔风。 他跟着夫人的女婢一起习武,因为是男儿身肯定是更加耐打一点。 除了帮忙砍柴、采药之外,他最大的任务就是随身保护凡音姑娘。 府里人不喊她小姐,她本来就不是府里头的人,都喊她姑娘。 姑娘大了,更耐看了。 长着水灵的大眼睛,一双眼眸仿佛会说话。 笑起来的样子很清甜,但是不爱笑,只有二夫人吩咐她功课的时候,她才露出无奈的笑容。 二夫人疼她。 都说是因为小爷捡回来的人,养在府里,以后要是没长歪了指不定是个暖房的呢。 小姑娘看着真机灵,主意又大,漂漂亮亮的,二夫人真是用心了。 可是乔风跟了姑娘以后就发现了,他们家的姑娘啊,心思可大着呢,怎的可能就满足于做一个暖房的。 而且筑南王府的情况,他一个外乡人,那么些年也都听得周全了。 筑南王府的小爷不顶事。 还没有个屁民责权大。 这小爷啊,一没身份,二没权势,筑南王的身份也是不席承的。 日后不能入朝,不能为官,从军最多也就是个冲锋陷阵的,说死就死了。 死了还跟普通百姓埋的一样,不见得半点高贵。 而他家的姑娘呀,日日往深山里走,越走越远,越走越荒僻。 有一日,她突然站定不走了,朝着一个极南的方向,噗通跪了下来。 磕头就拜。 一拜就是一个下午。 拜得太阳都落山了,乔风感觉有点冷,才爬上半山腰去喊她回家。 那以后他们经常的出门,总感觉,姑娘似乎在找什么。 鬼面黑煞部落前来攻略以后,筑南王就下令宵禁了。 姑娘从二夫人书房里偷来了出城令牌。 天没亮就悄摸摸跳窗溜了出去。 乔风睡眼朦胧,赶忙去追。 “去哪儿呀,姑奶奶?” “去祭拜。” “祭拜谁?” “拜山。” “啊?” 他们家的小姑奶奶哟,就是这么想着一出是一出。 就是这一天,关破了。 …… …… 他们被困在城外。 无数的流民外逃。 小凡音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叛徒!这个也是叛徒!还有这个……” “嘘——你倒是小声一点!这个时候兵荒马乱的,你万一得罪个人,给活活打死也不为过。” 凡音瞪了一眼乔风,眼底里闪过一丝鄙夷。 乔风有点恐慌。 已经不止第一次了,他总发现,姑娘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眼神,沧桑悠远的,仿佛不在尘世的人了。 “平日里,吃着筑南王府的,喝着筑南王府的,口口声声赞颂着筑南王。一到打仗了,不知道严防死守,不知道誓死效忠,就知道逃,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乔风看了她一眼,像看着妖怪! “姑奶奶,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你去找个农户。” “这关头,农户都跑光啦。” “跑光了才好。空屋大院,不正是等着我们住进去么。” “……” 两人在外面游荡了四五天,城内终于安静了下来。烧了三天的火光也熄灭了。 那时候乔风还在疑惑,烧什么东西呢,居然足足烧了三天,不熄不灭的,难道烧了粮草库?! 要饿死全城百姓不成。 翻墙两个人都是好手,掠进关墙。 一路脚下生风的跑回筑南王府。 傻眼! 王府的高墙,倒了。 连绵的屋廊,没了。 只剩下一片焦土废墟。 “王爷呢?二夫人呢?” 姑娘问他?他还想问人呢! …… …… 得得得的马蹄声,跑的又急又凶。 乔风老不满意的回过头去,又是哪儿冒出来的打秋风的。 是两个年轻人。 一个黑氅高裘,一张看去就是皇族贵胄的脸,却满面阴寒肃杀之气,腾腾而来。 后面跟着的应该是他的护卫,一身冑甲,英气勃发气势汹汹。 两匹坐骑径直就冲到了废土上。 马蹄踏着了焦土下的穿刺物,腾的扬起了前蹄。 两人一跃而下,动作敏捷且干脆利落。 乔风不由得心虚了。 若要一下子对付这两个人,怕是有麻烦。 转身立刻向凡音奔去。 主子——快跑啊!来硬货啦!! 凡音听出了他慌张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向他张望。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那两个年轻人追过来了! “咦?” “姑娘,快走!” “是小爷。” “啊?” “莲小爷。”是哥哥。 …… …… 乔风近距离观察才发现这位小爷身上确实有一点筑南王谡壬冉的影子。 但着实只有那么一点。 无论从衣着,神韵,那目空一切颐指气使的态度,简直跟京都的纨绔子弟没两样。 然姑娘说,这位是小爷,那就是小爷了。 可小爷又怎么样? 现在,连筑南王府都没了。 …… …… 她长大了不少。 司幻莲是欣喜的。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三年未见,上次道别他才十三岁,如今已然年满十六,可以带兵打仗了。 三年在普通人家或许不算冗长。 但在皇宫中的日子,一日,如十年。 荒芜,漫长。 宫廷中的王孙游手好闲,可是他不能仅仅游手好闲。 他必须看起来碌碌无为且游手好闲,然而需要暗中观察,保持自己的中立位置。 不偏不倚向任何人。 因为无论谁参他一本,只要他的名目入了央帝的法眼。 那就是他有逆反之心。 他有逆反之心,就是筑南王有逆反之心! 天晓得,他们父子多久才能相聚一次。 一次又能说上几句话? 但是,宫廷中就是这样的。 宫廷中的人心,都是黑的。 只有眼前的女娃儿是通透的。 司幻莲在皇城中的地位注定了他必须阅人无数,并过目不忘。 小女娃儿在他的记忆中,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他在脑海中妄图勾勒过她的模样,她成长起来的轨迹。 然而终究是陌生人,她在他的印象里,依然还是那小小糯糯,柔软的样子。 “……小爷。” 她的嗓音清脆了不少,带着一丝沙哑,裹在过大的裘氅之中,摇摇晃晃。 “嗯。” “家……没了。” 一句话,就让司幻莲身侧的硬汉,沧海红了眼眶。 第六章、红楼琴阁 一句话,就让司幻莲身侧的硬汉,沧海红了眼眶。 他们已经听说了,入城的时候就听到了。 苍城以东,浩浩荡荡的筑南王府,没了。 人呢? 主子当时只问了一句话。 前哨探路的根本不敢答。 大火连绵三天不灭,焚烧殆尽。 人呢……自然也是化为了灰烬。 然而眼前这不还有个活人嘛! 沧海仿佛见到了希望。 “姑娘,王爷呢?” “被抓了。”回答的是乔风。 沧海并不认得乔风。 见他年纪不大,少年模样,以为是凡音的玩伴。 一把揪住了乔风的衣领,几乎将他连人提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 乔风踢打了一阵,一纵身,反手一掴。 撸开了沧海的手。 两人瞬间气势汹汹,剑拔弩张。 “干什么!” 司幻莲按捺不得,沉声喝道。 “主子,这个小混蛋……” 小女娃眨了眨眼睛,摇着头,一副大人模样。 “沧海大哥,他不是小混蛋,他是乔风。他是二夫人送给我的护卫。” “……” 沈沧海的脸色一僵。 司小爷俯下身,目光齐平了小女娃,“我娘亲可好?” 女娃讷了讷,默默摇了摇头。 没了?! 司幻莲的手指抽搐,几乎掐到女娃肩膀上的肉里去。 “小爷,疼~” 他猛地一松手。 “对不起……没伤着你吧。” “我不知道二夫人在哪儿。” “不知道?” 原来,是不知道啊! 这丫头,吓死个人。 “刚才他说,父亲被抓起来,是什么意思。” 司幻莲瞥了一眼乔风,虽然一股子邪痞气,不过功夫底子是正经的。 看来像是母亲一脉训练出来的。 筑南王被抓了。 被鬼面黑煞部落的人囚禁在宗府中。 鬼面的主骑兵走了,却也没有带走王爷。 他们就是把他留在这里,羞辱他。 也许他们早就得知了筑南王的处境。 一旦苍筑关破,世间再无筑南王。 他们就是等着北央的皇庭派人来。 来收复失地。 一并收复回去的,还有北央的筑南王。 到时候筑南王一府的下场,不会比落在西荒十三部落手中强多少。 “是苍城地王庙的宗府么?” 听到主子在问,沧海整个人都一凌。 “主子不可!等百穿营的大军到。” “那是我爹!” 沧海一下子震在了原地。 这是他跟随司幻莲以来,司幻莲第一次对他如此大声呵斥。 他一直是个宠辱不惊,销声匿迹的主子。 哪怕在他更年幼的时候,遭到皇宫里年长的皇子欺凌。 他从来也不吭一声的。 面上不见分毫的波动。 但是今日,他确实恼了。 可是沈沧海不能松手。 就算主子要打死他,他也不好放手。让他去,就是眼见他去送死。 “小爷,要去救王爷吗?” 女娃儿甘冽的声音似乎唤醒了司幻莲仅存的一点点理智。 “你有地方去吗?” “嗯。乔风找到了一家肯收留我们的客栈,你跟沧海大哥也一起来住吧。” 司幻莲却径直摇了摇头。 “我还有事情要办。你跟……乔风对吧,你们先回去吧。关起门来,好好的待在屋子里。无论发生什么,别出来。” 女娃儿完全无视了他说的话。 “我帮你救王爷。” 沧海仔细的盯着这个女娃,隐隐的感觉有些奇特。 三年前,她岁数那样小,虽然见主子的次数颇多,但见他的次数极少,不过两三次。 而她长久浸泡在药捅中,应该也不曾与他说过话。 可是这次一见面,她立刻认出了主子不说,却也一道认出了他。 甚至准确无误的喊出来,沧海大哥。 不得不说,着实诡异。 难道她就是传闻中天生异童不成。 普通人家的女娃儿,哪儿她这般机灵诡怪。 “胡说!” 司幻莲佯装生气了。 他对这个孩子也没什么辙。 眼前救出父亲最重要,万万是不可能带着她的。 女娃滕然伸出柔软的小手,抓住了小爷的。 然后翻开了掌心,在他的手心中,一笔一划,认真的书写。 看来二夫人是把她教导的不错,这般年纪就能写字了。 可为什么她要写字,却不能说呢? 沧海还在疑惑中,却瞥到主子的脸色瞬变。 连带主子看向女娃的目光都变了。 本来只是见到了府中遗落下来的小小女眷,倍感亲切。 但此刻,却似抓住了一缕火苗,希之光簇。 “在哪里?带我去。” 司幻莲的语调很急迫,甚至有些变形了。 小女娃脸颊上堆起了笑容,笑得憨态可掬,她抓牢了小爷的手指,牵着他。 她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莫名的,心里有些暖意。不复赶来的路上那重重冰冷。 …… …… 小女娃停在了一座红楼跟前。 抬起头笑盈盈的说,“就是这儿了。这儿的琴音,最好听!” 司幻莲立刻就明白了,这里,就是纵琴阁,分门。 二夫人沐隐娘的身份是有些特别的,她不仅仅是筑南王府的二夫人,筑南王独子的生母。 她还是,与非门下纵琴阁的大阁主。 纵琴阁在与非门中属于一个特殊的部分。 它主要是负责暗杀的。 因此纵琴阁门人不经常团集在皇城脚下天子枕边。 他们分散在天下各地。 听号令行事。 沐隐娘就是那个下号令的人。 司幻莲一直是爹不亲娘不近的,父亲那一边他被除去了宗籍。 母亲这一边,也是完全将他排斥在门外。 虽然知道母亲的身份,但与非门直接隶属央帝,没有他丝毫插足的地方。 因此更加蹊跷的是,母亲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自己捡回家的小孤女? “是直接进去吗?” 这座红楼从外头看来就是一座普通的琴楼。 原本应该是歌舞升平的,但忧郁城内打仗,一片萧条。 “我来敲门。” 乔风倒是轻车熟路。 …… …… 把他们迎进去的是个年轻的青衣男子。 单薄消瘦,衣衫轻薄。 看着他的样子,实在很难与北央联想到一块。 总以为应是南方都郡的一袭才子佳人。 “小音姑娘?” “墨师兄。” 女娃像模像样的拱手作揖,可是袖子太长,两手拢在了里面,看起来着实跟个玩偶似的。 “这位是,司幻莲小爷。” 滕的,年轻人脸色一变。脚步也停了下来。 “带他来做什么。” 引路也不引了。 显然是不欢迎的。 司幻莲和沧海一下子顿住了。 第七章、已成骸骨 司幻莲和沧海一下子顿住了。 什么个情况?他们不应该与二夫人沐隐娘同门么。 难道苍城出了这么大难,他们一点都没有相助的意思吗。 这位墨师兄也颇无奈的,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司幻莲负气,不愿受这份嫌夷,掉头就走。 “主子!” “小爷?” “呵!筑南王家的小爷脾气还挺傲。” 墨师兄说完这句,眉眼间凝结起来,忧心忡忡。 “小音姑娘,这几日……不太平,还是尽量少走动吧。” 女娃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那、可有二夫人的消息?” “没有。” 说完墨师兄拂袖而去。 “这个人……”也太狂妄了吧! 沈沧海半句话憋在心里实在不舒服,可是又不能怪罪到姑娘头上,她是好心。 一扭头去追自家主子了。 出了红楼,隐入兵民相间的街道。 到处店铺紧闭,偶尔有一两扇窗吱呀一声打开后,又迅速的关上了。 有的人背着大包小包逃难。 一部分人往北面逃。 那些大抵是北央的原住民,北央民风傲骨硬朗,生是北央的民死是北央的魂。 还有一些人暗戳戳偷溜出城,往东南去的。 那一些则原本就是流民,因为看着苍城日渐繁华稳定,筑南王治理有方也不苛刻民脂民膏,于是为了享福才举家迁入的。 住的长一些的有数十年了,短一些的不过一二载。 这些人自然是不会对北央有感情,对苍城有感情的。 哪里打仗了,就逃离那里。哪里太平了,再迁回去。 就这样。 司幻莲看着他们,看着看着,仿佛心头在滴血。 当初父母等同于是被流放到不毛之地的苍城的。 苍城什么样?在他六岁离开之前,还有着寡淡的记忆。 苍城的百姓都是些隐忍、能吃苦的。 但距离北央的皇城迢迢千里,朝廷和央帝并不在乎这里。 虽说,苍筑关乃北央第一险关,不过是仗着天时地利而已,人和? 可有可无。 谡壬冉和沐隐娘在此地极力运营。 不仅仅是为了敷衍央帝,司幻莲明白,父母是为了给他一个可以归来的地方。 一个可以成为他后盾的地方。 否则他就像漂泊无根的草。 随时,都有可能被央帝斩断。 然而多年经营功亏一篑。他不明白!他深深的不明白! “主子!” 沧海追了过来,看着街道上乱做一团,四散奔逃的百姓,心底里一片凄凉。 “那便是二夫人的师门?” “母亲没有师门。” 司幻莲的回答斩钉截铁。 筑南王的二夫人沐隐娘是与非门人的事情,是一道隐秘。 可以说是央帝的仁慈,也可以说是央帝的警惕。 没有人真正明白当时央帝的心意,在胞弟即将启程远走他乡,生死不再回都的当口。 突然赐婚。 长姐洛绮尧的生母过世的早。 据府里的老人们说,当第三个儿子也死在长夫人面前的时候,那个女人就疯了。 筑南王的府邸确实少一个女主人,于是央帝就赐赏了一个。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沐氏女子。 沐隐娘。 街道上的人潮突然涌动了起来,纷纷向着城门的方向。 “出事了!” “好像是个年轻的书生……” 夹在在人潮中,人们的流言蜚语。 “像是我们城里的人呢!” “我好像还见过他……在那边那座红色的琴楼里,喜欢听曲儿……” 乔风一眨眼,就看到沐凡音飞跑过去。 “嘿,我的小姑奶奶——您去哪儿呀!” 司幻莲和沧海都顺着他的声音望去,小凡音已经消失在人流中。 “姑娘她?” “去看看。” “是,主子。” 挂在城楼上的是一具赤条条的年轻躯体。 光洁、白滑。一看就是不怎么干重活的。 女人们纷纷闭了眼睛,面红耳赤的走开,只有男人们还津津有味的看着。 对于他是谁,议论纷纷。 谁挂上去的呢?不消说,现在苍筑关还是鬼面黑煞部落的人把持着,除了他们也没人敢这么大胆挂一具尸体上去。 小凡音挤进人群中,仰着头,吃力的看向那具面色郁结、苍白、扭曲,显然走得并不安然的年轻躯体。 “别看。” 司幻莲追了过来,从背后一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尸体的死状并不可怖,没有断头,没有阉割,没人剖成人彘。 就那么垂挂在城楼上,除了那被扒干净的衣服,还真像是悬梁自尽的书生。 “婆婆。”小凡音哑声呢喃了一句。 司幻莲没有听清楚,低下头看她。 他看到自己的指缝间,有温热的液体淌出来。 女娃儿扒开了他的手指,含在嘴里,隐忍的咬了下去。 那感觉不疼,就像是被牙还没长齐的小奶狗咬了。 就算咬的再用力,也是酥酥麻麻痒痒的,就是不疼。 他蹲下身,拢住了女娃。 “小音,别怕,有哥哥在。” “那是……婆婆……” “什么。” “臧婆师父……”乔风补充了完整。 司幻莲豁的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乔风,“你认识这个人?” 乔风并没有回答他。 乔风的目光只是盯着凡音,像是在问她,可不可以说。 可以不可以对小爷说。 沐隐娘收留乔风的时候下过死令。 那就是,他的主子只有一个,需要听从保护的人也只有一个,沐凡音姑娘。 其余的人,见势而为。 司幻莲是筑南王府的小爷没错,但乔风他可不是筑南王的人。 他甚至称不上是二夫人的人。 二夫人虽然带他入门,却没有收他为徒,二夫人只收了小凡音。 乔风的师父,就是城楼上这个挂着的年轻人,叫作,臧婆。 臧婆是纵琴阁的人。 和墨曲师兄一样,是一个刺客、杀手。 纵琴阁豢养着许多来历不明的孩子,培养他们,训练他们,为纵琴阁杀人。 纵琴阁杀的人,都是与非门的敌人,都是……央帝眼里必须悄无声息消失掉的人。 “师父……”乔风呜哇一噎,几乎要崩溃痛哭起来。 然而被凡音一瞪,妥妥的收了回去。 她小小的人儿,拼命的往人堆里挤。 司幻莲没有办法,只有和沧海两人一左一右护着她。 “姑娘这是要干什么?”沧海不明所以的问旁边一脸呆滞的乔风。 第八章、关破,人亡 “姑娘这是要干什么?”沧海不明所以的问旁边一脸呆滞的乔风。 就看到几个背着长枪,别着挎刀,奇装异服,头的一侧悬着鬼脸面具的武将拨开人群走来。 他们就是鬼面黑煞部落的将士。 但他们并不是主峰部队。 主峰是一支叫作百鬼夜骑的骑兵。 据说百鬼夜骑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在干什么,都必须以鬼脸面具遮面。 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凡是丢下面具者,立斩无赦。 所以也有说百鬼夜骑的士兵为了防止面具脱落,索性将面具纹在了脸上,与自己的脸皮融为一体。 但是普通的鬼面黑煞部落的士兵面具是可戴可不戴的。 因此只有在作战时,他们才会象征性的挂上鬼脸面具。 那个将士帖了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布告在城楼悬挂尸体下方的墙壁上。 大意是描述了这个被挂的年轻人是城里的一个奸细。 试图谋害鬼面黑煞部落酋长的养子,鬼择弥荼。 而鬼择弥荼,正是百鬼夜骑的唯一主将。 百鬼夜骑是唯一一支只许听从主将,却可以不听从酋长号令的骑兵。 刺杀鬼择弥荼,是西荒十三部落中最喜欢的戏码。 传闻这个养子嗜血残杀,却能以一当十。是天生的将才。 沐凡音终于看清楚了字,她啧了一声,神情肃穆。 臧婆,是和涟漪师姐、沐隐娘应该是一同出门的,为何只有他一人。 再看了一遍布告,确实,字里行间丝毫没有提及他还有党羽的线索。 “我猜到二夫人在哪儿了。” 凡音的小手拉住了司幻莲的衣袍。 他一手将她提了起来,冲出了人群的包裹。 “什么意思。” 四人在一处早已无人管顾的茶铺坐下,沧海拂去了桌子和长凳上的灰尘,请主子和姑娘坐下。自己站到了一旁。 于是司幻莲开问了起来。 “鬼部攻城之前,我和乔风就出去了。” 乔风点着头应和。 “回来以后,哪里都找不着二夫人。我想起来,涟漪师姐和婆婆师兄一道出去了,二夫人该是和他们一起走的。” “你确定,我娘出门了?” 小凡音回答的带着几许犹疑,“我猜测的。因为,她肯定不在府里。” 若是她在府中,就不会出那样的事了。 “所以,她现在是在哪里。” 凡音先是摇了摇头,继而才说出自己的推论。 “我并不知道二夫人和师兄师姐去了哪里,但,现在可以猜到。他们或许是,去了西荒。” 司幻莲瞬间倒抽了一口气。 “我怀疑,苍筑关会如此快的攻破,与二夫人的这次出行有关。” 小嘴叭叭的,还在继续说着。 司幻莲没有问为什么,虽然沧海一脸懵逼很想知道为什么。 司幻莲只是一拳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溅起粉尘无数。 小凡音被呛咳了几声,捂着嘴,后退了一步使劲在面前挥着手。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父亲不是那么容易败的,父亲在苍筑关守了数十年。 将苍城从一个落魄的被朝廷放弃的小城镇一点一滴扶持起来。 成为一方壁垒。 怎么可能在顷刻之间就被区区一支百鬼夜骑给攻破了? 一定,是有什么阴招。 听完小凡音的描述,他们一定是劫持了母亲,筑南王的二夫人! 先救父还是先救母? 司小爷一时间两难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救王爷?” 小女娃目光认真的看着小爷,坚毅而肃穆。 “可是娘亲她……” “如果二夫人真的在西荒,”凡音将视线瞥向了一边,不希望被司幻莲看出她内心的挣扎,很可能……已经香消玉殒了,“阁里的师兄师姐们会救她。我们只要救王爷就好啦。” 好像,有道理啊! 与非门的力量,朝廷之外,军营之外,区别于江湖,它是一支独特的,被人为培植起来的神秘力量。 但愿,他们可以救回娘亲。 既然纵琴阁不肯出手相助,司幻莲决定只依靠自己了。 …… …… 苍城北头地王庙旁是一处宗府。 原本用来祭祀和焚拜。 过去也有活人祭。 听说积压了不少冤死之人的魂灵,阴气煞重。 常常能夜闻啼哭之声,日见血色手迹。 筑南王来到苍城之后,首先废除的就是这类迷信鬼道之说。 什么祭祀、供奉。烧烧香,烧烧纸钱,点点火烛就够了。 活人?你想都别想。 敢用活人祭祀,被官兵抓了就是一顿暴打,扔进地牢,筑南王养着你,就是别见天日了。 地王宗府就这么门庭落魄了。 刚开始的时候,地牢人满为患,关不下,就分批关到了这宗府来。 把囚犯吓得呀,再也不敢犯了。 于是觉得这方法不错,就将此处作为牢狱之所了。 鬼部将筑南王囚禁在他自己的地牢中,分明就是要折损他的锐气。 沧海白天的时候在宗府附近打探了一番。 鬼部的人果然艺高人胆大,连个放哨的都没有。 只有一队人马,暂时将宗府作为了歇脚处。 苍城向北而走就是淮阴河。 过了淮阴河,就是北央主军大营所在。 因此西荒十三部若想要完全控制苍城非常的难。 除非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北央全面开战了。 在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之前,所有的进攻不过都是试探而已。 所以对他们来说,攻破苍筑关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那意味着,从此以后苍筑关就再也不是北央一座永攻不破的关卡了。 留在苍城中的鬼部军是一些杂牌。 是等着北央来收复的。 待北央大军一到,他们就会火速撤退,留下一堆烂摊子。 至于这个筑南王的活口,鬼部一定另有打算。 “主子,百穿营的军马和谢将领近两日内必到,是否等……” 司幻莲一摆手。 他等不了! 也等不起! 一旦百穿营军马到,不论鬼部军原本做下的是什么打算,必然又是一场厮杀。 厮杀中是否还会有筑南王的活口,都不好说。 而且谢思桐再仗义,也是朝廷的人,只要是朝廷的人对筑南王都怀有强烈的防守动作。 央帝曾昭告天下,胞弟谡壬冉,护帝有功,不畏强权忠心为主,因此其府一脉不予肃清。 赐封为王。 便是筑南王。 然而筑南王毕生都将驻守苍筑关,与关共存。 关破,人亡。 第九章、剧毒守候 然而筑南王毕生都将驻守苍筑关,与关共存。 关破,人亡。 只要是朝廷的人,见到关破,都有责任逮捕筑南王,押送皇城受死。 甚至,如有违纲,先斩后奏。 “我必须,比任何都先知道,父亲是怎么失守了苍筑关的。” 司幻莲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 …… 是夜,人声静谧。 街道上空无一人,也无半丝火光。 只有城楼的地方狼火炊烟。 那是西荒十三部的人在办篝火联营节。 西荒本是荒蛮之地,由各个少数游牧民族部落结盟而成。 其中十三个部落异军突起,分外强悍。 鬼面黑煞部落就是其一。 十三个部落经常联合作战,也就是说鬼部军中也有其他部落的人参与。 除了百鬼夜骑,百鬼夜骑军是收纳鬼面黑煞部落牧民的军队。 据闻每一个士兵都由鬼择弥荼亲自挑选,精加训练,也格外善战。 沧海粗略数了一下人头,和白天点的相加,应该就是留守在城楼上巡守的人员了。 西荒没有很强的中央集权制度,因此阶层不明显,就算军士长下令有人负责看守囚俘,看守的人也不一定真正尽心尽责。 丢了就丢了,丢了怎么着,你还打我呀? 沧海这边数完,心里有了定数,飞快的向宗府那头移动。 他们的计划是在宗府和城楼的中间地带点燃茅草,引起两头联动。 再闯入宗府救人。 就算宗府依然留人看守,他们也会以为主要攻击方向在城楼那头,稍失防范。 对付这群野路子,沧海有信心。 沧海赶到准备茅草的地方,发现乔风已经在准备点火了。 他吃了一惊。 “你怎么来了!姑娘呢?” “姑娘在帮着小爷呢。” “你们俩……胡闹吧!” 他一手打散了乔风手中的火折子。 看来今晚是行动不成了。 “你打我干什么!”乔风恼怒,“快点火,不然错过了时辰,你我俩主子那儿都得挨揍。” 沧海还是心绪不宁。 乔风已经捡起了火折子,呼呼呼吹了两口,特喵的又亮了。 一甩手,着了。 两人一旁观火等风。 待火势稍大,果然听见了互相呼和着的跑动声。 来了! “快走。”乔风倒也激灵,不恋战,压低了声音提醒沧海。 沧海跟着乔风赶到了宗府。 他毕竟不是本地人,而且常年跟随主子寄居在外,对苍城的路径并不熟悉。 乔风却是熟门熟路,在他领路下,脚程倒是比白天自己独自跑的时候快了一倍。 而且这小子果然有些能耐,轻功耐力都极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穿梭,眼眸就像悴狼般,看得贼清楚。 “嗯,他们应该差不多出来了。我们去接他们。” “什么!”沧海大骇。 主子只身一人,身边还带着个小女娃,他一个人就闯进去了? 这小子还说风凉话快出来了,莫不是已经把自己都搭里头了吧! “喂喂!” 沧海不可能像乔风一样坦然若素在宗府门外蹲草丛,他一纵身就要跳进去。 乔风一胳臂拦住了他,“都跟你说了快出来了,我们在这接他们。” 见沧海还是一脸你疯了的表情,乔风怀疑人生的摇了摇头。 “你瞪我干什么,墨师叔说了,让门口等。别凑热闹!” “墨师叔?你到底在说什么。” 砰砰。 两条尸体被扔了出来。 砰砰砰——又是三条尸体。 在微弱的月光下,两条活动着的人影似乎扛着一件什么重物。 身边还跟着一个娇小的人影。 “来了!” 乔风蹭一下窜出去,跟蹦天猴似的。 …… …… 那是司幻莲第一次见沐凡音杀人。 她看上去那么小,那么软,那么柔弱。 然而在一瞬间,爆发出空前肃杀的气场。 她杀人用的是一柄丝光软刃,通体透明,闪着晶莹的寒光。 她杀人直取咽喉、太阳穴、面门。 他听说过纵琴阁的杀人手段,他们为了杀而杀,不为虐待,不为取乐,不为仇隙。 因此杀人,迅速,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沐凡音就是这样的。 她脚步轻巧的像猫,贴近将死之人的身后,不曾有半点蹲屈的动作,直立上跃,身至半空。 一个凌厉的,如寒霜瓣般的旋转,软体却锋利的刀刃嵌入对方的下颚方。 一记抽丝剥茧,利刃轻薄而过,血溅当场。 墨曲手中是柄短刀,锈迹斑斑,看起来十分的不锋利。 可是在他身体滑过的优美弧线中,手起刀落,人头坠地。 看那人头与躯体切割的部分,竟然十分的顺滑,足足绕了一圈。 五个人,墨曲杀了两个,沐凡音杀了三个。 死者不曾多一秒的痛苦,杀人者衣袖不曾溅起一滴残血。 司幻莲木讷的站在原地,满眸的惊骇。 这,就是传闻中的,纵琴阁。 墨曲不屑的跨过了那五具尸体。 沐凡音却双手合十在胸前划着诡异的手势。 “那是祭祷之礼。” 墨曲见司幻莲笔直的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瞬,轻声解释道。 纵琴杀人,杀的都是毫无渊源之人,生无大仇,死无大恨。 祭祷之礼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 刚开始杀人的杀手还会遵循,但像墨曲这样自己都记不清杀了多少人的,就再也没有祭祷的心意了。 司幻莲还残留着一丝后怕。 “他在那里。” 沐凡音柔糯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的手势之舞结束了。 不得不说,她舞的很好看,将与非门远古祭司为亡者留下的祭祀祷告之礼完成的极其优美。 带着一丝血腥的恬静唯美。 筑南王谡壬冉斜躺在一间锁闭的房间角落里。 身上还穿着黑铁铠甲,血污喟满,双眸紧闭。 墨曲指尖划过,门锁开落,根本没人看得清他的动作。 “父亲!” “小心——” 墨曲推闪不及,只好用自己手臂去挡,被藏青毒蛇一口咬住,甩了两次居然没有甩脱。 他转过身,面向着沐凡音。 手指落下间,毒蛇身首异处,头部糜烂。 司幻莲倒吸一口气,内心又是一怵。 墨曲另一手按住了手臂,却还是迅速嘴唇都发了紫。 “剧毒灵。先……把王爷带出去。” 第十章、不留一个活口 墨曲另一手按住了手臂,却还是迅速嘴唇都发了紫。 “剧毒灵。先……把王爷带出去。” 也就须臾间已经气息微喘,以墨曲的功力,看来确实毒的可以。 墨曲提膝,一脚一个将尸体踢了出去,不想烧了整个宗府,那就只烧尸体吧。 好在乔风已经等在了外面。 乔风懂规矩。他本是臧婆的徒弟,臧婆护他,不忍心将他过早收入纵琴阁内,便由着他保护凡音。 一入主阁,首年,不杀个百余人,是回不了阁的。 把谡壬冉丢给乔风和沧海,墨曲一下子昏了过去。 “墨师叔?” “一起烧了。” “!!!”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小女娃的脸上。 沐凡音面无表情,也没有再说第二遍的意思。 她的声音那样轻软柔糯,然而说出来的每个字,却比北央的落雪更寒人心。 她随手捡了几根枯树枝堆在了地上,架起了简易的篝火。 乔风身上有速燃粉末,可以连人带骨头一起烧个干净。 除了灰烬,不会有什么留下。 谡壬冉的样子不像是被毒蛇咬了。 那条剧毒灵显然是受人豢养的。 他们应该是在王爷身上下了蛊,所以毒蛇不会咬他。 但是会攻击进入房间的陌生人。 够狠! 不愧是蛮荒地界的蛮族出身。 沧海帮着乔风一起把尸体堆成一座小山。 此刻他对这个少年只有隐隐的惊恐,再也没有了轻视。 “这个……” 只剩下了躺在地上,像死过去了一样的墨曲。 但是他在呼吸,他没有断气。 在远处照顾着昏迷的父亲的司幻莲一下子跑了过来,推开了乔风。 墨曲是为了保护他。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雪慢慢的落了下来。 下雪了。 北央最常见的就是雪,漫天漫地的雪。 无止无尽,有时候一下就是一整年。 雪停的时候,一年过去了。 下一年开始的时候,雪又接着下了起来。 剧毒灵,是救不了的。 墨曲被咬到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 否则以他的速度,可以飞快的切断手臂,或许还能保留一命。 对纵琴阁的成员来说,断手还是断脚,或者是少掉半个脑袋,都没有什么差别。 唯一的差别,只有死了,还是活着。 …… …… “父亲……” 体内的虫蛊被吸了出来,谡壬冉逐渐悠悠转醒。 “咳……咳……”气息十分虚弱,几乎无法说话。 司幻莲憋着心底所有的疑惑,“父亲好生休息,身体要紧!” 走出暂时落脚的客栈,就听到门外传来熙熙攘攘的交谈声。 夜已深,这个时候来的,除了西荒十三部的人,不会有其他人了。 客栈老板极力周旋,还是抵不住对方的刀剑相向。 只好大开了门,让他们进客栈来搜。 这是苍城内唯一一家还在运营的客栈了,留客的都是熟人。 对老板来说,是宁愿得罪穷凶极恶的西荒军,也不肯得罪的自己人。 沧海极小心的从外面窜了进来,“王爷怎么样了?主子,我们该走了!” 司幻莲的心绪起伏不定。 他知道墨曲最终肯定会被烧掉的。 纵琴阁的规矩,不留分毫差池。 沐凡音依附在他脚边,恳求他带着筑南王先离开的时候,他就从她眼底看到了决绝的意思。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暴风雪之中收留,不惜一切救回来的小女娃,会成为这样一个心肠阴狠之人。 虽然这不是她的错,她入了纵琴阁,或多或少也是他促成的。 但在他的记忆中,在他的印象中,她那么样的粉嫩,那么样的可爱,那么的清澈,与世无争。 是他把她带回了家,带回了筑南王府。 他本来就知道筑南王府是什么样的地方。 是一个朝不保夕,立于悬崖峭壁上的危府。 它虽然贵称王府,却与皇城中的贵门豪院截然不同。 堪比虎穴狼窝更甚。 他就毫不为她作想的带了她回来。 将她交到了纵琴阁的大阁主手里。 她会变成今天的模样,他难逃此咎。 “主子,我们该走了!” 沧海又提醒了一遍。 司幻莲拉回了神思,“他们还没回来?” 沧海摇了摇头,没有。 两人扛着筑南王,其实走不了很远。 司幻莲凝思细想,对沧海说,别走远了。 索性就躲在附近小巷中,待搜查的西荒军走远了,再回来。 他们翻窗逃离,绕过大门口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司幻莲脚步一顿,沧海立刻拉住了他。 不能回头,这个时候绝不能回头,哪怕死人了也不可回头。 在幽暗的深巷中不知躲避了多久,但是却再也无法回去了。 一道火光熊熊燃起。 浓烟几乎遮住了雪落。 两人目瞪口呆,西荒的手段果然狠毒,简直和纵琴阁如出一辙。 凡过之处,留不得的,皆一把火放诸烧之。 狠! 够狠! 客栈里除了老板一家,还有活着的人,纷纷逃了出来。 西荒军也不走远,就候在门口,出来一个,杀一个。 出来两个,杀两个。 一直杀到天都亮了,火光也暗淡了下去,只剩下浓烟滚滚而起。 司幻莲咬着自己的手背发不出声音来。 他没有亲眼见到,但是已经可以想象出,筑南王府被焚烧的那一夜,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西荒十三部,我要灭了你们! 统统都灭掉!一个部落都不给你们留!!! 沈沧海浑身发抖,几近按奈不住。 “沧海,替我看着父亲,我去接小音。” 沈沧海还来不及说什么,司幻莲已经拔腿离去。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当得知苍筑关破的时候,他尚能怀抱着空切的幻想。 至少,筑南王府会安然无事。 王府高墙壁垒,重重把手,高手如林。 何况王府内还有母亲沐隐娘的人在。 结果却是,一片废墟。 看到废墟的当口,他整个人都炸裂了。 如果不是遇见小凡音,他恐怕支撑不住。 这或许就是沐凡音对于他的契机。 每次,她的出现,总是光明的,带来某种遥远的微芒。 她活着,她还活着。 他捡来的孩子尚且活着,那么其他人呢? 或许有那样一点点的希望,他们也还活着? 他们逃了出来。 他们突出重围了。 他们在怒火焚烧前就已经离开了。 只是来不及扑灭而已。 但是今晚过后,他不知道还怎么样保存着这份希望。 第十一章、迟来的百穿营 但是今晚过后,他不知道还怎么样保存着这份希望。 鬼部军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他们是守尸人,他们是挖坟人。 他们在黑夜中放火,让火光连绵着第二天清晨的黎明。 司小爷瑟瑟发抖。 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筑南王府在央帝满门抄斩之前,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原来更狠的人一直都是西荒人,自己在宫廷之中步步为营小心翼翼,苟且了十年,结果——依然一无所有! 不——!!! 无声的呐喊着,跪坐在雪地中。 脑海中盘旋不去的是一个更可怖的念头。 沐凡音说,哪里都找不到二夫人。 她说,二夫人跟着她的师兄师姐出门了。 他们似乎去了西荒。 只有一个师兄被送回来了,送回来的,却是一具尸骨。 从脑门,到下颚,到肋骨,到指尖,都在不住的哆嗦着。 小的时候,他经常做到的噩梦是,眼睁睁的看着父母被捆绑在行刑台上,众人在底下围观着,嘲讽着,揶揄着。 行刑的刽子手磨刀霍霍,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反手被绑的父母。 他撕心裂肺的呐喊,恸哭,却无法动摇任何人。 忽然,身边所有的皇子们都回过头来,虎视眈眈的瞪着他。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 …… 最后一片灰烬飞扬而去,跪在雪地中央的小女孩缓缓起身。 她的跪姿远远的看去,笔挺,孤寂,落寞,而悠远。 唯独不见——哀伤。 乔风被城中火光吸引,内心隐隐不安。 但是他没敢打扰沐凡音的静默。 她经常会有这样奇怪的举动。 在某一座厚雪覆盖的荒山,面向东南而跪。 跪的不知是何人,是何神。 只是跪的十分的安静,十分的诚心。 “那是什么光?” “火……光吧。” “城里怎么会有火光。” “……” 乔风沉默着,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西荒鬼部军攻破城池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一把火,焚烧了整个偌大的筑南王府。 据城里的百姓说,火光冲天,大火焚烧了足足三天。 头一天晚上,还能听到哀嚎啼哭之声。 之后,便只有阴阴鬼语了。 可,怎么对她说起。 沐凡音脑海中电光火石。 是了!她想起来了,鬼部军喜欢纵火。 一把火,烧的个干干净净。 她蓦然的看向了那堆已经飞灰湮灭的尘土。 看来还是纵琴阁更狠,连灰土,都不给你留下。 “乔风,不会是小爷他们吧?” “……坏了!” 她一说,乔风顺着方向看去,还真是之前他找着的那家客栈的方位。 城里的客栈多数都已经闭门谢客了。 只有这家的老板颇具江湖道义。 他收留的都是些熟悉的商贾,因为经常往返于苍城和其他地方,一时间找不到地方落脚。 其余的人或许是不敢在自己家里呆着,于是举家老小借宿在客栈中。 老板认出他是经常跟在王府总管身后扛货物的小流民,什么都没有多问就容他住了进来。 两人拔腿就跑,行动飞快。 乔风纵然是轻功了得,但在沐隐娘亲手执教出来的沐凡音面前,依然逊色一筹。 “乔风……” “这!” 两人颤抖着站在远处的房顶上,遥遥望去。 “小爷!” “姑娘!” 沐凡音飞身要去,乔风伸手拦她。 颤抖间,沐凡音的指尖划破乔风的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 乔风着慌,不自觉的松了手,背向着地面无意识的摔落下去。 但是却有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 这个人,定然不是沐凡音。 沐凡音纵然接到了他,也不可能接的那样的稳。 乔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 “小音,你要杀了他了!” “我……不是故意的。” “还不封他穴道!” “哦……哦!” 乔风感知到自己周身几大穴道都被点住了。 一时间血流速度无限的慢,困意袭来。 要死了么? 是要死了吧。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墨师叔临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呢? …… …… 接下乔风的人,是泊涯。 纵琴阁堂主之一,但他不是沐凡音的师兄,却是师父。 沐凡音有两个师父,一个是沐隐娘,一个是泊涯。 泊涯的岁数没有人知道,只知道沐隐娘很信任他,也很敬重他。 因此可以揣测,年纪应该与沐隐娘是同辈之人。 他看着乔风的样子有点可怜。 其实纵琴阁中之人,丝毫没有恻隐之心。 本来这个乔风死了也就死了,不过又少了一个门徒而已。 但臧婆一直待乔风很好,很有培养自己继位人的架势。 臧婆的尸首还在城楼上挂着,纵琴阁的人想要抢回尸体是很容易。 然而也怕惹怒了鬼部军。 万一他们丧心病狂来一次风火屠城,连累的人就太多了。 纵琴阁杀人,但不嗜血。 他们杀人是为了谋生,与那些残酷无道的军阀是不同的。 “小爷……” 沐凡音还在喃喃自语。 “什么小爷。” “莲小爷。” “司幻莲——他回来了?!” “嗯。大火烧完的第四天。” 泊涯四周看看,不像啊! 司幻莲都来了,那北央的主军怎么还没到? 难道,央帝是真的不打算收复失地了。 真要让这座苍城,陪着他的胞弟殉葬了? 这皇帝做的也太狠了吧。啧啧。 “小爷没事。” “真的?” “嗯。” 泊涯回答的太草率了,沐凡音不信。 泊涯这个师父,高深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是收徒这档子事情上,未免虚与蛇委了。 沐凡音甚至有直觉,她这个徒弟不是他主动想收的,而是被沐隐娘逼迫的。 至于沐隐娘为何要她多拜一个师父,暂未可知。 “啊哟,你怀疑我干什么!司幻莲从小多机灵啊,这么多年了在宫廷里一个人都活的好好的,还能叫鬼族给逮着呀?” 似乎,好像,也有点道理。 …… …… 百穿营军是十天后才来的。 为何走得这样慢? 其实已经没有必要追究了。 傅太乙和谢思桐在城楼下叫阵。 叫了一会儿没有反应,谢思桐首先策马撤了回去。 傅太乙骑马慢,才刚转了个身,背后噗通一声。 第十二章、攻城 傅太乙骑马慢,才刚转了个身,背后噗通一声。 他回头看去,是一具赤条条的尸体。 吓得面色惨白,差点昏厥过去。 大喊着,谢将,护主!护主呀! 谢思桐被他叫的莫名其妙,谁是主? 央帝又没有出征,护的哪门子主。 然后返回来看了看那具尸体。 还好,不是筑南王的,不是司幻莲的。 不认识。 不认识就是最美好的事情。 若无其事的继续走。 接着,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源源不断了。 谢思桐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个警告。 他们要屠城了。 “喊你们将领出来!”他怒气冲冲的回到了城楼下。 “我们的将领回西荒去了。” “……” 什么将领,心这么大,才打下来的城池,难道不要了? “喊你们主事的出来。” “我们这里人人都是主事的。” “……” 谢思桐没怎么打过西荒军,所以不晓得。 对方说的倒是实话。 西荒的民风都是跟北央又是不同的。 西荒游牧部落较多。 虽然群居,却没有一个严格的上下级等级。 各部落之间也是平等相处。 弱肉强食是有的,但强者为王也只存在于一定的范围内。 西荒人坚信的是,今日强,不一定明日还强,明日强,不一定日日强。 这也是西荒十三部落异军突起的原因之一。 他们有一种悍勇,觉得自己可以了,可以以一己之力匹敌泱泱大国的北央郡国了。 北央盛荣了数百栽,是时候王位易姓了。 看看他们的同盟国,南陵。 如今还不是被西荒部落打的抱头鼠窜。 南陵帝都不知道逃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都城都不要了,连夜东迁,再东下去,就要与豢养着一干死士,抱死护主的东桑合为一体了。 东桑国有钱,而且东桑国豢养的死士确实麻烦,不好糊弄。 于是十三部矛头一转,直指养尊处优惯了的北央。 虽然北央民风悍化,与精细的南陵人,精明的东桑人截然不同。 但,这就是来自于西荒游牧族的自信,只要想,一定能!打败你们! 谢思桐被堵了一口气,抑郁难解。 不喊了,回去驻营扎寨。 但是刚回到营地,就看到一个鬼影憧憧。 是司幻莲。 呀!这个人不是在苍城里吗,怎么出来的? “司小主?” 司幻莲面色铁青,“不能攻城。” 谢思桐和傅太乙同时面上一僵。 他们本来也没打算硬攻城的。 “留在城里的都是西荒的死士。他们打算……与整个苍城百姓,同归于尽。” “什么!!!” 这一刻,谢思桐才意识到事情有些出乎预料了。 根据程浅大将军的推测,这波破城的西荒军应该是一时的,西荒十三部落本身不统一,根本没有强占北央城池的能力。 不过是看筑南王在西荒边界嘚瑟久了,义愤填膺。 让他们出出气,也好。 但,真要屠城的话。就不得不攻城了。 里面那万余口,都是北央活生生的百姓啊。 …… …… 谡壬冉终于悠悠转醒,目色沉浊。 “阿莲?我好像听到了阿莲的声音……” “是,王爷。小爷回来了。”沧海回答道。他被留在了城内照顾筑南王。 司幻莲只身出城与百穿营汇合。 “王爷。” 沐凡音摇摆着走到床边。 谡壬冉眯起眼睛看她,他发现室内昏暗,只有微弱的烛光。 一开始以为是夜晚,可是目光所及没有一扇窗户。 四面都是密不透风的石墙。 这里,大概是个地窖。 看清楚眼前走来的女娃儿是沐凡音,所有的记忆一下子回涌。 只感觉到天崩地裂。 “王府……王府……” “回王爷,好生休养要紧!” 筑南王的脸色恐怖极了,沧海心底里有点慌。 想说不该放主子独自去的,要去也该自己去,让主子留下照顾他父亲。 不然这王爷一问起来,自己该说的或不该说的要怎么分辨。 筑南王使劲推开试图将他安抚下来的沈沧海。 “阿莲呢?叫他来见我!” “主子……出去了。” “去哪儿了。” “王爷,北央的援军到了。小爷出城与援军会合了。” 谡壬冉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娃儿,这个娃儿还活着。 那他的苏儿,他的其他家人,会不会还有活着的? “叫他回来,叫他回来……” “王爷!”沧海见筑南王神思无常,不由得焦虑,“主子担心城内的鬼部余军要屠城,现在分毫耽搁不得。” “那就让他们屠吧。” !!! 沈沧海眼神笔直了,筑南王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可是筑南王,最心怀天下护佑苍生的人! 哪怕央帝说出这种负气话,他都信,但唯独不信筑南王会这样说。 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区区苍城,万余口人,根本不在央帝和朝廷的眼中。我拼死拼活的护着,又是为了哪般?罢了,罢了!” “王爷,二夫人是不是去了西荒?” 沐凡音关注的点,还是与众人略有不同。 别提二夫人,别提!沧海饱含不满的瞪了一眼沐凡音。 筑南王却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落在了鬼择多铎的手里。” 啊!果然。 地窖里,只有筑南王,沈沧海,和沐凡音三个人。 但是沐凡音知道,在地窖外的人能听见他们说什么。 这里是纵琴阁的密室,只窝藏同门内遭到追捕的门徒。 泊涯却还是将他们都放了进来。 因为他们此刻更迫切的是,了解沐隐娘究竟去了哪里。 沐隐娘的行踪是纵琴阁的最高机密。 通常只有五大像素堂主知晓。 而央帝直接下达的刺杀任务,是透过与非门内负责情报的掌琴阁传递,至沐隐娘手中后再由她任意分派。 沐隐娘已经没有亲自出任务很多年了。 偶尔会尾随新出师的门徒进行勘察,却从不插手。 哪怕任务失败了。 这次的高密任务,她却分派给了涟漪与臧婆两位堂主同时执行。 刺杀的目标,定当分外的凶险。 涟漪、臧婆前往的方向是西荒,而沐隐娘居然跟随一同去了。 泊涯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央帝妄图分裂西荒十三部。 第十三章、猎杀 泊涯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央帝妄图分裂西荒十三部。 战略上来说,这是完全可能的。 十三个部落,十三个酋长,十三条人心不可能归一。 他们一定会有间隙,会有隔阂,只要抓准了机会,一击命中。 然而从目前的结果看来,是失败了。 鬼择多铎,鬼面黑煞部落的酋长,鬼择弥荼的养父。 十三部落中,崛起最迅速、最凶猛,也最不可思议的部落首领。 沐凡音继续问出下一个关键的问题, “二夫人她,还活着吗?” 沧海看向沐凡音的眼神更凌厉了几分,这个姑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呐! 谡壬冉却沉浸入自己的意识中,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 许久之后,才缓缓蠕动了下嘴唇。 凡音其实是没有听见声音的,但从嘴唇翕合的规律中,揣测出他说的或许是:但愿吧。 …… …… 全城的搜索最终到底是变成了一场屠杀。 泊涯每次回来,都只顾摇头叹息。 沧海坐不住了,百穿营既然已经到了城外,为何不攻城? 为何不谈判? 为何不收复失地? 他有些局促的对泊涯说,“前辈。” 泊涯怪异的回望了他一眼,那表情十分的嫌恶。像是在质疑,你哪里是我的晚辈了? “可否容我出城一趟?” 他们身处的地窖,在红楼琴阁地底下一百米远,几十米纵深。 几日不见阳光,沧海感觉自己身上就要长苔藓了。 他是个护卫,是个武将,他能够战。但是不屑躲。 若不是为了保护筑南王,他是万不能在这逼仄狭小的地窖里苟且多日的。 泊涯带回来的消息,鬼部地凶军余孽已经全城封锁捉拿遁逃的筑南王了。 鬼部的手段,那一夜他与主子在客栈外见的一清二楚。 不敢想象,几日来始终找不到筑南王,这群丧心病狂的人已经癫狂到什么地步了。 他们会把百姓怎么样。 “去吧。”泊涯回答的很轻松,“带着你们的王爷一起走。” 沧海怔了一怔,眼神中滑过一丝惊疑。 虽然早就知晓与非门独属央帝,除了北央皇位的继任者,是谁也不会效忠的。 可沐隐娘不也是纵琴阁的人么,难道他们真的是毫无同门情谊的门派么? “王爷虚弱,不宜挪动。” “抱歉。我们没有人手照顾他。” “你……” 他看向沐凡音,她是从小在王府长大的,是受二夫人亲手调教的。 她的命,是主子冰天雪地中抢回来的。 难道她也不为王爷说一句话? 这些人的心,难道都是石头长的? “沧海大哥,小爷已经去了。信小爷。” “……” 这话说的!沈沧海几乎能气吐血了,他哪里是不信小爷,他是不放心小爷啊。 他们以为小爷是在皇宫中吃香喝辣的,呼风唤雨作威作福? 也难怪,大多数人都会以为,皇太后是他的祖奶奶,央帝是他的皇伯父,他能受什么委屈。 可司小爷的地位,着实是十分微妙。 听起来,高不可攀,真真实实却是卑微到尘埃里。 程浅说的好,百穿营千余名将士,供司小主调遣。 一转身派了个谢思桐执掌军中大权。 央帝那头又送了个怂包傅太乙,说是掐时度势,其实就是监视司幻莲,怕他跑了。 很有可能谢思桐和傅太乙两人见苍城中情形不对,掉头去搬救兵了。 因此迟迟未有动作。 其实沧海倒是真冤枉了谢思桐。 谢将领是有一战的勇气,也有和谈的谋略。 只不过,鬼部始终避而不见。 …… …… 尸体一具一具一具的堆在城楼前,已经有山高了。 散发的腐臭之气弥漫开来,连鬼部军自己也忍不住掩住了口鼻带上了面具。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司公子!” 司幻莲沉默不语,还不是时候,还不是。 他在等一个人。 是夜,北央的风雪更大了,司幻莲迎风而立。 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悄悄的摸过了山头。 鬼魅般的向他飘忽过来。 “父亲没事吧?” “醒了。但是十分的萎靡。” 这是可想而知的。 孑然一身,谨小慎微,临到终了却落得如此下场。 任谁,都承受不住。 所以,纵然心口滴血。他也必须站起来。 他要救下父亲,要找回母亲,要护住苍城。 这,也是他司幻莲的宿命。 “有我母亲的下落了?” 小小的人影晃动了一下。 “王爷说,被鬼部的酋长截住了。” “鬼择多铎?” “是。” 一阵冗长的沉默之后,司幻莲定了定心神。 虽然他极力不愿承认,但是慌了,他彻底慌了。 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什么都不知道。 谢思桐要破城,城里有千千万的北央子民。 司幻莲自然也知道。 可是,天秤另一端的是他的母亲。 那么,是要百姓,还是要母亲? “小爷!” 司幻莲回了神,落下视线来,在她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面容上。 她的眼睛漂亮,水灵的,无害的。 可是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也可以手起刀落取人首级。 是她的错么?不是的! 是尘世的错,是人心的错,是这个世界的错! 是世人逼她的,她为了活,必须学会杀人。 就像母亲,她不会无缘无故去往西荒。 一定,一定,是有人迫使她的。 “小音……” “小爷,您千万不要有什么动作!泊涯师父已经设法送信回总门了,他们会救出二夫人的!” 会么? 谁知道呢。 司幻莲蓦然蹲下身来,平视着凡音的眼眸。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 “哦?” “您说过,若是只有你我两人,我可以喊你一声哥哥。” “……” 一瞬间,感觉到心里酸酸的,鼻腔也酸涩起来,眼眶温热。 此时,此刻,此景,此境,她居然是明白他的。 真好。没有白疼了她。 “送你的衣服,可收到了?” “都收到了。” “好穿么?” “太重。” “……抱歉呢,我没有考虑周全。” 确实,北央人的体格较之魁梧,女子也比南方女子高大许多。 凡音的身型长到现在一看就不是北央人。 “可是很喜欢哥哥送来的衣服,上面有哥哥的味道。” “……”味道? 第十四章、掠夺 “可是很喜欢哥哥送来的衣服,上面有哥哥的味道。” “……”味道? 是了。猎杀的味道。 北央的男子都擅骑射,身上终年血腥味弥漫。 他送她的裘氅,亦是现猎的活物剥皮而制,留着猎物的肃杀之气。 “小音,还记得你是哪里来的么?” 她摇了摇头。 很多时候,她会选择摇头,因为摇头可以表达很多意思。 不是。 不对。 不可以。 不知道。 “如果你有来的地方,我就可以送你回去了。” 凡音上前了半步,从偌大的袖口里伸出了柔软的手指。 拽住了他的衣袍下摆,一如三年之前。 “哥哥,你不要我了?” “不是不要,而是无法再保护你。小音,苍城大战将至,跑,快跑!” …… …… 跑!快跑啊……快跑啊!小姐—— 那一刻,历历在目。 仿佛永远都会历历在目。 凡音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凌冽的寒气窜入,呛的咳了起来。 她的体质并不适合于北央。 哪怕沐隐娘穷尽了所能,虽然治好了她大部分的伤,可是身体的羸弱是无法根治的。 沐隐娘对她说过,若有机会,离开北央吧,这儿并不是适合你。 可是,她无法离开啊。 这里有待她好的人,护她温暖的人,有救她性命之人。 他们统统都在这里水深火热,她怎么忍心一走了之。 “我不会走的。除了这里,除了苍城,我哪里都不会去!” “小音……” “哥哥~求你了,别赶我走!别赶小音走,小音离开了苍城,就没有家了……” 他好不容易武装起来的心,一刻间柔软了下来。 啊,对啊,她是个孤儿。 他在冰天雪地里捡回了她,她还能去哪儿呢。 没了苍城,她就没有了家。 没了苍城,千千万的百姓都没了家。 这是他们筑南王府一家人欠他们的! 筑南王府人欠全天下一个苍城? 为何,父亲的性命就要与苍筑关捆绑在一起?! 关在,人在。关破,人亡。 不服!他司幻莲不服! 可是没了苍城,那些百姓怎么办? 母亲在鬼择多铎的手中。 可是没了苍城,多少的孩子要流离失所,失去家园,甚至失去父母。 “小爷,你在想什么。你的表情……好可怕。” “我在想,明天就与谢将领一起攻城,将那几只鬼部蛮夷,一只一只的丢出去!苍城,苍筑关,是北央的,永远都是北央子民的!” “那我回去,与师父他们联络一下?” “请泊涯先生,务必照顾好我父亲,恳求他。” 泊涯肯定是不会管筑南王死活的,事实上,他连苍城能不能保住都毫不关心。 他此刻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怎么向皇城的总门回报,沐隐娘被西荒部落的人给囚了这件事。 至今生死未明。 对方只挂出了臧婆的尸体。 却只字未提与臧婆同行的另外两个人。 大忌啊! “小音。” 凡音转身准备撤离之际,司幻莲喊住了她。 “记住,无论母亲将你训练作了什么,你永远都是你,不要做违背心意的事。” “我记住了,哥哥。” 她又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十分坚定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我不会离开苍城,也不会离开你,你是我的家人!” 说完仿佛在自己认可自己,郑重的一点头,才继续向来时的方向回去。 小音。如果,我不是筑南王之子,我不是一降生就注定了一无所有的人,我一定能好好疼你,比亲哥哥更爱护你,保护你。 可是,可是……眼下我并做不到啊! 但是,我依然还是会竭尽所能,守护你,就像守护我的家人,父母,和苍城。 …… …… 那一天,意外的暖阳明媚。 北央,终年罕见的阳光露出了头。 带着一丝丝的调皮,若隐若现。 晨间第一缕阳光洒下。 谢思桐手中剑宇落地。 冲呀—— 冲呀—— 冲呀—— 区区数千人,毅然迸发出上万人的磅礴之势。 在城墙里头的是同胞,是百姓,是子民。 我欲吾血祭轩辕, 轩辕不破城墙立。 金戈铁马踏城头, 唯有北央军镇魂! 冲呀!!!!! 城楼上,尸体如箭雨般扑簌簌落下。 砸在底下爬云梯而上的北央军头上、脸上、身上。 但是依然无法阻止北央军势如破竹的凶悍。 沧海早已清点过数目,鬼部留守在城内的余部也不过千人。 虽然以守待攻,占据优势。 可,城是北央的,人是北央的。 只要听到了北央军的号角,看到了北央军的旗帜。 北央的人,一定会众心齐力,这,就是北央人。 留在城内的鬼部军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弥荼镜王的安排来吧! 一把火,烧个苍城,干干净净! 东面的火,起了。 西面的火,起了。 然而南面,北面,火势始终未起。 怎么回事?!!! 鬼部的将领急了。 眼看,底下的北央军就要上城楼了。 原本手中还握有筑南王这颗废旗。 天底下没有人不知道,筑南王这条老命就是拴在苍筑关上的。 苍筑关破了,他等于命就没了。 鬼部倒还给央帝老儿行了个方便。 央帝或许还会出于同胞情谊,不好意思下手诛杀筑南王府满门。 鬼部给帮忙一把火烧了,免了央老儿纠结。 但这个筑南王好歹是央老儿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贱命多少值几分。 说不定还能借脱筑南王的狗命,换一个间隙逃回去。 可人丢了。 眼下只剩下与北央军死磕到底这一条路了。 “杀了!杀了!凡是非我族类,统统都杀了!杀完了丢下去,让他们踏着自己同胞的尸体往上爬!” “统领!南北两头的火势到现在还没起来,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这个时候了还没烧起来,要么就是人死了,要么还是人死了。难道还有别的可能?!” “给我死守住!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让他们入城。要让他们心高气傲的北央军看看,我们西荒十三部,我们鬼面黑煞部落,才是天下真正的战神!” “是!!!” “守住——” …… …… 战争的意义在哪里? 很多史学家说,在它对于后世的警醒。 第十五章、一碗汤圆 战争的意义在哪里? 很多史学家说,在它对于后世的警醒。 …… …… 谢思桐满甲血染。 他抬起头,看向征战在自己左前方的司幻莲。 内心不禁一动。 错了。 他错了。 司幻莲不是个公子哥,不是皇城中的纨绔子弟。 他是个真正的战士。 司幻莲,今日,方才记住他的姓名。 不仅仅是皇庭中的贵客。 是苍筑关筑南王的独子。 是被央帝和朝廷虏劫进皇宫豢养的质子。 他是个浑身浴血,气势不拔的年轻人,是个马背上的贵族。 是真正北央的男人,皇族的子嗣。 谢思桐走神之间,鬼部长刀一柄自后砍来。 刀刃嵌入了他的坎骨之中,鲜血自盔甲的缝隙间涓涓而出。 “谢将!” “保护将领!” …… 一时间中军仓惶一片。 别乱,别乱啊!我不要紧! 就看到,人群中司幻莲提马而回。 反手刀背推开了众人,将谢思桐掳到了自己马背上。 抽出腰间系带,捆在了谢思桐和自己的身上。 那便是,我在你在,我亡送你的意思。 好样的,哈! 谢思桐嘴角挣出一丝笑容,尽力贴近司幻莲的后背,减少他的阻力。 …… …… 在北央军全力猛冲,苍城百姓里应外合之下,终于,血染尘土,飞雪落地。 苍筑关的城门,终于为北央军再次打开。 众人手忙脚乱庆贺的时候,司幻莲却默默一人迎立在城楼上。 三年前,自己初次归家。 父亲就是站在这里迎接自己的。 父亲是个沉默隐忍的人,也是个心系家国的人。 已经被兄长罢黜边界,至死不得返回出生的皇城。 他没有一句怨言。 受命死守苍筑关,关破,人亡。 他也没有一句反驳的话。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苍筑关是北央第一险关。 守住苍筑关,就等于守住了整个大北央的城门。 匹夫当道,万人莫敌! 然而央帝提出,要将他唯一的儿子接入宫中教养的时候。 他依然,没有说出半分反对的话来。 若说司幻莲从小到大,一丝一毫都没有恨过,那是不现实的。 他自然恨。 恨央帝,将自己与父母拆散。 恨皇奶奶,口口声声最宠爱自己,却不肯将自己送还。 恨父亲,为什么不拒绝皇兄。 恨母亲,为什么不阻止父亲。 尤其是当看到宫中的皇子每日放课后能够欣喜的回到自己的母妃身边。 他却一个人落魄的走回皇太后的寝宫。 那里只有皇祖母,皇祖母的婢女,还有皇祖母的猫。 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但是他内心深处已经逐渐的妥协了,就像母亲说, 莲儿,这是你的宿命。 宿命是什么? 宿命,是无法违背的东西。 “小爷?” 司幻莲没防备,一回头,以为这个时候只有沧海会来找他,却是谢思桐。 他眼底里晶莹的光,落在了对方的眼中。 他立刻警惕的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谢将领,伤可好些了。” “包扎好了。特地来谢过小爷相救呢。” “谢将领开玩笑了,我怎么敢让谢将称我为小爷?” “我是诚心诚意的。” 司幻莲张了张口,却没有吐出反驳的话。 有些好意必须要领,有些盛情必须要承。 何况他从对方的眼中看出,谢思桐的确是认真的。 苍城的百姓称呼他小爷,是一种尊称。 因为他不席爵位,无法称之为小王爷,故称小爷。 然而进了皇城中,人们称呼他为小爷,就有贬意在。 嘲讽的意思。 不过看谢思桐的为人,应该不是那一挂的。 “小爷可知道王爷在哪里?” 司幻莲心底里的那根弦又一下子绷紧了。 筑南王丢关在前,如今不知所踪,这是要问罪的。 看着司幻莲一脸警惕的模样,谢思桐叹了口气。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我——和傅大人,我们除了援你助战,我们还有一道别的命令。” 司幻莲躬身,拱手,作揖。 好意心领,不必言明。 傅太乙此行的目的肯定不在助战,主要是监视司幻莲,另外必然是勘察筑南王是否隐含谋反之意了。 如今筑南王下落不明,更加落人口实了。 …… …… “莲小爷。” 一个轻轻的,糯糯的,软软的声音。 一个穿着红袍子的女孩儿。 一级一级的爬上了台阶,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莲小爷,阿公请你回去吃糯米圆子。” 司幻莲和谢思桐同时愣了一下。 倒是谢思桐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爷,看来你在苍城里还真是深得民心呢?小姑娘,你家阿公是哪一户呀。” “城东林老太爷那儿。” 她回答的十分爽快,顺畅,加之年纪小,看着也喜庆。 “哦哦。那去吧,带着你莲小爷去。” 女孩儿听了谢思桐的话,很老练的往前走了几步,一点儿不怵。 小小的手牵起了司幻莲的手,就像小孩子拉着大人的手。 临走,还回眸朝着谢思桐盈盈一笑。 谢思桐不禁心旌荡漾,这小丫头,长大了必不得了,倾国倾城呐。 “小姑娘。”忍不住,就是想多说几句话。 他快步的走向两人,俯下身,朝着小女孩儿道, “今日里吓到了吧,别怕啊,大叔会保护你的!哈哈哈……” 他想探出手去摸女孩儿头的时候,不料女孩儿机敏的一躲,立刻闪身到了司幻莲的背后。 只露出半个脑袋,稚气未脱的朝他吐起了舌头,略略略! 谢思桐呆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手还在半空中,不失尴尬的收了回去。 “呵呵,小孩子……” 司幻莲一手搭在了女孩儿的肩膀上,向谢思桐轻轻颔首,告辞。 “他就是来抓王爷罪的人?” 走下十级台阶,刚出谢思桐听力范围,凡音就冷声问道。 “唉——”司幻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皇城之中,想要抓筑南王罪的人何止一个。 他一个小小百穿营将领,还真没什么分量。 更麻烦的,是那个傅太乙啊。 “小爷,回去吃糯米圆子?” “啊,还真有糯米圆子?” “有的。隔壁长春嫂送来的。泊涯师父和沧海大哥都吃了。” …… …… “吃完这碗圆子,你们走吧。” 沧海捏着汤勺的手顿了一下。 第十六章、深入腹地 “吃完这碗圆子,你们走吧。” 沧海捏着汤勺的手顿了一下。 抬起头,室内只有泊涯和自己,这话应该是对自己说的没错了。 走?这要走到哪儿去。 筑南王是关在人在,关破人亡的情况。 纵琴阁的人不可能不清楚。 现在让他们走,这不是……畏罪潜逃么? “我不走!” “王爷!” 沧海立刻丢下了汤碗去扶着脸色惨白,走路还颤巍巍的筑南王。 他从休息的那间暗室走了出来,一路扶着墙。 筑南王这么一个要强的人,显然体力还没有恢复。 “关拿回来了?” “是的,王爷。” “阿莲呢?” “该还在军中。姑娘去找了。” 谡壬冉是真的累了,说了几句就开始喘粗气,随即就在之前沧海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里是?” “回王爷,是纵琴阁的地方。安全的。” “嗯。” “你们不该问的就别问了,不该知道的也不用知道。纵琴阁,与你们毫无关系。” 谡壬冉是个清明的人。 与沐隐娘结发多年,他从来没有干涉过一句纵琴阁的消息。 夫妻两人始终相敬如宾。 虽然在外人看来,两人之间的感情未免冷淡了一些。 然而他自己内心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爱这个女人,爱这个被皇兄硬塞给自己的女人。 为了她,他可以放弃整座城池,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一时失察中了对方的阴谋。 导致的结果是,整个王府付之一炬。 那就像烙铁,生生的贴在了自己心脏上。 刺啦的一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样的痛过,痛的要背过气去。 痛的恨不得自己直接死在鬼部军的手上。 活着?他还活着么。不!他死了。 他现在唯一的羁绊,就是沐隐娘依然生死未卜,他的阿莲,还有他的阿莲。 他对这个孩子的爱,是所有人都无法理喻的。 他也是沐隐娘唯一的孩子。 长女绮尧的生母,洛氏,诞下过三个男孩,纷纷夭折,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 他这一脉,注定是要消陨的。 然而,阿莲来了,他坚强的就像一头小兽。 固执的活到了六岁。 央帝下令要接他入宫的时候,谡壬冉甚至想过自己反了算了。 可是,他能反,那沐隐娘呢。 与非门不是那么简单的江湖门派。 纵琴阁负责刺杀,追到天涯海角,从未失手。 她能走么?不能的。 所以,只有把孩子送出去了。 他拼了老命的,日日夜夜,肩负着驻守着苍筑关,建设着苍城。 就是为了有一天,央帝放孩子回来的时候。 他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他有一个家。 他有一方天地。 这里的人会尊称他为小爷,他是王府的少主,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可笑的是,眼前一切都被自己毁了! “父亲……” 谡壬冉面色肃穆的抬头。 “孩子,回来了?” “是。孩儿回来了。孩儿替您,守住了苍城。” 老王爷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他掩住嘴假咳了一阵。 “回来了就好,就好……可惜你的母亲……” “孩儿会救回母亲的!” “主子……”沧海目光闪过泊涯。 泊涯老祖已经发话了,你们喝完糯米汤,赶紧的滚。 沐隐娘是纵琴阁的事情,纵琴阁的事情不劳外人费心。 “小爷。” 凡音乖巧的走过去,端了一碗热乎的糯米圆子在司幻莲的面前。 “小爷,喝口热的糖水吧。” “好。” “喝完热的,小爷带着王爷,离开苍城吧。” !!! “你说什么?” “大阁主的事情,有我们纵琴阁。你们父子,赶紧离开苍城,离开北央吧。反正……王府也没有了。” “……” 凡音和沧海都抽了口气看着他。 这位堂主,您说话,是不是也未免太不客气了。 …… …… 这是凡音第一次踏上西荒的领土。 没有北央的冰霜雪封。 甚至能看到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浅绿色的植被。 因此才能游牧,才能养育了十三大部落,才能兵强马壮。 玄鹤一声尖哨。 三人立刻化作黑雾,没入树干的阴影中。 原本泊涯是不肯带上她的。 但是他实在拗不过筑南王父子。 这对父子一定是属石狮子的,又犟又傲。 怎么说都不肯离开苍城,不肯叛离北央,简直愚不可及! 如今纵琴阁五大像素堂主中,只剩下了泊涯和玄鹤。 还有一个涟漪与大阁主一起下落不明。 既然谡壬冉亲口说出,自己的夫人被十三部中的鬼面黑煞部落酋长劫持了。 不论他得到的消息可不可靠,纵琴阁的人,就必须走这一趟。 司幻莲看上去是个能战会打的人。 但是他的功夫太过正派,他是生活在明面上的人。 泊涯不可能傻到带这么个累赘。 何况他是沐隐娘独子。 万一,只是说万一,沐隐娘不幸已经消陨,她唯一的儿子更不能有损。 就注定了,泊涯必须一路上保护他呀! 那就,带上她吧。 泊涯看看筑南王,再看看司小爷,她总行了吧? 你们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她么。 她可是沐隐娘一手带大的,亲手执教出来的徒儿、养女。 事实上五大堂主中,除了泊涯,其余四位也都是沐隐娘亲手教养出来的弟子。 随着一队黑盔黑甲的巡守士兵走过。 他们已经进入西荒腹地,也就是,鬼面黑煞部落的领域了。 这里的空气有些胶着,不太稀薄的沼气。 植被也枯黄了很多,与外围的环境相比,这里反而更加恶劣。 按理说,游牧族都是恃强而居。 谁强,谁就可以占据更好的地理位置。 鬼部是十三部落中最兵强马壮的,难道不该是占据最肥沃的土地么? “这里的兵士,有些不一样。” 玄鹤侦查完了前头的路,一脸眉头紧锁的跑回来。 “我也感觉到了,气息不同。” 凡音暗想,难道只有自己麻木不觉么? “好像是药人。” 玄鹤话一出,凡音心头一凌。 药人! 是半活死人。 一直以为只有西域才有,难道连西荒也…… “你确定?”泊涯就算对自己的同伴也不多半分信任感。 “不然你让小音去试试?” 凡音一惊,两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自己。 “有人来!” 第十七章、隐秘任务 “有人来!” 玄鹤的听觉、目力,绝对是全师门排第一的。 不愧是从小与仙鹤一起长大的神男子。 依然是一队黑盔黑甲的士兵。 不过他们不是巡守,他们推着一个偌大的车箱。 箱子四周围被遮盖的严严实实。 非常的大,里面足够装进三四个人。 几个士兵吃力的拉着车走。 疑惑的是,他们为什么不用马或者牛来拉? 那一队人走过去的瞬间,微风轻拂。 车箱在上风口,他们三人在下风口。 空气中蓦然弥漫起一道隐约可闻的香气。 …… 玄鹤几乎瞬间精神一凌。 一个纵身就要飞出去。 凡音身形一闪而逝,下一瞬,她的指尖扣在了玄鹤的正颈上。 三指稳稳的扣住,只要露珠滴答一声,就能要他血溅当场。 玄鹤的双眸已经血红。 只有泊涯冷漠的看着他们俩。 “中邪了?”他用只有纵琴阁内人才懂得奇异发音说着。 “涟漪……” “……她没死!” “!!!” 玄鹤要破开箱子立刻救出涟漪。 纵琴阁内,玄鹤堂主爱慕涟漪堂主的事,人尽皆知。 而凡音想要跟着这伙人。 沐隐娘是否也在这只箱子里,未尝可知。 泊涯立刻认可了凡音的主意。 光是对付凡音一个人,有点呛,再加上泊涯? 玄鹤只好收手。 恨恨的瞪了他们俩一眼。 …… …… 那一队推着车的人并没有跑太远。 他们停在了一座大帐前。 这座大帐与凡音先前在西荒见到的所有大帐相比, 并没有很高大,也没有很奢华,却隐隐的浮现出一股, 阴冷的、袅袅的、潮湿的气息。 不是血腥味,却比血腥味更浓稠。 箱子很庞大,不可能直接推进大帐,必然要卸货。 这队士兵也是实诚,径直劈开了捆绑在箱子上的锁链。 瞬间,飞鸦走禽,四散奔逃。 凡音看向泊涯,坐实了! 是涟漪。 涟漪有个特性,是泊涯不清楚但玄鹤和凡音却熟悉的,她身上特有的香味。 涟漪还有一个连泊涯都清楚的特性,就是她可以驱散鸟兽。 不是靠声音,不是靠动作,也不是靠气味。 是靠震动。 一种低于人类可以听到的震颤,动物却可以清楚的感知到。 因此,运送关押她的箱子,不能靠牛马,靠人。 看来要关住涟漪,也给鬼部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然而箱子里,却只有涟漪一个人。 沐隐娘依然下落不明。 …… …… 他们在西荒腹地,守了足足七日。 喝的,只有晨间的露水。 吃的,是草皮、草根,以及地上跳跃的蚂蚱。 这也是纵琴阁训练刺客的手段,他们必须适应恶劣的环境。 融为一体。 没有人的耐性,比得过纵琴阁训练出来的杀手。 七日后,终于抓到了机会。在看守的士兵走神的间隙,一人两头,手起刀落,人头滚地。 玄鹤迅速的收敛尸体,堆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临走之前,必须一把火烧了。 既可以毁尸灭迹,又可以分散注意力。 他们来到锁着涟漪的囚笼前。 她身上只悬挂着几缕破布,大部分白皙的肌肤袒露在外面。 看得人脸红心跳。 涟漪的容姿,在北央人中,属于上上乘。 纤细柔美,四肢修长有力,与习武之人的硬朗骨感,交为一体。 但是纵琴出身的杀手,可以不为所动不为所思不为所念。 比佛家弟子,更心境合一。 玄鹤眼眸中杀机一闪,他要杀光这里所有士兵,一个,都不放过! “涟漪师姐?” 涟漪抬起头,眼眸中微光陨落,完全失了风采。 她……不是! 凡音指尖钢针探出,须臾间,就能根根穿入笼中涟漪的身体。 “你干什么!”玄鹤一掌击出,被泊涯悄然化解。 凡音是他徒弟,素来只有凡音揍玄鹤的,没有玄鹤揍凡音的情况。 “她不是师姐。” “啊?” 泊涯以为自己瞎了。 偌大一个涟漪被关坐在那里,不是涟漪,是涟漪的分身么? 可是,涟漪看着他们时候的眼神,确实不像认识的。 玄鹤疯了,“你们救还是不救。” “你等等。” 泊涯取出袖中银针,比凡音所用兵器精细了很多。 弹指间刺入了涟漪人形的眉间。 涟漪噗的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涟漪死了。” 玄鹤完全不相信的看看涟漪,再看看笃定的泊涯。 “你们到底在胡说什么!” 一个说不是涟漪,一个说涟漪死了。 “死了。他们控制了她的身体。她是个活死人,也就是……我们来的路上看到的药人。” “……” 玄鹤不信。 泊涯毫不手软,一掌劈下,涟漪在囚笼中躲闪不及,脚踝被劈中。 那个力度,已经粉碎骨骼了。 可她脸上没有痛苦之色,只有怀疑的警惕着。 “不可能的……阁主、那大阁主呢?” …… …… 纵然,在纵琴阁长大,受教。 心硬如磐石。 玄鹤四肢还是不受控制的在颤抖。 “大阁主……” 沐隐娘的尸身就那么悬挂在那里,不着一缕,已经干枯,收水,瘪压。 只有发丝柔软轻扬。 她应该才死不久。 可是尸体却被人沥干了。 像一面旗帜一样,挂在某座大帐前,迎风招扬。 “小音。小音!回去!” “不——” 她从嗓子眼里吼出了声。 “不!替她收尸!师父,求你了师父!替二夫人收个尸吧,求你了,求你了……” 沐隐娘那样坚忍,骄傲的一个人,死后却遭人如此鞭挞。 那已不仅仅是羞辱,那是丧心病狂的卑劣! “师父!师父!求求你了,师父!我们不能让她就这么挂在那里啊……” 不知道还会挂多久,不知道……他们在她身前对她做了什么。 “我去……” “回来!谁都不许去。” 玄鹤被泊涯一手压在地面上,脖颈间留下黑色的五指印痕。 “他们敢这样挂着,附近一定有人守着。” “怕什么!” “你不怕?”泊涯嘲讽着玄鹤,“那个人,是谁?是沐隐娘,是我们纵琴阁的阁主,大阁主。普天之下,能够将她如此打败,碾入尘埃的人,有几个?” 没错。 沐隐娘和涟漪、臧婆,是来执行任务的。 第十八章、银眸 没错。 沐隐娘和涟漪、臧婆,是来执行任务的。 带着任务而来的纵琴阁杀人,是最小心翼翼,也最步步为营的。 他们师徒三人的情况下,可以发现他们,捉拿他们,甚至羞辱他们。 对手,何其的可怕。 道理都懂,可是! 凡音擦了一把脸颊上滚落下来的泪。 恢复了往素的平静无波。 “你们走。” “小音!” “你们走。你们走了之后,我替师父收尸,我替师父守孝,我亲手葬了她。” “你要成为第二个涟漪么。” “我命是小爷争回来的。是二夫人养大的。哪怕只有短短三年,足矣。” “你……你这样对得起阁主的养育之恩?” “我不能让她挂在那里。” …… …… 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鬼面黑煞部落怎么对待苍城百姓的,他们便也就如此对待鬼面黑煞。 既然是葬,那便火葬亦可。 其余的人,就当给纵琴阁大阁主陪葬了。 亏不得他们。 …… …… 那是沐凡音第一次远远的见到那个男子。 他的名字,叫做鬼择弥荼。 他是鬼面黑煞部落酋长鬼择多铎的养子。 据说从小长相清秀俊美,遭到部落其他子弟的欺凌。 然有一天,天降复雷。 先一道劈中了他,昏死过去。 后一道劈中了他,击醒了他。 自此之后,鬼择弥荼脸庞上,多了一道黑电印记。 常以鬼谱面具遮盖。 亦犹如神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不久后被养父鬼择多铎封为,镜王。 烽火燎烟之中,玄鹤与泊涯急着离开。 凡音却站立在不远处的山头上。 她要记住这片土地。 她会回来祭拜。 在西荒的土地上,她并不熟悉。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北央,她也是从陌生变为熟悉的。 二夫人,小音会回来看望您的。 二夫人,您一个人别太寂寥,您一个人,也请好好的。 “凡音!” 泊涯回头就看见一个玄鹤跟在自己身后,灰头土脸的拼命的走。 他扯开嗓子吼了一声。 与此同时,凡音目力穿过了浓浓厚烟,遇见了一双鬼魅般, 散发出幽光的铁银色眼珠。 那个人,为什么他眼珠,是银色的? “沐凡音!还不走!” 泊涯气急败坏反身赶回,一把拖住凡音后衣领。 “师父你看——那个人的眼睛!” “看什么看,快走!” 这里就是百鬼夜骑的营帐了。 重重落营包围之中的,应该就是鬼部镜王鬼择弥荼的大帐了。 看着一个个面戴鬼面具的兵士,泊涯瞬间明白过来。 百鬼夜骑比他想象中,更灵敏,更沉着。 没有因为突然火起而乱无章法。 他们在扑灭大火的同时,已经开始撒网式搜捕了。 若是正面遇上,敌多我寡,不堪重负。 “那个人,他的眼睛……” 凡音再次看去,银眸之人身形已然变了个位置。 而且脸上盖了一张鬼谱面具,早就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但是凡音记下了,鬼部军中有这样一个人,眼睛是诡异的银色。 …… …… 三人回到苍城的时候,不免惊讶。 苍城中已然恢复了井然有序。 看来筑南王将苍城治理的很好。 即使遭到攻打、夺城、反夺、屠城、火烧,苍城的百姓依然可以迅速的恢复冷静。 听说北央主军的援军到了,甚至有些出走的逃民纷纷拖家带口又回到了苍城。 苍城才是他们的家,情非得已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 一些被火焚烧过的房屋,没有屋顶,门窗洞开。 房屋的主人就将帷幔挂在墙上。 百姓之间互相施舍,互相扶持,帮着清扫街道上的残迹。 泊涯和玄鹤心下都是一重。 筑南王是个难得的治理之才。 没有他,就没有今日苍城的繁华。 没有他,也没有淮阴河以南的一片祥和。 可惜,淮阴河再也护不住他,苍城再也留不下他了。 路边一家的孩子,因为饥饿在哭泣。 有好心的邻居送来了米粥。 但是孩子的父母却摆了摆手。 “我们家有吃的,只是想省着,送给王爷路上吃。” 那个送来米粥的邻居,一摊手,也默默擦了把眼泪。 “唉!多好的一个王爷呀……” 凡音一脸惊愕的去看向泊涯。 然而泊涯和玄鹤却已经悄无声息的走远了。 她追了上去, “师父?……师父!” 泊涯看了看玄鹤,“你告诉她吧。” “……我?” 凡音一把拽住了玄鹤的衣袖,“玄鹤师兄!” 沐凡音的恐怖,不亚于沐隐娘。 她们都是那种,善于忍耐的,敢于奉献的,为了所爱之人不惜一切的女子。 “那个,前日收到了密报……” “说!” “筑南王……向央帝负荆请罪了。” “……” 小爷。 凡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小爷这是要成为孤儿了。 他这次回来,他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就是为了见父母最后一面的吗? “玄鹤师兄,求你一件事。” 玄鹤的心提了起来。 “二夫人的事……请先不要告诉小爷。” 玄鹤目光望向了已经走远的泊涯。 默默点了点头。 司幻莲虽是沐隐娘之子,与玄鹤却非同门。 沐隐娘从来没有让独子与自己师门沾染过丝毫的关联。 然而在玄鹤心中,那个孩子依然是自己师弟,未入师门的师弟。 …… …… 司幻莲跪在苍城府衙之外。 已经跪了三天了。 白天黑夜。 暴雪阴霾。 他不明白,深深的不明白。 苍城已保,王府已亡,为何依然要对筑南王赶尽杀绝。 筑南王认罪态度良好。谢思桐认为没有必要就地正法。 可携回皇城中,由央帝亲自审度。 傅太乙人在军中,心在朝野。 强烈要求罪下之人,必须看押。 谢思桐也为难。 毕竟是王爷,司小爷的父亲,央帝的胞弟。 可是,全北央上下都知道,这个王爷也是悬着脑袋的。 司幻莲所求不为其他,父亲重伤未愈。 请求让父亲在驿馆养病。 但是谡壬冉坚持负荆请罪,背负荆棘,看押在阴冷潮湿的囚牢中。 既然父亲一意孤行,司幻莲便就跪在门外。 他本也是王府之人。 苍筑关破,王府之人无一人幸免。 第十九章、明月小令 苍筑关破,王府之人无一人幸免。 自己早晚与父殉葬,跪着又何妨? 天阴下来以后,雪落在身上格外的寒凉。 一把油伞挡在了头上方,其实也遮不去多少的风霜。 本以为是沧海的,司幻莲叹了口气。 “我是个要死的人了。你不如早日回到皇都,另择良主。” 对方却没有回话,依然站在他的身后,固执的擒着伞柄。 司幻莲这才眼眸动了动,身子随之一晃。 那执伞的高度,不似个大人。 回头见到凡音的瞬间,眼眸清亮了起来。 回来了! 充满希望的凝视着她,试图找寻一丝丝的微光。 然而…… 她轻摇了一下头。 没有找到? 还是,没有了? “母亲?” “我们没有找到二夫人,和涟漪师姐。” 她的口气清澄的不带一丝杂质,他自然是分辨不出的。 纵使很多年以后,两人肌肤相亲翻云覆雨,依然他还是辨别不出她的真话和她的谎话。 她就是他人生中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永世都跨不过去的。 “哈……那至少,算个好消息吧。” 心头微凉,可是没有办法安抚他。 一个没有被找到的人,和一具没有被找到的尸体。 嘴角滑出一缕苦笑,该如何安慰。 “王爷在里面?” 她蹲下身,蹲在他的身旁。 一手撑住伞柄,搁在膝盖上。 歪着脑袋,凝视着府衙的方向。 “嗯。他执意要去,拦不住。” “会回皇城吧。” 司幻莲心底焦灼着。 他此刻还不知道沐隐娘已经不在了。 还抱有那么一丝隐隐的希望。 普天之下,还能够救父亲一命的,除了皇宫中的祖奶奶, 不就是与非门中的纵琴阁大阁主么。 当年央帝力排众议,赐婚沐氏女子,为的不就是给胞弟留一条生路吗。 如若央帝私心早就定了筑南王死罪,又何必兴师动众,让他多活个二十年? “回皇城。” 回皇城,生死,见分晓。 …… …… 北央的皇城,尤冷。 霜寒天冻,素年积雪覆盖。 白茫茫的一片,暖阳不覆。 凡音以为苍城是她到过最冷的地方。 原来不是。 原来还有北央的皇城,寒月城。 她是跟着玄鹤入城的。 司幻莲和沧海跟着百穿营回都。 百穿营的人各个神气活现,因为他们是凯旋。 他们从鬼部地凶军手中夺回了苍城。 他们守住了筑南王丢失的苍筑关。 他们是英雄,筑南王却是阶下囚。 所有的人中,只有谢思桐的面色显得凝重。 他是跟着程浅将军出生入死的人,然而却始终未得重用。 因为他这个人太重情义,把一些虚妄的东西看得比实物更重要。 谢思桐知道,回到皇城,筑南王只有死路一条。 见识过了司小爷的英勇,亲眼见到了苍城的百态祥和, 他不忍心这对颇富才华与能力的父子,就此东星陨落。 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一灰一白两骑并驾而至。 灰色骏马上的少年长身而立。 墨色鹤裳迎风张扬。 他叫百里明月,他是百里太师的长孙。 皇城中没有人不认识他,他要比他身旁那匹黑马上的公子哥招摇的多。 骑着黑马的,是央帝的六皇子,谡毕渊。 “百里小公子!” “百里小公子!” “六皇子!” 谢思桐与傅太乙纷纷下马示意。 若是只有谡毕渊独自一人,傅太乙倒未必会下马。 但,百里明月在,他们不得不下马。 否则到了明日,整个朝野上下都会得知,他傅太乙大街上见着六皇子,目无法纪不知礼数! 就算是携功归来,也抵不住百里明月的一张嘴。 百里家的人各个能言善辩,巧思敏捷。 只不过明月的所有长辈都是恪守克礼,只有这个百里明月,独树一帜。 玩世不恭,游手好闲,又喜欢凑热闹。 偏偏老天垂怜,天资聪颖,三岁能吟过目不忘,四岁下棋无出其右,兵法国史信手沾来。 皇老太后宠他,连央帝也纵容他。 被父亲百里道远一责罚,连夜卷了铺盖就逃到太后的寝宫里,与司幻莲窝在一头,彻夜玩耍。 后宫里的嫔妃看到他没有一个不头痛的。 他的家世是必须拉拢的人,可这个人的性子,就怕他带坏了少不更事的皇子们。 两位小公子纷纷下了马。 司幻莲内心是有些触动的。 他知道他们来的目的,他们是来接他的。 知道他必定一路上受了委屈。 他的委屈只有六皇子能懂,他们都是宫廷里的卑微之人。 而百里明月则是替他们俩出头的。 “筑南王呢?” 百里明月只听爷爷和父亲谈起过这个筑南王,却从未见到过他真人。 甚至连一副画像都没有。 这个王爷,央帝的同母胞弟,是与北央皇室无缘的。 “回百里小公子,正在后面囚车上押着呢。”傅太乙迅速上前半步,狗腿的解释着。 “囚车?筑南王所犯何罪。” “这……”傅太乙看了一眼身旁的谢思桐。 以为谢将至少会帮自己说句话。 然而谢思桐眼神一转,望到了天上去。 “这不是……苍筑关破了嘛。” “所以现在苍筑关是西荒十三部的了?” “不可能!苍筑关是我们北央第一险关,怎么可能落到西荒蛮夷手上!” “那现在守着苍筑的是何人。” “是……原本的守军。” “还是筑南王的人?” “……是。” “那你们百穿营只是援军而已!凭什么说是你们夺回的苍筑关?是筑南王守关有功,对吧?” “这、这……” 即使心底里有一百万个不愿意,傅太乙不是冲动的小年轻。 还知道百里明月是个得罪不起的人。 “既然筑南王有情况要回都禀告央帝,你们为什么要押着他?” 如果谢思桐此刻没有带着一队的人,他就要为百里小公子拍手叫好了。 筑南王无论定未定罪,毕竟是个王爷,是个有脸面的人。 可是因为北央的传统,皇室无嫡亲王爷。 众人就可劲的猛踩筑南王,丝毫不顾及他的功勋,不在乎他曾经为央帝立下的汗马功劳。 人心啊,凉薄呐! 谢思桐自己是没有这个胆子,没有这个魄力,说出请王爷上座。 这样的话来的。 但是谢思桐也不是傅太乙之辈,自己做不到的,见别人能够做到, 就各种怀恨羡嫉。 第二十章、拜见大阁主 但是谢思桐也不是傅太乙之辈,自己做不到的,见别人能够做到, 就各种怀恨羡嫉。 他私下里对百里明月的为人多少也有抵触。 这浪荡公子哥,不务正业,没个正经。 却在这件事情上,他是赞同百里明月的。 “还不,去请王爷下囚车,马匹准备?” 谢思桐已经转身去吩咐了,却被一只手按住。 “不必了。” 抬眸一望,正是司小爷。 “家父,守关不利,差点失掉苍筑关。罪责等同于城关失守,家父已深感愧疚,不敢上马。” 小爷发话,百里明月深深看了他一眼。 见司幻莲此去不过短短数月,却人已形销骨立,苍瘦了许多。 心下不忍,也不愿去违背他的心愿。 一挥手。 罢了。 车马行径,明月与毕渊端立在两旁。 司幻莲垂手行走在百穿营一干将士之中,仍然赫目显眼。 他是天生的将者。 他是行走在白日之下的人,他是身上容不下半丝阴霾的人。 然而,天妒英才。 降赐予他不容翻身的枷锁。 司幻莲想要翻身,只有一个可能。 彻底推翻北央王朝。 …… …… 纵琴阁在皇城中的主阁,位于一条小巷里。 逼仄的小巷。 一眼望去,弯弯绕绕,竟似看不到头。 小巷的入口处,摆放了几个小摊。 有卖杂粮馒头的,卖包子的,卖卤蛋的。 玄鹤随手拿了几个,给了几文钱。 然后递给凡音一个包子。 “前哨?” “什么。” “他们是?” 玄鹤咬了一口包子,“不错。皇城里的包子也比别的地方香。” 目光这才转向凡音,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然不是啦!你想什么呢。” “……” 巷子的尽头豁然开朗。 凡音忍不住回过头去确认。 刚才进来的地方,逼仄狭隘,确实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纵琴阁在皇城中其实没有什么地位。” “为什么?” “天子脚下,杀人犯法,抵死偿命。尤其是高官厚爵,一出命案,官府必查。” 也是,杀人灭口的勾当,即使是央帝也不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 当然是,先用掌琴阁的线索把人罢黜,迁到十里八乡以外。 天高皇帝远之后,再用纵琴阁的杀手一刀毙命。 当地的官员就算有心查办,也不是纵琴阁的对手。 最最阴狠狡诈之灵,为人心! “快把包子吃了。” “我不饿。” “一会就饿了。” “……” 玄鹤此人,跳脱的很。 也因此泊涯比较放心他。 否则以他与涟漪的交情,恐怕他非要折回去,与把涟漪做成药人的那些鬼部军,拼个你死我活。 “师兄。” “啊?” “其实你很难过吧。” “你不难过么。” “我……” 她说不清楚,那不是难过,那是痛,那是伤,那是恨。 但是再恨,她知道也没有人比司幻莲更恨。 整个王府,千余口人,一人不留。 连沐隐娘也…… “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么?” 玄鹤看了看她,目光中隐藏了些什么。 凡音其实知道他和泊涯有事瞒着自己。 在两人面前,她始终警醒的自忖晚辈。 她与他们是不同的。 他们从小在与非门中长大,经受与非门残酷、惨无人道的训练。 然后进入属于自己的主阁。 他们是真正的与非门人。 而她不是,她是被沐隐娘破格收徒的。 她其实只能算纵琴阁的门徒,却不能是与非门人。 因为与非门从来没有认可过她。 此次前来,他们是为了禀报纵琴阁大阁主沐隐娘离世的消息。 凡音自己有个私心,则是希望能够守在小爷的身边。 泊涯和玄鹤都答应了在司幻莲面前,他们保持沉默。 凡音想要找个机会,再慢慢的将此事告知他。 如果,万一,央帝真的绝情到要将筑南王赐死。 凡音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定要救出他们父子,从此离开北央。 世间上,有些人是不能辜负的。 辜负了,就一无所有。 …… …… 着实,纵琴阁的皇城主阁有些破败。 那是在与其他几大主阁的规模相比。 在凡音的眼里,它已经很好了。 恢弘、庞大,气势轩昂。 有一个老者,缓缓走来。 看起来老态龙钟,两鬓苍苍。 乍一眼看去,凡音以为他是主阁看护。 然而仔细一看他的步履,稳健而灵活多变。 他确实年事已高,功夫却亦深不可测。 “大阁主。” 玄鹤拱手作揖。 凡音灵敏的跟着行礼。 老者的目光径直探向了凡音,“就是她?” “是的,大阁主。” “没了?” “……是的,没了。” “唉……那苦命的孩子啊!” “……” 凡音心底一头雾水。 汝璜。沐汝璜。 他就是日夜不歇,如夜枭般死守在央帝周围的守琴阁,大阁主。 与非门元老院阁主之一。 “泊涯呢?” “回大阁主,泊涯堂主还在苍城处理内务。” “呵!倒是辛苦他了。” 老者语气怪异,凡音眼眸凌空一转,心下计较了一番。 面上却是乖巧平静如常。 “可做好准备了?” 玄鹤没有立即搭话,凡音这才意识到老者的问话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抬起头,有些莫名的看了看老者,再瞥了一眼身旁的师兄。 什么准备? “还不知道?” “回前辈,晚辈……确实不知道。” “嗯。不知道就好。” “???” 守琴阁的人,都如此神神叨叨的? …… …… 与非门,入门十二关。 一年一关。 优秀者,未及成年,便可通过这十二关。 拙劣者,……老者指了指第一关地底深处,暴露着的枯骨。 “便都躺在这里了。” 像玄鹤之流,年未双十,就已坐上堂主之位。 沐汝璜眼眸锐利,一眼就瞄见了凡音偷看玄鹤。 “你玄鹤师兄,十二岁,便过了十二关。” 从一岁开始?! 那是不可能的。 六岁那年便连过两关,后累年逐加。 这,十二关,到底是什么? 凡音心绪不宁。 她虽然传承沐隐娘亲指,然而却承师尚晚。 加之被司幻莲捡回的那一年,九死一生,体质耗损。 有些唯恐自己会死在十二关中。 她,不是来皇城送死的。 第二十一章、委以重任 她,不是来皇城送死的。 她是来替沐隐娘守着司幻莲的。 我不能死! 她有很执着的信念。 于是也感染了沐汝璜。 “你怕死?” 难道……有人是不怕死的? “其他几阁另当别论。纵琴阁人,是绝不能贪生怕死的。” 所以,就让二夫人去送死! 几乎脱口而出,然而她终究忍住了。 只是愤然的挑起目光,凝视在沐汝璜的脸上。 明明长了一张纯良无害的脸庞,细腻软糯,水灵乖巧。 可是当她转瞬即逝的流露出内心真实厌恶之际, 阴瑟瑟的空气压迫而来。 她是天生的,纵琴阁人。 沐汝璜微微恍惚。 眼前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与之重合。 多少年了? 那时候,他还年轻。 她仍少幼。 她一手掐住了鹧鸪的心口,噗——一捏,爆了。 他嚎啕大哭起来。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哥,别哭。以后我保护你,谁欺负你,我就像捏爆这只小鸟一样,捏爆他!” 她言出必行。 与非门内,谁若敢阻他,必定死于荒凉。 可惜末了,她抑郁而终。 她唯一的女儿,弃她而去,别了与非门,别了纵琴阁,别了席承的大阁主之位。 “孩子,你与一个人很像。一个我认识了很久的人。” “也是一样贪生怕死么?” “!!!”玄鹤的脸孔都吓变形了。 “哈哈哈!很好,很好!像她会说出来的话。” 老者笑声苍凉,凡音却一下子愣住,不知何故。 十二关卡,其实就是考验灵敏度,考验秘术功底,考验杀人狠绝力度的。 前六的关卡,凡音过度的很顺畅。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原来沐隐娘和泊涯已经将她训练的如此之好了。 然而六关之后,她饿了。 她终于明白了玄鹤的用意。 他并不是为了贪口腹之欲,他是为了让她补充体能。 玄鹤也是她师兄之一,在苍城的时候偶尔也会陪她切磋。 她的弱点,他自然很清楚。 她的原始体质,过于羸弱了。 也许是那场生死之劫的缘故,她的身体一直不够强悍。 尤其与纵琴阁内之人比起来。 一根如她手臂般粗的钢针,飞刺而来。 凡音纵身跃过,凌空翻身,躲避的十分完美。 落地的一瞬,却气息骤喘。 气一乱,心绪就不宁,更容易疲惫。 “哈……哈……”她已经必须大口的喘息,眼冒金星。 玄鹤见她显然体力不支。 “大阁主!”求情道,“十二关非一击必中,可分批而行。不如,来日再继续后几关?” 沐汝璜脸色阴沉,嘴角蠕动。 “她与你不同,她难道是来席承堂主之位的?” 玄鹤瞬间无话可说。 他目光焦灼的看向沐凡音。 小师妹,坚持下去啊! 你是师父的希望。你是她,钦定的大阁主继位者。 与非门内,所有阁主均姓沐。 那是因为阁主之位血脉闭承。 与非门,其实流入北央的时候,并非师门,而是家族。 是一股十分源远流长的血脉。 最终却所剩无几。 然而阁主之位,依然只有血统中的人才有资格继承。 可是沐隐娘却始终没有让司幻莲,她唯一的孩子进入与非门。 而是选择了,一个绝对的外人,养女凡音。 为此很多人不满。 其中也包括了早逝的涟漪。 在凡音出现以前,涟漪一直是沐隐娘最看中的徒弟。 甚至阁内有传闻,涟漪将会是下一任的纵琴阁大阁主。 谁知半路就杀出了个沐凡音。 并没有人告诉凡音这件事情。 因为谁也没有料到,一切会发生的如此迅速。 大概,不行了吧? 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凡音的脸色已经雪一般的苍白。 她每一脚踩到地上,都是绵软的。 摇晃,旋转,几近跌到。 却颤巍巍的站起来。 骨子里有多少的不服输,谁也说不清楚。 可是,她沐凡音不能倒下。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她还有许多人要守护。 她还有…… “小音——”玄鹤大喝一声,脸色骤变。 …… …… 小音? 司幻莲心头一悸。 筑南王抵达皇城当天直接押入天牢。 司幻莲也没有返回皇宫中。 说自己完全的不愤恨央帝,完全甘之如饴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怀恨起皇祖母。 央帝是她的儿子,筑南王也是她的儿子! 怎么就能够厚此薄彼至此!! 一个高贵是帝王,一个却是性命寄予在一座小小城池上的驻守。 苍天不公。 父亲是得罪了谁,他司幻莲又是得罪了谁。 一出生就夹带着的宿命,当真,此世难破? “主子。”沧海递上了水壶和干粮,“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嘴唇干裂,涩涩的疼。 “有姑娘的消息么?” “姑娘?” 沧海倒是被问了个始料不及。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个孤女。 她看来与纵琴阁混的不错。 没有了王府的庇佑,大概是要入与非门的。 二夫人倒是替她运筹的好,怎么不替自己儿子考虑考虑。 好歹也就是这样一个独子呢。 “沧海。” “在,主子。” “难为你了。” “啊?……不、不难为。”这又是从何说起? “自从跟了我,你一路遭人白眼。否则以你的家世,不说平步青云,也能够自立门户了,偏偏那时候看中了你,向皇太后要了你,不想……今日把你也连累了。” 见沧海讷讷的,并不回话。 “放心。我司幻莲不是恩断义绝的主。我会把你交给明月。老六,也是个朝不保夕的皇子,你在宫中还不如跟了百里太师府。” “不,主子。属下只跟从你。” 司幻莲轻轻笑了一声,无奈而悲凉。 “若是王府还在,苍城还是筑南王的,我定带你冲锋陷阵铩羽而归。我司幻莲此生不得功与名,但,你可以。我定助你!可惜……” “主子……” “只有一事。凡音。还得求你。” “主子,求你别这么说。” “小音是我捡回来的,那时你也在,风雪无度。她无处可去。本……是想留在王府的。她性子鬼灵,却散漫,无争无抢。送不得明月,更送不得老六,只能……托付给你。” 第二十二章、明争暗斗 “主子!凡音姑娘能遇着主子你,是她的天相,她是福人儿。” “是了。她是个惹人心怜的孩子。算我这个主子托你了,替我照顾她。若不愿当做妹妹,就……日后收了她吧。只一点,千万不可迫她。” “我……” “行了!” 司幻莲声音瞬间凌厉。 沧海随之一愕。抬头看去,却是二皇子复霖跟着长皇子鸿亦来了。 “嘿,你回来了!怎么不回宫中,皇奶奶盼着你呢。” 司幻莲无处可去,不回宫中,他也不能去百里府中落脚。 于是便在天牢外不远处的土地庙席地而坐。 鸿亦和复霖显然是来天牢看筑南王的。 恰好其中一侍卫眼尖,先瞧着了沧海的马。 沧海是皇城人士,家住皇城多年,司幻莲非要留在这天牢外,他自然就先回了一趟家。 牵了匹马出来,顺便带了些干粮给主子。 复霖若无其事的口气引起了苍城浴血归来的主仆俩的惊疑。 这个时候筑南王押送回都的消息,定然已经在皇城中炸翻了天。 只有老人们知晓,这个筑南王啊, 是永世不得返都的。 哪怕皇太后驾崩了。 筑南王入都,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来受死的。 这是北央残酷、麻木的祖训。 据说立下此祖训的先帝,就是遭到了自己手足的背叛。 同母同胞的兄弟,将自己推向了毫无回旋的深渊。 先帝绝地反杀,杀死了自己所有的兄弟手足。 并令史官留下祖训: 北央朝内,永不得存在嫡亲血系王爷。 只要一个皇子登基为王,必将杀死自己所有同父兄弟。 生死不度! 以免日后为祸人间。 央帝谡融衡,登基之日赐死了父亲留下的所有子嗣。 除了一个人,自己的母胞弟弟,谡壬冉。 这,在北央历朝历代中,从未发生过。 是大忌! 北央能如此横行昌盛百年,有史家称,与北央皇室冷酷无情的祖训有关。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无情人长久。 此言并非信口胡诌的。 可是光从复霖轻描淡写的口吻中, 听着就像是司幻莲又偷溜出去与百里府小公子打猎了。 回来的晚,皇太后在惦记呢。 司幻莲目色疑虑的看了一眼鸿亦。 复霖可以没心没肺,但鸿亦不会。 但鸿亦的表情看着也不像什么大事。 难道……宫中情况有变? 央帝不打算赐死筑南王了。 司幻莲此刻才有一丝后悔。 自己先入为主了。 应该早回皇宫中打探消息的。 实在不行,抱着央帝、皇太后的大腿求情也成。 “天色已晚,两位皇子特地出宫是为了?” “提审筑南王。”是鸿亦回答的他。 央帝这是要,连夜提审? …… …… 谡融衡,谡壬冉两兄弟已经多年未见了。 央帝看着自己的胞弟,他还是那么年轻, 眼神中虽然疲惫,却依旧存有曾经辉煌的气势。 而自己呢? 央帝早就命人撤了所有的铜镜。 他害怕看到自己,害怕看到自己越来越衰老。 越来越羸弱。 越来越心慈手软。 若是重来一次,他已经不复当年雷厉风行的手段。 下不去那个狠手,斩杀了自己所有的皇脉族兄。 但是没有办法,他是央帝,央帝就必须是那个冷血无情的人。 这,是祖训。 “多久没见了?” “二十年了吧。” “是啊,差不多……” 筑南王跪在地上。 央帝盘腿坐在卧榻上。 摒去了周围所有的侍官。 只单独留下兄弟两人。 想想也是挺恐怖的一件事情。 曾经满皇宫的兄弟手足,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央帝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们。 最终不知道会是哪一个留下来。 亲手去杀死他的兄弟们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正是由于早就可以预料的结局,北央的帝王从来不会与自己的子嗣亲昵。 早晚一死,还是去鬼门关前父子携手并进吧。 亲情凉薄,最盛莫过于帝王世家。 “老太后那里,去过了么?” “还未曾去。” 一入皇都,就被人押入天牢,方才受审。 哪里有机会去拜谒母后。 央帝也不过是故意装作不知情,胡诌的问了一句。 “有时间去看看她老人家,她疼宠你家阿莲,胜过宫里的任何一个皇子。” 筑南王相信央帝的这句话,是真心的。 皇太后会尤宠阿莲,那也是情有可原。 六岁就离家,离了父母亲的孩子,难道多一分奶奶的偏爱,央帝也要不高兴么? “皇兄。” “啊?” 多年不曾听到这句皇兄,居然有些膈应。 “臣弟有一事不明,还请皇兄指示。” “什、什么事?”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吧。 “贱内,沐氏,可是受央帝重委?” “……” …… …… “来人啊——” “陛下遇刺啦!” “抓刺客——” “不对!!刺客是筑南王!” …… 一时间,火光纷乱而起。 人声嘈杂。 谡融衡按住肩膀上狭小的伤口,指缝间有血丝流出。 谡壬冉依然纹丝不动的跪在地上。 眼眸都不曾抬一下。 “别恨我,小冉。” “皇兄,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将沐隐娘赐婚予他,却又要夺走她。 “她的心,不该向着你。” “什……” 央帝给与非门下纵琴阁大阁主下达了秘杀暗令。 刺杀的目标,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二选一。 是筑南王谡壬冉,还是鬼面黑煞部落的酋长鬼择多铎? 显然,沐隐娘已经给出了她的答案。 谡融衡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唯恐自己坚持不了几年了。 然而他的状况却没有几个人知道。 一旦他死后,已经可以预见一场厮杀。 他并不在乎是哪个儿子执掌皇位。 无论哪一个都是他的儿子,他都是已崩的太上皇。 他这辈子兢兢业业,克勤克俭,几乎毫无过错。 除了,留下了自己胞弟筑南王一命。 虽然他之前想过,只要把筑南王唯一的独子留在宫中作为人质, 筑南王翻不出天去。 可是,若是自己死了呢? 司幻莲的隐忍不发,令央帝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怖。 他在司幻莲的身上,清晰的看到了自己胞弟的影子。 央帝与筑南王之间岁数相差颇多。 从小筑南王就是个小跟屁虫。 甚至在央帝盛年时,不幸因为遭其他皇子排斥,被先帝流放边疆。 也是筑南王始终暗中通信,告知他皇城中发生的大小事件。 说谡壬冉是个野心极大的人,央帝不相信。 但说他是个完全没有野心的人,央帝更不信。 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会把自己儿子毫不犹豫的送出来? 第二十三章、出尔反尔 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会把自己儿子毫不犹豫的送出来? 会这么多年在边关一言不发? 他不信。 就是不信! 所以为了防止自己死后,筑南王叛变,甚至谋反,必须——先除掉他! 然而当年,自己被母后所动摇,一时心软。 居然将纵琴阁大阁主送到了他手上,央帝也是百爪挠心。 唯一弥补的方法就是,重新再扶持一个大阁主吧。 沐家的人,就那么一些。 来来去去。 沐家的人,是被他们自己祖辈留下的契约给牵绊住了。 筑南王被人押回了天牢。 这一回,他必死无疑了。 若是说失了苍筑还能辩,那么行刺帝王呢? 苍筑关是不可能丢的,然而筑南王的命,却不一定了。 通宵达旦,有几个老臣慌慌张张的赶往宫廷。 其中就包括了百里明月的父亲,也是百里老太师的长子——百里道远。 侍卫替他推开书房门的时候,一股子刺鼻的金疮药味。 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到齐了。 一溜溜的利索的俯首垂立。 央帝看起来精神倒是不错,也没有半点刚刚受到重创萎靡的样子。 地面上已经跪了几个老臣。 百里道远也不知道他们先前说了什么,不敢跟着跪。 万一他们是要以死明鉴呢,自己跟着不是找死么。 只是讷讷的拱手作揖,行礼毕,草草的解释了一句为何老太师没有一同前来, “家父年迈,起不了夜,然而心挂陛下,特命臣子速速赶来……” 然而他依然是一干人中的最后一个。 谡融衡瞪了一眼百里道远也没有多说什么。 百里老太师百里克川是曾先祖那一辈留下来的元老了,位份甚至在央帝之上。 皇太后见着也是礼让三分的。 何况当年谡融衡力排众议登基为王,也是百里克川首肯的。 不来就不来吧,不用你表忠心了,反正我也死不了。 央帝从百里家的人身上收回目光,继续望着地上的老臣。 他们都是力求主张,明天天一亮,立刻处死筑南王的。 理由自然不用说了。 按北央祖训,该死。 辜负央帝期许,失守苍筑关,该死。 戴罪归都,拒不服刑,行刺帝王,该万死! 百里克川看了一眼央帝肩膀上包扎的层层叠叠的伤口。 怎么看,都是个小伤嘛。 于是一板一眼道, “请问陛下,伤势如何?” “无大碍。”随意的摆了摆手,还是受伤的那侧肩膀。 摆完手,想了起来,自己有伤! 赶紧又捂住了伤口。 “臣子有疑问。” “说。” “不知筑南王是为何行刺。” “这……不是重点。”一个老臣代为回答。 央帝却没说话,一脸探究的盯着他。 百里家的,你想说什么? “陛下二十年前曾有言在先,念在同母所出之情,况筑南王年少,当朝央帝逆转祖训,求恕胞弟一命。当时,陛下您在历代皇祖排位前,足足跪满了七七四十九天。满城之中,一片赞扬。” 言外之意,如今央帝你自己活得好好的,什么行刺,根本连个伤口都没见着。 至于苍筑关,不也守下来了么。 筑南王在淮阴以南,驻守二十余载。 早就根深蒂固,拔除了筑南王,整个满朝文武又准备派谁去? 谁去,都不会有筑南王守的好! 百里家的态度很鲜明了。 央帝,你别自己年纪大了,无事生非。 非要整一出幺蛾子。 如今邦外,西荒虎视眈眈。 曾经三盟国,一国已崩塌,另外那一只恐怕早就服软西荒蛮夷部落了。 还在自己国内整有的没的,不是愚是什么? 谡融衡眼睁睁瞅着百里道远。 越想越气! 这百里家的人,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 百里克川,算个刚正不阿的人吧,好歹还懂得圆融。 内敛自持,不至于倚老卖老。 到了百里道远,他自己严于律己就算了,还要严于律人。 看谁不顺眼都要怼一口,毒奶。 然而更不堪的是百里家的长孙公子,百里明月。 这个百里明月,鬼灵精怪,思想龌龊,还特别会场面话, 简直凝结了百里家两代人的精华。 自己儿子一个个的,没一个是他的对手。 想想以后辅佐自己儿子的是这样一个人,心底多少有一点不舒服。 可是百里家在北央的地位,根深蒂固。 简直可以匹敌与非门。 市井说书人有这样一句话:铁打的与非门,流水的北央皇帝啊。 再加上一个阴谋老道的百里太师府。 一个战功赫赫的圭羊公。 着实北央帝的地位,愈发的渺小。 北央皇帝身边无亲患手足,能依靠的,除了外戚,只有这些大臣。 到了终末,居然是皇帝矜矜业业一辈子,为大臣们打天下了。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央帝一口咬着了自己的舌苔,疼得倒呲一声。 吐出了一口鲜血! “陛下呕血啦——” “……” “……” “……” 众臣退散。 可怜百里道远睡眼惺忪的赶来,眼皮还没完全睁开。 又被内侍官推出了书房,一干太医立刻围拢上去。 旁边一个老臣过来套近乎,“这,怕是要等到天亮了……” 呵呵。 百里道远一撩袍子,往地上一坐。 夜晚雪深,湿重。 这一坐到天明,今晚出席的所有老臣十之八九要全部倒下。 谡融衡悄咪咪在书房的窗户上挖了个口子,往外探。 就看到百里道远毫不避讳差不多仰躺在雪地上了。 哀叹一声,啐! 对内侍招了招手,“让外面那些人统统都回去!” 不一会儿内侍又回来了,“大人们不肯走,说要等到陛下无碍。” “送走送走。请轿夫一个个给他们送回去!” “是……是!” …… …… 央帝最终仍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了自己的胞弟。 所有主张杀筑南王的大臣经过那一晚的一闹, 完全清楚了百里府的走向,一个个的缄口不言起来。 场面上,反倒替筑南王求情的人多起来。 借口不一而论,但主要方向都是,央帝你要言出必行啊! 央帝,你答应了不杀自己的弟弟,怎么能才过二十年,又要杀了呢? 第二十四章、怜容 场面上,反倒替筑南王求情的人多起来。 借口不一而论,但主要方向都是,央帝你要言出必行啊! 央帝,你答应了不杀自己的弟弟,怎么能才过二十年,又要杀了呢? 这个时候宫婉婷出现了。 宫皇后的话,当然是作为后宫闲话传到央帝耳朵里的。 筑南王年岁渐长,一直留在外乡也挺可怜的。 不如,就软禁在皇城中吧。 那苍筑关谁守呢? 他儿子大了呀!他儿子去守。 可是他儿子没有爵位,三代之内不得封官加爵。 那就派一个皇子陪他去。 谁,就很关键了。 太强势的,怕在外头私自养兵。 母妃显赫的,肯定不愿意把儿子送出去。 这等于是流放边关了。 那……宫皇后眼波流转,有一个人正合适。 六皇子,谡毕渊。 懦弱,胆小,毫无建树。 年龄也与司幻莲相当。 母妃毫无力量,也没有钱,不可能在外面私自养兵。 难得这次央帝与皇后一拍即合。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司幻莲“哈”了一声, 轰然倒地。 他累了。 自从回到皇城,他就再也没有合过眼。 鸿亦和复霖深夜来带筑南王入宫受审的时候,他并没有入宫。 因为鸿亦说,父皇交待,这次并非公开受审。 也就是,不能为外人道。 司幻莲站立在宫墙之外,却不肯走进去。 他没有办法预测央帝会怎样审问父亲。 会宣布怎样的结果。 他整个内心,就像蒸笼上的馒头,蓬发起来,却被皮子包着。 随时要裂开的趋势。 沧海每天每天守在他的身边,把百里小公子带来劝他。 明月说,你好歹先跟我回去,洗漱,更衣,休息。 司幻莲并不理他。 从小到大,司幻莲都是谨慎、小心、收敛的人。 没有给过谁脸色,纨绔也不过是顺应着其他人的表面上。 其实他怂忍的很。 但是这一次,父亲生死危难关头,他放任自己任性一回。 他谁都不想理睬。 谁都不要。 只求父亲能够平安。 只要央帝肯放过父亲,他做牛做马,哪怕来世依然做牛做马,也是乐意的。 央帝说,老太后年迈了,想儿子了,筑南王就留在皇都吧。 央帝说,莲儿大了,懂事了,这次援战听说打的不错,去替父受苍筑吧。 司幻莲内心一阵欣喜,向着皇宫的方向,向着央帝宫殿的方向,就跪了下来。 随即失去了意识。 他醒来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姑娘手里捏着温热的帕子,温婉的盯着他看。 司幻莲揉着发胀的脑袋。 她是谁? 她不是陌生人。 他认得她! 可是,却记不清了。 “奴婢怜容,小爷可还记得?” 怜容?怜容。 哦,是她! 怜容是歌舞坊的卖唱女,歌声委婉,舞姿摇曳,不可复说的轻盈。 司幻莲是随着几个猎马场的王孙公子去的,怜容性冷而傲,不肯接酒。 坊间老板大动干戈,要将怜容扔入冰封的望月湖。 随着噗通一声,怜容径直沉了下去。 沉着沉着,她笑了出来。 匆匆忙忙人世间走一遭,不过如此。 可是有一双大手抓住了她,硬生生将她托出了冰面。 就是司小爷,司幻莲。 “那样一副好嗓子,冻坏了可惜。喝点姜茶,暖一暖。” 那之后,她便再没有见到他来。 后来打听了,他是皇宫中的司小爷,是苍城筑南王的独子。 是一个毫无名分的王公贵族。 怜容仿佛见到了曙光,人世间,头一遭的向阳。 他毫无身份,她亦是如此。 她的世界,他能懂得。 于是兜兜转转想要找着他,想要伺候他。 哪怕他不要她,在他身边做个提鞋的也好。 他喝醉了酒,在街上走,走着走着,倒了下去。 她匆忙的奔上去扶起他。 却不料被他反手一把压住,咽喉被锁,几乎透不过气来。 “小、小爷……是我!” “你是谁。为何跟着我?” “是怜容啊,小爷……” 那副眉眼,有些像一个人。 那个人,犹然稚弱,可是一旦长开必定倾国倾城。 他想象着。 嘴角微微挂起一丝微笑。 “怜容?跟着我做什么。” “我要做小爷的人!” “啊?” 她能打,她会点拳脚功夫。 可是与男子比起来,自然差了不止一头。 她聪慧,吟诗作赋,歌舞女子中难得会识字的。 她倒是一个,怪不得坊间老板尤其珍重她。 直到她忤逆了老板的好意,彻底得罪了老板。 “你不像是……”潦倒人家出身。 怜容本是书生之女,来自外乡。 本来,母亲织布,父亲办学,生活拮据倒也无余。 然而父亲一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非说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北央世袭制度猖獗,考取功名,也不过挂一个高等书生的闲头。 光宗耀祖,简直不可能。 父亲一走,母亲为了养家糊口,受尽磨难积劳成疾抑郁而终。 怜容只得孤身前来皇都投靠父亲。 原来父亲在皇都中并没有发愤图强埋头读书。 而是因为厌倦了办学教书的困苦,厌倦了没有尽头的贫穷。 也厌倦了毫无希望的家庭。 他流浪为生,坑蒙拐骗。 仗着识字懂文,装瞎子算命骗人。 后来被打瘸了腿。 见到怜容简直就是见到了心头苗。 不出一天就把她卖了。 怜容天赋颇高,学唱学舞都有模有样。 她也愿意学,以为学会了有一技傍身。 然而,现实残酷而冰冷。 就像她沉下去的那潭望月水。 直到被那双手抓住…… “小爷,你可以不要我,但请容我跟在你的身边。哪怕是影子。” “你有地方去么?” “没、没有。” “你跟着我的日子都住在哪里?” 北央皇城无乞者。 并不是说北央已经多么的富庶,不存在乞丐了。 而是淮阴以北太过严寒,没有一个地方避雪取暖, 根本活不下来! 他把身上的袍子扔到了她的肩膀上。 “跟我来。” 百里明月怪叫,“我府上又不是慈善堂!” “那人你收不收?” “收。这么好看的人儿,我养着也乐意。” “呵。” 这个怜容,便是被他硬丢给百里明月的怜容。 “是怜容啊……” “嗯。小爷回来了,怜容来伺候小爷。” 第二十五章、他走了 “是怜容啊……” “嗯。小爷回来了,怜容来伺候小爷。” …… …… 凡音幽幽转醒的时候只感觉到自己四肢百骸都在疼。 疼。 全身疼。 脑瓜子疼。 “……哪里?” “姑娘!” 谁啊……好熟的声音。 乔、乔风? “……你没死啊?真好呢!” “我没死呢。不过快被你吓死了。” “我的……十二关呢?” “过了。” “过了?全过了?” “玄鹤堂主是这么说的。” 凡音如释重负的又闭上了眼睛。 太累了。 她太累了。 第六关之后,究竟是怎么过的, 她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对了姑娘,小爷要走了,我们要不要……去送送他?” “走……?” 她强撑着再次挣开了眼。 “……你刚才说,什么要走了?” “小爷啊!小爷要返回苍城了。天一亮就动身呢。” 莲小爷要回苍城了? 他……没要带上她? “……王爷呢?” “王爷被软禁在皇城了。这辈子,恐怕是出不去了。” 所以,王爷和小爷是置换了么。 而置换出去的莲小爷,不要她了。 凡音非要硬抵着一口气,一步一挪的走出纵琴阁主阁。 “姑娘!您行行好别走啦,您这……脚步还不稳呢。” 乔风从左绕到右,从右绕到左。 就是没能阻止她。 这位凡音姑娘可是药捅里泡大的,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阻得了她的。 凡音一路挪到了皇城西门。 要去苍城,必经这条路。 “什么时辰了……” 她话音未落,就看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走来。 为首的,正是铁血悍马上的小爷,司幻莲。 哥哥~ 为什么你要走了,却不带上我。 凡音正要上前去,挪动间,瞥见了那个纵马尾随在司幻莲后侧的年轻女子。 她穿着干练的女子劲装,英姿飒爽。 长发束成高高的一粟,随意的甩在脑后。 她马的身位甚至比沧海更靠前,更靠近司幻莲。 然而司幻莲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 原来……原来……哥哥已经有人照顾了,不需要她了。 那……我千里迢迢来到皇城。 不惜性命闯过十二关,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 …… 马背上的司幻莲一脸肃容。 此番离开皇城,果真是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了。 目光在人群中飞快略过。 百里明月遥遥的望着他们,不愿靠近。 他在皇城中最好的两个玩伴,司小爷和六皇子,都要走了。 他心底却没有一点的埋怨他们。 当时的形势他已经听归来的父亲说了。 十分严峻。 为了保住筑南王,也只有出此下策。 驻守苍筑,对司幻莲来说或许还没有什么。 但对毕渊来说,就是把他推到了来日筑南王相同的地位。 更严酷的是,未来的新帝,未必有今日央帝的心慈手软。 也就是说,六皇子毕渊,已经是个死人了。 司幻莲目光扫过沧海时,再次流露出询问的神情。 你确定,与小音交待好了? ……嗯。 让她先留在皇城,有纵琴阁保护,总比跟着我们走强。 待我平稳下苍筑关,容苍城休养生息恢复往日生机,再派人来接她。 沧海有些心神不宁的一点头。 他是有去找过,可是没找到。 与非门,纵琴阁,那都是什么神仙地方。 他一个外人,没有门徒带路,连门口的煎饼铺都摸不着。 在大街小巷的酒馆守候了好几日。 甚至想出故意找人寻衅挑事斗殴滋事,单纯木讷的想着或许会被掌琴阁的人发现、逮捕。 那就可以透过掌琴的门徒找姑娘了。 事实是,他想多了。 抓他的只会是官府的人。 掌琴的门徒就算见着了他,也当个傻瓜,立刻汇报给官府去。 但是主子又行程仓促。 绝不能因为任何事情耽搁。 这一耽搁,性命攸关,央帝还不坐实了,他们父子要谋反啊。 所以只要先瞒为敬。 回了苍城再想法通知姑娘。 姑娘冰雪聪慧,一定会立时三刻解读出他的用意的! 沈沧海,似乎高估了沐凡音。 或者说,低估了女子胡思乱想的能力。 “姑娘?”乔风同样不解其意。 只看着姑娘兴冲冲的出来了,又悻悻的回去了。 “回阁里。” “唉。” “他不需要我们。” “……”谁?不需要谁? “可我还是要替二夫人报仇。二夫人……是我的家人,最后的家人。” 最后的。 …… …… 沐凡音一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当年她的十二关是怎么度过的。 一尾琴救了她。 一尾,叫做——冰魄释魂的古琴。 那是纵琴阁的信物。 镇阁之魂。 镇阁之琴,普天之下只有大阁主才能够操控。 当年与非门遭遇江湖名流一致排挤,几乎生灵涂炭。 纵琴阁先阁主沐香珺,也就是沐隐娘的师父,就以此冰魄释魂琴, 力挽狂澜。 速杀江湖豪派二十门宗主。 一战成名。 同时沐香珺也就赢得了北方第一魔女的称号。 人人闻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到了沐隐娘一辈。 令江湖人纳罕的是冰魄释魂琴从此再未出现过江湖。 有人说,沐香珺是一代奇女,自她之后世间再无一人可纵如此妖琴。 琴能识主,这把琴认不下除沐香珺以外的任何主人。 然而只有与非门内的阁主心底清明,事实并非如此。 沐隐娘,是不可能操纵这把琴的。 至于将来还有没有人能够操纵这把琴,就看造化了。 沐汝璜没有料到,自己今生还能够遇见纵此琴的人。 她,来了。 孤身前来。 恰好就在沐隐娘香消玉殒之际。 看似稚嫩单薄,而体内蕴含的力量,恐怕是她自己也并不明白的。 六关之后,凡音身体早就乏力,仅仅只剩下身体的本能。 然而与非门的十二关,不是不用脑子的蛮练,就能过的。 它需要你灵敏的思维,迅速的反应,冷静的头脑。 缺一不可。 玄鹤犹记得泊涯的嘱咐,沐凡音注定了下一任大阁主。 无论沐隐娘死没死,无论涟漪死没死。 她都是了! 玄鹤是忠于沐隐娘的,也是爱慕涟漪的。 但同样没有人能够改变他对与非门的忠诚。 他始终目不斜视的紧盯着过关中的凡音。 只要她出现生命之危,他必定出手阻挠。 哪怕十二关不过,与非门不认可她这个继位阁主。 第二十六章、满目疮痍 他始终目不斜视的紧盯着过关中的凡音。 只要她出现生命之危,他必定出手阻挠。 哪怕十二关不过,与非门不认可她这个继位阁主。 她依然是他师父沐隐娘钦定的大阁主。 就在那一瞬。 凡音彻底失去了意识。 千万支细小的,密密茫茫的飞箭朝着她的身体射去。 玄鹤已经纵身而起。 然而突然靡靡之音寥寥响起。 从悠扬,转为舒达,变为紧凑,继而气势磅礴,呼啸而来。 玄鹤还沉浸在琴音中不可自拔。 他从未听过如此曼妙,一如天籁之音。 与非门下三大主阁皆以琴阁自诩。 便也均是精通音律之人。 对外,他们亦是琴楼。 沐汝璜却暗道不好! 纵琴阁的镇阁之琴冰魄释魂,与守琴阁的玄桦古魂琴、 掌琴阁的檀桐幽魂琴,三琴亦如阁门,各自有自己的功能。 纵琴阁的琴,自然是用来杀人的。 那二十大门派老宗主,当年就是纷纷死在冰魄释魂琴音之下的。 沐汝璜封了体内听觉。 然后去照应玄鹤。 但是发现冰魄释魂居然毫无杀气。 它不是为了杀人而奏响。 它是为了护主。 !!! 沐汝璜惊了。 难道,这个小丫头,沐隐娘送来的来历不明的养女,就是冰魄释魂真正的主人? 镇阁之琴一般都是跟着大阁主走的。 因为除了他们也没有人能够使用它们。 然而沐香珺离世之后,冰魄释魂就被封印在皇城中的纵琴阁主阁之内。 沐隐娘无论去哪里,都不曾带走它。 似乎,它从来就不是属于她的。 至死。如此。 沐隐娘却在自己死后,送来了此琴的真正主人。 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天注定。 或许是沐香珺在天之灵,有些怀念自己的老伙伴了, 于是想要重新唤醒它。 有了冰魄噬魂,纵琴阁才完整。 以冰魄释魂琴抵对十二关,易如反掌。 沐汝璜手动关闭了接下去的所有关卡。 她,沐凡音注定了是纵琴阁的大阁主,无需再测。 便允玄鹤先带她回去休息了。 乔风伤势恢复后在苍城中便无所事事。 王府已毁,他也无处可去。 在纵琴阁内,也没有熟人。 泊涯便问他,还愿不愿意继续跟随凡音。 他当然是愿意的。 他也知道当日姑娘出手伤他,并非出自本愿。 而是心里着急去找小爷,才一时失手。 若是他不跟随凡音,还想留在纵琴阁内,就只有杀人了。 跟着臧婆师父的时候,学的不错。 杀人的技巧也掌握的淋漓尽致。 然而有些东西不是掌握了技巧,就能完全呈现的。 譬如杀人。 纵琴阁内,杀手如林。 他们都是受与非门自小培养之外,细心挑选的。 他们是天生的杀人者。 他们从小缺乏了同情心,悲天悯人的能力。 所以他们才是最强的。 可乔风是浪者,是半道出家,一样被捡回来的。 他能够学会杀人的技巧,但学不会杀人。 能晚一天,就晚一天。 臧婆是这么安慰自己,也是这么安慰徒弟的。 可惜臧婆死了。 乔风只有继续跟着凡音。 凡音杀人,乔风也是见过的。 他打从心底里佩服。 凡音不喜欢杀人,从她的表情,从她杀完人后总是在药池子里泡上一天一夜,就看得出她憎恨血腥的味道。 可是,她就是那种天生的杀人者。 手段凌厉,杀人的瞬间,不眨眼,不屏气。 臧婆曾经私下与乔风讨论过,凡音虽然年岁小入门晚, 却是他见过,最擅长于杀人的孩子了。 因为她眼眸中有雾气,她杀人的瞬间,从来不闭眼。 杀完人后,手指从来不曾颤抖。 传说,纵琴阁的沐氏一脉,皆是如此的。 沐香珺如此,沐隐娘亦如此。 杀人对她们来说,就像抚琴,可柔,可刚,可曼妙,可萎靡。 …… …… 司幻莲走后,凡音无处可去,只能留在纵琴阁。 玄鹤回来说,与非门的元老阁主们要见你。 凡音内心忐忑,泊涯始终音讯全无。 “你会陪我去的吧,师哥?” 玄鹤看着她,还是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 初次见到她时,她羸弱而消瘦。 沐隐娘说,玄鹤,攻她。 玄鹤一愕,深怕自己一失察,杀死了她。 可是凡音却遇强更强,虽然险中求胜,却每每从他手中狡猾逃脱。 短短数月之后,已能与他交之平手。 甚至懂得利用场外,将他迫入危难之地。 臧婆一直笑他,连区区一个女丫头都打不过,妄为了纵琴阁火堂主之名。 除了泊涯之外,凡音只有败在涟漪手上。 并非涟漪技高一筹,而是涟漪真正下了死手。 要抵御她,凡音也不得不死手以对。 虽然沐隐娘交待过,同门切磋,生死无度,也就是死了就死了,这就是纵琴阁的规矩。 但是他们几人从来没有真正想过对同门下手。 除非是大阁主交待下来的任务。 可是涟漪却几次三番对凡音格外认真。 墨曲和臧婆都以为涟漪只是认真。 她一直都是个认真的人。 无论练功,还是对待师父的命令。 玄鹤却心底明白,涟漪是嫉妒了。 那个美丽个人儿,像仙女一样,举手投足温婉如水,如月,如镜之涟漪。 却嫉妒了。 涟漪不仅是师父的徒弟,也是师父宠爱的女孩儿。 但是师父从来没有收她做养女的念头。 她们感情,亦只是师徒,绝非母女。 沐隐娘传授的时候偏袒她,只是因为她的亲授弟子中,只有那么一个女孩儿。 直到沐凡音的出现。 玄鹤以为那只是凡音是被小爷捡回来的缘故。 但是涟漪却一直不认为这么简单。 她暗中怀疑着,沐隐娘,与沐凡音之间存在着更为深一层的渊源。 玄鹤陪着凡音去了与非门元老院。 面见众元老阁主们。 沐汝璜也是其中之一。 原本他们是要把玄鹤拒之门外的。 但是沐汝璜说,纵琴阁已经没有人了。 从大阁主开始,只剩下这一个像素火堂主了。 是时候该换血了。 玄鹤内心疑惑,不还有泊涯这个金堂主么。 可是看到负手而立在元老阁主们身后的泊涯时。 玄鹤瞬间崩溃的意识到了事实的真相。 第二十七章、血瞳琴女 玄鹤瞬间崩溃的意识到了事实的真相。 泊涯,本名沐涯泊。他从来就不是纵琴阁的人。 没有为纵琴阁杀过一个人,虽然贵为堂主,却手不见血。 沐隐娘对他的态度也从来不是大阁主对下堂主。 他,本身就是大阁主,掌琴阁的大阁主。 “师父?” 凡音懦懦的看着泊涯。 他来皇城了? 可是为什么却不见她。 沐泊涯从背后提出檀桐幽魂琴,肆意一抚,摆在面前。 盘腿而坐。 “小心了,沐凡音。” 斗琴? 凡音还在恍惚中,被身旁的玄鹤推开。 玄鹤虽未亲眼见识过,但自是知道,掌琴阁有镇阁之琴,檀桐幽魂。 幽魂不为索命,不为戾杀,只为摄人心魄,控人心神。 掌琴阁的使命,是探索情报。 而幽魂琴的使命,是操纵人心。 三把古琴中,只有守琴的玄桦琴是用于治愈,平复心神的。 “师父?” 凡音依然不解的看着泊涯,目光中充满了困惑。 “你的父母是谁?” 琴音缭绕。 沐涯泊委声而问。 人声,琴音,无懈可击的融合为一体。 “我父母不是北央人。” “他们是谁!” “……” 母亲说过,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 对沐隐娘没有说过,对小爷没有说过。 他们是温柔的,也从未勉强过她说起。 “你的父亲,是不是一个叫做梵彦笙的人,你根本就不姓沐,你姓梵?” “!!!” 凡音惊呆了。 这是不可能为人知道的事。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母亲,是不是叫做流光?” “是……” “知道她姓什么吗?” “母亲没有姓,母亲是从天域海蓝来的。” “不。她有姓,她姓沐。她叫沐流光。” …… …… 我的名字,叫做梵尘瑾。 住在四季如春,温暖的南陵。 我的父亲,是南陵的摄政王,梵彦笙。 也是南陵王梵星匈的皇叔。 父亲兢兢业业,一心治国。 却因为娶了外邦的女子,遭到南陵皇室的诟病。 并试图将他们相中的女子硬塞给父亲。 于是父亲带着母亲,弟弟,和我,离开了皇都,离开了王朝,我们来到了整个南陵最寒冷的地方。 母亲很高兴,母亲从来不畏严寒。可是我和弟弟冷得半死。 有一天弟弟魇症发作,只穿着单衣,赤着脚就走出了家门。 母亲为了救回弟弟,摔下了悬崖。 那以后父亲性情大变。 …… 凡音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警惕的看着周围,沐涯泊的琴音未断,她居然……沉湎进去了。 这,就是檀桐幽魂琴的力量吧。 它的魅力。它的作用,控制人心,套取琴主所需要的任何情报。 这,是一把卑劣的琴啊! 凡音打从心底里恼怒起来。 沐涯泊微微一怔,手指尖略过了一条琴弦。 怎么会? 她怎么可能逃脱出来的?! 被幽魂摄住的人,鲜少能主动脱离琴乐的。 当年,连其他几大阁主都做不到啊。 琴音越发的急促。 凡音却双目警醒。 忽然,那把被高高束搁的,尘封在一角的释魂琴动弹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沐汝璜一脸,你们都看到了吧? 释魂是他特地命人从纵琴阁主阁接来的。 就是为了证明,它终于苏醒了。 继沐香珺之后,它终于又见到主人了。 沐汝璜示意沐涯泊可以收手了。 幽魂的作用在于控制,但如果对方逃离了,就很难继续生效的。 可是沐涯泊却意气用事了起来。 很多年了。 很多、很多年了。 没有再遇见过居然能够自主脱离幽魂控制的人了。 不知是琴音欲罢不能,还是琴主内心贪念横生。 凡音双眸中的神色越来越冷,越来越凝结。 师父,为何你要如此待我? 二夫人已逝,你已是我唯一的师父了呀! 彻入骨髓的委屈感,笼罩了凡音。 小爷走了,他走了,丢下她,不要她了。 师父,也背弃她,挖掘她内心最深,最想隐藏的秘密。 对她好的人,一个个都死掉了。 母亲死了。 父亲不要她了。 父亲带走了箬篱,她最最宝贝的,寸步不离日夜守护的箬篱…… 既然你们都不要我了,那,我为什么还要你们呢? 轰然一声。 束缚在释魂琴上的钢索崩断了。 释魂琴横空飞来,元老院的老阁主们纷纷都低下了头抱住了自己脑袋。 它醒了。 它终于醒了。 这只恶魔醒了。 …… …… 沐流光从小就教导梵尘瑾抚琴作乐。 琴乐温婉流长,像母亲的指腹滑过肌肤,亲而不腻。 但是梵彦笙却从小教导梵尘瑾布兵谋略,行军之道。 梵尘瑾就这样不断的在娴静与刚蛮中,来回跳脱。 …… …… 释魂琴对之幽魂琴。 孰优孰劣,难以分辨。 可沐汝璜被迫祭出了玄桦琴。 多少年了,三把古琴没有一同奏鸣了。 沐汝璜试图要制住两人。 可一个,意气用事。一个阴郁应对。谁也不肯让谁。 沐涯泊到底年长,略胜一筹。 释魂琴底座发出幽幽暗红色光芒,一闪一灭。 沐汝璜心中大骇。 释魂琴,乃血祭之琴,吞人血骨,忠心护主。 幽魂再机敏狡诈,诡计多端,也是不愿祭魂在释魂之下的。 它会退。可是释魂不退。 最终伤的,依然还是沐涯泊这个琴主自己。 “够了,你们!” 还是慢了一步。 琴音化作利剑,穿膛而过。 沐涯泊胸口,鲜血如昙花般,转瞬即开。 四散弥漫,血雾缭绕。 “沐凡音——住手!” “放肆!你要杀了大阁主吗?!” 坐堂之上,一干元老阁主们纷纷怒吼起来。 凡音却神色恍惚。 呵呵,原来师父也不是对手呀。 原来这尾琴,如此的厉害。 指腹轻轻的抚上琴弦,琴弦锋利。 立刻一朵一朵的血珠落在了琴腹上。 纷繁而绽。 似乎已经淡去的记忆慢慢萦绕回心头。 母亲说,她见过一把琴,一把暗红色的琴,像血一样的红。 那把琴会吞噬人骨,吸人血髓,滋养琴声。 所以这把琴拥有灵魂,恍若千年的,孤寂的,不为人知的灵魂。 只有当你与它血脉相连,感受到它的律动。 为它的琴音所容纳,才能真正见识到它的霸道、与强悍。 凡音缓缓睁开了血色眼眸。 第二十八章、我去我去我亦去 凡音缓缓睁开了血色眼眸。 人琴合为一体。 心底里有个声音在说, 沐家的女儿,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回到我的身边! 我会保护你,会辅佐你,会杀死所有与你为敌的人。 无论对方强悍亦或羸弱,都将死在我的琴声之中。 凡音的血眸,一点一滴的凝向重创倒地的沐涯泊。 她站了起来,推开了释魂琴,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师父。 然而即使离开了释魂琴,释魂琴乐未停, 有红色的波纹,围绕着她。 就好像游走在血雾之中。 “师父。” 那个声音问, 杀了他? 不。他是我师父。 “师父,我可以放过你一命,但从此以后,你们再无师徒情分。” “……” 别杀他。 那片红色血雾化作的利剑,璀然而逝。 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未曾出现过。 留下的,就只有沐涯泊胸口的伤口,以及血染的衣衫。 嘣嘣嘣嘣嘣—— 幽魂琴弦,每弦崩裂,琴像废了似的颓在沐涯泊的身前。 “啊……” 沐涯泊声嘶力竭。 掌琴镇阁之琴,毁在他的手上。 他是罪人! “你……”沐汝璜目色沉凝的盯着凡音。 “琴,我带走了,它本来就是我的。” 似乎,当场也没有人敢反对。 “大阁主之位,你们愿意认,就认。不愿意就算了。” “你去哪儿!” “回苍城。” “你还未受大阁主封冠之礼。” “纵琴阁,不讲虚礼。” 走了两步,她蓦然回头,众元老阁主皆是一骇。 怎么,难道她还想杀人? “我的任务,鬼择多铎。是他害死我师父沐隐娘的,那就请他一起陪葬吧。” “可是……帝王的要求?” “他要杀什么人?我愿意杀,便杀。” 若是不愿意呢?竟然无人敢问。 凡音走回释魂琴边,一手托起琴身,反手负于背后。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高墙林立的元老院。 背后一声叹息。不知是何人的。 人影消失,沐汝璜的眼中却闪过一线欣慰。 回来了,果然回来了,沐流光真正的后人。 这个孩子。 …… …… 凡音回到纵琴阁主阁。 乔风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收拾东西。 “姑娘,我们是要去哪里?” 难道与非门没有认她? 难道她被赶走了? 那他们是不是又无家可归了。 “我要去西荒。” “我们去西荒做什么?小爷在苍城,不然的话,还是去苍城吧。小爷会收留我们的。” 凡音的眼神凌厉的落到了乔风的脸上。 他倒抽了一口气,好像,哪里说错了? 难道不该去苍城么。可是他们都是从苍城追随着小爷过来的呀。 虽然小爷离去的时候抛下了他们。 而且姑娘似乎为此伤心了好久,但无处可去的情况下,追随旧主不是唯一的出路嘛。 “阁主。” 玄鹤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乔风看着他,不明就里。大阁主不是去世了么,哪里还来的阁主? 玄鹤直挺挺的单膝屈地。 “属下拜见大阁主。恭喜大阁主继位。” “嗯?!!!” 乔风走到玄鹤面前,围绕着他兜了两圈。 他跪的是……莫非是,他家姑娘? 他家姑娘是大阁主了? 那整个纵琴阁不都是他们的家了么! 那还跑什么呀! 凡音似乎也吃了一惊。 “我?大阁主?” “是。刚才元老院的阁主们已经一致认可,你就是纵琴阁的大阁主了。由于前阁主陨逝,立即继位。” 这……速度还是有点快的。 “嗯。” 凡音没做过阁主,也没见过阁主是如何发号施令的。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有了释魂琴,就能替沐隐娘报仇了。 令她感动的是,乔风和玄鹤依然跟随她。 没有抛弃她。 “大阁主出行,难道没有马车么?” 北央风雪终年不消,尤其皇都,寒雪积压。 乔风着实担忧着他家姑娘,眼前又刚接任大阁主之位的凡音。 玄鹤看了看他们俩,心里嘀咕着,历位阁主都是内力深厚、武学广博之人,倒是鲜有这般年纪小的,而且还是个病秧子。 “我去找一辆来。” “唉,有劳师叔了!那个,最好有炭盆的。” “什么!” “马车里,最好有炭盆火炉的。我们一路来,姑娘都快冻死了。” “……” 玄鹤到底是纵琴阁火堂主,办事能力没有叫人失望。 一辆漆黑幽深的马车,厚重楠木而制的车厢,稳固结实,挡风遮雪。 三匹高头寒雪马驱动,疾步如飞。 乔风和凡音一上马车,就忍不住露出了舒适的笑容。 好暖和呀~ 脚底下踩着的炭火盆里冒出滋滋的暖气。 “谢谢师哥!” “叫我玄鹤就可以了。阁主。” 凡音往后缩了一下肩膀。 她并不喜欢玄鹤叫她阁主,但是玄鹤的表情很认真,不仅认真,带着不可动摇的意志。 唉…… “师哥,我们往西荒去!” 玄鹤有称呼她阁主的权力。她也有继续喊他师哥的权力。 “不。掌琴已经把消息散播出去了,我们回到苍城后,需要重新布局纵琴阁的势力。” 布局,势力? 凡音蹙起了眉头。 然而玄鹤的话,有理有据,她居然找不到丝毫反驳的借口。 他说,前阁主离世突然,纵琴阁内阴云密布。急需势力的重置。前阁主一生致力于纵琴阁的运筹和管理,出事前留下了阁主之位继位者。 就是为了不引起阁内骚动,招来外人的觊觎。 凡音既然是沐隐娘的爱徒、养女、继位者,就应该遵照沐隐娘的遗愿,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 对。他说的都对! 凡音负气的缩进了自己的裘袍中。 暖融融的车厢,温暖厚实的裘氅,包裹在里面,居然有一丝久违的安全感。 她伸手摸了摸被乔风搁在马车顶上的释魂琴。 只有它是冰冷的,冷的不近人情。 …… …… 再次回到苍城,恍如隔世。 凡音的马车上多了一个少年,一席白衣胜雪。 他们是在回苍城的路上相遇。 少年的马被宰了。 他讷讷的站在驿站门口,瞭望着遥遥的南方。 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十分的孤独,凡音忍不住让乔风去问了他一声。 乔风回来笑得前仰后合。 第二十九章、旧地 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十分的孤独,凡音忍不住让乔风去问了他一声。 乔风回来笑得前仰后合。 少年自称独自一人从皇都出发,前往淮阴以南聚友。 身边没有什么盘缠,就一匹骏马。 走着走着天寒地冻,忍不住下马到驿站买了一碗胡辣汤。 有个小哥急匆匆的跑进来问他,外面有匹马,站着撒尿的时候被冻住了。是不是你的? 他想也没想,说不是我的。 他的马,怎么可能那么傻。 后来突然想起来,他的马在皇都中是被养在马厩里的,从来没有在野外生存过。 很有可能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等到他扔下碗赶出去的时候,马已经被人宰了。 一群人还围着马在那儿说,也不知道哪个主人那么蠢。 这么冷的天,就把马扔在外面。 赶进马厩里去也不过一夜三文钱。 就算为了省钱,放在外面好歹拿个毛毯裹一裹。 少年臊的面红耳赤。 “要不要来一块?” 外头那些人就地取材分马肉。 回头看到了马的主人,少年,居然要分他马肉。 “是匹好马,肉紧着呢!可惜,遇到个傻鸟主人。” “……” 少年惆怅了一会儿,于是就唉声叹气坐在了驿站门外。 常常凭栏而望。 希望遇到过路的商队能够带他一程。 结果就遇见了凡音一车人。 “我叫明月,讴明月。小姑娘是何方人士?” “我叫凡音。苍城人士。” “啊……”少年瞬间显得很激动,“是苍城。我那好友,也在苍城之中。正要去汇他。” “苍筑关一役,城中死伤无数,公子的朋友可好?” “好着呢,好着!” 这位讴公子王顾左右而言他,凡音看出他并不怎么想描述自己的朋友,也就不迫他。 到了城门口,讴公子下车,拱手作揖。 “今日幸得凡音姑娘捎带一程,心下感恩。此乃我家府令牌,他日姑娘若再返皇都,携令牌可登门造访,必当厚待。” 不料凡音却径直推了回去。 “不必了。不会再返皇都了。” “唉?” …… …… 城门驻守的士兵换下了筑南王的旗帜,换上了央帝的谡旗。 六皇子如今乃是一城之守,一时间竟然风头无二。 守城士兵要求过军笺。 玄鹤看了看马车后座上的凡音。 是否等天黑了自行潜入城中? 凡音却跳下了马车, “我是筑南王府的人,难道回苍城也不行?” 玄鹤无奈,只得牵着马车走向了等入城的队伍。 等着等着,忽然飞来一骑,是司小爷! 等候在城门口的队伍人头攒动,都想看一眼这个父亲被押入皇都受审,他自己却跑回来顶替父亲守苍筑关的无籍小王爷。 司小爷的马掠过人群,停在了一个白衣少年面前。 少年憨笑着,拱了拱手。 “劳驾了!让您亲自来接。” “你马呢?” “被砍了。吃了。” “……” 司小爷探手,将少年直接拉上了自己的马背。 “等等!” 少年目光在人群中扫过。 “那里。那辆马车,就是载我来的。里面有个小姑娘,人挺好的。据说是苍城人士。” “小姑娘?”司小爷嗤笑一声,“明月公子真是风流倜傥,潇洒多情呐,连个小姑娘也不放过。” “够了吧,还揶揄我!我千里迢迢来看你和老六,容易吗我!” 赶车的人是玄鹤,司幻莲并不认得玄鹤。 可是在车厢里,乔风分明听到了小爷的声音,却被凡音按住了。 有司小爷开路,马车直接入了城。 玄鹤瞥了一眼后座紧闭的车帘,拱手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互帮互助嘛。” 明月公子果然是个自来熟的人。 正要走,忽然又听讴明月喊住了他们。 “姑娘,凡音姑娘,请问家宅何处,改日登门造访?” “……”玄鹤心里一片阴雾,哪有人这么随意的。 头一回相遇,北央人地寒,但都是热肠子,好心送了他一路,还赶上趟了? 正要当做没听见。 司幻莲的战马却已经驱了上来。 横在马车车头前。 “凡音?小音?” 这次姑娘没按住,乔风一个闪身,就跃下了马车。 “小爷!” “乔风。”所以,马车上的,真是小音。 她回来了。 她自己回来了。 可是她回来了,为什么……司幻莲心头一紧,一纵跃下马来就扑向马车后座。 难道是她病了?病的很重,说不得话了! “小音——” 她窝在暖融融的马车里,眼眸扑簌扑簌的看向他。 “怎么了小音,哪里不舒服么?你怎的自己回来了?” 原本打算再过一阵子,让沧海去接她的。 “嗯。回来了。” 她淡淡的应着。语气生涩,有点疏远。 不愧是筑南王的独子,司小爷呢。 苍筑关攻破后数月,就将苍城恢复的不错了。 井井有条,治理有方。 看来父子俩都是成大事者。 可惜了,命不逢时。 苍城虽然目前无危了,迁走的人还是不少。 毕渊购买了一套大宅子,就当做暂时的栖宿地了。 他不是铺张浪费的人,也不需要当地官府给整个大楼子出来。 只要够他和司小爷两人安身就行。 除了乔风外,马车上其余两人见着司小爷的态度都淡淡的。 明月就纳闷了,怎么的阿莲在苍城也这么卑微。 见一个苍城百姓还劳师动众的,赶着关心人还不招人待见呢。 “阿莲!” 明月将司幻莲叫到了一旁。 随意的指了指马车里的正主儿,“大府人家的?” “什么。” “我是指这个小姑娘,难道是苍城中富贵人家的小姐儿?” “……” “不是?不是你这么舔着脸巴结她做什么。” “……她是王府里头的人。” “姓王?” 啊!蓦然反应过来,王府,筑南王府。 “她是……你家人。” “家母的养女。” “……那不就是你妹妹了!司幻莲,你还有妹妹啊!” 但,不对啊。 百里家府的消息虽然不至于掌琴阁那么灵通,但也不慢。 筑南王府中,一共两位小姐,一位少爷,绝对不存在额外一个小姐儿。 而且养女,沐隐娘的养女。 第三十章、遗物 筑南王府中,一共两位小姐,一位少爷,绝对不存在额外一个小姐儿。 而且养女,沐隐娘的养女。 明月虽然自己功夫不好,但眼尖的很,别人功夫底子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与乔风、玄鹤坐了一路了,总也察觉到些端倪。 莫不是,与非门人。 “是与非门的吧?” 司幻莲不再应话。 与非门是北央大忌。 谁跟与非门套近乎,都会遭到央帝怀疑。 永无例外。 司幻莲若有所思望了一眼凡音的方向。 不过数月,她看去,清瘦了。更单薄了。 而眼神中,那强烈的排斥又是从何而来。 …… …… “小音。” 司幻莲一脚蹬在马车上,一把拽住乔风,把他扔下了车。 玄鹤默默看了一眼自己师父的儿子。 一言不发,纵身也跃下了马车。 “小音,跟我回去。” 凡音愕然的探出身子看了一眼。 姆?怎么眨眼间,乔风和玄鹤都不见了踪影。 “与非门的人没为难你吧。” 凡音呼了一口气。 为难她? 为难了又如何。 他把她独自一人丢下了。 她死了,他未必知道。 她既然活着,为难不为难的,多问何意。 “小音,别不说话。你是不是怪我,丢下你独自回了苍城?” 不然咧! “我回苍城,是央帝之命。那时候只要能够保下父亲,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可你为什么不对我说一声……就走!” 她委屈极了。 委屈的眼底里都噙着泪,语气都哽咽了。 他是她唯一的家人了,她最后的家人。 他去哪儿,她亦跟到哪儿。 皇都寒凉,终年积雪不化,是她这辈子到过最冷的地方了。 她那么怕冷畏寒,都跟着他去了。 可是他离开的时候,却连一声再见、珍重,都没有对她说。 她伤得那么重,他却看都没有看一眼。 她追了过去,却发现他身边已经有了照顾的人,不需要她了。 那份殇凉,岂是他能够明白的。 如今他说,小音,跟我回去? 她就要跟着他走么。 待她是什么人了?!不是家人,你走开,不会再跟你走了! 司幻莲看着她眼底含泪,恼怒,埋怨的样子,惊呆了。 为什么她会说,他走的时候都没有对她说一声? 明明吩咐了沧海的,让她暂时留在皇城中。 他会派人去接她。 那时候苍城未定,自己又是仓促离都,他只是希望给她更安稳的保障。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丢下她。 只有当她要离开的时候,他已经下定决心,放手得干脆,不要连累她,毁她一世前程。 “我没有……对你说么?” 当然没有! 司幻莲微微一惑,想到了或许是沧海当时根本没有找到她,根本不知道纵琴阁主阁在哪里。 这个衷心的有些过头的护卫,恐是怕耽误了他的行程,于是谎称已经见过姑娘了。 一切都嘱咐完毕。 他不想掉过头来指责沧海。 只好软下了语气,愧疚说, “是我的错,小音原谅哥哥好不好。走的急,一时没有找到你。” 凡音的眼眸里含着雾气,朦朦胧胧的看着司幻莲。 想起他救自己的那一夜,风雪无度,几乎不堪回首。 她的意识已经脱离的躯体,远远的,漂浮于半空中。 茫然的,倥偬的,凝望着自己的本体。 那个少年踏雪而来,徒手将她从雪地下挖了出来。 搂在温热的怀中,一路疾驰而去。 当她悠悠从药捅中醒来,见到的还是他。 他睁着漆黑的、幽暗的眼眸,仿佛在姣有趣味的观察她。 她突然睁眼,竟似吓了他一跳。 那个时候她的眼中也有雾气。 是药捅里蒸腾而起的水雾。 透过一层层的水雾看向他,他脸庞刀刻般的俊俏, 明媚而柔和。 氤氲着光,是北央罕见的顶暖的光。 可是当雾气散开后,那个少年变得冷硬了起来。 时常蹙眉,神情中一闪而逝的阴翳。 令人感觉到触触的心疼。 为什么他不能一直那么温暖明媚下去。 为什么他眼底的眼光就像北央的阳光,罕见而稀有。 原来,他是筑南王的独子,不入籍的小王爷。 他是个一出生就被夺去了宗籍的人。 从小远离父母,在步步为营的深宫中离群索居。 可是他面对她的时候依然流露出的笑颜让她坚信, 他心底里是个温柔而阳光的人。 “小音……” 他拿出这副与平日里生硬淡漠的样子截然不同的语气,凡音心底里最后一点点的怨气,一点点的化了。 他是救她的人,她的命是他给的,有何必来跟他计较一时的得失。 “我跟哥哥回家~” 小脸上赌气的神情还没有收敛掉,却已经换上了一副乖巧的笑容。 司幻莲侧头掩嘴轻笑。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 …… 然而小孩子也是会生气的。 凡音与乔风进了六皇子毕渊的别府。 玄鹤独自回到了纵琴阁。 毕渊毕竟是个皇子,身份娇贵,别府了养了不少的婢女和侍卫。 乔风不方便在主院里走动,凡音的身边便少了个跑腿的人。 沧海因为自己欺瞒了主子的事情心情有些低落,见着姑娘也不免觉得膈应,所以总是刻意避开她。 司小爷便嘱托了怜容,让她有事无事都多照应着些。 那一天凡音泡浴。 自小在药捅里泡大的她,有泡浴的习惯。 褪下的衣衫就随手搁在了房间里。 怜容进来送水,出去的时候顺手抄走了凡音的衣物。 她本来打算一并清洗的,却因着些旁的事耽搁了,衣物就留在了浣衣的水池边。 凡音找去的时候,衣服果然还留在那里,可是挂在挂袋里的链子却不见了。 那是一条碧绿翠石的手链,并不怎么贵重,但却是沐隐娘亲手编串送了她的。 说是此玉石吸寒顺骨,有利于她体寒的症疾。 凡音生气倒还并不因为链子丢了,而是那怜容一副乖张的语气。 凡音里里外外的跑,面色凝重。 怜容起初也跟着跑,见人就问。 但问过几个后,两人都心知肚明,显然是找不回来了。 这样的大张旗鼓,就算有人存了心取走了,也万不会再还给她们了。 凡音本想说作罢的。身外物。 可是念着是沐隐娘唯一所留之物了。 第三十一章、司小爷之请 凡音本想说作罢的。身外物。 可是念着是沐隐娘唯一所留之物了。 整个筑南王府都被鬼部军烧了,真的是干干净净不留一物。 正在沉思间,就听得怜容嘤嘤切切的哭泣起来。 “姑娘别介个,是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这就去求小爷责罚,求小爷再给姑娘买一条新的。” 姆? 虽然是认错的话,可是听着就是不对劲。 凡音是从小被父亲教导佯伪韬略长大的,她这分明是以退为进嘛。 何况就是一条链子,还是沐隐娘送的链子,说给小爷听,不是故意让小爷思人伤怀。 至今,司幻莲和谡壬冉都坚信着沐隐娘在鬼择多铎的手上,他扣押着她,是为了日后有朝一日继续进犯苍筑关。 凡音却没有办法将实情说出口。 纵琴阁与鬼面黑煞部落的仇,不共戴天。 甚至连尸体都没有办法抢回来,只能付之一炬。 纵琴阁嚣横于江湖,什么时候受过这股窝囊气。 这个仇必须要报。 哪怕她不是新任大阁主,作为沐隐娘的关门弟子、养女,她也必须为二夫人报仇。 “不必了!。 怜容是长相柔美的人儿,只是,过于媚了。 “姑娘这是生奴婢的气么?姑娘体弱,万不可动气。奴婢这就去求责罚!” 她说的咬牙切齿,倒是像受了委屈似的。 “说了不必了。” 司幻莲与沧海从外头走进来,一边商量着事情。 见两个姑娘就那么站立在门口,似乎正在胶着中。 沧海脚步顿了一顿,有点想掉头就走。 怜容一见小爷回来了,立刻嘤嘤嘤的俯首立在墙边不说话了。 司幻莲看了一眼怜容,转目问凡音,“怎么了?” “没事。” “没事?” “嗯。我一条链子丢了。” 司幻莲更听不懂了,链子丢了? 小音的链子丢了,怜容哭个什么。 怜容显然还在等着凡音说什么,告状之类的。 然而她估错了。 凡音一言不发,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小音。” 她背着身叹了口气,立定下来。 “还是没有消息么?” 凡音胸口一窒。 有。可是她要怎么说,该怎么说,才能让他不难过,不伤心,不用经历一遍她经历的痛? 罢了。且不说了。 “没有。” 唉…… 一声幽幽的叹息如在耳边。 司幻莲准备去毕渊的房里汇报工作,看了一眼沧海。 沧海居然还愣愣的站在几步开外。 于是朝他挥了挥手,许是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沧海一点头,快步转身离开,目光却还是在凡音的背影上多停留了一瞬。 这次姑娘回来,似乎有些不大同了。 姑娘自小是在二夫人身边养大的。 二夫人性子淡,教养出来的姑娘自然性子也淡。 可是这回姑娘独自回苍城,沧海却发现凡音眉宇间凝结的郁气。 她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小爷! 沧海只是想知道是什么事情,却并不敢多怀疑。 毕竟是自己失职,让姑娘与小爷之间有了间隙。 小爷疼姑娘,当自己家人般疼宠的,对她爱护,越过了对王府的两位小姐。 因为两位小姐毕竟与小爷都不同姓,而且非一母所出。 见着的时间也不多,倒是像外人了。 筑南王府灭,如今活着的人,只有筑南王本人,司小爷,至今下落不明的二夫人,以及就是早年出阁的长小姐洛绮尧。 但洛绮尧嫁出去的人,与王府之间已然没有了什么瓜葛。 王爷自己也是希望与这个女儿断绝了关系。 那日后万一自己被央帝下罪,也不至于牵连了女儿。 因此洛绮尧恐怕只知苍筑关失守,却不知整个王府也随之不复存在了。 “沈大哥!” 沧海回头,见到眼眶依然泛红的怜容。 “你怎的哭了?” “……” 沈沧海对姑娘家本来就没什么辙。 且又是个漂亮的姑娘。 还是个梨花带雨的漂亮姑娘。 “我怕姑娘生我的气……” “小音姑娘?不会的。” 大大松了口气,总算说人话了,不然让他猜,姑娘家的心思可不好猜。 “为什么?” “啊?” “小音姑娘是怎么样的?你和小爷……似乎都很疼她。” “我……”沧海有点心虚了。 说起来小音姑娘确实挺可怜的。 捡回来的时候只剩了小半条命了,要不是小爷那么执着的要救她,恐怕连二夫人都放弃了。 “总之小音姑娘是小爷救回来的。命都是小爷给的,小爷疼她……这不是应该的么?” “呵,是哦。” 怜容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司幻莲身边还有那么个小丫头。 不知道的,除了她,还有明月和毕渊。 司幻莲走进毕渊的书房就看到明月已经在里面了。 “嘿,小爷,正等你呢。下盘棋?” “我有正事找六皇子。” “叫我老六就行了,这里没外人。” “……是。老六!” “说起来,你怎么没跟老六报告过,你还有个收养的妹妹?” 司幻莲愕然抬头,就看到两双精光闪闪的眸子紧盯着自己。 “那……你怎么姓讴了呢,明月公子?” “我那是讴歌明月!别扯开话题,那小姑娘长这么水灵的,你是准备自己将养着当媳妇吧?” “别胡扯。” “不是啊?那,怎么不送我呢。你看哦,怜容你就舍得送了我,做我婢女,这个小丫头不能送?” 司幻莲径自摇了摇头。 讴明月呀讴明月,心思就是太龌龊。 当初自己的顾虑是对的! 就算给了沧海,也绝不能糟蹋在百里太师府里。 对于外人他不会想这么多,但是小音,绝对不行! 毕渊清了清嗓子,“行了。让阿莲说说他的正事吧。” “呃,好吧。” “六皇子!” 司幻莲蓦然下跪,把毕渊和明月都吓了一跳! 毕渊匆匆忙忙的起身想去扶起司幻莲,膝盖撞在了桌角上,疼得龇牙咧嘴。 明月却一把挡住了他。 怎么? 毕渊询问的看向百里明月。 听他说说。 “六皇子,请发兵,助我攻打鬼面黑煞部落。” “……” 司小爷,果然是司小爷。 …… …… 第三十二章、行刺之人 司小爷,果然是司小爷。 …… …… 发兵是断不可能发兵的。 毕渊愁的觉得自己头发也要白了。 父皇是真心不疼他呀,把他丢到了这偏远山关就算了。 还把自己跟筑南王的独子关在一起。 筑南王刚刚失了苍筑关,命都差点丢了,九死一生。 司小爷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子弟,要替父报仇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然而,出兵…… 谡毕渊一丁点都不想这个时间去打仗。 何况他也并不善于打仗。 他更善于在背后运筹帷幄操纵全局。 当然这是基于他自己的认知。 但是要拒绝司幻莲,他又想不出一个好的理由。 现在苍筑关的守军具在。 而六皇子镇守,央帝又拨给他近一万的御林兵马。 老实说是有点兵强马壮的意思。 按兵家之说,苍城新败,意气犹在。 此刻出兵征讨,恰是时机。 怎么办? 怎么办! 毕渊是个陷入沉思中喜欢踱步的人。 走着走着就走出了自己的书房,走出了自己的院落,走到了大花园中。 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单薄的,犹如小仙似的女孩儿。 依靠在冰封的假山湖景旁,一下一下的用指尖戳着冰层。 专注而毫不斜视。 仿佛正在做的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他这次带出来的人,都是宫廷里用不着的闲杂人等,自然是有人拖家带口的,也分不清是谁家的女孩儿。 但是毕渊看的呆了呆,目光无法移开。 “小音姑娘?” 一个闲闲的声音冒了出来。 凡音回头,看到的第一眼并不是喊她的人,而是那个陌生的公子。 一席黑袍镶金丝,怎么看都是满身贵气。 眉宇间是宽宥之下隐约掩藏着不易叫人察觉的冷邃。 “讴公子。”一瞥之后,目光才回到喊她的人身上。 “啊哟,误会误会!小音姑娘别介意呀。在下复姓百里,乃皇城中百里太师府上长孙,百里明月。怎么样,这回介绍的够仔细了吧?” “在下沐凡音。” 凡音学着明月的口气和动作,也是拜首又作揖。 “沐……你果然姓沐!” “果然?” 明月这才注意到了站在那里傻傻的老六。 “唉,小音姑娘还没见过吧,这是我们老六,六皇子毕渊。喊他六哥就行了。” 真是一……自来熟。 “民女见过六皇子。” “不必不必。我跟阿莲私下也是称兄道弟,让姑娘喊六哥着实占姑娘便宜了,喊一声毕渊大哥便好。” “六哥好。” !!! 这个丫头可以呀! “听说,你自小住在王府上?” 凡音乖巧的点了一点头。 “那……一定很伤心吧。” “是……却没有小爷更伤心的。” “……” “我说,我们能聊点别的吗?” “咳咳,是。是我聊的不好。” “不是你聊的不好,是老六你怎么突然局促了?” “我……” 毕渊瞬间觉着这个百里明月真讨厌啊! 怪不得父皇一边重用着百里家的人,一边却忍不住暗自仇恨他们。 恨不得拔了他们全家人的舌头! “我说小音妹妹,你一定知道,苍城里的纵琴阁分阁在哪儿的吧?” 他话一问完,就发现毕渊用很紧张的目光紧盯着他。 纵琴阁,与非门的事,谁问,谁死。 自古不变的道理。 哪怕当今央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是从来不涉及与非门的。 与非门永远仅属于当朝央帝一人。 只要一日未登基,哪怕是储君,也没有资格过问与非门内务。 明月在皇城的时候就各种暗中打听与非门的下落。 如今到了苍城更加明目张胆,他这是代表百里府,准备是要造反了? “我知道。” “哦?” 还未等百里明月问出口,凡音就封了他的口。 “但我是不可能告诉讴公子的。是为了讴公子的安全。讴公子是小爷的贵客,我自然是不希望讴公子遭遇危险的。” 姆?威胁我! 明月眯缝起了眼睛,细细的观察凡音。 不愧是沐家的人呢。 这身条,这气质,这淡然若素……啧啧,这般年纪就有这般的稳妥,与非门果然人才济济,暗中培养呐! “那两位公子慢聊,民女先告退。” 凡音总觉得百里明月细瞧她的目光不怀好意,隐约的威胁感。 颔首准备要走,却不料百里明月径直冲了过来,一下子就要抓住她。 凡音本能纵身一跃,脚尖点地,后撤数米。 “讴公子?” “明月!” “哈哈哈!试试、试试。都说纵琴阁的人,反应灵敏,犹如猎鹰,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啪—— !! 凡音想都没想,飞扑而上,凌空横跃,挡住了那穿刺一击。 嘶……好疼! 背脊后的肩窝处,隐隐的弥漫开来。 仿佛就能看见血漫出了衣衫,一件一件的透出……疼! 好疼呀!! “什么人!” “抓刺客——” 明月与毕渊同时喊了起来。 并一同围住了凡音。 刚才的那一柄小箭的方向不是百里明月就是谡毕渊了。 这是明晃晃的行刺皇孙贵族了。 却因为被凡音一档,没有及时看清它的目标是随谁而来。 “小凡音?” “凡音姑娘?” 好疼呀—— 乔风闻声飞掠而来,吓得冷汗滴落,沾湿衣襟湿了背脊。 玄鹤师叔留他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大阁主。 这,作大死了! “姑娘,姑娘!求你了,杀我都没关系,你不能死啊……” “……我没要死。疼……找大夫来……” …… …… 拔出小箭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怎么疼了。 玄鹤悄悄送来了金疮药,纵琴阁的药,总是那么的药效奇特。 凡音闭目养神,同时沉入了自己的思索中。 那支箭,冲着六皇子毕渊没错。 但并不是直击他的厉害部位。 对方并不是要他死,而是只要伤了他。 至于那个人,行刺之人,以凡音的目力几乎也看清了。 蒙面,身形却像极了一个人。 沈沧海。 熟读兵法的好处是,凡音脑海中初初一转,就有了大致的揣测。 她叫来了乔风一问,那支小箭有什么说法。 果然,经过护卫的初步查看,这是来自西荒十三部的兵器。 究竟是哪一部落,暂时没有定论,但绝对是西荒的。 凡音暗暗一声叹息。 第三十三章、小爷非要犯险 凡音暗暗一声叹息。 怎么办,小爷稳不住了。 他是拼着以下犯上也必须出兵西荒,寻找自己母亲的下落了。 确实,只有这样的小爷,才是真正的司幻莲。 …… …… 入夜,凡音双眸微闭,就听到有人轻轻潜入。 她不动声色继续装睡。 那人来到床畔。 淡淡的麝香,是熟悉的味道。 小爷身上有隐约的麝香味,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 所以她会说,有哥哥身上的味道。 他却以为,只是猎杀时候留下的血腥气。 一只手搭上她肩膀的时候,凡音已经清醒。 但她却躺着没动。 她似乎有些明白,小爷为何要这么做的。 那只手缓缓的抚过她的背脊,带来痒痒的麻麻的感觉。 很痛。 被小箭穿入身体的时候确实很痛。 但她想的是,毕渊不能受伤。 否则小爷会遭到连累。 可是那一瞬间她并没有领悟到小爷的用意。 只是回想起那双显然是沧海的眼神,她才蓦然惊醒。 小爷已经豁出一切去了。 “哥哥~” 手指一瞬间离开了她的身体。 但缓缓的温软的手掌抚了上来。 “很疼吧。” “为什么不相信我?” “没有不相信你……” “我说,没有找到二夫人。二夫人不在鬼面黑煞部落,你攻过去,又如何?” 是不可能找回二夫人了。 再也不可能了。 因为连尸带骨,已经被一把火付之一炬了。 “父亲说,在鬼部手里,否则他也不会失守苍关。我与西荒十三部,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语气里有隐忍的部分。 是因为他恨的,还有北央,他自己的国。 为什么要这样对父亲,对自己! 同样是一母所出,他和毕渊都唤迦熙太后一声皇奶奶。 毕渊却是六皇子,他却是不入籍的弃子。 让人心里怎不生怨恨。 “哥哥,能不能,别去?” 司幻莲突然伸出双臂将她拢在身前。 她微微蜷缩的身子紧贴着他的。 感觉到他身体的温暖、炽热。 北央人都是不畏寒的,可是她畏寒,她是在南方长大的孩子。 她知道他的身子是火热的,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也是因为被他煨暖着,她才能活下来。 所以,就算要复仇,也是她去。 若是她死了,生死无度,依然希望他能够活着。 他是沐隐娘与筑南王唯一的孩子的,他必须活下去。 “别怕,哥哥会回来的。” 她隐了一隐,终是知道,不可能阻止他了。 “嗯,哥哥你要好好的,等你回来。” …… …… 司幻莲带着四千铁骑出去了。 身边没有一个副将,只有沈沧海。 六皇子唯一的嘱咐是,必须活着回来。 他去了,一路向西,孤军深入,孑然一身。 就如同六岁那年,孤身一人前往皇城的时候。 母亲送他到淮阴河畔,远眺着他扶舟而去。 这一回,他是去接母亲的。 必要将母亲带回来。 父亲无法继续完成的担子,落到了儿子的肩膀上。 一父一子,都被北央的祖制困住了,都被这片苍筑关困住了。 六皇子铁军直入西荒,横捣而过。 所到之处,无人能阻。 一时间北央六皇子兵马横行无阻,霍乱西荒部落的流言纷飞四起。 西荒一些走商的小部落暗自生危,甚至有人暗发密使前往北央宫廷,要求央帝维护一贯的友好商道。 朝廷立下批复,苍筑守军只守不攻。 对于先前西荒十三部落的进犯行为,已发公函谴责,要求十三部落各酋长弥补过失。 毕渊阅完朝廷下达的斥责书,啪一把扔在了地上。 气得脸色都变了。 明月听到的响动,被毕渊身边的小侍卫捉来救场。 才踏入房门,就看到一纸朝书扔在自己脚下。 弯腰捡了起来。 “怎么发那么大气呢,老六?” “你看看!” 看完书函上的内容,明月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这不就是央帝一贯的语气么。 作为央帝儿子的六皇子怎么反而接受不了呢。 果然是天高皇帝远,连儿子的脾气都渐长了。 在皇宫里的时候,六皇子老懦着呢。 “不就是让你别出兵么。” 毕渊双臂往后一甩,在身后交叉,背脊微微一躬。 乍看起来还真有点央帝的模样。 “荒蛮之军欺人太甚,居然都刺杀到我头上来了!” 明月不是普通人,虽然他和毕渊一样, 都没怎么离开过皇城。 这次独自微服出行,就是不想落在自己两个好友的下风。 连老六都遁出宫门了,自己怎能在皇城中坐享安荣? 这筑南王在苍筑关守了那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西荒十三部落中哪一个部落派人行刺的事件。 怎么老六一来,就被卯上了。 这也太巧合了吧? “怎么?”见明月不说话,毕渊气头更盛,“你当时也在场,若不是筑南王府的小音姑娘,遭殃的可是我们两个!” 明月却突然话锋一转。 “你去看过小音了没有?” 果然,一提到这位小姑娘,老六的神色就不自然起来。 扭扭捏捏的。 “还没有。……人家姑娘家,我一个男子,不方便。” 明月本没有多说什么,可毕渊却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再说她那伤,起床更衣都不便。你也别去探望了,别去打扰她。” “……” 明月暗自摇了摇头。 他也没打算去看那姑娘,那姑娘有纵琴阁的人日夜护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我是没想去打扰她。倒是怕你去了……” “这话什么意思!” 老六这人吧脸皮薄,又激不得。 “没什么意思。就提醒六皇子一句,那位小音姑娘可是姓沐的,是与非门的人。” 毕渊心怀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与非门的又怎么了? 与非门与皇子之间的关系,就两种。 要么是主子和奴才。要么就死人和活人。 再也不存在第三种关系了。 倒是他一个百里太师府上的长孙,对与非门的来历和行踪妄自揣测,其意未可测。 不满归不满。 虽然私下也觉得央帝老子就不把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命放在眼里, 毕渊到底还是不敢忤逆父皇的。 立刻一付手令,命司小爷即刻全军撤回。 第三十四章、那是涟漪? 毕渊到底还是不敢忤逆父皇的。 立刻一付手令,命司小爷即刻全军撤回。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这话是用来安慰当权者的,不听话的将领在北央一向是先斩后奏。 六皇子两付手令下去,没有听到半丝骑兵回城的消息。 一瞬间就急了! 这个司幻莲,难道要枉顾军令么? 是死罪呀! 明月眼眸一转,意识到情形不妙。 司小爷是要报私仇。 他撩起袍子就往外跑。 “明月,你又去哪儿!” “我帮你去把司将领给抓回来——” …… 明月径直跑到了凡音休息的别院。 一踏进门,一双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心里不由得颤抖了一阵。 但百里明月可不是胆小鬼。 “小音——”他也不通报,直接喊了一嗓子。 玄鹤凭空出现,都不知道前一瞬间他人立在哪儿。 “什么人?” “哟,这不是玄鹤大哥嘛。是我,是我,明月呀。” “讴公子。” 明月讪讪的摸了摸鼻尖。 自从在马车上误导他们自己姓讴之后。 这帮人,见面解释几回了?还在那讴公子讴公子的。 “找我家主子什么事?” “小爷出兵,追查刺杀六皇子一事……” “嗯?” “如今央帝下令停止追查,让老六死守苍筑不出关。” “嗯。” 怎么尽“嗯”啊! “我说,你们不会不知道吧?这司幻莲出去根本就是给筑南王报仇的,他这是要挑起北央与西荒之间的全面大战了。我现在都怀疑,来刺杀老六的人到底是不是西荒部落的,也未免太巧了。” “……” 玄鹤继续面无表情的瞪着明月。 瞪得他都有点燥起来。 瞪瞪瞪!你是眼睛大还是怎么的? “恕在下,不太明白讴公子的意思。” “唉我说!司幻莲是沐隐娘的亲儿子呀,你们难道真不顾他死活了?” 玄鹤面色一凌。 “百里公子!请注意言辞。” 终于算是喊对了一回,但那神情和语调,简直像要杀人。 与非门下纵琴阁,那是央帝的直属,任何人都不得僭越,不得私用。 皇子贵戚亦在此列。 “那个、那个……小音呢?” “我家主子伤重未愈,不便见客。” “你……” 赶客咯? 百里明月暗自琢磨着,难道真要自己追出关? 这也太危险了吧! 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身无扛刀之势。 万一不巧,遇上鬼面黑煞部落这类强势的部落,根本不给北央面子,自己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嘛。 越想越觉得怄气,太惨了! 堂堂百里太师府的长孙,自己到底怎么想的,连个护卫都没带,就跑出来了? 司小爷,阿莲,你别怪我啊! 要怪就怪你自己太意气用事,怎么能跟十三部落硬拼呢。 十三部落自从长成之后,没少骚扰北央边境。 央帝这么一个负气的人,不都还忍了。 你怎么就忍不了呢? 玄鹤那头看着百里明月终于走远了,隐隐叹了口气。 “堂主?” “你继续守着。非我师门,任何人都不得进。” “堂主,阁主到底去哪儿了?” “阁主有阁主自己的想法。岂是容你来多嘴的!” “是。堂主!属下知错了。” 小师妹呀小师妹,师哥就只能帮你到这。 我也知道司小爷是师父唯一的遗孤,容不得出事。 可,纵琴阁门徒千万,也需要一条活路的。 …… …… 凡音委身伏在马背上飞奔。 后脊上的伤口撕裂般的疼。 她的脸色一分一分的苍白下去。 好在西荒风沙极大,需以薄纱蒙面。 乔风没瞧着她的脸色,愈发的惨白如雪。 她一路朝着西荒的腹地赶去。 按着先前的记忆,泊涯就是带着他们在此处找着鬼部的军营的。 西荒十三部,各个都是游牧部落。 虽然分属各自的领地,军帐大营却是游走的。 她害怕,先叫莲小爷遇上了鬼面黑煞部落的百鬼夜骑。 她犹记得那双银色的瞳眸。 那样的阴暗、幽深,仿佛是能够吞噬人骨的深渊。 见不到底。 乔风随着凡音一路向西,却忽然坠下马背。 只见他的黑马疯了似的扬蹄四奔。 “乔风——” 她勒紧缰绳,纵身而下来到乔风身边。 “怎么了?” “不知道啊!像是马匹突然受惊了。” 怎么会……!!! 四顾而望,周围根本连个鬼影都没有。 是什么东西能够让马匹受惊呢? 何况,为何只有乔风一人的马匹。 她的坐骑却好好的。 “那个、那个、姑娘啊!那个是什么东西?” 乔风的声音颤抖。 啊! 是人呢。 是个屈腿盘坐在犀牛角上的女子。 紫色的薄纱迎风而立,袅袅婷婷,带着浓浓的西域风情。 是…… 涟漪。 是涟漪! 就算距离再远一些,凡音也不至于认错的。 纵琴阁的涟漪师姐。 她,活着? 不可能的! 当时泊涯和玄鹤都在场。 就算玄鹤心神俱损,看差了。 泊涯不会看差的。 她死了。 她是个药人。 是个不完整的拼凑起来的骸骨。 庞大而笨重的犀牛一步一步的靠近,女子换了个坐姿,一足垂落在犀牛的侧腹。 凡音看到,她的足上有可怖的疤痕。 盘旋而上,就像是盘符在人腿上的荆棘。 恐怖的扭曲着。 “咦——?涟漪师姑。” 不是,回来说死了么? 都死了。 臧婆师父,大阁主,涟漪师姑,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她是什么东西……?!” 姑娘呀,纵琴阁都是出什么妖怪的吗? “是涟漪……师姐。” 师姐那两个字,她呢喃着,很轻。 是涟漪,却可能已经不是师姐了吧。 叮铃—— 叮铃—— 叮铃—— 风声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铃铛的声音。 犀牛的脖子上套着黑铁打造的枷锁,枷锁悬着的一头挂着一只清脆的铃铛。 “小音呐……” “涟漪?” “很惊讶吧,我居然没死?” “为什么?” “因为死掉的,是你的养母,你的师父啊。” “不可能的!那时候明明泊涯和玄鹤都确认过了,你……” “那个是药人呐。” “啊……” 那个是药人。 那个不是涟漪。 眼前这个,才是涟漪。 第三十五章、妖女涟漪 那个是药人。 那个不是涟漪。 眼前这个,才是涟漪。 那个是神形、容貌,都很像涟漪的药人。 而真正的涟漪,像破布似的被他们囚禁着。 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 他们不断的尝试着,测试她,为了找出她控制、震慑野兽的能力。 然后模仿涟漪做了一个药人,模仿的惟妙惟肖。 他们发觉,那是骨骼。 于是打碎了涟漪身上的每一寸骨骼,一块一块的拼凑回去。 按照拼接的顺序,同样复刻在药人的身上。 药人可以惊散野兽,却无法控制。 他们需要的,依然是涟漪。 涟漪踢了一脚那只挂在犀牛脖子上的铃铛。 犀牛立刻痛苦的战栗起来。 同时凡音发现自己身边的马匹也不安的躁动了,扬蹄准备逃跑。 “可笑吧,现在我居然只有依靠铃铛,才能够控制那些畜生。” 犀牛走到了凡音的面前,屈膝跪下。 涟漪滑落向一侧,却并没有下来。 犀牛的姿势很扭曲,一看就是违反了它本性的。 然而受到涟漪和铃铛的控制,它无法反抗。 “他们毁掉我,又把我拼回去,就是为了继续用我。这样的西荒部落,沐凡音,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紫色薄纱飘落,凡音终于看清楚了…… 她是涟漪,却早就不似涟漪了! 她的身体上都是卷曲的伤口。 原本美丽的脸颊一侧,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从眼角,弥漫到下颚。 缝合的时候,似乎医师瞌睡了,走错了线。 如犬牙交错、呲裂不堪。 她的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蔓延着如此恐怖的伤痕。 卷曲、可怖、恶心。 凡音脸上的泪,串成了线,砸落在地面上。 掷地有声。 她可以哭出声,但是,涟漪再也不会哭了。 她没有眼泪,她的泪腺,脱离了身体。 “很伤心吧?跟看到大阁主的尸体一样的伤心。你心里一定在想着,这样的涟漪还不如死了?” “……” “没错!说出来又怎么样。我自己心底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依然活着!我活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乔风慢慢的不动声色的挪向凡音。 “涟漪堂主是疯了吧……” 涟漪蓦然恶狠狠盯着乔风。 是!她疯了!她怎么能不疯呢? 这个模样的她,怎么可能不疯却还活着! “……我们能走么,师姑?” 乔风一半躲在凡音的身后,探出了头。 他是真的有点怕涟漪,倒不是怕她杀了他。 而是她的模样太吓人了,跟个女红极差的缝娘扎出来的布偶似的…… 原本那个美丽的、温婉的、仙子般的水堂主涟漪, 荡然无存。 凡音目力极好,早注意到了犀牛身后,一排微不可见的黑点点。 那些应该就是西荒部落的人。 控制了涟漪,肢解了涟漪,又将她拼凑起来的人。 他们或许也畏惧涟漪,所以不愿与她同行, 只在远远的地方跟踪着她,监视着她。 “不能回去了是吗?” “你说呢,小音。” 凡音凌空而起的时候,地面上的涟漪纹丝不动的。 只有犀牛缓慢的笨重的站立起来。 她的腿……不!她整个人,都废了! 可是她有黑色的蝙蝠,有青色的毒蛇,有飞刃般的黑黄交接的毒蜘蛛。 她还有犀牛。 凡音一次次的,无法痛下杀手。 她与涟漪之间的感情并不像其他几个师兄那么和平。 她能感受得到涟漪不喜欢她。 可是,涟漪依然是沐隐娘最得意的女弟子。 是真正的与非门人,是玄鹤的同门,爱慕的女子。 “师姐……玄鹤师兄,在等你。” 她这话不说还好,涟漪一听到她这话,立刻像疯了一般大喝一声。 漫天而来,如黑云压城般乌漆漆一片的黑鸦凭空而现。 冲着凡音自杀式的俯冲。 它们牙尖嘴利,可以刺破人的肌肤,叼走血肉。 “姑娘——” 乔风扑进鸦群中,一剑三只,挥落而下。 然而更多成群结队的黑鸦铺天盖地而来。 “姑娘,我们走!” “乔风,琴。” 殷红色的冰魄释魂琴早已蠢蠢欲动。 琴音缭绕而起。 黑鸦盲目的停滞了片刻。 一只。 两只。 一群。 …… 噗噗的坠在了地上,抽搐扭动着。 当涟漪座下独角犀牛也开始蠕动,试图挣脱开黑铁枷锁的时候, 涟漪慌了。 她惊恐不安的看着凡音,目光中满是困惑。 那是,纵琴阁的镇阁之灵,冰魄释魂。 在她幼年的时候曾在与非门中惊鸿一瞥。 它包裹在一层层的烟云中,本身带着空前骇人的煞气。 与非门的长老说,自前任阁主陨逝就再也无人动过这把琴了。 沐隐娘从不曾抚过它。 也不曾多看它一眼。 从那时候涟漪就带着深深的疑惑, 为何沐隐娘明明是一阁之主,却不愿掌控这把神古之琴。 它拥有那么强大、震慑之力,若有了它……有了它,他们就不会在西荒蛮地任人宰割,受尽欺辱! 她恨沐隐娘。 不肯将阁主之位传承予她。 却偏偏传给了这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如今甚至连释魂琴都落到了她的手上! 她恨!!! “你要杀我?” 琴音戛然而止。 “师姐。师兄真的在等你……” “不——他不是等我!他等的是涟漪!是涟漪……他心目中的涟漪已经死了!就让她死了吧……” “沐凡音,你今日不杀我,他日,定会后悔的!” “师姐……” 涟漪一纵犀牛,绝尘而去。 “姑、姑娘!” “怎么了?” “你看……” 涟漪是走了。 但是跟随在涟漪背后的西荒部落却密密麻麻的围拢了上来。 原来刚才凡音目力所及的只有区区一角。 …… …… 纵琴阁,是个刺杀的暗阁。 冰魄释魂琴,是用来置人于死地的兵器。 两者,皆非战场上鏖战之力。 凡音眼见着黑压压一片的活人扑将上来,心底里也是一凉。 走远了…… “上马!” 乔风还未使力,就感觉被凡音拖上了马背。 这个时候,他们只能凭借快人一步,脚下开溜了。 “姑奶奶,我们去哪儿……!!” 第三十六章、羽翎郡主 乔风还未使力,就感觉被凡音拖上了马背。 这个时候,他们只能凭借快人一步,脚下开溜了。 “姑奶奶,我们去哪儿……!!” 乔风急的嗓音都颤抖了。 这可是在西荒的腹地啊! 前不见北央士兵,后有西荒蛮部追兵。 从这里逃回苍城,星夜兼程都得赶大半天呢。 别说后面这么多不知道哪个部落的人追着。 万一跑着跑着,慌不择路跑到了十三大部的领地上。 自己送上门去死吧! 凡音却紧咬着牙冠。 哪怕马不行了,就是两条腿跑,她也必须跑出去! 她还有任务没有完成,她还没找到小爷。 她还要为师父报仇! 左前方是一排排的寮寨。 右前方是望不到头的荒地。 凡音原本是向着右侧跑的,她也深怕误入十三大部落的领域。 然而突然一阵妖风挂过,迷蒙了人眼,座下马匹也嘶鸣一声。 待风尘席卷而过,凡音傻了眼,马匹居然自作主张向那圈寮寨跑去,且已经快到了跟前了。 寮寨前横木交错,一看就是攻防重地。 凡音与乔风纷纷眯起眼睛去看悬挂在一侧的旗帜, 两人居然都没有认出来。 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没有人认出来,就说明不是那十三大部落中的一族。 马到横木跟前,凡音微微一提缰绳,它竟然又径自跃了进去。 姆……神来之马。 而后方追赶的部落却停下了。 显然也芥蒂这方攻防的寮寨,一时拿捏不准是哪个部落在此安营扎寨。 那群人将这个寮寨围绕得水泄不通。 看来是要部落之间对峙了。 同时凡音和乔风也连人带马,被几个铠甲武士兵刃相接了。 “何人?” “我们是……是……” 乔风是了半天,居然侧目看了看凡音。 该明人不说暗话,还是直接冒充西荒部落算了? 反正西荒部落杂多,随便编一个,对方也未必能够吃的准。 凡音却懒得编。 也好在他们没有信口开河。 此部落,乃西荒羽翎部。 羽翎部并不在十三大部落中,却拥有自己的威望。 羽翎部落中有一个能人,被称作无所不知的不知天师,英无名。 据传,不知天师可呼风,可唤雨,可占卜,可下咒。 将死之人在他手中能够活蹦乱跳,重伤之人在他手中能够恢复如初。 且知天文懂地理,顺风水,讲学理。 因此羽翎部虽非大部,却能在腹地之间,自力更生不必仰人鼻息。 在此地安插寮寨就是不知天师为了迎水利的。 西荒部落擅陆战却不熟水性。 而除了北央之外,无论南陵、东桑,还是其余的小国都倚仗水势之乘,将西荒拒之门外。 羽翎部本身并不在乎扩张多少领土。 然而羽翎部要在西荒立足,不受十三大部的吞并,酋长英策熊深谙,必须遵从天师的旨意,养成自己的优势。 “我们乃北央苍城百姓,由于城中大战,药草奇缺,家中有人重病,特来西荒找草药的。” 姆?听起来,扯谎比自己还溜。乔风斜斜侧了主子一眼。 “抓草药的?” 高大威猛的武士挠了挠后脑勺。 的确,自从苍筑关被十三部军攻破一次后,偷偷溜来西荒偷药材的商贾确实多了不少。 可眼前两人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倒不像小偷小摸之辈。 “你们缺什么药?” 多说多错,凡音索性闭了眼胡诌。 “也不懂什么药,家里头都是受外伤的老人,需要治外伤的。” 恰巧当时不知天师并不在寮寨中。 于是武士便将他们带到了英花蝉的面前。 英花蝉,是羽翎部酋长英策熊的长女,羽翎长郡主。 长相端庄貌美,一身英气。 席承了西荒人大开大合的特点,却平添一丝女儿家娟秀。 是个骨子里就很飒爽的姑娘。 可惜的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天疾,双腿残废,不能行动。 所以始终坐在一部木质的轮椅上。 远远看去斯文稳重,甚是宽厚的大家闺秀。 西荒人皆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擅骑擅射擅狩猎。 到了英花蝉这头,便什么都不能做了。 只好看书,无穷无尽的书。 而在西荒中,最博学的人,便是他们同部落的不知天师了。 不知天师破格收她为女弟子,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渐渐的,聪慧过人的英花蝉长郡主有了个别名, 不知晓天师。 煞是可爱。 “你们是何人呀?” 英花蝉放下书本,满脸好奇的看着他俩。 乔风立刻狗腿的把刚才姑娘信口而来的谎言又扯了一遍。 主要是怕姑娘性懒,一个不小心说折了谎话。 “呐。是来抓草药的呀!” 英花蝉倒是像真信了。 毕竟苍筑关一役,西荒没有人不知道的。 十三大部那是长了脸。 有生之年可以攻入北央,那也是此生无憾了。 西荒与北央素来近邻。 然而北央却死死压着西荒近百年。 各种抽税纳贡,简直当西荒是北央王朝的后库房。 而今十三部落崛起,尤其骁勇善战的鬼面黑煞部落。 好一个威风凛凛,一连破开了南陵国的口子。 迫使南陵帝王东迁逃命。 东桑国也拼命豢养死士,以抵御不知何时进犯的西荒十三部。 曾经最昌盛的三盟国如今只有北央铜墙铁壁,难以逾越。 但是百鬼夜骑一夜之间攻破了苍筑关。 那是由央帝的亲胞弟筑南王镇守的城池。 这不也就意味着,泱泱大国北央,早晚一天会向西荒诸部落,城门大开嘛。 英花蝉看着倒是个挺讲理的人。乔风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然而他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白芍部的人怎么说?” 回话的武士看了一眼凡音及她马背上偌大的琴。 “说这个丫头很厉害,鬼部的妖女都被她打跑了!” 乔风的脸色立刻不受控制的沉了下来。 什么呀! 还以为信了他们的鬼话,原来是嘱人去外面的部落套供词了。 都说蛮夷部落的人心眼实,只一身的蛮力。 现在看来还挺狡诈的嘛。 “你们遇见了那个妖女?” 英花蝉似乎有自己的考量,很细心的问道。 “不是外面那个部落控制了她?” 凡音的反问倒是令英花蝉一愣。 她笑了笑,笑容倒不含恶意。 “似乎是我先问的你吧。” 第三十七章、小爷杀来了 她笑了笑,笑容倒不含恶意。 “似乎是我先问的你吧。” “既然外面的人都说了,我打跑了她。不就是事实么。你信外面的人,总多过信我们的。” “为什么?” “他们是西荒部落的人。你也是西荒部落的人,哪怕不是同一部落,你们也是一国的人。而我们是北央的百姓。” 英花蝉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虽然你是北央的人,但是你很敢,也很冲。我喜欢你。” 姆?这下子凡音与乔风都不知其何意了。 “那我就告诉你吧。既然你也问了。那个妖女是鬼部的囚犯,囚禁了数月,但不知如何最近似乎终究收服了她。她在西荒腹地如入无人之境。给我们这些小部落造成了不少的损失。” “外面那个部落是为了抓她?” “也不是。只是防着她,免得她糟践了无辜的部落。除了十三大部落的人,她见谁踩谁,也没人敢拦着。” “可他们也追我们。” 英花蝉想了一想,“可能觉得,你比那个妖女是更大的威胁吧。” 呃……西荒的人说话果然直接了当。 现在乔风最关心的不是妖女和不妖女的事情,是他们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西荒了。 英花蝉看出了凡音的这个侍卫官显然有些焦急。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们。我可以派人送你们回北央境内。” “什么要求。” “妹妹,我还真是挺喜欢你的。要不,我们交个朋友吧?” “交个朋友是否就没有要求了?” 英花蝉的眉头拧巴了一下。 “我们西荒,和你们北央差别还挺大的。我们西荒人交朋友讲究个诚意。自然会送上我们最珍贵的物品,你们不是?” “……” 凡音心说,那就不要交朋友了。 你让我走吧。 你不让我走,那我只有挟持你了。 显然你是个身份显贵的人,挟持了你,你的武士必定听我号令。 直接冲出去,未必打不过外面那个傻乎乎的部落。 凡音已经准备好掏出马背上的释魂琴杀人了。 外面那一整个部落不一定对付的了。 可在这个寮寨里,虏劫一个郡主,肯定没问题。 不料对方却说了话, “本来是想说,你把你马背上的琴送给我,我就派人护送你们回北央苍筑关。不过……我着实挺喜欢你的,若是不愿意你也就不用送了。我叫做,英花蝉,羽翎部落长郡主。下次来,希望你能带着礼物,我自然会用更贵重的与你交换。” “……” 还有这种勉强别人交朋友的? 凡音略微一点头,暗示自己同意了。 羽翎部落的人看来也是信守承诺的。 他们先差了人出去与白芍部的傻人谈判,然后英花蝉才目送他们离开。 然而刚刚走到寮寨门口,对面的白芍部人一股脑的就冲过来了! 什么情况?! 凡音赶紧扯了乔风后退。 白芍的人却没有理他们俩,而是径直躲进了寮寨里。 “来了来了——” “真倒霉!走了个妖女,又来了个死爷!” “英郡主,我们请求庇护!” …… 所有的武士瞬间一字排开,军列阵阵。 只有凡音和乔风震诧莫名。 “谁?到底是谁?” 还让不让人走了! 看着来军大旗,凡音两人瞬间愣住了。 偌大的一个,谡字! 是司小爷的铁骑军! 不是死爷,是司小爷。 英花蝉到底还是仗义,把两人又拉了回来。 恐怕是担心他们被误伤。 毕竟来的是苍城军营的人,不一定认得自己城里的普通百姓。 司幻莲也不废话,提刀就杀。 横木根本挡不住铁骑,一下子全踢翻了。 杀—— 杀—— 杀—— 双方列阵,眼看就是一场屠戮。 英花蝉却突然叫人举起了繁花旗。 那是象征着投敌倒戈的旗帜。 凡音一下子愣住了,这个羽翎郡主,卖的是什么药? 难道西荒之中,还有投诚北央的部落。 司幻莲显然也从未见过这等情况,一时间勒住了缰绳, 喝住了手下部队。 “吾乃羽翎部落,一素与北央只管商贸往来。还请敌方将领出来说话!” 一个武士高声朗道。 司幻莲独自纵马向前。 沧海本要跟随,被他抬手制止了。 一架木质轮椅格愣格愣款款而出。 司幻莲双眸紧眯,难道这一处已经杀到了部落的家眷帐。 然而看到轮椅背后紧跟而出的两人时,瞬间心神一动。 小音,乔风! 还未等英花蝉开口,司幻莲已然长枪执地,杀气四起。 “小爷……!” 等我,小音—— 我来带你回家! 不不不……爷! 司幻莲凌空而起,劈开众人,枪矛直指轮椅上面色唰白的英花蝉。 “不要啊——” 凡音低喝一声,俯身而上,迎着司幻莲的长枪。 司幻莲目光一聚! 小音你……? 须臾间,长枪横提。 他一把将长枪硬生生收回。 背于身后。 只有后方沧海看的惊出一身冷汗。 攻势已利,强撤厉锋,伤的是自己呐。 另一手将飞扑而上的凡音扶腰而接,安然落地。 “你做什么!” “小爷,别伤她。” “为何?” 西荒之人,该杀,皆该杀! “她……” 凡音回身望了一眼英花蝉。 郡主脸色还是唰白的,显然是被司小爷吓坏了。 “她没要伤害我们。她是要送我们回去。” …… …… 司幻莲早就杀红了眼, 谁的命令都无法将他收回去。 一路上无论遇到的部落是不是十三大部落。 杀无赦。 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却遇见的都是散军,没有一支主力军。 更是未遇见半个鬼部的人。 英花蝉看着司幻莲杀心四起,凡音苦苦哀求。 “鬼面部,有天煞、地凶两支主力,都是鬼择多铎亲自调遣的。多数在腹地,荒墓周围。” 司幻莲看向说话的少女,她看起来就是西荒人。 可是她眼神中闪烁着一些睿智的光芒。 “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是北央军,你要找的肯定是西荒十三部,是鬼面黑煞部落。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小部落。” 司幻莲扫视了一圈周围,小部落? 寮寨可以铺陈这般地步的部落,不算小。 “我没有伤害你的人,我反而庇护了他们。我是你们的恩人,你不能杀我的人。” 她说的很慢,字字清晰,不卑不亢。 第三十八章、狭路相逢胖者胜 “我没有伤害你的人,我反而庇护了他们。我是你们的恩人,你不能杀我的人。” 她说的很慢,字字清晰,不卑不亢。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白芍部落人微微发抖。 司幻莲看向凡音,目光向她确认,那个腿废的女子,说的可是真的? 他眼眸中,满是血丝、阴翳、杀戮之气。 凡音深吸一口气,“小爷,放过他们吧?” 他们不是攻略苍筑关的人,他们只是西荒的散部。 甚至也要遭受十三大部落的欺压。 司幻莲终于首肯了。 冰冷刺骨的视线扫过寮寨内一干人等。 今日,是他们自己积攒的运气,没有伤着凡音。 “那位将领……请问如何称呼。” “苍筑关,司幻莲。” “司将领,希望你记得,我们羽翎与北央之间,并非绝对的敌对。” “与我无关。” “……?” 与他无关,他并非为北央而战。 他为苍筑而战,为父亲筑南王而战。 铁骑绝尘而去,躲避在寮寨中的白芍部落这才纷纷叩头向羽翎郡主道谢。 “多谢羽翎郡主守望相助!” 英花蝉却目光游移在远方。 这个年轻的将领,与众不同。 与她见过的许多将领都不同。 他身上有煞气,有屠戮之后的血腥之气。 然而依然可以一身正颜,他是为内心公义而战。 非戚戚之人。 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天生的战神, 一个为战而生的人。 鬼面黑煞部落的镜王,鬼择弥荼。 一个在北央,一个在西荒, 两人迟早是要交锋的。 到时候才是真正天怒之战。 英花蝉回头看向白芍的人, “那个妖女呢?” “啊……跟丢了。” “……说你们什么好呢?” “抱歉啊,羽翎郡主。不过,郡主也对那个妖女感兴趣?” 英花蝉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说话的白芍部落人。 “我只是好心提醒一句,我对刚才会抚琴的小姑娘说了,妖女现在这副样子不是被你们害的,都抵到鬼部头上去。下次再遇见,你们自己知道怎么说?” “是。吾等明白了。” “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你们这么兴师动众抓她?” “具体不清楚。但似乎认识妖女,比妖女更厉害。” “更厉害……” 那么看来,应该也是那个叫什么门里头的人了。 …… …… 乔风和沧海瞧着两个主子都不说话,面面相觑。 乔风压低声音, “沈护卫,央帝下令了,不让追查刺客的事,怎么还不回城啊?” 沧海无语望苍天。 是他不想回城么? 这一天天的,带着一拨人在西荒腹地弯弯绕。 每天都提心吊胆。 哪一天,与百鬼夜骑军狭路相逢了。 谁生谁死还是个未知数。 主子的心思他是有几分猜着。 可底下的人那是怨声载道呀。 他们是来守苍筑关的,不是来给筑南王府报仇的。 司小爷是骁勇善战,可他战的名目不顺的。 回了皇城也领不了功。 沧海的目光警惕的扫过四周,央帝不许追刺客的事,他还没跟人说呢! 这一说,不定连当逃军的都出来了。 沧海同样也压低了嗓音, “你跟姑娘怎么出来了?” 主子一贯最护着姑娘,当自家的小妹似的。 西荒兵荒马乱,她就算能以一敌十,也抵不过百,抵不过千军万马吧? 乔风往远处一瞥,不就是为了来找小爷回去的么。 司幻莲身边带着凡音,也不敢恋战了。 偏偏这时候前哨探路回来,说遇着一队戴鬼脸面具的骑兵。 怀疑是百鬼夜骑军。 司幻莲又瞬间煞气笼罩。 “沧海——” “在,主子!” “抽两百骑信得过的人,送姑娘回去。” “……是!” “我不回去。” 凡音回答的斩钉截铁,不容动摇。 “送姑娘回去!” “说了我不回去!” …… 沧海有点惊恐。 主子已经好几宿没沉眠了。 精神头不好。 没睡醒的人,容易脾气躁。 这姑娘虽然也有大三年没怎么见着了, 但这回他算是看清楚了, 也是个硬骨头! 主子一怒之下,万一用强的…… 姑娘身手也是人上人,纵琴阁中二夫人一手调教的。 孰优孰劣还不好说。 万一打起来。 他是要先帮着主子呀,还是护着姑娘呢? 然而。 沧海叹息一声,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主子服软了。 司小爷竟然服软了?! “小音,现在不是负气的时候……” 凡音拿圆圆的眼睛瞪着他。 水汪汪的。 也不说话,就瞪着他。 瞪他瞪他! 谁负气了? 央帝命令已下,他拒不回城。 这传回皇城去,不仅他要招来央帝的怀疑,被软禁的筑南王也跟着遭殃。 谁负气了! 瞪瞪瞪。 “小音,你……” “你不走。我就不走。” 沧海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心里石头落地了。 自己的脑袋是保住了,身后一干铁骑的脑袋也保住了。 姑娘敢这么跟主子撒娇,不就恃着小爷疼宠她么。 司小爷向来不亲近人,对人防备甚高。 只有对这个自己捡来的小丫头格外的亲厚。 也是她的缘分。 小爷自然是不舍得拖着她的性命一块冒险的。 那么就可以回去了咯。 司幻莲看着她。 她眼底的认真,不容动摇,一清二楚。 可是,这对他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也许是最后一个机会。 他要找到母亲,找到沐隐娘。 这次他私兵出关,若是六皇子不报还好, 报了,央帝再也不会给他掌兵的机会。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对上西荒十三部,什么时候才能打探母亲的下落? 不行! 不能回头! 这个时候绝对不可回头! “司将领,鬼面部落还有五百米——” “跟我,迎战!” “是——” “战——” “……”沧海目瞪口呆的凝视着胶着的两个主子。 战? 他们才若千兵马,与整个鬼部战? “是百鬼夜骑!” “报——是百鬼夜骑!” 是,百鬼夜骑。 沧海的心整个的沉到了谷底。 …… …… 百鬼夜骑人数极少,不过数百。 他们护送着一辆牛拉的马车。 马车有顶,却很简朴。 晃晃悠悠的。 整队人都走的很慢。 似乎是为了配合牛车的速度。 司幻莲的铁骑军伏击在两侧,随时准备进攻。 现在唯一需要确认的是,方圆百里,是否还有鬼部军的踪迹。 “他们好像在送什么东西……” 第三十九章、鬼瞳少年 “他们好像在送什么东西……” 乔风半直起身子,脖子探的老长。 被沧海一把按住了头,压在了草地上。 还是高手呢! 还是纵琴阁的高手呢。 就这点警惕心? “别露头!”沧海声音轻的就跟风吹过似的。 “这么远,他们看不见吧。” 沧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看不见? 又不是瞎! 他指了指前头,又指了指后头。 以及行军当中,立在马背上却不走的那个人。 他们都是负责瞭望的哨兵。 眼尖耳利。 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注意。 这队百鬼夜骑虽然走得慢,可是走的很扎实。 若是真被乔风说中了,在护送什么东西, 那也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杀——” “护阵——” 双方人马几乎是一瞬间同时行动。 与沧海一起停留在稍远处凝望着的凡音也惊呆了。 怎么可能? 明明是司幻莲的铁骑兵占据了绝对的先机和优势。 怎么会,百鬼夜骑一刹那就调转了行军的方向。 冲着遭到伏击的两侧摆开了布阵。 而且,据说西荒人运兵打仗是不讲究列阵的。 他们只有速度和爆发。 可是眼前这些人,他们步调一致,整齐划一。 看着就像,多年前的南陵军一样。 论排兵、布阵、天时、地利、风水相师,无人出南陵其右。 然而随着南陵的溃退,这些列阵布兵也削弱了。 没有人再相信这是重要的事情。 打仗嘛,人多、势众,刀枪锋利,兵不畏死,就够了。 不是这样的。 并不是这样的。 凡音从小的时候,就在父亲的指导下熟读自古天下兵书。 她知道带兵布阵行军,是有很大的学理的。 可为什么,眼前的列阵如此熟悉呢? …… …… 一个单薄消瘦的少年从牛车里张望着探出了脑袋。 他有着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眸。 眼眸底部水波流转。 他微微仰起头的时候,熟稔如指触的感觉击中了凡音。 她站在原地,蓦然间泪流满面。 “姑娘?” 沧海与乔风都吓坏了。 定睛去看,司小爷并没有损伤啊。 司幻莲依然在人群中厮杀。 所到之处血舞飞扬。 铁骑军人数众多,自然可以将百鬼夜骑压下一头。 可是一圈一圈的百鬼夜骑倒下的同时, 铁骑军的人数也在锐减。 结局只有,两败俱伤。 纤细的少年忽然目光如炬,直盯着司幻莲。 凡音遥遥望见,暗道不妙。 她提醒着沧海,前去保护小爷的安全。 可是沧海更忌惮小爷的嘱托。 小爷说过,就算自己死了,姑娘也不能有损。 心下计较,不知该如何是好。 “去!” 凡音沉声低喝。 她,是不同了! 哪里不同了,沧海依然说不清楚。 但是,她确实不同了。 不再是王府之中不谙世事的孤女。 不再是小爷半途捡回来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她是个身份显赫的人。 可以从她的语气,从她的气势中感受出来。 沧海隐约感觉到,与二夫人有关。 就在沧海赶到司幻莲身边的时候, 百鬼夜骑忽然以箭簇形状聚拢。 有一小圈人依然围绕在消瘦少年的周围。 其余的人则如箭在弦上,所有的攻势瞄准了司幻莲一人。 他们要直接擒王斩首! “主子小心啊——” 沈沧海飞扑而出。 司幻莲抽刃回身格挡。 几乎同时,数十人手中长矛利剑,直刺司幻莲面门。 凡音远远祭出释魂琴。 然而琴弦在手却径自颤抖。 她松了松指节,再次抚上琴弦。 却嘣的一声—— 断了? 那是不可能的。 释魂琴弦韧如盘丝。 然而琴弦反噬,一道暗光击向凡音眼前。 纵然她敏捷如狡兔,反应迅速。 依然架不住近在咫尺的暴击。 “啊……” “姑娘!” 乔风大骇。 怎么可能?!那是释魂琴啊! 那是有灵的琴啊! 是它选择了凡音作为琴主。 至始至终都是它自身在忠心护主。 它怎么会伤害凡音。 “眼睛……” 她捂住自己眼睛,仰起头,抵靠在乔风的肩上。 “姑娘!姑娘!您可别吓我……” “叫上小爷,走——” “啊?可是,小爷不听我的吧。” “诱敌……他们在诱敌……鬼部大军就要到了!” “!!!” 一听这话乔风彻底怕了。 再顾不得许多,背上凡音就扔她上马。 “姑娘先走,我喊完小爷和沧海大哥就来!” …… …… 马蹄扬土,奔赴而至。 凡音没料错,牛车是用来诱敌的。 鬼部的人早就听说了苍筑关的筑南王之子深入西荒腹地。 四处恋战。 他们在等待一个机会。 诱敌深入,将他一网打尽。 于是牛车上的少年郎出现了。 他轻衣薄衫,乍看上去人畜无害。 然而,他却是鬼择弥荼最重用的军士。 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他的来历。 只知道他能测会算。 博学不亚于不知天师英无名。 岁数却只有英无名的一半还不到。 鬼部的人称呼他作,鬼瞳。 他就像鬼择弥荼的眼睛,西荒领域,无处不在。 凡音双眸受损,无法纵马疾驰。 司幻莲索性将她捞到了自己马背上,护在身前。 她已经不似被他捡起时候的年纪,身形渐渐长开。 虽还未丰裕饱满。 却也已经初现少女模样。 司幻莲一手揽在她腰际,一手纵着缰绳。 身后铁骑飞马急奔,拼命的逃脱着百鬼夜骑的追赶。 在西荒的领地上,想要跑赢鬼面黑煞部落的战马。 几乎是不可能的。 司幻莲不愿把铁骑军折在这里。 可是视线瞟向怀里的小人儿,无论如何狠不下心来丢下她。 若是,他拍马回身迎敌。 她万万是不肯走的。 就算沧海和乔风硬拖着她带走。 日后她也将是孤身一人。 她说过,她会陪着他。 永远。 可是他却一次次的将她落下了。 上苍啊—— 求你放过我这一回吧! 只此一次,我司幻莲发誓,今后必再不会抛下她。 我定会,堂堂正正的,迎战西荒十三部。 夺回他们从我手中抢走的一切! …… …… “鬼瞳号令!所有人不可再追——” “啊?为什么!” “可是,就差一点点了!” “那可是筑南王的独子啊!抓住了得值多少银两啊!!!” “放肆!鬼瞳大人的话,也敢反驳?” 第四十章、乔风的倔强 “那可是筑南王的独子啊!抓住了得值多少银两啊!!!” “放肆!鬼瞳大人的话,也敢反驳?” “……” 不就是个小鬼嘛。 毛都没长齐吧! “切勿再追了。恐有埋伏……” 其实,他自己心底也知道,不太可能有埋伏的。 但,冥冥之中有一股奇特的感觉。 让他不要再追下去了。 他是个信神,信命的人。 天谕告诉他,切莫再追,那就不追了吧。 或许是有什么不能再追的理由。 一个筑南王之子罢了。 他的目标是,整个北央。 …… …… 呼! 呼! 算是逃过一劫。 乔风大喘口气,抬头对上沧海一脸肃容,不由得笑了起来。 被他一笑,沧海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姑娘呀?” 乔风一下马立刻去查看姑娘伤势。 然而发现姑娘被小爷捧在怀里,鼓鼓囊囊的,煞是惬意。 呃…… 沧海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说着,别打扰了。 乔风委屈吧啦的,只好回头跟着沧海与一干军营的人混在一起。 姑娘对小爷真好,生死不离不弃的。 不过小爷待姑娘也好。 乔风不由得憧憬,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遇上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女子? 只要她愿不离,自己定当不弃! “傻小子,想什么呢?” 一个百夫长推了他一胳臂。 乔风纹丝不动。 他的柔弱那都是装的,他底子可硬着呢。 “可以啊臭小子,底子不弱。” “要不要比比?” “来啊!爷还怕你不成!” 军营中人,粗糙莽汉。 彼此切磋算是家常便饭。 乔风祭出盘旋在腰间的软鞭。 这是臧婆师父送给他的。 臧婆是象素中的土系堂主,沉稳而敦厚。 功底扎实,不急不躁。 他说过,越是软绵的武器,发力越需要本身的力量。 而击打出去的力量那是成倍的。 乔风这人性子流浪,臧婆一直希望他能更沉稳一些。 司幻莲携着受伤的凡音坐在远处。 遥遥的看着,并没有动作。 这些人,闲散不得。 不如让他们闹点乐子。 这几日跟着自己奔波也够苦的了。 不料凡音却扒拉着他的手。 “怎么,不舒服?” “什么声音。” “他们打斗的声音。” “我好像听到了……软鞭?” “是。乔风使的是软鞭。” “阻止他们,小爷。” “啊?” “阻止……” 哗然一声——皮开肉绽。 再一鞭下去,人便没了声响。 “软骨蛇鞭……乔风,还掌控不好。是臧婆师兄的独门兵器……” “!!!” 晚了。 一瞬间,所有铁骑军都站立起来。 虎视眈眈凶神恶煞的怒视着乔风。 乔风也吓得手脚发软。 他,杀人了! 第一次,亲手杀的人,是个自己人…… 是误杀。 “对……” 这个时候说对不起,是不是显得过于轻浮。 可是,他确实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想赢。 然而对方到底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将他的动作、意图,摸索的透透的。 只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于是暗自将臧婆师父教的心法融会贯通。 之前从来没有成功过,但或许是急于求胜。 竟然,成了。 却不是时候! “小爷。” 乔风跪在司幻莲面前。 司幻莲也惊呆了。 这,该如何判处? 乔风并非军营中人。 但他是苍城人士。 误杀军营将领,死罪。 虽然是私斗,却也没有立下任何生死状。 一双双的眼睛盯着司幻莲。 等着他判决。 身为北央将士,已是刀口舔血,为北央皇朝卖命。 死于战场,有功勋,有战绩。 但死于自己人手上……未免过于滑稽了。 “司将领?” 沧海已经压不住了。 几个人甚至冲到了司幻莲的脸上。 “求小爷责罚!” 乔风磕下头去,久久不曾抬起。 司小爷将凡音放到了一边,将自己的裘袍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感受到她在微微的颤抖。 她定然是不愿意乔风受到任何责罚的。 然而她始终未曾出口求他一声。 她知道不能。 他是将领。 他统帅着这支铁骑军。 苍城之中,最骁勇善战的铁骑军了。 他必须秉持正义,才能治军有道。 这是父亲从小就教导过她的一课。 以正治军,方显天道。 小爷——求你了!求你了!饶他一命……一命便好! 她的索求只敢在心头萦绕,却无法出口。 “以命抵命……” “杀——” “主子!” 沧海实在看不过眼, “主子,是赫百夫长自愿与乔风切磋的!” “切磋?难道要取人性命么?何愁何怨!” “……” 司幻莲微微闭目顷刻。 “乔风,还有什么话说?” “……求、求小爷,照顾好我家姑娘。” “知道了。” “乔风犯下的错,自愿受罚!宁死无憾。” 手起刀落。 鲜血淋漓。 一只血淋淋的手扔在了众人面前。 “我看见了,是这只手,执鞭,杀了百夫长。便将这只手,与百夫长陪葬。” 司幻莲一言既出,已成定局。 铁骑军中纵然有人心怀不满,也不敢再犯上闹事。 呼—— 沧海深深的松了一口气。目光轻轻瞥过纹丝不动的凡音姑娘。 若不是为了她,主子必定斩了乔风吧。 一个乔风,换来在铁骑军中的威望,值。 他扶住了面色惨白的乔风,帮忙止血。 “……谢小爷!”乔风气息微弱的哼了一声。 …… …… 司小爷深入西荒腹地,一路猎杀齐集,满甲而归的消息不胫而走。 然而见到毕渊和明月时候的脸色却一片阴霾。 “嘿哟,小爷怎的还不高兴?杀的还不够痛快?” 怎么能痛快?! 没有与鬼部地凶军的正面迎遇。 没有斩杀鬼择父子。 没有找到母亲…… “怎么了阿莲,脸色如此阴沉。” 面对六皇子,司幻莲还是有几分惭愧的。 若不是小音不顾安危只身挡箭。 那柄小箭射中的必然就是毕渊了。 “百鬼夜骑的阵法十分的厉害。” “阵、阵法?” 明月掩嘴哈哈大笑。 普天之下,论阵型阵法最厉害的人,那当然非南陵国前摄政王梵彦笙莫属了。 这家伙,从来不把心思用在硬途上,就知道搞些花的。 整个南陵国亦然如此。 这不,就差点亡国了。 第四十一章、姐姐们恨我 这家伙,从来不把心思用在硬途上,就知道搞些花的。 整个南陵国亦然如此。 这不,就差点亡国了。 论行军布阵最单刀直入的,才是西荒部落吧。 “有个小家伙,十分的厉害。” “哦?” 毕渊和明月一下子都起了兴趣。 “多小的家伙?” “比……小音岁数还小上几岁。” “哟,那不就是顽童了嘛。” 毕渊瞪了一眼明月。 阿莲一看就是心情不好,就不能顺着他说几句了? “岁数是顽童,可是心机谋略,丝毫不比城中的军师所差。” “……” 百里明月居然瞬间沉默了半晌。 司小爷看着他,觉得他神色有异。 “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废话,都冲到脸上了,能看不清楚? “是西荒的人吗?” “什么。” “还是外邦的人士?” 司幻莲沉凝, “看长相,确实不似西荒人。” “南陵的,还是东桑的?” !!! 司幻莲和毕渊脸上都出现了愕然的表情。 …… …… 乔风疼得在地上打滚。 玄鹤冷冷的看着他。 “师叔,救救我叭……” “我这不是在救你?” 难道是杀你不成。 “软骨蛇鞭是臧婆亲手为自己打造的。才制出来那会儿,问他借来玩一下都不肯。居然……送给了你?!” “师叔我错了……” “错哪儿了?” “啊!!!” “就错在臧婆对你太客气,彬彬有礼怎么能带好徒弟。” “……” “他身前自己没教好,身后被别人教了吧。” 这话是乔风最听不得的。 别人可以骂他,辱他,但不能辱没了师父! “不响了?不疼了?” “……师叔教训的是,所有的错在我,是我学艺不精。但,错不及师父!” “切!” 算你有良心。臧婆师兄没白疼你。 玄鹤将刚刚从火炉子里炼出来的玉面胶手,在面前挥舞了一阵。 “不错!看着挺英气的。” “这假手能成么?” “不成?不成你就别要了。” “要要要!师叔,侄儿要的。侄儿还没娶媳妇呢,不能残。” “……” 凑不要脸的。 “阁主那儿……” “小爷派医师去看了,说眼疾无碍,休息过后就会恢复的。” “我是问你怎么伤的!” “姑娘说……哦阁主说,是释魂琴的反噬。” “反噬?” “嗯。她是这么说的。” 玄鹤扶额。他也没怎么见过释魂琴,所以并不清楚,这反噬是什么意思? 释魂琴是通灵神器。 突然反噬,凡音自己也心下惊疑不定。 她摸出了释魂琴,指腹反复抚触着。 有暖暖的热流,淌过指间。 感觉就好像,它在对她诉说着隐衷的谦疚。 她闭目,抚琴一曲曾经母亲最爱的《断别离》。 琴音婉转流长。 当指尖离开琴弦,琴音依旧久久萦绕不散。 就好像,它也听过这曲子,它也想自己奏鸣出来。 那阵熟悉的感觉,忽然又别上心头。 小瑾,我的小瑾呐!你要看顾好你的阿弟,他那样小……什么都不记得! 哎…… 谁?是谁在叹息! 那声叹息如临耳边。 凡音一下子慌了。 周围感觉不到人,可是叹息声,近在咫尺,回荡在脑中。 “小音?!” 司幻莲踏进房间就看到她半跪在地上,匍匐着像在摸索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怎么不喊人。” “……没找什么。” 她嗫嚅着小声咕哝。 小爷一直想让怜容过来照顾她。 可是,她不喜欢怜容这个人。 因为是怜容先不喜欢她的。 小爷蹲下身,将她整个身子连人带衣服一起抱起。 就跟托着个软娃娃似的。 咕咚放在了床沿上。 “坐好了,别动。” “唔。” “让怜容来照顾你,怎么不答应呢。” “……我有乔风了。” 一说完她就后悔。 她没有怪责他的意思。 可这语气,和语境,他该会误会的。 果然,小爷薄薄叹息了一声。 “小音……你怪我?” “……没。” 唉—— “我知乔风是你身边的人。一直护着你。可,我是铁骑的将领,我要统帅众军,在战场上我们出生入死,是后背相互依托的人……” “我明白。” 她明白,她真的明白。 可是似乎无法让他相信她明白。 在他眼里她是个小丫头。 被他捡回王府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最远的地方,她跟着他到了皇都。 然而他也许忘记了,她不是北央人。 她从很远的地方来。 她走过很长的路了,见过许多的人。 最终是她自己的选择,留在他的身边。 “小音。” “是,哥哥?” “现在我什么都不能向你许诺,什么都给不了你。我毫不办法……” 他垂下头来,似乎是痛苦的、悲哀的、挣扎的,微微扭曲。 凡音张开瘦弱的胳臂,拥住了他。 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到哪一天。但是我希望可以看着你长大,看着你跟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样,一日一日的步下生莲……” 莲小爷。 “我,有两个家姐,你见过二姐。” 是。已经不在了。 随着一把火,飞灰湮灭。 没有人清楚谡壬冉心底作何感想。 他的女儿,乖巧的,懂事的,担惊受怕的女儿。 再也不会叫他阿爹了。 “她们恨我。”司小爷哽咽了片刻,“我从来不知道,她们恨我。” “我以为我们只是不同姓氏,难以齐聚的一家人。可是她们恨我……” 司幻莲如此隐忍的一个人,回忆起来时,眼底含泪。 长姐出阁,生母早就不在了。 二夫人沐隐娘素来冷情薄寡。 那时候司幻莲尚且年幼,不顾会被太傅先生告御状,借了明月的出城符就想去见长姐一面。 他要告诉未来的姐夫,昶广将军,长姐不是没有娘家的人。 长姐还有他这个弟弟,虽然他们不同姓,但谁也不能欺负了他的家姐! 然而洛绮尧见到他的一瞬,却目光冷了下来。 “你回去吧。我跟阿爹说了,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今后,我与筑南王府,再无瓜葛。” “……” 他以前在宫里见了好东西,别的皇子都送给身边的婢女侍卫。 他却悄悄的藏了,想要托人带去苍城。 第四十二章、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他以前在宫里见了好东西,别的皇子都送给身边的婢女侍卫。 他却悄悄的藏了,想要托人带去苍城。 那一日,央帝命人送来了上贡的玉佩,由皇太后先挑选。 迦熙氏年纪大了也不讲究那些,就让身边的嬷嬷和小丫头随意挑几个。 说了赏赐她们的。 嬷嬷还好,小丫头却高兴的不行。 小幻莲懦懦的问皇祖母,“阿奶,莲儿可以要一个吗?” 老太后慈祥爱怜的笑着,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莲儿必须告诉阿奶,是要送给哪个姑娘?” “家姐。” 老太后微微惊诧, “尧儿还是苏儿?” “当然是长姐啦!二姐还那样小,配不上这样的玉。” 太后应了。 小幻莲兴奋的一拍掌,瞪大眼睛目光炯炯的挑选起来。 却没注意到皇奶奶的眼底里噙着泪光。 老嬷嬷上前默默抚了抚老太后的背脊。 是个好孩子,是个懂事的孩子,是个会疼人的孩子。 将来必定会成为个堂堂七尺男儿。 司幻莲手中握着玉佩,看着长姐。 无声的摊开了掌心。 洛绮尧却一把打掉了他的手。 “我不要你的东西。阿苏也不要你的东西。别拿这些小恩小惠来贿赂我们!” 司幻莲惊呆了,他做了什么? 为什么家姐不喜欢他,甚至对他满满的敌意。 筑南王府,子嗣不得沿袭皇姓,那也不怪他。 他六岁就被央帝接走了,也不是他自愿的,他也想待在王府。 留在父母身边。 至于母亲是王府的二夫人, 那是央帝赐婚。 央帝一意孤行,无人敢反驳。 为什么,她要讨厌他。 在皇宫之中,皇子公主遍布,可是没有一人是他的兄弟姐妹。 他只有两个姐姐,洛绮尧与胡暮苏。 为什么,她们依然可以不爱他,恨他? 她们恨他,他便再也没有了兄弟姐妹,永远是孤身一人。 如今筑南王府,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人能够保住父亲,救回母亲了。 没有一个人,能帮他。 “小音,你别怪我,别恨我。我们永远是一家人,好不好?我一定护着你,我一定……” 连自己都护不了,连父母都护不了的他,还能护着谁? “小音,你信我,若是我再护不了你的一天,我一定会送你去一府好人家。百里老太师人很好,可是太师府中人多繁杂,真怕你会受委屈……你从小……” 从小也是个艰难的孩子。 “哥哥,我不走。你忘了?我永远陪着你,小音永远陪着莲小爷。小爷去哪儿,小音去哪儿。” “不行。不行的。哥哥要去做的事情太危险,不能带着小音。” …… 司幻莲!你母亲已经死了…… 二夫人死了。 沐隐娘,这位最短命的纵琴阁大阁主,去世了。 凡音紧咬着下唇,眼眸中涩涩发疼。 如何说? 她该如何说? “小爷……” 她委身跪下,抱住了司幻莲的膝盖。 他拉扯了她一下,竟未能将她拉起来。 “小爷……” “起来说话!地上寒,你眼伤未愈!” “小爷……二夫人她……” 司幻莲咚的站起了身,也不顾凡音扑跪在地了。 “你累了,休息吧。既然不喜欢怜容,我让六皇子打发个人来照顾你……” 听到他的脚步声急切的走向门口,一步不曾迟疑。 “二夫人不在了。不在了!小爷!你听我说完……” 那一瞬间,屋子里一片安静。 静的,就像身处混沌的深渊中。 死一般的寂静。 他知道的。 他早就有了那样的预感。 筑南王也对他说过,你母亲,大抵是已经不行了。 若是能见上她最后一面,多好啊! 可是父子两人,谁都没能见到这个坚韧的女人,最后一面。 他们甚至连她最后的身骨在哪里,也未可知。 泊涯和玄鹤回来的时候,纷纷避开了他。 他就隐约的意识到,结果并不妙。 泊涯和玄鹤是什么人,他不了解。 可总了解纵琴阁的,他们是两大堂主。 只身深入腹地,却没有找到他们大阁主的下落。 他们是不会轻易退却的。 他们回来后却一言不发。 小音对他说,并未找到。 他也这么期望着,卑微的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没有找到,没有找到就是最大的希望。 或许,她还能够活着。 “为什么要瞒着我。” 司小爷冷静的口气让凡音隐隐担忧。 “觉得我是那么脆弱的一个人?!啊?是么,我那么的弱,需要你来隐瞒,需要你来承担!” 凡音摸索着走向床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司幻莲不由得回了头,她眼睛不好着,看不见。 别摔着。 就看到她抱起了那把偌大的琴。 应该是从皇城里带回来的东西。 始终见她紧紧的护着,重要的很。 “这把琴,叫做冰魄释魂琴。是纵琴阁镇阁之灵。独属于纵琴阁大阁主的。” 他不认识这把琴,从未在母亲身边见过。 疑惑的望着她。 “是与非门交给我的。” “……” “我以此琴起誓,我凡音,有朝一日必定为师父沐隐娘报仇,将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一分一厘的还给加害者。若违此誓,任由释魂琴反噬,吞噬吾命。” “小音……你何必?” “爷。你是王爷与二夫人最后的孩子了。你不容有失。否则师父在天之灵,会怪罪我的。报仇,我来。请您,务必将王府的血脉,延续下去!” 两人紧紧相拥。 超越了年龄性别身份。 彼此泪容相错,谁说,悲伤是不能分担的,仇恨是不能化解的? 当身边遇到愿意分担,愿意溶解的人,就有了必须要活下去的力量。 “对不起小音!对不起……” 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复仇了。 “小音,留在苍筑关,别再出去了!” 他一定会打败西荒十三部落,打败鬼面黑煞的酋长,鬼择多铎。 他要把鬼择一族的人头立在旗帜上。 迎风飘摇。 …… …… 凡音的眼睛一个月余才慢慢恢复的。 她记挂着乔风,但玄鹤把乔风领走了。 乔风被废了手,自然也不方便继续照顾她。 六皇子倒也待她不错。 送了婢女过来,婢女叫做小梅。 第四十三章、一只手呀 六皇子倒也待她不错。 送了婢女过来,婢女叫做小梅。 凡音听着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眼前可以看到人影的时候凡音试图溜出去一次, 却被巡逻的沧海逮着了。 “姑娘去哪儿?” “走走。” “姑娘眼伤未愈,还是不要随便走动了吧?” 虽然是商量的口气,态度却很坚决,丝毫不让步的样子。 凡音叹了口气。 “若是姑娘执意出门,我让怜容伴着姑娘?” 凡音一言不发的又走回去了。 大夫来检查的时候说是无碍了。 小爷还是拿手在她眼前晃着,并不相信的样子。 “我看得见的。” 她身子弱,恢复的慢也是没法子的事。 可是连着几日,没有玄鹤的丝毫消息令她心中不快。 纵琴阁的人一如既往守在门外。 除了那几个特定的人,恐怕其余一人擅入, 都要被毙命的。 百里明月也是怕了纵琴阁,玄鹤给他的脸色从来没有好过。 堂堂一个百里太师府的长孙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等闲气。 所以他还在等着。 耐心蛰伏。 待凡音伤愈出关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告上一状! 凡音问了门口的人,玄鹤堂主呢? 那几只的口径如出一辙的一致,堂主忙阁里的内务去了。 刚几日的时候,凡音还信了。 她是个不称职的大阁主。 就不拿沐隐娘来比了吧,恐怕任何一任阁主都要比她管事。 可是她本身就不是当阁主的人,是被前阁主硬按上去的。 “玄鹤还没有来过?” 已经,连称谓都省了。 “回阁主,玄鹤堂主未曾来过。若阁主有什么吩咐,尽管对属下说。” 公事公办的语气,一听就是玄鹤教导出来的。 所以大夫一拆了蒙在眼伤的药纱。 凡音一个翻身就准备出门。 “小音。” 她暗自吁了口气,回过了头。 不想让小爷看到她匆忙的神色。 担心的是,纵琴阁内出事了。 而玄鹤一直在瞒着她。 “小爷,我没事了。” “记得我说的?别一个人走动。” “是,小爷。” 司小爷被她瞬间装乖巧的样子逗乐了。 “是什么是呀?别装得多乖巧……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乔风。” 被剁了一只手。 任何人被剁了一只手,那不仅仅是消沉吧。 凡音有些担心他。 乔风看起来吊儿郎当,做事却很可靠。 虽然面上漫不经心的样子,可实际很怕别人看轻了他。 所以当年臧婆才会收下了他。 臧婆明明是所有堂主中最文静的一个。 却收了一个那么吵闹的徒弟。 恐怕只有臧婆能明白,乔风卑微的心情吧。 司幻莲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她去纵琴阁看乔风,是不可能让人护送的。 纵琴阁不是普通什么地方。 “……自己小心,早点回来。” “是,小爷。” 走到门口的时候凡音脚步顿了一顿。 转回身的时候,果然司幻莲依然目光幽深的看着她。 我很快回来! 她嘴唇翕合,无声的说了一句。 那一瞬间,他才笑了。 凝结的眉眼稍稍展开,露出欣慰的一笑。 颔首点头。 “吓——小心!” 百里明月不知什么时候从院子里走进来,脚步飞快,很快走到了门口。 与正要出门的凡音差点撞上。 他后退了一步,站定。 他真的是偏爱雪色长衫,一席华融长雪衣,衬得脸色都仿佛白里透光。 此刻诡异的还掌起了一柄羽扇。 北央终年落雪,不见回暖。 真真是不明这柄羽扇的意思。 凡音本能的仔细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机巧,应不是什么独门兵器了。 “百里公子。” “嘿,不叫讴公子了呀。那……不如直接喊明月大哥吧,亲切些?” “……” 凡音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搭话的欲望。 “那、那、不在吧?” 他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 只见一个纵琴阁的门护还蹲坐在房顶上。 发色泛红的玄鹤果然没在。 羽扇长柄击了击手掌。 “没在就好……” 凡音以为他是来找司小爷的,侧过身,准备继续走。 明月却喊住了她,“小音这是要去哪儿?” “与你无关!” 司幻莲看不下去,走过来轻轻挡在了凡音与明月之间。 他在皇城中,插科打诨没个正经惯了。 连对几个脾气好的公主们也敢口出狎昵之语。 经常吓得她们面色通红,闪避不及。 旁的人司幻莲是懒得搭理,可小音是容不得他这般胡闹。 “我……就问问。” “明月?” “那乔风不是受伤了么,小音身边也缺个人,刚刚伤愈,身边缺个伴,要不……我陪着?” 司幻莲眼眸一竖,立马就要反对。 却发现百里明月朝他挤眉弄眼。 看了半天大致明白了,这明月对纵琴阁还不死心,非要闯一闯不可。 所以卯上凡音了。 司幻莲私下计量。 百里明月确实有些狂放不羁,骨子里却还是个正气的人,也不至于真害了小音。 “小音?” 凡音神思一回。 “百里公子若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好嘞!唉唉,是明月大哥。” …… …… 果不其然,纵琴阁内空无一人。 凡音晃了一圈,准备要走。 “唉小音,那里……是不是血?” 凡音单膝着地,用指腹一擦。 是血。 干涸许久的血迹。 这里,不应该有血迹。 纵琴阁杀人,都是在阁外杀的。 没有什么人是必须带回阁内来杀。 莫名的,心底突突跳了一阵。 “你们纵琴阁杀人,是不是特凌厉,都不眨眼的?” “纵琴阁不欢迎访客。” “……” 凡音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上。 “百里公子……” “唉?” “你看那是什么。” “呀!” 妈耶! 百里明月几乎原地弹跳起来。 他努力稳了一稳心神。 莫慌! 她一个小丫头,难道胆子还能比自己大不成? 她肯定也是怕的,所以一定也没有看清楚。 故意叫自己去看呢。 所以要看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别自己吓自己……妈耶! 真的是一只手呀!!! 是一只人手! 被火烧烤的黑漆漆的,一团。 第四十四章、他不叛我 真的是一只手呀!!! 是一只人手! 被火烧烤的黑漆漆的,一团。 揉了揉眼睛。 为什么,非要让他看这样的东西?! 明月以为凡音就快要昏厥在地。 说不定还要自己负责把她扛回去。 最好的情况也是惨叫一声,拖着他的手飞也似地逃出去。 可是。 她默默的走过去,走到了那只手旁边! 蹲下了身。 毫不避讳的一手抓起了那只黑焦的爪子。 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看了无数遍。 她到底……还是不是个姑娘? 难道阿莲有断袖之雅。 所以故意在王府里给自己养了个幼童。 终年打扮作姑娘的模样。 长年累月,连幼童自己都把自己当做是女娃了?! 不能吧! “……这是只假手。” 啊?!!! 还是只假手? 明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已经白的如雪。 配上一席胜雪白衣,犹如鬼见愁——白无常大人。 “玄鹤说过,要替乔风制作一只假手。” “……所、所以咧?” “身体可以在速燃粉末下,迅速至灰烬,但假手却不能……”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凡音起身飞奔而去。 明月铆足了全力追逐她。 眼看一米米的被落下了。 她足尖点地,轻灵而动。 像飞蝶,像青鸟,像天上飞的雪鸢。 唉噗—— 这肯定是追不上了啊! 明月原地大声喘气,忽然瞥到身后的角巷里一双阴翳的眼眸精光一闪。 可待他回头去找的时候, 却不见了。 谁——? …… …… “我没有出卖纵琴阁——” “我不会出卖师父的!” “不是我——” “也不是我——” …… 玄鹤猛地惊醒,背脊一身冷汗。 已经很久,没有陷入梦魇了。 他小的时候就经常做噩梦,师父说是体虚。 于是加重了训练,每天累到一倒地就能睡着。 后来慢慢的就好了。 随着骨骼的增长,心胸也辽阔起来,便再也没有噩梦了。 但……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涟漪,涟漪……你在哪里,你真的没有死吗? 你真的,像乔风所说,变成了妖女吗? 纵琴阁内出了叛徒。 这是掌琴的沐涯泊大阁主亲自传来的消息。 他在纵琴阁内蛰伏多年,是与非门的安排。 所以,连前阁主沐隐娘也无话可说。 与非门曾经是一族之门,全师门皆乃沐姓宗亲。 只是随着一代代的扩张,需要的力量越来越大, 于是不得不,纳入外人。 而外人也带来了隐藏的威胁。 那就是纤细,或是叛徒。 与非门内都是师门连带的。 一师多徒。 一脉相承。 一旦徒弟叛变,师父也必死无疑。 因此鲜少出现叛徒的勾当。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了问题?! 该死的! 若是大阁主接到央帝的直属命令,出城之前叛徒就得知了。 那……玄鹤无法继续想下去。 纵琴阁杀人是不问出处因由的。 没有什么,你该死,他不该死。 要杀了,你就死。 但是那个人,那个人是现任大阁主的亲信。 执行的时候,手下的人犹疑了一瞬。 是玄鹤亲自说,杀,我一力承担。 他没有发现自己亲自浇筑出来的手不见了。 当时杀了很多人。 没有任何的证据,没有任何的证词、证言。 莫须有。 说杀,就杀了。 这就是纵琴阁。 可是这次杀的人毕竟不一样。 是同门的人,同阁的人。 许多,甚至都是认识的人。 玄鹤擦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现在纵琴阁太乱,人心惶惶。 但愿,她能够尽早支撑大权,能够成长起来。 …… …… 乔风死了。 就那么被自己同门的人杀死了。 玄鹤告诉她, 乔风死前,没有太多的痛苦。 确实,纵琴阁的人出手,尤其对自己同阁之人, 雷厉风行,一刀毙命。 她问他, “那他说什么了没有?” “他说,告诉姑娘,今生有幸遇见。和,他没有背叛。” “……” 他,没有背叛。 他没有背叛为何要杀他? 不明白! 凡音深深的不明白。 她信他,是信他的。 他说没有,就没有。 “尸骨?” “一把火烧了。跟所有的师兄弟们在一起。” “……” 也好,也好! 凡音的脸上忽然诡异的笑了一下, 笑容毛骨悚然。 玄鹤以为她怒了。 豁然而跪。 “请大阁主赐死。” 敢动阁主的人。 是值得被赐死的。 但,她不是沐隐娘。 她才刚刚继任阁主之位不久。 连与非门的规矩,她还需要听玄鹤与泊涯的话。 “赐死了你,我还有什么人。” 他被问的哑口无言。 纵琴阁的阁主,身边是不需要人的。 可那是前任,前任,前前任的阁主,不是她。 只不过,先前小爷恰好也要杀了乔风。 早知如此,不如——让小爷杀了。 让小爷立那个威望。 何苦挣一条命回来,受这份屈辱。 “他没有背叛我。” 玄鹤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背叛还是没有背叛,无所谓了。 都已经死了。 这也是与非门的好处。 从来不用纠结,怀疑了,杀了。 了结。 清清楚楚。 无需一丝拖泥带水。 “阁主,您去哪里。” 玄鹤侧目。 她已经走远了。 他刚要站起来的时候,清晰的在耳边听到了一句, “我让你起了么?跪着!” 玄鹤嘴角一瞥,无奈的讪笑了一声。 看来果然还是怒了。 …… …… 茫茫的雪坡上,凡音落寞的跪了下去。 去年此刻来的时候,乔风还在自己身后。 搓着手,在刺骨寒风中候着她。 凭她拜祭。 多年来,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自己拜祭的是谁, 再没有第二个了。 在这里的雪封之下,有一具骸骨,一具尸身。 却是再也找不出来了。 那一夜的风雪太大了,早就淹没了他。 她回来寻找过无数次,无疾而终。 他的名字,叫做青风,夏青风。 是东陵摄政王府上的一个家奴而已。 西荒十三部落大举进犯东陵,东陵帝王毫无作为。 摄政王罢别朝野。 当十三部攻入皇都的一日,摄政王闻讯带着全家逃离了东陵。 此去,再无归期。 她与父亲,家将走散了。 她乘坐的马车上只有妇孺老幼。 最后所有人都丢下了她, 只有青风还在。 第四十五章、守不住 最后所有人都丢下了她, 只有青风还在。 夏青风带着小姐,两人跋山涉水,逃离追兵。 最终抵达了北央的边境。 在那里,雪匪肆虐,到处流窜。 青风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却依然未能将她护下。 她被雪匪拴在马后,跟着一串串的幼童行走。 冻得四肢僵硬,几近倒下。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倒。 一旦倒下,就跟那些不再动的尸体一样了。 她拼命的记住周围的景色,却白茫茫一片,除了雪, 再没有其他了。 青风从雪坡上滚落下去。 生死未卜。 她期望着,他没有死,他被人发现了,被人救起来了。 可是明明心里清楚,已经不可能了。 不记得走了多久后,有人冲散了雪匪的马队。 大开杀戒,雪匪四散奔逃。 得救了—— 接着的一瞬,她倒在了地上,陷入了雪地里。 再也无法抬起头。 于是,她被马蹄压着了。 那匹战马颇通人性,将她从雪封下刨了出来。 她隐约听见一个暖绒低沉的声音。 “……是个小女娃。” “还有气!” “阿娘可以救她?” 筑南王府的人,是她见过最阴沉的人。 他们就算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也覆盖着一层阴霾。 后来,慢慢的从人口中听说了, 那个救她回来的小爷,是个不入籍的小王爷。 筑南王府的人,性命就悬挂在苍筑关上。 苍筑关被破的一天,筑南王府就没了。 筑南王也没了,二夫人没了,小爷一起没了。 注定了死亡,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亡的人,到底是怎么过活的? 看筑南王府便知道了。 可是她在谡壬冉、沐隐娘的身上,看到了百折不屈。 看到了险中求生。 他们步步为营,小心翼翼,为的不是自己,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王府,他们的家人。 筑南王不在乎自己可以活多久,他在乎的是他的家人还可以活多久。 哪怕不得不与他们一个个撇清干系。 娘亲啊,瑾儿到了北央呢! 瑾儿在北央活了下来呢。 这里,就是娘亲的故乡了吧。 娘亲故事中,那个小女孩的故乡, 才是娘亲真正的故乡。 在极寒极寒的北方,有一个泱泱大国,终年积雪不化,深雪覆山。 这里孕育着好人,孕育着坏人。 这里收留了一批,从更远的北地而来的,流亡的子民。 他们几乎要灭族了,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寄居在这个北方大国。 隐藏在北方帝王的庇荫之下。 为了报答帝王,他们甘愿成为帝王的奴仆。 为帝王搏杀,为帝王扫清无尽的雪染。 那个小女孩,有着自己的使命,有着自己的责任。 然而,她却幸运的又不幸的,遇见了自己命定之人。 男子来自四季都温暖如春的南方。 巧言善辩,舌灿莲花。 小女孩,被男子说动了,向往着温暖的地方。 想去看一看。 于是她走了。 她一走,就是几十年。 丢下了家人,丢下了师门,丢下了同族。 她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回去。 那里的杀戮是她想要逃避的责任。 希望自己的孩子们,抚琴、吟诗,一辈子无忧无虑的, 哪怕布衣而生。 然而凡尘残酷,并不体恤这位也曾经年幼无知过的母亲。 她的孩子,又回到了这片土地上, 卷入了这场血雨腥风中。 …… …… 凡音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烛火尽灭。 她悄悄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却在阴影中看到了一个人。 “小爷?” “这么晚回来。” “您等我?” “……唉。” 他叹息,在桌上推开了盖住的糕点。 “怕你饿,带些吃的。” 她一言不发的走过去,坐下,吃了起来。 “乔风怎样了?” 询问的时候,他的语气还有些干涸。 毕竟是自己下的令,剁掉了他的手。 一个男人的手,将来他面临的苦难,会更多。 凡音静默着,无声的一口一口,吞噬着桌上的糕点。 气氛诡异的静谧。 “小音?” 他走到她的身旁,拖了座椅,慢慢的坐下。 一伸手,就抚上了她的发丝。 “慢慢吃,总有的。” “……小爷。” 她声音哽咽,不知是嘴里东西塞的多了,噎着了。 还是着实哽咽了。 “乔风没有了。我再也没有乔风了……” 他走了。 跟青风一样。 他走了,他们都走了。 都不要她了!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个个都不要她了!! “啊?” 糯糯的软糕,落在了地上。 凡音扑进了司幻莲的怀里,奔溃的哭了起来。 她守不住。 她一个都守不住! 她爱的,爱她的,疼她的,怜惜的……一个个的,都没有守住。 “……好没用,我好没用!” “不怪你,不怪你。” …… 他轻轻拍打她的背脊,轻抚她柔顺的发丝。 坐到地上,将她揽在怀里。 太难了。 他和她,都太难了。 他们有太多的牵绊、羁绊、枷锁。 他们被束缚的这么深,无处可逃。 “如果有一天,小爷……我不在了,请你忘记我,彻底的……把我忘了吧!” 别再记着、念着、牵挂着、魂牵梦萦了。 太苦了! 太痛了! 简直就是无底的深渊。 “不会的。小音,不会的。” “不、不……你不明白,你还是不明白……” 她疯了一般的咬他。 像受了惊吓的小兽。 像对父母撒泼的顽童。 一口一口的咬下去,挑肉嫩的地方,铆足了力发狠的咬。 一口一口,满是牙印。 最后肌肤破了,微咸鲜血滴落下来。 她卷起小小的舌头,滋滋的舔舐而过,卷入口中。 他始终凝着眉,不动,不逃,不离。 任由着她,胡作非为。 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压抑,她的气闷,她的疼痛。 她比他早就知道了母亲去世,却隐瞒了他那么久,那么久。 这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怎么面对他的? 光是想起就脊背发凉。 在王府三年,她只有乔风,始终是乔风陪伴着她。 是她的侍卫,是她的哥哥,是她的玩伴。 哪怕她重创了他,几乎杀了他,他也不会恨她、怨她、逃离她。 因为,是家人。 第四十六章、沉心 在王府三年,她只有乔风,始终是乔风陪伴着她。 是她的侍卫,是她的哥哥,是她的玩伴。 哪怕她重创了他,几乎杀了他,他也不会恨她、怨她、逃离她。 因为,是家人。 好恨! 好恨好恨! 好恨呐…… 司幻莲什么都无法做,紧紧的抱着她,搂着她,轻轻的摇晃着, 就像在,哄着襁褓中的婴孩。 是婴孩该多么的好, 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爷……小爷……”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师父、师父她……” 师父就像破布一样的挂在那里。 随风摇曳。 乔风。 乔风尸骨无存,与素未谋面的纵琴阁师兄弟们焚化在一起, 灰骨散尽。 “小爷,我们生来就不得不如此狼狈么?” “不,不是的。” 围墙之内,还有六皇子,还有百里明月。 可是他们就能活的很好,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晨光。 “不是的。小爷答应你,一定护好你,一定,一定!” …… …… 两年后,苍筑关的莲生鬼破军声名鹊起。 北央人人皆知,莲生鬼破专克西荒的鬼面黑煞部落。 几次三番不顾朝廷禁文,强抢出关,协助西荒散余部落抵抗十三大部落的恐吓。 这样一来,反倒是北央把西荒给分裂了。 十三大部由于境内作战,忙于巩固在西荒的无上地位, 反而忽略了对北央边境的骚扰。 论功行赏,驻守苍筑关的六皇子毕渊,首当其冲。 虽然明眼人一看便知,莲生鬼破,就是筑南王府小爷司幻莲的私家军。 但是小爷名不正则言不顺。 于是所有的功劳都归布于六皇子头上。 这年刚巧也是圭羊公大寿,于是毕渊身份卑微的母妃则请求陛下召儿子回都一趟,聚享天伦。 央帝踌躇了一阵后,竟然也答应了。 百里明月是早就被老太师召回去了。 司幻莲天天练兵打仗。 两年来,毕渊亲眼看着他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 不是在军营里,就是在去军营的路上。 书房里的兵书堆的越来越多。 豢养的幕僚也越来越多。 淮阴以南的军士几乎都被司小爷召集到了一块。 他们愿意效劳司小爷。 因为司小爷敬重他们,待幕僚比对待自己还好。 他一日日消瘦下去,他养的幕僚却一个个肥壮起来。 司小爷年满十八,身边却始终只有怜容一个侍妾。 军中将领试过赠与美妾予小爷。 最后却被小爷杖责处置。 小爷不近女色的传闻也就不胫而走。 竟然还有消息称小爷迷恋幼童! 六皇子要回都了自然是很高兴。 然而诏书上特地专令司小爷一同回都,毕渊心底有了些计较。 他这两年是着实什么都没有做下的。 完全按照父皇的指示,闭门不出,紧守苍筑关。 一开始阿莲不顾皇命,非要出关助战令毕渊十分的不爽。 明着暗着斥责了好几遍。 但司幻莲这个人,倔傲不屈,你骂归你骂,他认定了的事情,你骂到天上去他也懒得理你。 毕渊毕竟不是央帝,年少无为,魄力也不够,根本就是仰靠着小爷的势力在驻守苍筑的,怎么敢真的治他的罪? 就那么一个硬着,一个软着。 胜仗一场场的积累,朝廷的态度终于也慢慢的变了。 算是默许苍城的守军前往西荒助战了。 一方面也是削弱十三部在西荒控制权。 他们在苍城的苟且,那都是关起门自己的事。 但是回了皇都,立上朝廷,可是一桩桩一件件, 铺陈开来的。 毕渊偷偷写信回宫问母妃,是谁的意思让司幻莲一同回都? 毕竟筑南王还在押着。 他这一回去,一个论功行赏,一个在押的父亲,多尴尬。 母妃回的很快,说是朝廷和央帝一致决定的。 不容分辩。 毕渊只得惴惴的。 这两年来,他发现阿莲也有些变了。 整个人城府更深了。 原本在明月和阿莲之中,六皇子还是更听信阿莲的。 可眼下的司小爷简直如百里明月一般,都是小狐狸! 哦不,司幻莲已经沦为豺狼之流了。 毕渊有自己的计较,而司幻莲也有他自己的。 回皇都,意味着离开苍城。 那莲生鬼破怎么办? 交给谁才好。 沧海么? 可是沧海必须带回去。 沧海太苦了,这么些年跟着自己,一点好处没捞到。 这次回去是论赏的,司小爷心下已有定夺, 哪怕自己什么都不要,沈沧海的那份绝对少不得他。 尤其是他该娶亲了。 沧海本是皇城人士,家境在世家子弟中也尚属中等。 若是他在皇都谋职,恐怕孩子都牙牙学语了。 司幻莲可以不顾自己,但不能不管部下的人。 否则这些人忠心耿耿跟着自己,还有什么意义? 还有一个人,他放不下。 他的小音。 她是一块璞玉、瑰宝。 他也是后来才得知,她精通兵法,能言善道。 只不过性子寡淡,不喜与人常交而已。 莲生鬼破能够出其不意攻无不克,一大半的功劳在于她。 况且一日日,一夜夜,她衣带不解的随他读书、钻研。 两人间早就磨出了悸动。 他若在早两年还有一点点的心思,想将她许给好人家, 盼她一生安余无察。 恐怕今日是再也舍不得送出去了。 可是她看着依旧那样单薄、纤弱,叫人心生疼忍,不敢僭越。 唉……该拿她如何是好? 沧海应声而入,见着主子蹙眉不展。 到底是跟着司小爷若干年的得力部将了。 “主子可是在愁,回都时驻守苍筑之人?” “也是。” 与其无人驻守,他更担心的是, 央帝豁然派人前来。 直接顺走了他的莲生鬼破。 北央无常将,独有驻军。 也就是将领、将军是轮年而换的,驻守一地的军队却是不走的。 “主子,我留下如何?” “你愿意?” “属下当然愿意!”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 司幻莲按了按沧海的肩膀,“放心。不会辜负了你。” ……语气殷切。沧海不禁红了脸。 他暗慕小爷身边的怜容许久了,却知怜容一心扑在小爷身上。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爷对怜容并无男女之情。 既然如此,沧海的脸色更红了。 他霍的单膝而跪。 第四十七章、中意的人 既然如此,沧海的脸色更红了。 他霍的单膝而跪。 “属下甘愿留下替主子驻守苍筑。” “你这是做什么。” “属下只有唯一心愿。” “哦?说来听听。” “属下,属下中意……” 一听到中意两字司幻莲就紧张起来。 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若是自己有事,要将小音托付于他。 自己前往皇都,明着说是去领赏的,然而究竟是好是歹还未可知。 难道这小子,越心不轨。 有点可恨。 “嗯?” “属下中意怜容姑娘许久……” 说完,头一埋,几乎垂到了膝盖上。 怜……? 司幻莲整个人差不多抖了一下。 这个傻沧海呀! 怎么不早说呢? 早说了喜欢怜容,不就送给他了。 可是这……自己前不久刚刚才睡了去! “她……” “属下只是一厢情愿,与怜容姑娘无关!若是、若是、小爷不愿,属下再不妄想。” “她是我的侍妾……” “属下知道。” 就是知道,才想要了来。 怜容姑娘心高气傲,她要的是小爷的心,而不仅仅是小爷这个身。 若是小爷给不了,怜容早晚会心生怨恨。 到时,不白白糟蹋了一个好姑娘的心意。 “你依然愿意要她?” “属下愿意!” 小爷这回是听出他情真意切了。 罢了罢了。 他们之间的缘分,当主子的也参和不得。 “明白了。你放心。” 然而司幻莲这句放心,到底是说的过早了些。 …… …… 怜容不愿意! 司幻莲当然是不至于脸皮厚到自己跑去问怜容。 他找了个六皇子身边的嬷嬷。 嬷嬷也是皇宫里的老人了,认得司小爷。 是毕渊母妃悄咪咪从宫里送出来的,来照顾她儿子。 还给嬷嬷偷塞了不少好处。 嬷嬷家有个小女儿,一直想入宫。 毕渊母妃虽然地位低下,到底也是生下一个皇子的。 身边纳个小丫头的权力还是有的。 于是就一个出门帮助照料皇子。 一个在宫里帮着照拂小闺女。 两相无碍。 嬷嬷拐弯抹角问了怜容。 怜容瞬间就红透了眼眶。 “小爷……不要奴婢了?” “不是不是!姑娘怎么哭了?别哭呀!” 老嬷嬷被吓得一下子闪了神。 “别叫我姑娘,怜容就是怜容,我不是姑娘。” 潜台词是,书房里头那个才是姑娘呢! 老嬷嬷心领神会,立刻明白了怜容话里有话。 在六皇子这别府里的下人们都看得出来, 司小爷屋子里宠着一个金贵的主儿。 沐凡音小姑娘。 这丫头果真是凌厉又聪慧,小爷是爱不释手。 可却始终未纳房。 连六皇子都给惦记着。 这小爷对阿音,究竟是几个心思。 姑娘岁数也不小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奶声奶气的人儿了。 还一直供在手边捧着,不合适吧? 但人家小爷乐意,六皇子也管不着。 天高皇帝远,一个被发配边疆的落魄皇子,还不如地头蛇呢。 怜容的心思也是睁眼人都能看明白的。 她是主子的侍妾,她身身心心都是主子的人。 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 要她再嫁,除非主子死了! 不!主子死了也不嫁人。 就给主子守寡! 嬷嬷老脸上有点挂不住。 这司小爷,不是存心难为人嘛。 他又不是睁眼瞎,自己看不见自己身边的人儿啊! 还故意让自己来问,莫不是……玩腻了,想扔。 又怕怜容跟了自己多年,性烈,给自了个尽? 嬷嬷抵着额头假装揉太阳穴。 就看到一个暗红色的人影一闪而过。 动作迅速的简直眨眼不见。 “哟!这是……” 大白天的见鬼啦?! 哼——怜容冷笑一声。 还不是,那位姑娘闺房里的客人。 说起来,姑娘的身份可不简单,房里的客人还真不少呢。 玄鹤没入凡音的房间,轻车熟路的潜入了暗门。 凡音正闭目养神。 这处暗门是后来才建凿的。 动用了掌琴阁的工部。 凡音不喜欢回纵琴阁,自从乔风遭私刑后, 她总觉得整个纵琴阁内鬼影憧憧。 没有了往昔神秘高贵的感觉。 “阁主?” 凡音睁开了眼,一双赤色火眸熠熠生辉。 “恭喜阁主,大功练成!” 她眨了眨眼,眸色恢复了清明。 与非门纵琴阁独门秘技。 并非人人都能炼成的,也并非人人都能修炼的。 当年沐隐娘也只修炼到七成。 如今凡音已经修炼得九成了。 从资质上说,玄鹤也不得不承认,凡音是天赋异禀的。 她伸了个懒腰,有些乏。 即使闭目养神之际,内功催动,也是一刻不闲的。 “阁主,与非门来消息了。” 玄鹤说的很小心。 这两年内,央帝没有任何刺杀任务下达。 玄鹤也有自己的猜测。 央帝的密令,一般都由掌琴亲自传递。 纵琴阁大阁主换人,内阁又在重新审查之中。 或许是掌琴的人看密令的任务并不十分苛刻,于是协助完成了。 沐涯泊到底是做过几年凡音的师父。 同门之内,这份心思还是存着的。 “说。” “与非门有请阁主,回主阁一趟。” “回去干什么?” 两年前,沐涯泊就不是释魂琴的对手了。 现在再加上她,恐怕沐汝璜也不在话下。 去肃清整个与非门么? 今后纵琴阁一阁独大,倒也不错。 眼眸一挑。 玄鹤表情随之一凌。 阁主……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我们在皇都的主阁有多少人?” “不过区区百人。” 两年了,整整两年,与非门再没有送新人门徒进纵琴阁。 以往新人都是半年一送的。 除非遇到大换血。 尤其是守琴和纵琴,都是需要正面迎敌的。 一个不察,损失重大。 可纵琴阁内两年未曾新添一人,玄鹤格外珍惜手上现有的人。 “……你认为,以我纵琴阁之力,对付整个与非门,可有胜算?” !!!!! “阁主!可万万不能有这样的念头啊——” 他几乎要给这任新阁主跪下了。 “哦。打不过是吗?那算了。我就随口一问。” “……” 汗滴禾下土。 玄鹤离开的时候意识到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循之望去,是司小爷身边的婢女,怜容。 怜容见着他,也不躲,巧然一笑。 玄鹤被她笑的浑身一哆嗦。 第四十八章、隐忧 怜容见着他,也不躲,巧然一笑。 玄鹤被她笑的浑身一哆嗦。 …… …… “主子?” 司幻莲收到一封密函。 送来的人十分诡异。 但他也没有细究。 因为这封密函是来自,昶广将军的。 他的长姐夫。 慢慢撕开信封,就隐约透露出不详的信息。 字体娟秀端正,一看就是女子的笔迹。 难道,是长姐洛绮尧? 她不是已经不愿意再与自己这个弟弟联络了么。 怎得还通过姐夫送来了密函。 信上的字不多,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 直入主题。 筑南王谡壬冉离世了。 千万不要回皇都。 朝廷中有几个老贼在筹谋着夺你兵权,下你入狱。 …… 筑南王,离世了?!!! 司幻莲完全忽略了另外一点。 既然父亲已离世,为何不告知他,甚至不通知他出殡、守孝! 为何要将他入狱,他何罪之有? 父亲,不在了…… 血腥味不可遏制的, 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主子——!” 父亲…… 您是怎么走的? 您走的还平稳么? 您告诉我呀! 您来梦中,与我会一会呀! …… 咳咳咳—— “大夫,司小爷没事吧?” “心力交瘁,怒火攻心。急火太盛。要是再这么下去,恐怕……” …… 眼皮感觉到沉,无比的沉, 就像溺水之人。 明明已预感到自己的濒死, 却无法呼救,无法挣扎,眼看着自己一尺一尺的沉落下去, 混入尘土。 父亲,父亲不在了。 母亲也陨落在西荒的蛮夷之地。 至今只有衣冠冢入土。 他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为什么,还要苦苦的支撑。 拼命的养兵蓄马。 难道,真的要与苍筑关共存亡么。 自己降临在这片土地上,是父母垂怜。 是否,自己也应该像筑南王府大夫人的那些少子一般, 幼年夭折,才是归路? “主子!主子您振作一点啊……” “凡音姑娘?您来了!您看看主子啊。” “出什么事了?” 沧海悄悄的将密函塞给了凡音。 凡音阅完,双眸一紧。 她大概明白洛绮尧提醒家弟的意思了。 筑南王在皇城逝世,必然是有什么因果的。 然而央帝却秘而不发,偏偏挑这个时机骗司幻莲回去。 难道是,筑南王是遭人加害的。 央帝怕司小爷携兵造反,或者叛逃? 事实亦然如此,皇城之中已经没有了对司幻莲的任何牵绊。 王府被鬼部军所毁。 生母沐隐娘下落不明。 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日后或许还要治他罪的北央境内。 什么论功行赏,什么圭羊公大寿。 不过都是一个由头。 洛绮尧还愿意发这封密函,看来多少有些姐弟情分在。 “小爷打算回都了?” 凡音问的是沧海。 沧海局促了一阵, “是央帝的诏命。” “他预计带多少人回。” “带……多少人?” 那可是皇城。 就算央军大将回都,兵马也必须留在驻军之地, 不得私携入都的。 “大概,最多一千人护卫军吧。” 凡音很果断的摇了摇头。 若是央帝有意发难,一千人,根本不足以护送司幻莲出城。 “六皇子什么时候出发?” “六皇子,自然是越早越好了!” 他那是回家,与司小爷的处境截然相反。 而且是真正回宫论赏的,怎能不跑的屁颠屁颠的。 “就说小爷积劳成疾,突然病倒。让六皇子先行一步。” “……这,能行么?” “让他路上行程慢些不就行了。” “……” 沧海喏喏而去。 怜容恰好送了大夫出去,回头与沈沧海擦肩而过。 沧海目光幽深的望了她一眼。 怜容的注意力却全部都在卧榻上的小爷身上。 她是心疼小爷,体恤小爷。 还特地求了沧海教她几招拳脚功夫。 就是想在危难之际替小爷挡上几招。 虽然沧海明知小爷是用不上她的。 小爷功夫不差,甚至还在沧海之上。 而且身边都是纵琴阁的神秘人物,除非纵琴阁见死不救。 但,纵琴阁能见死不救,凡音是断不可能见死不救的。 什么时候轮得上怜容舍身挡招了。 不过有机会可以多见见怜容,倒还是不错的。 “小爷~”怜容嘤嘤切切扑将上去。 “重病之人需静养,摒杂吵。今夜我在,怜容姐姐先去休息吧。” “你……” 我才是伺候小爷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了? 怜容秀眉一沉,可依然忌惮着凡音。 小爷宠她,明着宠的。 爱护有佳,待自己亲妹妹似的。 可是,她看的出来。 沐凡音一日日清丽起来, 待她时机长成,必定是个倾国倾城之貌的人儿。 连同府的六皇子也时不时的觊觎着她。 只碍于小爷的庇护,不曾有过亲近的举动。 这孤女凡音,着实恼人的很! “过两日,我可能要出城一趟。到时候,小爷还得劳烦姐姐照拂。请姐姐这两日先养精蓄锐可好?” 她要出城? 怜容瞥了一眼小爷。 小爷突然之间病的如此之重,看来姑娘今夜也干不了什么。 既然她要出城,最好一去就别回来了。 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她不在,小爷身边不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甚好,甚好! 今夜就容了她。 “那就劳烦音姑娘了。” 她始终喊她音姑娘,而非沐姑娘。 沐,是与非门的大姓,是小爷生母之姓。 冥冥之中,怜容总觉得,她不配。 那密函已经被凡音烧了。 不留一缕灰烬。 但洛绮尧写的每个字,都印刻在凡音的脑海里。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追述。 虽然根据字面上的意思来看,司小爷是绝不能回到皇都了。 一回去,十之八九落入央帝手掌。 但是,还有一个可能。 凡音自然不会怀疑长姐在筑南王的死上面作假。 只是筑南王的死或许竟真是个意外。 而央帝选择不宣,怕的就是有人横生枝节。 到了司幻莲的耳中,倒真变成了父亲遭人迫害,惨死皇城。 或许央帝只是为了等司幻莲回去,与他好好交待他父亲的死讯。 事实是怎么样的,眼前凡音也拿捏不准。 但有一点她心中计量已定。 第四十九章、病身愁容 比赛时间慢慢的来到了15分钟,皇族的经济优势已经有了四千之多。 场上的局势有一些越发明了了,由于在前面几分钟萧晨也是频繁来到下路。 导致edg的下路一塔很快就被推掉了。 自然皇族又开始了换路打法,薇恩不像其他adc还是很需要发育的,自然去了安全又更好发育的中路。 edg也没有选择坐以待毙,在皇族针对下路的时候果断三人想要强行越塔。 nct也是很机灵,在第一时间就跑掉了。 最终还是互换了一塔。 而这时edg下路双人组完全不敢防守中路的一塔,再加上之前辛德拉的线本来就很糟糕,也是被小狗三两下点掉。 原本以为皇族会到此为止,可没有想到继续推进,直接威胁二塔。 这还得了,于是edg三人也赶忙回来支援,依靠着辛德拉将兵线清理干净之后,这才阻止了uzi点塔的节奏。 毕竟薇恩手短,上前要是被推到了是很容易出事情的。 不过中路防御塔还是被消耗了一半多的血量,这对edg来说是不容乐观的。 “推不掉也没什么关系,不着急我们慢慢来。下一条小龙还有两分钟刷新,利用地图资源跟他们打。”香锅说道。 不过到达后期大嘴确实也是一个麻烦,能加快推塔的节奏也是不错的。 于是萧晨开始观察中路二塔的血量,利用一波兵线强行压的话应该是有机会的。 “利用下一波兵线,看一下能不能拔掉!”皇族现在有了萧晨指挥,下一个目标也很明确了。 既然决定要强行拔中,自己的兰博肯定是要到场的,于是赶紧从下路往中路赶。 “皇族这边还不走吗?这样推塔有点勉强诶!” 毕竟薇恩的手太短了,一般想要上高地都需要借助大龙buff强硬的越塔。 再加上对面有皇子这种英雄,越塔的风险很高。 “选择强推的话,我觉得是给机会了。这波看edg怎么说了,如果诺言处理的好的话说不定能够起死回生。” 萧晨在正面没有看到皇子,对于这个英雄自然是要非常小心的,于是开始找皇子的具体位置了。 在厂长最喜欢的f4处插了个真眼,然后按着w技能在红buff处绕了一圈。 并没有发现皇子。 这才控制着兰博回到中路,准备配合队友做一次推进。 “开不开?”korol在队里问道。 “我觉得可以。”namei说道。 “可以试。”厂长沉默了一会儿,也是拍板了。 下一波兵线进塔,皇族来势汹汹,这个中路二塔是势在必得。 edg的队员看得都很清楚,已经在悬崖边上了不能再退了。 萧晨去红buff找厂长,刚好找错了位置。 论开团的优先级的话,大树要比皇子好上一点,所以厂长现在蹲在三狼处,等待着自己的得意大弟子开团。 在小狗进去点塔的一瞬间,korol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闪现w!大树化作一条虚影,向着薇恩绑过来! u立刻就按出了大招,辛德拉的能量倾泻目标直指着薇恩。 小狗的反应极快,在这种强推塔的情况下,就跟刀尖上跳舞一样,极度危险,怎么可能不把精神全部集中呢? 大招一开,q技能往后一拉进入了隐身状态,毕竟辛德拉发育实在是太糟糕了,这个大招的伤害也算是不痛不痒。 还在移动中的大树,就被带到皇族的队伍里。 开启了大招的大树在面对薇恩的时候,坦度并不是那么充足,好在小狗第一时间并没有对着大树输出。 adc首先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并不能处于对方集火的中心,而现在正被大树绑着想要撤退也不是那么容易。 大嘴顶着护盾就开始输出了! 这个时候一直在三狼处伺机而动的厂长动了。 “ad!ad!”zero在队里喊道,反手就是一个大招朝着edg众人开过去。 一下子减缓了对面前进的步伐。 “先别急!nct往前面顶!”一直观察着场面局势的萧晨此时很冷静。 既然想要强推掉这个中路二塔,edg的反扑也是早有预料。 “香锅大招留给皇子!” 不去管zero听不听得懂,吼完这一句萧晨也没有着急开大招,而是按下了q技能开始烧烤着大树。 “德玛西亚!”从侧边的皇子终于过来了一个大招,对着薇恩就放了过去。 麻辣香锅也是牢牢记住自己要做什么,w小狗之后一脚踢开了皇子,同样连带的把大树给击飞了。 “开我?看老子不把你射在墙上!” 小狗眼疾手快一个e技能将大树定在了皇子的大招墙上。 身上有着娜美e技能的额外伤害,点在着老树身上非常的疼。 namei看队友都已经上去了,才开的w技能,准备上来打输出。 “好机会!” 兰博大招从天而降! 一个倾斜的角度,释放的位置非常完美不仅仅可以烧大嘴,就连辛德拉和风女都在其中。 看了一下自己的温度,没有丝毫的犹豫闪现上去一个e技能直接进入了红稳状态,随后接上一个普攻! 兰博在此时的装备实在是豪华,伤害自然是高的吓人。 大嘴血量掉的非常迅速,卷毛一看立刻按下了大招想要保住自家的ad,namei也不敢迟疑双招全交这才逃回了防御塔下。 namei这一波根本就是0输出。 解说席。 “edg这是要开了,小狗的反应非常快,但是感觉还是要死!被后方的皇子和大嘴都跟了上来” “哇!我的天哪,这兰博的伤害也太高了吧?直接逼出了edg茫茫多的技能!” “缺少了大嘴的伤害,薇恩想要秒就难了!现在依靠着自己的破败血量居然慢慢的恢复起来了,反倒是皇子和大树血量残了。” 既然大嘴已经跑了,辛德拉又不敢跟上来。 也没有选择往防御塔下追,回过头来等过载结束开着q技能就是烧烤。 皇子和大树双双殒命。 人头分配的也很均衡,萧晨和小狗一人一个。 “nice啊,小狗这波操作漂亮。”萧晨原本以为薇恩这一波人没了,可没想到硬是顶住了。 不得不说是反应救了自己,要是在防御塔下的话萧晨也没什么办法。 撤到这个位置,自己刚好可以上去隔断对面的输出点。 “基操勿六。” “说你胖还喘上了?” 正是edg选择在防御塔下强开给了皇族机会,直接一波零换二,顺势推掉了中路二塔。 十九分半。 皇族成功拿下第二条小龙。 不知不觉,萧晨兰博的战绩已经是4-0-5,回家就掏出了深渊权杖,加上大面具和法穿鞋,勉强算是三穿在手了,现在的伤害即使是大树也要被一个红温q烫掉半管子血量。 第五十章、凡尘之音 女子天生弱于男子,依附于男子,乞求于男子。 为女儿身,毫无选择。 她早就知道了。 被迫,熟读兵书,学习养兵布阵之法。 不是为了她自己, 她难道要做一代女皇么?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是为了家里的男人。 为了辅佐他们。 为了协成他们。 自己只是附庸罢了。 司幻莲已经被迫到了穷途末路。 他需要利用一切有用的资源。 包括怜容,包括她。 有朝一日,待小爷需要用到她时。 她不会苟且蛇委,只有向前一条路。 “小爷,这一次,就让我去吧。别为难怜容了。” “我是怕你……” “我是纵琴阁的人。我背后有整个纵琴阁。没事的。” “那……速去速回。” “是,小爷。” “小音。” 他伸手过来,想探她的手。 凡音想都没想,猛然把自己扶在他手臂上的手撤回来了。 司幻莲愕了一瞬。 她在,避开他? 小的时候,她还殷殷切切的跟着他,拉着他, 拽着他的衣角。 在她眼底,他可以看出自己是这个小小的女娃儿全部的依靠。 可从哪一天开始,她变得强大了。 变得独立了。 变得深不可测了。 变得,让他不得不平视,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了。 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弄丢了她。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如今的她,已能走向任何地方。 似乎早已经,不再需要他。 “没关系,你不喜欢我碰你,我不碰你。” 他讷讷的缩回了手,干咳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小爷……” 她到底是于心不忍,一手扶着他,一手拼命的替他顺着后背。 “小爷,可曾想过,万一……是真的,我们怎么办?” “没有。” “那是不是也应该想一想了?” “你的意思是,我要准备……叛国离央了?” “……” 终有一天,不是么。 北央是容不得亲王的。 有朝一日,央帝的皇子登基。 也必须杀死自己所有的手足。 杀死如今在皇宫中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皇子们。 那时候,那一个央帝,还会不会容下司幻莲,这个根本就不该存在的小爷呢。 若是要走,他要去哪里? 他一无所知。 她亦一无所知。 “那你呢?” “我?” “纵琴阁,是央帝的。” 是央帝一人的。 我……凡音愣住了。 她从来没有细究过这个问题。 她呢? 若是小爷走了,她怎么办。 她是沐隐娘破格收入纵琴阁的。 纵琴阁大阁主之位也是沐隐娘传递予她的。 虽然沐隐娘只字未提,但是她可以猜测到, 沐隐娘的目的,不外乎希望由她来保护司幻莲。 如果司幻莲走了呢? 那她留在纵琴阁还有什么意义吗。 “小爷去哪儿,我去哪儿。” 司幻莲满意的闭上了眼睛,陷入了短暂的昏睡。 然而,凡音自己知道,要脱离与非门, 她恐怕又得脱一层皮了。 只是不知道那时候,释魂琴是否还能护住她。 …… …… 凡音早于毕渊几日抵达了皇城。 她一入皇城,就开始打听筑南王的死讯。 但整个皇城之中,知道的人显然寥寥无几。 无奈之下,还是必须求助沐涯泊。 再见沐涯泊,他精神奕奕,看来恢复的不错。 “涯泊大阁主。” “凡音大阁主。” 彼此恭维的拱手。 然而眼神中都显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小音,非要这样见外么。” 她长大了。 真的长大了不少。 看起来,更像了! “有人说过么,你跟你阿娘很像。” “……” 凡音目瞪口呆的盯着他。 “你什么时候,窥视的我的记忆!” 她的指尖微动,涯泊毕竟曾是她的师父。 她一动,就知道她准备攻击了。 “唉……” “你不可能见过我的母亲。” “我怎么就不能见过她呢?” “她一直生活在南方,至死。” “那么之前呢。” 之前。 “应该猜到了吧,你母亲,是北央人士。” “我母亲,姓沐。是与非门人?” “是。” “你见过我母亲?” “我与她……从小一同长大。” 甚至,差点嫁他为妻。 一同,长大?! “难道,她与师父之间……?” “你的师父,是个影子。” “!!!” 沐隐娘,是个影子。 她原本叫做,沐影之。 是与非门中,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影子,是沐氏一族中的孤儿。 沐香珺收养了这个孤儿,与自己的独女沐流光一同抚养。 沐影之就像是沐流光的影子。 模仿她的一举一动,以假乱真。 影子真正的意义,是在于替本体去死。 然而,沐流光跑了。 青葱年华的沐流光遇见了由南陵而来的小王爷, 雄韬伟略,能言善辩的梵彦笙。 梵彦笙是前来北央与央帝缔结盟约了。 南陵帝王羸弱,沉迷诗词歌赋,不懂得治国打仗。 所有的一切都仰赖身边的大臣。 然而大臣贪污腐败,终究将国库挥霍一空。 南陵早就是个虚壳子了。 只有那么几个人,在拼命的奔走维持。 梵彦笙与其父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所行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 沐流光仰慕梵小王爷,不顾师门重担,一意孤行, 跟着小王爷就跑了。 沐香珺爱女心切,不愿让与非门追究女儿的过错。 于是让沐影之假冒成自己的女儿。 最终继承了大阁主之位。 然而沐影之毕竟不是沐香珺之后, 根本无法驱使冰魄释魂琴。 当时与非门中也动荡异常。 沐香珺临终之前,恳求几大阁主,相助她, 维持这个秘密。 后来央帝赐婚,沐影之索性改名沐隐娘, 远嫁。 这,就是沐隐娘与沐流光之间的故事。 没有人了解沐隐娘当时的心情。 她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成为沐香珺的女儿, 成为纵琴阁的大阁主。 最后成为筑南王府的二夫人。 她一生都是在阴暗的谎言里度过的。 最终却落得尸骨无存,不得回乡。 “……所以,师父是早就看出我的身份了么?” 怎么会,她是怎么发现的。 自从到了北央,她始终自称叫做凡音。 凡尘之音。 母亲的夙愿。 梵尘瑾这个名字,早就被她舍弃了。 可沐隐娘是怎么发现她的? “影之她,可曾有什么东西留给你?” 第五十一章、百里刺杀 可沐隐娘是怎么发现她的? “影之她,可曾有什么东西留给你?” 凡音摇了摇头。 忽然又想起了一串碧绿翠石的手链,怜容弄丢的那一串。 “有一串手链,师父说,是她亲手所编。” “那里面,是流光的血。” 血?! “为了以防,有人忽然质疑她的身份,前大阁主留给她的。是流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血珠。” “当遇到血脉相合的人,它会波光流转。” 凡音记起来了。 那时候,她还栽在药捅里,动弹不得。 二夫人前来命人换药汤。 有一次将她抱在怀里检查伤势,那串手链就发出微弱的却跳跃的光芒。 她觉得好看,就伸手摸了摸。 二夫人那一刻呆住了。 凝滞了许久,才颤抖着说, “喜欢么,喜欢就送给你。带好了,是我亲手做的。” 那以后,二夫人就收她为徒,悉心相教,待她比任何一个堂主都好。 又收她作养女。 府里人皆以姑娘相称。 她的待遇直逼府里头的二小姐儿。 她只以为与沐隐娘有缘。 原来,沐隐娘早就看出来了,她是沐流光的女儿。 是沐香珺的嫡亲孙女。 纵琴阁镇阁之琴的真正嫡系主子。 凡音定定的望着涯泊,惴惴。 “你早就知道了?” “硬之发现你的时候,就通知我了。” “所以你始终潜伏在纵琴阁内,为了监视我。” “那时候纵琴阁的金堂主刚好任务失败,遭人反杀。于是我就以金堂主身份,隐藏在影之身边,帮她教导你。” 可他也没有认真教她什么东西呀。 “你才是纵琴阁真正的主子,影之她并不是。虽然,她为纵琴阁,为与非门做了许多事,但她始终是个外人。释魂琴,认主,不认她。” 多么……决绝的话呀! 人都死了。 为了与非门而死。 却说,不认她。 不认她的不是释魂琴,是与非门的元老阁。 “召我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这是你必须要知道的事实!” “于是,我就要开始替你们卖命了,是么。” “小音,你的确,身上有香珺前大阁主的影子,然而更多的,却是像那梵彦笙。” “不是说我像母亲么?” “不。你与流光,只那容貌相似。你骨子里,是那南陵梵家的人。工于心计,巧舌如簧。” “……” “召你回来,确实是央帝又下了命令。这一次,必须由纵琴阁的人去完成才合适,我们……已经不容插手了。” 凡音却丝毫不接他的话。 “筑南王,是怎么死的?” …… …… 筑南王是病死的。 说出来,可能连说的人自己都不信。 凡音看着涯泊, 目光中充满了质疑。 “确实是病死的。仵作验了尸。仵作是我们的人。” 其实死讯一出,掌琴阁的人早就怀疑了。 根本没有什么仵作验尸。 就是沐涯泊自己硬塞进去的人去看一眼。 “那为什么没人通知小爷?” 涯泊望着她, “说了你信么。” 不信。 那小爷自然更不会信。 谡壬冉又不是个病秧子。 央帝关押他的地方也不是囚牢。 怎么就能病死了? 瞎子听了都会觉得另有蹊跷。 央帝自然也是怕司小爷因此存了逆反之心。 如今他和六皇子两人把苍筑关守的不错。 对央帝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为何突然召小爷回都。” 这,就全凭涯泊揣测了, “隐藏死讯是大事,早晚会传到小爷耳中的。借着这个机会不如阐明了说。” “另外,皇子年纪也大了。是时候该婚配了。” 这皇子指的自然就是老六,毕渊了。 凡音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既然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 凡音默默的一点头。 “是谁。” “百里道远。” “太师府上的人。” “是。” 央帝,终于忍不了这个人了! …… …… 然而太师府到底是北央根深蒂固的开朝元老一族。 谡融衡多少要看点他们的脸色。 不能让人发现是央帝的意思。 百里太师府上一直是主和一派。 与圭羊公为首的主战派,水火不容。 央帝心底里其实也是希望和的。 连年征战,对国库的耗损太严重了。 前有南陵国引以为鉴,央帝绝不愿意步其后尘。 然而北央最骁勇的军和将领,都是在圭羊公手中的。 央帝也开罪不起。 于是想起了这招,借刀杀人。 杀一个主和的大臣,以灭主和派的声势, 明面上是杀一儆百。 实则是釜底抽薪。 要杀的这个人很关键,若只是普通大臣, 恐怕真的会把主和派的声势降下来。 但若是个万万动不得的人,就足以积压出主和派的决心了。 这个人,央帝毫不迟疑就选择了简直“口无遮拦”的百里道远了。 此人不死,央帝觉得自己心头火难灭。 入夜,凡音只身潜入灯火通明的太师府。 从百里老太师,百里克川一辈起, 百里家人就是夜猫子。 彻夜不眠,通宵达旦,讲经说佛,辩证唯物。 他们是克勤克俭的一家人。 百里一族能够走到今日地位,没有一丝一毫是仅凭运气的, 他们是一步一脚印,结结实实自己走出来的。 百里府上的藏书可以说是皇都之最。 甚至可以与宫廷媲美。 百里老太师博览群书,阅史破万。 出口成章,无人匹及。 好在老太师是个内敛深沉之人, 与自己的三个儿子性格迥异。 听说老爷子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盛气凌人之势, 只是年过五十后而自知。 不再与世事为敌了。 百里道远正独自在书房看书看得昏昏沉沉。 突然一支银针直刺眉心。 又一支,钻入了太阳穴。 他瞬间领悟,自己命不久矣! “出来吧。” 灯火蕴暗处,影影绰绰。 “我不会喊人来的。是与非门下之人吧,我何必拉人陪葬呢?” 百里大人声音平缓,并不似大限将至之人的慌张无措。 “大人,得罪了。” 百里道远并看不清来人的脸。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嗓子也越来越干哑。 “是央帝要来取我性命的?” 问了也是白问。 与非门人自来只听央帝一人号令。 第五十二章、身负愧疚而生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嗓子也越来越干哑。 “是央帝要来取我性命的?” 问了也是白问。 与非门人自来只听央帝一人号令。 “难道就没有别的人么。” “不会了。太师府中守卫森严,江湖中除了与非门人,没有人再进的来了。” 在北央皇都之中,许多大府都豢养一些江湖门客,用来看护。 太师府也不在话下。 然而纵琴阁杀人,都会事先预知江湖人士。 与非门不是普通的江湖门派,是央帝直属的不入籍的门派。 而且与非门中,掌琴阁消息灵通,遍布天下。 一些江湖人士需要线索,也不得不求助掌琴阁。 守琴除了护卫央帝安全,也维系着江湖的正义门派。 因此纵琴杀人,除非杀的目标是自己的直系亲属, 否则江湖人也不会随意擅入其中。 百里道远猜测的一点没错。 圭羊公虽然嚣张跋扈,但不是会用阴损之术的人。 说白了,也不敢在央帝的眼皮底下肆意掠杀。 纵琴在外,可守琴和掌琴的眼线是广布皇城的。 “可还有什么话说。” “听你声音,年纪尚小,据说一入与非门,终身不得违背师门。可是真的?” 这个时候,求知之心尚在。 连凡音都不得不动容了。 “给你个痛快吧。”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望告真知。是否还有别人。” “没了。” 就你。 央帝说了,就杀了你,够了。 凡音抬手微曲手指。 银针飞掠而出。 百里道远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 缓缓倒地。 “父亲啊——” 凡音一纵身,没入了阴影中。 “父……” 推门进来的,恰是百里明月。 !!! “父亲?” “父亲!” “父亲啊!!!!!” …… …… 凡音晃荡着双足,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整个百里太师府。 原本的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 如今早已嘈杂一片。 百里道远大人,没了。 啊!!!!! 百里明月顿足伏地恸喊。 凡音瞬间整个人凌住了。 血液里,仿佛有东西在跳动。 那是他的父亲。 那是百里明月的父亲。 叫我明月大哥! 明月哥哥? 明月小哥…… 小音~ 带我去纵琴阁看看吧? 啧啧,阿莲待你真好,比亲生的还好。 …… 是那个百里明月啊。 那个明明看起来,游手好闲,吊儿郎当, 可是仔细看他的眼睛, 可以发现极深邃、深奥的东西。 他是个想法极多的人。 很多想法,都是不靠谱的念头。 却也是有些想法,会体贴入微。 虽然是百里太师府的长孙,他却有自己的立场。 他不要人云亦云。 不要被人当抢使,当墙靠。 亲近司小爷,仅仅是因为赏识那个人。 气义相投。 不远万里的去看望他。 只为了告诉他一句,皇城中我,放心。 向昶广将军通风报信,提醒司幻莲慢入皇都的, 也是他。 然而,她却杀了他父亲。 第一次见到这样认真的, 这样悲恸的, 这样没有一丝杂质的百里明月。 凡音想起来,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呐。 他与小爷岁数相当。 小爷失去了父亲,悲痛至此。 他又何尝不是? 但,她是纵琴阁的大阁主。 央帝下令,不得不杀。 杀完之后,再慢慢的愧疚吧。 愧疚完了,依然要杀。 这就是她的宿命。 明月如此机敏通透,凡音并不敢在他面前现身。 只要见到她,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百里道远出殡当日,凡音仍然只是远远的观看着。 毕渊和小爷都回都了,负手而立在明月两旁。 “珍重。” “节哀。” …… 无声的泪水一颗颗的滑落。 百里明月默默的仰起头,看向遥遥的远方。 那是皇宫的方向,那是央帝大殿的方向。 如今西荒部落内局不稳。 西荒中有些许小部落起了联盟之心, 试图寻求北央大国的庇护, 脱离十三大部落的专横制裁。 所谓战派,就是绝不与西荒满族联盟。 所有西荒部落都是不可靠的。 然而百里一府却力排众议。 曾经,北央、南陵、东桑结盟。 彼此之间也没有多少的渊源, 却换来世代平和。 当今西荒崛起,不失为日后一方霸主, 为何不能与之结盟? 央帝想要结盟,他愿意与任何人结盟, 只要保住他的江山,保住他的帝位。 但,为何偏偏要牺牲了他的父亲,要牺牲一个百里府上的人! 他不服! 不服啊!!! “明月。” 毕渊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却被明月一把拂开了。 到底是六皇子,脸上一下子挂不住。 他是回来领赏的,是父皇面前的红人了。 现在连宫廷里的内侍,都舔着脸巴结他了。 他是念在年少友谊,才来参加道远大人殡礼的。 百里明月这是在作什么妖! 司幻莲赶忙拢住了两人的肩, 以防他们打起来。 明月是真的做得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殴打北央六皇子。 可是,今日的六皇子已经不是昔日的老六了。 他执掌兵马,称霸一方。 是身披战功,显赫凯耀的六皇子了。 “明月!” 百里明月看在司小爷的份上才压了下来。 他知道司幻莲心里也不好受。 筑南王辞世的消息,至今央帝没有对外公布。 世人只道他是回来领赏的, 其实他是回来埋尸的。 …… …… 央帝,与太后迦熙氏端坐在后花园中。 迦熙氏擦了一把眼泪。 “跟那孩子说了么?” “说了……母后啊,您也别太难过了!” “我……那孩子怎么回的?” “他没说话。” 老实说,谡融衡心里也有些讷讷。 怎么就死了呢? 这好吃好喝伺候着,居然还能病死了。 自己的胞弟啊,身子骨是弱成什么样了! “好了,人都死了。你就放心了吧?” “母后!您说的什么话。连您也这么说,也赖不得阿莲那孩子要胡思乱想了。” “谡融衡,我提醒你一遍,没有你弟弟,就没有今日的你!我年纪是大了,但有我这条老命在,你就休想亏待了阿莲那孩子!” “母亲!” 央帝头痛欲裂,朝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内侍立刻心领神会,上前提醒央帝该上书房议事了。 大臣们还等着呢。 “那,母后,孩儿就先告退了?” “去,去你的吧!” “告退告退。” 第五十三章、不得已而为之 “去,去你的吧!” “告退告退。” …… …… 皇城确实要是比苍城寒上许多。 司幻莲第一次感觉到,站在皇城高高的白烽塔上, 居然寒到了骨子里。 “小爷,人是我杀的。” “……为什么,要杀道远大人。” 凡音不说话了。 让她怎么说,央帝的指命? 百里道远,在司幻莲的印象中,一直是个克勤克俭的人。 他没有他父亲百里克川的洒脱自然。 也不似百里明月那般窜上跳下。 可是百里道远始终是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发光发热。 究竟是,怎么得罪的央帝。 “明月公子他,看起来……很伤心。” 司幻莲的眼眸中,寒光一闪。 若是别的人,管她是纵琴阁人还是央帝豢养的刺客。 早就被他擒下,送到明月面前去了。 可,那是小音呐! 这就是与非门吧,纵琴阁。 他无法想象的是,母亲,曾经杀过多少人。 又有多少人,是他的身边人。 “我收到你的消息,立刻就追上老六,入了城。” 凡音最终还是相信了涯泊。 筑南王,是病死的。 与央帝无关。 “父亲真的是,病逝的?” “是。” “那为何,长姐的信中,含沙射影,总觉得另有隐情。” 凡音也只好摇了摇头。 她并不清楚,消息是从谁那里送出去的。 “既然父亲已逝,央帝很有可能收回兵权。他不会让我继续驻守苍筑关了……” 可惜了,他的莲生鬼破军。 “不。央帝会让你去。” “为何?” “如今朝廷之内,武将之中,圭羊公一人独大。” 这是央帝不会乐意见到的场面。 所以,在他的子嗣一个个成长起来之前,他需要一个力量, 去制衡圭羊公。 司小爷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司幻莲没有背景,没有亲戚。 他的亲戚就是央帝。 日后,只要一条莫须有的罪名,就能将他打成死囚。 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可是我有些倦了,小音……我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为了您自己啊,小爷!” 父母都死了,筑南王府灭了, 剩下的,只有他了。 他不能死,他不能灭! 他要活的比谁都更长久。 “我们还有仇,没有报!” 对! 还有仇,没有报! 司幻莲的眼眸中瞬间火光重燃。 只要手上还有一兵一卒,要杀他个西荒十三部片甲不留! “怜容姐姐可还好?” “近日入沈家。” “……” 她应了? 凡音是不信的。 怜容待小爷的心意,明眼人、瞎眼人都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她不可能会答应的。 除非,小爷迫了她。 “小爷……可曾委屈了怜容姐姐?” 司幻莲的目光朝她一扫, “侍妾罢了,她还敢求什么。” “……” 心一点点的凉了下去, 凉了下去,不知为什么。 兔死狐悲,唇寒齿亡? 她不早就应该明白的么。 凡建功立业的男子,胸怀远大的男子, 眼中不该早就绝了儿女私情么。 不就是这样的么。 她还期待着什么,觊觎着什么? …… …… 替父驻守苍筑关两年来, 成绩斐然。 司小爷是值得嘉奖的。 央帝论功行赏,也没有亏待了那些底下人。 说起六皇子毕渊的婚配,央帝的目光扫过众嫔妃。 尤其停留在皇后宫婉婷的脸上。 这是她最该操心的大事。 然而皇后对这个六皇子是极不上心的。 论长相,六皇子过于偏向他的母妃了。 北央的男子,追逐粗犷与硬朗。 毕渊太女气。 精致又不如司幻莲。 也不似百里明月的风流倜傥。 骨骼过于细窄,看去有些单薄。 性子也是又软又缓的。 母妃家族毫无地位,在后宫中也十年不闻一个声响的人。 宫婉婷玩弄着新做的指套。 心里想的是,就算自己身边的丫头配了老六, 也是下嫁委屈了的。 毕竟,等自己的儿子登基为帝,毕渊这个皇子是要被杀干净的。 除非他现在就自愿除去宗籍,退出皇庭。 自此以后再不入皇都。 就做一个布衣一辈子到死。 然而宫婉婷身边一个年纪不大的嬷嬷却突然附在皇后耳边嘀咕了一阵。 玩指套玩的不亦乐乎的宫皇后蓦然抬起头来。 眼眸中精光一闪。 座下毕渊脊背一寒。 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要发生了。 “说起老六的婚配啊,央帝,臣妾有一人选,不知央帝意下如何?” 谡融衡正在听司幻莲谈布兵的事,津津有味的。 这父子两确实是一路人啊。 谡壬冉年轻的时候也喜欢钻研布兵打仗。 对宫廷里的尔虞我诈没有丝毫兴趣。 但真正的当权者,都必须是擅于并偏执于尔虞我诈的。 只会打仗的人,就算打下了江山, 那也是别人的江山。 听到宫婉婷的插嘴,不满意的斜了一眼自己的皇后。 让她接着说。 “西荒不是有个郡主,要来联姻嘛?” 姆? 央帝眉头紧了紧。 豁然又松开了,粲然一笑。 他倒是忘了这一茬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联姻的心思。 西荒部落,送过来的郡主能是什么样的? 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傻儿子们。 可如果是老六倒也无所谓的。 现在西荒小部落都在联合抵制十三大部落。 真能拉拢一个有力的盟友,未尝不可一试。 “叫什么来着?” “羽翎部的什么长郡主,英什么的。” “是……有这么个人。” 座下的毕渊并听不清楚父皇和皇后在聊些什么。 只看到他们时不时的瞄自己一眼。 眼神中试探的意味变得越来越坚定。 他求助的看向司幻莲, 指望司小爷再用他的兵法打动央帝。 可司幻莲却认真的看着宫皇后的嘴唇蠕动。 他懂得读唇语。 是凡音教他的。 虽然还不熟悉,但宫婉婷说话素来慢, 喜欢咬文嚼字,比央帝要容易读懂。 羽翎部? 联姻? 难道是……司幻莲过目不忘,脑海中飞快的回忆起那个坐在木质轮椅上的少女。 她身为残疾,却能坐镇一方寮寨。 看来是个有些底气的人。 而且据凡音说,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她不就是羽翎部落的郡主么,难道就是她? 央帝高殿之上,自顾自一手握拳捶掌。 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目光一瞬不瞬的看向自己的六子。 毕渊内心只有一个声音,不好了……不好了! 第五十四章、皇子联姻 毕渊内心只有一个声音,不好了……不好了! …… 毕渊走进母妃寝宫就径直跪在母亲膝盖上痛哭起来。 “怎么了,渊儿?” “父皇……父皇,真的是不疼孩儿啊!” “……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母妃摈退了寝宫里所有的侍女和宫人。 连最亲近的嬷嬷都没让留下。 亲自关上了所有的门窗。才走向内室,与儿子一同坐下。 “告诉母亲,父皇怎么你了?” 虽然也是没有办法,但安抚安抚儿子她还是懂的的。 “父皇,要将一个残疾的异邦女子塞给我。” “侍妾而已。” “不是的!那女子是西荒蛮族部落的郡主,是要给儿子当妃子的……” “……” 毕渊的生母也一瞬间顿住了。 联姻? 若是为了联姻,那就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了。 身为皇子公主,为帝王联姻也是存在的价值之一。 “是西荒中的哪一个部落?” “母亲!说了你也不知道的。” “你说说看。” “羽翎部落。” “是个残疾的姑娘?” “是!孩儿都打听来了!后宫中没有皇子愿意要,父皇就硬塞给了我!” 自己就是没地位,可怜爹不疼,奶奶不爱。 “要不……要不孩儿去求求皇奶奶?” “别胡说。” 生母斥责了他一句。 皇太后的确疼爱孙子,但她的孙子也太多了。 一个个的,根本宠爱不过来。 也就难免会有偏颇。 老太后最宠爱的自然是司幻莲司小爷,这是毋庸置疑的。 接下来是性子开朗的二皇子,会讨好人的三皇子。 以及岁数最小的七皇子。 至于自己的老六,总之是一言难尽。 有时候做母亲的也会自责、愧疚, 若不是自己这么没用,无权无势,何必孩子一起跟着受苦。 “孩子啊,你跟那司小爷不同,与小明月也不同……” 言外之意就是,若是为了国家大事,皇太后会宁愿舍弃了你,而不是为你向你父皇求情。 毕渊心里大抵也是明白的,委顿了下来。 他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自己无路可逃。 回来向母亲哭诉,不过就是自己发泄一通罢了。 “孩儿明白了。孩儿让母亲忧心了。是孩儿的错……” 母子俩抱头又是一顿痛哭。 …… …… 然而毕渊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不必当那个联姻的皇子了。 宫婉婷直接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毕渊的母妃。 而消息传入毕渊耳中时,已是几日之后。 毕渊与明月对坐在牡丹亭中。 说是牡丹亭,然而却是连一株牡丹都没有的。 据说是前朝大臣,游历了南陵诸郡之后,仿建的牡丹亭。 在南陵,一到季节,牡丹遍野,红旭旭的一片,煞是好看。 明月一直想去南陵游历,无耐南陵帝弱,国都动荡,被西荒部落驱赶的四分五裂。 “明月,你可曾听闻什么消息?” 百里明月刚寻来一壶尚好的梅花酿,爱不释手。 “听闻什么。” “就是那……羽翎部落的事情。” “哦,是那瘸姑?” “瘸姑?” “羽翎长郡主,英花蝉呐。” “她叫英花蝉?” “是了。你还未曾见过她那画像。” “你还见过画像?” “见过啊!甚美。” “……” “可惜了!那一双腿……” 毕渊起身走到牡丹亭外。 雪落下来,淅淅沥沥的,雪片停留在肩膀上,持久不化。 被他这一说,倒不由得好奇起来。 那个姑娘,甚美? 一个残疾的女子,可有何美之有? 莫不是百里小子故意诓他的。 知道婚约取消了,戏弄他。 “你撒谎是不是!” “啊?” “那郡主!” “……呵呵。还真是,被你发现啦?确实没有画像的。” “……” “不过,我听见过她的人都说,很美,是西荒那种艳丽的美。与我们北央女子,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说起北央与西荒的女子……我倒是觉的,南方的女子更精致秀丽。” “南方的。” 明月嗤之以鼻,一副不屑的表情。 “你可曾见过什么南方的女子?” “……具体的倒也没有。不过,大抵像那小音姑娘似的。” “沐凡音?” “你不是见过么。阿莲母亲的养女。” “见过。她来了?” “来了啊!哦,你这回还没见到她吧。” 百里明月忽然若有所思起来。 凡音来了皇城,什么时候来的? 与阿莲一起来的? 那为何不曾见她。 还是在他们之后才抵达。 “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只是,小音也不知道来看看我这个哥哥。啧啧,少女无情啊。” 毕渊苟的一笑。 “别胡思乱想。阿莲什么都能送你,唯独她不能。” “咦?我可没这个念头,是你吧?” “我?我什么!” “你不是老音姑娘长,音姑娘短的。” “……没有的事!” 明月看着毕渊不自然的神情,就知道少年春心芳动了。 可惜,所遇非良人呐。 “敢问六皇子,可又中意之人?” “没有!” “我倒是知道阿莲有一个。” “唉?” “不就是小音咯。” 毕渊有些失落的讷讷点着头。 “也是。他把怜容都送了人……” “怜容。怜容去哪儿了?” 怜容好歹曾在百里太师府上伺候过一段时间,明月还是挺满意这个丫头的。 “沈沧海府上呗。” “送了给沧海?” “嗯。” 这司小爷,果然不简单! 自己身边的女人,也舍得送出去笼络手下。 看来确实是,背水一战了。 “唉,阿莲身边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了……” 毕渊目光侧了侧明月,一句话都没有接。 这两年,只有他是与司幻莲朝夕相处的。 他清楚的感觉到,司幻莲,与他在皇宫中的时候不同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但是,在苍城的司幻莲才是真正司幻莲。 而之前被禁锢于皇宫十年的少年,仿佛只是一具躯壳。 “没想到啊,我与阿莲的命运竟然如此相似。他父亲不在了,回来奔丧。竟然遇着我的父亲也遇刺身亡了……” “抓到是什么人了么?” 谈起这件事情,百里明月那宛如脸谱似的谈笑风生不见了。 默默喝了几口梅花酿。 “哟,喝慢点!容易醉。” “醉了才好!我这个不孝子,至今未能替父找到凶手。” 第五十五章、母子同命 “哟,喝慢点!容易醉。” “醉了才好!我这个不孝子,至今未能替父找到凶手。” 毕渊的眼神阴晴不定着。 百里老太师,为人处世一直谨慎小心,在朝堂上也不得罪人的。 而且几个儿子在他威严下至始至终不曾分家。 所以百里太师府算是一个大家庭了。 他们豢养的江湖高手不少。 因为在北央皇城之中是不容许屯兵养将的。 所以会有很多侯门贵爵私募江湖高手,以护庭院。 什么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太师府? 刺杀完百里道远以后又全身而退,连一抹影子都没有留下? 想来想去,与非门下,纵琴阁。 但是毕渊没有把心底的揣测说出口。 回到皇城,他的筋骨也收紧了。 不能说的话,不说。不能问的事,不问。 与非门乃央帝直属,什么人都管不着。 只是有一个念头始终在毕渊心头萦绕。 凡音从苍城出发的时间比他还早,反而是阿莲称病,拖延了好几日。 他原本还想与凡音好好道个别。 却得知她已经动身前往皇城了。 什么事,使她走的那么急,而且连夜动的身? 如果她脚程赶的紧的话……倒是与百里大人遇刺的时间,恰好! …… …… 皇榜之前,百姓莫名所以。 一片窃窃私语。 司小爷要迎娶西荒羽翎部落的长郡主啦! 凡音默默的站在人群中,目光凝滞般的盯着那几个字。 公子司幻莲,即日将迎娶西荒羽翎部落长郡主英花蝉为妻,共结连理,以示两邦友好…… 她默默的退出人群,漫无目的的走着。 为什么是小爷。 央帝有那么多的儿子,随便哪个都可以联姻。 而且联姻这种事,不是就该选自己儿子才可靠么。 万一、万一小爷叛变了呢! 央帝怎么不长脑子的? 小爷要娶妻了。 要迎娶英花蝉了。 是那个端坐在轮椅上的姑娘。 纵然是腿脚不便,可是看起来依然是英姿飒爽。 据说她是整个羽翎部最聪慧的女子,天资过人。 是不知天师英无名唯一的女弟子 凡音用力甩了甩头,为什么,她会感觉那么难受。 就像心底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闷的透不过气来。 原本在皇城中有许多新奇好玩的东西,随时都能吸引她的注意。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看什么都是一片的阴暗。 她到底在难受个什么劲? 明明小爷要娶亲了,她该高兴才是。 英花蝉她见过的呀,除了行走不便,是个挺好的姑娘。 大方得体,睿智无双。 以前小爷身边有怜容姐姐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难受过。 就算知道怜容做了小爷的侍妾,她也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小爷是男子,男子身边不都有三妻四妾嘛。 小爷本就贵为皇族,虽不入籍,血脉亦是高贵的。 普通的女子就配不上小爷,可小爷的身份也不足以迎娶华贵的小姐儿。 英花蝉不就很好嘛。 她是长郡主,也是高贵的。 虽然是外邦的。 那以后小爷就是羽翎部落的女婿了,有羽翎部替他撑腰,央帝也不能肆意要杀就杀了。 不挺好嘛! 可,为什么就是想哭呢? 为什么……忍都忍不住,不忍了…… “小音?” 她蹲在纵琴阁主阁的后墙口,埋着头,嘤嘤嘤的啜泣起来。 还好乔风不在了,还好。 不然,准会被他笑话死! 谁在叫她? “小音。” 凡音擦干了眼泪起身回头,看到的是提着酒壶的明月公子。 她揖了揖手。 “明月公子,好久不见。” 不,是他好久未见她。她却是前不久才见了他的,还有他的父亲。 “你怎么……”哭了? “没事。想起了一些人。” “啊……王爷吧?” “嗯。还有乔风。” “那个外番少年?” “嗯。” 唉—— 明月长长的叹了口气。 “喝一口?”他冲凡音举起了手中的酒壶。 大白天就开始喝酒,也是父亲去世以后。 因为府里没有人管他了。 老太师一素对孙辈都是散养的。 你愿为官便为官,你愿入野就入野。 他不会给你一纸推书,也不会为你说一句好话。 百里家的人,靠的是口碑,不是谁的提携。 只有父亲会督促他,忍不住的指教他。 虽然老太师一再指点自己儿子,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是百里大人还是忍不住想要自己的长子学好。 尤其是还那么聪明的儿子,怎么就不肯把心思花在正途上呢? 百里明月现在就是不想学好了,也没有人会来管教他了。 所以白天喝喝酒,无伤大雅嘛。 守孝期间,很多事情可以能免则免。 他就像个闲散小仙似的在外面乱逛。 皇宫里不去了。 说是一进宫就想起了父亲每日入朝,心里堵的难受! 无论太后还是妃嫔都不敢迫他了。 凡音接过了他手中的酒壶,直接对上壶口就灌了一大口下去。 辣的眼泪直流。 “哈哈哈,你根本就不会喝!还真有酒胆!” 他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然后将袖子抬起来,借给她,“擦擦脸?” 凡音已经将袖子捏在手里了,忽然脑海中电光火石间,就看到他跪在那里,声嘶力竭——父亲啊! 手一抖,不住的后退了一步。 “怎么?嫌弃脏啊?” 她抬起眼眸来,像看着怪物似的看着他。 嘴唇不住的哆嗦了起来。 她杀了他的父亲。 她杀了百里道远。 她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请她喝酒。 若是他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的杀父凶手,他会活活的扼死自己吧? 凡音刚刚哭完,眼中还含着泪珠,要落不落。 加之她单薄瘦弱的南方人身形,格外的楚楚可怜。 明月看着她,不自觉间心中一动。 原来如此! 他暗自一叹,这怕就是毕渊的念想了吧。 毕渊从未见过南方的女子,却说出更偏爱南方女子的话来,大抵就是受了她的影响。 “别哭哦,让人见了还当我欺负了你去。” 凡音赶紧揉了揉眼睛。 她哭当然不是因为他,可是……此刻却似乎有点是想为他。 第五十六章、诘难 她哭当然不是因为他,可是……此刻却似乎有点是想为他。 那不是愧疚,也不是怜悯,而是悲,深入骨髓的悲哀。 他,与小爷,与她,竟有如此相似之处。 他们都会因为央帝一个莫须有的念头,被推入粉身碎骨之地的人。 她将酒壶的口在自己的衣袖上擦了擦,还给他。 他又仰起头,很凶的喝了一大口。 他是个顽劣的人,纨绔子弟,风流随情,自由散漫。 可是凡音看着他,却不知不觉看出了另外一面。 他跟司幻莲是一样的。 他们展现在人前的,永远不可能是真正的自己。 他们是强者,他一出生就注定了必须成为强者。 否则,毫无立足之地。 如果司幻莲不是强者,他在皇宫寄养的十年根本无法存活至今。 而作为太师府的长孙,百里明月身上背负的,更重。 “很难受吧?” 明月愣了一下。 继而从她的眼眸中,看出了她的意思。 “会过去的。” 他说的很坦然,很平缓,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以前难过的时候,有阿莲,有老六,会陪我纵马,我们一起溜出皇城,驰骋在雪山中。可是回过头,却只有我一个人了……父亲说过,人总要长大,这便是了吧。” “……明月哥哥,我陪你纵马出城吧?” “你?” “嗯。” “好。” 百里太师府的马,都是高头大马。烈烈战马。 凡音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白衣飘飘,是公子佳人。 他的马站着尿尿的时候被冻住了,然后被驿馆的人斩杀了,还请他吃马肉。 他茫然无措的站在驿馆门口,瞭望着南方时候的神情,她还记着。 忧伤而无奈。 于是她遣乔风过去问他,需不需要顺路? 他说要去淮阴以南。结果,也是一道去苍城的。 他说去探望朋友。 他一路上都彬彬有礼,看起来是翩翩公子。 那个时候凡音就相信了,这个少年,本性善良。 然而与司小爷相认后,他却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吊儿郎当,行为散漫。 可是举手投足间,她亦发现了,他始终照顾着司幻莲的感受。 是他百里明月认下的人,他倔强的护你到底。 而对其他人,那就是众人眼中的百里长孙,一个肆意任性的纨绔子弟。 纵马出城,百里家的手令非常好用。 他甚至慷慨的送了一面到凡音的手里。 “拿着。万一日后用得上。” “你不担心我恶意擅用?” “你是阿莲的人,我信你。” “……” 凡音内心五味杂陈,再也无法搭话。 他信她?谁给的自信?他怎么就能信她! “你看——雪滞!” “什么。” 她循着他手指指的方向望去。 天空皑皑白雪铺天盖地而来,然而却有那么一块空地上,上空没有雪花,只有灰蒙蒙的天。 这是皇城郊外独特的景象,他骄傲的解释着。 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所以偷偷带着六皇子和司小爷出来玩。 否则那两个傻帽就只会困在高墙宫闱的深院中,井底之蛙。 凡音冻得瑟瑟发抖,她还是畏寒。 皇城尤冷,甚过苍城。 他看了她一眼,径自将身上的银色鹤氅盖在了她的身上。 “我不冷。” 她回头看他的时候,他自顾自的小声说着。 向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对着雪片说话。 他手指触过她颈脖,她肌肤微微一烫。 他体温很高,跟小爷似的。 而她已经冰凉,差不多似雪。 “你是南方人吧?” “唉?……是的。” “你的家乡,是暖的?” “四季如春。” “一定很美!” 他憧憬的说着。 很想,去看一眼呢。 南陵,那已经被西荒部落冲散四落了的南陵,依然很美? 她不信。 “小音。” “嗯?” “我可以喊你小音的是吧,不是沐姑娘,那太见外了。” “……好。” “你也喊我一声明月哥哥。” “……喊过了。” “再喊一声嘛。” 唉—— “明月哥哥。” “小音,有一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是没有办法被原谅的,你知道的吧?” “什……?” “父亲,我的父亲,百里大人,是你杀的吧。” “……” “没有人,皇城之中没有人,可以肆意进入我们百里府。除了与非门。” “……” “你是纵琴阁人。你入皇城的日子,恰好是在我父亲遇刺之前。是巧合吗?” “……你?” “百里太师府,不仅仅只是个招牌啊。守城的人,有我们的人。苍城之中,也有我们的人。” “你为了小爷,提早入城,打探消息。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杀了我的父亲。” 凡音无话可说。 真的无话可说。 人,是她杀的。 她亲手以两枚银针,要了百里大人的性命。 他扑入书房的一刻,她并未离去。 历历在目。 那个匍匐在地的少年,那个捧住父亲首级的少年,那个痛哭嘶哑,喊不出声的少年…… 就站在她的面前,控诉她。 她能说什么? “你杀不死我的。” “阿莲知道么?” 她慌乱的摇了摇头,深怕被他看出异样。 “我带你出来,没想着杀你。你是纵琴阁人,我确实杀不死你。只是我想告诉你,我知道了。” …… 哀默,大于心死。 …… …… 凡音回到城里的时候,有一个人在等她。 是怜容。 怜容远远的看着她,信马由缰,孤身而入。 “音姑娘。” 凡音抬头,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冷漠。 “怜容姐姐。” “姑娘一个人出城?” “是。” “小爷可知道?” “我不是小爷的婢,不必事事通报小爷。” 怜容恨的牙痒痒。 “姑娘可是见着皇榜,心神不宁,出城散心?” 反将一军。 “怜容姐姐想多了,见着皇榜,我替小爷欢喜着。出城,是刚才遇着了百里府上的明月公子,公子痛失爱尊,酒醉纵马,所以才跟着。” 怜容咬了咬牙,也没找着反驳的话。 “姐姐大喜在即,是来添置嫁妆的?” 怜容几乎是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凡音就不明白了,她素来待怜容尊敬有佳,总是称呼一声姐姐。 为何,偏偏她对自己要有那么大的敌意。 第五十七章、郡主入都 凡音就不明白了,她素来待怜容尊敬有佳,总是称呼一声姐姐。 为何,偏偏她对自己要有那么大的敌意。 “姐姐若还有事,我就不耽搁了。” “别让他娶那个残废女子!” 怜容脱口而出。 凡音骇然一惊,她跃下马背四处一望。 这可是皇榜的婚约,岂能肆意评价? “小爷他,心底有他的苦……” 难道谁还不是吗! “别人的话,他万不能听的,可你的话……他或许还能听一听。” “你怎知,这不是小爷他自己所求?” “不可能的!” 凡音未应,哼了一声。 怜容看着她的神色却莫名开始着急。 “难道你还不明白?!” “我就是明白才……”通情达理的啊。 “小爷心中所念之人,是你。” 凡音笑容更扩大了几分。 小爷是什么人,小爷是筑南王府唯一的子嗣。 谡壬冉与沐隐娘唯一的儿子。 是在皇宫中蛰伏了十年,寄养了十年的质子。 所念一个女子,一个家母收养的孤女,由如何? 喜爱,心中所好,占为己有。 与放弃联姻,是两码事! 这个怜容,看着挺聪慧的,颇通人情世故,怎的遇上男女之情,竟然荒废了。 “小爷念我,我是小爷捡回之人,必然念我。小爷心中有我,我自幼生长在王府,以他为恩,是小爷垂怜。所以,我必定不会阻他与羽翎郡主联姻。” “你……你是个无情的女人!” 哈—— 凡音居然自己都不知道的笑了出来。 笑容肆意而狰狞。 “你心中自当半点不舍都没有?” “怜容姐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父亲,很早之前就教导过她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会用来打发另外一个悲情女子。 “怜容姐姐,沧海大哥素来带我不薄,你可要好好与他。” 沈府的家婢找了过来,惊讶的看着满面涨红的怜容,怜容姑娘一直是个大气端秀的姑娘,怎的与谁生如此大气。 凡音翻身而上,一纵马已经跑远了。 …… …… 司幻莲一路从皇宫出来,脚步踏的飞快。 沧海在他身后紧追慢赶。 “小爷?” “你先回去。” 沧海愣住了。 “小爷,纵琴阁这个时候可万万去不得!” 脚步猛地一顿,目光森然的回过头来。 凡音避着他,他知道。 他该与她事先商量。 可,事急从权。 这趟联姻,是他自己求来的。 去求的人,是皇太后。 去求的时候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能不能成。 最终,竟然是成了! 他自己心底也有些疑惑,中间有多少人参与,多少人知情,他并不晓得。 可既然成了,就必须走那条成了以后的路。 央帝听到太后对自己说, “你给老六赐婚了?” 央帝不是很确定的盯着自己的母后。 琢磨着母后的意图,是赞成,还是不赞成。 可是太后却说, “老六那个孩子自己同意的么?” 央帝内心一声低咒,这就是不同意啦! 谁知太后却接着说, “我倒是想给你个备选,与那郡主还有几分薄缘。阿莲。” 央帝心中疑窦纵生,这个司幻莲啊,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不过既然司幻莲自己愿意,他不如就卖个人情。 可联姻毕竟是两邦之交,也要看看别人的意思。 司小爷的身份着实敏感,如果北央皇训毫不知情的人还真不好解释。 好在对方是羽翎部落,是西荒最博学的部落。 使者去去就回。 答应了!羽翎部落酋长听完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简直天助神使。 央帝二话没说就把这事定下来了。 定完之后才想起跟自己的皇后交待一声,她还兴冲冲的以为是老六要迎娶呢。 宫婉婷倒是大惊不惊的,凡事只要不涉及她自己的儿子,天塌下来她都是处变不惊温文尔雅的。 只有涉及二皇子利益的时候,她才会张牙舞爪,蝎尾毕露。 听闻六皇子母妃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仅仅哦了一声。 可一走出皇后寝宫,立刻哭着跪了下来。 朝着央帝所在宫殿,三拜九叩,行足了大礼。 央帝第一次有了,阿莲那孩子还挺懂事的念头。 虽然朝廷里不免有反对之声,羽翎部再弱小,那也是一个部落。 何况还是外邦的部落。 但对于帝王来说,反对的声音是永远会存在的。 有一天耳边听不见反对的声音了,大概就是自己去见先祖先皇了。 …… …… 英花蝉入北央皇城那天,茫茫的下着白皑皑的暴雪。 司幻莲纵马,在皇城城门口迎她。 他穿着一袭藏色貂毛裘氅。 看去,高傲而又不近人情。 一路上英花蝉都在仔细的观赏着北央的景色。 白雪,白雪,还是白雪。 西荒虽然没有北央这样寒冷,但西荒人的底子是好的。 她不畏寒冷。 踏咛是她的贴身侍女。 与别的侍女相比,踏咛更安静,更高大,整个人看去非常强壮。 因为在某些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她必须背着郡主行走。 郡主一辈子没有站起来过,但是她站在过更高的高度。 在踏咛的眼里,郡主是整个西荒最了不起的女子。 她博览群书,鹰眼汇聚,英姿飒爽。 若她是男子,必定爱慕郡主,甘拜于郡主的英华裙下。 她的郡主,是普通男子高攀不起的。 而这个司小爷,居然是她的郡主亲点的。 羽翎与北央联姻,在羽翎部落中并不是什么喜事。 北央人高傲自负,仿佛天下都是他们的。 羽翎在央帝看来不过是为了寻求大央朝的庇护。 那些蛮族部落根本没有联姻的资格,他们应该进贡。 进贡物资,金银,财宝,食物,女子…… 羽翎郡主只能做个区区小妾,居然妄想联姻! 然而,时事造人,北央如今需要羽翎的力量,需要在西荒的领土上偏向于北央的盟友。 因此他才采纳了那些求和派大臣的意见,牺牲一个儿子的幸福,联姻。 以这样卑微的地位联姻,羽翎部落知道自己的郡主是受尽了委屈。 尤其是这位天资过人的长郡主。 她除了双腿残疾,在羽翎人的眼中,就是完美无缺的。 第五十八章、主仆情谊 她除了双腿残疾,在羽翎人的眼中,就是完美无缺的。 不得不同意联姻,是因为她心胸宽广,她胸怀整个羽翎的子民,她要守护大家。 然而身为女子,她又不便行军打仗。 所以,长郡主就决定了亲自出嫁,不要再累及自己的妹妹们了。 长郡主大义! 只有英策熊知道,女儿是自愿的。 因为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当时英策熊本身都接受不了。 他的儿女并不多,花蝉是他最宠爱的一个。 从小就抱在马背上,带她骑马射猎的。 可惜,她自己永远都无法骑马。 放眼整个西荒,英策熊都找不出一个匹配自己女儿的人。 他想过,让长女一辈子留在自己的部落中。 将来成为酋长的只能是她的兄弟。 她的兄弟们都尊敬她,绝不会驱赶她。 她可以一辈子自由自在的,在自己的部落中,至老。 但是英花蝉说, 父亲,我们需要一个盟友。一个必须强大、而有力的盟友。 英策熊首先想到的是十三大部落中的一族。 可是英花蝉却摇了摇头。 不,父亲,我们的目光必须更加的远大。 无论十三部落中的哪一部,都没有最终吞并整个西荒的力量,除了,北方的那个大国。 使者前去的过程中,英策熊始终深深的不安着。 万一他们拒绝了呢? 他们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却被西荒十三部发现了,那自己的部落岂不是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从此以后不得不更加虚与蛇委,甚至联合更羸弱的部落,才能勉强的生存下去。 可他们同意了呢? 他们同意了,不就意味着自己的女儿必须远嫁到北央的皇城中。 日后若是央帝易位,自己的女儿随时可能与皇子陪葬。 他在烦恼的时候,就喜欢找英无名喝酒聊天。 英无名不嗜酒,却养了许多的好酒。 用来招待不同部落的酋长。 他认识许多人,结交很多人,但他是羽翎部的人,这一点令英策熊很欣慰。 “孩子她,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唉……” 属于老父亲的哀伤。 “蝉儿一直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再小的时候亦是如此。” 只不过那个时候没有人听得懂她说的话,牙牙学语,照顾她的人都以为她在练习发声而已。 “嗯。所以,我一直不确定,这个主意是好是坏。” “主意已定,就无需去考虑它的好坏了。只需要跟着做,结果会证明一切的。” “可是那个孩子行动不便,从来没有离开过西荒。” 英无名淡淡的一笑, “她的心在天下,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不如,就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妥妥当当的离开。” “妥妥当当?!你说的倒轻松,她好歹也是你的徒弟啊,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么?若是被人欺负了呢?北央皇城山高水远,我发兵都不一定能到那里!” “那你还在担心个什么劲?” 看着英策熊不服气的样子,英无名抿了口小酒,笑得波澜不惊。 “反正,你担不担心,最后都是没法子。不如,祈祷央帝给她许配一个性子柔和一些的皇子呢。” 英策熊咬了咬牙,眼底里是深深的怨毒。 “这才正是我最担心的呢!央帝的那些个儿子,我看一个个都是纨绔子弟,一个都靠不住。” “哦?可有一个不是哦。” “哪一个?” 英无名却又缄口不言了。 这英策熊就没有办法了,英无名这个人,他不想说的事情,没有人可以迫他开口。 英无名思虑的是,英花蝉算尽天机,就不知道那个小爷上不上钩了? 若他不上钩,岂不是折兵损将,还白白搭上了自己。 不过英花蝉敢如此横刀阔斧,显然是心里有些底气的。 据说她是那次在寮寨时遇见的这位小爷。 白芍部落被他逼进寮寨寻求避难。 小爷初回苍筑关镇守,杀心四起,把西荒腹地搅得一片飞沙走石。 瞧他的气势,英无名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鬼部的镜王,鬼择弥荼。 当年鬼择弥荼初出茅庐,也是如此的腥风血雨。 西荒部落人人自危。 那几支大部落的酋长,几乎要将刀架在鬼择多铎的脖子上。 纵汝子如此为祸西荒,不灭你灭谁? 然而鬼择多铎一力承担了下来。 鬼择弥荼最终助鬼择多铎肃杀了那几支大部落,一举雄起。 最终成为了后来崛起的十三大部落中最嚣悍凶残的一支。 英无名是眼睁睁的看着鬼面黑煞部落崛起的。 鬼择多铎原本就是个凶暴嗜血的酋长。身边子嗣众多。 然而他真正的崛起,却是倚靠了他的这个养子。 如今西荒十三部惹了众怒。 不仅西荒其余散部憎恨他们,连北央这头巨大的猛虎也被惊醒了。 是时候,翻天覆地了。 羽翎部落中,英无名可以连英策熊都不信,但是英花蝉的眼光他是信的。 虽然带着一点豪赌的成分。 但,蝉儿的运气一贯的不错。 或许她把所有的坏运气,在出生之前就吐干净了吧。 央帝的最终皇榜下来,英无名与英花蝉都暗自松了口气。 无论之前有过怎么样的动荡,结果,是他们所求的。 就够了。 …… …… 英花蝉此去,身边没有带旁的人。 英策熊甚至威胁她,必须带一个兄弟同去。 英花蝉却笑话父亲着, “阿爹,带了哥哥由如何?去打仗么?我们可是深入了别人的腹地。就算我们整个部落全部出动,也不能撼动央朝的。” 是了,是了,她说的都对! 谁让她是羽翎第一才女呢? 所以她连护军都只带了几十人。 踏咛却是必须带着的。 有时候英策熊还有些嫉妒这个女婢,女儿对这个侍女的依赖甚至超过了他这个当父亲的。 “郡主,不冷么?” 踏咛缩着脖子,她穿的过于单薄了,但是手脚却是热乎的。 她体质就是热乎的。 “我还行呀,北央也没有那么冷。” 主仆俩各自看着马车外。 她们俩都是第一次走出西荒,就到了这么遥远的地方。 踏咛很想对自己远在西荒的父亲和哥哥说, 我到了北央了啊!偌大的北央王朝。那个驰骋纵横了百年的北央王朝。 第五十九章、不放手 她们俩都是第一次走出西荒,就到了这么遥远的地方。 踏咛很想对自己远在西荒的父亲和哥哥说, 我到了北央了啊!偌大的北央王朝。那个驰骋纵横了百年的北央王朝。 若不出意外,或许我就要跟着郡主留在这里。 我会照顾好郡主,保护好郡主,只要有我在哪怕是那北央老帝,也休想伤着我家主子! “阿咛啊!” “是,郡主?” “北央的民风,到底是与我们西荒些许不同的。你可,千万小心些,别跟人逞凶斗横。此次我们带的人不多,到时候……我就怕护不住你!” “是!可……难道那个什么小爷,不会护着我们么?” 他? 呵! 英花蝉冷笑一声。 恐怕他连自己都护不住吧。 何况,他到底是北央人,真起了冲突,他护着谁还不一定呢。 但踏咛只是个普通女子,身材纵然高大了一些,威猛了一些,心底里还是个小女儿态的。 郡主是要嫁给那位小爷的。 那小爷不就是郡主的男人么,男人,天生不就该护着自己家的女人的么? “小丫头,又想什么呢,想的一脸桃花?” “没、没什么……” 羽翎部中,也只有长郡主敢称她一声小丫头了吧。 “是不是想着,司小爷身边万一还有个英姿卓越的男侍,正好许了你?” “没有!……郡主你瞎说!” “还没有?小脸都红透了,啧啧~” “你别啧!瞧那口气,跟个不正经的人儿似的。也不怕人小爷不爱戴……” “不怕。” 英花蝉回答的很坚定。 她不怕的。她是什么都不怕的。 她不是为了讨好谁,才嫁给谁的。她是为了利益,为了共同利益。 她懂得。她相信,司小爷也懂得。 否则,不会应了这次联姻。 …… …… 马车在寒月城门外百里处停下。 “郡主,为何不入了城再下车?” 因为他们不是客呀! 他们是身份低微的部落,是高攀了北央朝的。 若是平起平坐,此刻对方就应该出城门来迎接了。 司小爷还愿意来接,已经是最大的尊重了。 踏咛推着她的轮椅,后面跟着一干护军,款款的走向北央皇城,寒月城的城门。 司幻莲跃下马来,走向英花蝉。 踏咛的目光肃了肃。 在她看来,这位小爷长得过分清秀了,当然是与西荒其他男子比起来。 虽然身形高挑,却很单薄,没有虎背熊腰之态。 但是看他走路的步伐,踏咛是从小接受武师教习的,一看就知道这位小爷功底极佳,为上乘。 他踏步很轻,几乎无痕。 却走姿稳固而缓慢,没有心急火燎之势。 这个男人,能配得上郡主么? 踏咛的心底充满了不确定。 “羽翎郡主。” 司幻莲上前,拱手,问候。 表现的温文儒雅,仙风道骨。 英花蝉眼神中却恍惚了一瞬。 他有些……与上次所见不同。 在苍城的司幻莲,在西荒厮杀的司幻莲,在皇城高墙中的司幻莲, 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人。 连沧海有时候也会恍神,自己的主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羽翎郡主,一路可顺利?” 英花蝉目光随之转向这个说话的人,他是从司幻莲背后走出来的,看起来更瘦弱一些,有些讷讷的谨慎。 “这位是央朝六皇子,谡毕渊。” “多谢六皇子相迎。” “不用客气,我与小爷……啊司公子,那是过命之交。陪同他而已。” 事实上,是毕渊自己想看一眼这个差点成为他的妃子的郡主。 羽翎郡主作为宾客,在皇宫中落宿。 一行人入了宫,安置妥当。 司幻莲转身要走,英花蝉却喊住了他。 “那位小姑娘?不在宫里么。” 小姑娘?司幻莲思索半晌,才领悟过来,指的是凡音。 “她并不住宫中。” “那总在皇城吧?” “在的。” “我可否与见一面?上次相见,我还挺喜欢她的。” 西荒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不扭捏。 司小爷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 喜欢凡音? 凡音不杀人的时候,确实是讨人欢喜的。 那时候,可能她也是为了自保,才又显出人畜无害的一面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在他的面前变得稳妥又自持了。 与他有商有量,却不再是小时候会捏着他的袖子的样子了。 若是让他选,是要小时候的凡音,还是眼前独当一面的凡音, 还真是不好选呢! “我问问她吧。” 说完司幻莲转身而去。 这个英花蝉目光中总有打量人的精光。 他有些想避开。 小音,唉……小音在哪里呢? 她似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自己都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呢。 “阿莲!” 司幻莲被那鬼鬼祟祟的影子一唬。 “六皇子?” 他乃皇子,又在宫中,为何这般掩人耳目。 “去哪儿?” “我去皇奶奶那儿。” “正巧,我去看母妃,同路。” 两个寝殿,其实差的还挺远的。 但是毕渊那个样子显然是有话想找他说。 也就没有反驳他。 毕渊有事没事的找话, “我看那羽翎郡主相貌端秀,知书达理……” “嗯。” “跟你倒是般配。” …… “嗯。” “那,其实也挺好的。老实说,一开始我听说你把怜容都送了沧海,还以为……” “什么。” “是为了小音姑娘呢。” 司幻莲的脚步猛然一顿,迟疑的望着他。 为何,毕渊会说出这话来? 难道,自己与小音还是过于亲昵了。 不应该吧。 “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为了小音?” “难道不是?!” 司幻莲疑惑的是,毕渊的眼神中突然闪现出异样的光芒。 说不清楚他是什么情绪,可是,似乎是怀着某种希冀。 难道、难道……! “你想要小音?” 司幻莲的声音中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抖。 毕渊想要小音! 这是什么样的鬼念头啊? 可是,若不是,为何明月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他,毕渊看中了小音。 小音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是他王府家养大的,是他亲手捡回来的! 而现在的小音还是纵琴阁的人。 与非门下纵琴阁,不是一个皇子能够招惹的。 这个六皇子,是疯了嘛? 第六十章、难免消失 与非门下纵琴阁,不是一个皇子能够招惹的。 这个六皇子,是疯了嘛? “小音是不可能的,你知道!” “不、不,我……为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是纵琴阁的人!” “你母亲不也是纵琴阁的人?她不也嫁给了筑南王?” 司幻莲瞬间愣住了。 他说的对啊。 母亲也是纵琴阁的人,还是大阁主,却嫁给了父亲。 央帝是为了向世人证明,他愿意绕这个胞弟一死吗? 所以用纵琴阁封住众人悠悠之口。 可惜最终,父亲母亲还是死于潦败。 司小爷瞬间生起气来,自己心底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六皇子居然敢觊觎小音?!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还是这回自己把驻守苍筑关的功劳都拱手相让于他,所以飘了? 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清楚了,去觊觎一个纵琴阁的人! 简直疯了! 司小爷在皇城之中是不会多说话的。 哪怕纵乐再疯狂,也绝不可能口出狂言。 于是一扭头,气势汹汹的走了。 “阿莲?同路……” “不同!” 本来就不同路! 你母妃住的那犄角旮旯的地方,怎么会与太后的寝宫同路? 呵!做梦吧。 “阿莲……” 不料六皇子还是奔了上来。 “还有一件事,不知能不能问?” 都有这个质疑了,摆明了就不是能问的。 他冲冲的盯着毕渊的眼眸。 毕渊这个人内懦。 这与他的身世是分不开的。 而且性格上也与他生母更相近些,所以央帝也不是顶喜欢他。 他身上缺少央帝年轻时候破釜沉舟的气量。 长相算是清秀的,可在皇子之中又显得平庸了。 “我想问,想问……” 司幻莲原本还在好奇,他的疑惑是有多庞大,居然鼓噪得他都忍不住问出不宜开口的问题了。 最终却还是缩了回去, “算了,没事。那你先走吧。” 他想问的是,与羽翎郡主英花蝉的联姻,是央帝决定的,还是司小爷他自己争取的? 为何会突然易人。 央帝不是个朝令夕改的人。 而且所谓联姻,通常都是一家与另一家之事。 司小爷,根本就不属于皇家的人,他凭什么去联姻? …… …… “太后奶奶?” “阿莲回来啦!” 无论司幻莲去了哪里,去了多久,只要他踏进迦熙氏的寝宫,太后的头一句话总是, 阿莲回来啦! 那听起来就好像,这里原本就是他的家。 他只不过出去溜了一圈,如今就回来了。 “回来了!” “来,过来。跟我说说,那小郡主长得可是相貌如花似玉?惹的我的小阿莲,心心念念,必娶得她不可。” 司幻莲心里面装着事情,闷闷的垂了头。 太后却以为他是害了臊,过去捏了捏他的手臂。 “我的阿莲已经长这么大了!可以娶亲了呢……” 后面的话,太后敏感的吞了回去。 筑南王夫妻都不在了。 除了自己这个老太婆和央帝之外,也没有人能替阿莲主持家事了。 筑南王新逝,按理说,阿莲是不能这么快娶亲的。 至少也要等到三年大孝过后。 然而,这不是普通的娶亲,这是联姻。 央帝才顾不得那许多,反正对北央来说,筑南王谡壬冉早就是个该死之人了。 他多活着一天,都是欠着北央的。 联姻,又是联姻。这是太后最恐惧的字眼。 以前一提到联姻,后宫中那些生下小公主的嫔妃就开始哭哭唧唧,深怕自己的宝贝公主被央帝送了出去。 母女此生再不得相见。 她倒是好,身边就两个儿子。 以为一个终于成了央帝,自己成了太后。 最终,却还是有保不住的人,有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只是她这苦,分明没有人去说。 “太后啊,该喝汤啦!” 老嬷嬷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进来。 明明是喝药,非叫做喝汤,这老婆子跟着自己有些年头了,也变得愈发油嘴滑舌了。 “我不喝。”太后赌气道。 “太后奶奶!” 老嬷嬷还没搭腔,司小爷就说话了。 于是老嬷嬷索性闭了嘴。这个小爷啊,劝老人家顶有一套的。 难怪老太后如此偏爱他。 他说要娶了那羽翎郡主,老太后二话不说就给央帝下死命令,非得把婚约给了小爷。 否则就闹! 本来是摊在六皇子头上的,现在好了,成了司小爷要联姻了。 不过小爷在太后宫里长大,一待数年了,从来没有什么请求。 简直就是个无欲无求的小人儿,怎的这回突的就对个姑娘开眼了。 了不得呢! 西荒部落的羽翎郡主入宫是大事。 央帝总会有一两次家宴的,老嬷嬷就候着,家宴肯定少不的老太后,她也便能够随着去看看。 小郡主何等模样,竟勾了小爷的心去。 “嬷嬷,我来。” 司幻莲接了嬷嬷手中的药汤去,自己先尝了一口,不烫。 这才递到太后的面前。 太后瞧着他的乖巧模样,心疼。 便也伸手准备接了喝下。 “我喂太后奶奶,不劳太后奶奶动手,就有利索的煲汤喝。” 太后瞧了一眼嬷嬷,像是在说, 瞧着了吧,我这大孙子,多懂得疼人! 嬷嬷的眼神也回着, 是啊!日后还不是便宜了那远道而来的小郡主。 老太后翻了个白眼,一口喝干了汤药。 要她小孙子始终给端着,舍不得呢。 “说起来,小明月也许久不来了……” 皇太后含了一颗嬷嬷递过来的青榄,独自幽叹着。 嬷嬷与小爷手中动作瞬间一顿,彼此对望了一眼。 自百里大人遇刺之后,明月公子的确消沉了很多。 听说在皇城之中肆意而为,放浪的尤其不羁。 但没个人敢去管他。 老太师是了解他性子,看起来顺风顺雨的一个儿,骨子里傲的很,目中无人的。 越是去搭理他,他越是难以走出那道伤痛,走不出来,这孩子也就完了。 他此刻还年少,还有的是时间去慢慢的习惯。 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逝去,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的那种绝望。 老太师是最清楚不过的。 这么多年,身边消失的人,不少。 第六十一章、为何不告诉我 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逝去,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的那种绝望。 老太师是最清楚不过的。 这么多年,身边消失的人,不少。 “我改明儿去看看他。” 司幻莲说的波澜不惊,不卑不亢。 努力不带起丝毫的情绪。 王爷也不在了。 却没有人提起。 因为,这是提不得的。 至今秘不发丧,司小爷也只好暗自祭拜。 “会好的,阿莲,会好的……” 老人家,到底是个伤春感秋的调子,不一会儿就抹起了眼泪。 嬷嬷这得吓了一跳,赶忙去劝。 要是这时候央帝来了,见了可不好。 下人们跟着受罚也就算了,关键是,小爷也在此处。 以往就有过几次,小爷那时年岁尚小,有时候免不得惦记爹娘。 便殷殷切切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哭泣。 皇太后不知觉见了,也跟着搂在怀里一同掉眼泪。 恰巧被央帝撞见的那次,一转身就狠狠责罚了小爷。 那廷杖打的可狠了,抽的皮开肉绽。 嬷嬷心底也舍不得,才多大的孩子呀! 可也不敢劝,央帝的面上,谁敢劝? 也不敢跟太后跟前说,这一说不成了挑拨央帝母子关系么。 后头就学聪明了,一见太后感伤秋怀,就把小爷支使出去。 小爷是个见眼色的人,有了一次再也没有第二次了。 所以见了太后一掉泪,两人纷纷岔开话题,开起玩笑。 各凭本事的劝着。 “太后哟,您可别独自伤神了!替这几个娃儿揪在心里,娃儿大了呀,心可野。他们自个儿都不走心的呢!是不是呀,小爷?” 唉?谁不走心了? “是。嬷嬷说的正是呢!” “对了太后,跟您说个好玩的事。宫皇后那儿呀,来了个可机灵的小丫头,把翡玉公主都气着了呢!” “小七呀?” 一听到七公主翡玉,老太后的脸都揪了起来。 那丫头可是个混世天王,娘胎里走错了性别,该是个男儿! “是呢!您可不知道,这后宫里都传遍了,宫皇后的脸都气歪了。” “唉?自己身边的丫头有什么可气的?” “听说是央帝给领回来的。不是来伺候主儿的,是望山水的呢!” “是么?改天咱两老也去看看。” “好嘞!明儿就陪太后去。” “呵呵呵……” 呼——这太后可算是露笑脸了。 宫婉婷宫里头进了个新来的小丫头,司幻莲原本也只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听过算数。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连着几日,这丫头声名就那么传播出来了。 可厉害着呢!能上树。 姆?哪家的姑娘上树呢。 擒了御天卫在宫里头饲养的鹰隼。 那鹰隼是灵鸟儿,祭天用的。 却不知怎的,被她捉了下来,还拔了毛! 鹰隼大概觉着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隔天就撞柱子上,自尽了。 …… 那日司幻莲奉诏入宫商议羽翎郡主家宴事宜。 走到一半,突然见宫婉婷凤驾。 一行人走得匆匆忙忙的,似乎是宫内出了大事。 可司幻莲一路上进来也没见侍卫有什么异动。 “司小爷?” 宫皇后凤驾之上依然瞄到了他的衣角。 “正好,你功夫好,随我一起去。” “呃,回皇后娘娘,在下奉央帝之命……” “跟我去救复霖!费什么话。说起来就是去救二皇子了,怎的难道央帝还能不许?” 救……二皇子? 司幻莲倒抽了一口冷气。 慌慌忙忙的奔到二皇子的寝宫,空无一人。 “看——”皇后身边一个小丫头指着远处的天空道。 “飞鸢?” “滚!那是人——”皇后已经口无遮拦,骂人了。 司幻莲定睛细看,瞬间意识到事情有点大。 果然那半空中飞着的巨大纸鸢下,绑着的一个人,正是二皇子复霖。 “快!快!接着呀……你们这帮狗奴才!” “是是是……可是娘娘啊,二皇子在天上,怎么接呀?” “……” …… …… 复霖一直是个很有探索精神的年轻人。 在众皇子还算得平易近人。 脾气,只要顺着,都很好。 逆之,则是谁都治不住的。 毕竟他的生母,是皇后。 一叠声的, “主子,求求您了……快下来吧!” “二皇子……嘤嘤嘤……” “老奴的好皇子呀!!!” 司小爷冷眼旁观的看着他们,除了略微的同情之外,竟有一些悲凉。 他之所以与老六走的近些,是有渊源的。 除开老六在后宫中是极不得宠的皇子外,司幻莲也亲眼见过,他遭到奴仆欺凌的场面。 北央的天,他们给他洗冷水的澡。 摔伤了,用脏兮兮的帕子捂着,一直捂到伤口溃烂,才瞒不过,请的太医。 一口热饭热菜都是他母妃暗中派人送来的。 那时候毕渊最怕的就是二皇兄。 二皇兄磕着了,赖他。二皇兄绊着了,还赖他! 与明月相熟以后才略有好些。 明月是欺负不得的主儿,而且为人仗义,喜欢大张旗鼓。 想起那些日子,在司幻莲心中依然存有阴霾。 可就像六皇子如今已成了老六,他也不再是以前的司小爷了。 他们在苍筑关立了功,是带有功勋的皇子、小爷了。 或许会有不同,或许,依然是抵不过胡搅蛮缠的二皇子吧。 “好好玩呀——阿莲,你也来啦!” 还飘在半空中,随风飞扬的复霖高声朗道。 “那个丫头呢!” 宫婉婷已经气急败坏, “把那个丫头喊过来!一定又是她出的主意。” “回娘娘,沐姑娘去央帝那儿了。” 一个小婢女颤巍巍的回答道。 正准备悄咪咪溜走的司幻莲瞬间步子停住了。 他眼眸圆睁着回过头来,看向说话的那个婢女。 沐姑娘? 哪里来的沐姑娘。 沐不是与非门原宗姓么,难道如今皇宫中已经那么多沐姓了么。 一走出复霖寝宫,他就守在了门口。 待刚才回话的婢女出来,就被他狠狠的拽住了。 “你刚才说的沐姑娘叫什么?” “沐,沐姑娘呀。” “我说名字!” “音、凡音……” 小爷好凶哦,嘤嘤嘤……以前从来没那么凶过的! “沐凡音。” 司小爷重复了一遍。 婢女赶紧点了点头,不敢再迟疑。 第六十二章、狐狸 司小爷重复了一遍。 婢女赶紧点了点头,不敢再迟疑。 凡音。 小音,她进宫了? 她来做什么。 难道是被央帝召唤了。 司幻莲再也抑制不住,飞快的像央帝的书房跑去。 一路上不停的有人驻足向他贺喜。 他麻木的回应着。 喜?喜从何来! …… …… 那人果然是小音了。 司幻莲立在门口,奴才张德全没有让他进去。 “啊哟,小爷呀!您来的可不巧呢。陛下在召见一位沐姑娘。您要是不着急的话,请先回?明儿陛下闲了,我让人去请您?” “我着急。我等着。” “这……那随您了。” 张德全满脸的堆笑,竟一时间分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 门吱呀开了—— 有人倒退着走了出来,司小爷循之望去。 视线凝住。 一席翠绿长袍,身披白色裘氅的,岂不就是小音嘛。 小音! 她抬起眼眸来瞧了他一眼,竟又微微的落下去。 嘴唇嗫嚅了一下,小爷。 继而快步的走过去了。 “唉,小爷!小爷!您不进去啦……” “我明儿再来。” “呃……?” 在无人经过的角巷,司幻莲一把抓住了快步在前头走着的凡音。 “你怎么来这儿了!” 她目光逼直的看他。 “央帝有召。” “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凡音忍了一忍,她是真的有在忍。 “您联姻羽翎郡主的事,也没有先告诉我啊。” “……” 这,不是一回事! 可怎么就觉着自己理亏了呢。 他想摆出高高在上的气派来,可在她的面前,愕然的就是显摆不起来。 “央帝……又对你下密令了?” 这是他此刻最担心的。 上一次,她杀的是百里道远。这一次,会让她去杀谁。 纵琴阁的绝杀秘技她已经掌握的有火候了。 他并不担心她会失手。 可杀的人越多,身上血腥越重,戾气越浓,煞气越厚。 早晚一天,她便不再是她了。 不是那个小小的,无害的,羸弱的女孩儿。 脸色苍紫,蜷缩在他怀抱里毫无血色。 只能倚靠着他的体温取暖。 糯糯的手指会扒着他,眼眸中饱含着雾气,声音柔软而清甜。 喊他一声,哥哥~ 再也,不会了。 凡音没有回答他。 就算真有密令,她也不能回答他的。 她可以不要命,可是他的命,她还是要的。 “不愿意对我说么,还是不能对我说。” “小爷,民女先告辞了。” “小音……” 她背对着他,微微侧身,浅浅的伏了一伏。 那一瞬间,他就想冲过去抓住她。 凭什么,他救的她的命,凭什么她就能对他视若无睹,对他爱答不理! 她凭什么! 凭着对她的宠爱,恃宠而骄么? 远处一个身影闪过。 司幻莲警惕的目光一震。 是踏咛? “小爷,郡主想请您过去一叙。” 羽翎郡主? 凡音一路走的很快,但还是听到了身后踏咛对小爷说的话。 郡主与小爷……算了,不想了! 她有她的任务。 这一回,央帝总算是召见她了。 原本在她继任纵琴阁大阁主之位的时候,央帝就该召见她的。 不知是央帝自己的原因,还是掌琴阁的人在中间斡旋了,那时候并没有召见。 而这一次央帝显然是真的需要纵琴阁了。 百里道远是第一个,却绝不是唯一的一个。 她做的很好,干净利索。 皇城之中,连怀疑纵琴阁的人都没有。 百里家自己人心中的那些小心思,央帝根本不在乎。 圭羊公果然口气软了。 这次的联姻也因为司幻莲的挺身而出,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下一步,就该向西荒十三大蛮夷部落,发起正经的总攻了! 但之前,必须要干掉一个人。 西荒鬼面黑煞部落的,镜王。 据说这个人,比酋长鬼择多铎更可怕。 …… …… 央帝似乎是有些被凡音的样貌欺骗了,以为就是个纯良无害的小女娃儿。 与他的女儿们一般大。 尤其是那个小七。 所以想着可以入宫与皇子们作伴。 毕竟是与非门人,也不敢随意托付,就交给了皇后管理。 不料皇后一日三次的上书房来,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这个沐凡音在宫里是留不了的,太能蛊惑人心了。 而且仗着自己的身份,目中无人,连七公主都敢戏弄! 央帝不信,把凡音喊了过来。 当着央帝的面,凡音又是俯首帖耳,乖乖巧巧的了。 于是也就嘱咐了几句。 这次的目标,是鬼择弥荼。 镜王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被人传的有三头六臂似的,而且据传夜从不寐,一日只歇一个时辰。 周身高手如云,无从近身。 凡音知道自己进了宫迟早是会遇着熟人的。 小爷、六皇子、明月公子。哪一个都是她不想见的人。 明月公子自不必说,杀父之仇,大于天。 好在明月是个沉得住的气的人,他也知道,纵琴阁杀人,不讲私仇。 必定是央帝指派的。 央帝要杀人……可以找一万个理由。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六皇子那个人,凡音总觉得他黏糊糊的,看着她的目光若有似无的邪意,不知其为何意。 最不愿遇见的就是小爷了。 虽说在皇城中与怜容狭路相逢的时候自己说的义正言辞,她是小爷捡回府的孤女,由不是主子,不是妻妾的,小爷娶亲,是喜事! 她当然要贺。 然而,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绪,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这回到皇城中,与非门的人待她热络许多,似乎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她。 看来是玄鹤打点的不错,也说明与非门是不得不接纳她这个年少的大阁主了。 纵琴阁,各个都非善类。没有一个大阁主压着,与非门根本是用不得的。 偏偏央帝要杀的人还不少,掌琴总不能次次都代为出手吧。 “沐小音!我会了!” 凡音脑中一炸,差点反手就是一根银针。 什么人?! 仔细一看,却是二皇子复霖。 “什么,会了?” “你的那个风鸢呐!” “哦。啊?!二皇子……真的去试了?” “试了啊!挺好玩的。” “……” 第六十三章、运气超好 “你的那个风鸢呐!” “哦。啊?!二皇子……真的去试了?” “试了啊!挺好玩的。” “……” 凡音脸色瞬间臭成一坨。 入后宫是机缘巧合。她原本是奉召密见央帝的。 结果小七公主死皮赖脸的跑进来,小七公主是央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奴才们不敢阻拦。 这一进来就拽着凡音的手,非教她跳舞…… 凡音一脸懵,央帝一脸抽搐。 纵琴阁的大阁主,比他预想的要稚嫩的多。 虽然言谈举止中颇具大将之风,思路清晰,回答得体。 可左看右看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嘛。 便试探的问了一句, “沐姑娘可有时间?不如就让朕的七公主带你后宫里头瞧一瞧。” 凡音谨慎惯了,不便反驳央帝,就顺应了下来。 这七公主也是会闹,忽上忽下,忙不迭的。 凡音陪着她玩了一天,绕是内功底子扎实,也累得怀疑人生。 谁知这公主好气性,玩爽了一天,觉得这沐姑娘要比宫里头的人乐趣的多,而且脾气十足的好。 便偷偷哀求了央帝, “父皇~女儿要那个小音入宫来陪女儿玩嘛!” “不行。她师门森严,岂是你的玩伴?” “那日不也玩的挺好的!而且功夫可好了,我可喜欢她呢!” 央帝这便还是命人请了凡音入宫停留。 才几日,她就发现不对劲。 这后宫里头的人,各个都是人精,面上笑的璀璨如花,背地里一个个的阴损爪子朝你扑来。 那一刻她算了解司小爷的处境。 十年来,他寄养于皇宫之中,看起来富贵荣华,实际上过的怎么样,苦衷只有他自己含着。 也忒不容易! 凡音又不是司幻莲,没有不得不待在宫中的理由。 况且央帝怕她惹麻烦,交给了宫皇后管理,宫皇后可不是皇太后,心性温顺纯良,那要是给她惹了麻烦,别说与非门人,就算央帝的亲闺女也一顿毒打。 当然更不可能护着凡音了。 凡音一想,得找个理由避开,就开始各种作妖了。 先是得把那个混世小天王给踢开,每日被七公主缠着,她行动都变得不利索起来。 小七喜欢攀御花园里头的一棵古树,上去了之后把积压在枝干上的雪抖落下来,才不顾下头有没有宫人路过。 经常把奴才、婢女抖得一头一脸的雪。 雪碎钻进了后领子里,冻得人直打哆嗦。 有一回,宫女就端着给各宫嫔妃的芝麻汤圆一宫宫的送。 走过古树的时候,豁然一大捧积雪压砸下来,啪的就砸到了盛着汤圆的篮子。 宫女脚下一颠,篮子碎在了地上,宫女的心也跟着碎了。 完了完了——这是要被打死的节奏。 结果就因为有六个宫的妃嫔没有吃到热乎的汤圆,那个小宫女真就叫人给打死了。 凡音心里看着实在难受,就托借口把七公主骗到了古树底下,说是玩大树成荫。 接着把厚厚的积雪铺了下去,一人高的雪堆几乎把翡玉整个人都埋住了。 她在雪堆里哭了好久。 凡音就坐在雪堆上百无聊赖的修剪指甲。 后来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把她捞了出来,可不能真把她给冻死了。 七公主大病一场,闹了一场,几乎把皇后的宫殿都吵塌了。 看着凡音一脸无害,纯善干净的模样,宫婉婷还真摸不准。 是小七自己淘气了,把自己给埋了?还是这个神秘莫测的小丫头吃了豹子胆了,连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七公主都敢捉弄了? 反正宫皇后脾气,只要不闹上她的二皇子,掀翻了天也是各打五十大板的责罚。 在宫里头,让凡音有些未料到的是,脾气较好的却是宫皇后的二皇子复霖。 虽然也是趾高气扬颐指气使惯了,但他不折腾人。 看着你真的受伤了,不高兴了,难受了,反而还会来安抚你。 有一次七公主就带着她的三哥四哥来找凡音报仇。 凡音自然是不会真虚他们的,可这是在宫里头,手不能真下重了。 两难间,复霖路过,看了一眼自己的七妹妹,就知道她又要胡搅蛮缠了。 凡音虽然是央帝领进来的,却一直住在皇后的宫里头。复霖便认了她是皇后宫里头的人。 皇后的人,不也就是他的一家人了么。 小七再皮,怎的想造反呐,连皇后宫的人也敢欺负了? 这复霖忍不了! 小七要让自己的两个表哥抓住凡音,给她一顿“教训”! 复霖却阻在凡音身前,看谁敢动? 那毕竟可是二皇子,宫皇后的儿子,两个表哥也怂了。 凡音道了谢要走,复霖却一把抓住了她,“喂!一句谢谢就行啦?那可是七公主,要不是我,你还不得被整死。” 凡音看了看他,“民女无以为报,多谢二皇子了!” 姆?这丫头,挺特别啊! “你是母后宫里的吧,我见过你,叫什么?” “回二皇子,民女叫沐凡音。” “你是干什么的?” “我……”干什么?“放纸鸢的。” “那是什么?” “可以在天上飞的。” “这有什么,宫外头多的是。” 凡音灵机一动,“我的纸鸢,能让人也飞起来。” “真的?!” “……” 傻子吧?这也信。 于是,他现在就来告诉她,他成了!!! 这傻子二皇子呀! 凡音被复霖抓到了人较少的后花园里。 后花园里还绑了几个奴才,口里塞着布条,咿咿呀呀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二皇子这是在做什么?” 凡音莫名所以的指着那几个奴才。 “哦。就是他们,妨碍我测试飞鸢,非说不可能飞起来,会掉下来,不安全。傻子吧,他们!” 说完还自鸣得意的冲凡音一笑。 …… “我飞给你看!” “二皇子——” 凡音吓得一手扣住了二皇子,手中一用力,大概抓疼了他。 他吃惊的瞪向她。 “怎么了?不是你说能飞起来的么。” “……” 他运气可能是真的好! 不愧是出生在皇宫贵族,而且还摊上了宫家皇后之家的这么一个好命的皇子。 就因为运气好,妖风一阵,真的带着他起飞了一次,而且还没有被摔死。 第六十四章、别来惹我 就因为运气好,妖风一阵,真的带着他起飞了一次,而且还没有被摔死。 “我信你。二皇子,我信你!” “你不看看么?” “不……” 这要是摔下来摔死了,赖谁? “二,二皇子英明神武,确实没有什么能难住二皇子的。” “嘿嘿嘿……谬赞了!” “那纸鸢,还是不飞的罢了?” “也好。改明儿我飞给父皇看。” “!!!” 呸—— “二皇子,所谓人有人道,天有天道。您已是万物主宰,何不留生灵一条余地。” “什么意思?” “我们人可以在地上走,在水里游,唯独这天空,是属于飞禽的。既然上苍抚育了飞禽,就自有它生存的道理。既然已知,欲夺,它必是我的,又何必夺它。” “把天空留给飞禽?” “是。若是二皇子告知了央帝,飞鸢之法,岂不是整个天空也都是北央之空了,它们再也无法自由自在的飞了。” 自由自在。 这几个字刺入了复霖的心中。 自由自在,对于皇室子孙,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了。 “好。我诺你。不告诉父皇……” “二皇子果然仁义有善!” 呼—— 几个小奴才看着凡音在二皇子面前头头是道。 蓦然想起了宫皇后形容这小女子的一个词,妖言惑众。 看着在宫里头行走低调,不声响的一个丫头,怎的张开口来就是舌灿莲花胡说八道的大道理一大堆。 啧啧,这,就是血脉吧。 …… …… 毕渊听说了凡音入了宫中,便也来寻她。 一边暗自好奇着,怎的也不听阿莲提起,什么时候把她接进宫来的。 听说是交在了宫皇后的手里,暗暗替音姑娘捏一把汗。 毕渊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知道自己这回立了功回来,宫婉婷定然视他为眼中钉,是她儿子的假想大敌。 在谁面前嘚瑟都可以,就是不能在宫皇后的面前翘起了小尾巴。 正想着,见到皇后宫里有人走出来,唬了一跳,连忙找个地方藏起来。 才躲好,就看到走出来的是凡音。 谢天谢地,她是一个人,身边没有任何宫女侍卫。 而且几日不见,她更清减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在宫里受了什么闲气,脸色耷拉着,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但因入了宫,衣着不免精贵了些,雪白的袍子也格外的好看,柔柔软软的一团,跟白兔似的。 六皇子看着发了呆,在想喊她的时候,就发现她的身后追来了一个人。 “沐小音!” 知道是二皇子,凡音回了头。 这二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不好,说了多少遍了,她叫沐凡音。 一开口,他还是唤她沐小音。 “在的呢,二皇子。” “母后说话语气不好,这几日忙着小爷联姻的大事,心烦气躁的,可别往心里去啊!” 小爷的联姻……凡音的心思一下子飘远了。 复霖却以为她还在置气。 他看人一直是面上的,一根筋的。 所以在他看来,沐凡音就是个小丫头,与七妹一般的年纪,或许还小上几岁。 应该贪玩,应该任性,还有些小女子初长成的傲气。 她看着就挺机灵又聪明,虽然父皇没有交待清楚她到底是哪一府上的小姐儿,但一定出自大户人家。 能言善道,机敏乖巧,饱读诗书,还抚的一手好琴。 “别生气啦!” 他过去拉她的袖子,平日里跟自己宫里头的宫女玩儿,也是拉拉扯扯的,习惯了。 凡音却豁的往后一纵,动作尤其敏捷凌厉。 复霖呆了片刻,“哇,你身手这样好的呀!” 凡音看着他,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姓沐的么。” “知道呀!沐小音,不是么。” “那你知道沐姓,在皇城中是什么人家么?” “……” 复霖神情沉了下来。 他傻么?他肯定是不傻的。 宫皇后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傻儿子。 在宫廷里长大的孩子,哪怕是央帝的嫡亲皇子,也必须遭受九九八十一磨难的,打从娘胎里起,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斗赢了,才能被生下来,才能长大,才能做人。 虽然他头上有皇后,有宫家护着,也不过就是头顶那把伞大一些,总有一不小心跨出伞外去的一刻。 谡复霖是不傻的,他知道自己不过是比别人更幸运一些罢了。但,所谓幸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所以,他是一个有实力的皇子。 他喜欢玩儿,他喜欢闹,喜欢有恃无恐。 但是与其他的皇子们,他都不怎么走近的。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北央的皇家祖训,母后从小就告诫他,外公从小就提醒他。 有朝一日,登基为帝,万万不可犯你父皇的错误,不可绕过任何一个亲兄弟手足! 所以,自己是必须要杀死他们的。 所以当皇子一天,他就决定要无忧无虑的过一天。 玩要玩的凶狠,要不计后果。 万一有一天自己把自己玩死了,那岂不是更好么? 私底下他是有些佩服司小爷和百里明月的。 他也希望能与那两个豁达爽朗的人为伍。 但是他的立场不允许。 无论是筑南王,还是百里太师,都并非母亲和外公一派的。 日后,说不定又是敌人了。 对他来说,宫里头,根本不可能有朋友。 还不如与宫女、侍卫玩乐一番,他们总归是供着自己的。 凡音在他眼里也就是那么一个游离在外的人。 他见到宫外头人的机会不多,能够深谈的更没有几个。 何况凡音看起来就是挺有见识的一个女孩儿。 虽然她姓沐,用脚指头猜一猜也能猜到她的背景了。 宫里也有沐姓的护卫。 但他们都守在父皇的身边,行踪讳莫如深,来去无踪。 他们见着他也是低头作揖的,可是眼神中凌然的傲气,根本就是不服他的。 只待有一天,他登基为王了,他们才会真正臣服在他脚下。 这就是与非门人。 她也是与非门人。这个念头,有过,却被他刻意挥去了。 她跟他见过的与非门人都不同,他有些想要讨好她,或许,能够与她做朋友呢。 第六十五章、宫门规矩 她跟他见过的与非门人都不同,他有些想要讨好她,或许,能够与她做朋友呢。 但是今天她把话说开了,就是,不愿意与他做朋友的意思了。 “我明白了,沐姑娘。” 他垂下了手,狼狈的走开了。 背影孤立而寥默,淡淡的黯然神伤。 凡音却被他惊了,在她看来,只在一瞬间,他就从个明媚的二皇子,变成了一个阴涩淡漠的人。 跟那些她见多了的宫里头的人一样了。 这么说来,她瞬间明白了为何他会让她感觉与其他人不同了。 他过于的明媚开朗了,就不像个在皇宫里长大的孩子。 而他此刻昭然若现的阴霾,却令她忽然觉得很熟悉。 是小爷。 小爷的身上也若隐若现此般的阴霾。 那是本性被深深的压抑,无处释放,日积月累,堆砌出来的。 这层压抑在六皇子身上却不常见,因为六皇子本性中就有那样晦暗的一面。 没有被太多的碾压,笼罩,覆盖。 但是,二皇子,司小爷,本性中却不是那样的人。 凡音张了张口,想喊住他。最终却还是仍由他走开了。 喊住他又能怎么样呢? 与他说些什么呢? 随他去玩飞鸢么,定然是不能的。 罢了。由他去!宫中这样的人多了是,不能因着是个皇子,就格外的惹人怜悯。 越是显贵,越不配。 她走了两步,才冲着不远处的阴影中轻声道,“六皇子吧,您何不出来呢?那里头暗。” “……” 毕渊摸着鼻梁走了出来。 “音姑娘。” 凡音摆开身姿要行礼,被毕渊拦住了。 “别,别!见外了。” 凡音看了看他,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音姑娘?” 脚步顿了下来。 “什么时候进宫的?怎么不告诉我,阿莲也是的,都不对我说一声……” “六皇子。” “啊?” “刚才对二皇子说的话,您可听到了?” “……我,没,我听到了。” “六皇子自然是比二皇子更清楚,我是哪儿的人,是哪一家的人。” “……” “有些人,有些门第,越是你们高贵如皇子的,越是不好招惹。其实心底里都很清楚的吧。” 就是年轻,没有定力,没耐性,好奇心重! “音姑娘,你……?” 她怎么看似像是换了一个人。 凡音目光森冷而肃穆的看着他。 那双原本水泽光波的眼眸中,此刻就像冰洋,没有一丝暖气。 毕渊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他知道,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低俗,很粗鄙,却还是忍不住想, 凡音,是否因为那小爷不要你了,他即将迎娶另外的女子,你恨了?你恨这宫里头的人,你恨这该死的皇族。 “六皇子若没有别的事交待,民女先告退了。” 不要问! 不要问! 千万不能…… “沐凡音!” 凡音再次看向他,他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司小爷,你可还会这样说?” 如果是司小爷……对司小爷来说,她从来都不是他需要去结交的人,不是一个他需要的顾虑的人。 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高兴怎么待她,就怎么待她。 待她亲稔也罢,带她疏远也罢。 事事找她商量也罢,径自做完决定不用告知她也罢。 她总归是只能受着的。 难道还能与他骑阵倒戈不成? 她的命,是他的。人,是他捡的。大阁主之位,是他生母送的。 她,还能如何? 哈——凡音笑容中竟带着一丝嘲讽,更深切的刺痛了毕渊。 “小爷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我是谁。” “!!!” 毕渊目送着她离开,这个决绝狠心的丫头! 他们在苍城中同一屋檐下相处的两年,就跟白处了似的。 仗着是与非门人,就能目中无人,肆意妄为? 日后……日后,他若不能登基为帝,可能就是她,来亲手了结了他…… 沐凡音! 沐凡音! 我要让你跪在我的脚下,就像你跪在央帝的脚下,跪在司幻莲的脚下一样!!! 我要让所有无视我,羞辱过我的人,付出你们的代价! …… …… 在司小爷和羽翎郡主的大婚之前,凡音其实见过英花蝉一次。 那是在宫门口,凡音正准备潜出去。 虽然央帝给了她特赦的令牌,允她随意出宫。 反正这道宫墙也是困不住她的。 与非门的人想要出入宫廷,还不是来去自如。 但她本着低调为主,除非事出紧急,来不及去踩巡守侍卫的空点了,一般情况下她宁愿慢慢等着。 待巡守侍卫走去一波,自己再翻墙而出。 十拿十稳! 这一次却碰见了英花蝉。 她已经褪下了西荒的部落服饰,换上了北央的厚重的裘氅。 可那张脸依然英气勃发,骨子里透着西荒人的悍勇。 “你们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嘛!我们来你们宫廷是来做客的,又不是当囚犯的,凭什么不许我们出去?” 凡音看着那个高大的女婢,她的身形居然与守门的几个侍卫不相上下。 英花蝉依然坐在她的木质轮椅上,弓着身,试图去拽她的女婢。 然而徒劳。 “信不信我们找司小爷来对付你们!” 侍卫听了这一句有一个竟然噗嗤笑了。 司小爷? 那个朝不保夕的无籍小王爷! 看这两个番邦小丫头就是没见过世面的,靠谁的名头不好,哪怕靠个刚刚带功归来的六皇子,也比靠这个司小爷得谱。 司小爷就算立了功勋又怎么样? 立了功勋也无名无分,还不是让六皇子占了天大的便宜。 让他联姻,名不正言不顺,央帝那是在鼓捣你们区区小部落呢。 拿着鸡毛当令箭,还找司小爷对付我们? 我们堂堂宫廷侍卫,西南门把手的重兵,会怕你们! “两位大哥?” 凡音双手插在袖子里,拢着手,缓缓的走过来。 踏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并没有放在眼里。 穿着不过是个普通的宫里头的小丫鬟,就算长得灵气,这大宫门口的侍卫那也不看脸呐。 由此可见踏咛是真粗陋了,西荒没有北央这样大的宫闱,自然不懂得宫中千百年来沿袭下来的规矩。 第六十六章、小爷成婚了 由此可见踏咛是真粗陋了,西荒没有北央这样大的宫闱,自然不懂得宫中千百年来沿袭下来的规矩。 宫里头那是处处都看眼色行事的人儿。沐凡音这个名字没听过,没关系,可她腰间挂着的令牌铁定是见过的。 那是央帝亲赐的,金门令。 两个侍卫纷纷低了头,拱了手。 凡音是故意在刚才出来之前把令牌挂上去的。 就是为了给这两只一个下马威。果然,立竿见影。 “姑娘,是要出宫呐?今日天气不好,姑娘可要早早的回来呐。” 狗腿! 凡音瞪了他们俩一眼。 “啊,这不是羽翎郡主么?” “是哈!”英花蝉爽朗的笑了起来,“上次一别,可许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故意躲着我呢。” 两人一边说着,凡音一边去帮着推英花蝉的轮椅。 这就出宫了? 其中一个侍卫本来想过来拦的,可凡音蓦然回首,凶狠的瞪了一眼对方。 他就弱弱的退下去了。 惹不起,惹不起。 出了宫门,踏咛才好奇道, “这位小姑娘您是什么人呐!那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怎的一见了你,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乖觉的不得了!” 英花蝉虽然不懂宫里的规矩,可是眼睛尖着呢。 凡音浑身上下没有特别的地方,唯独她腰间的令牌,一看就不是她本身之物。 与她素淡的气息丝毫不符。 凡音拿起令牌滴流滴流转了一圈,递到了英花蝉的面前。 “给你。” “给我?” “上次你说,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能准备好贵重的礼物,与你结交。” “就这个?” 可不贵重呢!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但却是你眼前最需要的礼物。与其说贵重,不如送适用,才更恰当。对不对呢,郡主?” 英花蝉郎朗笑了起来。 太喜欢了!她真是太喜欢这个小姑娘了,真想结交了当做妹妹带回去。 部落里的小子们不知哪个有这等福气能够虏获她。 “至于郡主说的,以更贵重的礼物相回,就不必了……” “不行!我英花蝉说出来的话,必须算话。何况,我是真挺喜欢你的,无论你愿不愿意结交我,总之你这朋友,我认下了!” “那……” “那先欠着!我看出来了,你也不是个在乎身外之物的人,既然如此,送贵重的不如送恰当的,是不是这个理?日后你总有想要的,再向我讨,我一定双手奉上。” 凡音眨了眨眼睛,琢磨着这笔交易倒是不错,亏不了。 一个令牌,换羽翎郡主金口一开。值得! 目送着羽翎郡主远去,凡音思绪有些晃动。 就是她,这个女子,这个英姿飒飒的羽翎女子,她将三生有幸终成为那司小爷的结发妻子。 所谓结发妻子,便是不离不弃,白首偕老之意。 愿她,与他,真能白首偕老吧! 我心不负。 …… 那一面之后,便是大婚了。 羽翎部落酋长英策熊命人送来了长郡主的嫁妆,足足二十辆牛马车拉来的。 有人怀疑英策熊是不是把自己整个部落都卖了,就为了换这点嫁妆,不至于在央帝面前丢脸。 英策熊本人没有前来,但英无名来了,还有英花蝉一溜的三个哥哥。 都是高大悍勇的西荒人士,就是看着有点木噔噔的,不总敏锐。 央帝是眸光锐利之人,扫了一眼就发现了,这个部落里果然就像传闻的,顶聪明的孩子,就是这个长郡主了。 可惜是个女娃。 央帝扫视羽翎部落人的同时,英无名也在暗地里扫视着央帝的子嗣。 这也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 北央只有一个央帝,子嗣只有一个继位。 在北央惨无人道的祖训之下,登基央帝之后是没有同胞手足之情的。 因此在夺位之前,认准目标,不站错边成了重中之重。 这也正是圭羊公,百里太师等人厉害之处,他们就可以历经三朝,都不曾站错边的。 虽然羽翎与北央联姻,但有句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一朝盟,但凡继位的央帝对羽翎部落稍有不满。 一个不入籍的司小爷是根本毫无用处的。 而羽翎郡主在小爷的身边,充其量就是个陪葬的。 死的好看点,不至于入土孤单罢了。 众皇子之中,贵气最盛的,数那二皇子。一脸正气朝阳,挺身而立。 最凶悍阴森的是那长皇子鸿亦,大哥的派头一目了然。 一看就是身披军功,战果累累。 但另一个人也入了英无名的眼,那是个瑟缩在众人之后的皇子,毫不起眼。 英无名会注意到他,是他眼神中的东西,那是鸿亦和复霖都没有的。 一种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望。 他就是六皇子,谡毕渊。 央帝并不很看重这伙羽翎部落的人,因此宴会的规格也是按照家宴的排场来。 英无名和英花蝉都不是摆虚礼的人,倒也没有往心里去。 落座后,英无名的目光才真正投向了小爷,司幻莲。 英花蝉之前见过这个年轻人,因此选定了他。 英无名却是第一次见,这个小爷,是个刚烈却不幸的人。 这不是因为深知了他的过往,才如此说的。 而是一眼中,英无名就看了出来。他是个极有城府,有想法,有魄力,有内涵的年轻人,是个好苗子,却被压抑的太久了。 因此眼眸中的光,隐隐绰绰,带上了一抹森冷的怨气。 若他生在将相之家,哪怕普通人的家里,如今也应该早已一番作为了。 可惜,偏偏是筑南王府。 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每天除了混吃装死,但凡显露出来一点点的野心,那都是自寻死路。 甚至会连累了王府满门。 而在西荒数战之后成名,完全是因为他的父亲已经沦为了阶下囚,他试图凭借自己的军功,替父亲争取一丝一毫的薄面。 最后的结果,也不禁如此。 “陛下!” 宴堂之上,司小爷豁然起身。 央帝原本已经准备借着酒后头风之疾,先匿了。 却被司幻莲一声陛下给强压回了龙椅。 面有不悦之色,淡淡的道,“怎么,阿莲?” “阿莲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陛下做主?” 第六十七章、新婚冷遇 面有不悦之色,淡淡的道,“怎么,阿莲?” “阿莲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陛下做主?” 知道是不情之请,还敢在满朝文武的宴堂上说? 莫不是真当着自己是今日羽翎驸马爷,联姻小新郎官儿,忘记自己的身份了罢! 央帝揪了揪眉毛,有些不想听,又有些想听听看,“说。” “羽翎郡主身有不便,不习我央朝天寒地冻,恐水土不服招致恶疾。陛下,阿莲请求……大婚之后可否容阿莲与郡主返回羽翎部落,待日后……” 话未说完,满宴一片哗然! 疯了! 司小爷是疯了吧?! 北央与人联姻,出的是子,对方出的是女,哪有入赘的道理! 这让北央的脸往哪儿放?!!! 虽然他说的漂亮,是体恤女方,可这话也不该轮到他说呀。 若是羽翎部落提出如此非分要求,必当一顿口诛笔伐。 就算日后央帝真猪油蒙了心,应诺了,那羽翎也必须感恩戴德,供奉效忠。 他这北央朝人自己一说出口,倒变成了北央觊觎他羽翎什么似的。 “你……” 央帝手抖了抖,竟然一时间气的方寸大乱,咒骂的话在口中盘绕,可眼前说是家宴,到底还有外人在。 “回头再说!你给我回头再说……” 在场的羽翎部落人也纷纷愣住了,一个个的都去看不知天师英无名的脸色。 看他一脸处变不惊的样子,难道是……早就和北央的司小爷串通好了? 英无名此刻不过是脸上不动声色,内心满布疑云。 他的想法是,莫不是,小郡主早就与这司小爷互通有无,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 …… 次年北央风雪铺盖的十二月,羽翎部落长郡主陪嫁的一队人,浩浩荡荡的又回到了西荒境内。 最高兴的莫过于踏咛了,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压抑闭塞的北央皇宫了,可得大大的呼一口气。 “郡主!看,花花——” 马车还没有出北央的苍筑关,踏咛的喜悦已经要掀翻车顶了。 北央植被稀少,但每一株都是极其耐寒的。 “嗯。花。”郡主英花蝉却有些意兴阑珊。 踏咛高大的身躯凑到了主子身边。 “郡主不高兴?因为小爷没跟着咱们一起走?” 司幻莲说还有些人情要布置妥当,于是让她们主仆先上路。 “不是。他早晚会跟过来的。” 是啊。都已经在央帝面前那样厚誓重保了,他怎么可能不去西荒。 司小爷这个人,她果然是从来都没有看懂过。 原本想着是一表人才,是处境卑微,是在苍城也只有在苍城中一呼百应。 他是万万不可能亲手断送了苍城中,几近命脉才教习出来的莲生鬼破军。 然而这个人,他却说断了,就断了。 隐隐之中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不该是这样一个薄情少性的人。 那日他飞马救沐凡音,眼神中是汹涌的怒气和保护欲,他的每一声呼吸都在告诉她,只要是这个人想守着的一人一物,天地间无人能撼动。 然而,他却走了。 英花蝉疑惑的是,他是跟着她走的,跟她去的西荒,去的羽翎部,孑然一身。 央帝什么都不可能给他,更不可能容忍他带走些什么。 那就像被抛弃的棋子,他依然还是一颗棋子,却不在了他原本的位子。 然而,她心中依然遏制不住的担忧。 英无名早就启程返回西荒了,但是他临走之前对她说过,蝉儿你的天赋就在于天触敏锐,你要相信自己,相信你的感觉。 可是,她的感觉在对她说,这个人,这个男人,这个自己挑选所嫁的男人,她要不起。 “郡主,小爷对咱们可真好呢,自己什么都不要,就为了让咱们回家!” 司小爷的那一句求,在央帝面前恳求随羽翎郡主返回羽翎部落,早就把踏咛收服的妥妥的了。 对踏咛,英花蝉是丝毫不担忧的,她的心永远是忠于自己的。 然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加的挥之不去。 “郡主,回去之后,咱们可得好好对小爷。小爷孤身一人在咱们西荒,多可怜呀……” 踏咛刚烈耿直,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家郡主的脸上,神色为之一震。 连一个婢女都会说出,小爷对咱们多好呀,小爷为了让咱们回家,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那么,自己就必须感恩戴德,俯首帖耳了。 自己无论怎么做,无论做什么,都磨灭不去司小爷为羽翎郡主的倾情付出了。 可是,可是,她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司幻莲的倾情付出。 除了守礼、克己、疏离,她从自己的新婚驸马身上,什么情绪都没有感受到。 新婚当夜,他抱了她。因为她身坐轮椅,行动不便。 他将她从轮椅中抱起,轻轻置于卧榻之上。 虽然早已破釜沉舟,英花蝉心里还是有些小鹿乱跳的。 她是姑娘家,再硬朗、再豪爽、再英姿飒飒,那都是表现给外人看的,不是给自己夫君看的。 父亲从小担心她,怕她因身患残疾感到自卑,长大后遭男子冷遇内心怆凉。 所以对她的教养格外的用心,宠护有佳。英花蝉从不否认,自己是在父亲的保护之中长大的。 这是第一次,她要完全脱离父亲,独自一人闯荡泱泱大国北央王朝。 只身片影,枯坐在一个几乎陌生只有一眼之缘的男子面前。 而那个男子,却已是羽翎部落的驸马,是她的夫君。 该,如何自处? 她不懂得,不晓得,所有的书籍在头脑中被抛诸脑后,现在只想知道,她应该说什么,才能显得自恃尊贵却又不孤高。 “小爷?” 轻轻的讷出口,就不由得一惊,这样的称呼合适么? 司幻莲却走向她,自然而然的抱起她,丝毫不识她脸颊上飞起的红晕,轻缓的让她坐在了喜床的床沿。 手臂一撩,放下幔帐。 她的心在狂跳着,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来了!要来了! 然而他却只是看着幔帐落下,她坐在里面那头,他站在外面那头。 “今儿你我都累了,早点休息吧。” 第六十八章、知遇之恩大于天 然而他却只是看着幔帐落下,她坐在里面那头,他站在外面那头。 “今儿你我都累了,早点休息吧。” “……” 他的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遍,但他却是不可能演练无数遍的。 所以他的这份温和宁柔,是骨子里的,他对任何人都是温柔的起来的,并不仅仅针对她,他的新娘。 英花蝉早已不知如何是好,一翻身就躺入了床铺的内侧,将喜被蒙在头上。 她想要唤踏咛进来陪她。可是咬着牙,硬生生忍住了。 到了第二日中午,用过膳,踏咛才兴冲冲的从外头回来。问她去哪儿了,原来是去见不知天师了。 “天师说要启程回去了!” 英花蝉心底一片空荡荡,师父要回去了,她在偌大的北央就真的只身一人,无依无靠了。 “但是师父说,小爷或许能带我们回去。” “什么意思。” “就驸马啊,司小爷,在殿上求了央帝的,说羽翎郡主自小在西荒长大,不习惯北央的肃冷,身体不便怕遇恶疾,还望央帝垂怜,允小爷陪着郡主一起返回羽翎呢!” 英花蝉嘴唇轻颤了一下。 “他真是这样说的?” “是天师亲口说的,我才不会听外人乱说的呢。” 内心五味杂陈,英花蝉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昨夜的冷遇,他虽然语气态度温柔,可却连碰都不碰,一句合心话都没有。 她以为自己大抵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们羽翎需要一个北央的皇族联姻,央帝不舍得自己儿子娶个残废郡主,于是就把他这个不入籍的小王爷推了出来。 而他筑南王的独子,在皇城之中身份卑微,无官无籍,正需要一座靠山,便就是他们羽翎部落了。 双方各谋所需,方可相安无事。 可他这一出,又叫她不由得心旌动摇了。难道……不!万万不可动摇。 英花蝉一手握拳抵住了自己的心口,不可! 输人,也不能输心!不能。 “郡主?”踏咛见她心神不安,疑惑的喊了一声,“郡主,咱们再坚持几日,就能出北央了。反正小爷也没跟着,咱们先回去后,给小爷准备个惊喜吧。” 英花蝉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你这丫头,倒是比我还起劲呢?” “郡,郡主别误会了!”人高马大的踏咛只有在郡主面前才会紧张起来。 误会? 英花蝉仔细一思量,脸色一时间僵持了起来。 北央宫廷里头的风言风语,踏咛看来也是听说了一点。 都说那羽翎郡主残疾,肯定是满足不了男人的,可她也是个狠人,身边就只带了那么一个粗鄙的丫头。 在任何一地,丫头给主子填房都是天经地义的。 连民风奔放的西荒也大行此道。 但英花蝉在出行时却真的没有想到这一方面,她考虑的角度永远与普通的女子不同,连天师都说,她骨子里是个男儿心。 带了个粗鄙的丫头出来,那就是说故意找了踏咛这个不适用于填房的婢女呗。 可是郡主明明最信赖踏咛了。 踏咛听了心里头肯定不舒服,也替自己郡主觉得委屈。 北央的宫廷女子真恶毒,什么下作心思都有,什么低贱话都讲得出来。 还传的沸沸扬扬,恬不知耻。 念起这些,踏咛更想回家了,回到羽翎部落,回到酋长的庇护之下,看哪个嚼舌根的敢乱说! 一鞭子抽死丫的!!! 英花蝉看着踏咛脸色瞬息万变,不仅心底叹息一声。 人心呢,世间万物最纷繁杂乱的,不过人心罢了。 “阿咛,莫不是你也这么想的?” “什么!”踏咛才回过神来,眼眸之间淡淡的阴郁还是被英花蝉给捕捉到了。 “阿咛,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对别人,我从来不解释,可若是你明白,你必须得问我,亲口问我,我会一字一句解释给你听。” 踏咛的眼圈红了。 她笨拙,她知道的,从小就知道自己比别人笨拙。 尤其那些纤细的姑娘家,她从来不敢比的。她只会出力气。 但是遇见了郡主以后,郡主教养她,倚重她,才慢慢让她变得自信起来。 她不比别人差,非但不比别人差,她更有劲,她是女孩子中的战士,只有她,能够保护好长郡主。 连酋长和天师都这样说,整个羽翎部落的人都信任她,所以把长郡主交给她守护。 长郡主懂得东西多,可是她不懂,但是她有长郡主啊。 长郡主从来不教别人的,但是肯教她,肯慢慢的一点一滴的磨碎了讲给她听,直到她听懂了领悟了为止。 所以慢慢的,她也逐渐变得比一般人,更博学一点起来。 长郡主永远那么温柔,那么耐心,细心的对待她。她怎么可以埋怨长郡主,跟着别人对她心怀不满呢? 不可以的! “郡主,您别生气。踏咛心里没有任何的想法,听过的闲言碎语也当做耳旁风。咱们在羽翎的时候,整个西荒的闲言碎语那也是不少的,郡主什么时候见踏咛当过真?踏咛心底只信一个人,就是郡主您!” 啊。 英花蝉微微张开了口,有一丝错愕,有一丝感动,有一丝——不明所以的酸楚。 她的阿咛啊,终究长大了,懂事了,有了自己独立的主意,不再会被人动摇了。 可是那些肮脏的心思,多多少少会留在她的心底。这一点,是英花蝉再也清楚不过的。 从小,她就是受人诟病的长郡主,一个残疾人,还天天呼风喝雨,一堆的侍卫围拢着自己,跑东跑西。 虽然有父亲护着,师父护着,但只言片语的碎片依然时不时的剐进心窝子里,夜深人静的时候翻腾出来。 也是挺揪心的。 起初看中阿咛也是这个原因,她长得高大、笨拙、粗陋,总是像小尾巴似的跟随在别人的后面。 小伙伴们停下脚步,她甚至一个人不敢走到前面去。 看着她的样子,英花蝉就仿佛看到了那个被掩埋掉的,可以忽略掉的,被包裹在心底深处的自己。 一直希望她能够走出来。 第六十九章、运气 看着她的样子,英花蝉就仿佛看到了那个被掩埋掉的,可以忽略掉的,被包裹在心底深处的自己。 一直希望她能够走出来。 只要看到踏咛无所畏惧的样子,英花蝉就会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就好像,那个幼小的、无助、羸弱的,被所有兄弟姐妹奔跑着抛下了的自己,重新又站了起来。 所以小爷能够送她们回羽翎,无论小爷真正的用意在哪里,做人是不能不感激的。 她也有一些明白了,踏咛会如此的雀跃,从一开始的试探、观望,到现在的一路上口口声声都在谈论着,小爷,小爷。 “踏咛也大了,不然……就真跟着小爷罢了?” 心里想开了,面上也就豁然了,无所顾忌的开起了玩笑。 踏咛一听,浑身瞬间一触,眼珠子都凝固住了。 可等看清楚主子的表情,她是那么的了解长郡主,郡主的一笑一颦,绝对不会认错主子的情绪的。 “郡主又拿奴婢开玩笑!” 英花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知道我是开玩笑啊?没准,我就是当真的呢。” “才不会啊!就算郡主您许,小爷都不一定肯呢。” 小爷。 他……心底里,是不是早就有了什么人? 心思开朗起来,许多问题,似乎就有了答案。英花蝉如此一个敏锐的人,于世一目了然的。 蓦然,一个俏丽的小小身影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郡主,看,苍筑关!我们要回羽翎了——” 呃。算了,不想了,等回羽翎再说吧。 …… …… 东山坳,寒风尤其削骨。 只站了一会儿,沧海就感觉到自己双颊硬邦邦的好似冻住了一样。 拿手指敲一敲,清脆作响。 抬头看,站在远处的正是司小爷和凡音。 沧海就纳了闷,姑娘不是一贯最畏寒的,捡回来的时候伤了本,二夫人提起过,养好了,遇着寒气依然是虚的。 功夫再好也不顶事。伤了就是伤了。 “小音,你决定好了,要留在皇城了?” 司幻莲说话的底气并没那么足。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自顾自做决定,却一直没有考量她的立场。 一言不发的娶了英花蝉,又在随英花蝉返回羽翎的事情上运作了许久。 偏偏就一字都未对她提起。 她是要怪他,也该怪他的。 他们现在是筑南王里唯一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了。 他去哪儿,她去哪儿,他怕有陷阱,她身先士卒替他跳坑。 就如她所说的,小爷去哪儿,小音去哪儿。 她倒是遵守了她的诺言,而他却是明晃晃的要辜负这番诺言。 “小音,我有我的考虑,我……” 凡音委婉的笑了一下,目光有些落寞。 他当然是有他的考量的,怎么会没有呢?司小爷做事,一贯周全又细致,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只可惜,她未被他纳入考量罢了。 “小爷,您放心的去吧,我在苍城之中,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是了,她是纵琴阁的大阁主,怎会没有立足之地。 “央帝……可还命你杀什么人?” 司小爷的心思,凡音是明了的,所以她十分肯定,他并没有僭越的意思。 只是单纯因为关心她。 毕渊问过她一个问题,她可以对任何人说出,与你无关。 因为她是与非门的人,是直属于央帝一人的。 但,若是面对司幻莲,她是否还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对他说出,与非门事非闲杂人等可干预的。 那日,她并没有回答。但今日,她有了答案。 “小爷,虽然你是二夫人唯一的子嗣,然而……你并未入与非门,也非纵琴阁人。” “……” 司幻莲一瞬间凝固住了。他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盯着凡音的眼睛。 她可以生他的气,可以怪他,甚至骄纵,然而——她却是要与他撇清干系。 她眼神中淡漠的神情,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他的母亲,沐隐娘。 所有人都说,二夫人沐隐娘是个冷情的人,没有温度,没有感情。 但是司幻莲知道,母亲并非他们所说的如此。母亲只是因为没有办法去表达。 因为有太多太多的限制和禁锢在她的身上,她脱缚不开,也挣扎不了。 她不能与普通的妯娌似的家长里短。 与非门中事,永远只能师门内自行解决。 她要怎样才能与人深交? “小音,我并非要干你闲事,我只是……只是……” 只是怕你一人肩负太重,怕你支撑不住。 “小音,我走了。我要去西荒,去羽翎,借助羽翎的力量,或许……我还能替母亲报仇。那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是我们共同的事情。” “小音,永远不要以为你只有一个人。至少,至少,我们还有彼此。” 凡音默默的听着小爷说完,始终一言不发。 他要走了。 他要走了。 他再次丢下了她,再一次。 说好的我会陪着你,可是,或许对你来说却并不需要我的存在。 那么,小爷,请慢慢走好。小音在你背后默默的祝福你。 从此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但愿——我们还有交汇的一天。 他背过身去的一刻,衣袂飞扬,就彷如她的纸鸢,飞走了便不会再回来。 线在风中撩断,掌线的人无可奈何,只好怅然若失。 她轻轻伸出指尖,滑过他的衣角,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再拽紧它。 因为就算拽紧,它依然会溜走。 很多的人,很多的事,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消失,连疑惑它什么时候不见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司小爷却蓦然的回过身,看着她,眼眸中浩瀚如海,情愫涌动。 他一个不自禁,俯过身去拥紧了她,手指用力,几乎将她的骨骼粉碎。 他说,“等着我,耐心的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浩浩荡荡的归来,迎接你离去,不必待在那束缚的皇城之中,不必因为北央的动荡而朝不保夕。” 他的口气那么样的肃穆,那么样的绝望,令她有点慌。 难道,小爷真的下定决心,要叛国了? 她几次三番张开口,却都无法向他提出心中的疑惑。 第七十章、放手一搏 难道,小爷真的下定决心,要叛国了? 她几次三番张开口,却都无法向他提出心中的疑惑。 她是纵琴阁的人,是与非门的人,是央帝的人,是北央的人。 原本她就是北央的人,因为她的母亲就是北央的人。 与其知而无法坦然相对,不如不知。 “小爷,我就在这北央的皇城之中,等着你。等你早日归来。” 她说的那么样的清寡,那么样的和淡,在他的胸怀中纹丝不动,僵直的像个玩偶人。 他酸楚的松开她。不知她是不明含义,还是……本无心而已。 司小爷回到沧海身边时,沧海被主子阴郁的神色吓到。 他知道,主子留下来就是为了与凡音姑娘告别。 不告而别的消失,已经在两人的心底各自留下了芥蒂,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对她有个交待。 那交待哪怕仅仅只有一句,等我回来。 沧海不敢说话,小爷却说话了,“小音留在皇城中,不随我们走了。我们即刻出发,赶上羽翎郡主他们。” 沧海顿了一顿,神情胶着。 “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有话不对我说了。” “主子,内人阿容……想跟着我们一道去。” 内人,阿容? 啊——是怜容吧。 “随你。既然是你家事,以后不必问我了。” 沧海喏着依然不敢多言。 小爷再次停了下来,“沈沧海。” “?”已经很久,主子没有连名带姓的喊他了,整个人随之一肃。 “这次去西荒,你可要仔细想好了。在北央的一切功与名,一旦走出苍筑关,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属下明白。属下愿意跟随主子!” 临走之前,司幻莲再次望向了东山坳上那缕白色的浮影。 看起来那样单薄、脆弱、消瘦,然而却可以那样固执,坚韧,又我行我素。 在皇城的最后一个人,司幻莲去见了百里明月。 百里明月愈发的憔悴如枯槁,连司幻莲见了都不由得唏嘘。 “可还好?” 明月矮身过来,靠在他的肩头,依旧一副从前浪荡公子哥的模样。 但是小爷知道,他不同了。 他身上有浓浓的酒气,眼神却愈发的清明,不仅清明,甚至带了灼灼的光辉。 仿佛能烧人。 “多久没睡了?” “我睡不着。” “老醒着也不是办法。” “我睡不着。” 他整日整夜的喝酒,就是为了能够闭上眼睛,而眼前不出现父亲临死时候的模样。 他看起来并不痛苦,反而露出淡淡的笑意。 是因为与杀手之间谈妥了某个交易?心满意足? 他无数次的,在半梦半醒的梦魇中杀死沐凡音,用各种各样手段,有凌厉的,有干净的,有凶残的,有虐杀的。 一次次的从满手鲜血的臆想中惊醒过来,就算在刚清醒的片刻,她触目惊心的尸骸依旧躺在他的面前,挥之不去。 杀了她,就能替父报仇么? 不能。 因为真正杀死父亲的,不是她,是央帝。 她就是利剑,而央帝才是那个手握利剑的人! 然而他是北央的子民,央帝是北央子民的天,是地,是神明,是不可逾越的主人。 他杀不死他。 “阿莲,阿莲,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 “不!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做到……与他那样谈笑风生。明明知道,是他害死了你的父亲……” 司幻莲肩膀一耸,明月差点跌落在地。他稳定了身体,诧异的看着他。 “怎么?” “你怎么知道的,是他害死我父亲?” 小音说,筑南王是病死的。 他可以不信天不信地,但是他信小音。 可为什么明月会说,是央帝害死了父亲。 百里明月眼底里深深的恨意,“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还滥好心,偷偷写信去告诉你长姐。原本以为她知道了至少会有一点点反应,结果还不是死人一个。看来你们筑南王府,也不过人情淡漠至此了!” !!! 司幻莲身心大骇。 怪不得,怪不得洛绮尧会突然发密函警示他。 他一直以为,长姐是关心着父亲的,所以时时刻刻注视着父亲的动向。 原来不过也只是明月的一时好心罢了。 “洛绮尧早就与筑南王府没有关系了。从她出嫁的那一天开始。” 司小爷面无表情的说着。就好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胡暮苏呢?” “……二姐?”想起那场火,寸草不生,遍地灰烬,尸骨无存,“她不在了。无必再埋怨一个死人。” “她还活着。” “你说什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司幻莲睚眦俱裂的瞪着百里明月,过分了!就算你心情再不好,说出这样的话也过分了!! “我见到她了。” 百里明月继续不管不顾的说着,一股鱼死网破的消极。 “我不会告诉你在哪里见到的。反正……你我都是去不得的。” 天地之下,有哪里……司幻莲愕住了! 北央皇城,连禁宫他都去得,唯一去不得的……只有与非门。 难道?!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怎么,不相信?不相信你的小凡音会骗你?她也是与非门的人,凡是与非门中,都乃央帝之手足、之鹰眼、之护盾、之利剑,她是央帝的,不是你的。” “……够了!” 司小爷,被人背叛的感受很痛苦吧,很痛很痛苦吧……尤其是,那个亲手捡回来的,呵护在手掌心的小人儿。 很痛苦吧! 百里明月无声的睨笑着,脸色苍白如雪,却从每一根毛细血孔中散发出苍凉、卑微的笑声,面色狰狞。 “明月,为何你会变得这样?” “背叛、失望、又如何?谁叫他是央帝,他是高高在上……” 司幻莲再顾不得许多,一把上前捂住了明月的口鼻。掌琴阁人遍布天下,尤其在这皇城之中。 但凡一句两句戏谑之言,都会留档存册。 央帝已经对百里府都痛下杀手了,眼中已毫无忌惮,他不希望百里明月也步了百里大人的后尘。 “明月,皇城之中,说话万万小心!” 第七十一章、进犯 “明月,皇城之中,说话万万小心!” 这是他踏入宫廷之时,学到的第一课。 教他的人,正是这位太师府的长孙,百里明月公子。 那时,他不过牙牙学语之童,因为负气皇子们趾高气扬的神气,出言顶撞。 不料第二日清晨就传到了教课太傅的耳中,木尺鞭掌之后,便是一整天的立于寒风之中,瑟瑟听讲。 好在自小服用母亲的药膳,身体强健不至于病倒,可是心中实在欲壑难填。 那身形消瘦的,却一脸老道的明月小公子便一席白袍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小阿莲,哥哥教你一招,记好了!皇城之中,说话万万小心,哪怕你出了宫门,在我朝大皇城中,处处隐阱处处鹰眼,没有一寸安生之处。” 司幻莲胸中气闷,却听得出此话有理。从此就记下了。 与百里明月之间的交情,不能仅仅概括为友情。 这个人洒脱不羁,又心比天高,目空一切。真要与这样的人交朋友,没有几分彼此之间的相互利益,还真的挺难长远的。 “阿莲,阿莲,你我处处小心,步步恭谨,到最后落得的下场,不堪忍赌。你失了父亲,因你父亲是筑南王,是本就不该在世的王爷。那我呢?我父亲又犯了什么错!” 他不服!不服!!! 司幻莲的声音阴涩,听了叫人寒进骨子里, “难道,祖训的东西就不能改变了么?难道,祖训说同胞必须死,就一定要杀死自己的手足了嘛!” “……” 连百里明月都被司幻莲这番话骇住了! “你……你什么意思?那是,那是,祖训啊!是北央先帝留下的……” “又如何?” “!!!” 明月看着小爷眼眸一瞬不瞬,两人的眸光都清澈透亮,不掺一丝杂质,纯粹的——叫人惊恐。 司幻莲,你是要……造反么? 明月公子,难道你没有这个念头? 我……想想罢了。又不可能真的去造反。 有何不可? 你疯了! 你才疯了! 两人无言的交流着,眼神一来一往,时而悲切,时而空洞,时而充满仇怨。 在外人看来,那两个衣袂翩翩的少年的确像是一瞬间就疯了。疯的彻底,疯的不可思议。 “明月,我走了,日后……你顾着老六些吧。” “特地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对我说着一句的吧。” “那再有一句,别恨小音。她也是无奈而为。” “若有一天,如我杀了小音,你我如何?” “若你杀了小音,我便杀你,我们同归于尽。一死以百了。” 明月眼神又回到了怔怔的状态里,仿佛睁眼陷入了梦魇。 “你待小音,可真好……我一直不明,为何你会娶了那个郡主,而不要小音。” 司幻莲长叹一声。他不明白,他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人,因为他不是司小爷,不是一个出生时就生活在死亡威胁下的人。 和别人拼命的抢夺珍贵的东西不同,对于司小爷来说,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晚到手,才是最安全的。 在他真正自立起来之前,任何他身边的人都有可能遭受他的连累。 所以,不是不要,而是不敢要,是要不起。 终有一天,他会回来,会亲手接她回家,就像小的时候,他可以给她羽翼,给她庇护,终有一天,他依然可以。 “百里明月,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放心,我不会令你失望。我也只有一个要求。” “我明白。我不会杀了沐凡音,我也不是她的对手。同样,我无法答应你,去守护她,这辈子是不可能的。” “……”罢了,罢了。 这一回司小爷离城,只有百里明月一人相送。连六皇子毕渊都没有出现。 “告辞。” “珍重。” …… …… 百里明月策马回城的时候,却看见凡音站在城墙边的阴暗里,若隐若现。 她终究,还是来了。 “走了。” “我知道。看见了。” “为何不与他见一面。” “见过了。” “唉……” “他嘱咐你什么?” “戒酒,戒女色,戒你。” “戒我,我有什么好戒的。” “你是我杀父仇人。” 凡音分毫不为所动,“那你来杀我。” “我杀不死你的。” “……” 这个人,真真变得无趣的很。 凡音反身往城里走,明月纵马在她身后不紧不慢跟着。 “为何跟着我?” “也是你家小爷吩咐的。” “……”怎么就没法相信他的话呢。 “问你一件事。” “……”不理不理,不理总可以的吧。 “小爷娶了羽翎郡主,你不难受么。” “小爷娶谁,我为何要难受。” “老六这次回来跟我说,过去两年,你可是与小爷朝夕相处……” “与小爷朝夕相处的还有沧海大哥和怜容姐姐,如今他们倒成了一对璧人。” “……”换做明月哑口无言了。 这也是他此次不明白的地方,怎的怜容就能嫁了沧海那个傻小子。 怜容在百里府中是待过一阵子的,百里明月自诩看人最准,这个小娘子心头可大着呢,野心不小。 她一心一意全身心扑在司小爷的身上,难道真的两年时间,可以改变那么多? 凡音一转身走进了街边一家琴楼。百里明月立刻下马立定了驻足细看。 现在他看凡音走进的任何店铺,都像是纵琴阁的暗门。 于是跟着凡音一道走了进去。 “你也抚琴么?” “我懂音律。” 也是,世间上可难有什么是明月小公子所不通的。 凡音自顾自的挑,明月就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也不与她交谈。 明月试图跟踪过她,在苍城的时候。 不是捡到乔风枯手的那次,而是偷偷的尾随她。 然而就发现纵琴阁暗门无数。 明明看着她从那个店铺走进去,却半天没有走出来,明月等的乏了就偷溜进去找她,结果发现她早就不在铺子了。 于是就做了标记,这里是暗门。 有时候会发现,她明明从一个店铺进去,却隔了一段时间从另外一家铺子出来。 那两处,显然也都是暗门了。而且彼此有密道相连。 第七十二章、突破 那两处,显然也都是暗门了。而且彼此有密道相连。 凡音挑了两把不错的琴,准备收回去,正要付钱的时候明月却先将银钱拍在了掌柜的铺子上。 百里太师府的长孙明月公子,声名在皇城之中是有些显赫的,他主动付钱,没有一家老板敢不收,于是就弱弱的把凡音的钱退了回去。 “这是做什么,我买的琴?” “我出钱。” “行。” 凡音把两把琴放回掌柜的面前,“给包好,琴弦上紧,直接给送太师府上去。” 掌柜的为难了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左看看,右看看…… 一边一个是琴楼的老主顾了,经常来光顾。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主儿。 另一边是明月小公子,宫廷里头的红人,太师府上的长孙。 左看看右看看以后果然看出些门道来了。 明月小公子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这位老主顾音姑娘更是精通音律,貌若仙子。 这两人一站,不就是一对璧人么! 哈哈哈……一家人,就不在乎谁买的琴谁出钱了。 “音姑娘,既然明月公子付完钱了,改明儿小的亲自给您送到府上?” “他买的琴,为什么送到我府上?” “这……明月公子送姑娘的礼物么。” 礼物?……哪门子的礼物! 凡音一摊手,把东西往桌面上一搁。 不要了!不要了!我走,走总行了吧。 “唉,姑娘,你的琴——” 明月抱着两把琴追了上来,苦笑道,“这又何必呢。” 凡音驻足,目光漠然,冷冷注视着他,“要不,你还是杀我吧?” “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乃兵家常事。明月公子这番追逐不休,我大抵只能理解为,明月公子静待时机,准备一击毙命了。” “……” 这凌厉的丫头,还精通兵法。可以可以! 难怪阿莲,心心念念,临走还不忘再三嘱托交待。 “我没要杀你,我答应了阿莲……” “明月公子。”凡音肃容道,“你不杀我,但我不一定不杀你。” ! 明月愣住。 她是,纵琴阁人。 若央帝要杀了他,动手的,岂不就是她了嘛! 真,为虎作伥。 …… …… 莲生鬼破被留在了苍筑关,与司小爷遥遥相望。 据说走了不少的人,新上任的领军是个狂莽汉子,训练方法与小爷截然不同。 受不得气的人,都走了。剩下的一些,大抵是苍城原住民,是为了守家卫国的。 这些人自然也不好跟着小爷走,小爷去的是西荒,是番邦,是外域。 虽然小爷是为了北央缔结盟友而联姻的,依然有许多人不理解他,好好一个筑南王府的独子,老子一没了,就投靠番邦,还做了入赘驸马。 晦气! 西荒的人喜欢打猎,喜欢游牧,喜欢纵马。 西荒的马确实好,要比北央的结实很多。 而且西荒草原肥沃,马匹更精瘦,不需要囤积过多的脂肪以抵御寒冷。 因此鬼部的百鬼夜骑军如此凌冽不可阻挡,是有一定道理的。 司小爷说要训养一支重骑军,要比鬼部的百鬼夜骑更骁勇善战,更驰骋沙场。 羽翎部的人各个面面相觑。 羽翎部并非以善战闻名,而且在西荒的领地上,想要屯兵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 西荒由十三大部落主宰,张牙舞爪虎视眈眈。羽翎能够有今日的规模,还多亏了不知天师运筹帷幄,交际通达,否则——早就成为别人的口中之食了。 “可知道我们羽翎部是怎么存活下来的?我们休养生息,巧妙经营。像你这样的外人,央朝的世家子弟,是不会懂得的!” 说话的人是英花蝉的二哥,英破狼。他是所有兄弟中脾气最冲的一个,也是最能带兵的人。 但是酋长之位是不可能传位给他的,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就像他刚才所说的,羽翎部依靠的不是善战,而是巧妙经营,巧妙经营首先需要的头脑,冷静,博学。 这一点上,整个羽翎部没有人比得上英花蝉,然而可惜,她是个坡足女儿身。 司幻莲并没有因为英破狼的诋毁而心生不满,反而有些丧气,又要经历一遍了么? 漫无边际的,无穷无尽的,寄人篱下的日子。 在北央的时候,人人嘲笑他是不入籍的小爷,明明血统显赫,与央帝系出同脉,然而却身份低微,连宗姓都被夺去了。 无论功勋威名,三代之内不得入朝为官不得加官进爵,就是做死到土里的低人一等。 可是到了这漠漠大的西荒,却因为是央朝来的世家子弟而继续受人诟病,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世人想要嘲笑你,无论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处境,永远都有人能够嘲笑到你。 “依我看,这个主意倒是还不错。”英无名俯首低笑。 英无名的话,整个羽翎都是要听的,连酋长也经常请教于他。 英破狼一脸嘴啃了马粪的表情。 他曾经也想过拥有一支嚣张跋扈的骑兵营,跟父亲磨了很久,每次都被回绝。 后来试图游说大妹站在自己的一边,结果受到英花蝉的无情嗤笑。 这也是他今日当面挑衅司小爷的原因之一。 哼,英花蝉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无情嘲讽,来日就一道道回复到她夫君身上。 天助我也! 若她嫁给个什么西荒的武士,自己也就没这个机会了。 司幻莲感激的朝着英无名点了点头。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北央皇宫中的日子难,原来是自己到了外邦的日子更加难。 至少皇宫中,还有皇奶奶护着他。 可是在这僻远外藩,身边有的只有一个英花蝉和沧海。 “不过,人手的话你恐怕得自己招募。” 自己招募,人手? 那就饱含了两层意义了,一是允许他训养骑兵,也就是他自己的骑兵,属于他的军营,这是他在北央一辈子不可能拥有的。 其二则是羽翎酋长一族并不在声势上支援他,他完全要靠的司幻莲的名号,而并非羽翎部落。 也行吧,有总比没有的强。 英破狼的表情更阴沉了,狠狠的剐了他一眼,恨不得从他脸上咬下一块肉来。 第七十三章、肃杀 英破狼的表情更阴沉了,狠狠的剐了他一眼,恨不得从他脸上咬下一块肉来。 司幻莲回到休息的大帐,一个高大的婢女已经坐在门口了。 她的坐姿十分的豪迈,若不是小爷先前就认得她,恐怕得当做换了女装的某武将呢。 “踏咛?” “小爷!” 踏咛先是雀跃的跳了一下,继而可能觉得这个举止过于轻浮,与自己的人设不符。 于是又弱弱的低委了下去。 “郡主请小爷去一趟。” 这新婚小夫妻俩说到底,感情也是有点冷淡的。 郡主一个大帐,小爷一个大帐,关键还隔着老远。入夜时分,也从不见小爷过去郡主的大帐。 这难道……两人是不圆房的?! 踏咛每次生出这样的疑窦,总是拍一拍自己的脑袋,又想太多! 郡主说过了,自己的脑子本来就不够用,再光顾着想这些有的没的,马上就要一团浆糊了。 “好。我稍后就……”踏咛殷殷切切的看着他,“呃,怎么?” “郡主说此刻就过去。” 这倒是没有过的,虽然自己待新妻态度冷淡了一些,可两人之间还算相敬如宾,羽翎长郡主也不是个娇蛮的主儿,十分通情理。 也可能是什么大事吧。 这么想着,司小爷还是迅速的走向了自己妻子的大帐。 英花蝉不出所然的在看书,手边的书籍已经摞得高高的了,不知是她已看完的,还是准备看完的。 “郡主?” 看书久了眼眸难免感觉疲劳,她眯起眼睛看向他。 小爷刚从外面走进来,背着光,西荒肆虐的阳光洒在他的背脊上,整个人看起来金灿灿的,好像在发光。 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一看就是在皇宫中受过磨炼的。 一到了羽翎的领地上,立刻找人换上了一套羽翎本族的服饰。 不得不说他身形很好,虽然没有西荒男子的彪悍,但是他看起来更加匀称,自带贵气。 穿着本族的男子服饰,依然掩饰不去央朝世家子弟的光魅。 可是他带来的几个人,也就沧海他们几个,却没有一个换上本族服装的。 并不是他们不愿意换,而是小爷说了,他们不必换。 他们是北央的人,至死都是北央的人。 而他不同,他的妻子是西荒人,他可以解释为,尊重妻子的民族。 “踏咛说……” “你进来。” 英花蝉放下了手中的书,朝着他转动轮椅。 一旁的踏咛原本是准备上前帮忙的。可是看了一眼郡主,又看了一眼小爷以后,果然是被训练的有素了一些。 乖顺的退下了。不仅自己退下了,还把郡主大帐里的其他侍女都叫走了。 只留下了英花蝉和司幻莲两个人。 走出大帐的时候其中一个侍女还问了一声,“咛姐,我们都走了,谁伺候郡主呀?” “小爷在。” “小爷会伺候人么?” 他看着,本身高贵就像被人伺候惯了的,怎么懂得伺候郡主呢? “小爷在,咱们郡主不需要人伺候。” “啊?” “小屁孩,不懂事别乱问,听我的就行。” “哦,知道了,咛姐。” 踏咛姐是郡主身边最得力的婢女了,所有人都知道,郡主尤其宠她。 司幻莲迟疑着慢慢的走向英花蝉的轮椅,走到她背后,推动了一下轮椅,“出去走走?” 不知为何,就不太想与她单独共处一室。 “不用。我有话问你。” 英花蝉以主人自居的口吻莫名有些刺痛小爷,然而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还是耐心的等待她开口。 “请说。” “你跟父亲提了,训养重骑兵的事?” “是。你们营帐大会上,我顺口说了,因为不知天师的首肯,酋长也答应了。” 英花蝉的表情却有些纠结。 “二哥也在?” “二世子在的。” 英花蝉指节微曲,抵住了额头。 “二哥一直想训练一支自己的骑兵,与百鬼夜骑抗衡。日思夜想很久了,父亲怕他出事,始终没有答应。” 小爷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 二世子求了很久没有得来的,他只是随口一说就被应诺了,二世子心里肯定不舒服。 虽然才来没几日,他已经把整个羽翎部落的架构都捋的一清二楚了。 二世子英破狼是整个部落中最能打的一个,领兵出军都靠他,在武力上拥有绝对的说话权。 “如果他不想让你召集人马,你一辈子都组不起来。” 司幻莲听到这里,才意识到严重性。整个心都跟着一沉。 “那……可有破解的方法?” 小爷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个主意,但也是他万万不愿意的主意。 所以想等英花蝉先说,不到最后一步,他不想轻易妥协。 那就是让英破狼做重骑军的主帅,自己做副帅。也就意味着,这支重骑军将不完全属于自己了。 英花蝉似乎也看出了他的顾虑,径自摇了一摇头。 如果这就是司小爷与她联姻的理由,如果他只是为了借由羽翎部落的领土,培养自己的军队,那她要他的意义何在。 她是看重他的,看重的是这个人,是这个人的力量,是他日后为羽翎所用,成为与北央之间的桥梁、牵制,反将一军的筹码。 而不是与他分足而立,各自各强。 “若是以你苍筑司小爷的威名,可以笼络到人,倒也不必虚他。” 英花蝉哼了一声。 当时,他司幻莲在整个西荒腹地如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到处搜索鬼部军的下落。 今日倒要看看,他当初自己埋下的因,时至今日结出怎么样的果了? “好,那我就以我司幻莲的名义,自行招兵。” “……” 这人的口气,怎的如此刚硬。 英花蝉只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朝着她的预料之外进行。 …… …… 司小爷的威名如何,英花蝉是不得而知了。 但是光从结果来看,显然比她预计的要好上成千上万倍。 几乎一夜之间,人马过万。 英花蝉让踏咛偷偷的去打听,二哥是否曾从中作梗。 踏咛有些畏缩,担心郡主因为驸马的是与二世子闹翻了。 第七十四章、机会 几乎一夜之间,人马过万。 英花蝉让踏咛偷偷的去打听,二哥是否曾从中作梗。 踏咛有些畏缩,担心郡主因为驸马的是与二世子闹翻了。 二世子脾气冲,长郡主性子更刚,兄妹俩半斤八两,差不离多少。 打听回来的结果倒是十足出人意料,英破狼从中作梗了,结局却是朝着他的努力方向背道而驰。 他越是不让本族部落的年轻人去,他们越是兴冲冲的都去了。 而且外部的人听说是司小爷在招兵买马,有人居然带着家养的烈马,投奔而来。 一时间,司小爷是人有了,马也有了。在羽翎部中风头无二。 唯独有个问题是西荒人的天性与北央人是不同的。 或许由于地理、气候、历史的因素,北央人严谨而深沉,西荒人却自由散漫,他们在自家的草原上奔驰惯了。 司幻莲想要把马匹都圈起来,集体喂养,立刻遭到了马原主人的反对。 他头头是道的对小爷说,“我的马,从小都是放养惯了的,它们跑的快,它们有冲劲,是因为奔放自由,你把它们禁锢起来,还要在身上套上厚重的枷锁,它们怎么还能撒欢子跑?” 沧海看了一眼小爷的脸色,硬是把一句咒骂憋了回去。 他们要训养的是重骑营,什么叫重骑营?马匹肯定是要套上铠甲的,人也要套上铠甲。 也就意味着,它们肯定不能撒欢子跑,它们要负重跑。 仅仅是套上了马鞍,那些马就难以驯服了,这还怎么整治军队? 司小爷是在西荒腹地驰骋过一回的,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西荒人马术高超,因此不用上马鞍,上马拷,他们就能骑的稳当,就算行军作战,马腹上勒一条绳就稳了。 那些带马鞍带战具的都是些大部落的战马,尤其是鬼面黑煞部落,百鬼夜骑军就不谈了,光看天煞、地凶两军,装束就很整齐。 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或许就是大部落与散部之间的区别吧。 可是司幻莲自己明白这些没有用,他要让自己手下的所有人都明白,只有他们真正理解了,融通了,内心才不会抵触,才能诚服。 才能成为他所需要的重骑军。 司小爷提出要打造全新的马具。 英策熊与英无名正坐着喝茶,茶叶是英无名的游学队从南方带回来的,也让酋长大人尝尝鲜。 西荒人悍勇,却不精细,因此容易在细节上暴露短处。 司幻莲就是要收敛起这份不精细,才能与军纪严苛的百鬼夜骑一较高下。 英策熊不是央帝,不讲究那些虚的客礼。 亲手倒了一杯茶,放在了司小爷的面前。 怎么说他都是长辈,是部落的酋长,是他的岳父。司幻莲惴惴的,连忙起身迎了茶,端在手里后却不敢再坐下。 “你坐啊。” 说话的是英无名,大抵是看出了司幻莲的局促,他毕竟是从北央来的,北央宫廷的礼仪,据说是十分繁杂严谨的。 司幻莲这才捧着茶杯重新坐下了,时不时的看一眼两位长辈的脸色。 看人脸色,也是他从小自己揣摩出来的求生本能,在皇宫之中虽然有皇太后的庇荫,却也不能逾越的太远。 英策熊喝了一口茶,才慢慢叹出一口气。 “小爷,哦……我还是喊你阿莲吧,不见外,可否?” 司幻莲立刻俯首委身,“是。请酋长随意。” 英策熊看了一眼对面的英无名,似乎有些难以启口。 “阿莲呐,答应你着急重骑军,是不知天师怕你在我们部落没有归属感,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你是有能力的,我们都相信。但是……” 话锋一转,司幻莲就意识到后面的内容即将对自己不利。 “但是羽翎部落是以和为贵的部落,我们不主战。破狼那混小子你也看到了,极端的好战分子,每天以为自己是战神附体,打不怕的。” 英策熊摸了摸鼻尖,不顾英无名的神色,作为酋长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有些话,必须有他来阐述。 “你可以有自己的铁骑军,甚至我可以答应你供给粮草和军饷。但是,你不能用这支军向十三大部落开战,若你要开战,那就是北央与他们开战,而不是由我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的意思就是,若我开战,就把我驱逐出羽翎。 到时候我手下的所有铁骑军,都是西荒人,他们不可能跟着我前往北央,何况央帝也不一定会回收我! “孩儿明白了。” 英策熊一怔。 英无名也一怔。 他居然自称孩儿,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向着羽翎部落的心胜过了北央? 不管英无名信不信,英策熊反正是不信的。 “不知酋长,是否能应允孩儿马具?” “……” 英策熊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堆里的无力感。 “你去问婵儿的大哥要。部落里所有的军饷开支,都由他在掌管着。” “是。多谢酋长!” 看着司幻莲离去的背影,两位长者不约而同的陷入了低迷。 “听说,婵儿和他还是分两个大帐睡的……” “人家小两口的事,你一个老父亲插在里面多膈应。” “我不是担心婵儿么。她……身体有不便。” “人是婵儿自个儿选的。” “可你看他那个样子,我总觉得他心不在咱们这。” “唉……这孩子也不容易,据说父母都不在了,生母在西荒的领地上尸骨无存。那一次闯入西荒腹地,似乎为的就是找他的生母。” “……跟那个妖女一伙的?” 英无名皱了皱眉头,英策熊是所有部落酋长中算得上开明和正义的,然而在小事上不免还是有些西荒土蛮部落的粗鄙。 “那个女子,是一出生就带有特殊的能力,并不是什么妖女。若是妖女,遭人如此虐待,岂能善罢甘休,化作厉鬼也不会绕过他们。” “不过白芍部落的人也是心术不正,什么歪门邪道都能想出来……” 英无名没有再接话。 曾经的羽翎部落也被说成是歪门邪道的部落,走的不是寻常的路线,因为羸弱,因为在这弱肉强食的西荒地域中无法生存。 第七十五章、走运 曾经的羽翎部落也被说成是歪门邪道的部落,走的不是寻常的路线,因为羸弱,因为在这弱肉强食的西荒地域中无法生存。 否则,谁愿意剖开自己的阴暗面,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羽翎强大起来了,是因为英策熊,因为英无名。 因此两人之间惺惺相惜,互相扶持、维系,哪怕彼此之间偶尔戳中了对方软肋,也不过一笑泯恩仇。 羽翎的强大来之不易,还经历不起丝毫的内讧、诋毁、背叛。 这一点没有人比身为酋长的英策熊更清楚的了。 而如今的白芍部落不过是过去羽翎部落的影子罢了。可惜他们中没有一个日夜不息强大部落的酋长,也没有一个痴迷古籍,在群书中找出路的天师。 他们只有走自己的路,才知道日后能不能走下去。 北央的强大在英无名看来并非毫无理由的,他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他们也经历朝朝代代的载沉载浮,才有了今日的高墙壁垒。 不可攻破。 英无名走出酋长大帐,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西方,暮阳东起西落,西荒是太阳落山的方向。 然而西荒的人却是面向着太阳的,在拼命的奔跑。 “阿莲谢过不知天师。” 英无名不由得微微敛目,司小爷站在夕阳下,背光而立,身影挺拔而硬朗,他看起来没有西荒男子的虎背熊腰,可是精瘦、有力、迅捷。 如果把西荒武士比作是熊,那他就是豹子,看似慵懒而颓靡的背后,是一击必中的使命。 他,生而为猎者。 “小爷不必客气。小爷训养重骑军的心是好的,然而西荒虽不如北央浩瀚如烟,却也有着自身的法则。任何人、事、物一旦违背了赖以生存的法则,哪怕再强大也是无立身之地的。” 司幻莲恭谨的颔首负立,“阿莲谨遵天师教诲,以后不会再盲然而动了!” 英无名暗自叹息。 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自己和酋长都不瞎,都能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才。 可惜啊,他骨子里的桀骜,注定了他永远无法沉寂于人下。 哪怕形势所迫,他亦有翻云覆雨的一天。 只能默默的暗许着,但愿他雷霆万钧之日,不当与羽翎为敌。 英策熊说,瞧他那样子,心也是不在区区一个羽翎部落的。英策熊能够看出来的,英无名自然不会看不出。 但是他不愿意说破,他跟英策熊不同,他不是酋长,不需要为部落里的大事做出果断的抉择,所以他可以带着缥缈的希望。 希望他唯一的女弟子,他最欣赏佩服的弟子,没有看错。 这个年轻人,能够帮助到羽翎,能够带领着羽翎,走出西荒。 鬼面黑煞有了鬼择弥荼,而羽翎也正需要这样一个人。 “小爷。” 司幻莲正待躬身而退,英无名却叫了他一声。 两人站定,目光交错,彼此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怅然和迷茫。 司幻莲找不到路的前方,英无名又何尝不是? “若是军饷物资不足,也不必非得找酋长开口。你让婵儿与我说一声也行,我那儿不必为整个羽翎军部所享。” 司幻莲深深的一躬,没有再说话。 英无名看着他退去。司小爷是一个何其敏锐、睿智之人,能明白他的意思,他要的,自己都可以给他,只要他待婵儿好就行。 无论他的心思在哪里,无论他以后的志要立在哪里。 他终究要记住,他是羽翎部落的驸马,他是羽翎长郡主英花蝉的夫君,夫妻一体方能断金。 …… …… “小爷来了!”踏咛压低着声音,却还是掩饰不去语气中的轻快。 小爷可了不起呢,二世子都没有的重骑军,他有了。 而且召集的不费吹灰之力。 人家还白白哩送他军马呢。 西荒散部中都在谣传,北央苍筑关来的司小爷用兵如神,能日行千里,取人首级。 踏入西荒腹地,如入无人之境! 连鬼面黑煞部落的百鬼夜骑都要退避上三舍的。 谣言自然有夸张的部分,但司小爷的能力显然也是被西荒众部落所接受的。 西荒人对强者的认知上比北央人直接、简单的多,没有花里胡哨的加持,什么身份、背景、学识、世袭。 只要你打仗赢了,不论你用的是什么手段,什么战略,什么阴谋阳谋鬼谋,那都是你的胜利,都是你肩膀上的功勋。 二世子打仗也悍勇,但他的悍表现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八。 乍看起来,高奏凯歌,一片欢庆胜利的喜悦。 然而军后点数,却是自家损失或许重于敌方。 但小爷却不是这样的。 小爷要么承败,要么完胜,在小爷手上的军队从来不曾损失惨重过。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人,是他的士兵,是他的将领。 战,他可以认败,但人,他一个都不愿意损。 跟着这样的主将打仗,每个人的心底里都有一股气,必胜的决气。 英花蝉倒有些诧异,他很少在这个时候来,不——应该说,他根本就不怎么来。 上一次若不是自己让踏咛去唤他,他可能根本不会踏进自己的大帐。 司幻莲径直走进来,盘腿坐在她的对面,一张兽皮拼接而成的花纹毯子上。 他坐姿很随意,像是准备来找她闲聊的,然而眉宇间却深锁着,一看就是心里头在想着事情。 “阿咛啊,给小爷去泡壶茶。” 英花蝉淡淡的吩咐了一句,踏咛却愁眉苦脸的。 桌上的那壶,不是才刚端进来的?现摸着还温热的呢。 她抱起了茶壶幽幽怨怨的看了郡主。 瞧着郡主看自己的眼神中有一丝歉意,同时安抚的朝自己嘟嘟嘴。 瞬间,踏咛明白了!她灵魂飞升了!她能看懂郡主的眼神了。 郡主是故意要把她支走! 原来如此! “你,还有你,陪我一起去泡壶茶!”趾高气扬的指挥着其余的小婢女。 英花蝉看着她,和她莫名兴奋起来的状态。 自己只是让她去泡壶北央人爱喝的茶,因为刚才喝的这壶是西荒当地人爱喝的酸茶,小爷不一定喝的惯。 第七十六章、大赦 自己只是让她去泡壶北央人爱喝的茶,因为刚才喝的这壶是西荒当地人爱喝的酸茶,小爷不一定喝的惯。 姆……看来这丫头还待调教调教,啧啧,着实有点脑仁疼。 司幻莲环顾了一圈忽然空寂了下来的大帐,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姿,希望显得自然亲切一些。 英花蝉却不自觉的红了耳后根。她怕司小爷是误会了,她私下有什么不能被婢女听去的话要对他说。 实在是没有的! 她英花蝉行的正坐的直,没有什么是不能被人听的。 “那个,我……我没有要她们都出去的意思。是,阿咛她……” 这傻丫头! “哦,没事。正好,就我们俩,也好说说话。” 就,我们俩,说说话? 英花蝉心里一阵不自在。他要说什么话,还是两个人之间的话? 难道是,圆房的事? 虽然司小爷变现的过于冷淡了,作为一个男子来说,他的无欲无求更加触动了她的心境,或许是……觉得她不行吧。 然而她心底里也是些微感激着他这分天性的冷淡的,因为,她确实还没有准备好。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表现的跟普通的——健康的女子一样,会不会叫人失望。 会不会,就此让两人之间的关系画上终结。 所以在北央的时候他没有碰她,一开始心里隐约的受伤之后,她努力的往好的方面想,就当他是体贴罢了。 无论是真心的体贴,还是假意的虚暖,她都甘之如饴的受了也罢。 反正在所有人眼里,他已经是一个愿意为自己残疾内妻放弃尊贵地位的人了。 自己必须要感激他的。那么,就感激到底好了,又何必去刨根问底,非把自己剥的遍体鳞伤。 “还住的惯?看你一身细尘,该是从外头刚回来吧。” 在北央的时候,他从未问过她住的惯不惯,好不好,受不受得委屈。 好像已经默认了,她反正是无法习惯北央的。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然而他总是有那么一些举动,能够让人莫名的心底一暖。 北央的水,都是寒冰化的,涩口。不像西荒的水,都是山野里流的泉水,甘甜。 于是他就找了人把水沥晒,白日里晒上半日,下午再送来,水质中的涩泽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她的饮食也经常是在自己住处吃的,每日送来的三餐中总有一餐是西荒的主食,她一开始很好奇,怎么西荒饮食在北央宫廷中也如此热闹了。 后来一打听,才知是小爷私下里安排好的。怕她想念家乡的食物。 他总是可以做的滴水不漏,也不求人发现,可是一经被发现了,内心就被虏获了。 譬如那只硬阿的小丫头,踏咛即是如此的。 司幻莲恹恹的抬起头来,他坐在地毯上,她坐在轮椅上,倒是她高了半个身,俯视着他。 他的眼神切切的,不说话,依然像饱含了言语。 英花蝉定了定心神,不由得产生了片刻的畏惧,这个男人,要比她以为的更可怕一切,更深沉一些,更不好驾驭一些。 他是个善于掩藏与压抑的人。之前,她似乎无意中略过了这一点。 又或许,那个时候他是不需要在她面前隐藏与表现的,所以完全没有一丁点的痕迹。 可是现在,他是夫君,她是小妻子,他身在她的部落之中,举目无亲,能够倚赖与凭借的人只有她了。 于是,他就自然而然在她面前掩饰与表现了起来。 想想,他是一个在皇宫中寄养了十年的人。他面对的是央帝,是太后,是花色各异的嫔妃。 能够做到滴水不漏的人,功底着实的可怕。小小的一个羽翎部落郡主,又岂能是他的对手。 “婵儿。”他开口了。 温声沉气,没有一丝的杂质,没有一缕的拖泥带水。 英花蝉眼眸中惊现骇然之色,婵儿?他何时唤她婵儿的?不是一直都叫郡主么。 “婵儿,我与酋长今日商议,讨要一批马具,用以武装战马。” “嗯。” “恰好天师也在,天师私下首肯,愿予助我一臂之力。” 他说的恰到好处,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耐心的等待着羽翎郡主的反馈。 她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天赋甚高,一定会明白的。 司幻莲有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也是狼狈的。 他这一生遇到了无数个聪慧异禀的女人,沐隐娘是一个,皇太后是一个,怜容是一个,沐凡音是一个,英花蝉是一个,日后的长太茗又是一个。 然而他却一次次的与她们擦肩而过,都无法将她们永远的留在自己的身边,她们一个个的为自己殒逝。 徒留的是遗憾,是愧疚,是莫名的心悸。 留不住的人,终将是留不住的。 “小爷,你想要的,不仅仅是马具,重骑军,还有我们整个羽翎吧。” 英花蝉静下了心神,于是也就逐渐了明了了他的用意。 他是她的夫君,是羽翎的驸马,这是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是他依然要争取一个有力的盟友。 他与她联姻,并不是为了北央的利益,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某些方面,他们不谋而合,而某些方面,他们又背道而驰。 “不。我丝毫都不想要羽翎。” “那你要的是什么,难道是整个西荒么。” 她的每一句话,都是陈述的语气,斩钉截铁的态度。 所以看起来,似乎是她完全掌控了他的立场,她完全看穿了他。 然而并没有。只有她自己内心知道,她有多忐忑,多惊疑,多不安。 自己的夫君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自然值得骄傲。 但如果自己的夫君也是一个谋夺天下的人,那么——她该如何自处。 是站在他的背后,还是站在的对面? “我要北央。” 四字一出,空气瞬间凝结了,仿佛能听到刺拉拉的风声,滑过耳边。 以及咕咚咕咚的心跳声,如雷鸣般,盘旋不去。 她紧张的,他也在紧张。 她是个什么反应? 她会拒绝么,会背叛么,会抛弃么,会…… 第七十七章、攻气十足 她会拒绝么,会背叛么,会抛弃么,会…… 她不是小音,在小音的面前他可以畅所欲言,哪怕是禁言,哪怕是涉及生死攸关的话题,他都不需要有丝毫的避讳。 他信任她,她是他亲手捡回来的孤女,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但是,英花蝉不同。她与他是两国之间的,是对立的。 因着共同的利益走到了一起,利益总有耗尽的一天,是分道扬镳还是继续前行,又或者——对插一刀? 她是那个主动进攻的人。西荒,永远都是那么攻气十足。 而现在,进攻的一方换做了他,他让她选择,是盟友,还是敌人。 “北央,是一支偌大的王朝。” “我乃北央的小王爷。” “可你已被削除宗籍。” “呵——”司幻莲没有应话,一声冷笑。 削除宗籍,凭什么?又为什么?就只有一句,先祖遗训? 够了么?! 英花蝉垂首沉吟。换做是别个人,她嘲讽一番丢下几个碎银,随便挑一处荒漠就把人扔了出去。 可这个人,这个人是她的夫君,是她亲手挑选的男人,是她为羽翎定下的男人。 “北央,乃泱泱大国,而我们西荒……人散无主。” 有过那么一两个酋长,他们雷霆万钧,孤匹之勇,企图容纳西荒,将所有部落联合起来,成为西荒之王。 却最终分崩离析,落尸荒野。 西荒地域庞大,甚至比北央更辽阔,虽然草肥马壮,但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散漫惯了,奔波惯了,让他们定下来,安安静静的听同一家之人说话,听十年,二十年,百年……是不可能的。 民风不同,如何强求。 就像西荒的战马,虽然比北央的更肥,更壮,跑的更快。然而遇上北央的浩瀚大军,金戈铁马,依然溃不成军。 因为哪怕只是套上薄薄一层马鞍,就能让马匹如遭蚁咬,狂躁不已。 “那鬼部呢。” “鬼部?鬼部也不过是十三大部落之首罢了。” 鬼部兵强马壮不错,但是至今鬼部可以攻下南陵,甚至骚扰东桑,进犯苍筑关,却依旧控制不了十三个大部落,何况闲散于各地的游牧小部。 小爷却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负手而立。 “与北央联姻,你们应该已经看到了,鬼面黑煞部落的野心。唯恐日后被十三大部落吞并,所以才企图在十三大部落还未掌控全局的条件下,率先争取盟友。” 司幻莲的目光犀利,英花蝉已经没有办法全盘的否定。 目前虽然十三大部落中冲突不断,也因为分赃不匀,十三部中反抗鬼部的声音此起彼伏。 而鬼部连年征战,也是元气大伤。 站在羽翎部的角度上,她和师父都看的清楚。 鬼部的居心已经昭然若揭。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吞并所有的小部落,成为一支更强的西荒霸主。 十三部落不容易轻易并合,但分散的小部落却单独根本没有力量抵抗鬼部。 然而那些愚蠢的,散漫的部落酋长们还没有丝毫戒备之心。 虽然英无名暗中说动了几个酋长,缓慢的开始了联合的抵制,可结局如何一眼看破。 羽翎部落并不想就这样接受鬼部的奴役,羽翎与鬼面黑煞原本就是本性完全不同的西荒游族。 所以,才想到了最后的棋招,联姻。 英花蝉只所以选中了司幻莲,就是因为看中了他的鬼将之才。 若能日后真为羽翎所用,抵制住鬼部的攻势,未尝不可。 而意料之外的是,司小爷本身的权权野心。 “以西荒散部之力,无法撼动北央。”英花蝉还是紧紧的咬住了这一句话。 司小爷却有些不耐烦起来,“我说了,我不要你们羽翎,我也不要西荒,我要北央。我要借西荒部落之力,攻破北央城关。” “如何借我等之力?” 司幻莲暗自松了口气,她终于,妥协了。 她开始有了与他讨论的意思,不再是一味的抗拒他,完全不曾半分考虑他的思路。 “为何十三大部会跟着鬼部进犯北央苍筑。” 废话嘛! “因为强啊。” “那为何羽翎不曾进犯?” 因为弱。 就算出兵了,攻击力也不占主导地位。瓜分的时候没有好处,反而容易被其他强大的部落反咬一口,伤其根本。 可是,羽翎的本身,就是不主战的。 她抬起眼眸,凝视着司幻莲的双眼。意外的是,他的眼神很平静,这一切——是他原本就思虑好了的。 从一开始,从答应与她联姻起就已经在酝酿之中了? “你恨央帝?” 她努力平稳着语调说着。 按照师父得来的情报,这个小爷自小就被央帝当人质养在深宫中,与皇子公主同吃同住,待遇应该是不错的,除了不能回家。 而其生母最终诡异的死在了鬼部的领地内,所以他更恨的人,应该是鬼面部落才对。 “我不恨央帝。我为何要恨他,是他绕了我父亲的性命,让筑南王一家可以在边境多生存了十年。他将我接入宫中抚养,一养十年。不短我吃的,不短我喝的,待我如皇子般,无出其右。” “那你……” “我恨的是北央。” “北央?” 他恨北央,那是因为北央愚蠢的祖训,愚蠢的后人,麻木的官吏,一代一代延绵。 在北央的众人眼中,皇室的祖训是与他们毫不相干的。 新帝登基,要赐死的是昔日的兄弟手足,是皇室的皇子,并非普通百姓。 祸及的是皇室的子孙,是原本的贵族,也不是平民。 那根本就是一场皇家的闹剧,皇位,你做的不好咒骂你,却也麻木不仁。做的好,那也是你踏着你兄弟手足的血肉,爬上去的,不就应该么! 司幻莲唯一感觉到的,是心寒。 父亲镇守苍筑关多年,不曾出过丝毫纰漏。 这次会失守,完全是因为央帝派出了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去刺杀对方部落的酋长,导致落入了敌军之手。 筑南王无法全力御敌,完全情有可原,何况在苍城之中,筑南王呼声如此之高。 第七十八章、一人天下 筑南王无法全力御敌,完全情有可原,何况在苍城之中,筑南王呼声如此之高。 然而朝廷收押父亲,却无一人平反! 至始至终,为父亲说了一句公道话的,只有百里明月。 那些规劝央帝勿杀筑南王的老臣,真正在乎的也只有央帝的名节。 身为北央朝独一无人的帝王,怎可出尔反尔呢! 那是鲜活的人命。 北央的每一朝央帝,赐死的都是与自己同父所出的皇子,是手足,是兄弟。 却被认为是理所应当。 所以当今央帝力排众议,留下同胞手足的举动,反而成了异类,反而人人都紧盯着筑南王的一举一动,随时都觉得他可能要叛乱了。 滑天下之大稽! 父亲从来没有过那么一丝一毫的,叛反之心。 若说要有,那也是他,筑南王府的司小爷,深居高宫厚墙之中时,暗藏逆反之心。 “我不恨央帝,我不恨朝臣,我更恨不得颐养后宫之中却依然要为了护我,步步经营的皇太后……可是,我恨北央,恨北央的祖训,恨北央百余年来的冷漠专制!” “我不是要谋反,不是要叛乱,我是要拨乱反正。” 大抵,每一个谋逆之人的内心深处,都以为自己是正确的,是正义的,是天赐神机的。 但是这一刻,英花蝉信了。 她信了面前的男人,信了她的男人,他是正确的,正义的,是拥有天赐神机的。 他有着绝对拨乱反正的动机,有着他的因由,他的渊源。 他看出她眼底里的认可,她的诚服,她的归属。 终究,羽翎还是他的了,因为这位羽翎长郡主,是他的了。 “婵儿。我并不需要用羽翎去对抗鬼面黑煞部落,我只需要羽翎足够的强,它强大一如鬼面部落,到那个时候,强者自会归顺,与我部合盟。” “你和酋长也不必再担心被鬼部或者任何十三部落吞并,因为足够强盛。那时,羽翎部就可以如鬼部一样,率军统一……”进驻北央。 他要的,至始至终只有北央。 英花蝉心绪动荡,震慑不已。 他向她描述的画面那么的宏达,那么的宽阔,那么的深不见底,她几乎溺在他的话语中,久久不可自拔。 一个擅于言辞的男人呵,你比豺狼更凶猛,比毒药更阴损。 英花蝉的眼眸中充满了雾气,隐隐卓卓,这一刻她的眼中,司小爷熠熠生辉,亮如明昼,眦眼夺目。 “你可愿意,助我?” 他几方踱步,恰到好处停泊在她轮椅跟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仰面向她探出,诚心竭力邀请之势。 她看着那只手,指节白皙有力,修长分明,他是一个该翻天覆地的男人,却生不逢时,误入门庭。 本不是他的错,却无端的承受了所有的伤害,所有的抛弃。 他只是,该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她缓缓伸手,覆于他的掌心。 司幻莲心中一定,指尖迅速收拢,握住了她的手指,两人肌肤相触,一样的温热,一样的有力,一样的坚定。 他轻轻用力一抬,几乎将她整个人拽了起来。 英花蝉嗓子眼里轻呼一声!多少年了,多少年来她再也没有尝试站起身来。 年幼的时候仍不死心,一次次的从轮椅上起身,一次次的摔倒,经常磕的鼻青脸肿。 后来身旁的婢女、护卫,一个个的跪伏在地,苦苦哀求。 她只好偷偷的练习,却还是因为满身伤痕没有逃过婢女的视线。 最后,她不得不认了。 此生此世,她英花蝉,羽翎部落的长郡主,不知天师的唯一女弟子,是不可能会站起来的。 可是他来了,他向她伸出了手,引诱她,再一次尝试着站起来。 他的眼眸温润的,水波泛滥,充满着诱惑力,她可以的! 她可以站起来,只要他在身边。 那是无声的言语。 于是踏咛终于端着一壶热茶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奇迹的一幕…… 她的主子,长郡主站起来了!!! 她上半身几乎完全依靠在司小爷的身上,脚尖踏在他的脚背上,双手扶着他的腰努力的保持着平衡。 “郡主……!!!” 一声尖叫,吓坏了英花蝉,她一个摇晃身体立刻倾倒向一侧。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踏咛还来不及呼出声,奔向郡主的腿也没有迈出,动作仅仅存于她的意识中。 扶住郡主的司小爷却已经一躬身,弯腰,修长简洁的手臂一把捞起了就差摔到地面上的英花蝉。 她在半空中被他接住,呼吸间嘤咛娇喘,还不及深吸一口气,就立刻感觉到紧贴在他的胸怀上。 他有力的,健硕的,看起来纤瘦无比实则十分强悍的胸肌,轻触着她的脸颊。 蓦的,她的粉颈红成一片,捎带的耳后根和脸颊都涨红了起来,是那种粉粉的,淡淡的,带一丝不知所措的殷红。 “呀——”踏咛鬼使神差的,双手捂住了眼睛,让那两人显得更加的局促与胶着。 但是司幻莲没有放手,他也放不开手。他索性打横将人儿整个的抱了起来,然后走向了大帐深处的卧榻。 动作轻缓温柔的把她放了下去。 “累了,你先休息吧。我让阿咛进来照顾你。” “……唔。”几乎,说不出话来。 英花蝉从小长到这么大,头一次,如此窘迫不堪,在一个男子面前颜面尽失。 就算小的时候,她站不起来,一次次的跌到,一次次的被兄长扶起。她依然倔强的咬紧牙关,依然眉眼中带着不屈的刚毅。 可是……可是……她却懦了,在这个男子的面前,仅仅一个怀抱,她就弱掉了。 也许这就是世间所说的,一物降一物吧。 …… …… 英花蝉与司幻莲的第一夜,睡的极不安稳,一整夜的翻来覆去,各种心思涌上心头。 初阳的暖光洒进来的时候,小爷醒了。 “你……没睡?” “睡,睡了的。不沉而已。” 小爷浅笑一声,“那我先起?” “唉?嗯。”她只应了一声,便又很快钻进被窝中。 她听着司幻莲走出去的声音,听见外头低低的交谈声,该是遇着了前来伺候的踏咛了。 第七十九章、日上三竿 她听着司幻莲走出去的声音,听见外头低低的交谈声,该是遇着了前来伺候的踏咛了。 踏咛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好像是被小爷训了。 嘴角不易察觉的溜出一丝微笑,很快就被她收拢了起来。 她不是一个小女儿姿态的人,不是! 踏咛不一会儿缓步走了进来,脚步声很轻。 试探的叫唤了一声,“郡主?” 英花蝉没理她,一整夜的没睡好,这会儿小爷总算走了,能眯一会儿。 这一眯,索性眯到了日上三竿。 精神头随着听觉一点一滴的恢复过来,就听着踏咛在床头不远处与其他两个小丫头嚼舌根自。 “……看来咱们小爷是真的强!” “是啊!瞧把我们郡主欺负的一日不起的,咱郡主可干练的咧,从未有过哦?” “那当然是没有过啦。也不看看是谁……” “唉?!”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刚看着郡主好像是动了一下。” “不可能……”踏咛凑到了英花蝉的耳朵边,“郡主?” 嘶——这死丫头,没羞没臊的,竟跟几个没开雏的小姑娘瞎嚼什么! 或许是真的身子敏感着,踏咛只微微在耳边嘀咕了一声,耳根子就唰的红透了。 这下她也装睡不下去了。 恹恹的睁开眼睛,动了动身子骨,居然还有些累。 “郡主您可醒啦?” “醒了。”被你们吵都吵醒了。 “小爷出去了,小爷说……” “知道了。” “唉?郡主您怎么知道的?小爷走的时候可说您还没醒呢,让我们安生点,容你多眯一会儿……” 这个司小爷呐!啧啧,真是厉害。 英花蝉动了动,硬把自己撑了起来。 自己再不起,这几个姑娘得把话传的整个羽翎部都听到了。 洗漱完后英花蝉又感到有些乏了,就懒得动,让踏咛端来了水果,并夹了几本书籍。 不一会儿就听到大帐外吵杂的声音。 她竖起了耳朵,“阿咛。” “是,郡主。我这就出去看看。” 踏咛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的一个人,是二哥,英破狼。 二世子的脸色很难看,出离了难看,已经处在狂暴的边缘,不停的触线了。 “二哥这是怎么啦,谁惹你啦,生这么大气?”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 九成是冲着司幻莲来的。 小爷的大帐就在她对面不远,若是二哥来看自己,大可以径直走进来,不必在外头吵吵嚷嚷。 只可能是先去找小爷了,小爷出门肯定不在,他大帐外的守卫不是羽翎部的人,是他从北央带回来的,沧海一手亲自挑选的。 警醒的很,眼里揉不得沙子。这倒不是北央士卒看不起谁,而是他们骨子里刻板、木讷,管你是世子还是酋长,在他们眼里,北央之外,最大的人就是他们的主子。 主子的大帐,主子人不在,外人是绝不可入内的。 就算是英花蝉登门造访了,她也没底他们会不会容她擅入。不过她也没这个闲心思去触碰他们的底线。 果然。 “还不是你那个招回来的驸马!” 英破狼不是一个心思聪睿的人,他对英花蝉在北央的处境和地位是没什么概念的。 在他看来嫁出去的姑娘,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这嫁的还是北央大朝,又不是什么下嫁的。 所以大妹回来的时候,他还很不屑。怎么有男人会主动担当倒插门的? 丝毫不像兄长和父亲、天师,他们都对司小爷暗自怀揣了一抹敬意。 因为他的成全,长郡主才可以回到羽翎部,回到自己娘家部落,不必在外头受一份闲气。 于是待司小爷也格外的客气,完全没有通常人家对待倒插门夫婿的冷眼。 招回来的驸马,这称谓听起来有些膈应人。英花蝉立刻沉下了脸色。 二哥不比其他人,心大胸大眼大,不给点重话,他容易上头。 “二哥若是对小妹的夫君有何不满大可直说,再不济,我们可以到父亲面前评评理。还是说,二哥根本就是对小妹返回羽翎部不满?若是的话,我出族就是。” 这话又有点重过头了。 羽翎部落谁都知道酋长英策熊对长女的偏爱,他就算是赶走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赶走这个女儿的。 甚至说过,以后无论哪一个儿子继承了酋长之位,照顾长郡主花蝉,都将是他毕生的使命。 到父亲面前去,哪怕是他有理,父亲也是肯定偏袒着小妹的。 居然还说什么自己对她返回羽翎部不满,要她搬出去?这不是要活活打死他么! 英破狼心中一怂,想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呀,这大妹一直是个护族的人,可好了,招了个驸马回来,胳臂肘就明显弯向了那驸马。 连亲哥哥都不要了。 她不要这个哥哥,他这个妹妹还是想认的,谁让她是族里最聪明的呢! 赶紧收敛了怒容,说话也客气了许多。惹不起,惹不起,这个妹夫惹不起! “不是,那个司……小爷吧,他居然开口向大哥讨马具去了。我们自己的骑兵还没整明白,他讨要了上千副的马具,什么意思嘛!还让大哥给他备些稀奇古怪的兵器……” “大哥应了?” “嗯!” “那你还来这找谁说呢。你找大哥去呀。” “我……”这不是大哥没理他么。 嗫嚅了半天,心底还是气不过。 “我说,小蝉,你也是自己人,难道不防着他么。他吃我们的,喝我们,还占用我们部落的军饷,训练他自己的重骑兵!他是把我们羽翎当他自己家呢?” 英花蝉眼眸立了起来。 “二哥,我可是羽翎部的人?” “是啊!”莫名其妙的。 “他可是我的夫君?” “……也是。但……” “既然羽翎部是我的家,为何羽翎部就不是他的家!何况他训养重骑军也是为了帮我们抵御鬼部,他的用意不是和你一模一样么?” 英花蝉的气势一上来,二世子的气焰就低落了下去。 所以这也是他不怎么喜欢到长妹妹大帐来的重要理由之一。 他根本说不过她!好像怎么说都是她在理,她可以把任何话光明正大的摆在台面上,公开斥责他。 第八十章、傻世子 他根本说不过她!好像怎么说都是她在理,她可以把任何话光明正大的摆在台面上,公开斥责他。 可是他却做不到,超级委屈的。 “二哥,我最后再说一遍,司幻莲,他是我的夫君,是羽翎部的驸马,是羽翎部落的人。若是你对自己部落的人有任何不满,可以向父亲诉求,但是若你私斗,私自处罚,就违背了我们羽翎部的精神,你会遭到放逐。” 放逐!!! 英破狼眼底里终于冒出了火光,可是闪烁了两下,又熄灭了。 羽翎部可以没有他,但是他不能离开羽翎部。 这里是他的家,是他唯一的家。 他恨恨的看着长郡主,自己的亲妹妹。 虽然恼怒,但是知道,自己是无可奈何的。 从小到大,一贯如此…… 哼!气呼呼的走了出去。 踏咛松了口气,紧挨在英花蝉的身边,替她顺了顺背,轻轻拍着。 她是比任何人都了解郡主的人。 虽然郡主表面上看着对二哥很凶悍,可是底子里十分护着二哥,二世子是个实心眼的人,不绕弯子,却也容易伤人。 譬如就经常伤着了郡主的心,但郡主依然护着他,在酋长面前替他说好话。 这一次,郡主发了这么大火,竟然是为了小爷。 看来郡主表面上对小爷不关心,不在意的,其实心底里还是十分心疼的,护着个竟要比护二世子还紧。 “莫气,莫气……” “你去看看,外头谁站着。” “外头?” “小爷的大帐外。” “还不是沈沧海的人。” “告诉他们,这几日警着点眼皮子,别瞌睡。” “郡主……” 英破狼的脾气外人不知道,他们一家人总是清楚的。 发起狠来,什么歪门邪道的手段做不出来? …… …… 司小爷治军,很严。 曾经有苍城的守军说过,小爷治军,比王爷更严酷上一万倍。 此刻他凝望着眼前的草原、平地、山川,神色憧憧。 沧海远远的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好羡慕啊—— 真的是羡慕啊,明明是蛮夷的西荒,却有这样肥沃的土地,怪不得一群野蛮人都可以兵强马壮。 小爷无端的叹了一口气,沧海不住的猜测,是否,又想起了姑娘? 姑娘独自一人在皇城中,不知过的好不好。 皇城中尔虞我诈,人心不古,姑娘是个伶俐的人,不一定会吃了亏,但下场却该是和小爷当年在皇宫是一样的,步步惊心,小心翼翼。 那样活着,是多么的累啊。 “沧海……”司幻莲回身正要感慨,一看沧海的眼神却顿住了,怎的一副苦大仇深? 他在这羽翎部落中,又没有人给他气受,或许物质是没有在北央的时候富裕,可也不短吃少喝的,老实说除了那雷鬼的二世子,其余人待他们主仆都不错。 而且自己也答应了让他带着小娇妻同行,他这……不该有什么愁苦才是。 “是在想什么事?”小爷温声和气的问道,沧海是他身边唯一的心腹,他的护卫要靠沧海,出战时候的后背也是交给沧海。 没有想过若是连沧海也叛了,死了,他还能去哪里找一个忠心耿耿的侍从来。 “主子,我……也在顾虑着姑娘……” 也在? 司幻莲一手握拳,掩在嘴边,暗暗沉思。自己并没有在顾虑的小音的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在羽翎的根基未稳,就算把小音接了来,也不能许她一世富裕繁华。 与其让她跟着自己操劳费心,不如容她在皇城中自己摸索滚打。 她是个会用巧心思的人,该不至于受多大的委屈。 日后,有朝一日,那一日必会到来!他司幻莲可呼风唤雨,可只手遮天,他便送她一世安宁,便护她一生无虑。 所以,他并没有在考虑小音,他考虑的是眼前,是自己的重骑军,是怎样让羽翎强大到能与鬼面抗衡,分庭抗礼,瓜分西荒。 西荒部落太多,地域辽阔,不是能够做到一族独大的,必然会有好几个番强的部落平分秋色,既然如此,自己只要做到那最强之一即刻。 只是这沧海……寥寥的怎的想起了小音? 沧海其实也并非平白无故想起,自然是由于有人在他耳边说了,那就是所谓的枕边风罢。 沧海有自己的营帐,并不与其他侍卫融住一处,因着他带有家室。 那日躺下,心中沉郁,不由得脱口而出,小爷太倔强了,至今不曾与羽翎郡主同帐。 如今身在西荒,不是北央,他如此薄情,恐怕羽翎部落的人会对自己这群外人心有戚戚。 他担心的是,小爷的心,小爷的眼,小爷的身子,都记挂在北央的姑娘那儿。 身旁本已浅浅睡去的怜容却豁然醒了过来,双眸灼灼的凝视着他,喝问道,“小爷还不曾与那瘸腿的郡主圆房?” 沧海一时间有些尴尬,他是北央正统出身的随从,是个精细人,主子的私事,就是烂死在肚子里也绝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哪怕对再亲密的人亦然如此。可,今儿或许是自己太累了,说漏了嘴。 怜容以往对主子的关心和爱戴,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虽然心系依然,多少也还是有些分隔在。 草草的打发她,“没有的事,你多虑了。” “你说,小爷的心是否还在音姑娘的身上?” “……”沧海并不想回答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看着小爷和音姑娘都是寡情薄意的人,原来真的同类相谋,呵!” 这话沧海听了心里更不舒服,怎么都感觉是怜容在嫉妒着凡音姑娘,凡音姑娘是主子一手从雪地里挖出来的,怎能不心系牵挂? 一连几日,怜容都无端在他耳边翻腾音姑娘的下场,十之八九在她拟样揣测中结局都是不好的。 沧海不由得便也担忧起来,姑娘孤身一人,如今连乔风都不在了,她可好?可有思念小爷?可曾埋怨小爷? 主仆二人心思各异,纵马回营。 却见到营房烧起来了! 人人奔走相逃,也没人去顾那些被困住的马匹。 第八十一章、火烧重骑营 人人奔走相逃,也没人去顾那些被困住的马匹。 小爷眼眸瞬熄,飞身而上,沧海是拦也拦不住。 心中焦急万分,大喝道,“主子,火势已大,先退为妙!” “不行。我得放了那些马——” “主子,马可以再养!”人,却只有一个啊。 “再养?我们拿什么再养。” 司幻莲冒着浓烟滚滚,周围人杂乱无章的传递水瓢,一剐一剐的接了水势头越大的火苗上浇。 他切入中营,手起刀落砍断了连着马厩之间的飞索,一脚踹开了围栏的木栅。 马匹纷纷惊逃而出,差点踩着了他。 忽然,在火光中有个人影几次纵跃而起,星星点点,像是在避开周围的人。乍眼看去,竟然觉着身形有那么一丝的熟悉。 “主子——” 浓烟呛人,沧海遍寻小爷不见踪迹,急的大喊了起来。 司幻莲从浓烟中奔出,一把揪住了他。 “去,找几个得力的人在火势周围架起高桥。” “主子这是要做什么?” “灭火。” 高桥一搭,绳索拉满,横空而过,绳索上串满了木桶,木桶里都是饱满的凉水。 呼啦一下,顺势而倾,火头瞬间扑灭了不少。 “拿毛毯来,要厚重的毛毯。” 每户游牧民族大帐中总会存着几十条色彩各异的毛毯。 噗噗噗,一条一条的铺开砸上去,竟然把些微窜起的火苗都盖住了。 一层又一层的覆盖上去,最终只剩下了浓烟突起,直升上空。 这时候大世子也命人拉了一牛车的水桶来了,见了火势已去,整个人跌坐在牛车上。 西荒部落最烦的就是连营烧,这火一旦烧起来了啊,能烧个几天几夜,挨家挨户的蔓延,地面草被不断的消耗卷曲,泛起黑色焦灼的气味,经久不散。 待火灭去,这一块地,短期内是不能住人养马了,得迁徙到别的地方去。 好在今日的火倒是灭的快。 大世子英傲隼正准备上前拍一拍司小爷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料小爷一回头,目光中居然带着强烈的警惕与防备。 见到大世子,他也是冷淡的点了点头,就去清点损失了。 沧海追了上来,“主子?” “你点数的时候小心点,恐防有诈。” “有诈?” “有人故意纵的火。”他声音很轻,很低,说的很快,说话同时目光不停的在四周围巡视,似乎在搜索着什么。 人还在,还在周围,并没有立刻逃离。 是为什么?难道不怕被人发现。还是,这个人根本就不容易被发现。就算发现了,也有完美的理由,不至招人怀疑? 司幻莲的眼尖,沧海的眼也尖。他很快发现了人群中一个不同寻常的身影出现。 “主子,看那个。” “哪个?” “那人,那个穿着深青色长袍的男子,他是二世子身边的人,我见过他。还跟他起过冲突。” 两人各自又搜索了一遍,明明没有见到二世子出现,作为二世子身边的贴身侍卫,怎么会独自跑来小爷这方营帐看热闹? 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主子,不跟大世子说么?” 大世子看来是个讲道理的人,当初大世子许了司幻莲所有的马具,二世子还过去大闹了一场。 结果就被大世子骂回去了。所以在沧海的眼里,大世子是与二世子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沧海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暂时不必。” 他需要证据,空口说白话是行不通的。那两个人毕竟是亲兄弟,西荒又不是北央,兄弟手足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隔阂,没有谁日后必须杀死谁的宿定。 大世子在小事上会维护自己,因为自己是外人,但是在纵火弑杀同族这类大事上,司幻莲认定,大世子甚至酋长、天师,是不会站在自己一边,而去怀疑二世子的。 “那……?” “你继续去清点人和马,让我们的人小心行事。目前什么都不要对人说,明白了?” “是,主子。” 沧海默默的退下,脑海里盘旋着一个疑惑,守在主子大帐外头的小侍卫也曾回报过,羽翎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女踏咛姑娘来过,阴阳怪气的提醒了一句,小心守卫!多睁睁眼! 侍卫回禀的时候,他并没有当一回事,那个踏咛姑娘五大三粗,跟个男人似的,北央的侍卫们都有些怂她。 不知哪儿得罪了她。 但刚才小爷忽然也吩咐了一句,让自己人小心行事……沧海到底还是敏锐的,立刻联想到了一起。 难道,羽翎部内,已经有了敌人了? …… …… 凡音从冰冷刺骨的水潭里站起来,抖了抖上身。 纵琴阁的小丫头淬鸢赶紧抱着挂毯飞奔过来,作势要拢住阁主。 “退下。”凡音低声喝退。 “可是,阁主,您身上都湿着呢,不冷吗?”淬鸢年纪尚小,入与非门不久就被送了过来,眉眼间有一丝沐隐娘的英气,看起来是个坚韧的小丫头。 冷? 当然冷了,冷得她牙齿打颤,脉搏起伏飞快,感觉自己要死了。 但是必须咬牙忍着。 以毒攻毒,自古以来都是偏方,除非艺高人胆大,否则没人敢以身试毒。 而她偏偏要试。 纵琴阁在皇城中的主阁与其余地方的分阁唯一不同的点就是,它里面藏书丰富。 所藏都是沐氏一族独秘收藏的典籍,甚至有古早先人留下的手账。 沐隐娘是个倔强的人,也是个忠义两全的人。 沐香珺把纵琴阁交到了她手里,她自知是因为沐老阁主的亲生闺女流光离家出走一去不回,沐老阁主心疼女儿,无可奈何下之举。 因此在沐隐娘眼中,自己从来不是一个真正的阁主,她依然只是个影子,沐流光的影子。 所以就算继位了大阁主,她也没有擅动过纵琴阁主阁内的一草一物。 因为主阁内的一切,都是沐家人一手一脚亲自留下来的,是留给沐家子孙后代的。 沐隐娘自忖幸运,沐家的后人在她有生之年回到了北央,还被她遇到了。她便毫无愧对沐老阁主的养育、栽培之恩了。 第八十二章、二皇子仗义 沐隐娘自忖幸运,沐家的后人在她有生之年回到了北央,还被她遇到了。她便毫无愧对沐老阁主的养育、栽培之恩了。 但是凡音不是沐隐娘,她根本不在乎那些虚妄的,她重视的永远只有真实有效的。 她在杂书中找到了一本古籍,应该是沐家先人的手抄本。既然是沐家人自己写的,而且还是留给自己后人的,没必要坑自己的子孙后代吧。 其中写着,沐氏一族本不是北央人士,初入北央时也有些水土不服,分门别类的各种疑难杂症,其中一册就是如何克服寒体。 居然有特别的内功心法。 只是后世之人多数早已习惯了北央的酷寒,所以这门心法再也不用了。 可是对凡音来说却是至宝。 她尝试了一下,心法不错,可是修炼的法门十分的残酷,必须全身浸泡在至冰封的寒水之中,日日修习,依各人体质数月方成。 凡音咬了咬牙,练就练。 可是浸泡寒水数日后,肢体早就麻木僵硬,寒入骨髓,日夜疼痛不止。 看着她十分难受,淬鸢也心生怜悯。想一个大阁主都如此豁出性命的修炼心法,普通纵琴阁门徒更应该勤加勉励。 凡音瞧着淬鸢委屈的样子,明知自己是有些急功近利了。 才修习几日,怎的可能就见功效。可是这冷的牙齿打颤,浑身刺痛,着实不好受。 她缓缓的抬起头,眼前是冰雕的人形。不知是先前哪一位祖先,如此好功夫,命人冰雕了一塑自己的尊荣摆在练功暗室里,简直诡异。 “阁主,今日还要回宫么?” 闻言凡音看了一眼刻盘。时辰不早了,宫门怕早就关上了。 她有点烦躁,有一日回去的晚,翻墙而过,却一不小心被巡守的禁军发现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追逐她,动静颇大。凡音心说不好,这要是被人当场抓了,扭送央帝面前,自己的安危是小,纵琴阁的颜面是大。 堂堂纵琴阁一大阁主,深夜翻墙入宫,居然还能被巡守禁军给抓获的? 但又不能在宫中杀人,禁军都是央帝的心腹,杀了他肯定要心疼的。 何况还担心守琴的人混在里面,同门中人自相残杀,传出去可得笑掉江湖门派大牙了。 正进退维谷间,忽见二皇子复霖深夜回宫,而且走走停停好像在搜索着什么。 “二皇子……!”她压低声音喊了一嗓子。 复霖被她一吓,差点拔刀相向。 看清楚是她以后才拍了拍胸脯,“这么晚,音姑娘还在外头闲逛?” 自从上次把话说开了,复霖每回见到她表情都讪讪的,有些想搭理又不高兴搭理的样子。 “二皇子可否借个方便?” “是要我喊人来吗。” “……” 调侃归调侃,复霖心地还是善良的。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挂在她的身上,还将斗篷将她罩好,夜灯之下,人鬼莫辨。 “行了。走吧。” “啊?” “去抓猫猫。” “猫猫?” “嗯。宫里头前几日有人进献了几只波斯猫,母后就分着了一只。眼睛一蓝一绿的,可漂亮了。可惜下午逛御花园的时候给它跑了。听说猫都是夜行动物,我特来帮母后抓了回去。” 还,真是个孝子呢! 假山、树丛之中一顿的乱钻,遇着那几个找凡音的侍卫,被他胡乱几句就搪塞过去了。 也有几个侍卫眼尖,看出来二皇子身后跟着的整个人笼罩在斗篷下的是个女子,然而二皇子行动诡异莫测,谁知道是不是他宠幸了哪个宫女的。 也就无人敢多问一句。 避开了巡守的禁军侍卫,凡音脱下斗篷外袍要还给复霖,他却很洒脱的挥了挥手。 “不必了,夜间寒气逼人,你身子单薄,穿着吧。” “……” 凡音还想着要说些什么,他已经一转身径自走掉了。 这个二皇子,总是能那么轻易的叫人领了他的情。 后来凡音潜回皇后宫中的时候就发现了那只眼眸一蓝一绿的波斯猫,它揣着爪子,目光阴涩冷漠的匍匐在一株纤细的枝丫上,紧盯着凡音从下面走过。 凡音本不想理它,可嫌它的眼神太讨人厌,纵身一捞就把它带了下来。 呵!她被禁锢在这厚墙深宫之中,不得自由,凭什么它就可以逍遥自在。 天一亮,宫婉婷见着小猫猫回来了,还挺高兴的。 不仅回来了,它脖子上还挂了个银色的小铃铛,一走动就叮铃叮铃的响,又好听,又容易找到它的动向。 “哟,这铃铛好看,谁给挂上去的?” 宫女笑盈盈的给皇后洗漱更衣递水,“昨儿夜里小音姑娘给抱回来的,说是二皇子抓着了,二皇子怕又走丢了,惹皇后您不高兴,特地别了个铃铛在猫儿脖子上。” 皇后脸上一阵笑一阵不笑的,“还是吾儿好,吾儿知母意,会疼人!可那大半夜的,小音怎的又跟复霖在一起?” “呃……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哼!小妖精。” …… 可眼下不回去,又对付不过去,皇后宫里头的丫头宫女都起身的早,天不亮已经开始忙活了,自己深夜不归,到底遭人话柄。 “回去。替我准备干净的衣裳。” “是。阁主。” 淬鸢目送着阁主离开,凡音走了两步,蓦然回头,就发现那小丫头倚墙还立在原地,殷殷切切的瞭望着。 她挥了挥手,示意要她关门回去。可小丫头竟然回了她一个挥手。 霎时,凡音似乎明白了什么。 小丫头是舍不得她走。 大多数幼年就进到与非门中的孩童,都是孤儿出身,或是被家族抛弃了,或者是家人养不活的。 他们天生敏感、多疑,又自强,才能在与非门中活下来。 精挑细选被分入不同的阁中。 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就像玄鹤对于沐隐娘的感情,不仅仅是师父,是同门的前辈,是领路人,是阁主,那更加贴近于一种亲人。 只不过亲人之间的感情也有亲疏。 小丫头一入纵琴阁,至死,她都是纵琴阁的人了。自然而然的,感情上会把自己的阁主当做一家人。 第八十三章、思绪 小丫头一入纵琴阁,至死,她都是纵琴阁的人了。自然而然的,感情上会把自己的阁主当做一家人。 她与凡音年龄相近,凡音也无意收徒,所以或许小丫头就把她当做了像是姐姐一般的存在了吧。 凡音入了宫,淬鸢就得一个人守在纵琴阁内,平日里也无人走动,着实有些凄凉。 到底是个孩子呀。 凡音想到了自己,小爷把她带回王府的时候,她孤身一人,能够倚靠的也只有小爷一人。 虽然后来他将她托付给二夫人沐隐娘,但是对她来说,他依然是那最重要的一人。 后来他要走了,要回皇城,不能带着她,所以与她告别。 那时候她的心情,大抵与此刻的淬鸢是相似的。 明知道不可挽留,却依然切切的望着,觉得多看一眼,便是一眼。 只要自己不回身,感觉对方就还在自己周围,离别前的一刻是最难熬的,所以宁愿懦弱的无限期的拖延。 可是到对方真正走了,倒也没有什么了。 就想着,那人还在,只是在远方,彼此安好,有朝一日还能相见,盼着对方归来,便罢了。 有时候她想念小爷了,也是这么劝服自己的。 有什么可念的,有什么可想的?小爷身在西荒,人皆安好,知道他好端端的,她也好端端的,不就够了。 哪怕彼此遥遥不可相望,只要安好,便是一天。 拼命的时候,想着小爷也在拼命,修炼的时候,想着小爷也在忙于他自己的事务。 浸泡在寒冷的冰水中,想着小爷应该在肥沃的草原上驰骋,英姿飒飒,便不经意的流露出浅淡的笑容。 你为你自己奋斗,我为我自己奋斗,那心境便是相同的,想通的了。 淬鸢正要关门,一道身影呲过门缝,擦身而入。 “阁主?!您,不回宫啦!” “回啊。” 淬鸢默默又阴了小脸。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忘记给你布置功课了。” “功课?” “嗯。我不在的时间,你也得修炼。” “呃,哦!” “你是金木水火土中哪一象的?” “我主土。” “土……”那便是臧婆的象素了,若是臧婆还在,她或许能够成为乔风的师妹,呵! “阁主,怎么啦?” “没什么,想起以前的一个故人。既然如此,你就好好修习土象内功,回头我要检查的。” “是,阁主!” “若是学的好……升你做土象堂主也不一定哦。” “真、真的啊?” “反正我身边也没有人了。” “阁主……其实,我觉得您超厉害的,以后我们纵琴阁一定会成为与非门中最强大的主阁!” “呵……” …… …… 司幻莲睡至半夜忽感脊背一阵发凉,那如冰水浇灌般的感受,让他不由得汗毛竖立。 幼年在皇宫中的时候他曾得罪过圭羊公的幺子,圭羊公老当益壮,子嗣们的年龄分布不一而论。 那个幺子也就和长皇子差不多的岁数,入宫廷拜谒,与皇子们同进同出,遭到身为质子的司小爷冲撞,自然怒火恶起。 当时身侧就是仿造的定阳湖假景。 灌水的湖面已经结冰,成人都可以在上面滑行。 幺子命人凿了冰层取水,冰和着水,兜头浇在了司幻莲的脖子里,透心冰凉。 他感受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从那以后,他便偷偷的经常用凉水洗澡,时刻提醒自己经受的欺辱。 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他醒了过来,走到大帐帷幔边,守卫的侍从原本昏昏欲睡,听见他的脚步声,不由得吓醒了。 “小爷,这么晚了您要出去啊?” “不,我不出去。就在门边看看这星空。” 西荒的天空,璀璨而清朗,不似北央阴晦幽暗。 本来是没有在想的,可是白天被沧海一说,倒真不得不想了起来。 小音,她一个人在皇城可好? 英策熊和英无名听说了司幻莲军营大帐无端起火的事情,纷纷派人前来慰问,并提供了一些物资扶助。 可能他们也隐约的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吧。 反而是羽翎郡主的那边悄无声息。 回到自己大帐的时候沧海问了一声小爷,是否需要去郡主大帐看一看,当时他想着也是要去的。 但是忙了半天,衣衫湿透,换洗干净后,竟然突然感觉累了,假寐之时无意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晚,也就不过去了。然而英花蝉居然没有派过一个人来找他。 若是小音在,这件事情定当与她商量,怎么防范那个纵火之人。而且十有八九,就是二世子英破狼。 小音,小音……他摇晃了一下脑袋,不该在这个时候分神,他有无数必须去做的事情,一件一件一桩一桩,必须慢慢的完成。 天快亮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的又将睡去,帐外却传来沧海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匆忙。 “主子呢?” “小爷未起。” “嘶,还未起?” “怎么了,沧海?” “主子!” “进来。” 沧海的神色阴霾密布,“主子,酋长大营那边出事了!” “!” 司幻莲并没有说话,什么都没有问,能让沧海如临大敌的,必定是要事。 一手拿起挂在床头的外袍,拍了沧海一把就冲帐外走去。 “路上说,备马。” 沧海才牵回马来,就看到羽翎郡主的马车已经出发了,驾车的是踏咛。她远远的也看见了小爷主仆俩。 司幻莲和沧海追了上去,沧海接过了踏咛手中的缰绳,把自己的马放了回去。马认大帐,会自己走。 “是惊雷部落。”踏咛的声音很压抑,显得更加的低沉,雌雄莫辨。 英花蝉从后座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小爷,见他自己纵着马,也就没有喊他上马车了。 踏咛半蹲在沧海身边,一边陪他驾驰着车,一边向小爷解释起因。 惊雷部落是十三大部落之一,也是最贪得无厌,嗜血残忍的部落。 据说,他们生吃人肉。 包括鬼部之内,许多部落试图吞并它,但惊雷就像得恶鬼祝福,每每将死而超生,愈战愈勇,愈杀愈狂。 第八十四章、吞并 包括鬼部之内,许多部落试图吞并它,但惊雷就像得恶鬼祝福,每每将死而超生,愈战愈勇,愈杀愈狂。 百鬼夜骑曾与惊雷酋长一战,镜王亲兵出帅,短兵相接,电光火石。居然久战不破,鬼择多铎也惊了。 能够在他养子全力而攻之下,始终不破的,那叫什么?那叫恶鬼当道吧。 惊雷要求加入西荒大部落联盟,不然就一支一支的攻破那些部落,就算不能做到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也要让你们元气大伤,短期内无法重振旗鼓。 鬼择酋长是真的战累了,也厌烦了,于是接纳了惊雷的合盟。 只有一个要求,不得进犯同盟的十三大部落。其余的,随便你搞。 因此对散部来说,最恐怖如斯的,就是这支疯狗似的惊雷部。 以往惊雷很少犯冲到羽翎头上,因为惊雷酋长有一个爱妾,年方十八,却长得妖媚娇娆,身姿绰约。 惊雷酋长大抵拥有十八妻妾,子嗣无数。独最宠这个十八美人。 美人喜欢葡萄美酒,喜欢胭脂水粉,而这些却是西荒所稀罕之物。 因此就得仰仗羽翎,羽翎除了通宵天文、测字、算卦,维和之外,贸易也是西荒之最,商队无数,与南陵、东桑,甚至北央,都有着极好的贸易往来。 哪里的美酒最甚,当然是东桑。哪里的水粉最糯,当然是南陵。 不知天师心高气傲,别人都是堪堪巴望着惊雷,恨不得把自己的女儿供奉给惊雷酋长,只有英无名偏偏要收高价,几乎是准备把惊雷部落掏空的气势。 其实惊雷部落是掏不空的,惊雷背后是整个西荒散部,缺钱了,缺物了,缺人了,去抢。 还不是什么都有了。 但是今个儿一大早,天蒙蒙亮,人还未醒,惊雷的人就气势汹汹冲了过来,把英策熊的大营搅了个人仰马翻。 英策熊睡眼朦胧,扒开眼皮就被惊雷部足踏在脚下。 此刻人还被压着。英无名,英花蝉,英傲隼和英破狼兄弟纷纷从四面八方赶过去。 “多少人?”司幻莲沉声问。 踏咛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据说只有两百人。”英花蝉人未出,声先到。 两百人,就把英策熊整个大营的人都翻了过来,还把酋长踏在了脚下? 司幻莲内心深深的怀疑,到底是惊雷部落的人太强,还是羽翎部落的人太弱,亦或是,羽翎部落的人根本就在装弱? 脑海中回想起英策熊的眉眼,刚毅而坚韧,不像是轻易屈服的人。 所谓有其父,才有其子。 虽然大世子英傲隼的性子温和讲理,但从他的身型和动作,司幻莲一眼看出,绝对不比好战的二世子弱。 既然两个儿子都这么能打,羽翎部落为何又要以弱示人呢? 小爷的目光不由得瞥向了马车。 那应该是英花蝉和英无名的主意了。 这师徒两可都是博览群书,工于谋略的行家了。 大营之间本就隔了不远,沧海勒住了马车,目光凝聚。 一干陌生的武士拦住了去路,从服饰上轻易的看出并非羽翎之人。 “是惊雷部的人。”踏咛小声的提醒道。 除了沧海,司幻莲身后就跟随了两个人,英花蝉由于走的急,也就只有随身的踏咛一个。 这是在他们羽翎的地界上,羽翎部落的领地素来是没人侵犯的。 因此才会有那次白芍部落请求庇护的情景。 但凡散部被攻打的不行了,需要救援的时候都会想起羽翎部,纷纷躲到羽翎部的领地内避战,或者请求英酋长的调停。 踏咛生气极了,但还是有点怂,于是往后退了退,缩到了自家郡主的身边。 “郡主,看着是惊雷部落的人,挡了我们的路。” “去问他们要做什么!” 英花蝉这话本是冲着踏咛说的,因为踏咛是羽翎的人,对方一看就会明白她是谁。 但是沧海一伸手,把踏咛拦下了,有他和小爷在,怎么会让一个姑娘家出面? 虽然,这个姑娘吧,长得高大威猛了一些,瞧着也是不容小觑的人物。 “我去吧?”沧海的心意是定了,仍然恭谨的请求小爷的诺可。 司幻莲看了看对方气势汹汹,又看了一眼沧海。 “你们别动,我去。” “小爷?” “主子?” 西荒部落众多、散乱,基本就是靠服饰来认人的。 沧海他们几个跟随自己从北央出发的一行人,得了自己的许可不必换上羽翎的服饰,一看就是外人。 这冲到惊雷部落面前去,不是找打? 司幻莲亲自上前,远远勒马站定,拱手道,“在下羽翎部长郡主驸马,司幻莲,请问……” “哈哈哈,他就是那个坡脚郡主的女婿!哈哈哈……” “……” “我听说过他!还什么苍筑一关,司爷之下无人争锋,简直笑掉狗头,哈哈哈……” “……!”绕是司小爷再做足了内心准备,被这等鄙俗之人揶揄嘲讽,甚至带上了羽翎长郡主,也无人可忍吧! 何况,他是在西荒,又不是在北央。 就算在北央皇城之中,敢来当面嘲笑他司小爷的人,也被明月和他暗地里整了个底翻天。 司幻莲暗中一蹬马腹,这匹马是他从北央骑过来的,他一共三匹马,都是陪伴他上过战场,踏过尸体,守过苍筑,入过西荒腹地的。 只有一匹,在从皇城出发之前突然暴病,痛不能立,小爷手起刀入,亲自结束了它的性命,为它厚葬。 惊雷部人意识到眼前年轻的羽翎驸马莫名离自己的距离又远了一些的时候,司小爷弯腰弓背,发出阴森恐怖的嘶哑笑声。 “谁借你们的胆子?连死爷都敢冷嘲热讽了。” 在两人开化之前,足下战马突然发狂嘶鸣。 原来是司小爷座下战马径直扬蹄冲锋,一头撞了过来。 小爷背后长刃,闪电般划破天际,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形,犹如新月。 而铺开在新月之上的,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以及轰然倒地的浑浊人影。 “啊——”踏咛目睹了一切,颤抖着缩了回去。倚靠在郡主的手臂上,娟娟发颤。 第八十五章、惊雷 “啊——”踏咛目睹了一切,颤抖着缩了回去。倚靠在郡主的手臂上,娟娟发颤。 小爷,杀人了。平日里斯文柔和的小爷,杀人的时候却是如斯狠戾、杀伐果断,没有一丝的迟疑,连废话都不多一句。 其余的几个惊雷步兵一看将领已倒,纷纷手握长刀,作势一波冲杀。然而奔跑到一半,由一人领头落跑,最后的一个转头一看只剩自己一人了,霍然匍匐在地,磕头不已。 “你也走吧。”小爷风轻云淡的道。 “谢……”谢了一半,忽然觉得不对。你们酋长还在我们酋长的手里,我凭什么要谢你!于是爬起来飞快的就跑了。 司幻莲连血带刃归于长鞘。 委身返回羽翎郡主马车旁,“抱歉。” “不必。” “他们……” “我听到了。” 于是沧海一策缰绳,继续往前。 …… …… 英策熊被人踩在脚下,斯文扫地,但心思是清明的。 他现在最为隐忧的是老大和老二两人混里抹黑赶过来,犯了兵家大忌。 于是暗暗祈祷,先抵达的能是英无名,或者是婵儿。 根据大帐的距离,确实是英傲隼和英破狼更近一些,但他们两个人因为要整肃军马赶过来,所以反而迟了。 英无名则先卜卦了一测天机。不知道这次羽翎是犯在了哪里。 所以最先赶到的人,倒真是一路横行无阻的长郡主夫妇。 英花蝉伴随着转动的轮椅声,吱呀吱呀的进到大帐中。 这一回,把手大帐入口的惊雷部武士反而没有阻拦。 因为酋长事先交待过,如果他们没有带人,直接放进来。 小爷和沧海示弱的跟随在了郡主的身后,所谓入赘的驸马,只不过是外人罢了。 “広度酋长。”英花蝉一入内就看到自己那衣衫不整被压在下的父亲,一时间气息翻涌,脸色都涨红了,声音中因着怒气微微的颤抖。 一听到她的声音,英策熊悬着的心放下了。 婵儿来了,婵儿敏思多揣,比那几个小子靠谱多了。 “长郡主。”広度似笑非笑。 羽翎部落长郡主,西荒之内恐怕无人不晓。聪慧,敏锐,足智多谋,英姿飒飒,容貌端庄大气,唯一可惜的是她的双腿,残废。 若她不是个残废人,恐怕広度早就不顾英策熊这个狗熊,和英无名那只老狐狸,把这个郡主抢到自己大帐中去了。 “晚辈请问一句,父亲如何得罪了広度酋长,得罪了惊雷部落?” 広度又用脚后跟实诚的踩了踩英策熊的股间。 “你们私藏了白芍的逃犯。” 白芍?逃犯? 英花蝉的目光犹疑不定,瞥向了自己的父亲,希望父亲能给自己一个提示,这是哪一出,羽翎到底有没有私藏逃犯。 羽翎庇护软弱的散部,那是有的。但若是两部落之间开战,势均力敌,且双方师出有名,羽翎是很少参合其中,或者偏袒一边的。 父亲怎么可能去窝藏逃犯! 可是看広度的姿态也不像是无中生有,故意栽赃陷害以欺凌羽翎。 怎么回事?连一向暗窥天机的长郡主也陷入了沉思。 英策熊眼见女儿为难,不得不开了口,只是他被压在地上,脸不能抬,发出来的声音闷闷的,格外的凄惨。 “広度酋长,我刚才已经解释了,这完全是误会啊!白芍与我部素来交好,他们寻求庇护也是经常的事。这一回,狼儿一定也是偏信了他们的胡言乱语,就把人收了进来,不想是逃犯啊!” 狼儿?! 英花蝉在心底暗自咒骂一声,这个没有脑子的二哥! 白芍部落的人虽然羸弱,但是诡诈多端,她一直不与他们过分亲近,就是怕什么时候连累了自己部落。 于是顺着父亲的话道,“広度酋长,既然父亲已经阐明是误会了,也请不必咄咄相逼,此事我尚不知情,不如先放开我父亲,我们将逃犯交给你便是。” “逃犯此刻在何处?” 英花蝉又将视线瞄向父亲,哪里来的逃犯还不赶紧的交出去,难道要为了一个外族的逃犯,害死自己嘛! “人……该在狼儿的营帐吧。” “那你部的二世子人呢。” 英策熊不说话了。他并不想将祸端引到次子身上。英破狼不必别人,性子烈爆的很,一触即燃。 早就私下对十三大部落心怀不满,只是迫于自己的威压没有明着反挑而已。 正说着,大世子来了,二世子也来了,而且浩浩荡荡带着一波人马。 広度怒而笑道,“好啊!怪不得父女俩一直拖延时间,是等着救兵呢?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我。若我死在你们部落之中,不消半日,十三部落联盟就会将你们小小部落整个踏平!” 他说的是意气风发,可惜听众却没有一个信的。 十三大部落又不是傻子,也不是亲戚。死了你一个広度,他们高兴还来不及,还替你报仇? 笑话! 若真要踏平羽翎部落,也不是因为広度死了,而是他们需要一个踏平羽翎的借口。 果然,英破狼已经在帐外叫嚣起来。 “速速放我们父亲出来,不然要你们血溅当场,有来无回!” “呵!英酋长的儿子果然好气势,口气不小呐。” 英策熊哭笑不得,“误会,都是误会啊……” 英花蝉再看不下去,张口言,“広度酋长,请容我先出去,与二哥讨要逃犯。” 広度没吱声。他心里是有些忌惮这个丫头的,鬼马机灵,素来听闻主意可是比老酋长还多的。 见他不反应,英花蝉自己转动着轮椅咯吱咯吱的准备出去了。 広度霎时不高兴了,嗯?你眼里没我! 一步上前准备拦,却不料一个身高马大的婢女挡在了郡主的轮椅前侧,是踏咛。 他伸手要拨开,却又被一人挡住了。仔细一看,嘿哟,穿着的一身居然还是北央的军服。看来是苍城司小爷的人了! “恕在下眼拙,没认出来啊,原来是北央苍筑关的镇守筑南老王爷的独子,司小爷呐?” 司幻莲一眼就不怎么喜欢这个老家伙。 第八十六章、広度酋长 司幻莲一眼就不怎么喜欢这个老家伙。 但现在还不是他做主的时候,于是继续顺着英花蝉的话下去。 “広度酋长。在下正是司幻莲,羽翎部落长郡主的驸马。” “嘿!有些意思。怎么,你也要拦我?” “还请広度酋长高人大量,我与郡主对逃犯一事诚然不知。既然羽翎部与惊雷部从未交恶,不如请酋长高抬贵手,待我和郡主查明事实,一定给酋长一个清楚的交待。” 司幻莲字字铿锵有力,姿态宠辱不惊,広度一时间也吃不准他。 都说司小爷初入西荒腹地时,散部均称之为死爷,所到之处掠杀遍地,就是为了迫出当日进犯苍筑关的十三部军。 可见是个狠人。 然而眼下看来,却又斯文有加,刚气不足。难道是个白面小生。 但这年头,白面小生也尽出狠人! 那鬼面黑煞部落,酋长鬼择多铎的养子,镜王弥荼就是其一。 都说鬼择弥荼容貌,俊美秀丽异常,堪比西域舞娘,広度初见其真容时,确实如此! 尤其一双银色异眸,璀璨夺目。 然而此人心狠手辣,鬼马将才,简直如天神降临,着实可怕惊骇。 又回转神色看了一会司幻莲的脸,长得也不错,却没有镜王的那份秀美。 “去吧。” 咯吱,咯吱。 踏咛推着郡主出去了。 走到帐外,看到自己两位兄长的兵马,英花蝉无端心里放松了一些。 还有些脑子,带的都是精锐,人不多,但制住里面那些人是够了。 可是一回头,踏咛推着自己,沧海跟着自己,那小爷呢? “沧海,小爷呢?” “主子留在里头了。” “他,留在里头干什么!”与広度大眼瞪小眼么? 可是转念一想,所有人都跑了,父亲岂不是要慌了。 而且也会引起広度的警惕,以为自己要筹谋什么呢。 事实上,真要筹谋什么,英花蝉一人也够了,不需要司小爷尾随在她身旁。 不过他也是够拼的,连沧海都不放在旁边护身。 英花蝉的轮椅径直滚向了自己的兄长。 “二哥!” “父亲怎么样了?” “你到底收了什么人!” “……” 英花蝉没想到的是,英破狼居然沉默了。 难道……心里一万个不详的念头闪过。 而英破狼的目光其实是停留在沧海的身上的。 沧海也在这里? 不就说明司小爷来了么。 这,他就不能明说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英傲隼被那两兄妹搞的一头雾水。 “大哥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 英花蝉的目光回到了二哥的身上,“还不交出来。” “交不出来。” “人呢!” “困在地窖里。” 唉——只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到底是什么人?”英傲隼好奇极了。 英花蝉却已经大致猜到了。 是那个妖女,白芍一直在剖析、瓦解、融合的妖女。 当初鬼面部肯把这个妖女放给白芍,就是因为白芍保证了,不出三个月,一定找出妖女可以威吓猛兽、毒物的秘密。 可这不仅三个月,连三年都快过了,他们除了把人往死里整,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 鬼面自然是不高兴的,严加逼供。 那个妖女也越来越疯,完全脱离了掌控。 于是白芍也没有了办法,就想把妖女当货物卖了。 那広度显然就是买家之一。不知其意。 但,为什么妖女就到了英破狼的手上了? 英花蝉盯住自己的二哥,简直就要把他看出洞来了。 英破狼又偷偷瞄了一眼沧海。 这回算是被英花蝉逮到了。 她眼眸一转,心中大骇,是为了要对付司小爷?! 这个二哥,怕不是猪油蒙了心,是猪油上了头啊。 英花蝉让大哥、二哥把身后跟着的精锐兵马退下,十里外等候。 然后兄妹三人一并进了酋长大帐。 事先,英花蝉已经郑重警告了二世子,若他轻举妄动,不消広度动手,自己先一刀捅进他的后背! 两位世子纷纷面色阴沉。待看清楚自己父亲的处境,脸色更是阴出了水。 “父亲——” “父亲!” “商量好了?” 不知刚才広度与司小爷交谈了些什么,不过看来広度酋长心情不错,甚至还请小爷喝了口酒。 西荒人的酒是随身挂着的,装在牛皮葫芦兜里,别在裤腰带上。 只有看得上的人,才能喝一口自己的酒。 “哈哈哈,小爷是个爽快人!那央帝老儿是瞎了眼,才待薄了小爷。” 英花蝉心中却是凝重了几分,她想起了司幻莲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要北央,他要北央!为此不惜联合自己的仇人,包括杀死了他母亲的凶手。 这样的司小爷是可怖的,但是她总是刻意的忽略过去。把一切的未来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美好的方向努力想象着。 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夜的缠绵……他是一个可贵的人,她希望他能够不被仇恨和野心蒙蔽。 因为有了商量,开口的依然是英花蝉,“広度酋长,人,在我二哥大帐的地窖中。请放开父亲,我们自会带你去,交还给你。” 広度嫌弃的瞄了一眼二世子,“为什么不带过来。” 英破狼想骂人,心说我他老子的怎么知道你是冲着那只妖女来的! 你们惊雷部横行无度,谁说得清你是不是又看我们部落不爽了,故意找借口来惹事的? 自己带的人不多,羽翎部老大老二两兄弟也不是善茬。 今早能一击命中,広度也深知是因为羽翎部毫无准备,否则……羽翎部能够在西荒混荡多年,始终不曾树敌,可见是有些实力的。 如果放开英策熊,跟着他们两兄弟走,随时可能遭到对方的反杀,风险太大。 司幻莲一眼看出了他的顾虑。 “要不这样吧,広度酋长,你看行不行。我跟你走,你押着我,放了英酋长。让大世子和郡主留在这里安抚英酋长,仅由二世子带路,可否?” 他一说完,英花蝉的眼眸就立了起来。沧海也几次张口想劝阻主子,可是这里实在没有他说话的地位。 第八十七章、故人 他一说完,英花蝉的眼眸就立了起来。沧海也几次张口想劝阻主子,可是这里实在没有他说话的地位。 未等広度应声,司幻莲径自褪下了身上所有的武器,一刀一枪一剑的统统都扔到了沧海的脚下,示意他帮自己收起来。 然后自己身体上下拍打了一遍,表示再没有什么硬件了。若要伤広度,只有用牙齿咬了。 広度嘿嘿一笑,“可以。看来……你倒是比英酋长那两个儿子更护父亲,谁说外子不如儿的?” 姆?一言既出,两个亲儿子的脸色都是一青,真想放狗咬死他! …… …… 印象中,似乎是见过涟漪的。 具体什么时候,记不清了。但记忆中的涟漪,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她婀娜多姿,风采卓越,歀步轻盈,犹如天上仙子。 涟漪已经疯疯癫癫,痴痴傻傻,与上次相见凡音的时候,更沧桑、衰弱、混沌了许多。 “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司幻莲俯身上前,单膝跪地想靠近她,拨开她额前的长发,看清她的脸。 涟漪却扑将过来要咬他。身上的钢索,铮铮作响。 “哈——哈哈——”嗓子眼里发出无谓的声响,居然已不能人语。 她是逃犯?是白芍的逃犯? 司幻莲对着二世子怒目而视。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英破狼莫名其妙,神情不屑。 问他做什么?人又不是他弄成这样的。白芍部落送过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 司幻莲蓦然面向広度,“请问広度酋长,是要把她带回去做什么?” 広度同样露出了莫名其妙,一脸不屑的神情。 “与你何干!” “……” 司幻莲第一次有了如此无力的感觉。 眼前这个女子,是母亲身边的人,是与母亲一同陨落西荒的人。 他想护。 可是却丝毫没有办法护住她。 那种懦弱无力、仓惶的感觉,击溃了他。 父亲! 父亲在面临鬼部的侵犯,敌军压阵,明知不可战,却不得不一战时候的感觉,大抵,就是入自己眼前的此刻吧。 自己的夫人在敌军的手上,生死未必,两相无依。 而敌军的兵马,压在自己驻守的苍筑关前,虎视眈眈。 城被攻下了,整个王府不保。冲出城门把对方打回去了,自己的夫人不保。 那是怎样的境地,怎样的无可奈何啊!!! 父亲…… 司幻莲单膝、双手着地,亦步亦趋的爬向涟漪,试图透过她飞乱的长发,捕捉到她的眼神。 涟漪、涟漪姐姐! 你看看我,是阿莲啊!小的时候,你还抱过我的阿莲…… 呵——呵!涟漪的口中还是发出不规则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意义。 司幻莲的眼泪滑落下来,砸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灼热,生疼。 母亲啊!这就是你宠爱的弟子,你一手栽培起来的涟漪,请看看她—— 不!还是请不要看了,看着她这副姿态,您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吧? 小爷的眼眸里有了杀气,是谁?到底是谁,把涟漪害成这副模样! “司小爷?”広度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他要反悔? “……莲儿?”嘶—— “涟漪?!” 呵——呵! “这个妖女疯了!”英破狼不屑的咕哝了一句。 司幻莲扭过头去想要反驳他,却突然听到涟漪发出“啊——”的一声。然后感觉自己手背一木。 他飞快的缩回双手的时候,左手上已经鲜血淋漓,涟漪细长的指甲刺穿了他的手背骨骼,留下了如猛兽咬过的痕迹。 “来人——进来抓住这个疯女人!!!”広度惊骇得一声大吼,连连后退数米远,还好这一下不是攻击的自己,这个司小爷也忒没心了。 没想到这个妖女已经疯到了如此地步,这带回去还有用么? 司幻莲一个翻身,落到了更远的角落,眼睁睁的看着広度与英破狼的部下冲进来,用铁锁困住了涟漪,粗棒抽打她。 她嗷叫着倒地翻滚撕咬,痛不欲生。 涟漪被带出去的时候,嘴唇翕合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司幻莲看着她,似乎是隐约听见她唤了一声,阿莲—— 对不起阿莲!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师父,害了二夫人……对不起! 是我背叛了师父,背叛了师门,是我被利欲熏了心,不仅害了夫人,还害了王爷,害了整个筑南王府…… 让我死吧——让我痛痛快快的死去…… 可惜这番话,已经没有人能听到了,没有人能够听的懂她。 因为她已经疯了。 涟漪被装进了一只笼子里,有人用黑布蒙上,広度准备拉回去了。 英破狼却突然上前一步,“不对劲。” 広度恨恨的盯了他一眼,羽翎部的人都怎么回事,都出尔反尔么。 “怎么就不对劲了?已经说好的,二世子还想作什么妖!” “妖女怎么突然安静了。” “安静还不好……”话一出口,広度也神色一凌,冲过去一把就掀开了黑布。 涟漪死了。 她一手插进了自己胸口,破开一个大洞,鲜血娟娟的流淌出来。 哈啊——这个如此凶猛的妖女!!! 她知道错了。 涟漪知道错了,师父,涟漪来找您了。师父,涟漪再也不离开您,就在您身边守着您,陪伴您,可好? 您还愿意收下涟漪么。 …… …… 尸体,在小爷的面前,広度的面前,英破狼的面前,焚烧了起来。 如今他们一致的矛头,都指向了白芍。 白芍到底怎么折磨的个人,生不如死,一找到机会迫不及待的就自尽了。 広度看了一眼司小爷和二世子,愤愤然的带兵回去了。 英破狼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要来的,迟早会来。总会有人穷追不舍,质问他为何要窝藏这个妖女,目的究竟是在什么。 可是刚才看着司小爷竟然落下泪来,英破狼是知道这个妖女原本来自于北央,只是不料竟然与司小爷有那么深切的渊源。 目的,也算达到了一部分,却不是他预期的那部分。 他本是想假意看守失责,放出了这个妖女,再引司幻莲前来,重伤司幻莲的。 第八十八章、关禁闭 他本是想假意看守失责,放出了这个妖女,再引司幻莲前来,重伤司幻莲的。 如今,伤是伤了他,可惜伤的不重,而且像是他心甘情愿被伤的。 “英破狼!” 酋长英策熊,大世子英傲隼,长郡主英花蝉,天师英无名都赶了过来。 父亲起手一拍,就将儿子打了个踉跄倒地,跟着上前一脚狠狠踹在了他的膝盖骨上,疼得他眼泪都从眼角飙落出来。 “疼啊……” “疼?!你还知道疼!你是要害死为父,顺手一起害死整个部落吗!” “父亲……” 英破狼看了一眼父亲,再看了一眼父亲身后,坐在轮椅上还在瑟瑟发抖的大妹。 他当然知道英花蝉不是被吓的,她是被气的。 若是让大妹说话,自己说不定真就要被逐出羽翎了。父亲这一巴掌,这一脚,是想要保住自己啊。 “来人——把二世子带下去!给我关押起来!我不想见到他,再也不想见到这个逆子!!!” 眼见酋长如此大动干戈,无论大世子还是天师都不敢轻易规劝了。 好在毕竟是亲生父子,没有隔夜仇的,关个一两天,再松动松动,总还有转机。 看着小爷手背上的伤,一脸的落寞失神,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完全失去了光泽,英花蝉顿时心如刀绞。 她痛。 她知道痛了。 那般小女儿心态自来是被她所不齿的。 部落中的姐妹,因为一个男子伤神,嘤嘤痛哭的时候她虽然总是能善解人意的劝解着,可是内心深处却是鄙夷的。 女人呵,到底还是男子掌中的玩物,附庸罢了。 然而,此刻,她头一次体会到,那种伤在他身,痛在己心的感受。 痛。那种痛是掩盖不去的,无法搓揉的,无法疗愈的。 只有他笑了,他开心了,伤口才能慢慢的愈合,不留疤痕。 她缓缓的推动着自己的轮椅,挪向自己的父亲。 然而还没到父亲的腿边,轮椅的把手就被一股力量拽住了。 回过头去,是自己的兄长,大哥英傲隼。 英傲隼目光坚定的冲她摇了一摇头,似乎是在说,父亲已经动了肝火了,有什么事,隔日再议,可好? 英花蝉的眼神黯淡下来。 她明白了,大哥还是护着二哥的,不想让自己说话。 自己这个时候向父亲提出任何的惩罚,父亲在对二哥一怒之下恐怕都是会即刻实施的。 所以大哥能做的事,很卑微,拖延而已。 英花蝉对大哥并没有任何的不满,大哥是个矜矜业业的人,认真仔细一丝不苟,大体上与父亲的作风也很相似。 做一个公正、道义的人。 然而在大是大非上,他也是有着自己明确的主张。 不管英破狼犯下了如何大错,他都是羽翎的二世子,都是自己同父所出的亲弟弟,哪怕与部落的其他人比起来,弟弟总归是亲人。 除非他真的屠灭了整个羽翎部落,否则任何都不得害他。 “回去。”英花蝉有气无力的对着身边的踏咛说了一声。同时向沧海一点头。 沧海奔向了小爷,跪姿在他的身前,托起他的左手小心翼翼的包扎起来。 这次伤的这样的重,但恐怕更重的,还在心中。 沧海衣服上沾了一身的血,于是先回去换洗。 怜容正在卧榻上无聊的做着女红,西荒的女子并不擅长手工艺,因此格外喜欢怜容的女红,都抢着跟她购买。 怜容是深谙为人处世之道的,在这里她没有什么朋友,或者说她始终没有过朋友,她有的只有小爷,眼里也只有小爷,可如今睡在自己身侧却已经是沈沧海。是小爷的侍卫。 她想要得到一些外面的消息,便是透过这些仰慕她女红的西荒姑娘的。 她送给她们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她们则把自己道听途说的真的假的有的没的一股脑都告诉她。 看到沧海这个时候回来,她原本还很诧异,可是见他一身的血,她吓坏了,压抑不住的惊叫了一声,“小爷怎么啦!” 沧海却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是主子受伤了?” 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她就猜到了是小爷,难道她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夫君吗? 怜容嗔怪的看住他,“若是你受了伤,小爷不会放任你一个人回来,他说不定自己也会陪在你身边。若是其他人受伤,自然用不着你操心,你依然会待在小爷的身边。所以只有小爷受了伤,你才会这样匆忙,还一身的血。” “……”说的有道理呀! 沧海简述的将经过讲了一遍。 “所以,你们认识那个妖女?” “我是没认出来,不过主子认出来了,该是二夫人生前在她身边的人。” 怜容还是忍不住问,“那小爷的伤没事吧?” 沧海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他也明白怜容对小爷的感情,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的,也一直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 既然自己求仁得仁了,又何苦去强求她。 “还好。主子底子好,没有大碍。郡主那边仔细的找人照顾着。天师也特地取来了伤药。我一会儿换了衣服,就过去看着。”忍了一会儿还是道,“不必太过忧心了。” 怜容敏锐,听出沧海语气里的不自在,知道自己不好再细问了。 只得忙忙碌碌的替他收拾了衣衫,目送了他出门,然后手脚不停的把脏衣服一件一件清洗干净。 可是坐下来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在想,小爷怎么样了?看那一身的血迹,伤的时候应该是挺厉害的,这个妖女怎的如此狠心,不还是二夫人身边的人呐。 转念又一想,二夫人是与非门的人,与非门的人都心肠歹毒又冷酷,杀人如麻。跟那个音姑娘似的,眼里根本没有任何的感情。 亏得小爷还那样照顾她,真薄情! …… …… 司幻莲睁开眼来的时候口干舌燥,想要喊人,却见着一抹淡淡的身影倚靠在帷幔上,似乎是瞌睡了。 因为眯缝着眼睛,人影看起来有些微小,单薄又瘦弱的,不禁心里头痒痒的,呵——是那个小丫头么? 第八十九章、慌乱 因为眯缝着眼睛,人影看起来有些微小,单薄又瘦弱的,不禁心里头痒痒的,呵——是那个小丫头么? 可是迷离的心思仅仅一瞬,一下子又清醒过来。 眼珠子飞快转了一圈,自己是在西荒羽翎部的大帐中,他身子底下躺着的床并不是自己的,先不说触感不同,抬眼望见的景物也不同。 冥神细想了一番,该是英花蝉的大帐卧榻没错了。 轻轻咳了一声,“沧海……给我倒杯水。” “醒了?”果然把倚在帷幔上的郡主吵醒了,她转动着轮椅的声音咯吱咯吱的,但好像很急迫。“稍等,很快的。” 她将摆了茶杯的托盘放在膝盖上,咯吱咯吱的又转了回来。 他躺在卧榻的中央,离边缘有一些距离,她必须要俯过身才能够到他。 换做普通人,直接坐到床边就可以了,但英花蝉行动率不便,倚靠自己的力量挪到床上已经很吃力了。 她试图将杯盏送到他的唇边,却因为一下子扑的太猛,水杯里的水泼洒在他的肩膀上。 “呀——” 英花蝉一下子手忙脚乱,推开了杯子,抓起袖子就替他擦水迹。 难得见到羽翎长郡主如此慌张的神情,得知自己父亲被広度扣押的时候也未在她脸上见到一丝不知所措的痕迹,她永远那么冷静,沉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可是在司小爷的面前,她慌了。 她是被人照顾大的,却并没有能力照顾人。 眼底里闪过一丝愧疚,她直起身准备喊人。 司幻莲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嘴唇干涩,说话起来十分的费力,却还是一字一顿的吐露了出来,“没关系。你在,就好……” 英花蝉的眼眶瞬间红了,反握住他的手,垂下头去,目光扫过他受伤的左手,不停的喃喃自语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但,必须要说些什么,否则她会尴尬至死的。 踏咛领着医女阿巫进来,阿巫来自其他部落,一般是不出诊的,但是不知天师去请,总归是请得到的。 见了床上的景象,大抵是猜出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英花蝉慌张的侧过身,用手背悄悄的擦了一般脸庞,踏咛要过来帮她推轮椅,但是她自己转动轮椅退开了,示意踏咛去帮小爷。 阿巫检查了司幻莲的伤势,确实厉害,但并不伤及根本。 她转向了踏咛,“你说,是人的手指穿透的,真的不是野兽咬伤?” “是啊!” 阿巫啧啧了几声,自从十三部落崛起以后,西荒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混杂了起来。 阿巫重新包扎了伤口,然后在踏咛重新装满了水的杯盏里掺杂了一些绿色的粉末。 发现司小爷的目光警惕充满怀疑的盯着自己,于是柔声细语的解释起来,“这是我特制的药粉,可以帮你舒缓神经,放松身体的,也可以在你感觉疼痛的时候帮你熬过去……虽然,我觉得你可能并不需要。” 她看的出来,这个北央远道而来的司小爷是个硬朗的男子,无论换药,还是处理伤口,剔除伤口周围腐肉,他始终紧紧皱着眉头,却一声不吭。 但是手臂始终是放松的,他强横到连肌肉都可以控制,都没有瑟缩一下。 阿巫见过很多人,很多受伤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人。 有些伤得那么的重,骨骼寸断,他们都会被自己的族人用木板固定好,抬到她所在的部落来,求她治疗。 也只有像不知天师这样的外族人,有机会请她出诊一次。 她印象中,同样有一个人,也伤得很重,一看就令人痛不欲生,却堪堪咬牙忍耐着,没有一句矫情的呻吟。 而那个人,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身形单薄羸弱,却意志力强大到如斯恐怖的孩子。 鬼择弥荼。 “好了……”她轻缓的将包扎过的手臂放回到司幻莲的身侧。发丝垂落在他胸前的时候,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我的眼睛。” “怎么了?” “看东西的时候,一阵糊一阵清的。” “嗯。那是因为你流了太多的血,身体需要慢慢恢复。会没事的。” “谢谢。” “小爷不必客气。” 司幻莲其实是看清了阿巫的容貌的,她的身形看起来是个少女,脸庞也是个少女,可是那双眼眸不是。 那双眼眸中闪烁着智慧和沉淀的东西,很深,很重,她望着你的时候,平静无澜,看着她,司幻莲感觉自己面对的好像是一位如英无名那样的长者。 “是天启族。”踏咛送阿巫走出去,待背影完全消失了以后,英花蝉才将轮椅重新转了过来。 她看出司幻莲一直在观察着阿巫,他从进入西荒以后,始终小心谨慎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不信任任何人。 “天启族。”他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是天启部落呢。 天启族,也叫做天启部落,但西荒人更愿意称呼他们为天启族。 “他们的存在,有点类似于你们北央的与非门,原本是异族迁入,如今游离在各方势力之外。他们医术高超,整个西荒无出其右,因此连鬼面部落也不愿意攻打他们。” 原来那些隐匿的势力,哪里都有。 司幻莲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刚才喝下去的那杯绿色粉末泡制的茶水,所谓凝神静气,大抵就是要让他睡觉的意思吧。 “你累了,休息吧。” “婵儿……” “我就在这,哪儿都不去。” “嗯,好。” …… …… 妖女涟漪的事情以后,整个羽翎部落都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各营各帐之间都加派的人手巡逻,甚至每五十米一个岗哨,英策熊也是有些担忧的。 不知道広度会不会因为这个妖女而与羽翎部结下仇来。 虽然根据当时在场的人追溯,那个妖女是自己自尽的,而且是在惊雷部落的人看押下。 但広度这个酋长心眼不大,又爱记仇,令人心绪不宁。 第九十章、回顾 虽然根据当时在场的人追溯,那个妖女是自己自尽的,而且是在惊雷部落的人看押下。 但広度这个酋长心眼不大,又爱记仇,令人心绪不宁。 只有英无名对此事倒是抱持挺豁达的态度,应该不至于再找来了,何况我们羽翎部落的驸马遭妖女所伤,広度也是看在眼里的。 英破狼一直被关着,关了好几个月,司小爷伤势都痊愈了,他还没有恢复自由之身。 连小爷都不由得替他说起情来。 但酋长和大世子还是看着长郡主的脸色。 若是英花蝉的心里一天过不去,英破狼就一天不能被放出来。 兄弟姐妹之间是不能有仇隙的,这是英策熊作为父亲的底线。 英傲隼那日莫名来到了小爷的营帐,说是今年额外收了一批不错的烈马,各个营帐都询问了一遍还有没有需要的。 小爷接下了两百匹战马后,转身就对沧海吩咐了,去打听一下,大世子的马是从哪儿来的? 马都是好马,草原养大的彪悍硕马。 沧海打听回来果然大吃一惊,根本不是羽翎部落额外收获的,是大世子私下重金向别个部落买回来的。 也没有像他说的,询问了各个营帐,事实上就是为了司小爷所买的。 “主子,要不要给大世子送一半回去,或者去道个谢也好呀。” “不必了。” 这人,是在刻意讨好他。 大抵他们父子都以为,英花蝉会对自己二哥生如此大气,至今余怒未消,问题出在了他这个驸马爷身上。 世人皆道最怕耳边风,夫妻之间的一方一旦有所执念,肯定与另一位有关。 司小爷的脸上挂起了阴涩的笑容,“不必理会他们。他们爱送,我们就收下。我们练我们的重骑军,我自有用处。” 重骑的第一战便是与白芍的。 白芍因为失了妖女涟漪,遭到了鬼面部落和惊雷部落的联合围攻,一时间方寸大乱,阵地失守。 老弱妇孺连夜逃出部落领地,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酋长英策熊不禁又产生了怜悯之心,画了一大块地分拨给白芍部落,让他们暂住于此。 但是明令禁止了,只许部落中的老弱妇孺暂住,不得收留白芍的武士、将领。 已有前车之鉴,他不想再为此得罪惊雷和鬼面了。 然而白芍部落的人却丝毫不把英策熊的话放在眼里。 白天他们的战士游走在外,狩猎、放牧、打秋风,夜晚则回到营地与老弱妇孺混杂在一起。 有一次,白芍的余部又遭遇了鬼面的天煞军,天煞军一路追逐,没有在羽翎部落领地外有丝毫的迟疑,直接杀了进来。 羽翎部落的巡守武士不明就里,以为天煞军要杀害自己部落的族人,操起兵器奋勇抵抗,死伤无数。 鬼择多铎与広度两位酋长分别下达了弑杀令,谁再敢挡十三部军步伐,一律杀无赦,若是整个部落来挡,则灭族无余! 英策熊大骇,捞回自己的武士询问,得知是天煞军先动的手。 可是他们的目标并不是羽翎部落的人,而是龟缩在羽翎部落中的白芍将领。 英策熊不得不将整个白芍的族人赶走了。 白芍老幼纷纷匍匐在地,跪拜之势,此起彼伏,不肯站起。 英策熊把自己的世子、郡主聚集在一起,必须要想出一个法子来了。 “父亲,必须要赶走他们了,否则……”受损的只有无辜的羽翎族人。 大世子的话得到了所有在场部将的一直认可,纷纷满眼殷切的望着酋长。 没有道理为了保护外人,损害自己人! 可是英策熊却犹豫不决。 “是有什么难处么?”不知天师也赶到了,一眼就看出英策熊有难言之隐。 “曾经羽翎落难,白芍也曾施以援手,守望相助。因此结为同好……” “但是父亲啊,白芍这些年来不务正业,日日钻研一些旁门左道,废弃游牧,长此以往,难道是要我们羽翎养着他们一辈子吗?” 英傲隼声音温和,语气淡然,然而说出的话,却字字机锋。人群之后的司幻莲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看来之前对他的认知还是过于片面了。 他是一个懂得深藏锋利的人。 “我明白,但……要我出面赶走他们老弱妇孺,着实不够道义啊。” 英傲隼也是面色铁青,他明白父亲为难的地方。羽翎一直是祥和一派,以交际、人缘、人脉为主。 白芍此次得罪的是鬼面、惊雷两大铁血部落,在西荒中已经没有人再敢帮助他们,收留他们。 若是连羽翎都袖手旁观,白芍只有灭族一条出路。 司幻莲在人后轻轻咳了一声。以让大家注意到他似乎有话说。 但对于他这个外人,即使有话说,那些个部将也是不怎么想听的。 他们想听的是二世子英破狼的话,可惜英破狼还没有被放出来。 英花蝉也注意到了,心底里有些气郁,但她是女流之辈,以往父亲和兄长、天师讨论的时候,他们不主动问到她,她也是不怎么开口的。 这个时候也没有立场去请自己的驸马发言。 “司小爷可是有什么见解?”英无名温声细语,但他哪怕只是打个喷嚏都能让周围人为之一静。 司幻莲一步挺身上前,毫不顾虑周围揣测、审视的目光。 “酋长说过,我们是以和为贵的部落,所以白芍部落若只剩下些老弱妇孺,我自然应当给予庇护。” 这不是废话嘛!周旁一阵唏嘘。 英傲隼也往前走了一步,形成与小爷面对面之势。 “确实不错,但,你也看到了,白芍部落的战士,混杂其中。” “没错。所以我们把他们打出去就行了。” “啊?!” “我们把白芍的战士打出去,却愿意为他们的族人弱者提供庇护,不违我们的道义。同时,若鬼面、惊雷两部落前来质疑,我们就把白芍的战士交纳给他们。” “这……” 这不是为虎作伥么。 显然就是! 但是部落与部落之间,甚至国与国之间,不就是这样简单分分合合的关系么。 第九十一章、乱战 但是部落与部落之间,甚至国与国之间,不就是这样简单分分合合的关系么。 英傲隼看向父亲,眼神切切,显然他已经接纳了这个提议。 现在唯独的问题是,谁去把白芍部落的战士打出去? 虽然白芍部落寄居在羽翎的领地内,但他们的战士依然是他们的希望,他们肯定不愿意自己的战士受到攻击。 到时候一定会陷入乱战。 英策熊的目光却看向了英无名,心说,法子倒不愧为一个法子,但这样做明面上是能说的好看,难道是把世人当傻子么? 英无名却毫不以为意,自古以来,当权者不都是把子民、把百姓、把自己的族人当做傻子才能统治起来。 否则,哪里来的国,哪里来的王,哪里来的帝。 “父亲,那要么把二弟放出来吧……让他带兵?” 英策熊的脸色又是一沉,视线不由自主转向了自己的女婿,司小爷。 “阿莲,你的铁骑,训养的怎么样了?” “进度还不错。” “既然法子是你出的,那就由你去吧。” “父亲……”大世子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代表着羽翎一战啊,难道要用个外人? 是羽翎部落没有人了嘛。 英策熊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司幻莲。 司幻莲仿佛明白了什么,英策熊是要给他这个机会,这个让整个羽翎,甚至鬼面和惊雷明白他实力的机会。 给了他这个机会,因为二世子之责导致他受伤的事,必须就这样过去了。翻篇以后,再无复追的可能,这就是西荒人的规则。 “是酋长。孩儿能够做到。” 铁骑踏出,司幻莲先让人把原本散养的白芍流民圈了起来。 日夜派守军驻扎,名为保护,实则看守。 凡是外人入内,一律需要通报检查。 白芍夜归的战士发现没有办法混入自己的流民中了,只好四散藏匿。 但西荒每个部落泾渭分明,有些弱小的部落因为想依附十三大部落,主动担当起他们的眼线。 一发现白芍余部的下落立刻派人跟踪、汇报。 天煞军很快风驰电掣般追赶过来。 最后白芍部落战士实在逃无可逃了,他们瞭望着自己被圈养保护的族人,进也是死,逃也是死,那还不如擅闯羽翎领地。 毕竟羽翎酋长是他们熟悉的酋长,是曾经的伙伴,而且心慈人善,不可能真的置他们于死地。 白芍部落的战士发起了冲击。 立刻有人禀报了小爷,“驸马,白芍部落的余部请求庇护!” 司幻莲一脸漠然以示,“酋长不是说过了,我们只庇护老弱妇孺,不庇护战士。” “可是……对方硬闯。他们说,他们的族人在我们这里,他们要……” 司幻莲打断了那名羽翎战士,“他们要什么?他们要什么与羽翎部有什么关系。难道不听自己酋长的,要听对方战士的?” “可……” “擅闯羽翎领地者,杀。” 他说的漫不经心,语调轻松。可小战士背后却已湿冷一片。 羽翎与白芍,素来交好,两部落的战士多也为互相认识的人。 虽还不至于称兄道弟,但在西荒漫漫的平原上相遇总是足以问候一声的。 今日兵戎相接,实为不得已之策,是酋长下的命令啊。 羽翎的战士,虽然不失悍勇,但也过分儒雅了。 他们怎么都无法强硬动手。 鬼面天煞军的追兵就在背后,白芍战士不管不顾非要冲进羽翎领地来,而此刻一道肃容黑铁的骑兵蓦然出现。 挡在了羽翎与白芍战士的中间。 “吾乃羽翎长郡主驸马司小爷座下骑兵,黑骑铁甲军。奉羽翎酋长之令,不得收容白芍战士余部,你们的族人由我们来守护,但作为战士你们必须独自一站到底。” 白芍的余部才不管你们什么鬼骑兵呢,除非是百鬼夜骑军,否则照闯不误。 “什么铁骑,没听说过!” “我们连驸马都不认识,羽翎部哪里来的驸马,都什么人?” “进去!进去!统统都进去。进了羽翎部,他们就有义务保护我们,为我们而战。速速逃进去——” “杀。”司幻莲俯首沉声下令。 就是你们吧,就是你们残害了母亲身边的爱徒,是你们关押了涟漪姐姐,逼疯了她,是你们吧? 有本事,冲我来呀!怂什么! 从司幻莲下令杀无赦那一刻起,沧海就意识到了主子的目的。 他明明在酋长英策熊面前说的是,俘获他们,送至鬼面、惊雷部落,再从中调停。 可是返身回到营帐,对铁骑下达的命令却是,但凡有擅闯羽翎领地的白芍余部,一个都不需放过,生死不度。 第一个倒下的时候,他们还不信邪,可是第一排的统统都倒下了,铁骑直接从他们身上踩踏过去,白芍余部的战士才惊了。 天呐!羽翎部落这是真要逼自己做刀下魂了! 待再要转身,已经晚了。 天煞军在不远处遥遥相望,此刻白芍余部的心里想的是,鬼面、惊雷哪怕再恨自己,也不过只是酋长之间的交易没有谈拢。 作为部落战士,还有投降的余地,不过就是做个奴隶、阶下囚罢了。 可是落到那司小爷手里,十之八九当场一命呜呼了呀! 于是飞身拍马,拼命的向鬼面天煞军的怀里冲。 冲势之猛,把天煞军的将士也吓到了。怎么滴!这群余部是不要命了,来送死了? 可是还没容他们冲到跟前,天煞军就怔怔的看着羽翎部落的骑兵追了上来,战马上大刀横斩,一刀一双,纷纷自背后将白芍余部砍下马背,再一蹄踏过,分筋错骨。 呃……!!! 天煞军的将领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想看清楚羽翎部落中的领军人物,看着看着,感觉有点面生呐。 于是小声的问旁边的士兵,“那个人,好像不是他们的二世子嘛。” 士兵们也面面相觑,“的确不是二世子。听说他们二世子劫了那个妖女,得罪了惊雷的酋长,所以被英酋长关起来了。” “那这个是谁?” “听说,好像,是以前驻守苍筑关的司小爷。” “筑南王独子,司小爷?!” “是的,吧?” “回去!” “……这些白芍的余部?” 第九十二章、余晖 “……这些白芍的余部?” “别管了。都已经是死人了。回去禀报酋长,司小爷这里养的一军骑兵,莫不是想要与我们镜王殿下一较高下?” “哈?不可能吧。镜王的百鬼夜骑军那可是连北央和东桑都是畏惧不已的。” “所以啊!你忘了,筑南王是败给谁的?” “不是我部的地凶军么。” “是镜王的百鬼夜骑啊!” …… …… 夕阳余晖洒落的时候,西荒的平原很美,美得不可方物。 白芍的流民却不顾年幼老少,纷纷出动,一个一个搬运着自己部落战士的尸体,堆叠在一起,撒上煤油,一把火,烧了。 大火熊熊燃起的时候,那些流民纷纷的跪拜了下去,伏地恸哭。 从此以后,将再也没有白芍了,再也——没有了! 他们不敢怀有怨言,不敢有任何不满,只会嘤嘤哭泣。因为除了哭泣,他们对此刻坐在高头黑骑战马上的羽翎驸马爷司幻莲,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个年轻的男子,冷酷无情,杀伐果断,好像是——没有心肝的。 领头的老者想要觐见酋长,被司小爷一言驳回了。 他们是流民,他们是寄居者,他们已无家可归,若不甘留在羽翎的土地上,大可随意离去。 但今日走出去的任何一个人,将不再受到羽翎部的保护,不再受到羽翎部的欢迎,羽翎部也再不会接纳他。 老者眼中冒着泪光。 “我们有领地啊,我们只是没有了战士,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年轻人,我们是有领地的。” 司小爷居高临下的看住他。 “没有战士,没有庇护的领地,你们确定还想要回去么。” “我们……” “或者,你们也可以归顺我们羽翎部落,成为羽翎部落的同族。我们会守护你们,保护你们,成为你们的战士。” “……!” 归顺?!!! 那两个字,就像利剑插到了老者的心口,他喷出一口鲜血来,倒在自己族人的臂弯中。 司小爷下令,流民不得离开圈给他们的那块地,但凡走出去了,就算自愿放弃了羽翎的庇护。 再想要回来,就是擅闯,格杀勿论。 “小爷——”一个妇女扑在了小爷的马蹄之下,“外面那些战士的坟堆,可容我们祭拜?” “你们拜你们的,不得离开你们的圈地就行。” “……” 流民之间,只得遥遥相望,远远祭奠,祭奠的既是他们的战士,也是他们族人,他们的部落,他们消亡了的部落。 英策熊坐在自己的虎皮大座之上,听着自己女婿在座下娓娓禀报这几日的战果,目瞪口呆,张开的嘴久久无法合上。 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去!去把天师请来——” 白芍流民,归顺了? 自愿归顺了? 这是什么个意思。他不懂。 怎么着那些寄居在自己领地内的流民,就归顺了羽翎部落了? 那他们的领地怎么办。 哦——小爷说了,以后领地就交给羽翎负责驻扎守护了。也就是说,是属于羽翎的地了。 哇!天赐啊—— 英无名听完却没有英策熊显得那么惊骇和不敢置信,也没有丝毫欣喜的表情。 白芍部落领地本就不辽阔,好在与羽翎毗邻,驻扎起来不麻烦。 问题是,这样以后就没有白芍部落了,他们等同于是灭族了。 白芍的流民不会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怎么就连酋长的面都不见一个,直接就让司幻莲把话带过来了。 英策熊却懒得追究这些细节,头一回呢!真真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呢!! 自己开疆拓土了呢! “那,那些战士,余部,你都交给鬼面部落了?” “杀了。” “杀、杀了?!” 鬼部追兵在后,白芍余部慌不择路擅闯羽翎大帐,搅扰了族人的安危,铁骑为保护羽翎族人,不得不——斩杀殆尽。 怎么听着就那么难以相信呢? 但带兵之事,英策熊是知道的,瞬息万变。 司幻莲这样处理的已经是很不错了。 以滋嘉奖,微微笑道,“阿莲,可还有什么想要的,奖励?” “孩儿想扩充铁骑军。” 姆……当初答应他训养铁骑军,一方面是天师也认可了,另一方面是希望他能拥有归属感,不要老觉得自己在羽翎就像一个外人。 但遭到的反对也很强烈啊,反对的最大声的就是自己的次子,英破狼了。 凭什么他一个外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反而能拥有自己的铁骑军了!! 当儿子的索求了那么久,总是只让训养训养步兵。 西荒地域辽阔,万里平原,步兵到底怎么打仗啊?!充其量只有守守家园罢了。 还说什么以和为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怎么到了他司幻莲头上,到了长郡主头上,所有的话都变了! 英策熊这次不去看英无名了,因为他意识到在扩军、养兵的主意上,英无名很可能会无脑站司小爷的边。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英策熊也是有着想开疆扩土的野心的人,然而随着岁月一日日流逝,他意识到自己虽有此心,却无此力。 更狼狈的是,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儿子们,与他能力相似,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就算自己勉为其难将部落扩大了,日后留给儿子们的依然是一堆烂摊子。 所有的子嗣中,最有治理能力的偏偏是个女孩儿,还是个残疾的女孩儿。可他是万万不可能将酋长之位交给英花蝉的。 因此他打定了主意,就算连婵儿和天师都认定了羽翎需要更强悍起来,需要与十三大部落之一抗衡的实力,自己也绝对不能妥协。 将整个部落保留下去,让自己的族人有安生的领地,就足够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英花蝉找到了司幻莲。 “咳咳,扩军的事……” “不妨考虑一下。”果然,英无名难得主动插嘴了。 “酋长,我想等二世子解禁以后,与我共同治理。” “你说什么!” “二世子一直对骑兵的训养颇有心得。况且二世子才是真正在西荒草原上长大的男子,他比我更懂得平原作战。” 他说的有一部分是事实,却绝非他内心真正所想的。 第九十三章、真实 他说的有一部分是事实,却绝非他内心真正所想的。 无论是谁,都休想分瓜他的铁骑军。这不过是说动英策熊的第一步。 因为他也意识到,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个外子,入羽翎的时间也不久。 他与英花蝉之间……虽然遵照了英无名的暗示,已有了夫妻之实,且长郡主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但两人未必真能有所出,英花蝉的身子骨他实在是信不过。 要想让英策熊完全信任自己,不在这一朝一夕,衡量再三,二世子英破狼虽然对自己敌意很大,却不是一个心思细腻多智之人,就看自己如何横加利用了。 司幻莲以退为进的态度显然是博得了英策熊的好感,眼看他就快动摇了。 只需要临门一脚。 司幻莲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英无名。 他会帮自己一把的话,就成了! 然而英无名看着他的眼神令司幻莲心中一悚,似乎完全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而且十分的反感。 司幻莲暗骂一声,大意了! 原本整个羽翎部落中最敏锐的人,一个是英花蝉,一个就是英无名了。 然而最近英花蝉待他态度十分亲昵,各种体贴照顾,也不顾场合的对他护短有佳,于是他有些懒散了。 英无名却不是英花蝉,他们彼此之间没有羁绊,只有互惠和互利。 但是英无名还是开口了。 “我觉得小爷这个提议不错。所谓上阵亲兄弟,大世子不好缠斗,眼下看来部落中能领兵作战的只有二世子一人,但凡有任何危机,帅军之人一倒,军心就散了。不如双将之策,尤为保险。” 这回英策熊又不得不点头了。 …… …… 盘旋而起的风沙撩动着少女膀间的挽纱。 风姿摇曳,楚楚动人。 驿站的马倌不由得看傻了眼,如此水灵讥诮的姑娘,难道真是西荒之人,是游牧族裔。 “姑娘,前去就是西荒腹地了,到了那儿就再没有别的驿馆了,敢问姑娘是去哪个部落寻人?小的在这西荒走商数载,倒是颇熟些门道。” 少女生的是漂亮,眼波流转,可惜神色淡漠,轻纱拂面。 她身旁的黄衣小丫头道,“知道了,谢谢小哥一路载我们到这儿,接下去的路程,我们自己会走。” 把少女的琴放下后,马倌不由得心心念念,一步三回首,舍不得离去。 那琴身很高,搬运的时候也很重,少女身边的小丫头倒是好力道,反手一扶就扛到了后背上,且步履轻盈,不见丝毫负担。 尤其的是那两个姑娘家怎的脚力忒好,眨眼功夫竟已走的数尺长远。 “阁主,刚才的男子好恶心,不停盯着您看。要不我剐了他的眼睛?” 少女噗了一声,“他好心一路从苍筑关载我们到这儿,你还要剐人家眼睛。他一介流民,往返与北央边界与西荒之间,走商、贩马,在驿馆混个差事,生活不易,还是饶了他吧。” “是,阁主。”淬鸢嘟起了小嘴,可她才不会反驳阁主的,阁主就像是她亲姐姐,待她可好了。 这不,出来西荒玩儿,连玄鹤大堂主都没带上,光带着自己这个小丫头。 “阁主~”居然还撒娇了起来,“我们怎么不骑马呀。” “马儿动静大,容易招人注目。我们这次要低调行事,记得了?” “嗯,记得了。可您的琴……”背着好重呀! 凡音看了一眼淬鸢,一言不发。淬鸢立刻怂了。 好嘛好嘛,人家背着就是了,不重的,一点儿都不重! 对凡音来说,人她可以一个都不带,但琴她必须得带着。 就是想着玄鹤必须留在纵琴阁内,替她看守,所以才特地带了淬鸢出来,当琴童。 你不肯背琴,那你回去好了。 “那个,那个,那片灰灰的地方,是什么?怎么还有乌鸦呀!” “那是坟地。” “呀——” 西荒腹地的边缘有一片黑坟地,凡音是记着的,上一次走过,她就一脚踩在了枯骨上,横断的骨骼尖锐处划破了她的脚踝,她的鲜血也曾滴洒在这里。 上一次来的时候,乔风还在,还遇见了涟漪师姐,那个已如鬼魅般的妖女,怕是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清秀姿丽了。 “阁主?” “嗯。” “你怎么……眼角有泪。” “有么?” 她轻轻的抬起手背擦了一把,还真擦拭去一片濡湿。 那不知不觉间滚落的泪,才是最伤的,遏制不住,心念神往。 “阁主,我记着呢,我们要去的地方要做鬼面……鬼面……鬼面阴煞!” “是鬼面黑煞。” “差不多啦,听起来就挺可怕。” “那里的人呐,更可怕。” 凡音同小爷一样,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她把沐涯泊交给她的地图完完整整的复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微微的仰起头,辨别着此时阳光的朝向,转目四望,片刻后就找准了所要前往的地方。 “那儿,我们朝那儿走。” “那里就是鬼面黑煞吗?” “不。那里是一个鬼蜮地寮的营寨。” “有好玩儿?” “嗯。可多可多好玩儿呢。” 淬鸢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她不知道的是纵琴阁此次接到的是个死令,是必须完成,哪怕全阁覆灭的。 所以凡音也不需要派别人来了,一个个送死,不如自己死了以后纵琴阁消亡,来的更干净些。 何况她带着冰魄释魂琴,还能赌一把,未必输。 营寨内人来人往倒是好不热闹。 走动的都是一些商贾,还有些穿着铠甲的武士。 偶尔几个妖娆的女子走过,带过一缕浓香纯烈的烟气,搔人心魄。 这处营寨是属于鬼面黑煞部落的领地。 但只要是十三大部落的人,都可以在这里,找春、寻欢、作乐。 没错,这里就是鬼部供军士享乐的地方。 虽然营寨的名字叫做鬼域地寮,实则却是片乐土。 凡音找了一座灯火十分昏暗的小楼,径直走了进去。 可才踏上台阶三级,就有个上了些岁数的女子拦住了她。 “小姑娘,找阿爹呢?” “我阿爹早就死了。” 第九十四章、冷艳 “小姑娘,找阿爹呢?” “我阿爹早就死了。” “哟,这么可怜呀!”一边说着,一边视线不断瞟着淬鸢,估计是在揣测这个丫头的身份,以此来定凡音的身份。 因为光对视上凡音,身份着实不容易定夺。 有着良家小姐儿的端庄,有着江湖侠娘的凌厉,又有着混迹于世俗的冷媚。 啧啧,不是个善主儿。 “这是,你妹妹?” “不。路上捡的。” “……” “请问,你们这里还留人么?” “留人?”女子似乎不怎么懂得凡音的话。 “我知道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跟我从小待的地方差不多。只不过我和这个小丫头走到这里时身边闲钱用完了,我们还需要些盘缠。” “你们……这是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呀?” 凡音看了一眼淬鸢,淬鸢已经懵了,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仿佛说的不是人话,是鸟语。 “她,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个傻儿,不怎么会说话。我是从南边来的,要去北央。” “去北央,为什么?那么严寒冷冽的一个地方。” “因为北央不打仗。” “你从南边来,南边在打仗?难道……是南陵?” “是的。” “呵呵!倒是巧了,我也是从南陵一路流落过来多呢。” 南陵人。 这倒是凡音这些年来头一次遇见的一个。 可是却升不起半丝的亲稔感。 “进来吧小姑娘,我给你们备些热饭热菜。不过……你确定么,你要留在我这里?” “我只需要些盘缠。我会抚琴。”凡音指了指淬鸢背后偌大的琴匣。 …… …… 天歌坊来了个新的头牌,貌美如花清音缭绕,关键是,那一身的仙气,就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有关清丽女子的消息在军营中总是传的格外迅猛的。 犹如燎原之火,一发而不可收拾,难以终了。 可惜的是这个少女是琴曲专艺。 也就是说只抚琴,不卖身,不卖笑,亵玩不得。 这,着实是更撩人了呀! 一时间,天歌坊被踏破了门槛,西荒中许多并非十三大部落的看客也纷至沓来。 板娘鸿芜是个生意人,做生意顶紧要一件事就是打开门,第二件事就是要有眼力见。 虽然凡音姑娘来了不过几日,但鸿芜已然看出来了,姑娘来的目的不纯,她是在候人。 照理说,一入门那就说好了,你接什么样的客,做什么样的事。 可这位音姑娘偏不,说好今日只接待十个客的,她一时兴起直接摆了琴在大堂之上,悬空而坐,袅袅抚琴,众人皆可见她面目,却是无论怎么伸手都触及不到。 而且姑娘轻功极好,身边那个自称是傻儿的丫头下手也是凌厉,鸿芜被打残了数十个打手后,终于领教了,以为是对弃儿,原来是尊菩萨。 古有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自己请来个抚琴娘,自己跪着也要供完。 不消数十日,天歌坊抚琴娘的名头算是打响了,几乎传遍了大半西荒部落中军营。 不断的有战士,武士,将领前来瞻仰芳容。 那一日,一骑连带面具的将领翩然而至,赶走了天歌坊内所有的坐客。 鸿芜原是气上心头,可是只瞄见了那人带着的面具,就吓呆了,长久跪在地上,动不敢动。 “那个抚琴娘在哪里?” 鸿芜赶紧推搡了一把手边的侍女,让去请凡音姑娘。 凡音掌着淬鸢的手腕,一步一步犹如脚踩荷莲而来。 “这就是……”那将士正待不屑的嘲讽,可是被凡音蓦然看了一眼,她眼里深如浩海,璨如星空,荏柔似水,又凉如坚冰。 将士深深坠落进去,不可自拔。 “大人?”鸿芜扯了扯将领的裤腿,他这是怎么了,就跟失了智一样,啊哟——口水都滴下来了呐!真蠢! 摄人心魄的秘术,凡音一贯习的不错。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华而不实,眼花缭乱,然而在真正实战中,意外的发现格外的好用。 玄鹤对此是十分不屑的,在他眼里纵琴杀人,真刀真枪明人不说暗话。 可是凡音却想法略有不同,刺杀,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事,你杀人还留下自己的印记,告诉别人是自己杀的,那叫江湖做派,不叫纵琴阁。 凡音却并没有打算杀死眼前这个将领。 他带着面具。 鬼面黑煞部落的士兵人手一副面具,却不是都带着的,只有鬼择弥荼手下百鬼夜骑军才会日夜兼带鬼脸面具,以示身份。 巧了,自己要等的人没有来,却候来了宿敌。 凡音是不会忘记百鬼夜骑军的,就是他们害了沐隐娘,他们甚至残暴的守尸,让她不得不一把火当场焚烧了自己的师父尸身。 那将领半天才找回心神,清了清嗓子,却依然不敢正视凡音的眼眸。 “今日、今日算你走运,我们鬼瞳大人想要听人抚琴,你……就跟我走吧。” 凡音眼珠子转动了一圈,然后看向了鸿芜,她不知道鬼瞳是谁,猜测鸿芜或许会清楚些。 不料鸿芜低垂着头根本没有抬起来,心里私下盘算着,反正这位抚琴娘是个神仙,早点拱手让人了也不错。 凡音没辙,只能自己问了,“鬼瞳大人是谁?” “嘿,连我们鬼瞳大人都不知道?你是哪个部落的人,真没见识!” “大人,”鸿芜这会儿倒派上用场了,“抚琴娘跟我是老乡,咱们都不是西荒的人,不过都期盼着把西荒当自己的归宿。毕竟……唉,咱们自己的家乡都没了。” 她这么一说,倒也合情合理。那将领也不追问凡音了,凡音也无需扯谎,反容易路出马脚。 “去么,姑娘?”鸿芜看着她,淬鸢也看着她。 “去。”为什么不去,那可是百鬼夜骑的大营,她要光明正大的走进去看看,最好能再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百鬼夜骑的营帐挪过窝了,与上次凡音、涯泊、玄鹤来的时候方位已经变了。 这就是西荒游牧部落麻烦的地方,他们没有固定的住所,要迁徙就全部落迁徙,北央就算大军压境,也不一定能够找到他们真正的落脚处,反而累的个人仰马翻。 第九十五章、落拓 这就是西荒游牧部落麻烦的地方,他们没有固定的住所,要迁徙就全部落迁徙,北央就算大军压境,也不一定能够找到他们真正的落脚处,反而累的个人仰马翻。 将领带着凡音往偏僻的地方走,在一个小山坡上。 小山坡的前侧,就是黑压压一片的军营,百鬼夜骑军的旗帜最多,混杂在周围的是三三两两的鬼面部落其他军营。 “你等着。” 将领整了整脸上的面具,正了正身骨。凡音不由得好奇起来,这位鬼瞳大人到底是什么人,看来身份确实尊贵,不知与鬼择弥荼什么关系。 正说着,来人请了她进去。 大帐内居然种满了绿色植被,一眼看去,竟然有些莲花洞的意境。 地上铺着厚实的绒毯,有几个女婢跪坐在绒毯上捯药,捣的应该是香草类似的可食用绿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那大帐从外看去虽然孤零零的一座,可是走进来,却有茶几,有书案,有卧榻,有饭桌,与普通见到西荒人的大帐并不十分相同。 竟然有一些南陵人的精致。 “大人在沐浴,姑娘请在这边抚琴吧。”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轻声细语的说着,她长相也很柔美,与西荒女子亦不相同。 随手指了个方向,是个靠角落的地方,并不显眼,指完了座位,她自己也回到了捣药的篓子跟前继续工作去了。 倒是一派祥和。凡音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朝淬鸢一使眼色。 淬鸢就地打开琴笼,将冰魄释魂琴小心翼翼的双手托了出来,放在了刚才那女婢指向的位置,正巧见到了一张小凳子,就顺手搁在了上面。 凡音走过去,坐下。 指尖轻轻的拂过琴弦,一串波浪流水的声音倾泻而出。 或许是过于逼近真实了,有几个正在忙碌的女婢纷纷扭过头来,看向她指下的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籁? 刚才说话的婢女又抬起了头,看着站在大帐门口,垂手而立却不敢再踏近半步的将领。 “麻烦虢将军操劳了,奴婢替鬼瞳大人谢过将军。将军请回吧。” “她……” 将士不很确定的目光扫过凡音,一个来历不明的抚琴女子,而且看来是出身风尘,容她独自留在这里妥当么?不会给鬼瞳大人招致什么麻烦吧。 “其他事我们会处置,请将军放心。” 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虢将领也不好继续再怵那儿。一拱手,告辞了。 女婢笑了一笑,回过头向着凡音,“姑娘请继续。” “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么?” “要求?” “对啊。譬如你们家主子爱听什么样的曲儿?” 她这个问题倒是合情合理,婢女略微一皱眉,歪着头,努力想了一会儿。 “这个我也不太懂,但是大人挺喜欢南边的事物,见着集市上有南边流过来的东西,总是不嫌多的一样一样搬回来,你会南边的曲儿么?” 南边的,曲儿…… 凡音的心头上,立刻跳出了一谱曲调。然而却迟疑了一下,并不打算弹奏它。 那支曲调,太熟悉了,就像刻在心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是这辈子也不想弹奏。 “我试试,应该有。” 她拉回了游远了的神思,冥神细搜。除了那一支,一定还有别的。 这曲《大雁南飞》是南国的长调了,几乎人人都会哼吟,也可以作为哄宝宝入睡的安眠曲。 因此凡音很放心,不怕让人听出来,她弹奏的曲子只是来自于南陵国的某一块小地方。 《秋长辞》、《落云谣》之后,凡音敏锐的听到轻轻拨动的水声。 刚才女婢说,她们主子在沐浴,这会儿挺长时间了,活人都该泡成西酥饼了。难道这位大人也有什么隐疾,必须要长久浸泡在药浴中? 哗啦一声,接着就是门帘响动。 那门帘的声响也是清脆的,似乎挂了铃儿之类。这鬼瞳大人好生讲究,感觉怎么就不太像西荒粗蛮人呢。 走出来的是个白皙的少年,赤着脚踏在绒毛的毯子上,裹着厚厚的披风,里面似乎是还没穿上衣服。 婢女们一个个放下手中的活,有条不紊的起身,忙碌的准备着给她们大人更替的衣物,配饰,还有已经双手端好暖茶了。 那少年拢在毯子里,随着婢女一点点的擦干了他的头发,毯子顺着脊背滑落下来,他的脸、眼睛,终于清晰的露了出来。 细长的眉眼,清淡的眉发,稀薄的嘴唇抿在一起,微微向下弯着,看起来有一丝轻慢,有一丝薄情。 凡音悚然一惊,她认得他!是那个少年! 是那个自己用释魂琴无法杀死的少年。 那时小爷还在替父驻守苍筑,为了出关寻找母亲的下落,不惜安排沧海冒充西荒部落刺杀六皇子毕渊。 刺杀行动算是被凡音无意间挡了下来,但小爷还是执意深入到西荒腹地,一意孤行。 他们在回城的途中遇见了鬼部军护送着一辆马车,准备先发制人,不料却遇到了反应迅速果断的抵抗,并且对方大批人马潜伏在周围。 那一次为了护着小爷,凡音试图以释魂琴远距离杀死对方的领首人物,就是那马车中的少年,也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 可蓦然之间释魂琴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反噬,灼伤了她的双眸,居然,是一个无法倚琴杀死的目标。 此刻,释魂琴在手,人近在咫尺,身在对方大帐之中,周身只有纤柔的女婢。 凡音忍不住心中蠢蠢欲动起来。 她倒并没有与这个少年有多大的仇,也不清楚这个少年在鬼面部落中的地位,与鬼择多铎、鬼择弥荼俩父子的关系。 她只是单纯的好奇,为什么自己的释魂琴会杀不死他。或者说,释魂琴在冥冥之中自主阻止了她杀死他。 到底有什么渊源?他是什么人,他…… 由于心中思虑过多,指尖一挑,琴音乱了。 其他的女婢是根本没有听出来,可那位少年大人显然是的确精通南国的曲调,立刻意识到了,猛地一扬眉,目光向她射来。 第九十六章、曲折 其他的女婢是根本没有听出来,可那位少年大人显然是的确精通南国的曲调,立刻意识到了,猛地一扬眉,目光向她射来。 他看人的时候,下颚是收着的,只有眼眸抬起,自下而上的扫视一眼对方。 他看人的样子,及那不屑的神情,风轻云淡中的一丝不由自主的高傲,像极了一个人。 梵彦笙。 琴音一滞。 淬鸢一愣,其他的女婢也跟着一愣。这抚琴娘是怎么啦? 刚才还弹得好好的,细水长流,波澜不惊,怎么突然连呼吸声都仿佛乱了。 难道是,被大人的气场震慑了? 可也不该啊,大人还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下任何点评呢。 “我们大人喜欢听,你继续弹。”依然是先前说话的婢女,她应该是个带头的了。语调轻柔温婉,看来是个很沉得住气的女子。 “换一曲吧。”大人,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陌生,是从来没有听过的。 “北姑南嫁,听过没有?” “嗯。” “就这一曲吧。” 凡音依然心神不宁,刚抚了个开头,就听到少年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到底,年轻了些呢。” 淬鸢有些不满意的仰起了头,这个小小少年,看着斯文幽静,可怎么啐话那么多,一会一曲子的,故意为难我们阁主呢? 我们阁主又不是卖艺的,我们阁主是……总之就是大阁主! “愿他良,没听说过吧。” 少年像是在喃喃自语,可是声音清晰的传到了凡音的耳畔。 她瞬间心神一荡,呼吸都停止了。 愿他良?! 他怎么会……再次抬起眼眸去,凝望着他的脸庞,他低垂着头,仍由身边的婢女一手一手替他编着发丝,一动不动,静如磐石。 阿篱? 不!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琴音完全的消散了,婢女们纷纷回头看了一眼凡音,可是领头的那婢女瞧着大人并没有生气或者下命令的样子,便示意了众人,别停手,继续顾着主子就行。 不用搭理那个抚琴娘。 这一回,凡音始终凝着眼神,想要对视上那个少年。 可是少年固执的低垂着头,就是不肯看她一眼。 不看,就是不看。 凡音吸了吸鼻子,敛起神情,疏长的手指慢慢的拂过每一根琴弦。 再一次,水波流转的响动在大帐之中回荡起来。 连婢女们都听出这一次有些地方不同了,说不清楚,依然是良好娴熟的技巧,熟悉的音律,灵动的指法。 只不过,琴音之中似乎融入了灵魂。 这谱曲子就是《愿他良》?领头的婢女很想问一问,可是见着抚琴娘弹奏的投入,大人也听得投入,就没敢开口说话。 琴曲悠扬顿挫,连绵流长,仿佛容纳了高山止水,海阔天空。 只是那曲调愈发的疏静,愈发的悲凉,不禁令人动容伤感。 有几个婢女开始殷殷切切的揉着眼角,压抑着省泣声。 “出去。”少年忽然发话了,领头的婢女怔了一瞬,立刻一挥手,把那两个红了眼眶快哭鼻子的丫头赶了出去。 “你也出去。” 呃?于是领头的婢女环视了一圈众人,把所有的丫头都带了出去。 走过依然盘膝坐在原地,指尖不曾停歇的抚琴娘和她的小婢身旁时,迟疑了片刻,扭头看了看鬼瞳大人,见他毫无反应,于是低下头匆匆离开了。 大人的意思是,应该是要单独留下她们吧。 那曲《愿他良》依然没有停止。凡音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一谱曲子,它是一段倾诉,是轻语,是良愿,是可以在耳畔无穷无尽诉说的话。 它原本就是没有起点,没有尽头的。 可以从任何一段开始,可以从任何一处戛然而止。 “淬鸢。” 淬鸢茫然的看向阁主。 “你去门口候着,有人来了喊一声。” “唉?” “去吧。” 淬鸢不情愿的看了一眼凡音,又张望了一眼依然坐在那里,整个人似乎还在等着被伺候的什么鬼大人。径自悄无声息的掩到了大帐门口。 那几个婢女果然都已经退远了,看来这个鬼大人训养的不错,都是贼机灵的丫头侍女。 “阿篱。” “你认不出我了是吗?” “……” “哈!确实啊,现在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我自己了。” “不是这样的……” “你还要杀我是吗?用你此刻手中的这把琴。” “阿篱,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你是……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么?” 少年猛然抬起头,双眸血红,满眼泪痕。 “我认得你!我当然认得你——可你要杀我,你要,杀我……” “不!阿篱,你听我说,这把琴,叫做冰魄释魂琴,它杀不死你,它是阿娘……” “我不听!”他任性的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就好像小的时候阿娘骂他,他就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的喊着,捂住耳朵就能听不见了?阿娘都被他气笑了。 凡音停下手中的弦,走向他。 少年抱住自己的膝盖,霍的转了一个身,背向着凡音。 呃……凡音愣住了。怎么回事?这,小时候的既视感。 “阿篱?” “别喊我,我听不见!” “……” 她没有办法,就只能去膈他痒痒了。 “阿姐对不起你,阿姐跟你道歉好不好?” “不好!” “……” 臭小子,你信不信你阿姐一巴掌能拍死你! 凡音其实心中欣喜悲戚交织,她一边用手扒拉着少年的背脊,一边隐忍着,忍着忍着,莫名泪水横流。 居然还能见到活着的阿篱——定然是阿娘在天庇佑,耗尽一生功德了。 少年觉察身后忽然没了声响,心底不禁惊慌起来,难道……她又消失了? 还是阿姐根本不曾出现过,蓦然回首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可是待他急切的要转身,身后的少女又伸手搂抱住他,她的手臂架在他的肩膀上,下巴抵在他的头顶。 他已经长大了,身姿比阿姐还要高大了,她已经不能像小的时候一般,将他完全的蜷进自己的怀里,给他讲故事,哼小曲,哄他入睡。 第九十七章、高大 他已经长大了,身姿比阿姐还要高大了,她已经不能像小的时候一般,将他完全的蜷进自己的怀里,给他讲故事,哼小曲,哄他入睡。 记忆中,阿娘最后的一年,身子很弱,缠绵病榻,话都说不利索,不要说再去抱他了。 他便一直缠着阿姐,阿姐将他抱起放在阿娘的床边,就那么搂着他瞌睡,日复一日,直到母亲终究香消玉殒。 可是阿爹与母亲是不同的人,母亲离世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劝住阿爹。 阿爹说,男儿不该与女子交缠在一起,不该为女子的慈悲怜悯所左右。 于是被迫离开了阿姐的床榻,小小的人儿,孤自蜷缩在棉被中,回念着阿娘编织的小曲,阿姐温暖的怀抱。 小的时候总是觉得阿娘不疼自己,后来想想,阿娘最放心不下的人应该就是自己,走的那一年,他还那样的小。 明明最黏的人是阿姐,可是落逃的那一年,他还是慌张,少不更事。把阿姐丢了。 这以后他便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阿姐……”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阿爹,带了人来救我。” “哦。” 原来,阿爹并不是丝毫不顾及子嗣的人,只不过他碰巧更顾及的是男儿而已。所以阿爹去寻回了篱儿,却遗忘了她。 “你恨阿爹么。” “不恨。”那是应该的。自己站在父亲的立场,几乎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因为,她就是父亲教导出来的。 人在危难的时刻,必须清晰精确果断的做出舍离,留下无用的弃之不必可惜。 她懂。 她自诩,自己大概是最懂父亲的一个。因为父亲耗费在她身上教导的时间最多最长,那个时候阿篱还牙牙学语,根本什么都听不懂,所以父亲只能对着她说,在父亲眼里,她无意是阿篱最好的垫脚石。 应该恨么?不必。恨了又如何,梵彦笙这个人,天底下恨他的人多了去,若是因为区区的恨就能然他过的不好,才是天大的笑话。 而恨,却是会让那个满怀着它的人,过的不好。这,也是父亲教她的。 并不清楚父亲自己能不能做到,人情分离,但是父亲说的总是没错的。 “阿姐,你可愿意与我留在这西荒。” “父亲呢?” 沉默了一会儿,才隐隐的说道,“父亲去了东桑。” “他一人去的?” “身边还有几名护卫。” “为何不带上你。” 少年慢慢的褪下了衣衫,在后腰的间隙部,赫然出现了一只黑色的,像人脸一样的印记。 这是原本没有的,从小她替他洗澡、更衣,从未见过。 “这是什么!” “鬼面黑煞的囚徒。” “怎么会……” 那一年,西荒十三部落进犯南陵国,南陵帝仓促逃逸,留下了整个都城,以及整个南陵的百姓。 梵彦笙虽然已经退出朝野,可是摄政王一脉的声望在外,他知道十三部落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于是连夜携带全府子弟,同样开始逃亡。 只不过他们比南陵帝更加不幸,半途遇到截杀。 一波不知来路的散军冲散了他们一大家子。 夏青风带着大小姐拼命的向北面逃,而梵彦笙带着儿子奔向了东方。 摄政王府的大小姐被北央苍城的司小爷所救,而小公子却遇见了鬼面部落酋长的养子,军功显赫的镜王,鬼择弥荼。 “那时候我为了求生,隐藏了自己的姓名……”原来姐弟两人都有着相似的境遇。 阿篱倚靠在凡音的怀里,枕着她的手臂,把自己佝偻成一团。 “他在我身上留下了烙印,给我穿上了鬼部人的服装,替我改了名字,叫做鬼瞳。” “阿爹来找我的时候,我以为有救了,跟着阿爹拼命的跑。可是天地之间又有谁跑得过百鬼夜骑?为了让阿爹逃脱,我又回到了鬼面部落。” “作为囚徒,在鬼部的地位低微而可悲,随时都有可能被烧死。于是我想尽方法,回忆当年阿爹迫使我背诵的兵书,向镜王献策。一次成了以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于是我成了鬼面部落中,身份最高的囚徒。他们知道我来自南方,是南陵国的流民。因为我的身形我的相貌,欺瞒不过那个男人,但是我告诉他,我不想报仇,不想复国,南陵国的帝王不值得百姓的效忠。” “他似乎很满意我,所以始终将我留在身边,替他出谋划策。供我吃穿用度。” 他说的波澜不惊,沉声静气,可是凡音知道这些年他过的并不容易,甚至比自己更辛苦。 “与阿爹,可还有联系。” “有的。若是遇到应策不了的事情,会偷偷想法设法请教阿爹,有阿爹在心定了许多。” 原来鬼瞳大人的背后,还有一个南陵的摄政王。曾经阴谋阳谋用尽的摄政王。 “阿姐这些年,一直在北央?” “是的。” “过的可好?” “……还好。” “北央严寒,阿姐可习惯了?” 凡音空笑了一声,“丝毫无法习惯呢。” “我想也是。”话锋一转,“所以,阿姐还是来此地,与我一起的好。” 瞧着他狡黠的目光,凡音心底柔软又苦涩,他长大了,真真长大了,不仅身子长大了,心也长大了。 他不问她,与何人在一起,为何而来,来此地做什么。他只问她,阿姐可否留下,与我一起。 不问过往,不问琐事,不问历练,只求当下。父亲果然教导的好。 “阿姐还有承诺未了,暂且不能……” “阿姐!” “……” 淬鸢探头进来,目光警惕的扫了一眼凡音。 凡音瞬间领悟,有人来了。 她为阿篱披上外衣,手指拂过他的肩胛,明明已经长成一个少年了,身子却还这般单薄消瘦,可见日子并不痛快。 他腰间的烙印,是鬼泽弥荼留下的,人也是被鬼泽弥荼拘禁的。 百鬼夜骑一出,无人能逃过它的马蹄。 凡音心中杀意四起。 你也该死了。 …… …… 走进大帐的男子脸带面具,身子颀长有力,却不显得魁梧,但在衣袍之下仍可瞄窥它的力量。 第九十八章、修长 走进大帐的男子脸带面具,身子颀长有力,却不显得魁梧,但在衣袍之下仍可瞄窥它的力量。 男子扫了一眼端坐角落抚琴不止的少女,和少女身旁漫不经心的丫头。 阿篱已经走下卧榻,垂手而立在进来的男子面前,神色并无异常,可是凡音还是一眼看出他很紧张。 但愿这个男人看不出来吧。 “这就是你从鬼域抓回来的抚琴娘?”男子向阿篱问着。 他的语气并不凶悍,而是温吞的,有些懒散,凡音丝毫不了解他,所以并不知道其实这个状态已经是他心情愉悦的时候了。 “是的,镜王。” 他,就是鬼面黑煞部落的镜王,鬼面部落酋长的养子,人称不死战神的百鬼夜骑军首领——鬼择弥荼。 “来,我也听听。”他像走进自己大帐似的随意,在阿篱的卧榻上坐了下来,双腿一摆,挑了个最舒服的斜靠姿势。 虽然他带着面具,根本看不清脸和眼神,但凡音清楚的感觉到,他在观察着自己,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她有一丝担心,自己的功底会被他一眼看穿,身为一个沦落风尘的抚琴娘,应该怀有一身深厚的内功底子么? 暂且不论,他要是问起来,就说自己是世家走商的吧。 反正一些走商的贾户,家门豢养的镖头不计其数,有些还是犯了事的江湖匪盗。懂得些独门功夫,也不足为奇。 而且与非门内功心法独特,从来不外传,就算他是鬼泽弥荼也不一定认的出来。 一曲《东风破》终了,凡音隐隐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仿佛消失了般。 她也不敢贸然抬起眼眸去看那个男人,他观察她是必然的,可她若敢反之观察他,就犯了大忌了。 好在有阿篱,他蹑手蹑脚的靠近前,看来阿篱已经充分得到了镜王的信任,敢在他面前有自己的动作。 “镜王?”他细微的唤了一声。接着轻轻的叹出了一口气,转向凡音和淬鸢,做了一个闭眼的动作。 睡着了?! 不能吧! 凡音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阿篱朝她们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轻一些,别声响,慢慢的退出去。 凡音和淬鸢暂时在阿篱的大帐落脚,让她现在离开也实在是放心不下。 镜王来了以后所有的婢女都显得更谨小慎微了起来,但是从她们的面上看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难道镜王经常在此处小憩?凡音深深的疑惑起来。 领头的婢女叫紫鹃,淬鸢打听来的,这个小丫头也不是完全的无用,只会背琴。 紫鹃只带了一名婢女进去伺候,不一会儿又出来了,阿篱却始终没有出来过。 凡音试探的问了一句,“紫鹃姐姐,鬼瞳大人……还在里面?” 紫鹃显然觉得凡音问了不该问的,可瞧着先前大人待这姑娘的态度,显得十分的亲和。 皱眉深思后才慢悠悠的吐出一句,“镜王面前不留生人,只有我们大人。” 这话的含义有点深,凡音一时领悟不过来,且她也看出来了紫鹃并没有拿她当可以交付之人,不愿深谈。 不谈也罢,回头问阿篱去。 …… …… 鬼择弥荼躺了有一会儿才发出些动静。 阿篱正窝在卧榻的一角看出,看的是厚重的兵书,不知他从哪儿淘来的,总之一册又一册,仿佛永远都看不完似的。 鬼择弥荼沉吟一声,“姆……怎么不弹琴了?” “怕扰了镜王休息。” 鬼择弥荼是不睡觉的,不睡长觉,不沉眠。只偶尔打个盹,他会在哪个时间、哪个地方打盹没人知道,因为也是不固定的。 “那个抚琴的女孩儿,跟你长得有些相似。” 听到这话阿篱整个人一哆嗦,千万不要!阿姐万万不可再成为鬼部的囚徒。 “是么。”开口的时候语气控制的很好,恹恹的,有些不屑的样子。很符合鬼瞳大人一贯的心性。 “若你喜欢的话,就留下吧。我听她抚琴确实不错,竟能令人心情舒畅。” “嗯。谢镜王。但我想由着她。” “由着她?” “爱来就来,爱走就走。自由自在的,跟鸟儿似的。” 阿姐还没有答应留下来,总要给她铺一条退路。 “鸟儿似的……”弥荼压低声音笑了一下,“你这是看兵书看傻了吧!” “镜王今日来时步伐格外沉重,可是有什么心事?” “呼——”弥荼长长的出了口气,“司幻莲。” “司幻莲?” “可还记得他?” “记得。北央镇守苍筑关的筑南王家的独子,司小爷。”是个挺麻烦的人物。 “听说,他养了重骑兵。” 阿篱却根本没放在眼里,“重骑兵,驼粮食的么。还是羽翎部落又开始做别的买卖了。” “哈!你还挺乐观的。” “难道他还指望着重骑兵来对付我们的百鬼夜骑不成。” “未尝不可。” “笑话!” 弥荼舒展了一下四肢,站了起来,“你多留心着他。” “是,镜王。” “走了。” 弥荼阔步走出大帐外的时候,眼角余光不自觉的瞥到了那女孩儿。 鬼瞳的婢女们都在忙忙碌碌的,她们都不是西荒人,都是鬼瞳独自一个个的收罗回来的,大多是南国人,流民。 偶尔几个也有从北边过来。他待她们很好,从来不鞭挞奴役她们,所以她们爱戴他,打从心眼里的喜欢他,忠心耿耿。 他走到女孩儿面前,低头看他。女孩儿有些唯唯诺诺的,从不抬起头,也不抬起眼睛,可是她乖顺的样子,总觉得怪异。 “抬起头来我看看?” 怎么办?能不能抬? 迟疑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抵在她下颚上豁然往上一抬。 她掩饰的很好,眼眸中含着雾气,袅袅婷婷,怯怯不安的。 “怕我?” “没,没有……” “那你哆嗦什么?” “冷。” “冷?”镜王似乎有些被逗乐的意思,“这里又不是北央,虽然没有南边温暖如春,也不至于冷吧。” “我,是从南边来的。” “嗯。”他放开了手,凡音赶忙又把头低下去。看得一旁的淬鸢也心惊胆战的,她虽然功夫学的还不到家,但一眼也能看出这个镜王不好惹,阁主交手的时候自己必须得帮上忙才行! 第九十九章、起开 “嗯。”他放开了手,凡音赶忙又把头低下去。看得一旁的淬鸢也心惊胆战的,她虽然功夫学的还不到家,但一眼也能看出这个镜王不好惹,阁主交手的时候自己必须得帮上忙才行! “既然冷了,那进去吧。” 唉?放过她了。凡音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传说中的镜王,鬼择多铎么,岂能如此好说话,有诈吧? “长得还真有点像……”弥荼自言自语着走远了。 凡音松了口气,淬鸢也松了口气。 “阁主,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动手?” “他不是就那个……那个嘛!” 凡音一把捂住了淬鸢的嘴,目光警惕的扫视四周。摇了摇头。 看来暂时是不能动手了。自己是阿篱带回来的人,会让阿篱陷入危险。 最好能有办法让阿篱先离开。 可是阿篱能去哪里呢?北央?还是东桑? 夜深的时候阿篱带凡音去看扶斗星。 “呐,就是那颗最亮的,阿姐可见着了?” “嗯。”顿了一会儿,她摸了摸阿篱的头顶,“我们家阿篱厉害了呀,都能夜观天象了,改明儿给阿姐算一卦可好。” “不好!” “切。” “阿姐,那日,我见你与司小爷一起。” “……”凡音心中一万个念头闪过,但是她只死命的告诉自己,绝不可对阿篱撒谎。 撒谎是有惯性的,这话不是父亲告诉她的,是母亲告诉她的。一旦开了第一次口,就反反复复永远不得安宁下去。 所以宁可沉默,切莫撒谎,尤其是面对自己最不想欺骗的人。 “我都见着了。我见着他护着你走,护的可紧。” “……” “阿姐,你不愿留下,难道是因为他?” “……” “所以你要一个外人,不要阿篱了?!” 凡音只觉得心底堵得慌,阿篱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但自己难道真的可以放下小爷,放下北央的一切,仅仅因为面前的是阿篱? 不行的!肯定不行的。 纵琴阁,其实就是母亲的娘家呀。 母亲是姓沐的人,母亲肩负着沐家的责任。为了父亲,她才抛下了一切,但是母亲后悔过吗? “阿篱,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不必了。” “什么?” “阿爹要带我走的时候,差点死了。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了,哪怕一辈子要留在这里,也不要你们为我受到伤害。何况,镜王现在待我很好。” “可他是一个嗜血残杀的人!” “他不是……” “是他杀了二夫人,我的师父!” “……阿姐。” 阿篱目光深切的看着凡音,凡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和他,立场居然是不同的。 站在她的角度,是鬼择弥荼杀了沐隐娘。 可是站在阿篱的角度,却是沐隐娘先要刺杀镜王,实力不够定遭反杀,不是咎由自取么。 哈——笑话。 “阿姐,若有一天你我战场对阵,你可会要杀我?” “不会!”绝对不会! “那司小爷要杀我呢?” 呃。这就,真不好说了。 “若有一天,镜王要杀阿姐,我便替阿姐死。若我死后,阿姐能活便是我的功德,若阿姐依然不能,我便在黄泉路上等阿姐,再也不丢下阿姐。” 他说的那样真切,那样诚心,那样自然而然。 凡音想起了母亲的临终嘱托,你们的父亲是个心怀大志的人,高山远瞩,却看不清眼前。所以你们以后切莫要恨他,只需要提醒他,什么是家人,完完整整的,不离不弃的,永远在一起的,才叫家人。 母亲一直担心着阿篱,心疼的,内疚的,她走的那样早,阿篱还未长大成形,就感受不到母爱了。所以小瑾,你要替阿娘护佑着他,让他觉得就好像有阿娘在。 她以为自己弄丢了阿篱,他死了,去到母亲的身边了,都抛下了她。 阿娘走了,不要她,阿爹也舍弃她,现在连阿篱都不见了,她一无所有。 所以哪怕属于母亲的点点滴滴,都是珍贵的,无比渴念的。 与非门,沐氏一族,纵琴阁,属于外祖母的冰魄释魂琴。 但,阿篱回来了! 有了阿篱,她还需要那些么? 我不会让阿篱替我死去!凡音在心底里对自己说着。坚定不移,无人可动摇。 “他们会在今晚,动手。” “什么?” “百鬼夜骑。会在今晚突袭羽翎部落的营帐,各个击破。主要对付的就是司小爷豢养的一批铁骑军。已经被视作心腹大患了。” “百鬼夜骑,亲自出动?” “由鬼择弥荼亲自率兵。” “啊!” 说完阿篱便不声响了,死死的看着她。 百鬼夜骑是鬼泽弥荼豢养的亲兵,连鬼泽多铎都驱使不动,只遵从镜王号令。 所以是永远不可能出叛徒的。 在鬼泽弥荼大营之内,唯一的外人,只有他——囚徒鬼瞳。 “什么,时辰?” “此刻。” “阿篱……” “你要救那个人?” “阿篱!” “那就用我的人头换吧。” …… 凡音走了。 她连夜走的。 就带上了她的琴,和她的人。 连一匹马都没有要他的。 鬼瞳蹲在了地上,隐忍不发的画起了圈圈,越画越大,越画越多,一圈一圈,一层一层。 他撒谎了,他骗了阿姐。百鬼夜骑没有要侵犯羽翎部落,十三大部现在受到西荒散部的一致抵御,头痛不已,招安他们都来不及。 鬼择弥荼只是忌惮着那支刚刚起来还未成型的重骑军,让他稍加留意而已。 为什么要撒谎? 因为想看看阿姐更疼谁。生死关头,阿姐会选择谁。 可是阿姐却选择了那个司小爷! 阿姐是抛弃自己了么。 鬼瞳将画着圈圈的枝干啪一下插入了地下,深入泥土,末根而入。 父亲说过,弃我去者不可留。父亲这些年教了他很多,其中也有很多完全违背着他的原则。 他想要跟阿姐打开心扉的好好说一说,他唯独舍弃不下的就是阿姐。 …… …… 那一夜西荒的风特别的大。 司幻莲独自坐在灯下看书,沧海进来报告完日常事务后,告退去休息了。 “沧海。” “是,主子。” “你可有……” “什么?” “没什么,你去吧。” 第100章、朦胧 “什么?” “没什么,你去吧。” 沧海退出后,小爷独自站了起来,走到了大帐外。 隐约感觉风声中似乎混杂着若有似无的琴声。 悠扬而如泣如诉。 有一个声音在唤他。 “小爷?”守帐的侍卫见他神色不对,警醒的喊了他一声。 “没事。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侍卫迟疑了片刻,天色已经暗了。在小爷收服了白芍部落的遗民,迫使白芍向羽翎贡献出自己的领地后,白芍的人始终对小爷怀着掩饰后的仇恨。 司幻莲回头,看了一眼侍卫,“别跟着了。我很快回来。” 他一直走到了营帐之外。 风吹云涌,半空中悬挂的明月隐隐卓卓并不清晰。 他叹了口气,瞬间耳边的琴声更明亮了些。 难道,真有人抚琴? 他循着耳畔回荡的琴声一步一步的走,不知不觉走了好远。 看到一个淡淡的少女身姿,隐约站立在一棵枯死的老藤树下,凭枝而立。 他的胸中不自禁的跳动了起来。 可片刻后又自嘲的压下了那份不可理喻的悸动。 怎么就想多了。 那少女抬起头来,一身薄纱黄衫,看起来年纪还小,在那边遥遥的望着他。 小爷不由得疑心四起,这个时辰怎么会有女子深不归宿,依然站在老藤树下?莫非是,会情郎? 可西荒民风开放,并不存在因门不当户不对也硬打散的鸳鸯眷侣。 少女似乎又扬起了手,朝着他招了招。 司幻莲背脊一阵发凉。他首先想到的是,对方是白芍部落的遗民,白芍部落已经没有战士了,剩下的只有老弱妇孺。 所以他们派出了一个清丽的妙龄少女,深夜以琴声引诱他,待他坠入他们的陷阱,再群起而杀之。 他一回头就想呼喊侍卫,可是风中琴声又悠扬了几分。 那缕琴音如此的熟稔,就好像他心中所念的人儿。 鬼使神差中他走了过去,已经走到了老藤树下几步远的地方,若是有陷阱,这个时候也该触发了。 “小爷?司小爷么。” “你是?” “我叫淬鸢,请小爷跟我走一趟。” 听她的声音还是个孩子,可是她举止自信而坦然,显然受过良好的教养。 司幻莲与她保持着两个身位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她。 一直走到了空寂无人的草坡上,他看到了一个坐在草地上的人影,盘膝之上是一把鬼火憧憧的赤焰色古琴。 小音—— 他迈开腿跑了过去,凡音缓缓的站了起来。 她来了! 她终究还是来了。 心中忍不住一声喟叹。 离开北央的时候,他没有办法给她一个承诺,但是他知道,他一定会回去接她,一定一定。 可是她却说,你我各自安好。 那话就好像,与他再无瓜葛似的。 他是有些莫名心惊的,是寒了她的心,终究寒了她的心…… 可是眼前,她却出现了。 “小爷。” 司幻莲走到她的面前,那忽明忽暗的月光下,他一把拥她入怀,对不起——没有办法去接你,现在还不行,现在的我还不是能够为你撑起一片净空,许你一片净土的司小爷。 凡音被他修长有力的手臂禁锢在他的怀抱中,错愕的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了? “小爷,你可好?” “好……” “小爷,此次前来,我有话对你说。” 司幻莲轻缓的松开了她,四目望着,却是各怀心事。 “小爷,今夜百鬼夜骑准备进犯羽翎,请即刻布防!” “什么?” “百鬼夜骑,他们觉得羽翎是个威胁,准备进犯羽翎。”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凡音愣住了,她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 于是索性任性的道,“我就是知道。” 她固执的望着他,那神情像是在说,你信不信我? 我信。司幻莲在心底默默的回答了她。 司幻莲一把抓起凡音的手臂要带她回帐,凡音却挣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不能跟你回去。” “为什么?” “我……来西荒是有任务的。” 他看了她一会儿,那坚定疏离的模样还是他的小凡音。 “好。可你在哪里,我怎么找你。” “小爷不必找我。” “小音!你……可是在怨我?” “小音不敢怨小爷。小音的命是小爷给的。只是眼下你和我都有自己的宿命要完成,小爷有小爷的打算,小音也有自己的。” 司幻莲抓着她的手臂,不松开。她也不挣扎,却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 两个人干怵了一会儿,司小爷终究叹了口气,他是没有办法迫她,若是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勉强她。 “你身边可有人?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哪怕……那是央帝的命令,也千万不可铤而走险,算是我求的你,好不好?” “小爷……”凡音感觉眼眶有些热,为何此番相见,她觉得小爷有些不同了,说不清楚哪里,却是真真实实有些不同了。 只得沉声先答应了,“好。” “你说的百鬼夜骑进犯,是当真?” “有九成把握。若是进犯,他们不会在此刻,而是在天蒙亮的前夕,那个时候人最困马最乏,巡逻的守军也会因为天将亮而降低警惕。” “是,你说的没错。” “所以今晚无论如何都要严加防范。” 说完凡音抚了抚衣袖,抱起了释魂琴。 “小音……” 她蓦然的抬了头看他。 “不要让我们步父亲和母亲的后尘。” 起初她没有明白,但仔细一回想,瞬间心沉入谷底。 苍筑关会在筑南王手中被西荒鬼部攻破,是因为鬼部掌握了二夫人的生死,谡壬冉没有办法极力抵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破,落入西荒军的手中。 才导致了筑南王一府,满门灭族。 “如果小音也落入了对方的手中,我会毫无办法……”只有束手就擒? “不会的。”她说的很坚定,很果断。不会的!她一定会成功,沐隐娘没有做到的事情,她的徒儿沐凡音,能够做到。 司幻莲赶回了大营,叫醒了沧海,命他立刻全军布防。 沧海睡眼朦胧,满脸困顿的看着他的主子,“我们这是要防谁?” 第101章、唤醒 司幻莲赶回了大营,叫醒了沧海,命他立刻全军布防。 沧海睡眼朦胧,满脸困顿的看着他的主子,“我们这是要防谁?” “谁来,我们就防谁。” “……那需不需要通知羽翎部的其他营帐?” 司小爷略加思索,凡音显然不想让人知道她入了西荒。她一定有她的目的。于是摇了摇头,“暂且不必。” 沧海眼眸中的神情更困顿了。 整个营帐之中的人都被静悄悄的喊醒,他们守了一夜,一直守到了黎明,一直守到了正午阳光普照。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疲惫,都有困倦,都有一丝愠怒。 但是小爷下了死令,没有人敢质疑半句。 沧海的心中焦急起来,主子这是怎么了? “都正午了,是不是……让大伙休息一会?” “轮流休息,保持布防。” “是。” 司幻莲自己的心中也怀着深深的疑惑,为什么没有像凡音所说的,有人来进攻。 是因为自己有了准备,所以对方退却了? 西荒众部之中任何一个部落退却,他都毫不惊讶,只有百鬼夜骑他是不相信他们会退却的。 安抚完整夜没睡的将士,沧海自己也困得不行,匆匆回到自己大帐中洗了一把冷水脸。 怜容从内账走了出来,“昨夜,是否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不必多虑。” “可是,我好像听到了琴声。” “琴声?” “对,琴声。但是昨夜风很大,我怀疑是听岔了……” 沧海在心底腹诽了一句,怎么人人都疑神疑鬼,昨晚主子也问自己有没有听到什么,现在怜容也跑来说听到琴声。 难道是自己驻扎的大营里西荒的荒坟地太近了么? “你听岔了吧。” …… …… 凡音离开羽翎部落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淬鸢趴在树干上睡着了。 凡音推醒了她,“我们走吧。” “哦……那个,阁主,百鬼夜骑没来呀?” “没有。” “怎么会呢?不是阿篱公子说……”她霍然闭了嘴。 不会是阿篱公子欺骗了阁主吧? 不能吧!他们不是亲姐弟嘛。原来阁主还有个亲弟弟呀。 可是那个阿篱公子看着阴涩涩的,看人的时候像是能穿透人心,叫人毛骨悚然。 “我们是回阿篱公子那儿么?” “不。我们不回去了。” “那我们去哪儿呢。” “我们去找找涟漪吧。” “涟漪?是谁啊。” “涟漪,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柔若无骨,轻功曼妙,能通猛兽。” “她是阁主的朋友?” “她是我的师姐。” “师姐?也是与非门的人咯。” “是纵琴阁的堂主之一。” “哇,那岂不是很厉害?” 是啊,很厉害。 可惜那样厉害的一个人,上次见到时,却被人彻底废了。 不仅容貌毁了,身体也被毁的不像样子。 而且看她的神情,应该是被什么人用药物控制着,生不如死。 师出同门,大家都是纵琴阁的人,还是帮她解脱了吧。 凡音回到了那个叫做鬼域地寮的营寨,鸿芜在门口又见到她的时候吓得魂魄都飞走了。 一扭身就急急忙忙往天歌坊里面走。 “鸿芜阿姐——走那么急,可有事啊?” “啊哟,仙姑!您怎么又回来啦?” “咦,我回来难道您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啊……” 能够从鬼面部落回来的抚琴娘,还不是神仙是什么。 “鸿芜阿姐,我跟您呐打听一个人,若是您有她的下落,我立刻就走,再不回来就是。” “哟,瞧仙姑说的,怎么就不回来了呢……你要打听什么人!无论哪路神仙我都包你打听来!” 淬鸢在身后噗嗤笑出了声,凡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笑,鸿芜板娘也是要面子的呢。 “有一个女子,呃,我也不知道要叫她什么……但是见过她的人都喊她妖女,模样有些奇怪,骑着一头偌大的犀牛……” 说到这里鸿芜的脸色已经变了,凡音猜到她已经知道是谁了。 “鸿芜姐姐可有她的下落呀?” “我是知道她,不过……” “难道,姐姐还要我的报酬不成?” “不敢不敢!可是她死了呀。” “死,死了?怎么会!” “听说是误闯了羽翎部落,然后,就被那个羽翎长郡主的驸马一个叫司小爷的人,亲手杀死了。而且还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尸骨无存。” 啊?! “哈哟仙姑呐,您得罪谁都别去得罪那个司小爷,听说下手可狠的呢,简直与当年的镜王——嘘,就是鬼择酋长的养子鬼择弥荼,一模一样的凶悍,不!据说是更凶。他啊……” 鸿芜前后左右瞄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在注意她说的什么,才鬼鬼祟祟的继续说了出来。 “这个司小爷哦,随羽翎郡主才回来不多久,就帮着英酋长收服了整个白芍部落,把所有的战士都杀了,还奴役白芍余留的老弱妇孺,奴役他们,驱使他们为羽翎干活。” 淬鸢发现阁主的脸色很不好了,几次试图打断鸿芜,可是鸿芜说的正起劲。 “还听说,羽翎部落的人现在可仰仗那个小爷啦!他混的比在北央时候还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要训养自己的骑兵营,老酋长就送军资,大世子就送战马,瞧瞧这不是跟当年的镜王一个套路么。” “涟漪……妖女真的已经死了么?” “真的死了呀!不信你再去问问其他人,尤其是那些个惊雷部落的人,据说当时惊雷部落的酋长也在那儿,真就是被司小爷亲手杀死,亲手焚烧的。” 凡音听完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走了,鸿芜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随即目光转向了同样愣住的淬鸢,似乎是在问她,你家主子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了?你们还会回来不? 淬鸢奶凶奶凶的瞪了她一眼,哼,怪姨婆,瞧你乱说话把阁主气的! 瞪完转身拔腿就跑,阁主阁主呀,你等等淬鸢呀。 凡音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从天亮走到了天黑,天黑又走到了晨出。 淬鸢的嘴唇已经起皮了,口干舌燥,胃里面翻江倒海。 她需要休息,她急需要休息,不然会暴毙。 “阁、大阁主……” 噗通,径直倒在了地上。 淬鸢醒过来的时候,吓坏了! 第102章、吓瘫 噗通,径直倒在了地上。 淬鸢醒过来的时候,吓坏了! 身上一丝不挂,赤条条的躺在水池子里,身子正在下滑,快淹死了。 啊噗——她吐出一口水,才发现水池子里的水是甘甜的,而且不冷,应该是温泉。原来西荒还有温泉池子的呀! 于是撒欢似的打滚了起来。 滚着滚着,听到了脚步声。 谁?!一瞬就警觉了起来,与非门中的师父见了一定很欣慰,这个傻傻带点憨憨的丫头出师了。 “你醒啦。”对方的语气有点不屑和嘲讽,“你们主仆俩还真厉害,居然能把自己累瘫了。” 累瘫了? 淬鸢仔细回忆了一番昏倒前的情景,对了,自己就是累倒了。因为阁主不停的走,不停的,简直要走到天荒地老。 可是,自己累倒了,阁主不会呀!阁主的内力如此纯粹深厚,怎么会像自己一样呢? “我家阁主……主子……小姐,怎么样了?” “切,不跟你一个样!还主子小姐,称呼可真多。不就是个抚琴娘么?” 这么一说,淬鸢完全想起来了,指着对方鼻尖就道,“我记得你!你是那个,那个,鬼瞳大人身边的婢女!” “哟呵,亏你还记得我们鬼瞳大人呢,可没给我们大人添麻烦。知道谁带你们主仆回来的?” “谁呀。” “镜王呢。镜王看着你家姑娘回来的时候,可把我家大人吓坏了,跪在地上求镜王绕过姑娘。” “啊……” “然后镜王就说了,是他在半路上遇见的。似乎是脱力以后昏迷了,因为见过所以就带了回来。” “那,我姑娘呢?” “哼!大人的卧榻上躺着呢。” “哦,哦。”这样她就放心了。 “喂,你别随便爬出来呀,地上都被你弄湿了……” “我没事了,我好了!我去找我家姑娘。” 淬鸢跌跌撞撞的跑进鬼瞳的大帐之中,身上的水都没擦干,还不停的沥着水。 鬼瞳冷淡的睨了她一眼,“把鞋穿上,别赤着脚。” 淬鸢这才有些瑟缩的站住了,眼神不住的往里瞟。 样子小心翼翼的,但看得出是真关心自家主子。鬼瞳叹了口气,“进来吧。” 淬鸢一下子扑到了卧榻边,张开嘴就抽泣了起来,“阁……姑娘?” “我没事。”凡音闭着眼睛,纹丝不动,像是睡着了。可是说出来的声音却清明,没有一丝含糊或干涩,显然确实一直都是清醒的。 鬼瞳一下子从自己的书桌前也站了起来,走到淬鸢身后,站定,“你没事?你没事在我卧榻上装睡?装死?” 凡音又没声了,样子看着就是睡着了。 鬼瞳气的踹了一脚卧榻,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 嘶—— 听到他抽气声,凡音总算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眸阴阴的,幽暗的,带一抹若有似无的红光。 上下打量了一番鬼瞳,确定他没认真伤着自己,才复又躺下。继续装死。 鬼瞳冷笑着哼了一声。 “阿姐是什么意思?跟我这置气呢。是,是我骗了阿姐,说百鬼夜骑要去进犯羽翎,这不是没去比真去了的好么,难道阿姐还真希望百鬼夜骑去灭了羽翎部落么。” 她依然躺着,纹丝不动。 鬼瞳一把俯身过来,手臂撑住床沿。淬鸢吓了一跳,以为阿篱公子要伤害阁主。 阿篱公子是阁主亲弟弟,阁主定然是对他不设防的,万一真给伤着了呢? 于是猛地一下扑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护主凡音,紧紧的压住她。 “你起开!”鬼瞳拽她的后衣领。 “我不嘛……你不能伤害我家主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嘿,小丫头!” 凡音霍然一用力,自己推开了淬鸢。压着她了。小丫头,看着娇小,身子骨倒是忒重,果然是习武之人。 “阁主……?”殷殷切切的嗫嚅着。 凡音坐了起来,目光中闪过一丝寒气。 她不是故意装死的,她只是走着走着,心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走的时间太久了,听到身后传来倒地声的时候才发现小丫头累瘫了。 她把她扶起来,扛在肩膀上,还要背着释魂琴,走得太累了。 恰好遇着一队骑兵路过,各个带着鬼脸面具,她心中一沉,发现鬼择弥荼也正在其中。 若是她醒了,只有淬鸢一人晕着,实在不好解释。她也没有心情解释。 索性往地上一倒,自己也装晕算了。指望他们走过去以后,自己继续赶路。 可是偏偏这伙人停下来了,鬼择弥荼的护卫还绕着她们俩走了一圈。 接着就把她们俩扛上了马背。 凡音心里做了无数遍的预言,想了一万个该如何杀死鬼择弥荼的计策。 最终都因为淬鸢昏迷不醒在身边,无法护着她,于是作罢。 她不知道鬼择弥荼会把她们带去哪里,最终走到鬼瞳大帐的时候,她暗地里还有些惊讶的。 难道,镜王鬼择弥荼也有这么好心的一面? 阿篱却是误会了,以为阿姐为了护着那个司小爷,冒犯了镜王,这是回来鞭尸呢。 正要拼死求情,镜王却观察了他很久说,“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个抚琴娘有胆量来攻击我?” “呃……” 见他无话可说,就把人扔到了他的面前,“下次注意着点,别再让她俩溜了。” “……” 鬼瞳一把翻身到凡音面前,半跪着坐在她身边,“阿姐!镜王不是一个残暴的人,但是被他发现你于他有敌意,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求你了阿姐,别再冒险了!我不能……” “我只有你与阿爹。我们一家人却无法在一起。可是我一个都不想失去你们!” “阿篱……”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骗你不对!可是……你是我阿姐啊,你不是应该护着我,帮着我,永远站在我的一边么?为什么,你要对那个司小爷比对我更好啊!” 因为他救过我的命啊,阿篱。 对你的护爱,对你的照顾,对你的宠忍,全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与我同父同母所出,我答应了阿娘要永远照顾你。 第103章、暗中观察 因为他救过我的命啊,阿篱。 对你的护爱,对你的照顾,对你的宠忍,全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与我同父同母所出,我答应了阿娘要永远照顾你。 可是我与司小爷非亲非故,他却给了我一次活下去的机会。若不是暴风雪之中遇见了他,你今日就再也见不到阿姐了。 若不是沐隐娘竭尽全力治愈你阿姐,我便就是个废人,也不会来到此地,不会与你重遇。 况且,是阿娘先叛弃了族人,叛离了师门,让我们的祖母承受了多年爱女失离的痛。 是母亲欠了纵琴阁的,是母亲欠了沐影之的。若是母亲在,纵琴阁的大阁主就应该是母亲,嫁给筑南王的也不该是沐隐娘。 前往西荒刺杀鬼择多铎的,或许就会是母亲了呀。 与阿篱那委屈的,倔强的,受伤的眼眸相视,凡音咬牙吞下了所有的话。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就够了,母亲的家族,与非门,纵琴阁,刺杀者的宿命,逃不掉的责任,由她一个人来。就这样吧。 “阿篱……对不起!是阿姐错了,阿姐以后再也不会了。” 鬼瞳内心是喜悦的,可是依然替自己觉得委屈。自己那么信任,那么爱戴的阿姐,怎么会怎么能抛弃自己,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 “那阿姐愿意留在这里陪着我么?” “阿姐会的。” “?”一旁的淬鸢瞪大了眼睛。阁主,是要留在西荒,留在这个鬼影憧憧的部落了?不回北央了?那纵琴阁怎么办! “阿姐以后再也不能那样抛下阿篱走了!”他还是不放心,气势汹汹的。 “好。阿姐答应你。” 只有留下来,才有机会刺杀鬼择弥荼吧。还有央帝老儿一心一意要他灰飞烟灭的——鬼择多铎。 只要这两个人死了,鬼面部落就应该不复存在了吧,会灭族,会消亡。到时候,阿篱就能离开这里。 他或许是想去东桑的,毕竟父亲在东桑,男孩子总是崇拜着父亲,希望继承父亲的志向,成为父亲眼中认可的男子。 凡音撸着鬼瞳的长发,一下一下重复的梳理着,两人都心平气和的下来,但是却头一次感觉对方那么遥远。 再也不复小的时候了。 …… …… 鬼瞳大人帐中有抚琴娘,琴音缭绕不绝于耳。 令人心旷神怡,如仰躺于彩云间。 鬼面部落的族人听说了便纷至沓来,鬼瞳不在的时候就调戏他的婢女,调戏他豢养的抚琴娘和小丫头。 淬鸢气急了,几次三番手中利刃露出袖口,准备一杀毙命。却都被凡音稳了下来。 她们不能杀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杀。哪怕夜间刺杀也不行,一旦发现部落中混入了刺客,以鬼择弥荼的警惕心一定会有所联想,到时候再想动手杀他,就不可能了。 “是唤阿音么?咳咳咳……”一个极其混账粗鄙的武士酒气熏天的蹒跚而来,原本围绕着凡音淬鸢和其他婢女的战士见了他居然纷纷避开了几步。 看来此人在军中地位不次,且颇有些威严。 “你谁啊!滚开——”淬鸢立刻暴躁的尖叫起来,她忍不了了,她一定要大开杀戒!!! 喝啊—— 身后衣摆被人一把拖住,淬鸢心中凉了半截,哎哟……还不能动手啊! 再不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瞧瞧,就要被他们吃干抹净了呀! 阿篱公子去哪儿了呢?怎的还不回来啊。 “……滚开!你们统统都滚开!滚开!滚开!!!” 淬鸢一边嘶吼着,一边抓起角落边洗衣用的打衣棒用力挥舞。 她功力不次,力道也大,一时间那些武将战士的倒还真不容易近身。 闭着眼睛一顿乱舞,啪——还真打着了人? 难道这人傻的,不懂得躲么。 淬鸢睁开了眼睛,得意洋洋的去瞅自己的战利品,这一看傻了眼——是镜王大人呀?哈哈哈…… 噗通,立刻扔掉了手里的打衣棍。 “对,对不起……” 鬼择弥荼揉了揉刚刚被一棒子捶中的侧腰。 “干什么呢你们。” 镜王一发话,众人立刻瑟瑟缩缩站成了一排,垂首不语。 鬼择弥荼一伸胳臂将凡音捞到了自己身旁,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这个抚琴娘,是阿瞳的,我不想再说第二次。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们自己把面具扯下来吧。” 啊! 鬼面部落的人,人手一顶面具,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意味着部落的族员。扯下面具,那就代表着——被赶出部落了。 百鬼夜骑的人听命于镜王,丝毫不敢违背。 但是这伙人中并非都是百鬼夜骑,也有其他军营的人,他们是鬼泽多铎的亲帅。 因此瞬间脸上露出不满意的神色,只是碍于他镜王的身份没有当面反驳他。 一个个怒气冲冲的走了。 这个镜王,不过是鬼泽酋长的养子罢了。鬼泽酋长有十一个儿子,六个女儿,自己亲生的都照顾不过来,若不是看在他擅于打仗的份上,鬼面部落哪里还有他镜王的地位。 凡音默默的将一切看在眼里。颤颤巍巍的说了一声,“阿音谢过镜王。” “没事,别怕。有我在,这些乱臣贼子,伤不了你和阿瞳!”那最后一个声调,他说的咬牙切齿。 凡音讶然惊诧的抬起眼眸来,视线却只瞥到了他桀骜刚毅的下颚,他一摆手径自走进了鬼瞳的大帐,独自坐定了。 为什么,刚才他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难道他与鬼择多铎之间,并不仅仅只是养父子,他们之间还有其他渊源? 而且他的语气中,为何能清晰的感受到重重压抑之下的愤慨,是冲着那般对他不敬的武士,还是另有隐情。 相反,比较之下,凡音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镜王对鬼瞳的喜爱,甚过了他对鬼面部落战士的信任。 怎么会?鬼瞳对他明明是一个外人,是一个囚徒,豢养的幕僚罢了。 “进来。抚琴于我听。” “是。镜王。” 面具之下,她依然看不见他的脸。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又在观察她了。 第104章、仗义 面具之下,她依然看不见他的脸。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又在观察她了。 自忖刚才自己表现的弱小又无助,应该能够瞒过他。 却其实是那一句无意识的,是,镜王。回答的过于生冷,漫不经心了。 “你是南边的人,是南陵国吧。” 在抚琴的同时,鬼择弥荼居然与她对话起来。 她不得不承认,因为担心他会问出过于细节的问题,她却答不上来。 虽然小的时候在父亲的要求下,强记了天文地理,但鬼择弥荼不是普通人,他是亲帅百鬼夜骑踏遍了南国寸土寸地的人,但凡有丝毫疏漏,都会引起他的警觉。 只有南陵,她的故土,她永远都不会答错。 “哈哈!”他似乎一时间心情不错,“你们的帝王,逃走了。扔下了他的子民,他的百姓。” 是的! 那个懦弱的,软如无脊的菜鸡,梵星匈!他扔下了整个南陵国,带着自己的后宫嫔妃,逃向了东面。筑起高墙,护院,闭守不出。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将士战死,看着自己的百姓受尽凌虐,看着自己的国土四分五裂。 父亲说过,这个人不值得,不值得为他拼死拼活,不值得为他护住江山。 可是凡音始终想对父亲说,要护住的不是帝王的江山,是百姓的江山呐! 凡音垂着头,不言不语,仿佛这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很遥远的话题。 男人们才谈论打仗、朝政、帝王,一切都与她无关。 “你想不想回去?” “不想。” “为什么?”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似乎是真的好奇。 “那个王朝,不值得我们百姓拥戴。” “呃!”这倒是他没有料到的,一个抚琴娘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就像镜王说的,帝王自己逃走了,他不保护我们,不保护他的国土,他的子民,他的百姓,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唉,果然是这样的。” 他沉默了一阵,凡音暗暗松了一口气。 与他交谈,实在需要提着一百个小心,话语不能过多,态度谦卑恭谨,时不时的表现出自己的瑟缩与畏惧,诚惶诚恐的之态。 累!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令她整颗心又提了起来,“南陵国有一个摄政王,梵彦笙,你可知道?” “回镜王,未听说过。” “未听说?”他开始思考她的话,凡音有一些紧张。以她的年纪,确实不该听说过,因为父亲很早就退出朝野,作为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是不该知晓摄政王的。 “啊,这样。没事,你不必紧张。以后,你就同阿瞳的婢女一起住在这大帐中吧。见着我也不用老是畏畏缩缩的,那些个丫头也没有这样畏惧的,我又不吃人。” 说到最后他自己轻笑了一声,像是被自己风趣逗乐了。 凡音沉思起来,确实是这样。阿篱大帐中的婢女虽然见了镜王来都小心翼翼的端着,却也没有特别心怀恐惧的样子。 这外界传闻中的镜王鬼择弥荼,怎的好似与自己这几日见到的不是一个人呢? 鬼瞳回来了。 鬼择弥荼很自然而然的与他聊起了天,还告诉阿篱刚才自己与这个抚琴娘闲聊了几句,讲的都是什么。 听他们闲聊着,凡音不由得有一丝恍惚。好像镜王只是阿篱的一个朋友,稍稍年长而已。 “镜王要休息片刻么?” “不必了,我先走了。” “那阿瞳送镜王。” “好。对了,让你密切注意羽翎那边的动向,可有什么消息?” 鬼瞳的神情明显顿了一下。稍稍瞥了一眼凡音。 倒是凡音若无其事继续抚琴,流畅至极不见一丝停顿。 “目前没有新的进展。” “那个司小爷还在扩军?” “……是的。” “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暂时没有……” “行了我知道了。你替我留心着就是。这个人,我始终觉着他会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是,镜王。” 鬼择弥荼一离开,鬼瞳就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自己的阿姐,知道她有话要问。 然而凡音却继续抚琴,置若罔闻。 她的心思郁结着。 小爷杀了涟漪,小爷亲手杀了涟漪? 他难道不知道涟漪是什么人? 当初沐隐娘亲自接下刺杀鬼择多铎的任务,身边只带走了两位堂主。 一行三人,只剩下了一个涟漪。 沐涯泊和玄鹤都以为涟漪死了,因为他们见到的是那个药人。 可只有凡音和乔风知道涟漪没死,乔风死后,就只有凡音一人所知了,所以她是涟漪所有的希望。 可是,涟漪却没有等到她来。 …… …… 在鬼面部落待的时间越久,凡音心底的疑惑就越深。 镜王弥荼经常来鬼瞳的大帐小憩,他真的只是小憩,这个人是不睡觉的,只有很偶尔的眯一下眼。 有的时候会留她下来抚琴,他总是客客气气的,是那种怪异的、与他身份极不符的,与坊间传闻不合的礼仪。 甚至在整个西荒部落中,都见不到的细致讲究的礼仪。 有那么几个瞬间,凡音开始怀疑弥荼的身世。 他是鬼泽多铎的养子,所以不一定就是西荒人士,或许他也是从外藩流落进来的,那他会是哪里人? 可惜看不到他的脸,若是能见到,还有一两分猜测的机会。 “阿篱,镜王从来不褪面具的么?” 鬼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褪啊。整个百鬼夜骑都不容许褪下面具。” “我是说在他私底下的时候,譬如睡觉?” 呃,但是这个人好像也是不睡觉的。 鬼瞳狐疑的表情更凝重了,却还是思考了一会儿,“沐浴的时候应该会褪下。不过那时候旁人都看不到。” “为什么。” “镜王有自己的药池。” 凡音跟鬼瞳帐中的婢女打听了。她们的反应令她有些茫然,纷纷的劝说她,无论镜王待她多么亲和温顺,都万万不可有非分之想。 姆?非分之想是什么?她纵琴阁大阁主不食人间烟火惯了,不清楚。 于是她们又告诉她,带着警告的意味。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流落在鬼面部落的艺娘,琴棋书画舞曲歌调样样精通,鬼择酋长大人十分的宠爱她,差点收为义女。 第105章、冰冻三尺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流落在鬼面部落的艺娘,琴棋书画舞曲歌调样样精通,鬼择酋长大人十分的宠爱她,差点收为义女。 镜王大人也爱听她唱曲儿,常常送她稀罕的礼物。 后来艺娘就爱慕上了镜王大人,几次三番献身,大人自然也没有硬生生拒绝的道理。 可是有一次艺娘恃宠而骄胆子肥了,私闯了镜王大人的药池。 然后?她就被镜王大人丢了出来,挖去了双眼,割掉了舌头、口鼻,死状十分的恐怖。 “大概,她也只是想一睹镜王大人的真容吧……”最后婢女这样的感叹着。凡音目瞪口呆,无法相信。只为了一睹真容,就挖掉双眼,割掉舌头口鼻,人都被杀了,为何还如此费力? 看来还的确是一个嗜血成性的杀人狂魔,什么谦谦君子都是假象,唬人的吧! “所以啊,阿音姑娘,我们大人对你够好的了,别在觊觎不可能属于你的镜王了叭!” “……”姐姐,你一定是误会了!误会! 凡音头也不抬的走回了阿篱的大帐。 她一定是想多了,才会去追究镜王弥荼的来历。 不论他什么来历,他都是杀死沐隐娘,间接害死筑南王的凶手。 就够他死在她手上一万次的了。 …… …… 再次见司幻莲,两人却是各执一方。 羽翎部落长郡主驸马,伴羽翎部落酋长,携大世子、二世子来访,共商扩张西荒十三部落盟友一事。 若成,日后就变成西荒十四部落了。 凡音鲜少有机会见到鬼择酋长一族全部成员。 一方面她为了隐匿自己,另一方面,这个部落的子嗣彼此之间感情应该也不融洽,听说一见面就要斗殴的。 尤其对镜王弥荼这个养子。 但是十三大部落扩充十四大部落,在于西荒是大事。鬼择一族居然全员肃整出席了。 凡音换了一席男儿装束,俯首躬身跟随在鬼瞳的身后。 鬼瞳其实是不大愿意去的,鬼择一族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见着他总是当做囚徒在戏耍。 可是镜王开口了,自然没有他反抗的余地。 镜王说了只要他远远的跟着,其实也就是想听听他事后的反馈,鬼瞳审事十分的细腻,颇有当年南陵国摄政王的风采。 但是这话镜王从来没有对鬼瞳说起过,许是怕他反感,又许是怕他自傲。 远远的看见司小爷,一席黑裘大氅,坐在赤焰色的战马上。 他比上次分别的时候更消瘦了,脸颊凹陷进去,看着让人觉得更锐利,以往皇城少子时候的纨绔和颓废一扫而空。 换之而来的是剑拔弩张,气势凶悍。 凡音怎么都没有想到,羽翎居然要联合鬼部了。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小爷会携同而来。 那可是鬼面黑煞部落啊! 他曾经为了追逐鬼面部落,孤身只营深入腹地,不惜以死命搏,誓要杀尽鬼面部落的兵马,为苍城的百姓报仇,为筑南王府的族人报仇,为找回不知所踪的阿娘。 可是今日他却面色如常,甚至姿态低雅,居然是来和联的! 鬼瞳注意到阿姐在瑟瑟发抖,他探出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 旁人看着或许只觉得羞赧,一向斯文内敛的鬼瞳大人居然待心仪女子如此宠爱,大庭广众之下握其手,肌肤相贴。 但是鬼瞳的内心是惶惑的,他害怕阿姐的一举一动,更害怕的是,她会突然抛下他,最终去选择那个莫名其妙的北央小爷。 凡音挣脱开他的手,上前了一步,鬼瞳瞬时就很紧张了。 “你要做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我只是想听清楚他们大世子的话。” 确实,英傲隼的声音过于轻缓了,在开阔的忙忙平原并不容易听清楚。 十三大部落中所有的酋长都到期了,他们开始饮酒,所谓接风不过就是一个开怀的借口罢了。 西荒人饮酒豪迈,直接一筐一筐的灌下去。 司幻莲显然并不喜欢这样的饮酒方式,他趁人不备起身打算暂且脱离,待他们喝过二巡之后再归来。 却不料被一人挡住了去路,此人脸带鬼谱,身形高大颀长,背脊硬朗笔挺。 司幻莲立刻双眸中寒上了一层霜,是他! 鬼面部落的镜王——鬼择弥荼。 两人面对面,无言而立,分毫不让。 “阿莲!”大世子注意到了司幻莲的动向,疾步追赶上来,双手抱拳一躬,“镜王。” 司幻莲的脸上几乎能阴出水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紧盯着那张鬼脸面具。 镜王弥荼突然回过头,向着凡音和鬼瞳的方向喊了一声,“上琴。让北央的小爷也听听,我们西荒也有最瑰丽的琴乐。” 凡音一瞬间愣住了。 鬼瞳也愣住了。 两人不可置信的盯着站在人群中央的镜王弥荼,他这是要唱哪一出? “什么琴?”鬼部酋长鬼择多铎也有些惊异未定,目光看向自己的几个儿子,接风仪式上好像没有安排这个表演吧? 鬼部的一个小世子轻轻的在父亲耳边低语道,“是镜王自己豢养的一个抚琴娘,据说是眼下西荒见过最好的,他可得意着,都不让我们兄弟几个碰。” 鬼择多铎推开了自己的儿子,不成器的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为了一个抚琴娘跟弥荼争风吃醋!傻子! 若不是自己亲生的,早就一把捏死他了。 鬼瞳迟疑了许久,依然没有想出任何办法来淌过这一趟浑水。 凡音却已经从淬鸢手臂中抱过了自己的琴,一步一步走向了镜王弥荼的面前。 待她站定,弥荼居然突然伸出手去帮她接琴。 那是纵琴阁的镇阁之灵,冰魄释魂琴,岂是随便什么人可以触碰的? 凡音没有细想,本能后退两步,瞬间觉察四周围所有的交谈声都静止了,一双双的目光向她锋刃般投来。 这个女子,区区琴娘,居然敢拒绝镜王大人的接待! 她是天赐的胆子吧? 看到她身形那一刻,司幻莲冻住了,就像北央最严寒的日子里,一阵风刮过地面霎时冰冻数尺。 第106章、呼唤 看到她身形那一刻,司幻莲冻住了,就像北央最严寒的日子里,一阵风刮过地面霎时冰冻数尺。 她是……小音?! 不……她是……小音? 她一直在西荒,她没有回去,她一直待在鬼面黑煞部落,在鬼择弥荼的身边? 不、不可能的! 但是弥荼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反手一招,命人端来了桌椅,供凡音摆放她的琴并入座。 “镜王大人可有什么曲子想听?”她轻轻的,微微的,看似不知所措的低头讷言。那谨小慎微的样子看着着实令人心疼。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鬼择多铎有些微讶,不仅仅是因为养子对待这个单薄消瘦少女的姿态,而是这个少女,她身上淡然和肃冷的气息,总令他觉得诡异的熟悉。 那并不是好的感觉,反是足以让背脊发凉,头皮发麻的熟悉。 那是危险的信号! “苍鹰赋。”又是一谱南国的曲子。近些日子来,凡音发现弥荼对南国的曲风越来越熟悉了,甚至只需一个开头就能猜测出是哪一谱了。 这并没有令她高兴的地方,反而感觉很难过,就像自己珍贵的东西,被别人分走了一样。 她抚琴的时候一双双目光向她射来,似乎要射穿了她。 这甚至令她产生了错觉,她只要动动手指,只要稍加利用释魂琴的力量就能杀死这些人,轻而易举,无出其右。 可是释魂琴微弱的颤动提醒着她,她是不可能杀死所有人的,她的力量,哪怕加诸释魂琴的力量就算巅峰也杀不死所有人。 强而为之会遭到反噬。 而一旦让西荒中这些巨头部落的酋长苟延残喘下来,她就要被挫骨扬灰分尸当场了。 她死,不要紧。可是小爷不能死。阿篱不能死。 她深深的知道,他们两个是不会看着她死的,他们一定会反抗,她最珍重的两个人,都会随之她而陪葬。 愚蠢! …… …… 至始至终司小爷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同样他的目光也没有离开过那名抚琴娘。 他如此明目张胆的凝视着,连酋长英策熊都尴尬起来,不时的故意找他说着话,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但是答完自己酋长的话,他的目光依然移了过去,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小音。是他的小音。她为何孤身一人在这里,为何会与鬼择弥荼在一起? “阿莲?”英傲隼再次推了推他,“别再盯着人家抚琴娘看了,那镜王都不高兴了。” 其实镜王高不高兴,真的没人能看得出来,除非他开口说话,否则始终戴着面具,无处揣测他的表情。 令人惊讶的是面具上居然带活口,覆盖在下颚的地方可以拉伸。 也就是在吃饭和喝酒的时候依然可以戴着面具,丝毫不影响进食。 连英策熊后来自己都说,没能见到镜王的庐山真面路着实可惜。 司幻莲却根本不在乎镜王弥荼长成什么样。 哪怕他貌若仙男,或者丑如鬼魅,都与他无关。他只记着这个人就是掳走母亲的人,是攻破父亲城池的人,是放火烧了整个筑南王府的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英策熊带着众人准备告辞的时候,司小爷突然缓步走向了鬼择弥荼。 大世子吓得面色骤变,几乎以哀求的语气暗中拦住了他,“阿莲——阿莲!” “大哥,请放心。” 小爷走到了镜王的面前,两人分别站定,虽然隔了面具依然可以感受到彼此目光交错之间的火光。 “镜王。” “小爷。” 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两人都不愿向对方施礼,不肯折腰。 “镜王的抚琴娘琴艺高超,实为天人。” “过赞了。” “只是,琴曲如此悠扬辽阔,诉之衷肠,并不衔合与你西荒蛮土,山海亦辽阔,苍天亦无边,何不纵鸟肆飞扬。” 面具之下流出镜王弥荼的笑声,笑声张扬跋扈,目中无人。 英傲隼有些担忧的看着小爷,那样高傲的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低头,却为何这次独独对西荒鬼部的区区琴娘心神不定,迟疑不归。 凡音最后看向他时,只见到小爷眸中愁绪不展,凝结愈深,那挥之不去的落寞之情刺痛了她。 想要伸手拂开,挥去阴霾,还他一片绚丽明媚。 小爷,你可否告诉阿音,为何你要亲手杀死涟漪师姐,她是你阿娘一力抚育起来的弟子,她最亲稔的堂主。 为何你可以忘掉仇隙,忘掉王府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忘记二夫人的仇,忘记王爷的郁结,与鬼面部落合联。 难道就是为了强权? 所有的一切,你所做的一切,联姻羽翎郡主,只身来到西荒,就是为了兵,就是为了权吗? 两人眸光相错的一瞬间,各自掩去了眼底的伤痛,悲怨,幽戚,竟只剩下了冷淡,猜测,与迟疑。 司小爷,你所求的真的只有兵权么? 沐凡音,你真的是要弃我而去,与贼作伴了么! 若,你只求权,我便助你,无论你要的是西荒、北央,还是天下。我沐凡音欠你的,统统都还给你,我的命,也还给你。 只生一次,你我两不相欠,后会无期。 …… …… 那日西荒晴空万里,举目无云。 凡音骑着白色的小矮马,那是西荒特有的矮足马,有些部落将它当做牲口豢养,可供肉食。 这匹白色短足尤其蠢萌,猎户已经提着砍刀杀到围栏边了,它还呲溜呲溜的往人腰上蹭,也不跟着其他的马群奔逃。 凡音远远的看见它,被它无欲无求的毫无求生欲望的呆样子吸引住了,愣愣的看了好久。 求生的本能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拥有的,她见过那些受了重伤的母鹿,肠子内脏掉了一地,依然发狂的奔跑,直到最终足蹄被自己的结肠勾绊扑到在地,却还在死命想踢开足蹄上的牵绊。 深不知,它拼命撕扯踹断的是它自己的肠子,最后血流满地而亡故。 凡音头一次初见时忍不住拔出腰间佩刀,反手而握就要帮一把那鹿尽快结束了痛苦。 可却被玄鹤按住了,他告诉凡音,这是与非门人必经的,是考验。 第107章、必经之路 可却被玄鹤按住了,他告诉凡音,这是与非门人必经的,是考验。 你必须眼睁睁的看着它,一寸一寸的把自己的肠子扯断撕烂,直到血流而亡。 鹿是林间灵物,它们拥有很丰富的感情世界,会落泪,会求饶,会怔怔的看着你,眼底绝望而悲戚,那一刻直击人心,催人溃堤。 而这匹矮足马却是不知自己要死了,它还天真的以为猎户是自己的玩伴,是自己的喂养者,是需要自己讨好的活物。 它凑近前去,翻身、打滚、耍萌,凡音不清楚猎户心底的念头,若是她或许会手起刀落杀的更痛快些。 既然它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就让它天真无尘的离开吧。 那猎户却也是注意到了凡音,如此仙气烟绕的少女在西荒的平原上并不多见,他是给鬼面部落酋长供应猎物的大族猎户,见多识广,揣测出她的身份必然不低微。 “这位好心的小娘子,可否行一个方便?” 凡音驻足在原地看着对方,没有要走近也没有要逃离。 “可否请你买下这匹小矮马?” “我为什么要买一匹小矮马?” 西荒骏马富裕,并不缺高头大马。因此这样的矮马除了当做食肉之外,毫无可以横加利用的价值。 “因为……它只会属于你一人,你可救它一命,它便是完完全全你的了。” 胡搅蛮缠。 凡音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却没有转身就离开。 最终她还是买下了这匹马。 这小矮足刚刚成年,体力不济,走着走着就累了,不肯再走埋下头开始吃草,越吃越远,越吃越亢奋,简直停不下来。 只听嗖的一声—— 凡音在一瞬间脑海中思绪万千! 她该怎么做? 光听箭矢飞来的声音,准头不是冲着她的,是冲着那匹自由散漫小矮马的。 可这一箭无论力量准头都十分的霸道,足以直接对穿它粗短的小脖子。 一旦箭矢穿透,鲜血飙涌,神仙难救。 可是若她挡下了那一箭,射箭之人必会心生疑窦。她区区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何来的敏捷和勇气敢挡堪堪横飞而出的冷箭? 白色小矮后知后觉,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啃了两口这里,圆噔噔的眼珠子又瞟向了别处。 箭矢只在分毫之地,凡音足尖轻点地面,挑起一颗不大的石子,砰地击中了小矮的前蹄。 小矮吃痛,本就摇摇晃晃圆滚滚的身体咕咚一声往前扑倒,还来不及哀嚎出口,利箭飞来,穿过了它一只竖起的小耳朵,整只小竖耳立刻撕裂成血肉模糊,大半只耳垂都随着利箭掉落在草地上。 哎哎哎哎哎—— 小矮足发出了一连串撕心裂肺的惨叫,眼泪立刻飙了出来,痛到在地上打滚,翻来覆去扭动不停。 一群人从远处飞骑踏来,卷起尘土飞扬。 凡音眯起了眼睛,心里惶惑,这里是鬼面部落的领地,不可能有别的部落敢在这片领地上飞驰而过,只有可能是鬼部的自己人。 酋长子嗣众多,就怕来的是哪一路神仙啊。 一般不祥的预感总是特别容易灵验。 在上次十三大部扩容的接风宴上凡音几乎见全了鬼择多铎的族人,立刻认出了其中的两个。 还真就是他的两个儿子。 “老三,你瞎了眼吧?一头埋草的矮足马都能射不中!哈哈哈……” 粗犷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紧盯上了一席素纱薄衫的凡音。 他自然是认得凡音,鬼瞳大帐中的抚琴娘,明明就是个琴艺女子,偏偏被宠的跟高不可攀的仙子似的。 自从上次在接风宴上一睹芳容,始终念念不忘,于是几次三番试图去鬼瞳的大帐附近打野,还指望能撞见她。 不料这抚琴娘倒是尤的深居简出,而且每次出门身边都跟着个鬼瞳,阴魂不散。 从那些个被镜王赶出去的战士口中也听说,这个抚琴娘逼格高的不得了,鬼瞳护着就罢了,连弥荼那只野犬也有意无意的偏袒她。 无论镜王多么骁勇善战,酋长多么器重他,他在其他众世子的眼中永远都是一只野犬,是被父亲领养回家的孤狼。 跟在西荒草茫原野上偷食的孤兽没有分别。 “哟,不是鬼瞳的小宝贝么!” 被他一提,其他人的视线也纷纷从受伤倒地的矮足马上挪了过来,纷纷不怀好意打量起了凡音。 他们目光粗鄙而野蛮,赤赤的,就好像把她扒开了在检视牲口一样。 凡音脸色巍然不动,你看仍你看,给你多看两眼我也不会脱一层皮。 他们瞧着这丫头长得是一副文弱不经风的样子,总觉得不将她揉虐一番,白瞎了她这副容貌和身子骨。 但她身上幽然恬淡的气息却带着叫人凌然不可冒犯的威慑力。 果然是鬼瞳那小囚徒瞧中的少女,一点都不简单。 两个世子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瞧出了狎昵的意味。 三四匹坐骑绕着凡音围成了一圈,马蹄不停,笃笃笃的盘绕着,地上的泥土被他们踏的松软,细小的尘微飞扬起来,窜进了凡音的鼻子,她忍不住抽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阿嚏—— 哈哈哈!立刻引起一阵粗鄙的讪笑声。 啪的一声落下! 不知是谁手中的马鞭抽来,径直抽打在凡音的脚踝上,鞭梢擦过她的小腿,带出火烧火燎的痛楚。 她知道是破了皮,渗了血,伤口出麻麻的痒痒的辣辣的。 其实那一鞭落下之前她是完全能够闪开的,但是咬牙一沉思还是硬生生受了。 嘶——疼!还是疼!内力再高,那破开了肌肤的伤口依然没有办法完全无视。 她佯装跌倒在地,将脸整个埋入手臂之中,全身佝偻成一团。 看起来就好像受尽了欺负,嘤嘤的哭泣了起来。 “哈哈哈……”笑声又肆虐了起来。 啪! 啪! 接着又两鞭子落了下来,抽打在她的脊背上,她的眼底已经起了杀意。 幸好昨日淬鸢贪吃,野果子吃猛了今日身子不适,若她在早就忍不住动手了,把他们一个个挫骨扬灰。 “疼么,小娘子?” “嘿,世子!您看,那小矮足起来了——” 第108章、矮足马 “嘿,世子!您看,那小矮足起来了——” 凡音微微扬起下巴,从手臂的缝隙里看出去,白色小矮足马果然挣扎着终于站了起来,抖了抖尾巴,扭了扭身子,满眼苍茫与泪水的瞪着这群人。 甚至有扬蹄要冲过来的架势。 刚才一箭射偏了的三世子搭弓引箭,这一次要是再偏了,他就跟邪姓了! “不要——” 凡音无奈只能出声喝止。 四世子按住了三世子的弓箭,“她说不要呢。” “她说不要就不要?” 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龌龊的念头,仰头猥琐的笑起来。 三世子放下了弓箭,刺了一脚马腹,座下战马扬蹄狂奔,径直朝着小矮足奔去,小矮足慌乱的躲闪,噗通又跌到了。 ……果然是只能当做一块肉的矮足马了。 俩世子笑了一会儿,倚在马背上俯下身,貌似商讨的口气对凡音说,“小美人儿,这样吧,想要你的马?你得跟我们哥两个玩个乐子。” 他们也等她表示同意或反对,她都是没有选择权的。 “刚才老三射偏了,可见他的马上箭法惨不忍睹。啧啧……”揶揄完自己的兄弟,目光戏谑的继续逗弄美人儿,“一会儿让他蒙着眼射击,若击中了你的小矮马,我们就放过你,若射不中,你就得在此地大伙儿的面前脱一件衣服,可好?” “好!”这果然是一对亲兄弟了。 凡音思索了片刻。 他们射击时,注意力肯定都在那三世子的身上,如果自己能找到机会以石子引开小矮马,它倒未必会被击中。 哼——至于脱一件衣服,那就看你们有没有命了。 三世子被蒙上眼,座马也被牵着走出了一段距离。 再次搭弓引箭,屏气聆听,似乎在风声中搜寻着小矮马的动静。 小矮马刚刚才受了伤,被射穿了耳朵,此刻呼吸吭哧吭哧的非常的响亮,只要朝着那声响射去,八九不离十的。 西荒男儿自幼骑马射箭,没有不精通的,但是三世子明白自家兄弟的用意,可不是为了要击中啊,没击中才有看头呢。 嗖的一支箭飞去,那方向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凡音瞬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不就是要看她脱衣服么。 三世子迫不及待的取下了蒙眼的布条,还装了一装很惊讶的样子。 “美人儿?” “小娘子,可别怪哥哥,哥哥的箭法今日见了你这美人儿乱了心神了呢!” 恰在此刻,只见一根暗箭嗖的凌空飞来,气势万钧,直接没入三世子座下战马体内,战马呜呜低鸣一声,轰然倒地。 三世子身手矫健,飞快的跃下了战马才没有被压住。 随行的战士呼啦的围拢了起来,将两位世子护在了圆圈的中央。 一队鬼面骑兵呼啸风涌而来。 俩世子看了不禁面色凝重,好死不死,怎么就遇上这条野犬了呢。 扫兴! “三哥,四哥?” 镜王弥荼的脸甚至没有朝一旁战马的尸体扫一眼。 “混账!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要乘乱杀了我和老三么?” “四哥这话从何说起呀。” 三世子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砍刀就冲着弥荼座下黑骑高马劈头盖脸的砍下去。 弥荼抽出长枪,铿锵一声,架住了。 “野犬——”四世子在马上大喝,“造反了么,连你三哥都敢打?上!给我一起上!拿下这个逆贼,送到父亲大帐去受死!” 随即视线一瞟弥荼身后的百鬼夜骑军,“你们——谁敢阻挠,一律叛军处置!别忘了你们是站在谁的领地上!谁才是你们家的主子!” 弥荼长枪胸前一横,背后百鬼夜骑整齐划一抽出长枪也在胸前一横,显然——没有一个人把这两个世子的话放在眼里。 这就是西荒,一个强者为王,受人敬仰拥护的部落民族。 四世子气得破口大骂,粗鄙不堪,却始终不敢再上前半步,走出战士的护卫圈,不敢正迎鬼择弥荼。 而镜王弥荼轻轻纵了纵手中的缰绳,战马不情不愿的往前头挪了几步。 就听百鬼夜骑军噌噌的一声,世子面前的战士浑身一瑟抖!要来了么?难道,百鬼夜骑要攻过来了?这可……怎么抵挡才好?!!! 弥荼霍然抬起左手,做了个停罢的手势,后头的人都停下了步伐,只有他自己的战马还在向前。 他前进两步,世子的保护圈后退一步,他前进三步,世子的保护圈后退三步。 他终于勒马停下了。 世子这边的人都神情一肃。 弥荼却头一歪,绕开了世子那圈人,鬼面脸谱好像对着凡音的方向。 很果断的伸出了一只手臂。 姆? 凡音心思动了动,假装艰难的站稳了脚步,一步一步挪向弥荼的战马。 走到他马下的时候,弥荼伸手一捞,她被呼的拽上了马背,就倚坐在他的身前,与他一身戎甲相挨着。 弥荼轻轻拢了拢她身上有些散乱的衣物,反手一扯,拽下了自己盔甲上的斗篷,盖到了她的身上。 他的面具轻微的侧着,角度似乎在观察她脚踝上的伤口。皮肤擦破,鲜血微微渗透出来,染红了一片鞋袜。 她倒不是多么的羞涩,只是本能的将双脚往下方藏了藏。 面具便猛地往上一抬,显然是目视前方了。 三世子和四世子自然不肯示弱,纷纷往前动了一寸,只那一寸,就不敢再动了。 长枪划地,冒出荧荧火光。 那是百鬼夜骑军首领,镜王弥荼的长枪,那一柄被做夜赐神器的长枪,谁敢凭空对敌? “野……” 弥荼一手扶着凡音肩膀,一手长枪凌空横穿,枪口直指正准备口出狂言的四世子面门,一时间静若死域,呼吸可闻。 他收起长枪,牵动缰绳正准备走,凡音却上半身越过镜王的手臂,探出了头,轻轻吹了声好听的口哨。 “……走,走,跟着我。” 刹那间,所有人的表情,甚至可以感受到鬼谱面具下的表情都有些扭曲起来。 他们看向凡音吹口哨的对象,就是那匹颤颤巍巍的小矮马。 部落三世子的战马死了,它——居然还活着! 简直是个奇迹。 第109章、战马 部落三世子的战马死了,它——居然还活着! 简直是个奇迹。 于是鬼瞳大帐中的婢女就给这匹小矮足起了个很贴切的绰号,叫做,奇迹暖暖。 现在鬼部中一大半的军营已经都知道了百鬼夜骑军中有一匹白色的小矮足马,格外的显眼,格外的蠢萌。 喂养战马的草原就那么一片,鬼瞳也不乐意格外分出人手去照顾这匹暖暖,就随手塞进了战马马厩中。 它确实就是个奇迹,其余的高头战马也没有欺负它,没有抢它食物,没有踩踏它,仍由它在自己的马厩和草原中撒欢子的遛。 偶尔它自己还会把自己绊倒,嘤嘤嘤的站起来,继续追着战马。追着追着就被落下了。 …… …… 鬼面部落出了大事。 整个西荒都为之震惊了! 鬼择多铎的三世子和四世子,在自己大帐之中,被刺身亡了。 与他们陪葬的,是各自的妻妾,当夜三世子卧榻之上的妻妾,有四人。其中一个已怀有四余月的身孕。 整个鬼面黑煞部落,笼罩在一片阴翳之中,人心惶惶,不可多言。 二世子负责彻查此案。 在询问轮夜的守军时,有几个表示听到过隐隐卓卓的乐声,只是夜间草原风狂,许是听岔了也不一定。 但也有些说根本没有什么乐声,是他们走神之后欲盖弥彰之说。 只是那一夜恰好当守的几个战士,统统都不见了。消失的神不知鬼不觉。 于是前几日,一箭射死了三世子战马的镜王弥荼成为了悠悠众口之下的最大嫌疑人。 鬼择多铎把养子叫到了自己的大帐之中。这个时候的鬼择弥荼早就已经不耐烦很久了,几乎日日都可以在身后抓出二世子委派的跟踪者,最初的几天被他手下百鬼夜骑的人一顿拳打脚踢。 待弥荼终于意识到原来二世子怀疑他正是刺杀老三和老四的凶手,一时间大笑了出来。 他,镜王,鬼择弥荼要杀人,需要那么卑微的刺杀么? 只需要一柄长枪,一匹战马,横刀而立,谁敢争锋! “父亲。”坐也不坐,径直站在大帐门口,腰间挂刀不卸,负手而立。 “你进来!” 弥荼犹疑了片刻,鬼择多铎的语气很森冷,然而仔细分辨却能听出一丝惶恐在里面。 “你听到那个消息了?” “什么消息。” “老二没跟你说?” 弥荼暗自腹诽,你亲生儿子的做派你自己不知道?他现在怀疑的人是我,拿我当杀弟仇人呢,哪会告诉我什么消息。 “乐声。” 思忖片刻,“乐声?父亲,我并未听说什么乐声啊。” “老三和老四被刺杀的那一夜,有更替轮守的战士说,似乎曾听到过乐声。” “……许是三哥或者四哥自己帐中的艺娘?” “不。弥荼,你忘记了么?” 鬼择弥荼不知何意的盯着酋长看了一会儿,蓦然想起来一件事。 难道……是他们? “父亲的意思是……” “会不会?”两人之间的交谈都很隐晦,不明就里的外人听来简直就是一通疯言疯语。 “可不是说,已经失踪很久了么。” 鬼择多铎却猛地一拳击中面前矮几,大帐之外守着的护卫以为镜王谋反了,纷纷压刀冲了进来,见到父子两人面色祥和不似有暗波汹涌之态,又讪讪的退了出去。 鬼择多铎面色如常,鬼择弥荼亦面色如常。 鬼部酋长疑心病重,是整个西荒人尽皆知的事实,而他自己亲儿子,亲闺女,自己妻妾都信不过的,岂能光信一个养子。 而鬼择弥荼也深知自己会被所有的世子当做外人,肯定与自己养父的态度脱不了干系。 “那个老贼的话信不过。弥荼,你再去一趟,探探虚实。” “眼下?” “怎么了。” 弥荼面色为难,“可是父亲,羽翎部落眼下雄心四起,北央的司幻莲又虎视眈眈,我总觉得他们的目的,在于对付百鬼夜骑。” 鬼择多铎毫不在意的挥了一下手,“你多虑了。你豢养的那些幽鬼骑兵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新军了,没有你在他们也能好好操练的。何况你大帐之中不还有个军师么?整个部落你自己看看,谁像你,又养军师,又养琴娘的,你这骨子里不知道是什么风气!” 鬼择弥荼无话可说。他心想如果不是自己战功显赫,屡战屡胜,西荒之内无所敌手,西荒之外闻之色变,你老儿会容我养兵屯兵,豢养囚徒? “是,父亲。孩儿明白了。只是那老贼自从苍筑关告破一役后,遁回他们的皇城了,我此去恐怕需费些时日。” 鬼择多铎看了他一眼,“费些时日不碍事。只是你一定要打听清楚,是不是那一门的人。琴乐杀人,很多年前我就听说过了,那个人被视为北国第一女魔头,至今没有一人能与她匹敌。” “所幸她死的早。不然孩儿必当亲手手刃她。” 鬼择多铎不屑的冷笑一声,“那一门真正的后人可不是这样好杀的。你以为各个都是冒牌货么?就算是个冒牌货,你不也差点死在对方手上了。” “……”被捉住痛脚,鬼择弥荼仗着脸上面具覆盖,阴沉一片。 鬼择弥荼出了酋长的大帐就直接回到自己的营帐部署。 此去必然数日,若是行程不利,或许要月余,不由得忧心忡忡,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吁——”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少女嗓音,带了几分焦虑。 弥荼抬起眼眸的时候就见到一匹矮矮的壮壮的,笨拙的跟绵羊似的矮足马跌跌撞撞跑了过来,蹭到他腿边就支起脑袋等他抚摸。 你不死谁死?! 手起,刀未落,原本还在挺远处的少女一下子奔了过来,步伐轻盈灵动,竟似轻功了得,弥荼瞬间眯起了面具下的眼睛,仔细辨认。 西荒女子各个腿脚利便,却少有习得轻功的人。 一看,眼熟。仔细回忆了下,是那抚琴娘阿音身边的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眸忒圆,只是莫名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第110章、小丫头 一看,眼熟。仔细回忆了下,是那抚琴娘阿音身边的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眸忒圆,只是莫名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跟她主子一脉相承。 “镜,镜王。”见了他说话也跟她主子一样,颤巍巍的,唯唯诺诺。不可理喻。 “哼。” “抱歉镜王,是奴婢没有管好暖暖,冲撞了您。请别迁怒暖暖,要罚罚奴婢好了。” “暖暖?” “嗯。”她的目光投向了那匹小矮足马。 噗—— “你,真要替一匹矮足马受罚?” “唉?”小丫头瞬间抬起了目光,诧异有些莫名的看向他,那眼神无畏无惧,像是在说,怎么,难道你真要为了匹小矮马处罚我? “谁让你在这儿放马的。” 小丫头看了看周围,“马厩在这儿,大家都在这放马呀。” “……” 姆。有道理,可是,这个玩意儿,能叫马? “你这匹不能称之为战马吧。” “可这是我们家姑娘唯一的座椅呀。” “……”这伶牙俐齿的到底是谁教养出来的。 小丫头撅起嘴,一副受了惊吓和委屈的模样,“若是镜王不高兴,以后我就牵到远一些的平原上去好了,镜王对不起。” 道歉的态度也是很散漫,弥荼仔细想了想,自己跟个小丫头置什么气,浪费时间。 目送着鬼择弥荼走远了,淬鸢才慢慢恢复了阴狠的眼神。 哼!若不是阁主还要利用你,这次你就和那两个混账世子一起命归西天了。 本姑奶奶就再绕你两天! …… …… 凡音没有想到,她会那样轻易见到鬼择弥荼深藏在面具底下多年的尊容,就像她万万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与非门中唯一仅存的一个活着的沐氏阁主。 鬼择弥荼在离开部落之前,与鬼瞳彻夜长谈,从余晖落下,一直到朝阳升起。 凡音纹丝不动的蹲坐在远处的阴影中,目光一瞬不瞬的注视着。 淬鸢坚决要陪她,可是却不时的打瞌睡,凡音只好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那样自己一有动作她就会醒来。 “他们在聊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久?”淬鸢清醒的时候很烦躁,不停的问凡音问题。 应该是关于布防。 在鬼面部落数久,凡音逐渐意识到一件事情,西荒是不可能被一统的,永远不可能一家独大。 西荒之人太过散漫自负了,就像仅仅在鬼面部落之内,众世子谁都不服谁,见面就是剑拔弩张。 他们会为了眼前的短小利益聚集到一起,哪怕世仇宿怨统统放下,只求一搏击中。但是掠夺之后,没有分工,没有均衡,更加不存在一个长远的谋划。 鬼面部落能够异军突起,称霸西荒,不得不承认有一半是鬼泽弥荼的功劳,否则凭酋长一己之力,有生之年也难以驾驭而起。 天色初亮之后婢女就开始活动了,可是镜王依然还在鬼瞳大人的大帐内,所以谁都不敢贸然进去。 片刻,鬼瞳出来了,神情有些怪异,直勾勾的盯着凡音。 “阿音,镜王让你进去抚琴。” 凡音试图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些许端倪,然而除了怪异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素淡的琴乐之声在大帐之中弥漫,这次镜王小憩的时间格外的长。 连鬼瞳大人都被撵在了帐外,婢女们纷纷小声嘀咕,看来镜王待阿音姑娘是真的好,接风宴上容她大放异彩,后又为了保她一匹憨傻呆蠢的矮足马射杀了三世子的高头战马。 甚至部落之内鬼鬼祟祟的谣言四起,有说三世子和四世子分明就是被镜王杀死的,因为他们那日伤着了这个抚琴娘。 她回来的时候身上就裹着镜王的斗篷。一瘸一瘸的,镜王竟然亲自抱了她送入了鬼瞳大人的帐中,鬼瞳大人取了药来替她擦上。 这个琴艺女子何德何才,既招惹了鬼瞳大人,居然还不肯放过镜王大人。 妖贱! 所以镜王离开之后,忽然有个婢女暗中找到凡音,对她指了山溪间的一个方向,“刚才镜王大人让你过去呢。” “我?” “对!” “我一个人?” “对!” “那我跟鬼瞳大人说一声。” “慢着……” “唉?” “镜王大人找的你急,你先去,千万别耽误了镜王大人的事。鬼瞳大人这边,我替你说。” “这……” “去嘛。淬鸢也别带着了,我看镜王似乎有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姆? 凡音并不傻,她隐约猜测出这个婢女的话中有一大半都是假的。可是任由谁都不敢假传镜王的话,这要是被逮着了可得死的很惨。 她敢这么说,一定有她的因由。 凡音略加思索,便去了。 那段山溪很长,很静,也很陡峭。 她随着溪流爬下了山壁,然后看到了一处偌大的水池,水池上方郁结着氤氲的雾气,空气中都是硫磺的味道。 是暖泉。 这西荒除开人,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她有些怪异,却忽然想起来曾经听过的一个骇人的故事,那就是镜王弥荼只有在洗浴的时候会褪下他的鬼谱面具,如果被看到了真面目,他会挖走这个人的眼睛,割掉这个人的舌头,然后慢慢的折磨死此人。 凡音想着想着毛骨悚然,但也瞬间明白了一件事情,为什么刚才那个婢女敢于撒谎了。 因为确信她根本有去无回! 她依然不明白那个婢女的目的,可是按照骇人的故事之中,镜王就算对于他十分宠幸的女子,依然在对方窥视了他容貌后杀死了对方,那么自己岂不是必死无疑? 凡音量力而估,有点后悔没有告知淬鸢自己的行踪了,身边没有释魂琴,非要硬碰硬的话也不确定是不是鬼择弥荼的对手。 她一扭头,尽量悄无声息的原路返回。 唯一的逃生机会,就是在他没有发现之前离开这里。 嘚,嘚,嘚——那是水滴石穿的声音。 可为什么听得如此清晰? “这里的药浴,可以让你让你凝神修心,扩大你的感官……” “哦。”低垂着头,眨了眨眼睛,依然按照原路返回。 第111章、药浴 “这里的药浴,可以让你让你凝神修心,扩大你的感官……” “哦。”低垂着头,眨了眨眼睛,依然按照原路返回。 “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回答了他,那个婢女必死无疑。可是她还不知道婢女的目的,依她这些日子的观察,阿篱帐中的婢女都对他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害自己? “不想说啊。那算了。” “打扰大人了,我这就离开。” 她头也不回的往上爬,却飞鸟突至。那些飞鸟叫做黑隼,猎鹰的一种,凶悍而嗜血,对人的攻击性极大。 喜欢俯冲,叼食活人的眼球。 她闭起眼睛,心中默念,滚开!今日饶你们这群飞禽一命…… 可是这群黑隼丝毫没有接收到她的祈颂。 呜啦啦—— 一只紧接一只的飞扑而下。 有的抓了她的头发,有的抓了她的衣衫。 她身上被锋利的爪子瞬间撕扯开了皮肤,上次遭世子抽打的伤痕未愈透,一时间疼得她反手就想捏死这群鸟。 “松手!” 弥荼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有些急促。 “让你松手!我接着你。” 凡音双眼一闭,直挺挺的坠了下去。 对她来说不容易! 背部向下,无法预感的高度,身体会本能的防御抵抗,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阻止体内功力催动上面,急出了一头的冷汗。 想象之中巨大的撞击并没有发生。因为有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她。 两人同时松出一口气。 凡音睁开眼眸的时候,他的面具还在。 原来,世间所有的传闻都是骗人的! 他沐浴的时候根本不会褪下鬼谱面具。 那,至于骇人的故事中,是否真的挖走了窥视他真容的女子的眼眸,割掉了舌头,活活的掐死了……也未必就是事实咯! “怎么……” 忽然一群黑压压的东西铺天盖地而来,黑隼还是没肯放过她。 弥荼用身子一档,整个人护住了她,但是黑隼尤其精怪,转念间就放弃了攻击被他护在怀里的目标,利爪锐齿开始攻击弥荼。 噗——面具就这样被击碎了。 他的脸露了出来。 凡音听到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说,闭上眼睛,别看! 可是好奇心驱使下,眼眸依然睁的大大的,并且越睁越大。 他……怎么不一样呢? 与想象中的粗犷、凶悍、锋利,丝毫无关。 过于柔和,过于秀美了,他的眉眼甚至有些女气,斯文干净,若不知他是镜王,可能当做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只有那条疤痕,怵目惊心。 从眉间开始,划过右脸,一直匿于下颚。从疤痕伤口看来由来已久,已经完全融于肌肤了,甚至应该在他长成之前就落下了,因为随着肌肤的扩张,疤痕也在可怖的延伸着。 留下了歪歪曲曲,扭动的触角。 “很可怕吧。”他的语气之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伤神。 “几岁的时候?” 那双眼眸豁然注视着她,瞧的格外仔细。 凡音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眼眸,瞳孔是银色的。 她见过! 她之前见过! 在找沐隐娘的那次深入西荒领地,他们三人一把火纵在了鬼面的部落中。 燎原之火中,她瞥见了一双铁银色的异瞳,煞感神奇。 “十二岁。”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是谁?” 鬼择弥荼看着她,眼神之中有捉摸不透的异样光芒。 “鬼择多铎。” 蛤?! 半空中,黑隼继续袭来。 鬼择弥荼烦不胜烦,徒手去捞,一捞一只,直接按进温热的药池里,溺死为之。 片刻之后,药池里浸满了黑隼的尸体。 呕……呕……有点恶心。 两人湿身上了岸边,弥荼一个响指召还了他的坐骑战马。 从鞍袋里摸出另外一副面具,随手戴上。 原来,这面具不是只有一顶的呀。 “镜王?” 他转过头,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大抵以为自己明白她的意思了。不声不响从马背上取下包袱,打开来掏出了干净的衣服,扔进了她的怀里。 “唉?” “你先换上吧。” “不杀我?” “杀你?” “挖我的眼,割我的舌头,然后……”掐死。 弥荼忍不住含笑得肩膀颤动,“我又不是妖魔鬼怪,何必杀人还要挖眼去舌的。” “……可我见了你的真容?” 他的模样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可是面具挡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凡音努力猜测了一下,就刚刚那张过度秀美的脸,可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并不是没有人见过我的样子。酋长,所有的世子,鬼部中的那些年长的人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戴上面具……是因为不想让他们再看到脸上耻辱的疤痕罢了。” 耻辱的,疤痕? …… 抚琴娘活着回来了! 抚琴娘活着回来了!! !!!! 一时间,大帐中的婢女都惨无人色,就跟白天见了鬼似的。 凡音别了镜王弥荼之后就去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所以看起来并无异样。 只不过,她活着,回来了。 那个对她传话的婢**森森的盯着她,似乎在思索,究竟是没有碰上镜王,还是镜王真就放过了这个妖贱。 “你去了哪里?” 一夜未睡,鬼瞳满脸的疲惫。可是刚才出来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凡音,心底多少不放心些,没敢入睡,非等到她回来不可。 两人眼下真真相依为命了,他不敢让阿姐有任何闪失。 凡音的视线慢慢的转向了传话的婢女,婢女的脸上居然毫无愧疚,也毫无惊慌,反而有着慷慨赴义的沉着。 “随意走走,去取了些露水。” 鬼瞳睡眼惺忪的点了点头,“那,我进去眯一小会儿?” “好。要我抚琴?” “不必了。刚才给镜王抚琴那许久,必是累了。” 他说这话时,凡音注意到所有的婢女脸色都是一黯,似乎孕育着偌大的不甘。 鬼瞳去睡了,淬鸢不知被打发去了哪里。 凡音目不斜视的注视着这些婢女,她们盯着她的眼神中都夹杂着一丝嫉恨。 “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是鬼瞳大人带回来的人,鬼瞳大人如此护你,宠你。你又为何水性杨花……” 第112章、鬼瞳 “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是鬼瞳大人带回来的人,鬼瞳大人如此护你,宠你。你又为何水性杨花……” “我……”什么?! 凡音瞬间目瞪口呆,简直不知该如何反驳。 阿篱是她亲弟弟,护她宠她不是应该的么! 她又未招谁惹谁,哪里出来的水性杨花了?! “我与鬼瞳大人……”姆,怎么跟这群愚忠的婢女解释呢,“亲似姐弟,没有你们想的瓜葛。” “我们亲眼见到大人为你上药,为你端水。” “是啊!大人如此冷性的一个人,若心不在你,何必这般讨好!” “我们大人是年轻,身份低微,可是他骨子里傲气,你这般负他……你有想过大人的感受么!” “……”凡音抬手抵住额头,头痛欲裂。淬鸢!淬鸢!速来救本阁主!本阁主要垮了。 凡音头一次意识到原来对阵之前叫骂之人,也是需要十分凶悍的功力的。 “音姑娘……”淬鸢从婢女身后闪了出来,一见到她凡音如遇救星。 可是待仔细一瞧,淬鸢的脸色非常不好,眼眶红红的,脸颊上还挂着水珠,难道是……以为自己要被镜王杀死了,所以吓哭了? 不应该呀! 淬鸢冲过来挡在众婢女跟前,展开手臂张牙舞爪的,样子十分泼辣。 这些个婢女都有些怕淬鸢的。抚琴娘性子冷淡,不与人计较,但是小丫头淬鸢伶牙俐齿不说头还非常铁,你说她一句她非要顶你两句的,丝毫不肯吃亏。 若不是抚琴娘压着,鬼瞳大人怜着,这种小丫头早就被人不知道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阁主!”避开旁人视线后,淬鸢压低了声音,一脸的凝重。 “是出过什么事了?” “玄鹤堂主来了。” “玄鹤……” 凡音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 离开北央之前,她将主阁大小事务就交付给了玄鹤,如今整个与非门中她能信得过之人竟然只剩下玄鹤一个了。 若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玄鹤是不可能离开北央的。 淬鸢将凡音带到了人烟不至的荒坡中,然后摊开掌心放出了赤红色的蝴蝶,那是纵琴阁中用来探路的秘术。 属于上层内功秘技,只有几大堂主深谙,淬鸢能够放出赤红蝴蝶,应该是玄鹤临时教给她的。 蝴蝶贴地飞行,在人的膝盖高度盘旋了一阵,然后向着莫名的幽暗角落而去。 两人脚尖点地飞快的跟随了上去。 凡音见到玄鹤的时候愣住了。 他仰靠在一块山石后面,脸色唰白,左臂肩膀处齐根切断,包扎的十分的粗陋,有血丝和血泡不断的源源冒出。 “师,师兄?” 玄鹤挣扎的坐起身,一个原地翻转,匍匐在了地上。 “属下参见阁主!属下办事不利,请阁主……杀了属下吧!” 唉?! 凡音和淬鸢上前扶起了几乎动弹不得的玄鹤,察看他的伤势,已经有些时日了,因为处理不当加诸连日奔波不息,伤口腐溃的很严重,再这么下去可能会波及心脉。 到时候就算凡音不动手杀他,他也能把自己虐死了。 “纵琴阁主阁之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掌琴阁大阁主,沐涯泊,背叛族门了……” “啊!!!” 玄鹤说,掌琴阁历来在与非门中就是一条无形的线,它串联着与非门中的一阁一阁又一阁。 但是在央帝的眼中,掌琴阁并没有纵琴阁锋利,也没有守琴阁敦厚,朝廷之中本身就有许多负责收集情报的部署,因此对央帝来说掌琴最大的意义,不过就是在与非门内传递号令而已。 久而久之,虽然掌琴阁人数众多,却始终不得重用,分到的嘉赏也就更少。 但这还并不是他叛的真正原因。 沐涯泊与沐影之年纪相仿,也就是他其实与沐流光也年纪相仿,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同门师兄妹,沐涯泊的族长曾有意于将两人婚配,也就是让沐流光嫁给沐涯泊。 但最终沐流光却逃走了。 她不仅逃走了,作为掌琴阁大阁主继位的人沐涯泊知道整个始末后,不得不协同沐香珺掩饰这一切。 一直到沐隐娘死后,沐凡音出现了,冰魄释魂琴重归江湖。 央帝也不是傻的,是他亲自下令派沐隐娘前去西荒刺杀敌部落酋长,却无疾而终。 为何,那个时候沐隐娘却没有用到冰魄释魂琴? 沐隐娘的夫君,是筑南王谡壬冉,是央帝亲赐的婚配。也只有那一个儿子,司小爷。 从未听说过有沐凡音这个人,平白无故出现,来历不明,怎能让一个帝王放心。所以他找来了沐涯泊,让他如实汇报从沐凡音出生以后的所有行踪。 那个女孩儿看起来也不过只有十几岁,十几年间到底出生在哪里,去过哪里,做过些什么,父母家族是何等人,对掌琴阁阁主来说该不能是探寻不清楚的大问题吧? “所以,沐涯泊大阁主叛离与非门了?!” “是。”他先是带走了所有亲信离开了掌琴阁,下落不明。 元老院不得不亲自出马,追拿叛逃的阁主,然而最终却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那时与非门才意识到出现严重的叛逃事件,召集了所有在北央境内的阁主,包括央帝身边的沐汝璜。 可就在他们召开私密会谈的时候,元老院突然受到了不明人士的攻击,全军覆没。 不出一天,莫名而来的势力继续攻击了与非门中各个分阁,也包括了掌琴、守琴和纵琴。 只有纵琴主阁中因为驻守人数鲜少,伤亡并不惨痛。 玄鹤九死一生之下立刻试图告知了各地的分阁。 “都保住了?” “属下不知。以往传递情报的都是掌琴阁的人,消息传递准确无误,但这一次我没有办法,使用的是飞鸽传书以及信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传递到分阁手中。” 凡音沉敛半晌依然无法言语。 她没有想到,连与非门也会出这样的大事。 自她知晓与非门以来,与非门就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师门。远离江湖,大隐于朝,在北央最至高无上的人眼皮底下,偏安一隅。 第113章、师门 自她知晓与非门以来,与非门就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师门。远离江湖,大隐于朝,在北央最至高无上的人眼皮底下,偏安一隅。 就算整个江湖翻了,她也不信与非门能遭人灭门。 可是继筑南王府之后,那个庞然大物的与非门也倒下了。 凡音深深的困惑起来,原来任何看似强大得无法动摇的东西,都存在不堪一击的那面。只要是找准了方向,就可以一击即破。 “可猜测出是什么人所为?” “逍鹰。” “什么。” “阁主可曾听说过逍鹰?” “没有。” “所谓逍鹰,天地之间,受人之托,收人钱财,无往不利。” 啊,所以就是可以用金钱操控的江湖浪者死士了。 最喜欢用江湖死士的人,凡音倒是清楚的很,就是东桑国。 东桑国国土肥沃,资源丰富,东桑国的国民也喜欢走商为货,唯利是图。 因此东桑国历来都是富庶而太平的。他们不打仗,不喜欢打仗,也不屑于打仗。 一打仗就要劳民伤财,就会被军队劫持,但是为了自保他们会不惜花重金雇佣江湖人士,雇佣其他君国流亡过来的将领、士兵,战士。 总之,战事永远不能牵扯到东桑国的领土上。 相较于南陵,东桑之所以可以逃过西荒十三部的荼毒,倒不是因为他们雇佣的死士多么出类拔萃。 而是东桑国离西荒境地辽远,西荒一直不善于补给,一旦冲锋陷阵的时间长了,就与后方完全断绝了关系,连喂养战马的草料都不知从何供给。 于是只好找东桑人购买,东桑人就这么把他们赶回去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花钱请了江湖死士,来消灭与非门?” 这,简直不可理喻。 与非门不涉江湖,不涉朝政,只为央帝一人所用。而且长年累月居于地下,就算在北央皇城之中,普通的当地百姓都不得而知其出入口,怎么会有人如此兴师动众。 就为了对付与非门? “央帝可有何反应?” 玄鹤气息奄奄,翻了个白眼,“央帝因西荒不断骚扰,百姓内迁,导致大片荒土无人开垦,前年又连绵暴雪,仓粮不计。正在大批向东桑请买,可是却无人敢运货。” “被劫了?” 玄鹤点了一点头。想当年,筑南王镇守苍筑关的时候,兵马肃整严明,但凡是从北央境内出去的商队,无论官商私商,都无一人敢劫,连雪匪都让道三分。 可如今……唉! 此刻的北央,让她深深的回想起一件事,南陵曾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因为连续不断的骚扰,百姓苦不堪言,那时候南陵帝自顾享乐,根本不理睬民生水火。 最终导致了西荒大军入境的时候,百姓无一人抵抗,甚至赶走守军,不愿再向南陵帝纳贡粮食。 看来西荒十三部中并非全无头脑之人,他们可以如此迅速崛起,必然早有运筹之握。 如今是准备复刻对付南陵之法,来对付北央了。 不过央帝并非南陵帝,北央也仗着天寒地冻占据守军优势。 到底能不能攻进去,就看北央守不守得住苍筑关了。 …… …… 司幻莲遥遥端坐战马之上,目光如炬,凝视着由远及近的车队。 这支车队由鬼面部落出发,行车缓慢,方向北央。 前几日潜伏在鬼面部落的细作回报,镜王突然只身去了北央方向,所谓何事暂未查明。 细作,是英无名的人,却并非为羽翎谋事。他只管传递线报,至于英无名将消息放给了谁,便与他无关了。 与司幻莲战马并排而立的是英破狼的坐骑,坐骑之上二世子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他们在这里收了两日了,这支车队终于出现了。若不是天师的发话,他都要以为是身旁的司小爷故意整自己的。 “怎么样,直接冲过去?抓人。” 车队之中的就是鬼瞳大人了,镜王鬼择弥荼身边第一策士。司幻莲隐约对这个人有印象。 那一日就是他引君入瓮,伏击了自己和小音,害小音被释魂琴反噬,差点没有逃脱。 时光荏苒,他依然无法完全理解,凡音是怎么去的鬼面部落,若是为了央帝的任务,为何蛰伏至久,却未曾动静。 难道是受制于人?可那日眼见鬼择弥荼待她十分亲厚,丝毫没有挟持的意思。 她到底,想做什么? 似乎从来,他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反而是她一直清晰的揣测着他的意思,在身边辅佐他,陪伴他,直到他一次次的丢下她……不,他没有丢下她!他从来没有,只是她独自曲解了而已。 “主子!”沧海知道二世子脾气不好,对小爷也多有不满,只是小爷甘愿放了重骑军一半的军权给二世子,双方才和解。 不过大抵都是二世子迫于酋长和兄长、族妹的重压,心底里怎么想的又谁知道呢。 小爷默默的侧了侧头,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凝视了一眼车队。 “再等等。” “他们走的这样慢,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果然,二世子已经很不满了,“我们冲过去,他们也跑不了。” “这个少年,很诡诈。” 英破狼嗤了一声,心说再诡诈能有你司小爷诡诈么?来我们羽翎部落才多久,就军队也有了,人心也有了,给郡主灌迷魂汤就算了,居然一溜梭的酋长、大世子、天师都不放过。 野心可真够大的! 那是英破狼还没有听到司小爷真正的野心,当他听说了,恐怕眼珠子都要惊吓出来了。 他说过,他的心不在西荒,他的心在北央。 确实,因为只有北央的兵马才能彻底完胜西荒这些散漫不羁的游牧部落,才能将他们踩在脚下,彻底奴役。 北央是我的,因为我姓谡。西荒本就该灭,因为你们手上沾染了我族人,我父母的鲜血! 冲呀—— 冲呀—— 冲呀—— 黑压压的重骑呼啸踏至,战马嘶鸣。 车队人心惶惶,纷纷聚拢在一起。 “阿姐,莫怕,我会护你!” 凡音指腹在琴弦上擦过,眼底一片寂静。 阿篱告诉她,他要去一趟北央,去接一个人。 她就猜到了,是鬼泽弥荼。 第114章、恨意 她就猜到了,是鬼泽弥荼。 她一直很好奇,为何阿篱待鬼泽弥荼没有一丝恨意。 阿篱说,那个男子,似父亲,似兄长。 他眼底里有光,蔚蓝的光,蒙蒙灼灼,好不清晰。 凡音却整个人如坠冰窖。心底里深切的否认着自己的猜测。 那么样的信任,无所顾忌的交付的一个人,她有司幻莲,而阿篱也有鬼择弥荼。 偏偏,这两个却是仇人。 可笑! “我必须去接他回来,现在只有我了。” “为何不带上百鬼夜骑?”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身处何地。” 镜王所信的人,只有自己的军师,鬼瞳大人。 “……”凡音心下计较,鬼择弥荼,你到底是怎么认下的阿篱? 何况让阿篱一人前去北央边界接人,她是万万不放心的。 刚刚踏出鬼部领地,就遇到了拦截的人,凡音首先想到的是鬼部的那几个世子。 他们一个个巴不得与自己毫无血脉之连的镜王早死早投胎,不要再霸占着鬼面部落的一席之地了。 以他的军功、鏖战,恐怕等酋长老去的一日,会迫于威望,将酋长之位交付于他。 那时候鬼择多铎的所有儿子就尴尬了。要立一个外人为酋长么? 若自立门户的话,鬼部就此散去,不复往昔辉煌了。 父亲应该不至于那么蠢吧…… 所以若说他们意识到了鬼瞳是去接应镜王的,一定会从中阻挠,半路上截杀了鬼瞳也未尝不可。 但是铁骑军冲了过来,鬼瞳皱起了眉,冲着车外问,“什么人!” “回大人,是羽翎部落的人。” “要干什么。” “他们没说话。但是把我们围的水泄不通。不像要放行的样子。” 鬼瞳心里暗暗的踌躇,但愿是劫错了目标,如果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就只能靠阿姐了。 “阿姐。” 凡音也听到了,目光移向他。 “若是司小爷,你有把握让他放过我们么?” 他,还不想动杀机。虽然很有把握,能够瞬间杀死对方所有人。 凡音起身,将释魂琴推到身后,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她心底里并没有多少的把握,能过说服任何人。 司小爷,已经不是她认识的司小爷了。 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司小爷。 她一直想当然的把他当做一个人,却并非真正的他本身。 因为救了她,必然是个侠义而心善的人。 因为守着她,必然是个体贴而温暖的人。 因为宠着她,必然是个柔情而细腻的人。 果真如此么? 从马车中,踏出一个少女,亭身而立风姿绰约,令人移不开眼睛。 二世子盯着她,总觉得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难道是梦中,仙娘不成?豁然惊醒,是她!鬼面部落的抚琴娘。 于是目光促狭的转向了司小爷。 那日回去以后,大哥紧盯了他许久。英破狼记着自己还问了一声大世子,怎么的你是眼睛生在了妹夫的身上? 英傲隼却忧心忡忡的说,是不是……该劝大妹给驸马找个填房的了?或许是她身子不便,满足不了驸马,还惹得驸马见了人家部落的抚琴娘跟失了魂似的。 瞧司小爷平时内敛沉稳又自制的,却也是有禁不住的时候…… 小爷的目光果然顿住了,连他身边沈沧海的目光也顿住了。 这个抚琴娘美则美矣,可惜过于清冷,幼芽了,或许再长两年还有的看头。二世子径自在心下计量着,他还是更偏爱妖娆放浪的,拘的如此紧难道是要迎娶回去当正室么。 “鬼面部落行路,还请羽翎部落行个方便。” 她一开口就是丝毫不带情面的口气。沧海一下子呆了,茫然的转头凝视着小爷,眼前的人还是姑娘么。 “请问车中所坐的是否鬼瞳大人。” “是。” “鬼瞳大人所去何处?” 凡音哼了一声,目光利刃般的扫过问话的将士。那人是二世子的部下,见一干主子都不开口,挺身上前。 “鬼瞳大人去哪儿,与你们羽翎部落何干。” “这……”将领瞄了一眼二世子,二世子还在看好戏,再瞄一眼司小爷,小爷还在出神。 “姑娘。”沧海看不下去了。他纵马向前,后面的人跟着,他摆手制止了。 姑娘很厉害,他见识过,姑娘是二夫人的弟子,是与非门的门徒。姑娘要杀他轻而易举,抬手之间,但是他不信姑娘会杀他。 “沧海敢问姑娘,为何与贼为谋?” 凡音不答话,眼眸笔直的看着沈沧海。在她心目中,沈沧海就是另外一个乔风,另外一个夏青风。 他一路追随小爷,忠心耿耿没有半句怨言,哪怕在皇城之时小爷明明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官职,他大可留在北央加官进爵。 但是他说过,既然随了小爷,一辈子就是小爷的人了。除非小爷不在了,或者是我沧海不在了。忠臣,不事二主。 愚蠢至极的话,却令凡音和小爷都动容了。他们是感受过太多人情凉薄,世态炎凉的人了,偶尔一丝一毫的温情都很容易扎入心底。 “马车中的并非贼人。”她只能言尽于此。 马车中的是阿篱,是她最亲最亲的亲人,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了。 “可他进犯过我们,差点杀了主子和姑娘!……是他们害死了二夫人。” 提到二夫人的时候,凡音的神色动了动。 要报仇!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从小爷的脸上她已经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了,但是她能猜测小爷要的是什么,小爷要的是兵,是权,是势。 要这一切的人,必须要放下私仇、恩怨、偏见、傲慢,眼中只能容下杀戮、隐忍、与攻谋。 她相信小爷可以做到。所以暂且留鬼择父子一命,羽翎选择了加入鬼面,他们势必需要合作。 鬼面部落之中,就凡音所见,除了鬼择多铎之外,能撑起大局的只有镜王了,酋长的那些世子独独只有匹夫之勇。 在央帝的老谋深算面前,根本连刺杀他们都是多余的。 “总之马车之中的不是你们的仇人,也不是鬼面部落什么重要的人。你们的目标不在这里。” 第115章、仇人 “总之马车之中的不是你们的仇人,也不是鬼面部落什么重要的人。你们的目标不在这里。” 她从来没有问过阿篱,沐隐娘被杀的时候他是不是在场,他有没有出谋划策,甚至是他提醒鬼择弥荼该小心什么的。 她不敢。 所以,就当没有吧。 二世子英破狼闻所未闻,怎么的,都听一个小姑娘的?她说没有就没有,现在是他们羽翎这边人多势众兵强马壮,难道不应该把这个卖曲儿的小娘子揪下马车来,还容她高高在上的站在那里干什么! 纵身一跃翻身下马,径直就朝着凡音走上前去,很快越过了沧海的马身,驾车的鬼部侍从警惕的紧盯着他。 英破狼一手就勾住了驾车侍卫的脖子,甩出了马车。 帘子一动,一个少年扑了出来,面容秀气白皙,活像台上唱大戏的。 英破狼侧过头嘲笑起来,“啊哟小公子,您可总算出来啦!还得本世子过去请呢?怎么,自己当缩头乌龟,让卧榻上的小娘子抛头露面呢。” 言者无心,可他身后的司幻莲蓦然变了脸色,沧海也暗觉不妙。可二世子话已出口。 凡音可忍,但鬼瞳不可忍。 这是他家姐! 他最最爱戴,最最亲近的家姐。 羽翎部落二世子又如何?羽翎部落不也是屈居于百鬼夜骑威名之下,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呵,一个区区羽翎部落也敢登到鬼部的头上来了。” 看出鬼瞳要与人动手,凡音赶紧拽住了他。 这孩子脑子虽然好,但是与梵彦笙是一卦的,身娇体弱,梵彦笙看似仙风道骨,可惜不堪一击。 这二世子一看就是马背上鏖战出身的人,鬼瞳想要用小心机搏倒他,很难。 然而却压不住,剑都出鞘了。 鬼瞳飞身而上的一刻,凡音的目光紧紧的盯住了纹丝不动的司幻莲。 他若不阻挠,只有她亲自动手了。 到时候,这位二世子若有个什么闪失,就休怪的她了。 “行了——”司幻莲低喝一声。 并没有人听他的。鬼瞳是不可能听他的,英破狼也不愿意听他的,于是两人都当没听见,自顾自厮杀起来。 司幻莲一纵身跃入小片战场,抵在两人中间,一人一击重肘,各自退却两步。 “司幻莲!你他娘的是疯啦——”英破狼破口大骂,连杀人的心都有。就想着若是眼下直接杀了司小爷,回去能不能编派到鬼部的头上。 可是目光瞥见了一脸阴沉的沈沧海,一个好杀,两个都杀就说不过去了。 司幻莲面向着二世子,背向着马车,声音闷闷沉沉,“你们可以走。但不必再从此路回来了。因为我会守在这里,截杀我的仇人。” “你……”鬼瞳心中大骇,“为什么你们会知道?” 因为羽翎部落有一个不知天师,英无名。他一个人,在西荒之中就等同于在北央的整个与非门。 “你们走。” “你要放我们走?” 司幻莲转身,看那个少年。不知是心中所念,还是思绪所感,总觉得他的容貌竟与小音如此相近。 相术中是有这一说法,男女彼此靠的近了,容貌上就会融合,就叫做阴阳交融,琴瑟和鸣。 呃……心口一阵刺痛,来的莫名而突如! 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沧海忧心的看着他。 “你们走。”他再次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一句。 鬼瞳有一丝欣喜,看了一眼家姐。看来家姐与这个北央小爷关系不错,日后定能套出更多可用的线索。 英破狼却是恨极了。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左思右想,自己不能杀司小爷,但是能杀鬼部吧。 就在鬼瞳扶着凡音返回马车的一刻,他暗中紧握剑锋,偏旁一挑,闪过了小爷的身挡,直指鬼瞳的后心窝。 电光火石间,司幻莲已然扑身而前,却依旧晚了一步。 他动作再快,再迅猛,再凌厉,又怎么能与纵琴阁之人相比? 凡音已觉察出他的动态,本想留他一命,然而转念一想,就这个世子待小爷态度恐怕他们在同部落之中也未必能够合成一气。 杀了,就杀了吧。纵琴杀人,不问出处,不问因由。凡人,皆可杀。 却是没想到小爷已扑将上前,挡住英破狼要害。 凡音委身一抽,抄起的是鬼瞳随身佩剑,佩剑是鬼泽弥荼所赠,鬼面部落所铸,重铁轻打九九八十一天极锋利之刃,直接穿透了司幻莲的肩膀,怒指英破狼的胸口。 双方人马惊震了片刻,呼啦一瞬,干戈而起。 对方人多势众,凡音挽起鬼瞳破空而上直入云霄,半空中一个转身轻喝道,“淬鸢,琴。” 冰魄释魂,鬼音画符,沐隐娘一辈子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会伤在释魂琴下,差池就成亡魂。 凡音并没有用尽全力,但肃杀之气弥漫而起,释魂琴本身嗜血好杀,见活人血暗流涌动,自成一派。 若琴主未能完全驾驭它,就是被它驾驭的宿命。 杀—— 统统都——该杀! 司幻莲怔住了。 鬼瞳也怔住了。 她眼底一点点弥漫开血色红雾,一寸一寸的铺张开来。 逐渐的吞噬了她整个眼瞳。 当她抬起头来,发丝飘零,眼中不再见一丝清光时,她已经不再是凡音了。 她是纵琴阁主,她是冰魄释魂琴的主人,她是唯煞至尊。 凡音—— 小音—— 你醒醒啊,小音! 所有人匍匐在地,被伤的措手不及。那些心气弱的,分明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沧海看出音姑娘是真的要下杀手了,拼了死劲爬到小爷身边,搀扶起主子。 “快走……主子快走!” “不——小音!” “主子,姑娘已经走火入魔不认得人了!” “不行!她这样我更不能扔下她!” “主子!属下求你了!若你此刻死在姑娘手上,日后她也该后悔的呀……” “……” 在一片血雾之中,司幻莲心痛的发现只有鬼瞳一人毫发无损,凡音已经人佛皆杀了,可是……她依然留了一手,却是唯独待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他到底是何许人? 对她有何意义? 第116章、少年 那个少年,他到底是何许人? 对她有何意义? 为何,明明是自己先遇见她,先捡回她,施舍予她一条鲜活性命,宠她养她视如珍宝,可,最终依然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沐凡音,你不是说过,要永远陪着我,随着我,不离不弃的么。 沐凡音,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的家人,是你仅存的家人,会永远等我回来的么。 沐凡音,你为何又不肯等我了。不肯等我纵横西荒,收复北央,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将复归西土,踏平整个十三部落,为母亲报仇,为父亲雪耻! 欠我的,欠我司小爷的,我会一样一样夺回来。 可是,可是,你怎么办呢? 你欠我的,是一命呐。我——该如何向你取回? 凡音的眼中落下血色泪珠。 司幻莲心中害怕极了,他犹然记得那一日她遭释魂琴反噬,双目几乎失明,恢复了很久。 她身体羸弱,自幼畏寒,如此横加杀戮,徒增血腥,她的身子骨会承受不住的。 于是只好苍茫的抬起头,去找那鬼瞳小子。 “救她——” 鬼瞳只是被家姐吓坏了,冻住般站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救她呀——” 小儿果然是靠不住的! 小爷只得倚剑入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后面的沧海拼命的扯住他,他却依然固执的迈步向前。 一步,一步,一步,颤抖的走向凡音,那是他的女孩儿,是他的丫头。 是他拼命想护住,却深怕自己护不住的人儿。 若知有今日,他还不如带着她同赴羽翎为婿,本想留她在北央身处与非门的庇荫之下,却不想她自己把自己送到了鬼部手中。 他还有一个私心,他日夺位称帝,与非门就是他的了,纵琴阁也将听他号令,沐凡音也就是他的人了。 那时,她便不再需要杀人,不再要杀与她素未谋面毫不相干的人了。 他知道她是不喜欢的,可是她却是一个忍耐的人,因为她是沐隐娘的弟子,她始终心愧于师父和养母。 与你无关的,都将与你无关……可惜。 他做不到了。 因她已选择背弃。 …… “凡音,你醒醒……我是……” “主子,小心!” 一股红色丝线似的杀气穿刺而来,怒向司幻莲的眉心。 沈沧海拼尽一搏,扑到了主子,重重压在他的身上。 小爷感觉到背后很沉,那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尸体。 他用力推翻了压住他的沧海。 沧海的瞳孔还睁的大大的,嘴角残留着血迹。 他的头顶破开了一个小洞,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从小洞里咕噜咕噜的冒出了血泡,血泡越冒越多打湿了搂抱着沧海的小爷的衣袖。 “沧海——沈沧海!” 再看向沐凡音时,他亦双眸猩红,散发着恐怖的肃杀之力。 鬼瞳此刻才被吓醒了,他唯恐司小爷要拼个鱼死网破,与家姐共存亡。 眼珠子转了半天,发现所有的煞气都是从这只破琴周身弥漫开来的。 于是抬起一脚,踢飞了释魂琴。 但是释魂琴却并没有被踢远,而是如阴魂般的悬浮在半空中,杀人缭绕的琴乐奏鸣依旧。 “该死!是鬼琴吧——” …… …… 如今西荒之中人人都知道鬼面部落有一个妖女。 能纵琴杀人。 那一日,凡音杀了沈沧海。司幻莲亦伤了她。 他手刀一掌刮中她天灵盖,鬼瞳肝胆俱裂,可当他上前察看时,家姐无事,昏倒了而已。 远处有马蹄声飞来,鬼瞳怕羽翎部还备有伏兵,于是一手扛起阿姐,一手从马车里拖出淬鸢,奔逃而去。 司小爷被人救回以后在大帐中昏迷了好几日,他醒来的一瞬间就睁大眼睛问沧海。 英花蝉落了泪,摇着头没有说话。 沧海不在了。 二世子英破狼也不在了。 都被那个妖女杀了。 英策熊说要去鬼部讨个说法,他们不过一个囚徒一个抚琴娘,取走的却是他亲儿子的性命! 于情于理,鬼面部落都应该以命抵命,还他两条人命。 英无名冷漠的制止了他。 伏击鬼面部落的事,不得再深追了,或许鬼择多铎自己还不知道那俩少年少女是去北央边界干什么的,但若追问,他们必定是会说出来的。 自己派人去阻截,已经破坏了十四大部落的盟约,大部落之间不可互相厮杀,为了就是保存实力一致对敌。 羽翎部落如今是初晋阶位,切不可与大部落之首的鬼面部争锋相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来的人,死的死,残的残,疯的疯,都说遇见了妖女,遇见了鬼琴。 可这世间哪里来的妖女,哪里来的鬼琴,不都是人为的,譬如那被白芍部落囚禁的天赋女子。 沈沧海就地安葬在了西荒,没有在乱坟坡上,小爷亲自背着他的棺椁,一步一步的找,终于找到了一片清净优雅之地,亲手掘土,埋了下去。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跟着,帮着,只有一个人远远尾随着他,是怜容。 怜容说,小爷,求你让我送他最后一程。 司幻莲无论怎么都无法再拒绝她。 轻慢了这个女子的是他,为了笼络部下辜负了这个女子的野史他,如今她的夫君死了,他怎的又能为了沧海的清净,连扫坟之地都不让她知晓呢。 沧海——我司幻莲不会忘了你,必当每年都来祭拜你,你早就不仅是我的下属了,你与我是最亲近的人,最亲的手足。 他在墓碑之后亲手刻下了这段话,他是的心声,是他要大声告诉沈沧海的,因为沧海之后他就再也无人诉说了。 待我重返皇城之日,必定厚待你的父母,你的族人,让你光宗耀祖,让人人都知道你沈沧海是天下第一武将,无出其右! 小爷在地上枯坐了许久,天色昏暗,才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 怜容过去扶他,这一次他没有再推开她。 怜容顺势倒入了小爷的怀中,“小爷,让奴婢回来伺候你吧。奴婢什么都不求了,只求待在小爷身边。如今……如今……沧海也不在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好。随你。”他麻木的说着,一步一步的走回大帐。 第117章、麻木 “好。随你。”他麻木的说着,一步一步的走回大帐。 踏咛见着小爷身边的怜容时很不舒服。 但是怜容新寡,着实可怜,她也不好刁难什么,免得郡主不高兴。 可是这怜容实在妖娆,心机又深,望着小爷时候的目光殷殷切切,不怀好意! 以前那是有沈大哥在,她还不好胡作非为。现在都守寡了……哎哟不行!还得好好提醒一声郡主去。 英花蝉听着踏咛哔哔哔哔说了一大堆,忽然直起身子,啪——巴掌就落在了踏咛的脸颊上。 踏咛皮糙肉厚,郡主一巴掌下来根本不疼。 可是眼泪一瞬间就飙落出来。 郡主打她? 郡主多少年没有打过她了? 上一次打她还是小时候贪玩,把别人家男孩子的手臂给扭断了。郡主也只有象征性的打了几下。 可这一次,郡主是认真的打了她。 “我做错了什么,郡主!”她都是心心念念为了郡主好。 郡主待小爷用情如此至深,怎能容忍小爷身边有别的女人。 还是那样妩媚妖娆的女子,最重要的是——她四肢健全呀! “都什么时候了,你心里只有儿女之情?!” “我……可是那怜容……” “就算小爷说要收了怜容,你也不必在我面多说一句废话。否则,你走,我随你去伺候谁,我长郡主养不起你这白眼狼。” “郡主……?” 怜容正从小爷帐里出来,顺道想拜见一下郡主,毕竟以后她是要回小爷身边伺候的下人了。 可是到了大帐外就听得里面主仆之间的对话,她思量了一番,径自一转身走了。 杀了沧海的人是谁,怜容其实并不怎么计较。 她不恨那个人,反观现在的她又能回到了小爷的身边,暗暗的甚至有些感激的。 只不过沧海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死了有点可惜罢了。 但是她计较的是这个能够如此重创小爷的人,小爷却没有丝毫显露出仇恨的怒气,反而是悲哀。 深深的悲哀。 他背着沧海的棺椁,漫天肆地的徒走。 他跪在沧海的坟前,殷殷切切的低语。 都可见小爷对沧海是真的用心。 然而,他却至今没有说出过一个报仇的字来。 他说的只有,我不会忘了你。我会替你照顾族人,不会辜负了你的效忠。 为何独独不肯报仇? 难道是,杀了他的人,是小爷?那不可能! 唯一剩下的可能只有,杀死沧海的人,是小爷这辈子无法取其性命的人。 又是谁呢? …… …… 鬼择弥荼迎风而立,衣袂飘摇。 “阿瞳,那个女子,你留不住的。” 鬼瞳堪堪伏跪于地,不言不语。 “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鬼瞳依然不肯言语。他不知道家姐是什么人,但是释魂琴一出,他几乎也猜到了。 可是那个是他家姐,唯一的家姐。父亲谨守诺言,除了母亲之外再无其他女子,母亲在父亲退出朝野举家迁徙途中突然患病,勉强生下了他,已是强弩之末。 所以他只有这一个家姐。谁都不能伤她! “阿瞳……” 弥荼委身将他扶了起来,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眸。 他的眼眸空旷而寂寥,仿佛没有月光的星空,沉溺进去就迷失了自己。 从他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这个少年与众不同,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虽然为囚骨子里的傲气却是掩藏不住的。 他将他要回身边,才发现他才华横溢,精韬伟略。他不信他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便一直注意着他,最后终于发现了,他的父亲,就是南陵国曾经旷达一时的摄政王梵彦笙。 他没有揭穿他的身份,而是更好的利用起他。同时,发现了他身上的秘密,他虽是男儿身却亦对男儿身怀有情愫。 所以他便向他诉说了自己的身世。 他从小是浪儿,流落至西荒,在市集上被鬼面部落的酋长鬼择多铎收养,那时候以为自己的生活终于平稳下来。 然而鬼面部落世子众多,族人又粗鄙蛮横,为了求生少年的弥荼几经坎坷。 幸运的是,他的容颜清丽脱俗,秀美异常,加诸年少单薄,尤其令人容易生下怜悯之心。 不幸的是,鬼择多铎其中的一个夫人看上了他,偷偷将他拖回大帐,欺压凌辱。少年弥荼奋起反抗,推倒了夫人,用油灯将那夫人的脸烧毁了。 鬼择多铎不是一个不明道理的人,但也是个酋长。他亲手处死了自己的夫人,在他要杀弥荼的时候,弥荼便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刀,然后用泥土盖住了脸。 他说,自此以后我再也不会以真面目示人,自此以后我将为鬼面部落镇军杀敌,所向披靡。 或许是当时他的眼神,或许是那时候身上的求生意志。凌虐他的夫人死了,他活了下来。 如他自己所说,那以后他再也不曾在人前摘下面具,脸上的疤痕也是赎罪自残所为。 不眠不休操练兵马,强练身体,他终于成为了镜王。 鬼择多铎说要攻打南陵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去,只有他一人前去,赫赫军功也是从那时候起攒下的。 所有的世子恨他,理所当然的。只有废人,才没有人会恨你。 他将一切告诉了鬼瞳,这个南陵摄政王的独子。然后在他面前,头一次违背誓言,褪下了面具。 鬼瞳的手指轻轻的拂过他的脸颊,他脸颊上的疤痕,看清楚他绝世清丽的容颜,不由得眼眶发热。 “阿瞳,你可愿意陪伴我,辅助我,成全我?” “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只是个囚徒。” “我并不是西荒之人,从来都不是。但是我必须要在西荒之中立足。在这里,我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我的部下都是因为我的军功依附于我,待有一天我陷入绝境,没有一个人会出来帮我,我只有你!” 西荒之中鬼面部落一族独大,人人都知道镜王是酋长鬼择多铎最倚重的养子,胜过他十几个亲儿子。 这样子的镜王,褪下面具,情恳意真的对你说,我只有你!这,任谁都会不住心神动摇。 弥荼手指滑过少年的臂膀、肩窝、脖颈、下颚,一寸一寸移到他的唇角,缓慢的碾压下去,那是温柔的揉努。 第118章、威胁 弥荼手指滑过少年的臂膀、肩窝、脖颈、下颚,一寸一寸移到他的唇角,缓慢的碾压下去,那是温柔的揉努。 少年的耳根和脖子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当他唇瓣被打开,吓得发出一声低喝。 “镜王!” “你可愿意,到我帐中,做我军师,为我所用?” “我,愿意……” “日后我必护你,袒你,除我之外不容许任何你触碰你。” “……其实不必,我,我……” “阿瞳,你什么都不必在我面前说。我都明白。” “……” 那便是两人之间的因缘始末,也是他没有办法对阿姐说出的实情。他要怎么才能对阿姐说,我——爱慕的同你一样,亦是男子? 两人各怀心事,却寸步不让。 鬼择弥荼此次回来,已然知道凡音的真实身份,也是鬼择多铎一心要求证的事实。 若是把她继续留在帐中,早晚一天必须亲手把她交给鬼择多铎,下场可想而知。 想要瞒过鬼择多铎也是不现实的。她以琴艺杀人,已经杀的人尽皆知,甚至杀了羽翎部落的一个世子,重伤了司小爷,鬼择多铎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相信她是个民间普通琴娘。 “镜王。” 他终于,肯开口了。 “镜王既然信任阿瞳,留我在您身边做一个谋士。一个谋士就应该忠君为主是不是?” “阿瞳?” “镜王可否对我说一句实话。” 鬼择弥荼心里打起了鼓,他可以对他说实话,但是——必须是他能够告诉他的实话。 “镜王是否有分裂鬼面部落之心?” 他训养的百鬼夜骑军,只听从他一人号令,鬼择多铎虽然心怀不满,但是姑且念在这支独立出来的鬼部军战力着实是西荒最强,也就隐忍了。 可这也让酋长对自己养子的信任又减少一分。 鬼择多铎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弥荼啊,纵观我所有的子嗣却没有一个如你这般强韧的,日后若我推举你继承我的酋长之位,你会好好待他们,保护他们,而不对他们赶尽杀绝么? 弥荼十分警觉,即刻立誓将永远效忠于鬼面部落,日后辅佐世子,不再夺锋争芒。 然而即使鬼择多铎在那一刻真有传位于养子之心,大抵也是出于对儿子不成器的萧条,冷静下来想清楚了,当然分得清谁才是亲生的。 面对鬼瞳突如其来一句,镜王可有分裂鬼面部落之心,鬼择弥荼居然一时间失神忘记了计较。 他来到鬼部多少年了?恐怕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如今他已经在鬼面部落站稳了脚跟。 难道真的还要分裂鬼部么? 自己的收益到底又在哪里呢。 弥荼陷入了沉思,鬼瞳却有些急躁,他不该给他多想的机会,镜王是一个冷酷的人,无论他在床弟之间表现的多么温柔,他都是那个率领千军万马,可以踏平江河的人。 一个可以无视百万生灵的人,是没有办法心软的,是没有资格心软的。 “镜王!放过阿音吧……” 听到阿音两字,鬼择弥荼回了魂。 他熟悉鬼瞳,熟悉鬼瞳的每一寸每一缕,他当然不相信鬼瞳是像那些婢女描绘的那样,迷恋上了一个南国的风月佳人。 他看待凡音时候的目光是澄清的,带着敬仰与敬重的,所以那应该不是男女之情。 可是,他的鬼瞳怎么会与一个北央与非门下的大阁主牵连如此之深? “你,还不知道她是谁吧。” 这句话让鬼瞳心底莫名一紧。 “她叫做沐凡音,并非来自南陵,她来自北央。” 弥荼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鬼瞳的表情。令他疑惑的是,鬼瞳的表情显然带着惊讶,难道他真的毫不知情? “她是北央之中隶属于央帝一人的刺杀门派,与非门下的阁主。你通晓各地传闻逸事,应该是有所了解的。” 鬼瞳依然看着他,没有退缩,却也没有回话。 “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何独独对她如此厚待有佳?” “我是为了镜王。” “哦,为了我?” “我再问镜王最后一遍,是不是想分裂鬼部?” 没等弥荼回答,鬼瞳继续说着, “还有一个问题。镜王,是否你亲手杀了筑南王的二夫人沐隐娘?” “第二个答案,没有。” “那第一个呢?” “是。” “很好。既然如此,我愿助镜王一臂之力。” …… …… 鬼面部落之中虽然军营众多,以天煞、地凶两军为主,其实主要的军权都握在各个世子手中。 要让父子相残,听起来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到了夺权的地步,就容易的多了。 三世子和四世子离奇被杀之后,鬼部的军营之中一时间人心惶惶,都暗自惊恐着下一个被杀的会不会是自己。 这个时候流言蜚语就四起而来,先前大部分的人都认为是酋长的养子,镜王为了寻报私仇。 可是渐渐的又传出,三世子曾经放言,作为酋长的父亲过分倚赖镜王了,镜王有独立的兵权,而作为世子的他却不得不倚仗父亲的手令,否则天煞、地凶主军根本不听他号令。 众世子与镜王结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杀也早就杀了,何必等到今日。 若真为了一个抚琴娘,大家私下里磨磨牙也就罢了,可分明都知道完全不符合镜王的个性。 镜王这个人,是承诺了戴上面具终身不取的,就一定会做到。 所以真正要杀三世子的,不是镜王,而是酋长。 至于四世子,不过是倒霉鬼陪葬而已。 目的就是为了让人看起来更像是镜王寻私仇,而不是酋长要杀亲儿子。 这个流言已经没有人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但却已经传播的深入人心。 似乎相比较于镜王的胡作非为,鬼部的族人更愿意接受是他们的酋长在清理门户,那至少世子的生杀大权依然在酋长一人的手上。 “阿姐,这一次,你必须要帮我。” “杀了鬼择多铎么。” “是。” “为什么。”杀鬼择多铎原本就是凡音此次的目的。但是阿篱的目的却更令她好奇。 “因为我要帮镜王。” 凡音看着自己的弟弟,久久没有说话。 第119章、含沙射影 “因为我要帮镜王。” 凡音看着自己的弟弟,久久没有说话。 “阿姐,你信不信我?” 凡音麻木的点了一点头。 “筑南王的二夫人沐隐娘,不是镜王所杀。他亲口想我承认的。” “你信他?” “我信他。” “可是二夫人的尸首,就挂在百鬼夜骑军的大营之外。” 鬼瞳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没有杀,便没有杀。他不是一个不敢承认的人。事实上,许多事情并非为他所做,却因为鬼择多铎的目的,他一力担当了下来。西荒之中有许多关于镜王的妖鬼邪说,那都是不可信的,阿姐!” 这一点,凡音倒是深有感触。 众口铄金,传言之中的话,只能偏信其一再无可信其二。 鬼择弥荼确实并非传闻之中嗜血残杀,毫无人性。相反倒是懂得处处维护自己的部下,巩固布防,也知道严明的治军律己。 百鬼夜骑能成为整个西荒领地上最强,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与那几个自由散漫,又心高气傲的鬼部世子比起来,他是个更优秀的将领。 “阿姐。你是与非门下之人吧。” 凡音看着他,眼神一闪。本并不打算告诉他的,关于母亲的来历,关于母亲为了父亲,为了他们两个孩子,放弃了再回到北央,抛弃了族人。 而眼下与非门面临屠门之灾,掌琴阁大阁主叛变,恐怕沐是一族要就此陨落了。 她若能以鬼择多铎项上人头赢回央帝对与非门的信任,那也会是一个全新的与非门了。 “阿姐,你信我。” 在阿篱的眼中,凡音看出了一丝决绝,一丝豁出自己的韧劲。 这股韧劲她也有过,她想要帮助小爷,辅助小爷,达成他的野心,完成他的夙愿,可惜——他不要她了。 …… …… 鬼择弥荼调开了所有的人,双手负立交叉在身后,目光平静的凝视着前方。 大帐之中,鬼择多铎伏案假寐,耳廓一动随着脚步声而惊醒。 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站立在面前的少女,少女一席素色长衫,步态轻盈,随微风款款轻扬。 “来人——” “不必了,酋长大人。镜王大人已在门外恭候多时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妖女!” “在几年前,你也曾杀过一个妖女,不是么?” “你,你是说,筑南王的夫人!” “正是。” “不不不……不是我杀的,她是来行刺我的,我怎么可能阻挡的了她?是弥荼!对,就是镜王弥荼杀死了她,还把她挂在旗杆上,飘零了好久。后来据说被一把妖火给烧了。” “就是我烧的。” “……啊!” “那今日,酋长大人就请自行裁决如何?” “你、你、你——来人啊!弥荼——” 凡音并没有带释魂琴,而是摸出了随身的银针。 鬼择弥荼告诉她,酋长鬼择多铎并非勇武之人,他善战、好战,却也贪生怕死。 所有人都以为鬼面部落的酋长是个英武不可破之人,他其实不过就是个只会躲在自己战士背后的狗熊。 那时候,沐隐娘到底是怎么败的? 她的身边带了涟漪,带了臧婆,两个堂主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涟漪天资聪慧,臧婆沉稳细心,除非对手凌厉凶悍,否则不会败的如此凄惨。 臧婆那日被挂城楼的场面在凡音脑海中依然历历在目。 而涟漪身上破布似的缝合也叫人触目惊心。 鬼择弥荼对她许下诺言,待她助他完成所有计划,他就告诉她他所知道的真相。 凡音衷心的期待着。 临到阵前,她已经不想听鬼择多铎的狡辩之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并不是对于像鬼择多铎这样的老狐狸的。 细微的银针,穿入脑骨,悄无声息,她飞身上前,一把托住了酋长歪斜过来的尸身,按照计划以银丝悬吊在房梁之上,然后将烛火灯芯捻暗。 完成计划后神不知鬼不觉的退出了大帐,在鬼择弥荼的脚下砸了一颗石子。 鬼面部落的大世子听召走进了大帐之中,酋长一言不发而是飞出了一盘棋子。 大世子因为平日里沉迷于下棋,荒废了习武练兵,一直遭到父亲的打骂,于是负气起身就走了出去。 接着其他几个世子一个个鱼贯而入,鱼贯而出,但每个人走出大帐后都面带戚戚之色。 今日父亲大人心情非常的不好哇,连人也不骂了,不是摔东西就是砸人。 酋长最小的一个儿子走进去不久,就听到绷断的噗通一声。然后年幼的世子大哭了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小世子也挨了揍,此刻哭鼻子求饶呢,正要大笑,见到小世子跑了出来,抓住在场几个大哥的手臂,“父亲,父亲,他摔倒了——” 酋长的死相十分的平和,基本就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有个人小小声的说了一句,“不会是被气死的吧……” 一时间众世子哗然一片。纷纷都在原地解释,自己进来的时候,父亲的确发火了,但什么都没有责骂,只是朝自己扔了什么东西! 说着说着,有个世子发出了怀疑,为什么父亲今日一句话都不说呢? 由于酋长死的突然,鬼面部落召开了族部大会,眼下必须先推选出一位世子继承酋长之位了。 哪怕这个世子还不能服众,但整个部落需要一个说话的人。 大世子首当其冲,但大世子是个软弱无用之人,于是有人推选二世子,竟然还有人推选了镜王。 凡音与鬼瞳站在远处的山坡之上,遥遥的望着那一片漆黑中的火光。 “再乱一点吧,再乱一些,镜王就可以行动,独立门户了。” “阿篱,若是鬼择弥荼选择分离出鬼面部落,你会跟他走么?” “阿姐你又打算去哪里呢。” “我要回北央一趟。”玄鹤最终还是死了。但是他把号令纵琴阁的密令还给了凡音。 凡音离开皇城的时候,亲手给了他,以示自己对他的信任。 玄鹤最后说道,他没有辜负新阁主的托付,他把密令带了出来。现在与非门中其他大阁的密令恐怕都已经遗失了,或是已经落到了沐涯泊一人的手中。 “阿姐,那你还会回来找我么?” 第120章、回来吧 “阿姐,那你还会回来找我么?” 她始终信不过鬼择弥荼,她相信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因为他说的话或许都是真实的,但是他真正的目的,她始终觉得被他隐藏了起来。 分裂鬼面部落,对他来说并没有绝对的好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 …… 两人面向着北央,迎风而立。 风沙吹拂起来,凡音轻轻闭了闭眼。 “麻烦你了,纵琴阁主。” 鬼择弥荼说话的时候依然注视着远方,身子纹丝不动。 凡音猜不透这个男人,看不透也揣测不出,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尤其是她得知了他与阿篱的关系。 “只要镜王大人满意就好了。”她吐出字的同时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有些颓靡,似乎是累了。 “阿瞳说,他替我向你解释了。前阁主,筑南王的二夫人沐隐娘并非是我所杀。” “是的。” 可是她更想知道的是,为谁所杀。她应该去找谁报仇。前提是,她相信了阿篱的话,而阿篱没有信错面前这个戴着鬼脸面具的男人。 “你一定想知道,是谁杀的。” “是。” “我也答应过你,你帮我杀了鬼择多铎,我就告诉你。” “是。” 其实她真正困惑的是,为何鬼择弥荼需要她来动手。 如果不依赖释魂琴的话,鬼择弥荼的功力甚至在她之上。而所有的布局最关键的点,也在于他。 为何偏偏要她来动手? “我现在就告诉你。” 凡音不再看着北央,而是看着镜王。心里忍不住腹诽了几句,要说就说,何必如此扭扭捏捏,完全不是你雷霆万钧的镜王之势。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怕你不信我,觉得是我在诓骗你,戏耍你。” 从面具底下,凡音依然听出了他苦笑的声音,听起来,像真的。 他也收回视线,将脸转向了她,然后慢慢的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其实只要对一个人袒露过一次真面目,后来就没有那么难了。 同样,一旦戴上了面具,想要脱下来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 他真的有一双很水灵,很清澈的眼睛。这样的眼睛长在男子的脸上,不免可惜了,尤其还是一个终年戴着面具的男子。 “我知道,鬼瞳对你说的很多话,你都会觉得怀疑。” “哦?” “你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不信任我。” “所以你会欺骗他么?” 弥荼又苦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样子——凡音心底不禁动了一下——楚楚动人。 就算脸上那条纵横的伤疤,那样可怕而触目,却依然阻止不了他的清秀净丽。 他看人的时候,眼眸中干净的不带一丝杂质。 这个人是镜王?她总是要一遍遍质疑自己,然后否决掉那些动摇自己的念头。 他就是镜王! 就是百鬼夜骑的主宰。如今鬼择多铎已死,鬼部一片混乱,众世子纷争而起,螳螂捕蝉,而他镜王——就是那只黄雀。 他手中把玩着褪下的面具,每只面具都制作的一样,可是戴上面具一人分辨的出谁才是镜王,他一身的煞气,无人匹敌。 然而摘下面具,他身上的煞气反而淡了。或许,淡的不是煞气,而是人心里对他的恶意。 他的指节粗粝,布满刀痕,大大小小的伤口,但指形依然修长漂亮,凡音忍不住假设了一下,如果从一开始他选择做一个文人呢? 譬如说,他不是入了鬼面黑煞部落,而是羽翎部落,成为了天师的弟子,会不会完全就不同了。 此刻他应该做的就是纵观星象天文了。 “你知道我脸上这道疤是怎么来的了?” “那日在药池之中,你曾说,是鬼泽多铎。却原来是你自己?” 只有十二岁的少年,便可如此下狠手,在自己的脸上一刀劈下。凡音设想了一下,若是自己恐怕是做不到的。 她的嗓音不自觉的提高了一些,带了些揶揄的意思,是出乎意料,也是对他之前向她隐瞒的不屑。 “我并没有要瞒你的意思。为了让鬼择多铎消气,我当时只有那样做。所以……”对他来说,下手的人无异于就是鬼择多铎。 “你恨他?” 鬼择弥荼的神情很古怪,一时间陷入了沉思,隔了好一会才淡淡的说,“我没有资格说恨,没有资格恨任何人。如果要恨,被我恨的人太多了。” 这是什么鬼话?凡音琢磨不透,飞快的放弃了。 “我的问题是,你有没有对阿……阿瞳撒谎。” “我对他所有感情都是认真的。我不喜欢女人。” “……” 他说那样坦白,那样自然而然,凡音连一丝怀疑的余地都被他挤压没了。 确实,从他的角度看来,那样小,毫无反抗的年纪就被女子凌辱,不得不毁了自己容貌,亲手戴上了惨白的鬼脸面具,会对女子有忌惮排斥之心是情理可容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的阿篱…… “那就请你告诉我,是谁杀了二夫人沐隐娘的。” “是她身边的一个女子。” “!” “她身边只带了两个人,她功夫很好,在你之上。” 凡音错愕的看着他,眼底里不自觉的升腾起隐隐的雾气。 沐隐娘只身带了臧婆、涟漪两大堂主就闯入了西荒腹地,潜入了鬼面部落。 刺杀,对于纵琴阁的人来说驾轻就熟。 他们不需要太多的思考,只需要简单的观察,和最严密的部署。 但是沐隐娘不知道的是,她的行踪早就被人出卖了。 一个是她的弟子,涟漪。一个是隐匿在她阁中的大阁主,沐涯泊。 “沐涯泊?” “他,应该也是你们的阁主吧?他知道很多的情报,几乎整个北央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凡音摇晃了一下身子,几乎站立不住。他只是目光肃冷的看向她,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因为在纵琴阁人的面前,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在找死。尤其是她根本不信任他。 “为什么……为什么沐涯泊要背叛与非门?” 弥荼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 她身边的女子,就是涟漪,是涟漪杀了沐隐娘?! 然而苍天饶过谁!哈哈哈…… 涟漪最后却死在了司小爷的手中。小爷报仇了,小爷替他的母亲报仇了,手刃了仇人…… 第121章、恳求 涟漪最后却死在了司小爷的手中。小爷报仇了,小爷替他的母亲报仇了,手刃了仇人…… 可是,为什么,依然感觉那么的悲呢? “那个时候,我们就知道了,纵琴阁主有一把琴,一把杀人的琴。” “你们知道?” “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在沐隐娘的身上找到那把琴。” “所以,这次你见到这把琴了。” “是。老三老四被刺杀的时候,有人说曾听到了琴乐。所以鬼择多铎就疑心,纵琴阁真正的阁主来了。” “真正的阁主?” “我们觉得那沐隐娘并非真正的阁主,是沐涯泊那个老狐狸骗我们的。” “她是真正的阁主。”只不过她是影子阁主罢了。 “所以你来西荒的目的,就是刺杀鬼择多铎的。” “和你。” “和我?央帝要杀我?” “你已经列上榜首了。排在鬼择多铎之上。” “这么看来……” “但是我现在不需要杀你了。” “为什么。你从北央回来,难道不知道?” 从鬼择弥荼的眼神中,凡音确认了他是真的不知道。那么他是从哪里得知的她的身份? “你见过沐涯泊?” “没有。他消失了。不过他给我的暗门还在,我从中换取了我需要的线索。” “就是我的身份吧。” “对。” 凡音再次看了一眼北央的方向。这个时候的沐涯泊已经不知藏匿在了哪里,或许正在不远处阴恻恻的盯着她,随时准备杀死她。 毕竟她现在是与非门中最后一个阁主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沐凡音?” “我想要的东西,你能给么?”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给,不过——作为我的幕僚,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哈!我是与非门的人。你知道与非门是什么地方么。” “我知道。但是与非门在央帝手下多年,也是时候动一动了。与其成为央帝手底下见不得光的棋子,难道,你不希望站在人前么?” 站在,人前么? 远处一匹飞骑压尘而来,气势汹汹。 凡音却站着纹丝不动。弥荼也纹丝不动。 马上之人到了他们跟前,几乎跌下马来,此人依然带着鬼脸面具。 “镜王,不好了——” 弥荼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径直推开了他,自己翻身上马。 他转回头,向着凡音伸出了手臂。 那一瞬间,她本能的想要拒绝,可是脑海里闪过了阿篱,于是双臂交错,她跨坐上了他的马背。 鬼择多铎的子嗣之中,最好战的是二世子、三世子和五世子。如今大世子联合了其他众位世子,向二世子发难了。 二世子眼见敌众我寡,将心一计将矛头转移。 你们众人乃亲兄弟,可是有一个人却是外人,鬼择弥荼! 这小子凭什么与吾等瓜分鬼部领土?凭什么将百鬼夜骑占为己有。 于是众人直冲百鬼夜骑大营,要求他们投诚。凡是拒绝摘下面具的,立斩无赦。 鬼面部落虽然多年以来鬼脸面具为信物,但一开始的来历已经为人所淡忘。 鬼面部落是作为一个被放逐之人聚集之地而慢慢形成的部落。 起初很多被各部落放逐的人都不愿意自己的面目遭人认出,而有的因为身为奴隶而被主人在脸上刺了字,所以他们心甘情愿戴上了鬼谱面具。 世世代代以后面具只是成为了一个传统。 只有镜王是又将这个传统兴起之人,只有他统帅的百鬼夜骑被迫必须脸戴面具,否则以叛军处置。 无人违背。 众世子要求百鬼夜骑摘下面具,百鬼夜骑的将士面面相觑。 曾经老酋长在世时就答应了镜王,百鬼夜骑只听他一人号令,连酋长的号令都可以不必响应。 如今酋长刚逝,新的酋长人选还在定夺之中,凭什么要他们听几个世子的话。 一时间针尖麦芒,刀光剑影。 弥荼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争夺之火就烧到自己的大营中来了。 他一路奔回大营,连坐在他身后的反应都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急迫。 百鬼夜骑是他的心血,是他这么多年来一步一步自己挣来的! 谁都别想从他手中夺走。 “镜王回来了!” 远远的,军营中就有人看到了镜王,看到镜王就看到了希望。 镜王是西荒的战神,是不倒的神话,镜王会为他们主持公道。 大世子看到弥荼依然有些忌惮,迟迟不敢上前。 身旁的二世子眼底流露出鄙视之气,缓缓迎上了弥荼的坐骑。 “弥荼,你来的正好。” 面具已经回到了他的脸上,没有人看的到他的表情,但是凌厉的视线还是让众人感受到他的气势和压迫,他目光扫视了众人。 “几位世子所来何意?” 他们不是应该在那里讨论谁才该继承酋长之位,然后打的不可开交么? 这般心平气和是什么意思。 二世子目光之中闪烁出野心勃勃。 “父亲刚逝,我们在整顿兵马,以防外界听到风言风语,大举进攻我们部落。” 嗯,说的还像话。 “所以你的百鬼夜骑军,也该听我们号令。” 弥荼停顿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凡音猜测可能在估量敌我实力。 “百鬼夜骑一向只听我一人号令,这是养父生前答应的。” “既然你也说了这是父亲生前答应了,现在父亲不在了,是不是该重新部署。先将兵权交于我们。” “为什么?” “为什么!鬼择弥荼,你就是父亲一个养子,凭你也想争夺酋长之位?” “我何时说我要争夺酋长之位。” “算你有自知之明,那你就交出兵权,别逼我们动手。” “所以,你就是继位酋长?” 这句话一出口,二世子的气焰瞬时顿了一下,他想要接口,却不由得瞟了一眼其他几位世子。 “待你们决定了酋长之位,再来找我。我只与酋长商议。” “你……”二世子瞥见每个兄弟脸上都有愤愤之色,一下子有了底气,“无论谁继位酋长,都是我们自家兄弟的事。现在要求你交出百鬼夜骑兵权的,就是我们所有世子的意思。” 言外之意就是,反正酋长早晚在我们这波人里面产生,你早晚都得从了我们。 第122章、回心转意 言外之意就是,反正酋长早晚在我们这波人里面产生,你早晚都得从了我们。 “等你们定下了再来找我吧。” 只是缓兵之计,凡音在马后抚了抚下颚,看来并不如弥荼和鬼瞳计划的顺利嘛。这群世子也不都是傻子。 也知道先握起拳头来打外人。 西荒部落之间的起起伏伏远比史官以为的要迅捷的多,有时候一朝一夕,一个部落就消亡了,譬如白芍。 而一个新的部落也可以随之而起。 …… …… “阿姐,你不跟我们走么?” 西荒如此之大,总会有他们落脚之处。 弥荼是个理性的识时务者,他不会硬碰硬,他绝对不做以卵击石的蠢事。 虽然暂时喝退了那群傻子世子,但是不出一两天他们依然会卷土重来,而那个时候他们必定带着自己的千军万马。 百鬼夜骑虽然骁勇善战,沙场无敌,但毕竟都是鬼部的族人,天煞军,地凶军,每个世子手中的军营都是鬼部的族人。 让他们自相残杀,哪怕世子愿意,弥荼愿意,可是两军未必愿意。 而那几个世子到底是鬼泽多铎的亲生儿子,是真正的鬼部之子,名正则言顺。 鬼泽弥荼,虽然借姓,到底是外人。 就算千万个不甘心,世俗就是如此。 所以弥荼绝对要撤离了。他带走了愿意跟着他走的人,包括了鬼瞳。 “阿篱,我暂且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阿姐,你可千万不能再去找那个小爷!” 那一日,她杀了司小爷的亲信,司小爷眼中的血光,他犹然记得。 他有些明白阿姐对司小爷的感情的,就像他对弥荼,是一种信仰,是一种依托,哪怕千山万水,总还有一份惦记。 因为他确实对阿姐有情,在释魂琴乐之下,他冒着偌大的痛苦和必死的决心,依然要唤醒她。 一个平白无故的人不会这样做。 他口中喊的一直都是救她,帮帮她。这个司小爷并非像表面上那么冷漠铁心,他的心是温热的。 现在鬼瞳最怕的就是那个人的心是热的,是暖的。他倒宁愿,那个人恨着他的阿姐。 这样阿姐才可以回到自己身边。 帐外的脚步声纷至沓来,这几日镜王大营内也跟着人心惶惶起来。 据说百鬼夜骑军一夜之间走了将近一半人,连鬼瞳大帐中的婢女都走了两三个,她们还都不是鬼部族人,只是害怕遭到连累罢了。 凡音抚过鬼瞳的长发,替他轻轻的挽起,她心里想问,但是不敢问,阿篱与弥荼之间的事,父亲可知晓了? 但想想阿篱也是不可能告诉父亲的。那时父亲要带阿篱走,弥荼却将他们追了回来。恐怕弥荼与自己“岳父”之间的仇隙,早就已经结下了。 唉——凡音轻轻的叹息一声,阿娘呵!若是阿娘还在,大抵是不会去阻阿篱的。 阿娘那样一个开明而又豁达的人,她追随的永远都只有自己的心。 阿篱或许是更像阿娘一些,而凡音自己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更相像于父亲。 外面的脚步声更乱了起来,鬼瞳有些不耐,拂开了阿姐的手,“我出去看看。一晚上了,乱跑什么……” 话未说完人已经出了大帐。 待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然大变。 “阿姐!喊上淬鸢,快走——” 后面有人扑了进来,鬼瞳抽出佩剑就是一刀下去,根本没有看清来人是谁。 他手起刀落的样子煞是骇人。 凡音怔了一会儿,凝神细听,外面确实是有刀剑之声。 两人冲出账外,就看见天煞、地凶军闯了进来,正在与百鬼夜骑交战着。 百鬼夜骑节节败退,起初凡音没有看明白,但渐渐的她看清楚了,冲进的天煞地凶军背后绑着一批人质。 是西荒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们是百鬼夜骑兵的家人、远亲。 留在镜王帐下的军士已经连夜通知了自己的家人,能送走的都送走了,有些没有地方去,一并接了过来准备随时撤离。 但依然有些人被世子们的军营给抓住了。 “他们……太过分了!连自己人都不放过。”鬼瞳愤慨而骂。 凡音却觉得这并没有什么,战场之上杀戮无情,战场之下谋略无义,想要夺得胜利,夺得天下,首先要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父亲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当初心慈仁厚,卖了病榻之中的南陵先帝一个薄面,答应替他照顾儿子。 结果呢?把自己一家老少送到了深山老林之中,若能重来,做什么摄政王?还不如自己登基为王! “阿姐,我们快走!” 淬鸢抱着琴匆匆忙忙的跑来,指着不远处,“刚刚才见镜王出去了,怎的就有人杀来?” “是世子军。”凡音简短的解释了一句,让淬鸢去找马来。 鬼瞳手上有百鬼夜骑的手令,见手令如见镜王,他舍不得放下那些百鬼军,那是弥荼的心血呐! “阿姐,你和淬鸢先走。我马上就跟来。” “我陪你。” “阿姐!” “我乃纵琴阁阁主,我的手段你见识过的。” “……”那个时候你杀的连自己是谁都不认识了,见识过?鬼瞳心有余悸。 弥荼大抵是见了大营一片红光,又赶了回来。 鬼瞳已经高举手令,开始调遣百鬼夜骑军,既然他们不肯与之一战,那就只有先退了。 可是对方以人墙战术阻挡,一头是天煞、地凶军军阵,一头是百鬼夜骑军亲属,就等你冲哪头。 敌军之中未见到大世子,就见到了二世子,看来是二世子得了人势,要与弥荼一决雌雄了。 擒贼擒王。须臾之间,凡音、鬼瞳、弥荼似乎立刻达成默契。 鬼瞳带领百鬼夜骑大部,朝对方军阵冲去,其实作势佯攻,为了让从外头赶回来的弥荼趁机冲入敌军后方,直取二世子人头。 都这个时候了,就顾不得人情道义了,反正二世子也是要他们去死的。 凡音本是紧随在鬼瞳之后的,但鬼瞳忽然转头看向凡音,目色中流露出恳求之意。 第123章、不俗 凡音本是紧随在鬼瞳之后的,但鬼瞳忽然转头看向凡音,目色中流露出恳求之意。 凡音心思通透,瞬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喊她去帮弥荼。 阿篱呀…… 凡音一个纵身跃起落在淬鸢的马背之上,附在她耳边说,“跟着阿篱!他若死了,你先替我去阴间照顾他吧。” “……”淬鸢一骇,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摄魂的阁主,整个人吓得一激灵。 还未等她动,凡音反手抱过了释魂琴,飞掠而去。她脚尖未点地,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就像一叶飞灵。 弥荼已经杀向了二世子。二世子虽然单挑不是镜王的对手,但倚仗人多势众,一个个帮他捆住了弥荼的手脚,弥荼杀的气急败坏,居然三不五时就是无法靠近二世子的身。 这个时候就见飞针掠过,嗖嗖几声,二世子身边近侍如傀儡般倒地。 弥荼见是她来了,索性下了马,长枪手中横握,与她倚背而立。 “你怎么来了!” “助你。” “你护着阿瞳就好。” “他让我助你。” 弥荼不说话了,不用看她的脸,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是无奈的。 她是为了鬼瞳才来的。 鬼瞳说,她长得像阿姐,像他遥远的南陵国的阿姐,他要这个阿姐,就当做自己的阿姐。 凡是鬼瞳要的,他都想给他找来,他要任何女子都是无碍的。 因为他有他,便够了。 见到妖女抚琴,二世子有点慌了。这个妖女不得了,这个妖女琴乐能杀人! “杀——给我杀了这个妖女!悬赏八万两黄金!封部落侯!” “杀——” “杀——” …… 瞬间所有的刀枪箭眼统统都掉转了方向,冲着凡音而来,凡音左右闪避,纵琴阁的功夫从来都不是用来对阵的,是用来刺杀的。 一击必中,杀人于无形。 琴乐杀人,亦无可百万而杀,一时间避无可避。 该死的!凡音心中暗骂,士兵不断的冲上来,她哪里来的时间抚琴? 何况杀完一个又是一个,战场上的士兵不同于普通的侍卫,他们血性雄起,根本不畏死,这样杀到何时才是个头。 弥荼替她格开了两个人的时候她已经气喘吁吁,瞬间回忆起曾经回与非门受十二关卡考验的时候,那时候简直是如死过一次一般。 她可不想再死第二次。 弥荼看出她已经神靡力乏,再下去根本抵挡不住,他反而还要救她。 “我挡住他们,你去找二世子。” “……好。”她喘了口气,才将目光定在了二世子身上。 老实说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怀疑,就算杀死了为首的二世子,她和弥荼两个人到底还能不能完好无缺的冲出去。 她看这些将士就是不要命一样,恐怕是杀完了二世子,他们更加雄起,还要替二世子报仇。 弥荼看出她的顾虑,“不必着急杀他,擒住他就可以。” 凡音暗自点了点头。 心想鬼择弥荼果然是沙场上出身的人,这种时候还如此冷静,每一枪都刺的极准,直击咽喉,把枪迅猛,雷霆之势破人眼耳。 这样的人就算放到与非门中,恐怕连沐涯泊、沐汝璜这些大阁主也未必是他对手。 沐隐娘却身边只带了两个堂主就这样杀过来了。就算涟漪没有背叛,恐怕未必真能杀了鬼择这对养父子。 凡音冲到二世子面前,眸中带笑,指间钢针抵住他的咽喉,“让他们住手。” “住手——” “杀——” 唉?凡音和弥荼一瞬间愣住了,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士兵不听将领的,何况自己掌控的人质还是个世子呢。 “让他们住手!”凡音有些急了。 “统统住手!!!”二世子自己也急了。 “杀——” 糙! 弥荼眼尖,而且天煞、地凶军营的人他也都眼熟。他这才意识到,二世子被人给卖了! 他带出来的这些兵,有一大半并不是他自己军营的,而是其他世子大营的。 恐怕他们的目的,消灭百鬼夜骑是其一,乘乱杀了二世子则是其二吧。 “阿音,杀了他!我们走——” 凡音丝毫没有迟疑,钢针直接没入了二世子的咽喉。 与此同时,她纵身一跃,在她跃开二世子尸体不足半尺,一只冷箭不知从何方射来,刺穿入二世子心口。 那一箭射来时,她若没有跃开,就是连她一并射中了。 弥荼一手接住了凌空飞来的凡音,长枪横扫,揪住一匹战马就将对方士兵从马背上踢了下去,“上了——” 凡音抓住他的腰,飞身而上。两人一骑,拼了老命的往人群外冲去。 鬼瞳那头眼见镜王和凡音飞驰而来,也调派了十几骑百鬼军前往接应,一边凡是能捞则捞,将百鬼军的亲属一一捞上马背,拼命逃离。 后面大军追赶,前方漫无边际。 凡音看了一眼在前头盼着自己的鬼瞳,眼眸微微的湿润了。 梵彦笙带着他们一家逃离的时候也是这般匆忙火赶,那个时候她年幼体弱,躲在马车中根本不敢探头。 可是回过神来,已经与家人走散了。 那个时候的仓惶无助之感蓦然间涌上心头。 她一手下意识的拽紧了身前弥荼的衣袍,压抑着颤抖的本能。 不能!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害怕! 你是沐凡音,已经不是梵尘瑾了! 你现在有释魂琴,是纵琴阁的大阁主,是个杀伐决断的人!你不能害怕! “别怕,我会护着你们俩的。”弥荼压低的声音从前侧传来,凡音似乎一下子被击中似的。 别怕,我会护着你的……那句话,仿佛无数人对她说过。 一路走来,虽然经历了那样多的分离和死别,却依然还是幸运的,不断的有人护着她,护着她,所以她才能活到今日。 “替我护好阿篱。” 风声之中,凡音也不知道弥荼有没有听见她这句话。 但是下一刻,她已经松开了鬼择弥荼的衣袍,从他的马背上纵身跃下,挡在了后方追来的千军万马之前。 以一己之力,能够挡住多少,就挡住多少。 那个人,是自己的弟弟,自己唯一的弟弟,是答应过母亲必须用性命相守的人。 第124章、妥协 那个人,是自己的弟弟,自己唯一的弟弟,是答应过母亲必须用性命相守的人。 师父啊,小爷已经替您报了仇了,眼下鬼部也已经四分五裂七零八落,迟早有一日会灭在小爷的手中。 至于鬼择弥荼,算徒儿负了您,容他多活几年吧,让他伴着阿篱。 阿篱是母亲唯一的儿子,是沐香珺外祖母唯一的外孙,您能理解的吧。 师父,小爷不需要我了,阿篱也有了鬼择弥荼。 请您在天之灵,再看徒儿一眼,让徒儿展现尽您所有的教导。 她一边略略后退,一边摆开琴阵,十指抚动琴弦,犹如百指和鸣,气势磅礴而辉煌,意气风发而神往,破空凌厉而尖啸,万物俱籁,唯独琴音燎原。 释魂琴,琴魂聚散,离离合合,吞噬人心。 她的心,太大了,太大,吞噬不过来,所以就——被她所吞噬吧。 追着的天煞地凶军突然退了,退的莫名其妙,退的仓促离乱。 弥荼意识到她突然从身后消失的时候就打算回身追她,但是被赶过来的鬼瞳阻住了。 “别去……” “可你,不是非要她不可么?” “去了她会连你一起杀的。” “啊?” 他见过的,阿姐杀人红了眼的时候,她是连司小爷都会杀的。 见到凡音跃下弥荼马背的那一刻,鬼瞳就形神俱灭,他瞬间明白了阿姐的心意,阿姐是要用性命拖住那些人片刻,给他逃生的机会。 阿姐……他的阿姐啊! 多年之前,父亲抛下了阿姐,一直以为阿姐死了。 可是阿姐好不容易回来了,自己却又要再抛下她一次…… 阿姐! 阿姐! 求求你回来吧,求求你啦! 可是突然之间,就看见天煞地凶军的人慌了,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直到有一只军营的人冲过来,鬼瞳眯起了眼睛,惊诧不已,“镜王,那是……” “羽翎部落的人。” “不……”是司小爷的人。 鬼瞳听从镜王的命令,十分认真严谨的观察过北央司小爷在羽翎部落中豢养的己军,莲生鬼破的羽翎铁骑。 难道……是来救,还是来杀? …… …… 血雾之中,司幻莲一臂将地上的人儿捞了起来,愁眉紧锁。 她身边的琴,已碎成瓣片,四分五裂的在那里。马蹄踏过,烟消云散。 小音? 凡音双眸紧闭着,嘴唇微启,淡淡的血丝自嘴角滑落,低落在他手臂上,他抬起手背擦去。 却感觉到她脸颊冰冷,伸手探了一下她的脖颈亦是毫无温度。 她此刻脆弱而单薄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他处遇见她的那一年,她埋在雪地之下,毫无温度,身体僵冷。 司幻莲双臂抱紧了她,心中隐隐的痛,隐隐的怒,隐隐的灼烧。 她为何如此的固执,如此固执……为了要护着的人,可以不顾自己,从来都是这副样子的么。 听说了鬼面部落酋长遇刺,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凡音,是她动的手么? 她终于完成了央帝的指命,伶俐如她,杀完人以后应该能够全身而退的吧。 然而就听说了鬼部众世子动荡,酋长之位至今悬而未决。 西荒之中人人都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举将鬼面推下十三大部之首的宝座,甚至——群起而灭之。 他知道英策熊始终在等这个机会,杀子之仇,不得不报。 但是英无名和英花蝉一次次的阻挠着酋长,还未到时机!还未到时机!一遍一遍,英策熊已经恼怒起来。 司幻莲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等待鬼部内乱之时,借势而起,顺势而为,这就是英无名师徒两人的心思,他们永远是羽翎部落中最冷静而自制的人。 司幻莲不是。 他忍不了的,他必须要亲眼确认,凡音是不是已经走了,离开鬼部了,安全无虞的返回北央了。 若是她还在……她还……他无法设想。 于是在英花蝉的诧异之下,他独自带着铁骑军来了,他在鬼部营地之外驻守了十天,足足十天。 他和他的铁骑军,巍然不动,就那么守了十天。 他看到了百鬼夜骑的陨落,看着士兵弃甲还牧,看着镜王弥荼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可是那个少年没有离开,那个少年始终没有离开,然后他看到沐凡音,单薄消瘦如落叶般飘零在他心尖上的女孩儿。 她依然在那里! 钝痛。其实没有那么难以忍受。沧海离开以后,一阵一阵的间隙的钝痛击中过他,留下的烙印始终未曾减灭。 他知道留在这里,继续看着她,是对自己的折磨,是对自己的鞭挞,是对沧海的背叛,可是——他依然留在这里。 所有的人都以为小爷是为了等待,等待那个千钧一发的契机,等待那个将鬼部,将百鬼夜骑一击即破的端口。 他也以为自己是的。 就在刚才,眼看着百鬼夜骑遭到天煞地凶军的联合追击,只要再耐心等待片刻,就是最最最佳的时机。 可是,他却等不了的。 她在军中。 她在那个人的马背之后。 她从那个人的马背上一跃而下,为他挡住了千军万马。 所以他不得不迎难而上了,他不得不挥军而下,破开利刃,冲锋陷阵,只是不能将她丢在那里。 他见不得! 他知道,纵琴阁的人各个身怀异能,以一当十,当年他的母亲亦是如此。 所有人都以为,只要有沐隐娘在,筑南王是这辈子都不会被杀的。 然而父亲最终的落败,却是因为母亲。 最后的郁郁而终,也是因为母亲。 天可怜见,谁能够明白?他能够明白。 纵琴阁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强,他们装腔作势,喜欢把自己当做很强罢了。 他们可以在千万人中取一人首级,却无法抵御千军万马。 所以与其说是母亲在守护着父亲,不如说,是筑南王在用整个苍城,整个苍筑关,守护着沐隐娘。 只要苍筑关不破,筑南王府仍在,就是她纵琴阁大阁主的栖身之地,避难之所。 然而她却自己离开了这片领土,离开了筑南王的羽翼之下。使他功亏城破。 第125章、委屈求全 然而她却自己离开了这片领土,离开了筑南王的羽翼之下。使他功亏城破。 女人呐,总是容易有太多的想法,容易把自己推入绝境的深渊。 司幻莲手臂中紧紧的搂着意识模糊的沐凡音,与远处的镜王弥荼遥遥相望。 “他带走了阿姐……他终究,还是带走了阿姐……” 鬼瞳喃喃自语,语气里是失落,是自责,是侥幸,是别离。 “没关系,我们以后会把她抢回来。”弥荼的话,算是安慰他。 “现在不可以吗?” 弥荼无奈的笑了一声。现在? 现在只求羽翎铁骑不要对自己发起冲锋,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羽翎的铁骑军没有对他们发起冲锋。 只有那司小爷站在大军之前,天煞地凶军已经被他踩在脚下,这一仗的胜利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弥荼更清楚的了。 从此刻起,鬼面黑煞部落的辉煌已经结束了,西荒之中的部落再也不会像昔日一样对鬼部顶礼膜拜。 不过也就短短数十年,鬼部从崛起,辉煌鼎盛,到如今落幕。 那个人说的对啊,所有的部落都太散了,所有的崛起都带着一丝的运气,他们长久不了。 只是不知道以后鬼部在鬼择那几位世子的带领之下,还有没有翻盘的一天,还有没有复兴的一天。 鬼择弥荼走了,带着他的百鬼夜骑,带着他的策士鬼瞳,他们或许不得不去开辟新的领地,属于鬼择弥荼的领土。或许,那又是一个新的部落。 阿姐…… 弥荼不再顾虑,将他拉到了自己马上,坐在自己身前。 “我会帮你把她抢回来。我答应你了。” “可是要到什么时候?” “很快,很快。” …… …… 司幻莲将凡音带回了自己的帐中,怜容看到她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又是这个妖女,又是这个妖女。 西荒之中关于凡音的传言她都听说了,有一个妖女,会抚琴,自称来自南国……骗人!她明明来自北央,来自北央的苍城,寄居在苍城的筑南王府中。 这个没有良心的妖女! 小爷居然又将她捡了回来。 一张屏风,将司幻莲与凡音隔开了。 屏风之后,侍女将她擦洗干净,在她的外伤伤口上涂上了阿巫姑娘留下的独门伤药。 可是这内伤,看着却是很严重。有个婢女建议再去请一次阿巫姑娘,但小爷没有回应。 他没有将凡音带回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英花蝉。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这个女孩的身份,英花蝉见过她,认识她,很容易将她与那个抚琴妖女联系在一起。 这个妖女帮着鬼瞳杀死了二世子,还有沧海。这个妖女在鬼面部落中为非作歹,甚至可能刺杀过更多的人。 他们会想着处死她。为二世子报仇。 “郡主还不知道吧。”怜容端着一盘热水走进来,一个婢女接了过去,连怜容姐姐都去帮忙打水了,看来小爷这回带回来的姑娘来头不小。 婢女们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发声。 自从沧海大人去世以后,小爷似乎变了个人,以前虽然冷淡着的,但还算温和,见了人也还是笑的。 但现在早就不笑了,非但不笑的,连看人的眼神都透着深深的杀伐之气。 小爷不是躲在大帐里看兵书,就是在军营里操练铁骑军。 只有不知天师来探望小爷的时候,小爷才偶尔说几句话。 郡主待小爷还是一贯的好,一贯的宠,一贯的忍让。 准备了新鲜的食果,小爷不吃,就第二天接着换新鲜的。 得知小爷感染了风寒,怕他旧伤引发,担心的整夜不睡,熬汤熬药,小爷想起来就喝两口,忘了也就忘了。 踏咛姑娘气得跺脚,私下咒骂小爷越来越不像话了,可是每一次都被郡主压下去。 怜容姑娘要留在小爷大帐里头伺候,说起来怜容姑娘新寡,也是极不合适的。 但郡主体恤小爷和怜容,他们都失去了自己最亲近的伙伴和伴侣,于是随了怜容姑娘。 这一日日的,一夜夜的,眼看着小爷憔悴消瘦下去,郡主却是不知不觉的也伴着一起憔悴消瘦下去。 长久不来的酋长偶尔见了也大吃一惊,自己的长女何时这般羸弱了? 小爷不是没心的,小爷是伤了心,小爷以前对郡主可好了。 这些话常常挂在踏咛的嘴边,可是踏咛又有几分真心的,都看得出她是怕人在背后嚼郡主的舌根,才故意这么说的。 小爷不容易。郡主更不容易,跟着郡主的踏咛也不容易呀。 小爷这次带了个姑娘回来,还看的这样紧,婢女们心下就计较起来。 现在羽翎部落中最骁勇善战的就属小爷了。 在酋长痛失了二世子以后,是小爷一手将铁骑军养了起来,操持着整个羽翎部落的练兵,才将羽翎部落推到了十四大部落的行列。 羽翎一直是散部落中的领袖,这次能跻身大部落,其他小部落纷纷归属的不计其数,因为他们信任羽翎,信任酋长,英策熊不是鬼择多铎,没有鬼部那么嗜血残杀,凶恶无度,难以讨好。 他们相信只要讨好了羽翎部长,就没有人再会进攻他们了,他们就可以好好在自己的领地上放牧,高歌,繁衍了。 羽翎部落是散部的骄傲、希望、和浮木。 继白芍之后,依然有许多部落将羽翎当做自己的羽翼,遇到攻击会请求羽翎的庇护,羽翎也一如既往的庇护他们。 所以到了最后,人们反而斥责白芍部落,将羽翎逼到了不仁不义的地步,让羽翎不得不将他们灭族。 英策熊和英傲隼面面相觑,英无名却已窥天机,这就是战争的本质,是朝政的本质,是人心的本质。趋利避害,落井下石。 而司小爷干的很漂亮,羽翎之中没有人否认。 所以即使他发生了那么一点点的失误,那也是对手太强,譬如连带着二世子一起,全军覆没。 婢女擦洗完凡音的身子后将屏风移开了,小爷走上前去探视凡音。 她小脸白的像纸,嘴唇紧抿了起来。眉头微微蹙着,不知是不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中。 第126章、白纸 她小脸白的像纸,嘴唇紧抿了起来。眉头微微蹙着,不知是不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中。 “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陪着她就好。 “小爷……”怜容忍不住叹气,“万一今夜郡主过来?” “就说我带兵追了鬼部军一天了,累了。睡了。” 那数十天的不眠不休的苦苦守候,确实是,累了。 好在,她没丢,捡回来了。 至于她的心在哪里,他已经懒得计较了,着实是感觉到累了。 凡音昏眠之中是被疼醒的。 胸口撕裂般的疼,感觉身子被四分五裂了,有东西从身体里面流淌出来,拼命在寻找寄宿的地方,挤入骨髓。 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一脚踢到了趴在卧榻边瞌睡了过去的司幻莲。 他似乎睡的很沉,呼吸缓慢,沉凝。 凡音在夜色中视物很清晰,看了他一会儿。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会带兵而来。 那么阿篱呢,鬼择弥荼呢?难道他把他们都抓了,还是都杀了……不!不可以,不可以这样想,小爷不会杀了他们的! 她动弹了一下,小爷似乎醒了过来,她才刚刚想唤他一声,就见小爷似乎还闭着眼睛,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卧榻的一侧,轻微的挨着她,躺下了。 “我太累了,阿音,就睡一会儿……” “……唔。”她含糊的发出声音,才意识过来,他并没有在等她的回答,或许他以为她还没有醒,只是昏睡中的抽搐。 她伤得那样重,一时半会应该醒不过来的。 凡音不敢再动弹,怕吵着了他。 他看起来确实很累,那么累,就像好几天没睡觉了似的。 然后小爷就伸了一条胳臂过来,随意的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之后便稳稳的睡去。 凡音一直没有再睡去,她感觉到身体内部隐隐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变化,感觉体内的积郁多年的寒气都消失了。 明明在抵御天煞地凶军的时候体力已经耗尽,内力也损耗十分严重,可这会却精神格外的清明。 她耳边能清晰的听到小爷的呼吸声,他胸腔中的跳动声。 因为疲惫,他的骨骼像猫一样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是在做自我修复。 这些感知都是十分清晰的,但也有些感觉是模糊的。 譬如此刻,小爷与她咫尺相近,他呼出的气息散落在她发丝上,平缓而规律,却引得她的心神不规律起来。 难道又是反噬? 反噬……琴呢! 啊,应该是小爷收起来了吧。他知道释魂琴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一定是帮她收起来了。 那么就明日再问吧,明日吧。 一切等,他醒了再说。 今夜,就让他妥妥的休息吧。 这一夜,她就什么都不问了,就那么近近的看着他,看着他难得睡的如此的安稳,心底里不自觉的暖流淌过。 若是,这一夜能够无尽的延长,可以永远那么静静的度过,没有猜忌,没有质疑,没有神伤,没有愧疚,就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刚刚逃往北央,半路遇到雪匪,只身被埋在雪地之下,被路过的小爷所幸救起。 于是她便认识了司幻莲这个翩翩公子,明明是血脉高贵,却是不入籍的小王爷。 他待人宽厚,尤其宠她,会将自己保暖厚实的裘氅披盖在她的身上,替她搓揉被雪冰冷了的双手。 他告诉她,北央的雪是连绵不断的,是终年不化的。继而又担忧的看着她,可你这样畏寒,以后在北央怎么活呢? 他为她忧虑的心思是那样的纯,从他的眼神里就能够看得出。 她从小懂得观测人心,这是她的天赋,席承于她的父亲。 小爷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但是小爷却知道她的父亲这个人。 小爷也说过,父亲是个枭雄,是个厉害的人物,可惜心术不正。 父亲心术不正这一点,她知道,可是从来不说破。阿娘告诉她,许多的事情,可知不可戳,尤其是作为女孩子。 回忆过去的时候,总是有苦涩,但是苦涩淡去,就是微微的甜,回忆的时候人心总是拼命去看好的,于是记忆就只留下了好的一面。 那不好的一面,就请让它用埋于心底,再也不必曝露于日光之下。 她的嘴角带了一丝丝弧度,那样漂亮,那样纯粹,像个无辜的兽,茫然无知,什么都不懂得的幼兽。 她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尤其在她沉思的时候,从那眼眸里,简直可以见到她心底那一滩蔚蓝的湖泊。 小爷醒了,小爷正在看着她,凡音知道,却依旧稳稳的闭着眼睛。 她有一些害怕睁开来,她害怕……害怕看到他眼神的时候,不是她想的那样。 是充满质疑的,甚至仇恨的。 她知道自己做了很坏的事,很坏很坏,连阿篱都不曾对她言明。 阿篱只是说她被释魂琴反噬了,那日大开杀戒,他好不容易把她弄倒了,匆忙的就将她背了回去。 可是那次连淬鸢都伤了,伤得很重。那天起淬鸢看着她的眼神中莫名带了一丝畏惧,她还是淬鸢,但是凡音感觉到自己在淬鸢的心中已经不是原来的阁主了。 隔了很久,小爷也没有动静,没有起身,似乎一直在注视着她。 那感觉很难受,她想要睁开眼眸,却不能。 她在心底默背着纵琴阁秘技心法,一遍遍的重复,让自己的心沉静下去。 然后就听到了小爷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那里面夹杂着莫名空前的愁绪与感怀,她的心被触动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小爷,小爷,您怎么了? 外头有人唤小爷,小爷起身了。轻轻将和毯盖在了她的身上,慢慢的挪下了卧榻。 她以为他走了,却听见他在她耳边的低语声,“休息吧。晚点过来看你。我们再说话。” “……” 凡音的呼吸一下子凝固住了。 他知道?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明明睡的那么沉,那么疲惫,连翻身都没有一个。 却是知道她醒了。 唉,果然还是小爷。她大意了。 …… …… 第127章、绝望 …… …… 怜容送药进来的时候凡音不得不醒了过来,她缓缓的坐起身,感觉到体内运行流畅,那万物撕裂般的痛楚烟消云散了。 “怜容姐姐。” 怜容背对着她,放下了堆满了物品的碟子,动作却出奇的缓慢。 凡音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隐约觉得,她似乎在犹豫什么。 怜容待小爷的心思,无论瞎子还是明眼人都已经看得出来。 可是沧海依然敢娶她,那是沧海对怜容最深沉的爱,是救赎。是希望救赎的心。 沧海知道怜容在小爷身边什么都不会得到,只有粉身碎骨,所以他心甘情愿的跳脱出来,不论怜容理解与否,他都喜欢怜容能快乐。 她懂了。 可惜他已经死了。 “是你吧?”怜容舒了口气,语气阴沉的,低缓的,慢慢的开口了。 “什么。” “杀死了沧海的人,杀死了羽翎二世子的人,杀死了无数小爷一手栽培起来的铁骑军的人,是你吧!” 因为,因为那个人要伤害阿篱……这是凡音唯一的理由。可是这个理由只对她有效。 对任何其他人来说,阿篱是谁?阿篱是无足轻重的人。 甚至对小爷来说,鬼瞳怎么可能比得上他的近身侍卫沈沧海。 “我杀了沧海大哥呀……” 这是她一直在拒绝面对的事实。 除了小爷之外,沧海是在她抵达北央的时候第二个莫名对她展现出善意的人。 “对吧,就是你。” 怜容的声音愈发的沉,愈发的阴涩,愈发的诡异。 凡音看着她慢慢的转过身来,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小刀,一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小刀。 “怜容姐你……” “我要替我夫君报仇。我知道,小爷是不会杀你的。他舍不得。他甚至不会将你交给羽翎部落,他会把你藏在身边,就像以前在北央的时候一样。” 凡音以为怜容是疯了,她疯了,她居然要杀人。 “我要替我夫君报仇。”她再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凡音蓦然意识到,那不是临时起意的,那是孕育了很久的仇恨,或许要比她失手杀了沧海的时间更悠久。 怜容握着刀,走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没有丝毫的温度。 凡音不躲,不闪,她不相信怜容可以下手杀人。杀人不是那么简单的神情,她是个刺客,她比任何人都了解。 刀尖刺到了她的眼珠前,怜容的手在抖,可是她的眼神很清明,很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后悔。 然后她狠狠的抬起了手臂,再次落下的时候,刀尖刺入到胸口里,扎的很深,鲜血隔了好一会儿才流了出来,一涌一涌的扑满了卧榻。 “怜容!” 凡音上去想要抓她,怜容却一把将凡音推开了,推开的与此同时将刀柄从胸口处拔了出来,血喷薄而出,溅了一脸。 小刀落在了地上,哐啷一声。 凡音惊呆了。 外面的婢女和侍卫听到声响冲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怜容倒在了地上,一手按在胸口,鲜血从她的胸口处夸张的喷涌出来,洒满了一地。 凡音的脸上、身上、手上都是血,小刀就落在她的身边,她跪匍在卧榻上,眼睁睁的看着倒地不起的怜容。 “啊——” “快!快去找小爷——” “别,别告诉小爷……”怜容气息奄奄,无力的抬了一下手,随之晕倒下去。最后一眼,她看向凡音,眼神中一丝悲凉。 为什么,怜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凡音陷入了深深的愁绪。 小爷回来了。 怜容被抬下去治疗。 小爷坐在凡音的卧榻旁边,两人默然无语。 隔了很久,才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小爷,郡主听说怜容姑娘受伤,过来送药了。” 司幻莲的脸色沉了一沉,起身走出大帐,果真就看到踏咛推着英花蝉过来了。 一看踏咛的脸色就知道,小丫头不高兴着,肯定是英花蝉一定要过来,她拦不住。 “你怎么来了?” “我……”英花蝉居然被问住了。她不能来么? 他是她的夫君,她听说了自己夫君身边的婢女受伤了,唯恐出了什么事,难道来看一眼是需要理由的么。 看着英花蝉绞尽脑汁在原地编排着理由,小爷心底闪过一丝戚然。她又不欠他什么,当初两人的联姻,也算是十分默契一拍即合。 联姻之后,他怀着自己的目的,跟随她回到了羽翎,她也一直在帮助他,辅佐他,他们的目标从近处看是不一样的,但远了看还是有重合之处。 无论从妻子,郡主,还是任何身份上,她都是完美无缺的,她竭尽所能的将一切做到完美。 包括她的身体不完美,她也给了他绝大的容忍度,不必他来伺候自己,不必与她同大帐,甚至看穿了怜容的心思依然容许她留在自己夫君身侧伺候。 坚韧、刚毅、果断、睿智、大度,集于一身的妻子,他还在苛责什么。 “哦,我的意思是,没什么大事,你不用特意走一趟。” 为了练兵,他已经搬到了铁骑军的军营旁,与众将士同吃同操同练,除了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研读兵书,他和一个普通的士兵没有什么不同的了。 英花蝉也是有私心的,她也想来看看他。 与他从来不存在争吵,因为平日里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有时候甚至忍不住在想,还不如让小爷受伤的好,至少受伤的时候他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笔挺挺的躺在大帐里,躺在卧榻之上,任由她照顾着,摆弄着。 可是这人一好了,她却仿佛再也难见一面了。 但是这些话,她没有办法说出来,一点都没有办法说给他听。 两人之间的感情,相敬如宾到了,简直比陌生人更亲近不了几分。 他上她的卧榻,只有那么一次,那一次,足够她回味终身。 她一直记得的,是他的温柔,是他的体谅,是他的刚猛,是他的理智。 可这并不是作为夫君的全部了。 她也希望躺在他的怀里,他在看书,她在嬉闹。 第128章、心思 她也希望躺在他的怀里,他在看书,她在嬉闹。 有时候看到草原上奔跑的少男少女,女孩子央求着学骑烈马,一咕噜被烈马掀翻在地,少年来不及嘲笑就跑过去搂起了女孩儿,检查她伤了哪里没有。 然后作势抽打烈马,可是鞭子却光落在了草地上,西荒的男儿都是爱马之人,舍不得狠抽的。 她看着看着不禁眼泪濡湿,自己也觉得惊异莫名。 羽翎部落的长郡主,不该是这么一个迎风落泪,空追假想的人。 她是男儿都比不上的谋略家,父亲都说过,可惜了她一干女儿身。 但是自从认识了司幻莲,真正接近了他,生活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一点一滴,她忍不住啊! 她知道是他身上的什么吸引着她。 她是一个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女子。 她喜爱他的这份隐忍,他的坚毅,他的努力,他的拼搏,他的野心,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一个更好的,自己永远达不到的自己。 他是个极少抱怨的人,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自己的意义在。 从无到有,形容的就是他的铁骑军,他治军严厉,却没有人反抗他,因为他律己更严厉。 可是她却走不进啊,她始终走不进他的心里。她可以不要他的身子,只要他的心,难道也不行么? “阿莲,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担心你……我,我怕你有危险。前几日听说你带兵日夜守着鬼部的兵马,我着实……” 话未说完,英花蝉的眼眸瞬间瞪圆了。从司幻莲的大帐之中,走出了一个少女,一个长发披肩,身上只有单薄敞衣,还光溜着脚。 一瞬间,几乎连呼吸都阻住了。英花蝉拼命的把自己的理智拉回来,仔细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的熟悉。 “她是……” “郡主。你可还记得我?” 记忆一幕幕的回闪,时光荏苒,英花蝉记起来了。 她认得她! “啊,是你!” 那个自己主动想要结交朋友的异邦女孩。 她们在北央的皇宫之中亦曾见过,女孩送了她一块令牌,可以随意初入宫廷。女孩说,这就暂且作为礼物吧。 所以,她们已经是朋友了叭? “是我,郡主,我叫沐凡音。” “我是羽翎长郡主,英花蝉。” 英花蝉后来忍不住佩服凡音,她居然可以在这样的场面下,在这样的处境中,哪怕衣衫未肃,依然气势淡静而从容不迫。 令与之交谈的人也会随着她沉心静气,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妥。 “你,也来了西荒?” “是。” 她回答的言简意赅,再没有多的言语,没有多的解释。 踏咛虽然没有想起来这个姑娘是谁,可是见郡主认得她,便也消除了敌意,只是垂下头来,提醒道, “郡主,那怜容?” “啊,对了。”英花蝉继续看向小爷,也不知是不是她心里作祟,总觉得从凡音出现以后,他似乎在躲避自己的视线,“阿莲,怜容呢?我带了伤药,去看看她。” “怜容姐姐伤势无碍。小爷已经命人替她上药、安抚了。这会儿才歇下。” “哦……”她听出了凡音话里的意思,人是小爷身边的,她就无需多管了。可是凡音话语中莫名防备的含义,令她很是在意。 “既然没事了,那我们进小爷的大帐休息一夜再走吧?” 踏咛在一旁若无其事的提议道。她原本就不怎么想去看怜容,就算真伤得多重她也不想去看。 郡主难得来看一次小爷,当然希望郡主能留下啦。 踏咛是真的操碎了心,本来就不是一个会操心的丫头,可是小爷那头不肯主动求索,郡主又心高气傲的很,联姻以来两人简直形同陌路。 以前说是在北央皇城,别人的脚下,不习惯。 现在都回到羽翎部落了,郡主怎的还跟小爷如此生分呢。 上次小爷主动入帐那回,郡主似乎也挺高兴的呀,一连接着心情好了几天呢。 但后来一连串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就不让这对小夫妻有省心的。 小爷还没开口,倒是郡主自己先否决了,“驸马或许还有别的安排,是吧?” 踏咛吃惊的看着主子,难道……郡主是真不喜欢小爷? 可是英花蝉心里却不是那么想的,虽然嘴上说着体谅的话,多少还是希望司幻莲能把她留下来的。 她是真的心疼他,希望他能够明白这份心意,能够接纳她,不要总是那么远远的遥望着她。 彼此的距离依然是北央的司小爷,和羽翎的长郡主。而不是羽翎的郡主,与羽翎的驸马。 “那就让踏咛早点陪你回去吧。” “……”英花蝉的表情一下子顿住了。让踏咛,早点陪她回去?他自己连送都不送一次? 她特地为了他身边的婢女赶过来,难道要他亲自送回去也难为了? 他甚至都没有提出派一队骑兵护送。虽然他们是在羽翎的领地上,可难道他连提都不提么! 凡音是不知,小爷真的没有看出郡主的表情,还是他装作不知道。 “郡主,小爷连日围守鬼部军多时,身子有些乏了,不便护送郡主回帐,不如……”她斜睨了一眼司幻莲的神色,飞快的扫了过去,“郡主就留下来休息吧。等小爷歇息好了,再送郡主回去?” 英花蝉是个傲气的人,尤其在感情上她容不得怜悯和施舍。 “我自然知道阿莲累了,所以不想打扰他。这是我们羽翎的领地,我在羽翎的土地上行走,不需要别人的护送。” 呃——郡主的口气很硬,是未曾见过的生硬。踏咛小心的瞥了一眼小爷,郡主很少在小爷面前说,她是郡主,这里是羽翎,之类的话。 就是怕小爷心里不舒服,怕小爷有生分感。她发现连酋长和大世子对小爷说话的时候也谨小慎微的,两个粗莽的大老爷们,却总在顾及小爷的性子,可见酋长一族都是在意小爷的,也欣赏他。 真心希望小爷能把自己视为羽翎的一员。 “郡主?” “走!” “……是。知道了。”踏咛朝着小爷和那位或许见过却没什么印象的姑娘点了一点头,推着郡主飞速的离去了。 “郡主,您刚才为什么……” 第129章、讨论 “郡主,您刚才为什么……” 直到感觉背后的视线消失了,英花蝉的肩膀才垮了下来。 踏咛赶紧绕到了郡主的面前,“郡主,您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呀?我们还是回头先在小爷的大帐里先休息一晚吧。” “阿咛……刚才,刚刚我,是不是表现的很差劲?” “唉?怎么、怎么会?” “我……是不是很像一个被夫君抛弃的妒妇?” “郡主……” “他不要我,是应该的!我自己什么样子,我难道还不知道么!我就是一个废人……父亲早就说过,他愿意守着我一辈子,那是因为他知道,除了他没有男人会再看我一眼,会再要我的。” “不,不是的,郡主……” “如果我不是羽翎的郡主,我父亲不是酋长。这一辈子,我就该孤身一人。我哪里高攀的起?” “郡主!你是全西荒,不不不,全中原,最好的女子,最美的郡主,没有人比你更貌美心善了,而且啊您还聪慧,您……郡主,您别哭了呀!” “阿咛,阿咛,你愿意守着我一辈子么?” “我?当然愿意啦!我会永远陪着郡主,我不嫁人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自豪,因为郡主需要着她。 “好!你答应我的,你不嫁人,那就一辈子都不许嫁人了,你就陪着我。阿咛,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吧,我们两个——哪怕相伴终老也好。” “……唉?可,可小爷呢,小爷是驸马啊。” “他的眼里没有我,他的心中也没有我。” “怎么会?小爷待郡主不是挺好的。” 英花蝉却自嘲的冷笑了一声,“待我挺好的?全部人都觉得他待我挺好的,羽翎郡主和驸马相敬如宾。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吧。无论父亲,师父,兄长,甚至连你都认为他待我挺好的!” 踏咛讷讷的,不觉有些恐惧起来。她未见过眼前这般的郡主,多少年了,她从未见过的郡主。 “郡主,您怎么了?” “你不懂,你还小,你什么都不懂……男女之间,不应该是那样的,不应该这么遥远,不应该的!” “郡主您是在责怪小爷么?” “我责怪他什么?!我求仁得仁,我们原本联姻的目的,就各自不同。我是为了羽翎,他是为了自己。现在他还是为了自己,可我……” 可她却已经迷失了自己,她却已经开始情不自禁的为了他,为他去考虑,为他着想,为他担忧,哪怕为了他的目的,现在的自己,恐怕是会连整个羽翎都双手奉上。 女人呐——你们果然是嫁出去的身子,泼出去的水,覆水再也难收。 …… …… 目送着长郡主离去,凡音蓦然叹了一口气。 她转回头来,目光殷殷的注视着司幻莲。 小爷把郡主打发走了,是为了与她好好聊一聊么。 她内心里有一万个疑点,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他是怎么会在鬼面的万军之下救她回来的?他是恰好在那里,还是听到了鬼面内乱的风声,而去捡便宜的。 她想要告诉他,你已经替二夫人报仇了,涟漪才是那个真正的叛徒。 可怜与非门却错杀了那么多的门徒,包括她的乔风。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太多太多的事要说,一件件一桩桩,临到嘴边却一时间不懂得怎样开口了。 她回过头来的一瞬间,原本没有束起的发丝垂落,飘荡在她鼻尖上,痒痒的,于是她皱了一下鼻子。 司幻莲本能的抬起手去替她拂开了发丝,搁到背后,拢了拢。 他内心深处也是一声长长的无言的叹息。 遇到她有太多的自然而然,有态度的本能和情不自禁,原本已经想好了两人各奔东西,最终却还是没忍住把她收回身边来。 “我没伤怜容。”一开口,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却是这句话。 “我知道。” “你信我么?” “我信你的。何况你没有理由伤她,她却有理由伤你。” “因为沧海?” “因为沧海。” 既然提到了沧海,凡音就不得不肃然面对了。虽然,这是她一直在逃避的事实,如今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对不起,小爷……”她堪堪的跪了下去,跪在他的面前,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虽然即使再来一次,在沧海与阿篱之间,她依然会选择送沧海去死,也不能忍受阿篱哪怕在自己面前受到丝毫的伤害。 看到她跪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就伸出了手,想去拉她。可是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是她抛弃了他,离开了他,放弃了与他的誓言。 他希望她等待的,能够永远那么乖巧的,美好的,安安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他归来,等待着他接她回家。 可是原来并没有人会永远那样等待下去。 “我不怪你杀了沧海。你只是为了保护你想保护的人而已。” 可惜,那个人已经不是我。 “我也曾……有过万不得已杀死一个自己不想杀死的人,她叫做涟漪,你认得她。” “我认得。她是纵琴阁的叛徒,她该死。” 听完凡音的话,听完涟漪对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司幻莲双手发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涟漪临死之前,那无声的眼神,那甘之如饴受之有愧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该死!她原本就该死的! “所以小爷,你并没有杀错人。你只是替二夫人报了仇。你做到了。” 而我没有做到而已。 “小音,父亲的仇,我还没有报完。” 凡音依然跪在那里,大帐之外,风影卓卓。 筑南王的仇,害死筑南王的人到底是谁?于是攻破苍筑关的鬼面部落,还是——央帝。 司幻莲将凡音一把从地上揪了起来,推进了帐内。 “你知道的,小音,我一直想要杀鬼择多铎。” “……是的,小爷。” “你为何杀了他?” “……” “你是为了谁而杀了他?” “……” “说话呀,沐凡音!” 她是为了鬼择弥荼杀了他,为了鬼瞳,为了她最宝贝的阿篱。 可是她并不想让司幻莲知道,不想这成为阻碍他的枷锁,成为他日后对鬼择弥荼罢手的理由。 第130章、首订 可是她并不想让司幻莲知道,不想这成为阻碍他的枷锁,成为他日后对鬼择弥荼罢手的理由。 司幻莲一直觉得她的沉静,难能可贵,她从小不是一个吵闹的孩子,柔软而乖顺,其实只是因为那是她小,年幼童相罢了,她其实是固执的。 “小音,你不是说过要永远随着我的么?要等我回来……” 怎么等着等着,你就自己走了,你非但离我而去,你甚至走到了我的仇人身边,你还为他杀人。 沐凡音,你的良心是被狗叼了去? 可是就算你的心是铁的,是坚冰,我却依然还不得不卑微的去救你,迫不及待的,马不停蹄的,片刻不敢耽误的,去救你……哈! 你知道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 凡音眼睁睁看着小爷,看着他眼底的怒气一点点窜起来,看着他的神情变幻莫测,她的小爷变了,她终究是捉摸不透了。 “一定,一定……很疼吧?”那个时候,沧海大哥死了的时候,沧海大哥死在我手上的时候,就在你的面前,你却无法阻止我。 她攀着他的腿,起身,掌心贴在他胸口的位置,额头慢慢抵靠上去。 试图去理解他,明白他的苦恼,他的痛,他内心的挣扎。 他救了她。在她认为他不会再去救她的时候,他依然救了她,所以她宁愿固执的相信,他依然是原本那个小爷,只是在经历了太多以后,他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 他身上背负的无形的铠甲,就像鬼择弥荼脸上带着的面具,面具底下其实并非不堪入目,而是已经放弃了世人的心。 小爷——拜托,不要放弃!你可以放弃了我,却不要放弃了世人,可好? 司幻莲把凡音推了开来,不可理喻的瞪着她。 她与他是彼此熟悉的,无论如何的触碰都是彼此熟悉的,那或许从第一眼就已经注定了,所以,他才会从雪地之下把她挖出来,把她抱回家,恳求阿娘救下她。 那种熟悉的感觉与时间无关,与身份无关。英花蝉现在虽然是他的妻子,可是他并不想触碰她,不想靠近她,不想依偎她,不想把她无时不刻揽进怀里。 他没有对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感受。只有这个自己亲手捡回来的小孤女。 他以为那是她年幼,那是她可怜,是她看起来软糯乖顺。 可是眼前才发现,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长大了,她凌厉了,她杀人于飞雪之间,她甚至背弃了他,她夺走了他最忠诚的侍卫的性命。 他甚至咬起牙来要去责备她。 却依然忍不住的想要亲近,靠在她的身边,感觉那么熟悉,独独可以安心。 那诡吊的触感,敏锐,吸引,让他十分的不自在,就好像自己脖子上悬了一根绳,她手里握着另一端,只要她拼命的远离他,就能令他窒息,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种恐慌,连司幻莲也怕了。 如果她还是他的小音,他是不怕的,她最最乖巧顺从的女孩儿,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来,但是——已经不是了。 她在努力的靠近,可是,他在努力的防守。 “告诉我,为什么你要为鬼择弥荼杀人,你要为他保护那个少年,你和他……”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不出口,哪怕只是想一想,他的小音站在鬼择弥荼的身边,那个带着鬼脸面具的男人,那个鬼魅一样凶悍弑杀的男人,那个攻破了父亲的城池,焚毁了筑南王府的男人。 她却站在他的身边,或许像此刻她靠近自己一样,也贴近他,与他肌肤相近,就觉得——全身在燃烧,被火焚蚀骨般的痛痒! 沐凡音,你是个妖女!你必定是个妖女!!! 凡音却退后了一步,垂下了双手,麻木的站在那里。 为了鬼择弥荼么?原来小爷以为她所做的一切,甚至被释魂琴反噬失手杀了沧海大哥,是为了鬼择弥荼么? 如果不是为了阿篱,她甚至可以亲手杀了鬼择弥荼。无论他的面具之下,是怎样一张无辜又清丽的容颜,她,不在乎的。 司幻莲将凡音一把推至卧榻的时候,两个人都惊了一下,她看着他的眼神中有迷茫,有无助,有不解。 可是他的心神中却是压抑过后的暴怒,他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怒气,从何而来。 只是心底深处有一个魔怔的声音,不停的回响着,她是你的,小音是你的,沐凡音是你的!谁都不可能夺走。 是你把她从雪地之中挖了出来,是你把她从死亡边缘抢了回来,她从里到外,每一寸每一缕,都是,你的! 只要小爷想要的,自己能给的,凡音从来不吝啬,素来如此。 所以当他狂风暴雨似的吻下来的时候,她除了震惊到无以复加,并没有丝毫的反抗,没有推拒,没有厌恶。 而是乖顺的配合着他,迎合着他,响应着,努力的只在试图安抚下他不知为何暴躁起来的情绪。 她的小爷一素是内敛的,沉静的,将自己控制的极好的。 他不应该被任何人激怒到那个样子,包括她自己。 “小爷,我不会反抗的,你……不要着急……” 他的动作有一点粗暴,甚至撕疼了她。 可是她咬牙忍着,直到闷哼一声,皱起了眉头,她的双手依然乖觉的垂放在身体的两边,没有丝毫的阻挠。 头脑之中的一丝理智像一根弦一样被抽了回来,他一点点的放轻的力道,开始耐心的,轻柔的,温和的,慢慢的打开着她。 哈!他的小音,他的小音果然还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所以——永远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狂风暴雪,一点一滴演变成了柔水绵长,他极尽耐力,试图让她诚服。 可是她是纵琴阁的阁主,她是与非门下调教出来的刺客,她从来不知疲惫,直到,完全的奔溃。 “小爷……我……” 她沉沉的昏睡了过去,一直昏睡了一天一夜。 司幻莲这时才惊觉过来,她重伤方醒,虽然她内力惊人,可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女儿身究竟是弱质的。 待凡音第三天醒来,才缓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并不在意的,哪怕小爷不愿给名分,甚至不愿留她在身边,她也没有什么好强求的人。 第131章。 待凡音第三天醒来,才缓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并不在意的,哪怕小爷不愿给名分,甚至不愿留她在身边,她也没有什么好强求的人。 只要那个人是小爷,她自己便是什么都可顺从的。 他日,若是小爷要与鬼择弥荼兵刃相见,若要伤害阿篱,大不了就是她挡在阿篱的身前,她替阿篱先死去,她先死了,就什么都不愧对了,谁都不辜负了。 甚好! …… …… 起身的时候小爷并不在,大帐之内空空荡荡的,许是都被他指派出去了。 她绕了一圈,愣是没找见自己的琴。 或许是小爷藏起来了? 从小爷的怒气可看出,小爷是责备自己的,所以会生气,故意藏起她的琴也在理。 却在走出大帐时,见到了几个陌生的羽翎士兵,他们穿着羽翎部落的铠甲战袍,一脸肃杀之气。 “沐凡音。” 凡音抬眼瞧去,是怜容。她脸色惨白的,胜雪。脚步虚浮,看来伤势依然恢复的不得法。 凡音忍不住想笑,怜容在小爷身边多年了,相伴的日子恐怕比自己要长久的多,可惜怎么丝毫不领会小爷。 以为一出虚假的妯娌间的闹剧,小爷会信,小爷会放在眼里?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连沧海都失手杀了,小爷故然怪罪她,却依然救下了她。 所以就算径自杀了她怜容,小爷也不过多皱一下眉头。 愚蠢! 怜容并非那种傻乎乎的女子,那种一心一意为了男人可以奋不顾身的女子,可是在小爷的身上,她始终高估了自己,过分的看中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了。 “怜容姐姐,难道你还想再自残陷害我一次?” 同样的戏码玩耍两次,凡音不得不对怜容要改观了,她的聪明伶俐看来只能用在小事情上,遇上大事,到底差了些火候。 怜容却不怒反笑了,看着那些士兵,“就是她,那个妖女,那个纵琴杀人的妖女,是她杀害了你们的二世子……” 不肖她说完,凡音瞬间明白了。他们是羽翎部落二世子英破狼的旧部,英破狼死后,他们被分派到了不同的营帐之中,但是今日他们又为了旧主聚集在了一起。 “拿出你的琴——” 有人高喊。 “亮出你的兵器!” “我们不杀老弱妇孺,但你是妖女,我们在替天行道!” “杀——” “杀——” “为二世子报仇!!” 凡音开始慌了,她可以杀死他们,轻而易举,但是她不能。因为他们是羽翎的兵,就是小爷的兵,她不能再为了自己杀小爷的人了。 所以,你们要杀我是吧?那就来吧。 她一步一步的走出去,没有丝毫防御与进攻的姿势。 她走到那些人面前时,眼睁睁看着他们。 动手吧。 有一个士兵回了头,“怜容姑娘,你可当真?她真是那个伤了小爷,杀了二世子和沈大哥的妖女?可我们见她是从小爷大帐中走出来的,若她是妖女,小爷为何不杀她?” “小爷被妖女迷惑了眼!” “不可能!小爷又不是寻常男子,怎么会被妖女迷惑?怜容姑娘,你们可不是有什么私仇?怜容姑娘,你不能害我们呀!” “……” 凡音都忍不住想要替怜容说话了。可是听到刚才那个士兵的话,她是从小爷的大帐中走出来的,也就是小爷保下的人。 如果承认了是自己杀死了他们的二世子,不就迫使小爷与羽翎酋长公开为敌了么。 窝藏杀死了二世子的人,等同叛族。 她歪了歪头,继续无辜的看着他们。 那几个士兵动摇了,纷纷站成了一排,面面相觑。 “你们在做什么?” “郡主!” “郡主!” “参见郡主!” “是,是怜容姑娘说,她找到了那个杀死二世子和沈大哥的妖女,我们……我们来替二世子报仇的!” “妖女?” 士兵的目光齐刷刷的射向了凡音。 凡音一下子低垂下了头,她可以面不改色的迎视将士们的目光,但不能是英花蝉的。 英花蝉那样敏锐而洞察力惊人,小小的伎俩在她面前没用。 但是凡音垂着头,英花蝉却转动着轮椅过来了,停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二世子的旧部。 哼了一声,“谁让你们听风就是雨的。没见到她是从小爷大帐出来的人,小爷的人怎么可能是杀死二世子的人?若是,小爷早就杀了她,替我二哥报仇了。” 士兵们唰白了脸,有几个愤怒的转向了怜容,盯了她一眼。 怜容面带错愕的看着英花蝉,这个郡主——简直不可理喻啊! 她护夫护到了魔怔的地步!连自己兄长的仇都不要报啦? 堂堂羽翎部落长郡主,竟也是卑微到如此地步。 郡主的话,没有敢不听的,士兵们讷讷的退下了,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都遁回自己的军营训练去了。 现在小爷执掌羽翎部落兵权,操兵督战十分严格,脱逃一次训练,那罚的你可是鼻青脸肿。 男人们走光了,只剩下了英花蝉、怜容和凡音。三个女子面色一样的冰冷、静默。 “你们俩,都跟我来。”长郡主发话了。 踏咛并不在英花蝉的身边,所以凡音替了上去,帮忙推动着轮椅。 英花蝉指向一个方向,她便推向那个方向。 轮椅滚动了几步,英花蝉示意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还愣在原地的怜容。 “怜容?” “郡主……可有什么事?我伤势未愈……” “我看你愈合的挺好的。没关系,我那儿有药,伤口裂开了,再给你伤药就行了。” 这话已经说的十分的冷酷无情,怜容认了,默默的跟上了两人。 凡音推着英花蝉并没有走太远,只在一片开阔地上,英花蝉抬手示意停下了。 怜容的脸色却是很不好看,惨白惨白的,眼看着就快要晕倒。 凡音退开了几步,站定。 一阵冷风瑟瑟的吹过,西荒的风明明不冷,却还是叫人一阵轻颤,那或许是骨子里的冷。 三个女子迎风对视着,各自的心思,匪夷莫测。 她们都是司小爷的女人呐。只是彼此之间或许一无所知。 “怜容。”英花蝉开口,居然是对着怜容先说了话。 第132章。 “怜容。”英花蝉开口,居然是对着怜容先说了话。 她说,“怜容,你可是心甘情愿跟着小爷的?” 怜容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她的目光中闪过了惊诧,似乎怀着畏惧。 “我……” 长郡主摆出那正长之势,无论怎么说,只有她是明媒正娶的,她是羽翎与北央联姻的纽带,她是朝廷认可的,是央帝亲指的。 “我们西荒女子本就豁达,若是小爷身边有他喜爱的人,他愿意收下,哪怕是我们羽翎的驸马,也没有人会质疑他。但,规矩还是要有的。怜容,你可认?” 怜容心里暗说不好,面上坦然的跪下了。 她本就是小爷的人,比这羽翎郡主更早。只不过小爷更看重沧海,于是把自己许给了沧海。 但是怜容的心始终都在小爷的身上,这是一分一毫都未曾动摇过的。 她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对小爷来说,自己多少该是有那么一分特别的,却仓惶意识到自己面对英花蝉的时候,是如此的单薄无力。 “你起来。你何必跪我?”这就是北央人的规矩吧,小的跪大的,侧的跪正的。英花蝉心底里一丝不屑的冷凝,嘴角抬了抬。 “我让你过来,不是为了要你跪我,也不是为了威吓你。我只是想让你清楚,你跟在小爷身边,是他的人,心就必须向着他。但凡是你做错了,无论心是好的还是有别个念头,我都是不许的。谁,都不容许伤害阿莲。” 怜容豁然震了一下。凡音的脸上也闪过一丝讶异。 “所以。音姑娘是小爷带回来的人,即使她就是你说的妖女,是杀你夫君的凶手,也正是杀我二哥的人,你——首先要做的不是寻仇,而是将一切与小爷当面对质清楚。否则,你就是在替小爷树敌!”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郡主。” “如果你不当自己是小爷身边的人,只是因为夫君不在了,想要一个地方栖身。我帮你找。无论你要回北央,还是留在我们羽翎,我都会尽我郡主所能,帮助你。因为你的夫君,是小爷身边最信任的侍卫。” 怜容畏惧了,瑟缩了,她怕了。 眼前这个是认真了起来的羽翎长郡主,英花蝉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打发的女子。她的精明,聪慧,锐利,整个羽翎之中无人不知。 一直以来,她都对怜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偶尔踏咛找找麻烦,却也是被郡主压了下去。 怜容始终觉得是郡主忌惮小爷,联姻就是联姻,联姻是约定,不是婚姻,尤其像他们这种本身毫无感情,毫无瓜葛,毫无羁绊的人,硬生生因为君王之间的缔约而结合在一起。 他们应该是彼此仇隙,至少是排斥的。 然而,原来并不是这样。怜容偷偷看向英花蝉,她从英花蝉的眼底里看出了她对小爷的感情。 那么小爷呢?怜容仔细的回忆,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冷嘲。 没有的。小爷对英花蝉,从来没有过那种柔情,没有过。 只有,对那个妖女有! 英花蝉的目光还是冷冷的盯在怜容的脸上,视线像要把她穿透,要看清她脑袋里的一动一念。 “刚才那样的事情,我相信永远再也不会发生了。你做的任何决定,一旦越过了小爷,这不仅仅是你对小爷的背叛,我也会认为这是你对我的背叛,对小爷身边所有人的背叛。” “所以,我会将你驱逐出去。” 最后那句话,英花蝉原本是不打算说了。 但是她有一丝愠怒,因为看出了怜容眼神里的有恃无恐。羽翎郡主又怎么样,她怜容是小爷的人,是小爷的婢女,只要有小爷护着,谁都动不了她。 可是她似乎忘记了,英花蝉才是小爷的妻子。这里是羽翎,小爷只是羽翎的驸马,英花蝉才是羽翎的郡主。 说完之后英花蝉不待怜容的表态,十分生硬的说,“你可以走了。” 怜容呆愣了一下,自然而然的朝凡音瞥了一眼。心里想说,为什么她还在这里。你有什么话是对她说,却不能给我听的? 可是想归想,却怎么都不敢说出口的。于是轻轻俯了一下身,告退了。 她走的时候,气势低迷了很多,再没有了之前见到英花蝉时候的自傲和自大,没有了目中无人。 这个郡主,是她必须放在眼里的人。 踏咛一直对她忍让很不满意,觉得郡主对那个怜容婢女太怂着了。 英花蝉心里却是知道怜容是哪一类人的,她应该不是普通民家的女子,落魄至此而已,对小爷也算真心实意,所以才自秉不凡。 自己没有必要在她面前作威作福,但如果她的举动影响到了小爷,尤其是小爷在羽翎部落中的威望,就是绝对不能忍的了。 “我们走走吧,音姑娘?” 只剩下两人了以后英花蝉的语气松软了下来,没有了刚才的严厉和生硬。 “郡主是有别的事与我说?” “小音……可以吗,可以叫你小音么?” “可以。” “你愿意留下来的吧,留在小爷身边?” 凡音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仔细斟酌了一番。与英花蝉这样的人说话,并不能仅仅从她话的表面来判断她的真实想法。 而是需要更细致的去探究。 譬如前一晚,她虽然说着不该打扰了小爷,自己应该尽快回去。可是内心里是希望小爷留她一留的,奈何小爷却无心了。 “其实我猜到了,你是那个妖女。” “……”凡音的心中咯噔了一下。 “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次,在寮寨,你的丫头身上就背着偌大的琴。还有你的身手一看就非普通人,那次小爷特地为你而来,我看得出在他眼中,你是最特别的一个。” “我是小爷救回来的孤女,从小收养在苍城的筑南王府中而已。我与小爷……”本来是可以说没有什么,但,似乎已经不能了。 “你可与怜容一样,愿意委身小爷,伺候小爷?” 凡音脑海中闪过一万个念头,小爷对她来说也是唯一无二的,她可以为了小爷不惜性命,可是,她还有阿篱,还有父亲。 第133章。 凡音脑海中闪过一万个念头,小爷对她来说也是唯一无二的,她可以为了小爷不惜性命,可是,她还有阿篱,还有父亲。 父亲没有死,阿篱也没有死,如今阿篱还在鬼择弥荼的身边,若是有朝一日鬼择弥荼再次对上小爷,她该何去何从? “小音,我与你有缘分。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就说过,挺喜欢你的,希望与你交个朋友。可还记得?” “记得的。可是……可是我……”她杀了二世子啊。那个企图暗害阿篱的人,是郡主的兄长啊。 凡音没有兄长,但若是有,谁杀了她兄长,必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你可是在意我二哥那事?那你可否告诉我,你为何杀他?” “因为他要伤害一个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所以是他动手在先。” “是的。” “若是你还有回旋的余地,你是否肯放他一命?” “我……”若他还是个隐患,她不会放过的。纵琴阁人,是不会留下对自己不利的威胁。 “你杀人,应该有你的因由。既然已经杀了,我要么杀了你报仇泄愤,但眼下看来是不能的。” 凡音心底略过一丝触动,她说不能的?她说的时候语气中充满的无奈和悲凉,然后她说,“因为小爷要你,重视你。若我杀你泄愤,就是与他为敌。我不愿与他为敌,所以即使恨你,也不得不放下。” “可是我又不愿一直恨着你。那样太累了。所以小音啊,我们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还能不能成为朋友,就看你了。” 凡音迟缓了很久,很久。就看她了?与一个,兄长死在自己手中的女子为友?那需要偌大的勇气。 她不是小爷,她并不明白当时的情景,自己是被释魂琴控制了,杀戮无度。可是即使神智清明的,若有人要伤害阿篱,她恐怕也是会毫不犹豫痛下杀手的。 “长郡主,我沐凡音敬佩你。愿为你一友。” “那你就留下吧,留在小爷身边吧,既然他要你……” …… …… “小爷来了……” 凡音正坐在大帐中发愣,司幻莲从外面匆匆忙忙赶进来,带了一身的风尘。 “小爷。” “没事吧?” “……没。”她摇了摇头。 “听说今天怜容带了以前二世子的旧部来找你,他们……怀疑你了?” 凡音鼻腔酸楚,人是她杀的,没有什么好不承认的,但是小爷这样的袒护,反而让她心虚了。 “是郡主过来,把人赶走了。” “郡主来过了?”他问的语气有一丝不自然。 “嗯。” 郡主与她聊的话,很多,却好像没有什么内容是可以与小爷分享的。 尤其是两人之间……那以后,总显得怪怪的,以前亲近的感觉变得迤逦了起来。 “啊小爷,你可曾看到我的琴?”这几日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好好问他一声,怎么的释魂琴就不见了? “琴……” “嗯。释魂琴呐。” 他不可能不明白啊,可是小爷的表情,让凡音深深的不安起来。 “怎么了?” “救你的时候……” “嗯。” “它已经碎了。” “碎了?不可能的。”那是冰魄释魂琴,它的材料很特殊,它是浸入人血提炼出来的,它有魂灵。它不可能碎的。 就算她碎了,她的琴也不会碎的。 “确实是碎了,碎成一瓣一瓣,而且有一部分……” “有一部分?” “很奇特的是,那时候似乎有一道红光进入了你的体内,所以你明明伤得很重,可是瞬时就恢复了,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护住你的心脉。” 是释魂琴么?它护主,救主? “白天的时候,英花蝉都对你说了什么?” “郡主说……”一开口,她就讶异的停了下来,有点不敢置信的盯住了小爷。他在套她的话? 他是在意郡主的话么。 “那是郡主私下里对我说的。” 她坚持着。虽然自己永远站在小爷一边,可不代表要出卖同样拥护小爷的人。 “她没有说什么,要报仇,或者逼你离开的话吧?” 凡音有些吃惊,“为什么?” 英花蝉是个大气的女子,她吃惊的是小爷居然还不明白。 “小爷,郡主对你很好的,她的心里……” 司幻莲的目光定定的看向了她,看的她不由得发虚了。 “小音。” “是。” “你说你不会反抗我的,是因为……我是司小爷,还是因为我是司幻莲。” 姆?这个问题的意义在于? 思考了一瞬,她明白过来。“是我自己愿意的,小爷。你没有勉强我,我……”该怎么说呢? “所以你心里有我的,对吧?” “……唉。” “那你愿意继续跟着我么。” “我……愿意的吧。”只要你不与阿篱为敌,不要伤害阿篱,不要在日后成为父亲的敌人。 “我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办法给你,没有名分,没有地位,没有保障,但是小音你明白么,我想要给你的,比那些更多。” “是,我明白。” “所以无论英花蝉对你说了什么,不要走,我与她的联姻,是怀有目的的,我要夺回北央,我要夺回我的一切。” “小爷你要北央?” “对。我要北央。我要成为央帝。” “啊!” 凡音没有地方可去,就住在了司幻莲的大帐中。若是以前还有一层隔阂,那眼下也已经没有了。 她在黑夜中睁着眼睛,一点都不瞌睡。 释魂琴没有了? 就这样,没有了? 与非门也没有了,各大主阁被逍鹰团攻破以后,阁主被暗杀,早已经一片的混乱。 当时玄鹤是提醒过凡音的,最好在北央之外尝试召集旧部,贸然回到皇城之中,恐怕有危险。 而且此刻央帝对此的态度不明,或许早就火冒三丈,逮到一个人就要泄愤处死了。 与非门是应该忠于央帝的,只忠于央帝一个人,必然是古早遗留下了什么根深蒂固的渊源。 可是凡音并不清楚,她回与非门的时间不长,而且一直在攻于纵琴阁的心法。 没有想到连与非门也会这样一夜之间消亡殆尽。 感觉到身体后面的人动了一下,凡音屏气凝神,微微闭起了眼睛。 第134章 小爷是搂着她睡下的,她以为又要是一番翻云覆雨的大动作,然而他没有,他只是很安然的怀住她,发出很满足的呼吸声。 原来小爷的野心如此之大,可是小爷又这样容易满足,还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成为小爷的人,和成为小爷的女人,有什么分别,凡音至今还没有仔细的想过。 她想的只有,要满足小爷的愿望,小爷要什么她就助小爷得到什么,无论是北央,还是西荒。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来的时候,凡音就醒了,因为她感觉到身边的小爷已经醒了。 他的鼻尖蹭过她的发丝,凡音身子热了起来,主动仰起头,慢慢的靠了过去。 司幻莲滞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 “咳,我还要练兵。” “小爷不要?” “不……我……要!” 他回答的有一丝勉强,凡音审视的看着他,在揣测他的本意。 他不是不要,只是他认识到了自己之前做的太粗暴,他在反省自己。 深刻的反省自己的错误,不该那样凶她,不该那样粗暴的待她。她是他自己看着长开的女孩儿,她之前那样的羸弱又软糯,他一直都是护她那么温柔,可是——一失神却做了令自己都诧异的事。 “不要不用勉强,我不会强迫小爷的。” “……” 唉——他对她有些无可奈何起来了。她那么样的聪慧、敏锐,博闻强记,但在男女之事上,似乎始终懵懵懂懂隔了一层纱似的。 他甚至开始担忧,她是否只是单纯的将他视作为家人,恩人,如今仅存的亲人。所以待他予取予求,从不生一丝反抗。 这可要如何是好? “你姑且在这,哪儿都别去,等我回来。” “是的小爷。我等你回来。”她声音风淡云琴,恬然自若,静柔的不带一丝欲望,真叫人无可奈何。 司幻莲刚到军营,就听到酋长英策熊请他去一趟大帐。 他心里打起鼓来,难道是英花蝉告诉了英策熊关于小音的事? 小音是杀死二世子的凶手,英策熊找了许久,一直碍于鬼面部落声势没有发起总攻过。 这一回,鬼面部落内乱,他恨不得立刻亲自冲过去宰了那帮妖魔鬼怪! “父亲?” 司幻莲躬身进入酋长大帐。 英无名和英傲隼已经坐在里面了,各自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怪异。尤其是英傲隼,带着一抹不自然的尴尬。 英策熊是个大咧咧的人,不拘小节。 将一纸婚帖直接摆在了司幻莲的面前。 “父亲,这是?” “広度送来的。你看看!都什么人?” 小爷阅毕也忍不住蹙了眉。 这个惊雷部落的酋长大人,着实是没心没肺,要么就是说野心太猖狂了。 惊雷与羽翎不合,整个西荒都是知道的。 当羽翎还没有那么强的时候,広度曾为了擒一个逃走的妖女,擅闯羽翎的领地,堪堪将英策熊压在自己脚下。 如今眼看鬼面部落不行了,羽翎有做大的趋势,开始动了鬼心思,要与羽翎联姻了。 事实上眼下的西荒之中想要与羽翎联姻的部落不在少数,英策熊却一一推回去了。 他的女儿什么脾气他自己知道,除了长女英花蝉,没有一个拿得出手,到了别人家里,还不给掀翻了帐顶。 若是到了稍弱的部落,那就是逼迫人家忍气吞声。 要是到了更强的部落,那就是三天两头跟人家打架。 可是惊雷的酋长厉害啊,惊雷的酋长要把自己的第十二夫人送来羽翎部落联姻。 由于岁数女方岁数太小,広度说了,觉得英策熊不合适,但看着他的长子觉得还不错,就给长子了。 先不说広度与英策熊年龄相近,他自己的十二夫人居然还要挑人送给羽翎的大世子。 英策熊当场就要把婚书撕了。 这是在把羽翎当做尘土在碾压呀! 可是与英无名商量后又觉得眼下是干掉鬼面部落最好的时机。 要干掉鬼面部落,肯定需要联合西荒中各大部落的势力。 最不明智的就是一家独干,先不说目前鬼面的兵力并未急剧消退,只不过比以前分散了一些。 若是在进攻鬼面部落的同时,自己的大营遭到了其他大部落的攻击,才是最致命的威胁。 所以这才准备找司小爷来商量一番。 说是商量,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司幻莲本身就是联姻过来的。 这方面他有经验。 英傲隼也是一个已经婚娶的人,他的夫人只有一个,是个羽翎之中难得貌美又温顺的女子。 羽翎女子在西荒之中不算强势,但是烈性尤在。 这如果是英傲隼自己看中的西荒良家女子,或许夫人还能接受。 偏偏是惊雷酋长从自己夫人堆里捡出来的,任谁心里都会不舒服。 英傲隼肯定是不想要的,给其他的儿子,英策熊也不是没想过,又担心可能吃不过那个十二夫人。 人家虽然小小年纪,但好歹当上了広度的第十二夫人,也是有些手段的人。 于是这就需要司小爷来劝解劝解了,劝解的对象,自然就是大世子了。 司幻莲一看就明白了。 两代人脸上的表情完全是迥异的。 英傲隼一脸的刚烈,我凭什么捡広度一只破鞋,还要放在自己大帐里供着,作为联姻的结晶,打不得骂不得,可能还要得罪了自己的爱妻。 英策熊脸上的表情则是与英无名一样的,不就是个女人么,你收一个是收,收一打也是收,你收下来摆在马厩里也是你的自由。 司幻莲一时间觉得可笑,自己一个驸马爷,他能说什么。他的处境是与大世子恰好相反的。 于是晚上约了英傲隼喝酒,说完这句就坐在一端默不作声了。 英策熊还是有些关心自己的大女儿的,“有些日子不见婵儿了,她可好?” “好。” “呃……”你多说几句也没关系,“前些日子听说你在伏击鬼面部落的军营,可有那个镜王的消息了?” “那日不慎让他逃脱,之后再没有遇见过。” 英策熊看向英无名,“天师,你倒是算算这个镜王能逃到哪里去。不是说他和整个鬼面部落都闹翻了,手上整个羽翎最强的骑兵百鬼夜骑也被散了一半。他可还有东山再起的势头?” 第135章 是说他和整个鬼面部落都闹翻了,手上整个羽翎最强的骑兵百鬼夜骑也被散了一半。他可还有东山再起的势头?” “不好说。”英无名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小爷,司幻莲将头转过去了。 英无名一直消息灵通,他能收到的消息,英无名一定也收到了。 当日自己是故意放过鬼择弥荼的,因为要救小音为重。他有些怀疑英无名已经得知了。 “那你们说,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该向我们的亲家,去搬一点援兵来收复一下荒地了?” 所谓亲家,那就是北央了。司幻莲顿时觉得自己的处境更尴尬。 “据我所知,央帝最近身体大碍呀。” 英无名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央帝身体大碍?! 这可是天大的消息呀,他打算压到什么时候! “如何?可是病的很重?”英策熊精神一抖,整个人都激昂了起来。 央帝的地位可与西荒中的酋长们不同,央帝的位置一动,那是地动山摇,天崩地裂呀! “好像说是身边的护卫出了纰漏,一连好几次行刺事件,积郁成疾的。” 说着还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小爷。 司幻莲也是心底纳闷,皇宫的护卫他是见识过的,滴水不漏,何况还有守琴阁这尊门神。 行刺?恐怕除了纵琴这样的高手,没什么人能够半只脚踏进皇宫的。 “小爷没什么消息?” 若不是司幻莲对英无名还有些了解,几乎就要把这话当做对自己的讽刺了。 他是孑然一身来到西荒羽翎部的,他在这里消息闭塞,北央的消息无论如何也传不到他的耳中。 司幻莲起身告辞的时候,大世子迫不及待也跟着起身一起走了出来。 “阿莲,我去你那里坐坐。”英傲隼极其郁闷的说着。 “我们晚上再喝一杯吧,我现在还有些事。” 英傲隼莫名其妙看着司幻莲自顾自走了。心里不住嘀咕着,傲什么傲,不就练了个骑兵么,狂什么狂,不就是帮着父亲收复了周边几个小部落么。 要不是他们太弱了,怎么会巴不得的成为我们羽翎部落的附属。 不过自从司小爷到了羽翎,羽翎军备扩充,连领地也扩大了两倍,这也是令大世子服气的地方。 “唉,老二真走的太可惜了!否则我们羽翎就有两员大将了。” 小爷回到帐中第一件事情就找凡音,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顺便一说约了大世子来喝酒。 凡音想了片刻,问道,“小爷,你营帐可有歌舞姬?” “没有的。”这里是西荒,又不是北央,更不是皇城,只有鬼面那种声势浩大的部落才会有鬼域地寮那张的营寨,普通的部落肯定是不设的。 “那就去请一位呗。” “为何?” 凡音看了他一眼,眼神柔媚。司幻莲胸口一滞,瞬间明白了。 是要让大世子领悟到世外女子的好。 然而事出突然,司幻莲身边缺了一个沧海这样的得力辅佐,派出去的侍卫居然一个都没有找来。 “我,我,我,真去找了,小爷!可……看着没有一个好的。” 看着那木讷的样子,司幻莲也猜出几分了。八成是没敢进去。 他眼皮子动了动,径自走向了婢女休息的营帐。 “小爷?” “怜容在么。” “在,我去喊怜容阿姐。” 怜容见着小爷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她知道小爷生她的气,小爷故意逼着她。在小爷的地方,小爷要避着她,她没有一点的办法。 “爷,奴家知道错了!奴家再也不会了!” “哦?” “以后再也不会背着小爷做事,再也不会为难阿音姑娘。一定会听长郡主的话。” 司幻莲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听到小爷说完,怜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筋骨一般。 小爷说什么?小爷要去她陪伴大世子?小爷要她献艺? 确实,她以前就是献艺的女子,那是因为家道中落呀! 而起结识了小爷和明月公子以后,她就一心跟着他们,再没有献过艺,露过脸了。 “小爷……” “你不愿意?” “您真的要我去?” 司幻莲被她殷殷的眼神看的有点心烦。 “不愿意就罢了。我也没有迫你的意思。也没有让你做别的,只是献歌献舞而已。” “为何要我去?” 不是侍卫没找到人么。司幻莲在心里腹诽。 怜容想到的却是小爷看不起她。小爷一直在心底里把她看做低贱的人。 所以从来不曾真心对她,说抛弃就抛弃,说送人就送人。 不像待那音姑娘,无论她是什么时候跑来找小爷,小爷都是要她的。 无论她是犯了多大的错误,哪怕杀了小爷最衷心的侍卫,小爷依然绕过她,护着她,宠在手心里,别人不能动分毫的庇护着。 人和人的差距呐,怎么就这么大呢! “我去。我去给大世子献舞,我会叫小爷满意的。请放心。” “很好。” “小爷……”看着他要走了,怜容虽然明知道苦留无意,还是忍不住下手挽住了他的袖子。 “什么事。”小爷驻足回了头,他回头的侧颜依然高贵如斯,一如她第一次在皇城之中见到他。 虽然已不复少年青涩,他早就是个血战沙场的英伟男子了,可小爷那时候内敛消瘦的脸庞依然在她心中荡漾。 “小爷可不可……让我再……容我再抱小爷一次?” 她说的卑微,瑟缩,颤抖。司幻莲的心软了一下,便任由她自背后拥住了。 怜容慢慢将脸贴在了小爷的后背上,心满意足的喟叹了一声。她的小爷呵——将她带出水火的小爷呐! 凡音便是在那一刻出现在眼前,司幻莲整个人愕然惊住了。 他下意识抬起头想要扒开怜容环在他腰际的手,可是怜容的双臂箍的很紧,他不用真力根本拨不开。 反而远远的看去,就像他反手刻意的爱抚她。 凡音过来是想说,何不让她去一趟营寨,她认识鸿芜。虽然说好了再不相见,可是鸿芜手中肯定还有几个不错的歌舞姬,不然不会连以前鬼择弥荼的属将都到她那里去找抚琴娘。 第136章 看到小爷与怜容的一瞬间,她脑海里还是空白的,并没有太多的念头起来。 可是看着看着,先是心底里乱了,乱得都无法好好静下来思考了。 知道怜容是小爷的侍妾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还不明白怜容对自己的敌意,只隐隐的感觉到,怜容总是莫名排斥着自己。 一直到后来,小爷把怜容送给了沧海。她还暗自替怜容觉得可怜,想着怜容或许更愿意留在小爷身边照顾。 然而那一夜之后,仿佛天地变幻,她瞬间懂得了许多过去被她视为毫无意义的枝叶的东西。 她知道了什么叫做独享,什么叫做占有,为什么怜容看她的眼神之中总是怀有一丝嫉恨,那是源于最深切的求而不得,欲而不满。 就像眼前一样,她明明知道这是很寻常的事情,怜容是爱慕小爷的,与小爷肌肤之亲的人,或许是比自己更熟悉小爷身子的女子,可是——排山倒海而来的嫉妒,深深的嫉妒,不可理喻的嫉妒,灼烧了她。 湮灭了她的理智。 至少,至少让她喊一声小爷吧…… 至少,让她不要看起来那么狼狈,让她保有一丝颜面吧! 她嘴唇翕合颤抖着,想要装作若无其事,想要说一声,小爷,打扰了。 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口。 她眼眸中雾气升腾,烟烟绕绕,居然是忍不住要飙出泪来。 猛地深吸一口气,她飞快转身头也不回的向远处掠去。 那感受是她不习惯的,是没有过的,是叫人恐慌的。 她跑的那样的匆忙,闪过的枝叶划开了她脸颊的上皮肤,丝丝的凉意,但是——什么感受都抵不过此刻心底的酸涩,愁胀,蓬涌,她想要发脾气,可是找不到理由,压抑的难受。 沐凡音,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怪异,你……是不是病了? 司幻莲终于啪一下打开了怜容扣着自己的双臂,眼眸冷冷的凝视着她。 怎么了,小爷?她的神色似乎在慌张的问道。 她没看到小音?司幻莲内心纠结着,所以她只是因为他,才如此的卑微自怜? “没事。我先走了。一会儿大世子到了,我让人唤你。” “是的,小爷。” 小爷疾步离去以后,怜容的嘴角才渗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她看到了呢。 …… …… 凡音奔回到大帐之中,双手交握,用力的呼吸,脑海里回念着每一句纵琴阁修身养性的心法。 然后蹦出来的画面,依然是怜容紧贴在小爷的后背上,她看起来满足而幸福。她的脸上挂着谦卑的温顺笑容。 小爷虽然蹙着眉,可是手指拂过她的手臂,矗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哈——! 因为内心压制不住,不得不用力的嘶吼出来,周围一片肃杀涌动。 “小音——”司幻莲追了进来。 她瞪着他,仅仅是注目的瞪着她,眼底血气翻涌,像要把他吃下去。 “小音!你静下来,看着我!”司幻莲慌了,她这个样子太像她被反噬的时候。可是此刻她的面前并没有琴。 “小音,小音……”他不停的唤着,靠向她,展开双臂,将她团成一团的拥进怀里。 “我刚从……我只是……我有求于她,不想在那个时候拒绝她。你能明白么?” 不——我什么都不明白! 我不明白啊!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这么难受?小爷你与怜容之间,那不是应该天经地义的么?你还有长郡主呢! 可是——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要怎么办? “小音,小音,我对不起你……我负了你。我有了你,已经有了你,不该再碰其他任何人的!” “不对……是不对的……” “是!我知道,是我不对!你别吓我,你醒醒,小音?” “是我不对。” “不,你没错,你没错……” “可是我好难受呀……我……” 她揉在他的怀里,却矛盾到不知如何自处。 想要推开他,死命的推开他!他怎么可以让别的女人搂抱他,那样的紧紧的依偎他,贴近他?!!! 她不要再让他触碰了!永远都不要! 可是,可是,她又好想他就是她一个人的,他只抱着她一个人,只拥住她一个人,如果她在他的怀里,他就没有办法去看别的人,去拥抱别的人了。 所以她去推他,没推动,因为他不让。 于是她就圈着手臂困住他,跟他一样用力,比他更加用力,一口狠狠的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嘶——是疼的。可是小爷却还是将下颚抵在她脑袋上,轻轻的摩挲着。 他的小丫头,小音呐,是吃醋了呢! 这个小丫头,倒是性子如此的刚,如此的烈,吃醋却是好哄,给她咬一口就好了? “别气了,别气——” “我不该生气的对不对?” “对!” “……可是,为什么会那么气呢?” 他几乎忍不住要笑了。 “因为你看到我跟别的女子在一起,当然会气的。” “怜容也不可以么?” “是的吧。” “可小爷还有羽翎郡主……” “是。但我不会碰她。” “永远么?” “……呵!你还真是贪心。如果你永远在我身边,我就永远不再碰其他人。” “唔……嗯!” 她在他的衣袖上擦了擦鼻子,“对不起小爷,我也觉得我很差劲,可是,没法忍住呢。” “嗯。不怪你的,是我也会这样……” 凡音丝毫不相信的抬起了头,睁着水汪汪的,雾气还没有退尽的眼眸看着他。 “看到你站在鬼择弥荼面前的时候。看到你拼着一口气也要护住那个少年的时候……我的感受跟你现在一模一样。虽然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是我一次次的丢下了你,抛下了你,可是,我也是一样的,不能忍受。” “啊——”可是,那是不一样的啊!阿篱是我的弟弟啊,我是为了阿篱才帮助鬼择弥荼的啊。 你和我,我们的性质完全不同呢,小爷。 “所以你刚才是来找我?有事?” “唉?啊,对!我认识天歌坊的板娘,鸿芜,我去找她要一个……” “不必了。” 第137章 “不必了。” “但,那个人是怜容,小爷你真的可以么?” 难道对小爷来说,怜容真的一点都不重要么。 “怜容对我来说,是与你完全不一样的。你是那个,我绝对无法忍受的。但是怜容,她就像一个华丽的舞姬,你会为她打赏,为她鼓掌,但她走下莲花台,就什么都不是了。” 凡音心思动了一动,她想问,那英花蝉呢? 可是忍住了,因为理智回来了,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刚才那样的迫小爷,自己都窘的脸红心跳,若不是小爷如此宠她让她,应该是要把她撵走的。 连郡主都没有她这样骄躁吧。 天色最后一丝微亮的时候,英傲隼带着自己营帐里酿的酒,来了。 “阿莲,今日,我们兄弟俩,不醉不归!” 司幻莲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虽然身为世子,但他和英破狼一样都是在身为酋长的父亲的羽翼之下成长起来的。 遇上联姻这种事,甚至都有人来铺路和垫底。 司幻莲并不恼恨他,反而有一丝的羡慕和憧憬。 他也有过那样的朋友,明月和老六,他们一样都是在庇护下长大的,他们把他视作为同伴,却从来没有体会过他无处安放的彷徨。 这种彷徨,是他们感受不到的,并且永远都感受不到了。 因为他们已经过了那样的年纪,他们已经羽翼丰满,只有当真正自己羽翼丰满的时候,才能真正有些微的安全感。 这就是他司幻莲此刻在拼命的东西。他要留在羽翎,在西荒立足,与北央分庭抗礼,直到强大到,吞并北央的那一刻。 “喝酒!” 他端起了空酒杯,由着英傲隼满了一整杯,毫不犹豫的一仰头而下。 因为他喝的豪爽,大世子也不好扭捏起来,于是一杯接着一杯。 “我帐中,有个怜容,你可记得?” “记得的。那个侍卫沈沧海的遗孀。沧海也是个命薄的人,那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夫人,却……唉。” “怜容说,她感激大世子的照顾,所以自愿献舞一曲。” “不不不,怎么敢当。我哪里有照顾过你营帐中的人?” 可能是喝得醉,可能是不忍忤小爷的好意,大世子道了谢观赏怜容献舞。 怜容的舞姿确实无人能及,端庄中带着妖娆,让人看完又想亲近又不敢肆意。 司幻莲与怜容配合天衣无缝。 小爷放下酒杯,怜容就过来斟酒。 满了小爷一杯后,端着酒壶就袅袅移步到了大世子的面前。 酒过半醺,看人已经是隐隐绰绰,大世子挡住了自己的杯盏,“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不能再喝了……” “那怜容替大世子喝了此杯吧?”说完也不等大世子说话,怜容俯身,就着大世子的手咬住了酒杯杯盏边缘,一仰头,尽数倒进了自己的口中。 由于倒的急,一滴酒液滑落出唇边,要坠不坠的挂在嘴角上,鲜艳欲滴。 大世子再也按讷不住,抬手就拭去了那颗酒珠,不带一丝犹豫的含进了自己的口中。 “唔……大世子,您带来的真是美酒呢!” “是吧?哈哈哈——” 笑声未停,怜容就一个翻身越过了桌几,趴在了大世子的膝盖上,手指在他膝头画着圈。 英傲隼一时间呆住了,面色酡红,眼神迷离。 司幻莲也呆住了,这副场面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也从未要求怜容做到如此地步。 可是,事已至此,犹如箭在弦上。 大世子俯身下去亲吻怜容圆融饱满的唇瓣时,司幻莲分明看到了怜容抛过来的一计媚眼。 那眼神中有述说不尽的含义,但是小爷懂了。 他一抬手瞬间熄灭了整个大帐之中的灯火。 “哈!烛火灭了,大世子请稍后,我这就去找人点上……” 自然,他是万万再也不会回来了。 大帐之内的动静,不小。 司幻莲默默不发一言的在账外吹了一阵凉风,肃了肃外袍,拂袖而去。 既然是她自己愿意的,他还能说什么。 第二日清醒过来的大世子慌慌张张的从小爷的大帐跑了出去,连腰带落下了都没有留意。 小爷派了侍卫特地给他送了过去,但叮嘱了,千万别挡着大世子夫人的面。 “小爷思虑的可真周全呐——” 司幻莲没有回头,脚步坚定的走了远去,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再看她一眼。 后来,大世子自然是接纳了那名惊雷部落送来示好的第十二夫人,据说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大世子与夫人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因此破裂,事到临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计量,世子夫人也不是傻的,不会因此而与大世子决裂。 毕竟眼前的大世子才是最有可能继承酋长之位的人。 而与惊雷部落交好之后,英策熊彻底将毁灭鬼面部落的计划提上了议程。 所以,羽翎部落依然需要他们的亲家的援助。 当年央帝答应联姻,不也是为了日后好牵制鬼部么? 英策熊开始修书,英无名在一旁加持。 若要动,要尽快,谁都不知道现在央帝的情况,一旦央帝皇位不保,与羽翎之间的盟友关系也可能随之破裂。 英无名很有把握,现在北央最忌惮的就是鬼部的势力了,只要是能与之一较高下的,北央不会拒绝提携。 英策熊一边斟词酌句,一边感慨着,“说起来,我们婵儿的谋虑确实深远。那个时候她对我提出,看中的其实是苍城筑南王府的司小爷,我简直吓坏了,那可是个不入籍的小王爷呀,要什么没什么,把婵儿送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谁知不到一年,婵儿就回来了!” “而且这司小爷如此能战擅兵,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驸马呀。着实弥补了我们羽翎部落最大的短板。” “没错没错。”英无名要哄着酋长修书,所以一个劲的赞同他,一点都没有提及自己心底隐忧的方面。 婵儿与驸马在一起也有些时日了,却始终一无所出。 他旁敲侧击的询问过,根据婵儿身旁那个傻大个的丫头的话,确实是有夫妻之实的,不多,也就一次。 小爷身边的侍妾也不多,好像就那个沈沧海的遗孀,怜容。 这么说起来,莫不是——小爷有隐疾? …… …… 第138章 刻意的把话题从凡音的身上引开。 “谢将,如今西荒的形势,酋长和大世子在白天里也已经向你说明了,酋长的意思——他已经说的很明了,希望北央能加持我们羽翎部落,只要有了北央的援军,哪怕最后并不真正参与进来,也会成为一颗定心丸,其他的部落,尤其是那些散牧部落,会更愿意加入我们。” 谢思桐却王顾左右而言他。 望着小爷感慨了一句,“不想小爷来西荒多时,竟已能自律为西荒之人,看来羽翎部落确实器重小爷,胜过央帝啊。” 这话搁在以前谢思桐是绝对不敢说的,但现在他也早已破罐子破摔,再小心谨慎有什么用,不会奉承拍马,他打下再多的功勋,也是记挂在别人头上的。 小爷眼眸一眯,微感不悦,“听谢将的口气,似乎对央帝颇有不满。” 谢思桐索性冷哼一声。“不满?我哪里敢不满!央帝如今缠卧病榻,无心朝政,由着宫皇后、圭羊公一行人指手画脚,霍乱超纲。” 一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小爷示意婢女再为他斟上。 “再看看我,和我一个军营出身的,要么战死了,要么成了圭羊公的狗腿。稍有不满,直接踢出军营,我是自幼跟着程浅一路打上来的,现在他仗着自己是圭羊公的门生,翻脸不认人!” “哦?看来谢将在皇城之中,过的也极为委屈啊。” “何止委屈!”砰地一声将杯盏重重砸到了桌面上,“我现在算是理解沈兄了。当时小爷明明已经为他铺好了路,留在皇城中他今日的地位必定比我更高几许,可是他却毅然愿意跟着小爷您跑,还是在这西荒好,就算只是羽翎部落的一个教头,有仗打,受人尊重,总好过……” 后面的话,他不说了。但小爷已经多少明白了些。也原谅了他刚才言语中的冒犯。 他是一个刚烈的人,一个刚烈的将士随错了主,才是真正悲哀的开始。 “谢将,我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谢将相助。” “小爷请说。” “待你回到苍城,可否替我捎些银两给沈家的人。虽然之前派去送信的使者着实带了些,但山高路远,一路上又雪匪猖獗,其实带的并不多。” “不成问题。” “方便的话,还请谢将能帮忙多加照拂。” “……好!” 谢思桐是先愣了一下,继而立刻就答应了下来。沈沧海并非家中独子,沈府中自然有人照顾。 可是小爷作为主子,仍如此心心念念一个已逝部下的家人,不由得令人心中感慨。沈沧海确实是跟了一个好主子呀。 “还有一事,当我私下所问,若谢将觉得不妥,也不必勉强回答。” “小爷但问无妨,能不能回答的,我谢思桐都如实相告。” “央帝派你前来,是否有助羽翎之意?” 原以为谢思桐会斟酌一下再回答,他却回答的很快。 他先果断的摇了摇头。 “这件事,我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也想过,不如先与小爷您说。可……如今您已是羽翎驸马,实在不愿意为难小爷。” “怎么?” “皇城之中,出了件大事。” “如何?” “与非门,小爷必然是知道的吧?” “知道。” “与非门为外人灭了。” “什么!” 司幻莲脑海中一瞬想到的竟然是凡音。 “具体情况,是否属实,我皆无法确认,因为与非门之事,一直是朝廷中的禁忌。然而如我先前所说,央帝突然病倒,并未全无关系,央帝是怕——他自己有危险。” “原来如此……”是因为守琴阁的人也不在了吧。没有人保护,央帝连面也不肯露了。 “因此听闻羽翎做大,央帝想到了是该利用羽翎势力的时候了。是希望羽翎可以成为北央,继苍筑关之外的第二道关卡。” “什么意思?” “我此次前来,目的并非援助羽翎部落收复鬼部,而是希望羽翎部落可以分出一部分兵马,前往苍筑关外驻守。北央可以提供粮草及……” 他意识到小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讷讷的把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央帝的意思是,让我去?” 所以才会派谢思桐来的吧。 “……是、是的。” 这话确实难以启齿。酋长心心念念等待着北央的援军,而北央来的人却要把小爷的铁骑军借调到北央边关驻守。 说起来,司小爷确实也是北央的人,可兵马却都是西荒人呐。 司幻莲简直想问那央帝怎么没有病死。 大概年老体弱,神志不清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向酋长开口?” “我……”谢思桐抓了抓脑门,实在不好开口。 “我劝你还是直接回去吧。” “回去?” “就对央帝说,你提了,被酋长拒绝了。酋长坚决要求北央的援军,一同攻打鬼部兵马。如今鬼部老酋长去世不久,鬼部之内一盘散沙人心霍乱,这个时候不攻打,等他们盘踞起来,又将成为西荒一霸。” “我明白,我自然明白。” 小爷接着哼了一声,“难道你真的以为,开口对酋长说了,就会答应你?” 谢思桐茫然的看向小爷。他是没指望羽翎酋长能直接答应他的。 但,不还有小爷在么。小爷可是北央的人,难道小爷——丝毫都不想回到北央了? “难不成你指望的是我?” “小爷一点都不想回北央了。” “你刚才自己也说了,我在羽翎所享有的一切,在北央从来不曾有。既然央帝他不重用我,也不信任我,就像不信任我的父亲,我又何必替他卖命?” “这……”话是在理。可小爷到底是北央人呐! “谢将,你我有并肩作战之谊,我也敬重你的为人,算我善意提醒,朝廷让你来传递的话,你自己心里先掂量一番,该不该说出口,就明白了。” “是的,是的。” “如今,羽翎独缺的就是盟友,若你愿意倒是可以留下与我们共同一战,功勋厚奖不敢诺,但羽翎部落不会亏待你,酋长也不会亏待你。” “啊!”谢思桐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自己要来打仗啊,打的还是西荒的仗,根本不是为北央出战。 第139章 “啊!”谢思桐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自己要来打仗啊,打的还是西荒的仗,根本不是为北央出战。 “今夜晚了,谢将就留在我的营帐入宿吧。” “唉?那,谢过小爷盛待。” 司幻莲回自己大帐之前,还看到那匹灰不溜秋的小矮马在草原上晃荡。 他便循着那匹矮马走了过去。凡音果然还没有回去,还在遛马。 “小音。”他喊了一声,凡音回过头来。月色下,她的暗色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分外撩人。 他压了压腹腔中蹿流而上的气息。 “晚了,你还在外面闲逛?” “那个人,我见过。” “对。他也记得你。”说起来司幻莲莫名有点不安心,“你们是在苍城见的一面。那个时候,刚刚夺回苍筑关。” “他来是干什么的?” “皇城出了很多事,央帝希望羽翎部可以为他协驻苍筑关。” 哼。凡音也冷笑了一声,这个央帝啊,还真是普天之下唯我独尊呢。 “小爷不回去么?” “我准备先拿下鬼面。”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她。鬼择弥荼和那个鬼瞳都是鬼面部落的人,她,会不会有不同意见? 但是凡音没有丝毫的抗议。一副“既然决定了就去做吧”的表情。 “小音,皇城中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他试探的问了一句。 “小爷指的是与非门吧。与非门内出了叛徒,遭到了毁灭的打击。恐怕已经很难再重立起来了。” “你不担心么?” “与非门?我不担心。”她对与非门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有的只是责任。因为那是母亲欠下的债,必须由她来还。 既然与非门没有了,那就不需要她这个阁主了。重建与非门什么的,她没有这样的志向。 如今唯一担心的只有纵琴阁的门人,他们不知道还散落在哪里。 若是他们依然愿意效忠纵琴阁,那她就还是他们的大阁主。 她不会逼迫他们杀人,可是她也要想办法养活他们。不知道央帝还远不远继续豢养着他们。 凡音爬上了她的小矮马,小矮马上没有马鞍,也没有缰绳,她就那么任由它走着。 回过头的时候,小爷就跟在她的身后,不远不近,正好一伸手就可以够到她的距离。 她就冲着他盈盈的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是暖的,温暖的东西很有力量,可以沁入人心,在心底里埋下一颗种子,任由它生根发芽。 就像司幻莲把她捡回去的时候,把她包裹起来,把她泡在温暖的药池里,那感觉也是温暖的。 小爷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就那么搂在怀里,她已经慢慢的长开了,在他面前却还是小小的一只。 因为他是高大的,北央的男子生而骨骼坚硬强韧,体格伟岸,他虽然偏单薄些,却依然是高大的,长臂一展就可以将她围拢起来。 “若是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不好。” “为何不好?” “因为这一刻,小爷还未达成心愿。待小爷所有心愿达成之时,才是最好的一刻。我们永远留在那一刻。” 她的愿望是美好的,所有的愿望都是美好,而美好的东西是永远不复存在的,因为只会在遐想之中出现。 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司幻莲回想起这一刻,依然揪心到撕心裂肺,若有选择,他宁愿停留在这一刻,哪怕——他的心愿无一达成。 其实人有时候很复杂,有时候却又简单的可怕。 谢思桐最终是被小爷说服了,到底是被小爷说服的,还是被怜容睡服的,没有人讲得清楚。 怜容是什么时候溜进谢思桐休息的大帐的,也没有人知晓。 只是那一夜,她去了,清晨黎明未至,她又消失了。谢思桐或许还以为自己在梦境中,梦境中有美好的仙子。 或许是同情他与小爷诉说的苦境,所以特地来安抚他受伤的灵魂。 而那个倩影已然在他心底留下烙印。 所以白天的时候遇到与婢女一起忙活的怜容,谢思桐触目惊心。 她——原来是个活人,是个真人,不仅仅是他自臆出来的?! 尤其当小爷说到,这就是怜容,是沧海的遗孀。那一刻,谢思桐简直说不出话来。 他惊恐的盯住小爷的眼睛,因为小爷的坦然若素也不可思议。 若这一切都是小爷安排的,他怎么可以表现的如此波澜不惊。司小爷,苍城筑南王府出生的司小爷,果然并非凡人。 谢思桐带着区区千人之兵加入了羽翎的铁骑,他们要去征伐腹地之中的鬼面部落。 与之为敌的并非整个鬼面,而起鬼择多铎其中的一个世子,他的兵马最少,而且与其他的兄长关系都疏远,因为不听从二世子号令,被赶出了他们的领地。 可是被赶出狮群的依然是狮子,哪怕落单了也是狮子。 周围的部落都畏惧他,因此不断的迁徙,甚至为他供给粮草,苦不堪言。 这个世子盘踞的领地离惊雷部落领地很近,英策熊一度担心広度会出手制止。 然而小爷直接令大世子写了一封信过去,简单明了的通知了広度,这次的出兵并不是针对他的部落,希望他袖手旁观。 既然当初広度赠送了自己的第十二夫人过来,既代表着他不愿与现在的羽翎为敌了。 令英策熊诧异的是,他的长子现在也对司小爷唯命是从了,甚至没有一句推卸之言就答应了以自己夫人的名义当做家书送过去。 看来小爷的光芒早就已经锋芒毕露了。 小爷对凡音说,“我要出征去,你就留在营地里,等我回来。” 她点着头说好,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看他,注视着地上,神情困倦而意兴阑珊,淡而恬静。 他喜欢她这副样子,她这副样子看起来很像一个人,像那没什么情绪却十分果敢的女子,二夫人沐隐娘。 凡音其实是有些忧心的,但是她没法对小爷说。 她担忧的是一个人,羽翎郡主。 郡主待她很好,正如她自己所说,因为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凡音,所以十分愿意与她成为朋友。 那一次被怜容逼到绝境的时候,是郡主替她解了围。虽然事实上郡主是为了替小爷解围,小爷目前在羽翎部落风头正起,他不能窝藏一个曾杀害了羽翎二世子的妖女。 第140章 是为了替小爷解围,小爷目前在羽翎部落风头正起,他不能窝藏一个曾杀害了羽翎二世子的妖女。 他需要威望与名誉,他是整个羽翎部落的战神,就一如曾经的镜王弥荼对于鬼面部落的重要性一样的。 鬼面部落的陨落在英花蝉和英无名眼里是愚蠢的。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应该是镜王继承酋长之位,哪怕那些世子们心底再不愿意。 可是他们赶走了镜王,甚至亲手摧毁了西荒骑兵的骄傲,百鬼夜骑。 这边是天道轮回,苍天从不曾绕过谁。 英无名提醒过自己的徒儿一次,仅此一次。 他说,“小爷,是个不错的男子,有抱负,有野心,有手段。可是这样的男人是不会仅仅属于一个女子的,你要想清楚。” 英花蝉毫无波动的回答了师父,“我想清楚了。我是要不起他的心的,所以——我就要他的势吧。” 英无名看向徒儿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怜悯,也多了一丝敬佩。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子,是个真正的王者,可惜了,却是个女儿身。 只不过英无名一直错判了一件事,虽然她是个心怀天下的女子,依然是个女子,是个女子,就容易被感情左右,被动摇,被情难自禁。 司幻莲带兵出征的时候凡音就骑着小矮马,漫无目的的一圈一圈在草原上行走。 她心里有所挂记,她思念着阿篱,他跟在鬼择弥荼的身旁,可过的还好? 她念着玄鹤临死前交待她的话,纵琴阁的孩子比与非门中任何的孩子都苦,都难,他们交付出了自己的性命予纵琴阁阁主,以换取一世的衣食无忧。 若非无家可归孤苦伶仃,又有谁愿意这样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完一生? 很多纵琴阁的孩子没过十四岁就死了,像他们几个堂主这样能够活下来的,都年纪轻轻就满手血腥,他们已经没有了普通人的世俗烦恼,他们只有生与死的差别。 所以阁主若是不嫌弃,请找回他们,团聚他们,赡养他们。 凡音当时是诺下了的。她不在乎与非门,却是在乎纵琴阁的。 是母亲当年离家出走,辜负了外祖母,辜负了沐影之,辜负了整个纵琴阁人,母亲的责任就由做女儿的担着吧。 “听说你很会抚琴,小音?” “是的吧。”小爷不在的日子里,英花蝉会来找她,予她一些书籍看,看的却都是天文地理,极少兵书谋局。 郡主说,“我们部落一直是一个以和为贵的部落,所以我们讲求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不喜欢强求而为之。” 凡音懵懵懂懂的听着。在她看来,羽翎部落确实是一个极好的部落,所以小爷才能够在这里休养生息,才能够这里韬光养晦,储备精良。 “所以有的时候吧,仇恨在我们眼中并不是第一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就会不知不觉铤而走险,然后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使命,是什么? 凡音不知其意的盯着郡主的眼睛,可是不知为何心下突然有些慌了起来。 “那尾琴,不在了吧?” “是啊。” “小爷带你回来的时候,似乎就只有你只身一人,并没有什么琴。” 凡音好奇的看着她,为什么她会知道呢? 显然英花蝉看出了她的疑惑,“小爷身边的人,也都是羽翎的人啊。沈沧海,已经死了,你记得的吧。他是与我二哥一起死的,他们的尸首后来被拉回来,看上去——死前应该经历了很痛苦的事。” “而且啊,那个时候小爷也受了重伤。我从未见过他伤的那样重,几乎要死去一样。那个时候,是我这一辈子最恐慌的时候。好在师父请来了天启族的医女,阿巫姑娘。那是一个很好的医师呢。” “是吧。”她听说过阿巫,她被小爷带回来的时候也伤的很重,迷迷糊糊中听到过有个婢女提起了阿巫姑娘,说如此之伤,恐怕只有阿巫姑娘能治。 但是最终她却自己奇妙的痊愈了。 那是因为释魂琴的功劳吧。后来凡音听小爷说了释魂琴已经粉碎了,她才明白过来,释魂琴将最后一丝的力量,在沐氏族人手中积攒了无数年月的力量统统都还给了她这个后人。 以护住她的心脉,让她的内力得以提升。以后,她便可以不再依赖释魂琴杀人了。 因为琴便是她的一缕护体。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伤了小爷,杀了二哥和沧海。而且那个人,必须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特别,为什么?” “小爷与沧海之间的感情,小音你也是明白的吧?他们亲如手足。出生入死多年,是可以后背相抵的人。可是小爷在面对着沧海的尸身的时候,至始至终,从未说过一个报仇的字。” “你知道么,小音,他一次都没有提起过报仇。他说的从来都是,我不会辜负你的沧海,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我的功勋之中永远有你的一半。” 凡音的脸色开始微微的变了。 “所以啊,小音。你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伤得小爷如此的重,几乎要了他的性命,他却连一句怨言都没有,把所有的苦痛都独自吞忍下去,是什么样的人呢?” “郡主,你……” “怜容到底是愚蠢了一些。一开始我容忍她在小爷的身边,是因为她够精明,够细致,能够照顾好小爷。可是这个女人啊,都是有野心的人,你知道的吧,女人的野心有时候比男人更辽阔而不可遏制。” “怜容她对小爷很好。”凡音强调了一句。 “可是她现在已经是百花残了。这样的人,还配留在小爷身边么?” 凡音愕了一愕,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长郡主会说出来的呀! “郡主,难道……怜容的行为都是你指使的?小爷说过,他从未迫过怜容,所以……是你?” 英花蝉的笑容却显得有些悲凉。 “我只是告诉她,要做小爷身边的女人,必须要有自己的价值。你的价值,不言而喻。我的价值,也十分的清明,只有她,她一个歌舞姬出身的女子,连侍妾都不配。所以,她想到了自己的价值。” 凡音彻底倒抽了一口凉气,蓦然的,她感觉到冰冷……为什么会感觉到冰冷? 第141章 她已经很久不畏冷了,而且这里是西荒又不是北央,没有天寒地冻的严酷气候。 “有一株草药,叫做覆凉子,大阁主是听说过的哦?” 凡音眼睁睁看着郡主,不知该如何作答。 覆凉子性冷,至寒,驱热,阴身。却是驱赶蚊虫的良药,而且细嗅清香,带点甜味。 “大阁主每日尝的冰草,味道如何?” 冰草是踏咛送过来的,说是郡主准备的余下的,请小爷尝尝。 可小爷根本不喜甜食,于是次次都到了凡音的手中,味道确实不错。 小爷从不尝,踏咛却继续一次次的送来,凡音见了心软,就偷偷都收下了,自己吃了,然后派人把碟子送回去。 也不辜负郡主的一番好意。 “我是怕小爷误食的,所以极为小心,每次的分量都微之又微,因此才积攒了这许多日。” 凡音终于算是明白了。 应该是从怜容那儿听来的吧。 音姑娘是小爷从小捡回家的孤女,从小体质虚弱身患寒疾,十分畏冷。 虽然经过二夫人三年不眠不休调教,已然无大碍,但体寒之虚,却可以要命,只是差了些火候。 尝了这么久的覆凉子,确实也该寒疾发作了。 只可惜,她在纵琴主阁的时候,闭门修炼,险经阻碍,却是突破了身体的极限。 区区覆凉子早就伤不到她了。 “或许大阁主,内功深厚,确实不畏惧覆凉子之药性。可覆凉子有天克之物,就是炙热的火蛇胆。” 姆?凡音暗自承认自己在翻阅药书的时候走神了,并没有怎么留意这火蛇胆的功效。 “火蛇胆磨碎成粉末,无色无味,却可以益于男子的精血。” 凡音蓦然想了起来,小爷临出发前一晚,确实格外猛烈,几乎抵达了凶残的地步。 将她搓揉的浑身筋骨奇疼,而她也完全直不起腰来。 她以为只是因为小爷攻势过于猛烈的缘故,难道是……自己的体内早就已经虚空了? “大阁主功夫了得,非普通人能够震慑。若是要以硬武力相持,恐怕两败俱伤,所以不如……大阁主就束手就擒可好?” 束手,就擒? 凡音看着英花蝉额前蒸出了汗水。她从手袖中端出了一只北央人才用的暖炉来。 那是小爷赠给她的,在北央的时候,怕她冷着。可是她其实是不畏寒的,但瞧着它小巧可爱,还是留在了身边。 如今想来,小爷确实是没有赠与过她什么稀罕玩意儿,到还不如在北央的时候。 那暖炉之中烧的炭火,便掺杂了浓烈的火蛇胆粉末。 啪的一声将暖炉整个打碎,粉末和灰烬飘扬在空气中,迷蒙了人眼,看不真切。 在歪歪斜斜的视线中,凡音看到了不知从何处站出来的羽翎战士,就像初次遇见英花蝉那天一样,他们笔挺的站立在郡主的身后。 威武不屈。 哈……凡音颓然叹了口气,现在运功的话,也为时已晚,因为她本没有对郡主起任何的戒心。 所以啊,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恶的吧。 你要把我怎么样呢?她想问出口,可惜身体已经太虚弱了,不由自主的委顿了下来。 …… …… 知道自己是在马车里,知道马车走了很远的路。 看来英花蝉还是小心翼翼的,并没有准备把她留在羽翎部落。 因为只要人还在部落,小爷迟早是会找到她的。 现在就这样平白无故消失了,小爷会不会觉得是她自己离开的呢? 若是说,音姑娘走了,独自骑着她的小矮马走了。 小爷会不会信呢。 恐怕也是要看说话的人吧。如果是羽翎长郡主对小爷说这话,凡音仔细的思量起来,大抵是会信的吧。 想着想着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居然还有闲情考虑这些。 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想办法脱身么。 内力在体内运行了一周半,就受到了阻碍。 但是阻碍不深,应该用不了多大的功夫就能够冲破。 她开始屏气凝神。 可是突然下腹部尤其的痛,简直痛的心慌意乱。 怎么一回事? 凡音想再次运功,却突然之间眼前一亮。 战士将她拖进了一处地牢。 周围到处都是锁链和铜扣。 还有一具一具的人形皮衣垂挂在倒钩上,看起来像是一个刑房。 “先生,这个又是郡主送来的?” “嘘——” “唉,唉。” “送进去。跟里头那个关一道。” 说话的是一老,一少,凡音已经有点能认出西荒部落的服饰了。他们并不是羽翎部落的人,这服饰有一点陌生。 战士跟着少年的指引,将凡音拖到了一处隐蔽的小门里,光线一下子微弱了许多,但是凡音能视物,她看到里面已经有一个人了。 “把铐子解开吧。”她听到少年人说着,显然是在指她手臂上的铁锁了。 战士却带了一丝迟疑,想来是郡主交待过,这个人——很危险。 “没事,解开吧。我们有药。以前来过一个更凶狠的妖女,能操纵猛兽,在我们这里还不是老老实实服服帖帖。” !!! 凡音的心一下子抽了起来,操纵猛兽?难道少年口中说的妖女,会是涟漪么? 所以他们就是白芍部落。 手臂上的铁锁被一一解开了,她被抛入了门洞里。 里面那个披头散发不成人形的女子,就是怜容。 怜容听到声响,可能眼睛不能看了,摸索着蜷缩到角落里,嘴里咿咿呀呀。 前几天她还见到了怜容,应该被抓来不久。看来郡主很小心行事,都是趁着小爷不在的这段日子才下手。 “怜容,是我。凡音。” “唔唔——” 难道已经不能说话了。 凡音冲过去,掰开了怜容的嘴,她的舌头被齐根绞断了,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 凡音努力的让自己先冷静下来,轻声细语的问她,“别怕,怜容,我会救你出去的。你先告诉我,你来几天了。” 怜容的手指很清楚的比了个两天的手势。 那就是在,小爷出征的当日了。 看来郡主对怜容的恨意更甚,一日都多留不得了。 “你是到了这里才受到的伤害么?” 怜容沉默了一会,用力的点头。 第142章 怜容沉默了一会,用力的点头。 凡音想起了涟漪身上的伤痕,崎岖而恐怖,就像一只破布玩偶被人缝合了起来,惨不忍睹。 怜容突然呜咽了一声,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似乎在寻找着凡音。 凡音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把自己的双手交到了怜容的手里。 怜容一下子抓住了,然后在她的掌心写起了字。 先写了一个字,逃。 然后接着写。 这里的人,在走进来之前会释放有毒的气体,让人昏迷。 所以她每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拷在了一张石板的桌子上,他们会喂她吃奇怪的药草,硬塞下去,这里没有水,没有吃的,只有等他们喂草药。 他们也不顾人的死活,好像在做着某种尝试。 要把人变成像傀儡一样的东西。 凡音想起了药人。 他们应该是在做药人吧。 逃出去的时候,只有想办法屏住呼吸,要屏气很长的时间,因为那些人很胆小,他们会先放耗子进来,耗子彻底不动了,他们才自己走进来。 凡音轻轻的说着,“别怕,别怕。”可是她自己心底也有些不确定。 那个少年人能有如此自信的说,连更可怕的妖女在这里也无法逃脱,若真是涟漪,她一定想尽了办法,为什么依然会成为他们的傀儡呢。 凡音却在运气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她的腹部有东西! 那应该,是一条生命。 是个孩子。 她有了孩子……是小爷的孩子。 她彻底的慌了。 她看着黑暗中的怜容,怜容整个人都不怎么好,但至少神智还是清明的,她需要怜容,在什么都不确定的时候,她需要一个同伴。 “怜容,你听我说。你知道他们一般什么时候来么?” 鸡鸣了第二次以后。她在她的掌心中写着。 然后又重重写了一次,逃!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必须要逃出去。怜容姐姐,我有了……有了……小爷的孩子。” 话一说完,怜容整个人就冻住了。 她僵在那里,手指还停留在凡音的掌心上,凡音听到连她的呼吸声都禁止了。 小爷可知道?她的手指又动了起来。 “不。我是刚才意识到的。所以,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我必须要活下去!她内心坚定无比,从未如此的对一件事确认。 你逃,别管我。怜容继续写着。 凡音有一丝诧异,这个时候的怜容,反而却显得亲切了起来。 我出去,也不再是小爷的人了,死了算了。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凡音感受着掌心的字,不由得可怜她起来。 “别怕怜容,我可以的。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怜容说的没错,他们根本不会送水和食物来。然而没有打扰的好处时,凡音可以放下心来养气凝神。 虽然意识到了自己腹中有了生命,是一件令她惊慌失措的事情,但是内心的喜悦还是自然而然的升腾了出来,遏制不住的。 孩子,那是孩子。是小爷的。 小爷知晓了该高兴的吧?他一定会高兴的。 必须要保护这个孩子! 那是一种比保护阿篱,保护小爷,更强烈的感受。因为这个孩子是脆弱的,除了凡音,没有任何的庇护。 只有自己,只有靠自己! 在迷烟之中屏住呼吸,对凡音来说并没有什么困难,可是她忽略了一件事,还有怜容。 眼看着怜容彻底昏迷了过去,凡音的内心胶着起来。 她可以丢下怜容立即离开,怜容也说过,让她先走。虽然也不知道她是真这么想的。 少年人走了进来,还带了另外一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人。 “小心点搬。”第一个少年人不满的咕哝了一声。 “啊哟,怕什么,早晚不都是尸体一具了么。” “这两个都是小爷的人。” “那又怎么样。做成了药人,他还要回去不成。” “也是。反正已经不可能再让他们回去了。” “是啊。那个小爷,为了个妖女就灭了我们整个部落,这么狠心的人,将来说不定要灭绝西荒呢!我们还对他的女人客气什么!” 一边说着两个人便走过来拽住凡音的手臂往外拖。 她有些疼,眼角忍不住飙出泪来,但还好光线暗,他们并没注意到。 她在考虑反击的时机,同时也在忧心着一会要怎么扛着怜容一起跑。 她的负重能力始终不怎么行。 两个少年人把她拖到了外室中以后果然停不了,接着继续回头去拖怜容。 可是当他们把怜容摆放到原本凡音的位置旁边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刚才那个呢?” “应该在这呀。” “是不是师父来过了,把人带去刀房了?” “不可能。师父哪里会亲自动手?”也不想想师父都多大年纪了。 “那……见鬼了?” “找找!别是人自己醒了,爬出去了……” “哟,还真有可能。” 两个人急急匆匆推门跑了出去,凡音这才从房顶内侧跃了下来,有些眼花缭乱。应该是刚才吸入了微量迷烟的关系。 她背起怜容就开始往外走,果然走了几步就感觉不行了,腿沉。 琢磨了一会儿,于是找了个角落的地方,把人塞了进去,外头铺上了茅草。 当她再次拔腿朝外走的时候,与一个老者对视上了。 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阴云。 凡音在考虑要不要杀他,而老者的动作更快。 他几乎抬起袖子的一瞬间,毒针飞出,凡音灵敏的起身闪躲开了。 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师父,师父?” “抓住她!”老者的声音几乎歇斯底里了。 这若是让她逃跑了,回去告诉小爷,白芍部落最后的一点命脉都要断送了呀! 可是让他们做这件事情的是羽翎长郡主,只怕到时候羽翎郡主会把所有的黑锅甩到他们脸上。 小爷恐怖如斯,老者简直不敢设想。 “抓住她啊——否则,否则,我们仅剩的族人,都不用活了!!!” 少年人被老者一吼,也充分意识到了危机。纷纷亮出了兵器寻找凡音。 凡音在暗处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拜托,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 …… …… 第143章 凡音在暗处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拜托,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 …… …… 羽翎部落的酋长大帐之中,英策熊与英傲隼两父子一脸的黑气。 按照估算,小爷所率领的骑兵十天前就该回来了。 他们并不是去与鬼面部落决一死战,而是偷袭散落在外的鬼部的世子所带领的一个分支。 二十天足矣。然而现在四十天都过去了,却依然未归。 “老大,你再派人去打听。” “父亲……”英傲隼欲言又止。 他已经派了好几拨人前去寻找了,在鬼部世子的营地处,只找到一片狼藉的营帐和尸体,却没有一个活口。 他们应该已经转移了。可是却不知道转移去了哪里。 照理说,小爷也该先派人回来通报一声。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哪里有连军令都传达不到的情况?! 英策熊正在原地打转,英无名正好从帐外走进来,“酋长,你这神色焦虑的是发生什么事了?” “无名你来的正好,你说说,可有司小爷的消息?” “司小爷?不是带着铁骑军去攻打鬼部世子了么。” “对啊!可是打着打着人就不回来了?” 英无名暗中瞥了一眼大世子的脸色,大世子朝着自己的父亲努了努下巴。意思是,老头子又在瞎操心。 “可能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你这几日去看过婵儿没有?” “没有哇。对哦,也是!司小爷带兵在外,最担心的人应该是她。老大,你回头去看看。” “我?”英傲隼并不是很想去。一来在大妹面前总是有点自卑,二来,他有点怕遇见怜容。 “你去问问,有没有送信回来!” “是,父亲。”英傲隼心底腹诽,就算有信,大妹一向严谨也不至于不告诉我们,哪怕是家书,至少也会禀告一声。 大世子到了长郡主营帐,探头探脑。踏咛端着一壶水走过,讶异道,“大世子?您怎么不进来。” “我……我就看看。” “来看我们郡主吧。” 大世子只好点了点头。小爷不在,能看的也只有郡主了。 英花蝉坐在轮椅中,面前一桌的书籍、图册,看起来风轻云淡,根本没有酋长大营之中的紧迫感。 “小爷,已经出发一个多月了。” “是的,大哥。” “也没个消息哈。” 英花蝉莫名的抬眼看了看大哥,有消息也是先送到酋长大帐的,他是出兵在外,又不是回家探亲。 “我和父亲预估着,小爷此次去攻打鬼部的世子独支,应该费不了多长的时间,而且人数占优,速战速决没有问题……” “大哥,行军作战不是光看人数,光看地利的,有时候还有许多外在因素,大哥又不是不明白。” 英傲隼赶紧点了点头,这不是又被教训了嘛。 “只不过父亲一直在顾虑一件事。” “什么事,大哥但说无妨。” “小爷对羽翎部落的忠诚问题。” 英花蝉一下子把书本啪的合了起来。英傲隼也跟着整个人一肃。 “我的意思,不是……” “难道父亲是在怀疑小爷?觉得小爷拥兵自重,打算带领羽翎的铁骑军投效了北央去。” “没有,没有,父亲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父亲和大哥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们只是觉得虽然小爷一再主张扩大我们羽翎领地,但是对鬼面部落却几次三番手下留情。那次鬼部内乱,世子军与百鬼夜骑鏖战,小爷明明可以渔翁得利,可是他却无故放走了百鬼夜骑,难道大妹你一点没有考虑过这个事情?” “大哥那天随阿莲出兵了?” “没有。” “阿莲埋伏十天十夜的时候,大哥在哪里?” “在……”他本来还准备老老实实的回答,可仔细一琢磨郡主的口气,那分明就是在指责他嘛。 就是说他跟酋长两个人,都是营地指挥官,一个个躲在大营里连领地都没有踏出,居然还怀疑一个在外面出生入死替他们打仗的人。 被大妹这么一挤兑,大世子脸上立刻不好看了。 “行了,我明白了。我回去对父亲说就是。” “大哥要对父亲说什么。” “就说小爷绝无私心,为我部出生入死,我们还在怀疑他的忠诚,我们才不是人呢!” 看着大世子愤愤的离开了,踏咛莫名其妙的进来斟茶。 “郡主,您和大世子是怎么了?”踏咛觉得郡主有些变了。 具体哪里变了她也说不清楚,可就是觉得郡主不再是以前的郡主了。 “踏咛,之前我对你说过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闻言,踏咛的脸色瞬间红成一片,也脖子根也红透了。 “我,我,我还小……”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像话。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再把口子缝上。 英花蝉叹了口气,换了副语重心长的气调说,“踏咛,我没有在同你说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我是真的需要你。我看得出来你也喜欢小爷,他不同于西荒的男子,他更有魄力更有耐力,我想要你做他的侍妾,我是认真的。” “可是,郡主……”踏咛大抵是头一回露出小女儿姿态,扭捏着。听旁的女子都说,女人的爱大多是自私的,是独享的,为何郡主明明爱慕着小爷,却要主动为小爷寻找侍妾呢。 “我伺候着郡主和小爷就很满意啦!” “但是我不满意!”英花蝉几乎咆哮起来,却在片刻后迅速的冷静了下来,“对不起,阿咛,对不起……” “郡主,那一日你说要邀请凡音姑娘喝茶,之后就……我就再也没见到她了,你知道她去哪儿了么?” 英花蝉蓦然目光森冷的盯住踏咛,“她走了。她离开小爷了!你忘了么。” “我……我……记得了。” 踏咛诺诺的退出了郡主的大帐。走出大帐了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背脊都湿透了。 怎么会这样的?为什么自己会畏惧郡主?以前,从来不曾有过呢。 踏咛望着郡主大帐的方向,眼神中只有深深的困惑。 可是郡主说要让她当小爷的侍妾! 侍妾,说到侍妾,似乎也很久没有见到怜容了。 第144章 侍妾,说到侍妾,似乎也很久没有见到怜容了。 凡音姑娘走了,难道怜容也走了么,可是怜容那么依附着小爷的一个人,她走又能走到哪儿去呢? …… …… 小爷凯旋归来的消息令整个羽翎一片欢声笑语。 英策熊主动带着所有儿子们前去欢迎女婿。 只是在半路上,听到了一个措手不及的消息,小爷并非独自交战的,他有盟军。 一开始酋长并没有在意,因为小爷是带着北央来的将领谢思桐一并去的,就算有盟友应该也是北央的盟友。 但天师若有所思的说,好像不是,是另外一支非常凶猛的铁骑兵,分不清他们的身份。 当见到那支铁骑军的首领时,所有羽翎的人都僵住了。 为首的将领,带着鬼谱面具,是百鬼夜骑军。 司小爷,居然与百鬼夜骑结盟了? 司幻莲还没下马,英策熊就迎了上去,“阿莲!” “父亲。”小爷一跃而下。 酋长朝身后那支乌压压的鬼脸铁骑努了努嘴,“这是怎么一回事?”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盟友。” 司幻莲在准备伏击那支鬼部世子的军营时,遇到了另外一队人马,目标似乎也是那个世子。 本来两军准备先打一架的,但是来了个说客,就是鬼瞳。 他的眉眼确实跟凡音很像,那么的想像,司幻莲看见他就心痛,忍不住想掐死他。 他说,鬼面部落对鬼择弥荼有敌意,那是发自于骨髓之中的敌意,是不可磨灭的,而与羽翎比起来,对百鬼夜骑来说更危险的人自然是鬼面部落。 就目前的形势看来,鬼面部落肯定是强于百鬼夜骑的,所以小爷何不借百鬼夜骑之力,先灭了鬼部,再行决一雌雄。 那个世子的军营其实是鬼泽弥荼一人打下来的,百鬼夜骑果然名不虚传,虽然人数锐减一半,而单体作战能力依然无人匹及,各个身经百战,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彻底覆灭了世子军之后,鬼泽弥荼收编了余下的部将,司幻莲看着他,鬼择弥荼若无其事的说,“这些人对你来说,是必须要看押的俘虏。但对我来说,却是血液。你不如将他们交给我,而我用他们帮你打下其余的鬼部军。” 司幻莲考虑了再三,最终同意了。 他出征的时间比预计的长的多,是因为有鬼择弥荼在,他对鬼面部落的军营部署了如指掌,切入时如入无人之境。 因此一下子扫完了几乎半数的军营,凡是肯被收编的都入到了鬼择弥荼的手上,不愿意收编的,则成为了司小爷的俘虏。 而剩余的另一半因为听到了风声,迅速以鬼部大世子为首,聚集了起来,人数远远在小爷和镜王的盟军之上,于是他们果断见好就收,班师回朝了。 能够一员无损的收兵回来酋长自然是高兴的,笑得咧开了嘴,可是视线只要瞥到了自己的盟友,又不由得皱起眉头。 “阿莲,鬼择弥荼是豺狼,是猛兽,绝对不能留在羽翎部落。” 司幻莲惊讶的看了一眼英策熊,“他们并没有打算留在羽翎。只不过顺道一起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 “若是父亲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整顿,顺便……” “对对对,顺便回去见见婵儿,她一定念着你呢!”酋长笑得意味深长。 小爷却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他想的却不是英花蝉,而是另外一个人儿。 其实鬼择弥荼跟着司小爷顺单而走,是有另外一个目的。鬼瞳想要见一面凡音。 但是鬼瞳没有直说,鬼择弥荼也没有把这个意思表露给司幻莲。 百鬼夜骑在羽翎部落领地以外驻扎,羽翎的酋长非常慷慨的送酒送肉,一同欢庆凯旋。 司幻莲此次一去已经有数月之余,回来后他突然发现一件事,大帐之中的婢女都换人了。 这倒也没什么,可里里外外都没有见到小音。 问了人,所有人都形色匆匆的,纷纷回他一句,“奴婢并不知道音姑娘下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爷于是去找怜容。 可是怜容也不见了! 司幻莲的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终于落到了自己的妻子,郡主英花蝉身上。 他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理了发须,然后走向了郡主单独的大帐。 大帐外的侍卫见到小爷纷纷肃穆的行礼。 他略略扫过一眼,倒是有几个是熟悉的人,看来换人只换了他的大帐那边。 顿时心里就不怎么舒服。虽说他与英花蝉是正路夫妻,可是他从来不甘于英花蝉的事情,换之而来的他也希望英花蝉不要动他大帐中的人。 除了原本跟着沧海一同来羽翎的卫队,其他人也都是羽翎的,却是在他营帐中许久了,也都熟悉了。 被英花蝉忽然换了个精光,让他感觉自己又走进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而且连他自己身边的人都照拂不住。 英花蝉自己身边的婢女倒都是熟面孔。 “小爷回来啦!”一见了他,飞快的转身进去通报。 首先出来的人是踏咛,小爷眯起眼睛看了一眼。 姆?踏咛看着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换了极轻柔的长裙,与她以往一贯的便装很是相背。 “小爷您回来啦——”她的语气也是雀跃的,带着少女的欢喜,可是司幻莲听着无端就觉得别扭。 “嗯。郡主在么。” “郡主在里头,等着您。”她一手撩开了大帐的垂帘,一手引导司幻莲进去。 司幻莲前脚刚踏进去,身后踏咛就将帘子噗噜噜的放下来了。 他疑惑了看了一眼,继续往里头走。 平日里风窗都是开着的,阳光和暖风从外头洒进来,就落在英花蝉的书案上,她总是在看书,要么在研究八卦图。 只有不知天师造访的时候,她才会空闲下来,陪师傅下棋,聊天。 可是司幻莲这回走进去的时候,风窗都是闭着的,不仅闭着,光线也十分的昏暗,若不是才刚从外面走进来,还分不清白天黑夜呢。 “婵儿?” “小爷~” 嘶——这声音,怎的听起来有些软弱无力。 第145章 嘶——这声音,怎的听起来有些软弱无力。 以为她是不舒服了,在养病。所以司幻莲径直走过去,在她躺着的卧榻边坐下。 可是英花蝉缓缓的坐了起来,身上居然不着一缕。 司幻莲倒吸了一口凉气,本能的霍一下站起来,后退了半步。 “你做什么!” 英花蝉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羞涩,一丝隐忍,“我在等着小爷。” 司幻莲目光一转,瞄到挂在内帐上的衣服,一把撩起就扔到了英花蝉的卧榻上,“穿上,起来,我有话问你。” 随即自己在书案旁的椅子上坐下了,“要不要我叫踏咛进来帮你?” “不必了!” 英花蝉几乎狼狈的,屈辱的,含恨的默默穿戴完毕。 下身不方便,根本够不到轮椅,她几次三番看向小爷,居然懦弱的没敢开口。 “没事,你就坐榻上,我问你……” “小爷是问凡音和怜容的去向?” 司幻莲目光沉了沉,看来确实是发生过什么事了。 “她们人在哪里?” 英花蝉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小爷已经知道她们两个都不在小爷的大帐了,显然是小爷一回大帐就找过她们了。我是小爷你的妻子,小爷凯旋归来,难道不应该先来我这里报个平安么。” 司幻莲却寸步不让的盯着她,英无名消息敏锐,自然早就得知了他凯旋而归,且也必定告诉了全部落的人。 她既然早就知道,却并没有去酋长大帐迎他,反而是在这里瞎布置了一些有的没的,可见她是算准了他会立刻来,而且知道他的目的,摆这道阵,是为了让他心生愧疚? 让他质疑自己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职责。 那么她真正要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事。 “婵儿,你不是不明就里的人,凡音在哪里?” “司幻莲,难道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 小爷滞纳了片刻。这是他们夫妻之间从来没有深入触及过的话题。 也是两人都无法正面对话的问题。 心里有没有对方,有没有爱慕之情,这对于因为联姻而走到一起的夫妻来说,是不是过于复杂了。 就像当年央帝赐婚了沐隐娘和谡壬冉。从来没有人考虑过他们之间是否真正有感情。 尤其沐隐娘这个人,连作为儿子的司小爷都不禁怀疑,父母之间恐怕只存一层身份的牵绊。 可是母亲下落不明的时候,父亲不惜一切的做法让他惊讶了,父亲的态度让他惊讶了。 父母之间是有感情的,至于那感情是怎么培养起来的,他不在乎,可是那感情的牵绊早就已经存在了。 他以为,他跟英花蝉之间也会变成那样。唯独有一点不同的是,他心底里已经有了个人,那个人是他自己种下去,栽的很深,牢不可拔了。 那个人就是沐凡音。 若是没有沐凡音,自己会爱上英花蝉么?或许是可以的,她聪慧、勇敢、果断、明理,她跟一般的女子不一样,她是一个可以在智谋上与男子一较高下的女人。 他似乎,一直都偏向于这样属性的女子。因为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的女子在护佑着他,他的母亲,他的皇祖母。 “婵儿,你是我的妻子,就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可是我也想要你的心!我也想要……你看着她时候的眼神,你那仅有的一晚温柔,为什么……不可以再有第二次?” 话一出口,她就感觉到了深深的卑微,低贱到尘埃里,几乎抬不起头来。 可是她必须昂起头来,仰视着他,看清楚他的表情,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一蹙一展。 “她走了。” “什么?” “她走了。她说她要回北央去,她说北央有她必须亲自处理的事情。” “她走了?” “怜容死了。死在了领地之外,在去北央的路上,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那里。发现她不见了以后,我派人去找了,于是就找到了她……的尸体。” “怜容死了?” “是的。” “在小音走了以后?” “不清楚,或许是同时发生的。” 司幻莲冷静的看着英花蝉的眼眸,试图从她的眼眸里观察出端倪。 可是这个女人太深邃了,她的眼眸就像英无名一样,带着一种高人一等的锐利,和理智。 两人无声的沉默着,司幻莲想要说什么,可是无法说出口。他看了一眼英花蝉,她像木偶似的坐在那里,坐姿十分的别扭,她应该自己也感到很累,可是她纹丝不动。 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他转了个身,走向了大帐外。 “小爷……”她终于肯开口了。 司幻莲缓缓的站定了。 “拜托你,哪怕再坐一会儿。” 他微微讶异过后,霎时就明白了。 他心里想着要出去,他要去找小音。可是脚步顿住了。 她说的没错啊,她是他的妻子,虽然是联姻得来的,那依然还是妻子。 他没有真正关心过她,只是把她当做一个身份。羽翎郡主罢了。 他在她身上看到的,只有她背后的整个羽翎部落。 “怜容的尸身我替你收着了,冰封了起来。因为不知道你把沧海葬在了哪里,没有办法把他们合葬。” 那一刻,司幻莲脑海中的弦像被崩断了似的。 怜容是沧海的妻子,她是沈沧海的妻子!他却一直忽略了这一点,因为她的卑躬屈膝,因为她的曲意逢迎。 他把她看做低贱的,不屑一顾的,甚至让她做出……那样可悲的事情。 她居然都默默承受了。 并不是因为骨子里就多么的低贱,是因为——她的爱啊! 可是现在,就要把她与沧海葬在一起了。会不会,折辱了沧海…… “不必了。” “那尸身?” “你把她埋了吧。好好的安葬,她身前……也很苦。” 英花蝉的嘴角不易察觉的撇了一撇。 …… …… 月光下有人影在攒动。 一个动作轻巧而伶俐,一个迅捷而凶猛。 “没有找到啊!” “我这边也是。” “唉?那人到底去了哪里?” “会不会,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 有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两个人影飞快的矮下了身。 忽然,其中一个道,“你看!” 第146章、夜袭 有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两个人影飞快的矮下了身。 忽然,其中一个道,“你看!” “什么?” 茫茫的草原上,只有风吹树动,还有一些牛羊的影子。 “小矮马!” “马?” “她以前也有养过一匹矮足马,叫奇迹暖暖,记得么?” “记得。” 当然记得!为了那匹该死的马,自己还被三世子和四世子盯上了。 他们被刺杀的时候,自己成了最大嫌疑人。 鬼瞳飞快的掠了过去,牵起小矮马的缰绳就往远处跑。 鬼择弥荼无奈,只好跟上了他。 两人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才脱下了一身的夜行衣。 “似乎,真的不在司小爷的大帐中。” “可是那日确实是被他救走的。你也看见了?” “对。我看的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的司幻莲,像个煞神,生人勿进,雷霆万钧之势。 他没有对鬼面部落的人赶尽杀绝,反而好似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来救这个凡音。 看来凡音与司小爷之间的关系,根深蒂固。鬼择弥荼暗暗的思忖着。 “既然人不在,那我们就早日离开吧。” “镜王,我们不与小爷合作了?” “不是说了,不用喊我镜王了。镜王是鬼择多铎给我的名号,现在我被鬼面部落的世子驱逐,镜王的称号还有何意义?” “那我……” “就喊我弥荼。” “这……” “你也不再是囚徒。阿瞳,你在我眼里,从来都不是,囚徒。” “我明白的……我明白。” “司幻莲这个人,现在看来野心不小。他的目光在于更远处的地方,所以暂时会接受我们的合作,但是却无法长久的合作下去。” “那我们下一步该去哪里?” “我们也应该,找一个落脚之处了。” “你是指,我们自己的部落?” “不,我是指——鸠占鹊巢。” 前去阻击鬼部世子军的时候,鬼择弥荼已经找到了一个十分满意的落脚之处,惊雷部落。 惊雷部落无论在领地,还是人脉上,都非常符合鬼择弥荼的心意。 而且惊雷的人和鬼部一样,好战残杀,崇尚武力,更容易为自己所征服。 “惊雷部,不错吧。” “但是我听说,惊雷部落的酋长広度,已经把自己的夫人送给了羽翎部落的世子,会不会……” “不会。那个司小爷绝对不会出兵援助的。” “可是眼下的惊雷部也不好对付。” 其实鬼瞳想说的是百鬼夜骑纵然骁勇,可是折损的太厉害了。 这次与羽翎合作,说起来双方为盟友,可是司小爷忒的精明,自己总是蜗居在后,任由百鬼夜骑冲锋陷阵,杀红了眼他也不出手,就是隔岸观火,好像每次出现就是为了收个俘虏。 “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应付。” “镜……弥荼……你打算怎么做?” “広度这人我清楚,一直对北央最虎视眈眈的就是他。只要联合他,去劫持从北央出发的商队……” “可是现在惊雷与羽翎交好,司小爷又是北央的人。” “这点不用担心。広度这个人,最喜欢出尔反尔了。” 惊雷広度果然没有令鬼择弥荼失望。一说起要劫持从北央出来的车马,别说是商队了,哪怕只是普通百姓,他也是乐意的。 他的原话是,“老子已经憋了好久了!自从你老子去世以后,我们原本十三大部落好像一下子群龙无首了,连个敢出头的人都没有!我看你老子的那些龟儿子一各个都是缩头乌龟,没有一个有用的。” 眼眸又瞥了几眼弥荼,“一开始还以为你老子会推举你做酋长。不过你到底是外人生的,你也不能怪他。” 鬼择弥荼懒得跟他废话,直接说好了日子,然后从羽翎部落边拔营,整装待发。 百鬼夜骑军营一动,羽翎部落就纷纷意识到了。 英策熊非常紧张,连夜召集了世子、小爷和天师,几个人团坐成一圈。 “你们可知道,那个鬼择弥荼准备拔营走了。” 大世子抬眸瞥了眼对面的天师和天师下手座上的小爷。心想不走父亲担心,走了还是担心,这可如何是好? “是。前日就见着他们营帐动了。”不知天师消息果然最灵通。 “你们知道他是要去哪里?”问的是大家,可是目光紧紧盯在司幻莲的身上,仿佛就笃定了他知道一样。 司幻莲的心思却一直没有回来。这几日练兵都没有那么勤快了,别人都道是小爷出征刚回,有些乏了。 但是他心里放不下的,是小音的去向。她不告而别,她怎么会不告而别呢? 若是在以前,倒也像她的做派。可是现在不同了呀! 难道,他们在卧榻之上,在肌肤相亲之际,所说的话都不作数的么? “……小爷?” “啊?” “父亲问你,可听说了鬼择弥荼那只瘟神要去往哪里?” 司幻莲麻木的摇了摇头。 …… 大抵也就是十来日之后,惊雷部酋长広度衣衫褴褛,怒气冲冲,一身血光的跑来了羽翎部落。 因为他是只身前来的,武士们也就没有阻挠他。任他一路无阻的冲向了酋长大帐。 “英策熊——” 羽翎酋长慌忙出来查看。 “広度酋长?” “我们到底是不是盟友?” “呃……此话怎么讲?” “我把我自己的夫人都送给你儿子了!你好歹借我几个兵吧。” “借兵?借兵做什么?” “鬼择弥荼,那只小狐狸!他把我骗出去,去攻打北央的商队。结果他自己占据了我的部落,现在当做他的老巢了!” “什么——”英策熊大骇,立刻安抚了几句,随即就派人去请天师。 英无名到底老道,没有直接应邀,而是转去了大世子的营地,然后让大世子派人去把他父亲请了过来。 英策熊一到来就说,“天师怎么在这里会面?広度还在我大帐里等着,他简直要掀翻帐顶了。” 英无名看了一眼英策熊,“酋长真的打算助広度?” “难道不助?” 此时英策熊注意到大儿子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父亲,你可还记得他擅闯我们大营,将您踩在脚下那次?” 第147章、易主 “父亲,你可还记得他擅闯我们大营,将您踩在脚下那次?” “这……”当初広度来示好的时候他就想过不接受了。可是思来想去为了大局,为了羽翎的发展,他还是首肯了接纳。 既然如今两部交好,羽翎部落一直是一个信守承诺的部族,除非别人负我,没有我先负人的道理。 “他只说要借兵,我们连兵都不借……是不是说不过去?” “他要借的是什么兵?” “这不是等你们去商量么。” “若是他要借的铁骑军,小爷肯定要亲自督战,酋长,你觉得小爷会同意出战么?” 英策熊果然考量了起来。 “可若是不借,我们岂不是信誉扫地。以后在西荒之中,谁还愿意与我们交好。” “父亲,话不是这样说。我们强了,自然会有人交好,自然会有部落前来依附。就像曾经的鬼部,他们弑杀无度,对十三部落的资源也是横行掠夺,但却没有人敢背叛他们,就是因为强啊。” 英策熊看着儿子,若有所思。 强者横行的道理,他懂。但为什么羽翎部落在西荒中始终人脉不断,正是因为羽翎部落是一个讲理的部落,而且是唯一一支守诺的族人。 羽翎部落不强,诚然是因为缺少一个凶悍而又会练兵的首领,过去英破狼擅战,可是不擅练兵,他强他只有强一个人。 而今羽翎的强,完全就是依托在驸马司小爷的身上。 这可以算是羽翎郡主的一笔功劳,但同时也是十分危险的。驸马毕竟是外人啊。 所以英策熊虽然知道羽翎的实力一点点的往上走了,却依然谨守着当初的诺言,要做一个守信的部落酋长。 对他来说,司小爷是添砖加瓦,可显然眼下对英傲隼来说,司小爷的铁骑已经成为了那柄最锋利的武器。 英策熊真正担心的是,待有一天,会不会整个羽翎不再是英氏族人的了,而成了他司小爷一人的了。 父子两讨论不下,于是战火波及了不知天师。 “天师?” “天师?” 天师抬起眼皮睨视了父子俩一眼。 “先缓着吧,明日再说。” “唉?” 天师的这一缓,缓了数日。 羽翎终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酋长就是各种称病谢罪就是不见広度酋长。 広度甚至来到了大世子的营帐里寻找自己的前第十二夫人,要求前夫人替自己求求情,说说话。 然而三日后,鬼择弥荼身边的小策士,鬼瞳来了。 鬼瞳一看就是个单薄的少年,小小的身板,书生卷气。长得也是眉清目秀。 “我是来替惊雷部落接広度酋长回去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 “因我与弥荼大人无家可归,遭到鬼面部落世子的驱逐,伤心欲绝,所以広度酋长收留了我们,并同意收弥荼大人为义子。但広度酋长突然离部出走,令我们煞是头疼。” 唉——!!! 作为被父亲退出营帐当挡箭牌的大世子两眼一抹黑了。 这可是什么神仙操作?鬼择弥荼,怎么去了惊雷部落当义子了?!他是见人就是爹么? 也不问问当爹的愿不愿意。 広度说什么也不肯回去,指着鬼瞳弱小的身板破口大骂,你们杀了我儿子,杀了我夫人!你们威胁我的士兵投效你们,否则就杀光他们一家老小! 双方各执一词,大世子只有弱弱告退。到大妹这里来诉苦。 羽翎郡主英花蝉听完之后冷冷哼了一声,这父子两果然都是一样的,心慈手软,羽翎在他们手中永远都只是一个边缘的部落,永远都没有出头的一天。 “惊雷部落之中,可还有效忠広度的战士?” 大世子摸了摸并没有胡须的下颚,“据他自己说,有数万人。但都被百鬼夜骑吓傻了,以为酋长遁逃了。所以他必须回去,只要他一回去,他们就会听他号令,反抗鬼择弥荼了。” “你信么?” “这……” “若是他们还听他号令,他只要自己偷偷潜回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跟我们来借兵呢?” “为什么?” “因为要让惊雷的人看看,他広度不是一个人呐。他広度背后还有羽翎,还有盟友。而鬼择弥荼是被鬼面部落赶出去的养子,已经没有人撑腰了。” “那如果我们不出面的话?” “鬼择弥荼手段凶狠,应该已经有了办法制住惊雷部落的所有将士。只要没有我们,広度一人不足为惧。所以他们才会向我们示好,派出个使者,要求取回広度。” “那个小子,是个使者?” “可是白面书生?” “是个书生样的少年。” “此种人,做书生,岂不是最好。你会对他有任何戒备之心?” “姆……” “而那书生必定伶牙俐齿,又彬彬有礼。” “这么说起来,的确是。” “中原之上,最好的说客使徒,就是南陵国曾经的摄政王梵彦笙。虽然未曾见过,不过据说此人谈吐不凡,最紧要的是,他长相白净文弱,人畜无害。” “啊!这个少年,也是此等模样。” 広度在被羽翎交出去的当天,一踏出羽翎的领地,就在“迎接”他回部落的使者的面前,堪堪撞死在了石凳上。 听闻消息的英策熊还怀了一丝感慨。 不过惊雷部落易主了,轻而易举的,易主了。新酋长叫,百夜弥荼。 …… …… 第148章 北央乱 北央皇城之内,现在有点慌了。 宫婉婷端坐在大殿之上,央帝已经三天没有上朝了,始终称病不起。 皇后有意将复霖推出去独当一面。 可是二皇子却尤其谦卑,说什么父亲只是身体不适,自己就有替位易代的架势,莫不要太难看了。父亲心里也会不高兴。 听了儿子这话宫婉婷心底更加焦虑,若是谡融衡一脚西去,留下的那几个皇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那长皇子鸿亦,仗着功勋显赫,一直巴结着圭羊公,就是为了日后有圭羊公为他撑腰。 还有那个老狐狸百里克川,道现在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暗示,自己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曾经试图想从百里家的长孙身上摸出丝毫规律来,可是比老头子更狡猾多端的百里明月,在众皇子之中偏偏就挑中老六一人。 其他人再怎么拉拢他,就是不为所动。 自从他父亲去世后,更是索性有一段时间闭门谢客,听说私下在皇城中那叫一个放浪形骸,简直不堪入目。 宫婉婷就只当这个人是废了。 皇后会坐上大殿,是因为有边关急报,说西荒部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宫皇后直接大手一挥,不是已经加派人手驻守苍筑关了么? 怎么,难道还守不住! 回报的人说,只怕是西荒大部落的联军触动,不好抵挡。 宫婉婷的脸都气歪了。 以前筑南王镇守的时候,什么时候敢问朝廷要过兵,要过粮,要过援军了? 十几年来不都独自守得好好的。 怎么到了这群崽子手里,今天要兵明天要粮后天要军饷,一批一批物资送过去,还是守不好。 天天回来禀报,从东桑运货的商队被劫了,官货被劫持了,人也被劫持了! 却一件都讨不回来。他们到底在守些什么?别守了,统统都滚回来吧! 宫婉婷简直要破口大骂,可是也只敢在自己的娘家人面前骂一骂,朝廷上的官员、武将都是一环扣一环的。 现在央帝心意未定,谁也说不好局势会怎么变。 央帝病的倒是不重,还能在后花园走动,走着走着就不自觉走到了母后,迦熙氏的寝宫门外。 侍卫见了央帝纷纷行礼,央帝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们。 “母后可在里头?” “回央帝的话,太后去看幻莲了。” “去看幻莲?”什么幻莲!难道是司幻莲?! “回央帝,是冰川谭上的古瓷幻莲,由工匠以瓷器制作,内嵌火烛等,外形酷似莲花形态,几可乱真。” “是灯啊——” “是的,央帝。” 可是谡融衡也明白了母后的心意,母后想念孙子了。 明明后宫之中有那么多她的孙儿,偏偏却就是偏宠那一个不在眼前的。 年纪愈大,可能就愈发固执了吧。 “央帝是否要进去等候?” “不必了。” 说完他拂袖而去。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不在眼前的才永远是最惦念的。 小的时候母后最宠的一直是自己,对老小爱答不理,总说老小过于宅心仁厚,这样的人在皇室之中是没有立身之地的。 也曾经预言过,一旦先帝不在了,老小肯定是最先被其他皇子杀死的那个。 可是老小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还辅佐着自己的兄长登基为王。 母亲念着老小的功劳,死活恳求融衡放过弟弟。 对融衡来说,有没有这个弟弟都是一样的,他只是恰好与自己同母所出,再无其他。 可是直到在他死后,融衡在真正意识到了这个弟弟的好。 他是个能够忍耐的人,比自己更加的平心静气,安于现状。 那个时候自己刚刚登基,作为筑南王的谡壬冉几乎遭到了所有朝廷百官的仇视,他的儿子们也被一个个害死,他的长夫人也含恨而去。 可是那个时候作为央帝的自己却赐婚给他,让他迎娶了沐氏女子,并将他的一府人都发配到淮阴以南,驻守边关。 照理说他应该有恨,有不满,有愤慨。 可是他面上却表现的那么的无动于衷。 当沐隐娘与他的第一个孩子出世的时候,得知了那是个男孩,整个朝廷又炸了。 必须要他死! 但还是有那么几个老臣,怀揣着仁人之心——若不,还是将那孩子接来皇宫抚养,也算是筑南王交付的人质吧。 于是那个孩子六岁就被迫离开了亲生父母的身边,只身来到皇宫之中,一住十年。 央帝对那个孩子并不怎么上心,因为他知道后宫之中自有人会替他为那个孩子操心。 然而他有些意外的是,孩子有惊无险的一天天的长大了。 虽然知道有母后的照拂庇荫,但在这宫廷之中,一个野生的孩子,随时随地可能溺死、坠落,甚至因为误食一些花朵就把自己噎死了。 直到苍城告危,司幻莲跪在自己面前恳求发兵援助他父亲的时候,央帝才意识到,筑南王的儿子长大了呀。 而且筑南王的这个独子是个忍辱负重,又是个懂得隐藏锋芒,韬光养晦的精明小子。 他有一丝丝嫉妒。 当年赐婚的时候,央帝承认自己是有一些自负了。他想显得自己大度,胸襟广阔,于是将沐氏的女儿许配给了筑南王。 那个女子便是日后的纵琴阁大阁主,沐隐娘。 他只见过沐隐娘没几面,几乎所有的指令都是通过掌琴阁传递的。 但是他知道这个女人同样懂得隐忍,是个深藏不露的坚韧的女子。 他最终对她下达的指令,就是前往西荒腹地,刺杀鬼面部落的酋长,鬼择多铎。 事实上那个时候鬼面部落对于北央的压力并没有那么大。 但他还是想试一试,测试纵琴阁对自己的忠诚,以及沐隐娘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如果她真的轻而易举就刺杀了鬼择多铎,一来可以解决眼前的强敌,二来央帝自己也要提高警惕了,这个女人十分的可怕。 前纵琴阁阁主的名号,他记忆犹新,那是北国第一魔女。 江湖闻风丧胆。 可惜在他登基之前,这个魔女就香消玉殒了。 沐隐娘的溃败是他没有想到的,然而接踵而来的是苍筑关的连环失守。 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过于急躁了,到底高估了沐隐娘的能力。 第149章 地位 比赛时间慢慢的来到了15分钟,皇族的经济优势已经有了四千之多。 场上的局势有一些越发明了了,由于在前面几分钟萧晨也是频繁来到下路。 导致edg的下路一塔很快就被推掉了。 自然皇族又开始了换路打法,薇恩不像其他adc还是很需要发育的,自然去了安全又更好发育的中路。 edg也没有选择坐以待毙,在皇族针对下路的时候果断三人想要强行越塔。 nct也是很机灵,在第一时间就跑掉了。 最终还是互换了一塔。 而这时edg下路双人组完全不敢防守中路的一塔,再加上之前辛德拉的线本来就很糟糕,也是被小狗三两下点掉。 原本以为皇族会到此为止,可没有想到继续推进,直接威胁二塔。 这还得了,于是edg三人也赶忙回来支援,依靠着辛德拉将兵线清理干净之后,这才阻止了uzi点塔的节奏。 毕竟薇恩手短,上前要是被推到了是很容易出事情的。 不过中路防御塔还是被消耗了一半多的血量,这对edg来说是不容乐观的。 “推不掉也没什么关系,不着急我们慢慢来。下一条小龙还有两分钟刷新,利用地图资源跟他们打。”香锅说道。 不过到达后期大嘴确实也是一个麻烦,能加快推塔的节奏也是不错的。 于是萧晨开始观察中路二塔的血量,利用一波兵线强行压的话应该是有机会的。 “利用下一波兵线,看一下能不能拔掉!”皇族现在有了萧晨指挥,下一个目标也很明确了。 既然决定要强行拔中,自己的兰博肯定是要到场的,于是赶紧从下路往中路赶。 “皇族这边还不走吗?这样推塔有点勉强诶!” 毕竟薇恩的手太短了,一般想要上高地都需要借助大龙buff强硬的越塔。 再加上对面有皇子这种英雄,越塔的风险很高。 “选择强推的话,我觉得是给机会了。这波看edg怎么说了,如果诺言处理的好的话说不定能够起死回生。” 萧晨在正面没有看到皇子,对于这个英雄自然是要非常小心的,于是开始找皇子的具体位置了。 在厂长最喜欢的f4处插了个真眼,然后按着w技能在红buff处绕了一圈。 并没有发现皇子。 这才控制着兰博回到中路,准备配合队友做一次推进。 “开不开?”korol在队里问道。 “我觉得可以。”namei说道。 “可以试。”厂长沉默了一会儿,也是拍板了。 下一波兵线进塔,皇族来势汹汹,这个中路二塔是势在必得。 edg的队员看得都很清楚,已经在悬崖边上了不能再退了。 萧晨去红buff找厂长,刚好找错了位置。 论开团的优先级的话,大树要比皇子好上一点,所以厂长现在蹲在三狼处,等待着自己的得意大弟子开团。 在小狗进去点塔的一瞬间,korol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闪现w!大树化作一条虚影,向着薇恩绑过来! u立刻就按出了大招,辛德拉的能量倾泻目标直指着薇恩。 小狗的反应极快,在这种强推塔的情况下,就跟刀尖上跳舞一样,极度危险,怎么可能不把精神全部集中呢? 大招一开,q技能往后一拉进入了隐身状态,毕竟辛德拉发育实在是太糟糕了,这个大招的伤害也算是不痛不痒。 还在移动中的大树,就被带到皇族的队伍里。 开启了大招的大树在面对薇恩的时候,坦度并不是那么充足,好在小狗第一时间并没有对着大树输出。 adc首先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并不能处于对方集火的中心,而现在正被大树绑着想要撤退也不是那么容易。 大嘴顶着护盾就开始输出了! 这个时候一直在三狼处伺机而动的厂长动了。 “ad!ad!”zero在队里喊道,反手就是一个大招朝着edg众人开过去。 一下子减缓了对面前进的步伐。 “先别急!nct往前面顶!”一直观察着场面局势的萧晨此时很冷静。 既然想要强推掉这个中路二塔,edg的反扑也是早有预料。 “香锅大招留给皇子!” 不去管zero听不听得懂,吼完这一句萧晨也没有着急开大招,而是按下了q技能开始烧烤着大树。 “德玛西亚!”从侧边的皇子终于过来了一个大招,对着薇恩就放了过去。 麻辣香锅也是牢牢记住自己要做什么,w小狗之后一脚踢开了皇子,同样连带的把大树给击飞了。 “开我?看老子不把你射在墙上!” 小狗眼疾手快一个e技能将大树定在了皇子的大招墙上。 身上有着娜美e技能的额外伤害,点在着老树身上非常的疼。 namei看队友都已经上去了,才开的w技能,准备上来打输出。 “好机会!” 兰博大招从天而降! 一个倾斜的角度,释放的位置非常完美不仅仅可以烧大嘴,就连辛德拉和风女都在其中。 看了一下自己的温度,没有丝毫的犹豫闪现上去一个e技能直接进入了红稳状态,随后接上一个普攻! 兰博在此时的装备实在是豪华,伤害自然是高的吓人。 大嘴血量掉的非常迅速,卷毛一看立刻按下了大招想要保住自家的ad,namei也不敢迟疑双招全交这才逃回了防御塔下。 namei这一波根本就是0输出。 解说席。 “edg这是要开了,小狗的反应非常快,但是感觉还是要死!被后方的皇子和大嘴都跟了上来” “哇!我的天哪,这兰博的伤害也太高了吧?直接逼出了edg茫茫多的技能!” “缺少了大嘴的伤害,薇恩想要秒就难了!现在依靠着自己的破败血量居然慢慢的恢复起来了,反倒是皇子和大树血量残了。” 既然大嘴已经跑了,辛德拉又不敢跟上来。 也没有选择往防御塔下追,回过头来等过载结束开着q技能就是烧烤。 皇子和大树双双殒命。 人头分配的也很均衡,萧晨和小狗一人一个。 “nice啊,小狗这波操作漂亮。”萧晨原本以为薇恩这一波人没了,可没想到硬是顶住了。 不得不说是反应救了自己,要是在防御塔下的话萧晨也没什么办法。 撤到这个位置,自己刚好可以上去隔断对面的输出点。 “基操勿六。” “说你胖还喘上了?” 正是edg选择在防御塔下强开给了皇族机会,直接一波零换二,顺势推掉了中路二塔。 十九分半。 皇族成功拿下第二条小龙。 不知不觉,萧晨兰博的战绩已经是4-0-5,回家就掏出了深渊权杖,加上大面具和法穿鞋,勉强算是三穿在手了,现在的伤害即使是大树也要被一个红温q烫掉半管子血量。 第150章 重视 这或许就暗示了他在宫里头的地位。 派的人去了,派的人隔了老半天才垂头丧气的回来。 央帝问,“人呢?” 去的人回话,“明月公子醉着,等了半晌,还没有醒来的意思。” 所以怕央帝这头着急了,就先来回话。 谡融衡的脸色一下子很臭,多久了?他都快忘记百里家的人的脾性了。 他们就是这种叼毛脾气,不能给脸,你一给脸他们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翻身做主人了。 “去,把人给我抬来。” 那几个侍官面面相觑。 央帝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有损颜面,可话已经说出去了,收回来更难堪。 心里不由得更加恨百里太师府的人了。死了个老子怎么还不学乖,到现在都没分清楚谁才是主子,谁是奴才。 百里明月来了,百里明月醉醺醺的,央帝自己闻着都觉得糟心。 “小明月啊,怎么的大清早就喝的这样醉?” “……噗噗!”他嘴里像金鱼在吐泡泡,噗了一阵才口齿不清的嘟囔道,“忌……忌……” 说了半天央帝依然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还是身边的侍官听懂了,“回陛下,小公子的意思是,今日是百里道远大人的忌日。” 忌日!央帝的心一寒,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去暗杀百里道远的是纵琴阁的新任阁主,据说是个被前阁主一手养大的孤女丫头。 他一直心里芥蒂着,就怕沐隐娘养大的丫头心里还是向着筑南王府一家的。 不过见她与司幻莲往来并不密切,想着她虽然是在王府里长大,但司幻莲素来质养在皇宫,许是根本没碰过面。 那次让她去暗杀百里道远,她面上也丝毫不见一分的迟疑,诺诺的应下,果断的完成了使命。 其实心底还是挺满意的,虽然岁数小了一些,可神情之中有一抹沉稳,是历练过的底气。 本是想着姑且把她在宫里头放养一阵,与皇子公主们也打个交道,日后她也好知道自己效忠哪一个主。 没想到,才把她派出去执行沐隐娘未完成的任务,皇城与非门就发生了叛变,眼看西荒鬼面部落四分五裂,显然是她的任务目的达成了,央帝不由得担心,她会像沐涯泊一样,一去不再回头。 那与非门对央帝来说,就彻底失去了作用。 虽然与非门犬牙依旧,可是央帝从未直接接触过里面的人,他接触的只有那几个大阁主而已。 “明月,我知道今日是你父亲大忌。但你不能终日沉迷于……” “嗝——” 央帝话未说完,百里明月就当着他的面打了个酒嗝,酒气几乎扑面而来。 谡融衡怒急了,他连要治他的罪都想好了。 可眼下还需要用到他,央帝恨得牙痒痒的,目光冷淡的盯着百里小公子。 “你醒醒!” 底下的侍官都脸上一片惨白。 跟个喝醉酒的人讲道理,央帝恐怕自己也想太多了。 就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把人给弄过来。 央帝摆了摆手,屏退了左右。 待众人都出去了,央帝才走下座位,径直站到了百里明月的跟前。 “看着我。” 百里明月抬起眼眸来,眼神因为酒精的作用异常明亮,瞳孔有些扩散,但眸底的光却带着一丝清晰无疑的恨意。 央帝是个明白人,一看就全懂得了。 “你恨我?” “……敢……” “不敢?” “哼。” “你觉得是孤杀了你父亲。” “……是吗?” “不是吗。” 百里明月忍了两下,最终一口污秽喷到了央帝的衣袍上。 “你!来人……” 百里小公子被原封不动的送回去了。就像他根本没有来过似的。 只有央帝寝宫里的侍官心底清明,百里小公子来过,还吐了央帝一身,却丝毫没有受到责罚就这么回去了。 看来百里太师府的威名依旧,在央帝心目中的地位并未因为一位百里大人的陨逝而低落,反而是更高了。 四仰八叉躺在软轿上的百里明月头脑却已经完全清醒了。 就算他在被抬来的路上时还不很清醒,站在央帝的面前时总是已经被惊醒了。 可是他依然装着醉,耍着酒疯。 他就想要看一看,看一看司幻莲做到什么地步了。 已经把北央的帝王逼到了什么程度。 当今天自己一口污秽吐到央帝身上的时候,百里明月就完全明白了,阿莲做的还不错,已经让央帝忌惮了,甚至忌惮到了隐忍不发的地步。 可见司幻莲在西荒的势力空前绝大了。 央帝的人来请他,他就猜到了央帝的目的。 将百里道远彻底排除后,老爷子是个明白人,知道央帝已经容不下太师府了,于是刻意疏远了朝廷的事务。 除非是自己分内,且只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否则一概推拒。 韬光养晦,明哲保身,是百里老爷子一贯的秉性。这也是他与自己儿子乃至孙子意见最不相同的地方。 所以宫里头有人来请明月小公子去听戏,去赏雪,去寻梅,都是正常可见的。而央帝亲自来请,则是常识之外的。 百里明月一转念,就明白了自己唯一在央帝眼中还有那么点可利用价值的地方,就是他与司小爷过去那点交情了。 百里明月半路谎称要吐,直接下了宫廷的软轿,然后一转身就自己跑走了。 他没有直接返回百里府,而是绕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皇城之中最鱼龙混杂的猛鬼街。在一处围墙陈旧的老宅子前,明月顿下了脚步,机敏的四处看了看,然后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矮矮胖胖的嫂娘。 “哟,是小公子!” “姑娘可还好?” “还好。惦记着公子呢!” 嫂娘是好意,但明月心里清楚,姑娘是不可能惦记着自己的。 姑娘心里不会惦记着任何人。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 坐在窗边的是一个双目已盲的年轻姑娘,她叫做胡暮苏。 筑南王府的二小姐其实并没有死,但是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在一片废墟的瓦砾之下,苟且了下来,咽喉呛伤,不能发声,双眸熏黑,不能视物。 第151章 希冀 她在一片废墟的瓦砾之下,苟且了下来,咽喉呛伤,不能发声,双眸熏黑,不能视物。 只有耳朵还能听声音,可是每日每晚听到的都是火焰倾焚的声音。 听到的都是同府中人惨叫的声音,是乳娘拼命保护自己逃走的声音。 可是有人守在门口,出去一个,杀一个,大门都被尸体堵住了。 她在心里祈求着父亲回来救自己。可是又一个声音在说,父亲是不会回来的,父亲眼里根本没有自己,也没有长姐,父亲眼里只有那个二夫人,和二夫人所出的孩子。 小的时候,她可喜欢弟弟了,在襁褓中的时候,他就那么安静,他们可爱,粉粉软软,她拿指尖戳他的脸,他呜呜的扭开头去,一会儿却又转回来瞪着她。 但是他慢慢的长大,是全府人的照顾、保护焦点,府里的仆役们再也不关心长小姐、二小姐怎样了,就只关心小爷怎么样了。 六岁以后,他就被送去了皇宫中。要走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隐隐的舍不得他,他那样小,为什么要让他独自一人去呢,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自己替他去,让他留在父母身边。 这个念头她只对长姐说过一次,却被长姐毫不留情的冷笑着嘲讽了。 长姐的意思是,就你还想去皇宫当人质?你不配。 因为就算胡暮苏死在了皇宫里,对筑南王来说也不过是少了个女儿。 但若是司小爷的话,那就是筑南王府绝了后呀! 胡暮苏知道长姐憎恨阿莲,她心里虽然可怜阿莲,但总是要站在长姐一边的。 在王府里,就只有长姐是与她一边的了,长姐是这么说的。 她说,小苏,我和你是一样的,司幻莲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家人,可明白? 她不明白,但母亲选择离开王府,留在皇城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最亲近的人只剩下长姐了。 胡暮苏原本就是庶出,所以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对长姐却是大大不同的。 洛绮尧原本是嫡出的,可是母亲自缢以后,她就像是个不详的人,府里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又惧又嫌的。 尤其在有了小爷以后,两相对比,更明显了。 所以阿莲经常送东西回来,捡着皇城中的稀奇货,说是送给姐姐们赏玩的。 可长姐从来不念阿莲的好,非但不念,还一直偷偷的丢掉,十分的憎鄙。 所以王府被焚毁的时候,胡暮苏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很冷酷的说,别不自量力的期盼了,父亲不会回来救你的,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你就是筑南王府一个毫不起眼的二小姐罢了。 那个声音慢慢的与长姐冷漠的声音重合了起来,所以胡暮苏就相信了。 然而她却被人救了下来。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是与非门的人。以前听人说过,二夫人就是与非门的人,与非门究竟是干什么的胡暮苏并不晓得,但是晓得他们里面的人都很厉害。 他们救下了她,一路将她带到了皇城。 她言辞之中听到了那个救了自己的人,似乎是什么阁主,那个人说筑南王也在皇城之中,司小爷也在。 可是却没有人来找她。 后来救了她的人说自己要离开与非门了,可是胡暮苏并不知道一入与非门,生是门内人死是门内鬼,这辈子是不可能离开了。 所以那个人的意思其实是,筑南王府的二小姐啊,容你苟活了这些许时日,怕是已经足矣。 但最终并没有人来杀她,所以胡暮苏也始终没有意识到那道擦肩而过的杀机。 她被易手了。 来接她的人自称叫做晓明月,他安排了嫂娘,安排了府邸,并将她迁了过去。 胡暮苏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她没资格问,也懒得问。 她是被家族放弃的人,她是活着却已经死了的人。 晓明月公子来的并不勤快,对她也诸多掩藏,她约莫中怀疑过,这位晓公子也是与非门的人,可是却不知为何要照顾她。 今日,公子便又来了。 从嫂娘活络的声音中胡暮苏就能听出来,公子该是带了点吃的用的来。 门吱呀的被推开了,她坦然的面对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她一直是王府里最胆小且悄无声息的二小姐,但现在才发现,怕也是这么活一日,不怕也是这么活一日。 又何必把自己一直瑟缩着呢。 “姑娘近来身子可好。” “不好不坏,谢公子照拂。”总之就是活着,于她已无好坏之分。 “今日来,有些话想与姑娘说。” “公子但说无妨。” “你可知道我是谁?” “据嫂娘说,是皇城中大户人家的公子。” “是。我告诉你,我叫晓明月,其实心里多少是对你有些防备。因为你是筑南王府的人,不过……似乎你与我想的并不同。你不认识我。” “我应该认识公子你?” “那你总该认识司幻莲。” 胡暮苏沉默了一会儿。 “他是我幺弟,我自然认识他。” “这么说吧,我从小与他一块长大。” “你……是皇宫的人?”难道是皇子,这是胡暮苏唯一的念头。那就怪不得要故意虚掩姓氏了,他姓谡。 “并不是。我只是从小可出入宫廷罢了。我是百里太师府的人。” 百里太师。胡暮苏径自点了点头,是个大官。到底有多大,并没有什么概念。 她不是在皇城天子脚下长大的王府小姐,她是在苍筑关长大的被夺去了祖姓的庶出小姐,她懂得的并不多。 “阿莲并没有来找你,我猜他是根本不知道你还活着。” “他……不知道?” “与非门行事诡踪,阿莲也不是与非门人,他们并不是什么都会告诉他的。” “那,我父亲呢?” 明月怔了一怔,她到现在还不知道筑南王已经死了。 “也该是不知道的吧。” 至死,筑南王想着的大概就是全家除了阿莲以外,就可以在阴曹地府团聚了。 “那公子可愿意替我传个口信给他们?” 这是她头一次显露出丝毫的希冀来。他自见到她之后,她就始终犹如毫无灵魂的傀儡,所以他尤其感动于她还能因为得知了点滴的父弟的消息而燃起希望。 “我想带你去见阿莲。” “真的?” 第152章 不怨 “我想带你去见阿莲。” “真的?” “是。他此刻正在西荒,他是羽翎部落的驸马,他统帅着铁骑军,央帝已然分不清他是敌是友了。” 他说完观察着她的表情,她的脸上果然浮现出困惑的神色。 “公子的意思是……阿莲他,叛国了?” “我并没有这么说。” “若是他叛国了,我也做不了什么。我也无力做什么。公子若是对我有任何的期许,定是要让公子失望的。公子若是有意将我交付给央帝,以此威胁阿莲,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公子是忘了阿莲的身世。他六岁,就被央帝和皇太后接入了宫廷,说是替父亲教养,其实是挟为人质制约父亲。所以我与阿莲,我们姐弟感情并不深厚。” 明月掩嘴轻笑了出来。胡暮苏侧耳细听,微微的偏过了头。 发丝垂落膀间,明月下意识的抬手将它撩了回去。 胡暮苏感受到了,蓦然一惊,身子往后退去。 “抱歉。”他收回了手,忘了,她并非乐坊女子,她是筑南王的二小姐。 胡暮苏也没有生气,她没有生气的资格。 而且她从来没有想过,阿莲会成为异邦的驸马,会统帅兵马。 筑南王府一脉是已经被打入到泥土里的尘埃。 长姐洛绮尧一直说,身在筑南王府已经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所以长姐能够嫁入昶广将军府,胡暮苏默默的沐浴净身斋戒七天,以告慰苍天抚恤筑南王府之恩。 长姐毕竟是嫡出的小姐,长姐以前也有兄长,对于长姐的婚配,胡暮苏虽然羡艳却不敢有分毫的觊觎之心。 日后自己是否能够喜得良缘,她早就不报任何的希望。 她只是单纯的相信父亲,父亲不会将自己许配给苟且之人,哪怕只是布衣良民,她亦心安了。 然而不料世事变迁如此迅猛难测,筑南王府一垮,她也等同于仰卧在棺椁之中,静待己时。 长姐洛绮尧不喜欢司幻莲,是认为他是个不详之人,他和他的生母,二夫人沐隐娘都是身带不详的人。 所以胡暮苏虽然心底里同情这个年幼的幺弟,他是男孩子,他是整个王府唯一的男嗣,他的处境更加的艰难。 但是现在司幻莲已经是驸马了,他成为了一个新的家族的成员,他可以脱掉了身上的枷锁,不必再已筑南王府司小爷的身份卑微苟且的存活下去。 长姐出嫁的时候对父亲说过一句话,她不希望再与筑南王府有任何的纠葛。 虽然这话显得冷酷无情,胡暮苏看着父亲眼中的泪几乎都要落下来,可那是人们生存的本能,趋利,避害。 长姐没有错。 错的是北央,错的是北央皇室的祖训,错的是先帝爷们。 “公子。”胡暮苏稳下了心神,吸了吸鼻,“多谢公子照拂之恩。若公子只是想用我去对付阿莲,那想必是公子料错了,我对付不了阿莲。公子若想利用我与阿莲说什么,那公子谨请取了我命便是。” 她的语调平心静气而无任何波澜。 没有一丝的怨责,也没有任何对人性的鞭挞。 自然而然的就像在说今日的天气真好,难得一见的太阳都露出了面孔来。 百里明月却听得心里发涩。 她那么样的认命,她为何那么样的认命? 他想起了在宫廷之中初见时的那个少年,眼底里有火苗,一身英气勃发,然而在众皇子面前,在宫人面前,在嫔妃面前,在央帝面前,他卑微的犹如尘埃。 他之所以会喜欢与司小爷一同出宫游猎骑射,是因为只有在马背上的时候,只有在出了宫门的时候,在摆脱了宫廷束缚的时候,在身上不再凝聚了无数视线的时候。 那个少年,才是真正的司幻莲,是他自己。 而在人前的时候,哪怕在自己皇祖母的面前,他依然乖巧收敛的叫人心疼。 那皇宫中的司幻莲,并不是司幻莲。 他想要这么对胡暮苏说,并非只有你们远在苍筑关的家人们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极力经营,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所有的人都是在惶惶之中度过的漫长十年。 可是明月又说不出口了,她已经过的这样艰难,她已经认为自己是过的最难的人,即使如此她依然选择自己的骄傲,不愿用自己残破的身躯去捆绑幺弟,不愿自己成为一道绳索。 她已经很强大了,强大的叫人不禁想落泪。 “二小姐,我只是觉得现在阿莲已经能够保护自己,能够保护你了。或许,让你们姐弟团聚,对你更有利。” 胡暮苏没有表现出一丝明月期待着的欣喜,她依然淡漠的,就像生死无度。 “所以百里公子你,并不在乎阿莲是否背叛了北央?” 北央是祖,是根,怎么可能背叛北央。 他背叛的不过是北央阴暗的祖训,不论的人德罢了。 司小爷想要抛弃摒除的东西是什么,没有人比百里明月更了解了。 他们曾经探讨过,曾经在空旷的雪原上奔驰的时候,他们迎着凌冽的寒风,表达过自己对于朝廷,对于现制,对于央帝的不满。 百里明月喜欢侃侃而谈,这一点上他与自己的父亲很像。 只是他没有想到,偌大的北央皇城之中,能够与自己谈到一块去的,竟然是这个被人视如尘埃的司小爷。 曾经有想过,如果是自己站在司幻莲的位置上,会不会心境与他一样平和? 可是思来想去,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然后终于,他明白了司幻莲从来都没有妥协过,他选择隐忍和蛰伏,并不是他放弃的标识。 他心头的那把怒火,从来没有熄灭过。 司幻莲说过,他不该恨央帝。任何人站在央帝的地位,都不会选择违背祖训。 祖训是用来保护帝王身份的,是属于当权者的利剑。 就算是谡壬冉登基为王,也未必会推翻北央王朝历来的祖训,而选择保下自己的手足兄弟。 可是司幻莲也说,他必须恨一个人,只有将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发泄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才能掩盖那抹无助和绝望。 若是不恨央帝,那我能恨的人就只有父母了,恨父亲为什么没有夺位成王,恨母亲为何还要生下我。 第153章 愁眉 若是不恨央帝,那我能恨的人就只有父母了,恨父亲为什么没有夺位成王,恨母亲为何还要生下我。 这话虽然司幻莲说的很隐晦,但是百里明月是明白的。 一个人很难发自肺腑的仇恨自己,所以司幻莲能做的只有仇恨祖训,仇恨祖训的得利者,当权者,那就是央帝。 从得知筑南王死去的那一刻起,百里明月就隐隐有些担心司幻莲的动向。 可是司幻莲将心思隐藏的很好,而百里道远偏偏又得罪了央帝。 百里明月一直在想的是,如果是我站在阿莲的位置上,却从来没有想到他自己已经处在了今日的位置。 央帝厌烦了百里家的人,甚至不惜动用与非门的力量给予一道警告。 可是百里家族的人多年来在北央运营活动,除了为官之外,他们并没有其他的谋生手段。 并且在朝廷中积攒的敌我势力非常磅礴,急流勇退,非死即伤。 百里克川是个宽厚的长辈,他给予晚辈足够的自由和发挥的空间。 但是百里道远死后,他还是郑重的警告了百里明月。 他肩上背负的是整个百里家族,做任何事,闪出任何念头之前,都要在心底默念一百遍,我是百里家族的一员,我与整个家族共存亡。 百里明月忽然意识到,自己就是司幻莲。两人简直就是在一模一样的境地之中。 “我会带你去见阿莲。至于见完他之后,你今后的去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说完,百里明月起身拂袖而去。 …… …… 洛绮尧得知自己的夫君要被派去驻守苍筑关的时候,脸色一片阴霾密布。 但朝廷的一纸军令,印着央帝手谕,作为武将,昶广曳寒,不得不从。 曳寒连夜点兵点将,准备拔营前往。同时劝说夫人洛绮尧留在将军府里。 “如今的苍城,早已不是你父亲驻守时候的苍城了。绮尧,你还是别跟着我去了。” 洛绮尧眼眸中寒光闪过,她始终相信是央帝害死了父亲,央帝要置整个筑南王府于死地。 她是不知道那个二夫人沐隐娘怎么死的。不是一直说很厉害的人物么,只要有她在一日,筑南王府就永不会倒。 结果呢?如今全府上下,尸骨无存。 她早就说过再也不想管王府之事。出嫁即日,便是与娘家断绝一切关系的一天。 可是真正听说了苍城的王府的处境,听说了司幻莲眼下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她的心还是不由得动摇了。 现在央帝摆明了就是看她这个筑南王府大小姐不顺眼,大概是怕她要为父亲平反还是怎么的,居然要让她的夫君去驻守苍筑。 难道他们筑南王府一家,就注定了要全部死在苍筑关么? 曳寒看出了她心底的阴霾。 “我听在皇城中的亲戚说了,这次的主意不是央帝的意思,是宫皇后,她……” 洛绮尧纤细的手指抚上了夫君的肩膀。 “不必多说了,我定然会随你一同前去。” “可是……” “外有西荒部落虎视眈眈。朝廷又对每一个镇守的大将都不满意。注定了不是一份好差事,我们夫妻就更该同心。我是在苍城长大的,比你更了解那一带的风土人情,我能帮上你。” 曳寒反手握上了妻子的手,温柔的亲吻了一下。 这门亲事是他自己提的,早年还在皇城的时候,他就惊鸿一瞥,遇见了随兄长出行的洛绮尧。 他对这个清色绝俪的少女念念不忘,一心一意要娶她为妻。 可是她是谡壬冉的长女。 谡壬冉是个不谋权的皇子,日后注定了要被登基后的央帝杀死。 没有了父亲,没有了祖姓,没有了宗籍的洛绮尧,不仅会是一个布衣女子,甚至低微胜于布衣女子。 所有朝廷的人都会防着她。 曳寒想过仅纳她为妾,但是他说不出口,也不敢说出口。 洛绮尧一眼之下就看的出是个倔强又骄傲的千金小姐,纳她为妾,她恐怕宁愿终身不嫁。 好在谡壬冉并没有死,虽然被驱赶到边关,生死镇守苍筑。可好歹是个活着的王爷。 曳寒这才苦口婆心说服了家人,同意他迎娶了洛绮尧。 他以为洛绮尧对他至少会有一点要求,支持她父亲在边关的兵力,或者照拂在皇宫之中的司小爷。 可是她只字未提。 非但未提,甚至主动说出不会再与娘家相往来。 她说的话很决绝,所以他的家人也不好再以此刁难她,不再以她是筑南王府的人这一身份打压她。 可是曳寒自己很难受,他以为她是全为了他。她是不愿他夹在家中与她之间受难,才主动提出了断绝与筑南王的联系。 直到筑南王府在苍城出事以后,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料错了。 她是真的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娘家。 她的母亲自缢死了,她的兄弟们也一个个死了,只剩下了她和一个妹妹,一个弟弟,都非同母所出。 对她来说,那个家族已经形同虚设了。而且她还是被家族连累的受难者。 她甚至有点恨苍城那个地方。 “绮尧,你真的愿意再回到苍城去?” “我不愿意。我最好永远都不用再踏上那片土地。但是你要去,我就必须陪着你去。” 曳寒想问她为什么。却鬼使神差的没有问出口,他潜意识里是也有些害怕的,怕她说出口的答案,与他心中的不同,怕她的答复过于冷漠、理智、世故,怕自己会对她失望。 所以只是随意的亲吻了一下她的手背,自我聊慰的点了下头。 “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我必须陪伴着你,绝对不容许你受到丝毫的伤害。” 她还是自顾自的说出了答复。 听到的那一刻,曳寒一把拥住了她,无声的喟叹。 他到底是不够了解她,到底是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就不该有丝毫的怀疑她的心。 “好。你陪着我,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不。相反,你需要担心的事情更多了。” 洛绮尧想说的是司幻莲。 她跟司幻莲相处,就只有那六年,六年之后他们几乎比陌生人见面的次数还少。 第154章 望虚 她跟司幻莲相处,就只有那六年,六年之后他们几乎比陌生人见面的次数还少。 但是她见到沐隐娘的时间却很长,沐隐娘是个隐忍的女人,这个女人沉默、寡言,心思细密,擅于蛰伏。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能像沐隐娘这样擅于隐忍的,把什么心思都藏在心底,不表露出分毫。 就因为出于对沐隐娘的这份忌惮和畏惧,让她不由得无法亲近起这个二夫人,以及她所出的那个幺子。 央帝提出要把司幻莲接入宫中教养的时候,洛绮尧已经记事了。 她还记得自己听说弟弟要走了,就跑去告诉苏苏,说有人要把弟弟带走了。 两个人还商量着,觉得父亲和二夫人不会答应的,可是最终沐隐娘却什么都没说,也没对父亲吵闹,一言不发的亲手将儿子送走了。 苏苏心疼弟弟,可是洛绮尧当时却只剩下了害怕。 一个连自己儿子都不留恋的女人,她还有什么放不下。 那个时候起洛绮尧就一直做噩梦,梦中二夫人要杀了自己,先杀了父亲,再杀了二妹,最后将她绑起来,在她面前磨着刀。 因为那个念头,连出嫁的时候,二夫人要进屋来替她梳头,都被她无情的挡下了。 府里的姨娘们都不明白,为什么长小姐对二夫人有这样大的敌意。 她们都以为是因为已逝的大夫人的缘故,只有洛绮尧知道不是,是因为她自己的心魔。 自己嫁入将军府的时候,司幻莲赶来了,他还带来了礼物,洛绮尧是记得的,自从他去了皇城,总是逢年过节送些稀罕玩物回来。 有时候是他自己在皇城中买的,有些是皇太后或者嫔妃们赏赐的,都是些小女孩的玩意儿,也难得他有这份心思。 可是司幻莲越是待她亲厚,她内心的心魔越是反噬严重。越觉得不堪忍受。 于是那一次就对着他说了,你走吧,你这个弟弟我不要了。那个娘家我也不要了。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了。 甚至为了伤他的心,她还把苏苏也搬出来了,就是你大姐讨厌你,你二姐也讨厌你的意思。 他果然伤心的走了,可是后来她自己却内疚了许久。 所以得知父亲出事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给司幻莲去了一封信。 他现在毕竟是她唯一的家人了,斟酌之中她还是希望他能够活下去。 然而,一旦他真的活了下来,她却又开始顾虑了。 只有在生死之间,她可以把他当做家人,而一旦无关生死,他却继续是那个令她忌惮和畏惧的女人所生的小孩。 …… …… 回到苍城之后洛绮尧发现苍城中的人口少了将近一半。 她去了几家以前一直光顾的店铺,店老板发现是筑南王府大小姐回来了,十分的感慨。 “大小姐呀!你是不知道呐,自从王爷去了以后,我们整个苍城都落寞了。新来的镇守一轮一轮的更替,每个一上任,就搜刮我们一顿,这里天高皇帝远,我们连个诉苦的百姓官都找不到啊!” “大小姐呀,那些个驻守的将领,分明就是拿了皇粮,抽了民脂民膏,根本不办事的!西荒的匪军一来,雪匪一来,只要是手握着大刀的刁民,驻守的军官就退避三舍,恨不得逃回皇城去,仍由我们被宰被杀,被抢被劫。这种日子,我们还不走的,是真的舍不下王爷给我们造福的一片繁华呀——我们看着是真的心疼呐!” 苍城可以繁华起来,父亲筑南王花下了多少的心血,洛绮尧是知晓的。 谡壬冉是真的把这片城池当做是自己的,最后的归宿。 他说过,以后自己就葬在苍筑关的关口,那片茫茫的雪拗坡上。 然后看顾着苍筑关,看顾着苍城的百姓,死守着这片土地,他就满意了。 以后无论孩子们离开还是回来,苍城都永远屹立在这里,百年繁华不褪。 可惜他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央帝眼皮底下,终究是容不下他。 也容不下苍城的繁华,容不下偏安一隅,容不下许世芳华。 洛绮尧一步步的走回了那片焦土。 那里曾经矗立着一栋偌大的宅子,高墙壁垒,深庭后院。 里面住着一大家子人,有许多人的故乡在皇城中,可是他们宁愿放弃了皇城的一切,跟随着旧主,来到了这里。 父亲对每一个家仆都很好,就像对待恩人。 他说过,他们愿意从皇城跟随自己抵达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是拿自己当做了家人。 所以家人之间,没有那么泾渭分明,就应该团结一致。 父亲甚至待苍城之中的每一个百姓都很好,就像待自己的孩子。 他经常说自己是一个外来人,可是苍城是包容的,包容了他,接纳了他,允许他在这里开疆拓土,巩固城池,自立一方。 因为有了苍城的百姓,所以苍城才繁华了起来,有了人气,所以才能抵御外敌。 父亲确实在这里留住了人心,可惜他自己却留不住了。 “放心吧,徐伯,昶广将军是我的夫君,我不会让他在这里乱来的。” “大小姐能回来,我们实在太高兴了!真希望大小姐能永远留下来。那么我们就更安全了。” 洛绮尧先是点了一点头,忽然觉得老店主的话里有些奇怪。 更安全了? “有小爷兵马在外,大小姐与昶广将军镇守在内,我们苍城才真正固若金汤呐。” 听到老店主提起小爷,洛绮尧神色一凌。 “小爷回来过?” 老店主显然一时失察说漏了嘴,他颇为迟疑的看了看洛绮尧。 洛绮尧是王府大小姐,而且现在是司小爷唯一的家人了,老店主想着没有比这对姐弟如今更应该团结的了。 “小爷总是偷偷的回来看我们。他有一支铁骑兵就留守在关外头,如果是我们苍城的百姓要出城运货,只要暗地里知会了小爷的兵马,他不会为难我们,还会暗中保护我们。但是不能告诉守城的将士。” 洛绮尧的瞳孔迅速的收缩了一下。 司幻莲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仅仅是收买人心么。 “大小姐,那些从皇城中来的兵爷都在说,说,小爷要叛国了。是不是真的?” 第155章 青黛 “大小姐,那些从皇城中来的兵爷都在说,说,小爷要叛国了。是不是真的?” “叛国?!” “其实我们这里,央帝也是从来不管的,历来只有一轮又一轮的父母官。我们只能期盼着遇到一个良善些的父母官。可自从王爷来了,我们的心都是向着王爷的。小爷是王爷唯一的崽,若是……他真要反了……” 后面的话,老店主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他话里的含义,洛绮尧接收到了。 苍城的百姓心底纯实,他们并不在乎谁当家做主,他们只在乎当家的人对自己好不好。 所以如果父亲当年选择直接反,而不是臣服于央帝,苍城也许就不是这样一番景象了。 “大小姐,老朽的话都是心窝子里的话,若是有哪里冒犯了,还请大小姐见谅。” 老店主是经历过大变动的,他看着洛绮尧不说话,就明白洛绮尧毫无那个心思。 所以就算要反,那也是小爷一个人的事情,与她这个长姐毫无瓜葛。 恐怕她夫君这次被调来驻守苍筑,就是以防司小爷准备攻占苍城,城中百姓倒戈呀。 现在一个守的是筑南王府的人,一个攻的也是筑南王府的人,百姓心中也不禁要为难了起来。 洛绮尧回去见曳寒的时候简直一片愁云惨雾。 她有些吃惊,“怎么了?” “那个卞六郎简直太不是人了!” 卞六郎在武将中属于无党派人士,既不沾圭羊公的边,也不沾其他人边。这样的人是央帝最喜欢亲近的。 然而卞六郎却尤其的贪,他的贪是出了名的。 曾经连让他押送进贡的翡翠玛瑙玉雕,他都敢偷偷的藏下了一尊。 谎称半路上遭遇了劫匪,丢了一座。 可那个玉雕大师是有伏笔的,每尊自己雕出来的成品上有着不为人知的标记。 那尊玉雕几经流转,又回到了大师自己的手上,当他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丢的以后,简直气的笑了出来。 可是就因为贪,卞六郎反而在军营中活的如鱼得水。 他手下的兵都是最肥的,富得流油。 肥没什么,还娇贵,不能吃苦,不能挨饿,不能受冻。 所以一到了地方,就抢占民居。 遇到当地官员硬气的,就是不服,他就收买各地匪盗,挨家挨户打家劫舍。 劫的那些百姓怕了,官员服了,他的收成就稳了。 苍城小商小贩多,真正大富的却没有几家。 卞六郎捞的不痛快,就强抢民女,送给山中雪匪,然后又雪匪供给物资和金银。 这些往来不可能不流传出来的,曳寒一到了当地就听到了这番传言,气得简直要杀人。 洛绮尧忙不迭稳下了他。 “我们刚来,初来乍到根基未稳。而且你是协防,卞六郎一时半会走不脱,你千万不要跟他正面刚。” 曳寒却气不打一处来,“苍城原本什么样子,你比我更清楚。我之前也来过,在你父亲手中,它繁华的就像是小皇城,雪匪已经离开此地好多年了,最猖獗的那几年中你父亲东奔西走,几乎天天都在忙着亲自赶雪匪,现在好了,引狼入室了。” 父亲是怎么治理苍城的,洛绮尧自然看在眼里。 可是她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像父亲一样守着苍城。 对他们来说,苍城不是一个家,不是最后的归宿,入了羊群谁都想薅一把羊毛再走,至于薅不薅秃了,就看羊群自己的造化了。 “那你不如守出点成绩来,让央帝和朝廷看看,若是他们将城池的主掌权都交由你一人,不就再也没卞六郎什么事了?” 曳寒却叹了口气,摇着头。“哪有你说的这样容易!现在苍城内忧外患,内忧就是卞六郎这样的渣将,外患则是西荒军。想要做出成绩来,我恐怕……” “与阿莲联手如何。” “你弟弟,司小爷?” “对。” …… …… “小爷,这批的马又次了……”马倌折堪嗫嚅的小声说着。 “谁那儿来的马?” “归月部落。” “那就找他们的酋长去。” “但归月部落是以前十三大部落中……” 司幻莲从书案上抬起了视线,折堪只感受到一道阴冷的光。 他是司小爷新提拔起来的马倌,而且他并非羽翎部本部落的人。 像他这样的外部落人在小爷的铁骑军中很常见,小爷用人从来不看出身只看才能。 因此他的铁骑军一直是最强的,甚至比曾经的百鬼夜骑都强悍了起来。 因为以前百鬼夜骑的老大,鬼择弥荼如今见了小爷也要礼让三分。 是小爷宽厚,才容了鬼择弥荼霸占了惊雷部落,否则只要小爷一出手,惊雷部落哪里轮得到镜王呀。 早就入了羽翎的囊中。 对于小爷重用外族人这件事,其实羽翎的酋长和一些老族人是有微言的,可是小爷一意孤行呀。 何况小爷背后还有长郡主,还有不知天师。他们师徒总是无脑站小爷边的,现在羽翎部落的人都知道了。 像折堪这样小部落出身的人原本是根本没有机会与大部落一战的。 只要大部落的人驱赶了过来,他们只有伏地求饶,幸运的时候能逃脱,不幸的时候则全族灭亡,这在西荒的土地上早就司空见惯了。 但是有了崛起的羽翎部落侯,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只要他们愿意纳贡,或者付出劳力、收成进献给羽翎部落,羽翎部落就能提供强大的保护伞。 甚至其他部落的男子都可以加入到小爷的铁骑军中,铁骑军的铁律就是誓死捍卫族人,所以很多小部落的男子拼命的突显一技之长,就是为了入铁骑军首领的法眼。 曾经鬼面部落强盛的时候也有小部落主动提出进献,可是换来的却不是绝对的保护,而是心血来潮的掠夺。 既然都已经主动进献了,那就说明收成很好,那就说明弃之可惜,就可以无穷的索取。 但是现在的羽翎部落却会主动提供帮助,扩大运作的范围,因为只有收成更多了,进献也会随之变多。 像折堪这样的年轻人崇拜小爷的很多,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做到小爷的雷利果决。 第156章 奇石 像折堪这样的年轻人崇拜小爷的很多,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做到小爷的雷利果决。 譬如眼前小爷让他去追究归月部落酋长的过错,折堪就很不敢。 司幻莲正准备教育他几句,却看到外面探头探脑的回使官。脸色很焦急的样子。 “进来说话。” “是,小爷。北央……来人传话了。” “什么人传的话?” “是平时与我们有联系的店主。” “可是有大批的货物要运?” 司幻莲不禁皱眉,平时这些小事都传不到自己的耳朵里,今日是怎么了? “不是。那个人说……大小姐要见小爷。” “什么大小姐。” “不清楚呐。那个就人说了一句,大小姐回来了,要见小爷。说小爷您会明白的。” 大小姐?司幻莲自言自语。蓦然,他神情一肃,难道是长姐洛绮尧? 被苍城中的老店主称之为大小姐的人,只有筑南王府的大小姐了。 他立刻命人去请教不知天师,苍城中这几日的调度可是发生了变化。 果然,回话的人说,朝廷调派了昶广将军的部队前来协防。 昶广将军。 是自己的姐夫没错了。 洛绮尧很小心,她并没有约在苍城或者是苍筑关外的走马道,而是约在了雪里坡。 那是八百里开外一望无际的平原。两方的人马只要守住紧要的路口,哪怕路过一只野兔都能一眼望见。 司幻莲只带了两骑人,轻装前来,见到长姐身影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她身披不算太厚重的裘氅,迎风而立。 只身一人。 司幻莲让身边的人退出数丈远,以至于根本看不清洛绮尧的脸,他自己则下马徒步而近。 “长姐。” 自她嫁入将军府的那日起,姐弟两人便再未见过。 唯一的联系,只有那一只提醒的密函,且由将军府派人发出。 洛绮尧转过身来,眼眸深谙的凝视着他。 他更消瘦了,单薄了,眼神更锐利了,身骨更硬朗了。 这几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不想问,也不忍问。 虽然是毫无感情的姐弟,但毕竟是骨血相连的姐弟,见到他的一瞬间,她的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夺眶而出。 她说,“我们的家没了。” 司幻莲眼眶也热了起来,他自然明白她话语中的含义。 往事一幕幕,又追溯倒流回去。 他赶回苍城的时候,满目疮痍。 父亲被鬼部留守的军马扣押,王府已成一片废墟。 母亲出关而去,下落不明生死不卜。 入的他眼中的只有一具具尸体,一具具家人的尸体,他们那么清晰,与记忆中鲜活的样子重叠起来,逐渐的没有了人气。 “长姐,我还在。” 洛绮尧擦了一把泪水,恢复刚毅,“我也在。” “我不会让家人枉死的。” “死了就是死了,不能复生。” 她的话说的并不轻松,并不散漫,反而沉重,一字一字,就像千斤重,压得人喘不出气。 “死不复生,我自然明白。可卑微枉死,却是对生者最大的羞辱。” 他说的认真,说的严明,说的犀利。洛绮尧心头一震。 他是在斥责她?斥责她的置若罔闻,见死不救?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 她姓谡,他也姓谡,可如今一个叫做洛绮尧,另一个叫做司幻莲。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筑南王这条命,就当是借的,王府众口人的性命,全当陪葬罢了。 “你甘心么,长姐?” 甘心?又怎么可能甘心! 但是父亲选择了妥协,他的生母不也选择了妥协。 难道长辈不反,还要由得他们两个剔除祖姓的人来反不成? “阿莲,我与你不同。” 是,是不同。 她还有存活的余地。可他却已经没有了。 但司幻莲并没有说破。 她是他的长姐,是他眼下唯一的家人了。 哪怕彼此憎恶着,血情依旧浓于水。 她那么样的讨厌他,依旧会在意识到他有危险的时候冒险送抵密函。 可见长姐心里并没有完全放弃他。 “姐夫是要驻守苍筑关了么?” 洛绮尧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眼下只是协防,驻守的主将是卞六郎,那个人鸡贼的很,连城营都不许入驻。” 叹了口气,继续道,“苍城现在的样子,与我走的时候,不同了。” 一边说着,一边暗中观察着司幻莲的表情。 父亲在苍城注入的心血,她怕他并不能体会。 但是她错了,父亲耗费了多大的心力,他或许没有看见,可是父亲的心思,他是明白的。 父亲的这个苍城,是为了他的孩子们守着的。 对于筑南王来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给子嗣的了,只有这座城,只要这座城还在,孩子们就有地方可以回来。 就是他们最后的庇护。 那是父亲的心意。 “如果是别人,我怕你不放心,但是曳寒他,昶广将军他和别的武将不同,他有一颗仁义的心,你可以信任你姐夫。” “我信他。”而心底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是我更信我自己。 洛绮尧的来意司幻莲很快就明白了,她希望他放手。 彻底放弃苍筑关,苍城。 苍筑是北央的入口,是西荒进入北央最直接的通道,北央是绝对会严防死守的。 “你真的忍心看着苍城中百姓生灵涂炭?” 她极力的鞭挞他的仁义之心。 “兵家最上乘之计,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 “可是北央民风素来刚正悍颜。” “北央也有软弱的时候,就像央帝也会软弱一样。” 两人都是北央皇室祖训下的牺牲者,所以他们尤其明白北央彪悍的做派是从什么时候沿袭下来的。 那就像一把双刃剑,可以使人刚烈不屈,可也容易令人丧失自我。 血脉的亲情,不是可以被一书框死的。 人性诡诈而多变,没有什么百年不散的。 就像与非门,亦然如此。 “所以你心意已定?” 司幻莲的语气一下子刁钻起来,“我记得长姐密函中所书,父亲死因诡异,央帝有召必当万分小心。难道是我领会错了长姐的意思?” 洛绮尧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丰富多彩。 她先是震惊,继而是恼羞成怒,最后演变成了气怒。 她只是怕他死了,所以让他逃。 至于他要怎么逃,逃到哪里去,她一点概念都没有。 第157章 不睦 至于他要怎么逃,逃到哪里去,她一点概念都没有。 因为要逃的人是他,并不是她。是他已经走投无路,可她并不是。 但像他现在这样继续迫下去,恐怕将她也要逼上不归路。 就算央帝念在手足之情,想要放过筑南王的子嗣,恐怕朝廷中的其他人也不肯放过。 尤其是那个宫皇后一门。 “司幻莲,你非要拼个鱼死网破!非要全家不留一个活口不可吗?!” “长姐的意思是,只要长姐独自一人苟且的活下来就够了?” “你!我当初就不该心软提醒你……” “长姐尽管放心。你写来的密函,我当时就随手烧了,绝不会留下来作为把柄,日后威胁长姐的!” “司幻莲——!” 她吼的很大声,司幻莲身边带来的两个随官从很远的地方投来一瞥。 洛绮尧脸色都涨红了,“哼!你还带了人来,是不信任我还是怎么?难道还怕我暗算你不成。” “我只是怕有人对长姐不利,到时候也能有人帮你挡刀不是。” “你含沙射影在说什么!” “我并没有含沙射影,我说的每句话,对你,对家里人,都是真心的。从小我就不住在王府,不能像你和二姐一样陪伴在父亲母亲左右。我,我有愧……” 洛绮尧的心又一瞬间被说动了。 她审视自己,是不是……自己真的太冷酷了,对这个家族,太不肯施舍半点温情了。 “阿莲,父亲、二夫人、苏苏,都不在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既然现在我是曳寒的夫人,你是羽翎的驸马,我们是不是可以彼此继续共存下去?” “可是阿姐啊,那么不甘心的活着,我宁愿死了。” 洛绮尧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连转了两圈。她是知道自己再没有说服他的希望了。 这个孩子太固执了,他就跟他父亲一样。 他的父亲选择誓死不反,而他就是——只要活着的一天,就不愿意成全苟且。 “阿莲,有再见的那一日,望你还记着,那是你姐夫。” “我记着。我永远记着长姐危难之中送来的那份密函。” …… …… 英无名急匆匆进入大帐的时候,英花蝉正在卧榻之上缝衣。 英无名愣了一下,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羽翎郡主,她身上与生俱来的所有英气都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 她成为了一个平凡的女子,就跟尘世间的任何一名女子一样。 “婵儿。” “师父?”英花蝉却在抬起头的瞬间,眼眸底露出一丝精光。 这道光稳定了英无名的心神,她依然还是那个英气蓬勃的女子,依然还是羽翎的长郡主。 “什么事,让师父这样着急。” 英无名却先环顾了一圈四周,“踏咛呢?” 英花蝉苦笑着叹了口气,带些自嘲的说,“是我自作自受吧。” 英无名立刻吃了一惊,他之前的感觉并没有错,英花蝉确实是不一样了。 虽然英策熊在对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英无名总是刻意敷衍过去,但一些事情,不去关注它,不代表它不曾发生。 “婵儿,为师有一句话,知是不当讲的,然而……” “师父与我之间,情同父女,没有什么不可讲的。” “婵儿与那司小爷,始终未有所出,是否……?” 英花蝉脸色一瞬间潮红了。默默的垂下了头,“可能是我本身不够好,无法得到他的垂青吧。” “婵儿!”英无名的语气凌厉了起来,但在看到了英花蝉委屈的样子,他又收敛了几分,“你是郡主,他是驸马,没有垂青不垂青之说。你们本就联姻,联姻有着不可分割的责任,尤其他现在在羽翎的地位步步高升。你二哥不幸去世以后,他就是我们整个部落最强的将领了,我们不可以失去他。” 英花蝉心底酸楚着。她又何尝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正因为看中他,她做出了自己都觉得不齿的事情。 那些事情就像连环锁,一环套一环,简直停不下来。 她变成自己憎恶的模样,是叫嫉妒蒙了心,还是叫野心蒙了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了。 “师父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 “我来是为了问你,司幻莲对苍筑关到底什么打算。” “苍筑关?” 英无名的眉头一皱,神情中带了些责备。 他虽然未说出口,英花蝉却已经体会到了,英无名是该责备她的,最近她是开始大意了。 连北央的动静都不曾细心关注了。 “婵儿知错了,师父。请师父言明。” “苍筑关新来的协防,昶广将军,他是小爷的姐夫,你可知道了?” “我知道。” “这个人与之前的卞六郎有些不同,倒是个肯为百姓着想的武将。所以他亲自出城押送粮草,以抵御那些日益猖獗的雪匪。” 英花蝉毫不着急的等着师父继续说下去。 “就在前日,劫商车的其实并非雪匪,而是魁拔和归月部落的人。” 魁拔和归月都是前十三大部落之一,都拥有十分强悍的作战能力,但他们也对鬼部马首是瞻,鬼部削弱之后,他们一直持骑墙之势,从未主动进犯过任何人。 这次却冒充雪匪,劫持北央的商车,英无名怀疑他们背后的目的并不简单。 英花蝉愕了片刻,“这,定然不会是小爷……” 英无名的眼底里闪过一道斜睨,“婵儿,你的心思乱了。你好好定一定。为师改日再来。” “师父——” 英花蝉想要去挽留不知天师,可是腿脚不便,倚坐卧榻之上居然动弹不得。 英无名头也不会,语气冷淡的说,“以往,你从来不会在醒着的时候坐于卧榻。我问你为何,你说会减低你的敏锐度,所以宁愿匍匐于案几上歇息。” 英花蝉掩面涕了一声。 “婵儿,我与你父亲都认可你,你从小就有过人的天赋,令人敬佩的自制力。你天生的残疾没有打败你,你就是不可打败的。为师也承认,你为羽翎挑了一个好夫婿,但你要记住,联姻与普通的姻缘是不相同的。你与司小爷,你们是不可能成为普通夫妻的。” 第158章 露水之情 话说到此,英无名无力再继续说下去。道理他相信他这个徒弟都懂得,心知肚明,可是儿女之情,尤其两人又都年轻气盛,这不仅仅是自制力就可以决定的。 在男女之情中,女子天生落于劣势,而一个身体有残疾的女子,就更加的弱势了。 她若只是将自己当做一个女子,一个妻子,她在司幻莲的面前,将永无抬头之日。 那时候,羽翎与北央就不再是联姻了,而是司幻莲径自借由羽翎部落的势力,完成他个人的野心了。 天下之大,谁都有利用的价值,能够双方共同谋利,那是最理想的结果。 然而世事难料,一旦有一方被削弱了,就会遭来无情的吞噬,因为其本身已经不再具有继续谋利的力量了。 羽翎本弱,正是与司小爷本持着互扶互保的心态,羽翎尽力的扶持着司小爷,而司幻莲也以一己之力带领着羽翎的强盛。 英无名害怕的是,有朝一日司幻莲在羽翎之中再没有了相互制约的力量,他会更酋长而替之。 羽翎的力量素来不在于战,而在于谋。遇到一个能战能谋之人,羽翎的所有优势即将变成弱点。 现在是越来越害怕司小爷的真正目的了。 …… …… 司幻莲得知昶广将军亲自押送的商队遭到了西荒部落的截杀,已经是过去了几天之后。 飞探回报,是归月与魁拔部落。他们没有穿自己部落的战服,而是以雪匪的形式,袭击了商队。 将商队运送的货物洗劫一空,之后又贩卖给了其他的部落。 虽然对于货物的来源,他们口径一致,都表示是从雪匪匪头那儿购得,然而还是其中还是有几个耐不住的士兵私下里评论了与之交战的北央将领。 在他们的口中昶广曳寒不堪一击,落荒而逃,简直是北央的耻辱。 若是每一个北央的武将都像昶广这样,北央指日可破。 司幻莲知道,曳寒虽然是个温和的人,却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所以立刻联想到长姐在苍城中的处境。 他与卞六郎没有照过面,却素闻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曳寒与这样这样的协防,肯定得不到重用,甚至受尽打压。 长姐心气高傲,一定不堪受辱,恐怕苍城中绝不会太平。 司幻莲立在山头上,遥遥的望着北央的方向。 他的心在那里,他的根在那里,他的族人葬在了那里。 可是那些愚蠢的祖训、祖制,恪守陈规的愚臣,却将自己的父亲置于死地。 父亲的亲兄长却将自己的母亲送到敌人的腹地,尸骨无存。 他咽不下这口气。 “小爷是在谋划着,该如何攻破苍筑关,又不令自己陷入叛国的境地么。” 司幻莲蓦然回首,看着那衣衫单薄的少年。 他的视线一瞥,就回避了。 这个少年,无论身上还是眼睛里,那闪亮的微光,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他此刻无法去多念的人。 一个他明明已经立下誓约,要永生相护的人,却毅然决然离他而去,简直不可理喻! 天下的女子,都是不可理喻的。这话像是百里明月可以说出来的,他还说,对于女子,不可用心,不可用智,而是要靠一张嘴——花言巧语。 司幻莲有些怀念那个胡搅蛮缠,又浪荡不羁的小明月了。 可惜百里道远死后,他整个人失去了光辉,有些意兴阑珊。 司幻莲并不想同情他,又不得不同情他。 百里明月与他是不同的,他是从小质养在皇宫中的,一出身就知道了自己失去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没有更大的磨难可以消磨他的意志了。 百里明月却恰好相反,他从来没有受过任何的挫折,哪怕遇到不顺意的事情,在司幻莲看来也不过清风滑过,不足挂齿。 所以对他来说,百里道远的死足以彻底改变他的心性,将他的意志打入谷底,能否在站起来,是对百里明月的一道大坎。 “我倒是很好奇,你们惊雷没有自己动手。” 少年撩拨了一下衣袖,负手而立。 他侧过了身,他的侧颜,与凡音尤其的相似。 “那些个东西,我们惊雷还看不上。” 司幻莲突然逼近,在一伸手就可以扼住对方咽喉的距离,目光寒冷深邃的凝视着鬼瞳。 “你与小音,究竟什么关系。” 鬼瞳倒是没留意他肆口而出的是这句诘问。 愣了片刻后才盈盈的笑了起来,“看来小爷很是在乎嘛。” 他其实心底里也是在乎的,家姐突然从羽翎部落消失了,下落不明,至今仍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 鬼择弥荼看出他的忧虑,几次三番提出愿意陪同他潜入北央寻找。 可是鬼瞳想到家姐行踪诡异莫测,她提到过在北央的门人,若她只是回去办事,自己大张旗鼓的搜寻,岂不是给她添了麻烦。 司幻莲其实也暗中派人去找了,找了很久。 他找的都是江湖门派,不涉朝廷,然而没有任何的消息,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在北央一样。 如果不是回到了北央,她又能去哪里呢? 所以他才会将目光重新回到了鬼瞳和鬼择弥荼的身上。 是否,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离开西荒,而是躲藏在哪里。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幻莲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小音并没有离开他很远,她就在他的周围,可是他却怎么都找不到她。 “她是我的人,我自然在乎。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请转告她,我会在这里一直等她。” 鬼瞳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司幻莲读不懂的神色,并不像怀有敌意,却也不是认同,而是一种悲悯。 “小爷,可否告诉我,她为何要离开你?” 鬼瞳的话,问的无比的认真,严肃,凌然,没有丝毫的戏谑,没有揶揄,他质问的语气带着天然的立场,好像他就该这么问。 “我并不知道。”他以为,与她之间已经妥协了,他以为她愿意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女人,而不再是央帝的刺客。 他不明白母亲为何将阁主之位传承予她。 在他的眼里,与非门人的身份,与他筑南王子嗣的身份是同等的,是与人下位的,是恨不得剥离的。 第159章 之辈 在他的眼里,与非门人的身份,与他筑南王子嗣的身份是同等的,是与人下位的,是恨不得剥离的。 他无法摆脱谡壬冉之子的身份,但是希望能够帮她摆脱与非门人的宿命。 还她自由,给她庇护。 “若是找到她,我会告诉你。”鬼瞳认真的看着司幻莲说道。 司幻莲选择相信了他。 虽然这个少年身上带着太多神秘的气息,他的来历,他与凡音之间的相似,他在鬼择弥荼身边的地位,但是他愿意相信他说的这句话。 “司小爷,听说北央的气候很冷,镜王说若是我去了北央,可能会冷的活不了。” “凡音曾经差点冻死在北央,但是最后她活了下来。” 少年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那我就不怕了,那我就可以去北央。” “你想要去北央?” “北央是北方的百年大国,我这种从小在南方长大的人,自然怀揣着憧憬的心情。” “对于南方人来说,北央并不是那样容易攻克的。北央终年严寒,暴雪肆虐,连绵数月。就算再厚重的铠甲也抵御不了冰天雪地的侵袭。苍城是寒冷,却依然没有皇城的寒冷,皇城一年之中,只能见到几次阳光。” 少年吭哧笑了一声,“所以小爷的意思是,北国可以侵袭南国,南国却踏不进北国的领土,只是因为气候?” “耗损人力、物力的话,确实可以攻打进去,可再以后呢?南国的士兵在北央寒冷的地域之上永远做不了主。就像是强悍的北央,在西荒辽阔的平原之上也没有丝毫优势一样。” “呵呵呵,小爷看的还真是清楚。” “镜王是我在北央、西荒之中所见过最骁勇善战的人,虽然鬼部自鬼择多铎死后就四分五裂了,但镜王的威名犹在。” “小爷的威名也风声鹊起呢。” 司幻莲但笑不语的撇了撇嘴角。 “其实我们镜王也着实钦佩小爷的战略和胆识,一直想要与小爷结为盟友。我们镜王看出,小爷的心思其实并不在西荒,而在更高远的地方,是想要助小爷一臂之力。” 那是不是镜王看出来的,还是根本就是这个小使者的信口之言,司幻莲不得而知,但是他清晰的感受到,这个小使者有着强烈的拉拢之心,他的心意甚至比镜王本身,更迫切。 “哦?这真的是镜王的意思?” “也有几分在下揣测的镜王的意思,咳咳。不过,镜王曾经带兵攻打过苍筑关,对苍城……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镜王有些担忧小爷仍然心怀芥蒂,不愿联盟结交。” 毁城灭门之仇,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但是暂时的结盟却并非无法实现。 鬼择弥荼在西荒之中无疑是凶悍的盟友,他一个人就超越了西荒十三部落的联合。 “若是小爷真心愿意,我鬼瞳私下可以用一个秘密相交。” “是你自己的秘密?” “是。” “我为何想要知晓你的秘密。” “小爷会想知道的。” 他的眼神狡黠、刁钻、伶俐,司幻莲心中瞬间闪过一个隐念。 是关于小音的。 “这个秘密,我们镜王并不知道,所以小爷若是知道后,请务必答应再不谈及。” “你和小音,究竟是什么关系?” 少年嘴角滑过一丝得逞的笑容。 “她是我的家姐。我们在从南国逃离的路上走散了。” “你是……她的弟弟?” “是。我们同父同母所出,我们的生母在我出生后不久就病逝了,长姐如母。” “所以她为了保护你……” “家姐从小就格外护我,为了我,她会做任何事情。” 司幻莲的心中有一堵高耸的围墙,倒塌了。原来,是误会了她。 以为那个人是凶悍的鬼择弥荼,原来是鬼择弥荼身边的小使官。 而他只是她的弟弟。 “她为何不告诉我。” “是怕你为难吧。我们两军交恶,一旦开战,她唯恐你为了顾及我而受到限制,反而落于下风。家姐那个人,所有的难处宁愿背在自己身上,是从不会说出口的。” 司幻莲心中钝痛了一下,默然不语。 “既然你我已结盟,有些话,我私下以为是可以告诉你。劫持北央商队的归月、魁拔部落的确是受我们镜王示意,但扮作雪匪却是他们自己的心思,恐怕是担心你司小爷心中顾念北央,与他们为难吧。” “人人都知道,我出自北央。” “但也人人都知道,你是被除了籍的小王爷。身份卑微低于民。” “……”这是事实,过于真实,叫人无法直视。 “所以,小爷需要做一个举动。” “什么举动?” “一个,与北央势不两立的举动。” 哈!司幻莲不由得侧目。 他心中其实也一直有着这个心思,可是怎么样与北央彻底决裂,却是个难题。 “我记得,小爷的父亲筑南王,因为守城失利,遭到关押了?” “家父已经……”话未完全出口,他的眼眸中闪过一道锋利的光芒。 筑南王已经病逝。然而北央知道的人却不多。 因为央帝和朝廷的意思,决定秘不发丧。 “小爷思父成疾,何不向央帝求告,在苍城之中,与父亲团聚一日,恰好小爷的长姐不也正在苍城驻守么?” …… …… 北央这年的雪灾尤其的严重,皇城之中一片萧条。 朝廷开仓济粮,依然无法全解燃眉之急。 央帝问,前往东桑的粮队何时归来。 有下面的大臣支吾着无法回话,最终还是百里老太师说了实情。 粮队暴雪一过就出发前去了东桑,早就已经可以出发回来了。 但是雪匪封路,他们至少要求留下一半的粮草作为买路钱,这几乎折磨透了所有购粮的官员,谁也不敢承担如此大的损失。 即使雇佣江湖镖车冒险运送,十之八九也是要被劫的。 央帝问,为何雪匪如此猖獗不灭?底下的人都沉默了。 那些人明着是雪匪,但是驻守苍筑关的兵士几次交手后就发现,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山莽,分明就是军纪严明的部队。 可是西荒之中部落众多,就连经常打交道的苍筑守军,也认不全所有的部落。 第160章 顾情 可是西荒之中部落众多,就连经常打交道的苍筑守军,也认不全所有的部落。 央帝的眼神阴翳难测,过了许久,才缓缓的问道,“圭羊公,可有何主意。” 苍筑一直是北央的命脉,也是央帝的命脉,所以他才会亲自交托给自己的胞弟筑南王镇守。 圭羊公早就对此心怀不满。你央帝用不到我的时候将我一脚踢开,培植自己的势力。 如今留下一堆烂摊子,却等着我去收场。 “当年六皇子毕渊与司小爷共同驻守苍筑关,几次三番打退了西荒蛮族部落的军队。以老臣愚见,如今苍城正需要一个得力的干将鼓舞士气,不如就让六皇子再操劳一次?” 圭羊公此话立刻得到了一片声援。只有皇后宫氏的家人心下略有计较。 老六干不好就算了,这万一还真让他干好了,岂不是平白无故给六皇子增添功勋么。 可圭羊公却不这么看。当时毕渊与司幻莲共同镇守,明眼人都看的明白,完全是司小爷的功劳。 可是司小爷身份特殊,不好加官进爵。当时与之镇守的所有将领全部都得到封赏,却只有司幻莲一人一无所有。 而老六这个皇子,其实是个有心无胆,远虑不足。他虽然很想把事情做好,可是天赋注定了永远棋差一招。 所以提议让六皇子去,其实就是摆央帝一道。 等六皇子也收拾不得这个烂摊子,到时候圭羊公再乘势出马。 自己面上做的又好看,还能杀杀央帝的锐气,让他自己瞧瞧他自己的儿子都是些什么货色,日后北央的天下还不是要靠他们这群老臣给帮忙撑着。 央帝是有几分揣测到圭羊公的心意,不过面上却无法反驳。 毕渊那次完全是去看住司幻莲的,两人在宫廷之中时就交情不错,而且那时候司小爷羽翼未全,根本不敢有别的心。 现在——就不好说了。 毕渊听闻自己再次要被发配边关,不由得心底有些焦虑。 上一次,他已经心力交瘁,而且那是第一次就算自己做的不好,也没有人会指责他。 可这次不同,这次是要他独自前往驻守,身旁没有一个帮衬的人。 若是自己的表现还不如上一次,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更加坐实了自己完全是依靠司小爷这样的流言蜚语。 毕渊思来想后,只能去找明月。宫廷之中他是谁都信不过,所有的皇子兄弟以后都是自己的敌人,只有明月,或许还能够成为自己的辅臣。 令毕渊几乎掉下眼泪来的是,百里明月听他一哭诉完,立刻答应了,“我与你一同前往。” 这件事情,百里明月并没有与百里克川商量,而是自己率先应承了六皇子,再由六皇子向央帝请旨。 所以等百里克川听说的时候,已经定了。 百里克川目光深沉而忧伤。 “明月啊,你可是心里怪爷爷?” “明月不敢。” “你父亲的事情,不是爷爷不管,而是你父亲性格太烈,出口太快,我已经好几次提醒他了,那个端坐在宫殿之上的人虽然以前是玩伴,虽然经历过夺位之争的磨难,可已然是央帝,是九五之尊,眼里容不得人放肆僭越。” “爷爷,明月没有任何旁的心思。明月大了,想要出去走走。” “你真是这么想?” “我与六皇子、小爷一同在宫廷中长大。如今他们已经都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了,孙儿虽然是个文臣,但孙儿不希望成为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不切实际之人,孙儿希望用自己双足走一遍天下,用自己的双眼看一遍天下。” 说到如此地步,百里克川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说服他的可能了。只能嘱咐自己一路上多加小心。 “你养在东城的那个孩子,也要一起带着?” 百里明月眼眸中瞬间闪过寒光。爷爷是怎么知道的! “爷爷没有别的意思,爷爷只是提醒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是百里家的人,就要做好百里家的人。” “我会将她送回她应该待的地方。” “你真的以为,她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会更好?你忘了,她的生母还在。” 百里明月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爷爷,心底不禁感慨,果然在这皇城之中没有什么是瞒得过百里老太师的。 胡暮苏的生母,百里明月自然已经去找过,也找到了。可是那个女子过的并不顺遂,自己也是寄人篱下。 明月看她实在不具备照顾亲生女儿的能力,才想着让她回到小爷的身边。 现在的司小爷,已经有了能力给予家人庇佑。 百里明月在出发之前,接到了后宫中老太后的邀请,传他入宫一趟。 他叹了口气,皇太后待他素来是不薄的。 后宫中孙辈众多,皇天后除了独宠司小爷外,最宝贝的孩子就是他百里明月了,比待其他的皇子还要亲厚。 他不能因为央帝而去疏远太后,可是矛盾却在于,央帝也是太后的亲儿子。 自从司小爷走后,太后整个人佛系了很多,许多后宫之事,以前还会与皇后争一争,这争大抵也是为了司幻莲的。 可现在却不必了。 她终日与人隔绝,也无需后宫之人的参拜,一个人与世无争,反应也吃顿了很多。 百里明月入了宫,席地而坐在皇太后的足边,吃着她剥好的瓜子仁。 “你要陪着老六去苍城啦?” “是的呀。” “是想借机出去游山玩水吧。” “皇奶奶,我是去干正经事!” “你们三个孩子又能团聚了,一定很开心吧。” 百里明月低垂着头,额头蹭了蹭皇太后的膝盖,跟小兽似的。 可是他此刻的眼神却清冽寒冷。 在皇太后眼里,他们还是小时候的模样,还是三个人同出同进,一起玩耍。 还是没心没肺,不知道痛和悲伤。 或许在老人的眼里,孩子们是长不大的。或许,她只是宁愿孩子们永远都不要长大。 太后不是一个糊涂的人,太后有太后的智慧。 她后面的话,让百里明月悚然一惊,那由岁月沉淀下来的睿智,不是年轻人能够揣度的。 她说,“我知道,央帝已经排挤你们百里府了,你们百里府在皇城中经历了太多朝代,资格的老厉让央帝感觉到了不舒服。” 第161章 安排 她说,“我知道,央帝已经排挤你们百里府了,你们百里府在皇城中经历了太多朝代,资格的老厉让央帝感觉到了不舒服。” “你父亲的事情,虽然我在后宫之中,但也猜到了几分。是央帝做的不够光明磊落。但是央帝他,也有难处,他的难处从来不会对人说,因为帝王的心思,是不能容人揣测的。” “年轻的时候我也有过怀疑,有过动摇,可是啊年纪大了我才一点点的明白过来,人有的时候不能心思太活跃,不能血性太刚猛,容易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你此次前去,就好好陪着老六吧。老六那孩子,心性是不坏的,就是人有点木讷。你会选择他和阿莲作为朋友,必定有你的理由。我不指望你,绝无二心的辅佐他们,你们百里家的人就是野心思多。” “但是我提醒你啊,小明月,永远别忘了你们百里家的根,是移不出北央皇城的。” 百里明月依然一动不动,倚靠在皇太后的膝盖上。可是身子却已经冷透了,凉到脊髓。 他身体的僵硬,皇太后自然能够感受到,于是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顶。 “别怕孩子,还有你皇奶奶在呢。” 这句话她说的尤其的悲凉。是因为她想起了小冉,她的小壬冉呐,那个乖巧的,懂事的,永远会体谅自己的小儿子。 在她的眼皮底下,她却终于无法护住他。 六皇子谡毕渊再次启程了,这一次他的身边换了一个伙伴,是百里太师府的长孙,明月小公子。 毕渊一身战甲,看起来高光凌厉,熠熠生辉。 皇城中的百姓仰望着他,让他头一次感受到了万众瞩目的场景。 第一次出征的时候,他太过于紧张,以至于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不断的想象着自己会遇到怎么样的鏖战。 自己会不会与西荒部落的兵马狭路相逢。自己要如何险中求胜。 若是自己遇到了危险,军阵之中是否会有人舍身来保护自己。 而当凯旋而归的时候,他的内心又是那么的膨胀与饱满。 他觉得自己是英雄,自己是战神,自己所向披靡。 完全忘记了在苍城之中闭关不出,司幻莲独闯西荒腹地的时候他咬牙切齿,担惊受怕。 终于,熬过来了。 然而只有那一次的功勋,那一次几乎是偷来的功勋,什么都没有改变他。 他依然是皇宫之中不受宠爱的皇子。 央帝在讨论大事件的时候依然不会参考他的意见,甚至懒得多问一句。 他的母亲依然毫无地位,不断的讨好着权势的嫔妃,看着皇后的眼色度日。 所以央帝再次派他出征,他虽然忐忑,却已经有了豁然的心。 他能够感受到来自众人的目光,是带着期许的,不再是头一次出发时审视的视线。 人们对六皇子的看法提高了几分,那几分是他感受到的。 但是也给了他无形的压力。若是这次没有守好苍筑关,这次没有立下任何功勋,是否自己会被继续打入谷底。 甚至是比以往更深的谷底? “出发——” “出发——” 一叠叠的声浪传递了下去,仿佛能够延绵到千里之外。 “六皇子威武——” “六皇子威武——” “六皇子威武——” …… 欢送的人群中有人高喊了起来。 谡毕渊愣了一下,他想要回头,却听到百里明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往前走,无需回头。” 谡毕渊脚下用力一夹马腹,沉稳而自如的向城门外走去。 …… …… 司幻莲面色匪凝的注视着从眼前山坡下走过的商队,身后铁骑整装待发,一个个目露悍光。 他们都按照小爷的吩咐脱下了羽翎部落的服装,换上了混杂的服色。 他们以为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来劫北央往返的商车的。 最近西荒人人都在热衷于劫商车,尤其是北央的商队,好些个部落已经赚的盆丰钵满了。 只有羽翎丝毫不为所动。那些个将士各个手痒痒。 凭什么其他的部落能够去劫持,就羽翎不行。 就算小爷是北央的人,可那也只是小爷一人,为何阻了整个部落的发财之路。 为此铁骑军甚至与其他羽翎军内讧过,铁骑军是小爷一手带出来的。 所以哪怕整个西荒都去劫持北央的商队了,铁骑军也誓死捍卫小爷的尊严。 可是没有料到,眼下是小爷亲自带着人来劫商队了。 眼看着那个商队几乎就要过去了,小爷依然没有发出行动的号令,有几个将士已经蠢蠢欲动了。 这个时候商队进入了一道狭窄的峡谷,两侧怪石林立,一看就是埋伏的好地方。 商队的领队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先派人探路,探完了依然不敢走,又叫人去两侧峡谷上搜索蛛丝马迹。 这时候商队的自己人不耐烦了,纷纷咋呼起来,“老大,再这么等下去,就要把劫匪等来了!” “说什么废话!我们进去了,两侧的人马一冲出来,我们就全部撂在这儿了。” “那也是命!接了北央的金镖,九死一生,老子几个如果不是缺钱缺的急,也不至于来给北央朝廷运货。” “别特么……”话未落地,两侧轰隆隆滚石声四起,一时间车队周围的护卫各个抱头逃窜,连武器都不要丢在了地上。 司幻莲后面的铁骑军中有人看见了哈哈大笑。北央的商队已经是这等模样,草木皆兵了,还不赶紧下去快活了捞上一把? 这时候只有一个年轻人站在车队旁边,纹丝不动。 司幻莲仔细看去,果然就是曳寒了。 可是曳寒作为昶广将军,是有自己的兵马的,他护送商队,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兵马,却竟用一些江湖镖师。 这些镖师又是拿钱办事,认钱不认人的。 “小爷,我们?” “等等。” 司幻莲的目光移向了对面峡谷上那个部落的领头人。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 虽然铁骑军没有穿羽翎部落的服饰,可是整齐划一的军容,还是被人一眼认了出来。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对方想要出手,可是怕司小爷黄雀在后。 可是就这么平白无故让了司小爷,又心有不甘。 第162章 口角 可是就这么平白无故让了司小爷,又心有不甘。 所以大家耗着。看谁最终忍不住先动手。 耗着耗着,商队就走出了峡谷。 一走出峡谷后,整队人就一溜烟的跑向了苍城。脚程之快,简直赶得上急行军。 铁骑军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但对面部落的人却怒不可恕。 但是对司幻莲也没有办法,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掉转马头就走了。 当天晚些时候,鬼瞳就来了。 “小爷这是何必呢?你自己不劫,也不至于一路护着北央的商队吧。” “我姐夫在里面。” 鬼瞳怔了片刻。“小爷的意思是,以后只要是昶广将军护送的车队,就都不能劫了?” 司幻莲却不置可否,“今日那伙人是铁了心要人命的。” 从此刻起,他司幻莲要护的人,除非是从他尸体上踏过,否则谁都别想动。 鬼瞳从他的身上就读出了这道信息。 其实洛绮尧已经不止一次书信给他,要求他协助北央的商队了。 北央如今的处境,实在是岌岌可危。 但是司幻莲只能视若无睹。他不是不想帮助长姐,可是他更明白鬼择弥荼与鬼瞳的用意。 他们是在用北央的资源,替他们养西荒的人心。 只要西荒的这些部落都吃饱了,待鬼泽弥荼空手一挥,他们就会像蝗虫似的飞掠而出,成群结队,不畏生死,闯入北央的领地之内。 西荒的部落十分的简单,只要有利益驱使,他们无往不利。 所以他能为长姐所做的,目前只有保下昶广曳寒。 鬼瞳明白了。 点了点头,“我会尽量说服其他部落,不要伤害人命。” 司幻莲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劫持商队的部落众多,不是说不要杀人命就能不杀人命的,一旦遭到反抗,为了自保,手刃敌人在所难免。 以曳寒的性格,必定拼死想护,彼时你死我亡之间,谁都说不好留谁的小命。 所以他只有亲眼看着,亲自护着,才能心安。 鬼择弥荼听完鬼瞳复述,司幻莲阻止部落劫车,居然只是为了保昶广一人,不由得微微吃惊。 “阿瞳,看来他确实是一个尤其在乎家人的人呐。” 鬼瞳点了点头,心里想的是与鬼择弥荼相同的念头。 鬼部当日攻入苍城,虽然并非鬼择弥荼下的令,但确实是他们鬼部军放的火,烧了整个筑南王府,甚至守在门前,出来一个杀一个,直到确保了无一生还。 这样的宿仇,司幻莲是没有办法忘却的。 哪怕是为了他的野心,为了大业,终有一天他是必然会报回去的。 “司幻莲这个人,已经注定了是我们的仇敌。” 从鬼择弥荼的语气中,鬼瞳意识到了肃杀。他了解鬼择弥荼,镜王是要动手了。 他会寻找一个出其不意的机会,置小爷于死地。 一时间,鬼瞳陷入了天人交战。 事实上鬼择弥荼并没有拉拢司幻莲之心,是鬼瞳私下提出的,因为他明白这个男人对于家姐的重要性。 他不想要家姐为难,不想让家姐平衡在双方之间。 可是两人之间的仇隙早已经根深蒂固了,就算两人结盟,也是貌合神离,南辕北辙。 这时候有人侯在了大帐门边,手中托着茶碟。 “进来。”鬼择弥荼扬了扬手。 “镜王,鬼瞳公子,请喝茶。” 鬼择弥荼眯起眼睛看着斟茶的小侍女。 “你怎么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小侍女抬起眼皮,面无表情的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斟茶。 两个杯盏倒满了,还洒出来几滴。 鬼瞳看着心里发怵,怕惹怒了镜王一气之下再把人撵走。 “先出去吧。” “是,鬼瞳公子。” 小侍女端起茶壶又出去了。 鬼择弥荼蓦然长长叹息了一声。 “阿瞳,你会不会跟这个小丫头想的一样?” “什么?” “我没有全力帮你们找凡音。” 鬼瞳眼神黯淡了一下,“没有的事。” 他走出大帐的时候,淬鸢果然等在了帐外。 “鬼瞳公子。” “怎么了?” “鬼瞳公子,请允许淬鸢离开吧。” 鬼瞳眨了眨眼睛,“你要去哪里?现在都不知道家姐身在何方。我相信等在这里,她会回来的。” 毕竟,他在,司小爷也在。 淬鸢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而执着,“我要去寻阁主。阁主是不会丢下我的,只要她还能自己回来。我怕……我怕……她是遇到了什么事,耽搁了。” 她原本想说,是遭到了什么危险。那次玄鹤堂主遍体鳞伤的前来通报的一幕,她犹然醒记。 若是阁主也发生了什么意外呢?若是阁主也陷入了某个地方,行动不便不能自救,可是他们都在这里傻傻的等着她,却没有一个人去找她。 她该有多绝望啊!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阁主。” 鬼瞳见拦不住她,正准备许了。 鬼择弥荼却不知何时,悄声从大帐中走了出来。 “你以为你能轻易的离开么?” 淬鸢骇住了。 鬼瞳也不知其意的盯着镜王。 “我知道你的主子,沐凡音是北央第一门派与非门下大阁主,主掌刺杀重任。她答应了我再为我杀一个人。既然眼下你们阁主下落不明,就由你来完成吧。” “我?” 淬鸢还没有单独执行过任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镜王……”鬼瞳开口,却被鬼泽弥荼一个眼神制止了。 淬鸢心意已决,于是决然开口,“镜王的目标是何人。” “羽翎部落长郡主的驸马,司幻莲小爷。” 啊!鬼瞳不敢置信的目光投向镜王。难道已经起了杀心了? 就在刚才的片刻之间,他就已经认定司幻莲是无法释怀灭门之仇的,于是要先下手为强? 鬼瞳深怕淬鸢会不知死活的答应下来。 好在淬鸢还是谨遵阁主教诲的,“我又不是独行杀手。与非门的刺杀任务都是由阁主统一分派,不能擅行其事的。” “那你就不能离开。给我待着,等到你们阁主来领你回去为止。” 淬鸢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转身甩着发梢就走了。 第163章 踏咛 淬鸢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转身甩着发梢就走了。 鬼瞳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有些惊疑不定,鬼择弥荼是真的已经决定了要置小爷于死地,亦或只是用此当做借口来留下淬鸢。 鬼择弥荼却自己开口了,“我想要杀他,我真的有想要杀他的念头,十分的强烈。但是眼下我需要他,他是我在整个西荒之中能够抓到的最有力的盟友。阿瞳,你说的对。” 呼—— …… …… 司幻莲睡至半夜的时候,忽然听到异动。 他睡的很浅,翻身即醒。 凡音离开以后,他更加难以入眠了。 总是在脑海里盘旋着几个念头,为什么会一点预兆也没有。她究竟是为什么会离开的。 “和曜?”他唤了一声。然而原本应该守在他大帐之外的护卫和曜却毫无回应。 他的一手摸到了枕下的匕首,视线在黑暗中定位佩剑的位置。 翻身要起的时候,有个人影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司幻莲警惕的凝视着对方,但是手中的兵器却并未进攻。 来人是个女子,而且是个衣衫单薄到几乎不着的女子。 他看清了这个女子是谁的时候,眉头完全的拧在了一起。 “你要做什么?” 女子显然也是窘迫极了,讷讷的喊了一声,“小爷。”便再言语不得。 司幻莲有些恼,可是不好发作,她是郡主身边最亲近的丫头,英花蝉对她的信任甚至超过了他。 “踏咛,把衣服穿上,出去!”他随手捞起自己的长袍丢进踏咛的怀里,背过身对着她,语气低沉而阴森。 踏咛颤巍巍的,想要逃跑,可是想起主子的殷殷希冀。主子那样爱护小爷,把小爷放在心尖上的人,却主动愿意送自己来当小爷的侍妾,是因为怕小爷有所不满啊。 小爷虽然只是羽翎的驸马,可是现在整个羽翎都指着小爷,小爷是个能人,小爷会带领羽翎强大的,比在任何一位酋长手中的时候都更强大。 踏咛咬了咬牙,心中已有计较,她任由长袍垂落到地上,展开了双臂,从身后环住了小爷的腰。 “小爷……” 司幻莲这次惊了,又惊又怒! 他低头就去掰开踏咛扣在他腰上的手。 可是踏咛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踏咛高大威猛,踏咛的力量也很大,她可以独自抱起郡主在西荒的广原上走出数十里。 她指节扣的那么紧,司幻莲竟然拿她毫无办法。 “你松开!”他只能出声威胁她。若是使用强力,怕是要伤着她。 踏咛却丝毫不为所动。 “小爷,我们郡主待你是真心实意的,虽然她身体有所不便,但是你万不可嫌弃她。但凡你觉得她做不了的事情,我踏咛来替主子做,我什么都可以做,无论多卑微都可以……” 她说的语带哽咽,丝丝可怜。司幻莲只得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这份主仆情谊,倒是令他十分感触的,不由得念起了他和沧海。 “踏咛,你先松开。”他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些,虽然严厉,却没有了抵触,“我去与阿蝉说。让她别再有旁的心思。” 然而一点却是小爷料错了,他只道是踏咛受了英花蝉的嘱咐,才肯来伺候他的。 其实踏咛自己心底也是有些愿意的。 踏咛原本心意是要终身不嫁,永远伴随长郡主左右的。在整个西荒之中,她自忖是找不出一个她愿意委身,而又同时能看上她的男子。 与其委屈自己,屈于人下,不如就陪伴着长郡主好了。在西荒之中再没有一个人能像郡主这般待她好,懂得她的心思的了。 可是随郡主远赴北央,却令她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北央男子与西荒男子不同,他们更深邃,不仅留恋于表面。 而其中尤其令她心仪之人,却偏偏是郡主的驸马,司小爷。 这是她所幸,也是她所不幸。她不敢与郡主争夺男子,却可以默默的守候在他身边。 然而当踏咛已经没有什么想法的时候,郡主的心思却动了。 郡主问她愿不愿意的时候,踏咛没有半分欣喜,只有惶恐。 若是仅仅为了郡主,让她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但如果郡主知道了自己的私心呢,郡主会不会伤心,郡主会不会觉得是她背叛了自己。 可是郡主说,踏咛,我只有你。如果不是你,我不得不再去找一个无法信任的女子,可能那又是另外一个。 你真的愿意再看到一个怜容留在小爷的身边么? 踏咛心底恨恨的,她答应了。 既然答应了,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在她眼里郡主一直都是无所畏惧,无所不能的。 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郡主作为一个女子,是不够完整的,不够完美的。 而郡主不够完美的部分,却是能够由她来填满的。 想到这一点,她空前的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来。 她一定要伺候好小爷。凡是郡主无法为小爷做到的,她都可以,由她来做。 那么小爷便不会再离开羽翎,小爷将永远属于羽翎。 踏咛心思的复杂,是司幻莲如何都无法想象到的。 所以他默默的等在那里,等踏咛主动松手,却是等了好久也没有动静。 “踏咛?” “小爷,我是心甘情愿的。” 司幻莲的心头一悚,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是认命,而是十分的坚定。 “我不需要你们这样做!” “可是我们羽翎需要你的子嗣。” 听到这话,司幻莲心中沉了下去,深深的静默。 原来羽翎至始至终还在防备着他。 不过也难怪,他始终都在利用着羽翎,难道还不许别人对他产生戒备么。 “你放开我。我不想伤着你。我会给郡主和酋长一个交待。踏咛,你记住,我是永远不可能收你做侍妾的。我司幻莲不是那样一个肆意妄为的人,也不是一个你们能够随意操纵的人。” 他的语气很重,一字一顿,咬字十分的果断。 踏咛颈脖子都涨红了,她感觉到身体一点点软了下来,再没有了坚持的力气。 他说,踏咛,你记住,我是永远不可能收你做侍妾的。 可是,他却收下了怜容。 难道在小爷的心中,自己就那么不堪,那么低微,与那个怜容都比不过么? 第164章 姐夫 难道在小爷的心中,自己就那么不堪,那么低微,与那个怜容都比不过么? 小爷显得越是沉静,踏咛的心就越是动荡。 她感到了害怕,害怕小爷的话会更深的刺伤到她。 她那么在意他,他的哪怕一言一语都会留在她的心底深处,反复咀嚼。 所以他若是伤害她也是那么容易。 “小爷,你不要我……对么?” “是。” 踏咛的手臂松开了,豁然之间就松开了。 司幻莲原地不动的矗立了一会儿,待他再回过头的时候,那个丫头已经消失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和曜!”他朗声喊道。 一身黑色战甲的和曜缓步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有伤,伤的不重却很难堪。 “怎么回事?” “小爷请恕罪。”说完便沉默着,低垂着头。 在他的身上,司幻莲能够看到沧海的影子,所以把他从前锋提了过来,留在自己的大帐中。 可是看得出和曜并不领情,他年轻气盛,宁愿征战沙场,而不是做一个贴身的护卫。 “以后,任何人你都可以阻挡。” 闻言和曜宽阔的肩膀震动了一下。 “任何人。甚至酋长和郡主。” “可小爷,我们是在羽翎,不是么。” “那又如何。” 和曜抬头了,他的目光在半空中与司幻莲相遇。 他看出了小爷眼底深处的果断、坚韧、野心,他无声的抿住了嘴唇,这个主子他没有跟错。 他原本是北央与西荒边界的浪人,流亡族的后裔。不愿意屈居于北央,也不肯与蛮夷之族为伍。 但是身边许多的人涌入了西荒,他们说西荒有一个羽翎部落在广招人马,不问出身不论前世,只要有一身本领就能建功立业,就能拥有自己的天下。 那个时候的和曜还是个自由的猎户,可是因为北央中雪匪流窜横行,已经没有什么生存的空间了。 他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便潜入了西荒。 羽翎部落铁骑军的招募,严格而规矩。甚至有人想送马匹,送牛羊,结果牛羊马匹都被扣下了,人却被征兵队赶了出来。 和曜无论是骑射还是近战都拥有自己的心得,十分自信。 轻而易举的就进入了前军。 第一次阅军,见到小爷的时候他还以为那只是个军师。小爷过于消瘦了,体格单薄,虽然四肢修长大开大合,然而在勇蛮的西荒战士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但是小爷用技巧和实力,证明了自己。 百人斩,他只是微微的喘气,面色如常。 小爷高高在上的说,“各位都是西荒乃至整个中土的勇士,各位的力量和勇气甚至在我之上。今日踏进我铁骑军的门槛,就是与我司幻莲一族之人,我能保证的是你们衣食无忧,但非大富大贵。我会将我懂得的一切沙场作战之力交付给你们,助你们猛勇更悍。而你们将成为我的血脉,我的筋骨,我的锋刃,与我——沙场无敌!” “小爷——” “小爷——” “小爷——” …… 呐喊声此起彼伏。和曜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将自己交托给眼前的这位司小爷。 他没有听过他的名号,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听军中人说他来自泱泱大国的北央,他是镇守苍筑关筑南王的独子。 现在,他却是羽翎的驸马,羽翎部落最强的战将。 小爷的眼里,没有羽翎。只有敌人。 这是铁骑军中人人皆知的。 小爷曾经说过沙场之上,只要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的,就是敌人。哪怕是羽翎部落的军部,也不必留情。 沙场点兵,小爷口中没有我羽翎军,只有我司幻莲的铁骑军。 有人拿他与鬼面部落的镜王鬼择弥荼作比较。鬼择弥荼的百鬼夜骑也曾经只听镜王一人号令,而不识酋长鬼择多铎。 但是在鬼择多铎被刺身亡,镜王遭到部落其余世子联合抵制的时候,大部分的百鬼夜骑还是退了。 唯一不同的是,百鬼夜骑,都乃鬼面部落的战士。 而小爷的铁骑,却是来自不同部落,甚至西荒以外的战士。 有人评价这是小爷吸取了鬼择弥荼失败的教训,小爷的心早就不在羽翎部落了。 小爷叛出羽翎部落自立门户,那是迟早的事。 所以在铁骑军中常常会有这样的争辩之声,若是小爷出离了羽翎,作为铁骑军的一员,是否应该跟随旧主? 然而,谁才是铁骑的旧主呢。 …… …… 司幻莲与北央的一役在所难免。 六皇子谡毕渊抵达苍城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撤了卞六郎的职,他凭什么作为镇守大员? 然后就是亲笔修书告诉司小爷,他来了! 意思是,我们是两兄弟,有什么话都好说。现在北央境内处境危难,请不要再劫持北央的商队了,你要什么开口对我说,除了你那个死掉的父亲,其他我都尽量满足你。 然后又将昶广将军提拔了起来。这个人好不好用先看着办,但至少他是司幻莲的姐夫吧。 司幻莲全家都死绝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姐夫他总还要认的吧。 完成了一切部署后,毕渊就静静的等待着。 他感觉自己这一次比上一次来到苍城是稳健老练了许多,也没有那么诚惶诚恐了。 对于立刻撤换卞六郎一事,他也有自己的主意,卞六郎不属于皇后一派,与圭羊公狂战派也没有那么亲近。 这样的人一直属于墙头草,墙头草是容易拉拢的,却也容易变卦。 今日你强他依附于你,改日你落魄了他转身就离你而去说不准还要落井下石踩你一脚。 毕渊没有别的长处,就是有自知之明,他是自诩卞六郎绝不会为自己所用的,留置无用不如弃之。 但是昶广就不同了,昶广的妻子是司幻莲的长姐,自己与司幻莲在皇宫之中也算情同手足。 昶广多年来始终不得重用,与他娶了那么一个妻子是脱不了干系的。 所以他要投效一个皇子的话,自己这个六皇子不是正和心意嘛。 于是不几日后毕渊就举办了一次苍城慰劳盛宴,算是鼓励边关将士们辛苦守城。 他虽然在皇城中不受人重视,但是在这僻远的苍城之中,到底还是个宫里的皇子。 昶广曳寒与夫人也应邀出席了。 第165章 出城 昶广曳寒与夫人也应邀出席了。 这是洛绮尧第一次见到六皇子,这个据说在皇宫之中与弟弟交情不菲的皇子。 坐在毕渊身旁首座的正是百里明月。 百里明月很沉默,几乎与他平素为人天性完全不符的沉默。 他听到昶广曳寒的名字时才缓缓抬了一下头,目光却是注视向曳寒身后的夫人的。 她就是洛绮尧。是胡暮苏和司幻莲的长姐。 他们姐弟三人,却落了个全不相同的姓。 据说洛绮尧的姓是随了她母姓的,她是真正的嫡出大小姐,所以气势风度上与胡暮苏庶出的二小姐到底有些不同。 明月心底里徘徊过一个念头,若是没有办法将胡暮苏交还给小爷,是否托付给她长姐也可行。 但是洛绮尧与胡暮苏却是截然不同的人,那骨子里散发的冷淡令明月有些退却。 胡暮苏现在的境况,活着和死了差别不大,她自己也没有了求生的意志,在洛绮尧身边恐怕只会遭到更多的打压,没准还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知不觉间,明月似乎已经习惯了替她考虑,替她做决定。因为那个女孩子真的已经活的像个玩偶,而不是真人了。 毕渊与昶广曳寒聊了一会,觉得相谈甚欢。 目光瞥向明月的时候,发现他先前在注意着昶广夫人,之后却又开始默默的喝酒了。 毕渊是看不透明月这个人的,虽然他们一同长大,身为同伴,但明月似乎还是与司幻莲更能交心。 “若是阿莲在这里就太好了!” 毕渊莫名的感慨了一句,瞬时整个宴席都安静了下来,纷纷诧异的看向他。 他却很自若的笑了笑。 果然是有些不同了。明月一口喝干了自己杯盏中的酒。六皇子自从出了皇城,越接近苍城,他身上的气息愈发的就不一样了。 在宫廷中的谨小慎微,步履谨慎似乎到了这里以后,统统都被他抛诸脑后了。 现在他在人们的眼里,就是北央堂堂的皇子,就是央帝之下,至高无上的血统。 可以呼和号令驻军,可以叱咤边疆之外。 能不能真正做到是另外一件事,但此刻他就是给人了这样的直觉。 “昶广将军,听闻你几次三番亲自押车,护送我们北央的商队出入关停,着实不易啊!” 曳寒脸上闪过一抹苦笑。他想要有所建树,有所功绩,奈何卞六郎不许呀。 卞六郎说,苍城的守军是用来镇守苍筑关的,不是用来押送货物的,商队应该雇佣自己的镖师。 可事实上那些雪匪悍匪早就把卞六郎收买了,就算是在苍城大门口劫持了回城的商队,守军也不会出城多看一眼。 商队都是封了朝廷央帝的令为北央运货,滋养的是北央的子民百姓,卞六郎的无所作为损害的可是整个北央的利益。 曳寒早就怒不可遏,他甚至想过要上书回京。 但是被洛绮尧阻止了。 外面的人,外面的劫匪,现在根本分不清是真正的贼,还是西荒的部落战士。 甚至很有可能,连司幻莲的人也包含其中。 朝廷用昶广来守苍城,就是摆明了要他们筑南王府的人自己斗自己。 就算朝廷采信了昶广的进言,撤掉了卞六郎,那接下去呢?难道真要昶广出关去与司小爷决斗吗。 见到六皇子前来,听六皇子言明了与司小爷的交情,洛绮尧的心中才安稳了几分,原来央帝是真的对这个小爷走投无路了。 凡是能用上的棋子都用上了,不仅仅是她这个长姐,还有央帝自己的皇子,还有太师府的长孙公子。 这些人,都是与司幻莲有旧交,有厚情的。 如果他真的要反,真的要与北央为敌,至少还要看看这些人的薄面吧。 筑南王已逝的消息,别人不知道,但在座的都知道。 听到六皇子说出司小爷向央帝提出的诉求,洛绮尧的脸色整个都变了。 她双手交握着,背脊汗湿。 心绪不宁的注视着夫君的背影。 阿莲要反了,他是已经要反了,那自己应该怎么做?与他断绝关系兵刃相见?以昶广现在的兵力也未必打得过羽翎。 要么就,逃吧。 …… …… 昶广和洛绮尧的离开,令毕渊猝不及防。 有人告诉他,昶广将军连夜带着家眷出城了。 毕渊一开始还维持着浅淡的笑容,他不相信自己刚刚才款待完这位武将,一转身对方就叛逃了? 可是所有的结论都向他证明了,昶广夫妇确实是连夜潜逃的。 他们并没有往北央腹地逃去,而是径直出了苍筑关,所以大胆猜测,他们是去投靠司小爷了。 毕渊深深的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被打了一巴掌,火烧火燎的疼。 无数双的眼眸紧盯着他。出城去追?追到了以后呢,处死? 六皇子双手拢在袖中,一言不发。 面色漆黑的,就像炭火烧过的灰烬,令人不敢言语。 追,还是不追。是一个难题。 毕渊很希望这个时候明月会站在自己身边,给自己出谋划策,于是他去找了明月。 明月正在把玩着某个雕刻玩物,他的喜好一向宽泛多变,可能在行军路上太过无聊,就好上了这一口。 “老六你看,我雕的鹰隼,像不像?” “明月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玩这些毫无用处的……”他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明月心高气傲,是个只能哄着的主。 “昶广曳寒跑了,你知道么。” “知道啊,整个苍城都知道了。都在说,六皇子一入苍城就大刀阔斧,把原本的守将都给撤换了,一心要提拔自己的心腹,可是不是心腹还没个谱呢。” 毕渊的脸瞬间绿了,“真的?苍城已经有这样的流言了。” 明月斜睨了他一眼,心说是不是流言还不好说,怎么感觉百姓评论的每一句都是事实呢。 “那你说,我要不要把他追回来。” “听说,夫妻两是直接出城了,连个迂回都没打。” “……是。” 明月继续看着他,无声的嘲讽着。既然都出城了,摆明了就是去找自己的小舅子司幻莲了。 人家现在在羽翎部落呼风唤雨,与北央锋芒毕现。 第166章 团聚 人家现在在羽翎部落呼风唤雨,与北央锋芒毕现。 若他六皇子真有心与司小爷一较高下,派兵去追无可厚非。 可如果只是想与司小爷和平共处的,人被你追到了,你又准备拿那对夫妻怎么办? 按军法,按国法,都可以打入大牢甚至直接处死的。 可那是司幻莲的长姐,长姐夫,你处死了他们,以后还怎么面对司小爷,岂不是真成了把他逼反了。 “明月,你说,阿莲会不会真的与我为敌。” 他就算为敌,那也是在与北央为敌,与央帝为敌,还轮不到一个皇子。 但是这话明月并未对毕渊实说。 司幻莲会不会反,其实早就定论了。还在纠结之中的,反倒是他们北央的皇族们。 毕渊下令追捕昶广将军夫妇的时候心底里是有一丝犹豫的,连明月都不看好事后将如何处置曳寒和洛绮尧。 但是这个时候毕渊却告诉自己,作为一个王者,作为一个当权者,他更应该拥有自己的判断。 就像他的父亲央帝,所有人都告诉谡融衡他应该遵照祖制杀死胞弟谡壬冉的时候,他却力排众议,留下了筑南王的活口。 而一直以来这都是史官们的美谈。虽然事实上谡融衡至今都无法确定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而一旦苍筑关、筑南王发生任何异动,所有的矛头必定被老臣们指向央帝当年那个义气而为的决定。 …… …… 黑风之中,一骑两人,飞驰而走。 洛绮尧坐在马后,紧紧搂住夫君昶广曳寒的腰,脸色毫无血气的刷白。 她到此刻心里还在擂动着,她告诉曳寒,阿莲是必反的。 曳寒诧异的看着她,“你与阿莲还有联系?” 洛绮尧摇了摇头,很坚定的说,“只有一次。他什么都没说。可是按照六皇子的说法,我认为,阿莲必反。” 夫妻两人无言对坐了一宿,他们都在各自估算着自己身边的损失。 留下来,司小爷一反,央帝朝廷必然不会绕过他们。可能他们就是率先祭旗的。 但现在投靠司幻莲的话,倒未尝没有一线生机。 天亮的时候,曳寒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两人都是一宿未睡,两人都是眼圈泛黑,可是眼眸中闪烁着异常灼热的光。 那是生死大意,容不得丝毫疏忽。 “今天晚上,一入夜我们就走。” 他握住夫人的肩膀,用安抚的口气说着,虽然自己语调中有几分忐忑自己也说不清楚。 洛绮尧眼眶红着,到底年轻脸上没有一丝的疲惫,只有挣扎过后的苦恼。 “曳寒,我对不起你!” “我们夫妻之间,何必说这些。” “可你若不是娶了我……”你会有美满的亲家,你会有安之若素的妻子,你会平步青云,会得到朝廷的重用。 你什么都会有的。这些话,尽在不言中。 “娶了你,是我今生最大的福分,我没有抱怨的资格。”他说的坦然,诚挚,热切,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他们相拥一直等到了天大亮,曳寒独自前往守军大营,布置妥当。 一入夜,洛绮尧就按照计划赶到了苍筑关尾门口。 尾门守军是曳寒布置好的人,于是夫妻两人没有一丝犹豫的迅速离开了苍城。 一出苍筑关,是苍茫天,广阔的地,按照曳寒的计划他们不会直接进入西荒,而是在西荒和北央之间的地域游荡一阵子,确保没有追兵赶来,再前往西荒腹地寻找羽翎部落。 可是他们露宿在山野间的第二晚,就有大部队举着通明的火把追赶了上来。 “怎么办?”洛绮尧毕竟是个女子,声音中不可避免的显露出慌张。 此刻曳寒心里也慌的一匹,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要让夫人感觉到安心和安全。 “别怕,我们只有两人,守军未必能够找到我们。” 可六皇子毕渊派出来的人,似乎是铁了心的要找到昶广将军夫妇。 他们寻到了马蹄消失的地方,然后同样钻入了山野间,一寸一寸的搜索。 “曳寒……”洛绮尧彻底的慌了。 “阿尧,你可会骑马?” 她会的,她点了一点头。但意识到夫君在想什么的时候,洛绮尧毫不犹疑的摇起了头,一边摇头一边口中喃喃着,“不要,不要!我们不能这样。” “阿尧,你听我说。他们找到我之后,必定会继续搜索你,不会那样快返回苍城。所以你还有时间,跑的更远。但是记住,千万不要回头。” “不要……那你怎么办?你要怎么逃脱?” 曳寒看住她,嘴角微微扬了起来,露出宽慰人心的笑容。 可是笑容里绝望的气息那么重,洛绮尧根本没有办法忽略它。 曳寒是要牺牲自己,保住她。 “不行的,一定还有办法!” 曳寒开始焦急起来,追兵越来越近了。他们必须分开行动,一旦追了上来,洛绮尧就再没有时间独自逃走了。 “阿尧,你必须现在就走!” “我不走!” “你不走我就休了你!” “!”洛绮尧顿住了。 曳寒自己也顿住了。 两人在月光下四目对望。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如果现在分开走,确实其中一方逃走的机会更大。 但是为了帮洛绮尧争取更多的时间,曳寒已经暗自决定好了他要吸引追兵的注意,并将他们引向相反的方向。 “你走。”他再次喝道。 “你答应我,一定来找我?” “我答应你。一脱身我就来找你。” 洛绮尧与曳寒在一条小路边分手。洛绮尧沿着小路继续前行,曳寒则牵着马匹,走向了没有路的山野深处。 为了制造出两人都向着山野深处逃跑的迹象,他刻意走的很慢,并用佩刀在周围的树枝上刮擦,就好像马匹飞奔而过时造成的折痕一般。 他走了一段距离后,一狠心,搬起石头砸断了坐骑的前蹄。 马儿悲惨的嘶鸣一声,扑倒在了地上。 曳寒蹲下身来,痛苦的揉了揉它的脑门。 “对不起啊,赤焰。让你受苦了。但是只要阿尧能顺利逃走,我们一人一马,折在这里又何妨呢。” 第167章 回城 “对不起啊,赤焰。让你受苦了。但是只要阿尧能顺利逃走,我们一人一马,折在这里又何妨呢。” 丢下马后,他也没有跑远,而是就近找到了一处山洞躲避了进去,将洞口用干树枝遮挡起来,但又怕太过隐蔽无法被人发现,所以遮挡的十分草率。 他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了马蹄人,说话声,火烛噼里啪啦炸裂声。 来了。 来了…… 曳寒闭起了眼睛,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他决定与之一战,尽量保全自己。 若是自己立刻投降的话,唯恐追兵会意识到自己的目的,而立刻掉头继续去追赶阿尧。 他现在能做的,是多拖延一刻是一刻。 人声越来越近了,心脏开始突突的跳起来。他灭掉了所有的火光,在山洞的角落里面用干草堆了个大概的人形,假装是躲避着的洛绮尧。 终于有人发现了洞口。 他听到追兵中有人喊了起来,“这里有个洞口——” 然后是刀剑叮叮当当砍在洞口石壁上的声音。 “进去看看!”有人下命令道。 有人探寻着摸索了进来。 “哈啊——”曳寒举起佩剑就迎了上去。但突然感觉到佩剑被人架住了,那人还一手扣住了自己的肩膀。 怎么,难道追兵之中还有如此的高手?是六皇子出动了自己的亲卫队? “曳寒!是我。” 谁? “姐夫。” 啊! 曳寒的手指一松,佩剑滑过司幻莲的袖口,掉落在了地上。 “司小爷?” “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 司幻莲叹了口气。“我一直派人盯着苍筑关。你们一出关口,就有人通知我了。我怕你们不认识羽翎的人,不肯跟他们走,所以特地亲自来找你们。” “好,好,那就好。阿尧呢?” “长姐?她不是和你在一起?” “没有啊。我们分开走了。” “为什么?” 曳寒摇了摇头,“说来话长。你带了多少兵马,能够抵御苍城守军的追兵么,我们立刻去接应阿尧。” 司幻莲想问他们两人为何突然单枪匹马离开了苍城,可是看曳寒的神情是真的着急,便立刻下令回头继续寻找洛绮尧。 可找着找着,人就那么不见了。 出城追捕昶广的追兵遇见了司小爷率领的铁骑军,虽然铁骑就十几个人,对方依然恭恭敬敬的撤退了,而且一撤还撤了老远,深怕被司小爷发现他们正在追捕逃将昶广的事情。 换上了羽翎的战服,将头盔压低至鼻尖,曳寒蓦然意识都洛绮尧的预感是对的,司幻莲要反了,他已经有了反的本钱。 他们一直搜索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挨家挨户,曳寒看着司幻莲手下的铁骑军,一个个依然精神奕奕,丝毫没有因为熬夜而显露出来的疲惫。 “小爷。”已经到了西荒的领地,追兵不可能再追过来,曳寒摘了头盔,策马到了司幻莲的身旁。 “姐夫叫我阿莲就可以了。” 曳寒略显疲惫的点了点头。 “我昨夜就想问你了,为何你和长姐会突然离开苍城,是城内发生了什么事么?” 曳寒沉吟了片刻,才将自己抵达苍城助战以后发生的事都粗浅的叙述了一遍。 司幻莲惊诧莫名,“长姐料到我要反了?” “是的。” “所以,她是出城来站在我这边的?” 曳寒一时间不知怎么接下去,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谨慎的道,“阿尧说的没错,就算我们不站你,朝廷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与其在北央坐以待毙,不如你我兄弟合心尚且有一战之立。” 这话出自昶广之口,司幻莲着实由惊讶又感慨。一直以来他都是孤军奋战,他早就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个人。 在宫廷的时候,返回苍城援助父亲的时候,替父亲驻守苍筑的时候,以及恳请皇祖母做主,与羽翎部落联姻的时候。 虽然洛绮尧选择站自己的弟弟,是因为已经预视到了即使留在北央也会遭到牵连,才不得已而选择了他。 依然令他动容。 “姐夫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找到长姐的。” …… 羽翎部落的铁骑一时间在往来于北央与西荒的主道上严设关卡,几乎都设到了苍筑关的门口去了。 苍筑关上守军人心惶惶,难道西荒又要大肆攻城了不是? 可是铁骑军却像是在找什么人。 不出一天,司幻莲果然收到了来自苍城的密函,是六皇子毕渊送出的。 约他在苍筑关外十里坡,樵夫亭相见。 那里说起来已经出了苍城,却始终都属于北央的势力范围。 曳寒劝小爷多加小心,可小爷身边的战士却嗤之以鼻。 羽翎铁骑军首领司小爷是何许人,难道会怕他一个北央名不见经传甚至可能第一次带兵打仗的六皇子? 曳寒不放心司幻莲独自赴约,一定要求让自己跟着。 司幻莲不好驳了姐夫的好意。他私下里对毕渊依然存了几分信任,所以身边只带了一个和曜,与曳寒三人一同就去了十里坡。 十里坡樵夫亭中毕渊已经到了,只身一人背身而立,显然也是单刀赴会。 “六皇子?” 毕渊回过头来,恰好与曳寒四目相对,两人眼神中顿时都无比尴尬。 六皇子轻咳了一声,“阿莲,许久不见,在羽翎可好。” “养尊处优,衣食无虑。”这是他们皇城三少之间的揶揄之词。 那时候他们虽然身处宫廷,吃喝无度,白日没事就在皇城之中策马咆哮,在众人眼里就是养尊处优衣食无虑的纨绔子弟,天之骄子。 可是他们自己的难处,却无人可道。 司幻莲乃是质子身份,六皇子也在宫廷之中不受重视。 至于唯独那个佼佼者明月小公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一生束缚太多恐已难有大作为。 这是百里明月三岁的时候测字先生在他家门口对他预测的话。 因为说的不中听,被家仆赶走了。后来引申作为了一则笑话。 但是后来百里明月长大了自己听到,却意外发现简直一语中的。 作为百里大家族的长孙,他身上背负的责任、枷锁太多了,想要抛却那些重任,实在非常的困难。 第168章 长孙明月 作为百里大家族的长孙,他身上背负的责任、枷锁太多了,想要抛却那些重任,实在非常的困难。 毕渊听完他的揶揄,却没有心照不宣的笑容,而是眼底更深了一层。 “既然昶广将军在这里了,我谡毕渊就与你开诚布公了。昶广曳寒是北央的逃将,阿莲你也是北央之人,北央素来军纪严明,逃兵逃将该如何处置,不需我多说了吧。” 司幻莲根本没有在听他的话。 “请问六皇子,可曾见到我长姐,洛绮尧了没有?” 毕渊瞬间眉头一皱,眼神中已经有了怒意。他好歹也是个北央的六皇子,就算司幻莲与自己交情再厚,眼下不过是个羽翎部落驸马,怎么敢无视自己。 “都说你要反了,我不信!阿莲,你把昶广曳寒交给我,我回宫去对父皇说,你司小爷是不会反北央的。” 小爷却摸了摸下颚,貌似沉思。 “哦?”半晌,就吐出一个字来。 “阿莲,难道你真的要反?” 小爷依然漫不经心的,“反不反,也要看央帝的态度。我不是说过了,我思父成疾,想要父子团聚一面么。” “你……你说的什么胡话?” “六皇子可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不是,病逝的么!毕渊原本已经有了明确的答复,可是被司幻莲这么一反问,顿时居然答不出来了。 其实他心底也不是没有过揣测,哪有这么巧的,自己和司小爷驻守苍筑的当口,筑南王就病逝了? 这怎么听起来就怎么有猫腻的样子。 “这……” 他越是迟疑,司幻莲心中的怀疑越重。 “一马归一马,阿莲,你先把这个逃将交付给我。” “他是我姐夫。” “司小爷,别忘了,你还是北央的人。” “可我也是羽翎的驸马。现在,我们都站在北央之外,就算你是六皇子,凭什么让我听你的?” 毕渊怔了片刻,有些伤心,有些失望,有些难过。 “阿莲,你真的要为了一个逃将,坏了我们兄弟之谊?” “若是六皇子还当我朋友,就回我一句,是否知道长姐的下落。” “我不知道。” 听到这话,司幻莲和曳寒都安心了。 既然已经无话可说,司幻莲转身就准备走了。 可是毕渊却突兀的笑了一声。 随着他的笑声刚落,在樵夫亭的两侧,齐刷刷的钻出了百余战士。 “阿莲,我甚是看得起你,为你安置了这些战士。你看到的或许只有百余人,可在十里坡之下,还有百余人,在你回程的道上,依然还有百余人。” “阿莲,我从未想过与你为敌。可我是皇子,身为皇子,我就要尽到自己的责任,为父皇分忧,你已经成为了一个祸害,我也只有除掉你,才能得到父亲的重视,才有资格成为夺位的皇子,而不是一个废子。” 被赶到边关的时候毕渊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但是一路上他也看到了自己改变命运的奇点。 那就是司幻莲。 无数人都想杀了司幻莲,可是缺少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现在这个理由就在自己的面前,筑南王府的司小爷,要反了。 是时候,轮到他六皇子建功立业了。 哪怕苍筑关被攻破了,他没有守住苍城,可是他替北央拿下了一名叛贼,不也就足够将功抵过了么。 从皇城出发的时候,有多少百姓站在城门口欢送他,他就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等着看他跌到,看着他狼狈,看着他被西荒蛮军虐到体无完肤。 但是他找到了一个绝地反杀的机会,那就是司小爷。 他必须要抓紧这个机会,因为司小爷不会给予他第二次的时机。他们彼此间的信任,也只够被打破一次。 “六皇子,你也未免太小人了吧!” 面对曳寒的叫嚣,谡毕渊只看到了垂死挣扎的蚍蜉,他的笑容一点点的扩大,最终变成了阴暗的鬼脸。 “你可以骂我卑鄙,没关系。以后,你们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放弃抵抗,可以死的痛快一些,谁都知道。 但是有些人,天生就是反骨,就是傲骨,就是喜欢拼死一搏。 司幻莲是如此,和曜也是如此。 他们主仆俩背抵靠着背,“小爷,我们最近的兵马就在十里坡外青柯村头,只要到了那里就有人来接应。” 可是,三个人对三百个人,他们要怎么样才可以冲出十里坡? …… …… 那是一场真正的鏖战。 司幻莲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剩下一口气冲出去。 和曜为他开路,曳寒护他后背,虽然三人抱着必死的决心,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绝望。 那是畅快淋漓,豁出一切去的战斗。 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因为往后看就是一片血海,往前走则是一道深渊。 他们没有太多的选择,能将一口气撑到哪里,就是哪里。 好几次和曜已经跪下了,单膝撑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司幻莲拖住他的衣领,将他硬拽了起来。 “你必须站起来,没有你,我们三个人都别想活着走下十里坡。” 曳寒腰腹中了一刀,侧腹中了一刀,脖子被砍了一刀,手指已经肿胀、僵硬,无法伸展。 他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司幻莲与和曜,发现他们俩人将自己的剑柄绑在了手腕上,血肉与剑柄糊在了一起,倒是不容易脱手。 于是他也撕烂了自己的衣袍下摆,将剑柄绑在了手掌上,成为了自己的右手。 三人厮杀了一阵。发现六皇子毕渊已经走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见不得这样血腥残酷的一面,他依然是天之骄子,他依然是皇宫中受到保护的皇子。 “小爷,今生能有幸入你军营,与你并肩作战,我和曜此生足矣!” 司幻莲毫不领情的哼了一声,“你足矣,我却并不足矣。所以你必须给我撑下去,护我走出这十里坡!” 不由得说三人都已经脚下发软,佩剑砍的都钝了,就算肌肤划过剑锋也不一定能够刺破,只是留下一道道深红的印子。 但是三个人都是用蛮力硬将剑刃穿刺透对方战士的身体,刺穿他们的咽喉,刺瞎他们的双眼。 第169章 和曜 但是三个人都是用蛮力硬将剑刃穿刺透对方战士的身体,刺穿他们的咽喉,刺瞎他们的双眼。 “小爷……小爷……我……不行……不行了……” “好。我便在地府等着长姐,告诉她,她的夫君懦弱不堪,区区百人之军就吓坏了他,将我抛弃在刀光剑影之中,任人鱼肉。” “小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司幻莲不断的拿话激着和曜与曳寒,不停的帮他们补刀,挡开攻向他们要害的利刃。 可就是有那么一刀,劈向了司幻莲的脑仁,他只顾着推开挡在自己侧身的曳寒,却忽略了自己。 那天旋地转的一刀迎面而来,他眼冒金星,一口血气翻涌,耳边已经听不见同伴的声音。 只听到悠扬的笛声,似乎放牧之童,踏着晨曦光芒而来。 我,司幻莲,竟然是今日死在这里! 我,不服! 三人的眼底,耳膜都已经震出血来,曳寒嘶吼着喊了一声,“小爷啊——”将自己护在了司幻莲的身上。 和曜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他以剑身入地,剑柄抵在自己的胸口位置,硬生生将自己身体支撑起来。 他的目光向着青柯村方向。 好不甘心呐——已经那么的近,就在眼前的样子,可是,自己却一步都走不远了。 好不甘心呐。 …… “曳寒,曳寒!” 昶广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 像是阿尧的声音,难道他们已经在地府相遇了? 不!他立刻在心里否认了这个念头,不会的,阿尧没有死,阿尧会替他活下去的。 “曳寒?!” 真的是阿尧的声音呀。 昶广曳寒惊醒了过来,却只有意识在流淌,身体毫无知觉。 “呃啊……” “别动!你伤的那么重,现在根本不能动。” “阿尧!”他惊喜的瞪大了眼睛,意识也瞬间聚拢了起来,可聚拢了以后才体会到了撕心裂肺的痛,“啊啊啊啊……痛死我啦!” 洛绮尧陪着他躺着眼泪,手足无措。 他想要拍打身上的痛苦,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他是——难道废了? “阿尧,告诉我,我怎么了!求你了……” “你伤到了每一寸的肌理,有些地方的骨骼碎了,要破开皮肤,捆绑起来,让它们重新生长到一起。” “呵!”他真的只能呼气已经不能吸气了。因为吸气太痛苦了,痛的他想杀了自己,“小爷,和曜呢?” “都活着。她不会让他们死的。” 啊,活着就好! 意识一点点的远离了曳寒,阿尧就在他的身边,哪怕这是梦境中,他也心安了。 小爷与和曜也都活着,就算是梦境中自己虚妄的念头,一切也等过去了再说吧。 他太痛苦了,他无法保留意识清醒着,还是让自己睡过去吧。 “曳寒?” “他没事,昏睡过去罢了。”听到声音,洛绮尧扭过了头,向着走来的白发女子。 那女子无论身形,容貌都似少女,只有一双眼眸不是,她的眼眸深似海,浩瀚无边。 她留着一头银色长发,可以用药水漂染成任何颜色,可是纯银色才是它最本来的颜色。 她说那是一种病,血脉中流传的病灶,去除不掉根治不了,而且只能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除非自甘断绝所有的子嗣。 那是何种残忍的病灶,洛绮尧并不明白。 “洛姑娘,你也累了。去休息吧。今夜我来看着他们三个。” “阿巫前辈,您一个人会不会太辛劳了?” “没关系,我习惯了。小音禅修结束以后会过来帮我。” 洛绮尧讷讷的应了一声,再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曳寒,走出了他们所躺的药室。 三个人中曳寒伤的最轻,所以他才会在治疗的中途清醒了几次。 而和曜伤的最终,他几乎不能活了。 连阿巫自己都说,他唯一拥有的就只有生命力了。 但是凡音说,必须要救他。 洛绮尧是并没有见过凡音的,凡音被司小爷捡回王府的时候,洛绮尧已经出嫁了。 但是她从妹妹的书信中认识过这个女孩子,知道她做了二夫人的养女,知道她天赋异禀,知道她性子孤傲。 冥冥之中她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认下了沐凡音。 她在黑夜中如鬼魅般现身,披着白色裘狐的长袍,月光下就像尾狐修成了仙。 站在随风摆动的枝丫上,凌空而立,朝她伸出了手。 阿巫医女的房子,在很深的水下,跟着沐凡音跃入水中的时候洛绮尧以为自己要淹死了。 但是水中有一只巨大球泡,能够包裹住她们,不让身体沾湿。 她们只下潜了两米深,就出现了一个水底洞,洞窟里是没有浸水的,只是光线有些阴暗。 沐凡音对她说,自己也是被阿巫前辈救回来的。 阿巫前辈虽然看着年轻,可是岁数已经很大了,她因为特殊的体质,修炼特殊的内功心法,加之服用自己栽种的草药,所以在身体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不必害怕,她不是妖怪。” 沐凡音说这话的时候,洛绮尧还没有意识到,说话的那人其实才是个妖怪。 她不知道沐凡音受了多重的伤,之前经历了什么,可是她出现了一双火色的眼瞳,她每天必须经过五个时辰的禅修,否则按照阿巫前辈的说法,她的身体会受到严重的反噬。 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反噬,却从来没有人告诉洛绮尧。 “我以为,那个时候你和他们一样……” “我没有被烧死在筑南王府里。那个时候我恰好出了城,可是回去的时候……王府已经没有了。” 洛绮尧略微感慨,不想筑南王府如此苍茫大火之下,依然有幸存之人,只能说她沐凡音,天地庇佑福泽胜天。 进入阿巫前辈的深水宅之后,洛绮尧也想出门去打听曳寒的消息。 不知道他逃脱了没有,如果逃脱了他没有找见她,一定会急疯的。 可是阿巫前辈每日始终忙着炼药,沐凡音也忙着修炼,她根本无暇打扰。 终于那一天,沐凡音见着她神色苍郁,自己先开了口,“大小姐一定是担心昶广将军吧,容我先行出去打探一下,待有了消息再接你前去?” “有劳了。” 沐凡音一去,便是很久,回来的时候,她的火眸闪烁着几乎烈焰般的光芒。 第170章 病根 沐凡音一去,便是很久,回来的时候,她的火眸闪烁着几乎烈焰般的光芒。 一看到她此等模样,阿巫吓坏了,这是反噬在灼烧她的身体,她会被焚成灰烬的。 沐凡音在入定修炼之前,虚弱的说出一句话,“他们在十里坡外,我将他们掩埋在废墟中,前辈……求你救救他们。” 洛绮尧跟着阿巫一同前去了那个所谓的十里坡外的废墟,找见了被草草掩埋起来的三人。 看见是曳寒和司幻莲时,洛绮尧吓得心胆具碎,他们此副模样莫非是死了? 阿巫替他们把脉,却是并没有死,一个都没有死。 凡音耗尽了内力,替他们护住了心脉。 其中和曜伤势最重,凡音只得杀了牲畜取血,和了秘药灌入吊住他的血气。 之后那十几天里,凡音便每日为他们度气顺血,阿巫则调药修理他们的身体。 凡音以一日日目力所见的程度消瘦下去,洛绮尧看出她是内力耗费过度,伤及本身了。 但凡音一句话未说,阿巫也一句话未劝。她们两人之间有着默契,似乎是一种不可见的守望。 在回到自己的居室休息之前,洛绮尧忍不住先去看了一眼凡音。 她入定修炼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可是由于耗费的心力过大神情也愈发憔悴。 看起来还是那只狐狸仙,却一日之间清减了许多。 “大小姐?” 似乎是意识犹在,她闭着双眸,却可以开口说话。 “抱歉,打扰你了。” “他们三人都没事吧?” “刚才曳寒清醒了片刻,但看他实在太痛苦,似乎又昏睡了过去。但是阿巫前辈说不碍事。” “嗯。会慢慢恢复的。” “你的伤?” “没事。我的身体就这样了,它不垮,我就要继续用着它。” “小音,我……想谢你,却不知如何谢起。” 凡音依然凝坐在那里,眼眸紧闭着,可是眼瞳在眼皮底下却迅速移动了起来。 她努力的稳住了心神。 “不必谢我。我的命是小爷捡回来的,现在还给他,也是天经地义。” 洛绮尧想说你不必如此,阿莲救你回来并不是要你以性命相报的。可是注意到凡音的语气里似乎夹杂了一些别的情绪,不由得沉心而思了片刻。 看着凡音又继续闭目不语,洛绮尧怕自己真打扰到她,于是转身走了。 心中暗自计较着,阿莲带回来的这个孤女看来还真是个神人。 …… …… 怜容死了,凡音后来回去找到了怜容的尸体,并且将她焚烧了。她怕白芍部落的巫医禁锢了她的尸体,继续制作药人,危害他人。 怜容自己也应该不希望自己死后变成那个样子,不人不鬼。 凡音独自逃了出来,跌落了谷底,在泥沼中爬行,遇见了正在采药的阿巫。 阿巫惊疑的看着她,伤得那样重却还能够活下来的女子,她的毅力空前的强悍。 “你叫什么名字。” 阿巫一边为她咀嚼生的草药,一边问她。 “我叫阿音。”她蠕动着嘴唇,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看起来并不像西荒人。” “我从小在南陵长大,但是不久前才得知,我的生母却是北央人。她跟随我的父亲只身去到了南陵。” “啊,那必定是很深很深的感情。” “也可以说是母亲被父亲骗走的。”凡音戏谑的说着。 父亲是南陵第一摄政王,擅于言辞,舌灿莲花。说他哄骗了母亲,也并不为过。 “那你将自己视为南陵人,还是北央人呢?” 凡音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父亲带着他们姐弟离开了南陵,并发誓再也不会回去了,他们离开了南陵便不再是南陵人士。 可是北央,在北央她最亲近的人都死绝了,与非门也因为沐涯泊的叛离而受到了重创。 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两个男子,却都在西荒之中。 那么她能够说自己是西荒人么。 “我的弟弟在西荒,我的主子也在西荒。所以,我现在就是西荒人了吧。” 阿巫看着她,却并没有鄙夷或者不屑的神情,而是抚摸着她的头,露出悲怜的神色。 “我明白你的心情,天下之大却没有你的根基。我也是和你一样,流浪于这世间的一族,我们原本有自己的高山,有自己的部落,可是后来远军进犯,试图消灭我们所有的族人。” “后来呢,后来你们逃脱了么?” “后来我们一族的长老,甘愿牺牲自己,与当时最强盛的帝王属下了万世不覆的契约,以保全我们这些剩下的族人。” “那个长老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长老,以及他的子孙后代,都成为了帝王的爪牙,他们吸附着帝王的势力,巩固着自己的基脉,一点一滴的强盛起来,最后完全以骑藤之势屈居于帝王将相的巨树周围。” “那倒也是不错的归宿。” “孩子,你还太年轻所以才会这样认为。失去了灵魂的一族,活着也只是行尸罢了。还不如当年容我们誓死一战,哪怕族人殆尽,也好过这样苟且的存生。” “不。前辈,活着,努力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阿巫问她,是怎么会伤的如此重的。 凡音只是淡然的说,大意之下为人所害。 她没有说出是什么人所害,也没有表现出对害她之人有多大的仇隙。 阿巫有些欣赏这个姑娘,这个年轻姑娘身上有着非人一般的定力和耐性。 她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可是她一直在等着什么人,虽然她从来不说期盼的话,可是她的目光永远望着远方,阿巫知道她在等人。 “今日修炼好了?” “好了。” “身体可还疲惫?” “疲惫。但若是不感到疲惫,那恐怕就是死了。” “……”阿巫忍着轻笑了一声。她的豁达和明净,有时候看着还真和自己这个七老八十的人十足想象。 “前辈一直是一人生活的?” “不,我也有我的部落,我的部落叫做天启族。我们的部落擅于药物医理。” 凡音的脸色却凌了一下,她想到了白芍,白芍部落也是精通药理之人,可是他们不施药救人,反而害人。 第171章 医者阿巫 凡音的脸色却凌了一下,她想到了白芍,白芍部落也是精通药理之人,可是他们不施药救人,反而害人。 阿巫看出了她的心思,“凡事都有两面性,就像双刃剑,没有什么是绝对好的,没有什么是绝对坏的,就看使者的心性。” “所以坏的是人,不是事不是物。” “唔,你这样说大抵也不算错吧。” 阿巫在凡音的体内发现了很霸道的内力,那不仅仅是一人一世的力量,而是超越了轮世的沉淀。 她皱眉看着这个已经十分虚弱的女子,她活不久了,她是无法活太久的,她原本不应该有这样强悍的力量,却是被强行注入的,这只会加速她的损耗,迫使她命不久矣。 “阿音,我见你始终像是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吗?” “你可有在等待的人。” 凡音回忆了起来,在记忆里她的确一直在等待着小爷的归来。 小爷每次都要远行,她可以感受到他的不情愿,感受到他内心的忐忑和不安,但是她帮不了他,所以只能对他说,“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想要让他觉得温暖,让他知道在某个地方始终会有人不受时间限制的期盼着他,所以无论在哪里他都不需要孤单,他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可是一次次的,他都再没有回来,他都没有回来。 她没有办法,只能去找他,亲自出去找他,可是找到了以后却不知该如何留在他的身边,他想的太多,背负的太多了,她看着好累,替他感到好累。 所以忍不住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帮他卸下重担,替他背负起那些沉重,让他恢复那最初的温暖的笑容。 他是可以笑起来那样阳光明媚的人,可北央境内却是那么罕见的阳光。 见过他最纯净一面的人,都会忍不住沉溺下去,希望——希望可以为他拂去阴霾,拨云见日。 “前辈,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可是从来没有等到他。我只能去寻找他,看到他的时候却又觉得他好累,好累,好想去为他做什么,最后却发现好像做的越多,离的他越远。” “所以你就让自己成长起来了是么。” “是的。我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无人匹及的强大,我想要为他做一切,可是他又似乎不在意我所做的一切。” “你还能坚持下去么。” “我……能的。我必须会。哪怕他不来找我,不曾回到我的身边,依然还是我在等待的人。” 阿巫见到了凡音正在等待的人,她曾经治愈过的羽翎驸马,司幻莲。 见到他的一刻,阿巫似乎有些明白了。凡音如此一个骄傲的女孩子,她的归属也只会是这样的男子。 可是阿巫的脑海里又闪过了另一名女子,一名同样坚韧、倔强,而又强大的女子,那就是羽翎的郡主英花蝉。 司幻莲那次受伤的时候,英花蝉日夜守护在他身边,据说两人是因为联姻而结合,自古以来的联姻都带着一丝悲壮的气息。 在英花蝉的身上,阿巫却意外的见到了一抹柔软,那是女子在自己心仪归属的面前,蠢蠢欲动无法遏制的撩拨。 英花蝉不是一个情感外放的西荒女子,她睿智而沉稳,可是面对司幻莲的时候,连阿巫这样一个外人都能够轻易的看出她的心意,看出她对自己夫君的投入。 既然他已经是了羽翎的驸马,那他就不可能将一颗心剖开成两瓣,分给两个人。 因为无论是英花蝉还是沐凡音,她们都是那样极致的人儿,她们都不会接纳不完整的一半。 为了救回与司幻莲同行的和曜,凡音是拼了死命的。 她说是她欠下的,她欠了小爷一条人命。那欠的人命是沈沧海,可是她再没有办法将沈沧海还给小爷了,所以只有保住和曜,还给他。 看着凡音那样不惜一切的燃尽自己,阿巫几乎脱口而出,值得么,孩子? 但是她忍住了,有些话没有问出口的必要,只有徒增彼此的哀伤。 就算不值得,她亦会这样做的。 沐凡音。她果然是沐氏一族的后人,果然体内流淌着与长老相同的血脉。不计后果,不惜一切。 …… …… 司小爷起来,坐在窗台边,提起头是一汪潭水,会给人诡异的压迫感。 这里的空气流动很慢,但是没有杂质,在水底洞的一端,有一处狭窄的岩壁似的孔,空气就是从这里流淌进来的。 他好奇的问过阿巫,为什么她会独自住在这里。 阿巫说这里并不是她的住所,这里只是她需要静修的时候会待的一个地方,因为不容易被人找到。 大部分的时间她都会留在自己的部落里,以防族人需要她的救治,或是像那次不知天师来找她那样,外族部落的人需要她的帮助。 阿巫说,我不是医者,我没有作为医者的天命,我只是恰好懂得怎么样疗伤,因为见的多了,因为经历的多了。 “小音怎么会在你这里,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以为她回到了北央,可是她却一直待在阿巫这里,司幻莲不明白,可是凡音每天需要很长的时间进行修习,而且她的脸色看上去惨白的可怕。 他想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在他不在的那段时间,她为什么不等他回来,为什么不肯告诉他详情。 因为没有办法从小音口中直接得到答复,所以他迂回的想向阿巫打听一二。 而阿巫的回答十分的简练,“我只是恰好遇见了她,见她无处可去,便带回了这里。” 她为什么会无处可去,她为什么宁可在西荒广漠上流浪也不回到他的身边,阿巫一句答复也没有给他。 “如果你有话问小音,请等她修炼完毕。我遇见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那样了,体内有强大的力量在反噬,她不肯告诉我经历了什么,我也没有强烈的好奇心去打听,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治疗她。” 曳寒的伤势恢复的也不错,至少已经不会以清醒就嗷嗷叫了。 洛绮尧煮了一些粥水给他喝,这里每天只吃一顿饭,都是简单的干粮,因为要把食物带进来也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情。 第172章 英策熊 洛绮尧煮了一些粥水给他喝,这里每天只吃一顿饭,都是简单的干粮,因为要把食物带进来也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情。 曳寒躺在冷硬的石板床上,被洛绮尧照顾着,眼神中有幸福的感觉。 “小爷,你离开了这么久,羽翎部落会不会找你找疯了?” 洛绮尧随之也将目光投向了司幻莲,她没有想到六皇子谡毕渊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动作。 那个小皇子给她的最初印象,内向而又老实的,而且口口声声说自己与司小爷的交情深厚,在皇宫中是难得可以交谈的密友。 甚至对昶广也表现出预备重用的势头,可怎么会一转眼就伏击了司幻莲呢。 “我想等和曜平稳了,立刻就回去部落,长姐和姐夫你们就暂时留在这里。阿巫对我们的帮助,我会铭记在心,日后定会相报。” “那沐凡音呢?”洛绮尧看出司幻莲在等的人不仅是和曜,还有小音。但是司幻莲和曳寒平稳了以后,她与阿巫照顾的重点都转到了和曜的身上,其余的时间都在自己的屋室里修炼。 司幻莲竟然一时间没有办法与她私谈。 “我自然希望带她一同回去。”后半句话他却并没有说出口,先离开的人是她,只是还要看她愿不愿意回去。 在司幻莲失踪的那几天里,羽翎部落遭到了以鬼面部落为首的旧十三大部的攻击。 鬼择家族的人始终坚信英策熊当初提议加入西荒大部落联盟是怀揣着险恶用心的,譬如找机会暗杀了鬼择老酋长,然后分裂了大部落的势力,企图做到羽翎部落一族独大。 目前鬼面部落的酋长由大世子鬼择平央继承,但是他却并没有真正统一鬼面部落,事实上鬼面的势力依然由各个世子分足而立。 英策熊十分的气氛,亲自率兵抵御,近几年来羽翎的地位在西荒地域水涨船高,乃至于他根本就忘记了羽翎部落从来不是以征战为主的部落。 当他被鬼面军当头棒喝的时候才依稀记起来,自从二世子去世以后,自己就没怎么带兵鏖战过了,羽翎几乎完全是倚靠着小爷的铁骑军,然而眼下小爷却不见了。 英策熊立刻要求铁骑军出战,同时冲到长女的大帐去寻拿自己的大女婿。 “婵儿,司幻莲去了哪里!” 英花蝉心头已经慌乱,但还是在父亲面前稳住了心神。 “阿莲前几日带人出去,至今没有回来,恐怕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耽搁?他还能被什么事耽搁!”英策熊几乎就要破口大骂。如果不是英花蝉,而是其他几个儿子,恐怕他冲过去打一顿都有可能。 “鬼择那几个丧家之犬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让铁骑出兵,替我攻打他们!” “可阿莲并不在大营内啊。” 英花蝉的意思是司幻莲不在,没有人可以大规模的调遣铁骑军,英策熊却仅仅以为是因为没有人领兵,所以毫不在乎的说,“你让他们跟着傲隼,我先前带自己的部队吃了大亏,这次傲隼知道他们的先遣部队躲到了哪里。” 英花蝉看了一会儿父亲,意识到父亲始终没有明白。 “出兵的事情阿莲不在,还是先与师父商量吧。” “商量什么!”英策熊彻底恼羞成怒了。自己打仗打不过人家,还要跑来跟女婿借兵,现在女婿没有拦着,反而是自己女儿拦着,这让他一个酋长的脸面往哪里搁。 “父亲!”英花蝉了解父亲的脾气,他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可是固执起来就麻烦了,“你忘了我们羽翎一贯的宗旨么?我们羽翎讲究的是和,讲究的是理。” 是和,是理。没错!可这都欺负到他堂堂酋长头上来了。 英策熊的脾气也是被惯出来的。 早前,被惊雷部落前酋长広度踩在脚下的时候,他都没有因为受到羞辱而义愤填膺,举兵报仇。 但是这短短一年中,司小爷南征北战,在西荒坐实了羽翎不可侵犯的威望。 现在西荒所有的部落见到羽翎的酋长都必须高看一眼,何况他的背后还有整个北央作为姻亲,谁敢羞辱他。 讨好都来不及了。 “不行,必须立刻出兵!难道现在羽翎的兵马已经是他司小爷的,而不是我英策熊的人了?” 英花蝉见劝不住,只暗中祈祷着师父不知天师尽快赶来。 …… …… 英策熊是在那一战以后完全伤了元气。 或者说,是伤了他的自尊心。 一直以来他最骄傲的都是自己的治理之法,他的以和为贵。他始终觉得以德服人胜过以武服人。 但是他无法坦然承认的是自己因为根本不擅长带兵打仗,所以不得不以文道治部落。 他仰仗英无名,重用英花蝉,是因为只有凭借他们过人的天赋和智慧,羽翎才能在西荒众部落之中有一席之地。 可是谁不愿意成为一支真正强悍的部落。 在鬼面部落凶悍的兵权统治之下,弱小部落只有瑟瑟发抖,不知何时就将遭到灭族之灾。 现在的羽翎强大了,强大到甚至连北央的守军都忌惮了起来,英策熊终于感受到了强武的力量。 只可惜,这力量并非真正属于他的。 小爷回来了,司小爷回来了! 铁骑军中的大将纷纷迎了上去,几乎跪地哭诉。 “发生什么事了?” “酋长他……酋长执意与鬼面军一战,我军损失惨重!” 司幻莲听完自然很不高兴,但那个人是羽翎部落的酋长,没有他的首肯和支助,铁骑军根本不可能从无到有。 “损失了多少?” “将近一半。” 司幻莲不可能不心疼的,这是他的铁骑呀,他耗费了多少的心血,多少日日夜夜与军营同在,与将士同操同寝,就这么的折在了英策熊的手上。 然而他还没有回到大帐坐定,就被酋长大营唤过去了。 英无名,英花蝉,同时都在那里。还有大世子也一脸肃穆的站在一边。 “你去了哪里。” 英策熊坐在那里,眼神中是苍老与颓败。 司幻莲知道自己私下去见了北央的六皇子毕渊,又遭到毕渊伏击的事情不能告诉英策熊。 第173章 六皇子 司幻莲知道自己私下去见了北央的六皇子毕渊,又遭到毕渊伏击的事情不能告诉英策熊。 否则他们会怀疑他的忠诚。他现在最独缺的就是忠诚。 作为一个联姻的非皇子,对北央来说他是可以随时舍弃的人,而对于羽翎来说他也是随时可能倒戈的敌人。 “我去寻找天启族,医女阿巫。” “为什么。” “军营之中伤员过多,伤势难愈。我想若是军营中能有那样一位天赋异禀的医者,或许可以减少许多的折损。” 英策熊看了一眼英无名,这话听起来是没问题。 “为何你是只身前往,身边一个人都没带?” “我……其实带了一个护卫官,叫做和曜。但是医女阿巫需要去高山上采集一些珍贵草药,为了于她示好,我将和曜暂且留给了她用。” “哦?这么说那个天启族的医女是答应来我们部落了。” “这倒是还未定下。” 司幻莲回答的宠辱不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与遮掩,英策熊自己倒已经心浮气躁,“那为什么连阿蝉都不知道你去了何地?你们是夫妻,难道不知道夫妻为一体!” 司幻莲貌似诧异的看了一眼英花蝉,“阿蝉素来不干预铁骑军的军务。而且她一直忙于钻研不知天师交待的天相命理,我只是出去寻个医者,若是酋长觉得我单独行动有所不便,以后就麻烦大世子同我一道前行也无不可。” 英傲隼突然被点到,慌乱的看了父亲一眼。他并不赞成父亲表现出过于不信任司小爷的意思。 且司幻莲行事一向周密谨慎,让他随时跟踪着小爷反倒容易出错,而显得不够大气。 英傲隼这一点却是与英策熊很像,都是喜欢充面,喜欢以德服人的。 “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鬼面的小贼来攻打我们了。” 他不在的时候肯定是不会知道,必然是回来了以后才能知道。 “听说了。” “若是你,是否会出兵迎战?” 英策熊话一出口,英无名就低下了头,暗自啧了一声。 “自然是根据敌军实力和部署而定。” “那如果敌军实力不如我方,部署一贯的声东击西呢。” “不如我方,也要看我方的部署。尤其在游牧族迁徙的时候,并不适合与之一战,容易人心涣散。” “你什么意思?!人家欺到我家门口来了你还不打?那我养你一大票铁骑军意义在何?” 英无名先咳了一声,英花蝉也在一旁瞪了父亲一眼。 英策熊瞬间暴怒起来。 “你们两个做什么!难道他出兵就是对的,我出兵就是错的?难道我不是为了我们羽翎的族人?”英策熊的目光犀利的盯住了司幻莲。 “我问你,外面都在谣言说你要反了北央了,你究竟有没有这个心思?若你真有,你最好趁早说出来,别到时候拉着我们整个羽翎为你陪葬!” 司幻莲垂着头不说话,他心里有点气,也有点恼。 他知道是因为英策熊打了败仗,折损了他不少的铁骑军,如今颜面挂不住,怕他回来以后秋后算账,跟他讨要更多的军资回去扩充自己的军营。 所以才要先发制人打压他的气焰。 然而自己刚刚才遭谡毕渊背叛,九死一生,若不是小音,他恐怕已经死了。 回到羽翎却又得知自己的心血铁骑损兵折将,他已经压下了怒火,只因为这个酋长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因为有了英策熊的支撑自己才能在西荒站稳脚跟。 他不想与英策熊交恶,对他来说羽翎是比北央更亲近的土地。 司小爷的面色一分分的白下去,看着令人揪心。 英无名打断了酋长与驸马之间的对质,声称有些祭祀仪式要准备,希望得到酋长的首肯。 司幻莲离开以后,当天夜晚英策熊就卧病不起,而且日趋严重。 英花蝉自己转动着轮椅到了司幻莲的大帐之前,大帐外的守卫看着她,居然寸步不让。 长郡主只得颜面丧尽的喊了起来,“阿莲,是我!” 司幻莲出现将她接了进去。 她发现司幻莲桌案上的书册都是合着的,他没有在看书。 卧榻上的被褥也叠的整整齐齐,没有要入睡的意思。 “阿莲。” “这么晚了过来,可有事?” 英花蝉想说你我是夫妻,难道我深夜过来有什么不对么。 可是话到了口边就变了。 “酋长大帐那边来人说父亲病了。” “我听到了。” “既然你前些日子是去找医女阿巫了,是否可请她出诊?” 司幻莲疑惑的瞥了她一眼,“我记得上次请她来为我治伤的似乎是无名前辈吧。” 英花蝉垂下了眼眸,再次抬起来的时候眼底里满是委屈和不甘,“阿莲,你就不能心疼我一次,宠我一次。我自然可以求师父去请医女阿巫,可你不是我夫君么,你既然可以为军营中的将士去请她入帐,为了我难道就不可?” 司幻莲看了她半天,沉声吐出一句,“知道了。”说完径直往帐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 他站定了,却没有回头。“不是你说,让我去请医女阿巫。” “阿莲……你……这次到底是去了哪里,为何回来以后,都不曾看我一眼,我做错什么?”顿了片刻她似乎有些领悟,“我知道了,是我没有阻止父亲,折损了你的铁骑军?可他是我的父亲,是羽翎的酋长啊!他受了委屈,难道整个羽翎军不该为他死战么。” 司幻莲蓦然的回过头,神情肃穆的盯着她,“是你告诉我的,凡音走了?” 听到凡音的名字,英花蝉一瞬间有些恍惚。 “莲,难道你不相信我?” “你值得我相信么?” 那种苦涩是难以言表的,英花蝉后来回忆的时候,宁愿自己永远不曾体会过。 她依然还是羽翎骄傲自负的长郡主,天资过人,聪慧绝顶,哪怕羽翎永远无法强大起来,她和她的师父不知天师仍能好端端的守护着羽翎。 却因为那微妙的一己之私,她想要羽翎的强盛,她想要羽翎成为西荒的主宰,最终导致了她遇见了这个男人,遇见了司幻莲。 第174章 羽翎强 却因为那微妙的一己之私,她想要羽翎的强盛,她想要羽翎成为西荒的主宰,最终导致了她遇见了这个男人,遇见了司幻莲。 幸运的是她至始至终没有看错人,司幻莲的确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将才,是一个天生的王者,他身上的隐忍,不屈,蛰伏,奋发,可以激励别人,可以引导别人,可以领首别人。 若是她和他之间,永远只保持着两人联姻的关系,是合作的伙伴,是稳固的盟友,他们谁都不会失望。 可是她僭越了,她贪心了,她换来了自己的毁灭,自己的消陨。 “司幻莲,没有人比我更值得你信任了!” 她的目光诚挚的,没有一丝丝杂念的,并不是因为她真的无愧于他,而是她坚信自己的心是纯净的,对他的爱慕,对他的迷恋,对他的仰望是诚心诚意的。 凡是诚心之感,一切都是值得被原谅的。 “没有人,可以在我的眼前伤害我的家人。小音是我的家人。” 可我也是啊!英花蝉在心中呐喊起来,然而在司小爷的面前,她卑微如尘埃,居然一个字都说出来。 他走了,他头也不回的走了,英花蝉突然站了起来,仅仅只有一瞬过后,她就扑倒在了地上。 她四肢跪伏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身后的哭声穿入了司幻莲的耳中,大帐外的守卫面面相觑。 “去郡主的大帐,把踏咛姑娘找来,告诉她,他们的郡主病了,需要休息。” 叹息了一口气后,司幻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女人大抵是疯了。 …… …… 他回到了阿巫的水底洞屋中,长姐洛绮尧和曳寒都入睡了。 他在屋室外看到了洛绮尧趴在床沿边,一手搁在曳寒的胸口,曳寒一手紧紧的握着她的,可能因为疼痛他的眉头蹙着,但是嘴角却留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无论多么的危难,处境多么的不堪,只要有她在身边,世间便是仙界。 司幻莲蓦然的想起了这句话,说出这句话的人,却是一个粗莽的武士,叫做沈沧海。 悄悄替长姐盖上外袍后,他去看了还在昏睡中的和曜及照顾着和曜的阿巫。 然后径直走向了凡音修炼的房间。 她还是盘腿坐在冷硬的卧榻上,眼眸闭的很紧,似乎正在紧要关头。 他在离她有些远的地方坐了下来,静静的,默默的看着她。 她的额头上有汗水,顺着她的侧颜滑落下去,她感到不舒服的歪了歪脖子,但很快又恢复到端正的坐姿。 他就那么看着她,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看到了水面上的天空微微的发亮。 她睁开眼眸的一瞬间,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瞬间惊疑了片刻,目光想要闪躲开,可是他笔直的望着她,真挚而渴望。 “小爷。” “修炼完了?” “你看了多久。” “不久。我可以一直看下去。” 她叹了口气,语气无可奈何的。打开双腿的时候身子摇晃了一下,他立刻过来扶她,他的指尖温度凉薄,贴在她肩膀汗湿的布衣上,令她的肌肤不由得战栗起来。 “我回来了。”他很突兀的说了一句。 凡音一开始并没有明白他的含义,只是怔怔的看向他,可是明白过来以后心底里暗波涌动,他回来了,他知道她始终在等着他。 他一直都知道。 “沐凡音,以后走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一声,突然不告而别我会很伤心的。” “可小爷为什么不来找我?” 司小爷的语气有些嗔怪,“你让我去哪里找你。你们与非门之人行踪不定,来去无踪,当年明月在皇城之中掘地三尺,也没有发现与非门的暗门在何处。你要我怎么办。” 凡音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那我们约定一个地方?” “约定一个地方,什么地方?” “苍城之外,有一片雪坡,离你捡到我的地方不远。” 小爷点了点头,他记得那里,雪匪出没,一直是父亲严防重守之地。 “我记得乔风曾经说过,你经常会去那里祭拜,究竟祭拜的是什么人?” “一个故人。” “不可说么。” “小爷为何执迷于此。” “因为有关你的事情,我想知道……” “他叫做夏青风。” “他是南国人?” “是。他是南国人,小的时候就在我家府里当差,一直照顾着我,一直到去世前,都在照顾着我。” “也是他照顾的鬼瞳么?” 凡音的目光猛地一闪,仿佛受到了偌大的惊吓。 她惶惑的看着小爷,心中隐隐生危,为何小爷会突然提起鬼瞳? “阿音,你别怕。”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 他知道她的身世里有着许多的谜团,甚至连为何一向肃冷寡淡的母亲都愿意收她做为养女,也是他不解的疑惑。 可是她不想说,他就从来不问她。他一厢情愿的愿意相信她。 然而不料她却对他戒备至深,连被他窥探到一点点的真相,她都如临大敌。 “你在怕什么呢,阿音。为什么许多的事情,你都不肯告诉我,是因为信不过我么,还是觉得我没有办法照顾你,我会伤害你呢。” 如果被他知道了她是南陵国的摄政王之女,是梵彦笙的长女,是犯星匈的堂妹,他可还会如此护着她,如此毫不设防么。 “小爷,若我不只是个孤女,我有父母,有兄弟,有家族。你还会捡我回家,还会义无反顾的照顾我么。” “姆……若你是恶人之女,或许当年我就该让你埋葬在雪地之下,就不该救你了。” “当真?” “呵。”他轻笑了一声,将她揽进怀里。她身上的汗水潮湿的,带着微微的凉意,他便把她拥紧了,让她汲取他身上的暖流。 “我已经救了你,便不论你是何人都会照拂着你。你已是我的人,便不论你是谁之女,哪国人,你都是我司幻莲的女人。我只问你,你可愿意跟着我。今日我纵然寄篱于人下,他日必为人上,我答应你我定许你一世安华。” 一世安华。 凡音嘴角流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她垂下了头,让发丝遮挡了她的神情。 第175章 纵琴阁 凡音嘴角流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她垂下了头,让发丝遮挡了她的神情。 小爷以为她是害羞的,所以并未再多说什么,而是更加用力的拢住了她的肩膀,将下颚抵在了她的额尖上。 还有没有一世,已经不好说了。 阿巫说,凡音体内烈焰之力太过霸道,而她修炼的内功心法又太薄弱,根本抵御不住。 它强任它强,在她的身体里横行霸道,却是在焚烧殆尽她的生命力。 凡音大致意识到了,是纵琴阁镇阁之器,冰魄释魂琴内所收敛的历代先祖结晶。 以纵琴阁秘术之法融于琴体,就是为了让释魂琴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道,在危难之际可以护佑纵琴阁的阁主。 然而那次被困在鬼面军大阵之中,为了拖住敌军给予阿篱足够的时间逃走,她以绵薄的内力强行激发了释魂琴内全部的力量。 导致了释魂琴被毁。 释魂琴内收敛的力量全部传入了她的体内。当时的她和司幻莲并不知晓,那份空前强大的力量其实是在一分一分的损耗她。 到了现在她才开始潜心修炼试图压制那道力量,已经晚了。 阿巫也并不清楚她的身体可以撑到什么时候,但以她现在消耗的速度来看,却是难以再撑过十年的。 年纪尚轻,突然看到了生命的尽头,凡音并没有多少的悲伤,而是心思更清明了起来。 十年,对她来说已经够久了,可以陪伴小爷十年,可以守护阿篱十年,足够她做完一些事情了。 “小爷。”被司幻莲揽在怀里,是温暖的感觉,就一如当年被他从雪地中发现,明明已经冰冷的身子骨,却莫名的温暖了起来。 “嗯。” “小爷为何娶了羽翎郡主。” 司幻莲蓦然一窒,她问的是什么,为什么娶的羽翎郡主?若是搁在其他女子身上,他鄙夷的认为那是吃醋了,可是他知道小音不会。 小音那样识大体,是个能够与他运筹帷幄的女子,怎么会因为他娶了羽翎郡主而对他心生埋怨。 “那是联姻。”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话他需要瞒着所有人,但她问了,他就不想对她撒谎,“原本被皇后选择联姻的皇子是老六,我知道老六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他绝对不会拒绝。” 确实,没有地位的六皇子在央帝面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的。 “而羽翎在西荒之中,并非十三大部落,却独树一帜,敢于率先提出与北央联姻,奉送出自己的郡主,可见背后是有强人。” 得知父亲不在了,兵权又被央帝夺回,朝廷对司小爷的防备之心人尽皆知。 司幻莲知道,自己继续在北央待下去,下场会比父亲更卑微。 父亲至少是央帝的胞弟,生母还是皇太后,可皇太后总会有仙逝的一天。 央帝和朝廷能不能再容下自己,已未可知。 所以他才放手一搏。 他赌的是央帝和朝廷都不看好羽翎,嫌弃羽翎微弱。 那个时候只有羽翎愈弱,他才愈有机会得到羽翎。 好在一贯疼宠他的皇太后并没有看穿他的心思,只是以为他岁数长大了,见了别的皇子都有母妃替他们寻找合适的妾妃,只有他孤单一个,所以春心萌动。 因为有太后的作保,而六皇子的母妃又各处周旋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从这件完全没有得益的联姻中脱身,加之羽翎部落势单力薄,根本入不得央帝和朝廷的法眼。 司幻莲才捡到了这个机会。 为了离开皇城,他也是卑微至极,处处讨好央帝,突显出自己与羽翎郡主新婚燕尔的微弱。 终于博得了央帝的同情,容许他们离开北央回到西荒羽翎。 只要出了北央,就天高任鸟飞了。 但司幻莲依然步步为营,他原本并没有与长郡主圆房的打算,可是为了笼络郡主向着自己,也为了打消英策熊与英无名的顾虑,他认了。 所有的一切,他都是为了向北央宣战,向央帝宣战,为了覆灭北央皇室愚蠢至极的祖训,为何一朝登基为王就非要对自己的同胞手足赶尽杀绝,不留一丝活口! 他,不服! “可是小爷现在的力量,并不足以与北央抗衡。” 凡音靠在小爷的肩膀上,轻垂眼眸,思虑飞掠。 “是。”她说的没错。别说仅凭借羽翎的兵力,哪怕集结西荒所有的兵力,恐怕也还不足以撼动北央大军。 他们能做的仅仅只是骚扰苍城,掠夺商队,在北央的城池之间斡旋。不过这样做的意义,最终也不过是激怒北央罢了。 “西荒的兵力太散了,小爷。” “原本以为鬼面部落可以统领整个西荒,但鬼面征战多年,甚至倾灭了周围小国,动摇了南方大国南陵,却依旧没有将西荒的部落凝结起来。” “那是因为西荒的民风,西荒的血脉,他们并不适合于团结作战。他们只在小规模的攻城略地中光彩四溢,然而一旦对面北央大国之军,就完全犹如一盘散沙。” 她说的是事实,却是司幻莲无法改变的。世间唯有人心与人性,难以揣度与衡量,也难以撼动。 “小爷,你需要的是一个更强大的盟友。对于西荒,他们更愿意为了眼前的利益而战,所以只要拥有足够的利益,他们就会趋之若鹜。可是草莽之团并不吝为伍。” “小音的意思是?” “西荒部落,只能作为先锋,而不能作为主力。他们趋利避害,成为不了并肩作战的盟友。” 司幻莲十分赞同的连连点头,凡音与西荒人接触的时间并没有他长,但是对西荒之风的总结倒已经极力到位了。 “因此,要抵抗北央,必须找与北央同等之力。” 中原地域之上,能够与北央国力相当的,司幻莲的脑海中只有一国,那就是东桑。 可是东桑与北央一直交好。两国之间商队贸易往来也十分频繁。 当年东桑、北央、南陵结盟,北央尙武,南陵崇文,而东桑重商。 南陵一足截断之后,北央和东桑都各自高墙厚土,严防死守,要想这两个大国之间开战,简直天方夜谭。 凡音却看似丝毫不在意眼前的困境与阻碍。 第176章 阻碍 凡音却看似丝毫不在意眼前的困境与阻碍。 父亲说过,就像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天下也无不断誓之盟友。 既然人与人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却有永远的仇人,那国与国之间也不会存在永恒不变的盟约。 东桑之所以素来与北央交好,就是因为北央兵力强盛,他们寄希望于一旦发生危难,北央愿意千里援军。 因此才源源不断以低廉的价位将粮草物资运送至北央交货,维持着这份盟友之谊。 当北央日渐索求无度,而本国之境又发生动乱,凡音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狐狸似的狡黠光芒,“以东桑国的精明势利,必定会率先断绝对北央的商运。那个时候——”就是北央一层一层倒下的时候了。 听到这里,司幻莲蓦然的想起了一件事,就是以被鬼择弥荼占据的惊雷部落为首发起的劫持北央往返东桑商队的举动。 虽然不清楚鬼择弥荼与鬼瞳的具体目的为何,但是他们的行动却恰好印证了凡音所说的,分解蚕食北央的计划。 司幻莲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又跳动了一下,鬼瞳与凡音果然是亲姐弟,两人之间的想法竟然如此相近。 …… …… 英花蝉见到凡音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简直吓呆了。 她如见到鬼魅一般的盯住她的容颜,就好似要把她看穿了一般。 凡音只是淡漠的瞥了她一眼,眼底里的冷漠与淡然,令英花蝉抖升恨意。 司幻莲并没有追究她对凡音所做的,因此她也无法分辨司幻莲究竟是知道了多少。 白芍部落的药师告诉她,两个女子都已经死绝了,尸体喂了秃鹫。 那个时候她就有过隐约的不安,怜容的死并不难预料,可是沐凡音呢。她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一个可以钻入小爷心底里的人,怎么就轻易的死掉了呢。 可是她一直没有回来,小爷也没有去找她,所以英花蝉只得相信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真想亲手扼死那个药师,她们还活着,他至少应该告诉她,不至于如此的狼狈和无措。 凡音走过她的面前,目不斜视,英花蝉却已经明显的感受到了那强大的不由分说的气场。 她怯怯的望了司幻莲一眼,是要……彻底失去了么?为什么苍天不愿意就站在她这边一回呢。 夺走了她的双腿,让她无法做一个最普通的西荒女子,让她无法追赶她想要的男子,卑微至此,却依然不肯怜悯于她。 不仅凡音回来了,司小爷还带回了他的长姐,他的长姐夫。 曳寒一看就是能征善战的人,有了他,小爷将更加的强大。 英花蝉想起了师父过去的一句警醒之言,那个时候她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师父说,司小爷本非池中物,一遇风调雨顺他便能作龙而起,恐怕到那个时候,你我的心血即将化为乌有。 英花蝉却诡异的坚信着小爷是她的,是羽翎的,他会带领羽翎愈加强大下去,会成为西荒的主宰。 司幻莲将曳寒和长姐安置在了大营之中,凡音却并没有跟他回到大帐,而是独自去了以前怜容安身的侍女的营帐。 洛绮尧将她唤了出来,对她说,“小音你若是不嫌弃,不如就跟着我们住吧。” 凡音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洛绮尧会对她这样友善。 她虽然没见过筑南王府的大小姐,却是听说过的,大小姐一素是个高傲而冷硬的人,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连对二夫人也没有分毫的敬重之情。 私下提起小爷的时候尤其的刻薄。 但是经过几天的相处,凡音却发现大小姐格外的和善。 其实洛绮尧的和善是分人的,因为凡音救了她,救了她的夫君和弟弟,对凡音自然是再没有了冷硬的态度。 对别人却还是一如既往。 洛绮尧是小爷最后的亲人,长姐,英花蝉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她邀请了洛绮尧夫妇前来自己的大帐小聚,同时提出若觉得住的不宽敞,可以先搬到小爷的大帐中安置,小爷可以与她合帐。 驸马与郡主分开住,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端倪,洛绮尧毫不含糊的一口就回绝了。 英花蝉的脸上立刻有了狼狈之色。她以为洛绮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又是长姑娘,必然是个温厚敦良之人,不料才几句话下来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洛绮尧是个十分果敢的女子。 她见到郡主并没有邀请凡音,就随意问了一句,“小音怎么不在?” 英花蝉忍不住浮现出愠怒之色,大抵回了一番,自己都是小爷的家人,而凡音不过是个外人,又是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孤女。 幸得小爷垂怜,没有当她下女指使,当正主面前岂容她之座。 这番话是有失风度的,若在英花蝉大婚之前有人在她面前说出这样以身份地位诋毁人的话,她一定大加鄙夷,甚至不与言说之人来往。 可是自己说出来之后,却又觉得十分占理。就算是小爷的侍妾,她的身份也还是低微。 洛绮尧听了却没有半分相让的意思,“长郡主,你我都是女子,无论何地的女子都该以夫为天。虽然阿莲是与你联姻至你方部落,可他到底是男儿,你岂能眼里容不下他身边的女子。” 英花蝉讥言巧辩却都是在要事上的,让她在妯娌蜚言之上她的确没什么经验。 嫁给司幻莲后,她到底是郡主,而又在自己地盘上,小爷虽然冷淡身边却没什么女人。一个怜容一个凡音都是乖觉的女子,且身份都不明不白,被她三言两语就打压了下去。 如今遇见这个洛绮尧大姑,却真真棋逢了对手。 “长姐,我并非容不得沐凡音,只是觉得我们一家人一道吃饭,不必有外人在席罢了。” “小音不是外人。小音也是我们筑南王府的人。”她是幸存者。唯一的幸存者。洛绮尧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曳寒在桌子底下拽了拽洛绮尧的衣袍,他们人在屋檐下,何必与主人闹的不愉快。 但洛绮尧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且一素嫡长做惯了,自有气势。 洛绮尧与曳寒离开了以后踏咛气急了。 第177章 铁骑无边 洛绮尧与曳寒离开了以后踏咛气急了。 “这个什么大姑娘,说话忒的没有眼色力,也不看看这是在谁的地头上,说话这么无情无面的。郡主,我们请她做什么!” 英花蝉却暗自叹了口气,请她做什么?她到底是小爷的长姐,是筑南王府仅存的长辈,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在宫廷的时候她就看出来,小爷从来没有把那里当做他的家,反而像是牢笼。 他也不在乎别人待他的看法,不在乎别人对他的态度。 只有在皇太后的面前,他会显得恭谨而又真挚,像个真正的孩子。 但是见到洛绮尧的时候,英花蝉敏锐的看出了司幻莲对这个长姐的小心翼翼。 他似乎更像是渴望得到长姐的认可。 医女阿巫答应出诊替英策熊看病,可是一番把脉下来,却发现英策熊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病灶。 她与小爷和不知天师走到了大帐之外,面色凝郁的说,“酋长是否最近遭受了什么变故?” 司幻莲与英无名面面相觑。 “我看英酋长之病灶,不在于身而在于心。” “……”英无名又看了一眼小爷,两人心照不宣的意会到了是什么事。 “阿巫姑娘。”英无名快走了两步追上了正要离去的阿巫。 阿巫站定下来,恭敬的看着不知天师。 不知天师待天启族有薄恩,这也是阿巫会几次三番答应前来羽翎部落出诊的理由之一。 “天师可还有其他问题?” “请问小爷是否向阿巫姑娘提过请阿巫姑娘到他的军营担任医官一事?” 他问的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说,你看对面有棵树一样。可是当你抬头去看的时候,对面并没有一棵树,于是就看你怎么回答了。 阿巫若无其事微微笑了一下,“关于此事,我正在考虑呢。” 她没有说小爷是否向她提过了这件事,也没有表明自己是否会答应这件事。而是顺其自然,看英无名自己如何去理解了。 司幻莲确实没有向阿巫提过请她去军营当医官的事情,因为他知道阿巫也不会答应的。 天启族人很少离开自己的领地,加入到其他的部落之中。 这和铁骑军中招收来自其他部落的武士是不同的。 天启族人是一个渺小的部落,原本甚至并不是西荒人士。 他们擅于药材,并且心思纯正,从来不做旁门左道的事情,如那些白芍部落之流。 因此西荒中的部落对他们敌意不大,而且天启族人生活简朴而艰苦,他们不奢华,不铺张,不享乐,有些苦行僧似的生活着。 可是后来阿巫还是成为了司幻莲的医官,长期驻留在了他的军营中,因为是凡音求她的。 因为天启族和与非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与非门的初代长老,就是天启族的长老,因为天启一族被驱赶出了原本自己居住的深山老林,他们又不具备在尘世间生存的能力,遭到不断的挤压,几近灭族。 长老不得不与当时的北央央帝立下生死之约,世世代代效忠于北央的帝王,以换取对天启族人的庇佑。 但是后来与非门的所作所为早就超越了天启一族的行准刚要,天启族后裔再也不愿受到北央帝王和长老一脉的庇护,于是彻底离开了北央,漂泊在外,最终定居在了西荒腹地之上。 不论其他族人的看法,阿巫认为天启一族对于长老一脉的后人还是需要敬仰和供奉的,所以凡音请求她帮助司小爷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而且她看中的是司幻莲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着难得一见的悍将之风,帝王之脉,日后他定会有一番作为。 …… …… 昶广将军叛逃的消息很快传回了皇城之中,央帝对自己六皇子的处事不够果决相当的不满。 几次三番要求毕渊去追回昶广曳寒,并扬言若是西荒之中有任何部落敢于收留这个叛贼,一律伐兵征讨。 六皇子在听完了诏书后却是表情十分的不自然。 “老六。”明月走到他身边拍了他一下,毕渊差点没跳起来。 “干什么!” 明月见了他的反应噗嗤一笑,“你干什么?瞧你好几天了都紧张兮兮的。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一日你说出城散心,我却听说你带了三百余人出城,后来那些人都失踪了?” 那些人并非失踪了,而是都死绝了。 其中樵夫亭外的百余人,十里坡上的百余人,都死在一个鬼魅般的影子手上,而剩下的那一百人,却是谡毕渊亲自下令射杀的。 他说那是雪匪,那便是雪匪。 若是他们捕杀了司小爷,便是功成一件,是他们的功勋也说明这些人还有点用处。 可是却让司幻莲给跑了。 六皇子并不想这件事情声张出去,尤其不能传到百里明月的耳朵里,所以那些人只有死路一条。 “半路上遇到了雪匪,交战了起来。死了有近一半人,我终于算是明白了,为何朝廷天天收到战报,说苍城的雪匪暴乱,原来果真如此!” 明月将信将疑的看着他,“那其余的人,回来的那些呢?” “被我编入了其他营帐中了。” 可是明月这头能够对付,朝廷那头却不好对付。 几乎日日有诏令来催促六皇子,该出城去捉拿叛逃贼子昶广曳寒了,别无必要的龟缩下去。 继续龟缩,贼子是不会送上门来的。 谡毕渊再好的脾气都被催的怒了,他骂道,一群只知道在高堂厚座上指手画脚的匪臣,有本事自己出城来带兵打仗啊! 明月始料未及的看住了老六,心想到底还是个皇子,骨子里央帝的匪气是一点都没少。 央帝一脉是他那一朝的皇子中硕果仅存的幸存者,他们身上流淌的血液自然好斗不息。 六皇子与西荒军的第一次正面冲突是夹杂在一场商队的人质赎回交易中。 那支商队的主管是隶属于宫皇后一族的。 他们运送的是进贡给后宫妃嫔们专享的珍宝及布料。 花了大价钱,漫长的时间由东桑的织娘编织而成,据说熬死了好几批民间的织娘。 第178章 两军之战 花了大价钱,漫长的时间由东桑的织娘编织而成,据说熬死了好几批民间的织娘。 其他商队被劫了,主管见上头抵交不出去,有些索性直接入驻山林,逼为雪匪。 但是这支商队却是不成的,他们人人在皇城之中都有家眷,都有府邸,甚至养了好几处私坊,小妾无数。 怎么都丢不下的。 没有办法,便去逼苍筑的镇守六皇子谡毕渊。 六皇子一开始并不想搭理他们,但有一日收到了后宫中母妃寄来的家书,字里行间暗示着自己收到了皇后的威胁,若是无法讨回这批货物,自己可能就要命丧后宫之中了。 这一家书性命攸关,谡毕渊再不敢怠慢,只得立刻倾巢出动。 劫这批货的人不是其他部落,正是鬼瞳。 鬼瞳眼利耳明,早就打探了清楚,普通的货色他根本不屑,专劫进贡之货。 而且劫到后也并非独自专享,会挑出一些上等货色,分送给那些与自己一同冒充雪匪打家劫舍的部落酋长们。 寓意是好的,来而无往非礼也,今日分享了给你们下次在劫道上狭路相逢,也无必内向竞斗。 谡毕渊出去找了一圈,就是没有找到这批货物的下落,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宫婉婷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母妃素来隐忍,居然能在家书中以自己的性命提醒孩儿必须为朝廷寻回这批货,可见是真的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说不定——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谡毕渊发起狠来,一连几日天天在苍筑关外百里地处埋伏着,还派军营中的人冒充商贩,以质地精良的马车假装运送货物。 于是就有一支部落入了套,去劫持了六皇子安排好的假货物,发现中计以后且战且走,居然一路将人引向了惊雷部落的领地。 那支部落原本是想着鬼瞳可以帮忙把人吓唬走,可是六皇子是铁了心了,为了后宫中母妃的性命他也必须寻回丢失的货物。 他只想着雪匪居然敢引着自己往西荒的部落腹地逃窜,自己并非要与西荒部落开战,而只是捉拿欺凌到北央头上来了的雪匪。 当声势浩大的惊雷部落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谡毕渊才意识到事态不妙了! 他立刻派人悄悄逃回苍城去搬救兵,一边摆开架势似乎是要与对方部落详谈。 出面迎战的是鬼择弥荼座下大将,悍勇异常,根本不听谡毕渊解释,二话不说提枪上阵。 谡毕渊吓得脸色都变了,话不投机,拍马回逃,但一时慌不择路,却是跑错了方向,根本不是朝着苍城的方向。 那时候司小爷正在与曳寒招兵买马,必须尽快将被英策熊折损的铁骑军补上。 一听到北央六皇子只身带着几千人就进入了西荒腹地,号称是在捉拿雪匪,曳寒立刻眼眶都猩红了。 “小爷?” 老天开眼,这个薄情寡义的北央六皇子,这么快就被送到自己面前来了,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司幻莲也是心中记恨,他们即刻返回羽翎部落,只召集了几百骑铁骑军就准备向惊雷部落而去。 英傲隼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小爷这是要去哪儿?” “捉拿北央六皇子!”曳寒咬牙切齿道。 大世子心头一惊,怀疑是曳寒心急说错了话,怎么说都该是去支援六皇子,怎么成了去捉拿呢? 羽翎不是与北央交好的么,这长驸马还是北央的司小爷呢。 目光惊疑不定的在司幻莲身上乱瞟。 小爷懒得废话,绕过了他,径直而去。 大世子在后头反身一把拽住了司小爷的缰绳,“小爷且慢!请容我禀报父亲,商议后我们再行动。” 曳寒迟疑了,看看小爷,再看看大世子。 司幻莲却一马鞭挥向了英傲隼,后者惊的一个纵跃,跳开了数尺之远。 “小爷,你?” “军机不可耽误。请大世子让行。” “不行!”英傲隼也坚持了起来。父亲一直对他说,羽翎势弱,必须联合一切能够联合的力量,对羽翎来说最关键的是人众,齐心,之后才轮到兵强,马壮。 司小爷却是雷利手段,看不下去就打,打到你服为止! 有司幻莲在,羽翎确实声势浩大。 然而最近一件件一桩桩的矛盾而出,英策熊父子终于意识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司幻莲是司幻莲,他不是西荒人,更不是羽翎的族人,他和羽翎之间的联系甚至比北央和羽翎之间的联系更脆弱不堪。 英策熊父子意识到了危机,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英破狼真正的死因,为何那次去了那许多人,回来的却只有几个,而司小爷自己却还活着。 “来人。把大世子绑了。送回他自己的大帐去。” “!!!” 曳寒看着司幻莲,眼神中充满了不确定。似乎在问,小爷你真的要这么做?是不是太不友好了。 司幻莲的回答是一纵马鞭,绝尘而去。 曳寒和身后一干铁骑军忙不迭尾随而上。 …… …… 那一战,打的十分的——简略。 司幻莲抵达的时候,毕渊已经被鬼择弥荼的手下层层包围了。 他依然在试图说服着,自己并没有攻打的意思,恰好只是一路追赶着雪匪,误闯了惊雷的部落。 可是惊雷的副将根本不听他的,作势就要开战,毕渊想要下马举手示意,然而身边的北央战士已经将六皇子保护起来,兵刃直指着惊雷部落的人。 毕渊有些苦涩,他没有真正的与西荒军交战过,而眼前的部落一看就是强敌。 正在为难之际,他远远的看到一骑人飞马而至。 待那骑人的首领抵达眼前,毕渊一口鲜血翻涌,差点吐了出来。 这不就是司小爷么! 所谓冤家路窄,屋漏逢雨,绝对不是鬼神迷信之说,而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惊雷的人看到羽翎部落的人来了,也纷纷警惕起来。 羽翎的长驸马司小爷剽悍善战是西荒中已经人尽皆知的。他虽然带的兵马不多,却完全能够与自己匹敌了。 由于镜王被逼离开鬼面部落的时候损兵折将严重,正在休养生息,鬼瞳谋使下令吩咐过,但凡无法确保全身而退的战役绝不能参与。 惊雷副将这时候纵马上前,与司小爷面对面相遇。 第179章 将军 惊雷副将这时候纵马上前,与司小爷面对面相遇。 “敢问司小爷气势汹汹赶来我们惊雷部落领地,所为何事?” “我来拿他的。”司幻莲也不客气,直接扬鞭一指,就指向了北央六皇子。 谡毕渊只感觉到膝盖发软,幸好刚才未曾下马,否则不定就扑倒在地了。 副将不敢应,也不敢拒,只是神情异常严肃的凝视着小爷。 “去找你们鬼瞳大人过来,我有话对他说。我在这里等着,不抢人。” 素来听闻司小爷是个讲理的人,这看来还真是讲理呢,居然有在别人领地上,大咧咧直接等着援军过来的! 鬼瞳到了,鬼瞳看了看北央的六皇子,又看了看司小爷,很豪爽的一挥手,“既然是小爷要的人,拿去便是。我们惊雷和羽翎友好,就算我们的战马都能拱手送给小爷,何况一个战俘呢。” 司幻莲策马到鬼瞳身旁,垂首低声说道,“小音回来了。” “阿姐!”鬼瞳整个人一激灵。阿姐果然没有离开西荒,可这段日子她又去了哪里,为什么平白无故离开了司幻莲的身边,却也没有来找他。 “你若想见她,只身前来便可,我不会伤你。” 鬼瞳信他的话,默默点了一点头。 司幻莲目光看向毕渊的时候,六皇子却是神情大骇。 他几乎就要尖叫出来,你是代表北央来联姻的,你是北央的人,你不能杀我! 司幻莲已经懒得靠近他,向曳寒投了一个眼神。 不战,而屈人之兵。说的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有羽翎和惊雷部落的战士在场,北央的守军也失去了与之一战的魄力。 司幻莲没有为难他们,他们都是生面孔,自从他离开苍城之后,苍城的守军轮换了一批又一批,早就不是过去的苍筑守军了。 “你们走吧,回苍城去。我只留下六皇子一人便是了。” 北央的守军彼此看了一看,他们都知道司小爷,司小爷是北央的人,是曾经苍筑镇守筑南王的独子。 司小爷说放他们走肯定是真的放他们走,没有在背后捅冷刀的道理。 可是六皇子也不能就这么撇下呀! 六皇子毕竟是皇子,这要是落入了敌军的手里,那自己回去肯定要被杀头的。 临阵丢下主将自己跑了,跟逃军有什么分别? “我是司幻莲,你们应该听说过我。我与六皇子素有旧交,在皇城宫廷之中一起长大。我不会害他,只是想与他叙旧而已。” 司幻莲笃定这些守军并不知道毕渊伏击自己的事情,否则他们看他的眼神不会这样茫然无措,应该是充满敌意的。 他不知道毕渊是如何瞒住所有人的,但既然他不愿意让人发现他做过如此卑鄙无耻之事,那就正好把他留下来。 听到小爷都这么说了,众守军纷纷把视线投到了六皇子身上。 这个时候只要六皇子也点个头,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岂不是两全其美。 但这个头,毕渊却是怎么也点不下去。 自己是要杀了司小爷啊! 司幻莲是个恩仇必报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绕过他。 “阿莲,你既然同意让他们走,不如放我一道回去。改日,我们苍筑关再续?” 还续??? 司小爷能忍,曳寒都忍不了的。他一纵缰绳,上前来就要抓住六皇子。 毕渊立刻退到了守军之后,从腰间拔出了佩剑,举在手里高喊一声,“听我号令,北央守军誓死不与人为奴!我们冲出去——” 姆?!!! 守军将士们惊呆了。这里又是惊雷部落的,又是羽翎部落的,而且离开苍筑关已经有了一段距离,若是要一路硬冲回去,全部折损了也未一定。 既然人家司小爷都说了,不会伤害你六皇子的,你忒娘的到底还在害怕什么! 但皇子终究是皇子,所有人都还是想活着回苍城的,只要人还活着就不能够得罪了这位皇子。 所有的将士又不得不举起了手中的兵刃。 虽然他们并非原本的守军,可司幻莲依然不怎么愿意与他们此刻开战。 他放声直接毕渊。 “老六,你到底在怕什么?是怕我囚禁了你,还是怕我杀了你。我说过了,不会害你。难道我司小爷的话你都不信么。我,与你六皇子不同,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他的话里话外分明都在挤兑他。毕渊恼羞成怒,做好了誓死一战的决心。 鬼瞳明眸厉耳,看出了六皇子和小爷的架势,是真有一战。于是暗中挥了挥手,让自己的副将先退下。 到时候无论双方是战是和,惊雷部落的人绝不参与。 羽翎部落虽然人数奇少,但在小爷和曳陵的气势之下,以一当十,不需片刻就完全拿下了北央的那些守军和六皇子。 六皇子简直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守军将士看着自己的皇子莫名其妙,充满鄙夷。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前不久,六皇子一心一意准备好了要取司小爷的人头立功,然而天道轮回饶过谁!他今天就落在了司小爷的手上。 司幻莲还是放了那些北央的守军,单独提走了毕渊。 “阿……阿莲……” 他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 …… 曳寒冷目看着眼前这个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皇子。 他们在苍城中说过的话,曳寒还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他说,我和阿莲是在宫中一同长大的好友,那个时候我是不得宠的皇子,阿莲是来做质子的筑南王之子。 他说后宫之中再没有其他皇子与自己之间的感情深厚过司小爷的了,既然曳寒是小爷的姐夫,他们就亲如一家人。 洛绮尧对这位皇子说的话嗤之以鼻,洛绮尧也是皇族之人,若是她的父亲登基为帝,那她就是公主了。 人生的命运有的时候就是如此棋差一招。 曳寒是个诚心的人,他真的相信毕渊的话,觉得有毕渊守城的话,永远不会攻打羽翎,不会与司幻莲为敌。 可是就在他吐完肺腑之言的几日之后,他就派兵埋伏在了十里坡的樵夫亭,他们只有三骑人,六皇子却安排足足三百余人。 这不是要置他们于死地,是奈何? 第180章 后生 这不是要置他们于死地,是奈何? 曳寒再不会信任这个人,再不会听他任何口吐之言,他只是想将这个皇子千刀万剐。 他记得洛绮尧很早的时候就说过,皇族血脉都是内心凉薄之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生存下去。 一代传一代,凉薄的血液流淌不息,于是只会更加的凉薄。 那个时候曳寒还表现出不信,他说就算是皇室子弟,也会有热血之人,人生而在世是千差万别的。 洛绮尧却笑了笑,是有,但那些热血之人统统都死绝了。 就譬如筑南王一脉,最终的结局就是满门灭族,寸草不生。 可是你还活着!曳寒反驳的盯着夫人。 洛绮尧的神情却无比的苍凉。 此刻曳寒才开始懂得了洛绮尧神情中的悲凉,她活了下来,哪怕身体里的血脉再热涌,早晚还是会凉透的。 最终就像她所说的,存活下去的永远都是凉薄之人。 毕渊被关押在羽翎部落的营帐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司小爷的身上。 酋长和大世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曳寒和洛绮尧怕他真要杀了六皇子。 所有的人都等待着他的抉择,小爷却突然说道,“有些饿了,我们去杀头羊来吃吧。” 作为游牧一族,西荒人的饮食十分的单调,常常一头羊要吃上两三天,然后再准备下一顿的库存。 但是羊肉都是极新鲜的,他们在草原上直接抓住一头,现宰现杀,新鲜的血液滋润了土地,散发出浓烈的腥稠气味。 他们会将内脏和巨大的骨骼丢进平原的深处,那里伺机而动着豺狼和野兽。 当没有食物的时候,这些猛兽就会攻击部落的族人,尤其是在草原上奔跑的孩子。 所以在西荒能够生存下来的男孩女孩,都已经是西荒领土上的佼佼者。 西荒人很少猎杀野兽,他们将野兽视为强者,与他们一样的强者,只有在需要毛皮做衣服的时候才会有节制的猎杀,这是他们尊重自然的规律。 只有双腿行走的人啊,才是天地之间的主,只有主啊才能予取予求。 曳寒端着一碗新鲜白水煮出来的羊肉走到了小爷身边,无言的坐下,相对而食。 “是长姐让你来找我的吧。”司幻莲看着曳寒吃了几口,他进食的时候很认真,展现出对于食物最大的敬重。 曳寒依然吃着自己的肉,并不说话。 “长姐是不是对你说,无论我们与六皇子之间有多大的仇怨,我们都不能够杀了他。” 曳寒终于抬起了眼眸,眼底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恨意。 谡毕渊要杀他,谡毕渊不仅要杀他,还差点害死了洛绮尧。 他口口声声说司小爷是自己的朋友、兄弟、手足,却一转身就下狠手埋伏要杀死司幻莲。 这样的言而无信,为人无德的皇子,万一日后真的让他成为的帝王,这整个王朝都会毁灭在他手里。 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么? 曳寒并没有说出这句话。但是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无声的表达着自己的决意。 如果小爷要杀死他,杀了这个皇子,曳寒是绝对不会反对的,他愿意与小爷一并承担,就算北央追赶他们到天涯海角,他都不会为此刻的决定而后悔。 所以洛绮尧对他说,去告诉阿莲,这个皇子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今天,不能死在他司幻莲的手上,不能死在羽翎的时候。 曳寒第一次对自己的夫人产生了敌意。 妇人之仁! 不足成事。 “小爷,该杀!” 司幻莲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夫,“你也以为,我拿他回来是为了杀他?” 难道不是?曳寒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神中出现愤慨的情绪,“小爷,成大事者,不该心怀仁义厚德。” 姐夫是个仁厚的人,司幻莲一直这么认为的,所以听到他说该杀,看来是被毕渊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 司幻莲走到关押六皇子的大帐前,脚步微微停顿,他看到凡音从里头走了出来。 凡音也看到了他。 “小爷并不打算杀六皇子吧。” “哦?” “小爷要杀六皇子的话,当着惊雷部落的面杀岂不是更好。” “他与你说了什么?” 司幻莲知道自己问的有些突兀,可就是莫名的很好奇。 “他求我放了他。” 小爷冷笑了一声,“看来他是真的怕了。” “他不知道,他埋伏的士兵都是被我杀的。我为他父皇杀过人。他求我,还不如求你。” “他不会来求我。” 凡音仰天叹了口气。 “小爷,你可是已经决定了?” “我决定了。” “一旦走出这一步,我们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是的。” 凡音看着他,眼底有笑意,“那就做吧。” …… …… 北央朝廷收到了苍筑边关送来的急书,六皇子谡毕渊被羽翎部落的司小爷劫持了。 司小爷至今都没有将人送回去,显然是另有目的。 央帝大发雷霆,命令守军全力夺回六皇子,哪怕歼灭了整个羽翎部落。 这个姻亲不要也罢。连那个司幻莲也一并打为反贼! 百里明月接到皇命的时候愣了一下,央帝让他全程接管了苍筑关的兵力,必须一步不让的夺回谡毕渊。 一步不让。百里明月看着那几个字,心里想着央帝这老儿真是狠呐,那个人是他的亲儿子,他都没有半分的怜悯之心。 看来做帝王之人,血液果然都是冷的。 百里明月率兵出关,直逼西荒腹地的羽翎部落。 在半路就遇到了领兵而迎的司小爷。 “小爷,好久不见!” “明月公子,好久不见!” 很少有两军主将相见,如此客气礼数周全的。 “小爷可是关押了我们的六皇子?” “是。人就在我大营之中。” “既然已经见面叙过旧了,小爷打算何时放人回来?” “早就已经叙过旧了。那日三百余伏兵于十里坡樵夫亭,不都折损了么。” 司幻莲一边说的时候一边仔细观察着百里明月。他还存着一丝的希望,百里明月并没有参与部署。 至少,百里明月还没有想要置他于死地。 第181章 叛逃 至少,百里明月还没有想要置他于死地。 “三百余伏兵,于十里坡樵夫亭?”百里明月的反应没有令他失望,他虽然表现的很平静,可是眼神中的困惑显然是至今还不知道这件事。 “六皇子觉得我司幻莲反了,六皇子要替北央消灭我这个反贼。” 明月倒抽了一口气,他瞬间明白了些什么。原来老六这小子早就私下里约见过阿莲了,甚至还瞒着自己。 而且不知怎么的没有聊妥当,居然想要先发制人。 可既然是伏兵,司幻莲又是怎么逃脱的?难道,他也早就对老六起了疑心。 “小爷,你虽是联姻前往羽翎部落的,但你还是北央的人。我们自己的误会我们自己解决,你何必扣押着六皇子,这在外人看来还以为羽翎要与姻亲交恶了。” 司幻莲笑了一下,他喜欢明月,明月是个有良心的人。也只有他,会把司小爷还当做是北央的人。 “央帝曾经下令,让家父筑南王镇守苍筑关,关破则人亡。今日关未破,人却不在了。我只是想完成父亲的遗愿,有我在的一天,就替他守着苍筑关。” “你说什么?”明月睁大了眼睛,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 “我说,我要苍筑关。” 司小爷说,他是北央的人,也是羽翎的驸马,他看到苍城之中日渐萧条,苍城是父亲筑南王亲力亲为,建设起来的,他看着心疼。 尤其是苍城百姓,因为困于雪匪猖獗,西荒散兵掠夺,惶惶终日不敢出城,司小爷自荐,以羽翎之军入驻苍筑关,为北央守城。 百里明月仔仔细细的将司小爷的诉求写完,反反复复的读了十几遍。 尽量想显得真诚,可是连他自己都明白,这不是言语之中可以剖白的,司幻莲的目的就是为了要苍筑关。 苍筑关是北央的第一城关,一旦落入外人之手,他日入侵北央深腹轻而易举。因此才会有不破的苍筑关一说。 司小爷先是要已经死掉的筑南王,后又挟六皇子以荐要让羽翎来帮忙守苍筑关,这分明就是逼迫央帝和朝廷,随时准备要反了。 百里明月只感觉到头痛欲裂。 他蹑手蹑脚走到一间厢房之外,厢房内一片漆黑,不着丝毫光明。 他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 “是公子吧。” “你没睡?” “睡下了,合了会眼就醒了。” 原来心里头搁着事情的人不止他一个。 “公子进来坐?” “可……天色已经晚了,你屋里也没点灯。” 胡暮苏啧了一声,“抱歉。因为看不见,所以我从来不需要点灯。” 百里明月跟着她进了屋,替自己点上了灯。 虽然才到了不多日,但她已经对周围的摆设十分熟悉了,哪怕闭起眼睛也能够行走自如,拿取东西也干脆利落。 “这么晚了叨扰,被人看见了实在不妥……”明月有些惭愧。 “无妨。反正在世人眼里,我是已经死了的人。”对于一个死人确实没有什么不妥的。 “我们已经回了苍城了是么。我呼吸到了空气,十分的熟悉。” 她的感官变得越来越敏锐。她的声音十分的低哑,说话的声音就像是耳语,需要很仔细的听。 “是啊。”明月纠结了起来,他原本是打算将她送回司幻莲身边的,可是现在司幻莲要谋反,要与央帝一决高下了。 这个时候再将她送过去,是不是太危险。 可如果不送她回司幻莲身边,她又要去哪里?难道始终跟着自己。 胡暮苏感觉到了他的迟疑,“公子是遇到了什么困惑?” “我,见过昶广将军了。” “啊……”胡暮苏轻呼了一声,昶广将军,不就是她姐夫么,“那将军夫人?” “也见过了。” 她的眼中顿时湿润了。姐姐—— “可是他们离开了苍城。” “他们去了哪里?”她的语气变得十分的迫切。 “叛逃了。” “什……!”胡暮苏扶着桌沿,在椅子上稳妥的坐了下来。她的脑海中有一些混沌,一时间理不清楚。 “有一件事事情,我在皇城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你。筑南王他,已经不在了。是病逝的。” “父亲……不在了。” “你已经知道,阿莲成了羽翎的驸马。现在掌握着羽翎部落的铁骑军,骁勇善战。他……” “他是要背叛北央了是么。” “不,他只是……” “我明白。经历了这些事情后,他肯定恨央帝,恨北央。他是男儿,自然有血性,难道公子认为他不应该反么?” 明月被她问的噎住了。原来筑南王府的小姐们都是如此刚烈的女子,一个洛绮尧如此,一个胡暮苏亦然如此。 “可是我本来是打算将你送回他身边的。” “现在打算用我制约他?” “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胡暮苏静静的等着,面上的表情依然是宁静的,她此刻好像是真的生死度外,无欲无求的。 “阿莲他,劫持了六皇子,毕渊。” “他有什么要求?” “他说要替父镇守苍城。” “苍城,本来就是筑南王的。” “苍城也是北央的。苍筑关是北央第一道关,不容有失。” “可是北央却眼睁睁的看着筑南王府所有的人,烈火焚烧。” “……”百里明月虽然还不清楚里面的瓜葛,但是他想象的到,一定是央帝下了什么密令才会令筑南王失守了苍筑关,令西荒军破入苍城,致使筑南王一府的人死亡。 之前他刻意回避了这一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千古恒定的道理,然而只有自己遇上的时候,他才深深知觉到里头的诡妙,他自己的父亲百里道远,究竟又做错了什么? “多谢公子告诉我这一切。公子若是依然愿意送我回到家人身边,胡暮苏感激不尽。公子若是为了北央不再愿意相助,我也不会憎恨公子,公子已有恩于我,却无仇于我,并不欠我什么,非要帮我。但……” 胡暮苏顿了片刻,明月借着微弱的光看她的表情,十分的坚毅,那神情他似乎不久之前见到过,出现在昶广将军夫人的脸上。 第182章 二小姐 胡暮苏顿了片刻,明月借着微弱的光看她的表情,十分的坚毅,那神情他似乎不久之前见到过,出现在昶广将军夫人的脸上。 “但若是公子要拿我去换取六皇子,或者用我威胁到司小爷。我胡暮苏此刻就死在公子面前,不劳费心了。” 啊!明月瞬间紧张起来。她说话的语气十分的平淡,可是十分的稳健,就好像在说你要我走我现在就走,这样稀松平常的事情。 所以他相信,他如果真的打算利用她,她或许不待分毫迟疑的,就能够决定结束自己的性命。 她的这份洒脱,这份毫不在意,有些刺痛到他,也有些震撼到他。 于是他安抚着,“放心,姑娘。我百里明月没有半分要用你去制约阿莲的想法。我与阿莲是故友,我们在宫廷之中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过去,他的经历,我曾经想法设法的想保他,可是他那个人……” “十分的倔强。” “对。十分的倔强。” “那公子打算怎么做呢?” “我已经将发生的一切禀告了皇城。接下去,就等央帝和朝廷的抉择了。” 他只是说了其中的一部分,并没有提起六皇子私自埋伏重兵,打算伏击司小爷的举动。 也许在司幻莲看来,这是北央对他极其不信任的标识。但在央帝看来,一定是老六发现了司幻莲的异动,他们到底是从小的兄弟,他比其他人更了解司幻莲,因此才决定先下手为强。 百里明月只想让央帝解决眼前的事情,对于苍城,是放手再信任阿莲一回,还是彻底将他摒除在北央之外。 若是央帝不要司幻莲了,那就意味着苍筑与羽翎之间随时可能开战。 现在苍城之中没有大将,朝廷必定会增派援军部队过来,可在此之前,苍筑就要靠他百里明月守着了。 与司幻莲对阵相持,明月心底不是很有把握,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如果是司幻莲的话,他一定早就做好的打算,要怎样攻破苍筑关,怎样占领苍城,怎样安抚百姓,让整个苍城最终成为他的城池。 明月准备离开胡暮苏房间的时候突然回了下头,问她,“你可想去见一面你的姐姐和弟弟?” 出乎他意料的,胡暮苏没有很快的回答,而是静静沉思了片刻,“我倒是觉得暂时能够留在这里更好一些。” “哦?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习惯了被我麻烦,所以也不会增添更多的麻烦。但是,长姐和阿莲却还没有习惯我。无论是见到我,还是照顾我,对他们来说,我都是一个累赘。” 哈!她是一个累赘呵。所以才宁愿留在这里么,留在这里继续麻烦他,却不想麻烦她自己的家人? 明月一时之间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原本一直觉得她是悲情的,觉得她活得就是一出悲剧,但是眼下却是无端的羡慕着,因为她身上遭受过的悲痛,使得她无比的豁达,她的开阔已经超脱了尘世之外。 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境界。 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去死,没有畏惧,没有后悔,没有不甘。 但是她坚韧的选择活着,因为死不得其所。 然而只要时事需要她的死亡,她就能毫不犹豫的走过去。 “你爱他们么?” “什么。”胡暮苏并没有听懂他的指代。 “我是说你的族人,阿莲,还有昶广夫人。” “小的时候我们在府里,父亲很少来看我们,也不陪我们玩耍。长姐一直心里恼怒,觉得父亲根本不在乎我们,他在乎的只有阿莲,那个寄养在皇宫之中的儿子。可是长姐出嫁的时候,父亲很悲伤。” “因为长姐说,她再也不要与筑南王府有任何的瓜葛了。就让父亲当做没有她这个女儿吧。我事后看父亲的脸色,莫大的失神。他对我说,他没有觉得长姐不孝。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她想要回家的时候,这个地方还有一个她的家。” “父亲这么多年,驻守在苍筑关,没有一句怨言,兢兢业业,并不是为了他自己,并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我们,为了他的子女。希望我们能在一个地方,有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 哪怕她在说这番话的事情,表情依然是恬静无澜的,没有伤痛也没有感慨,就只是在叙述一件事情,告诉给百里明月听。 明月看着她,看着看着,不由得失了焦点。 她留在这里也好,由他照顾着。若是送去了羽翎,司幻莲忙于征战练兵,忙于与央帝和朝廷的斗智斗勇,忙着自己的谋反大计。 却未必有时间照顾他这个被迫沦为废人的二姐。 洛绮尧又是那么一个顶真骄傲的女子,见到自己的妹妹被伤害至这样,一定心中无限痛恨,仇恨是会传染的,让周围的人都陷入无休无止的憎恨之中,再也没有明朗的一天。 所以,她还是留在这里好了,留在他身边,他去哪里便带着她。 她也不粘人,不烦人,安安静静的。他想要与她交流的时候,她永远在那里,他不想说的时候就能够消失的彻底,她也从来不会寻他,烦扰他。 这真的是一个,十分好的伙伴呢。 “对于筑南王的死,我确实是十分的抱歉。那个时候我在皇城之中,但是没有办法见到筑南王,也没有办法为他提供任何的帮助,是我愧对小爷的信任。” 她故然是悲恸的,可是她的悲恸不流于言表,她似乎很能体会他的心情,居然还来安慰他,“公子的心意,阿莲会明白,也不会苛求公子什么。我们筑南王府的人,有便是幸运,无也不会怨恨。” “那若是我说,希望你永远留下呢?”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是自己冒犯了,自己乘人之危,自己不够君子。 可是胡暮苏自己说着,“我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的心不在了,人在哪里,又有什么差别呢。 “既然公子不嫌弃,公子也不愿利用我伤害我的家人,待在公子身边对我来说亦很自在。公子不是一个肤浅的人,公子是个真正有心的人。” 第183章 加餐 “既然公子不嫌弃,公子也不愿利用我伤害我的家人,待在公子身边对我来说亦很自在。公子不是一个肤浅的人,公子是个真正有心的人。” 是个真正有心的人? 百里明月哑然失笑。若是以前在皇城中的风月娘们听到有个女子如此形容他,必然会笑脱了大牙。 可是真正的百里明月,又有什么人懂呢?就像真正的司幻莲,有什么人懂呢。 …… …… 将六皇子关押在大帐之中简直就像关押了一头猛兽。 人人都希望看上一眼,北央的六皇子什么样?是贼眉鼠眼,高头大耳,还是富得流油。 那天清晨,天来没亮,踏咛就过来给六皇子送餐。 司幻莲已经安排了侍卫,一日准备三餐。可是送餐的是踏咛,是郡主身边最得力的侍女,看押的侍卫不敢怠慢。 “姑娘这是,给那个六皇子加餐呢?” 踏咛瞪了一眼对方并没有回话。将手中的竹盒举了举,意思是怎么样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侍卫有些为难,按规矩所有带进去的东西都是要经过搜查的。 “姑娘可否,打开食盒让小人看一眼?”年轻的侍卫颤巍巍的说了一声。 踏咛的脾气素来不好,又在小爷手上折过,见了他底下的人更加气恼。 “你不是本部落的人吧?” 那个侍卫更加紧张了,他确实不是羽翎部落的人,他是周围小部落投诚过来的,都说司小爷这里的铁骑军待遇好,能学到东西,小爷又是一个论功行赏十分严明的人,不会因为非羽翎族人而受到歧视。 很多以前专门为大部落养马的部落年轻人纷纷将自己豢养的强壮的战马送来了羽翎部落,就是为了能换取进入铁骑军的名额。 他运气算不错,因为擅骑射,人机灵,年龄也小,被留在了小爷的大帐外守卫,将领官说了,等他年纪再长两岁,身子骨练的更结实一些,就让他加入前锋军。 铁骑的前锋军战马是最好的,马具也是最秀的,轻便牢靠,堪称佳品。 而且能够与小爷出生入死,小爷每次嘉赏十分的大度,令羽翎中的别军羡慕不已。 “我,我是外部落来的,小爷说……” “小爷还要听我们郡主的!怎么你还要检查郡主送来的东西不成?” 小侍卫心里有些委屈,他心说小爷才不听郡主的呢,小爷谁的话都不听,小爷就是小爷! 整个羽翎部落就数小爷的铁骑军最厉害,你们羽翎本族人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要靠小爷充场面! 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腹诽,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也只有铁骑军的人心里清楚,他们的小爷与羽翎郡主的夫妻感情可不怎么亲厚,俩人都是分大帐而睡,郡主有时候会来看小爷,小爷通常都不怎么去看郡主,谁巴望着谁,还说不清楚呢。 “小爷定的规矩,就必须要检查。”小侍卫见踏咛不讲理,语气也跟着硬了起来。 “你胆子不小!”踏咛不是普通的侍女,踏咛人高马大,身手也不错,她既是郡主身边的女婢,也是郡主身边的护卫。 一手托着竹盒,一手就掀住了小侍卫的胸口衣领。 “踏咛姑娘?” 踏咛听到有人喊她,侧目回了头。 一看是凡音,脸色立刻窘迫起来。 凡音是小爷帐里的女子,小爷宠她尤甚,连瞎子也看的明白。 而且凡音与以前的怜容不同,怜容是侍妾,说起来还是下人,可是小爷从来没有说过凡音是下人,小爷始终是当她自己人,家人的。 她在小爷身边的位份很微妙,沧海过去都喊她一声姑娘,她是小爷生母的养女,可是小爷喜欢她,就又成了小爷的女子。 于是扭捏的回了一声,“这么早啊,凡音姑娘。” 踏咛过去对凡音的印象不错的,她不是个挑事的人,而且聪明的很。 踏咛自己不够聪明,但自从伺候了郡主,她就对聪明睿智的人格外有好感。 但是从郡主给了她希望,让她觉得自己也有机会成为小爷的女人之后,她对凡音的看法就又变了。 她开始明白为何郡主明明言辞之间全是对凡音的欣赏,骨子里却是排斥着这个丫头,因为她才是真正可怕的敌人呀!她要比怜容可怕恐怖的多的多的多! 凡音看了一眼踏咛手中的竹盒,大抵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踏咛见她观察着自己,连忙放下了手上的小侍卫的衣领,她才不是粗鄙的女子,她也是个有头脑的女子! “这是郡主让我送来给北央六皇子的。郡主怕六皇子吃不惯我们西荒的食物,饿着了。” 一个囚犯,还论他饿着不饿着?这个长郡主管得可真宽! 小侍卫已经彻底被踏咛惹毛了,不满的腹诽起来,同时求援的目光瞥向了凡音。姑娘姑娘,帮帮我! “啊,既然是郡主的好意,就送进去吧。” 唉唉唉?! 小侍卫再要拦,却看到凡音朝自己挑了下眉,于是疑神疑鬼的猜测姑娘是有了自己的主意?还是要,替他背锅? 踏咛送了进去,奇怪的是还在里头待了一会儿。小侍卫伸长了耳朵贴在大帐门外听,里头的两人也没有说话呢。 凡音似乎已经走远了。可是等踏咛一出来,背影还没有从小侍卫面前消失,凡音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跳了出来,一闪身也钻进了关押六皇子的大帐。 这……?小侍卫皱了皱眉头,好吧,就假装没看见。毕竟姑娘的功夫那么好。 毕渊刚刚起手掰开了一个包子,有人影飞掠进来了。 不会吧?他惊疑的抬起头,刚刚那个人高马大的侍女不是才走出去么。 可是看清楚来人,毕渊的眼眶热了。 “小音?”是沐凡音呀。 她还为自己挡过一箭! 毕渊的心头充满了希望。沐凡音是沐氏一族,是与非门的人,那就是央帝的人,央帝是自己的老子,她不就应该来救自己出去么。 “小音,你是来救我的么?你帮帮我吧,阿莲要杀我!他要造反。” 凡音没有多废话,而是一手抢过了毕渊手中的包子,放回了竹盒里。 “你?” “这盒东西你不能吃。” “怎么?有毒?” 她不承认,也没否认。 第184章 相见 她不承认,也没否认。 然后眼神锐利的扫了他一样,“还有什么?” “什么?没有啦!” “那个侍女,还给了你什么?” “就这盒点心啊。她说是长郡主送来的,怕我吃不惯羽翎的食物。” 凡音吸了口气,好像是有难言之隐。 “六皇子显然是并不了解羽翎郡主。” “怎么了?” “羽翎郡主睿智过人,是西荒中难得的才女。” 这,毕渊是听说过的。 何况,当年还是自己差点与这个羽翎残废的长郡主联姻,他至今心有余悸。 好在郡主自己并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他当时那么的抵触,郡主也难以对他产生任何怜悯心了。 “郡主除了是才女,还精通天文药理。西荒中擅长制药的部落尤其多,各种稀奇的药物层出不穷,听说过——药人么?” “药,药人?”毕渊是皇宫中长大的皇子,对江湖传言自然孤陋寡闻。 “那是一种特殊制成的药,可以迷惑人的心智,使人成为傀儡,听从别人的指挥行事。” 凡音说的很严肃,很认真,没有一丝威胁的意思,果然是把六皇子吓到了。 “那个药,为了不引人注意,似乎是粉末的,可以涂在任何东西上,它……” 凡音还没有说完,毕渊就将袖子里的一个竹筒状的小笔扔了出来,害怕的盯着它。 “小音,我会不会已经中毒了?” “没关系,药粉一般都是慢性的,短暂的接触不会对人造成影响。我把竹盒收走了。六皇子请务必小心,一切长郡主送来的东西。” 说着,她还郑重的看了他一眼。给他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毕渊显然是误解了凡音的这个眼神,他以为她的意思是,我是你这边的六皇子!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而凡音真正的眼神含义却是,六皇子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待着,别出任何幺蛾子,这里要杀你的人多的是,万一你死了,小爷的计划就无法实现了。 凡音抱着竹盒出来了,大帐外的小侍卫听到了她在里头对六皇子说的话,十足的钦佩。 药人,那是以活人死后泡药而制成的。 手段工序十分的复杂,需要浸泡,炼制,提成,还要进行训练,才会按照制造者的指示做简单的动作,因为人已经死了根本不可能进行多余复杂的指挥。 所谓的粉末吸食就能生效,一般指的都是剧毒吧。 可以令人当场毙命的那种。如果是这种的话,现在六皇子恐怕已经死了,根本不可能还妥妥的听凡音姑娘说完话。 小侍卫好心的准备帮凡音接过竹盒,直接处理掉,凡音却摇了摇头,带回自己的大帐去了。 她回到大帐后,打开了竹盒的每一层,仔仔细细反复的检查,连竹子间的缝隙都没有放过。 英花蝉是一个十分细致的人,但还不至于平白无故给六皇子毕渊送餐食,她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凡音一开始以为问题在那支竹筒状的小笔上,几乎将它拍成了粉末,可是又怕里面夹了什么字,被自己忽略了。 但是当她的目光瞥向竹盒中的食物时,眼眸闪了一下,她一样样的掰开,甚至咬上一口。 英花蝉是最不可能要杀六皇子的一个人。 六皇子死了对羽翎来说,就是大祸。意味着羽翎不得不与北央开战。 所以英花蝉要么就是想私下放了他,并且与他事先谈成妥协的条件。 可是小爷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小爷的心意已决,势必拿下苍城。打开北央的门户。 终于,在糯米糕子里边发现了一个圆形的纸包,纸包是用油纸做的,将里面的东西保护的完好无损。 纸包里面藏着一颗药丸。 纸包内侧写了一行字:服下后可暂断心脉数个时辰,有人会接应你出去,事后我们再详谈。蝉。 看来英花蝉确实是准备要放过六皇子。 凡音将所有的东西清理后,曳寒夫妇恰好走了进来。 曳寒一开口就说,“羽翎郡主是不是派人去看了谡毕渊?她想要干什么!” “送了一竹盒的糕点而已。” 洛绮尧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然后才说,“小音,听说你把那盒东西从六皇子手上骗走了。” “是,我带走了。” “那盒东西里面有毒?” 凡音简直要笑出来,怎么人人都会以为英花蝉要害死谡毕渊,她不是应该最想保护谡毕渊的人么。 “有毒不正好,毒死他!”曳寒还是恨得牙痒痒的。 洛绮尧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你们怎么都这样不清醒!谡毕渊再不济他也是个皇子。只要他活着,对央帝来说他就是可有可无的,但他死了,就是对央帝最大的侮辱,我们北央的朝廷一贯是最重颜面的,死了个皇子还不得倾巢出动,踏平了整个羽翎部落?” 曳寒一看就是个怕老婆的。 “你自己想想,以阿莲现在的兵力,可以与北央抗衡多久。他现在不过是仗着守军不敢离城,占尽优势。一旦北央主军出动,就该是扫平整个西荒部落了。” 曳寒怕归怕,还是不服气,“扫平才好呢!北央要扫平整个西荒,西荒部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群起而攻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谁输谁赢我不管,但是阿莲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你想想,战乱是他挑起的,西荒众部落会放过他?到时候羽翎也会以他为祸害,我们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洛绮尧的话如一盆凉水,浇灭了曳寒所有的怒火。 他就是被仇恨冲昏了头,一点都没有顾及自己日后的处境。 甚至都忘记了,他是叛逃出北央的,已经不可能继续回去做他的昶广将军了。 凡音看着他们两夫妻吵架有点意兴阑珊,可是这里是曳寒和洛绮尧的主帐,她心里盘算着,要不还是与小爷说一声,搬去他的大帐罢了。 …… …… 凡音搬去了司幻莲的大帐,小爷看着很开心。 她走到小爷的面前,垂头说,“我想去见一见阿瞳。”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鬼瞳是她的弟弟,那就不必瞒着他了,去见一面弟弟也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吧。 “可以。我让人送你去。” 第185章 父亲 “可以。我让人送你去。” 凡音抬起眼眸看他,其实不必的,她的身手,除非对方千军万马,否则谁都不可能轻易伤到她了。 可是小爷的话却让她无法拒绝,“我让人送你去,然后等着你回来。我不敢让你独自去,我怕你走了之后人又消失了。你功夫好,我找不到你。” 凡音背过身去的时候眼底里才有了一丝笑意,一直都是她等着他归来,原来可以被人等着,感觉真的是如此好。 凡音去了鬼瞳的惊雷部落,淬鸢见到她的一瞬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久久的抱住她,不肯撒开手。 “喂丫头,你要把你家主子掐死了。”鬼择弥荼在她们身后闲凉的说。 可是淬鸢不理她,“阁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鬼瞳看着阿姐的眼神,却若有所思,他预感到凡音的来意并不简单。 凡音说,司小爷准备拿下苍城,扼住北央的入口,只是以羽翎目前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抗整个北央的主军。 鬼择弥荼笑得花枝乱颤,“阿音你是不是忘记了,你与我们分别的时候,我一半的百鬼夜骑都被留在了鬼面部落。我养父的那几个儿子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分而食之。就算我想助司幻莲一臂之力,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凡音沉声问他,现在鬼面部落的首领是谁。 鬼择平央。 那鬼择多铎的世子之中,有几个人是可以一统全军的。 鬼择弥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你真是与非门中,纵琴阁阁主?” 凡音斜睨他说,“已经帮你杀了鬼择多铎。没有夺下鬼面部落,是你能力不够,你又何必来质疑我。” 鬼择弥荼微塞一下,不知为何他感觉到凡音变得更强大了,不仅强大了身上的气势也变了。 之前见到的时候,她安静而从容,总是收敛着的。然而这一次,她却不再收敛,全身张扬的气息,飞舞而来。 “我还记得你们的前阁主,那个叫做沐隐娘的女人。她很厉害,她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江湖高手都厉害,但最后还是死了。为什么,你会比她更强。” “因为我才是现任的阁主。” 因为沐隐娘只是个替代品,她并不是真正沐氏一族的后人,她身上没有流淌着可以操控释魂琴的血脉。 而现在释魂琴内镇压的力量都传入了凡音的体内,她可以比历任的阁主,都更强大。 得知凡音要潜入鬼面部落之内,阿巫按捺不住,主动找到了凡音。 “我对你说过,你体内霸气太重,你必须化解它,而是乘势而为。它已经超出了你可以负担的极限,会要了你的命。” “我知道。”正因为超越了她的极限,才无比的强大,她要么利用它,要么放弃它。 放弃它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废人,而利用它则注定成为一个死人。 为了达成小爷的目标,她愿意拼尽一试。 “阿巫前辈,求你一件事,不要告诉小爷,也不要告诉鬼瞳。” 阿巫沉凝片刻,“值得么,孩子。你明明可以活下去,为了草率的就要提前终结。” 天启族沐氏长老一脉的后裔,都是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 “值得的。只要是我在乎的人,我心甘情愿去抢夺来一切,奉送到对方的面前。” …… …… 凡音对司幻莲说,鬼择弥荼拥有一双银色的眼眸。 那不是普通人的眼眸,是极其罕见的血统。 司幻莲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曾经传说东桑境内,也出现过银色眼瞳之人,而且身居高位。 那人就是东桑国第一权臣,逍遥太极。 逍遥太极膝下一子一女,却都没有遗传到他的特殊眼瞳,都是中土人士的褐黑眼眸。 凡音看向司幻莲,“他不是西荒人士。” 小爷默默点了一点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克,只有刨祖挖坟才能看清自己的盟友真正的身份。 凡音说,我答应了鬼择弥荼,帮他夺回鬼面部落,待他重回鬼面后,鬼瞳会确保他守信与你合作,共同抵御北央。 但是,羽翎依然要做好拼死一战的决心。谡融衡不会为了一个儿子,而放弃自己的门户,不会轻易将苍城拱手让人。 所以,我必须回到皇城之内,做好准备,只有内外受敌,才能令他顾此失彼。 司幻莲却极不赞成她。 “小音,我要你在我身边,不是为了让你冲锋陷阵。” 可是凡音却说,并非我要冲锋陷阵,而是每个人宿命既定。我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你,辅助小爷达成所愿。 因为她明白,她是无法永远留在小爷身边的。就算强大如沐隐娘,最终她也没有护住她要护着的人,反而自己身陷敌营,尸骨无全。 所以与其在小爷身边守着他,护着他,不如任由他强大起来。 待他强悍如北央的帝王,待他身边护卫如林,待他可以一声号令百万雄狮,他便再也不需要她的守护,不需要她的陪伴,不需要一个人默默的等着他。 分别之前,他们相拥而卧,相视而无言。 一直到黎光初现,她才隐隐的有些倦意,却睡的极不安稳。 半梦半醒中,她一直看到母亲沐流光的脸,面带愠怒,言辞犀利,正在斥责着她什么。 可是她听不真切,越想靠近母亲,越是着急,越是疲惫。 最后好不容易贴到了母亲的面前,殷殷切切的望着母亲,母亲却一把将她推开了,她看到母亲的脸上在落泪。 母亲手指着另外一个方向,她扭头看去,看到了小时候坐在地上玩耍的梵箬篱。 阿篱小的时候尤其调皮捣蛋,因为母亲离世的早,他一直觉得是母亲不够爱护他,不肯多陪伴他一会儿。 阿篱是害怕父亲的,每回父亲让他去背功课,他就委屈巴巴的拉着阿姐,希望阿姐陪着他去。 可是父亲最不喜欢男孩子粘人的模样,每次都将他单独关了起来,甚至不让尘瑾陪他吃饭。 “……你待阿篱不好!你走了,阿篱独自一个人,怎么办?” 阿篱还有父亲! 第186章 承诺 阿篱还有父亲! 梵彦笙么。那个男人他的眼里看中些什么,你比我心底更清楚,他根本就不顾惜儿女,否则不会容你走丢了那么久,却从来不去找你。 连你也不伴着阿篱,他日后的路会更苦。 他跟着鬼择弥荼会安稳的。鬼择弥荼待他很不错。 是这样吗。 不是吗……她的心中被这样一问,也纠结了起来。 她对鬼择弥荼的身份一直打着偌大的疑惑。 她见过那个男子的脸,见过那个男子的眼神,他看起来就并不是个普通的人,有着十分强悍的意志,坚韧的品性,以及深不可测的目的。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呢? “阁主?” 凡音惊醒过来,淬鸢在喊她。 已近午时了,她没料到自己梦了那么久。 淬鸢跟着她回到了羽翎部落,她不愿意继续待在惊雷部落,她不喜欢鬼择弥荼,她跟鬼择弥荼就是水火难容。 “刚才有个羽翎长郡主身边的丫头过来,叫什么咛。” “踏咛。” “对,踏咛!” “说什么了。” “说阁主醒了,让阁主过去一次。” 英花蝉还是放不下她…… “阁主若是不想去的话,我们去遛马吧。” “遛马?” “唉。我找了匹和以前奇迹暖暖一样的小矮马。” 又是小矮马。 “阁主,我们以后会留在羽翎部落的是吗?” “你喜欢羽翎部落么。” “喜欢。” “难得嘛。你不是一直不喜欢西荒么。” “可是西荒有司小爷呀。” “司小爷?” “嗯。司小爷是阁主的救命恩人呢。” 凡音一时间有些恍惚,自己什么时候对她说过小爷救了自己的事情? “阁主被鬼面部落世子军围殴的时候,不就是小爷救的阁主嘛。 啊——是啊!原来淬鸢说的是那一次。 这么说来,原来她欠了他的还多了一条命呢。 凡音醒来以后,去了英花蝉的大帐。 因为司幻莲的身边,需要英花蝉,日后也会需要她。 凡音觉得,与自己相比,或许英花蝉在小爷的身边更有自己的价值。 于是她决定把对英花蝉的愤怒压下去,虽然她试图要害死自己。 英花蝉见到她果然来了,不由得有一丝惊讶和佩服。 如果没有司幻莲,她们或许能够成为朋友。当然这只是英花蝉一厢情愿的想法。 如果没有司幻莲,凡音也不会与她成为朋友。 她们身上虽然有相似的地方,都是锐利过人的女子,但却是完全不同心性。 “你什么都没有告诉小爷吧。”她是笃定的语气,摈退了大帐内所有的侍女。 踏咛走的很匆忙,迫不及待的样子。英花蝉看着她退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小爷身边的人果然都是奇女子,一个怜容如此,一个沐凡音如此。她居然妄图用踏咛去替代怜容,踏咛却是丝毫比不过的。 踏咛太过木讷,太过心实了。 “我觉得有些事情,不必告诉小爷。” 英花蝉沉凝,初见时她就有这种感觉,眼前这个女孩子是个心气极大的人,她心怀着比天地更广的胸襟,她才是真正的辅臣之人。 “你对小爷,是真心实意的。” 凡音心底涌现一丝悲凉。 “你对小爷也是真心实意,可惜……你选择了错误的方向。你根本不了解他。” 凡音最后的那句话彻底触怒了英花蝉,她冷笑起来,笑容里带着威胁。 “我不了解他?我当然不了解他!你问问他,有没有给我机会去了解。我们成婚以来,单独说过的话都屈指可数,他在我帐里只待过一夜……” 可就是那仅有的一个夜晚,让她芳心动摇,让她身和心都成为了他的人,她甚至忘却了自己羽翎郡主的身份,她甚至不顾羽翎整个部落的利益才辅佐他,支持他招兵买马,攻城略地。 凡音看出郡主的心已经乱了,女子在得不到自己爱恋的男子的关心的时候,在得不到对方同等回报的时候,会产生歇斯底里的自怜。 “郡主,小爷是你的驸马,他永远是你的驸马。” “可是我要他这个驸马有何用?!”英花蝉嘶哑着嗓音咆哮起来,“他的心里有你,他的眼里有你,只有你!就是你,对不对,害死我二哥,害死了沈沧海。” 呃——凡音茫然无措,是她。可那时候她被释魂琴反噬,杀心四起,她是为了保护阿篱。 “小爷却不曾怪你,不恨你,依然把你留在身边,保护你!沐凡音,你莫不是个妖女吧?” “我是小爷从小捡回来的孤女,小爷可怜我罢了。” “哈!那怎么没有人来同情我?我为他做的,我为他付出的,丝毫不比你少,我甚至为了弥补他失去了怜容,我……”要将自己亲如姐妹的婢女送到他的卧榻上。 凡音垂眸安静了一会儿,慢慢的抬起头来,目光一瞬不瞬,径直的凝视着英花蝉。 “郡主,我会消失的。我会从小爷身边消失的,很快……所以郡主,现在请不要背叛小爷,不要成为他的绊脚石,而成为他的踏脚石。” “啊?” “我向你保证,待小爷达成心愿,待他夺回苍城,我就离开,好不好?” “你说的,什么意思。” “郡主想要放了六皇子吧。可是郡主知不知道,就是六皇子要杀了小爷,他在苍筑关外十里坡上樵夫亭中,埋伏了三百余人精兵,准备围杀小爷。” “什,什么时候事!我并不知道。” “所以我才需要回到小爷的身边,我无法放心……若你还是要置我于死地,我只能杀光你们羽翎部落英氏一族,劝小爷夺取羽翎了。” “你……” 凡音说的是不是真的,英花蝉没有把握,但是凡音的眼神告诉她,她是有这个心,有这个力的。 “你是羽翎的郡主,也是小爷的妻子。不论你之前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现在,你必须同我一样,辅佐小爷,夺取苍城。” 英花蝉是个那么聪明的人,凡音相信她能够明白。 “你说的可是真的?” “皆是。” “你真的会消失,待小爷夺取苍城之后?” “是。” …… …… 第187章 招揽 …… …… 鬼面部落的布防,比先前鬼择多铎在的时候更严苛了很多。 凡音在外头绕了一圈,居然没有找到法子进去。 她在想着,或许只是因为先前有鬼择弥荼开路打哨所以才会那么轻而易举。 鬼面部落不愧是个强悍的部落,即使如今一片散沙,其他的部落依然没有办法与之抗衡。 鬼择弥荼为何会选择鬼面部落寄生,凡音怀疑过,自从她和小爷开始调查他的来历,凡音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的恐怖。 这个人不仅仅因为他擅于战略,擅于笼络人心,而更在于他的布局,凡音总是觉得,他似乎在谋划着比小爷更庞大的远景。 一队巡逻的鬼面护卫走来,凡音翻身伏在了地上,她的掌心贴在地面,可以听到泥土焦灼的噼啪声。 阿巫说,在你心气调顺之前,不可再强而为之,会噬心之力侵入骨髓,你会痛不欲生。 可是小爷现在需要盟友,需要鬼择弥荼和羽翎强势部落的支持,待北央大军压境,与之一战,让北央见到小爷的决心和力量,他们才能心甘情愿送出苍城。 在护卫巡逻的间隙,凡音掠身而起,窜入了大帐。 鬼择平央正在伏地挺身,他背上坐着娇俏艳丽的女子,女子不着一缕,眼波流转妖媚。 凡音落地无声,空悬在横梁之下,女子首先看见了她。 手中银针伺机待发,凡音是有十成把握在女子发出尖叫之前,就能让她彻底闭嘴。 可是女子却朝着她笑了一笑,指尖滑过嘴唇,无声的比出噤声的手势。 她……? 鬼择平央感受到背上的人儿动了一下,正要抬头,凡音亲眼看着那明明身上没有一丝一毫衣物遮蔽的女子,指甲瞬间锋利尖锐,抬高手臂,猛地从侧面插入了身下男子的侧颈。 他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啪嗒倒在了地上。 女子抬起媚眼,依然朝着凡音笑。 两人以鬼魅般的行踪先后离开了大帐,女子衣不蔽体却不知羞的在前头疾行着,凡音尾随在后。 她为什么要跟着她。因为实在太好奇了,这个女子应该是个江湖中的杀手。可是她为什么要杀鬼择平央? “你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女子在一颗高耸的大叔底下停了下来,一拳击中树干,落下一件衣袍,麻溜的套在了她的身体上。 凡音却并不想回答她。 “我下一个目标,是鬼择辰封。” 凡音惊了! 那也正是她的下一个目标。她的刺杀名册是鬼择弥荼亲笔写的,鬼择弥荼是按照鬼部世子在部落里的排名写的。 越到后面,越弱。所以就算她没有办法全部完成刺杀的计划,鬼瞳也会助鬼择弥荼夺取鬼面部落的势力。 按照约定,鬼择弥荼必须站在小爷的一方,在需要他的时候出兵相助。 可是为什么,有人会有一份同她一样的刺杀名单? “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女子毫不含糊的反问她。 这果然是江湖杀手的风格,凌厉而不肯示弱。 “你为何要杀鬼择平央?” “与你一样,受人钱财与人取命。” 显然女杀手以为凡音是她的同道中人了。 “丫头,我看你身手不错,现在在哪个门派?来我们逍鹰如何。” 逍鹰! 凡音记得逍鹰,玄鹤临死之前告诉她,倾灭了与非门皇城总阁的,就是逍鹰派的人。 虽然不知道他们幕后之主是何人,但此人一定财力雄厚,才能够驱使逍鹰大规模潜入皇城之中对付与非门。 凡音眼珠一转,“你真是逍鹰的人?” 女子一边整理着衣裳,一边不屑的说,“这有什么好骗人的。难倒我还怕你不成。” “那你可知道,与非门皇城总阁被灭一事?” 女子的表情瞬间警惕了起来,“你到底哪个门派的?” “是你邀请我加入逍鹰,难倒不应该先自证身份么。” “你可知道逍鹰之人,有何特点?” “不知道。” “逍鹰唯利是图。” “哈——”原来如此。 “如果你想问与非门之事,先拿钱来。” 凡音潜入鬼面部落是来刺杀的,自然不可能带着大笔钱财,一时间倒也被她难住了。 “没有是吧。” “……”看来女杀手是故意的。 “那你替我杀人也行啊。” “难道你们收了钱,不应该亲力亲为?” “我跟着你,确保你完成任务,与我自己杀的有什么区别。” 女子继续眼眸警惕的盯着凡音,凡音思索片刻就明白她的目的。 但凡自己出手,就会显露本家功夫,女杀手显然在江湖纵横多年,肯定是能一眼认出的。 凡音却并不怎么熟悉江湖规矩,她也不清楚与非门的手法在江湖中是否人尽皆知。 两人瞬间僵持在原地。 “怎么,不愿意?不愿意那我可就走了。” “你放过我?” 女子噗嗤一笑,“不放过你又如何。我杀人很贵的,平白无故多杀你一个,对我也不划算。” 凡音心想虽然不知道是何人收买了这个杀手,但是对方既然没有认出她的身份,而且两人的目标看来是完全重合的,那不如就同行吧。 “你跟着我干什么?” “看来我们的金主是不放心你一人办事,同时请了好几批人呢。” 这倒是江湖上常见的手法,因为怕只有一方杀手势单力薄,或者遭遇不测出卖了金主,所以往往会出现连环套。 也就是雇佣杀手盯梢杀手,一旦发现暴露的情况,立刻就把前者杀人灭口。 “你……”女子顿住了,“是来监视我的?” 凡音没明白她的意思,但是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女子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折身朝着下一个目标走去。 “我叫小音。” 女子头也不回,“道上,是不需要互相通报姓名的。” “那我叫你猎头?” “你取个别号就不能优雅一点?叫我狐娘吧。” 她叫做红狸,是个出生在卑微农户家的孩子。她最大的运道就是容貌清秀,嗓音甜美,最大的不幸也是容貌清秀,嗓音甜美。 因为从小会唱些小曲,自己编些舞蹈,家里孩子众多,父亲见她尤其出挑,就带了她上街卖艺。 第188章 红狸 因为从小会唱些小曲,自己编些舞蹈,家里孩子众多,父亲见她尤其出挑,就带了她上街卖艺。 父亲是个粗人,卖艺之会胸口碎大石,针尖扎眼球。 可是有了红狸的加持后,一下子人缘好了起来。 大家都喜欢听一个清秀的女孩儿唱曲,甚至镇上的小馆也不再驱赶父亲,反而邀请他们父女在门口卖唱,造福里头喝茶的茶客。 然后她就被当地的富商看上了,将她强娶回去做十三房小妾。 为了家人红狸并没有反对。乖乖的就自己上轿了。 殊不知这个富商得罪了人,有人雇请了逍鹰派的杀手暗杀富商一家。 红狸躲在柜子里被发现了,那个时候她身上就不着一物,刚刚被富商玩赏之后。 她满脸潮红,气息微弱,几乎就像死去一般,只是还有呼吸。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家里还有父母,还有兄弟姐妹,我还要照顾他们。” 那个杀手看了她一会儿,“若是不杀你,我就没有办法拿钱。” “那你就带我走吧。谁要杀我,你就把我扔到对方面前去,让他看看杀了我有什么用处!” 红狸便是这样子进入了逍鹰派,逍鹰派不像与非门有总管的主阁,逍鹰派就是各自领任务,各自收账的。 大部分的帐都能收的回来,但也会有些帐比较难收,譬如金主自己死了,或者金主觉得任务完成的不满意,找来其他杀手继续追杀前一个杀手的。 能够在逍鹰派中活下来的人,都是勇士。 红狸从肤白貌美的姑娘,沦落成如今满身伤痕的杀手,但是她一点不后悔,还很感激当初带她入门的杀手。 因为她现在可以赚很多很多钱,而且她能够自豪的说,她是凭真本事赚钱的。 或许她不是逍鹰派杀手中功夫最好的,但是她聪明,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她的优势就是有一张年轻貌美的脸。 所以看到凡音的时候她有一点动心。逍鹰派中也有师徒传承的人,虽然并不一定每个人都收徒,但有了自己的徒弟,许多任务会安全许多。 她看着凡音有些眼缘,便想着或许能够自己也收一个徒弟。 入门这些年来,她始终都是一个人单干,既可以赚的多,也不用怕遭人出卖。 然而时间长了,多少感觉到了些寂寞。 可是凡音却是被金主派来监视自己的,这让红狸感到很不爽。 不知道红狸是哪里人士,但是她已经把鬼面部落的地势摸索的十分熟悉了,轻车熟路就找到了鬼择辰封的驻扎地,她轻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以前是卖笑的,所以一遇到麻烦,就想笑。” 凡音不动身,等着看狐娘是怎么进去的。 她赶到鬼择平央的大帐时,狐娘已经在里面了,应该是早就有所布局,但是这一次,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混进去了。 然而凡音错了! 狐娘朝她妖冶的笑了一下,然后款款的径直走向了正在巡逻的侍卫。 侍卫们将刀枪架在她脖子上,她的笑容依然没有丝毫的收敛。 “我是鬼域地寮的舞娘,阿狐。”一边说一边扭着腰肢,看起来风情万种。 “这里没有人找舞娘。” “我知道嘛。可是,最近阿娘们看的紧,我已经好几天没开张了。” …… 狐娘被带了进去,凡音只能远远的立在营帐外头,神色憋屈的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她是鬼泽弥荼大帐中的琴娘,鬼面部落的世子们都认得她,她不能冒这个险与狐娘一道露面。 狐娘很快闪身出来了,脸上洋洋得意的笑容。 “放心,我安置的很好。在我完成名册上所有任务之前,不会被人发现的。” 凡音是真的发现这个女子很厉害,她比在纵琴阁见过的任何一名刺客都厉害。 并不是她的功夫多么了不得,而是她敢于铤而走险。 天一点点的亮起来的时候,她们只剩下最后一个目标了。 狐娘红狸看起来有些累了,凡音本想提议,让她休息一会再赶路。 可是一转念,距离狐娘杀死第一个鬼择平央已经过去整个晚上了,说不定他大帐里的侍卫已经发现了世子的尸体。 一旦消息在鬼面部落里传开,狐娘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怀疑。 因为每个死去的世子大帐中,都曾来过一个自称是鬼域地寮的舞姬。 “还有最后一个,你真的不肯帮帮么?” 红狸擦着额头的汗水,她的嘴唇因为脱力已经苍白了,擦汗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凡音知道她已经做到极致了,继续杀下去,她可能会陷入危险。 她很想知道红狸背后的金主是谁,所以并不想让她出事。 “也好。我就帮你一次。” 最后这个鬼面部落的世子,叫做鬼择蒙孟。 凡音自然不可能像红狸那样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她趁着天色要亮未亮,精神最为松懈的时候,蛰伏在侍女必经之路上,然后尾随着最后一名侍女,在鬼择蒙孟的大营内肆意穿梭。 很快找到了主将大帐,她落后了几步,就潜身进去。 但是大帐内,却是空的。 凡音愣了一瞬,飞快的掠空而起,企图从大帐天顶逃走。 但,已经晚了。 她跃上大帐的时候,就发现大帐的周围已经布满的侍卫,一个个举着长枪,虎视眈眈的盯着大帐内的动静。 “怎么回事?”她喃喃自语。 明明一整个晚上都跟在红狸的身边,她不可能是出卖她的人。 但为什么偏偏是最后一个,就恰巧被发现了? 说完全是巧合这件事,凡音却怎么都无法相信。 这个时候鬼择蒙孟走了过来,他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年轻的一个,看起来还有些少年气息,但是却很沉稳。 事实上,他给凡音的感觉要比其他几个世子更沉稳。 在他的身后,赫然站着一个人,狐娘红狸。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音,对吧?”红狸仰起头,对着躲避在大帐天顶上的凡音说着,“你下来吧。我们都看到你啦!” 鬼择蒙孟的眼神非常的犀利,“出来。否则我就一把火烧了大帐。” 这……好歹也是他自己的大帐,却丝毫不手软。是个狠人。 第189章 怀疑 这……好歹也是他自己的大帐,却丝毫不手软。是个狠人。 凡音凌身跃下,目光很快的扫过众人,如果要在侍卫的眼皮底下取走世子的性命,恐怕又是一场死战。 鬼择蒙孟认出她来,鬼面的世子没有一个是没有见过她的。 在羽翎部落入驻大部落联盟的接风宴上,她曾经献过一曲,是镜王邀请她演奏的。 “你……谁让你来的?” 凡音看向红狸,心中飞速的计较起来,逍鹰派在江湖中是有地位的,不会轻易背叛金主,除非——是她一投俩主,或者就是,这个鬼泽蒙孟就是她的金主。 但是,他自己的名字难道也在名册上? “我问你,谁让你来的!” 这个时候说镜王是最合理的,可是凡音却怕因此激怒了鬼择弥荼,导致他与小爷的盟交断裂。 “不可能是鬼泽弥荼,到底是谁!” 啊?他说,不可能是鬼泽弥荼。 反其道而行,“就是镜王派我来的。” 鬼择蒙孟却看着完全不信任她的样子。 “我与鬼择弥荼有约在先,他为什么还要杀我?” “……”完全出乎了凡音的意料。 “小丫头,我劝你还是老实说吧,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就是镜王。” 红狸看向了自己的金主,“她说的这个镜王是何人?” 鬼择蒙孟的脸色愈发的阴沉。 他将身子侧转向红狸,“你是怎么遇见她的?” “我?从你名册上第一个开始,她就出现了。我还以为是你派来盯着我的。” “那你是怎么对她说起我的。” “我说这最后一个就交给她出手了。意思就是让她先与你打照面,我是怕她背后出手,直接把我杀了,好瓜分我的一份佣金。说实话,我也有些累了,真要动手,未必能赢过她。” “但是她要杀的最后一个人,却恰好是我。” 红狸吁了口气,点了点头,“是啊。我看她那样小心谨慎的潜入进来就开始疑惑了,不过就是为了向金主回报战绩,索取佣金罢了,才突然想到,或许她根本就不是你派来跟踪我的。” “你做的很好,狐娘。” “那请问老板,有嘉赏么?” “有。重赏。” 红狸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天色几乎已经大亮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油光。 凡音看向鬼择蒙孟,她有很多疑虑想要解开,首先一点就是为何他会说与鬼择弥荼之间有过约定,那是怎么样的约定? “来人,把她给押起来。”侍卫们一拥而上,凡音没有选择抵抗,而是束手就擒了。 因为她心底隐约有了一个大抵的猜测。所有的一切,原本就是鬼择弥荼设下的一个局。 …… …… 鬼择蒙孟的囚牢里阴涩涩的,湿冷。 红狸换了一身漂亮的衣裳,踏着轻快的步子来看望凡音。 “小丫头。” “你还没走?” “这个金主对我可不错,又供吃又供喝,”说了转了一个圈,“你看,还给我送漂亮衣裳。会不会是……他喜欢我呀?” 咯咯咯——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可是凡音听来却觉得格外的阴森恐怖。 “是鬼择世子让你来的?” “呀!”红狸故作惊讶的捂住了嘴,“你怎么猜到的?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全身上下都说了!凡音无力腹诽。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要纠正你,”她抬起头,透过囚牢顶部狭小的栅栏看了一眼外头的天空,“我的金主呀,已经不是鬼择世子了,他是鬼泽酋长了呢。” 咯咯咯—— “这就是他与镜王约定好的么?” “嗯。镜王需要他的力量,攻打北央,所以镜王是不会要杀他的。你还是乖乖的说出来,是谁派你来杀他的。乖乖的说了,我就帮你求情,让你跟我走。”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因为派你来的人,显然出卖了你。这样的旧主,不值得你再继续追随下去,不如,你就拜我为师。我带你回逍鹰派?” 哈!她要带她回逍鹰派。 “告诉我,是不是那个鬼瞳?” 凡音猛地一低头,掩饰住脸上惊愕的表情。 红狸连镜王是谁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镜王身边的鬼瞳了。 此刻她能说出鬼瞳,一定是鬼择蒙孟告诉她的。 鬼择蒙孟不会轻易的怀疑鬼瞳,那么只有——鬼择弥荼在怀疑阿篱了! 不……不行! 凡音整个人都冰凉了。 想到阿篱还毫不知情的待在鬼择弥荼的身边,还一心一意在为他出谋划策,岂料自己已经失去了信任。 阿篱有危险。 凡音脑海中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她必须离开这里,她必须警告阿篱,让他小心鬼择弥荼,再不可那么相信他了。 “你会带我走?” 红狸根本没想过凡音是会妥协的人,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仔细辨别着她话里的真假。 “这就看你对不对我说实话了。”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她已经说了,可没有人相信她。 就是镜王呢! “当然看金主酋长的定夺了。”狗腿! “是司幻莲。” “谁?” “羽翎部落的驸马,司小爷。” “呃……” “你去告诉酋长,他自然会自己定夺。” “好。你等着哈。千万别耍滑头,我刚刚吃饱了羊肉,可有力气了,对付你不足为惧。” 不出片刻,红狸就带着鬼择蒙孟回来了。 新任鬼择酋长阴气森森的盯着她,“真的就是那个司幻莲?” 凡音心想,说了镜王你又不信,只能先说一个让你信的人了。 “他难道还想要吞并鬼面部落不成!这个司幻莲,不但背叛了北央,还想蚕食西荒,心胸不大,野心不小,我倒要看看一个乱臣贼子,北央的弃子,还真想在西荒翻天覆地了?” 说完一摆手,“杀了她!” “啧啧,真可惜。” “可惜什么!” “酋长,我还想收她为徒来着。” 鬼择蒙孟嘴角却撇出了一丝冷笑,“你可别小看这个丫头,被她人畜无害的外表给蒙蔽了。她,可是与非门中的一名阁主呢。” “!” “!!” 凡音此刻不得不承认了,自己完全是被鬼择弥荼给坑了。 …… …… 第190章 逍鹰 …… …… 鬼择蒙孟的手下也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既然主子让杀了,那就杀了,长相漂亮的小姑娘天底下多的是,现在主子都已经是酋长了,难道还会缺女人么。 可是要动手的时候,一个人影飘了进来,花枝招展的,一看居然还是那个女杀手。 “我说狐娘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跟酋长走了么。” “唉,我进来看看你们呀。瞧着这个丫头这么水灵精怪的,怕你们下不去手,要是动了恻隐之心,不是要被你们酋长怪罪的么。” “谁会动侧影之心了!”侍卫粗红着脖子嚷道。 这个女人还敢小看了自己,自己可不是见色起意的龌龊之人。 “好,那你就看着,亲眼看着个哥哥我亲手杀了她。” 老实说他恻隐之心多少是动了一点,这个姑娘一双水灵的眸子,就像麋鹿一般,蕴含着一种旷世与豁达。 他只是听说了她的所作所为,居然潜入了鬼择蒙孟的大帐想要行刺世子。 然而仔细想一想,难道她真的能够刺杀成世子么? 世子从小习武,跟着父亲和兄长东征西讨,前酋长鬼择多铎攻打南陵国的时候,世子岁数尚小却还是主动跟着去了。 这样的世子能被眼前个小丫头刺杀了? “怎么了,这位哥哥,真下不去手呀?要不,我来帮你?” 红狸贴在侍卫大哥的身边,身子倚靠着他粗壮的手臂,口吐芬芳在他耳边回荡。 凡音瞥了她一眼。也该差不多能动手了。 就见红狸豁然五指并拢,指甲突刺,呼吸之间,穿透了侍卫的咽喉。 噗噗噗。只有血泡冒了出来,侍卫没有说出一句多余的废话。 “开门。” “你不先谢我?” “我赏你。” “啊,哈哈哈……聪明!” 两人逃离出来,凡音看向她,“你这算是背叛金主吧?” “当然不算了。我已经拿了钱了,我们之间人货两清。” “可我是与非门的人,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红狸低了低头,“我没有参与那次倾灭行动。” “是因为没有分到钱?” “是因为我不想杀与非门的人。与非门中有人曾救过我。” 凡音不知道红狸要去哪里,知道了她是与非门的人,红狸不可能再带她回逍鹰派。 看着红狸漫无目的的走着,凡音莫名的觉得她有些疲惫。 “是什么人?” “说了你也未必知道。” “说了我可能知道呢。” “他说他叫做臧婆,可是我觉得那也许不是他的真名。” 那是他的真名,但他已经死了。 凡音并没有告诉她臧婆是怎么死的,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 “你要去哪里?” “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会。现在我有钱了,暂时可以度过一段日子。但很快我还是必须去杀人,因为我还有家人要养活。” 凡音不由得同情她起来,“那你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门派去休息呢。” 红狸噗嗤一笑,“这就是逍鹰派跟与非门之间的差别了。虽然我入了逍鹰派,但是我几乎没怎么见过逍鹰派的其他人。我最熟悉的一个人,叫做老鸦,他手上有无数的人头,我们可以去领取。接完任务以后,会有金主直接把钱交给我们。” “那若是有不愿意见你们的金主呢?” “那就由老鸦转交。” 凡音默默点了点头。这样听起来,与非门确实更有人情味。至少阁主对于一阁来说,就像是大家长。 “前头有一户散居的牧民,我们去借个宿吧,天快黑了。我也饿了。” 凡音不累,凡音也不饿。她跟着沐隐娘修习的时候,可以静坐十来天,滴水不进。 她想要回到羽翎部落去,想要去提醒阿篱对鬼择弥荼必须起一手防备之心。 可是看着眼前的红狸,居然有些放心不下。 红狸,依然还是红狸,她走进牧民的家中,三言两语就说服了牧民家的男主人接待了自己。 她说她与凡音是姐妹,没有血缘的姐妹,她们在荒原偶然相遇,情投意合结为金兰。 凡音讷讷的看向她,两个杀人无偿的女刺客,什么时候情投意合,什么时候又结为金兰了? 牧民的家里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带着两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红狸很自来熟的问他们,孩童的父母去了哪里? 上了年纪的男子说,娃儿出去参军打仗了。 他娃儿参的军,正是羽翎部落的铁骑军。 现在西荒之上,许多散弱部落的男子都会加入到铁骑军中,因为铁骑军是最不排外的。 而且铁骑军的主将都是骁勇善战之人,只要为铁骑军誓死效命,哪怕战死了,小爷也会抚恤战士的家属,对于无法独立生存的牧民甚至可以接到羽翎的领地内。 “这个司小爷,干的不错。笼络人心,很有一套,果然不愧是从北央皇宫出来的人。”不久之前红狸还根本不了解司小爷这个人,现在却已经能侃侃而谈了。 看着凡音依然沉默不语,红狸扒拉着靠近她,“你对那个鬼择蒙孟说的话,该不会是真的吧?真是司小爷,要刺杀他?” 凡音斜睨她一眼,“我说了是镜王,可他不信。”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信?” 凡音继续看着她,难道她又已经从鬼择蒙孟口中套出了实情? “是不是想知道?” “是。” “那你会给我钱么?” “……会。” “镜王鬼择弥荼,其实不是西荒人。”说着故弄玄虚的停顿了片刻,“他是来自东桑的权贵之子。” 凡音感到自己的心脏抽了一下。她早该料到的! 他那双银眸,如此特殊,她居然完全没有想到。 是因为他脸上的疤痕。 他将那道疤痕的来历告诉她的时候,她不由得被他分散了注意力,产生了怜悯之心。 而真正应该注意到的,是他的瞳眸。 “所以鬼择蒙孟很确信那个镜王在西荒蛰伏多年,目的不会单纯是为了夺取鬼面部。”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凡音完全是自言自语的在问。 红狸摊了摊手,“应该是类似于想要在西荒各个部落之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吧。” 第191章 线索 红狸摊了摊手,“应该是类似于想要在西荒各个部落之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吧。” “那他为什么还要我杀了鬼择多铎。”难道鬼择多铎不愿意与东桑结盟?对于鬼面部落来说,东桑大国无疑是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没有人会拒绝他们。 “谁杀了谁?” “我明白了。你的酬金,我先欠着。现在的我也身无分文。” “你到底是与非门中的什么人,为什么会流落在西荒之中。” “与非门不是已经逍鹰派倾覆了么。” “可我听说与非门是江湖门派中唯一一支效忠于国权的。它的背后有北央的皇帝撑腰,百年之虫死而不僵,就没有地方收留你们?” “有。可我不想去。” “哈哈哈,你确实是跟我有些相似的人。怪不得第一眼见到你,我并不想杀你灭口。” “你不杀我灭口,难道不是因为怀疑我是你金主派来监视你的么。” “……哈哈哈!”笑声一顿,红狸继续游说了起来,“既然你也无处可去,以后跟着我可好。我们拜为师徒……” “你拜我为师?” “我长你幼,自然是你拜我为师。” “我只有一个师父。”曾经有两个,但她无法继续承认沐涯泊是她的师父了。 何况她拜的人是泊涯,并非沐涯泊。 “你师父是谁?” 凡音眨了眨眼睛,“你或许听说过,她叫沐隐娘。” 红狸可以不知道镜王是谁,甚至不知道央帝是谁,但是她不可能不知道沐隐娘是谁。 与非门下纵琴阁大阁主,沐隐娘。号称是江湖第一的刺客杀手,只效忠北央帝王一人,没有沐隐娘杀不掉的人。 “听说她死在了西荒。被鬼面部落所擒。难道你是来为她报仇的?” “我是她唯一的养女,我是纵琴阁的阁主。” “啊……”红狸退后了几步,如果她身上有鬓毛,可能已经倒立了起来。 面对的是纵琴阁的阁主,没有一个杀手会不高度警惕,须臾之间,就能够猎下对方的人头。 “狐娘并不是你的名字吧。” “我……叫做红狸。” “现在与非门已破,几大阁主、长老都死在了逍鹰派的围剿之下。只有我这个纵琴阁阁主因为不务正业游荡在外,反而逃了一命。” “你要为与非门人报仇,重振与非门?” 与非门自古以来都是央帝一个人的,要重振与非门必须得到央帝的支持和首肯。 然而对于谡融衡这个人,凡音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好感。 既然只要效忠央帝,那就自立一个央帝罢了。 “红狸,你愿不愿意归属于我,我会给你钱。” “若是我不答应……” “嗯。对,我会杀你灭口。” 她说的波澜不惊,和风细雨。在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之前,红狸或许根本不会相信,但是——纵琴阁阁主,红狸无从小觑。 传闻历来纵琴阁阁主都是面容清秀的女子,她们看似纯良无害,却孕育着强大的力量,那是血脉席承的力量,那是来自与非门先祖的诅咒。 “与非门三大阁主,各有一把琴?” “被毁了。”幽魂琴毁在了释魂琴手上,释魂琴毁在了她的手上,至于沐汝璜手中的古魂琴,既然沐汝璜自己都死了,琴更不可能存在了。 “我听说,有一把琴被存留了下来。” 凡音以为她说的是自己手中的释魂琴,因为自己一直带在身边,逍鹰派前去灭门的时候自然不曾见到。 可是红狸说,“被移交到了金主的手上。” 金主?想必就是与沐涯泊传统,灭了与非门,雇佣了逍鹰的人吧。 所以那把琴在谁手上,谁就脱不了干系了。 凡音看出红狸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是不可能从我手上逃脱的。” 红狸笑得妩媚而妖娆,“谁说我要逃脱了。我可是收到了纵琴阁主亲自的招揽呢。” “既然知道与非门是隶属央帝,就应该明白谁更有钱。” “可据我所知,北央穷兵黩武,日常所需物资皆是来自外邦,过去还有西荒可以搜刮,但自从西荒部落壮大之后,北央只能从千里迢迢之外的东桑通货。” 凡音完全没有料到,身为江湖杀手的红狸,居然对局势如此清晰。 她们离开牧民家的时候,老妪塞给了姐姐红狸一大袋的甘薯。 她说,两个女娃儿都太瘦了,西荒连年征战,大部落压榨小部落,小部落的牧民都生活不易。 凡音以为红狸会拒绝的,但是她并没有,而是统统的背在了肩上,还拉着老妪的手哭泣了一通,看起来一副食遍人间烟火的样子。 走出一段路以后凡音才问她,“你为什么要收下牧民家的甘薯,他们明明看起来并不富裕,家里居然连牛羊和马都没有。” 红狸将背着的甘薯往上提了提,“你一看就是出生在富贵人家,而且在与非门中衣食无忧,不懂得普通百姓的善意和艰苦。每次我回家看父母,他们都会拿出珍藏的食物招待我,虽然我知道那些食物可以够他们单独吃好久,但我还是必须都吃光,才不会凉薄了他们的好意。” 凡音一瞬间无话可说。红狸是对的,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一切,无论是以前在南陵还是后来到了北央,她只有经历过生死,却没有经历过贫苦。 “你知道么,那些大人物天天盼着打仗,打仗就可以建功立业,可以暂满功勋,可以开疆拓土,可以丰功伟绩。只有普通百姓们害怕打仗,打仗意味着自己的儿子、丈夫会死亡,意味着会忍饥挨饿,意味着食不果腹,家园不再。” 这番话,凡音很早就听过的,在父亲的书籍上她看到这样的记载。 父亲却说,那都是妇道人家之言,不堪入目! 身而为人,就有弱肉强食,就有奴役和压榨,被奴役和压榨久了就会妥协,就会丧失与之一斗的决心。 所以要在被奴役和压榨之前,就奋起反抗。一时的得失,一时的伤痛都是可以过去的,可怕的在于任由着伤口一点一滴的腐烂,最终溃烂到了骨子里,就再也没有办法站立起来了。 第192章 鬼择酋长 所以要在被奴役和压榨之前,就奋起反抗。一时的得失,一时的伤痛都是可以过去的,可怕的在于任由着伤口一点一滴的腐烂,最终溃烂到了骨子里,就再也没有办法站立起来了。 所以掠夺之战,是可鄙的。反抗之战,却是生而为人的骄傲。 然而两者之间永远没有一道清晰的墙,没有在墙内就是善战,在墙外就是恶战一说。 因此战,就是战,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和谁一战之分。 红狸坐下休息的时候分了一个甘薯给凡音,又分了些给在周围玩耍的孩子们。 “你是要回北央,还是留在西荒?” 凡音咬了一口甘薯,比想象中清甜一些。 “现在还不是我回北央的时候。” “那你要我入与非门,是干什么?” “做堂主。阁主身边应该有金木水火土五象的堂主。”现在已经死绝了。 红狸莫名冷笑了一声,“我并非出身自与非门,难道也可以做堂主?” “现在与非门已经没有长老了,我说了算。” “可你凭什么相信我会效忠你?” “因为我有钱,足够收买你。” “一个凭钱收买的堂主,你也敢要。” 凡音却根本不在意她的嘲讽。 “那我平时要干什么,跟着你杀人么?” 凡音看了看红狸,论杀人红狸确实不在纵琴阁中任何之下。 “你帮我找两个人。” “说来听听。” “与非门叛徒,沐涯泊。以及串通了沐涯泊,雇佣逍鹰来倾灭与非门的金主是何人。” 红狸径直在凡音的面前摊开了手。 “什么?” “盘缠呢?” 凡音哑然失笑。 “走吧,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你不会找人埋伏我吧。” “你不是没见过镜王么,我带你见他。” “……”红狸的眼神中充满了迟疑。 可最终还是随着凡音走了。 …… …… 鬼面部落几位世子一夜之间相继被暗杀的消息瞬间就传了开来。 仅存的那几个终于知道要抱团凝聚在一起了。 那个原本在诸位兄长力压之下几乎保不住自己的兵马的鬼择蒙孟,此刻傲然崛起,重新凝聚了鬼面部落,被选为了酋长。 后来凡音自己也想明白了,鬼择弥荼是怎么都不可能成为酋长的。 众世子一夜之间被暗杀,他在那种时刻出现,任何人都会怀疑是他下的黑手。 哪怕鬼面部落之内再一盘散沙,也不会纵容他一个外人的。 倒不如培植起一个与自己亲厚的酋长,日后互相利用。 可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何鬼择弥荼还要多此一举,派她刺杀鬼择蒙孟。 凡音带着红狸来到惊雷部落领地,面见鬼择弥荼。 鬼择弥荼让所有人都退散了,包括鬼瞳。 他的面具转向红狸的时候,红狸感受到一股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这个男人,十分的凶险! “她是什么人?” “她是刺杀了鬼面部落所有你名册上的世子之人。”她就是为了向红狸证明,确实是镜王要刺杀鬼择酋长,而非司小爷。 面具之下的鬼择弥荼眉头皱了起来,一片沉默。 他绝对是没有料到,鬼择蒙孟这么沉不住气,或者说,这样孤注一掷。 凡音毫不避讳的说,“镜王,你是东桑人士吧。” 弥荼瞥过凡音身边的红狸,两人眼神中都有笃定之意,看来已经从哪里听说了。 此刻再否认没有意义。 “我是出生自东桑。” “不仅仅是出生于东桑吧?东桑国有一名叫做逍遥太极的权臣,也拥有一副银色眼瞳。” 凡音是后来才听阿巫说起,银瞳之人是患有一种先天的疾病,十分恶劣难治。一般这样的病人,很难活过二十岁,可有些人活过了二十岁,便就一直活了下去。 患有这样疾病的人,骨子里总是带些天赋的,却格外的容易早逝和夭折。大抵是由于上苍的平衡。 一般这种病不会传自父母,巧合的是鬼泽弥荼和他父亲逍遥太极都患有这种病,且都倔强的活了下来。 所以说凡音的猜测,完全就是猜测。她以为银瞳,跟发色,跟身形一样,都是父传子,母传女的,其实并不是这样。 用以联想到鬼泽弥荼与东桑第一权臣的父子关系,也是出于无知,但却被她蒙准了。 此时的鬼择弥荼也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他所知道的银瞳之人,只好默认。 凡音大胆的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你让我杀了鬼择多铎,并不是因为想乘乱夺取鬼面部落,而是他已经怀疑了你的身份,你无法继续在西荒潜伏下去,才利用我杀人。” 鬼择弥荼也不否认,“这个推测有理有据,然后呢?” “可你为何要让我去杀鬼择蒙孟。” 鬼择弥荼嘿嘿笑了一声,“因为我突然发现这个小子脑瓜里有点城府,我觉得烦了,想要重新找一个鬼面的酋长。” “……”这稀松平常的语气倒是很符合鬼择弥荼。 “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为何没有杀了他?难道你已经说服了他,与司幻莲结盟,对付北央?” 现在鬼择蒙孟只会把司幻莲当做要杀自己的人,是绝不可能再结盟的。 凡音话锋一转,“既然我没有按照约定杀完你名册上的人,那便是我食言,你我就当约定作废吧。” 凡音退后一步,准备离开。 她要去找鬼瞳,她要带着鬼瞳一起走,鬼择弥荼这个人是已经不能结盟了,必须提醒小爷,趁着惊雷部落还未在他手上强大起来,乘早灭了吧。 但是大帐之外突然听到了异响。 凡音心底惊了一惊,略有不好的预感。 鬼择弥荼一抚掌,率先走了出去。 就看到鬼瞳被人押着了,他还满脸的错愕,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镜王?”见到鬼择弥荼,鬼瞳困惑的叫了一声。押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镜王身边曾经百鬼夜骑的战士。 鬼择弥荼走到鬼瞳面前,鬼瞳以为他会挥手让战士们放了自己,可是鬼择弥荼却冲着战士扬了扬下巴,战士一脚踹去,鬼瞳瞬间狼狈的扑倒在地。 第193章 东桑 鬼择弥荼走到鬼瞳面前,鬼瞳以为他会挥手让战士们放了自己,可是鬼择弥荼却冲着战士扬了扬下巴,战士一脚踹去,鬼瞳瞬间狼狈的扑倒在地。 凡音看着心疼十分,就想冲上去救下阿篱,可是心里却喊着,先冷静,先冷静! “说来听听,”鬼择弥荼开口了,“你前阵子独自跑去找司幻莲,是偷偷密谋了什么。” “我没有!我们不是说好的么?” “哦?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说好了什么,难道你是指我失忆了。” “镜王!”鬼瞳扭动了一下,但是丝毫挣脱不开。他有些心慌了,他怕凡音按捺不住,在这里跟鬼择弥荼动起手来。 “我确实与你说过,让其他部落劫持北央商队的事情,可以先知会羽翎部落,让他们不要做出支援北央的动作。可是我没有说,是让你去找司幻莲呐。难道现在羽翎部落已经由他说了算么?” “可是镜王,羽翎部落最强的部队就是司小爷的铁骑军。就算羽翎的酋长愿意坐视不管,如果铁骑军私下阻挠,对其他部落也是莫大的打击啊。” 鬼择弥荼哼了一声,“还真是你能说会道,也不知道像谁。”说完有意无意瞥了一眼凡音,眼神意味深长。 凡音正要说话,看了一眼鬼瞳的神情,他却并没有恐慌的意思,不停的朝她眨眼,似乎早就有了打算。 “镜王,我是受了父亲嘱托,在镜王身边辅佐您的。我绝对不会背叛镜王,也不会做出不利于镜王的决策。” “你父亲?” “南陵国前摄政王,梵彦笙。” “哦?倒是个大人物。” “而且目前,就在东桑阖帝身边。” 一听到他这番话,鬼择弥荼和凡音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凡音已经猜到这些话肯定是父亲早就准备好了让阿篱说的。 但是鬼择弥荼却显然被深深震慑了。 他看着鬼瞳,再将目光移向凡音,最后又移回到鬼瞳身上。 一挥手,径直推开了押住他的战士。 将本就瘦弱的鬼瞳连人带衣服拽了起来。 “你,早就知道我是东桑的人?” “父亲告诉我,镜王是为了东桑国,忍辱负重潜伏西荒部落多年,以一己之力扶持了鬼面部落,并刻意分化西荒各部落之间势力的。” 他说的时候目光真挚,可是说完以后凡音注意到他迅速的瞄了一眼鬼择弥荼的脸色。 “所以梵彦笙,真是你父亲?” “一脉之血。” “连南陵国的摄政王都效忠东桑阖帝了?” 鬼瞳似乎思考了一会儿,“南陵国已兵败如常,南陵国帝王软弱成事不足,父亲只是想为南陵国子民另谋一条出路。” 鬼择弥荼沉默许久,最终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总之先将鬼瞳放下了。 “原来你是南陵梵彦笙之子。你叫什么名字?”鬼择弥荼的语气,有些妥协了。 “小生,梵箬篱。” “呵!” …… …… 那一辆马车从远方的山坡之后缓缓行驶而来,四平八稳,不疾不徐。 凡音垂首站在路边默默的等着,内心莫名的涌起一些忐忑,和一些生涩。 多久没有见父亲了?自从离开南陵之后,音讯全无。 她以为父亲和阿篱都不在了,却在茫茫的西荒之中遇见了阿篱,知道父亲还活着,却无法明白父亲为何从来不曾找过自己,难道自己对他来说,就不是亲生女儿了么。 “阿姐?”鬼瞳拽了拽她的袖子,看出她神色之中的异常。 凡音努力收敛起颓废的念头,吸了吸鼻子,扬起了头。 梵彦笙的马车停在了路边,他从车厢里下来,身边有个偏瘦的少年扶着他,眉眼间也是一股书卷气。 父亲一直都是个文人,他说文人才能治天下,他说武将只战士沙场,只有文人才能流芳千年,因为所有的史书都是文人墨客写的。 梵彦笙的目光扫过了凡音,眼底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他拍了拍少年的手腕,让少年赶着马车先行离开。 “先生,何时再来接您?” “半个时辰以后吧。” 半个时辰。就是梵彦笙给予子女团聚的所有时间了。 鬼瞳默默的走到父亲身边,俯身,将身边的一沓文纸交给了父亲,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你与镜王摊牌了?”梵彦笙的声音很冷,很沉,显得很不高兴。 “是的,父亲。”阿篱努力的表现出与父亲一样的沉冷疏离,可是凡音还是轻易的看出阿篱有些畏惧。 梵彦笙移动目光,盯在了凡音的身上,朝着她伸出手,“小瑾。” 他以为凡音会跑过去,会钻进他的怀里,会像小孩子回到父母身边似的乖巧柔顺。可是凡音却固执的凝视着他,目光犀利,仿佛是要看穿了他。 “小瑾?”梵彦笙的声音又抬高了几度。 “父亲,为何让阿篱独自待在西荒,您可知道西荒常年战乱纷繁,十分危险。” 梵彦笙滞了片刻,鬼瞳也诧异的盯着她的脸。 “你离开我们太久了,很多事情你都不明白!”梵彦笙看到女儿的态度后语气很硬,丝毫都没有常年不见后相遇的慈蔼。 “我是离开您太久了,但我很早之前就与阿篱相认,我始终没有离开他。” 说完她继续固执的看着父亲。 梵彦笙呼了口气,已经很不满,可是也没有刚一重遇就将女儿训一顿的道理。 “阿篱在西荒依附在鬼择弥荼之下,鬼择弥荼是东桑逍遥太极的长子,我早就知道,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他会有什么危险?” 这分明就是推脱之言!凡音想说明明就是很危险,鬼择弥荼本身就是养子身份,他遭到鬼择世子驱逐的时候,阿篱在他身边不也会遭受牵连。 父亲却根本不在乎阿篱的安危。 “父亲,你若有任何打算,你自己涉险就罢了,为何还要逼迫阿篱!” “放肆!”梵彦笙气恼至极,一甩衣袖,虎视眈眈恶视着自己的女儿。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反骨,女儿的脾气与他很像,就是固执己见很难动摇。 第194章 盟友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反骨,女儿的脾气与他很像,就是固执己见很难动摇。 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怒火,梵彦笙才能无视女儿的挑衅,“不想几年未见,本以为之前的教导会在你身上产生正面的影响,偏偏都是负面的,未见你辅佐新君,倒是伶牙俐齿,敢来质疑你的父亲!” “就算我要辅佐新君,我也不会要阿篱涉险。” 梵彦笙背转过身,不去看女儿的脸,她明明生了一张很似流光的脸,却丝毫没有席承到流光的温柔隐忍。 “你可知道,我盯着西荒,已经有多少年了?” 梵彦笙缓缓的说,西荒一直都是南陵的心腹大患,当年西荒初次进犯,就把南陵军打的落花流水,南陵帝年幼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对方要钱得钱,要人得人,南陵帝只觉得憋屈,却丝毫没有办法。 那个时候梵彦笙对南陵帝提出了,西荒中部落众多,此起彼伏,不如豢养几支部落,日后好为几用。 南陵国大,就算对方贪得无厌,供养一支乃至几支部落,也总比遭到整个西荒毒打的好。 幼帝心高气傲,怎么都无法答应,草草的赶走的西荒部落的人,一面培养自己的势力,以为凭那几个侍卫的花拳绣腿就能够替他抵御西荒蛮军了。 结果接二连三的,西荒蛮部入侵,但是西荒人少,而且部落之间治军也不严谨,他们只能攻城略地,却不能占领城池,一票虏劫之后必定离开,所以南陵幼帝更加有恃无恐。 反正他们总是会走的,就当遇到劫匪打秋风了。 直到鬼面部落彻底打到了南陵帝的家门口,将他连夜吓醒遁逃,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些蛮军也会危害到自己性命。 于是索性就将都城东迁了,迁到了东桑国边境,打算倚靠着东桑国豢养的死士战军苟且度日。 反正南陵与东桑早有盟约结好,东桑不能见死不救。 梵彦笙说,“既然幼帝根本无心治理南陵,苟且偷安,不如就放了皇位吧。做个逍遥闲王,就可以了。” 梵星匈当时几乎答应下来,他看着自己的叔父,泪流满面。可是转身就将叔父赶走了。 梵彦笙找到了梵星匈身边的近侍官,以美女金银相赠,终于得知了是因为一封信,从东桑来的信。 东桑说,他们已经有了对付西荒诸部落的方法,只需假以时日,就可将西荒各个击破,沦为自己的奴臣。 到那个时候梵星匈就可以不用再怕了,就可以迁回自己的旧度了。但在此之前,东桑需要无条件的供应东桑,一来为了协助东桑对付西荒,二来也是由东桑来保护南陵的帝王。 幼帝梵星匈思虑再三以后,居然答应了! 在他眼里,盟友外邦是值得信任的,东桑是富庶的,根本不需要来骗他的钱。 可是,自己的叔父却不一样。父皇曾在临终前说,自己的弟弟梵彦笙是个鬼马之才,有天人之智,可惜野心庞大心术不正,让幼帝千万要警醒这个叔父。 因此梵星匈宁可信外人,也不肯信自己人。 梵彦笙一气之下就走了。南陵国也一夜之间大半国都沦为了无人治理的慌乱之中。 “你可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梵彦笙第一次用如此语重心长的语气对自己的女儿说话,因为他已经感受到她已经不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她会独立思考,最重要的是,她更加具有反抗的意识。 “孩子,你和阿篱生来就不该是平凡的人。我与你们母亲在南陵的荒山雪原上生活的那几年,不是为了避人耳目,也不是向外界所说的,我摄政王梵彦笙放弃了南陵,而是为了养精蓄锐,为了振兴南陵国。” “振兴?” “南陵,在梵星匈的手上,注定是要灭亡的。而我要做的只是加快它,让世人尽快的看到梵星匈的颓败之势,所以他们才会归顺于我。” 凡音简直不可思议的盯着自己的父亲,完全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谁?阿篱是谁?” 凡音看了一眼站在远处,正不安的望着自己和父亲的阿篱。 “若我是帝王,你就是公主,阿篱就是皇子,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他将来就是南陵的帝。” 她的内心震惊无比,从小她虽然是南陵的皇族,可是南陵颓势已穷,她只感受到亡国的紧迫,以及流离失所的可怕。 “我从小教导你的那些,不是为了让你们为奴,为仆,为臣子,而是教你们做人上人的。尤其是你,小瑾,你是阿篱的亲姐姐,他最亲近的人,最信任的人,如果连你也不肯帮他,就没有人帮他了。” 凡音出自本能说,“我自然会帮助阿篱,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那就不能让羽翎部落强大起来。”梵彦笙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字一顿,“鬼面部落的强盛,不是凭借它自身的天赋的,是有外界的导引。是逍遥太极,与我毕生的心血,他比我更狠,他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了西荒来,用来扶持那支部落。” 凡音的脑海中仿佛闪过一道惊雷,父亲早就认识逍遥太极了? “没错。”父亲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我与逍遥已经是故交了。在你出生之前,在我认识你母亲之前,我游历各国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他是我见过的人中难得能如此一见如故的。我们有着相同的抱负,我们有着各自不得意的出身。” 他们都是自诩天选之人,帝王之才,万人之上的人,可惜却偏偏生在了一人之下。 半个时辰之后,梵彦笙如期匆匆离去,临走之前他单独与鬼择弥荼私谈片刻。他走之后,鬼择弥荼怔怔的愣在了原地。 凡音愣在了原地。 只有鬼瞳面带愧意的看着他们俩。 鬼择弥荼许久之后冷笑一声,“原来我父亲居然还不信我!天下之大,恐怕就没有一个他会信任之人……不!他信任你们的父亲。” 第195章 交托 鬼择弥荼许久之后冷笑一声,“原来我父亲居然还不信我!天下之大,恐怕就没有一个他会信任之人……不!他信任你们的父亲。” “他信任的不是我们的父亲,而是我们父亲的野心,是他们的共同利益。”凡音同样冷笑,笑声中带着一抹疮痍。 …… …… 凡音回到羽翎部落的时候已经很晚,除了那一闪一闪的营火,已经没有人声了。 她听到周围的树枝上有掠动的声音,纵身而起。 淬鸢恹恹的坐在那里。 “这么晚了,不睡?” “想再等等,万一阁主回来了呢。” 凡音摸了摸淬鸢的头发。 “阁主,我们还回北央么?” “会回去的。”是么?她心里并没有口头上说的那么确信。 “阁主。” “嗯?” “阁主心里头的那个男子,就是司小爷吧。” “……” “可是司小爷已经是人家的驸马,司小爷给不了阁主身份和地位。阁主不如……” 阁主不如怎么样,她自己也说不好,可是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几日她始终在羽翎部落里转悠,阁主说出去办事,却不肯带上她,也不许她乱跑。 每天都能见到郡主和小爷,听到人人都喊着“郡主”和“驸马”,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主子,若是主子跟着小爷,别人该喊什么呢?难道还是姑娘么。 “阁主,我记得玄鹤堂主临终之前说过,北央境内还存留着许多我们纵琴阁的人,纵琴阁是与非门中保留最完整的一阁了。我们回去,他们一定都会拥护您的!” “哦?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重塑与非门呗!我们重新得到央帝的信任,我们依然是江湖第一的朝廷门派。” “江湖中人,涉及朝廷,你还挺自豪的?” “因为有钱呗。” “财迷!” “才不是……” 凡音看出了些端倪,“怎么了?” “我听到有人说,小爷尽养些闲人。是不是在说我呀?” “当然不是了,你怎么会是闲人呢。你是我的堂主呢。” “就我一个堂主有什么用。” “对了,我还找了另外一位堂主,她叫做红狸。” “真的?”淬鸢瞬间雀跃起来,“她在哪里?” “她被我派出去做事了。” 淬鸢立刻又不高兴起来,“那我呢,我也可以做事!阁主给我下命令吧。” “你真的可以?” 想到要亲手杀人了,淬鸢还是有些瑟缩的,她见过死人,却没有亲手杀过。 以前听人说的时候,第一个人总是特别的恐怖,但是多了以后,就不可怕了。 “我不怕!” “那你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情。” “阁主请说。”淬鸢一时间认真了起来。 “替我守在阿篱的身边,替我保护他。谁都不能伤害他,谁都不能!” “鬼瞳大人?可鬼瞳大人身边不是有镜王么。” “可是我更信任你。” “那……阁主你自己怎么办?” “你是我的堂主,你总是要独当一面的。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去好好完成吧。等到我来验收了一天。” 淬鸢只犹豫了一会儿,“是,阁主!” 凡音将淬鸢送回阿篱的身边,因为她要去做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或许很久又不能见到阿篱了。 但是没关系,她现在知道了父亲的计划,知道了父亲日后的大业之中是有阿篱一席之地的。 那就不用她担心了,父亲自然会想办法保住阿篱。 可是在父亲的大计之中,她仔细的听过了,并没有自己的位置。所以自己,其实是可有可无的。 是父亲可以随时拿出来牺牲的。 自己甘心么?她并不甘心。可是此时此刻,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完成。 …… …… 天色初亮的时候,是整个西荒景色最美的时刻。 西荒没有落日余晖,太阳说落下就落下,但是升起的时候却缓慢的,和煦的,带着一丝慵懒的。 司小爷一夜未睡,静坐在大帐中静静的默读。 “小爷,音姑娘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看着小爷仿佛离弦之箭飞奔而去。守帐的侍卫不由得默然。看来主子的心,是在这个小女子身上的,而非堂堂羽翎的郡主。 “小音?” “妥了。”凡音说的很简略,她告诉小爷,她与鬼择弥荼之间谈妥了,将所有的过程都省略。她完成了鬼择弥荼的任务,所以鬼择弥荼答应了成为司小爷的盟友。 “就是说,如果我现在发兵,他会与我并肩作战。” 发兵两个字,意味着生灵涂炭,然而凡音毅然决然的重重点了下头。 “但是小爷,有一件事情,你必须容许我去做。” “是什么?”他本想说,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然而他还是犹豫了,为什么犹豫,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很多时候他并不是担心凡音会背叛、伤害他,反而是担心她会伤害自己。 她身上愈发的透出一股绝然的之气,让他无端端的感到熟悉,却又感到恐惧。 “你先要放六皇子回到北央。” “为何?”司幻莲拧起了眉头。毕渊在他的手上,他也不会真去加害毕渊,不过是制约北央军队的一道符。 无论央帝的态度如何,毕渊到底是个皇子,就算央帝下了杀令,两军对阵首将还是要顾及几分的。 “我将他悄悄送回北央,但是不为朝廷所知。待他返回皇城的时候,央军已经与西荒酣战。到时候小爷再广而告之北央的百姓,北央朝廷不过是借口皇子被俘,目的就是西伐羽翎部落。” 司幻莲一瞬间便明白了。 北央国大城固,难以匹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民心。北央民风彪悍,人皆可战,而且民心聚拢,不像西荒如盘散沙,这也是北央常年城墙高固的原因。 然而对于北央皇族之间的残忍,百姓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是家事,要杀的也是帝王的子嗣。 让司幻莲修书去北央皇城,要求交还早已亡故的筑南王的,其实就是梵箬篱背后的梵彦笙。 既然央帝要筑南王死的悄无声息,那么就顺水推舟,让北央所有的百姓都知道央帝是个出尔反尔,答应了放自己胞弟一条生路,结果还是将他暗地里处决的言而无信之人。 第196章 交易 既然央帝要筑南王死的悄无声息,那么就顺水推舟,让北央所有的百姓都知道央帝是个出尔反尔,答应了放自己胞弟一条生路,结果还是将他暗地里处决的言而无信之人。 司幻莲久久的凝视着凡音,“我放他回去便是。可为何要你亲自押送他。” 因为他身边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了。 他一直都是孤军奋战,永远都是客场作战,凡音心疼他,所以能帮他一步,是一步。 “放心,小爷。我会回来的。” 这句话,尤其的熟悉。就像他当年离开筑南王府的时候对她说的,等着我,我会回来看你。 司小爷按捺不住,一把搂住了她。 “小音,我救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效我而死的……” 凡音不动声色退开了一步,从他的臂弯中抽身而出。 既然已经注定了是不属于自己的,何必沉旎其中,不可自拔,郁郁而终呢。 “我为小爷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你当年救我……没有白救。” “小音!不用你说这个话。” “小爷固然是出于善心,可是既然救下了,我就当心向着爷。如今小爷用人之际,凡音不才,却也自诩可为之一用,难道小爷宁愿我是个无用之人,平白无故养着么。” 她说的话里带着负气,也带着一股凄厉,他听不懂,不明白她哪里来的情绪。 他似乎从来没有懂过她,又似乎一直都很了解她。因为他知道的,她的心一直在他的身边,他随身携带着。 “小音,你可知道,为何我从未许你将来?” 她当然明白。他没有将来,又如何能许她的将来。 但是今日他却亲口问出这番话,说明了他已渐渐的看清了将来。 “待那一日,我司幻莲在这天底下有一番立足之地,我就深宫后院的将养着你,你就是我的第一夫人!” 他说的如此的认真,说的如此的真心实意。 可是英花蝉呢?英花蝉不才该是他的第一夫人么。 难道小爷早已经做定了打算,要抛弃羽翎,抛弃自己最初的支撑么。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司幻莲已经预感到了羽翎会毁在他的手里。既然他能预见,难道英花蝉、英无名无法么? 不。他们也能。他们会在小爷的道路上设立崎岖,会成为他最后的阻碍。 凡音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所以她必须为他先扫平障碍。 她不用担心英花蝉,因为英花蝉的心已经毫无保留的交付给了小爷,只要小爷身边没有别的人,英花蝉就永远不会背叛小爷。 所以仅剩的磐石,就是英无名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的羽翎驸马还需要不知天师的加持,但是凡音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英无名这个人,留不得。 …… …… 趁着时辰尚早,人未清醒,凡音潜入了关押六皇子的大帐,将他带了出来。 毕渊见有人来救,十分欣喜,立刻表现出只要一旦回到北央,立刻重金酬谢。 凡音摘下了面具,毕渊一下子愣住了。 凡音知道自己的面具也只能戴一时,不可能一路上掩饰自己的身份,索性不如敞开了说。 “你为何救我?你不是阿莲一边的么。” 凡音显得百般犹豫和迟疑。“羽翎郡主不知如何与我结下了间隙,处处对我不满,处处于我刁难,我……”她欲言又止了一番,斟酌着后面的话。 毕渊却以为她心思活动了,“你是要离开阿莲?” 那是不可能的! 但凡音故作为难的模样,让毕渊更误信了几分。 “我乃与非门中人,如今皇城中与非门总阁发生了翻天的变故,可小爷……小爷的势力全部在西荒之地。”原水救不了近火。 毕渊深谙其中之道,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你想让我回北央皇城以后帮助与非门?” 凡音充满希望的看着他。 “可你也知道,与非门乃央帝之下一人执掌,连我们这些皇子,都动用不得。” 凡音依然殷切的看着他。 她的目光中带着一种迷惑。 毕渊的心境动摇了。 是啊!只有央帝一人能够执掌,那么……如果他成了央帝呢? 他也是皇子,他也不比其他皇子少胳臂少鼻子,只不过他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母妃和外公舅舅罢了。 毕渊再次看向凡音时候的眼神变了,变得更肆无忌惮了几分。她是这个意思么? 显然司小爷远在西荒,已经不可能帮助到她了,而且司幻莲的身边已经有了很强势的羽翎郡主,所以这个小丫头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而且她身为与非门的人,与北央之帝有着深深的羁绊。 所以,她要另立明主了。 毕渊忽然觉得自己呼吸都流畅了起来。 他一直都觊觎着凡音,心思活络。但是忌惮着司小爷,从不敢显露分毫。 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他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凡音,你可愿意……” “六皇子,我们还是先回北央境内再说吧?” “对,你说的对!” 两人立刻动身,鬼鬼祟祟,倚墙矮走,潜行而进。 一路上尤其的顺利,连巡守的侍卫都没有遇到几波人。 毕渊还在心里嘀咕着,不愧是与非门出来的人,就是高瞻远瞩,看来早就做好了逃走了准备。 可,在他们的远处。司小爷背光而立,眼睁睁的看着两人潜远的身影。 “小爷,他们……” “让他们走吧。” “可我们不是要用这个六皇子换取苍城么。” “不用他。我们一样夺取苍城。原本这个皇子,就抵不上一座苍城。” 在央帝的眼中,一贯如此。 他心里揪着的只有凡音,凡音跟着他一起走了,她会回来的吧? 她不会一去,归了皇城,就全无音讯了吧。 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回去了,没有办法回去找她,回去接她了。 他再要回到北央的皇城,大抵就是一路打进去的,可那个时候她还会在那里么。 “小爷,鬼瞳大人到了。” 司幻莲神情枯顿的转过了身,视线离开了凡音和毕渊离开的方向。 他们俩姐弟,确实都是人才,难得一见的奇才呢。 “在哪里,我去见他。” 第197章 夺城 “在哪里,我去见他。” 鬼瞳看上去神色无异,可是眼神中有一丝不可忽视的凄迷。仿佛心头压抑着重重的阴霾,无法拂去。 “小爷,我是来请小爷出兵的。” “攻打苍城么。” “对。夺取苍城。” 司幻莲没有想到的是,鬼择弥荼愿意倾巢而出,他反而成了主军。 其余的部落看到惊雷以镜王为首,又要攻城略地,早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掠夺一番。 司幻莲却迟迟压着自己的铁骑军,始终未发。 最后连英策熊都迷惑起来,司小爷到底在想的是什么? 苍筑关的守军尤其的顽强,其实是一如既往的顽强,上一次只所以被攻破,是因为筑南王担忧夫人的安危,无心恋战。 可这次同样鬼择弥荼领军,却久攻不下。眼看西荒部落联军就要士气锐减了。 鬼择弥荼有些愠怒,“鬼瞳,你去问司幻莲,他打算什么时候出战。” “小爷在等一个人。” “等什么人!” “北央太师府上的明月公子。” 百里明月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恹恹的望了一眼城下。 管他是谁在鬼叫鬼吼的,自己就是不出城迎战,就是死守不破。 “明月公子,他们再这么围城下去,我们粮草可就要断了啊!” “断了就断了,别饿死我就行。” “这……” “明月公子,城下的西荒军骂的太难听了,我们守城的将士都忍不住要对骂了。” “骂呀!怕他们做什么?” “……” 百里明月已经写了急函回去求援了,日子标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给你们朝廷二十天,二十天后,援军不到,粮草不到,我就弃城了! 你们自己不来守,怎么难道要我一个世家子弟在这里给你们抛头颅洒热血的? 我是个文人,又不是武将。我是陪着六皇子出来游历人间的,不是来这里镇守苍筑,还要领兵救人的。 你们搞搞清楚好不好? 那封请求朝廷援兵的急函写的十分的草率,几名大将自己看了都觉得悬,谁看了这封信的语气心里都不会觉得舒服,还怎么会肯过来帮忙。 可是明月公子当事人却一点不着急。就好像他一点不期望着真有援军来,弃城到好像已经准备了挺久了。 “粮草还够撑几日?” “十三日。” “我是说够我们守军撑几日。” “公子的意思是……百姓咱们就不管了?” “北央的百姓当然是央帝管了。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朝廷的父母官,我是百里府的明月公子。” “……” 要不是苍城中原本的将领都被六皇子革职了,而六皇子临行之前特地嘱咐了,城中一切决定必须通过明月公子首肯,否则论军法处置。 谁还会来听这个百里明月在这儿瞎哔哔。 他简直就是个外行人,干着外行事! 百里明月虽然口头上说的很风轻云淡,可是心底的急迫是无人能够看得出来的。 还能够守十三日,十三日后就不得不出城了,否则被围困至死,他是听人说过的。 要么城中人吃人,要么就是百姓反了,把守军赶出去。 就算是北央最坚韧耐受的子民,也挨不住饥饿呀。 他并不是不愿意血战到底,可是他心疼这里的百姓啊。 他们很多都是迁移至此的,他走访的时候询问过他们,他们都在心心念念的等着筑南王回来。 有些心思清明的早已明白了筑南王是再也回不来了,可是心头还是放不下苍城,放不下筑南王的一生心血呐。 “在外面攻打的人,是小爷,是曾经筑南王府的司小爷,不是外人呐!” “我们相信小爷!小爷不会将我们赶尽杀绝的,不会真的伤害我们苍城的百姓。小爷要攻打苍筑关,一定有他迫不得已的理由!” …… 听着一言一语的民情民心,百里明月的心也被触动了。 他忍不住就在想,既然央帝和朝廷都不要的犄角旮旯,给了阿莲又如何。 他只是想要回他父亲的城池,他父亲的百姓而已。 然而他遗忘了一点,冰封碎裂于旦夕。 …… …… 十三日后。 没有人比司幻莲更清楚苍城之内的布局和存粮了。 所以十三日后,司小爷发兵了。 他直接阻断了苍城运粮的主线,一逮一个准。 那些运粮的士兵,都是以前苍城的旧人,见到是小爷来劫粮车,也不抵抗,而是殷殷切切的哭了起来。 “小爷啊……我们城里的百姓苦啊……您什么时候回去看看我们呐?” 司幻莲陪着落泪,然后就仍由他们运送着粮草回城了。 其他部落的战士听说后怒了! 举着火把就冲到了羽翎部落的大营之前,“司幻莲,你什么意思!出来说清楚。” 踏咛匆匆忙忙的奔到了郡主的大帐中,“郡主——不好了!其他部落的战士冲来了,要拿小爷是问。” “小爷人呢?”英花蝉的声音有些不着意,但是踏咛太心急的丝毫没有注意到。 “小爷一大清早就出去了,军营中的人没有知道他去向的!”踏咛心里着急,语气也焦灼了起来。 司幻莲的眼眸里已经没有羽翎部落了!这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的。 他在羽翎中来去自如,自己率自己的兵,自己养自己的马。 偶尔大世子好心来看望他,他的态度也没有以前殷切。 “郡主……” “有事就说。” “您说,小爷会不会是想离开羽翎啊?” 英花蝉心一寒,眼一立,这话谁人说出来她都可以不往心里去,但踏咛说出来她却不能继续当作没听见。 踏咛心底是认可小爷的,英花蝉与她主仆一场,绝对不会错看。 连踏咛都有了这样直观的感受,说明司幻莲对羽翎的疏远之心,日月可鉴了。 “踏咛,怎么你也说这样的话。” 踏咛嗫嚅了一阵,“有人说,小爷把那个皇子偷偷放走了。” “什么!”英花蝉强撑着一口气,坐直了脊背。她之前劝也劝过,法子也想过,想让司幻莲放了六皇子,免得真引来了北央的大军。 可是司幻莲想要换取苍城的心意那样坚决,眼看是无人能够动摇他的。 怎么可能突然又会暗中放了六皇子? “听谁说的?” 第198章 逃了 “听谁说的?” “我偷偷的去看了几次,关押的那个大帐门口的守卫围的那叫一个殷实。而且上次被我强闯入以后,小爷下了令,除了他之外,任何人去见北央皇子都要通报他。然后,就再也没人见过那个皇子了。” 英花蝉蓦然眼睑一颤,“有几日没见着凡音了?” 不说还没有意识到,这么一说踏咛立刻凝神想了一想,还真有那么几天了。 “踏咛,去,把师父请来。” “就请不知天师么?” “去,速去。” “是,郡主。” 踏咛果然是速去速回的,可是英无名跟着她回到郡主大帐的时候,两个人都被吓的不轻。 就见英花蝉扑倒在床沿上,脸色苍白如纸。 “我、我去请……大夫。” 英无名一步拦住了踏咛,“去找医女阿巫!” 踏咛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英花蝉其实并没有大碍,只是积郁过厚,心力交瘁。 英无名看着自己的徒儿,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全力以赴之后的坦然。 “婵儿,好些了没有?”把了脉,喝了药,仰躺着,她看起来虚弱不堪。 “师父……”英花蝉硬朗的性子也抵挡不住,眼角滑落下泪来,“师父,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英无名无言的摇了摇头。 当时提出要联姻的人,其实是英无名,借着酋长为长郡主筹谋驸马的荫头,他暗示了在整个西荒之中,都不会有人配得上羽翎的长郡主了。 与其如此,不如让她去偌大的北央试一试,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早在那之前,英无名就已经知道了筑南王的独子,司小爷。也听英花蝉说起过,她曾与这个司小爷有过一面之缘。 根据得来的线报中说,这个司小爷低调而隐忍,但是朝廷之中却有人步步紧逼,不肯放过这对父子。 而从英花蝉的描述中,可见司小爷实则是个可有所大作为的强人,不过是受制于他北央的身份,不得施展。 强强联手,才是当今天下称霸一方的不二法门。 羽翎在西荒之中流亡太久了,被压迫太久了,英无名也运筹太久了。 他需要一个契机,他需要一个人,带羽翎走上最强的巅峰。 英策熊是一个不错的酋长,却过于诺实。英傲隼和英破狼各有所长,却能集于一人身上倒是不错。 在北央皇城见到司幻莲的时候,英无名立刻明白了,他在等待的这个人,就是他了! 而司小爷的资质,也十分配得上郡主英花蝉。 虽然素知人心叵测,光怪陆离,英无名还是自觉低估了人的野心和气量。 “司幻莲,他可对你说过,他要什么吗?” 英花蝉仍由眼角的泪淌落在枕边,默默的摇了一摇头。 “你知不知道他在做的事情,会将羽翎部落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郡主索性闭上了眼睛。 “羽翎部落的人,跟着你的父亲,安逸的太久了。他们并不是战斗的民族,他们不能与鬼面部落那些凶悍的部落相提并论。而司幻莲手中的铁骑军,是羽翎最后的屏障。但是他的铁骑军,是为了苍城准备的。” 他要的是苍城,苍城易守难攻,乃是西荒进出北央的天关。 若待他分门独立,夺得了苍城,整个苍筑关落到了他的手中,连央帝也将忌惮他三分,对他只能拉拢,不能生推。 那他还需要羽翎么? 当年,是他送英花蝉回来的。 他带来的只有那么十几个人。而如今眼下,却已经集结了过万,遍布大半的西荒之地。 用的,却都是羽翎部落的资源,羽翎部落的粮食,羽翎部落的领土。 “现在,我们只能期待他开战,只能期待他胜利,只有他一路高奏凯歌,羽翎在西荒才能屹立不倒。婵儿,对这个男人,你可还有信心?” “我真的不知道,师父。” “你特地找我来,可是为了外头那些其他部落的战士?” “还有一件事。”英花蝉的神色阴郁,“我听说小爷放走了北央的皇子。” “确有其事。” “师父你知道?” “我也是才得知不久。” “师父!”英花蝉挣扎着支撑起来,踏咛早已被她赶到了帐外,英无名赶紧走上前去扶住她。 “你又要作什么?” “师父……徒儿求您一件事。” 看着英花蝉的神色,英无名已经猜到了几分,“你先休息,外面的人我来劝他们走。” “师父!那个女子留不得……”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英无名不得不重新回过头来审视着爱徒,“为师早就帮你打听过这个人的来历了。” “她的身份不简单?” “她是与非门的人。” “央帝的人!” “这还不好说。你可别忘了,小爷自己的生母,也曾是与非门的人。” “若是师父不肯出手,那就我亲自动手吧。” “婵儿,”英无名欲言又止的顿了片刻,“为师知道你手段凌厉,不亚于男儿,但是动司幻莲身边的人之前,你要三思啊。他比你以为的,更要隐忍。” “徒儿明白了。”她口头上应和下来,但眼神中却寒光更甚。脑海里飞快的闪过那一幕,凡音在羽翎的寨中避难,司小爷飞马过来救她,那时候她就隐约意识到这个女孩子对苍城的司小爷来说,并不简单。 现在司幻莲是她的驸马,她羽翎郡主的人,谁都无法抢走。 …… …… 看到原以为被劫持的粮车回来了,百里明月惊诧了半天,这……是老天注定让他继续苦守下去的天兆么。 “明月公子,是小爷让我们回来的!” “原来是阿莲啊。” 明月公子若有所思的凝神望着城关之外。 西荒的兵马来势汹汹,随时准备将苍城洗劫一空,但是司幻莲与他们的目标却不是一致的,他要的是城池的掌控权,而非洗劫,非杀戮。 司小爷与苍城之间是有纽带的,那纽带就是筑南王府,就算王府被鬼部军焚毁了,纽带依然在! “小爷不会伤害我们的,小爷是筑南王的子嗣,筑南王是守护苍城的人呐!” “让我们抵御西荒的兵马,我们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可如果是小爷的军马,我们该怎么办呢?” …… 第199章 归来 “让我们抵御西荒的兵马,我们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可如果是小爷的军马,我们该怎么办呢?” …… 最近城中的百姓之间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压都压不住。他们讨论就是一件事,在北央的守军与小爷的铁骑军之间,百姓更愿意倾向于谁。 初听到这样的流言的时候明月心底完全慌了,民心所向,覆舟之水,他只在史书上看过,却未曾亲眼所见。 难道,小爷汲取的就是民心么? “明月公子——西荒兵马攻城十分厉害,前楼、前楼恐怕要守不住啊!” “守不住?守不住你们就自己去世吧。反正苍筑关的后面就是整座苍城的百姓,苍城向北就是淮阴河,过了河水就能直取北央的皇城。” 斜睨了一眼将领的脸。百里明月本来就不是带兵打仗的人,他自己也没有冲锋陷阵过,以文臣之姿,这个时候就该出城座谈了,对方要什么,自己能给什么,心中至少得有个数。 可是现在他只知道外头的人要什么,可自己能给出去什么,却半点底气都没有。 所以城池就剩下两种命运,死守,和彻底沦陷。 六皇子身陷敌阵,皇城中也没见人来救,照理说他一个朝臣之嗣是完全可以直接逃回去的。 他没逃回去唯一的理由就是,外面攻城的人之中有一个司小爷,是他有信心能够谈拢的。 央帝许他随六皇子同行的意义,也就于此了。 “朝廷可有文书来?” “回明月公子,还没有。” “……嘶!那央帝可有口谕?” “也没有。” “……”这央帝是城也不要了,人也不要了,无为之治了? “明月公子——” “说说说!” “程浅大将军旗下李玉将军到。” “李玉来了……” 李玉是个打硬仗的武将,在皇城的时候百里明月就听说过这个人,算是百穿营中以实力挣功名的人。 “带了多少人?” “足有五十万!”回答的小卒声音都颤抖了,希望呀! 五十万?百里明月心中却一颤。 那是整个西荒所有部落战士加在一块的人数了。 央帝要干什么。央帝要彻底倾灭了西荒部落了么。 “什么时候到?” “两个月之后。” 两个月。阿莲,你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内无法取下苍城,恐怕央帝就不会再放手给你任何机会了。 …… 司幻莲做到了。 两个月的时间,他不仅攻下了苍城,还把李玉的援军拒在淮阴河以北。 如今苍城之中,只认小爷,不认央帝了! 筑南王谡壬冉的死讯不知何时已从皇城传了出来。 央帝最后还是背信弃义,还是赐死了筑南王。 谡融衡百口莫辩。筑南王是在关押中病死的,谁敢信? 筑南王失守城关在前,可是司小爷把苍筑关抢回来啦。他不仅赶走了鬼面军,他甚至为了北央与西荒的盟约,迎娶了外藩的郡主。 司小爷牺牲了这么多,可是央帝和朝廷做了什么? 他们居然派了小爷曾经在皇宫中的故友,六皇子毕渊来攻打小爷。 果然整个北央皇族的人,都是出尔反尔的背信之人。 在整个苍城百姓困于水火之中时,央帝有没有来救他们?没有! “我们为什么还要城府于这样的央帝!” “央帝心中无苍城。央帝眼中只有应该死守的苍筑关。” “我们要求小爷回城!只有小爷才可以保护我们。” …… 李玉将苍城的情况传回皇城的时候,朝廷一片哗然。 连促使了司幻莲与羽翎联姻的皇后宫婉婷也受到了无端诟病。 他当年就是一头獠牙还没长开的豺狼,成为羽翎的驸马简直如虎添翼,现在就是他要报复北央的时候了。 所有人都说,必须灭了他。 央帝独自在后花园中漫步着。 原本还寄希望于百里明月和毕渊,看来的确是自己太抬举这些后生了。 一个一个的,没有一人能够比得上当年自己的魄力。 这个时候传回了六皇子毕渊突然出现于皇城的消息。 央帝冷笑了一声。 毕渊上前,扑倒在父亲的脚下,“父皇,孩儿回来了……” 他一身的狼狈,衣衫褴褛,脸色枯黄,一看就是星夜兼程,拼了老命的往皇城里逃。 “你不是被司幻莲捉去了么,怎么逃出来的。” 听到央帝的语气,毕渊就暗自凉了一截。这不是一个父亲看到大难不死归来的孩子该有的语气。 “回父皇……”他看了一眼央帝周围的内侍,目光犹豫,显然是希望能有机会单独向父亲述说。 可惜央帝并没有给他那个机会,“说。” “是纵琴阁的阁主救了我。” 央帝脸色一沉,这才一挥手,把左右都摈退了。 “那丫头还活着?” “是的,父皇。” “人呢。为什么不回来?” 毕渊稳了稳心神,脑海里闪回了一遍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据说是在外的时候受了重伤,伤愈后,得知了皇城中与非门总阁发生了异变。唯恐父皇责罚,所以流落在外。得知儿子被司小爷……司幻莲挟持后,全力施救。” “哦?你信她的话。” 毕渊斟酌了一下,“孩儿信阁主的话。” 央帝居然没有再追问,毕渊暗自松了一口气。 “苍城丢了,你知道了么。” “孩儿……” “让你去守苍城。也是看你第二次出征了,且对苍筑关地势了解。哼,结果还不是没用的废物。” “……”毕渊讷讷的不敢再说话。低垂的眼眸中却愤愤的闪过一丝恨意。 难道是他想丢么? 虽然自己的兵力已经比筑南王那时候充裕了很多,但都是由皇城直接调派的老将,一个个都不怎么听他的话。 而且自己被俘虏的时候,父亲居然没有半丝动作,眼睁睁的看着,就算知道司幻莲不至于真杀了自己。 可是自己是北央的皇子,难道不要面子的嘛! “还有事没有回报?” “没,没有了父皇。” “那还不下去。” “是,父皇。孩儿告退。” 毕渊离开央帝书房的时候,正好长皇子鸿亦从远处款款走来。 两人互相一瞥,鸿亦的眼神中满是嘲讽和不屑。 毕渊只得狼狈的低下了头。 一转身毕渊就进了他母妃的寝宫。 他生母已经等得焦急不堪,泪流满面。 “渊儿,母亲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回来了母亲。你放心,既然这一次我能活下来,日后,我也一定能够活下去!” 毕渊的言外之意,听得生母怔怔的一愣。 “孩子,你千万要沉得住气。不能在这个时候,不能在这个时候成为你父皇眼中的弃子啊!” “孩儿明白的,母亲。”话锋一转,“皇奶奶每四年去一次银尘山的日子是不是近了?” “唉,就在下个月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母亲,不如……你就跟着皇奶奶一道去吧。然后就留在那里,暂且不要回宫了。” “你说什么!” “母亲,你相信孩儿么?”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可你到底要做什么?” 毕渊深吸了口气,“我也是父皇的儿子。我是北央堂堂皇子。可是却被筑南王遗子打得落荒而逃,被囚为质。” “最可笑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救我。没有一个人啊,母亲……连明月,我最最亲密的朋友,他也没有来救我。” 还没有说完,他生母就抱着他恸哭了起来。 这就是不得势的皇子的下场。 换做无论复霖还是鸿亦,整个北央的武将都信誓旦旦,主动请缨去救他们。 他们才是日后有可能登基为王的皇子。 “去吧母亲,去银尘山。如果,如果我以后不在了,母亲就留在银尘山中……” “渊儿!” “如果日后真成了。孩儿亲自去银尘山接母亲。可好?” “好……好什么好!” 母子两人相拥而泣。 第200章 重建 那个前来召唤凡音入宫的人叫做午星君。 乍一眼看去,长相与沐汝璜有些相似。 负手立在与非门已经废弃的,现在成为了商贩聚集地的原址角落。 凡音在这里留下了记号,如果与非门中还有人愿意看见的话,随时可以来这里找她。 “央帝请阁主入宫。”这个人说话也是十分的简短。 “你是?” “我是央帝身边的人。” 凡音紧紧的盯着他。对方终于松了口,“我曾经是守琴阁的人。” 曾经?凡音的眼神阴森了几分。 一入与非门,没有人可以离开的。 “我的母亲,是沐阁主的亲妹妹。” 原来如此! “与非门中,已经没有人了?” 午星君十分坚定的摇头。 “与非门中的人不会那么容易被灭绝的。然而与非门历代以来行事太过诡踪,即使各大主阁之间的联系也只仰靠掌琴阁。” 如今掌琴阁主一叛变,等于是将整个与非门四分五裂了。 “那些剩下的人肯定怕自己的踪迹遭到掌琴阁主的出卖,所以不肯再轻易露面。” 凡音沉吟,“至今还没有沐涯泊的消息么?” 午星君看了看她,有些迟疑,“央帝曾经派人找过。似乎,是去了东面。” 东面最大的国就是东桑。东桑一直以来面上都是与北央交好的。 想起父亲的话,凡音隐约的意识到了什么。 “纵琴阁主。”午星君突然伏地而跪,把凡音一吓。 退后了一步看着他。 “纵琴阁主,你现在是重建与非门的唯一希望了。既然你还愿意回到皇城,那就请你重聚与非门吧!” 凡音暗自抚了抚胸口的位置。冰魄释魂琴救过她,沐隐娘也救过她,她确实还欠与非门一份人情。 “我该怎么做。” “央帝要见你,应该就是想得知你的心意,是否还对与非门,对央帝忠心耿耿。只要阁主能够证明自己的忠诚。央帝会愿意再次支持与非门的。” 靠央帝? 鬼择多铎的死讯和鬼面部落的分崩离析在央帝面前确实是凡音立下的一大功劳。 然而与非门的叛落也无法挽回。 午星君凑在凡音耳边低语了几句,凡音瞬间脸色更凝重了。 “你确定?” “我确定。因为阁主不在皇城,央帝无法直接联络到纵琴阁的人,因此这段时间都是我亲自下的手。” 央帝几乎杀了所有知情的御医。看来,他是不怎么愿意放权了吧。 “那,其余的皇子?” 午星君立刻眉头一锁,“前日被羽翎司小爷虏劫的六皇子突然自己回宫了。” 就在大军整装待发,出去准备借着救他的名义剿灭几个西荒部落的时候,皇子居然自己回来了。 这件事上许多人都存有了疑虑。 对六皇子毕渊的态度各有千秋。但多数都认为他是被司幻莲同化了,所以才故意放他逃回来,是帮西荒部落做说客的。 央帝待他态度冷淡也正因为此。 凡音入宫,这次是光明正大走的主门。 路上恰好遇到二皇子复霖的坐轿。复霖目光有些走神的看着灰暗的天空,连垂首站在路边的人是谁都没有仔细看一眼。 凡音觉得二皇子的神色有点怪异。 “二皇子这是?” “他最钟情的宠妾死了。” 目光再一次凌厉的盯在了午星君的脸上,他立刻飞快的摇了摇头,“我不杀后宫之人。但是有传言,是皇后。” 皇后要杀自己儿子身边的一个宠妾?凡音冷冷的盯着午星君,是欺负她没有在宫中久居过么,骗傻子的吧。 后者叹了口气,看来不全盘托出,这位阁主永远会用这种阴森森的目光打量自己吧。 “有人为二皇子说了道正媒,是淳阳公的长孙女。二皇子的态度却一直很暧昧,不肯明着答应,甚至暗中找人去调查了那名女子,去调查的人偏偏还被淳阳公发现了。” 二皇子素来是乖巧听话的,尤其听母亲的话。皇后这一次气的不轻,绝对不相信是自己儿子独自的主意。 去他宫里兜了一圈,回来就让人把他身边的宠妾给清理了。 听完凡音心底不由得寒了一寒。 原来天底下的父母竟是如此的相似。 口口声声都是爱护孩子,每一步都是为了孩子的将来,可是一旦孩子有一丝半点忤逆了他们的意思,竟然是要赶尽杀绝的。 “阁主,我们走吧?”二皇子的轿子走过去了,午星君赶紧低头提醒道。央帝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那一个夜晚,凡音在皇宫的上方看到了一展小小的纸鸢,纸鸢底下帮着一簇跃动的火苗。 后宫路过的宫女告诉她,那是二皇子放的,二皇子经常说,他好羡慕那些能自由飞翔的东西啊。 身为皇子的悲哀,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凡音进到央帝书房后的暗阁,所有的宫人都被摈退了出去,只有午星君被留了下来。 看来继沐汝璜之后,央帝最倚赖的贴身护卫,就是他了。 凡音伏地而跪,将自己消失的这段时间的经历草草的编了一段。 说完后静静的等待了许久。 “凭一己之力,你杀了鬼择部落的酋长?” “是。” “鬼择部落现在的酋长是谁?” “鬼择蒙孟。” “为什么不一并杀了他。” 凡音犹豫了一下,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俯首沉声道,“凡音认为,一个大的部落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被灭亡的,就像与非门一样。与其仍由他们一盘散沙,而被不知道心怀什么不轨之人横加利用,不如让他们苟存在一起,它的强盛已经不复,日后想要灭了它也易如反掌。” 央帝莫名“哼”了一声。 “掌琴阁主叛变的事情,”停顿了好一会,才慢慢的接了下去,“使得整个与非门现在都处于掌控之外。” “凡音明白。” “你可能够,重新将与非门聚拢起来?” 眼角的余光瞥到午星君站立的双脚忍不住动了一动,她是知道他意思的,先在央帝面前应承下来。 “凡音尽力而为。” “与非门,是先帝遗留下来的。是历朝历代只有北央帝王才能够掌控的势利。但是没有人知道,与非门为何一直效忠与北央帝王一人。” 凡音心说,她已经知道了,是因为曾经沐氏族长的一个承诺。 可是承诺真的可以坚持那么久? “因为与非门,以前是外族,并非北央原本的住民。他们从更北的地方迁徙而来,寄生在北央的国土上。” “他们是被驱赶出来的,恳求北央国主的庇护。并发誓世代效忠国主一人。” 到这里,凡音都已经听过了,然而后面的话,却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 “因为担心背叛,于是那一位国主将那整个一族都分割开来,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最后连存活了多少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了。但是,帝王知道,只有帝王自己知道,在北央的某一个村落中,还活着与非门一族的后人。” “若是有人背叛了……便一个一个的屠村。”万劫不复。 凡音的眼睛眨了眨,屠村?屠杀的都是与非门一族的后人?沐涯泊作为掌琴阁阁主,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沐涯泊的叛变,理由应该就在这里吧。”央帝看起来很疲惫。从身后的石架上抽取了一卷卷宗,扔给了凡音。 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字小到几乎看不清楚。 在北央地处偏僻的雪山之中,发生了雪暴,当地的百姓无法自救,请求朝廷的援助。 可是那里雪山环绕,道路难行,难以进入。 负责援救的将领立刻飞马回报,他们必须要割舍一部分的百姓。 央帝当时比照了那里的地形图,看出来其中一个村落居住着的就是与非门一族的人。 他们并非北央人,他们是外来人。 于是那里的整片村庄,都被埋在了暴雪底下,再也没有人记得。 这件事情,央帝自认为是没有判断错的。而且与非门的人根本不会知道哪里才是他们族人的聚集地。 然而他忽略了一件事情,掌琴阁掌握天底下所有的暗线、私密。但凡有掌琴阁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阁主的失职了。 其实历代掌琴阁主都是十分清楚自己的族人在哪里的。他们也十分清楚,只需央帝一声令下,这些族人就会比当年遭到驱赶时更加狼狈和凄惨。 央帝满面感慨的说,“这一辈子,登基之后唯一做错的两件事情,一件就是无端牺牲了一个友邦的村落,另外一件——就是当年放过了自己的胞弟筑南王。” 凡音的神情蓦然一凌。 “当年,其实并非出于什么手足之情,才留下了他。虽然有一部分是为了母后。但真正的原因是,有一个东桑来的国师,居然私底下说筑南王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才,只有他那一脉才应该统治北国之境。” “当时,我还是个年轻人,年少气盛,怎么受得了这番辱没。于是才把谡壬冉留了下来。” 凡音的脸色沉到了底。 她慢慢的抬起头,眼神还是垂在地上,“陛下,凡音有一事不明。” “你想问,筑南王到底是怎么死的?” 虽然已经感受到午星君反对的眼神,凡音还是坚定的点了一点头。“是的,陛下。陛下可否如实告知。” “纵琴的上一任阁主,乃是筑南王的正室,你……?” “回陛下。凡音自小在与非门受训,与非门并非纵琴阁阁主一人所有。” “他是病死的。” “当真?” “放肆!你敢不信朕所说的话。” “陛下。眼前与非门需要重建,掌琴阁前阁主叛变,若是与非门与央帝之间仍有间隙,恐怕……会为人所利用。” “你下去吧!” “是,陛下。” 凡音眼神中闪过一抹阴翳。耳边却听到央帝和午星君差不多同时松了一口气。 第201章 琴门 这次归来却已经没有感觉到那么寒冷。 凡音在沿着皇城中墙角慢慢行走的时候,忽然觉得背后有人。 身法距离都十分的熟悉。 她又继续往前走了一阵,故意将人引到了人烟稀少的角落。 “可是与非门中人?”她大方的说道,不想招致对方的误会。 那人没有现身,而是躲在阴暗处,“与非门主阁门墙边上的记号是你留下的?” “除了我,你还找见了别人?” “没有。” “那不就是我咯。” “……”那个人走了出来,少年模样,一身戾气。 沐涯泊叛师门出走的时候,串通了江湖猎杀派逍鹰的人。 逍鹰背后真正的主使人还没有找到,但是逍鹰杀人一贯赶尽杀绝,能够在皇城主阁里活下来的,看来也只有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学徒了。 眼前这少年显然就是一个。 “你是哪一阁的?”凡音主动问他。 “你是哪一阁的?”对方气势丝毫不让。 同是与非门,而且遭受了灭门之灾,凡音不想让对方再产生敌意,于是摸出了玄鹤留给她的令牌。 令牌是用于纵琴阁内的,其他几阁的人能不能认得,她还真不好说。 “纵琴阁?”少年认了出来。 “你也是纵琴阁的?” “我不是。我是守琴阁下门徒。” 哈,那就是午星君的师弟了。 “你是纵琴阁的什么人。” “纵琴阁的阁主。” “胡说!纵琴阁的阁主是个小姑娘……”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住了。凡音看来不就是个小姑娘么,除了目光凌厉了一点,戒备心重了一点,就是个小姑娘啊。 “你不会真的是……沐氏……” “是。” “阁主——”少年突然眼眶一热,飞扑过来,跪伏在凡音脚边。 凡音吓得四周一看,赶紧把人拽了起来。 “阁主,你救救我弟弟吧……” “弟弟?” “我弟弟被送到了纵琴阁,修炼秘杀之技。因为纵琴阁受袭的时候他杀红了眼,此刻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好不容易找了一家农户愿意收留我们,可是他那个样子,疯起来,连狗都咬……” 少年声泪俱下。他们显然是还没出师的门徒,在师门内不是练功就是打打杂的。与非门一拜,他们就居无定所了。 “我叫凡音,你叫什么?” “顺夕。凡音姐姐,救救我弟弟吧……” 凡音没有想到他会喊她姐姐,整个人一愣,脑海里又闪过阿篱的脸庞。 鬼择弥荼惊讶的看着他时,他避开了鬼择的目光。 她了解阿篱,阿篱不是一个像父亲一样野心勃勃的人,可是阿篱是父亲的孩子,父亲的孩子就必须学会在夹缝中生存。 因为他们的父亲是不会留给他们一条康庄大道的。 他们住的是一座在农户院子外的茅草房,原本可能是饲养动物的。 茅草房里很简陋,天寒地冻。 凡音惊讶的轻呼一声,“你们怎么不去大屋子里?主人不许?” 顺夕乖觉的摇了摇头,“是我要求搬出来的。我怕弟弟……咬了他们家的孩子。” 推门进去就听到低喘声,类似于动物的低声咆哮。 凡音的目光瞬间就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 看到一个年级更小的男孩被绑在简陋的木板上。 男孩眼眸通红,脸颊也不自然的涨红着。 “你弟弟叫什么。” “无牙。” 顺夕告诉她,他们并不是亲兄弟而是表兄弟,原本住在皇城外的莲白镇。 后来无牙的父母都病死了,顺夕的父亲就把无牙接到了自己家里。 但原本顺夕一家的生活也已经很拮据了。 母亲提议要么一家人拼一把,一同到皇城中来讨生活。 父亲身体还好,可以当苦力。 然而北央的皇城中从来不乏苦力,父亲为了养活一家人,日以继夜的干活,最终累垮了。 母亲无法又照顾他们,又照顾父亲,于是把他们送入了与非门。 好在这两个孩子天生硬骨头,一起通过了与非门的入门测试,成为了门徒。 一入与非门,就与原生的家庭再无往来,父母拿到了钱,返回了原本的村镇。 他们却被留在了看似繁华实则冷漠的皇城之中。 凡音问他,“既然与非门倒了,他们为什么不回去。这个时候逃回自己的家,没有人会去抓捕他们。” 可是顺夕却很坚定,“不。我不回去。回去也是吃苦挨饿。我在与非门学的功夫,在与非门学的本领,我要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在与非门是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的。凡音悲哀的看着他。 无牙这个时候又挣扎着低吼了一声。 捆绑他的并非普通的绳子而是布条,显然是哥哥不愿意真正伤害到弟弟。可是布条不耐撕,每隔一阵子就要更换一下。 顺夕显然不是无牙的对手。无牙虽然年纪更小,身体更单薄,可是无牙所学的秘技是用来杀人的。 只要顺夕一个不小心,无牙的手指就能穿透他的胸口,捏爆他的心脏。 可是他怕的只有自己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照顾弟弟了。 “姐姐,求求你了,救救弟弟!我可以为你杀人,我可以保护你。以后,我就是纵琴阁的守卫。” 凡音无声的笑了一下,各大主阁分门独立?现在还不是连主阁都没有了。 “以后你不是守琴的人了,也不是纵琴的人。以后我们都是琴门的人。” “琴门?” “嗯。没有与非门了。那就叫琴门吧。” 反正老顽固们都死了。元老阁主们也都被赶尽杀绝。剩下的一个沐涯泊判出师门。 她是仅剩下唯一的阁主了。 “不用叫我阁主了,叫我沐姐姐吧。以后,你和无牙都一起跟着我。我们有一天过一天。” “是!沐姐姐。”顺夕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与先前墙角边见到了阴翳少年完全不同。 与非门的训练方式就是泯灭人性的。就跟北央皇族愚蠢的祖制一样。 无牙的走火入魔与他的心神有点关系。 毕竟岁数小,虽然入了纵琴阁,却还没有见过那样偌大的残杀的场面。 若是放在普通人家的孩子身上,定然是夜夜梦惊。 而无牙却是心力乱走,正在伤及五脏六腑。 凡音指挥着顺夕在山野间抓捕凶兽,豺狼,魁熊,还有十分凶猛的猎子貂。 然后放在囚笼里,当意识到凡音也要把自己的弟弟关进去的时候,顺夕整个人扑在了囚笼面前。 “阁主,阁主姐姐!你不要杀无牙啊!他还有用的,他会醒的,他会拥护你的……” 凡音懒得解释,将人直接推开,然后解开了无牙身上缠绑住的布条。 直接扔了进去。 就听到囚笼中猛兽咆哮撕裂的声音。 囚笼是木质竹编的,鲜血从里面四溅开来,顺夕紧紧扒在囚笼的门边,呼喊着弟弟的名字。 不稍片刻,囚笼中安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顺夕满眼猩红的瞪了一眼凡音,飞扑而上拉开了囚笼的门。 “呼——”摇摇晃晃的黑色魁熊从里面爬出来,轰然一声压倒在顺夕的双脚上。 “无牙!” “哥哥……” 那身形还显得瘦小的男孩子手足并用从囚笼里爬出来,满脸满身的血迹,舔舐着最初。 “哥哥,我饿。” “好,好,哥哥这就煮面给你吃。” “我要吃肉。” 顺夕为难的顿了一下。就瞥见凡音走过来,踢了一脚地上的熊尸。 “熊肉不知道好不好吃啊。” “我饿,我要吃肉,哥哥。” “好,哥哥给你煮熊肉。” …… 当晚,凡音、顺夕、无牙三人跟着农户一家坐在大院子里,满足的啃着熊肉大骨,品尝着熊肉煲。 无牙见到凡音的令牌,虽然很怀疑,但是伏地而跪,“见过阁主!” “嗯,叫我沐姐姐。” “是,沐姐姐。” “以后,你们都是琴门的人了。” “琴门?跟纵琴阁一样,要杀人么?” “要。但是我们也可以拒绝。”她不要再作为央帝的杀人棋子了。 既然央帝说要她重建与非门,那么她就要重建不一样的与非门。 …… 午星君来给凡音送钱的时候顺便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北央城西,火寨沟囤聚了一窝雪匪,不知什么来头,非常的不好惹。 城里的官兵出动了好几次了,每次却都完败而归。 凡音看着他,怎么的?现在她还要帮忙剿匪了? “阁主啊,我怀疑,那是与非门中流窜出去的人。” 杀伐凌厉。其实午星君一开始就怀疑其实是纵琴阁的人。 他虽然没有入与非门,但是对三大主阁的门徒身手却十分了解。 只要看清对方杀人的法门就能判断是哪一阁的。 掌琴行动诡秘,不留痕迹。守琴大开大合,最为光明正大。 而只有纵琴,那就像毒蛇。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击即中,有时候死者甚至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 而且纵琴阁的人喜阴暗。那窝雪匪正巧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动,挨家挨户的搜刮钱财、食物。 怀疑纵琴阁门徒,理由十分充分。 忽然一个小孩子龇牙咧嘴呼了上来,照着午星君面门就是一拳。 午星君防御强于攻击,把小孩子格挡了下来。 目光诧异的盯住凡音,什么意思?要杀他啊! “阁主,这是?” 话还没说完,小孩子贴地而行,举止如山魈,迅速而凌厉。 “阁主!” 凡音置若罔闻。 就在小男孩行分身之术,以三面同时攻向午星君的时候,凡音凌空而起,一手提起了小男孩的后颈。 “够了。再打下去,午侍卫要动真格的了。” “是,姐姐。” 凡音不住的摇了摇头,唉——还是差了一点。 “这是什么!” “琴门的门徒啊。” “琴门?” “央帝许我重建与非门,然而我不可能以一人之力统掌所有主阁。不如就立阁为派。” “那,掌琴和守琴怎么办?” “他们若是还愿意回来,终究是我琴门中人。” 第202章 收服 凡音一席凉薄的单衣,在北央皇城郊外铺天盖地的积雪上,缓缓的走动。 仔细留意她的脚下,会发现她走过的地方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只有一左一右尾随着两个清晰的脚印。那是顺夕和无牙的。 “沐姐姐,你不冷么?”无牙到底岁数小,凡音告诉了他几次不必在叫自己阁主了,他就习惯了,也没有半点别扭。 “不冷。” 不冷。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已经记不清了。 但是以前那样畏惧北央的寒冷,感觉自己可能就要冻死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 一只飞鸟从半空中掠过,凡音抬起头,瞥了一眼,“无牙。” 无牙纵身而起,徒手一捞,打在了飞鸟的翅膀上,飞鸟挣扎扑棱了几下,最终还是落到了不远处的枯枝下。 两兄弟跑过去,将落鸟捡了起来。 浅灰色的飞鸟羽毛相当的漂亮,一双眼眸黑梭梭的,看起来十分的无害。 可是爪子的上方有细细的绳子捆绑过的痕迹。爪子上的指甲也修剪的十分干净。 “烤了么?”无牙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我不饿。”凡音不赞同的耸了耸肩膀。 顺夕看着那只弱小无助但能吃的飞鸟,不由得升起怜悯之心,“我们,不能放了它么?” “不能。”无牙扭头看着哥哥,回答的十分的坚决。可是回答完了以后才想起来,目光转向了凡音。 “这是家养的。”凡音解释道。附近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农户,前面就是火寨沟了,更不可能有普通的百姓居住在这里。 飞鸟八成就是寨里雪匪的信鸟了。 掌琴以前会饲养各种不同的小动物,有些甚至十分的凶悍,用它们作为在特殊环境沟通的工具。 极有可能在掌琴阁被灭门的时候,有人带走了这些小家伙。 无牙没有多余的动作,咔嚓就捏断了飞鸟的脖子,随手就扔在了雪地上。 凡音却走过去,徒手拨开了雪,捧起飞鸟的尸体埋进了雪里。 “所有生命都拥有存在的意义,”她像是自言自语,可是说的很仔细,身后两个少年也听得很用心,“没有谁的性命生来就比别人来的更重要,更高贵的。我们猎杀别人的性命,是因为那是我们存在的使命,可是,我们却不能蔑视他们。” 无牙和顺夕听懂了,他们纷纷走过来,默默的向着飞鸟的尸体上拨着雪,一直到把积雪堆成了一座小土坟的样子。 走到火寨沟的时候,有一排已经废弃的小楼,从外面看起来无法辨别出是否有人居住在里面。 凡音摸出自己的令牌,交给无牙。 “过去说你的哥哥从山坡上摔下来伤了腿,在那边的荒地上。请求人出来帮忙。无论他们信不信你,离开的时候找机会把令牌丢在地上。” 顺夕立刻表现出极度的不安,“阁主,还是让我去吧,弟弟年纪小……” “我能行的,哥哥。你的功夫没有我,跑的没有我快。而且你出手也没有我凶狠。” 顺夕没有话说,只是眼神哀求的看着凡音。凡音叹了口气,取回了令牌转交了个哥哥。 “哥哥?”无牙显得很不高兴。 但是顺夕却摸了摸他的头,就算弟弟不高兴,他也要保护弟弟。 在入与非门的时候,他们两兄弟的动作都非常的灵敏。 可是在通过测试的时候,顺夕明明有机会抢先的,但是看到被分到别组的弟弟被他的同伴落下了,正在艰难的追赶着自己的伙伴。 顺夕几乎毫不犹豫的,就回过头去帮助自己的弟弟。 如果无牙没有办法进入与非门,他一个人也是不会加入与非门的,两个人分来了的话他就没有办法保护弟弟了。 凡音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所以顺夕是守琴阁的门徒,而无牙是纵琴阁的门徒吧。与非门的人也并非逆天而行,他们十分擅长观察人真正的本性。 顺夕走去拍火寨的门,凡音带着无牙躲在远处的山坳里,目光紧紧的盯着他。 无牙在凡音身边的呼吸很沉,蓄势待发,凡音知道只要寨里面的人对顺夕表现出任何的威胁性,无牙一定会拼了命的冲过去。 可是以现在无牙的身手显然不是里面人的对手。 “无牙。” “姆?”他转过头,露出没有丝毫防备的表情。 “放心,我会保护你和顺夕的。” “嗯……”无牙刚点了点头,突然感觉到脊背一凉,然后全身沉重了下来,意识蓦的一黑。 打开寨门的是个佝偻的中年人,眼神浑浊而无光,顺夕怀疑他根本看不见。 “大叔……” “啊?”中年人似乎是顺着声音低下了头来。 “大叔,我的弟弟摔坏了腿,您能不能帮帮我们?” “是个孩子呀。” 这个大叔似乎看不见,顺夕在心里嘀咕着。 “你等等啊……我去喊四娘。” 中年人摇摇摆摆的冲着寨子里面走去,门没有关上,也没有理还站在门口的顺夕。 顺夕茫然的回过头去,朝着远处的其实自己并看不清的方向瞭望了一会儿。 凡音看着他的动作时,心里一凉。 而顺夕木然的站在原地,他在犹豫是不是这个时候就能把令牌扔下,然后自己离开了。 再次出现的是不是什么四娘顺夕并不知道,他只看到蓦然伸出来一只手,一只干枯的、苍白的手,那只手猛地一抓就勾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然后他就好像被勾进了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中。 “他的身上有块令牌。” “不可能。所有的令牌那只老狐狸走的时候都毁掉了!” “纵琴阁的那块令牌还在的吧。” “是啊。听说当时只有纵琴的阁主不在城里。” “纵琴的阁主自从换了人,你们谁见过?谁都没见过的人,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万一是老狐狸的人,来斩尽杀绝呢。” “老狐狸早跑了好吧,你以为央帝会放过他?” “嘘……小乌鸡好像醒了。” 顺夕昏昏沉沉的,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 “小乌鸡,你是谁?哪一阁的。” “我是守琴阁的门徒。” “守琴阁的门徒,为什么会有纵琴阁阁主的号令!说,是不是老狐狸派你来的。” “我是守琴阁的人,但是我和弟弟在半路上遇到了纵琴阁主沐凡音。” “沐凡音是谁?” “没听说过。” “我们这里就没有一个纵琴的人么?” “纵琴的指令都是通过堂主传递的。前任阁主去世后,他们自己人都没见过这个新阁主。” 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一个人的声音说,“那个人是纵琴阁的阁主没错了。” “什么?” “确实是纵琴阁的阁主。”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纵琴阁的人。” “可是叛变之后,你一直和我们一样待在这里,你怎么能肯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这个一口一口咬定纵琴阁主回来了的门徒的身上。 他的脖子上在涓涓的留着血。 很细小,就像一条红线,从脖子侧方延绵下来。 “你……” “这个人,就是我们的阁主。” 在场的人如临大敌,四处搜寻着。 他们有纵琴的人,有掌琴的人,有守琴的人,因为与非门的灭亡,他们失去了庇护和供养。 他们聚集在这里,落草为寇,虽然卑微,但是勉强能够度日。 “阁主!”有人大声喊了出来。 “那个小乌鸡……”顺夕早就不在原本的位子上了。 他们并没有真的伤害他,只是把人弄晕了,挂在了墙上的木桩上。 “我们并没有背叛与非门。背叛与非门的是掌琴阁阁主,他将逍鹰的人偷偷的带入了我们的主阁,在众阁主聚会的元老院进行了伏击。” “纵琴阁主,我们都是受害者!在皇城中的所有阁主都死了。朝廷的人不分黑白的追捕我们。我们没有办法,只是为了活下去。” 纵琴阁一直是与非门最杀伐果断的一阁,也是清理门户的刽子手。 一旦发现了有人判出师门,哪怕千里万里,纵琴阁都会手刃对方的人头,交回主阁受审。 而尸身不知何处。 因此经常能在主阁看到叛徒的头颅,元老院的阁主们还煞有介事的对着一颗头颅宣判罪行。 这些人怕极了。他们逃过了逍鹰派的追杀,避开了掌琴阁的叛变,结果还是落在了纵琴阁阁主的手上。 “我们都是与非门的工具,傀儡。我们生死效忠与非门,可是现在师门没有了,难道我们也不能活么?” 他们看到这个女孩走出来,在天寒地冻的北央皇城,她穿的着实单薄。 她身上有一种宁静,安谧。没有丝毫张牙舞爪的煞气。 “我叫做沐凡音,我是纵琴阁前阁主沐隐娘的养女。她将阁主之位交付给我,守琴阁主沐汝璜将纵琴阁的释魂琴交托给了我。现在掌琴阁的沐涯泊背叛了与非门。按照与非门规,千里万里,我都必须猎回他的人头。可现在与非门没有了,央帝也不再信任与非门,可是与非门的门徒千万,依然需要庇护。” 与非门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当年自己的族人。而如今族人已经下落不明,凡音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保护的是什么。 “我作为与非门最后剩下的阁主,我愿意一力承担起照顾门徒的责任。但是,这已经不是与非门了。我叫它,琴门。若是你们决定离开与非门,我只有一个请求,你们不得再以与非门徒的身份示人。否则,千里万里,我定然会来猎你人头。” “阁主,如,如果,我们想要继续留在门里呢?” “琴门不再分阁独立。因为我一个人,也支撑不起掌琴与守琴共同的责任。但是我们永远是一门之人。” “阁主,你可是说真的,绝不追杀我们?” “与非门不复存在,你们可以自由的离开。但是以后,离开的人就是毫无瓜葛了。但凡被我发现,有人损害了我门下的利益,那就是我沐凡音的敌人。” 她说的很轻,很沉,很稳。可是声音传进了每个人的心底。 那是与非门中一阁之主的气势,曾经的与非门阁主在江湖中的地位,令人骇然。 “我们愿意留下。” “我们愿意留下……” …… 凡音看向那几个默不作声的人。那几个人有些紧张。 “无牙。”她叹了口气,喊了一声。 无牙从半空中闪电般掠过,在经过抓了他哥哥的人的面前时,掌风凌厉的劈下。后者一个闪避,退开,双方的动作鬼马神枪。 那是守琴与纵琴的对峙。最锋利的矛,与最坚固的盾。 “无牙——”凡音微微抬高了音量。 无牙不满的瞪了一眼,然后将一袋金子扔在了地上。 这是午星君送来的钱,是央帝的私房钱,用来重建与非门的。 “拿着钱,离开吧。希望,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第203章 毒鸟 司小爷的火莲军占据了整个淮阴以南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北央也迎来了百年一见的暴雪。 所有的百姓都蜷缩在屋子里,只有盈盈的烛火从各自的矮窗里泛出光泽。 因为暴雪封山,出城的人更少了。躲在寮寨里面的琴门之人,瑟瑟发抖。 “不行了!我要出去打秋风,不然就靠这点存粮,我们早晚排着队一个个饿死。” “无痕,你忘了姑娘的话了么!” “姑娘就知道隔三差五送几个钱来,当我们是叫花子打发么?我们现在的处境她又不是不知道。就跟过街老鼠一样!我们堂堂与非门人,曾经江湖数一数二的大派,我们……” “已经没有与非门了。现在只有琴门。姑娘能送来那些钱,已经是怜悯了。” “哼。琴门?她把原本就是纵琴阁的人都接了出去,只留下我们这些,仿如丧家之犬。她既然不愿意接手整个与非门,弄什么琴门,我们自立门派算了!” “你说的什么话?你我都是掌琴之人,我们阁主……沐涯泊叛变,还带走了掌琴中他的得力之人。现在其他阁的门徒怀疑戒备我们,也是应该的。” “应该,应该,你什么都是应该!我们为了沐涯泊出生入死,他走的时候一点好处都不留给我们,仍由我们自生自灭!这样的人我们难道还会心向着他?” “嘘——是小顺夕来了。” “顺夕?” “道也哥哥,无痕哥哥。” “你怎么来了,这么大雪。” “我来替沐姐姐传个话,这几日沐姐姐不在城里。所以大家都要乖乖,不要惹事哦。” 这大概姑娘对顺夕说话的语气,顺夕原封不动的还原了出来。 道也与无痕两人面面相觑。 “小顺夕,你沐姐姐不是一直在说重建与非门。难道我们不能回到城里,回到原本与非门的主阁。” 顺夕挠了挠头。这个答案姐姐没有告诉他。 “你跟他废话什么,一个小屁孩。” “无痕……” “那你问他,阁主不在城里,去哪里了?” 这个答案顺夕知道,立刻显摆的仰起头来,“姐姐去追叛徒了。” “什么?” 道也瞬间眼眸中寒光一闪。能够惊动沐凡音的叛徒,就只有一个。前掌琴阁阁主沐涯泊。 顺夕离开以后,道也与无痕两人就沉默凝思了起来。 最后无痕一拳砸在已经摇摇欲坠的木板桌上,“我们跟去看看!” “看什么?”道也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当初你没有跟着他走,难道现在还打算追随旧主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虽然是掌琴的人,但是掌琴的信息网素来只有堂主之上的那一层才能够真正触及到。我们不过只是他们的信鸽而已。” “难道,你真的要加入琴门?” “无论琴门,还是与非门,于我们这些人不过都是讨一口饭吃罢了。” “道也,你……” 顺夕离开寮寨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走向了不远处的山坳。 凡音正站在那里,目光悠远的望着远处。 红狸确实传了消息回来,却并不是关于沐涯泊的。 红狸说,在逍鹰内部有人出高额悬赏人头,对象是北央的皇子,谡复霖。 为什么是谡复霖?红狸并不了解北央的皇族血统,在她看来皇子都是一样的,都是帝王的子嗣,都是日后的储君。 可是凡音明白,是北央的皇庭之中,有人按捺不住了。 或者说有人知道了央帝的秘密,开始运筹帷幄了。 “沐姐姐。” “让你说的话说完了吧。” “是的,姐姐。” “很好。你先回去吧。” 顺夕却站在原地并没有走。 她疑惑的看向他。 “我是姐姐的护卫,姐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眼神中坚定的神色让凡音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乔风。于是看着他宽慰的笑了一下。 “姐姐是不信任道也和无痕哥哥么?” 凡音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怕了而已。” 沐涯泊对凡音来说,是师父,是引路人。 除了沐隐娘之外,教导她最多与非门知识的就是沐涯泊。 作为掌琴阁阁主,沐涯泊无疑是行走的藏书阁。况且,沐涯泊是最清楚她的真实身份的。 在夜色降临的时候,道也与无痕悄摸摸的离开了寮寨。 他们潜入了皇城之中,在逼仄的角落里搜寻着与非门余部留下的记号。 那些记号,是凡音故意留下的。 标识着她的去向,也意味着沐涯泊的去向。 凡音一路跟着他们,然而跟着跟着,人却不见了。 顺夕带着隐隐担忧的语气道,“难道是被他们发现了?” 凡音却并不认为他们已经发现被人尾随。 “姐姐!”随着顺夕一声惊呼,凡音也看到了。 在前方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有着一辆突兀的马车,车辕上并没有套马。 走近马车的时候就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赫然露出了两双脚。 “啊——”顺夕虽然有些怯意,但丝毫没有退缩,上去检查尸体,回看向凡音的时候沉默的点了点头。 什么人!什么人可以动作如此之快。 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把人杀了。 凡音的目光凌厉的在四周搜索着。 而此刻,一只黑鸦从半空中盘旋而过。 “小心!”顺夕护人的天性仿佛与生俱来的。 猛地用手臂挡开了黑鸦,倒吸了一口气。 “爪子上喂了毒……” 凡音飞快封了顺夕全身的血脉,扛起他就拼命往回跑。 “撑住。” “是。阁主姐姐。” …… 毒是弱幽兰,东桑奇药可治百病,也可制百毒。 守琴很多人都认得它,因为很多人就是死在这种毒下。 “什么人,善用这种毒?” 一个守琴门徒斟酌道,“东桑的商人。” “商人?商人为什么要用毒。” “开始的时候是用来防御雪匪的袭击。后来在东桑来商贾中流行了开来。被称之为最后的护身符。” 凡音沉思片刻,“去打听一下,最近有什么从东桑来的商队。” “哥哥……”无牙伏在顺夕的床边,一手握拳,恨恨道,“什么鬼!不要让我抓到,让我抓到,撕成碎片!” 弱幽兰药效奇特,根据不同的制法毒性也是各有不同。 顺夕所中的毒,不会要人命,却可以揭一层皮。 “无牙,哥哥没事。你要保护好姐姐。” “嗯。” 凡音看着他们两兄弟,心底有一丝暖意,也有一丝愧疚。 对很多人来说,家人能够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在她父亲的眼里,家人却是最锋利的武器。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里轻轻的问道,“你到底要做梵尘瑾,还是沐凡音?” 第204章 目标 红狸送回的便笺上写的很简短。 那个男人叫长存,逍鹰派来历不明的杀手之一。 擅长易容和装扮,能够打扮成各种各样的人。 此次从信使手中接下任务的人就是他。 应该是没有更多线索了。凡音沉思着。红狸说过,逍鹰派与纵琴阁是不一样的。他们没有门派的观念。 各自接受任务,各自完成任务。 死了就是死了,也没有人会替你收拾,更不存在为谁报仇。 除非在你死之前就雇好了替你报仇的人,并且事先预付了大笔的赏金。 凡音又开始频繁的进出于宫廷,于是遇见一些熟人在所难免。 七公主谡翡玉穿着白色的素纱,以前刁蛮任性的模样收敛了几分,显得温婉端庄了起来。 “音姑娘!”她远远的从仪仗中跳下来,动作倒还是那么灵敏。 凡音见到是她有几分想闪避。但是已经被叫住了,再折身离开未免太不敬了些。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来看我!” 凡音愣着观察了她一会,两人什么时候关系如此亲密的?自己怎么还不知道。 “你也是来看二皇兄的吧。” “二皇子怎么了?” 翡玉一脸警惕的模样环顾了一圈四周,“椿鸾姐姐死了。” 姆?这么快就动手了! 凡音一惊,手中不自觉的拽住了翡玉的手腕。 “啊哟,你抓疼我了——” 凡音立刻松开了手,压低声音,“怎么死的?” 翡玉的表情很为难。 翡玉一向爱闹,胆子也大。 凡音便抱住了她,一纵身跃上了围墙。 在底下一片奴仆的惊呼声中,将她带到了宫人不大出入的一僧院中。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翡玉高兴的拍起了手,“二哥说的不错,果然小音功夫最好!” “你说的那人,怎么死的。” 翡玉用刻意压低的声音说,“传闻啊,我是没有亲眼所见,是被身上绑了石块,投入湖中淹死的。” “淹死的?”这……杀手的耐心还真不错。先绑了石块,再把人投入湖中,还得确保人死亡。 关键是,既然目标是二皇子,为何要杀一个不相关的人? “皇后这次是动了真格了!二皇兄要是不听她的,往后的日子可苦了。” “啊?”凡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逍鹰派雇了杀手来杀复霖的人,不可能是宫皇后啊。那可是二皇子的亲娘。 “你也不敢相信吧?后宫中谁不知道,皇后把二哥保护的可好,跟对待瓷娃娃似的,就怕磕碎了。连六哥都出去打过仗了,二哥偏偏还没有带过兵,我们北央可是以武将闻名天下的,二哥这不是闹笑话么。” “公主,你能确定,杀人的是皇后,不是宫外的人?” 翡玉去挡她的嘴,被凡音一步后退躲开了。 “你别瞎嚷嚷呀!明眼人心里明镜似的,可是面上谁敢说是皇后杀的人,二哥自己都只好当人是散步时掉进湖里淹死的。” “可你想啊,我们北央的湖面十有八九是冻着的,虽然宫廷里头的有人专门凿开,但也不会这么巧吧,谁能掉那湖里啊。” 凡音简直被自己气笑了。 “你说的椿……” “椿鸾。” “是哪位?” “……”翡玉认真的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凡音不是说笑的,“二哥宫里的主事宫婢啊。可水灵机敏了。我怀疑二哥就是想收了她,皇后不乐意呢!” “哦。” “你这失望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才刚回来,我就告诉你这天大的消息,你不好好谢我?” “我……谢谢公主。” “不客气。你去了哪里?” “啊?” “不是父皇派你出去的么。你去了哪里?” “西面。” “西荒?” 凡音敷衍的点了点头。 “听说司幻莲那个乱臣贼子,谋反了,要抢夺苍城,是不是真的?” 听到乱臣贼子,谋反几个字的时候凡音瞬间眼眸中闪烁出凌厉的阴气。 小爷不是反贼,他做的事情也不是谋反。 苍城原本就是筑南王的,是央帝欠筑南王全府一个交代。 可看着翡玉明明说的十分认真,语气里一点都没有肃穆的,严重的意味,反而就像在说平时的家长里短。 回想起刚才她描述二皇子宫里的主事宫女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语调,瞬间凡音明白了,这个小公主不过是听人说罢了。 她自己大概根本不明白谋反是什么意思,也不懂得那背后的巨大威胁。 “朝廷的事情,公主还是不要随意打听的好。” “切!你怎么跟二哥一个德行。对了,那你见没见到明月哥哥?” 从她小女儿的口气里凡音总算是明白了,翡玉关心的并不是司幻莲反没反,而是百里明月的动向。 “我是奉央帝之命出城的。百里公子是随六皇子助战苍筑关的。” “可六哥不是稀里糊涂逃回来了嘛!他就知道一个人逃回来,我们北央的兵都不要了,懦夫!” 这应该也是听人说的,所以凡音并不与她计较。她暗中观察了一番翡玉的表情,难道,是公主的女儿心萌动了,对百里明月有了情愫? “你出宫比我方便,你替我打听一下,明月哥哥回来了没有?我老是听不到他的消息。以前,他还知道经常入宫给太后奶奶请安。可是百里大人去世后,他就再也不来了。” 百里道远。是凡音向央帝诚服的投名状。她知道自己欠着百里明月,可是身份不同,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立场。 “好。我帮你打听。” “真的嘛?你可别骗我。” “你是公主,谁敢骗你。” “好嘞。那我带你去见二哥!” 凡音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她不是去凭吊二皇子身边的宫女的,何况她也根本不认识。 无缘无故跑到二皇子面前安慰一番,宫廷之中八成是要被认作为别有用心的人。 她想要提醒二皇子,还要再找一个机会。 央帝身边的人,目前只有午星君是熟悉的,所以还是只得靠他。 “你说什么,逍鹰派的人又潜入皇城了!” “这次目标只有一个,应该不是有大批的人。” “目标是二皇子?”显然午星君也不太理解。 凡音斟酌了好一会,还是如实说道,“我担心的是,双重任务。” “什么意思?”他是已经很久不在江湖游走了,对逍鹰派更加是不甚了解。 “刺杀北央二皇子是浅层任务,更下一层的是……” “啊!”午星君瞬时明白了,真正的目标是央帝。“会什么人?” 什么人?午星君能这么问倒是让凡音感到意外。难道世间想要央帝死的人还少吗? 说不定在他自己宫廷之中,都有无数的后宫妃子和皇子盼着他死呢。 “还请午大人多加留意。” “我会的。多谢提醒。对了,与非门重建的怎么样了?” 听他的口吻只是顺便问问罢了,并不像是央帝对他有所交托。凡音也就敷衍的道,还在聚拢中,一些流落在外的门徒不愿意回来的,她也不想追究了。 “现在确实不是追究的时候。”午星君表示认可,“但是之前的掌琴阁门下的关系网还是必须重新捡起来。否则许多的情报都在个别人的手里,对我们非常不利。” “我找到了两个人,以前都是掌琴阁的门徒。目前还在观察中。” “你是担心,他们与前阁主还有联系?” “那件事之后,就再也没有沐涯泊的消息了。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彻底消失的。他一定躲藏在那里。他躲藏的地方如此隐蔽,老实说我怀疑他根本没有离开皇城。” 午星君的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他没有凡音那么了解沐涯泊。凡音与沐涯泊,曾经也算师徒一场。 作为一阁之主,可以隐藏在苍城的纵琴阁分阁中那么久,而丝毫不耽误他操纵着整个掌琴阁,可见他的影响力多么深远。 而沐隐娘容忍他在她身边监视了那么久,恐怕也正是由于她并非真正的沐氏后人。 午星君送凡音出宫的时候,凡音突然停下了脚步,以试探的语气问他,“你可知道央帝的时间还有多少?” 午星君眼神之中霍然升起一丝警惕,“太医院的人至今没有定数。” 她没有再问下去,因为知道就算再问,对方不想回答也永远不得得到答案的。 “沐姑娘。”午星君喊住了她,“虽然与非门经历了浩劫,但你还是沐氏的人,沐家人的信念是永远不会更改的。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我明白。” “沐家的人,永远只效忠于央帝。至于谁是央帝,那就是天数了。” 是天数?凡音嘴角滑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从来都不曾有天数这个东西,事在人为。 当年若不是谡壬冉暗中告知兄长,父亲气数已尽快不行了。被发配边疆的谡融衡根本不足以及时赶回宫廷,不可能做足了准备,将其余所有皇子一举拿下,并且换得了大部分朝廷重臣的支持。 没有谡壬冉,就没有今日的央帝。 所谓天数,不过是机关算尽后的借口罢了。 从来只有棋差一招,败在天数上,是弱者的借口。 梵彦笙从来就是这么对她说的。 出了宫墙后门的时候顺夕就跑了过来,看他的样子已经等了很久了,脸颊冻得通红的。 “姐姐,你可出来了!” “怎么了?” “无痕哥哥他,死了。” 第205章 合作 皇城的东面有一家东桑人开的酒馆。 平时喝茶聊天听曲的人络绎不绝,但是据说老板做的猎头的买卖。 凡音走进酒楼的时候,一楼的客座上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 后来才知道楼下都是给镖师武士落座的。 真正的买卖人是在楼上。 小二见着凡音是一个人前来,而且是个不怎么见身份的姑娘家,立刻摆起了脸色。 “姑娘是来喝茶呢,还是来做小买卖的?” 凡音疑惑的看了对方一眼。恰巧这时一个揽着花篓子的女孩儿笑容甜美的从楼上款款的走下来。 篓子里已经都卖空了,原本放着的可能是花束什么的。 瞬间明白了小二的意思。 小二见她愣着,以为是新出道的,不懂得规矩,于是偷偷伸了个手过去,暗中做了个数钱的姿势。 凡音看了一会儿,是懂了。可是没打算给他打赏钱。 小二立刻脸上就不高兴了起来。“客座都满了,姑娘你走吧。” 凡音抬起头来看了看上面,“楼上总没满吧?” “楼上是包座,五十纹银一人。先交了钱才能上去。” 这是什么规矩?还什么都没吃上喝上,就要交钱了。 东桑人的生意可真会做,难怪东桑至今依然是最多富商的国家。 凡音不高兴与小二置气,于是摸着口袋准备掏银子,这时候就听到楼上传来了说话声。 “小意思,各位。今儿里就让晚辈请各位大爷喝一壶,谁都不许推辞啊。推辞就是不肯结交晚辈这个朋友。” 声音很熟悉。然后就看到一个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探出了身子,显然在找小二的身影。 “小二——咦?” “明月公子。”真是缘分呐。 “音姑娘。”百里明月嘴角抽了一抽,摆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目光随即瞥向了一旁的小二,“再上六坛女儿红。对了,顺便给这位姑娘来壶茶,算我桌上。” 小二讪讪的笑了笑,拱着手,跑的不见影了。 “音姑娘,也来喝茶?” 凡音这时候反倒是想走了。可是百里明月站在楼上倚着栏杆凝着她。 上了楼,一看就与楼下的客人不同,各个珠光宝气,细皮嫩肉的。 “哟,这位小美人是?”有个商贾以为凡音是卖艺的,已经准备伸手了。被百里明月硬生生的拨开。 “这位是舍妹。又是放了学跑出来玩的。先生教的功课可做完了?” “……” “哦。原来是百里府的小姐,失敬失敬。”那商贾的脸上立刻出现了讨好的神色。 上了茶,坐定。百里明月把她带到了靠窗边的位置,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和耳目。 “老六是不是你带回来的?” 这个百里明月,还真是一贯的明人不说暗话。 凡音看着他的嘴唇翕合,不承认也不否认。 “没关系,你可以不信我。但我是和阿莲一边的。” 唉?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帮他筹钱。” “筹钱?” “军资呐。总是靠着羽翎,不是个办法。” 百里明月是个戏谑的人,一个看起来游手好闲,自由散漫的纨绔子弟。 然而他内心里真正的想法,却是永远不露于人前。 凡音不知他话里有几分真,有几分伪。 “你是为何而来?” “弱幽兰。” “花么?”他朝着窗外的大街看了一眼,“刚刚的确有个卖花的女童,已经被打发走了。” “弱幽兰,可制药,可制毒。有人用它试图偷袭我。还杀了我门下两个人。” “啊?!杀了与非门的人?是江湖杀手么。” 凡音斟酌后,坦言道,“有两个可能。要么是混入东桑商贾中的逍鹰派杀手,要么……” “要么是什么。” “沐涯泊,判出与非门的前阁主。” “什么!他还没有离开皇城。” “我只是怀疑而已。” 百里明月四周看了一眼,点头道,“你需要什么消息,我帮你打听。毕竟你一个姑娘家,在这种男人为主的地方行动不便。” 这话让凡音不由得产生一丝感激。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是亲手杀了百里道远的人,虽然授命之人是央帝。 受刑之人不责刽子手。 起身告辞之前,凡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明月公子,你可是真心愿意帮小爷?” 百里明月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若他真只是为了那一座城,拱手让他又如何。这是北央欠了筑南王府的。但若他还有别的心思……” 后面的话没有再继续下去。 “明月公子,七公主很挂念公子。若是公子有闲暇……” “我知道了。”他回答的很生硬。凡音也明白有些事情无法勉强。 走出酒馆的时候,凡音忽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人,隐隐的注视着她。 她若无其事的往前走,故意沿着人流稀少的小巷子走。 在一个死角的转角处,背后伸出一只手来拍了她一下。 “喝啊!”凡音反手就是一掌劈下去,把对方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姑娘饶命!” “明月公子,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凡音透过明月的肩膀向他身后看去。 明月被她看得脊背发毛,“怎么了?那伙东商跟上来了?” “他们跟着你?” “为了套近乎,我跟他们买了货。但是手头的现钱不够,我就赊了一点。” “……”果然是百里大少爷的作风,“在东桑的商队中,有没有一个叫做长存的人?” “长存?长存什么。” “……没什么。” 凡音发现原本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不见了。 “你要带我去见谁?” …… 凡音走进厢房的时候,空气很暖和,带着一丝丝鲜花饼的甜味。 窗边放着偌大的暖炉,暖炉坐着全身披着厚重裘氅的瘦弱女子。 她看起来有些眼熟,可是凡音却想不起她是谁。 因为在凡音的思维中,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小音么?” “啊……” 女子伸出手来,虚空的悬在那里。她的眼睛看不见,因此耳力格外的敏锐。 凡音随着明月走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声。 “二小姐……你……活着?” 胡暮苏虚弱的笑了起来,笑容波澜不惊。 凡音飞身而去,扑跪在她的脚边。 在筑南王府的时候,胡暮苏很少与她说话,她们分别住在不同的院子里。 胡暮苏住在与王爷相邻的主院里,凡音很少涉足。 后来凡音的身体一点点恢复起来,可以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出门走动,偶尔会瞥见这个比自己稍稍年长的小姐。 她很安静,安静的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王府的人说她是庶出的孩子,她的生母还在,却宁愿离开王爷,独自生活在皇城之中。 因此在王府下人的眼中,她的母亲是个叛徒。是个不值得被王爷垂怜的女人。 胡暮苏和她的姐姐是不同的,洛绮尧是嫡出长女,有过兄长,最后却一个个不幸英年早逝。 洛绮尧是幸存者,存着一股压不住的怒气。 胡暮苏却始终认为自己是不该出现的人,如果没有她,或许父亲就不会收了母亲作妾,母亲也不会被视作背叛者。 “二小姐,若知道你还在,小爷一定高兴坏了……” “不必告诉他了。” 胡暮苏声音淡淡的,平静的,不带任何生气的。 凡音回头看了一眼百里明月,后者神情也有些凝重的看着她。 意味着二小姐不是刚刚才变成这副模样,而是已经很久了。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凡音离开了胡暮苏的厢房后,将明月逼到了角落,“为什么不告诉小爷!” “不是我不想说,是她自己的意思。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成为阿莲的累赘。” “你怎么发现她的。” 明月冷哼了一声,“本来是该让你去问与非门的人。不过听说与非门内部也发生了叛乱。你不是已经找不到那个人了么。” “啊……真的是与非门的救了她?” “那个时候,在苍城之中,除了与非门,不可能再有其他的人有能力救下她了吧。” “她一直都留在皇城之中么?” 明月犹豫了一下,“是。她一直都在皇城之中。我试图去找过她的母亲,可是她也不愿意相见。” 变成那副样子,恐怕没有人愿意再见到熟悉的人了吧。 “明月公子……谢、谢谢你!” “所以你现在会相信我了吧。” “姆?” “我和阿莲是同一边的。虽然,我跟你之间存在着私人恩怨。但是,我明白那也并非你真心所愿。” 凡音默默的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 百里府的能力,安全超出了凡音的预期。 长存,又名老赖,是东桑一支镖队里面的车夫。 明月打听了一下,他是半路上赶上镖队的,因为马下功夫确实有一套,而且看样子饿了很久了,镖师可怜他,就收留了。 “这个,有什么问题么?” “根据我得到的线索,他是潜入皇城来刺杀的。” “刺杀?目标是谁。” “还不清楚。但应该是宫中的某个人。” “央帝?” 一听到刺杀,所有人都会认定是央帝,没有人会把目标锁定在一个皇子身上。 毕竟北央皇室祖训六亲不认,皇子迟早是要死绝的。 “可是,就算他混入了镖队,也没有机会进入皇宫的吧。” 百里明月却不认同,“原本是没有机会的。但是最近北央向东桑频繁求货,东桑帝王派了一支使团同行,顺便进贡一些宝贝给央帝。到时候,会在梧棠殿上设大宴。” “什么?什么时候。”她怎么完全没有听午星君对她提起过。 就算现在与非门已经没有守琴阁了,可她是唯一的门主啊。 “就在下月初。也不是什么大宴。到时候你若想去,我可以带你……”顿了一顿,“对哦,你是与非门的人,也不需要我带路。” “那日请明月公子务必出席。” “怎么,会出事情?” “若是这个杀手要行动,九成应该会选在那天了。” “难道无从防范?” “东桑的使团,恐怕不好防范。” “我会先把这个人给揪出来的。” 第206章 长存 “把木马还给我!”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哭嚷着的叫喊起来。 男孩的对面是个一脸痞气的年轻人,身形看起来单薄消瘦,脸颊凹陷,形同鬼魅。 身上的衣衫是破烂的,走在北央的街头看起来有一点冷冽。 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有些灰尘,一看之下就是行乞的无家可归者。 只有他一双眸子格外的晶亮。 那双眸子正盯着七八岁的男孩,一只手正伸在他自己的衣兜里,似乎掩藏着什么。 “谁能证明是你的木马?” “我阿爹在上门刻了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叫什么?” “阿牛!” “巧了!我的名字也叫阿牛。这只木马是我的。” “呜哇……无赖啊!爹爹,娘娘,有人抢我的木马啦……呜哇……” 哭声震天,很快引来了周围围观的人。但真正打算主持正义的人却不多,都是来看好戏的。 看个叫花子怎么欺负个孩子。 站在远处角巷里的反应摇了摇头,什么鬼,这人就是长存?逍鹰派杀手? 男孩的父亲和叔叔很快听到风声来了。围观的人和孩子都是住在附近的人,多少有些邻居在人群里。 孩子父亲一把揪住了年轻人的衣领,“凭什么抢我儿子的玩偶!”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抢了?” 孩子父亲愣了愣,他才刚来,当然不可能看到了。 “我儿子说你抢了!” “我还说你儿子偷了呢!” “你、你胡扯!我孩子那么小,怎么可能去偷?” “你孩子那么小,他说的话你怎么又信了?” “……” 两个大人争执不下,小男孩这个时候觉得是时候该帮父亲一把了。 “阿爹——就在他衣衫里,我看到他藏在里面的!” 孩子父亲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一副这回看你怎么辩解的气势,“来吧。有本事,把衣服脱了,证明你衣衫里没有东西。” “让你儿子也把衣服脱了。” “凭什么!” “那你凭什么脱我的?” 周围一片起哄声,一片喧闹声,无论在哪里人们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孩子爹想着自己家男孩子,也没有什么吃亏。 于是转身抓起自己儿子,一把就掀开了孩子身上的衣服。 小男孩还来不及抵抗,只知道呜呜呜的哭着。 然后就看到了从男孩的衣服里落到地上的东西。 一只木刻的小马驹。一只捻面人的糖偶。还有一串一看就是小姑娘家的手链。 “这是什么?你哪儿来的女孩子家的玩意儿。”孩子的父亲从地上捡起了手链,这不是他们家的呀。 “这是我孙女的!”一个老爷子颤巍巍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的眼是瞎的,手中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女孩的年龄看起来比男孩子还小。 爷孙两走的很慢,可是围观的人都不由自主让开了路。 “这个小家伙,说用自己的木马换一个糖人,我听着岁数还小,就答应了他。不想他拿了糖人转身就跑了,不仅跑了,还抢走了我孙女的链子!” 爷爷本来和孙女说算了,算了。可是孙女不停的掉眼泪。爷爷看着心疼。 在路上的时候孙女又看见了这个小男孩,于是拉了爷爷过来抓他。 可是小男孩动作快,一溜烟跑了,还在大街上骂他们,说他们欺负他,要抢他的东西。 这个年轻人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他笑了笑,“抢东西?我让你看看真正的抢东西是怎么样的?”说完就顺手抢走了小男孩已经放进衣袋里的玩具木马。 可是现在木马回到了小男孩衣袋里,还掉出了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男孩父亲狠狠的跺了一脚。他到不是真怪孩子抢别人家东西,而是怪孩子怎么不早说,现在自己都承认了那手链不是自己家的,再反悔也没人信了。 死小孩,没点脑筋! “那个,大爷,不好意思哈……”陪着笑,将女孩儿的手链还给了大爷身边的小女孩,一边还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糖偶的钱不给啦?”无赖似的年轻人还不肯放过。 孩子父亲猛地眉毛都立起来了,刚想说,谁说我儿子没给钱的!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对,这小子明着就是算计自己的。别到时候又给整出什么证据来。 “不好意思,小孩子嘛,调皮。”说完丢了几个铜板过去。小女孩忙高兴的弯腰捡了起来。 父亲提着儿子气哼哼的走了。 小女孩高兴的跑过来,手里还拿了一颗糖。“谢谢叔叔,请叔叔吃!” 无赖年轻人嫌弃的看了一眼女孩子手中的糖,“不要。我不吃弱者的东西。会变弱。” 说完动作飞快跑不见人影了。 还未散尽的人群继续议论纷纷,都是看不惯这个叫花子年轻人的。游手好闲,欺负小孩子,还不懂得接受别人的感激,啧啧,什么人! 凡音却一路跟着他。 “我说姑娘,你要跟到我什么时候?” 在一个烧着炉子的茶铺旁,年轻人停了下来。 “逍鹰派的杀手,什么时候会同情弱者了。” “啊?” 年轻人抹了一把脸,将脸上黑漆漆的灰尘抹掉了不少。 他的眼睛看起来很漂亮,比女子的更妩媚柔情。 看着看着,凡音不由得心里一惊,若是他这双眼睛是银色的,那就像极了一个人。 不过还好,他不是银色的。 年轻人外头继续看着她,“你是江湖人?怎么冲上来就乱诬陷人。我哪里看着像是有门有派的,此等落魄,唉!” 他说的情真意切,凡音都差点相信了。 挺意外的,居然逍鹰派中还有此等做派的杀手。 凡音想着要不要动手试探试探他。 可是杀手过招,都是杀招,都是要取人性命的。她自己亦是如此。 而且阿巫前辈三令五申的提醒过她了,除非为了保命,能不动手就别动手,体内释魂琴之力膨溢,很容易就把她吞噬了。 “怎么的,还要跟我不打不相识啊?你们姑娘家的心思也太多了吧。” 凡音见着这个人有些烦。正准备动手,错杀就错杀了,这样的人活着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事。 掌心虚空一握,瞬间寒气逼散,只有灼灼的妖火。 “呀——呀呀呀!你慢着……”年轻人抬起手臂,推拒着她的姿势,“等等,等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既然不肯承认是逍鹰派的人,死不足惜。” “慢着!姑奶奶——” 凡音一掌劈下的时候,竟然对方居然真没有深厚的内力,手脚功夫是很花俏,但真的只是花俏而已。 “你,不是杀手?”她急忙收回了掌风,免得真不小心劈死了他。 “你有见过我这么颓的杀手么!” 姆……凡音不知道。她见过的杀手,都是纵琴阁的杀手,一个个面如死灰,眼神都能杀人。 “你到底是谁?” “好好好,奶奶饶命,我告诉你。我叫长存,我就是在东桑的时候欠了点小钱,出来躲债的。路上遇到了来北央送货的商队,就想跟着赶赶马车,骗吃混喝。” “……” “奶奶你放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 “不敢欺负小孩子啊!” “……” 红狸送来的纸条已经被她焚毁了。但这个时候她真的很想拿出来重新看一遍。 杀手长存,接下了逍鹰黑旗标任务,潜入北央皇城刺杀二皇子。 ??? 凡音的目光在年轻人脸上扫了好几遍。 杀手长存,就这个衰样? “你是否见过一个……” 凡音向前一步,年轻人瑟缩的后退一步。 表情似乎是真的怕她。 “好。我不走近了,你别跑了。” “算数么?我们拉钩!”见到凡音脸色一凌,他又立刻摆了摆手,表示不用了。 听完凡音对红狸的一番皮相描述,年轻人长存仔细回味了许久,过了大抵有半天,一拍掌,“有了!” “认识?” “见过,不算认识。那姑娘长得漂亮,脾气也是火爆,跟你……比你还是差一些的。” “她叫,你刚说她叫什么来着?” “红狸。” “不不不,不是这个名字。” “狐娘?” “不不不……啊,青青!” “……”应该,是红狸的化名了。 但是红狸为什么要给假消息。 意识到凡音的目光又回到了自己身上,长存开始抱紧了自己。 “我,我,我不好吃的……” “……” 凡音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带回了琴门暂时栖身的合馆里。 这是午星君帮忙找的地方,原本的房主是午星君的朋友,离开了皇城后,就把这处房产交给了午星君照管。 无牙看着他。 顺夕也看着他。 兄弟两人的心思却是不一样的。 顺夕想的是,这个人难道就是在孤巷里须臾之间杀死了无痕和道也的杀手? 动作也太灵敏了吧,居然能在阁主的眼皮底下动手。 无牙想到是,这个扮男装的小姐姐真好看! 长存看看两个小孩子,再看看凡音。 “你们是……一家人吧?” “不是。” “……” “我们是同门。” “啊,那也是一家人啊!哈哈哈……” 继续看着凡音,“所以,奶奶你把我抓回来,到底是为什么?” 凡音实在是非常讨厌这个人。 “顺夕。” “是,阁主。”凡音瞪了他一眼。“是,姐姐。” “去,帮这个叔叔洗干净了。” “叔叔?”长存表示不服,“我是小哥哥好不好!” 顺夕没有多废话,拽了他手腕就往外跑。 长存暗自惊了一下,哇,连小孩子的力量都这么大?! 还好刚才自己在路上欺负的小男孩,没有眼前这个这么可怕。 哇,北央果然是藏龙卧虎呢! “哥哥~”无牙探进了头来。 “干嘛?” “我帮哥哥一起洗这个人吧?” “唉,怎么今天这么好心。” 可是就在把这个叫花子年轻人洗干净一瞬间,顺夕也愣住了。 咦?长得还真好看呢。 第207章 小七 百里明月看着凡音不善的面色。 “怎么,我找错人了?” “人是没找错。但,好像我得到的情报有误。” “姆?” “明月公子,我记得你说,东桑商使大宴,就快开始了吧?” “没错。确实最近入城的东桑人,比往日更多。” “东桑国的天师,你见过没有?” “那个逍遥太极?他是不可能离开东桑国。” “为什么。” “据说天底下要杀他的人太多。离开了东桑老巢,就活不了咯。” 东桑商使大宴的当天,凡音去了,百里明月也去了。 在凡音的提醒下,午星君如临大敌。 那天来的人很多,且都是一车一车装着大家伙的。 既然北央的帝王破格召见,东桑国富民富,商贩更富,多年来与北央友好通商,赚了不少钱肯定是要来贿赂一下帝王的。 送来的奇珍异宝肯定不在少数了。 午星君有点犯难。皇宫中的守卫已经没有多少是守琴阁的人了,观察力和眼力都不行。 要检查就得翻箱倒柜的开箱子。 那些商贾都是矫情的人,你们五大三粗的武将,万一弄坏了我进贡的宝贝怎么办! 于是只能一批批的先装进去,堆放在固定的角落里。 等到了这个商贾上大殿面见央帝之前,再亲自把自己的箱子搬出来,经过侍卫的检查。 这样效率就很慢,商贾也表示很不开心,你们要保护自己的帝王,加紧巡逻就行啦。 难道我们做生意的人,还有钱不赚,来行刺最大的客源不成。 午星君领头搜查了半天已经累得人仰马翻。 忍不住派人来找凡音。 “音姑娘,我们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什么事?” “大人没说。可是看今天的光景,大概是希望姑娘伸出援手吧……” 凡音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你先回去。告诉你们大人我立刻就来。” “唉?姑娘能找着我们大人么。” 凡音扬起了下巴。笑话,在宫廷中难道还有她找不见的人? 百里明月正从小径上走过来,手中把玩着一个小玩意儿。 是一对玉石做的珠子,手指按上去的时候会有不同的光泽。 玩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错,“来人,给小巷的姑娘送去。” 一回头正对上了凡音的视线。“哟,不是音姑娘么。” 凡音看着珠子,“送给二小姐的?” 明月警惕的四周看了看,确定只有他自己身边人时才松了一口气,“我说音姑娘,你艺高人胆大,可是说话能不能小心点?” 凡音自觉失口了,胡暮苏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现在完全是靠百里明月在照拂着。 如果有人知道了她的存在,定然会起邪心,用她来威胁小爷。 “抱歉。” “虽然她看不见,但女孩子家不都喜欢这些小玩意么。”明月自顾自叹息了一声,抬头就发现凡音在走神。 凡音想起了住在筑南王府的时候,小爷也经常会送些毫无实用性的玩意儿来给她。 而且每次下人们都说,小爷带姑娘可真好,连自己的姐姐都不送,却只送姑娘一人。 但是凡音记得小爷说过,姐姐们都不爱他送的东西,觉得他是炫耀和浮夸。 却没有人明白小爷的心思,有时候他送些东西,不仅仅是为了好看和有用,而是希望他自己被记得。 “明月公子送的人会喜欢的。” 明月十分不信任的看着她。她说话的语气也未免太敷衍了吧。 “既然明月公子今日进贡了,可去见过小七公主?” “公主……呃……先这样吧。本公子还有事儿。” 明月堂而皇之的从凡音面前走了过去。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儿在那儿都会发生的,在这天寒地冻的北央,常年湖水冰封的宫廷中亦然如此。 前殿外人多,公主和年幼的皇子们根本不得随意进出。只有年长的皇子被央帝喊出去见世面。 鸿亦、复霖、毕渊都在其列。毕渊自从几次征战之后,人沉稳了,也城府了很多。 虽然还是诺诺的不怎么说话,可是看人时候的眼神,回答央帝问话时候姿态,不再那么胆小卑微了。 毕渊可能是众皇子在边关待的时间最长的皇子了,所以央帝也邀请了他,可以与商贾大使们聊一聊关于商道的治理。 凡音心里还是有点担心复霖,虽然红狸送来的信息显然有误,所谓的杀手长存被无牙和顺夕看住了,今天肯定是不可能放出来作妖。 但刺杀二皇子一事,还未能定夺真假。 看到皇子们的仪仗前往大殿,她正要暗中跟上去瞧一瞧,被突然斜刺里冲出来的绊住了。 若非对方身形娇小,而且手中力道不大,凡音大概就要下手了。 “公主?” “嘿嘿。” 凡音看着仪仗远去,前往大殿的通道有三条,午星君虽然暗中加重了防范,还是不保准会不会遇到随着商队混进来的闲杂人等。 “公主有事?”一边问一边摆脱开翡玉的手。 翡玉却更用力的抓住了她。 “带我去前殿。” “唉?”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你功夫那么好。而且如果发现是你,父皇也不会责怪你的。” 姆……不行。 “公主可是为了去找明月公子?” 小七不说话了。讷讷的低着头,凡音几乎要不耐烦的时候,她又猛地抬起头来,“我就是要找他,怎么样!” 唉…… “公主去后花园,冰晶湖边等着。” “为什么我要等着!” “我好去把明月公子找来啊。” “真的?” “凡音不敢欺骗公主。” “嗯。看你这么老实,暂且信你。” “……” 凡音离开了七公主后正在考虑着以什么借口将百里明月骗过去。 就看到一队有些异样的巡守士兵鬼鬼祟祟的走了过去。 因为突然增派人手巡查的关系,宫廷里巡逻的卫士确实频繁了很多。 但这几个人却看着有些不自然。 凡音下意识看了一眼他们的鞋子,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丝警惕。 他们不是宫廷里的守卫。 “几位大哥。” 她故意慢慢的从后面绕了出来。 对方打量她,见她是女眷,当是后宫中的宫女罢了。 “今日前殿在招待宾客,姑娘不要随意走动。”说完倒是很镇定的继续往前走。 “几位大哥可是沐大人增派的巡守?看着好似面生呀。”她一副“我对宫廷侍卫熟着呢”的语气。 “沐大人?哪位沐大人。” “沐汝璜大人呀!今日负责大殿巡守的,不就是沐大人么。” “啊!对。因为不止一位沐大人,刚不知道姑娘说的是哪一位呢。” 呵呵。 “正巧我奉了我们宫娘娘的命,要去前殿取一份物件。那就与几位大哥同行吧。” “……”对方相视一眼。分明从眼神中可以看出浓浓的杀气。 凡音心里头思量着的是,他们究竟是东桑使团的人,还是混入使团的外人。 在经过一队真正巡逻士兵的时候,其中有人认出了凡音,于是冲她点了点头。 然后看向她身旁的那队人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惊讶。 这谁! 凡音怕他们打起来,巡逻的士兵肯定不是这几人的对手。 而且响动如果传到了前殿,他们真正的目标可能会被隐藏下来。 在巡逻的北央护卫开口询问之前,凡音先一步解释道,“我们娘娘让我去央帝面前取一份物件。这几位大哥顺道送我去的。 凡音刚入宫的时候是被央帝弄到了皇后宫婉婷的宫殿里,所以侍卫官自然以为她口中的娘娘是宫皇后了。 有些诧异,宫娘娘一向是最识大体的,怎么会在央帝与使团交谈的时候派个宫女过去。 但也没敢多问。宫皇后的脾气,惹不起的。 转身又走了几步,真正的宫廷侍卫们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凡音才暗自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却一把利刃抵在了她肩膀上。 “你是什么人?” 凡音茫然的抬头,看了看对方。 “宫女咯。” “你不像宫女。” “你们也不像侍卫呢。” 在对方想要把她一掌劈晕的瞬间,凡音眼底里暗气四起。 那几个人还来不及彼此之间发出警告,就被宛若燎原之火击中面门,噗通噗通一个个倒在了地上。 午星君赶来检查潜入者身份的时候,不由得暗自咋舌。 她一个人,对付了这八个身高马大的武士。而且一看就是身手不凡早有准备的,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去回禀央帝。” 凡音一把拉住了转身要去报告的午星君,“等等。” “既然有人潜进来,很可能根本不止这几个人!” “所以才要等等。” “你是说,一网打尽?” “我要看看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谁。” 午星君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自信。 他不是沐汝璜,他手下的人也不是守琴阁门徒。 若是一堆外藩刺客闯进来,他根本应付不了。 “放心。我会帮你看着。”凡音缓缓的说道。 午星君却一点都不放心。有她看着又怎么样? 她只有一个人,一双手,她能对付多少人。 难道纵琴阁的阁主真的都把自己当神了么。 “凡音——”有个声音远远喊了一声,六皇子毕渊从远处走了过来。 第208章 愚 行刺的目标果然不是央帝,而是皇子。 不仅仅是二皇子,是北央已成年的皇子。 六皇子毕渊躲过了一劫,因为他在半路的时候绕了一下路,他恰好看见凡音和午星君这边的动向,于是折过来看了一眼。 长皇子鸿亦当初身亡。 二皇子复霖伤势过重,太医院不眠不休救治了一天后,在宫皇后的怀抱中去世。 整个宫廷一片哀声。 据说抓了十几个刺客,都是打扮成东桑商客的模样潜进来的,其中几个经过辨认居然还不是东桑人。 他们被抓捕后的当天先后自尽。 老太后和央帝纷纷晕厥,整个北央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那些千里迢迢带着进贡宝物的商贾无一例外被押解至刑部司。 有人犟头倔脑,表示与自己无关,被官吏硬生生打死。 东桑白浔帝已经亲自修书,派特使大臣快马加鞭赶来北央,要求至少放回几个无辜的商贾。 “二哥哥死了?”翡玉目色呆滞的,简直无法相信。“二哥哥刚刚还在为母后逼迫他迎娶淳阳公的外孙女而绝食抗议。二哥哥怎么会死了呢。” 央帝苏醒后,召集了所有的大臣。包括圭羊公,老太师那些已经淡出朝廷,也不肯再上朝的老臣。 东桑这次太过分了!东桑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可是朝堂之上,依然还有人站在东桑的一边说话。 或许这不是东桑白浔的意思,是民间的贼子呢? “我不信!”央帝咆哮起来。 “让白浔老儿把儿子还给我,不然我就要发兵!北央与东桑平和互助了几十年,今天就断送在本朝吧——” 此话一出,整个朝野瑟瑟发抖。 两个大国之间的战争,是与西荒小部落那些你来我往截然不同的。 “央帝,三思!” “央帝,三思啊!” “请央帝三思!” …… “思思思,思你们个大头鬼!若是今日死的是你们的儿子,你还会不会思?” “……” 偷偷的,有几人的目光瞥向了站在最角落的地方,始终一声还未吭的老太师百里克川。 只要眼没瞎的人都知道,百里道远就是因为得罪了央帝,出言不逊,偏偏说的还都是大义的话,让央帝无从反驳。 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老太师的儿子死了,他说什么了。 央帝一口气不顺,按住了胸口。 “陛下要休息了,你们都退下吧。”央帝身边的近卫心领神会,立刻朗声道。 朝臣们又纷纷一个个鱼贯而出。 所有的朝臣都没有立刻退散,而是在央帝的书房门口站成了一团。 此刻,所有的分门别派,可看的清清楚楚。 除了老太师百里克川。 他身边也围拢了几个人,年纪都颇大了,却都不是一派的,只不过尊重老太师德高望重,敬仰他而已。 “太师啊,您看,央帝这话不会是真的吧?” “北央太平了多久了?” “与东桑之间,前朝就已经平息相处。数来尽与央帝的年岁一般大了吧。” “央帝在西荒的面上爱怎么闹腾,都由着他去,可是与东桑,动不得呀!” “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老臣阴沉沉的说着。 “现在?” 前一个压低了声音,“你不看看,现在的苍筑关在谁的手上?” “在……呀!” “那个人,心向着哪里,还不好说呢。” “这还用说,早就不可能向着北央了!” 与这头老年大臣不同的是,与老太师对角而站的圭羊公身边却站满了年轻的大臣,还有武将。 一个个虎视眈眈。要打仗啦!哈哈哈……大帐了,天下就是武将的天下了。 那些个文臣除了会平日里叨逼叨,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扩军?扩军干什么? 军资粮饷?够那些个将士不饿死就行了,饭饱生邪念,别想动歪脑筋! 现在北央要与东桑开战,看他们还有什么借口。 百里克川还是一言不发,偶尔的嗯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对方的话。 但是他的目光没有闲着。 先前是瞥着圭羊公的那个角落。那边讨论的水声火热,他就转移开了视线,忽然在书房远处的冬青树丛间顿了一下。 那里站了个小宫女,纹丝不动像假人似的。 看样子是已经站了很久了,却始终没有人发现她。 他垂眉沉思了一会儿,霍然想到了她是什么人,可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小宫女不见了。 朝廷中的人都知道与非门内乱的事情。 这无疑是拔掉了央帝的獠牙。 那些天天进谏,劝导帝王一心拥民的文史也暗自坦然了许多。 与非门没了,就没人暗中盯梢着自己了,也没人半夜三更爬墙头来暗杀自己了。 果然最近行走在这宫廷之中,似乎少了很多双眼睛,看来央帝不仅獠牙被拔掉了,千里眼顺风耳也被移除了呢。 百里克川虽然不大懂得江湖门派,但他深知百年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 与非门在北央早已立根为本,即使出了内乱,门派颠覆,但总会残留下那么一小股力量,他日东山再起的。 至于新生以后的与非门还会不会被央帝所重用,继续之前与非门与北央帝王特殊的牵绊,就是后话了。 这个小宫女,如此特立独行,神诡影踪,看来是与非门的人没错了。 既然央帝病娇不愿意再召见了,大臣们值得纷纷回去。 百里克川看了一眼圭羊公那一派的人,成群结队,拉帮结伙,肯定是不愿意就此散去,不知道又要去哪里集结起来商讨计策了。 “太师,我等与高大人相约,准备去红坊喝茶,太师可要加入我们。” 看来文臣也不愿意束手待毙嘛。 老太师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我就不了。家中的雪海花,该修枝叶了。” “唉?” 告别的朝臣回到百里府的时候,难道小明月居然乖乖的坐在府中的庭院中。 脸上盖了一本书卷,正在打瞌睡。 太师知道自己这个长孙,心底里的怨气还没有平息。 虽然几次三番转弯抹角的开解他,但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观念根深蒂固,而且和他父亲面上看着不像,骨子里却都是十分自爱的人。 “小明月啊。” “太师回来了!”下人们纷纷上去迎接。 百里明月却依然睡着了一般躺在那里,纹丝不动。 “咦,明月少爷睡着了?不能吧,这得着凉……” “让他去。”老爷子发话了,连个盖铺盖的人都没有了。 实话说着实有些冷,明月只好自己醒了过来。 “爷爷回来了?” “嗯。”老爷子也不看他,这孩子的脾气,惯不得。 可是明月一向没脸没皮,“是要打起来了吧?” 老爷子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明月一连跟在了爷爷屁股后面,溜进了书房里。 暖炉点燃了,暖气上来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老爷子,央帝肯定忍不下这口气。您不会,阻着吧?” 老太师眼眸中锋利的光芒一闪,“你既不肯入朝为官,朝政的事就别管了。” “别啊,您说与我听听嘛。去茶馆的时候我也能唠嗑唠嗑。” 老爷子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明月便苟在一边烤炉火。 “我问你。” “您放心大胆的问,孙儿知无不言。” “与非门中,现在还有谁人活着?” “嘶……”明月故意转动了身子,让后背对着爷爷,免得表情上一个没留神露出了端倪。“与非门的事,是北央皇室的禁忌,您不是从小教导我,不该管的别管么。” “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回答!” 老爷子嗓音一亮,小孙子就怂了。到底从小还是有些怕爷爷的。 “只有一个阁主了。” “是那个负责刺杀的暗阁?” “嗯。” “这次接连两个皇子出事,是不是……” “您可别冤枉……唉,别冤枉无辜的人。” “看来,你果然认识这个暗阁的阁主啊。” 不说话,不说话就好了。 “你在小巷里养着的那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唉?!”这就忍不住猛回头了,“您知道呀?” “你的事我能不知道么。皇城之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不帮你留神,谁护着你!” “可是……”可是父亲呢?明月想问,但不敢真问出口。为什么您就没有护住父亲。 “我知道,我知道你怨恨央帝。但央帝毕竟是帝王。而且你还年轻,到了我这岁数就明白了,天下的帝王都是一般的,谁当帝王还不都是个帝王。” 明月暗暗不服。 “跟着六皇子去苍筑的时候,见过阿莲了吧。” 暗暗不服也不说话。 “那孩子是宿命已定。有些人,纵然一身傲骨,可惜天地之间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他已经夺下了苍城。央帝和朝廷不也拿他没有办法?您说过,筑南王父子注定一事无成的,可阿莲至今所有的结论都与您所说的是相悖的!” “那是因为央帝自己愚了。” 姆? “他自认为,自己天赋神权,人心都是向着他的。可是男女之情,誓约之意,有时候却是无法估算的。” “爷爷您的意思是?” “筑南王该是个一事无成的人。他太过于心实了。但是央帝却亲手将一张王牌送到了他手里。” “筑南王二夫人?” “与非门。” 与非门是北央帝王手中最横的一张王牌,谡融衡却嫌弃自己拿捏的太死了,非得送出去给人家摸一摸。 这不是愚么。 第209章 翻新 因为太后病倒了,百里明月急冲冲的入宫去探望皇奶奶。 虽然记恨央帝,但皇太后一直像待自己孙子似的待他,依然叫明月割舍不下。 一连两个皇孙在宫廷之中遭到刺杀,央帝又一怒之下要与东桑开战。 皇太后索性缠绵在病榻之上,声称饿死自己算了。 唉,一切一切的开端都是从苍筑关破关开始的…… “皇奶奶!”传来小七公主的鬼吼声。 太后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天空中。 “皇奶奶怎么了?”翡玉望着太后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嬷嬷。 老嬷嬷叹了口气,央帝还能将愤怒转移到攻打东桑国报仇这件事上。可太后能怎么办呢? “老太后啊,小七公主来啦,您看看小七公主呀。” “皇奶奶,您转身看看小七呀。” 百里明月便在这个僵持不下的时候进来的,原本以为皇太后会一视同孙,说了不乐意见就不乐意见。 但听到难道进宫来一趟的小明月来了,还是忍不住利索的爬了起来。 “去,煮些暖汤来。还是小明月爱吃的糕点。” 老嬷嬷赶紧答应了下去,心底却是酸楚。 那些吃的喝的,其实根本不是明月小公子爱吃的,而是司小爷以前偏好的口味。 皇太后始终记着,却不知是因为年岁大了记差了,总觉的是明月小公子爱吃的。 见了皇太后憔悴的模样,明月也就跟着跪到了太后的脚边。 “奶奶,您注意身体呀。” “小明月啊,你多久没来我这儿了?现在长大了,心思野了,奶奶这儿没有什么能够拴住你的心了是不。” 皇太后说的许是一句平常话,可一旁的七公主不知怎么的脸色滕然红了一片。 还扭扭捏捏的挪动了一下,移的离明月远了一些。 “你看啊,小七都长这样大了。都是大姑娘了和大公子了。唉……” 她不由得想念起自己另外那个苦命的孙儿。 同样都是皇族子嗣,却不为世人承认。 尤其在这莫名其妙失去了两个孙儿的关头,更加希望膝下孙辈成群。 “你多来奶奶这儿看看,啊?” “知道了,奶奶!” 在皇奶奶身边是自由自在的,就像小时候一样。 明月靠在暖炉边,也不怎么说话,皇太后偶尔问一两句,他就答那么一两句。 唯一令他觉得吵闹的声音就是那个小七,叽叽喳喳的,小时候调皮,混世魔王附体。长大了也没见个淑女样子。 难怪都说七公主是后宫中的一道流沙,谁见谁死沉的。 太后几次三番想开口,最终却只是默默的握住了明月的手腕,隐忍的拉了拉。 “他还好。还能坚持。”明月先支撑不住了,他知道太后的心意,知道她想问的是孤身在外的司幻莲,可是当着小七的面,这丫头又是个直肠子,说话不过大脑的,怕她胡乱的说出去遭来人家的话柄。 司小爷夺了苍城,甚至绑了六皇子,是已经被认定了的反贼了。 没想到筑南王苦撑了一辈子,倒是他的儿子先反了。 “你们都是好孩子……好孩子啊……” 老太后摸了摸眼泪,明月看着难受,起身要走。 老嬷嬷又追了上来,将一包点心塞到了他的手里。 “明月小公子,这是太后让您带回去吃一吃的小点心。”见明月接的犹豫,老嬷嬷只好耐心的又解释道,“老人家的心意,就劳烦小公子耐心受着吧。老太后也是想给远处的那位小爷送些去,却是做不到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明月瞬间心底了然了。暗暗的收了下来。 走着走着身后又有脚步声跟上来,他以为嬷嬷还有事没有嘱咐完,停下来特地等着。 却是七公主翡玉。 “咦,我跟七公主不顺路吧。” “我……后宫是我家,我随便走走不行吗?” “行行行。打扰了。”拱了拱手,惹不起!继续走。 走了几步后,那人还跟着。 明月有些怕了,站停下来,等着七公主先走。 七公主也不走,开始踢着路边的石子。 “那日我让小音去叫你,你为何不来?” “……”什么时候的事,哪一日? “唉!你怎么一脸傻乎乎的。就是……两位皇兄出事的那一日啊。” “……呃。不是,出了那等事,宫廷紊乱,我一个外人也不好随意走动。”一边随口说着一边腹诽,凡音怎么回事,是坑他么。 “哦哦,也是啊。”还好这个公主是傻的,说什么都信。 “公主请音姑娘来找我,是有事?” “也没事啦。”难得这个七公主一副羞涩的样子,明月见了心底更加惶惑不已。 “既然七公主没有别的吩咐,在下就先告辞了。” “等等……” 明月心头一沉。 “我心情不好,带我出去遛遛吧。” “公主,近日东桑使团中混入了刺客,全城都在戒严,公主还是不要出宫的好。” “可不是有你陪着我嘛。” “在下……功夫没有那么好。一定打不过刺客。” “那我让小音来跟着我们?她功夫可好着呢。” “……不用了。还是我陪着公主出去吧。” 百里明月心里有事情,走着走着,就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 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拐到了小巷里面。 “咦,是死路。走错了。”他一扭头,正想走。 请来照顾胡暮苏的老嫂子正提着篮子从外头进来,“是公子来啦?” 那热络的语气令明月无处躲藏。 小七原本一直跟着他,他低着头在前面走,走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巷子里她也没出声提醒他,就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原来是有认识的人,小七一下子来了兴头。 “是……是……”居然也有明月公子是了半天接不下去话的时候。 “姑娘刚醒,公子进来坐啊!” “姑娘?”小七一下子瞪住了明月。 嫂子是个明眼人,见着公子身旁跟着个小丫头,一身富贵的装束,原本以为是百里家的亲眷,可看她瞪人时候趾高气扬的眼神。 瞬间明白了恐怕身份不简单,唯恐自己给公子惹了麻烦。 “那公子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明月顺手把嬷嬷硬塞给他的糕点往老嫂子手中一塞,“这个带回去尝尝吧。”反正也是太后想念阿莲的心意,给阿莲的二姐,不为过。 “唉。谢谢公子!” 小七却不依不饶的抓住了他,“什么人家住在这里?看样子和你还挺熟悉?是什么姑娘家,正经人家么?” 明月心里暗道不妙,要给二小姐换住处了。这个七公主古灵精怪的很,别到时候她自己又找了个什么借口溜出宫,亲自来这里逮人。 “没什么。以前在我们百里府中帮佣的下人罢了。是个老姑娘,一直未嫁人,这次伤了腿,所以给安置回家了。” “真的么?”唉,她这回怎么不傻了。 七公主将信将疑,出了小巷,在明月还惊魂未定的时候,突然又开了口,“都说司小爷叛国了,以前你和六哥,跟他干系最好,你会不会还帮着他?” 那时候翡玉岁数小,但其他皇子都冷着司幻莲,甚至欺压排斥他的做派她都看在眼里。 宫廷长大的孩子,真没点心眼的,恐怕就要自闭。 可是明月和他们都不一样,明月和谁都不一样。他从来不攀附得宠得势的皇子,偏偏跟最没用的六皇子玩在一起,还带着司小爷。 “我们是朋友,是兄弟。但是国事之前,容不得儿戏。大家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如果父皇要跟东桑打仗了,他会帮着外人么?” 外人?明月忍不住思考了一下,对司幻莲来说,现在究竟谁才是外人呢。 明月猜的一点都不错,几天后,翡玉果然带着身边侍卫偷摸摸就摸过来了。 还好明月早有准备,一时间新的宅子是准备不了,所以就送到了凡音那里,琴门的地儿,可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被人闯空门的。 “打扰你了呢。”胡暮苏十分的歉意。 “怎么会。我也在你家寄宿过很久呢。” 胡暮苏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凡音的话,是指她在苍城的那段日子。 “是啊。很久了,好像已经过完一辈子似的……” “二小姐,你真的不准备见小爷了么?大小姐她……” 胡暮苏微微的扬起了嘴角,那一抹笑容苍夷而狼狈。 “有长姐辅佐阿莲就好了。长姐自小比我懂得多,有大局关,也有身份地位,不像我,什么都不懂。” 凡音想要安慰她几句,不知从何开口,他们一家人的事,她一个怎么开口都是不对的。 “以前是长姐不喜欢小弟,我什么都听长姐的,不敢反驳。现在想起来,小弟其实一直想要亲近我们,却是我们太无情了。所以现在长姐愿意帮着他,我……我很高兴啊……一家人就应该这样不是么……” 可惜,可惜,家已经没有了。父亲也再看不见了。 凡音揉着她的肩膀,无声的安抚着。 在明月的宅子里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她就检查过二小姐的伤势,都是那场大火中灼伤的,陈年旧伤加上调理不当。 如果那个时候救她回来的人肯好好花些心思,或许早就改善了许多也不一定。 但在那样的环境中,能够救下她,已经是奇迹。 凡音不明白的是,既然沐涯泊已经救下了胡暮苏,为何不告诉自己。 难道沐涯泊根本就没想救二小姐,完全是意外。可既然救下了,又不好亲手杀了。 “小音,明月公子说,那宅子要翻新。我说其实不必了,要不你还是劝劝他,反正我也看不见,住旧宅子不要紧。” “……”翻新?翻完了可能地也一起翻了吧。“好。我来劝劝他。” 这恐怕要劝的不是他,是小七公主吧。 第210章 自艾 既然刺杀的事情确定和长存无关,凡音正准备放了他。 可是长存这个人,自来熟的不得了,居然已经和无牙玩的很熟了。 “长存哥哥不要怕,无牙会保护哥哥的!” “真的嘛,小无牙你真的可以保护我?” “无牙可以!无牙可厉害了,不信你问哥哥。”说完就扭头十分自豪的看着自家哥哥。 顺夕暗自叹了口气。无牙功夫是很好,可是心思单纯,容易被人骗。 相比较于无痕与道也,他反而更加担心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阁主与他交过手,阁主说他并不具备深厚的内功。 然而顺夕觉得,杀人并非必须要深厚的内功,也不一定非要以武力杀人。 阁主把这个人交给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看住他。可是无牙对他毫不设防的样子,叫人提心吊胆。 “无牙,别闹了。长存大哥要休息了。” “没事啊,我陪他玩一会儿。说起来,小无牙,你的功夫怎么练的呀,怎么如此厉害!” 无牙一时间开始犹豫了。与非门的功夫是绝对不能外传。 但凡说出去半个字,都要被活活煮死的。 但,那是在老的与非门。现在是琴门的时期了。 阁主沐凡音看着也不是一个如此手段凶残的人。 无牙喜欢长存,想跟他亲近,想讨好他。 可是以前留下的烙印,他也忘记不了。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长存大概看出了门道,未等顺夕过来替弟弟解围,他就先摸了摸无牙的头,“哥哥就随便问问,不用想破你的小脑袋。再说哥哥这么弱,也学不会的。以后就让小无牙来保护哥哥,好不好?” “嗯!”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一旁的顺夕听了却心里不是滋味。小无牙怎么从来不热衷保护他这个亲哥哥呢,却去保护个外人。 而且如果是阁主要伤害长存,无牙要怎么办? …… 长存不再为难无牙,却慢慢的溜到了顺夕的旁边。 “小顺夕。” 顺夕不是弟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姆?” “小顺夕,上次我见你们的姐姐,带了一位姑娘回来,就住在后面的院子里,是什么人呀?” “姐姐的客人。” “……” 这,这小鬼有毒吧。 “我知道是客人呀,可是客人叫什么名字呀?” “就是姐姐的客人。” 噗。一口老血,猝。 长存默默站直了身子,算了,跟顺夕这小鬼沟通不良。 正准备去小院子里逛逛,他能活动的范围有限,走远了也会为难到这两个小鬼。 他猜到凡音下达的指令是要下死手的,可是无牙跟他玩的熟了,根本不忍心下手。 一回头就看到凡音站在门口,脸色白如雪,冷的像冰,看着寒人。 “呵呵,阁主回来啦?” 顺夕发现凡音回来了,感觉迎了上去。 “没出什么事吧?” “都好。” “后院的饭菜送了?” 顺夕迟疑了片刻,“嫂娘说她自己会准备,不需要麻烦我们。” “也好。” 顺夕目光微微的瞥向了长存,凡音一点头表示她明白了,顺夕不信任这个人,但现在皇城中潜伏着未知的杀手,她不敢就这么放了他。 就算他不是逍鹰派的人,可他毕竟是进了却琴门里面,这要出去一说,麻烦了。 “你们这待遇还真不错呵,有吃有住,还有人保护。” “……”凡音与顺夕同时用看傻子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可是长存接下去的话却是始料未及的,“你们哪个门派的,还收人么?” “可你是东桑人士。” “那又如何。江湖门派一家亲。” 江湖门派不分王朝,那倒是真的,但是也有地域之分。 凡音仔细的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竟然不是说笑,不由得想打击他,“你功夫太差。你连小无牙都不是对手。” 瞧着长存目瞪口呆的样子,很爽。 无牙虽然年纪小,但是出身纵琴阁的孩子,对付个普通的江湖门派之徒还是不在话下。 …… 凡音在这北央的皇城之中,是除了与非门,再没有其他的熟人了。 原本调查暗杀无痕和道也的杀手,还指望着午星君,但是宫里的事情一出,她也就只能指望百里明月了。 去后院看了胡暮苏,正巧嫂娘在做北央特色的糕点,就请凡音尝了几口。 “嗯,味道真不错!”只有面对嫂娘的时候凡音会收起所有的凌厉。 她就是个普通的妇道人家,是明月请来照顾胡暮苏的,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 “对了小音姑娘,我今天在路上又遇见那个凶巴巴的富家小姐了。差点被她逮到,还好我跑的快。” 嫂娘知道搬家的事情肯定不是为了什么翻新。自从上次在小巷子口遇见了小公子和那个富家小姐在一起后,公子就不怎么出现了。 按着嫂娘的猜测,富家小姐可能是小公子未过门的媳妇。 可这媳妇也太泼辣了,居然敢把堂堂百里府中的长孙小公子迫害成这样? “啊?没被发现吧。”凡音也开始慌了。七公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个不高兴,直接可以闹到央帝的大殿之上的。 “没有没有,”嫂娘看了一眼背后主屋紧闭的大门方向,“我在皇城住了几十年了,走街串巷没有比我熟悉的了。他们那些富家子弟,根本不知道怎么在小巷子里走。” 凡音点点头,这倒是真的,否则也不会让无痕跟道也两个人走丢了。若是紧跟着他们,说不定还来得及出手救下他们。 “音姑娘,那是不是小公子以后的媳妇呀?我看那富家小姐傲着呢,以后咱姑娘是不是没地儿住了?” 嫂娘是真心疼胡暮苏的。看她举手投足的气质,就知道并非普通人家的女孩儿。 可是身上那皮,烧的斑斑驳驳,眼也瞎了。算是运气好,认识了公子,否则日子真是没法过的。 姑娘从来不在她面上提起自己的家人,公子难得来看她聊的也是没心没肺的野味趣事。 公子还特地交待过,别跟姑娘面上提起她家里人。 嫂娘心中也就有了数,能烧成那样的,家里人八成也都烧没了。 替姑娘着想,以后心性开朗些后兴许能入了百里府,哪怕做个废人也吃喝不愁的。 但如果公子娶了亲呢?还娶了个凶神恶煞的富家小姐呢? 那姑娘可不就得流落街头了。 嫂娘自然是有的地方可以回去,但她舍不下可怜的姑娘啊。 这音姑娘看起来是有本事的人,而且身手也不错,似乎是个江湖人。 都说江湖人重情义,若是音姑娘能答应下来照顾自家姑娘,以后也不用担心了。 嫂娘还想说,若是音姑娘肯收留她的姑娘,自己哪怕不拿工钱,也愿意留下继续照顾姑娘的。 不过白天她得出去打长工,家里还有老小要养活的。 凡音思忖了一会儿,大抵明白了老嫂子的隐忧了。 “嫂娘别担心这些。姑娘不会没有地方住的。若是日后明月公子那头不再方便照顾了,就由我来照顾。无论如何,有我在,她一定不会再有事的。” 见音姑娘说的诚恳,老嫂子也就安了心。 眼角都湿润了起来,“我们姑娘真是不容易,能遇见你们这些朋友!你和公子,那都是姑娘的恩人呐。” 凡音却摇了摇头。 “嫂子你不必多心了。但这几日暂且还是不要出去,要买什么,让小顺夕去就行了。” “可那孩子还这样小,还有个弟弟要照顾……” “没事的。可是要比谁都靠得住呢。” 此刻的胡暮苏默默的倚在门口,跟冻住了似的。 自从看不见后,她的听觉不可思议的提升了起来。 已经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老嫂子和凡音隔着门,在那样远的距离说话,她居然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 她听到了娶亲,她听到了没有地方住,听到了凡音说不会再有事。 呵——最后,她还是成为了累赘。 不做阿莲的累赘,就要做别人的累赘了么? 所以我活着,到底是还有什么意义啊?老天爷! 她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声悲怆而骇人,站在外头聊天的嫂娘和凡音都被她的笑声吓了一跳。 慌忙的推门跑了进去。 “姑娘?” “二小姐?” 胡暮苏一下子止住了笑声,狼狈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拼命的咳,嫂娘慌张上去拍着她的背。 凡音看了一眼她到门的距离,她的坐姿很奇怪,应该是刚才从靠门很近的地方扑回去的吧。 凡音走到胡暮苏的身边,俯下身,以仰视的姿态望着她。 “二小姐,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好好的休息。我稍后再来看你。” 胡暮苏摸索着按住了她的手腕,“小音……” “我在。” “你不需要再叫我二小姐,我已经不是什么小姐。你叫我胡暮苏,小苏,或者……二姐,都可以。” “二姐?” “对。叫我二姐。就跟阿莲一样。” “好的,二姐。” “如果,如果你还有机会见到阿莲,答应我,就当我死了。” “……”她祈求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胁迫。 没有给凡音任何回旋的余地。 “答应我。”她再次说了一遍,同时,手指重重的掐着她,几乎掐出血痕来。 只要一翻手,凡音就能够推开她。 但这个女子已经虚弱如此了,却依然如此的倔强。 这就是筑南王府儿女啊。 无论是司幻莲,是洛绮尧,是胡暮苏。都是那样倔强又骄傲的。 可是,央帝却彻底将他们逼迫到了死绝的地步。 “好的,二姐,我答应你。” “真的很庆幸……” “什么?” “阿莲当初把你带了回来。夫人她把你救活了。你,与我的家人,有着不一般的联系。” 胡暮苏的意思,并没有往深了去。凡音却不得不想的深了。 如果不是当年自己的母亲毅然决然离去,一切都会是不同的吧。 第211章 又来 东桑的皇室使团来的很迅速。 虽然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但从富庶的车马上,行装上就可看出富国的气势。 他们拒绝了朝廷的安排,在东桑人开设的酒馆里赞住了下来。 还没有进贡面见央帝,率先提出的居然是要见牢狱中的商贾。 负责接洽的大臣为难了,经过一再的商议,只允许其中的一个商贾在看押下与使团的人员见面。 皇室使团退了一步答应了。 皇子遇刺的那日死了很多的人,凡音透过午星君的帮助,检查了那些人。 却始终无法确认他们的身份。 如果这个时候红狸在就好了。 红狸是真正的江湖上的杀手,见多识广,或许能确认这些人的身份。 “是不是你说的逍鹰派?”午星君半蹲在凡音的身边,一同查看着准备草草掩埋的尸体。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看那么久!” 凡音抬起头来,“午大哥,你在央帝身边多久了?” 午星君还真严谨的掐指一算,“快十年了。” “以你对央帝的了解,是真的准备出兵么?” “央帝是个真性情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遭到先帝的流放。登基后又力排众议,留下了筑南王。” 话锋一转,“但在北央,帝王永远只有选择权,却没有推举权。央帝只能在大臣之中选择边站,若是他想排开众臣,独立作出决策,恐怕是很难实行的。” “就我所知,目前朝廷之内,文臣无一例外是不支持交战的。与西荒之间的连年拉扯已经耗损了北央太多的国力。” 午星君露出惊讶的神色,“阁主,你怎么了解的如此清楚。” 是父亲梵彦笙告诉她的,但她并不能向午星君透露这点。 若是以前的北央,央帝一声号令,武将们必然纷纷而起。 然而现在却不同了,国库已经空虚,不仅空虚,北央寒灾绵延,国内已经无法生产,大部分的粮食和资源都必须要外藩交易。 东桑就是粮食和物资的大国。而西荒则是战马的养马场。 因此央帝才会对十三大部落的崛起如此深恶痛绝,一旦西荒统成一体,由一支格外强盛的部落统领,就没有部落会再继续像北央进献战马了。 而且西荒那些蛮族贪得无厌,又不懂得运作。 他们吃完了用完了喝完了,肯定会向北央伸手来讨,简直养了一只巨型硕鼠。 “不过,我相信央帝还是会以民生为重。”午星君似乎很有心得。 以民生为重?还是知难而退。 使团来了以后,双方经过几天紧锣密鼓的商议,最后的结果居然真如午星君所料了。 央帝不再纠结于儿子到底是被东桑人杀死的,还是被混入东桑人之中的人杀死的。 东桑白帝也深切的表达了歉意,商使团确实有欠妥的地方。 大概就是没有及时将刺客抓出来吧。 刺客都被杀死了,没有当场被杀死的事后也自杀了。所以等于没有人证。 没有人证,东桑会承认才有鬼。 哪怕真的是东桑派来的刺客,也会一口咬定不是他们的人。 但是东桑皇使带来了高额的赔偿,黄金、宝石、物资,还答应了连送四年的战马和战车。 东桑的战车是众所周知的牢不可破。那些武将当场差点没笑出来。 两个皇子可以换这么多物资,若不是央帝还坐在大殿上,恐怕大臣们都迫不及待要将别的皇子都送出来了。 杀吧,杀吧,都杀了!只要最后给我们留下一个就够了。 反正北央的皇族是不存在嫡亲王爷的,那唯一一个例外如今也死绝了。 北央又恢复了正统。既然反正早晚要死的皇子,不如就去换回物资吧。 央帝坐在大殿之上都能听到这些逆臣的心声了。 赔了钱,许了诺,签订了契约,央帝那颗暴躁的心总算平稳了一些。 接着就是东桑的使团提要求了。 东桑的使团竟然还提要求?东桑人财大气粗,也许地主当惯了。 被囚禁的商使自然需要放回去,不然以后就没有商贩愿意来北央跑商了,这才是北央最急缺的。 接着提出来的就是联姻了。 央帝想的很好,自己也就那么几个儿子,就看哪个儿子有这个福气了。 一般迎娶了别国公主的皇子,将来登基的机会无疑更大一些。 可是使团的话却令央帝当场又差点装晕了。 他们要娶一位公主回去。 而且这次就一起跟着回去! 央帝后宫之中,公主也是不少,可是适婚又放心嫁出去不至于受欺负的公主却不多。 一番商议后,有人将矛头指向了七公主,翡玉。 这个可是鬼马女才,一个人就能将大半个后宫整的团团转。 这嫁到东桑去岂不是祸水东引? 皇后是刚刚失了宝贝儿子心情不佳,闭门不见客。 央帝没有办法只好找太后商量。 太后直接一句,“你自个问小七去!” 想想也对,老太后刚刚失去了两个孙子,现在还要把鬼马精灵的小孙女给嫁到别国,太后肯定不高兴。 央帝想着,那大臣总该高兴吧,就跟大臣商量。 小七的母妃也是权臣之后,将门之子,听说要把堂堂的七公主嫁出去,立刻翻脸。 北央又不是打不过东桑了,何必如此卑微。 也只有那几个得了东桑好处的文臣,在帮着央帝说话。 可消息还是传到了七公主翡玉的耳朵里。 “你们说什么!” 翡玉不信,别人怎么说她都不信。 她非要亲自跑去央帝面前问一问,父皇怎么就能狠心在两个兄长不信遇刺后还将她这个宝贝女儿送走。 央帝头也大了,正要发飙,就听到女大不中留的公主说,“我是不可能嫁给东桑任何一个皇子的!他们都不配!我已经心里有人了!” “姆?!” 小七见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只好讷讷的盯着脚尖。 “谁!是谁?”有本事把野男人的名字说出来。 “他……他……就是……百里太师的长孙!” “!!!”央帝如遭五雷轰顶。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抢。央帝要七公主与东桑联姻,七公主却因为百里长孙而忤逆了父皇,消息一经传来,就沸腾了起来。 还蒙在鼓里的百里长孙正在东城头买胡桃酥。 这是小无牙喜欢的食物。 去琴门院落次数频繁了以后,他发现原来琴门的人都挺好相处的,也不吓人。 一个无牙,一个顺夕,一个长存,都是贼逗的人儿。 尤其是无牙,无牙喜欢明月,排名就挨在哥哥和长存之后。 因为明月公子是个慷慨的人,慷慨的人总是特别容易交朋友。 而且他还是个豁达的人,开朗的人也容易赢得别人的信任。 一向防备心极重的顺夕就相信他,至少比信任长存要多那么一点点。 至于长存就更不用说了,明月自诩看不透这个人,可是外邦人总是笑眯眯的,笑起来月牙儿似的眼眸,忒是好看。 看的久了有点迷惑,都觉得他是不是女扮男装了。 可是无牙和顺夕却一口咬定,长存是哥哥,不是姐姐! 明月真正去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看望胡暮苏了。 那次凡音见她病态的长笑之后总是隐隐的担忧,所以吩咐了嫂娘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让她一个人呆着,身边必须有人。 因为无意中也向明月透露了,他也担心着胡暮苏。 对她总有放心不下的感觉,几日不见,总要想起她是不是好,有没有乖乖吃饭,有没有又思绪消极了。 胡暮苏是个敏感的人,敏感而自敛。这样的人最可怜,哪怕内心中汹涌澎湃,表面上永远都是克制的,反把自己灼烧的不知如何自持。 又买好了胡桃酥饼,遇到了镇南国府四公子,丢予。 丢予喜欢吹箫,又是来琴阁购置最新的乐器。 “恭喜啊,长孙明月!” 明月装腔作势的虎起了脸,“何喜之有?” “要迎娶公主了,不是大喜么!” “什、什么!”一向口齿伶俐的明月公子都被吓哆嗦了,丢予哈哈大笑起来。 “别、别、别结巴,公主不喜欢小结巴。” “哪儿来的公主?” “当然是我们北央的公主咯。”大眼睛眨了眨,眨完眼睛努努嘴。 明月简直要疯。 他把手中的酥饼转身扔到小厮的手中,命令送去琴门那里。 然后飞快的往百里府跑。 连丢予那种编外分子都听说了,爷爷不可能不知道吧。 爷爷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他,是为了帮他当着么?那为什么没挡住呢! 难道爷爷又要牺牲自己了。 为了百里府,爷爷已经牺牲了自己儿子,现在连孙儿都不顾了吗。 “爷爷——” 家仆一个个惊诧莫名的盯着他跑回来。又发生大事了?长孙公子杀人了? “爷爷呢?” “太师大人入宫了。” “都这个点了,入什么宫?” “好像是,宫里头来人了,请了去。” “不好!” …… 明月从小就进出宫廷,与皇子公主一同玩耍,读书,长大,感情自然跟兄弟姐妹似的。 可是这既然说到了婚娶,就不能以兄弟姐妹来私论了。 老太师多少年来和煦温润的双眸,眼底里深似浩海的深沉,这一刻都化作了一片怒讶。 他缓缓的抬起曾经锋芒毕露的眼眸,凝视着央帝。 前两日,央帝还为了东桑提出联姻的事情召见过他。 当时他的回复是,“七公主尚且年幼,即使陛下觉得她是不二人选,也万不可令使团直接带了人回去,显得我朝不够重大。还需在后宫中将养些时日。” 这话还没说完两天,姑娘家就长大了?就可以出嫁了? 也不知道打的是他央帝的脸,还是老太师的脸。 第212章 找人 既然北央皇宫中唯一适嫁的公主心里头已经有人了,使团倒也不是拧巴的人,那就带着自己的商团走了呗。 同时表达了一番深深的惋惜,以后若有别的公主长成了,他们还是会回来看看的。 那语气听在央帝耳中十分的不舒坦,怎么就跟自家养的猪圈随便你挑的意思呢。 这赐婚一事算是权宜之计,东桑人都走了,央帝正准备不了了之。 对于百里太师府,有一点他是能肯定的,这家人都是耐得住的性子,没有说受了点委屈就大殿前哭闹的不行了。 可是小七就不同了啊,小七在后宫中上蹿下跳,说父皇是言而无信。 女孩子的声誉,哪有说好了要嫁百里太师府的,却又不嫁了? 这个时候六皇子毕渊就被小七抓了出来。 原本还有大哥、二哥宠着,现在都没有了。只有这个六哥以前还与明月公子交情匪浅的,可是几次打仗回来,六哥人也打沉闷了,简直就跟宫廷里的幽魂似的。 “六哥!” 翡玉难得去了一趟毕渊的寝宫。 毕渊自从西荒败北归来,深知自己事事不如了人,尤其是不如那司小爷。 “啊,小七啊。” 他从案桌旁起了身,有些不情愿的接待着公主妹妹。 “六皇兄现在好喜欢看书呐?”她朝着书桌张望了一眼。 毕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一整个早晨了,是该微微休息一会。 “有事?” “六哥这什么意思!没事,皇妹就不能来看你了?” “……”没事你会来看我?反正我是不信的。 翡玉看出六哥虽然沉默了一点,但人不傻,所以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最主要的是她也不是特别会转弯抹角的人,转着转着可能先把自己就转晕了。 “六哥,你帮我去问问明月吧?” “问他什么。”毕渊实在是不愿意参合在这些事中,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然而他料错了,放在别的女子身上或许会扭捏不好意思,可这位是他的小七妹妹呢,七公主可不是那么小家子的女孩子。 “当然是问问他,为什么不进宫接旨、谢恩嘛!他接完旨,礼部就可以开始排日子了呢。” 毕渊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她那个口气,十足像一个为娘的在列数自己儿女的婚嫁大事。 他试图继续挣扎了一下,“那是皇旨。就算是明月也不敢抗旨的。早一日晚一日有什么分别?你且耐心等等,他或许有什么……” “胡说!分别可大了。我都听那些嘴碎小宫女儿说了,说皇城里到处都在传,长孙明月根本不喜欢我,说是央帝为了保住我不被东桑使臣带走才故意赐婚的。说等使臣走远了,这婚约就不算了。这怎么能不算呢!” “……”毕渊退开了两步,揉了揉耳朵,“好,好,我这就去质问明月。让他择日入宫迎娶小七,可好?” “什么择日呀。就今日,你现在就去,立刻把人带回来。” “……” 翡玉一路送到他宫门口,毕渊一回头,她还站在那儿朝他挥挥手。 “六皇子出宫呀。”现在宫廷里的人对毕渊的态度都十分的暧昧。 有的说他是带着功勋的皇子,不一般。有的说他是央帝最大的耻辱,居然亲手把苍城给丢了,丢了就丢了,落入西荒手里还能转嫁到当初筑南王守关不严的头上。 可是偏偏落入了司小爷的手上。这不是跟天下人摆明了说,能守住苍筑关的只有他们筑南王府的人,你央帝的皇子没有一个行的嘛。 毕渊埋着头也不看路上的人。 以前的风景也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那是司幻莲还在的时候,自己因为在后宫不得宠,平日里根本不敢跟着其他皇子溜出去玩。 这要是被教书的太傅逮到了,别的皇子也就骂两句完事,搁他身上就是一顿体罚。 从小身体底子又不够硬朗,体罚的重了还要衍出病根来的。 母妃就在他床边哭泣,又是骂太医院不作为,又是骂太傅心狠手辣,欺负他们母子俩没有娘家人撑腰。 等到了父皇来到跟前,母妃又怂了,被父皇再训斥几句更是伤心的不行。 所以,算了吧。 可是只有跟着明月和阿莲出宫去玩的时候他完全不必有后顾之后。 明月格外机敏总是能逢凶化吉。而阿莲尤其会照顾人,不会让他这个皇子担着任何风险。 走到百里太师府门口的时候,毕渊深吸了一口气。 老实说他还没怎么上过百里府的门。 百里明月这个人本身就不喜欢在家里呆着,所以也不会请他们上门做客,总说既然出来玩耍,肯定要在大街上,茶楼里,酒肆那些地方才好玩。 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小厮,竟也不认识他,只觉得一身贵气,该也是皇城的大户。 “请问公子找哪位?” “我找明月。” “啊,我们长孙公子好多日没回来了。老太爷也正捉急呢!若是公子在路上见着我们家长孙公子,烦请好心告知一声。” 毕渊点了点头,答应着去了。 这个百里明月,难道真的是想要逃婚? 路过过去经常一起去的酒楼的时候,鬼使神差毕渊独自走了进去。 小二还记得他。 “哟,是六公子啊!” 明月身边经常五湖四海的朋友,因此也没有人怀疑那是皇亲国戚。 就常常随意的呼和着一个名号。 有时候喊差了就差了,店家只要给钱,也不真管你是什么人。 “唉是,正巧路过。” “姆?不是约好了明月公子一起吗。” “明月?他在这里?” “是啊。包了好大一个单间,都好几天了呢!” “……” 毕渊敲了敲门,门还没开就听到里面传出歌舞升平的嬉笑声。 百里明月一贯是会玩闹的人,尤其是他父亲意外去世后,他更是在皇城委顿醉烂了有一阵子。 可是央帝赐婚在前,新娘子又是自己的七妹,毕渊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百里太师府的长孙,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有个莺莺燕燕的女子来开门,见着又是个华服的小公子,立刻满脸堆起了笑容。 “嗨,是明月的公子的朋友吧?来,进来坐。” 说着就去挽毕渊的手臂,被他忽的甩开了。 女子的脸色立刻一僵。她也不是普通的歌舞姬,在皇城中也是有些名号的。 若不是看着明月公子的份上,她也不至于上门来给人陪酒。 眼前的公子看着气质不俗,却又是个自命清高的虚伪人。 眼眸一转,反正明月公子此刻也醉着。 砰的一声,直接把门当着毕渊的面又给关上了。 …… 毕渊傻傻的站了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始终没有人回来来给他开门。 搁在以前,可能暗自生着闷气,扭头就走了。 回宫独自在书房里骂两句,但今日的六皇子已经没有那么孬了。 一脚踢开了门。 “嘿,你这个人——好生不讲道理,哪有破门而入的!” 毕渊一手推开了女子,直接将女子推倒在地。 其他几个正在安抚着明月,唱着哄睡的民谣的女子纷纷诧异惊恐的抬起头来。 “什么人!胆子如此的大?” “他小舅子!” 姆……?歌姬们面面相觑。明月公子什么时候娶亲了?哪里冒出来小舅子!估摸着是看明月喝醉了,来冒认亲戚的吧。 也不打听打听清楚,明月的家……! 有一个歌姬忽然反应了过来。 央帝前不久才赐了婚。那这个小舅子不就是,皇子了! 这一想明白,立刻俯身在地,四脚并爬。周围的姐妹还不知其意,直到她喊出,“皇子饶命!奴婢,奴婢是被明月公子虏来的,奴婢只是唱唱小曲儿,什么都没干……” 其他的几个也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在地。 毕渊沉声呵斥,“滚,滚滚滚!”几个歌姬跌跌撞撞的爬了出去。 可是看着卧榻上衣衫不整的百里明月,毕渊又后悔了,刚才应该留一个机灵的下来,好把这家伙梳洗打扮起来。 从白天等到天黑,终于把百里明月盼醒了。 明月眯眼一看,哟呵,天还是黑的,翻身继续睡。 毕渊过去一脚踢在床沿上。 “滚开……”软绵绵的声音从明月嗓子眼里冒出来。 “明月啊,央帝来看你了。”毕渊压低嗓音,模仿着老太师的语气。 “滚……啊?!”果然把人吓激灵了。 翻身起来一看,什么嘛!自己又没有睡在太师府,央帝怎么可能屈尊到民间来看他。 “老六啊,你怎么来了?”拢了拢衣襟继续倒在床上。 毕渊就在他床榻边坐下。 叹了口气,“明月,你还当不当我是你朋友了。” “那就看你六皇子的心情了。”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想娶小七?” 明月没带客气的白了他一眼,“你也是男人,你自己说,搁你,会愿意娶她么?” 这……“可她好歹是公主啊。” “我呢?” “你?你不是……嗯。明白了。” 百里太师府的长孙,从小到大人上人做惯了,哪里还需要纯金的挂件儿还显摆自己? 百里明月从小身上的傲气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这一点上,无论司幻莲还是谡毕渊,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后两者,他们虽然血统占据了最高位,身份却是被摧毁到泥土下的。 “明白了,你还不回去?这天都黑了,你这做皇子的彻夜不归,被人逮着了话柄可多了。” “我这话不是作为朋友,也不是作为皇子说的,小七她……” “你还想做哥哥呀。你做哥哥的话就别说了。若每个哥哥都冲我面前来叨逼叨,我在这皇城就别玩了。” “……”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 “还愿意当我是朋友的,留下喝一壶再走吧。” 唉……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能说。” “切!” 第213章 走动 百里太师府的长孙百里明月抗旨拒婚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仅朝野中人尽皆知,连皇城百姓都多了一条茶余饭后议论的谈资。 据说是央帝已经与百里老太师谈妥了,聘礼都下了,由国监府大民臣作婚媒,那是北央朝女嫁中规格最高的婚配了,仅次于帝王娶后。 可是临了,太师府居然传出话来,婚约要推迟。 央帝不解,派人前去门前探,结果大民臣一连去了十六趟,却都没有见到长孙百里明月。 这才怀疑,这小子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 央帝问太师拿人,老太师腿脚不便,却依旧毕恭毕敬跪在央帝座前。 “老臣,实在不知啊。” 百里老太师的身份地位何其崇高,几乎没有人可动摇。 可是央帝天子一言,九五置顶,岂是说能收回来,就收回来的。 谡融衡恨恨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老狐狸,“你怎么不早跟朕说!” 老太师只是埋着头,五体投地之态,没有任何反驳的话。 早说?那也要央帝给机会啊。 百里克川明着暗着就对央帝说过无数遍了,两个孩子还年少,不急于一时。 若是因为央帝已经对东桑放了话,婚约就先留着,让公主在后宫里多逍遥一段日子。 百里府现在也不缺一个长孙媳妇,日后慢慢再定夺。 这说了还不够明么?难道要老太师亲口说,我家孙子看不上你家闺女?老太师说不出口啊。 若是百里道远这个时候还在世,说不定以他耿直的气性倒还真说出口了。 央帝大怒。派了八百骑兵,天大地大,也非得把人搜出来! “找不到?找不到你们就提头回来见。” 毕渊这个时候走到了自己父亲的面前,这也是他在从西荒逃回以后第一次敢于主动走到央帝的面前。 “父皇。” “你干什么!你还要替你那个好兄弟来说情嘛?”这是活的不耐烦了。 若不是已经平白无故死了两个儿子,央帝这个时候赐死他的心思都有了。 “我与明月素来交好,不如让我一同出宫寻他。若是找到了,他不肯回来,我还能劝一劝。否则光凭那些士兵,又不能硬抓,明月性子活络,一眨眼又不见了。” 央帝沉吟片刻,“行吧。你随着一起去!” 六皇子亲自出面抓捕自己的妹夫,大家心里也就明白帝王的意思了。 肯定谁也不敢窝藏。 挨家挨户的搜,那太容易得罪人。六皇子虽然是皇子,但地位卑微,谁都知道他不肯得罪人的。 那只有在各个驿站,茶馆,酒肆守株待兔了。 毕渊其实并不是真正想要抓捕明月,而是想借这个机会与皇城中各个大臣之家走动走动。 尤其是太师府。 果不其然,从来不与任何皇子交往过甚的百里老太师今日竟然前来拜谒六皇子了。 毕渊赶紧将老臣迎了进来。 “六皇子。” “老太师。” 两人都杵在那里,不落座。 “六皇子,可是有什么目标么?” “这话,不该是先问太师的么?老太师可知道明月会去哪里避这个风头呢。若是有个大概,也好让我先寻着他,免得真落到了士兵手里,有个闪失。” 老太师却摇了摇头,“如果我会知道他去了哪儿,他就不是我的孙儿明月了。还是六皇子与他年纪、心性都相似,以前也是谈的拢的玩伴。相聚的地方也多。” 老人家的话恳切而真实,毕渊不再怀有疑心,他不是来谋什么局的,而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先找到明月,保他安全的回来。 “太师您放心,我一定会先找到明月,说服他安安心心的回来。” 百里克川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就算找到了他,我也不指望他肯乖乖的跟你回来了。我只求六皇子一件事,就算看在以前明月爱戴六皇子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吧。” 放他,一条生路? “可是太师,父皇那边……” “央帝那儿,就由我这个老骨头去谢罪吧。明月那孩子,虽然从小机灵懂大理,可是脾气随了他父亲……不说了,总之算是老朽,欠了六皇子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说着老爷子正要伏地跪下。毕渊压抑住心中的喜悦,面色沉凝的说,“老太师不必虚礼,我与明月深交一场,为他谋划出路也是应该的。只日后,也希望太师多多提点。” 最后那话,说的话中有话。老太师垂眸顿了一会儿,才轻轻的“唉”了一声。 转身告辞离开的时候,不由得深深瞥了一眼这个六皇子。 后宫之中皇子众多,却从来没有人看好过这个六皇子。他的身份是一点,他本身不出挑的个性也是主要原因。 没想到,两次率兵出征,倒是把他历练的沉稳了起来。以前的老实巴交是真性情,现在的老实巴交恐怕是伪装了。 已经没了最有竞争力的长皇子和二皇子,朝野之中人人另择贤主而谋之。 看来,六皇子已经蠢蠢欲动了。 以他卑微的身世,确实是需要有人为他提携一把。 只不过朝野政治瞬息万变,不知道他单薄的底子撑不撑得住哇。 …… 别了百里太师后,毕渊以皇城为圆心,一层层铺展搜索了开来。 搜人是其次,与他想要结交的人结交才是主要。 反正他是皇子,抓捕队中当然是他说了算的。 凡是有些背景的大臣家中,他也是只身进去溜一圈,在客堂上喝一杯茶水,就走人了。 后院家眷众多,自然是不方便搜捕的。 那些负责搜捕的士兵也就在门口站一站,表个意思。 能够笼络的,就多喝几杯茶,显然笼络不了的,喝一杯卖个薄面就算了。 整个皇城也就是在这次的搜捕中,真正初次认识了隐藏在后宫中的六皇子。 先前虽然出战,百姓欢送,却都是遥远的事情,你在边关大帐,只有一个结果传回来,输了,还是赢了? 怎么输的,怎么赢的,几番肉搏。都根本没有人关心的。 但是眼下不一样啊,眼下你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门来,左右横突的抓捕七公主未来驸马爷是一回事。 你客客气气站在门廊下,问一句,“可否容院内一探?”然后安安静静的走进来喝一杯茶,不惊动任何人的又走了。是另外一回事。 这样的面子谁都愿意买的。 搜完皇城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 人呢?肯定是没有的。 央帝自己心里也窝火,老六是怎么搜的,搜来搜去还在城里。 他这样大张旗鼓的搜,傻子都知道溜出城了。 难不成是故意放风给百里明月?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找人的事情就交给六皇子了。你打仗不行,抓个臣子总行吧? 在这种小事上,当众拍自己儿子的脸,央帝觉得还是没有必要。 所以即使七公主在后宫里已经一哭二闹三上吊,央帝也只得好言好语的哄着。 哄不住了就骂两句,等安静了就继续哄。 这时候他才真正的怀念沐汝璜,若是今日汝璜还在,哪里要受这种闲杂小事的困扰。 不出三天,汝璜手下就能把明月小儿五花大绑的丢到自己面前。 想起沐汝璜,央帝才联想到被自己闲置了许久的沐凡音。 她重建与非门也有一阵子,是不是可以拿出来用一用了呢? “小午啊,星君!” “是,陛下。” “去,把沐阁主找来。” “是!” “对了,她上次来说,与非门改成什么门了?” “是琴门,陛下。” “哦,好的。” …… 凡音最怕的就是央帝让她去找明月了。 因为明月一路的行踪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地方去,就寄宿在她的琴门里。 住了几日后发现开始搜城了,一想不好,于是开始在外面溜达。 平日里横行皇城靠的都是刷脸,关键时刻没了银子,也是凡音仗义出借的。 接下来一路走,几乎就是靠着与非门残留的那些暗点。 时不时的就有人传来消息,有个混吃骗喝冒充与非门旧徒的人在他们的地头出现了。 由于身上带着凡音借给他的令牌,纵琴阁的门徒只要咬牙忍了下来。 所以明月一路向南,朝着淮阴河的方向去,再没有人比凡音更清楚他的脚程了。 为此凡音如今入宫都是躲着走,就怕被小七公主撞见,在她面前一哭,自己尬的不得了却没有办法说。 “凡音啊,听星君说你把门内余部已经整顿的不错了?” “回陛下,残余的旧门人确实联络的差不多了。还需要些时日,让他们重新开始收拢情报。”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很好,很好。最近宫里的事情也多,就不需要对你赘述了吧。毕渊去捉拿明月有一阵子。那两个小子私交一向不错,恐怕六皇子对明月不好下手,你去帮衬着点。” “是,陛下。” “还有一件事。” “陛下请说。” “星君这些日子一直在调查朕的两个皇子被杀一事,刺客背后的黑手始终没有露出端倪。按你看,江湖中还有什么人,是可以做到的?” “江湖门派众多,高手如林。凡音一时间无法妄自猜测。” “那你认为,会不会是在苍城里的那个小子?” 啊!司小爷么?央帝怎么会去怀疑小爷的。 “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指明。” “怀疑他还需要证据吗!他都夺了朕的城……”央帝猛地收住了口,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行了,你下去吧。尽早把明月给找回来。这后宫被小七闹的没个安停。” “是,陛下。凡音告退。” 午星君正在门外守候着。 “央帝问你了?” “是。” “唉……” “怎么了,午大哥?” “两位皇子去了以后,央帝就一直心绪不宁,总觉得……是筑南王冥冥之中的报复。” “……”是自己心里有鬼吧。 第214 看棋 央帝的身体突如其来就倒下了,几乎没有半点的征兆。 无论前朝后宫,一片哭声狼藉。不清楚内情的人,八成要以为央帝已经驾崩了。 凡音被午星君连夜宣进了后宫,避开众人的眼目,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走在为守琴阁门徒准备的暗道中。 可以完美避开每一次的巡守,不入任何人的视野。 谡融衡躺在卧榻之上,神色苍白委顿,连眼神都显得黯淡无光了。 “沐阁主来了么!” “来了,陛下。” “凡音!” 凡音看了一眼午星君,只身上前。 “这是调动宫中所有守卫的令牌。” 凡音默默接了过来,她知道后面还有央帝的吩咐。 “我要你替朕杀了所有的皇子。” “啊?!” “只留下一个,顺央宫的十二皇子,本初。” 脑海中,所有皇子的脸一个个掠过,终于见到了本初的脸——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 他的生母,是洗衣局的婢女出身,至今还未封妃。 如果非要在皇子之中找出一个比六皇子身份还低微的皇子,应该就是才出生不久的十二皇子了。 坊间传言,洗衣婢得知了自己怀了央帝龙种,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自尽。 带着她的孩子一起去死。 被身边的宫女阻挠了以后,生下孩子的一刻,咬紧牙关也要掐死孩子。 最终自己被丢进了冷宫。奇异的是,自从和孩子分开后,她就不想着寻死了。 留下一个,本初?那意思就是,谡融衡根本就没打算给自己几个儿子夺位的机会,已经把皇位锁定了? “是不是觉得朕很残忍。” 凡音自己手上鲜血不少,也不敢盲目指责央帝。 “其实,一开始是有留意老六的。他在皇子之中,最悄无声息,也没有强势的靠山……” 央帝的话,令凡音犹如坠入烟雾缭绕的深渊,再从深渊里慢慢爬了上来。 北央的帝王,不是那么容易的。 谡融衡自己曾经就是如此。他是一个有抱负有决心的皇子,他看不惯群臣勾结,更看不惯兄弟手足之间的冷漠,他要改变一切,改变天下! 而最终的结局,却是受到了所有人的排斥,包括他的父亲。 他以为自己没有了任何的胜算,但是最终让他登基为帝的,并不是外界所认为的,筑南王谡壬冉暗中将消息传递给他,才有了他夺位的契机。 而是先帝早已经选择了他。 论声誉,论头脑,论辅臣,他比不过很多皇子,但是——他的背后有整个与非门。 是因为有与非门元老院阁主的支持,才有了他登基为帝的希望。 所以其实一切都是先帝早就计划好的。 先帝说,谡融衡虽然有许多的不是,甚至连先帝都敢忤逆,可是他有一颗赤忱的心,他是能够保住北央的人。 而在谡融衡目前的众皇子之中,所有的孩子他看中的确实是二皇子,然而二皇子的生母过于强势,宫皇后背后的势力又叫害怕。 若是二皇子复霖登基,就等于天下都交给了宫家。 “宫家的心太贪了,朕不敢啊……” 一次次的给予谡毕渊机会,然而谡毕渊却一次次的叫央帝失望了。 谡毕渊的失败,并不在于他的无能或者懦弱,而在于他的野心和策略。 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皇子,一点点的得到了兵权,在世人面前展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开始看到了希望。 继而就迫不及待的试图将希望扩大下去。 “这不是一个能够继承皇位的皇子应该有的心思!”央帝咳了几声,午星君赶紧端了汤药过来,却被推开了,“不喝!” “知道为什么要杀了那些看病的太医么?他们都是外臣的人,每天的病情都会传到宫外。以前有守琴阁的人护着,这些人不敢有所动作,再自从汝璜去了以后,朕就真真是孤家寡人了!” 帝王的脆弱,是外人永远看不到的。他们是真正的无力承受任何的攻击。 “沐阁主,所有的皇子都必须在我离世前死亡。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皇位落到唯一的皇子的身上。” “可陛下,十二皇子身边没有任何人啊。” “不,他身边有人。他身边有你。涯泊的叛变,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败笔,没有了与非门,下一朝的央帝就是瞎的,是聋的。但至少,他的爪牙还锋利。你去杀了那些孩子们吧。下手利落一些,不要再让他们痛苦。” 他说的那么轻而易举,就像在说杀了后花园里夜闹的老鼠似的。 凡音后退了,又后退了一步。 冷冷的看着央帝,目光中夹杂着一丝鄙夷与不齿。 “陛下,如今与非门不在了。如今我所主掌的师门,叫做琴门。” “知道了,你上次说了!” “琴门不再是替陛下猎杀无辜的暗阁了。” “什么意思。” “与非门,与北央帝王之间,有着根深蒂固的约定,是留存了百年的约定。凡音机缘巧合,接管了与非门幸存余部,不想破坏这个约定。与非门的作用,替央帝收集情报,保护央帝左右,琴门会继续遵守下去。但猎杀一职,不必留存了。” “沐凡音,你是出身纵琴阁之人,你是沐隐娘的继任。” “沐隐娘已经不在了。与非门也不在了。”她再次重申。 此刻窗台边的烛火抖动了一下,忽暗,忽明的。 凡音目光飞快的瞥过了垂手站立在一旁的午星君,她担心午星君会突然发难,向自己出手。 可是午星君却站在那里,跟个没事人似的。 “长存在你那里,住的还好吧?” “姆?” “长存啊,就是那个什么派?” “回陛下,逍鹰派。” “对,逍鹰派。长存啊,就是那个逍鹰派背后的执掌人,跟你算是同等身份吧。” “!!!”凡音脑子里飞快的过滤了一遍,这小子里里外外的确没有任何的功夫啊。 “对于江湖门派,以你现在的阅历,或许还不够深入了解。并非所有门派都是靠武功强弱来定高下的。就说那东桑国吧,东桑人除了吃喝玩乐,还会什么?可是他们远驻于东海边,逍遥盛大了多年。因为他们懂得治理,与运筹。” “逍鹰派,是陛下招揽来的?” “嗯。没错。” “那……叛变的人?” “涯泊确实叛变了,他叛变的对象就是我。但是灭了与非门的人,却并不是他。” 凡音的眉头紧紧的拧住了,又慢慢的松开,露出了一抹视死如归的神色。 央帝阴阴的笑了一下,笑声没完就剧烈的喘气,显然是病的真的不清。 “你后院子里养着的那姑娘,长存也留意着。那姑娘不是普通的废人呢,是可以调动苍城的废人呢。所以就先留下了。” “陛下……!”凡音慌了,胡暮苏不能动啊。 “所以现在,沐阁主愿意替朕办些事情了么?” 凡音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底里是丝丝寒意。 可能央帝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了,招了招手,把午星君呼到了自己卧榻前,若是凡音真要这个时候逆天改命动手,至少午星君还能挡上一挡。 “劝沐阁主,为人良善,多为自己的族人考虑考虑,虽然那些族人你也没见过。” 央帝可能是真的累了,仰头躺了下去,接下去的话就由午星君来解释了。 在曾经沐氏族人后裔散居的地区,附近都有常年驻扎的央军。 一旦央帝驾崩,先帝登基后没有第一时间传下所有手谕,那些央军就会同时开始屠村。 沐氏一族,不会再留下一个后人。 到底有多少人?凡音心中也没数,有数沐涯泊已经被央帝赶走了。 “沐阁主不要心存怨念。历任历代的与非门阁主,都是这样过来的。既然沐阁主有幸成为第一任的琴门阁主,也请沐阁主好好珍惜。” 午星君一贯严谨的姿态将凡音送到宫门外。 “另外,待沐阁主挑好了下手的时机,请事先知会于我,也方便协助沐阁主里应外合。” 合你个大头鬼!凡音眸光一闪,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人应该死了无数次了。 “午大人。” “姆?我倒是不介意,沐阁主继续称呼一声大哥的。” ……“汝璜前辈是怎么死的?” “护主而死。” “……”算你狠! 回到琴门的时候顺夕还在。无牙却不见了。 凡音匆匆的赶往后院,脚步迅速到顺夕连招呼一声“阁主”的机会都没有。 推开后院的门,一切如常,连嫂娘搁在灶台旁的铁铲也还在。 “人呢?” “咦?”顺夕不信邪,继续推开了屋子的门,里面也是一切如常,可是没有人。 “无牙呢?” “带长存出去了。” “去哪儿了?” “说是衣裳坏了,出去找个绣娘缝补一下。” 凡音没有再说话,顺夕也愣在了一边不敢搭腔。 央帝,果然好手段呢! 眼看着阁主转身就往门外走,顺夕除了跟着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难道是无牙在外面惹事了? 可是阁主好像是从宫里头刚刚回来的,怎么无牙出事自己没听说,阁主倒先听说了呢。 “我出城一趟,可能要数日。无论任何人来找我,拖住!” “怎,怎么拖?” “随便你怎么拖。把人打死了也行!” “是!” 但愿红狸找到了沐涯泊的下落,哪怕只有一道踪迹也好。 恐怕,自己是误会了泊涯师父了。 第215章 新主 当尸体铺陈在央帝面前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是,谡融衡的眼底里噙满了泪。 他压抑了一会儿,继而匍匐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哀嚎了起来。 凡音和午星君远远的站在一边,两人都没有上前。彼此面色麻木的凝视着自己脚下。 年少的那个皇子至今还是少年模样,却永远只能停留在少年模样。 央帝缓缓的走过来,脚步虚浮,眼眶里仿佛能滴出血来,“他们……没有痛苦吧?” 凡音没有去看央帝,但也没有回答他。 央帝等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了他不会等来答案的,凡音根本没有打算回答他。 很好,很好!是个倔强的丫头! 朝野中的大臣也终于看清了央帝的真正用意,早已悔不当初。 他们以为只要找到自认为的明君,投诚于他,继而在日后的夺位之中全力以赴扶持自己看中的皇子即可。 然而,一切在央帝的眼中,不过都是笑话。 你们以为继位的皇子是你们选出来的?是你们扶持出来的?是能被你们所左右的? 笑话! …… 顺夕见着阁主回来了,立刻满脸焦虑的迎了上来,可是什么话都不敢说。 “你放心,我不会无牙有事的。” “谢谢阁主……”顺夕语气已经哽咽了,可还是顽固的绷着面孔,不肯露出软弱的神情。 那是他拼了命在保护的弟弟,是在与逍鹰派的厮杀中抢回来的弟弟,怎么能够就这样无辜的被人害了。 凡音还没有告诉他,长存是逍鹰派的真正主人。 若是他现在知道了,更要后悔的无以复加。 央帝在临终之前,又做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 封筑南王独子,为司南大将军,为北央驻守苍城苍筑关。 然而众大臣已经没有反驳央帝的机会了,央帝谡融衡驾崩了。 在北央举国同哀的当口,更重要的事情是,新帝登基。 然而后宫中仅剩的那名皇子,依然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 这个时候,一个女人,站了出来。 她就是皇后,宫婉婷。 同时她一身皇后全装,一步一步走上前殿,走到文武百官的面前。 刹那之间,凤仪天下,气势万千。 “先帝只有那几个皇子,却都英年早逝,按照我们北央人的老规矩,强者登基,弱者消亡,所以北央才能长久不衰才能国强民盛。” “本宫听说,你们要推举先帝的十二皇子本初登位?本初不过是个婴孩,请问容他登基,到底能够为北央做什么!” 底下的大臣窃窃私语,实在不明白宫皇后在发什么疯。 先帝的子嗣已经死绝了,就只有那么一个十二皇子,若她还不愿意让十二皇子登基,那意思就是要皇位外落了? 那作为谡姓外族倒是很乐意接受,可就要看宫皇后选的是谁了。能不能令大部分人满意。 可是宫婉婷之后的话,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疯的不轻了。 “先帝的二皇子,文韬武略,人品权重都是上乘,虽因遇刺身患暗疾,却依然头脑清明,难道不该让他登基吗!” “二皇子已经不在啦!”底下终于有大臣忍无可忍,怒吼出来。 “放肆!你敢辱灭先帝皇子?” “二皇子确实不在了,宫皇后呀,你醒醒吧。” “你醒醒吧!” …… 宫婉婷仰天大笑起来。 她一挥手。 有四人抬了一顶软轿进入大殿。 在大臣诧异的目光中,惊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是二皇子?” “怎么可能!” “不是已经死了……” “是先帝亲口公布的死讯!” 宫皇后再次开口了,“先帝只所以一口咬定二皇子已死,是因为那天长皇子当场去世,刺客来路不明,担心宫廷中还有潜伏的刺客会对皇子不利,所以借势所说。” “那,去世的只有长皇子?” 皇后却露出狰狞的笑容,“先帝的隐忧是没错的,确实还有刺客潜伏在北央的皇城之中,因此其余皇子也陆续遭到了刺杀。他们以为只留下了一个襁褓中的皇子,就能令北央的皇权旁落了,他们休想!” 没人明白宫皇后口口声声的“他们”是指代谁,但谁也不愿意率先提出这个疑惑,深怕此地无银三百两。 “还有谁有异议?”宫皇后朗声道。 此刻谡复霖已经被抬到了大殿龙椅之侧,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终于要走上龙椅了。 先帝的二皇子登基,对底下无数大臣来说都是一件十分值得庆贺的事情,因为他们多年来的运筹没有白费。 然而谡复霖还是纹丝不动的坐在他的软轿上。 “恭迎新帝登基——” 原本就属于宫皇后一派的大臣立刻心领神会,开始了造势。 于是纷纷有人效仿起来。 “恭迎新帝登基——” “恭迎新帝登基——” …… 只见谡复霖几乎艰难的微微抬了抬头,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扶新帝登基。”宫婉婷轻声的吩咐着。 她声音虽然轻,可是底下的大臣都听见了。 抬软轿的是四个大汉。 他们整齐的走到了新帝面前,两人四手,摆成人体轿形,另外两人以蛮力将谡复霖从软轿上硬拽起来。 所有在场的人都亲眼看见了! 宫皇后口中的因遭遇刺杀而身患隐疾的二皇子复霖,是个废人! 他自己的身体他完全无法控制,每个动作都要靠旁人的协助。 别人将他摆放成什么样子,他就只能维持着这个动作,直到再次有人拨动他。 “啊……” 底下已经有大臣受不了低呼起来。 “这不是开玩笑嘛!” “一个废人怎么登记做新帝?” “也不知道能不能开口说话……” “别胡闹了!就算他开口说话,平时要怎么治理国事?” “也不知道这样能活多久……” ……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声。 可是大殿之上的宫皇后却好像没有听见任何质疑之声。 她依旧高贵的,高傲的,得意的,在上面宣布着新帝登基的进程。 今日,新帝的人选就定下了。 先帝就可以入陵安葬了。待先帝短孝一过,心底就要举办登基大礼。 一切,都按照北央皇朝百年来的祖制流转,不会有任何的变革。 “这姓宫的女人是不是真的疯了?”在人群中有个大臣低声的与身边的同僚嘀咕着。 忽然有人大声上前,“回禀宫太后,子部河图大人刚刚诋毁太后,声称……”瞄了一眼刚刚还在私语的大臣,“宫太后疯了!” “以下犯上!忤逆作乱!拖出去,斩了!” “不……宫皇后……不不不!宫太后,饶命啊……” “……”窃窃私语声更甚了,然而在宫婉婷一眼扫过众人的时候,顺时又安静了下来。 “很好!谁还有异议?没有的话,今日退朝吧。” “……” 一个废人就这么登基了? 大臣们一个个自发排列成两行,埋头不语,飞快的走下了大殿的台阶,像宫外走去。 彼此之间偶尔只有一两个眼神闪过。 一直到他们走出了大殿的正门,才意识到宫婉婷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沿途都是陌生的巡守的侍卫的监视。 这些侍卫中竟然没有一张脸是之前见过的。 “午大人呢?” “嘘!出去再说。” “什么意思?” “嘘……” 与此同时,因为托病没有上朝的圭羊公府邸里此刻人满为患,就快从庭院里站到大街上了。 硬战派的圭羊公眼看着这样下去自己肯定要被宫家视为心腹大患,不由得规劝大家都先回去,留下几个精锐心腹好好商量商量。 “这个复霖怎么会没死?” “不可能啊!尸体都反复检查了好几遍了。” “会不会这是个假复霖?” 宫婉婷胆子再大也不敢弄个人假冒皇子复霖的,这要是被抓出来,不仅她自己要死,整个宫家,都得妥妥的陪葬去。 而且入不得皇陵,草席三代。 那些上了朝的官员纷纷向圭羊公解释起来,这个二皇子到底有多诡异,看着就像个傀儡木偶,自己动都不能动的。 只有一双眼睛,在咕噜噜的转,是活的。 “没有说话么?” “当然没有了!” 圭羊公捋着下颚,斟酌许久。 “先帝驾崩后,你们谁见到过午星君没有?” “没有。” 所有人纷纷摇头。 “不论你们用什么法子,进宫去,找到午星君,找到了以后立刻带出宫来。记住,一定要让你们自己去,不要用旁的人。” “圭羊公您是担心?” “若是宫家已经掌控的后廷,你们布置在里头的人应该没有活动的余地了。如果真的没法把人带出来,就逼他当场说出真相。” “可是,这个午星君听说以前就与守琴阁有瓜葛。” “怎么,你们到现在了还怕死?” 那几个精锐心腹彼此对视一眼,瞬间了然了圭羊公的心思。 “是,大公!我们这就去办。” 子夜时分,圭羊公的府邸里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悄无声息潜入进来的。 圭羊公是武将出身,但是院落中的巡守却并不严密。与太师府中的天罗地网完全天地之别。 因为圭羊公是个自信的人,如果来的杀手能够在他有所警惕并反抗之前就杀死他,那么布置再多的巡守也没有用。 反之,只要被他及时发现了。依靠自己的武力,绝对没有被一招击毙的可能。 而一旦吵醒了豢养在圭羊公府中的武将们,除非是逍鹰派那样的倾巢厮杀,否则绝不可能一夜间染红他圭羊公府。 驻扎在皇城之外的央军中,十之七八都是他过去的旧部,围困上来,没有任何一支江湖门派可以活着出城。 “什么人?” “你的新主子。” 第216章 悲怆 在阴暗逼仄的地窖中,没有炭火,没有光源,寒冷的空气无孔不入。 瑟缩的妇人紧紧搂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婴儿连哭声都没有了,只有轻微的喘息声表明他还活着。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妇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机械的哀求着。 “送一盆炭火进去吧。” “慢着。” “送进去。” “阁主!”男子的声音轻松自如,“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找出所有族人的下落。否则何必这么费工夫,把人带到这里来。后宫事,后宫毕。” “嗯。阁主,我觉得长存哥哥说的没错。就让我来动手吧?” “无牙!不许没规矩。我们要听阁主的。” 凡音不自觉的双手交握了一下。 她是杀过不少人。从小,在梵彦笙的教导中大部分的人命都是卑贱的,只有少数的人才是高贵而有价值的。 所以,活着的目标,就是要成为那高贵且有价值的人。 但对一个婴孩下手却是不公平的。一个年长的人,身上无处不显示出其本身的价值,可是婴孩却是无法估量的。 尤其是妇人怀抱中的婴孩。 “谡复霖登基,他是死。谡毕渊登基,他也是死。我不明白你还在犹豫什么?” 凡音瞪了一眼说话的男子,这个人,虽然并不拥有银色的眼瞳,却依旧——阴冷的让人想要掐死他。 似乎看出了凡音眼中的杀意,长存默默的闭了嘴。 在这里他尚属于弱势群体,任何一个人,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他。 谁叫他功夫那么弱呢。 于是他又去哄小无牙,“无牙,你们阁主姐姐不想杀这个小宝宝。咱们出去玩好不好?” 无牙愣愣的偷看了一眼大哥,顺夕很坚决的摇了一摇头。于是无牙也对着长存摇了摇头。 “切。” 凡音感到头疼,想出去呼吸几口冷冽的寒气,于是嘱咐顺夕看好这里。 “我陪阁主出去走走?”长存在一旁咧嘴的笑着。 他笑起来永远轻松无害的模样,真的令看清他真实身后以后的人忍不住心底发毛。 这一家子,到底都是怎么样的鬼怪家族! 没有拒绝那就是同意咯。在长存心中一直是这么计算的。 凡音走到了地窖的出口,月光半明半暗,已经入夜,天空中一贯的飘荡着无处可归的落雪。 她有些想念西荒的夜空,繁星尽现,竟然是那么样的热闹。 南陵呢?似乎已经记不清楚了。 “你见过我大哥?” 讨人嫌的长存离的她很远。凡音知道他是有些怕她的。 纵琴阁的阁主,只要在江湖中稍稍有些耳目的人,没有不怕的。 何况他是逍遥派背后真正的主人。 “见过。”他没有你这样讨人厌。 “大哥漂亮还是我漂亮?” 凡音顿步,蓦然回头!长存吓得一激灵,脚下也不敢走了,立刻摆出投降的姿势。 “你有兄弟姐妹么?”见她又转回头去,继续不死心的开始哔哔。 “有。” “跟你像么?” “不像。”阿篱更像母亲一些。而她,至少在自己心里认为,更像父亲。 连那令人心寒的冷漠性子,也像父亲。 他们走回去的时候顺夕已经将炭火盆送进了妇人和婴孩所在的地窖窑洞中。 星星点点的火光冒出来,终于有了一丝暖气。 顺夕有些不安的看着凡音。 “怎么了?” “那个人,那个男人好像快死了……” 凡音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午星君虽然不是与非门的人,却是在沐汝璜的监督下修炼成长的,守琴阁人的坚韧不拔是点底下罕见了。 他不肯松口,是谁也没有办法的。 她想要从午星君的口中打探出所有沐氏后裔族人所在的方位,因为央帝既然不在了,而他选定的皇子又那么年幼,一些用于自保和隐藏的势力他必然会分布在周围信任的人手中。 待到新帝根基稳固长大成人,才能慢慢的告诉他。 谡融衡临死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多少可以信赖的人了,午星君是凡音能够想到的最重要的一个。 除了午星君,到底还有谁呢? 如果午星君选择誓死也不说,那是不是这个秘密就要永远的带到地下去了。 凡音更怕的是,所有的沐氏族人也要因此而陪葬。 他们在所有人视线以外的不知何处的角落里,原本安然无虞的生活着,却突然之间大兵入侵,尸横遍野…… 她默默的闭上了眼睛,缓缓睁开的时候,所有的情感已经被掩盖,剩下的只有一道凌厉的寒光。 若是她此刻能够看到自己的眼睛,她会惊讶。 此刻她的神情,她的眼眸,跟梵彦笙一模一样。 …… 他口中的牙齿已经被打落了,无牙下手很重,心智越是单纯干净的人,下手越是可以心无旁骛。 只有几颗凋零的碎牙残留在口中。 猩苦的血丝味不断的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一般经受了这样折磨的人都会痛恨生命的顽强,因为只有死亡才能够让自己解脱。 凡音也是经历过这样痛苦的人。 她知道那一刻再强大的心智也会被磨灭。 会求死,哀嚎,绝望。 最终在混沌中不明所以。 “午大哥,我没有办法让你开口的对不对?” 他的嘴唇在蠕动,但是她知道他不是在说话。 这只是躯体在本能的抽搐。 如果他要说话,他会睁开眼眸,哪怕已经肿胀的看不见了。 他的表情会显得恐惧,会有强烈的求生的意愿。 可是他此刻很平静,平静的不像是一个强烈求生的人。 所以他不会开口说话。 琴门之中也有以前掌琴阁的人,掌琴阁为了套取情报,有些时候也需要一些阴狠的手段。 或许与白芍部落的药人比起来,也不相伯仲了。 凡音一开始是反感的,午星君不该承受这样的欺辱。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演,她的心一点点的冷了下来。 她对他说,战争是残忍的,可是人心可以是温暖的。 襁褓中的皇子是孩子,沐氏族人的后裔中也有孩子。他们不该平白无故的陪葬。 那时还能够勉强睁开眼睛的午星君只是盯着她。 “是,那也是孩子。可那是我看不见的孩子,对我来说,他们遥不可及。” 所以,看不见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了么? 凡音愠怒。然而在掌琴阁虐伤之后,她明白过来,午星君只是求死而已。 他的意志已经消耗殆尽了。 “可以试试看,那个宝宝?”长存的话确实刺到了午星君,有一刹那,凡音以为他要反扑了,冲着长存扑过去,一口咬死他。 是长存背叛了谡融衡,背叛了整个北央。 凡音有点午星君,在他眼里背叛是可耻的,是卑鄙的,是死祭都不足以冲刷的。 但在长存这种人的眼里,没有什么是一定的,是恒古不变的,一切皆无定数。 凡音不想对本初小皇子下手,但眼下已经没有了更多的选择。 她亲自走向妇人,屈膝蹲在她的面前。 妇人的眼神中先是闪过一丝感激,因为有了炭火,没有那么寒冷了。 可是发现凡音紧紧的盯着她怀抱中的婴孩时,恐惧挣满了全身。 哑然开口,声音却被惊恐压在的嗓子眼里,只发出哈、哈的气声。 凡音打开了手臂。 妇人拼命的摇头,就好像她整吊挂在悬崖的边缘,只有一根枯树枝截住了她,可是正有个人在悬崖的上头试图锯断枯树枝。 她马上就要掉下去了,吓得不敢发声,因为怕声音大了,枯树枝就断了。 那种眼睁睁看着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 求求你……求求你了……好心的姑娘……是个孩子…… 从妇人微弱的气声中,凡音可以分辨出她在说什么。 内心的深处有一个地方在崩塌,在动摇。 但只有片刻,她的眼前又瞬息出庞大的火光燃烧,无数的老人、孩子、妇孺,从深夜中惊醒,奔逃,四窜。 有的孩子与父母走散了,在冰天雪地中无处可去,在漆黑中滚落山崖,于是被铺天盖地的暴雪掩埋了起来。 刚开始还能够在雪地下翻身,试图拂开身上的积雪,但随着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积雪已经掩埋的小小的孩子没有的动弹的愿望。 然后那些小孩子只有默默的等待着,等待着意识率先离开,然后是躯体麻木的僵硬。 最后耳边只有沙沙沙沙的声音,分不清楚是真实的还是幻想的。 如果没有人路过,没有人发现,或许只有路过的野兽会翻出孩子的尸体,啃咬,吞食…… 她慢慢的挪动了一下,脚尖踢到了坐在地上的妇人的小腿。 妇人受到了莫大惊吓似的收起了腿,用手臂和膝盖将襁褓完全笼罩起来。 顺夕从后面走了过来,似乎想要帮忙按住妇人,让凡音可以轻松的抱走孩子。 虽然凡音完全不需要他的帮忙,但是顺夕是个敏锐的少年,他看得出凡音并不忍心真的下手。 “阁主?”他还在等待她的指示。 “放手吧。你是护不住他的。” “不——”妇人凄厉的尖叫了起来,“他不是!他不是的!” “不是什么?” “他不是央帝的孩子……” “什么?!” 短暂的震惊之后,凡音默了下来。 她扭头看向顺夕,“把孩子报给我。” “不!不不不……” 原来,只有自己的父亲才能够如此视死如归的去保护自己的孩子。 同样是父亲呢。呵! 她仰起头,面向着遥远的,目力无法所及的东方,笑得萧条而苍悲。 第217章 新帝 宫婉婷的父亲,兄弟,整个宫家人,站成一排。 他们的眼神里已经有了死气,就好像刚刚断气的尸体,眼眶中那双眼珠已经不会动了。 他们怎么都无法想通,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一步的。 宫家明明已经掌控了整个皇城。 大殿之上,虽然还有朝臣隐约中怀有疑惑。 但是他们密布之下的眼线居然丝毫没有动静。 圭羊公的部将一夜之间就推翻了整个宫廷的守卫。 以德高望重百里太师为首,一干文臣立下血字告书,昭告天下,先帝的二皇子复霖已经是个废人,不具备任何的自主能力,这样的人是无法胜任央帝的。 而谡复霖生母,倚借皇嗣病重不堪的躯体,妄图暗中操纵北央朝的国政,乃是一国之耻,是个毒妇,必须满门抄斩。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皇族子嗣站出来了。可是人们回头去找,却已经不见了十二皇子,更有人怀疑,十二皇子早已经被宫皇后谋害了。 圭羊公的近卫出现,走在近卫保护之下的,赫然是与其余皇子一道应该已经遭到刺客刺杀的六皇子,谡毕渊。 谡毕渊一声号令之下,圭羊公城府于足下,连早已退出朝野的百里老太师也出现支持。 其他的朝臣就算心有不满,心有怀疑,也不敢这个时候强出头了。 而且他们看出,现在老六谡毕渊早就不是在后宫中寂寂无名的落魄皇子了。 他抬头挺胸,运筹星象。紫微星高照,正是一代天王之人。 谡毕渊比父亲谡融衡更有魄力。他直接反驳了北央皇室的祖训。 他在高殿之上,声称断手足,灭同胞,是有违人理的。哪怕是祖训,那也是先祖被妖物蒙蔽了双眼。 如今他早已双目清明。声称先帝保全胞弟筑南王的做法,已经是受到上天神明昭示。 而他正是受到父亲临终之托,要回归人理。他不仅会照顾好已经废了的二皇子谡复霖,还要找到十二皇弟,将他抚养成人。 他日若是自己子嗣无能,谡本初依然有继承皇位的权力。 此言一出,天下哗然。但在众人的心目中,这位新帝的地位却不期然的隐约的升高了不少。 一个敢于抵抗祖训的帝王,才是真正有魄力的帝王。 他甚至不像先帝那样找尽各种各样的借口,才能保下一个筑南王镇守边关。 谡复霖是新帝的兄长,身份自然是不可动摇。 然而企图利用新帝兄长身不能行口不能言的病态,而妄加利用的宫氏却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谡毕渊不仅要杀了宫婉婷,还要羞辱她,羞辱她全族! 宫家在皇城中嚣纵太久了,宫婉婷在后宫中霸行太久了。 对后宫中的众妃嫔来说,简直是大快人心。 尤其是谡毕渊的生母,对于她来说,这才是她人生中头一次真正活着。 谡毕渊做到了。 他亲自摆驾,去银尘山接回了母亲。 因为新帝登基的时候是需要生母在旁作伴的。 虽然生母没有机会做皇后,但是他可以让他的母亲做太后。 母子两人意气风发,一同返回皇宫的时候,太皇太后迦熙氏就远远的在寝宫后的假山上看着。小人得志,大抵就是这副嘴脸吧。 老太后虽然宠爱司幻莲和明月,但是对自己的六皇孙却并不怎么疼宠。 她总觉得这个孩子过于阴沉了,而且讨好的意味太重。 那就像一只蛰伏已久的小狸猫,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伸出爪牙,把人给狠狠的挠一下。 身边的嬷嬷却很感慨,“新帝登基啦。又是一副新的气象。听说这个新帝有一些魄力,要放过自己的同胞手足呢!” “他放过了谁?”老太后冷冷的语气。 他放过了谁。鸿亦死了,复霖废了,其他的皇子都被不知何人给刺杀了。虽然迦熙氏自己也想到了,应该是儿子谡融衡亲自下的命令。 剩下一个襁褓中的本初,如今下落不明。 谡毕渊好手段呢,说的冠冕堂皇,可是他到底放过了谁。 老嬷嬷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在嬷嬷看来,无论哪一个新帝登基那都是太皇太后的孙子,因为先帝是老太后的儿子嘛。 那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关系?日后总会来孝敬太皇太后的,自己的奶奶嘛。 “丫头啊。” “是,太皇太后。可是咱们都老了,太皇太后您能不能给老奴留一点面子啊,别老是丫头丫头的?” “嘿。先帝临终的时候不是下了一道旨意么。” 老嬷嬷回想了半天,到底是明白了自己老主子的心思,“您老是指司南大将军?” “是了。咱们去看看这位司南大将军吧。” “啊?!您老这时候离开皇城……恐怕不妥吧?” “怎么就不妥了。” “这……新帝刚登基,后宫不稳,您怎能不看着些呢。” “这后宫现在与我何干呀。从融衡夺位为帝的那一刻起,天底下的事儿啊,都与我无干了。当年壬冉送阿莲进宫的时候,我就想着,我这一辈子也没有更多的作用了,就保阿莲在后宫中平安吧。” “太皇太后您不是做到了么。” “是啊。所以我老太婆也想去享清福了。” “那您应该留在这皇城中享福啊。” “皇城有什么福好享的?皇城中那个人的老脸我早就看腻了。我疼爱的那几个孩子啊,一个个翅膀硬了,都自己飞走了。我没法把他们逮回来,所以只能自己去找他们咯。” “呵,您是责备明月公子这是?” “哼。” …… 谡毕渊准备登基大典的时候希望祖母能够在场祝福。 可是迦熙氏却以身体不适,心情欠佳为由,拒绝了。 毕渊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母亲见到了赶忙安慰儿子。对他们母子来说,眼前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对太皇太后来说,新帝登基就意味着自己的儿子死了。 而且宫中如今已经死了那么多的皇子,做祖母的人心情不好也是可以体谅。 毕渊却依旧面色凝结。 新帝登基还意味着需要一位皇后。 这对整个北央来说又是大事一件。 所有人认定的皇后的人选必然是在圭羊公府中诞生。 这是无疑的事情。 谡毕渊却有着自己的打算,而且是令他母亲感到非常不安的打算。 “孩啊,现在你千辛万苦才攀上这个皇位,根基不稳,尤其需要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们的支持,可千万不能一时大意,失了民心!” 谡毕渊面色凝重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的心意是好的,可是母亲的心意并不顺他的意。 在还是皇子的时候,他自然会以母亲的心意为主。因为在这冰冷的后宫之中,除了母亲,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给他温暖了。 母亲是与他相依为命的人。 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是新的,刚刚登基的北央帝王,他居高临下,整个北央的子民都看着他。 我,为什么要向他们臣服?应该是他们向我臣服! 我,才是他们的帝王! 内心深处有猛兽在咆哮。他再听不得丝毫妇人之眼。 “够了!母后,你已贵为皇太后,是时候在后宫中颐养天年了。” “你……你说什么?” 谡毕渊冷冷的看着母亲。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独自努力挣来的。 母亲除了在他软弱的时候抱着他痛哭,究竟还为他做过一些什么。 没有了。母亲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因为母亲的娘家卑微,甚至连一官半职都没有。 现在,倒是人人都找了上来,仿佛是他们翻身的日子到了。 “圭羊公是我的朝臣,我是他的新主。而并非他是我的主子。我要娶什么样的女人,由我自己做主!” “儿啊……” “不必再多言了。母后去休息吧。” “那,那可以告诉母亲,是哪一家的姑娘?母亲好去准备。” “不必了。” “你……你是看不惯母亲了么?” 谡毕渊眼眸中流露出痛苦之色。 “不。只不过那个姑娘,父母都不在身边,她本身也是别人家的养女。我不希望她因此被人怠慢。” “父母都不在了?别人家的养女?儿啊,你说的姑娘到底是哪家的,母亲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叫做沐凡音。她是把我救出司幻莲手中的人。她……” “等等。那她是哪家的养女?” “苍城,筑南王府的养女。” “……!!!” 这个念头,不是一朝一夕生出来的。 也不是在脆弱的时候凭空而现的。 更不是共度危难后患难才见真情的。 而是他真真实实的想了很久的,心心念念割舍不掉的。 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有了不一样的印象。 后来得知了她是沐隐娘的养女,他暗暗的压下了所有的臆想。知道是不可能的。 但是当凡音将他从司幻莲的营帐中带了出来,一路将他护送回皇城的时候,他告诉自己,或许,只是或许,他的臆想能够成功的话,她也许会成为自己身边的女人。 现在他是央帝,她是与非门最后的阁主。他们之间的羁绊,只有他们彼此知道。 凡音,凡音,你终究将是会属于我的吧。 第218章 新后 新帝上位,广开粮仓,赦免死囚,免除徭役。 即使以往对后宫中的六皇子完全不熟悉的百姓此刻也不得不对这个新帝有了全新的认识。 这是一个敢于决策与立意的新帝。 人们不会记得他打过败仗,他只身从西荒边界逃了回来,扔下了自己的部队,甚至扔下了陪同他一起出征的好友。 百姓不是那些史官,不会一笔一划记下某人的功勋或者纰漏。他们眼中只看得见自己身边的琐事。 虽然毕渊拒绝了迎娶圭羊公府的小孙女做皇后,但还是册封了位份仅次于皇后的贵妃。 这下人们就更好奇了,皇后,究竟是何人? 是什么人能让新帝如此心心念念。 让新帝不顾朝局未稳,也不肯屈尊去迎合最支持他的圭羊公,却必须要选择的女子。 人人都等候着新皇后的出现。 然后她就在众人面前出现了。 她看起来有些单薄,瘦弱,面色也不如北央的女子红润饱满,五官却是玉雕似的细腻,精致的不像是个活人。 当底下拥挤着的人群高声呼喊试图引起即将上位的新皇后的注意的时候,她的目光扫过了人群。 眼底眸光稳定而自如,没有一丝的惊慌,也没有一丝的傲慢。 可是嘴唇抿的紧紧的,那张细致的脸孔上不带丝毫表情,不显丝毫笑容。 那是个冷清的人。有的人暗自下了判断。 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应该不是北央人士吧,北央哪有这样精巧的人儿。 北央女子身上的粗犷的劲头在她身上毫无踪影,可是她却自带了凌厉的杀气,让人不敢轻易靠近揶揄。 新皇后一步一步迈上皇城城楼的凤凰台时,百姓的喧闹声也达到了沸腾。 这时不知何人在底下喊了一句,“恭贺吾皇喜得皇后——” 那或许是朝礼部早就安排好的人,总之带起了浪潮,底下一片片的欢呼着。 “恭贺吾皇喜得皇后——” “恭贺吾皇喜得皇后——” …… 北央地处严寒之地,因此北央的人儿也都是严肃而内敛的,北央的皇族是血泊中爬起来的一族,那冷硬的性子是沁入骨子里的。 因此即使是自己的皇后,历代央帝也不会表现出丝毫的宠爱和呵护。 然而新帝谡毕渊却走下了台阶,他一动,身后的近侍、大臣纷纷不知所措随之而动。 礼官甚至以为新帝是紧张了,暗中提醒道,“陛下,这个时候您在台上候着就成了!” 可是谡毕渊还是走了下去。 新皇后见他走向自己,反倒蹙眉顿住了。 就见新帝走到了皇后的身边,摊开掌心伸出手去,是要去搀住她的意思? 百姓们静默了片刻,瞬间爆发出更擂动的呼啸声。 新皇后的迟疑落在了众人的眼里,虽然最后还是扶上了新帝的手。 新帝却丝毫不在意皇后的默然姿态,一手扶着自己的皇后,漫步在众人的目光中。 这,就是他人生最大的夙愿了吧。今日,他做到了! 我,谡毕渊,也有这一天!啊啊啊啊—— 他想要仰天长啸,激动到身子发抖。连搀着自己皇后的手指都不住的微微的抖动起来。 现在人人都知道新帝不是一个按寻常套路出牌的帝王。 一边暗自揣摩着北央的新风向的同时,也各自暗中做的打算。 新帝领着自己的皇后入了后宫。 “阿音,以后,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都是你的宫殿!” “以后,你要什么,随时吩咐下去,让他们即刻就办。” …… 他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凡音的心思却飘远了。 谡毕渊呐,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与非门的秘密,沐氏一族百年来守护着的族人后裔的下落。 谡融衡说过的,那是只有历代北央帝王一人掌握的秘密,也是与非门之间的契约。 谡融衡选择的皇子明明是个襁褓中的婴孩,谡毕渊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凡音并没有杀死谡融衡所有的皇子,她私自放了他们,让他们永远的离开北央,这就是身为皇子的命运。 留在北央,他们的下场也不过是又一个筑南王罢了。 只有谡毕渊留了下来,因为谡毕渊要成为最后的胜者,为王。 而谡毕渊也早就答应了凡音,他会做一个完全不同的央帝,他要手足相亲相爱,他要改变北央皇室的祖制。 就是从已经残废的谡复霖,和被凡音挟持的十二皇子谡本初。 午星君死了,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谡本初在皇城的某个清晨在一条人流繁杂的大街上被发现,很快也送回了宫廷。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被先帝身边的护卫官午星君带走的,而午星君的尸体旁的告白书也说明了一切。 万事回归本位。 凡音却隐藏了一个秘密,十二皇子并非央帝亲生,而是午星君的子嗣。 那么,先帝究竟知不知道此事?已经无从解惑了。 “阿音?”谡毕渊抬高了声音叫她。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吧。她尝试在心底说服自己。 北央有了新的帝王,而新的帝王又是曾经后宫中不受人待见的皇子,或许他能够明白一些什么,领悟一些什么,而让北央走上完全不同的路。 “陛下有何要吩咐的?” “阿音,你为何要喊我陛下。” “因为陛下是帝王啊。” “若是司幻莲在这里,你也会喊他陛下么。” 凡音怔了一怔,眼神里不自觉的闪过一丝错愕,被毕渊敏锐的捕捉到了。可是他却依然谦卑的笑着。 “司小爷是先帝册封的大将军。大将军怎能跟央帝比。” “其实你我心里都知道,你的心一直是向着他的。你所做的一切,送我回来,助我得取皇位,其实也是为了他吧。” 凡音默然不语。有些话,是无法彻底说开的。说开了,就代表着结局。 “阿莲恨着父皇,从小我就在他的眼神中看得出来。毕竟他的父亲,曾经也有着夺位登基的机会。若是帝王是他的父亲,一切就会完全变得不一样了。他就是皇子,是皇城和宫廷的真正主人。”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父皇的,他说筑南王是病死的,那就是病死的。他有千万种方式方法和借口杀死筑南王,唯独这病死,太过离奇蹊跷了。” “可是,阿莲是不会信的吧?” 凡音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司幻莲的心里怎么想,为何要问她。 “阿音,事在人为,天无定数。这一点上我比你更认同。否则,”他转了一个身,像是在俯瞰天下,“今日的一切也不会落入我的手中。但,依然有些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譬如我才是皇子,我才是正统,我才是能够继承皇位的人。而司幻莲,他不是。或许是他生错了朝代,或许他在晚降生两辈子,会是一个不错的王爷。但在这个朝代中,他就是错误的。” “陛下,您才刚刚登基为帝,需要做的是稳固朝野,待……” “哈哈哈——”凡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居然让新帝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阿音,你是怕了么?怕我举全国之力,非要夺回苍城。先帝因碍于颜面,长幼有序,不肯欺负他司幻莲,仍由他在边关胡作非为,甚至让我这个皇子颜面扫地!啊,也有可能先帝是看在太皇太后年迈,不忍再除去这个她老人家最宠爱的孙子。” “可我不同啊。我是曾经败在过他手上的皇子。我——的颜面,难道还不比他一条性命更重大么?” “陛下?” 凡音感觉到骨骼在咯咯作响,简直就像冲过去一把掐死他。 曾经在一册父亲的古书上看过一句戏言:为帝者,非疯即癫。 那个时候她尚年幼,还特意指给父亲看,意思是当帝王这么样的不好,为什么人人都想当帝王。 父亲却嗤笑着将那则古书直接少了。酸言者不可闻。 然而眼下她却不由得信了这句酸言。 “放心,我不会杀了阿莲。我跟阿莲还有明月,我们是皇城三剑客呢。我会好好的对待他们,就像我答应你的,我会推翻祖制,待手足入司命。不过,应该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要回来的。” 他眼神中的光芒愈发痴嗔。 …… 凡音曾经有幸见过太皇太后一面,知道迦熙氏是一个隐忍而慈蔼的长者。 同时她也是被北央的祖制枷锁困住的可怜人,必须亲眼看着自己亲生儿子手足相残,最终却落得白发送黑发。 太后入主后宫,新皇后就位,太皇太后被迫迁出了原本的宫廷。 转移到了冷清逼仄的小宫殿里。 连平日里取暖用的炭火都克扣了不少。 老嬷嬷怒不可恕,几次三番要找内侍官拼命,都被迦熙氏拦住了。 “不急,不急。” “老太后!” “你去问问,我跟那小儿说的,要去银尘山休养的事,怎么样了?” 老嬷嬷瞬间闭了嘴。 回复早就来了,可是她没敢跟老人家说。新帝说,无论太皇太后还是太后,都是先帝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先帝不在了,她们就该安安分分守在后宫里,哪有男人不在了,妇人出去逍遥的? “启禀太皇太后,皇后来看您啦——” “谁?” “新皇后啊!” 第219章 旧账 七公主成了新帝登基,新后入主以来的第一个献祭者。 七公主自尽了。 七公主的死法充满了反抗的意味。 她在天色黎明之际,不着一缕,悬挂在后宫宫人进出必定经过的天玄门之下。 却化着隆重的妆容,就好像新娘子出嫁时候的盛妆。 凡音每日都起的很早,她必须修炼,否则体内释魂琴之力会将她磨砺的不成人形。 而她也不会走天玄门那条道,一般都是避开人走的。 回到自己寝宫后,通常宫女们才刚刚苏醒,开始打扫,然后就看着皇后在宫殿的屋顶上转悠,她们心底其实是有点慌张的。 “娘娘,娘娘,不好了——”一个新入宫不久的小宫女慌里慌张的跑过来。 其他打扫的宫女也只是抬眼皮扫了她一眼,没有指责她什么不知分寸。 因为新皇后身边的人都是些新宫女,有些甚至连礼仪都没有学好的。 太后曾经试图管教过,可陛下说了,皇后这边事,由着皇后自己做主,谁都不得惊动她。 于是太后愤愤的离开了。 “娘娘,娘娘,太皇太后晕倒了!” “姆?怎么的。” “因为小七公主在天玄门上吊自尽了!” …… 宫女们这才纷纷聚拢了过来。一边指责着这个小宫女。 你说话会不会分主次?公主自尽,才是大事,怎么会放在后面才说。 然而她们的娘娘也是不分主次的。 反正自尽的人已经死了,去了也没用,还不如去看看太皇太后。 “可是娘娘啊……”有个年龄稍长的宫女终于忍不住了,“您是皇后呀!” “怎么了?” “您应该处理宫中大事!” “太皇太后晕倒了不是大事?” “不是啊,娘娘。太皇太后那边还有太医院,可是小七公主那边……” “据说岑贵妃已经急忙忙去了。”小宫女喘了几口气才想起来还有这个消息没有说。 岑贵妃,就是圭羊公府的孙女儿了。 宫女们心说,岑贵妃果然是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千金小姐,懂得分主次,懂得在宫中立足的规矩,知道什么才是自己身份地位该做的。 于是纷纷看着自家的主子,“娘娘,轿子来不及准备了,我们跑着去吧!” 她们娘娘看着轻功那么好,一定跑的快。 可是娘娘却一点不为所动,反而回到房里找了一会儿,找了几管药。 “你们忙你们的,我去太皇太后那儿看看。” “……” “娘娘!” “又怎么了。” “您还去太皇太后那儿干什么呀?那贵妃娘娘都……” “不是已经有贵妃去七公主那儿处理后事了么。” 说完一纵身,宫女们是万万不可能拦着她的,一个个只能急的跺脚。 这新后娘娘还真是天底下第一人了吧,陛下来看她,她只在冷冽的后院里摆酒桌,两人寒风中吹的瑟瑟发抖。 陛下只好独自一人先走。 那头贵妃变着法子笼络陛下,她们娘娘呢,天天在屋檐上散步,时不时的还失踪。 整的比北央新帝还繁忙似的。 这叫新帝刚登基,日后后宫充实了,指望这个娘娘啊,不如指望那尊观音菩萨。 不过娘娘心底好,对太皇太后是格外的尊敬,三不差五的去看看。 还把自己寝宫里的炭火给老人家送去。她们的娘娘还真是厉害,北央皇城那么冷的天,她一点都不畏寒的。 小七翡玉是为什么自杀的,人人心知肚明。 先帝拒绝了东桑的联姻,因为小七不乐意。 然而谡毕渊登基后除了派出信使与东桑白帝寒暄,表示两国要继续维持友好邦交之外,主动就提出了要送一名公主过去联姻。 七公主当时是因为有婚约在身,不能联姻。 现在先帝不在了,新帝居然直接作废了婚约,继续要送七公主过去。 七公主怒了,上门揪住六哥的衣襟就要开打。 小七公主是混世魔王降生,从小又得到父亲宠爱,性子凌厉刚烈,以前的众皇子谁看到她不头疼的。 小七怒斥,“六哥!以为你当了央帝会有一番新的做派,结果还不是老样子,笼络邻邦。你爱怎么做是你的事,但是,我是不可能嫁给别人的!” 谡毕渊笑了。 “小七啊,我是你六哥,我不是你父皇啊。” “姆?”翡玉完全没明白新帝的意思。 新帝自若的坐了下来,与以前面对七公主时候的谨慎和小心完全不同了。 翡玉虽然刁蛮却也不傻,她自然知道现在的谡毕渊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央帝之位代表着什么,作为宫廷中出生的孩子来说是天生就懂得的。 若她是官臣之家的女儿,或许帝位更替可以只像一则市井谈闻,但她是公主,处境就完全不同了。 她也想过,日后哪一个皇兄会夺位登基,成为皇宫中的主宰。 是长皇兄,二皇兄,还是谁? 脑海中却从来没有六皇兄。这个人太默默无闻了,带谨小慎微了。甚至带了一些怯懦。 她倒不会真的去讨好谁,然而在下意识中,在更容易夺位的皇子面前,会稍许收敛,按照母妃的话来说,免得将来的日子不好过。 自从心意属定了百里明月后,她更加觉得自己跟央帝的皇位无关了。 百里太师府,百年老府。而且百里太师在宫廷内外都有着尊重的地位。 那么作为百里府的长孙媳妇,就算以前自己得罪过皇兄,也不会被怎么样吧。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先帝驾崩了,驾崩之前居然没能亲眼看着她出嫁。 可是婚约实实在在的摆在那里,她怎么都想不通,谡毕渊怎么敢!怎么就敢取消了先帝立下的婚约。 对此,百里老太师肯定是没有意见的。私底下也许还要感激一下新帝。 可是小七心里已经恨透了新帝。 恨归恨,她也么的办法。谁叫他现在是一家之主了呢。 好在还有太皇太后在。那是大家的奶奶,总能压着新帝吧。 联姻的婚书下来,小七立刻就哭跪在太皇太后面前。 可是看看奶奶的光景,似乎没比好多少。 她想想不得劲,立刻撒开膀子亲自跑到了央帝的书房中。 于是就有了两兄妹的对峙。 “以前你是公主,我是皇兄。我处处忍让着你,不仅仅是因为你是妹妹,更因为先帝宠你,凡是与你沾边永远都是你有理。哪怕没有理,你哭闹一顿就有理了。” 翡玉咬着嘴唇,心想那不是当然的嘛! “可是你有考虑过我没有。我本身就是个不得势的皇子,我在宫里的处境如何?一直在受到其他皇子的欺压,连你一个妹妹都要来欺负我?” “我……没有欺负过你啊!只是和你闹着玩而已。和其他皇兄我也是那样闹着玩的。” 她说的理直气壮,可是对上毕渊阴涩的眼神时,不由得退缩了一步。 “是,对你来说,一切都是闹着玩的!” 打碎进贡的浮瓷玉雕。朝着入宫商讨大事的大臣头上扔死掉的鸟。 在后宫妃子必经之地挖坑,洒水,冻成冰面。看着她们滑到。 若是栽赃到别的皇子头上,央帝也不管,就笑一笑。 可是轮到了六皇子头上,那就是他不懂得尊重人,是要罚的。罚他的倒不一定是父皇,稍微有一点什么身份的人,都好来欺压他的。 看着她气恼的样子,毕渊倒是笑了。 “小七,你是公主,也大了。很多事情该明白了。” “明,明白什么?” “你要什么,尽管跟皇兄开口,皇兄不亏待你。皇兄不亏待任何自己的手足兄弟姐妹。但你也要为皇兄做一些事情,譬如,北央现在需要与东桑交好,需要东桑白帝的支持。你还有两个妹妹,可都还是小女孩,难道你舍得把她们现在就嫁出去?” 翡玉几乎脱口而出,有什么好不舍得的!反正早嫁晚嫁都是要嫁人的,只要不嫁自己就好。 却突然明白了,刚刚他说,他不是父皇,他是皇兄。 在父皇面前能够说的话,已经不能在他面前说了。 所以她眼巴巴的哭了起来,哭的尤其的凄惨。 这招对父皇最有用了,哭了一会儿偷偷瞄了一眼毕渊。谁知他居然还在笑。 “小七啊,还有一件事,皇兄也想教教你。真正感受到痛苦的时候,不要哭,要忍住。就算要哭呢,也不要在其他人的面前哭,尤其是那些可以主掌自己生杀大权的人。” “你若是真要哭,就回宫去,自己扑在卧榻上清清爽爽哭个干净。然后再来找我。以后,若是再让我看见你在我面前哭,我会让人一盘冷水浇在你的脸上,然后让你在寒风中站着。等着眼泪和水珠结成了冰,你就明白那感受了。” 他说的时候风轻云淡。翡玉却惶然的记了起来,曾经有一次毕渊就是在父皇的面前哭了,而且哭的十分的凄惨,哭的父皇都怒了,一个男孩子怎么能哭成这样。 好像是他的母妃病了,可是太医院的人借口事务繁忙,要先炼其他嫔妃的药物,所以耽搁了去看他母妃。 先帝为了让儿子记住男儿有泪不轻弹。就命人取来了一盘凉水,泼洒在毕渊的脸上,然后让他站在寒风刺骨的风口上。 一直到脸上的水结成了霜,敲一敲,可以一片片的剥落下来。 那个时候长皇子还端了壶热酒过来,说太烫了,需要取点碎冰。 大家玩的不亦乐乎。 翡玉恍恍惚惚的离开了央帝的书房。 她懂了,她彻底的懂了。他每一句话里的含义。 第220章 求助 央帝的书房还是那一处,然而书房里的央帝却不是原本的那一个了。 后宫中的人很快发现了新帝的习性,他喜欢占有所有先帝留下的东西,所有的布局,所有的景观,都丝毫不容许有改变。 七公主的自尽对于整个后宫来说就是人尽皆知的丑闻。 后宫中已经下了封口,必须一致口径,七公主翡玉就是病死的。 然而那一片阴霾依旧常常围绕在后宫之中。 很多人都说日夜交替的时刻,能在天玄门的门楣上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看似不是北央之人,曲着一条腿独自坐在那里。 偶尔还有人能听见她哼歌。 可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人影又不见了。所以人们都说这是七公主的冤魂。 七公主死的不甘心,所以魂魄留在后宫中不肯离去。 甚至有人提议要替七公主配**。 或者最好是让百里府继续把七公主娶回去。 结局却总是被央帝冷嘲热讽的怼回去。 那日凡音走过天玄门底下,她是很少从这正道上走,今日是为了去见央帝,仪仗不容许她飞檐走壁。 小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手挽着手,尤其穿过天玄门的时候眼睛都闭紧着,差点踩着前头人的鞋跟绊倒。 “有,有人么?” “我没敢看。你看。” “我不看!我闭着眼睛呢……” 凡音走在前头停顿了下来,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门楣。片刻后一言不发的又继续向前走去。 虽然七公主死了,与东桑的联姻又不成了。但白帝显然是感受到了北央新帝迫切的友好心态,非常感动。 所以特地命人送来了尚好的佳酿和珍惜的珊瑚石,算作庆贺。 毕渊就是喊凡音去挑礼物的。 原本凡音准备打发个宫女去挑挑就算了,可转念一想,自己正好也有事可以与央帝聊一聊。 “沐皇后到——” 毕渊再次亲自迎了出来。“皇后来啦!” 凡音走进去,果然看到一排漂亮的珊瑚石在庭院里已经摆开了。 争奇斗艳,就像活的似的。 他很大方的一甩手,“皇后随便挑一株。” 凡音确实是随手一指的,指完以后就看见毕渊的生母,太后从后屋里走了出来。 “皇后呀。” 凡音毕恭毕敬的行礼,见过太后。 然后就看见太后恰好就走向了她刚才指着的珊瑚石。 “这一株可真漂亮呀!” 凡音愣了愣,赶忙也说是。 毕渊却有些扫兴,“母后喜欢,我改日在让人送一株去。难得皇后看上了这株,就先给皇后吧。” 此言一落,不仅太后的整个人冻住了,几乎所有在场的宫人们也都冻住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视线紧盯着脚下,一声粗气都不敢出。 场面一度冷了一会儿,随后太后才缓缓的说了一句,“好吧。漂亮的东西确实要送给漂亮的人儿。我皇儿挑皇后的眼光确实是好。” 是个人都听出太后这话中的不高兴了,偏偏凡音听着无动于衷。丝毫要谦让的姿态,哪怕仅是做给大家看的谦让姿态也半分没有。 太后哼了一声,转身直接就走了。 毕渊却重重叹了口气。 两人进了屋。 “陛下又何必做高我的身份。” “我只想让你高兴些,怎么是做高你的身份呢。” “陛下可听说了?” “听说什么。” “太皇太后准备动身去银尘山,她说这后宫里太冷了。” “阿音你觉得冷么?” “……”姆?她自然不会觉得冷,她现在的体质,哪怕冰冻三尺的寒水中也未必会觉得冷。 “阿音,这后宫中不冷,冷的是人心。太皇太后的心里从来没有装下过我这个孙儿,所以她才会觉得冷。若是她心里有我,不会冷。你冷吗?” 简直无稽之谈。可是凡音此刻也不敢随意反驳这个央帝了。 “陛下,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独自住在她的寝宫未免冷清了一些。不如,你就让她与我一道住吧。我来照顾她。” 毕渊诧异的看了看她,似乎有些感动,又有些疑虑。最终他没有反对,凡音就径自当他默许了。 坐下喝过一盏酒后,谡毕渊仗着一点酒力,有些情难自已的向凡音伸出了手,抚在她的手背上。 刚开始她只以为他有话要说,待他手指一寸一寸往上挪动的时候,她才猛地抽回了手,眼神凌厉的瞪向他。 周围的宫婢都没有看出两人之间的异样,只有谡毕渊此刻自己能够感受到严厉的威胁与警告意味。 如果她要出手,恐怕整个后宫之中没有几个人能够挡住她。 但是他笃定她是不会杀自己的。 因为他是央帝,已经高高在上的央帝。 “阿音,你为何不肯跟随于我?” “等你放了沐氏族人后裔,再来问我这句话。”她咬牙切齿,寸步不让。 “你明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了他们的。我不可能放,将来我的子嗣也不可能放,因为他们就是作为央帝的护身符。” “以妇孺老幼作护身符,难道不觉得太卑微了么。” “不。从来没有卑微这种事。只有帝王,与帝王的群臣。你,阿莲,明月,你们都只是做臣子的人,只有我才是真正的帝王。” 凡音猛地起身,正要离去,不料谡毕渊跟谁借了胆子居然一把拽紧了她的手腕。 她带了几缕嘲讽的笑意回眸看着他。 “阿音,我是不会让你回到司幻莲身边去的!” “我要让你成为我的女人。我的!” 凡音轻轻的一推,就把他推到了。他不仅倒了,眼皮也合了起来。 “来人呐,你们的陛下喝醉了,扶他去休息吧。” 宫人讷讷的上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眼看着皇后若无其事拂袖而去的时候才恍然意识到,她刚才说的是,“你们的陛下”?难道这不也是她的陛下么。 凡音没有办法帮迦熙氏出宫,那毕竟是北央的太皇太后,又不是个小宫人,说翻墙出去就翻墙出去。 皇后的寝宫,暖和了许多,而且人也热闹。小宫女们叽叽喳喳,吵的老嬷嬷脑仁也疼了起来。 迦熙氏拍了拍自己老奴的手,“丫头啊,委屈你了。跟着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太婆。年轻的时候没享什么服,就忙着在后宫中谋生机。好不容易融衡当了几天央帝,我们清净了一阵子,可是啊我的冉儿,莲儿,总是割舍不下的。现在临到了,倒是要个宫外头来的姑娘替我们主仆俩做主啦。” 迦熙氏不说还好,越说老嬷嬷越觉得心酸,不由得眼眶都红了。 就见着年轻的皇后远远的走来。她穿着极单薄的外衣,如不食人间烟火般行走在未扫干净的雪地上,脚下轻盈灵动,连脚印都不曾留下。 “老丫头啊,是不是觉得这个姑娘很像一个人?” “太皇太后您是说?” “嗯,是啊。那个女魔头。她亲生女儿被融衡许配给了冉儿,原本我以为那孩子可以保冉儿一世无虞。可惜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太皇太后您别这么说。您已经竭尽全力了。莲公子刚进宫来的时候,不还是您一手一脚的护着,他才没出什么事嘛。” “莲儿是自己争气。他刚过来时,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晓得的娃儿。才几年功夫,又伶俐又警惕的,才能保全自己。不过我呢,始终觉得莲儿的亲娘啊,与女魔头多少有些不似。” “您的意思是?” “总之说不清楚。像是差了些什么。可这个皇后呀,倒是十足的相似。” “是的呢,确实是这样。” “她岁数与小七相似,若是我们小七……小七……”说起小七,迦熙氏眼眶立刻红了一圈。 但是她不哭,活到心中什么风浪没见过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孙儿,现在是自己的孙女。 她就是要看着,要等着。她相信她真正爱护的人呐,总是会过上安稳的日子。 那个时候啊,她才能放心满足的离开人世。 凡音走到迦熙氏面前,摆出宫廷礼仪向太皇太后请安。 迦熙氏将她搀扶了起来。 “皇后啊,这是在你自己的寝宫里,不必向我这个客人行这么大礼。” “您是长辈。” “皇后啊,若是不嫌弃我这个老太婆,何不就跟着我的孙儿一起,喊我一声皇奶奶吧。” 凡音迟疑了片刻,可是忽然想起来,她的孙儿不仅是央帝,还有小爷呢。 “是。皇奶奶。” 迦熙氏抚了抚她的头,“嗯。好孩子。” 凡音却深深的愧疚起来,“皇奶奶不要太伤心,小七公主她……在天之灵会安息的。” 老人家却仰起头,看着北央仿佛永远晴朗不起来的天空,“但愿她啊,来世的时候不要再投生于皇族将相之家。生在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就好了。啊不对!小七那么爱胡闹,得生在一户镖头家里才行,以后行侠仗义才适合。” 老嬷嬷和凡音都被迦熙氏的话逗笑了,可是笑声过后,她们却清晰的看着老妇人的眼角滑落的泪水。 她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向自己的孙女告别。 “他们把她落在哪儿了?” “已经进皇陵了。”老嬷嬷在一旁低声回复道,“一切按照未出阁的公主的仪式。这一点上,央帝倒是半点不曾马虎。” 迦熙氏闻言嘴角微微扬了一下,那却不是笑容,而是一抹酸楚。 只有死了,才能得到那么一丁点的尊重,受之何用。 “皇后啊。” “皇奶奶,您叫我阿音就可以了。” “阿音啊。有一件事情,老太婆我知道不该为难你,可除了你眼下也找不到其他人能够帮忙的。” “皇奶奶您说。只要是凡音能够做到的,一定绝不推脱。” “我在苍城还有一个孙儿,你可知道?” 第221章 结仇 北央的百姓不怎么信奉神佛,但北央的皇族却是信奉神佛的。 更多的时候那不仅仅是一种寄托,而是内心愧疚感的安抚。 当迦熙氏提出要给早逝的孙儿们祈福的时候,后宫中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 连央帝的生母,太后也隐约的想起来,曾经先帝继位的时候,迦熙氏也曾经沐浴斋戒长达百日,而且在苦寒没有民居炭火的佛山冻崖脚下焚香祭拜了数十天。 据说祭拜的天数是不一定的,需要按照造孽人犯下的戒条来计数的。 当年的谡融衡亲自赐死了那么多的皇子手足,相比今日的央帝,太后觉得自己儿子应该不需要祭拜如此多日。 于是开始了与太皇太后做一样的准备。 因为她心底里已经笃定了,只有自己的祭拜才是为了儿子好,太皇太后的祭拜根本就是为了小七公主的,也许背后诅咒自己儿子也不一定。 这大抵就是母亲。时时刻刻都对任何人保持着怀疑,觉得除了自己人人都会来伤害自己的儿子。 迦熙氏毕竟年数大了,已经不再是她年轻的时候,要完成所有的斋戒祭拜过程十分的吃力。 这个时候凡音走到她的面前,跪伏在她脚下。 “皇奶奶,您就让小音来吧。” “你可知道,那有多苦?” “小音不怕的。”凡音露出纯良的笑容,那是如孩子般明媚的笑容。 她很少有这样的笑容,无论小的时候在南陵,还是长大之后迁徙到了北央。 在她身边的人都对她觊觎着厚望,对她怀着紧密的期待。 而那份厚望与期待,已经超出了她所能达到的极限。 只有燃烧自己,让自己灰飞烟灭才能达到别人的期许。 所有天真无害的笑容,她却是怎么都展现不出来了。 可是在迦熙氏的身边却不同的。 迦熙氏是自立顽强的人,她一路的走来见惯了牺牲和背叛,见惯了人情冷暖。她倚靠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她自己。 除了敌人之外,对她来说围绕在身边的人都像自己的孩子,都是需要她来保护的人。 因此无论凡音有多强,在宫女们口口相传中的皇后有多么高深的身法,可是看在迦熙氏眼中她依然只是个与小七年纪相仿的孩子。 虽然她不明白凡音与毕渊之间的感情是怎么样的,可是凡音一看就是个内敛而安静的姑娘,而且她的内心是要比自己孙儿毕渊更光明磊落了许多的。 “孩子,你有这份心,皇奶奶就知足了。可是斋戒祭拜不是你们这些孩子想象的那么简单的。” “不仅仅需要褪去衣衫,浸入冰冷刺骨的寒湖之中,要赤脚走过冰冻过的卵石之上。要静坐在千年冰封的古树之下冥想数日。” “最重要的是,要心念合一。也就是你说出要为谁祭拜之后,你的心里只能装有那个人,不能再心有旁骛,不能再想着其他人。但凡有一点点的闪念,祭拜都会失效,北央古神都会愤怒谴责,最终受害的反倒是整个北央的子民啊。” “能做到么,孩子?” 凡音迟疑了。 她确实做不到啊。 她是北央的皇后,是谡毕渊的皇后。她要祭拜就必然是为新央帝祈福祷告。 可是让她心里眼里只有谡毕渊一个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甚至都不想为这个人祈福祷告。 也许对凡音来说心口不一并没有什么。可是对迦熙氏这上一辈的人却是万万不可的。 凡音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太皇太后。原来老人家早就已经看出来了,她与谡毕渊之间,恐怕是连半点情分都没有的。 老太后那是不想连累祸害了她的子民啊。 凡音说自己要陪着太皇太后一道出行的时候谡毕渊的脸色就不大好了。 可是凡音说太后不也跟着一起去么。她是皇后呀,不是应该看看前辈们的礼仪么。 说的冠冕堂皇,谡毕渊反倒找不出什么借口推阻了。 “那你们速去速回?”他最后只好这么说。 “陛下请放心。沐氏仅留的子嗣后裔都在陛下的手掌中。凡音不会离开陛下的。” 她一字一顿,说的格外的清晰。 若是再带一点小脾气,倒是有点像小七生气撒娇的样子。 可是凡音说的太冷静了,除了冷静还有一丝阴狠,听得央帝都背后寒了一阵。 默默的提醒自己,下次再召见她的时候,要不还是备一些侍卫在身后比较好。打不过她,至少也好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机会啊。 离开了宫廷,无牙和顺夕就纷纷都跟上来了。 凡音与迦熙氏坐一辆马车,太后独自坐一辆马车。 正在闭目养神的迦熙氏突然说了一句,“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吧。” 凡音愣了一会儿,仔细回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也没说自己有什么事呀。 “你是先帝与非门中的人吧。毕渊那孩子能够笼络到你,也算他有心。你此次非要随我出宫,为的就是避开他耳目吧。既然已经出来了,你就去忙你自己的,在后宫中你对我这老太婆百般照拂,也难得你心中有善。” “皇奶奶……” “我会帮你拖住那女人的。就算是我报答你。” 太皇太后的语气有点古怪,但是凡音一时间又捉摸不透。于是先行离开了一阵。 无牙和顺夕见凡音潜出了马车,飞快的迎了上去。 “阁主。” “阁主姐姐。”无牙看起来倒是长大了不少,眉眼间更多了一丝凌厉。 “二小姐安置妥当了?” “嗯。姐姐不用担心。”顺夕还没说话,无牙就抢着拍胸脯道。 “七公主死后,东桑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东桑白帝十分恼怒。怀疑是央帝故意耍弄他。” 央帝父子两次答应要联姻,却两次反悔,最终准备联姻的公主还死了。任谁来说这对父子都有戏耍东桑国的嫌疑。 凡音隐隐的闪过一个念头,但很快的打消了。若是她早知道小七会以死明志,必然会阻止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如此无力的抗争的。 “那个人还在皇城么?” 无牙偷偷瞄了一眼哥哥的表情,确定了阁主所说是与自己所想的同一个人。 “前几日出城了。”说完两兄弟都垂下了头。 凡音也没有责备他们。长存呐,他要走,他们未必留的下,而未必跟的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自身的功夫那么的差,而且行事作风之诡异,简直人鬼莫测。 无牙盯着远处前去祭拜的车队,目光有些深谙。 “姐姐。” 凡音正在听着顺夕回报这几日琴门大小的动态。 她虽然可以随意出入宫廷,但是她也发现了一件事情。宫廷的每一道宫门口,都在隐蔽的角落蹲守着一个侍卫。 他们也没有特别的动作,也不跟踪她,或许谡毕渊自己也知道这些普通的侍卫是不可能真跟的上她。 所以只是简单的记录她出入的时间。无论她是从宫门走,还是宫墙走。他们没有任何阻挠或者询问的意思,只是默默的看一眼她的身影,然后就退了回去。 可越是这样简单,越是让凡音感觉到诡异。 她便减少了出入宫廷的次数。 赶回车队以后,太后果然发现了她离去过的踪迹。 一双原本朴实无华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她。 太皇太后走过来,也不看自己的儿媳妇一眼,直接拉了凡音的手就走开了。 太后愤愤的盯着两人的背影。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在后宫位份地位,一直受到其他嫔妃的压迫。 曾经想要投靠宫婉婷,可惜自己生了个儿子。对宫婉婷来说,凡是生下了皇子的嫔妃都是无需拉拢的人。 然后想着既然自己有了儿子,那儿子也是迦熙氏的孙子,奶奶照顾孙子不是天经地义的。 谁知筑南王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宫来当人质了。这孩子真的是孤身在后宫中爹娘远离的,奶奶偏疼这个无依无靠的孙子也在情理。 所以迦熙氏也拒绝了把毕渊养在自己身边,说养一个孙儿就够闹腾了。 这份疏远是早就埋在心底的。同样是孙子,却厚此薄彼,为了司幻莲肯出头,其他的皇子就不管不顾了? 现在毕渊当了央帝,自己成了太后,可老太婆还是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合着左右她都是受益人。 “去,把皇后找来。” 宫女们暗中纷纷看着太后,好戏要上演了! 都知道这太后性格软糯不得力,跟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根本不好比。 央帝能够夺位登基全靠的是他自己。所以央帝对母亲也没有什么期待的,只要她太太平平在后宫中颐养天年就够了。 可是太后毕竟是压抑了多年的儿媳妇。早年的不得势注定了晚年得势之后的骄纵无度。 这皇后也是稀奇,太后是央帝生母,皇后却不巴结太后只光顾着巴结太皇太后。太后心里当然会不高兴了。 虽然论辈分当然是太皇太后更高些,可论亲疏,只看央帝把太皇太后都从她的寝宫赶出来了,让给了自己的母亲就可见一斑。 凡音气性是刚硬,但她从来不为难当差的人。 太后身边的宫女来喊她,她当然是要去的。 迦熙氏身旁的嬷嬷却一把拉住了她,暗声对她说道,“皇后过去说话要小心些。有什么委屈暂时先受着,回宫了,找陛下再说。” 嬷嬷是好意。嬷嬷在后宫中也沉浸多年了,这位皇后思路是敏捷聪慧的,可是性子直,说话也直,从没见她服过半分软。 这性子在后宫中是活不了的。看那小七就知道了。 即使有一个疼宠有佳的父皇又如何。父皇一去,就被自己的哥哥给逼死了。 央帝现在把皇后宠到天边去,八成就是看中她年轻漂亮,性格又是出挑,人人仰望自己的同时却有一个女子分明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刚刚登基的央帝怎能不心痒痒。 等着这份新鲜劲过去了,这皇后的日子恐怕也到头了。 走上后位的时候一时繁荣似锦,可走下位的时候那份苍凉悲茫又有谁人可知。 “唉——”老嬷嬷平白无故叹了口气。 “怎么了老丫头?这就累了?” “没有没有,太皇太后您都不累,我这老奴怎么敢累。” “瞧你说的。”迦熙氏也抬起眼皮看了眼皇后远去的背影,“你是担心那姑娘?” “是啊。难道您不担心?” “她不用你担心,她骨头硬着呢。” “就是怕她骨头太硬啊。” “她除了骨头硬,八字还硬呢。” “太皇太后,您不怕她受委屈呀。” “这宫里头的孩子,哪一个没有受过委屈?就说现在的央帝吧,这小子登基之前,谁敢说他能成央帝。” “也是。可如今连圭羊公都把自己的孙女给送进宫来了。” “那老头子孙女多的是,送一两个无所谓。” “……看来您老还是不喜欢当今的央帝呢。” 迦熙氏很果断的摇了一摇头。 “是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从小就阴沉沉的。就不知道阿莲和明月两个好孩子,怎么偏偏和他那样的亲密。” “这也是央帝的过人之处吧。就看他连圭羊公的孙女都不宠幸,就光宠着这位皇后。” “对了,老奴在后宫的丫头片子口中听到了一个传言,也不知真假。” “什么。” “就是这位皇后啊,据说是被沐隐娘养大的呢。” “二夫人?” “是的。” 其实太后将凡音喊了过来也没有什么旁的事。 就让她伺候伺候,烧烧水,凿凿冰。给自己端个茶。 然后准备一失手将滚烫的茶水泼在她细皮嫩肉的小手上。 谁让她妖颜惑主,勾引了自己的儿子对她百般妥帖,岑雀那是圭羊公府的贵小姐,毕渊却只看过她几次。一定就是这皇后撺掇的! 烧水?凡音会的。凿冰?凡音内力深厚。 端茶,她直接把茶杯放在了太后面前的矮凳上。 又不是老态龙钟到手脚不能动了,残废啊? 太后气的脸都通红了! “皇后!让你给我端一杯茶,你都不能好好伺候?央帝封你做后是干什么的!” 这问题倒是把凡音难住了。 “太后,陛下并没有告诉我,需要端茶烧水呀。” 相反,谡毕渊对她说的却是,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对他们开口,让他们去采买。 太后猛地将茶杯摔到了一旁。“把皇后绑了,给她点教训看看!” 宫女们面面相觑。在后宫大家都不是瞎子,陛下待皇后那可是宠着呢。 侍卫们试探的向前走了两步。 凡音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他们又纷纷后退了三步。 “皇后,你反了你!你竟敢来威胁我?” “我也不想来威胁太后,可是太后,不瞒实说,我乃先帝与非门下之人。就以你的这些侍卫,群起攻之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反而回去后让陛下知道了……” “你、你你你……!” 太后眼睁睁看着凡音提起自己烧好的水壶走了,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黑。 最终嘴角露出了阴狠的弧度。 “沐凡音,是你逼我的。我受了一辈子的苦,做尽了人下人。今日,再没有人能够骑到我的头上来。就算是毕渊亲手选的女人也不行!” 第222章 火焚 佛山冻崖泉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 明明周围凌冽异常,冰天雪地,可是那一汪泉水所在的洞窟却是终年流淌的。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呵护着。 沐浴、斋戒之后便是赤脚踏入冰冷的泉水中。 虽然北央的女人都有着钢筋铁骨般的身躯和毅力,但太皇太后已经是高龄了,在她走下泉水之前,老嬷嬷瑟瑟发抖的轻轻拉住了老主子的衣袖。 “老奴、老奴……在这儿等主子回来!” 迦熙氏拍了拍老丫头的手背。老嬷嬷是迦熙氏娘家的丫头,却是后头才被送进宫来陪伴她的。 这一伴就是多年,主仆俩的感情也早已水乳交融,犹如亲姐妹了。 “好。你放手让我去,我会回来的。” 但是太皇太后却没有再回来。 周围布满了侍卫和宫女,但是走入冻崖泉洞窟中心的只有太皇太后和太后。还有几个婢女,但护送完两位主子以后,她们纷纷退了出来。 老嬷嬷并没有进去,她的岁数也大了,而且作为老宫女她的体力自然也比不上自己的老主子。 见着送进去的小宫女出来,她忍不住上前询问,“太皇太后在里头可好?脸色可好?可显得冻着了?” 宫女回答却是,一切都好。天寒地冻是免不了的。但也正能显示出两代母亲对于子嗣的虔心祝愿。 她们会在里面待七天,饮用少量的马乳和蔬果。 七天之后,宫女会进去,把她们搀扶出来。 可是七天之后,当宫女进去了以后,纷纷传来了惊呼声。 老嬷嬷瑟瑟发抖,不停的拽着凡音的手腕,“皇后,皇后呀!请您进去看看吧!” 凡音赶紧停止了打坐,尾随着宫女的途径进入了洞窟。 “太皇太后驾鹤仙去了——”有宫女高声吟唱起来。 “太皇太后心诚所至,先帝感应到了母亲的悲伤,接太皇太后同享天伦了——” 凡音根本不相信。太皇太后就算年迈体力不济,难道她自己不会走出来吗。至于生生死在里面? 按照太后的说法,是第五日之后,两人都开始彻底禁食了。开始了闭目静坐。 那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太皇太后的呼吸。或许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被先帝带走了。 凡音想走到太皇太后遗体旁,却被宫女们挤开了。她们围绕着迦熙氏的遗体,开始了诡异的唱诵。 这时候她看到了两人之前在溶洞里引用的马乳。 照理说,食物短缺,人在本能的时候肯定会先果腹。可是其余的蔬果都食用完了,却只剩下半芍壶的马乳放在原地纹丝不动。 太后目光阴暗的注意到凡音的视线一直在马乳上打量。于是叫了人来,把马乳收走。 凡音却一步抢上前去。 “你要干什么!”太后怒叫。 “这是太皇太后饮用过的马乳。” “那又如何?” “为何太后您不饮用。” 太后却显得丝毫不慌张,“我从小体质偏热,不能饮用马乳。后宫中人都知道,所以我只食用了些蔬果和这里的泉水。你赶紧把马乳放下,这是祭拜时我们用来洗涤自身体内污秽的贡品,不能随意处置。必须留在这里!” 一转身面向着宫女,“全部倒进这泉水里。” 凡音抬手挡开了过来接壶的宫女,“太皇太后待我如亲祖母,既然是她留下的贡品,我便皆可受之。” 说完一仰头,全部喝了下去。 看着她仰头喝尽的太后先是震惊莫名,扶着身旁宫女摇摇欲坠。可是转眼之间,却又满意的笑了起来,笑的何其的畅快。 “皇后呀皇后,还真是个孝女!亏我还以为你多么高深莫测,原来不过是个傻女人。” 凡音看着太后,两个女人之间对视着。 对视的时间越久,太后的脸色越惨无人道。 “怎么会……”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外头已经响起了凄厉的哭声,那是老嬷嬷。老嬷嬷跪在地上哀求让自己进来见自己老主子最后一面,可年轻的宫女们依然围绕着太皇太后遗体团团转,似乎吟唱还未结束,声音却小了下去。 “你……?” “青蛇蓝?”凡音舔了舔嘴唇,够毒的呀!这是真的怕人死不了,下了狠手呢。 青蛇之中蓝冠最毒。蓝冠青蛇以其他毒物为食,所分泌出的毒液瞬息致命。连求救的机会都不给。 居然用此等毒物对付一个年迈的老妇人。真真杀鸡不惜用牛刀了。 吟唱之后,尸体将封棺坠入冻崖。 这也是出于对祭拜之中被先人带走的皇嗣的敬重。他们将永远留在这先祖的祭拜之地,显示出自己的虔诚。 可是迦熙氏身旁的老仆人却喊了起来,“不能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了过去。 “不能啊……太后呀,皇后呀,太皇太后有过懿旨,她老人家……她老人家就是为了……就是想见司小爷最后一面呐!求您们啦!送老主子去苍城,见司小爷最后一面吧!” 凡音顿了一顿。她笔直的看着老嬷嬷,老嬷嬷却避开了她的视线。 这才是太皇太后祭祀祷告的真正目的。 她想要借机离开皇城,她带着凡音,是因为知道凡音会帮助她。 她要去苍城,去看看她最宠爱的孙子。 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年迈的老人总是会有着尤其强烈的预感,自己生命的终点临近的时候,自己总能无意的感知到。 可是却没想到,死在了自己儿媳妇的毒下。 “不行!”太后的面色早已铁青。 这个老太婆,不向着毕渊就算了,居然还想着去看那个逆贼! 老嬷嬷是真的相信迦熙氏是死于体力不济。 迦熙氏想到这个法子离开皇城已经是拼了老命了。她这把岁数,是不能跟当年相比的。 但是想念着孙子,她相信如果换做是自己写信给阿莲让他来皇城中看她,哪怕冒着生死危险,阿莲也是会回来的。 可是她不能让阿莲冒险。小的时候把他囚禁在皇城中已经愧对了这个孩子,好不容易等到他羽翼硬朗,可以振翅翱翔了,自己又怎么能把他绑回来。 所以她一直心里念着,想着,担忧着,心疼着,却丝毫都没有办法说出来,也没有办法再见他一面。 老嬷嬷匍匐到太后的面前,拼命的磕头,拼命的磕头,头破了,血染在了雪地上,依然无法阻止她磕头。 “把太皇太后封棺。” “太后呀——太皇太后是央帝的亲奶奶!” “我也是央帝的亲生母亲!” “您,也会有作为太皇太后的一天呐!” “老奴才,你恐吓我?!” 那些宫女去拽她,去拉她,甚至踢打她,都没法撼动老嬷嬷扒在岩石上的手。 她是要随太皇太后一起去的人。她们主仆早就说好了,在黄泉路上也要做个伴。 可是她现在还不能走,她的老姐妹的遗愿未了。 若是被留在了这冻崖,身体和灵魂都被困守在这里。继续成为先祖的祭献者。 连她老人家的灵魂,都没法去到苍城,去看一眼筑南王曾经只手打造的繁华都市,去看一眼筑南王的心血。 司小爷初来皇城的时候,思念苍城思念的紧。迦熙氏就问他,皇城是北央的都城,繁华热闹,人烟鼎盛。可是苍城僻远,有什么好呢? 小小的司幻莲一本正经的摇着头,人人都道苍城僻远,可是父亲在苍城却好的很,而且苍城也很热闹,一点不像人说的那么枯燥。 然后就无日无夜的开始描绘着苍城的繁华美好,虽然年纪小,可是他述说的很清楚,还有头有理。 譬如筑南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呀,为什么要那样做呀。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呀,有些好处是暂时看不见的,可是父亲说了不出十年,就可以看到结果了。 “皇奶奶以后去苍城,一定会大吃一惊。苍城才不是皇奶奶口中的不毛之地呢!”小小的莲少爷,可得意了。 迦熙氏却默默的感慨,自己啊什么时候才能走出皇城,去看看那个被发配到远乡僻壤的小儿子呢? 可是一直到筑南王死在皇城,她到底是没有机会。她甚至没有办法将小儿子的遗骨送回他亲力亲为苦苦死守的苍筑关去。 就算是拼尽这条老命,也要让老主子的遗愿达成! 从老嬷嬷视死如归的眼神里,凡音看出了熊熊燃烧的决心。 可是凡音也知道,太后是不会同意将迦熙氏的尸骨送走的。 她选在了这里,就是因为尸骨会被抛入冻崖。 就没有人能够发现,太皇太后真正的死因了。 “烧了吧。” “你说什么!” 几乎没有人能够明白凡音的意思,所有的目光都从老嬷嬷的身上转向了皇后。 “把太皇太后的遗体在此地火焚。一部分留下来,一部分让老嬷嬷带去太皇太后想要去的地方。” 显然这不是老嬷嬷想要的结果,可是她也看出自己一个宫奴是没有办法对抗太后的。 皇后的法子听着虽然残酷了一些,可终究达成了一部分老主子的遗愿。 焚烧太皇太后遗体这件事情,是没有人敢做的。 首先不说是对死者的大不敬,那人可是太皇太后,是先帝的生母,是央帝的亲祖母,是北央的皇室高贵显赫的女人。 凡音目光清冷的扫过众人,就算是太后下了命令,所有的宫女侍卫也纹丝不动,不敢上前半步。 “那就由我和嬷嬷来吧。” 尸骸被焚烧殆尽,大火连绵了小半日。 焚烧后,凡音找来瓦罐,将一部分骨灰捧入瓦罐中,由老嬷嬷带走。前往南边。 剩下的,当着太后的面,统统推入了冻崖。 老嬷嬷正要给皇后跪下磕头的时候,凡音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 “嬷嬷您随了皇奶奶一辈子,不必拜我,我凡音受不起。您就请,先行吧。” 老嬷嬷连连点头,“好,好!我先走,我先走……” 凡音目送着老嬷嬷抱着瓦罐离开,视线扫过一片焦土之下。 返程的一路上太后一定会把她看的更紧,得再找个机会给顺夕留个口信,赶紧的把真正的遗体送走。免得太后一个不死心,再派人回来检查。 第223章 内需 先帝在西荒的战场上吃过的亏,谡毕渊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了。 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更深的忌惮司幻莲。 好在谡融衡在临终前做了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安抚住了司小爷。 谡毕渊既然已经见识过了司幻莲在西荒部落之中的声望,就由不得他不小心谨慎的防备起来。 “陛、陛下。” “什么事。” “太,太后和皇后娘娘在回来的路上。” “哦。”谡毕渊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可突然心底里猛地跳了一下。 他隐约的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可是忽略了什么……太后和皇后回来了,那么…… “太皇太后呢?” 侍卫猛地跪倒在地,“回陛下,太皇太后体力不支,驾鹤西去了——” “啊!”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那赶紧派人前去迎回遗体吧。” 他想着母后是那么一个怂包的妇人,胆小又怕事,一定不敢把皇奶奶的尸体一起运回来。 可是跪在地上的侍卫并没有起身受命的意思。 “怎么?” “回陛下。太皇太后的遗体……遗体……” “说!” “被、被皇后烧了……” “什么!” 谡毕渊愣住了,那是犯了北央的大忌。 尊为太皇太后之女子,身份已经不同于普通的后宫女子,她们同样牵绊着北央整朝的国运。 焚烧了太皇太后的遗体,那就是将整个北央的国脉放在火上烤。 凡音许是不明白,可太后不能不明白啊。 何况她们就是在祭拜途中,为何不直接将遗体留在冻崖泉呢。 “还有什么人知道?” “许是一路上传回来的人都知道了。” 毕渊深深吸了一口气。 “焚烧之后的遗体呢?” “说是一部分留在了冻崖泉,随先祖离去,还有一部分……” “什么,还有一部分!” “是。还有一部分,被太皇太后的贴身嬷嬷送去了……” “我让你把话说完!再说一半留一半,立刻就拖出去斩了。” “陛下饶命!还有一部分,被带去了南面。是去苍城。” “苍城?去苍城……”啊!他瞬间明白了,去苍城,是皇奶奶本来的意愿吧。 皇奶奶留下的懿旨定然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去苍城,见司幻莲最后一面。 因此她的贴身嬷嬷哪怕不顾焚烧了旧主的遗体,也要将她带去。 哈!哈哈哈—— 侍卫吓怕了,央帝难道是气疯了? “是皇后焚烧的?” “是……是。” “太后的遗体,不是坠入冻崖了么。怎么会被焚烧了呢?” “这……”侍卫茫然的抬起头来只瞥了一眼央帝的脸色,立刻又将头磕在了地上。“是,是小的记错了,是坠入了冻崖。” “去发丧吧。” “是。” …… 知母莫若子。央帝是一点都没有猜错。 太后回宫后,连自己的寝殿都没有踏进去,就直接跑到毕渊面前来了。 太皇太后辞世,先哭为敬准没错。 可是哭完以后就开始神神叨叨。 转弯抹角字里行间,都在说一路上皇后与太皇太后同车同吃同喝,话里话外都是要把太皇太后的仙逝责怪到凡音的头上。 听得久了毕渊开始不耐烦起来,“母后!您到底想说什么?” 太后显然愣了一会儿,不明白为什么儿子要对自己发脾气。 “是……我怀疑是,那个皇后毒害了你皇奶奶啊!” 央帝忽然一把按住了母亲的肩膀,“母后!您没有真的做什么吧?” “啊?” “我问您,您没有做什么不利于皇奶奶的事吧!” “我,我,我……没有啊。” 太后眼底里闪过一丝恨意。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自己生出来的儿子却宁愿去相信一个外面的女人。 央帝看着母亲的脸色由黑转白,不由得心底一声叹息。母后啊,那个女子不是普通的女子,那是与非门的阁主,是个杀伐凌厉之人。 她若要对太皇太后不利,恐怕根本无需用什么毒害。 “你那个皇后啊,可厉害了呢!她还亲手焚烧了太皇太后的遗体。” “母后。这件事情,以后再也不必说了。就当皇奶奶她,坠入冻崖,与先人同去了罢。” “你说什么!凭什么!” “凭我是央帝,母后。” “……”太后说不出话来,甚至眼底里噙满了泪水。 在冻崖泉之中,那样的天寒地冻,那泉水寒彻骨随,自己都咬牙忍下来了。 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央帝的天下嘛。 自己苦了一辈子,受尽委屈,可是现在儿子居然不肯向着她。 都是那个女人,都是那个女人吧! “母后,算儿子求您了。千万,千万不要再与皇后过不去了,好吧?” “好!你是央帝,你说什么都好。” …… 宫婉婷一族被问斩后,宫家的势力就完全旁落了。 复霖有个表妹叫宫瓷,虽然是远方外戚,却从小被宫母养在府里,因此与宫家关系倒也亲厚。 得知表哥成了废人后,倒也没有疏远,还时不时的找机会进宫来看他。 这天她来的时候却哭哭啼啼。 自从宫家人被问斩以后,谡复霖就再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也有人说他原本就已经不会说话了,是宫皇后强行说他还有着自己的意志。 其实早已形同枯木了。 表哥不说话,可是宫瓷能够看懂表哥的眼神。 她哭着哭着偷瞄了一眼表哥,发现复霖果然很关切的看着她。 “我没事,我只是很伤心……” “你在问我怎么了是吗?我不想让你担心。” “我,我回到了自己家去,可是却发现家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阿爹和娘亲都嫌弃我,觉得我和他们不亲。可是小的时候,是他们认为养不活我,才把我送去三伯父家,现在能来怪我么?” 她又看了看表哥的眼神,又明白了。 “你在怪我多心了对不对?不是的!我告诉你,娘要把我卖掉。是真的。把我卖给地主家,当填房,那个地主都七老八十了。然后换了钱,就给二哥娶媳妇!” “我根本就不是他们亲生的……呜呜呜!” 她哭了一会儿,见复霖也没有办法,于是扑倒在了复霖的膝盖上,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表哥,复霖表哥,我不要嫁给地主家做小妾。嫁给陌生的老头子,我还不如来宫里照顾你!表哥……” 她抬头梨花带雨的看向复霖,“让我进宫来照顾你好不好?” 然后一手指了指四周围,“他们那些宫人,一个个势利眼,白眼狼,根本不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还有我,我来照顾你!” 谡复霖现在的情况肯定是逮谁拖累谁,他怎么可能答应下来。 可是宫瓷继续哀求着,“表哥,我不奢望嫁给你,你是皇子,你是央帝的二哥。我只是想进宫来,我什么都不要,就照顾你。这样我也可以躲开我的亲生父母,好不好?” 复霖想了想,如果只是让她进宫来照顾自己似乎也不错。自己表妹到底要比宫人细心亲切很多,而且宫瓷能够理解他大部分的意思,倒是可以解解闷。 “你答应了是不是?” “好嘞!你答应了。那我该怎么办?我去求谁说话?现在这后宫里头谁说了算?啊,是皇后,是皇后对不对?” 皇后……复霖来不及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赞同,宫瓷已经雷厉风行的冲了出去。 “表哥,我去去就回!” …… 圭羊公已经觊觎宫家的残余势力很久了。 他几次三番的对着岑雀的父亲大发脾气,“还要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跟那个没脑子的丫头说,现在就对央帝开口,让他原本属于宫家的兵权割出来,就算不全部拿到手,我们至少也要拿到二锋营。二锋营跟我们百穿营作对那么久,这次看我不好好的政治一番。” 岑父道,“老爷子,雀儿如今在后宫中也有她自己的难处。央帝那小儿不知何故待那个姓沐的女子尤其亲厚,雀儿根本插不进啊。” 圭羊公差点一巴掌拍在岑父头上,“你老糊涂!姓沐的?姓沐的还能是什么人。你想想看,死掉的筑南王的正夫人姓什么?” “咦?难道是……” “废话!不然还能是什么?” “可是先帝在世时不就听说出了个叛徒,已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古话你都没脑子记?” “……”岑父表示自己宁愿领兵打仗。 “你去跟那和你一样没脑子的丫头说,别和皇后争,与皇后争高低对我们来说意义不大。男人的心思,本身就是栓不足的。她有那点小心机,不如好好说服央帝,趁早把宫家的势力给我瓜分了!” “是,是。我这就转告雀儿。” “另外,让她肚子也争点气!跟女人争风吃醋,不如自己早生几个皇子。现在的央帝,膝下可是无子呢。” “这……这也不能光靠雀儿一个人呐。” “她要什么药,让她跟我说。我一定给她找来。只要她有这个胆,能给央帝给灌下去。” “……”岑父怀疑自己是不是圭羊公的亲儿子。 圭羊公看出儿子心里有些不服气,而且全家一直都觉得是亏待了岑雀。 以岑雀的人品、家世、样貌,怎么可能输在一个来历不明的沐氏女子之下。 圭羊公却觉得这样反而更好,当那个央帝的皇后才是恐怖的事情。 这个央帝啊,是个心思极其阴狠的家伙。远比所有人能想象出的更阴狠。 第224章 夜访 北央能够国强民安,长年来不受到周围邻国骚扰的最大原因之一是由于自然气候。 北央酷寒,天寒地冻。除了长期生长在北方的子民,普通人是很难适应在这样的严寒中并进行战略的。 即使像西荒如此奔放的民族,也只能在北央的淮阴以南攻城略地,再往了北,恐怕身上的衣物就无法抵御寒冷了。 然而有一些人是例外的,他们就是雪匪。 雪匪为流民,有些是北央人,而有些则未必。 甚至其中不乏夹杂着南方人。 普通的南方人很难适应北央的自然气候,但是流民则不同。 因为亡国,因为流放,因为驱逐,因为妻离子散……他们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聚集在一起,多数雪匪都是没有家眷的,他们活着一天就等同于全族全宗多存在了一天。 他们可以适应任何的气候和环境。 北央朝廷对雪匪是又爱又恨。 雪匪常年在深山雪谷中穿行,他们可以挖掘积雪下几尺厚的老山参。 他们可以发现因为企图潜入北央腹地而迷了路几乎冻死的外邦的间隙。 他们还能找到流窜的杀人犯。 可是他们也会虏劫村舍,会强盗百姓,甚至饿极了还会抢官营。 先帝在的时候曾经说过,水至清则无鱼,要剿匪却倾灭。 因此每回派去剿匪的将领都是官宦子弟,给他们个机会立下功劳回来好论功行赏。 有些精明的子弟甚至懂得拉帮结派,在雪匪的阵营之间来去自如。 谡融衡驾崩后,儿子谡毕渊还没有完全掌握好雪匪的平衡之道。 因为有县郡的城官禀报发现大批雪匪踪迹,似乎正在朝着他们的城关进发,由于流年粮食收成不易,几乎全靠着皇城的接济,这个时候要再被劫持一票,那他就可以提头来见了。 谡毕渊坐定了自己强攻强守的风气,说什么都不能让一干雪匪讨到半点的好处,立刻集结了圭羊公座下的百穿营,命他们立即出城剿匪。 圭羊公听到消息的时候他的孙子盖已经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 圭羊公想着不过是普通雪匪,也就没有暗中增兵援调。 然而就在那么不经意的一战之中,岑盖被砍掉了一只胳臂。 他率领的几千精兵也被扣为人质,要求朝廷出赎金才能领回去。 谡毕渊立刻把圭羊公私下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圭羊公是在天黑以后被叫去后书房的,穿的还是居家的便服。 一路急急忙忙的跟着侍卫到了央帝面前。 曾经不受人待见的六皇子,如今的央帝,也是讽刺。 可他毕竟是央帝了,圭羊公老老实实的参拜了一下。 “跪下!” 圭羊公心下一怒,面上还是无法反驳的跪在了冰冷的递上。 “你知道你损失了朝廷多少的兵马?!” 圭羊公心里嘀咕,那明明都是我亲手训练出来的兵马,折损在我自己孙子手上,那又怎么了? 口中却道,“四千六百余三人。” “哈,你倒是记得清楚。” “回陛下,老臣手下的一兵一卒老臣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意思就是说,你用的兵都是我的,你少在我面前摆威风。 谡毕渊一直是个敏感的人,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于是更加怒从旁生。 “羊公,朕倒是要问问你,人人都说圭羊公府各个精兵悍将,沙场无敌,这难道仅仅是形容你一个人,其余的都是你的影子不成?” 圭羊公年长央帝熟辈,一时间没明白年轻人的话。 “你的孙子,还有那些儿子,如果不会打仗,你倒是早点来告诉!那一日之后我以为你我已成同盟。你这到底是要害谁?” 圭羊公被他说的委屈了起来。心想你剿匪之前也没跟我通气啊,以为占据一方山头的雪匪就好打发了? 并不是这样的好么。你看看人家筑南王,在苍城运作的风生水起,可也从来没有对附近的雪匪斩尽杀绝,而是把他们赶到一个地方,反而是在替他看着山头。 你这年轻人,牙都没长齐,就想背着我用我的兵,现在损兵折将了反而怪到我头上来? 圭羊公是已经对这央帝诸多不满,可是也没有办法啊。谁让自己所托非人,长皇子莫名其妙在皇城宫廷中就死了。 而谡融衡这只老狐狸也对元老之臣诸多防范,看他杀百里太师最得意的儿子的时候那么干净利落,就可以看出来其实心里恨透了老臣子们。 可是北央帝王的势力一直孤弱,只能依靠斡旋于朝中大臣之中,才能守得平衡。 终于被这年轻的央帝骂舒畅发泄完了,圭羊公的脸色早就由红转白又转黑了。 “陛下,老臣难得入后宫一趟,容老臣去探望一眼自己孙女可否?” 其实这个点已经不早了,后宫中用完晚膳可以准备入寝了。 圭羊公的意思就是让央帝陪自己一道去看贵妃,那自己告辞以后央帝就可以顺势留在贵妃寝宫了。 不料谡毕渊是真的很嫌弃他。北央重武却又轻武将,因为在他们眼里人人经过磨练都可成为一顶一的武将,根本无需天赋可言。 反而是谋臣智囊容易得到人们的高看。譬如百里太师那种。 “我就不去参合了。你们爷孙好好聊聊吧。” “……”圭羊公愤懑的拂袖而去。 岑雀正等在门口,当然不是等她的爷爷了。 一见到圭羊公来了,倒是吃了一惊。 “老爷子?” “嗯。” “您怎么这么晚来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圭羊公一腔怒气没地方发,砰的一拳砸在了红岩木桌上,桌子晃的噌噌作响。 岑雀还是怕爷爷的。这时候心里想着,上次父亲来,交待的事情自己一件还没有办成。 难道是爷爷耐不住了,来骂人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圭羊公只是软绵绵的问了一声,“陛下待你可好?” 岑雀吃不准爷爷的心思,讷讷的老实回答,“陛下,待孙女尚好。每隔半月必来一回。留下吃一顿晚膳后……”后面的事情有点羞答答,当着老爷子的面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爷爷却余怒未消似的瞪了她一眼,“我让你说这些了么!我的意思是,你在后宫中的地位如何?能站稳脚跟了没有?你跟那个皇后相处的怎么样?” “啊,皇后!皇后这个人……她显得并没有治理之能。” “什么意思。” “后宫中的大小事务,她从来不过问的,也不关心。以前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她还为了太皇太后寝宫里的炭火少了而去闹过。但拜祭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声响了。听说啊,与太后闹的可不愉快了呢。” “那后宫中的事现在是由你主理?” “姆……小事自然都交给我打理。大些的决策,陛下的意思是,还需过问太后。” 岑雀看出自己说的那些爷爷完全不喜欢听,忍不住开动小脑瓜子,话锋一转,“不过,皇后近日倒是收了一个宫女进来。” “宫女,什么人?” “叫做宫瓷。” “宫家人?” “是的,是的。不过与宫婉婷那一族血脉并不近。好像说是来照顾谡复霖那个废人的。” “口无遮拦!” “本来就是嘛……” 宫婉婷原本还想把自己已经废掉的儿子弄上皇位,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难道是要垂帘听政么? 而且看谡复霖的样子,根本无法传宗接代,是要整个北央朝随他断子绝孙么。 “陛下不是封了他为沉忆王么。” 还有那个每日昏睡七八个时辰的谡本初,居然也被封了固齐王。成了北央朝史上第三位还能活下来的王爷。 他们的子孙后代或许能开辟出新的篇章。但就像岑雀所言,谡复霖是不可能的了。 谡本初就看他有没有机会长大成人了。 “我再提醒你一句,就怕你父亲对你说的话你不放在心上。无论沐凡音在后宫中有什么惊挑的事情,你永远都不要与她对着干。” “爷爷!您是让我忍气吞声,被个来历不明的死丫头踩在脚下嘛?” 来历不明?哼! 成事不足的丫头。“姓沐的人怎么会来历不明?就算她是陛下在大街上捡的,也是轮不到你来对付的。” “那我怎么办?” “不是还有太后么。” “太后?!”岑雀也不是很想背后说人坏话,可是这个太后,简直不明白她是怎么在宫婉婷的执掌下活下来的。而且还带了个儿子。 “当今太后虽然不是个厉害的人物,但她毕竟是央帝的亲生母亲。他们母子以前在后宫中受的苦是你永远无法明白的。所以,你要尽全力挑起那两人之间的斗争。才有你真正掌控雷电的一天。” “孙女明白了!谢老爷子指点。” “宫家的势力,你还是要帮爷爷一把。虽然机会不多,替爷爷吹吹枕边风吧。” 岑雀一听这话小脸不由得红了。“知道啦,老爷子。” …… 谡毕渊送走圭羊公后始终心绪不宁的。 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会不会迫的圭羊公反弹。 他现在急需的是压住这些老臣,却又不能施压过度。 在做皇子的时候他心里有什么事,都会回到母妃的身边。 母妃会给他做一碗甜糯的莲子汤。 他其实不喜欢吃这些甜食,可是母亲不会做别的,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那口味。 但是做了央帝之后,他反而与母亲疏远了。 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是希望母后能够安安心心颐养天年的。 哪怕母亲为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也是不可动摇的。 可是他慢慢的意识到人是会变的。 就像自己在转变一样,母后也是在转变中。 而且母后改变的方式是他不愿意接受的。 尤其是母后对待皇后的态度。 太后是出身卑微之人,对于地位和家世有着出于本能的渴望。 她这辈子没有可以托付的家人,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儿子。 所以她更加希望儿子能够强大,虽然她没有读过书,也没有什么大的谋略,可是在后宫沉浸多年,她懂得权势的力量。 她亲近甚至于讨好岑贵妃的姿态就可以看出内心是多么渴望得到圭羊公一族的支持。 这也正是谡毕渊感动又感到害怕的。 他需要圭羊公,却不能让圭羊公感受到自己对他的需求。 圭羊公这样的老臣,审时度势之力十分的可怕,一旦被他意识到央帝只有他一个倚靠,那就无异于央帝亲手将自己的尊耀与帝位奉送到老狐狸的面前。 所以他必须要对圭羊公表现出忽近忽远的,让老狐狸感受到自己对他的信任,同时自己也是对他有所防备和要求的。 并非圭羊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他对岑雀没有任何特殊的感情。没有特别的喜欢,也没有特别的不喜欢。 任何一个女子,对央帝来说都是可遇可求的,只要他伸出手,没有人可以拒绝他。 纵然是前与非门的大阁主又如何,依然不是要臣服于他,做他的皇后! 哪怕她不愿成为他真正的女人,为他养育子嗣,可是只要他愿意,她将一辈子被困守于他的身边。 谁都无法夺走她。甚至司幻莲也不可以。 这才是让他真正满足的地方。 成为央帝,成为北央的主宰,无论多么辛苦,无论要背负多大的压力,都是值得的! “陛下,夜深了。” “我不累。我不需要休息。” “可是太后交待……” “够了。下去。” “是,陛下。” 天底下,会真正关心他的人,也只有母亲。 他从院子里走回书房的时候,忽然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宫殿的屋顶上一个正在闲庭漫步的身姿。 轻盈灵动,不似人间之影。 凡音? 他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值夜的护卫惊慌的看着他。 “朕就出去走走。” “可是陛下……” “退下!” 果然,再没有人敢阻挠他的步伐了。 那倩丽的身影从半空中落下,足尖点地,微微拢身。 她回头来查看巡守的侍卫时,发丝飞扬起来,似乎有香气飘散了开来。 “陛下?”她看到他了。 谡毕渊的呼吸有些迟滞,他想转身离去,可是脚下的步伐却不听自己的,而是一步步的走上了前去。 他听见自己声音轻颤的在问,“这么晚了,你怎会走到这里?” “恰好想走一走,不想却走了这样远……” “是因为……”一个人寂寞了么? 话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她是有些清冷的人,骨子里怀揣着莫名其妙的高傲。 他的感情在她的面前始终显得生硬,而无法触近。 阿音,你在司幻莲的身边时,也是这般的疏离么? 还是,因为你讨厌我…… 第225章 对阵 凡音发现了谡复霖的秘密是在宫瓷被岑雀私下关押后的两天。 有一个小宫人慌慌张张的跑来,躲在皇后寝宫的门口,探头探脑。 凡音出入一向不带宫女,来去自如。 那小宫人居然傻傻的等了一天。 总算被凡音看见了以后,小宫人依然口齿不清的呜咽着。 “你是哪个宫里的?” “沉、沉忆……王。” “是谡复霖?” “是的。” 凡音心里充满了疑惑,宫里所有人都知道谡复霖是不能言语不能动弹的,他到底是怎么指派的这个小宫人来找自己的? 待进了谡复霖的寝宫,里面幽暗一片,只有灼灼的火光从暖炉底下流散出来。 虽然昏暗、压抑,却很暖和。 “二皇……沉忆王?” 凡音喊了他一声。复霖缓慢的转过头来。 这才注意到他的面前摊开着一张偌大的手字纸,写了扑扑满的一张常用字的纸。 宫瓷或许读书不多,但从小是在宫婉婷的娘家教养长大的,脑子很灵活。 她想到了这个办法,用简单的点头和摇头,复霖就能与身边其他的宫人交流了。 虽然需要耗费打量时间及精力,但对现在的复霖来说,时间和精力是他仅有的了。 小宫人把她领进主子面前以后,就默默的独子退出去了,还灵巧的带上了房门。看来宫瓷平日里将这里的宫人都训练的不错。 凡音叹了口气,看来与这位素日的二皇子交流起来着实费劲。 正准备去拿起那张纸,好通过指指点点圈圈圆圆尽量沟通一下,不料却听到了复霖干涩的声音。 “……不必了。” 嗯?!她一下子惊讶的看向他,就像听到了狸猫说人话。 “我能说话。”一边说着,他慢慢的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我也能走动。只是身体大不如前了。” “那……为何这么久?” “一开始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母后和外公都觉得时机紧迫,我也是无力反驳他们。” “可是没有想到,会被老六捷足先登。我……只有选择自保。” 复霖多走了两步,果然是累了,靠在墙边休息,凡音赶紧上前扶了他到床边休息。 “你们遇刺的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人检查过尸体,最后却只有谡鸿亦死了?” “因为刺客就是母后安排的人呐!” “宫皇后安排的刺客?可抓到的分明是东桑的……” 啊!难道是? “父皇在世的时候就意识到皇庭之中有人与东桑勾结,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是母后。” “宫家?” “不。只有母后。我也是事后才知道母后早与东桑人有所牵连。而宫家的其余人却未必都涉入其中。” “所以其实并没有刺杀的你?” “我是假死。他们对我用了一种药,那种药似乎是从西荒某支部落中找来的。能令人像去世了一样维持三天。三天内,必须用解药,否则会造成终身的损伤。” 凡音看了看眼前的复霖。想起来了当时的两具皇子尸体都被宫检所保存着,连当时的皇后也未必有这个能耐及时将尸体偷出来。 所以他如今的行动不便,恐怕就是那个时候造成的伤害了。 “我也万万没有想到,母后为了杀死长兄,会做出如此玉石俱焚的事情来。” 然而此刻凡音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事到如今,你为何又要告诉我?” 她现在是皇后,明面上绝对是央帝人。他怎么敢? 复霖脸上却满是无奈之色。 “为了救小瓷。” “宫瓷,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她哪里得罪了岑贵妃,前日午后贵妃的婢女突然强行把她带走了,你也知道我没法开口说话,所以这个殿里是等同于是没有主子的。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带走,她的眼里满是恐慌。” “我只有等啊等,等到天黑了,天又亮了,她都没有回来。所以我就猜测出事了。后宫之中我想来想去,除了已经仙逝的太皇太后,我愿意去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她是有很多疑惑,有很多顾虑,但是复霖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是真的走投无路。 如果不是为了救宫瓷,他大可继续装聋作哑下去。 “你就是为了救宫瓷?” “她虽然只是我的远方表妹,俗话说一表三千里。可是在宫家彻底被击垮后,她还愿意进宫来照顾我。这些日子她的尽心尽力,我也都看在眼里。我怎么忍心对她见死不救?” “可我是没有办法直接冲到贵妃面前去让她放人的。我现在过去,除了会引起央帝的极度不适,甚至一怒之下以欺君之罪将我斩杀之外,没有半点好处。” “但是我可以来求你。凡音,我知道若是我以实情相告,我真心诚意的恳求你,你会帮忙的对不对?” “虽然我无法在这宫里走动,但是你做的事,我都听说了。是你将皇奶奶接到了你的宫里,是担心央帝怠慢了皇奶奶所以其他宫人学着也怠慢了太皇太后。皇奶奶要出宫,也是你帮衬着。” “所以凡音,算我求求你了,帮我救救小瓷。只要能够救下小瓷,以后我就让她跟着你,伺候你,我……我自己到央帝面前去!” 一个男人啊,为了救一个女人可以连着自己的命都毫不吝惜的搭上的,那除了最深切的情感啊,还有什么呢? 谡复霖是个高贵的皇子,也是个老实的皇子。 他的心,他的欲望都不在这皇宫里,不在争权夺位上。 他是一个被宫婉婷养坏了的孩子。他有着成为央帝的仁慈,品德,智慧,血统,唯独欠缺的是一颗心。 他的心,此刻却仅仅是在一个女子的身上。 一个卑微的,只是进宫来照顾他的女子。 他甚至为了救这个女子,甘愿放弃最后的一线希望。 “沉忆王真的愿意么?愿意亲自走到央帝的面前,坦诚一切,而等着你的也许就是杀头之罪。” 央帝是不会容下他的。凡音早已有了决断。 “我现在已经无有所愿,只要小瓷能够平安。” “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要替宫家报仇的心念?” “报仇?我为什么要报仇。” “呃?”凡音被他反问的愣住了。 “是母后犯下的错。即使父皇不在了,母后却依然背叛了北央。叛国者,罪当诛九族。我本也是该死之人,但央帝偏偏喜欢逆祖而行,违背祖制的事情有一朝的帝王就足够了,他却非要胜过父皇,以为这样就很了不起吗?” “……”凡音无话可说。 “我苟且在后宫之中,并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不是人们以为的卧薪尝胆忍辱偷生,为报大仇。我只是活着,却不如死去。” “现在,若能救下小瓷,我也死得其所了。” “凡音,你会帮我是不是?” …… 凡音走出了复霖的寝宫。心底一片莫名的荒凉。 谡复霖原本那个天之骄子的皇子,原来在失去父母所有的光环之后,也不过是平庸,怯懦,软弱的。 他甚至连靠自己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并不是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像小爷那样,即使在逆境中,在寒风中,在慢火煎熬中,依然亦步亦趋,不肯退缩,顶步向前的。 人与人啊,哪怕血脉那样的接近,哪怕系出同宗,依然是会有着天差地别的。 凡音没有直接走向岑贵妃的寝殿,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寝殿,然后带上了两个丫头。 她虽然对于后宫的礼仪算是摸的门清,但对于身份的长幼尊卑却不甚了了。 从小到大,她只尊重自己尊敬的人,只爱戴对自己有恩的人,谁对她好,她就对谁更好,谁对她不好,她也只是默默的记在心里,时机一到加倍奉还。 小丫头们见自己的主子今日终于要摆皇后的威风了,可高兴着! “娘娘,您别怕。陛下的心一准是向着我们娘娘的,您尽管去跟岑贵妃吵,吵输了都赖咱们这群奴婢口角不伶俐。” 凡音还没跨进门槛就听见了那种压抑的,却是声嘶力竭的痛哭声。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两个小丫头瞬间怂了。 呀,怎么这样可怕的?! 岑雀宫里的人可不像凡音这样都一准儿的都是新人,没受过什么教导。 岑雀身边的人儿那可一个个都已经成了精的。 眼见着难得露一次真面的皇后亲自登门造访了,纷纷伏地跪了下去,姿态做的十分卑微。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领路的。只听一声高过一声的,口口通传了进去。 “皇后娘娘到——” “皇后娘娘到——” “皇后娘娘到——” …… 凡音和身后的一干新入门的小丫头们刚开始还得意洋洋的,果然皇后的地位非比一般呀,看人家这多恭敬呀! 可是等候了有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半个人带路,反而是跪在那里埋着头,看也不看你,凡音瞬间意识到不好了。 低声道,“我们进去。” 可身后那几个怂包瞬间倒戈了,“不好吧,娘娘。这是在贵妃的寝殿里,咱们……还是等贵妃出来迎咱们吧?” “就算等到明天去也不会有人来迎我们的。”说完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宫婢们。 她们看来确实是被岑雀训养的很好,比凡音自己手下这些纸老虎们机敏了很多。 听着凡音的口气像是生气了,其中一个宫婢若无其事的支起身。 “皇后娘娘请先安勿燥,奴婢这就进去扶我们娘娘出来。” “扶她?岑雀怎么了。” “前几日在后院子里给陛下栽凝神茶的时候扭伤了腿。这几日老是精神头很不好。恐怕是歇着歇着就睡着了。那几个丫头……嗯,都年轻不懂事,不敢进去喊醒了。奴婢这就进去看看?” 话说这份上了,凡音只好继续等着。 她心里不仅开始担心起宫瓷来。先前听那惨叫声……着实悲惨了一些呢。 就在凡音再次确认自己又被戏耍了的当口,岑雀和她身后的小宫女儿总算姗姗来迟了。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臣妾接驾迟了,还请皇后娘娘赎罪!” 她倒果然穿着屋内的衬衣,面上不施粉黛,看上去有那么一丁点的苍白。 两边的宫女扶着她,走路一扭一扭的,似乎走的很吃力。 “听说你扭伤了?” “唉。是啊~臣妾太不小心了……” “……” “皇后娘娘难得来一趟臣妾的宫里,快进来坐坐?” 凡音正准备抬脚,忽然一想,不对啊!自己是来救人的。 “那个……” 岑雀一脸无辜的缓下了动作,十分耐心的看着凡音。 这个女人,未免也太能装了吧?! “来之前正巧遇见沉忆王那儿的小格子,说是沉忆王发了脾气,不知如何是好。我问他那个特地让进宫里来的宫瓷哪儿去了,听说给贵妃娘娘您喊来了?” “是呢,是呢,是有这么回事儿。这不是脚踝扭伤了么,我听这宫里的丫头说,宫瓷姑娘的父亲是民间医馆的郎中,想着能知道些独门偏方,给赶紧治好了,免得陛下来的时候,耽误了伺候陛下~” “哦,这样。那可帮到贵妃的忙?” “帮是帮了一些,可对药理显然并不精通。改明儿还是找个太医来看看才是。” “……那,人呢?” “什么人呀?” “宫瓷。”凡音脸色阴沉了下来。岑雀话里话外打发的意图太明显了。 “早就放回去了呀!” 岑雀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眸睁的大大的,“皇后娘娘该不是以为我动用私刑,把沉忆王身边的宫女怎么样吧?” “……”没错,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真的早就离开啦。不信,您问问我这儿的丫头?” 都是你的人,还不是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凡音却是一步一步逼到了岑雀的面前,她眼中威胁的意味十分的直接,都懒得掩藏了。 “岑雀啊,我不仅是皇后,我也是保护陛下安全的人。只要我愿意,这个宫廷之中,没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了的,没有什么事情是瞒得住我的。先帝在时,与非门的势力可曾听说过?” “你是圭羊公的孙女,必定知道北央皇族与非门的秘密。你认为,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可以瞒过与非么的?” 被搀扶着的贵妃娘娘的肢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凡音眼底里寒气甚浓。 若是换一个人,换做圭羊公这样的老狐狸或许能猜测出凡音不过是虚张声势,如果她真有那般洞察万事万人的能力,真有以前与非门掌琴阁的无孔不入。 她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呀! 可是岑雀毕竟稚嫩了一些。 “贵妃娘娘,不如……您让身边的宫女再去找找?或许这宫瓷忙着给您配药,还逗留在您寝宫里也未可知。” “我……好。我让人去找找。” 岑雀扶着宫女的手哆哆嗦嗦的走了进去。 凡音留在门口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娘娘,”凡音身边的小宫女不由得着急了,“您不跟着进去呀?” “不用了。”说着径直扭头往外走。 “娘娘,您去哪儿?” “去接宫瓷啊。” “可您刚不是说,她还在这里么。” “刚才说是刚才。现在肯定已经被放走了呗。” “啊?” 第226章 心思 东桑请求北央援军,抵抗西荒劫匪,保护东桑商队的时候,央帝谡毕渊正陷入在家务事的绝境中不可自拔。 霍甄琛是毕渊的长舅,也是当今太后霍氏的娘家掌权人。 虽然央帝与母亲的娘家人并不亲近,但没有不提拔自己人反而倚靠外人的说法。 因此在太后的积极动员下,还是提拔了长舅的官职,并且对霍家人也多方包庇。 可是霍家人一人称帝小人得志的做法很快引起了诸多朝臣的不满,尤其是自认为央帝靠山的圭羊公。 圭羊公不大贪却重小利。然而霍家首抚却在地方上各种抽税,引得许多原本依附于圭羊公势力的商贾减少了对圭羊公的进奉。 并且流言四起,圭羊公的天下已经结束了,现在是霍氏天下了。 圭羊公本人并不去听信流言蜚语,但是圭羊公的家人却对此身怀不满。 “大公,那央帝显然只是利用我们家的军权,巩固自己的地位。有朝一日央帝羽翼丰满,以其小人的作风必然会恩将仇报,将吾等推到不毛之地!大公请趁早做打算啊。” 一个人说也就罢了,两个三个以后,连圭羊公自己也不由得动摇了。 他试图在日朝上探央帝的口风。但毕渊鉴于母后的威压,不敢当面给圭羊公任何的承诺。 所以谡毕渊请圭羊公出面,护送东桑商队的时候,圭羊公直接以正在大肆练兵,不宜出征为借口婉拒了。 央帝哑口无言,朝堂无话。 一下朝就把百里老太师请到了后院,请教权宜之法。 老太师碍于当时谡毕渊放过了百里明月的恩情,不得不为他出谋划策起来。 “其实,援助东桑的商队,也未必非要动用我北央的将士。” “太师的意思是?” “苍筑关乃是东桑进入我北央的必经之路。既然先帝临终之前册封了司幻莲苍城守将之职,岂不如就将援助之责转嫁于他。” “一来司幻莲乃西荒部落的驸马,于我等相比更加了解西荒各部落之间的用兵。二来也可借机试探他对北央的忠诚。看他是站在西荒的一边,还是在我北央的一边。” 央帝愁眉一锁,“太师的意思是让我启用司小爷?” 百里克川若无其事的耸了耸肩膀,“既然陛下手中暂无可用之兵,不如借用他人的。” 老太师这话是戳中了谡毕渊的痛处。 他手中确实是没有可信赖的将士和士兵。他本人也不善于用兵,所以之前跟随过他作战的将领一个个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就好像他一声号令,就是命令他们去送死似的。 “太师此言……虽诛心却不乏实言也。” 百里太师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这个年轻的央帝。 他与他的父亲确实是有些不同的。 话别老太师后央帝摈退众人,独自漫步在北央宫廷夜雪飞漫的小径上。 在还是六皇子的时候他就经常会一个人走小道。 避开众人,一个人慢慢的散步。 只有那一刻,内心里才是安静的。 没有纷争,没有其他皇子公主的鄙夷,也没有父皇的嫔妃们的冷言冷语。 那时候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得到父皇的重视,成为后宫中最得宠的皇子,让母妃感到骄傲和安心。 可是慢慢的他意识到很多事情是天注定的,就像母妃的家人永远成为不了他的后盾,还有父皇永远不会高看他一眼。 沐凡音是很好,她是与非门的前阁主,如今琴门的唯一主掌人。 她聪慧,机敏,善解人意,运筹帷幄。然而似乎也是天注定的,她永远无法成为他的人。 哪怕此刻已是他的皇后。然而两个人的心,却永远隔着一条淮阴河。 宫人见着央帝一身积雪的走回寝宫,纷纷吓了一跳,一个个忙着跪在地上,却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去打一盘热水来给他擦擦脸。 这时候却见一个宫女从远处走开,手上提着毯子,径直披在了央帝的身上,然后又取出帕子,替央帝掸了掸身上的积雪。 “你叫什么?” “奴婢宫瓷。” “宫瓷?你看着有点眼生。” “奴婢是沉忆王宫里头的。” 毕渊瞬间警惕了起来,一把捏住了宫瓷细柔的手腕,定定的看着她。 “谁让她进来的?” “回陛下,是皇后娘娘。” “皇后来过了?” “是,陛下。得知陛下还未回宫,就先行离开了。” 是啊。沐凡音,什么时候等过他呢? 毕渊的目光再次回到宫瓷的身上,“你就是二哥宫家的远亲?” “回陛下,是的。” “你让皇后带你来有什么事?” “奴婢听民间说,冻崖泉的泉水对活血复肌有些好处,想请陛下首肯让奴婢带沉忆王前去。” 毕渊想说再活血复肌对谡复霖都没有用了。他这辈子都注定是个废人了。 也正是因为废人他才有今天活着的机缘,如果他不是个废人,恐怕自己还需要对他防备几分。 可是看着眼前小宫女戚戚切切的神情,她那样的天真,居然相信了民间的传说,以为冻崖的泉水真的能治病,竟然有些感触。 “你要带二哥去?” “奴婢知道,冻崖是北央皇室祈福的地方。沉忆王也是北央的子嗣,先祖们会庇护沉忆王的。” 不会的。北央的先祖们只会庇护最后的强者。弱者,死不足惜。 “朕为什么要答应你。” 宫瓷显得有些惊讶。 “沉忆王不是陛下的兄长么。陛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难道不希望多一个可以帮衬的家人么。” 可以帮衬的家人?是会与自己为敌的家人才是。 谡毕渊忍下了心中的不满。 “你倒是待二哥真心实意。” “沉忆王有恩于奴婢。奴婢自然盼沉忆王好的。” “哦?怎么说。” “若不是能入宫照顾沉忆王,奴婢就要嫁给地主家的老爷做小妾了。” “那不好么?” “当然不好!地主家的老爷又老,府中小妾又多。奴婢去了那里定然受尽歧视和欺辱。” “在这后宫中就不会吗?” “至少奴婢可以守着自己的清白之身。” 鬼使神差似的,毕渊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被眼前此刻怯懦又无从抵抗的小宫女给吸引了。 他一把抓住了女子的肩,她在他的掌下瑟瑟发抖。 女子的清白是为何人而守? 肯定不是一个行动无法自己的废人。 他将女子拽入了自己的寝殿,毫不怜惜的扒净了她,然后看着她身上的伤痕眼中闪过了怒火。 “何人干的?” 女子只是懦懦的摇头,紧抿着嘴唇。 他试图撬开对方的嘴唇。 “说!什么人?” 什么人胆敢在他的后宫动用私刑! 而且下手如此之狠辣。光凭肉眼所见,那就是要彻底毁掉一个人的手法呀。 他的后宫还未充实,一共就那么几个人。 这不可能是凡音干的。除了凡音之外,身份最高的就是圭羊公的孙女,岑贵妃了。 “是皇后?”他明知故问。 宫瓷吓得赶紧摇头。怎么会?央帝怎么会对皇后有如此的误解。 皇后的心思根本不在后宫,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上次皇后救了她。 虽然不明白皇后是怎么得知的,又为何要救她,但是因为皇后的话,贵妃将她扔出了寝宫。 她在冰冷的满是积雪的小道上蠕动着,皇后不知怎的循着踪迹找到了她,将她带了回去,还给她治伤。 虽然身上的伤痕可以愈合,但是心里的创伤却再也愈合不了的。 她知道岑雀恨她,仅仅是因为她姓宫。 然而岑雀却丝毫不在意她在宫家的地位,不在乎自己卑微的身份。在贵妃的眼里,凡是宫家的人,都是先皇后的人,都是圭羊公府的敌人。 复霖是保护不了她的。复霖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 复霖是一个废人,她知道,一个身份高贵显赫的废人。结局还是一个废人。 皇后人很好,对自己也很和善。可是皇后是这宫廷中的外人。 宫瓷思来想去半天后终于醒悟过来,央帝呀! 这后宫中唯一真正的男人,自古不就是只有央帝一人吗。 只有央帝,才能保护她。只有她有了保护,才能继续照顾谡复霖呢。 宫瓷知道眼下还不是时候,所以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谎称是自己入宫以前就留下的旧伤。虽然央帝也不是瞎子,但是他懒得去迫一个女人开口。 而且天知道她们说出口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既然她足够聪明,知道不在他的面前耍手段搬弄是非,那就由着她自以为聪明下去好了。 至少愿意动脑子的女人比一个十足的蠢女人好。 被央帝宠幸过的宫女叫便是良人了。 央帝的生母也是良人出身。良人的身份地位要比一如宫就是嫔妃的出生世府门第的小姐卑微许多。 谡毕渊问她,是否还愿意继续伺候一个废人。 宫瓷说愿意的。 谡毕渊问她,是否满足于良人的身份。 宫瓷咬了咬牙,说有些不甘,但依然能够接受。 她的诚实令人满意。谡毕渊决定赏赐些什么给她。 宫里多了个良人自然是要上报的。 凡音见到女子姓名时,愣了一下。她不认为这会是谡复霖的计策。 但宫瓷的胆量让她改观,这个女子一点都不懦弱。 看来遭到贵妃一顿莫名其妙的毒打,人的心眼也硬实了。 岑雀见到这个名字时自然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把人抓来烤了她。 “贱婢!贱婢贱婢!!!姓宫的女人果然一个个都低贱不堪!” …… 央帝这天来找皇后的时候天刚亮,凡音正打坐修炼完毕。 宫女在外头讷讷的候着,见着居然是央帝来了,苍茫准备禀报。但是谡毕渊一抬手制止了。 他有点好奇,与非门最后一个阁主,每日在他的后宫之中到底在做些什么。 凡音耳廓微颤,她很不喜欢有人打扰她静坐。 恨不得抬眸之间就将人碎尸万段了。 但这偌大的后宫中,能够如此堂而皇之接近她的人,除了谡毕渊再没有第二个。 刺杀央帝,眼前不是她最优的选择。 “陛下?”一小周天修炼完毕,懒得睁开眼眸去看他。于是闭着眼眸轻语道。 “我来找皇后是有一事相请。” “陛下何须客气。有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这不愿当他自己人的口气让谡毕渊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后宫佳人录皇后可看了?” “送来看过了。” “皇后有什么话可说?” “都是陛下的后宫,陛下爱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你……”谡毕渊愠怒,恨不得一把掐死她。可是这个女人是自己掐不死的。心底里又有一个十分冷静的声音评判道。 有时候他自己也会觉得很可怕,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能够如此理智自处了。 这或许就是一个人真正成长起来的标志。 “宫瓷既然是皇后放进来的人,那就也请皇后多看着些。免得被人整死了,皇后面上跟着不好看。”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个没脸面的人。” “沐凡音,你……别自负过头了!” “若是陛下请本阁主看护新晋的良人,本阁主自然是不会推脱的。” “好!” 凡音这才睁开了眼,眨巴了两下。 “陛下还有事?” “我打算让司幻莲看护从东桑过来的商道。你觉得他会答应么?” “不是说后宫不干政么。” “……”他一手捋了捋光洁的下颚,踌躇着是不是该留一缕山羊须了,“你是后宫么?你不是琴门阁主么。” “既然陛下询问的是琴门阁主,那凡音但说无妨了?” “说吧。” “司小爷是将养在外之人,不可以朝廷大将的身份去要求他。既然有所倚重,不如再加厚赏。” “这就是你眼中的司小爷!” “……?” “你与他不是旧主之情,同府之义。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威胁他,让他乖乖的给我看路?” “陛下的意思是?” 谡毕渊叹了口气。 “阿音,现在我手下无兵无将。有权无势。我这个央帝当的不容易。你已经是我的皇后,我又许诺你自由发展你的琴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还不肯为我所用?” “琴门本就与非门之后。为央帝一人所用。我不明白陛下何出此言。” “你还在敷衍我!”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晌。 “好。你既然为我所用,何不帮我一个忙。” “陛下谨请吩咐。” “避开众人,将明月给我带回来。尤其是,百里太师。” 第227章 抓捕 凡音连夜出城,身边无牙和顺夕都没带,只单独交待了顺夕隔日将皇城里的大小动向密函给她。 出了城不久就遇到了好些携家带口的流民,路过第一批人的时候她还没有起疑心,直到第三四批的时候凡音忍不住停了下来。 “请问伯公,你们从何处而来?” “南风城。” “封都口的南风城?” “正是。” 可是南风城常年来始终风调雨顺,他们何必要离开? “西荒的战马已经打过来了。要不了多少时日,守城的将士就会撤出去,到时候我们恐怕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了。” “西荒的战马?怎么会!难道他们没有从苍筑关走?” “苍筑关?苍筑关现在是司南大将军司幻莲的地头。谁不知道司南大将军是西荒大部落羽翎的首领。西荒人卖他薄面,是不会强取苍筑关的。所以开辟了新的入央之径。” 新的入央之径? 其实苍筑关是北央守道强关,这是人为口口相传出来的。 当年的北央帝王在苍筑关的地方筑起了一道关口,就是看准这里易守难攻,尤其对于畏惧寒冷的将士,峡谷的风口正朝着外头吹,简直能把人的头发吹掉。 而周围一带高山林立,积雪封山以后也着实不好攀爬。 但是绕开一段路,却是又有峡口的。 虽然没有苍筑关的入口那么广袤,只要工兵稍稍修葺还是可以容纳大军通行的。 所以当时的谋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在其他可通行的地方修满参天古树,带枝叶长起来后落雪一下,就显得像死路了。 并通由走商的人士散播谣言,谎称除了经由苍筑关一条通道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路进入北央腹地了。 这其实是一个很容易被识破的谎言,但是当年的帝王心思缜密,在谣言被四散传播开来以后,令与非门之人暗杀了所有散播过谣言的商贩。 由此一来,谣言断了源头,便就成了箴言。 后人不知道话从何其,却只知此言,并一再的传播下去。 砍伐掉古树以后就是通往北央腹地的开阔大道。而其中一条入口,就是南风城。 西荒人傻马憨,不可能是他们自己发现通道的。 而与北央走商甚密的也是东桑,东桑商贾精明细致,就算发现了别路也不可能知会西荒部落。 他们到底怎么发现的? …… 听说凡音出了城,明月便来迎她。 他原本正是准备去苍城投靠司幻莲的。但是凡音的人在半路追上了他,告知了他央帝驾崩,谡毕渊登基的消息。 而同时因为胡暮苏无法继续在琴门住下去,只好暂时转移出皇城,在城外的一处别院里。 明月便折回来在那里照顾着她。 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凡音却不想细究。 “沐皇后。”明月拱手行礼,行的明明是北央臣子的大礼,可是在他举手投足间就莫然显出敷衍不屑之意。 “明月公子你何必如此大礼?”凡音好声好气的问他。然而明月却是一副轻视之色。 “我一直以为你和阿莲情深义重,互为彼此靠山,不离不弃。然而终究是我看错了。是你将谡毕渊从阿莲手中救出来的。我只认你是为了阿莲好,怕他复仇心切,犯下无可逆转之错,然不知……不知你竟是如此之人!” “敢问明月公子,认为我沐凡音是如何之人。” “攀龙附凤。仰求高位。见利忘本。” “哦?” “否则你为何做了谡毕渊的皇后?” “那是我自己的事。是我琴门的事。” “是你自己愿意就自己愿意。少拿琴门说事。谁还不知道,现在琴门就你当家做主。你爱效忠谁就效忠谁。” 凡音倒是笑了,“我倒是有一事不解。当今央帝与司小爷同为明月公子旧时故友,怎的明月公子似乎对央帝诸多不满呢。” 百里明月迟疑了片刻。说起来确实也有些怪,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谡毕渊和司幻莲之间选边站,因为对他来说谡毕渊是永远不会成为那个边的人。 所以当谡毕渊真真实实就是那条边的时候,他竟然心底有些膈应,那感觉就是自己当年看错了一个人,看死了这个人不会有出息,可偏偏这个人日后飞黄腾达了。 他就没有办法打从心底里认可这个人。因为认可了就是打自己的脸。 可是司幻莲不同,无论百里克川还是百里道远对司小爷的评价都很高,虽然是两个方向的高。 所以百里明月也早就在无意中认定了小爷只是生不逢时,若他是后宫中任何一个皇子,哪怕地位比六皇子更卑微,他依然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高人一等。 现在的司幻莲做到了,他自然非常满意的认可他。 而且谡融衡害死了筑南王,谡融衡也下令杀了百里道远,他和小爷之间是有着共同的敌忾的。 “我对谁不满还轮不到你来管,哼!”百里府的长孙公子素来是个雄辩的人,整个皇城之内几乎没有人辩的过他。 因为他说不过的时候就是耍赖,耍赖不成就动手。几乎人人都看着他百里府上的面子,不得不让他分毫。 “新帝一登基,可就立刻撤除了明月公子和小七公主之间的婚约。”虽然七公主之后的结局不太好,但,“这无疑是对明月公子和整个百里太师府的示好。照理说,公子不是该更亲央帝才是吗?” 百里明月是对翡玉无好感,也很不喜欢这个跋扈的公主,但大家都是从小一起玩大的,私交不成,兄妹感情还是有点的。 “央帝那是逼人太甚!” 说起小七,两人都不由得想到了老太后。 老太后虽然不像先帝那样宠爱小七,却也十分喜爱她。 “皇奶奶她……”明月忍不住抽泣了一声,“最后走的可还好?” 死于毒的人,一般都不会走的太痛苦。 “你还没见太皇太后最后一面吧?” “没有。但我见着老嬷嬷了,她把前后对都我说了。那个……谢谢你!” “不必。要谢也不必你谢。” 明月先是怔了片刻,随即明白过来,她做的当然是为了司幻莲了。 “老嬷嬷说,皇奶奶是死于体力不济?” “不是。” 两人的神色都凌了起来。 “是青蛇蓝。” “什么?!难道有人下毒?” 凡音一言不发的盯着百里明月,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难道,是与皇奶奶一道进去的太后?” 是。她重重的一点头。 明月几乎整个人跳了起来,“她疯了头了是不是!那可是太皇太后,也是谡毕渊的亲奶奶呀!” 目光随即狠狠的瞪向了凡音,“你故意瞒着嬷嬷?” “嬷嬷年纪大了,又何必知道这些。”而且当时嬷嬷还在太后面前,以老嬷嬷对迦熙氏的忠诚,说不定扑上去咬死太后的可能都有。 “那你回去后也没有告诉央帝吗?!” 凡音继续不言不语的盯着他。 告诉央帝有用?在皇奶奶与生母之间,谁亲谁疏难道谡毕渊会分不清楚? 何况人都已经死了,尸体在众人眼中也烧了,献祭了先祖。无证无据,空口白话的事情,她又何必去掺和一脚。 “等等。老嬷嬷说,你偷偷将皇奶奶的遗体藏下了,命人送去苍城见阿莲最后一眼……如果有遗体的话,不就代表着阿莲迟早会发现的?” “我本来就没有要瞒着小爷。” “你不为皇太太向央帝讨回公道,反而却让阿莲得知消息。皇后呀,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想什么,与百里明月无关,她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谡融衡临终前封下了司南大将军,肯定不是出于本愿。他是要安抚远在苍城,看护着一方百姓的小爷。 朝廷在央帝更替之际,是不可能有闲暇去对付边关守将的。 而西荒若是在这个时机冲进来,也是一个大害。 他怕朝廷的百官拉不下这个脸去讨好司小爷,反正自己就要死了,也无所谓脸面不脸面的事情。 就算替子嗣稳住边疆,有一日是一日。 待帝位稳固,朝廷布局重归平稳,自然会有人出列,要求制裁这个司南大将军。 对于这一点,他一点不用担忧。 所以凡音就是在提醒司幻莲,央帝之位易主又如何,新帝是谡毕渊又如何? 还不是照旧杀伐无度,心无旁人。 连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皇奶奶都在眼皮底下被人毒害了,他是眼里根本没有亲人的。 只有谁有利于他,谁不利于他。 “你的属下说,这次出城你是为了追一个人?” “追你。” “啊?” “央帝下令,必须把你抓回去。” “抓?他为什么要抓我。” “挟长孙以令太师吧。” “什么!他又要我老爷子做什么?” “现在朝廷表面上一帆风顺,可其实底下是暗波汹涌。眼看人人都听新帝的话,但他实则一个人都差遣不了。” “他要我老爷子替他冲锋陷阵?” “应该是吧。” “他不是已经娶了那个圭羊公的孙女么。” “圭羊公老奸巨猾,不一定会听他的。” 明月这时候才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怎么还有闲情在这跟别人聊央帝的难处。 “我不回去。你除非提着我的脑袋回去。再说了,我这一走,阿苏怎么办?” “阿苏?二小姐?” “她说什么都不肯去阿莲身边。”说起胡暮苏,明月口气软了许多,十分为难的样子。 “我认识一个人,可以暂时照顾二小姐。但是明月公子,你得跟我回去一趟。” “不行。” “你信不过我?” 我凭什么信你的!话在百里明月口中转了一圈,可对上沐凡音审视的双眸时,他却一时语塞怎么都无法说出口来。 他有很清晰的直觉,作为百里家族的人他一向信得过自己的直觉,那就是无论沐凡音此刻在谁的身边,她都不会真正背叛司小爷。 她依然是会替司幻莲考量的人。那么她就不会出卖他。 “你不会真要拿着我的人头去邀功吧?你不用啊!你是央帝的救命恩人啊,否则他还被吊在西荒的部落中,等着先帝去赎他呢。啊不对……如果他还被困在西荒的话,皇位也与他没有什么关系。那你不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嘛?” 说完一边趁机仔细观察着凡音的脸色。 看起来很淡定嘛。 “明月公子你推论的都没错。是我将央帝从西荒部落中救出并送回北央,因此我对他来说恩泽大于天。他才会信任我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也像你推测的,我与小爷情同连枝,我永远不会背弃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爷在做打算。” 百里明月脸上立刻露出“我猜对了!”的喜悦。 “所以,明月公子,你可以信任我,与我一道回皇城。” “这……”前前后后,与他毫无直接关系,不是么? “我要抓你回去,就不用站在这里与你商量这么久了。” “我以为你是来看阿苏的。” “二小姐有你照顾,我很放心。” “……” “明月公子,你不会真要我动手,抓你回去吧?” …… 一人一骑,还有一个手腕被绑着,跟在马后有气无力的走着的人。 “沐皇后?阿音?阁主?” 听不见。 “你不会真要一路将我绑回皇城吧?!” 风太大,听不见。 “我渴,我要晕倒了。” 留给他的还是一个背影。 “沐凡音——” 随着一声嘶吼之后,是轰然倒地声。 刚开始马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拖着继续走了一段,但感受到身后的分量,凡音才扭头看了一眼。 令她惊讶的是堂堂百里府的明月公子既然到了如此厚颜无耻的地步。 他微闭着眼,时不时的偷偷撩开眼皮瞄一眼凡音的动向,然后继续咸鱼装死。 凡音拽了拽手中的绳子。难得倒是他一席素色长袍,躺在那雪地上也不怕冷,不怕脏。 着实有些感动了。 “明月公子,你这装死的方法……”她本想说,你这装死的方法还不如省些力气,摆到央帝面前去装。 耳侧却突然听到尖锐凌厉的箭哨之声,横空破锏而来。 她凌空而起,抽出腰间短刃,迎面而上。 却不经这箭矢的方向有些奇妙。 竟是朝着拖曳百里明月的捆绳而来。 见百里明月没有危险,她便稳下的动作。 那射箭之人定有百步穿杨之力,一箭而至,拖曳着明月的绳子噗的断了。 听见响动,眼见一支利箭凌空而来,明月吓得呆了呆。 慌里慌张从地上一跃而起,几乎三步并两步,跑到了凡音的身旁,卷起了肩膀。 “喂!你真的不保护我?” “这支箭又不是来害你的。”她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完。这支箭倒反而像是来救他的。 八成是有人在暗中看他跌到了,以为是因为被手上捆绑的绳子拖曳摔倒,所以才故意射断了绳索。 事实上凡音并没有绷紧那根绳子,拖着不过也是装装样子。马匹走的很慢,完全是百里明月能够跟上的速度。 否则以他的走法,早就成了马腿后的扫地残骸了。 “是什么人,有雪匪嘛?” 凡音利刃反手一挑,索性割断了绑住他双手的绳子。 既然这人是冲着救人来的,应该不至于有恶意。 她也没真想把百里明月怎么样,就免得引起双方误会了。 “来者何人,不妨出来一见。” 枝丫微微动了下,一簇簇的新雪抖落下来。 一张年轻的,却板得冷硬的面孔在凡音和明月的面前出现。 明月侧头看了看他,面生。 “这个人看着不善,会不会是什么雪匪的头子,你小心应付!” 来者不善的人却单膝跪下,行了个大礼。 “咦?”百里明月忍不住往前凑,想看看清楚,来者到底何人。 “音姑娘,许久不见。” 他喊的还是音姑娘,却不是沐皇后。 “你们认识?” “和曜。是好久不见了。” 都说音姑娘背叛小爷了。音姑娘跟着北央的皇子走了。 但和曜不信,在他心目中音姑娘是永远不会背叛小爷的。 音姑娘是用了自己性命来救小爷的,连小爷身边的人也不遗余力一并救下的。 就算天底下所有的人叛离了小爷,和曜还是不信音姑娘会离开。 所以小爷说要来北央的时候,他第一个跟了过来。 他要找音姑娘问清楚。 若真是她叛了小爷,大不了就将自己这条命还给她。 凡音是和曜的救命恩人,和曜永远都记着。 小爷是和曜的主子,是和曜可以拿命去守的人。 所以他不能替主子手刃叛徒,就只有以血荐当场了。 凡音看着地上那支射来的箭,“这是做什么?” “小爷说,百里明月是盟友。” 嚯,小爷还真敢说。 明月总算听出点了端倪,“你是司幻莲的人?阿莲来了?!” 凡音心底一怔。 “是。小爷来了。”他回答的很简短。没有多余解释来此的目的,也没有解释小爷的动向。 明月瞪了他一会儿,大概看出来这是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武将。径自摇了摇头。 从地上拔出了箭,“你这是投箭问路呢?” 和曜却一字一顿,说的有板有眼。 “百里公子是盟友,盟友就是朋友。我本意是要救公子的,故这一箭是要射向敌人的。” 啊!百里明月神色一紧张。射向敌人?难道是指沐凡音? 可是看他分明是认得沐凡音的。 “但音姑娘是我救命恩人,我不能伤姑娘,所以只能射断绳子。” 明月整个表情都在表达着两个字,迂腐! “所以你倒是救不救我。” 和曜看看百里明月再看看凡音。 “姑娘也没有要害公子的意思,也不必我救了。” 迂腐!还是迂腐。怎么能被眼前的假象所骗呢? 沐凡音就是要把他抓回皇城的。当今央帝什么人呐,落到他手中,不一样下场悲惨? “你主子呢?喊他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和曜看了一眼凡音,“小爷去见二小姐了。” “二小姐?哪个……啊!他怎么知道阿苏还活着?” 明月看向凡音的时候正好发现她也正看着他。于是果断摇头。 不,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说。 第228章 前情 那个曾经一席黑裘大氅的少年,他是已经完完全全的长开了,成为了一个伟岸挺拔的男子,眉宇间少了一份迷茫多了一份苍冷。 他站在雪山之巅,俯瞰脚下大地,那是他长大的地方。他六岁的时候被人强行带来此地,因为他的父亲是当时北央帝王的同胞亲兄弟,在北央皇朝的祖训中,是不该有嫡亲王爷存在的。 于是这个被残留的嫡亲王爷成为了众人心目中忤逆先祖的存在,人人恨不得将他推下悬崖一整超纲。 作为唯一幸存下来的王爷的独子,就必须被当做人质一般寄养在皇宫后廷,接受每一个朝臣的监视,活在众目睽睽之下。 “你可知道小的时候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是什么,小爷。” “是可以骑上马,一路疾跑出皇城,一路向南,一路向南,永远不要回头。” “因为南面有苍城吗?” “不。我其实想去南国,南国没有雪,没有那么寒冷。听往来的商贾说,南国的乞丐是可以躺在大街上睡的。以地为席以天为被。这在我们北央是不存在的,每日清早,总能在大街上发现那么一两具被冻死的尸骨。” “南国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南国很好。南国至少养育出了你这样水灵的女孩儿。除了南国的诗乡画景我也想不出你还能出自哪里了。” “可是南国终究亡了呀!” “亡的好。” “你说什么?” “若不是因为南国亡了,你也不至于逃难到北央,也不会遭到雪匪追拿,不会埋于雪下被我所捡起。” “对小爷而言,不过是捡到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对我而言,是失去了国,失去了家。” “阿音……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明白,她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遇见他,是她所幸,却也是她的不幸所造成的。 他只知道她是流落到北央的孤女,却不知道她流落北央其实是当年青风一手造成的。 风雪疾行中,身后又被雪匪流兵追赶,一时间慌了神走错了路,与梵家的车队走散了,于是才带着小姐愈行愈远。 而梵家老爷梵彦笙是个一心一意只为保全自己的人,哪怕发现了女儿所坐的马车跟丢了,也绝不会冒险回头去找,只是一路拼命往前头赶,务必要拜托身后的追兵。 孩子是什么?在梵彦笙的眼中孩子是附庸。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可以再培养,可是自己没了就真正什么都完了。 曾经的摄政王,雄韬伟略诡辩之才,只要给他一个人,他就能培育成才,给他一个兵他就能养成千军万马。 丢了个女儿算什么! 这就是她明白的一切。 可是因为她遇见了司小爷,他救了她,让她见到了沐隐娘。 那个隐忍的作为替身多年的刚毅的女子,她所受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被摄政王拐跑了的真正的沐家小姐沐流光。 凡音知道了自己身上原来流淌着一半的属于北央的血脉。 自己敬仰的温柔的母亲原来是北央与非门纵琴阁阁主嫡后。 因为她的不负责任的逃离,使得整个与非门陷入险境中,使得与非门所庇护的族人后裔随时可能被暴露。 祖母沐香珺,曾被称之为北国第一女魔头为了掩护女儿的出走,以阁内门徒沐影之替代。并由于央帝的赐婚,嫁给了嫡亲王爷谡壬冉。 凡音感受到是母亲在天之灵冥冥之中的召唤,是母亲把她引回了北央,引她回到了与非门,替自己完成她未完成的宿命。 一度她以为梵尘瑾已经被埋藏进雪地之下,再也不会复见光明。 沐隐娘将毕生所学交付给她,教导她,抚育她。让她继承纵琴阁阁主之位,让与非门纵琴阁主回归到正统的血脉之中。 而她也默默的向沐隐娘许下过诺言,作为愧报与赎罪,她会为她守护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以纵琴阁主之尊,佑他一生安余。 那是一个美丽的誓言,那是她永远不愿打破的誓言。 她紧随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不离不弃。 直到梵箬篱回到了她的面前。 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比她的母亲更了解的人了。 母亲说,小瑾你要坚强你要忍耐你要保护你的弟弟。因为世界上没有比你们姐弟之间彼此更加亲近与忠诚的人了。你们的父亲,他野心勃勃,他并非不爱你们,而是他的爱以一种畸形的方式,通常的孩子却承受不住。 所以那一刻梵尘瑾在母亲的病榻之前伏地起誓,要永远守护住自己的弟弟,要成为他的羽翼成为他的庇荫,任何人都无法从她身下伤害他,哪怕他们的父亲。 逃离南国之后,父亲梵彦笙彻底失去了对南陵国的掌控与信心,他投效了东桑,曾经南陵的盟友,也是梵彦笙十四岁时游历天下时中意的国君。 东桑国的前国君阖帝,开明果断,冷酷理智,与年轻的梵彦笙不谋而合。 而国师逍遥,运筹帷幄,为谋大局不惜牺牲小家小我,在格局上与梵彦笙享异曲同工之妙。 他曾经有过感慨,自己不该生于南国,而是东桑。只有在东桑,他所恪守的条规才有大义。 梵尘瑾见到弟弟被父亲安插在西荒蛮族部落之中时,便隐约猜到了父亲的目的,父亲是要为东桑谋国,吞并天下。 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一个谋臣的价值,才是父亲与国君谈判的资本。 父亲的野心从来不在一朝一夕而在于千秋万代。 在父亲的长计面前,无论西荒部落还是北央大国亦或南国亡朝,都架不住滚滚的历史洪流,终将统一臣服在他脚下,他将是万国之国的天子将臣。 可是司小爷该怎么办? 凡音本以为待他夺回苍城驻守苍筑,偏安一隅便是天下皆平。 可是眼下却已朝代更替,北央新帝继位朝纲蠢蠢欲动,西荒部落虎视眈眈北央境内兵荒马乱新帝却熟视无睹。事实上是无人告之。 只有一所苍城,是安不了的。 自立为国。四个字几乎顷刻之间从凡音的脑海里蹦了出来。她暗自讶了一讶,这个念头从什么时候出现的?还是早就在那里了? 或许母亲一直告诫她要提防着父亲,其实是要她提防着自己。与弟弟梵箬篱相比,或许自己的主格才更接近于父亲。 父亲十一岁满腹经纶,十四岁游历天下,十七岁归国回朝,与南帝谋谱国事。父亲自诩并非帝才,却有帷幄谋臣之赋,可助帝王攻城略地执掌朝政驱使民心。 此刻凡音有些被自己的念头滞住了。 司幻莲自嘲的嗤了一声,顺手解下肩头长披转身盖在了凡音的身上。 在他记忆中她畏寒、怕冷,抱着手炉还会瑟瑟发抖。 虽然她现在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体态更加的曼妙成韵,眼神冷厉沉凝,可是他依然宁愿她还是当初那个除了倚赖他无处可去的孤女。 “老六,啊不——是央帝前些日子送了诏书过来,让我安心镇守苍筑照拂苍城百姓。书信中一言一语都仿佛时过境迁,我们彼此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亦或是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凡音抬起手指掸去他肩头的落雪,忽然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那是紫丁花香的味道。 紫丁花在寒冷的地方无法生长开花,北央从来没有过。但是她嗅到过,那是在西荒的时候,西荒部落的贵族钟爱紫丁香,觉得那是一种贵气的花朵,娇生惯养,像极了西荒人眼中精致的南国。 “小爷,这一位央帝的心思未必就比上一位先帝更光明磊落……” 她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雪融枝上,是已经枯死掉的树干,却因为被寒雪吹打霜冻,反而晶莹剔透在寒风中傲然而立。 “听你的口气倒是对现在这位央帝十分的熟稔。” 那带着自嘲,自轻自慢的语调刺痛着凡音早已被包裹住的心,一阵气血翻涌身子忍不住跟着颤抖了一下。 阿巫前辈说她最好心思平缓,切忌大急大燥。面对旁的人的时候她自然容易心如止水。可是眼前的人是小爷,小爷的语气分明是在责备她。 “我与央帝不过权宜之计。” “当初你说要带他走,我什么话都没有问,是因为我信你。今日你已是他后宫中的皇后,我亦不会多问,也是因为我信你。” “小爷……我……” “皇奶奶的遗体,多亏了你!” “是我应该的。皇奶奶她身前对我也多番照拂。” “谡毕渊登基以后,可是让她老人家受了委屈?自小老六就不受皇奶奶喜爱,倒是明月还受偏袒些。” “没有。皇奶奶在后宫中一切安好。只不过突如其来的格外想念你……” “是我这个当孙儿的不孝啊!让她老人家苦苦等候了我多时,却未能及时去看望她最后一眼。” “皇奶奶懂得。皇奶奶心里头明镜般清晰。” “我已将二姐接回苍城去了。二姐那模样……我能明白她不愿再见我们,可让她在外头我不放心的。” “二小姐受了很多苦。” “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二姐能够幸存下来。而且在皇城之中躲避了那么久。” 想要躲避一个人,哪怕近在眼前也是有办法避开的。 “既然皇奶奶已经不在了,二姐也接走了,这皇城之中是没有什么再值得留恋了。小音啊,有一个人他来找过我,他希望得到你的原谅,他说只要他在就没有破不了的城池。” “是沐涯泊又回来了么?” “你知道?” “北央有很多秘密,百年来积攒下来的秘密。没有人能比掌琴阁阁主更了解的了。” “他说在攻打城池之前,有一些人他必须要保住。” 凡音眼神中闪过一丝恹色。 …… “师父,别来无恙。” 山色客栈中,人来人往,这是进入北央皇城之前的最后一个驿馆客栈了。 沐涯泊依然是一身乔装打扮,看起来苍老却精神,扮演的是个行医老者。 只有那眼底中的一抹精光显示着这位老者绝非普通人。 “主阁之中可还有幸存者?” “通过记号找到了一些,愿意继续归顺的人我将他们收进了琴门。其余的那些该散的都散了。” “琴门?” 凡音点了点头,“自此以后再无与非门。只有琴门。” 沐涯泊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与非门彻底散了?” 凡音将唯一剩下的纵琴阁召集令摆在了沐涯泊的面前。 “现在央帝认的只有琴门,再没有与非门了。” 沐涯泊蓦然眼角垂下泪来,一手抵在额尖肩膀耸动。 “与非门居然灭在我辈手上,我沐涯泊有罪!有罪!” “师父出逃,可是为了救族人?” 眼神中的痛色一览无余。 “为何央帝要灭我与非门?” “因为与非门之中早有人反了。” “什么?!” “与非门的暗主,乃是筑南王谡壬冉而非央帝。” “可是……” “但是因为央帝手中掌握着沐氏族人后裔聚集的村庄详址,且重兵部署。我花了数十年的时间都没有办法全部找齐。梵姑娘,你乃沐香珺前辈嫡系孙女,一定要务必救下沐氏一族。” “我该怎么做?” “央帝之位传承原本就是旦夕之间,所以很多秘密其实并非只掌握在央帝一人手中。谡毕渊未必知道真正沐氏族人的下落,但有一个人却必定知道。” “什么人?” “百里老太师百里克川。” “啊?!难道这就是央帝想要百里明月的理由?要逼迫老太师说出所有知晓的秘密。” “极有可能。” 师徒两人再次对眸。 “师父请放心。百里明月在我手中,我一定会让老太师先将秘密告知于我。” “万一那老头不肯?” “那我就在他眼前,一个一个杀尽百里太师府的人。明月公子将会是最后一人。” 沐涯泊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你真下得了手?” “师父难道忘了?百里道远就是死在我的手上。” “难道你不怕小爷恨你。” “他该恨,终究是要恨的。” 凡音转身离开之前,沐涯泊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小爷说你的释魂琴毁了?” “毁了。” “那琴内恶魂之力?” “被我吸收了。” “啊!” 她苍潦的笑了一下,“也请师父不必告诉小爷了。” “我明白。” 第229章 提要 百里府门口挂着高高的红色灯笼,意味着这家人家中有喜事。 明月站在自己家门口,抬起仰望着那两只灯笼,竟然有些怔忡。 自从父亲去世后,已经浑浑噩噩过了很久,对家里的人和事都变得麻木起来。 有时候在想老爷子也不止一个儿子,为何央帝偏偏要看百里道远不顺眼。 可是家中兄弟几个,就数百里道远官职最高,性格最倔,又是嘴上不饶人,老爷子也经常提醒他,得罪人的。 “你家有喜事?”凡音换了一身小厮般的便装,就跟在百里明月身后。 她也自从百里道远去世后就再也没有登门拜访过了。 上一次登门的记忆显然并不怎么愉快。 明月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有喜事?大概吧。可是他不知道,也没有人通知他。 完全就好像他根本不是这家的人一样。 这时候护院仲伯走了出来,见到黑漆漆的影子中的小公子,不由得惊呼起来,“哎呀呀,长孙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仲伯,家中有喜事?” “三喜临门呐!” “咦咦?” “孙二少爷及第啦!凯四爷侧房里添了一对龙凤胎。辛五爷正房圆满。老太师高兴着呢,最近家中喜事多,于是说了凑在一道办一办!” 一边催促着手下的小泉子去打酒。 “要五十里铺的那一家!老酒头子若是喝多了自己睡下了,千万把人给我摇醒!要他亲自打的酒,记住了没有?” “唉,记住了师父!” “长孙少爷,您赶紧进去吧!” 明月只顾着点头,脚下却没动。 仲伯这才注意到明月身后还跟着个小厮,“这位小公子是?” “在下凡音。与明月公子路上相伴,想到府中借宿一宿。” “这……”仲伯显然有些为难。百里太师府在皇城中也算广交天下贤士,礼待各路朋友。 既然是长孙少爷明月的朋友,自然是必须接待的礼儿。然而府中正在筹办喜事,宾客众多,来历不明的人让了进来恐怕对看家护院来说又是一道不必要的麻烦。 视线不由自主移到了明月的身上。若是长孙少爷发话,他能为此人担保自然无话可说。 但百里明月只是发愣,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 “长孙少爷?”仲伯等不来明月的救场,也只好自己开口提醒他。 “啊?” “您这位朋友?” 他看了看凡音期待的眼神,不很明白她为何非要进去。 转身面对向她,“家里有喜事,客人一定多。皇城中见过你的人不少,说不定还会认出你来。不然你就别进去了?” 凡音不说话,继续死死的盯着明月。她是非要进去不可的,她有话要问百里老太师。 这会儿不让她进去她就只好自己翻墙进去了。万一被人发现了,也不知道是谁更难堪。 于是凑近了明月的耳边,“明月公子,我们说好的可不是这样的吧。” 明月往后退了一步闪避开她。 旁人看来只是两位男子之间窃窃私语,可明月却一点都不想让她太靠近自己。 又是央帝的皇后,又是小爷的红颜,出手狠如蛇蝎,这种女子留在世间就是祸害! “我们家有喜事,恐怕不便留宿。不如我找个客栈招待你?” 看来明月也不高兴了起来。 凡音侧了侧头,面露威胁之意。 现在皇城中势力四分五裂,说不清谁是谁的人,自己回城的消息说不定已经传到央帝耳朵里了。 若是知道她回来了,就必须将百里明月交上去。 “明月公子,你到底是怎么了?” 明月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痛苦,“你为何非要今日见我祖父?” “我只是想进去拜谒一下。” “没有别的意思?” “什么意思。” 视线交错中,凡音终于明白了百里明月推三阻四的原因。 他是怕她又进去下杀手。 她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明月再次凝视着她时,她再次摇了摇头。明月紧咬的牙冠总算松了些。 “那我们一道进去吧。” 仲伯引路,两人先进了侧院。原本明月回来是可以直接进主院,上大席的。 但是明月主动提出了先要去修整一下,再回报老太师说他回来了。 老太师不一会儿就从大席上退下来了,留给年轻人去喧闹。 他一溜烟的到了明月所在的侧院。 推开门见到沐凡音的时候,百里老太师脸上的神情略微僵持了一会儿。 “皇……后娘娘?” 他眼神四处扫过。 “明月公子不在。刚回府,府里的下人伺候他清理去了。” “娘娘这是……为何而来。” 老者的声音微微的发着颤,显得很紧张。 “老太师不必多心,我只是作为明月公子的朋友,前来拜访老太师而已。” 难道真的不是央帝派来赶尽杀绝的?此刻老太师眼中的疑惑清晰可见。 “不是。” “什么?” “我不是来杀你的。” “娘娘何出此言?” “你以为我是央帝派来杀你的,不是么。” “老朽无愧于心。” “我只是想问老太师一件事。” “娘娘请说。” “我此刻倚仗的身份不是北央的皇后,而是前与非门的阁主,仅存下来的那最后一个阁主。老太师,应该已经明白我的问题了吧?” “恕老朽眼迟耳钝,不能明白娘娘的意思。” “在老太师面前,任何多余的话都是废话。所以晚辈就直言以对了。请问老太师是否知道沐氏一族的后人所寄居的村落?” 百里克川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缓缓的说出,“那是属于北央帝王的私密。老朽一个外人,怎么可能得知。” “那么老太师是确定丝毫不知此事了?” 老者的目光很快的扫过凡音的脸,试图从她的表情上判断出她到底有着几层的把握。 可是他看到的只有一层静谧的冷漠。 “老太师可知道我为何出城去寻找明月公子?” “能够差遣动皇后娘娘的人,必定只有我们北央的帝王了。” “那老太师是不介意我将明月公子直接交付给央帝了?” 老爷子终于动容了一下,“央帝要明月?央帝要明月做什么?” “太师您觉得呢?” “他要的,我都给了。更多的我也再给不起了。为什么他还不肯放过我们百里一家!” “身为臣子,当以帝王先。既然百里老太师一事三主,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朝政的权衡。帝王怕的一是后宫干政,一是功高盖主,一是叛乱谋反……” “老朽一样都不会沾。” “可是央帝还年轻啊。央帝心思活络,又不是垂垂老者。” “他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的央帝是曾经后宫中最弱的皇子。最弱的人一旦踏上的强者之座,必定心中不宁,需要手握实权,然而北央的实权一直以来都分散在朝廷各个大臣手中,央帝必须依靠大臣才得以稳固帝位。” “娘娘!恕老臣直言,北央宫廷朝野之事,就像方才娘娘所说老臣已经历三朝三帝,教条烂熟于心,不必娘娘再来指点。” 凡音到底稚幼了些。在百里克川一副敌不动我不动,我就看你能拿出什么手段来的施压下不仅有些着急起来。 这个时候百里明月洗漱干净了,清清爽爽的推门走了进来。 “老爷子?” “沐……”姑娘两字硬生生吞了下去,“皇后?” 老太师顺势一拱手道,“娘娘若没有其他的事,老臣就先告辞了。” 百里克川一贯的不卑不亢,谦卑却又不失风度,凡音明显感受到自己占了下风。 她在老太师即将开门离去前的一刻,忽然拂身而起,从身后一把扼住了百里明月的脖颈。 明月本能中要反抗,却听太师急喊道,“娘娘呀!我答应了,请您手下留情——” “你们到底在我进来之前谈了什么?老爷子,您答应了她什么?” 凡音这才松开手,一边替明月捋了捋被她揪的褶皱的后衣襟。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过老太师,眼神中警告意味甚烈。 只要她愿意,百里明月随时都在她的手掌中。 “明月,你先出去!” “什么?”他试图顽抗,但在老太师的厉眸下还是退缩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凡音和百里克川两人。 “娘娘,老臣有一事相求。” “百里太师不必怀有顾虑,我实在也不想伤害明月公子。明月公子天性纯善真性情,且是小爷难得的挚友。” “所以娘娘此番是为了司小爷?” 凡音想来也不必瞒老太师了,老太师心思缜密,她不是为了央帝,那只有为了司幻莲了。 “是。” “那娘娘可得小心央帝了。” 百里太师语气中话里有话。 “实不相瞒,凡音与央帝之间其实并无感情,只央帝以沐氏族人性命相挟,凡音身为与非门的阁主不得违背。” 老爷子早有所料的点了点头,“娘娘可清楚了与非门是怎么被灭门的?” “是先帝。是先帝收买逍鹰派的人。” “那是因为先帝已经预感到与非门于他不忠了。” 凡音虽是阁主,却不在元老院之中,许多纵琴阁的内务也是透过玄鹤打理,不得不说的确有些失职。 “先帝虽然对与非门怀有防备之手,但所作所为还是为了北央,却不料他的子嗣……” 老太师眼神中流露出的惋痛之色,令凡音深深的不安。 难道谡毕渊比她想象的还要的阴沉深计? “老爷子有话但说无妨。凡音保证,今日走出百里府大门,便当什么都不曾听老爷子讲过!” “央帝的心中早已容不下司小爷了。为了彻底铲除司小爷,央帝不惜牺牲北央的利益,出卖央朝子民。” “难道央帝联合了外族?!” “央帝宁愿放弃北央的第一要关苍筑,也要将司小爷置于死地。” “!!!”放弃苍筑? 百里克川沉痛仰头长叹一声。 他一事三朝帝王,身为北央子民,心系北央天下。 可是如今的帝王心思却不在正道上,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事主了。 “娘娘,老臣还有一事不明。先帝在世时已准备让十二皇子继位了,据老臣所知那日先帝曾召唤娘娘入宫,应该是早已有所安排。为何央帝会突然找到老臣,并告知已得到与非门余部势力支持?” 凡音脑中灵光一闪,“太师那个时候是否还未决定支持央帝?” 老爷子一拂袖,“老臣从来不支持任何一位皇子。何况那是最不得势的六皇子。” 谡毕渊这手借鸡生蛋非常冒险,他明知自己手中并无任何权势和支持,却空口所说自己得到了皇城中诸多重臣的暗中扶持。 连作为北央帝王命脉的与非门仅存的阁主都站在了他的一边,因此在他走上朝殿之上的那日,底下便没有了丝毫反对之声。 可他自己心底其实是慌的一匹吧。只要有一个人提出反对,随时都会遭到群起攻之。 “娘娘,老臣已做到知无不言。” “太师放心,我会暗中送明月公子出城。” “难道央帝不会起疑心?” “他没有时间起疑心了。” “怎么?” “西荒的部落军不是已经进入北央了么。” 老太师脸上的神情微微动了动,他显然早已知道了。 恐怕朝中大臣得知此事的不在少数,然而却没有一人将此事上报央帝。北央帝王到底有多孤单可想而知。 凡音在太师府中留宿了一夜。 百里明月也与府中的家人团聚了一夜。 次日天一亮,老太师就亲自前来送别自己的长孙。 “明月啊,你这次一走不知归期何处。爷爷知道,从小到大你都不满我和你父亲框定了你将来的仕途,你的心思从来不在朝野权臣之上。你说过你宁愿生在乱世,择明君而事之。既然如此,以后你的路,就自己走去吧。” “老爷子你不管我了?” 百里克川宽容的笑了起来,“明月你是个聪慧的孩子,你有着大智慧,你识人的眼色或许在我之上。只需假以时日,你的功成也会在我之上。” “老爷子。” 百里明月径直跪在了老太师的面前。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明月从小顽劣,给爷爷和太师府都带来了不少的麻烦。明月不能在爷爷身边随身伺候,深感愧疚。” “好了。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爷爷,我有了心仪的女子。” “……”这个时候真的合适吗?老太师十分无解自己长孙的思路。 “孙儿希望得到爷爷的祝福。” “是你养在小巷里那姑娘么?” “……是。” “好了。你不必告诉我了。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那爷爷是答应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子孙在外家规有所不劝。你好自为之便罢。” 看着长孙少爷一席便衣隐匿而去,仲伯走到了老主人的身后,“老爷子,您就真不管长孙少爷了?” “寒冬将至了啊,阿仲。现在只有分盘拨食才能博得一线。” 凡音一席素装走在华永道上,目色慎重一步步走向央帝谡毕渊的寝宫。 第230章 有恃 空寂的大殿之上,谡毕渊声色俱厉。 “沐凡音,你已经是朕的皇后,是北央的皇后,难道是想叛国不成?!” “谡毕渊,并非是我想成为你的皇后成为北央的皇后,是你先背叛了我们离开西荒时候的约定。” “无论如何现在我已经是北央的帝王,已成定局。告诉我,百里明月现在在哪里?” “我没有找到他。” “不可能!明明已经有人看到他和你一起回了百里府,但是之后他就不见踪影了,一定是你私下放了他。” 呵! “看来央帝麾下高手如林,并不需要我这个区区前与非门阁主了。” “你胡说什么。” “恐怕陛下和先帝一样,也喜欢豢养替钱卖命的犬牙,而并不珍惜恪守誓言的忠属了。” 谡毕渊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沐凡音,是你逼我的。” “?” 嗖嗖嗖的黑影窜出,凡音利眸扫过便知他们绝非北央之人。 心法动作都十分诡异,看来应该是来自外藩的刺客。 看似只有十条人影,可从他们的身法行踪之中可以听出沙沙的交替之声。人数绝对在目力所见之上。 “是逍鹰派的人吧。” 影子似的人一言不发。团团围绕住凡音,森森的移动起来。 “长灯是你们的老板,我与长灯……” 话未说完就见一条条的利刃穿刺而来。 杀手刺客一贯是没有教条没有陈规的,不会等你话说完了,自报了家门后才逐一摆开依次动手。 对方或许单人不是凡音的对手,但他们显然训练有素,擅于群攻,一时间凡音倒是落了下风。 “我与长灯有言在先,互补为敌!”她赶紧将后半句话说完。 然而对方杀手的动作丝毫不见迟缓。 难道不是逍鹰派? 可江湖中除了与非门和逍鹰派之外,还有哪门哪怕胆敢牵扯进朝廷城国之间的斗争? 这些人确实是逍鹰派的,然而凡音忽略了一点,逍鹰派不是与非门,长灯也只是他们的老板而不是掌门之类的宗主。 既然大家都是收钱办事,有个老板不过是多了一条渠道而已,有了更好的买主谁还去听老板的。 所以长灯的作用充其量就是商道中的驿站,用来交换信息和中转的。 一轮交手下来凡音已经气虚。 双方都是杀招,谁也不占便宜。 凡音虽然仗着内力深厚手起刀落杀了几个,可是对方没有丝毫的畏惧和退缩,显然是钱到位了,连命都豁出去了。 几番下来凡音终于意识到了异样,那些死掉的人一个个肢体僵硬,像傀儡。 可是刚刚死去的人是不会僵硬的这么快的。 难道是,药人? 她没有功夫去检查他们,只好以灵敏取胜。在杀完了第一批后,确认了一件事,这些人早就死了。 或者说早已没有意识了。 凡音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来。谡毕渊是早有准备的啊! 已经记不清杀了多少次了,可总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体内释魂琴之力逐渐的燃烧,她的眼眸也跟着血红了起来,当躯体变得灼热和麻木的时候,凡音眼前的景物逐渐的模糊起来。 阿巫说过,释魂琴之力在体内会使你内力大增功力加倍,可是也会更快的耗损本身的耐性。 凡音眼下已经抵达了体力的边缘。 她硬撑住一口气,想要扑向谡毕渊,可忽然一个干瘪的年轻人从谡毕渊的体内走了出来。 哈!易容术呢。 “你是谁?” “姑娘或许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我还记得姑娘。我只见过姑娘几面,在那几天中,姑娘的耐力和毅力都使我和师父十分的佩服。” 凡音拼命的回忆,直到一缕白色的烟气弥漫在空气里,她才恍然大悟。 这个年轻人是白芍部落的人,就是曾经困守了她和怜容好几日的白芍巫医。 “你怎么会在北央?” “这就要多亏了姑娘你了。当初你逃出师父的地窖,害得我们无法向羽翎郡主交待,结果羽翎就再也不肯庇护白芍,留下的老弱妇孺居无定所遭到其他部落的驱赶和凌虐。所以我发誓要报仇!” “报仇?”凡音几乎被他说笑了。要报仇也该向迫害他们的人,而不是向从他们手中逃脱的囚犯吧。 因为擅于制毒杀人,年轻的巫医海进入了逍鹰派,与十三面人合作。 十三面人一共三人,却可以以特殊的身形身法造出十多人的假象。 但十三面人依然是血肉之躯,抵挡不住强敌。所以海向他们提供了更好的方法,利用药人。 药人无穷无尽,只要是被他们杀死制服的人,都可以制作成药人。 药人容易驱使,布成十三面人阵法十分容易。 几次合作下来海和十三面人在逍鹰派中异军突起成赏金报酬最高的杀手。 这次任务却是海一个人接下来的。十三面人当初也参与过猎杀与非门之人,本已经不愿意再参与到朝廷的厮杀之中。 而且逍鹰派中也传出流言,老板长灯不再指派与北央朝廷相关的任务。 海却一意孤行。 十三面人起初以为海只是为了丰厚的报酬,毕竟官家的报酬要比民间私仇高出许多。 可是听到今天的话他们才意识到,原来海才是心怀私仇的人。 事到如今已经不得不杀了。 十三面人和海倚背而立,迎着凡音露出爪牙。 海的目光中闪过一瞬的犹疑,央帝并非要下死手。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要杀死沐凡音。 可是海却告诉十三面人,任务就是立杀不怠。 在最后一个药人被凡音劈成两半而无法再次行走之际,海先前留下的迷踪香终于发挥到了极致。 凡音暗暗赌咒,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要对这个毒虫似的白芍部落下追杀令,天涯海角哪怕只剩下一人一族也要倾灭干净! 可是……此刻却已经支撑不住了…… 不会吧!她咬牙抵住最后一丝清明。 这时她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说话声,是女子清丽的声音,是宫瓷。 “陛下呢?” 谡毕渊应该是早就下了禁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陛下与皇后在殿内有要事相商。” “我也有要事找陛下,烦请大人通传一声?” “这。” …… 十三面人忌惮凡音的身份。海忌惮央帝真正的命令。两者走神之际,凡音突的破开了他们的包围,重接飞出了窗外。 殿外的侍卫听见响动立刻围拢过来。海和十三面人都是见不得光的,不得不咬牙切齿隐匿下去。 凡音撑着一口气,越过了围墙。 侍卫见是皇后便也不敢吱声了,后宫都知道这皇后身手不凡的,央帝默许了她在宫廷中也飞檐走壁。 凡音待着宫瓷经过,上前拦住了她。 “皇后!您这是怎么啦?” “扶我去沉忆王宫里。” 宫瓷也不多问,连连点头。 凡音看了她一眼,大抵猜到正是谡复霖令她过来的。 走到半路的时候凡音彻底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已经身在陌生的卧榻上,她的身边坐着一个人。 “醒了?” “沉忆王。” “你到底是怎么伤的如此重?” 凡音支起身紧张的看着他,“你请了太医?” “我当然没有那样傻去请了太医。是我这里有母后以前留下的宫婢,曾是医女出身。她说你体内周正已大乱,活不过半年?” “医者多唬人之言。”看来离开西荒以后她确实调理的不当,本来阿巫所言的时日还有整一年呢。 “沉忆王是怎么知道我有难的?” “央帝要杀了你?” 凡音默然以对。她万万没有想到谡毕渊心思已经狠到如此地步。那与她先前所认识的六皇子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果然帝位是很可怕的东西,它能吞噬人心,让人在情不自已中迷失本性。 …… 谡毕渊独自坐在冰冷的书房之中,周围一片阴暗,他连暖炉都没有叫人点上。 他感觉到冷,全身的冷。 太后宫里的婢女刚刚离去,母后命人做了长春圆,是小时候逢年过节才会偷偷做给他吃的点心。 可是他一口都吃不下,那是小时候仅有的美好记忆之一,他不想轻易的被母后亲手毁掉。 曾经什么都替他着想,什么都以他为先,甚至为了保护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母后,如今却真正大变了一个人。 母后每次请他过去吃点心,亦或是派人送来点心,背后居然有怀有各种各样的目的。 或者是这个舅舅有求于他,或者是那个二叔公为子谋职。他是央帝,却成了他们眼中卖官的商贩。 他一次次的提醒母亲,自己的帝位来之不易,自己的政权至今未巩固。 他手中无兵无将无心腹之人,连想要控制住自己的皇后,还必须动用国库去外面请来江湖盲流。 这样的帝王无异于火上烤冰,底随时都会穿的。 他开始感到深深的怀疑,当年的父亲夺位称帝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 “太后到——” 外院里传来了通报声,谡毕渊这才凝聚回眼眸的焦点。 慢慢的起身点亮了肘边的烛火。 太后径自推门进来了。以前的母亲是去任何地方都会怯懦的等候在门外,直到通报完的宫人回请。 若是没有得到主人首肯,她是哪里都不敢踏入半步的。 可现在的母后……她已经走到了央帝的面前,看着殿内昏暗的烛火不禁皱起了眉。 随意的摆了摆手,令身后的宫女将盘子上的长春圆放下,然后去拨亮了烛火。 “让人来请陛下去吃,陛下怎的不去?还要我这个做母后的亲自给陛下送来。” “不想吃。” 太后忍了忍,把其余人都打发走了。 “渊儿,你这又是怎么了?” 央帝带了一丝负气的抬起头来,“母后啊!孩儿与您说了多少次了,不能让舅舅们继续与圭羊公对着干了。” 太后也是一脸的委屈,“什么叫对着干。你的舅舅们哪个不是为了你好。圭羊公趾高气扬,以前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大家都忍了,现在你才是央帝,他居然还以为可以骑到我们家头上……” “他就是可以骑在你家头上!” 呵! 这是什么口气? 太后忍不住往后倒退一步,身子虚浮仿佛站立不稳。一手支撑在身边的桌沿上。 “你家?在陛下的眼中,你的舅舅都不是与你一家的?他们以前就看不起我们母子,也没有能力帮助后宫里的我。可是现在,我儿子称帝了,我还不得不去讨好他们,让他们为朝廷卖命。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母亲的话让毕渊感到惭愧,但他也不愿继续忍让。 哪怕母后的心是好的,依然还向着自己,可是母亲的妇人之仁做出的决策都是错误的,偏离了始终。 “我不需要他们。我不需要你的家人。母后我再说一次,圭羊公母亲是孩儿最大的倚靠,谁都不能动他。” “你信一个外人也不信你母亲的娘家人?” “母后!” “就像根本无视我的反对,你也非要让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进入你的后宫一样。既然如此,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走。我走就是了!我回我的银尘山去,继续闭我的关去。” “母亲啊,您到底在说什么!” “那个沐凡音,那个一无是处的皇后。她为你的后宫到底做了什么?人人都在说,陛下那是供养着一个祖宗,她在后宫享着比我更好的寝殿,无所作为,肆意出入,别对我说什么她是先帝暗阁元老。我就想问陛下,你就真那么在乎她?” 太后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这番话直击了毕渊的痛处。 他对沐凡音处处忍让,百般讨好,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与非门最后一个阁主,她维系着央帝与与非门余部最后的羁绊。 他知道沐凡音的力量,他知道她可以真正做些什么,他希望她是心甘情愿效忠于他的。 他希望自己可以从司幻莲的手中夺走她。 他与司幻莲之间原本是不应该有仇有恨的,可是看着那个也应该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小王爷,一个根本不入籍的小王爷,如今成为了驸马,如今手握兵权,甚至将先帝逼到了不得不妥协的地步。 连百里明月言语之中也总是偏向他的。 自己到底哪里不如他?为什么他的身边有那么多的人心里想着念着护着的都是他。 而自己身边只有母亲,只有一个处处依赖自己,连想帮忙都没有办法好好帮的母后。 “母后。皇后是沐氏的人,沐氏是北央历朝历代央帝的最后一手牌,是央帝的眼,是央帝的耳,是央帝利爪。作为没有兄弟同胞手足的帝王之说,暗阁就是保全他性命的所有。难道你要我抛弃暗阁?” “可是先帝也没有将暗阁的女人带回身边呀!他甚至还给筑南王赐了婚……” “就是因为先帝的自负和愚蠢!难道母后您还不能明白吗?北央帝王的暗阁已经倒塌了。已经不再忠心耿耿于帝王了。我就必须要变,要重新拉拢这些人。让他们回到皇庭,回到央帝的身边。为此我不得不推翻祖训,不得不顺应人心,不得不讨好巴结权臣。” 太后愣住了,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的小小的孩儿,什么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在他父皇面前总是吓得瑟瑟发抖,明明烂熟于心的功课也会忘得一干二净而无法表现得体。 六皇子谡毕渊不是不努力,也不是不聪明,他或许不是众多皇子中最聪明的一个却绝对不是愚蠢的那个。 可是他却永远无法讨人欢心。身为他唯一的母亲,她一直心疼他,怜悯他,因为他继承了自己身上不好的那一部分,而舍弃了他父皇身上杀伐果决的那一部分。 可是眼前的央帝已经不再是了。 原来他父亲的那一部分并没有真正从他体内消失,而是因为小时候的懦弱被掩盖了。 “渊儿,你真的能够应付那些人吗?” “就算我应付不了,也必须应付。因为我是北央的帝王。” 哪怕父皇不看好他,皇奶奶不宠爱他,大臣都以观望的姿态等着看他出糗。 他依然是高高在上一言九鼎的央帝。 “好,好!你有这份决心,母后就安心了。以后母后再也不会掺和你的事情。既然你认为那些舅舅们帮不上你,那我也不再去求他们了,至少我们母子的心要连在一根绳上。” “孩儿谢过母后体谅。母后以后也千万别再提回银尘山的事吧!母后别让孩儿背负上不孝的罪过。” 母子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各自在外受尽了苦头,回到寝宫以后抱头痛哭。 虽然谁都安慰不了谁,却知道拥有彼此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宽慰。 “对了渊儿,你的皇后呢?我怎么好几日没有见到她。” “她……出宫了。” “不对吧。听宫女说,似乎在宫内见到过皇后的身影,飞檐走壁的……” “母后还有一事求你了,以后皇后的事请别再管了!” 太后的表情肃穆了起来,“毕渊,你是不是真心实意喜欢上了那个女子?” 第231章 无恐 整个太医院的医官全都聚拢到岑贵妃的寝殿里去的时候,央帝正在满大街的找他收买的杀手和他的皇后。 海不见了。连着他的皇后也不见了。 内侍小倌匆匆忙忙的赶来,挡住了正要去后廷找人的央帝。 “干什么!” “回、回陛下……大事不好了。” “说!” “贵妃娘娘小产了!” “什么?!” 贵妃娘娘怀孕了?他怎么不知道! 难道这后宫中的女人不是应该以他为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除了他的皇后例外。 “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刚才。太医们都已经赶去娘娘的寝宫了。” “我问的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呃……估摸着也该有三个月了吧。” “连你也知道?” “回陛下,奴才不知道。奴才也是刚才听太医说的。说孩子有三个月了。恐怕是保不住了……” 央帝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走。去看看。” 还没踏进贵妃宫就听到惨叫声此起彼伏,那叫声就跟杀猪似的。 宫女们见到陛下来了,立刻纷纷跑到院子里大叫,“娘娘、娘娘!陛下来看你啦!您坚持住啊……” 姆?毕渊不由得愣了愣,难道自己是灵丹妙药,自己赶到了贵妃就有救了?那还要太医院干什么。 拉住一个从里头跑出来的吓得面色铁青的小医官,“贵妃怎么样了?” “回陛下,贵妃体质虚弱。小皇子是铁定……是没有了……师父们正在努力挽回贵妃娘娘。” 贵妃体质弱?毕渊一把松开了小医官,对方吓得撒腿就跑。 师父说的好,在朝廷当太医遇到疑难杂症千万别想着自己是华佗在世,除非手握十二成的把握,否则能溜就溜,哪怕自断一指也不能揽祸上身。 也因此贵妃娘娘小产,整个太医院所有人都到了。 要背锅大家一起背,谁也别想逃。 说谁体质弱毕渊都相信,唯独岑雀是体质丝毫不会弱的。 她是圭羊公的孙女,虽然娇生惯养可吃穿用度从来不愁,而起北央人在这天寒地冻的土地上一代代人磨炼,优胜劣汰但凡体质虚弱一点的早就被冻死了。 就算是北央身患残疾之人,也要比南方的弱鸡抗冻强壮数倍才能活到成年。 而就贵妃在床榻之上的表现看来,啧啧——这个女人是一点不弱的。 怎么怀了个孩子,就变得虚弱了呢。 传来的惨叫声愈发的犀利高亢,毕渊有些按捺不住。 他心里有个人,对岑雀自然无法做到心意相通。但每次只有到了岑雀这里,他才感受到自己是个真正的帝王,可以驰骋风云,可以呼风唤雨。 岑雀不是个软弱的女子,可越是看到原本就高高在上的女人臣服在自己身下,那种得意的快感才是真切且畅快的。 圭羊公若不是为了在帝王身边安插一个自己人是绝对不会就将自己家的孙女嫁给他的。 如果是以前的六皇子,岑雀最多也就在擦肩而过时给一个回眸浅笑,甚至连笑都不笑一下。 可是如今她日夜等待的男人,只有他一个。 “陛下。”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医出来了,从他的步履蹒跚看来毕渊实在不很明白这样的老头子在里面能有什么用。 他去编撰医书就够了。 “章太医请讲。” “陛下,贵妃娘娘看来是不行了。” 说着还自顾自停顿了下来,似乎在观察央帝的反应。 毕渊有些暗恼,你有什么主意就说!不然朝廷养着你是干什么的。 “陛下,是否需要请圭羊公入宫来?” 毕渊开始仔细的回忆,先帝在时若有普通嫔妃去世了有没有通知家人入宫的习惯。 可是从老太医那双浑浊的牛眼般麻木的眼眸里,央帝看出了其他的意味。 岑贵妃可不是普通嫔妃,那是圭羊公的亲孙女。 太医们就是想在入殓之前知会圭羊公一声,这贵妃生前他们已经尽力了,是贵妃自己命薄,不赖他们医术不高明。 哼。央帝冷笑了一声,笑的老太医全身一哆嗦。都说这新帝阴沉沉的,果然呢!笑的皮颤肉不动的。 “去。还不去请!” 老太医冻住了。央帝这话什么意思?怎么让他一个太医去请呢,不是应该央帝亲自派人去请圭羊公么。 毕渊这才反应过来,老太医只是给自己提了个醒。于是又转头去吩咐了宫人。 圭羊公很快就来了。好在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拖家带口。 这个时候太后也赶到了。有母后在身边央帝多少心沉下了一些。 关于后宫有嫔妃去世,自己是没有任何经验的,但是太后经验多呀。就算没亲自料理过,可看也看够了。 “陛下——”圭羊公往前一扑,毕渊以为是要上来打自己吓的连退了数步,一直到看清了圭羊公脸颊上挂着的泪水,才有些惭愧的又走上去安抚了一番老臣。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祸兮旦福。” “小皇子也没保住?” 毕渊自觉有点可笑。才三个月出头,怎么就能看出是小皇子了。 而且听圭羊公的语气一点都不意外,显然是已经知道自己的孙女怀孕了。 反而是他这个孩子爹还蒙在鼓里。说不准就是圭羊公出的馊主意,不让贵妃告诉自己。 央帝摇了摇头,后面一连串的太医跟着摇了摇头。 圭羊公视线扫过众人,停留在央帝的脸上,“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雀儿一向身子骨硬朗,怎么突然就……” 毕渊心底嘀咕你问我怎么会?我还想问你呢!今天刚得知自己的贵妃怀孕,是在孩子小产的同一天。作为央帝,我说什么了? 一个太医又小声哔哔了一句,“贵妃体质弱,没有办法的。” 圭羊公突然找到了发泄怒火的点,一把揪住太医,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胡说什么!岑雀从小病都没有生过,怎么会体质弱?而且家里每每给她送来滋补品,都是保胎用的……” 说到这里才想起来什么,视线委顿的瞥了一眼央帝。 呵!还偷偷的送东西进来,是怕孙女在后宫中亏吃了还是穿了? 觉得偌大的北央皇庭连一个贵妃都养不起了么。 “到底是什么原因!” “到底是什么原因。” 在圭羊公和央帝双双质问下,太医院的医官门一个个老实的跪了下来。 却都埋着头不说话。 这流产原因众多,谁能说的清楚。 “是瓷小主前日送来了鲜马奶做的糕点,娘娘贪吃了几块,就……” 一个岁数不大的丫头在旁低声却清晰的说道。 毕渊看了看她觉得有点面生。 不过岑雀一直是个心机女,但凡寝宫里长得稍微伶俐些的宫女在毕渊面前都是不轻易露脸的。 “哪个瓷小主?” “你说的是宫瓷吗?” “是的,陛下。” 圭羊公一言不发,目光却立刻锋利的直指向了毕渊。 宫瓷是宫家的人。宫家与圭羊公府素来不合。 而且是央帝亲自赐死了宫婉婷一家。 央帝是不是傻,居然还敢把宫家的女人弄进后宫来。 宫瓷的性子是软糯的,是小家碧玉的,是真正毕渊所见的女人中温顺的。 要说是她弄出什么手段来,他深表怀疑。 抵不过圭羊公跟豺狼看着兔子似的眼神,他只好吩咐道,“把宫瓷给我找来。” 宫瓷跪在圭羊公和央帝面前,肩膀蜷缩成一团,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悯。 毕渊想把她扶起来说话,可圭羊公一步走到她面前,已经开始审问了。 “你给岑雀下了什么毒!” “啊?”宫瓷颤巍巍的抬起头,就像平白无故被人打了一巴掌,脸色通红的,“没有哇。这是不可能的。陛下……” 圭羊公还要再问,毕渊忍不住了,“羊公!” “怎么?”岳父很不满意的回头。 “后宫之事,前朝人员还是不要干涉的好。” 圭羊公咬牙忍了忍,还是退下了。 宫瓷感激的稍稍看了一眼央帝,眼眶中还悬挂着半颗眼泪。 毕渊心底里怵了一下。他能为宫瓷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给她再留些体面。反正人是已经保不住了。 哪怕只是为了让圭羊公消停一会,宫瓷也是会没命的。 央帝答应了一定会给圭羊公一个交代,这位老臣终于怒火汹汹的走了。 毕渊走上前去,把宫瓷轻轻拉了起来,十分珍惜的样子。 “陛下,奴婢真的没有……” “不论是不是你,这一回只有委屈你了。” “什么?!”宫瓷拼命的摇头。最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陛下,是皇后啊。” 毕渊的神色冷了下来。 这个时候了,再想用皇后挡箭,是不是太愚蠢了一些。 “真的是皇后啊,陛下……” “你说。” “马奶糕是皇后让奴婢做的。做完以后原本要送来给陛下的。可是半路上让贵妃给截住了,贵妃自己抢走了马奶糕。” “不是你送去给岑雀的?” “真不是啊!” “朕明白了。” “那……”宫瓷充满希望的看着央帝。 “朕明白了,这次确实是委屈你了。这委屈你也只能受着呀。” “啊!” …… 宫瓷是怎么被处死的没有人知道。宫瓷被抛尸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 复霖左等人不来,右等也不见人来。 派人出去问,谁都说没有见到过她。 复霖只能回了后院,推开了后院的暗门。 沐凡音正盘腿坐在那里,脸色白如雪,不见一丝人色。 “伤好些了么。” “你是来问我宫瓷下落的么。” “你自从躲进了我这里,就再也没有出去过,我为什么要来问你?” “几日来都是宫瓷给我送吃的。我请她去做了什么,只有我知道。” “你让她去做什么了?” “我让她去给岑雀献殷勤了。” “沐凡音,你明知道岑雀对她不满!你是不是要害死她?” “是她害死了岑雀。” “什么……” “岑雀一死,连带着她肚子里央帝的头一个子嗣。圭羊公才会对央帝彻底失去耐性。” “你是要跟央帝相爱相杀么?” “我们没有相爱过。只不过从来就在不同阵营。” “所以你和谁才是相同阵营?司小爷?” 沐凡音默默睁开了眼眸,那是一双猩红的眼眸。她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我和谁才是相同阵营?在她自己心中也是一个偌大的疑惑。 西荒的部落军逼近北央皇城的时候,朝廷内外瞬间沸腾了。 央帝匆忙的调动各地的驻军,补漏似的进发。 基本就是哪里出现了西荒游部就去堵哪里。 可是西荒军似乎并没有正面交战的意愿,他们总是洗劫一空然后就撤退了回去。 央帝大为恼怒,连连逼问圭羊公什么时候才能出兵。 圭羊公却以哀悼岑贵妃为由始终不曾响应。 那一日毕渊见到了一个红色身影从墙边闪过。他以为是消失了数日的沐凡音又出现了。 急忙追了过去,却在踏入宫墙死角的一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什么人!” 那个红色的人影缓缓的走了出来。 作为男子也不得不说,那是个相貌十分细致精巧的男子。 “在下长灯。” “到底何人?怎么混入宫廷的。” “是先帝告诉我的密道。” “先帝?你是?” “在下长灯。” 毕渊恼火不已,这人的对话难不成是个死循环。 “我曾接受过先帝诏令,帮他铲除叛徒。但是你们的先帝死了,我只是来问你,你是否愿意继续我与先帝之间的约定。” “什么样的约定?” “北央朝将成为东桑的附属国,连续十年纳贡,子嗣之间可通好。但必须是北央的臣女嫁入东桑国。” “你胡说八道什么!” “为了缓和与东桑之间的盟谊,央帝你不也试图把你们的七公主嫁入东桑么。怎么此刻却反而不敞亮了?” “那是我愿意!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谁能迫我!” “你恐怕还不知道你的皇后到底是什么人吧?” “我北央的皇后不需要你来干涉。” “哦嚯?可是皇后却身在北央,心属东桑呢。” “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此人好整以暇的注视着毕渊,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他心底的答案。 “你是想说因为司小爷?” “这是你说的。” “呵哈~原来你们北央的男子都是如此心实之人。都说北央出悍帝,因为你们皇室祖训的残酷。可是没想到北央还出痴情郎呢?” 毕渊被揶揄得一阵心头火气,“来人——” “你不会真想抓我吧?就算你抓了我,沐凡音也会放了我的。她在你的后宫中不是来去自如么。” “她现在是自身难保。” “我知道啊。你动用了我的人去对付她。不过那几只西荒逃亡出来的小毛狗根本不是沐大阁主的对手。早就被我解决了。” “你是逍鹰派的……?” “我不是说了,我与你们先帝之间早有约定。只要你肯延续下去这份约定,我就能够帮你……” “帮我什么。” “帮你对付沐凡音,还有司幻莲。” “为什么我要信你。” “现在你还有别的路可走吗?说起来你们父子还真像,都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才肯任人鱼肉。谡融衡可是嘴硬了很久,当他最后终于意识到与非门中早已出了叛徒,他们已经有了另外暗自效忠的新主,那表情呵真是精彩。” 与一个陌生人讨论自己亲生父亲的愚蠢,毕渊内心还真是意犹未尽。 “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 “……” “别这副要死的嘴脸嘛,来笑一个?” 呸! “你的二皇兄哦。那个残废的沉忆王。不仅腿脚好,心思还清明的很呢。” “什么?!” “不信你去看看啊?” 第232章 别逝 自从封王之后毕渊就再也没有踏入过二哥的寝宫。 他深怕自己一个按捺不住顺手就把复霖给杀了。 只要见到复霖,央帝心底里涌不起半分怜悯,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兄弟手足之情,他只有深深的理解为何先祖会立下“兄弟不存”的祖训。 从小到大谡复霖就是他的对立面。 他有一个强有力的母亲,宫婉婷的自负骄纵不说但她对孩子的保护和引导是毕渊忍不住不去羡慕的。 有时候甚至会看不起二哥,如果自己是宫婉婷的儿子,自己绝对会更加赢得父皇的赏识,会成为整个后宫皇子中的翘楚。 而不是被刚愎自负的长皇子处处压过一头。 唯一令他惊讶的是一直以为父亲十分欣赏二哥,皇位早已注定是要传给他的,原来父亲始终防备着势大磅礴的宫家。 谡融衡也是小心眼的人,就算自己要死了,也不愿意谡家的家底便宜了宫家人。由此可见央帝确实很孤独。 庭院比他想象的干净利落,地上的积雪和枯叶打扫的一丝不染。 看到这里毕渊心底又忍不住恨了起来,都已经是个废人了,却依然有人愿意在这里照顾着他。 甚至是尽心尽力的照顾他。 凭什么! “呀——”传来一声惊呼声,而不是通常的参拜声。 “不认识我么?” “认识、认识,是陛下!” “我来看看二皇兄。” “沉忆王他……” 难不成一个废人还能自己跑了。 正询问间眼角余光见到一人推着一车出现了。 就是谡复霖。他身后推着轮椅的是个其貌不扬的小宫女。 复霖的眼神有些呆滞,看了毕渊好一会儿似乎都没认出他。 这个样子应该不会是装出来的吧?毕渊在心里嘀咕道。 “这是去哪儿了?” “回陛下,遛弯。”小宫女虽然长的不怎么样,可是口齿伶俐。 “你在这里伺候多久了?” 小宫女显然犹豫了一下,才喏喏的说了一句,“奴婢是以前宫皇后的陪嫁。” 气氛瞬间沉到的冰点。 谡复霖此时恰好长大了嘴呼吸了两口,因为吸进去了寒气,哐哐哐的猛咳了起来。 小宫女赶紧弯下腰替他顺着后背。 他看起来虚弱极了。而且像是随时会死掉的样子。这一切难道都是假的? 谡毕渊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困惑,猛地大步走了上去一把推开了宫女。 宫女后退着惊讶的看向央帝。 “陛下?” “朕推皇兄出去晒晒太阳。” “可是……”北央哪里来的太阳?宫女抬起头,天空中一片阴翳,就像要下暴雪的前夕。 “你们谁都不许跟着。” 留下的宫女和小护卫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谡毕渊推着谡复霖笔直的往前走,央帝此刻心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知道要去哪儿。 可是长灯的话就像一把利剑,此刻正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他不可能不闪避。 “二哥啊,你可别责怪我。因为有人说二哥的身子骨是好的,能站能走还能说话呢……” 话出口的时候两兄弟已经到了一汪冰池跟前。冰池的水面上漂浮着石刻的莲花。 央帝一脚踩碎了冰层,然后弯腰正准备抱起谡复霖。他想把他丢进去,若是他不挣扎,那最好了淹死作数。 如果他真的动了起来,说明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撒谎。欺君之人罪大当斩。 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斩了他也好。到时候顺便看看朝廷中还有没有人敢替他说话,凡是说话的一律当做宫家余党储备。 可是谡复霖没有说话,却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陛下这是准备要将沉忆王溺水了?” 啊! 谡毕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正是他整个宫廷都翻遍了的皇后呀。 “阿音,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哪里?不是应该问陛下么,陛下都找了些什么犬牙来对付我?” “我没有让他们对付你,我只是要他们困住你。” “困住我?困住我做什么。” “困住你我才能好好的与你说话啊。否则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进去的。” 哈?笑话么。帝王与人说话,非得把人给绑了? “陛下可记得,从西荒回来的一路上,陛下是如何保证的。” “记得。一字一句我记得格外清楚。他日我若为帝,必定废除祖制,不再手足相残,不再兄弟相害。” “那陛下眼下是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好二哥是不是真的成了个废人。” “不是又如何?” “你……若他欺骗于我……” “他也已经是无权无势的沉忆王了。不再是二皇子,也不会在与你争夺皇位。即使如此,你依然要杀了他?” “他欺骗了我!” “你杀了我母后。你杀了我母后一家。” 毕渊蓦然看向终于开了口的谡复霖。 他眼底的光变得清澈了,说话的嗓音清澈伶俐一点都不是不能开口之人的撕裂嗓音。 “你果然能够说话!” “我还能走,我还能动,我还能反抗你。” 复霖从轮椅上缓慢的站了起来,在央帝抵触的目光下,他伸展了四肢仰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已经很久没有站着看望天空了,居然觉得有一丝炫目。 “央帝,我若要反抗你,我与你之间必定又是一场生死浩劫。北央的夺位之争既然已经结束了,难道你非要让它继续下去么?” “你甘心?” “我是不甘心。可我不是母后,我没有非要做王的念头。一直以来我都对母后说顺其自然,可是她从来不听我的。她背叛了父皇,背叛了北央,这次就算她咎由自取。但是……” 但是?听到“但是”的时候央帝就已经后退起来。 “来人——来人——护驾!速速护驾!” 谡复霖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双臂死死的掐住了六弟的咽喉。 “是你!是你杀了宫瓷,我就知道是你!她根本没有要害过贵妃和腹中的胎儿,你为何偏要拿她祭圭羊公家的人?” 谡毕渊怎么都没有想到二哥的力量如此之大,以前的时候他在腿脚功夫上就由于练不得法而不是兄长们的对手。 “阿音——你不救我?” “她为何要救你!她心里的人至始至终从来都不是你,她是司幻莲的人。你就算将她留在后宫中,她也不会成为你的女人,更不会成为你的护法。” “阿音——我杀了宫瓷那是为了你!为了你!你不明白么……” 听到这话谡复霖手中的力道不经意间松了一松,被谡毕渊蜷起一脚蹬了过去。 两兄弟又抱在了一起,纷纷都下了死手非要把对方制服不可。 谡毕渊一边喘着气一边做起了心理攻势,“宫瓷的死确实是我下令的。可害她的人是沐凡音啊。若不是她要借宫瓷的手杀死岑雀,我又何必牺牲宫瓷安抚圭羊公?” 谡复霖再次被央帝一脚踢翻,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这次不再扑向谡毕渊了,而是径直冲着凡音跑了过去。 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与非门杀人,轻而易举血不溅地。她为何要连累宫瓷。 “为什么?沐凡音,为什么?” “因为我不便直接出手。” 她的伤势太重,岑雀寝宫里虽然都是女流之辈,但外院的护卫都是圭羊公亲自挑选的人,不好对付。 “不便出手?还有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不便出手的时候。亏我信任你,沐凡音!你跟谡毕渊就是一丘之貉!你们都是一样的人。你明知道的,明知道她对我来说……” 他忍住了后面的话,不想再用言语去玷污她。宫瓷虽然做了央帝的人,可是一直都在照料着他,她是真心实意的对他的人,不因为他是皇子,不因为他的身份。 她在他心目中是无人能比的。 谡复霖眼神之中的惊怒之色击中了凡音,她有过一瞬间的闪神,或许只要她一出手就可以迅速坚决眼前的一切。就不必让他们再纠缠下去。 但有些东西在内心中生根发芽以后就不再可动摇了。 谡复霖被谡毕渊绊倒,不知从何处摸到了一把短刃,他揣在怀里,眼底里血色翻涌。 猛地扑了过去,两人一起倒在冰池中。 血色的莲花晕染开来,无比的动人。 凡音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一把推开了压在谡复霖身上的谡毕渊。 两人胸口的地方各自插了一把利刃。两人的眼神之中都是莫名不解的神色。 她轻柔的拂上了谡复霖的眼眸,他走的很安详。他原本就是一个安详的人,他不该生在这帝王世家。 “阿音……阿音……救救我……你会救我的……” “来人啊——!”凡音高声呼喊起来,“陛下遇刺了!快来人——” “阿音……” 她手掌用力,压住了利刃的刀柄,微微转动了一下。 央帝谡毕渊的眼睛一直都没有闭上。 一直到他入殓的时候始终都未曾闭上。 人人都说央帝是死不瞑目的,被自己的亲兄弟杀死的央帝怎么可能瞑目? 是他打破了北央开朝以来的祖训,却迎来了这样的结局。也许是一个笑话。 …… 太后对央帝的陨逝始终无法接受,整个人接近了癫狂的状态。 等抱着谡毕渊的尸体在后宫中枯坐了数十日,终于醒悟过来——陛下去了。 因为央帝无子嗣,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停留在了谡本初的身上。那个还在襁褓中依然在哑哑啼哭的婴孩。 朝野中再次进入到表面宁静底下沸腾的现状。 在谡毕渊死后,凡音便可以自由自在的回到自己的皇后寝宫了。 没有人监视她,也没有要暗杀她了。 然而她走进庭院的时候就看见小宫女们一个个蜷缩在墙边低声的抽泣。 哭得肝肠寸断。 后宫女子皆是央帝的女子,她们哭他也是自然的。 可凡音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她们好像不是在哭央帝,而是在哭她们自己了。 她清了清嗓子走上前。见到许久不曾露面的娘娘回来了,宫女们纷纷脸上还挂着泪就扑到她的脚下,一个个的抱住了她的腿。 “娘娘,不好了……” “娘娘,求您救救我们吧!” “娘娘,我岁数还小我不想现在就死……至少、至少让我活到十六岁也成呀。” 凡音把脚边年纪稍大些的宫女提了起来,手袖子给她擦了擦脸。 “好好说话,什么死不死的。” “娘娘,太后宫里嬷嬷来过了,说太后下了旨意要后宫中所有的女子给陛下陪葬!” “什么?!”那不就是说她也要陪葬了? 宫女甚至嫔妃陪葬也是有过先河的,而嫔妃一般都会挑选无子嗣的女子。 可是谡毕渊在位时间短不说,唯一一个子嗣还是岑贵妃腹中尚未出世就随母亲遭遇不幸的胎儿。 太后的旨意本来是要遵守,可圭羊公记恨央帝,若不是他找来那个什么宫家女子岑雀就不会遇害,那她腹中的胎儿今日就是未出世的陛下了。 而百里老太师这时候也站了出来,表示央帝年轻英年早逝已经是国运崩坏的先兆,若要再大肆屠杀后宫女子,令之殉葬恐怕会遭来天谴。 太后却以央帝孤身一人,宿怨极大,说的也是情有可原。 眼看着后宫一片哀嚎,凡音沉下了心。 “既然太后非要有人殉葬,下去陪伴陛下,那就我去吧。” 太后冷眼看着皇后。 “别以为你说出这句话,就能赢得天下人的敬仰,就能以众口之实来欺压我。” “太后这就是以你自己之心度他人之腹了。” “你!” “只要太后答应不再为难后宫中人,我便答应殉葬。” “皇后此话当真?” “既然我是皇后,不就应该寻着陛下而去么。” 凡音冷笑,笑容中一丝轻慢刺中了太后的骄傲。 “好。我答应。只要你死,我就放了后宫中的女人。” 走出太后寝殿的时候,凡音抬起头难得的在北央的天空中看到了一缕阳光。 阳光暖暖的洒落下来,偶尔被乌云遮盖时明时暗。 在宫墙的一端,百里老太师垂手而立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人。 凡音走上前去,躬了躬身。 “皇后敢为天下先,令老朽佩服。” 沐皇后却笑得波澜不惊。 “太师如何确认本宫是真的做好了赴死的决定。” 老爷子敛容,“皇后切勿在此时再搅起什么风云了。”目光望远了一些,“该来的,终究要来。” “老太师可愿送本宫最后一程?” “皇后脚程太快,怕是不需要老朽相送的。” 凡音深叹一口气。 “沐皇后,您一路走好。您可放心。” “明白了。” 第233章 覆霜 覆霜城是一座相对独立的城池。 就在北央的西南尽头,前头是一望无际的山川、冰原、雪林。 走进去的人哪怕是再经验丰富的猎人都会迷路,挨冻,最后困死在一片遥不见底的雪海中。 冻死的人临终前是幸福的,他们的意识会困倦,身体再也感受不到寒冷,而是像在暖火上炙烤。 慢慢的加热,最终在感受到滚烫之前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个时候其实人还是可以被救回来的,但是在救回来之后是完好的还是残废的就未可知了。 覆霜城的背后就是北央的西开道,西开道是官道,沿路是密布的官驿,还有重兵把守,严丝合缝。 因此覆霜城的城守从来懒得管外头的兵荒马乱刀枪乱舞。 听到苍城来人要借粮的时候城守风迟柺立刻找来了自己的幕僚。 “苍城借粮?是那个第一险关的苍筑关么?” 所有的幕僚挤做一堆窃窃私语。 “据说苍城一直与西荒部落和东桑商贸往来密切,囤积了许多好东西,甚至比皇城都富庶呢!” “那怎么会要借粮?” “管他那么多呢。要借粮可以,让他们拿东西来换!” “咱们要什么?” “西荒部落的药不错,都是我们北寒之地生长不出来的……” “听说西荒女子也各种风情?” “女子不行。引渡人口是重罪。但西荒的马可以有。” “得。大人,请让苍城以同担的药草和西荒马前来换粮如何?” “得理!” 得到覆霜城的回复后折堪连夜就奔回了苍城,将这个好消息禀报给小爷。 司幻莲虽然被册封了司南大将军,可是朝廷从来没有将他视作自己人过,军饷不授粮草不度。 只能靠民间的买卖勉强度日。 周围能够借粮的城池几乎已经跑遍了,他们一开始是碍于司幻莲的兵强马壮不敢不借,但眼看司小爷愈发毫无节制后不得不闭关锁门。 依照苍城目前的趋势发展下去,恐怕连朝廷的央军渡淮阴河都会遇到困难。 绝对不能再滋养下去了。 司幻莲的随侍官也建议过像羽翎部落借粮,但是羽翎眼下也遇到了困境。 英傲隼亲眼看着妹夫将兵马繁育起来,声势浩大。于是也开始效仿,试图将羽翎部落壮大成西荒第一部落,把以往鬼面部落的风头都压下去。 在无节制的招兵买马后明显的也陷入了粮草不足的窘境。而由于缺乏训练将士的领袖,除了人多战斗力却一直没有提升。 而大批的人口也几乎拖垮了羽翎。 不得已借粮越走越远,一直就到了西南的尽头。 覆霜城虽然地势偏远,但那是对于皇城而言。且由于已经靠近西南方,气候温润起来,养殖畜牧也发展的很好。 可谓自给自足,不为外界所打扰。 折堪沿途看到了大片的农田,看到了牲口自由的散部,简直比西荒更自由自在。 毕竟西荒部落之间还有抢掠,还有猛兽的猎杀,可这个覆霜城却俨然一派风和日丽。 光照虽然与西荒比略有不足,导致一些植物不宜生长,但对于饲养活物完全无害。 折堪回来以后不停的说不停的说,作为在西荒长大的人他对北央一直怀有偏见,觉得北央除了高墙林立冰冻三尺就只剩下鸟兽杜绝不存活物的。 司幻莲与和曜听完他的叙述纷纷低眉不语沉思起来。 折堪以为是自己答应人家的太爽快了,答应的东西太多自己亏了。可是临出门之前小爷明明交待了,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只要答应了肯借粮一律的先谈妥下来,待回来再商量。 对方也很豪爽呀,而且要的草药自己派人出关去采集就行了。边关上有许多自由药民,有城外的流民也有西荒散部中讨生活的部落民。 至于马么,现在苍城也开始大肆豢养战马,经过自己配种的战马结合了西荒马与北央马的良种,存优去劣。 自己在谈条件的时候也刻意压了一下数量,并迫使对方答应分批运种,并没有多大的风险啊。 “小爷?”他小心翼翼的试问道,“是不是咱们在交换的物资上有了问题?我可以再跑一趟的!” “不必了。”司幻莲这才从自己的思虑中醒了过来,一抬头正对上和曜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闪烁着凶厉的光。 “和曜,你的意思呢?” “按现在手上的军部图来看,覆霜城地势优渥易守也易攻,完全就看攻守双方的军势了。而且一直以来都是自给自足几乎不需要靠北央朝廷的供给,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索性夺之。” 司幻莲满意的笑了一下。和曜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栽培。 折堪、和曜都是来自于西荒的小部落,从小也没有接受过任何的学识教导,但都是天赋聪慧的人,虽然两人性格不同,但在他的身边倒是都发挥了各自的长处。 折堪心思细腻观察入微,擅于与不同的人打交道,耐性也好。 和曜是沉默寡言,却有一颗火热的心肠,而且冲锋凶猛是个难得一见的极品武将。 司幻莲重入苍城的时候并没有带走所有的兵马,因为那些人生于西荒养于西荒招募于西荒,他只带走了愿意跟随他走的人,以及一些必须带走的人。譬如和曜与折堪。 刚开始两人都担心自己水土不服,而且由于出身于小部落,对北央甚至怀有恐惧的心理。但是对小爷的忠心与信赖,两人都没有任何的推辞就跟着来了。 除了周围的百姓与西荒略有不同外,他们发现自己在苍城生活的很好。 也习惯了北央固定的居所,而不仅仅只有一个营帐,需要他们随时的迁徙。 和曜也很快的领悟到城池的重要性,对西荒部落来说领土的意识没有那么强烈,若是别的部落强盛并攻打了过来,随时撤离也是允许的。 但死守城关对于北央人却是十分重要的,因为他们的城池中有着或许住了一辈子甚至几代人的老百姓。 对于西荒人他们只保护自己的族人,而对于北央人只要你进入了我的城池并成为了我的城民便会受到我的庇护。 和曜很欣赏这一点,也明白了为何司小爷与西荒的许多将领、首领都不同,他能够爱护自己麾下的一兵一卒,无论你来自哪里,无论你之前在做什么。 “我们要夺取覆霜城?”折堪惊讶的看向了小爷,“可是覆霜城的城守刚刚才同意了借粮给我们呐!” 和曜不屑的呲了一声,“借粮不过一车一担。我们夺了城,你所描绘的城外的农田,城中的牛羊,所有自给自足的一切就都可以为我们所用了。” “可……”折堪赶到词穷,“难道北央的人不会反抗吗?” 和曜皱了皱眉。到现在折堪的眼里还是明显的区分开西荒人和北央人,但在小爷的军营中,两者早就合为一体了。不分彼此。 “他们自然会反抗。所以我们要想一个办法,把他们的反抗降到最少,这样我们就不必血染屠城,不费一人拿下城池岂不是美哉。” “小爷您说的那是美梦吧……” 司幻莲却与和曜眼底各有深意。 他们要在覆霜城城守意识到自己被攻城并通知央军之前,就完全占领那座城池。 …… 到了借粮交货约定好的日子,折堪顺计运货入城,甚至带了几名西荒女子。 在西荒女子虽然也悍勇,但却不太上战场。 她们穿着各自西荒部落的服装,自称是押送货物的。 城楼守军在简单检查了一番车马后便大开城门放行了。 折堪没有同意守军立刻清点物资,而是提出了让西荒女献舞,说这是西荒民族的好意,表达感激之情。 而在歌舞正酣之际,数百人的苍城士兵从运货的车厢里一个个爬了出来。占据了主要的城楼后打开城门,和曜带领的蛰伏着的莲破军就此在夜幕下堂而皇之的溜了进来。 “不好啦——不好啦——” 传信关冲入觥筹交错的大殿时,包括城守在内的覆霜城的主将们都已经被西荒舞姬制服了。 一双双黑洞洞的大眼睛目瞪口呆的睁大着。 发生什么事了?他们的眼眸中闪烁着惊恐的光芒。 “为什么苍城会攻打我们?”城中百姓依然处于一片混沌之中。 “我们难道不都是北央的子民嘛。我们难道不都是央帝的百姓嘛。我们甚至还答应了借粮……” 和曜指挥着小爷的莲破军径直入城,不打扰一家一民。 将所有的将士武器都收缴了,困在广场之上。 小爷是曾经苍筑关城守筑南王之子,筑南王究极一生为央帝驻守北央第一险关,最终却遭到央帝出卖家破城亡而筑南王也抑郁而终在皇城囚牢中。 苍城百姓失去筑南王的驻守后一度陷入到西荒游散部落的侵扰中,是小爷解救了苍城,并留驻苍城为军。后央帝不得不将苍城再次交付小爷驻守,并赐封司南大将军。 可是北央皇朝却丝毫不怜惜这对为北央鞠躬尽瘁的筑南王父子,甚至连军饷军粮都不肯拨给。小爷才不得不到处外借。 司小爷并非穷兵黩武之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百姓,如今看中覆霜城地势富饶,想要共同治理。若是不愿与小爷共受之人可自行离去,若是愿意留下的人小爷不会有任何打扰,只需要一定的粮食即可。 两日之后民兵纷纷倒戈,城守遭到罢黩。却也自愿留下为司幻莲所差遣。 折堪兴高采烈的去回报战绩,一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却在司幻莲的军帐外听到了和曜的低语。 “有数百人执意要离开。” 接着便是小爷一声叹息。 “我已派人沿路跟随,只等小爷令下。” “去吧。一个不留。” “那……若是有人愿意回头?”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要有一个人回来说我们杀了其他逃走的人灭口,这个城就没有那么平和了。” “是。” 折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与正出门的和曜擦肩而过,只见和曜眼眸中杀气凌人。 司幻莲见到折堪站在帐外等候朝他挥了挥手,“都点数清楚了?” “是的小爷。” “怎么了这副表情。刚才和曜还说你笑的跟个傻子一样。” “小爷……” “有话就说。我不是说过你们愿意随我离开西荒,就是我心腹之人,在我面前犹如一家人。” “小爷为何要杀那些百姓!小爷待苍城中的百姓各个温和,我都是亲眼所见的。甚至孩童都不畏惧小爷。小爷说过官如舟民如水?而今小爷怎能血染民水?” 唉——一声绵长叹息。 “折堪啊,他们并非是我的民。” “可小爷待西荒的民也很好啊!小爷从不滥杀无辜,不劫持不抢掠,在西荒的时候就算部落蛮民不愿效忠小爷,小爷也会放他们走的!甚至还给他们路上的粮食。” “那是在西荒。西荒没有央帝,西荒没有央军,没有人会以大军之势来讨伐我。难道你想要看着苍城中的百姓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么?” “我……当然不愿意!苍城、我喜欢苍城!” “那就行了。你只需像在羽翎和苍城时那样搭理好后务就行了。其他的事交给我及和曜去吧。” “……是。小爷。”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便是他日后的路。 司幻莲握紧了空空如也的手掌。父亲,母亲,孩儿不会让你们枉死的。孩儿要让天下按照孩儿的心意来! …… 皇城的招贤书抵达覆霜城的时候,和曜立刻抢了招贤书跑到了司幻莲的面前。 和曜现在已经能够很好的阅读北央的文字了,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得,却不明白连接起来的意义。 “小爷!” 司幻莲正在满意的查看他的农田和作物,虽然要同时供应覆霜城和苍城两座城池,而且两城之间还相隔了数里还要翻过一座雪山,却也是令他满意的地方。 一旦央军要攻打苍城,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撤离将百姓护送到覆霜城来了。 “怎么了?” 和曜将招贤书送到了司幻莲的面前。 然后指着上面“驾崩”、“新帝”,还有“未满足岁”几个词。 “那是什么意思?” 司幻莲一把夺过了招贤书,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阅读了一边,眼眸中瞳孔迅速了收缩起来。 谡毕渊死了?!谡毕渊才登基多久就死了? 难道一切都是沐凡音的安排么? 他在谡毕渊登基的时候潜入过一次皇城,那个时候沐凡音告诉他只需要耐心的等候,黎明即将到来。并让他按兵不动在苍城继续养精蓄锐。 先前朝廷连下几次诏书要求他帮忙出兵抵御雪匪和西荒军的骚扰,都被他敷衍过去了。 他一直认定了谡毕渊不会轻易放过他,不会让他盘踞在苍城中安居乐业。所以日日练兵处处防范,就是等待着央军大军压近的那一天。 可是谡毕渊却离奇的死了。 与此同时驻守在苍城的洛绮尧也送来了急书,让小爷立刻返回苍城。 司幻莲以为苍城出了事,留下了折堪带着和曜星夜兼程的赶回了苍城。 同样一份招贤书摆在他的面前,但是这一份不同于和曜从覆霜城都使手中抢夺来了那份。 这一份上指名道姓的写着,北央纳箬太后听闻司南大将军贤名特来招揽,望大将军可带属军入皇城辅助尚在襁褓之中的新帝,谡本初。 司幻莲的目光停留在“谡本初”那几个字上,这位皇子怎的从未听闻过? 难道是皇室已经子嗣外落,没有嫡系后人了。 洛绮尧提议道,“百里家正处朝廷重位,不如找明月公子来问一问?” 百里明月自司幻莲接走了二姐胡暮苏后就始终保持着与司幻莲之间的联络,洛绮尧也隐约看出了明月待二妹的心意。 可是胡暮苏处境至此,洛绮尧也不忍眼看着二妹他日再受到别人的伤害,便暗中断绝了两人的关系。 百里明月送来给司幻莲的书信总有一份是转交胡暮苏的,洛绮尧便把它扣下了,就当从未收到过吧。 明月离开皇城后开始在各地游历。此番游历于以往不同,以前都是吃喝玩乐游山玩水的,此番却是真正深入民间体察贫民疾苦。 因为他自己也成了贫民。 虽然从家中带走了些银票,却发现这些银票都是上号的,只有在官定的行铺才可以使用,而自己一使用无疑就被当地官员注意到了。 于是他索性干起了临工,给人扛扛货,收管账本换取卑微的收入。 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就去找琴门的暗号,仗着与沐阁主故交骗吃骗喝,骗完了以后赶紧的跑。 当他回到与司幻莲固定的商号收取信件的时候才看到了司幻莲请他回一趟苍城的邀请。 那时候他已经饿得不行了,于是就搭坐了商贩的车队,反正到了苍城后自然会有人帮他付账。 一进到苍城,那繁华真不是普通城池可以比拟的。明月不禁自嘲的摇起头来,果然是皇脉血统,这份擅于运营摆在北央的任何一地都绰绰有余。 “公子?小公子?”后头商贩车队的车头追了上来。明月盯着他看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银子没给。 “啊等等哦,我去找司小爷。” “公子是司小爷的朋友?” “呃……”他观察了一下,对方有几分可能是朝廷的暗狗。 “公子别误会,我不是朝廷的人。只是一直走这条商道,其从司小爷回到苍城后,我们的商道有安全了很多。如果公子是小爷的朋友,那这趟路的盘缠就不必了。” “啊。这样哦。那谢谢了。” 明月饥肠辘辘的往司幻莲的别府走,路上就遇到了曳寒。 “姐夫!”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喊了一声。 曳寒眯起眼睛看半天总算是认出来了,“我说明月公子,你堂堂百里太师府长孙怎么沦落到如此狼狈的……” “别笑,别笑。我收到了阿莲的信函了,他是说央帝还是新帝?” “谡毕渊死了。” “啊?!这么快?那……新帝又是何人?” “正是找你来问这件事,你可曾在后宫见到过那位纳箬太后?” “谁?” 第234章 纳箬 两个曾经在谡融衡后宫中长大的孩子相对无言,谁都想不起来那个叫做纳箬的女人,如今被尊为太后的央帝之母究竟是何许人。 “你再好好想想?” 司幻莲抬眸无语的望了一眼百里明月,“小的时候我怎么记得是你更后宫中的嫔妃们走的更近些?因为我是筑南王的质子,她们一个个都躲着我呢。” “……有吗?”明月支着下颚,摇了摇头,“没有。我绝对没有在后宫中见过那个女人。连谡本初也是在我们都离宫后才怀上的吧。” 说完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谡融衡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他们现在的年纪。 而在他们成年可婚配的时候央帝最小的孩子还未出生。 明月不禁迷思起来,“我倒现在还没有一个正宫后室,可你怎么说都已经是羽翎部落的驸马了,为何连个子嗣也没有?难道羽翎部落的酋长一点建议都没有?” “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说什么。我真的记不得这个纳箬太后了。” 至于司幻莲究竟要不要受诏进皇城辅政有两个完全截然不同的态度。 百里明月是赞成司幻莲前去皇城的。但是长姐洛绮尧却十分的反对。 “如今皇城中政局不明朗。朝廷的那班老臣都是害死我们父亲的凶手,阿莲你不能去啊!” 明月公子却不以为意,“新帝年幼,既然我们无人知道纳箬太后究竟是什么人显然她就不是名门之后,也就意味着背后并没有强势的娘家人。现在正是她招贤的契机,不如我们以司南大将军的身份入宫觐见,万一与太后相谈甚欢,从此说不定就能翻身了。” “那也不能确认是不是太后借着新帝铲除异己呀。”洛绮尧十分的反对。 明月盯着曳寒看了好一会,最终认定了他就是个惧内。 想想也觉得奇怪,胡暮苏与洛绮尧乃是同父异母怎么性子就差了那么老远。 胡暮苏沉静内敛,十分隐忍。可是洛绮尧却趾高气扬,就好像天生比人家高一头。这两姐妹性子还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明月眼瞅着是没法说动洛绮尧的,于是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当事人司幻莲。 “阿莲,皇城之中并非只有敌人啊。你难道真愿意只在苍城蛰蜗一辈子?如今朝政动荡,正是我们借风而起的时候。那些老臣虽然遵循祖制,可老六在位的时候别干别的好事,唯独推翻了祖制。你想想,当今央帝就是推翻祖制后的受益人,纳箬太后既然是央帝生母就不可能继续老生常谈延续祖制的问题。” “既然挡在我们面前的最高的围墙已经倒下了。北央朝廷就不该讲吾等忠臣拒之门外了。” 百里明月一口一句“我们”,一口一句“吾等忠臣”,洛绮尧和曳寒都忍不住佩服起这个明月公子来了。他怎么就不牙酸呢? 司幻莲最终果然决定入宫了。 明月私下里掸了掸他的肩甲,“是不是放心不下沐皇后呢?” 小爷瞪他一眼。 “你瞪我干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么。说起来你这个羽翎驸马当的还真是不错。背后有强势部落支持,那郡主也待你毫无疑心。皇城中还有你的红颜知己,身而为人你夫复何求?” “我自有求而不得之人。” “沐凡音?” 司幻莲没理他。 “说起来这个女子也算个奇人。然而在我看来,她却并非是你良人。” “为何?” “她心思太沉了。我不论她是为了何等理由,居然能够嫁给谡毕渊做了北央的皇后。虽然现在苏毕渊死了,可她依然是皇后,北央民风开阔是不错,但若是你想进入北央的朝廷,不再做一个被祖制排除在外的除籍之人,你就不能觊觎先帝的皇后。” “如果她只是为了我呢。” “她是为了你?”明月沉吟,“难道说……不会吧!” 这沐凡音也忒大胆了。她行刺央帝?还成了! 明月一把揪住了司幻莲的衣袍,“你等等。给我说清楚,难道你们早有约定,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没有约定。” “鬼才信你。” …… 为了司幻莲的安全考虑,洛绮尧强令他带走了苍城一半的兵马过淮阴河。 并且沿途都留下了部署,以防在皇城中遭遇不测。 前廷尉侯乡公亲自出城迎接,见到司幻莲身后浩浩荡荡的兵马不禁一愣。 “司小爷,纳箬太后忒命我前来迎接司小爷。可您的兵马……” 百里明月这时候跳了出来,“我百里太师府可为司小爷承诺,兵马只为傍身,绝无夺宫的意思。” 侯乡公踌躇了半晌,终究在百里长孙公子的面前有些气馁下来。 “但驻军是万万不能入城的。” “我明白。前廷尉请放心。” 有了司小爷的保证,侯乡公才松了一口气。 “如今朝廷中圭羊公与百里老太师分足而立,纳箬太后身为央帝生母并不偏袒任何一方势力。倒是更愿意为朝廷接纳新人后生,纳箬太后以往在后宫时就听闻了筑南王在苍筑关的丰功伟绩十分敬仰,而如今得知司小爷驻守苍城功绩依然不逊色于筑南王,特此请小爷入宫详谈。” 说的倒是好听。明月嗤之以鼻,筑南王被押送入都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在哪儿呢。 筑南王困死牢狱之中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 现在能死的都死绝了,倒是一个个冒出来敬仰筑南王了。呵呵! 入了皇城自然是要先摆放太师府的。 百里明月说是要回家,司幻莲遣散了手下一众人,只带了和曜等几个亲卫与明月同行。 老太师在政局上一贯姿态暧昧,从不偏向任何人,甚至与在朝央帝也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就眼下的局势看来这才是明智之举。虽然途中不乏要收些委屈。 司小爷的车马停驻在百里太师府前,老太师命人出门迎接。一路上挤满了观望的百姓。 司小爷又回来了。筑南王的独子司小爷又回到皇城了。 他简直就是北央朝史上的传奇。一个被北央皇族除籍的小王爷,如今却能受央帝生母太后召封回朝。到底是命大还是天意纵然? 老太师待两人入府直接将他们引入了书房之中。 关上了门,合上了窗,俨然一副有要事相谈的架势。 “老爷子?”司幻莲先一步开了口。 “有一件事,司小爷在你入宫之前我必须先告知你。” “老爷子请说。” “皇后不在了。” “什么叫皇后不……”明月话到口边,瞬间瞳孔收缩。当今央帝年幼不可能有皇后,那就是先皇后了。 先皇后不就是沐凡音么! “不可能。”司幻莲与百里明月同时脱口而出。 “先帝生母霍太后因感念先帝英年早逝下懿旨要求全宫女子殉葬。皇后不忍如此多的宫女殉葬,于是以一己之力劝住了太后,所以……只有皇后一人殉葬。” “这不可能!”如果小音不在了,为何他一点预感都没有。司幻莲坚定的摇了摇头。“她死在哪里?她尸身在哪里?” “按皇后遗言,尸身投入了北央先祖祭祀所在的冻崖泉。” “不。我不信。” “我也不信。”百里明月跟着摇头。 那个人可是与非门最后一位阁主,是琴门唯一的门主。她怎么可能说殉葬就殉葬。而且是为谡毕渊殉葬。 “是老夫亲眼所见难道你们还不信!”老太师被眼前两个孙儿辈的年轻人惹怒了。怎么自己说一句他们就说不信。这是把他的威信当儿戏了? 司幻莲立刻俯首,“老爷子,晚辈没有不敬的意思。但小音……先皇后她不是普通人,她是……” “不论她是什么人,殉葬就是死了。我就是担心你们入宫后才听闻此事,心下无法接受做出鲁莽的事来。”说完特意深长的看了一眼司幻莲。 司幻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百里太师府的。 明月紧追在他身后,和曜跟了上来讷讷的问,“爷怎么了?” “沐凡音不在了。”百里明月描述的不带丝毫感情。微偏过了头,侧目看向和曜,“你能信么?” 和曜立刻紧张起来。沐凡音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自然比其他人更理解小爷与音姑娘之间的感情。 虽然不懂得姑娘怎么会成为北央的皇后的,但是小爷从来没有忽略过姑娘。小爷无论身在哪里,心里都惦记着姑娘的。 司幻莲纵马径直出了城。在一片茫茫的雪地上,仰望着北央黑梭梭的天空。 她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她不可能死的。 因为,“我感受不到啊……如果你死了,你不在这个世上了,你的灵魂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为何我却无法感受到你呢?” 远远的,明月心绪不宁的侧首与和曜低语着,“你们小爷不会是不正常了吧?” “可是音姑娘是怎么死的?” “殉葬啊。” “怎么死的?” “我哪知道殉葬是怎么死的!我又没有殉葬过。” “西荒部落的巫医之中有许多人掌握着假死之法。音姑娘会不会?” “假死?”明月忍不住低吼了出来,“嘘——你先不要让你们小爷知道。我去调查一下。” 嗯嗯。和曜点了点头,然后瞅着明月公子。 “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明月公子不是说要去调查么。” “你让我现在去?那阿莲怎么办。” “我会看着小爷的。明月公子还不去?” “唉!我说你……得!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 皇城天逸馆门口,侯乡公已经等在那儿了。见到司幻莲与和曜纵马回来,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 “两位可回来了?害老朽在此处好等。” 司小爷拱了拱手,“大人有何事?” “入宫啊。纳箬太后正等着您呐。” 司幻莲此刻着实没有心情面见太后,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要逼问太后凡音是怎么死的,为何要她殉葬! “在下今日身体不适,可否明日再入宫?” 侯乡公看了一眼司小爷的脸色,确实干枯的不像样子。心里有些质疑,面上还是笑得一片宁和,“当然,当然。老朽这就去回话了。司南将军好生休养,明日再来接您。” 司幻莲连夜就要去冻崖泉,被和曜硬生生止住了,“小爷,此刻不能轻易妄动呀!” “不!我不信。” “小爷,我们入皇城是为了太后的诏命,此刻你随意离去,不是坐实了对太后和央帝不敬。你和明月公子不都说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能够光明正大入宫,进入北央的朝廷么?” “可是小音不在了!” 她不在了。他要死守的家人不在了。他还入宫干什么,他还回归北央朝廷干什么? 父母之仇,那些人都死了,都死绝了。最后的仇人,就剩北央的朝廷了,那些口口声声以北央皇室祖训驾驰着央帝,间接害死了父母的宫廷老臣。 “小爷,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可是明月让我先不要说,我却觉得还是要说。” 司幻莲被他绕晕了,麻木的看着他。 “小爷,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音姑娘并没有死。” “你……你真这么感觉?” “音姑娘身手不凡,天赋异禀。且音姑娘精通各种奇术,既然能够假装焚烧了太皇太后的遗体却暗中将遗体送来苍城,那为何不能是……假死呢?或许音姑娘只是为了挽救后宫中的女子们,而设下的局?” “但愿真的是这样……” “小爷,明月公子已经打听事发当天的经过了。等他回来以后会有一个定论的。小爷切莫自乱了阵脚。就如我们先前所猜测的,若是姑娘为了让小爷能够返回北央朝廷而在后宫中掀起的这惊涛骇浪。小爷这个时候不借机赢得太后征召,岂不是辜负了姑娘。” 司幻莲怔怔的看着和曜,“是的,是的,你说的对……如果一切都是小音为了我而做的。我又怎么能辜负她的一番苦心。” “小爷是最明白姑娘的人,而姑娘是最有远虑又心思缜密的人。小爷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迟疑而误了先机呢。” 司幻莲重重拍了拍和曜的肩膀,“你也觉得,小音没有死对不对?” 和曜认真点了下头。他并不是觉得,而是合理推测。沐凡音既然能够把他们几个从生死边缘拉回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爷考虑,就不能轻易的殉葬。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司小爷无法忍受她的死亡,她的消失会彻底击垮这个隐忍骄傲深沉的北央男子。 从内心最深处击败他。 …… 纳箬着实面生的很。 司幻莲坐在她的面前,依然想不起来她是谁。 “你就是司小爷,筑南王的独子吧。” “正是在下。” “融衡帝仙逝之前就已经册封了你为司南大将军。” “是。” “那其实已经违背了融衡帝当年为了留下筑南王而立下的规矩了。” “……”这是没错的。司幻莲从还未出生就已经被削除了宗籍,按照当年谡融衡留下谡壬冉一命时曾经为后世子孙下达过指示,筑南王子嗣一律除去宗籍,不袭皇姓。 三代之内不得入朝、封官。 但是他却亲自封了司幻莲大将军一职。 “而先帝毕渊帝在位时,西荒部落攻破了两道进入北央腹地的通道。且都恰好避开了司南大将军驻守的苍筑关。” 嗯。因为西荒人并不打算与司幻莲为敌。他们只是想要抢夺北央的物资。他们甚至都没有兴趣攻城略地,因为北央的气候过于严寒,他们根本住不惯。 而北央人天生寒骨不宜奴役,让他们臣服在西荒部落统治之下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花那么多心思去奴役你们,不如有需要的时候进来抢一票。北央天大地广,央军根本支援不过来。 以前还由于被苍筑关挡在门外,现在有了避开苍筑个关第一险关的入口,不走那是傻子。 “既然他们未从我苍筑关过,那就与我无关了。” “难道司南大将军从来没想过敌退西荒部落的进犯?” “我只有一兵一卒,只能守苍城那么大一座城……” “那么覆霜城呢?” “!!”司幻莲惊住了。连央军都没有动向。可这个身处后宫的纳箬太后是怎么知道的。 “你很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司幻莲不说话了。被人揣测住自己的心底的真实想法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他再次仔细的打量起来这位纳箬太后。 她的容貌看起来有些岁数,可是一双眼睛十足的灵巧。那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灵巧,甚至带了一点俏皮。 百里明月阅女无数,而且对漂亮的女人格外记得牢。 这个纳箬太后虽然不能算顶漂亮的女人,可在后宫之中能被央帝看上并宠幸后生子,必然是有些手段了。 明月应该会记得她。司幻莲暗自揣度着。今日还是不必表露太多自己的态度才好。 改日让明月入宫来见一见这个太后,不可能他们两个都在后宫中长大,却对此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吧。 按照她这个年纪不可能是后来才入宫的,入宫的女子必须是年龄在一定岁数以下的。 见司幻莲不开口,纳箬太后也没有过于逼仄他。这毕竟是她要招揽的人。 “大将军想不想去看看陛下?” 姆?说起这个陛下,谡本初也是司幻莲离开皇城以后才诞生的皇子呢。 无论谡本初还是纳箬太后,总令司幻莲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纳箬亲自带路,走进了央帝寝殿。 小央帝躺在摇篮里,睡容正酣。嘴角有口水蔓延下来,就跟普通人家的宝宝没有两样。 “很可爱吧?” “……嗯。” “如果是这样的央帝的话,司大将军应该是能够接受的吧。” “接受?” “作为大将军日后要效忠的陛下哇。” “……是。” “毕竟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是不可能与任何人有所仇隙的。是吧?” 可为何她的话语中总是有令人不放心的地方。 第235章 招揽 唐月楼是皇城中新起的酒肆,背后真正的东家是军机重臣顾烈。 顾烈是百里太师的门徒之一,因此有人传说顾烈的酒肆其实也是老太师的眼线之一。 然而顾烈在朝廷中的归属总是很暧昧,与谁都不沾边,这点倒是与他的师父异曲同工。 司幻莲已经很久没有回皇城了,除了几家老牌的酒肆其余的都不认识。 百里明月说定在这里见面的时候他也没有异议。 走进酒楼就看到有个年轻的女孩儿在卖唱,唱的是南国曲调,迤逦绵长,阴阴柔柔的。可是酒楼的客人很喜欢听,南调和北调相差的很远。 明月远远的冲司幻莲招了招手。 见他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明,才缓缓的开口问道,“你进过宫了?” “昨日午后去的。” “见到了?” “不认识。” “我问过老爷子了,这个女人的来历十分诡异。在后宫之中居然打听不到她是什么时候入宫的。” “但既然诞下了皇子,内务府一定会有记录。” “内务府的记录只有从东清门开始才有。可东清门那个地方的宫女都是犯了事才被贬过去的,若是应招入宫不可能一开始就在那个地方。除非……” “她是被废的嫔妃的子女?” “若是如此,一定有人刻意隐藏了她的身份,就不好找了。对了,你见了她,感觉如何?” 司幻莲细细的回味,她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好像整个人在雾里。 “我总觉得,她的年龄有问题。” “怎么说?” “她的眼神和动作,与她该有的年龄一点都不符。” “确定?” 司幻莲摇了摇头,现在他什么都不敢确定。 “要不我们进去探一探吧?” “什么?” “夜探皇宫啊。你是怎么了?我们之间的默契什么时候就这样荡然无存了?” 明月故作轻松的歪了歪脖子。可是两人之间的眼神都清晰无比,默契什么的,从他们各自离开皇城的那刻起早就不复存在了。 司幻莲喝了一口浓茶,慢慢的吐出茶叶。手指在茶杯边缘滑过一圈。 对面正在望着窗外热闹的明月瞥见了,一下子蹙起了眉头。 “怎么?” “有一会儿了。” “你的还是我的?” “不好说。在我们进来之前就有了。” “分开走?” 在司幻莲点了头之后明月先站了起来,假装去给卖唱的女孩打赏,走着走着就溜到了掌柜的后台边,一委身猫了出去。 他一走目标就明确了,观察着他们的人显然不是冲着百里明月来的,而是冲着司幻莲。 司幻莲往外走,那人也起身跟着走。 司幻莲进了一处转角,安静的等了一会儿,居然没有人跟来。 他刚想松一口气,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却突然感受到从脑袋上方传来的巨大的压力。 几乎毫无犹豫,背后抽出长剑就是一剑劈过去。 听到对方啊哟了一声,一个人影落了下来。 几滴鲜血洒在了面前的地上。 那人落地,一身单薄的红色衣衫,全身蒙的严实。从体型上却可以看出,大抵是个女子。 红衣女显然是没有料到司幻莲一出手就如此凶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伤口,血珠正在一颗颗冒出来。 “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不知道看上他什么了!” 身体贴墙左右看了一番后迅速的向着司幻莲的反向跑去。 一看她要跑,小爷手中长剑提柄往前猛的一拍,飞了出去,直向着红衣女的后背。 红衣女听到声响,蓦然止步,闪身往旁边一躲。 回过头来,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杀了我不成。” “是你跟踪在先,怎么反倒来问我要干什么。” 听对方口音并非皇城人士,司幻莲一时拿捏不准对方到底什么来头。 红衣女也不跑了,大概觉得把自己后背留给这个男人有点危险。 这时候有个拿着棉花糖的小男孩走了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睛安安静静的。 好像只是从巷子口路过的样子,却被里头的两个人给吸引了。 司幻莲站在巷子底,红衣女离那个小男孩更近一些。 小男孩摇晃了一下慢慢的走进来。 司幻莲眉头一皱向着小男孩挥了挥手。 然而已经晚了,红衣女一把掳过了小男孩,手中的利刃逼在小男孩的咽喉处。 “别跟着我,不然我就杀了这孩子。” “呜呜……”小男孩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就在红衣女准备退去的时候,司幻莲反手就是一剑,剑刃不偏不倚直接刺向了小男孩的身体,以此之力可以直接穿透男孩的身体并刺中红衣女。 红衣女骇了一跳,慌忙举刃来挡。 司幻莲的心思却不在红衣女的身上,就在小男孩被松开的一瞬,手指尖三支锋利的短镖寒光一闪。 噌噌噌——司小爷一一避过。 “你为什么防着我呀?我只是个小孩子!” “因为普通小孩子是不会受到惊吓的时候还死死握着棉花糖不撒手的。” “……”红衣女扭头看了一眼小男孩手中的棉花糖,貌似有点生气,抬手一挥就要拍在地上了。 小男孩飞快的向后掠去。 “你干嘛!我好心帮你,你还打我的棉花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崽子。琴门就剩下了你们这些渣渣。” “哼!说的自己像多厉害似的。外藩的走狗!跟踪个人自己都能受伤。废物!” “你说谁是废物?!” 两人当街吵了起来,看的一侧的司幻莲目瞪口呆。 他们到底是什么江湖神仙,这么不严谨的? 不过倒也可以确定绝对不是北央朝廷的人,朝廷不养这样的废物。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小爷身上的戾气收敛了起来。这两个家伙应该并非要杀他,红衣女跟踪他或许只是路上恰好遇到。 他只是想要知道目的。 小男孩看了眼小爷,把棉花糖往嘴里一塞,旁若无人的走了。 “……” 红衣女看看小男孩,再看看司幻莲。 “无牙?无牙!你不管你红狸姐姐啦?” 小男孩走的很安稳。 司小爷的剑梢直指向红衣女。 女子索性将面罩摘了下来。 是一张异域风情妖冶的脸。 “司小爷。”女子似乎对小爷很熟悉。 “你不是北央人。” “是的呢。” “你为何要跟着我?” 女子舔了舔嘴唇,一副撩人的姿态。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我之后的主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眉眼间的姿态是放浪不羁的,然而言辞中的谨慎却实实在在。 “我是你之后的主子?” “看起来似乎是这样的。还有刚才的小家伙,也将是你的人。” “你们刚才所说的琴门可是江湖门派?” “琴门。可以说是江湖门派,也可以说游离于江湖门派之外。” “说来听听。” “难道小爷喜欢用兵刃指着人家娇俏的小娘子,与人谈天?” 司幻莲放下了剑,确定了女子不会再逃开后,让她在前头带路。 她走进了一家普通的衣料铺子,进去后那掌柜的见着她腰间的伤口也没有多废话,径直将铺子关了。 红衣女子也不避嫌,直接将外衣脱了,开始包扎伤口。 司幻莲倒是颇有尴尬的背过了身去。 “你就是水象堂主红狸姑娘吧。”掌柜的显然误把司幻莲当成是红衣女一伙的了,丝毫没有背着他的意思。 “什么水乡堂主?” 掌柜的取出了金疮药,抚了抚额头。流年不利啊,现在剩下的都是些什么神仙人物。 “以往每个分阁之中都会有金木水火土五象堂主,在阁主不在的时候分管阁内事务。” “哦。那个无牙是什么?” “无牙小哥是火象堂主。” “哪个权利更大一些?” “……”掌柜的看了一眼司幻莲,“这位公子是?” “他就是以后琴门的主子了。” “什么?!”掌柜的这才直起身认真的观察司幻莲,“公子你可是姓沐?” “我母亲姓沐。” “啊!难道……你就是今日被召入皇城的司小爷?” “正是。请问……” 掌柜的豁的跪倒在地。 “这是为何?” “见过琴门新任门主。” 司幻莲上前半步将掌柜的抬了起来,“你叫什么?” “在下听耳。” “之前是与非门中哪一阁的。” “在下隶属守琴阁。” 司幻莲点了点头果然没有猜错。 “如今你们口中所说琴门是否就是过去的与非门。” “是。也不是。” “为何?” “前门主已断了与北央帝王之间的契约。如今琴门独立于央帝,成为了真正的江湖门派。” “你们门主可是沐凡音?” “是。” “她人何在?” “她走了。她把我骗进来以后自己就走了!”红狸按住包扎完的伤口后披回的外衣。 “她还活着是吧?” 掌柜的有些吃惊,“门主何出此言?前门主内力深厚英明神武,怎么会有人伤的了她。” 司幻莲心中的石头向是落了地,“她去了哪里?” “前门主说要去与家人团聚了。” “家人?”难道是鬼瞳。 “前门主交待,待司小爷入城之后我等就听从司小爷的差遣。以后琴门再不是央帝的爪牙了。前门主说纳箬太后姑且可信,小爷不妨与纳箬太后结盟肃清北央朝政。小爷便可成为央帝身边的辅政王。” “都是沐凡音说的?” “是。” “可是她却不愿意留下来?甚至连见都不见我一面?” “司小爷是羽翎部落的驸马,我们前门主可是北央先帝的皇后,这见了还不如不见呢。”红狸阴阳怪气的嘀咕了一句。 既然凡音说,那个纳箬可信,司幻莲便有了底气,便信这个人。 而且知道她没有死。已经足够了。 …… 在北央皇宫大殿之上,纳箬太后亲自正式接见了司南大将军司幻莲。 并尊为辅政王。 圭羊公当场拂袖而去,朝堂之上瞬间走空了一半。 纳箬太后阴沉的笑了一下,笑容间不经意的露出一丝玩味。 “辅政王请留步。” 众人退去,只剩下了司幻莲和纳箬太后。 纳箬太后款款的走向他,周身暗香浮涌。 “听说羽翎部落的郡主是一位双腿残废的女子?” “羽翎郡主确实身体不便。” “所以小爷至今未有所出,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咯。” “并非如此。” 纳箬太后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也别怪我多嘴。皇室之人一直以子嗣为大。毕渊先帝登基时就彻底废除了北央历朝历代以来的祖训,什么皇脉不可留嫡亲王爷,日后必成祸患。你看看像今日这样,央帝还是个宝宝,如果没有嫡亲王爷的辅佐,这天下难道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来打理?” 司幻莲自小就慎重惯了,就算凡音说这个女人能信,他也不想在对方面前讨论北央开朝以来的先祖遗训。 “你说北央的帝王是不是一个个脑袋里都装了泥水,稀里糊涂的?” 这太后越说越诡异。 “小爷啊,我知道你是受了委屈。打从一出生就受尽各种委屈。现在是你翻身的时候了。你想要谁死,就让谁死。只要你能保住我们母子的地位。明白么?” “太后,央帝乃是北央的帝王,自然万人之上。但帝王也是百姓的帝王,怎么能说要谁死就让谁死呢。我虽然受诏入宫,但我手中也不过区区一城之兵,以我一己之力不足以保全整个北央天下。” “那再加上圭羊公,再加上百里太师,和那些个愚钝的老臣呢?” “太后的意思是?” “只要你帮我制住圭羊公。让百里家的人退出朝野。以后整个北央,就是你和我的。” 她说到“你和我的”时语气中的雀跃是真实的,就像顽劣的孩童得到了最喜欢的礼物,那份欣喜是掩藏不住的。 司幻莲也在同时确定了一件事,这个女人绝非纳箬太后。 就算她是,她也是易容巧扮的。 她是个年轻的女子。或许真实的岁数要比司幻莲自己还小上几岁。 为什么凡音会留言说这个纳箬太后可信? 难道——司幻莲又忍不住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她是受到的挟制? 或者根本没有所谓的去寻家人,而是被人困住了。 纳箬待圭羊公和百里克川都有防守动作,应该北央朝野中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都不是与她一伙的。 应该怎么做? 纳箬的心意已经很明确了,她要彻底铲除所有的异党。甚至不惜肃清大半个朝野。 皇城一旦动荡,外头的西荒部落就一定会乘势而入。 而最可怕的却是北央的盟友,东桑了。 司幻莲在苍城的这些日子,眼看着东桑的商贾成群结队的入北央,就算受到当地官员的打压,依然不减他们对于商贸的热情。 这是反常的。 司幻莲到底是北央人,且是北央的皇族之后,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北央土崩瓦解。 走到清河殿宫墙外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凄凉的痛吟声。 他侧耳细听,却像是一个母亲在哭诉儿子。 他逮着宫门口的侍卫问,这里头的是何人。回的居然是,毕渊帝生母,霍太后。 霍太后疯了。 霍太后是怎么疯的,宫廷中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因为念子成疾。有的说是因为被纳箬太后喂了毒药。 还有的说是因为绞杀了毕渊帝的皇后沐凡音,沐凡音乃是先帝座下与非门的阁主,此女已通神鬼,日日缠绕霍氏导致霍太后神志不清怨鬼上身。 沐凡音根本就没死所以不可能是怨鬼上身。 毕渊的生母司幻莲寄居在后宫的时候倒是了解的,是个懂得忍耐的女人,虽然不免怯懦了一些,但绝对不是因为一点悲伤就能打倒的人。 出宫后他立刻就赶去百里太师府找到了明月。 “明月公子正在作画。小爷里边请。” 辅政王的诏令还没有宣示天下。司幻莲还是司南将军,但是百里太师府的人一直都习惯称呼他为小爷,从来不已身份位阶来审视他。 这也是他佩服老太师的地方。老太师自己是一个独善其身的人,对自己府邸的人也是如此要求。 任何人进了太师府一视同仁,不论官位高低,在太师府就没有尊卑之嫌。 司幻莲进入庭院的时候明月正画了一半。可见到那半副画卷的时候,他愣住了。 画中的是个女子,脑袋搁在窗台前,双眼无神的望着远方。 画的并不好也不生动,可司幻莲愣是一眼辨认了出来。 这不是他二姐胡暮苏么。 “入宫受封去了?真是三年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以前还人人喊打的司小爷如今成了朝野上的顶梁柱了。” “明月,今夜探宫一趟。” 百里明月瞬间来了精神,“今夜?你确定了?” “就是今夜。” “好!你待我收拾收拾。” “……收、收拾什么?” “后宫内布图啊!你是被邀请来辅政的,总不想因为夜探皇宫被抓吧?” “……”说的好像有道理呢。 跟着明月偷偷摸摸的进了老太师的书房。 打开一间隐藏的不算精细的暗门,豁然出现了整片墙的图画,一副一副四四方方的挂在那里。 趁着百里明月在找后宫内布的时候,司幻莲匆忙的扫了一眼。 嚯!居然还有东桑的布兵图。 西荒由于部落分散,兵力并没有一个清晰的统计。但是哪个部落占领着哪一块却是画的十分清楚了。 尤其在羽翎部落的领地图上甚至有星星点点,近几年羽翎部落扩张迅速,因此领地图应该是在修改中。 “明月。” “啊?” “这些图……” “嘿。你以为我们百里家真的只会口头上哔哔么?” 第236章 换血 两人借着月色猫腰翻入了宫墙之内,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央帝的寝宫。 谡本初哈? 百里明月一直无缘得见这位央帝,他是谡融衡最年幼的儿子,谡毕渊最年幼的弟弟。 他出生的时候百里明月和司幻莲居然已经分别离开宫廷了。 司幻莲咂了咂嘴,“你要见央帝直接入宫面见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在我们这种时候来见?” “嗐,你不知道。我听朝里好几位大人说,纳箬太后将小央帝保护的可好。大臣们一个月才能面见一次呢。我在外头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谡本初到底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或许她是怕有人对央帝不利吧。” 现在整个北央朝就这么一独苗了,小心谨慎总是可以理解的。 待到巡守的侍卫离去后他们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阿莲,你有没有发现特别安静?” 除非有大肆宴席否则宫廷入夜之后总是蒙上一层诡异的静谧感。 司幻莲觉得是明月太久没有入宫了,在外头夜夜笙歌久了才会觉得怪异。 “我们在这里等了许久。可是却不见有一个宫女出入。” 被他这么一说司幻莲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央帝年幼照理说应该会夜惊不断,就算谡本初天赋非常人所及,能一觉睡到天亮,可宫女嬷嬷们也该留人守夜。 怎的会如此安静。 “走。拐进去看看。” 耳边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这让两人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越靠近主殿大廊,越觉得安静。 仿佛整座寝殿都是空着的。 明月靠向沿墙的一侧窗户底下,侧耳细听。 半晌后看向司幻莲摇了摇头。 果然没有人声。 “难道里头没人?” 两人用唇语交流起来。 “也许今夜凑巧央帝被送到太后那头去了?”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前往不远处的太后寝宫的时候,听到了屋内传来了咯吱的一声。 似乎是一扇很沉重的门被打开了。 听声音是石门? 怎么回事?明月耐不住了想要悄悄扒拉开窗户的一边好看进去。 司幻莲耳垂一动,不好!有人出来。 一把按住明月的头不论轻重将他按在了地上。 然后就看见一连串的黑衣人从寝殿中鱼贯而出。 他们一个个穿着蒙面夜行衣,身手灵敏而迅捷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 司幻莲略一数了数他们的人数,居然在三十人朝上,黑衣人彼此之间没有言语交谈而是用一种怪异的手势交流。 打完手势后,就听到类似于夜枭的长哨声,所有人瞬间四散消失在夜幕中。 待整个庭院又恢复了静谧,明月才抬起头来。“什么人?!” 司幻莲也是讶然,为何他们能够藏匿于央帝的寝殿中? “阿莲!” 看着司幻莲径直往寝殿内室潜去,明月急了。 这伙人可以藏匿其中,说不定还有其余同党,被发现了可不好。 可是司幻莲已经推开门进去了。 屋子内亮着昏暗的地灯。暖炉一架都没有。空气中冷冽的叫人瑟瑟发抖。 “该死的,他们难道不冷么。” “他们并不是在屋内的。” “啊?” 司幻莲指向地上一条缝隙。显然是刚刚才被移动过的痕迹。 “这是什么?”明月伏在地上用手指摸了摸,缝隙底下有空气流动出来。 “地窖?”央帝的寝殿中怎么会有地窖啊。 还不待明月反对,司小爷已经一把推在了缝隙夹缝处。推了一下没有反应,于是起身四处看了看。 “应该有什么机关么?” “那个阿莲啊,要不我们今天先回去?容我再去老爷子书房里转转,说不定能找到当年建造宫廷的工匠留下的秘书呢……” 司幻莲突然整个人顿了一下,百里明月以为他采纳了自己的意见,正准备退出去,却被一手勾住了脖子直接拖到了墙壁的夹角处。 随着咯咯咯的机关启动声,地面上的缝隙一点点的扩大了。 原来是平移式的暗门,并非推拉式的。 暗门开启,先是出现了几个宫女打扮的女子,然后是一个衣衫清丽的女子。 她似乎是准备入睡,长发披肩,而她的臂弯中赫然怀抱着一个婴孩。 明月立刻扭头瞄了一眼司小爷,后者果断的点了一点头。 这孩子正是央帝谡本初。 那女子将婴孩放到内室中央的摇床上,长袖一挥,四周瞬间灯火通明,连暖炉都燃烧了起来。 烛火下两人终于看清了女子的面目。 十分的年轻,还是个少女模样。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一股天生的讥诮。 看到她的眼眸的时候,司小爷暗暗的抽了一口气。 就是这双眼睛。 纳箬太后的那双与她年龄绝对不符的眼睛。难道这个女子就是纳箬太后? 宫女们环顾四周后纷纷退去。 只留下了女子和襁褓中婴孩。 女子开始哼唱起陌生的摇篮曲,显然是在哄着婴孩入睡了。 那曲调并非北央耳熟能详的摇篮曲,是完全陌生的调子。 女子似乎很没有耐心,哼了一两句后就拢了拢长发仍由婴孩独自躺在摇床上。 果不然婴孩哭闹起来。 他们以为女子会继续去哄。然而错了。 女子目光犀利的扫了一眼,随即指尖飞快掠过,点了婴孩的穴道居然就那么让他陷入沉睡了。 这肯定不是亲生的了! 女子很快的离开了,她依然是从那扇隐藏的地门中走的。她走了以后宫女们开始出入照顾摇床上的孩子。 司幻莲和明月这才找到了机会溜出了内室。 “那个女子到底是何人?” “纳箬太后。” “啊?!什么!” “她就是纳箬太后。” “可她的岁数不对吧。她看起来比我们还年轻。” “她易了容。可是她的眼睛和她的动作。我记得清清楚楚。” 明月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快亮了。 “自从与非门叛变之后,老爷子说过宫廷之中的护卫能力大不如前。可现在看来是完全已经被那股怪异的势力给控制了。” 司幻莲点了点头,他还没有告诉明月关于琴门的事情。如今琴门余部都效忠于他,对他来说却是方便了不少。 “必须要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 “你有什么打算?” “那些黑衣人显然不是宫廷中人,却经常出入宫廷。就从他们入手。” “抓一个来问问?” “正有此意。” …… 司幻莲和百里明月在宫门口守株待兔的时候却意外的看见了圭羊公气势汹汹的带着皇城百穿营的人冲进了后宫。 两人立刻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圭羊公直闯的目标正是毕渊生母霍太后所在的宫院。 宫廷侍卫一时间与圭羊公的百穿营剑拔弩张。 就在这个时候明月眼尖瞥见两个小宫人偷偷从侧门溜了出去。 明月截住了那个小宫人,问他跑什么。 小宫人认得百里太师府的长孙公子,立刻将纳箬太后的密函递交给他,烦请转交城南东楼的司小爷。 姆?明月压下了心头的尴尬,若无其事的接了过来。 待小宫人一走转头就跑去把密函塞给司幻莲。 “喏,给你的。” “哪儿来?” “反正是给你的。” 司幻莲莫名其妙拆开了一看。是娟秀的小字,简单明了的指示了他要去做的事。 银尘山祭祀大殿上有一座先祖碑,先祖碑里封印着先帝们的骨血。 那是真的骨血,北央帝王一脉的证明。 霍太后不知怎么将消息传到了宫外的圭羊公耳朵里,她说谡本初并非先帝亲生的骨肉,根本不是皇族后裔,他没有资格继承皇位。 而如今父兄都已经不在了,要证明谡本初是真正的央帝,只能倚靠先祖碑中的骨血了。 密函上一字一句写着,用鸡血混猪笼草清汁,替代那份被珍藏在先祖碑中的祭品。 司幻莲看完脸色变了,百里明月望着他,“怎么?” “你知道鸡血混猪笼草是什么?” “啊?”到底不愧是明月公子在民间阅历丰富马上想到了以前听过的一则市井流言。 说是尚东家的媳妇怀了外头男人的孩子,要被浸猪笼了,可是媳妇娘家带来的婢女十分聪慧,提出待孩子生下后滴血认亲,然后暗中设计调换了孩子的血,用的就是鸡血混了猪笼草,说是可以与任何人的血液相融。 司幻莲眼底里闪过一丝骇然之色。那么说来,就真的不是了! 对方显然也是担心他不肯相助,最后底下留了一句,望小爷相助,事后必告知沐姑娘下落。 这个沐姑娘不消说就是沐凡音了。 看来小音给他留下之言并非琴门那几个小鬼胡说八道,是真的与这个纳箬太后之间达成了某种合作。 明月看着司幻莲表情阴晴不定的有点担心,“纳箬太后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站在她那边,帮她对付圭羊公来着。圭羊公老奸巨猾,而且皇城周围都是他部署的兵马。就凭你从苍城带来的那点人根本不足以抵抗。阿莲,若是真有危险劝你还是尽早离开吧。” 百里明月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司幻莲也信他。因为不知为何明月似乎对他二姐胡暮苏抱有惺惺相惜之情。 而且百里明月始终在明暗中在袒护着自己的老友,从以前在皇城时候就是如此了。 但是他不能走,纳箬太后的人情他必须要卖。因为他要知道凡音的下落,想知道她为何不等他就离开了。 为何一次次的明明是在帮他,却从来不肯留在他的身边。 他想起英花蝉的一句话,英花蝉说过以她女子的直觉,沐凡音心底有着什么不能为道的秘密,而她这个秘密显然是会伤害到她身边的每一个人的。 所以她必然会离开你。 司小爷径自摇了摇头。他不要听别人说,他要听她说,听她亲自向他开口说她到底有什么秘密。 …… 银尘山往来最快也要数十日,司幻莲交待好和曜看住皇城中自己带来的亲兵,就算朝廷的人故意打压也千万不能还手。 一旦被人找到了借口就随时能把他们撵出去,到时候等他回来就被动了。 虽然现在朝局混乱,但以前莫名仇视着筑南王的人还在,虽然眼前因央帝几番轮替而消停了下来,难免不保有人会暗中对自己这个司南大将军下狠手。 和曜领命,他自从进入皇城之后日夜戒备着,每日只合眼两三个时辰,一有风吹草动他随时准备随小爷血战到底。 “小爷您放心。有我在这里看守,等您回来我们一定一个不少在原地候着您。” 司幻莲这才备好鸡血混草青汁,只身前往先祖碑。 一路上出奇的顺利,抵达银尘山,由于央帝接连驾崩,看守先祖碑的侍卫已经十分的松散,他随口找了个理由就闯了进去。 先祖碑中的血祭原本是皇族私密,外人是不可能得知的。 司幻莲这个时候才开始疑惑,为何纳箬太后会知晓这件事情? 如果她真的是谡融衡的妾嫔,为何她要刻意易容示人。而她身边那些宫女显然也早已不是原本宫廷中的女婢了。她们又是怎么进去的? 司幻莲不是一个会因为眼前的疑虑退缩的人,既然纳箬太后就在后宫中也没有地方好跑,不如回去堂堂正正的问她就是了。 小音说了这个女人可信,他就姑且信她。 按照密函中的指示,摸到了先祖碑上。 先祖碑是一块偌大的不带一丝缝隙的岩石碑,由天然矿石凿刻而成。 他反复的检查却没有找到所谓的血祭池。 然后就在这时,身后嗖嗖嗖的窜出了几个黑衣人。 都蒙着面可是司幻莲还是从他们的行动上判断出,就是那一夜自己和明月见到的从小央帝寝宫暗门中出来的那伙人。 姆?这是——陷阱么。 “是司小爷?” 这伙人像是深怕弄错了人,很严谨的询问了一遍。 当时的司幻莲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可事后才想起来自己始终是和百里明月在一起,难道他们是怕百里明月会替他来做这件事? 看他们的架势也没有什么可斡旋的机会了。 各自纷纷摸出了兵刃,直接在先祖碑前刀光剑影起来。 在他们对上司小爷之前显然已经将先祖碑的守卫都解决了。 由于对方人多势众,司幻莲被一步步逼退。 他这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咬牙迎战。 “你们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既然我已经没有逃脱的余地,不妨敞开了说明了。” “抱歉。我们主上交待过,不需要对死人废话太多。” 姆?谨慎到如此地步。司幻莲的内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们是不会给自己任何逃脱机会了。 “小爷——” 和曜赶来的时候,司幻莲差点一把就拥抱住了他。 沈沧海之后他能够再得到和曜,是上天怜悯要助他一臂之力啊。 可和曜的身后只有不足十人。 “小爷您没事吧?” “你怎么赶来了。” “小爷……皇城出事了!” 第237章 斩了 出事的并非皇城,而是司小爷带入皇城中的那批苍城的将士。 司幻莲出皇城后不久在城中负责巡守的京玑卫就突然发难,以搜捕逃犯为由将苍城军士的驻地搅了个人仰马翻。 苍城军心底肯定是不舒服的,尤其其中不乏西荒和流民,虽然和曜已经严厉呵斥,但免不了一顿怼捶。 苍城军虽然悍勇,可毕竟是在人家的地头上很快就吃了亏。和曜护短,见不得自己人吃亏,立刻又强出头一顿捶打。 一直到圭羊公带着百穿营前来干涉,逐一将闹事的士兵压下。和曜才发现了其中的阴谋。 因为被关押的人都是苍城军,京玑卫却一人都没有减员。 圭羊公看出和曜心怀不满,言语相激想把他一并拿下,和曜幡然醒悟,他们的目的就是趁着小爷不在皇城中整个扣押住他的军马。 和曜倒是没想着小爷这头会出事,而是觉得自己人在圭羊公手里肯定少不得毒打,甚至可能缺胳膊少腿的。 于是他是赶来请小爷回去救大伙的。 不料刚赶到了银尘山脚下就发现了巡守侍卫的尸体,意识到小爷也许遭遇到不测,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和曜带来的那么几个人或许还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但和曜本身战斗力极强。 与司小爷又是同生共死的主仆之情,拼尽全力一搏的话谁都投不到好。 两边瞬时又胶着住了。 “小爷,您赶紧借机离开!”和曜趁着空隙对司幻莲低语道。 “可是这里……”他看了一眼,自己一走和曜必定落于下风。 “我可以顶住!” “你说皇城中出什么事了。” “几个兄弟跟京玑卫起了冲突,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圭羊公的人硬插了进来。如今都被带走了。我怕他们用私刑。我们的人小爷你也明白……”脾气都不好! 司幻莲着急,额角的冷汗都渗落下来。 那头是他带来的大部队,都是苍城中的精锐,这次他注重少而精,就是为了让朝廷看到他现在的兵马有多厉害,不敢轻易取缔苍城。 可是他真的没有要动手的打算。 就算要动手那也必须是旗鼓相当的军力,而不是以少打多,更不是被人压着打。 但是,眼前的和曜更是他放不下的。所谓千军能买一将难求。他失了沧海已经是如断一臂,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和曜绝不能在这里被葬送了。 “和曜,我们一起走。” “小爷……”和曜的眼神里不禁是动容。司小爷身份高贵,而他自己如何低微,在西荒部落的时候他跟游民也没有分别。 入铁骑军的时候小爷就说过,以后他的铁骑就是一家人。那不过都是当首领的哄骗之言。 可是小爷是当了真的。他与众将同吃同寝,甚少回到郡主大帐休息。 虽然和曜在后来的时日中多少看出小爷去郡主其实没有多少夫妻之实,小爷的心思从来不在郡主身上。 但在其他将士看来,小爷宁愿放弃娇妻也要与将士们在一起,这份心意十足珍贵。 和曜带来的那数十人竭力之后逐渐被黑衣人压了下去。 黑衣人的兵器十分诡诈,而且出手阴狠,并非正面较量的光磊之势,而是杀人于无形的卑劣之法。 “小爷从他们的身法看着像是江湖杀手啊!” 司幻莲在战场上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但是对于江湖门派就没有那么多心得了。 招架起来本来就十分吃力,眼看着自己手下的兵士一个个倒下,不由得心急。 “小爷,当心——”和曜飞扑而来,替司幻莲挡下了致命一击,自己半边胳臂就算废了,鲜血淋漓,再也抬不起来。 剩下的五个人,彼此脊背相抵,面对着人数丝毫没有减少的黑衣人,不由得心底发慌。 “小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会找到机会,你必须先走!” 他也知道自己在继续与兄弟们苦撑下去只有同归于尽。 但…… 绝望之处生希望,那就是物极必反的真理。 司小爷一直觉得女子着红衣太过鲜艳凌厉了一些。 可是这一刻却是真真实实的感受到那是温暖。 红狸身后跟着无牙和顺夕来了。 无牙口中含着一根类似芦苇杆的小棍子,噗的吐出来的一瞬间飞身而起,凌空劈下。 一个黑衣人的脖颈就被拧成了两段。 “小心他们的暗器,有毒。”红狸好意提醒道。 无牙直接就不高兴了,“我最讨厌有毒的东西!”话音落,无数根芦苇小棍子从口中飞出,突突突插进了黑衣人的眼睛和脸上。 “呵呵,你们有暗器我也有。” “……”顺夕脸上只剩一片无语。 红狸胜在敏捷,无牙则是弑杀。 见到无牙真正动手,不仅司幻莲与和曜愣住了,仅存的那三名将士愣住了,连红狸也愣住了。 她顿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想要动手但是怕被无牙误伤的顺夕。 “这孩子……从来都是这样狠的?” 顺夕擦了擦嘴角。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啊。虽然在与非门的时候两兄弟偶尔还是偷偷暗中见面,可是纵琴阁的训练与守琴和掌琴是分开的。 大阁之间各自的武功心法都是不一样的。 “唉。是的吧。” “可你看上去也有点怕他的样子?” “姆……那是因为师门内乱的时候无牙内功心法只修炼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他自己在琢磨的。后来虽然得到了门主提点,但……始终在控制方面有些出入。” “你的意思是?” “杀红眼的时候,他连自己人都不分。” 红狸嗖的一下将利刃收回袖中。 “唉?红狸姐姐你不帮无牙么?” “你自己怎么不去!” “……” 还是和曜比较仗义。他留了剩下的人保护小爷,自己就飞扑了过去与无牙并肩作战。 心中感慨不已,果然是江湖高手辈出啊。论单打独斗,恐怕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在这个小家伙手上活命了吧。 黑衣人见形势不对立刻准备下毒雾。 红狸却先人一步占据了上风,然后悉数将毒雾扇了回去。 “你!”黑衣人中的头领模样的人豁然指向红狸,“你是逍鹰派的?” 红狸愣了愣,“难道你也是?” 黑衣人在一阵遁地之后消失了踪影。留下的只有十几具尸体。 和曜本想留个活口问问他们的来历,却被无牙一手一脚拆了个干干净净。 这就是与非门下纵琴阁的手段,尸骨让你拼都拼不回去。 司小爷拱手想说道谢的话。可是看到来的这三人的表情都一副很嫌弃又很不情愿的样子,瞬间感谢的话道了嘴边也说不出来了。 无牙到底年纪小,口无遮拦。 “我觉得新门主你好弱呀!如果是姐姐在,再多一倍的人也不是她的对手。” 司幻莲心情有点复杂。他是知道小音很强,非常的强,但是说到比他强这件事上……就有点伤人自尊了。 顺夕看出小爷被弟弟的话刺痛了,赶紧拉了拉无牙。 他们说话的时候,红狸一具具的查看了黑衣人的尸体,片刻后很认真的问道,“司小爷,你什么时候得罪了逍鹰派的。他们派出的这一批人,可是逍鹰派的中流砥柱呐。” “逍鹰派的人?” “嗯。当初参与屠杀与非门徒中也有这批人。” 司幻莲若有所思起来。 和曜对这几人的身手十分的佩服。 “几位是小爷的江湖朋友吧?” “朋友?不是不是的。”无牙很直接的摇头了。 “小爷是我们的新门主。”顺夕简单的解释了一句。说完他的目光不自觉的往远处瞟了一眼。 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所以谁也没有意识到,就在远处的山口上,站着一个一席浅灰色长袍的女子。 她的脸色白若雪纸,却有一双猩红的瞳眸,那瞳眸的深处有一条红色小蛇般的细线竖立在眼瞳的正中央。 这条细线一开始很短,只有眼瞳的三分之一长短。可是如今已经蔓延开来,将整个眼瞳就像一切为二。 “父亲啊,您难道是要杀了小爷么?”她喃喃自语起来,“我不是与您说过了么,其他的人我都可以不要了,唯独阿篱和司幻莲。不行!” …… 见到司小爷还能活着回来,最吃惊的莫过于纳箬太后了。 她连自己端庄持重的太后样子都忘记要装了。 一步跃到了小爷面前,轻功着实还不错。 “你……活着?” “你要我死?” 尴尬的笑了几声。 “怎么会呢小爷。现在央帝年幼,身边也有没有一个可靠的长辈。当然还要指望您这位辅政王咯。” “他根本不是央帝。” “嘘~小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为何我就不能说了。” “北央历朝历代都是谡家的天下,可是谡家人却自己作死,央帝登基立刻要灭杀自己所有的同胞手足,使得整个北央只剩下一条皇脉。若是外人知道了,谡本初不是先帝的子嗣,那按照祖训就等同没有子嗣了。” 那时候,必定天下大乱! 司幻莲虽然是皇宗血脉,可是他却并不姓谡。 “无论怎么算,都轮不到你司小爷的头上。与其北央大乱谡家沦落,难道小爷还不愿意安安心心当一个辅政王么?” 她说的并非毫无道理。 只不过谡本初长大以后,这央帝之位该如何传承就看纳箬太后的了。 不过纳箬应该是早就有了打算。 “我可以不揭穿你。你先放了我的将士。” 纳箬啧啧了两声,“咦~小爷的苍城军可不是我扣押的哦。是圭羊公呢。他带兵私闯后宫,我也被气的不轻。可是我说话他也不一定肯听,小爷何不自己上门讨回?” 又开始撺掇他对付圭羊公起来。司幻莲对这个女人戒备愈加深了起来。 唯独心中的困惑是凡音到底是怎么认下她的? …… 百里明月守的地方很好。 就守在去圭羊公府邸的必经之路上。 一看到小爷走路带风的赶来,立刻迎了上去,“你的事情办好了?” 司幻莲一想到被那个女人陷害就头皮发麻。 “圭羊公扣押了苍城军。”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等在这里。我想你一回来肯定会来找他要人。” 司幻莲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 “明月,圭羊公那日擅闯后宫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这就有点难以启齿了…… “是毕渊帝的生母,她彻底疯了!原本独自一人在后宫里唱着小调怀念先皇和儿子也是不错,可谁知道开始造谣了唱什么父不父女不女……那个岑贵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毕渊帝的,其实是岑家人的,是为了……” 明月脸色很难堪,司幻莲却一脸凝重有几分当真的意思。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这种事怎么可能呢,对吧!” 小爷却明白了。 霍太后应该也是想明白了,开始怀疑到谡本初的身份。 只不过她没有办法直接质疑央帝,而且央帝的背后是一个来历身份都十分诡异的纳箬太后。 因此她才以吟唱的方法将圭羊公引入后宫来,试图将这个隐秘的揣测告知于他。 但应该已经被纳箬太后先一步识破了。所以她才会以这个为借口将司幻莲骗去银尘山先祖碑那里。 然后就设法打发了圭羊公,并将其注意力引到了失去主帅独自留在皇城外的苍城军身上。 霍太后此刻不论生死恐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开口了。 司幻莲是一点都不可怜那个女人的。从迦熙氏身边的老嬷嬷口中他已经听到了这位霍太后是怎么对待自己皇奶奶的。 她是毕渊的生母,她苦了一辈子才等到谡毕渊翻天覆地,可难道皇奶奶不是么?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一个年迈的老人。 尤其是谡毕渊,难道皇奶奶待他不好么,不是他亲奶奶么。 就算融衡帝待他这个六皇子不够疼宠重视,但皇奶奶待孙子素来是一碗水端平的,从来没有偏袒过谁也没有刻薄过谁。 若是他们母子在位时能带迦熙氏好一些,或许这时候司幻莲还会同情一下这个失去了儿子的太后。 但现在看着她受折磨反而有一丝痛快。 “阿莲,我先跟你说件事情,你要冷静!” “等我问圭羊公要完人再说。” “阿莲,圭羊公已经……把人斩了。” “!!!” 第238章 大局 司幻莲离开苍城的时候一共只带了八千人。 其中两千的精骑兵。共分十二路,有十三名大将。 圭羊公一共抓了两千余人,将为首闹事的三百多人全部斩杀。 也包括了十三名大将中的九人。 得知圭羊公已经把自己的人斩了,司幻莲没有继续踏进圭羊公府邸,而是默默在府邸门外站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莲?!”明月几步追上了他。“阿莲,你别冲动啊。这是在皇城不是在苍城,你一共就带了那么几个兵,全拼死了也不是圭羊公的对手。” 司幻莲继续一言不发的埋头在前面走。 “你要去哪里?” “回城外大营。” “你要干什么?” “安抚军心。” “……”明月一下子滞住了。他虽然带过兵勉强也算打过仗,但是说到如何运兵,如何与军士打成一片却没有多少心得。 “你该不会是要找圭羊公报仇吧?” 小爷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盯着明月道,“你看我像是个疯子吗?” “不像。” “那你觉得我的兵马能够对抗圭羊公么?” “我刚不是说了,就你那么几个人都不过那只老狐狸塞牙缝的。” “所以我为什么要去找他报仇。” “可他杀了你的人,你不恨?” 小爷咬牙切齿,“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纳箬与他之间并没有任何的信任,朝廷的局势圭羊公在军权上拥有绝对的优势。 他猜到纳箬的用意,就他来威胁圭羊公等人。他虽然很想现在就离开皇城,但是他也知道他不能。 现在一旦离开,如果纳箬与圭羊公之间调和,他们互相合作以后就再也没有自己生存的余地了。 无论纳箬还是圭羊公,都不是谡融衡和谡毕渊。 现在的北央几乎已经等同于落在外人的手上了。 小爷回到军营的时候果然早已军心高昂了。所有的将士只有一句话,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百穿营却平白无故挑衅,甚至仗着人多势众扣押了好几员大将。 “小爷,您要替我们做主!” “是啊小爷!北央的军实在欺人太甚。” 说话的都是一些西荒部落兼并进来的武将,他们心思单纯直接,而苍城军中真正的北央军士却纷纷沉默了下来。 北央之人没有不知道圭羊公的,可以不清楚圭羊公麾下到底有多少军营,但是替北央作战的将军却十有八九都是圭羊公的门徒。 除非那些特别有正义感的,或者是私下早就与圭羊公不和睦的,否则只要有人提出对圭羊公不满的话,立刻群起而攻之。 武将中的一条心才是真正最可怕的。 北央一直都是强悍的大国,而它的强悍正是由于这些团结一心的武将们。虽然武将在北央朝廷中的地位始终低于文官,但是他们很少抱怨,因为有圭羊公在。 他们相信若有任何一个将士受到了委屈,圭羊公一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的。 所以纳箬太后提出赐封圭羊公为定中王的时候,虽然底下文官们大惊失色,几乎拍案而起,事实上却只好讷讷的接受下来。 因为他们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北央的天呐——变了! 纳箬太后显然从一开始的敌对态度转变过来,她发现以她一己之力似乎对付不了这么多的老臣,于是决定先收拢一批。 作为掌握着大半个北央军权的圭羊公,自然是她首先需要拉拢的对象。 那么要对付的人便就剩下了文官了。 原本心思各异互相猜忌的文官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危险了。 由几个人起手后就开始聚拢在老太师的周围,到了这个时候不论以往唾沫星子喷得满脸都是,现在都必须要共同生存下去。 “老太师,您救救我们吧……” 有一个人开口服软了,接下来的人就容易的多了。 于是太师府再一次热闹非凡起来,几乎每天上门的人都能把庭院挤满。 连百里明月回自己家都差点被堵在家门口。 “喂喂,让一让,让一让……”他连吼带骂。 小叔百里空眠从人群中冲明月挥了挥手。 “小叔啊,这么些个人到底怎么一回事?” “纳箬太后册封了圭羊公做定中王了。” “什么!外姓王?北央开朝以来一共就没有几个吧。” “是啊。所以这些人,”空眠扫视了一圈庭院里的文官,“这些人心里是怕呀!他们怕的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吃不下饭,与其在家中眼睁睁的等着圭羊公上门来提人头,不如一起聚在这里。” “圭羊公要提谁的人头?” “我也只是说说。现在头上的局面显然就是要武官治理天下了。” 明月饱读史书,不由得扶额沉思起来,“这样的局面北央先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武官治天下,文官家中坐。结果呢?结果不就是天下大乱百姓怨声载道。否则以北央帝王血性,怎么会历朝历代以来都重文轻武,让文官骑在头上撒野。” 小叔瞄了一眼自己的侄子。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他爷爷,他父亲不都是文官么,怎么说的跟占了人家多少代便宜似的。 尤其他那个父亲,还好死的早,不然不知道要得罪多少武将呢。 天天你们穷兵黩武是不对的。你们大肆挥霍军饷是不对的。你们练兵骚扰百姓是不对的…… 还时不时的告诉央帝应该削减军饷减少武将的人数了。 央帝虽然早已没有了扩张疆土的野心了,却依然血性仍在,根本不可能眼看着北央国兵权削弱,被一支支西荒那样的蛮族部落侵扰,最后还不得不像东桑一样去雇佣江湖人士帮忙打仗。 这对北央来说才叫奇耻大辱。 明月很快就被老太师叫去书房了。 书房里还有两位老臣都是明月自小就熟识的,都是大前朝时候就辅佐朝政的重臣。 他一一参拜后发现两位老臣的脸色都十分苍白。 作为晚辈也不敢多问,就静静的等着爷爷发话。 “明月啊,钱清公和尊羊公你都还认得吧?” “孙儿认得。” “是了。小的时候你还经常去钱清公家里玩,钱老还抱过你呢。” 哈哈哈……几人一番对付着客套的笑了笑。 “他们的家人现在都处于圭羊公手下将士的监视中。” “啊?” “不止他们家,连你们太师府也是。”钱清公脸色更惨白了几分。 “所以你爷爷才暗中通知了大家一起来,人多混在一起外头的人就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商量着什么,要跟梢谁了。” 老太师略一点头。 “明月啊,爷爷知道在你父亲的事上你一直记恨着爷爷,觉得爷爷没有尽力,没有尽全力去保全你的父亲……” 百里明月赶忙摇了摇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千古留下的老话,这话虽然有失偏颇可是却正反应了当官之人的处境。 老太师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巨大的痛苦之中。 “是我这个老头子过于乐观了呀!” 其余两位老者纷纷说,不不不谁都没想到会到了今天这一步。 “北央一旦到了武将们的手上,必然会民不聊生。这是前朝留下来的教训,史书上记载的明明白白的。” “没错,没错!尤其那个圭羊公,光只会打仗逞凶,其他什么事都不会管,样样大小事务都用强兵镇压。百姓冷了饿了饥了寒了,还是瘟疫了饥荒了雪崩了牲畜死绝了,他统统只要派一支军营的人过去,全部剿灭了事情就算过去了。” “他不当百姓是人,是牲口啊。这样下去百姓迟早要反,朝廷早晚要完蛋。” 几位老爷子越说越亢奋,都有忍不住要入宫参上一本圭羊公似的。 百里老太师到底稳得住。 “两位同僚说的都对,所以现在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压制住圭羊公的办法,而不是光在这里控诉他。” 那两人这才冷静了下来。明月看着他们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口出狂言,看来确实是被逼到绝境了。 “圭羊公之所以在皇城中顺风顺水没有人敢当面忤逆他,与他的兵营分布有关。”尊羊公是钻研史学的,对于人势地朝相当的敏感。 “其实在西南,和东南分别有直属于央帝的央军分布。然而他们都常年驻守边关,这与曾经的筑南王比较相似。他们也不依赖朝廷的拨款拨粮,相当于自给自足。” “所以若是真的朝廷百官与圭羊公对峙起来,他们也不一定会出手啊。” “非也。这就要看央帝更支持哪边了。” “尊羊,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嘛!现在的央帝根本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他能支持哪边?” “那就看太后咯。” “那个女人……” “太师,您怎么看?” “我与东南的几大央军军营主将关系都还不错。如果有机会能够当面与他们谈一谈,或许在圭羊公这件事上,他们可以站在我这一边。” “可是太师,您老这时候绝对不能离开皇城呀!” “是呀!您是所有文官的主心骨,您这一走不是乱套了么。” 就在这时,明月瞬间领会到了什么。 这就是爷爷把他喊来听几个老头子叨逼叨的原因。 “我是不能去。但我能让派一个人代表我去。” 在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有些头脑,不傻。 所有的视线就转移到百里明月身上来了。 他是百里太师府的长孙,也非朝廷之人。而且自小饱览群书天赋聪慧。由他代替百里太师走一趟各地边关的军营确实是最稳妥的了。 钱清公跑百里明月一个年轻人镇不住,“我看我们一人写一封书信,给各大军营的将帅,令小明月一同带了去?” “这法子好!” “可就怕远水救不了近火……” “近水倒也有一处。”说着老太师目光再次移向了自己长孙。 明月心底突自跳了跳,老爷子不会是在说阿莲吧! …… “阿莲不会答应的。” 有两位前辈在场,百里明月始终一声未吭,就当自己什么都听不懂。 但是老太师是如何心思敏锐之人,立刻把两位老官僚一并打发到了外院里,然后单独把明月留在了书房。 “明月,这个时候不能再负气,更不能再心有旁骛了。圭羊公等待了这么些年,谡毕渊登基的时候他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孙女嫁给那个从来不被看好的皇子。现在无论是央帝还是太后都不足以对抗他,他一定会借机要挟。” 武将控天下……老太师摇了摇头,他简直不敢想。 “老爷子,您不会忘了要置筑南王于死地的人是谁吧?” 不就是那些文官史官么。 什么不能违背祖训啦,先祖遗言并有根源,北央就不能有亲王啦。 说的时候那是吧嗒吧嗒舌灿莲花,怎么现在想起要求人家儿子救命了,就跟先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百里明月简直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活的太久,什么妖魔鬼怪都显露原形了。 “那你就当是帮爷爷这个忙!去说服司小爷。” “阿莲的心思我是猜不透。可我要是他,我才不会管当年害过自己父亲的人呢。” “那他是不是连我也不管了?” “这倒不会,阿莲一直是个恩怨分明的人。那时候好歹您和父亲都为筑南王说过话。”当然最后也没有什么用。 “明月,你要明白现在不是划清界限的时候,现在是武将一言天下要肃清朝野的时候。有些人——确实有很大一批人,连我自己都看不过去,但他们存在即是有存在的意义。” “这些话,现在与你说还为时尚早。你还不能明白。但是我希望你去与小爷说,他们年轻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你将我的话告诉他。然后容他想一想。司小爷要比想象的持重的多,他会明白我的意思,明白其中深刻的含义。” 明月有些生气了,“老爷子您的意思是我不懂了咯。” 老太师叹了口气。 “并不是爷爷对你有成见。而是你确实过的太舒坦了一些。所以之前谡毕渊逼你的时候,我选择让你出去避避风头,也是想让你多多历练。” “你是个底子很好的孩子,可惜经历的事情还不足以迫使你急速的成长。原本以为经历了你父亲的不幸,你能快速成长起来,但是你的抉择呢?只是自怨自艾?” “我……”他那个叫委屈的吧! “小的时候你自己选择朋友我从来不干涉。你喜欢与司小爷和谡毕渊拱在一起,我也理解你的心思。现在看来他们两人都是自有深意的人,你看人的眼光也算不错。” “可是谡毕渊起来了,他虽然是北央帝史上最短命的一个帝王,他却奋起反抗,夺位了。甚至还娶了圭羊公的孙女。司小爷就更不必我提了。从他主动应下与羽翎部落的联姻,我就看出他是个做大事的人,做大事者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怀大局而不在乎失小。” “我相信他能够做到。让你去找他运作而不是我亲自出面,是因为……爷爷老了,爷爷也有要离开的一天。没想到临到老来还要面对北央皇庭如此动荡的一天。但是也好至少在我还看得到的时候,我还能为你们这些小辈做些准备,免得你们两眼一抹黑,走的都不知道是死路活路。” “爷爷……” 百里克川一直称不上是一个多么慈眉善目的老者。他深沉、隐刻、晦涩难懂,对晚辈来说他是只需要顶膜礼拜的人,也无法去深究的人。 但今日却对明月说了这样多的话,明月心底深深触动到了。 他逐渐有一些理解了爷爷的苦心,理解了爷爷的无奈。 爷爷是太师,是人人尊重的元老,可是爷爷不是央帝,无法在朝廷上呼风唤雨。 很多事情不是爷爷不肯说话,不肯帮忙,不肯庇护。而是他老人家的确也做不到。 就像迦熙太皇太后庇佑了司小爷从小到大,却在想要见他临终一面的时候只能以尸身相去。 长者也有许多无力和无奈。 “我明白了爷爷。我会去找阿莲,若是他不答应,我会说服到他答应为之。” “你有这份心,爷爷就放心了。” …… 司幻莲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百里明月。 “你说什么?” “阿莲,你需要让你所有带来的将士死守在皇城之外,确保不能让圭羊公的亲信率先入城。” “我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需要时间。我需要去说服其余军营的将领,让他们支持文官,只需要给予圭羊公亲随军营足够的压力,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司幻莲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语气中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明月啊,那我就说的再清楚一些吧。无论朝廷是文官还是武将主导,与我都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况且你应该还记得吧,曾经拼命撺掇央帝要灭杀了我父亲,说什么亲王在世是对先祖的不敬。说的就好像我父亲不是皇脉子嗣一样。他们甚至恨不得我死。我现在为什么要去保护他们?” “阿莲,你明白的。你想一想!你能明白的!” “我明白什么?!明月,若是你让我保护百里太师府,我还有想一想的必要。而且就在一天前是你亲口劝我,一旦朝廷真的发生什么大的动荡,不要回头,立刻返回苍城去。我有羽翎作为后盾,在西荒之中我也已经立下了威信,过了淮阴河以南,就算央军全力压近,也不一定能够动摇我!” “阿莲,你糊涂了嘛?守住北央,才有天下啊……” 第239章 何求 司幻莲走进军营的时候一双双眼睛看着他。 有央人的,有西荒部落的,他们都是他从苍城带来的人。 他们有些远离了家乡,有些背弃的族人,但是他们都有着同一个信念,他们信任司小爷。 只有司小爷在他们眼里才是真正的主,才是会百姓为将士未雨绸缪的人。 尤其那些来自于苍城的将士,他们亲眼见到过央帝的兵马朝廷的大军是如何肆无忌惮的。 似乎他们驻守了苍城,苍城的百姓就该对他们顶膜礼拜。 他们在苍城中横行霸道,然而徘徊淮阴河畔的雪匪一来,西荒部落打秋风的散部一来,他们一个个逃的比谁都快。 还事先警告苍城的百姓们不得暴露他们的踪迹,不得通敌叛国。 有如此的驻军,敢于通敌叛国的人恐怕才是壮士吧。 而这个时候小爷来了,苍城的百姓还在缅怀着曾经的驻守筑南王的时候筑南王的独子来了。 他身后带着的是西荒部落的将士和战马,他的剑梢指向的是北央守军的脸面。 守军想要以苍城百姓的性命要挟血祭,司小爷运兵在外却始终没有突破城池。 他在等待。他是个耐心的人,心思沉凝。他知道守军总有困倦怠慢的一天,而他不会。 城中百姓由于粮草被截断,饥饿之下纷纷偷出成私运粮草。虽然守军明令禁止了,可是只有百姓才能够收集到粮食,因为这是司小爷赏给他们的。 所以守军们便默许了,他们甚至利用百姓的身份来运粮。 所有的人都对司小爷说这是养虎为患,但是小爷就是不准许劫持百姓运送的粮草,更不允许打杀百姓。 哪怕其中一些人分明就是守军士兵假扮的。他们运回城的粮也不是分给百姓的而是用以支撑守军。 但就是那一日日的拉扯之中,小爷得到了人心,不仅仅是苍城的百姓,甚至有一部分守军。 他大举攻城的时候一人当先,用自己的兵马压着后头来势汹汹的西荒部落军,因为他害怕城中的百姓受到伤害,害怕西荒的部落军肆意烧杀抢掠。 “小爷,只要是你的命令我们一定会遵守。”这句话不仅来自北央的士兵,也来自西荒部落的士兵,在司幻莲的麾下他们不分彼此,他们都叫自己莲生军。 司幻莲所走过之处,一片片的将士逐一单膝跪下,表达着自己的臣服,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小爷,大伙知道你心里难受,大伙的心里也难受。今日央军斩杀的我们的兄弟,明日我们一定会加倍的奉还给他们!”和曜跟随在司幻莲的身后,一边走一边一字一顿的说着。 “小爷,我们知道您放不下北央,您是北央皇族的子嗣,如今北央朝政紊乱,如果您为了大局不肯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大伙也能体谅的。但是恳请小爷务必今日死去的兄弟们,我们都是小爷的莲生军,莲生为小爷冲锋陷阵死而不已,但却不能被那些犬牙所辱灭的!” “我明白。和曜,你不必多说了,我都明白……” “小爷,将士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你一声令下,哪怕只有我们区区千人照样杀得他百穿营寸草不生一人不留!” “和曜啊,你容我再想想好不好?” “是,小爷。和曜不会迫您,和曜只要您知道,和曜的命是小爷和姑娘救回来的,和曜一直记在心里。” 司幻莲默默仰望天空,是啊和曜的命是小音救回来的。可是小音现在在哪里呢。 为什么他需要她的时候,他需要她的谋略需要她的高瞻远瞩需要她的洞悉世事的时候,她却不在身边了呢。 司小爷一把夺过了和曜的战马翻身而上,和曜急忙去抓其他将士的战马借来用。 “你不必跟着我。” “可是小爷这是在北央腹地,不安全……” 司幻莲冷笑一声,“若是我在这个时候被人伏击了,便就是我天数到此。你们全都回到苍城和西荒去吧。也不必再跟随我了。” “小爷!” 是负气的话,可是这个时候说负气的话很爽。他瞪了一眼和曜,和曜果然不敢再跟着了。 他一个人在雪原上飞驰。 冷冽的寒风刮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血口,后面的冷风灌上来,可以冷进骨子里。 他是北央的人。 他是北央的人! 他的血脉中流淌着北央皇族的鲜血。 哪怕谡融衡将他除了宗籍可是体内的血液是无法被替换的。 西荒是一个好地方,草原丰富畜牧发达,而且部落的散民不工于心计容易掌控。 他明白英花蝉和英策熊的心思,就是要让他永远留在西荒的土地上。 替他们开疆拓土,曾经鬼择多铎没有完成的野心,英策熊父女有这个心思要继续下去。 西荒的领土太富庶了,白白浪费在那些弱小部落愚蠢的流民手中暴殄天物。 只有一个部落真正壮大,强盛到其余部落哪怕联合起来也无法抵制的一天。西荒才有未来。 西荒才可以称之为国,才可以与浩大的北央,与国库充盈的东桑,并行天下。 西荒的子民在等待一个强大的君王,已经等待了太久了。 是时候赐予他们一个这样的人了。 但是那个人不会是司幻莲。 因为他根本不属于那片土地。 “哪怕你在这里做的再多,再强大,笼络到再多的人心。你在他们的心目中永远都还是一个外人,一个可以为他们所用的战将。因为血脉的东西不是轻易可以被覆盖的。” 说这番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鬼泽弥荼。 他以为他在鬼面部落早已深入人心,早已是众望所归的王者。 然而鬼择多铎一死,鬼择部落的世子们一个个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可笑的是那些原本在鬼择多铎面前连头也不敢多抬的混小子,只需要一声号令竟然真的有部落的子民跟随于他们。 会为他们出生入死。 因为在部落人的眼中,他们才是鬼泽多铎真正的儿子们。 他鬼择弥荼不是,不配! “我——才是那个为鬼择部落征战沙场的人!我——才是酋长亲自封的镜王,战神!可是那些卑微的人却只会去跟随鬼择酋长亲生的儿子。司小爷,你的下场也会跟我一样的。” 鬼择弥荼的话语之间带着愤慨与委屈。 但是他的话依然留在了司幻莲的心中。 他说的没错的是血脉的连承是无法打断的。是无法舍弃的。 “我——司幻莲,我依然是北央的人。哪怕我恨央帝,我恨祖训,我恨每一个杀死了自己同胞手足的先祖们。可我依然是他们的子孙后代……” 哈、哈哈哈!多么的可笑啊? 恨到了极致的东西,恨不得亲手毁掉的东西,最后却发现才是自己最渴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这便是生而为人的悲哀吧? …… 这个时候那个躺在襁褓之中,在年轻的纳箬一张面皮之下臂弯庇护中的粉嫩的小脸闯入了司幻莲的思绪。 他——谡本初根本就不是北央皇族的子嗣。根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孩子,他凭什么姓谡? 他根本没有资格姓谡! 可是他却叫做谡本初,而自己却只能叫做司幻莲。哈——! 猛地双手松掉了缰绳,仍由坐下战马在雪地里飞驰。 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屈,他的狂躁,他的悸动,被压抑的太久的爆发出来的愤怒。 它撒开四蹄飞奔,溅起飞雪飘零,就像千军万马踏过。 谡融衡,你害死我父母,将我迫于寄生在西荒部落之中。处处提防,从未曾信任半分。 可如今你自己的儿子一个个被杀死,连央帝之位眼看着也落入了外人之手。 先帝?哈!天理昭昭苍天不饶。 砰的一声。重物坠地。 他重重的从马上坠落下来,砸在了雪地上。 雪地柔软并没有伤着他分毫,可是胸口气血翻涌些微的甜腻,一口新血喷出。 血很快的融于地上,变成殷红的雪沫,手掌拂去凉凉的冷意。 这就是雪,这就是血。 沙沙的响声让司幻莲瞬间警惕起来。 他一人在外身边没有任何的防护,若是这时候再遇上从央帝寝宫里溜出来的那伙黑衣人,自己毫无生死很可能就要葬身于此了。 上一次是有琴门的人意外赶到,这一次未必就有如此好运了。 “什么人。” 他很快的起身,注视着脚步声走来的方向。却因为刚才一下摔的太猛了,脑仁隐隐作痛,眼前的视线也模糊不堪。 那人一步步的走近,那人一言不发。 司幻莲却忽然感觉胸口一窒,他嗅到了空气中清甜的味道。这不属于北央的味道,不属于西荒的味道,这是来自南国的味道。 曾经他一直不明白这个味道会如此的不同。直到后来在西荒的地寮中见识到了来自于南国的舞姬、歌姬、谣娘,他终于明白那是属于南国的味道。 南国的温润的,甘甜的,不沾尘世的,仿佛是天云彩国边的旷世的味道。 “你为何要离开。为何要一次次的离开?” 她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视线依然是恍惚的,朝着她发丝的方向伸出手去,想要用触感确定是不是她。 “小爷,你不该一个人纵马在外的。这里是北央腹地,周围有央军,有圭羊公的百穿营,有……你会有危险的。” “在你眼里我是个怕危险的人?” “不。小爷什么都不怕。” “是啊。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凡是我在乎的爱惜的珍视的,一切的一切都不在了。一无所有的人,是从来不知道畏惧什么的。” 哈! “小爷……你不是一无所有的人。” “我还有莲生军?我还有苍城?我还有羽翎?”他叹了口气扬起下颚,双手挥舞着退开了一步,“莲生军在朝廷眼里不过乌合之众,只会小打小闹,只可用来对付雪匪罢了。苍城……苍城确实人人指望着我啊,为了替苍城百姓和将士讨一口饭吃,我不得不蛮狠拿下覆霜城,以城养城,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央军。” 至于羽翎,他已经不再想说什么了。是他自己选择的联姻,英花蝉也始终没有支持着他。 可是他却自己先不甘心为他人做嫁衣。 “我司幻莲难道只配为他人做嫁衣吗?!” “那小爷就娶了纳箬太后,做太上皇如何?” “你说什么!” …… 他的视线逐渐清明了。 可以看清楚她的脸了。 她还是那个清瘦的,无欲无求的,纯粹凌冽的异邦小姑娘。 只是,“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抬起手指想要触碰她,可是凡音飞快的掠后,让他抓不住。 “小音,你过来不要避开我。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眼睛没事的……” “我派人去苍城请阿巫前辈过来?” “不需要了。” 到了这个时候,请任何人来都没有意义了。 “可是你看起来……”她看起来很好啊,非常的好。甚至没有血色的苍白都不见了。 只有那一双猩红的瞳眸,看着令人瑟瑟发抖。就好像一团火在燃烧着,燃烧尽最后一根柴火。 “小爷,不要去抵抗纳箬太后。”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因为是你说的,我可以信任她,所以我信任她。但是她要杀了我。如果不是你琴门的红狸无牙顺夕及时赶到,我跟和曜都要死在她手下的黑衣人手中了。” “她根本就不是个太后!央帝——不,那个小崽子根本不是谡家人。他没有资格做央帝。” “那小爷准备怎么做?取而代之么。” “我要保住百里太师,还有朝廷的所有文官,绝不能让圭羊公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得逞。我要广告天下……” “为了什么呢,小爷?” “为了?” “为什么要保护那些文官,他们不都是害死筑南王和二夫人的人么。难道就因为小爷是北央的血脉,小爷就不能抽身而去了么?” “小音!你让我如何抽身而去。难道要看着北央的帝位落入一个外人之手么?” “那又如何。” “你!” 司幻莲第一次以如此大的愤怒和仇慨凝视着凡音,就好像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个敌国的奸细。 “小爷,算我求你了,不要与纳箬为敌。” 她的语气让司幻莲心底抽动了一下。她是谁?她到底是谁!她不是他从冰天雪地中救下的小孤女。 她的言语中有所可求。他的小音从来都是无欲无求的,永远都是游历在一切之外的一个人。她只会说,小爷你去哪儿,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第240章 孩子 司幻莲见凡音的身手还是如以前一样敏捷灵巧,便没有再多操心了。 吹响了口哨,强悍的战马很快跑到了身边,小爷翻身上马,长臂轻轻一勾就将凡音带上了马背。 他让她坐在自己身前,就像小时候拢着她时候的样子。 风雪很大,他以衣袍挡住了她的脸。 两人回到皇城琴门,无牙见到姐姐回来了十分欣喜的跑上前在凡音面前骄傲的仰起头,“姐姐,我表现的可好?”说完故意看了一眼小爷。 那意思是在他心目中姐姐永远才是他的门主。 什么司小爷,什么大将军,什么辅政王,在他心中统统比不上姐姐。 红狸却与凡音对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质疑。 “阿音,你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你要叫门主!”无牙很认真的纠正起来,在他看来红狸就是个后来的门徒,按照与非门先来后到的规矩,哪怕你岁数大些也要对先进来的前辈恭恭敬敬。 可是红狸这个人是对谁都不会恭恭敬敬的。 两人转身进了后院。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好皇城的事情交给那对兄妹的么。你还有西荒的麻烦要解决。” 凡音目光冷冽的看着她,“麻烦?阿篱永远不是一个麻烦。” “啊哟,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么瞪着我干嘛?” “你不是说好退出逍鹰派的么。” “我……梵尘瑾!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话是你父亲说的。而且我已经很向着你啦,你看我还救了司幻莲不是。” “就算没有你,无牙和顺夕也会把他救下的。” “梵尘瑾,外头这个男人是羽翎的驸马,是谡家的子孙。难道你要为了这个人放弃你的家人么?” “可是他的母亲也姓沐?” “哦,是么?可是我并不知道啊。” 红狸其实是无心之言,可是被她一反问凡音反而心虚起来。 沐隐娘虽然姓沐却并非沐氏一族的亲传子嗣。她或许只是一个被沐香珺收养的徒弟,因为是孤女便冠以沐姓。 所以司幻莲的血脉中其实与沐氏并没有任何牵连。 “你现在准备把这个人怎么办?” “不是说好的,尽量同化他,绝对不能杀他。” 红狸听凡音的口气就知道因为纳箬要刺杀司幻莲的事情已经彻底惹怒了她。 恐怕现在凡音不再会相信任何人了,所以才会亲自出面,就是为了保护司幻莲。 “没有人要杀他!梵尘瑾,他只是个苍城的驻守,什么司南将军。纳箬把他引入皇城也是为了要收服他,你看看不还封他做王了么。他原本就是个根本不入籍的弃子啊。” 弃子两字刺中了凡音。 弃子?她才是弃子。她是梵彦笙的弃子。 只是眼见着她又好拿来用了所以才将她笼络到身边。 而阿篱的一言一行必须都按照父亲的意愿行事,否则同样会被父亲抛弃。 她忍不住深深的怀疑,梵彦笙到底是不是她和阿篱的亲生父亲。或许他们都是父母捡回来的孤儿。 但是论长相、论性格,又与梵彦笙如此的相似。 …… 月色中年轻的女子端坐在梳妆台前,一遍一遍捋着黑直的秀发。 由于一直要粘上特殊的粉妆,最近的脸色已经越来越暗沉了。 而且这个地方好冷,冷的骨子里都在打颤呢。 “该死的!等我回去一定要好好的买胭脂水粉补一补。” 身后传来暗门移动的声音。 女子头也没回,“怎么了,又来监视我么。” “长灯姑娘?” 女子一骇,陡然身子骨都板直了。 似笑非笑的扭了一下腰肢,转身的一刹那猛然间拍击了一下手掌。 整个屋子中央有闪烁着光粉的网罩飞快的落下。 落下的同时烟雾弥漫。 就算是江湖上的高手也未必逃脱的了。而厌恶一旦吸入人会瞬间失去支配力,躺在地上犹如一摊泥。 可来的人却淡然的一闪就闪开了网罩。 单手挥了挥眼前的烟雾,丝毫没有放在眼里的意思。 “呵!挺厉害啊。” “长灯姑娘,我是梵尘瑾!” “哦。你就是那个梵彦笙的女儿?” 女子若无其事摆了摆手,手指在身后某个突触上轻轻一点,网罩猛然收了回去。 心里不住的骂道,什么破烂没用的机关。老哥还当宝贝似的抱来,说是能护她性命的。 靠这些玩意自己早就死了七八十回了。 凡音在夜色中也毫无阻碍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她长得很妩媚,却是一种带着英气的美。若她是个男子……就是与长存一模一样的长相了。 这两个兄妹是怎么都不会被认错的双胞胎。甚至雌雄莫辨阴晴不定。 午星君是沐汝璜私生子这件事凡音已经隐约有了预感。而谡本初恰好是午星君与宫女通私留下的孩子。 宫女是一个嫔妃的婢女,嫔妃便趁此将孩子占为己有,谎称是陛下的皇子。 因为谡本初严格说起来是应该叫做沐本初的。 黑灯瞎火中两个年轻的女子摸到了襁褓中的婴孩身边。 她们都对这个孩子没有什么感情,看着他的神情都十分的冷漠。 “小宝儿就是因为长的可爱讨人喜欢所以才能活下来的吧。”长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随手拿细长的指甲戳了戳孩子柔嫩的肌肤。小孩子立刻不舒服的扭动了下身子想要避开指甲的戳点。 可是长灯却不让他动,一手按在他胸口,一手继续拿指甲戳他。 看着孩子的脸色一点点由红润变为了苍白,凡音忍不住一手推开了长灯。 “又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长灯妩媚的笑了笑。她笑起来是真的漂亮,就像白色的荷莲绽开的样子。 她踩着轻快的步伐靠近凡音的面前,“司小爷是你救下来的吧?” “是。” “是你的意思,还是梵先生的意思?” “有什么差别么。” “有哦。梵先生说了他这个女儿啊主意最大,经常会做出不明其意的举动。让我好生看住了梵大小姐呢。若是耽误了我们的大局,那我这太后一场岂不是白耽误工夫了么。” “我说的,只有司幻莲和阿篱,你们不能利用。” “有什么关系呢?”长灯笑容绚丽多彩,“我和长存不也是亲兄妹,我们彼此之间利用的时候可没有半点的愧疚。有的时候啊,我扮作他,他扮作我,可把其他人吓坏了呢。” 在凡音的心中家人是重要的,是开不得玩笑的,可是在他们这些人眼中,越是亲密的人越是可以大加利用,似乎自己身边的人都不懂得利用,那是傻子的行为。 凡音忍不住问她,“你可知道你还有一个兄长存在?” “啊!”长灯的神色有一些悠远,“你说那个畸胎么。” “畸胎?” “对啊。就一出生长得就与常人不同。家族里的人都认为他是妖魔转世,后来父亲就把他送到了不毛之地。是死是活就没有人知晓了。怎么,难道梵小姐转门关心那种身世悲惨的人么?” “我见过他。” “是么。是不是已经沦为与野兽无异的妖怪了?” “他是西荒部落的战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咳咳,那么厉害的么?果然父亲的孩子都十分强大呢。就算被抛弃了,依然能够在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生存下去。” “他并不是被抛弃,他是被你们的父亲送到了那里。成为你们父亲的棋子。” 妖艳的女子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有什么晦暗的念头笼罩住她。可是片刻后她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笑容。 “每个人都是一枚棋子。有的棋子强大,有的棋子弱小。强大的棋子可以吞噬掉羸弱的棋子。想要走出棋盘,只有被吞噬掉。” “那是因为你们的父亲从来就是这么对你们说的吧。” “父亲从来不会告诉我们为什么。他只会要求我们怎么去做。在慢慢做的过程中,我们就学会了怎么复刻他的行动。效仿他,成为一颗棋盘上的强棋。” 凡音突然对眼前这个同龄的姑娘同情了起来。她看起来那么美好,看起来什么都不缺,看起来强大又自信,可是她缺少的东西却是连她自己都未曾知道的。 她从来都没有过真正的亲人。 所以凡音对于家人的保护,对于家人的不可打破的底线,是她永远无法理解的。 “长灯姑娘,我再次告诫你,司幻莲你永远都不能动他。” “哦?那如果他来妨碍我的大事呢?” “他不会。” “当他意识到我要肃清整个朝野,包括圭羊公的时候,难道还能无动于衷么?” 凡音沉默着慢慢吸了口气。心说等你肃清了整个朝野,清理出圭羊公以后,司小爷会是整个北央的救世主,而不是你们。 “我会看住他不让他影响你的行动。但是,只要你再背着我做出任何伤着他的动作,我们之间的合作就到此结束了。” “与你的合作?我一直以为是和梵先生的合作呢。老实说我们与梵先生确实是相见恨晚。不过他的两个孩子就……” 轻慢之意流露于言表。 凡音不由得笑了笑,许是吧。梵彦笙的两个孩子都是至情至性的人呢。 …… 连绵的数十日的冬雪之中,皇城中所有文官一个个在家中如临大敌。 他们已经数日没有上朝了。一开始是因为天寒地冻,央帝染病,纳箬太后全城抓捕民间大夫入宫给央帝看病。 后来传出风声说央帝的病是被入宫的大臣给传染的。 这是一种十分麻烦的疾病对于成年人来说未必致命,可是对于身在襁褓中的孩子却是抵御不了的。 而这几日在城中也有不少孩童染病,根据调查怀疑是城外回来的人沾染回来的。 因此整个皇城下了禁足令。 而凡是入宫看望过央帝的大臣们被一个个单独审问,他们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有没有可能染病。 很多人都怀疑查找病源是假,纳箬太后借势控制城中大臣的行踪,并调查与之往来人脉才是真。 而圭羊公却可以在皇城中大肆横走。 凡是遇到有大臣府邸中有家将不服的,纷纷被圭羊公捉拿问罪。 钱清公再也忍不住了,他独自撑着拐杖也不要人扶就在雪地里疾走,一路不顾旁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百里太师府的院子里站定了。 百里克川正在暖阁里躺着,连下了几天雪,他的老胳膊老腿也不行了,骨缝里刺刺的生疼。 “唉——果然是老了。” “老爷子……”宗叔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带进屋一身的寒气,老太师不禁抖了抖。 “来来,坐下,先暖一暖。” “老爷子,坐不了啦!” “怎的?慢慢说。” “钱大公来了,正在前缘子里呢。” “这么大的风雪你们怎的让人等在外边?还不快请进来!” 宗叔一脸的委屈,“门房那几个孩子岂是不懂事的?一看是钱大人立刻就给让进来了,还一路引路来着。可谁之钱公一入主院二话不说立马扑倒在地,这会我们怎么劝都劝不起来。一句话都不与我们说……” 老太师这才意识到情形不好了,扶着宗叔的手立刻站了起来朝前头院子走去。 走到大前院,一身蓑衣的钱公果然直挺挺跪在雪地上。 斗笠和肩膀上都堆满了雪。其实才跪了没多久,可这会的风雪哪怕一眨眼间雪就能扑满了一条沟壑。 老太师上前去拉住钱公,钱公抬头见到是百里太师来了,直吼吼的就抱住了百里克川的双腿。 “太师爷啊——救救我家子孙吧!” “钱公您这话是从何说起?快起来!咱们进屋说。你也真是的,咱们都是老头子,又不是年轻的时候这冰天雪地怎么能跪着呢。” 钱公其实也就想表个态也没打算真跪那么久的,腿脚早就麻木了,在宗叔和一班小厮搀扶下,跌跌撞撞就跟着老太师往屋里去了。 进了屋以后热茶热水暖炉的,半天才回过了神。 “太师爷啊,那个纳箬太后真真是个蛇蝎女人呐!她这是要了我们这些老臣家的子孙的命啊!” “怎么了?” “您老还没听说?” “是最近城里头禁足令的事?” “禁足令只是个幌子。好让他们挨家挨户搜孩子才是真事。” “孩子?” “说是央帝身上的病种是由城里的孩子身上传播去的。说只会在孩子间传播,大人就算身上带着了也不会发病。” “城里和太医院里的大夫们不是一直都在整治么?” “可不是!这会子又说必须把孩子聚集在一起,焚香泡药好彻底断了根,否则就算央帝这病治好了,日后宫里头的大臣往来一走,还是会沾染上的。” “那意思是日后都不让大臣入宫见央帝了?” “不见了倒好!那连眼都睁不开的孩子,见了又有什么用?” “唉唉……” “可那纳箬太后口口声声是为了挽救整个皇城的孩子,非要把孩子都搜集在一起哇!” “城里所有的孩子?” “是啊!” “这……哪里来那么多人手照顾?” “我这府里老幺房里刚生了两个孩子。老大房里的小子还没有满月。” “连官员家的孩子也要抓走?” “可不是呀!我好求逮求,原本与城里的央军首领已经说好了,出城去郊外的别庄待几日的。可圭羊公手下的百穿营亲自出动了,一个个就堵在城门口……” 圭羊公默默无语的站了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要进宫一趟了。宫廷里那女人是疯了吧? 第241章 直入 司幻莲与和曜暂时寄宿在琴门准备的一屋居中,表面上是卖琴棋书画的,实际上是琴门的入口。 原本两人带着几个侍卫是住在皇城的客栈中,可是客栈人多口杂,而且官兵隔三差五的以搜捕嫌犯的由头进屋来搜刮一通,后来和曜无意中听到了掌柜的与官兵的交谈,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上面有人让店家看住司小爷。 倒不一定真的需要阻拦他们,只要定时汇报他们的去向就行了。 譬如什么时候洗漱,什么时候出门,在客栈中点了些什么吃的。见过什么客人没有。 被人这样盯梢肯定是一万个不舒服,于是准备暂时在皇城中找个长久些的住处。 和曜便找来了顺夕打听,顺夕也没有多客套直接就请了他们回琴门来住。 和曜顺便多嘴的问了一句,“姑娘也是住在这里?” 顺夕思忖了片刻才明白他的姑娘指谁,“姐姐么?姐姐一般住在地下,姐姐要练功。” 于是有人来啪啪啪拍门的时候司幻莲与和曜都吃了一惊,两人眼神交换,十分警惕的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妇人,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妇人,不像内功多么高深的隐藏高手。 “请问大姐找哪位?”和曜警惕的盯着妇人。 “小顺夕不在么?” “你找顺夕。” 那妇人似乎很着急,时不时的回头去看,看了几眼以后忽然一咬牙也顾不得礼节了,直接把身体挤进了门缝。 这时候屋内的两人才注意到她的怀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还鼓动了一下。 “大姐?” “这是我家娃儿,能不能暂且留在你们这儿。” “这……”和曜完全理解不了。可妇人还是把孩子塞进了和曜的手臂中。 “我过几日再来看他。若是……若是我没有来就烦请小顺夕替孩子找一户人家,收养了吧。” 唉?有这样当娘的么。 两人还来不及拦住妇人,妇人就探头探脑的又踏出了铺子的门,一溜烟的消失在街道上。 看着那不是吮吸着手指的娃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哭出声了,和曜吓坏了,手忙脚乱的企图塞给司小爷。 “小爷,小爷!” “你先托着!” “不行!他要哭了……” “不能然他哭。” “怎么办?封他穴道?” “小孩子……穴位不准吧。” “那我们怎么办!” 两个大男人就像托着什么危险的毒药,不能沾染到身上一星半点的那种,走入了后院中隐藏的通道。 走过狭长的通道,有四通八达的出口,小爷蹲在地上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找到了正确的出口。 琴门的暗号是沿袭了过去与非门的暗号,但是为了防止被已经离开与非门的门徒出卖,还是做了一部分的改动。 “这里。” 还没敲石壁,石壁就自动开了,石壁口的野草被压扁了一片。 一身艳红色长袍的红狸正要走出来,见到两个大男人躲在门口呀了一声。 “别喊别喊……”和曜紧张极了,连司幻莲都惊讶有什么事情能令他这般如临大敌。 “什么……”红狸看向了和曜托着的荷包,“孩子?你贩卖人口啊!” “……不是。”和曜不敢大声说话,深怕惊醒了孩子,他又大哭起来。于是求助的看向了小爷。 “刚才我们好端端在休息,突然就来了个女子敲门,敲了门就把孩子塞进来,说是让寄放在琴门。听她语气似乎与顺夕很熟悉,我们没来得及细问她人就跑了。” “女子……?”趁着红狸思忖的当即,和曜心思敏锐立刻就把托着的孩子塞入了红狸的手臂中。 “唉?唉唉唉!和曜你——哦,嘘嘘嘘……乖乖……不哭啊……你千万别哭啊……你信不信我掐死你?” 和曜大松了一口气,得意的看了一眼小爷,两人分别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嘞总算把这个包袱脱手了,转身就要撤退。 “慢着!”红狸却不打算放过他们。 顺夕说那个妇人应该是孙姐,是以前与非门的买办。许多买办其实并不是与非门的人,而是普通的百姓。 因为与非门的入口往往隐藏在普通百姓宅院的后庭,所以与有些百姓的关系便相处的很融洽。 顺夕在守琴阁的时候就接触过很多买办。阁中的人都是深居简出的,于是养几个好用的买办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孙姐人不错,靠着帮与非门买买东西,收收货,赚赚小钱。所以一次在路上又遇见了顺夕后就主动提出可以继续帮他买办。 顺夕也就答应了下来。 对那些买办来说,无论是与非门还是琴门亦或者是其他的江湖门派,他们其实是并不在乎的,只要暗示给他们支付报酬就可以了。 大家人货两清。 “只有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才会来向我们求助。”顺夕看着那孩子。最近城中到处都是挨家挨户搜查的士兵,的确有些奇怪。 红狸抱着孩子有一会儿了,手酸刚想放下,孩子就咿咿呀呀闹了起来,所有人瞬间都责备的看着红狸,她只好免为其难继续抱了起来。 一边说道,“我在几乎大臣家门口也见到过搜捕的士兵,看来这次是无差别的搜捕。但是士兵要抓孩子做什么?” “难道是央帝的病有关?” “央帝病了?” “据说是一种只在婴孩之间传染的疾病。” 红狸的目光扫过了蹲在远处画圈圈的无牙,努了努嘴。 “喏。” “干嘛?” “你无牙弟弟应该也要被抓起来的吧。” “……”顺夕瞪了她一眼,“无牙又不是小婴儿!” “他脑子也差不多了。” 无牙凌厉的目光射来,红狸瞬间吸了一口气。啧啧,小鬼头就不该让他学那么厉害的功夫。 “对了顺夕,央帝的病你是怎么知道的?”司幻莲看向虽然身子骨还是个孩子可是思维已经完全大人样的小顺夕。 “虽然我不是掌琴出身的人,但掌琴遍布天下的眼线我还是听说过一点的。最近皇宫中派人出来四处找名医大夫,有些市井老乡以为有赏金拿于是冒名顶替,结果被活活打了出来。消息就这么传出来了。” “可是治病归治病,抓孩子做什么?”红狸还是不很明白。 “恐怕抓孩子只是表面的借口,趁机抓捕那些心里对朝局有不满的大臣才是目的。” 司幻莲说完几人瞬间又陷入了沉思。 纳箬太后拉拢圭羊公,处处打压文官,甚至逼得好几个老臣告老还乡了。现在又整出幺蛾子全城搜捕得病的孩童,这铲除异己的手段未免太粗暴了一点吧。 “小爷与百里太师府来往甚密,可有听说过什么?” 被顺夕这么一问,司幻莲暗自惭愧了起来,是时候去百里太师府走一走。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搜索的士兵。而走到百里太师府门外,司幻莲与和曜傻眼。 一排排的武将站在那里。 他们站在门外等了片刻,就看到圭羊公的女婿何贵正带着大批人马乌泱泱的赶过来,将太师府围的一个水泄不通。 “小爷,要不我们先去找找明月公子?” 司幻莲摇了摇头,明月已经出发去各地寻求央军首领的支持了。为了避开圭羊公的眼线,他走的路线十分的隐蔽,很有可能又是一路栖息在酒肆酒楼之中。 行踪不定,找他难度过大。 “再等等看。” 不一会儿就见老太师出来了。 然而看样子他却不是自愿走出来的,而是被人绑出来的,他的手腕上竟然带着镣铐。 百里老太师乃三朝开国元老,就算央帝亲自下令抓捕也是有免罪皇书的。什么时候居然能被普通官兵铐了? 老太师走了两步,猛然抬头朝着司幻莲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即低下头,上了官兵们的囚车。 司幻莲回到琴门,凡音也到了,目色凝沉的坐在那里。 “小音,我打算今夜探一探牢房。” 沐凡音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去看百里老太师?” “对。老太师在以前的时候就在朝廷上为父亲说过话,而且对苍城也非常体恤,明月与我亦是旧交,若能帮得上他,我希望能去看看。” 出乎意料的是凡音很爽快的点了点头,“好。今晚我带你进去。” 和曜在一旁蠢蠢欲动。小爷行动怎么能丢下他呢。 凡音却丁点不肯松口,“人太多目标大。” “可是我功夫很好……”他看了一眼红狸,看了一眼顺夕,再看了一眼无牙,然后默默的隐忍下来。 “放心。没事的。”小爷按了按他的肩膀。 …… 凡音和小爷蹲守在大牢外。 大片的雪花落在他们头上,很快的又融化了。 “如果他们要迫害老太师,我手上那点兵马不知道能不能阻止。” “小爷你就带了那几千人,且远离苍城,无依无靠。” “可我不还有琴门么?” 凡音蓦然看向他,“你要让琴门的人劫囚?” “他们都功夫很好,而且他们熟悉皇城,对这里的一街一道都十分的了解……” “他们是幸存下来的人!” “啊?” “他们是幸存下来的人。从与非门遭遇的劫难中仅仅能够保全自己活下来的人。我找到顺夕的时候,无牙伤的很重几乎没命。” “原来……是这样。” “小爷,我将琴门交给你,是因为……” 是因为愧疚吗? 是因为怜悯吗? 是因为忧虑吗? “沐隐娘是我的师父,她把一切都毫无保留交付给我,其实……其实她不必那样做的。” 沐流光离开北央,离开与非门的时候,那时候她就已经主动放弃了一切。放弃了沐氏人的骄傲,沐氏人的责任,沐氏人的身份。 她甘愿只做一个梵彦笙的妻子,别无所求。 所以沐隐娘是名正言顺的阁主。她不需要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 “二夫人的一切本来就该属于你的。以前有与非门的束缚,有元老院的门规,有隐藏的许许多多的羁绊。但是现在的琴门是全新的,琴门是一切的从头开始,你值得它的效忠。” “但是也请你把他们当做你的孩子,当做你的莲生军,当做你在苍城的百姓,请体恤他们爱护他们而不仅仅去利用他们。” “小音,我知道了……” “你可以救下一个百里太师,但你是无法救下北央朝廷所有文官武将的。那个纳箬太后……” “那个纳箬太后她是个奸细!” “啊?” “还有那个孩子,央帝。他并不是真正的央帝,他根本不是先帝的子嗣。” 司幻莲急切的告诉她,要让她知道一切,他以为只要她知道了一切,她就一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小音,我不能继续让那个假冒的孩子充当着央帝了。纳箬那个女人的目的就是要彻底掀覆北央,我不能……” 沐凡音阻止了他。 一手按住了他的唇瓣,“你知道了?” “什么。” “你知道了,那个孩子不是北央皇族的子嗣?” “是。难道你也?” “难道让他当央帝不行么?” “不行!当然不行。小音,你到底在说什么?北央的帝王怎么能够不是央帝的子嗣!” “只不过因为央帝姓谡而已?” “你——在说什么?” “小爷。司幻莲,你也是央帝的子嗣呵。可是并不姓谡啊。为什么只有谡家的人才能够成为北央的帝王呢?” “小音?” “与谡家一样,多年来守护着北央,为北央明里暗中效犬马之劳的沐家难道不好么?” 司幻莲眼神一黯,“难道那个孩子他姓沐?” “那个孩子就是央帝。” “沐凡音!” “纳箬太后说他是,他就是。小爷,若是你真的要当好你的辅政王的话,还请你好好的效忠当今央帝。” 司幻莲一手伸了过去,抵在了凡音的咽喉上。 他并没有用力,只是摆放出扼住的姿势,眼底里是恼怒和质疑,就好像自己豢养了多年的波斯猫突然反口咬在了自己的手指上,疼的莫名所以。 “小音,我以为……我以为你一切都是为了帮我。我以为你永远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原来……哈!你都是为了你自己?你为了沐氏,为了与非门?他们许诺了你什么,他们给予了你什么?让你继续做皇后?让你执掌宫廷?这是你想要的?” 司幻莲越说越觉得心酸,连牙都酸了起来。 是啊!北央,天下,宫廷,皇后之尊,她都可以伸手要来。 那她还要他做什么? 他能给她什么。什么都没有。 一直以来,从来以来,他什么都无法施与给她的。一切,她现在都可以唾手可得。 司幻莲猛地从隐藏的角落站了起来。 “小爷,你做什么?!” “我去见百里老太师。” “什么……我们要等巡守的士兵走开。” “我就这样走进去,有什么不可以吗?我不是辅政王么。我进大狱看一个老臣有什么不可以么。” “?” 第242章 和解 司幻莲强入天牢走到了老太师的面前。 他挥起手中的长剑,老太师郑重的摇了一摇头。 不可,小爷! 他手中的剑落寞的放了下来。 “老爷子?” “小爷,如今朝廷之中的文臣都受到了圭羊公的监视。他们抓走了大小官员家的孩子关押在后宫之中。若是小爷还存一丝善心在,请帮帮那些孩子吧。” “老爷子,他们为何要抓你?” “我以百里太师府的车马,送走了好几户人家,都是文官中的中流砥柱啊。无论日后的北央成为什么样子,总是要留一丝希望在。” 司幻莲抓起那生锈的锁头看了看,“我可以带你走。” “不。我不需要走。如果连我都走了,这皇城内的文官就再也看不到曙光了。我留下,至少他们还愿意争一口气。” 司幻莲看出老太师心意已决,是不可能被动摇了。 “那我入宫,找纳箬太后放了老爷子您?” 老爷子嘴角露出一丝凄凉的笑容。 “阿莲呐,你还没有看出来么,后宫中的那些人有哪一个如今还是为了我们北央考虑的了?小爷啊,过去是北央对不起筑南王,是朝廷欺辱了筑南王。可是,筑南王到底是北央帝王的血脉,你也是!” 百里克川眼眸中深意瞿瞿,似乎带着一丝哀求。 “阿莲,明月已经前去游说各地的央军驻军首领,以整个央军之力,圭羊公是抵抗不住的。然而我怕的是,他早已与纳箬太后达成共识,若是皇城先被他们制约了,后头来的人就变得名不正而言不顺了。” “太师的意思是?” “我听明月说起过,你们曾质疑当今央帝的血脉,何不就在此刻将真相公布于众?” “可是先帝已经没有后人了。” 老者的眼中暗波流动。干枯的手指从围栏里伸了出来,一把揪住了司幻莲的手腕,在手腕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抓痕。 “你就是啊!” “太师……” “你不就是央帝的后人么!” “可我是被除籍了的。” “但你的血液流淌着北央先祖的血脉呐。你的父亲,在一念之间也是有资格成为央帝人。阿莲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有对你说过。” “老爷子请说。” “在融衡帝与你先父参与争夺帝位的那个时候,其实朝野之中支持你先父的人更多。” “什……!” “而那个时候与你先父商量让他夺得帝位的人,正是我。可是筑南王说他不愿意背负肃清自己所有兄弟手足的罪孽。因为他的不愿意,所以才冒险将他的兄长引回了皇都。” “可是父亲为什么不愿意?” “那个时候他的所有儿子都意外去世了。只剩下了两个女儿。他害怕日后自己的儿子也要互相残杀。他宁愿远离宫廷。所以早就与融衡帝约定,助融衡帝夺位后,他就隐姓埋名,从此与北央无关。” “可是先帝依然封了父亲为筑南王啊。” “那是因为融衡先帝食言了。” “啊!” “阿莲,是北央欠了你们父子的。可你们不能眼看着北央被外姓人吞噬啊。这是你作为谡家后人的责任呐!” 我,又不姓谡! “在西荒有一个天启族,南方有神乐族,巫显族。在我们北央的不老山,在东桑的临沧山,曳北镇,他们都是曾经一个神民的后裔,也就是与非门沐氏的族人。” 司幻莲一言不发的听着老者说出的每一句话。他感受到这是老者对他说的最后的话了。 “你派兵去,看住这几个地方。必要的时候不惜放火杀民,会有沐氏做主的人出面找你。沐氏族人是被神化的一族,天赋异禀。早在北央先祖的时候就发现了,得到他们的辅佐就能掌控天下。” “可沐氏一族始终都是央帝的心腹,为何最终却背叛了央帝?” “或许是央帝大意了,或许是他们对央帝心怀不满了,人心呐永远都是最难以揣度的东西。” 先前的驻守天牢的小兵被司幻莲的辅政王身份给压住了,一时间不敢有所动作,于是上报后圭羊公亲自派了人前来捉拿。 “什么人敢擅闯大牢!” 司幻莲若无其事的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我见你们捉了百里太师,就来审问几句而已。” 那人见司幻莲并没有要放百里老太师的意思,也不好发作只得闷闷的憋了回去。 “老天师是北央的重臣,并非任何人都能来审问的。一切正在等待圭羊公的决策。” 司幻莲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莲,天下民皆民啊!”老太师最后喊出一句,随即退回到逼仄的牢房的角落里,再也不动弹了。 司幻莲孤身走了出来,他感觉到心血有些澎湃。 他才是北央的皇族,他才是先祖央帝的后裔,就算北央抛弃了他,可北央也不该落入外人之手。 无论圭羊公,还是沐氏一族,他们都是言不正名不顺的。 沐凡音还等候在大牢的外面,猩红的眼眸紧盯着他。 他走过了她的身边。 “小爷。”她轻声的喊了一句。 虽然已经决定要走过去了,却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沐凡音,你是要让沐家的人执掌北央是不是?” 她摇了摇头。 不是?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让小爷称帝。” “你说什么!” …… 司幻莲只身带着和曜就走到了宫廷门口。 守门的将士讷讷的看着他。 “怎么,我一个辅政王入宫都不行了?” “最近皇城骇人的疾病蔓延,纳箬太后的意思是闲杂人等就不必入宫来面见央帝了。” “我来见纳箬太后。” “这……” 司小爷径直走了进去守卫们也傻眼了。虽然圭羊公和纳箬太后都交待过闲人不得入内,但辅政王怎么说也不能说是闲人吧。 伺机而动在暗沉的百穿营将士也一个个面面相觑,如果司幻莲是带着大股人硬闯的,他们自然就好出面阻挠了。 可是他就带了一个侍卫,似乎也威胁不到他们。 “怎么办?” “不管了,就让他先进去。我们去报告圭羊公。” …… 纳箬再次见到司小爷依然笑的很妩媚。 “辅政王这是入宫来做什么呀?” “听说央帝病了,来看看。” “都是小孩子的病。最近皇城中病了的孩子不少呐。” “听说太后怜悯,都迁入了宫廷来,让太医共同诊治?” “是啊!央帝年幼,北央正是要众人一心的时候。这天下所有的孩子不都是我的孩子么。” 说的就像真的一样。 连小爷都忍不住佩服这个女人了。年纪轻轻倒是一手好气魄。 “纳箬太后可记得,曾让我去先祖碑取的先祖血祭?” 纳箬脸色微微一变。 “那都是没有的事,应该是有人信口开河,我听差了。” “可是我却找到了。” “什么?!” “可以证明当今央帝乃是北央先帝血脉的证据。” 纳箬梦的一挥手,神情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来人——” 走进来的宫女表情略带僵硬,站在纳箬不远处有些手足无措。 “带辅政王去休息,似乎是最近操劳,神思不太清醒了。” 宫女却讷讷着。 “怎么了,聋了?” 宫女默默的跪了下去。 纳箬一眼猛的瞪了过去,终于发现了宫女手腕上的伤痕,似乎被人用绳索捆绑过的。 “怎么了?谁伤的你!” “主子,我们的……我们的人……都……都不在了……” “什么叫都不在了!” “太后何不去看看就知道了。”司幻莲在一旁闲闲的说着。 纳箬扫视了一圈周围,提起裙摆快步的跑向了央帝的寝宫。 央帝的寝宫内坐着一个夫人,头发蓬乱的,看起来跟鬼魅似的的夫人。 “你是什么人!” 那夫人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竟然是虔诚的,“我才是太后啊,真正的纳箬太后啊……” “你、你胡说八道!” “奴良本名沅纳箬,是融衡帝紫荆苑中的林娘。后得到融衡帝垂青,可纳箬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便是帝王护卫之一的午星君大人。我们早已……私定终身了。” “你……你怎么还活着?” “是皇后娘娘心善,留了奴良一命呢。” “皇后?哪个皇后娘娘?” 那襁褓中的央帝忽然抬起头朝着半空中伸出手去抓了抓,一边嘤嘤嘤的笑了起来。 年轻的纳箬太后抬起头的一刻,眉头皱紧了。 凡音翩然而至,抱起了这个央帝,然后交到了真正的纳箬手中。 “你……什么意思?” “沐氏人并非可以被轻易操控的。” “你想做什么?若是你敢这个时候背叛我们,我就告诉天下人这个襁褓中的孩子并非北央皇室的血脉,到时候整个北央……” “可是北央皇脉并没有断绝啊。”凡音看向了身边的司幻莲,“长灯,你们是不是都忘记了曾经被驱赶到边关的筑南王一脉了。” “筑、筑南王根本不是皇族子嗣了!” “可是在北央人心里,他却是违背了祖制才留存下来的王爷啊。王爷的子嗣自然也是皇族了。” 长灯是个理智的人,理智的人都怕死,理智的人都不会死磕。 当她看到自己的宫廷的暗门中走出的都是与非门的旧部,而不是自己的人时,大致就明白了大势已去了。 虽然这些人看着她时候的眼神都虎视眈眈,但是她很确信这些人不会杀她,因此有恃无恐的瞪了他们一眼。 “好。今日就看你们沐氏族人翻天覆地。你们永远都只配做北央的犬牙走狗,扶不上墙的烂泥!” 无牙想要抓她,这个人太盛气凌人了,看着就让人生气。 然而在一掌排掉了女子脸上虚假的面皮时,无牙惊住了,“长存哥哥?” 顺夕眼见弟弟又犯了糊涂立马上前将他推到了自己身后,“看清楚了,她是个姑娘,怎么是长存哥哥!” “可她就是长存哥哥啊。”无牙委屈起来,可怜巴巴的盯着凡音,指望凡音支持他。 “她不是长存。她是长灯,长存的同胞妹妹。” “她长得跟长存哥哥一模一样。” “姐姐都说了,是同胞台了。” 长灯看了眼凡音,“你今日所做的,你父亲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知道了也不会同意。” “所以你是决定背叛你的父亲,背叛你的家人了?” 凡音看向司幻莲,他诧异看着她,完全不明白长灯说的话为何意。 “我自会跟他老人家解释。但是母亲欠了别人的,我必须先还了。” “呵,还真是个孝女呢。” 长灯走下地下暗门的时候,与缓缓走来的沐涯泊擦肩而过。 长灯并不认识他,只知道这个人对后宫之间的暗道如数家珍,对整个皇城之中的暗道也无一不晓。 他就像一张活地图。 “属下参见阁主。哦不,是门主。”沐涯泊俯身,单膝跪在了凡音的面前。 “师父请起。” 沐涯泊坚定的摇了摇头,“我没有资格做你师父。是我失守了与非门,与非门完结在我们这一代。” “以后没有人再会继续用沐氏族人的性命威胁我们了。” 沐涯泊没有回答,而是目光转向了司幻莲。 百里克川在大牢之中说的话,也一字不落的流进了沐涯泊的耳中。 所以百里克川死了,死在了一片寒风萧瑟之中。杀了眼前这个司小爷,天下就真正没有人知道沐氏的族人所分布的地方了。 可是凡音静静的望着他,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从沐凡音的面前杀死这个人。 掌琴阁人永远不是纵琴阁人的对手。这也是他们天命使然的道理。 凡音走过去,从真正的纳箬手中抱起了那个孩子,将他放在了司幻莲的手中。 “你看,他多么无忧无虑。哪怕身边的人死绝了,他什么都不会记得。” 司幻莲也看着这个孩子,孩子因为响动被惊醒了,此刻安静下来无辜漆黑的眼眸四处打量着,在他的眼底里是自己的倒影。 瞬间司幻莲明白了她的意思。 沐氏一族支持着北央,支撑着央帝太久了,久到他们的心都累了。 他们永远是见不得光的一族人,因为央帝不希望这支独属自己的势力表露在人前。 却肆意的打压、利用、榨干他们。 是时候该和解了。 “他可以成为王,但是他必须成为我眼中的王。” 司幻莲最终说道,他妥协了。 “在下琴门分阁阁主,沐涯泊。见过辅政王。” 顺夕和无牙也顺从的单膝跪下,只有红狸四处望了望。可是她也不愿意再回到逍鹰派去了,既然如此那就索性留在北央吧。 这时候有人进来禀报,“圭羊公带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的入宫了。” 第243章 苦战 那是北央皇庭经历过的最阴暗的十天。 圭羊公的百穿营围拢了皇宫内外,到处搜索襁褓中的央帝的下落。 孩子的生母只好抱着孩子跟着凡音和沐涯泊躲入了宫廷下的暗道里。 但是地下的甬道只是为了让以前的与非门出入方便,虽然存了一些粮食和水,但挨不过几天。 “从这里应该可以出去的吧?”和曜满怀希望。只要离开了皇宫,小爷的莲生军就等候在城外百里处,随时可以入城抵抗百穿营。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和曜义不容辞,“小爷你们请在这里等候,由我一人出去,这就带着我军回来救你们。” 沐涯泊神色黯淡,“这里所有的通道只能离开宫墙,但是出了宫后圭羊公一定已经封锁了整个城门,恐怕要出去要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 和曜却义无反顾。 司幻莲看向和曜,“我和你一起去。” “可是小爷……” “你和军中的北央人一直处的不愉快。恐怕只有你一个人前去他们不肯听从于你。” “这。”和曜不得不承认,虽然大家对于司小爷都是臣服的,但是西荒人和北央人之间却有着天然的隔阂。 那倒不是故意谁看不起谁,而是生活习俗和观念的不同。 “等我回来。”司幻莲这句话只对着凡音一个人说道。 凡音默默的点了点头。其实她要离开没有人挡得住她。 可是还有年幼的央帝,还有刚刚与央帝母子团圆的真纳箬太后,还有终于正身返回了皇城的沐涯泊和前掌琴阁人。 他们是将北央皇朝支撑下去的人,不容有失。 “我等你回来,小爷。” 司幻莲去了。一去就是十天。 那十天中他们食物吃完了,凡音就跟着沐涯泊趁着入夜出去偷吃的,好在地道四通八达,到御膳房也十分的方便。 可是被圭羊公发现了食物莫名其妙减少以后终于在第五天加重了巡逻,而且开始掘地三尺找地道入口。 沐涯泊不得不封死了好几处出入口。 一直到了第八天的时候他们连水都喝完了。 沐涯泊看了一眼那对母子,他们不仅仅是央帝和太后,那个孩子也是沐家的子孙。 等他长大成人,沐氏一族就再也不仅仅是央帝背后永不见人的辅佐之臣了,他们就是真正的北央人了。 “他会回来的吧。他是隐娘的孩子,隐娘至始至终都对与非门忠心耿耿。对香珺前辈毫无怨言。” “你们命沐影之假冒我娘亲,继承阁主之位,嫁给筑南王的时候,有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她是香珺前辈的弟子。” “她可曾有过一丝犹豫?” “与非门门规森严,不容置疑。” “然而你在这个时候还指望她的孩子继续对与非门毫无怨言?” “……”沐涯泊狠狠一咬牙。“好。既然如此,那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我们冲出去就是了。反正生死在一线间。” “师父。” “我没有资格做你师父。” “师父又何必说负气的话。师父也是心存北央的,心存朝廷心存天下百姓,否则师父不会这个时候回到皇城。” “那又如何我还不是什么都做不到。” “当年师父会离开皇城,是因为谡融衡以沐氏族人性命相要挟吧。” 想起与非门上上下下的门徒,连一向心思城府极深的沐涯泊也心有戚戚,忍不住黯然落泪。 “那些孩子……那些孩子都是无辜的……他们加入与非门又有多少人是自愿的?还不是因为家中凄苦,养不起他们,有些是被父母卖来的,有些则是为了养活自己的弟弟妹妹。都是懂事的孩子……” 听到这些凡音不由得也沉默了起来,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顺夕的时候,他就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小兽。 明明已经遍体鳞伤却依然龇牙咧嘴,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为了帮无牙找一口食物。 “师父,我们会出去的。小爷会回来的。” 司幻莲一定会回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 百穿营已经守住了城门,并且假传太后旨意已命辅政王回到边关驻守,不得诏不入皇城。 司幻莲带兵想要入城就只有硬闯了。 “小爷,请三思!我们人数只有数千,硬闯进去损失惨重,况且附近驻守的央军随时会赶到,那时候我们就腹背受敌了!” 说话的是一个副将,但他所说的也正是大部分将士的心声。 和曜心里着急,沐姑娘在宫里头,被困在狭隘逼仄的皇宫地道里。小爷是必定会强入相救的,哪怕一人一卒。 如果说有什么是他们的司小爷唯一放不下的话,就是这位沐姑娘了。 “小爷?” “传令下去。与我攻城。不是死令,不愿意与我司幻莲同战的随时可以返回苍城,绝不会动摇在莲生军中的地位。” “小爷!你这样说的话……” “但今日肯留下与我一战的人,我司幻莲铭记在心。他日封公行赏,我以我司幻莲自己的这一份相赠。你们都是我的恩人!” “啊!” 和曜一字一言分毫不差的将司小爷的话传了下去。 整军沉默了下来。许久不见一个人有动静。 这时候有一个士兵走了一步,他走出了队列,向着小爷所在的方向行了一个站立礼。 “我是从西荒部落来的。当时入军的时候只是因为小爷的军队是唯一不问你是来自哪里的。我的目的只是为了讨口饭吃。我愿意为苍城而战驻守苍城是因为在苍城里也有饭吃。可是我不是北央人,今日不必为央帝而战。告辞!” 他说完了以后脱下了所有的铠甲。只穿着一身单薄的束衣。 那意味很明显了。 和曜心里一冷。只要有了第一个人,就会有第二个人,接着就有第三个人…… 和曜默默的看了一眼北央的天色,真的是晦暗晦暗的。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热烈的阳光了。 他想念西荒。 和曜按照小爷的吩咐,下去给了那名士兵一些盘缠好让对方能够回到苍城去。 但是在那名士兵走来接过盘缠的一路上,不断的被人绊倒。 最后那名士兵自己火了起来,回头怒骂,“你们绊老子干将的!” “叛徒!” “孬种!” “杂碎!” …… 这时候又冲过来一个正装的将士,扑向退下了铠甲的士兵就一顿拳打脚踢。 和曜因为小爷早有交待过,绝对不能欺压离开的人,所以好心上前去阻止。 他原本以为出来打人的是北央的士兵,可是却发现是一个西荒人。 “个毛耗子,别说你是西荒的人!管你是哪个部落的,你回去以后都是丧家之犬!” “也怪不得你的部落要被灭族,都是你这样的孬种害的!” “叛徒!” “胆小鬼!” “我只是不想为央帝而战,不为北央而战!” “谁说这是为了央帝而战为了北央而战?我们都是小爷的兵,我们就是为小爷而战!除非小爷死了,否则我们永远都是为小爷而战!” “是——我们是为小爷而战!” 和曜心中一热。他怎么都没想到说出这话来的居然会是一个来自西荒小部落的将士。 “在西荒的时候庞大强盛的部落总是攻占我们的小部落,抢夺我们的食物,马匹,女子,甚至孩子作为他们的奴隶。是司小爷不拘一格的收纳我们,训练我们,供给我们吃穿,甚至让受到攻打的部落进入羽翎的领地避难,难道这个时候小爷需要我们,我们不能为他一战么!” 当那第一个士兵重新穿上了铠甲,摸了摸一脸的乌青将盘缠还给和曜的时候,和曜头一次如此骄傲的笑了起来。 小爷是天生的王者,小爷的善意虽然不明显可是深入人心。原来西荒人不是不会团结,不是一团散沙。 是因为他们还没有遇见一个能够凝聚起他们的人。 以暴制暴的鬼面部落不行,凶残致胜的鬼择多铎也不行。但是来自苍城的司小爷却可以。 “让我们为小爷一战——无论胜败如何,吾等与小爷同在!” 远处的司幻莲听到的齐刷刷的呐喊声。 他的心却一点点的静了下来。 那名副将说的没错,自己只有区区数千人,如果贸然攻城哪怕城门攻破了入城之后自己也没有能力继续守住。 而要从苍城调兵过来,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其他驻地派来的央军的。 和曜兴冲冲的回来了。 “小爷!成了。” 他将军营所发生的一切描述了一遍之后才意识到小爷的脸色并不开朗。 “小爷,我们什么时候攻城。既然人都集结完了,晚不如早?” “和曜啊。” “是,小爷?” “真的要拿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的性命去保宫墙里的人吗?” “可是小爷,沐姑娘她在啊!” “她身边还有几个琴门的人,他们要离开,千军万马也挡不住他们。” 这倒是么错,和曜深表同意。沐姑娘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 “那央帝和其他的人呢?小爷不回去救他们了么?” “救完他们,我们所有人只有一起困在城中了。” 和曜有些理解小爷的意思了。他的神色跟着黯淡了下来。 “我们不回去的话,他们会感到很绝望吧。” 小音啊,若是你的话能够明白的吧? 然而到了第十天的时候,司幻莲突然收到了一封急涵,居然是百里明月送来的。 信函上只有一句话,求小爷帮保住北央,援军马上就到! 他谈成了! 这是圭羊公第一次直面司幻莲的苍城莲生军,莲生军的攻势令他惊呆了。 每每边关镇守的将领回报,那个纨绔子弟司小爷简直就是养了一群乌合之众。 远在皇城之中好吃好喝的圭羊公也就信了。 居然将高贵的北央人和荒蛮的西荒人混合在一起?那训养出来的必须是一支四不像的军队吧。 可是看着眼前训练有素,尤其是毫不畏死的莲生军,圭羊公慌了。 “援军什么时候到。” “最近援军就在百里坡外了。” “很好,很好。” “可是大公……” “有话利索的说!” “我们援军……只有千人。” “够了。对付城外那群草莽,够了。” “可是前方探哨回报百里太师府明月公子带着东南边关的央军回来了。” “什么!央军?没有朝廷的诏令,他们回来干什么?” “据说是被明月公子劝说来助帝的。” “助……什么!央帝不是在我们手中么!” 手下幕僚沉默了。并没有啊。央帝还在后宫中,某一条暗无天日的地道中。可是他们找了快十天了,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好恨啊!恨不得放把火烧了算了。 “那些工事兵呢?还没有挖通地道么?” “回大公,每次快到抵达他们那头的时候总有人故意小规模故意炸毁地道,我们损失了不少人,可……” “挖地三尺!把整个皇宫的墙都给我拆了。我就不信了还能找不到他们?” “是,大公!” …… 皇城中的百姓抱着手炉,一个个躲在自己的家中闭门不出。 司南大将军、辅政王,苍城的司小爷说是要入城来勤王的。声称央帝被圭羊公劫持了。 可圭羊公却声称司小爷心怀不轨,太后已经下令命司南大将军继续去西南边守着,他不老老实实返回苍城,还非要入城干什么。 可是西荒蛮军到底是攻势猛,百穿营的人很快就抵挡不住了。 皇城中的央军就是一株小小的墙头草,他们早就看开了,谁当央帝不是帝呢。 司幻莲入了城后直扑皇宫,将皇宫里的百穿营统统赶了出去。 于是圭羊公又带着百穿营开始围宫,将一群人困在了里面。 凡音一等人终于又见了天日,小小的央帝已经哭的快断了气,还好有亲生母亲的哺乳才没有饿死。 “多谢小爷相救!”沐涯泊带着一干琴门之人俯身道谢。凡音却在一旁冷冷的注视了司幻莲。 “小音?” 凡音一个纵身跃上了围墙。宫墙外圭羊公的人马还不死心的苦苦等候着。 司幻莲追上了她,两人一前一后,俯视着墙头下的敌军。 “让你们久等了。” “在外的央军还有几日到来?” 啊!司幻莲愣了一愣,“你怎么知道……” “如果不是央军即将入城勤王,小爷恐怕还在城外观望吧。” “你不信我?” “我信小爷。可是今日的小爷已不是往日的小爷了。小爷有了苍城,小爷有了拥戴自己的百姓。小爷是北央的司南大将军、辅政王。即使央帝被圭羊公抓到了,圭羊公为了巩固地位也不会这么快出兵征讨苍城。小爷便有了时机一步步稳固苍城,甚至整个淮阴以南。” “你……”全都知道? “因此即使圭羊公执掌了北央的皇权,小爷也已经囤够了兵马,偏安一隅了。又何必来助一个姓沐的央帝?” “小音,我不会丢下你的!永远都不会……” “以我和琴门中人的身手勉强逃生不难。大不了就是继与非门之后琴门再被覆灭一次而已。琴门的这些人哪怕是真心实意的效忠小爷,小爷也根本不会在乎的吧。” “小音你听我解释。我是犹豫过。但我犹豫的只是破城以后的出路。” “那小爷可已经有了退敌之法?如今若是我们不等援军,小爷有什么法子带我们出宫么?” 这……司幻莲突然觉得讨厌起来。原来女人一旦认真,就真的会无比理智,逻辑没有一丝的断层。 “我确实没有办法。” 坦白,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也确实不打算让我的将士为我赴死。但是我会回来。” 这也确实是他当时的想法。 “我会一个人回来,让和曜带着将士们回苍城去。” “你为何要一个人回来。” “因为你在宫里。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小爷你不必如此……” “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有你的道理。我也知道你有自己的秘密。但是我们以前就说好的,永远不放弃彼此不抛弃彼此不背离彼此。” 他什么都不知道…… 凡音觉得最最愧疚的就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毅然决然的私自就决定了,盲目的坚持着他一开始的决定,将她视作自己的家人,需要用生命守护的人。 “小音,长姐回来了,二姐也回来了,等我足够强大你也回到我身边,我们筑南王府……一家人就团聚了。” 第244章 打架 百里明月回城的时候真正带回了千军万马。 那才是央军,北央真正的央军。 驻守在北央的边关疆域,任劳任怨,无心朝政权野的央军。 看到大军压城,圭羊公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城中的央军也纷纷倒戈。 大家都是北央的兵,凭什么要听他一个外臣的。 城外的百里明月只对话司小爷,令立刻开城门迎接央军统领入城。 他们是来勤王的。 其余任何人胆敢出现在城楼上。 明月公子的原话是,“我当真会一箭射去,准心就是你的脑门!” 百里明月不同,他身上真正有些东西变了,变得不同了。 圭羊公不敢再小觑这个百里太师府的长孙。 百里老狐狸在狱中自尽,激发出城中百官的愤懑与激情,人人都变得张牙舞爪,这也让圭羊公很不满。 这些多年不经历战争的大臣早就失去了身为北央人的彪悍和硬朗。 但是在危难关头他们血液中的本性终于被激发出来了。 城内和城外共同的压力令圭羊公心力交瘁。 他的孩子们每时每刻都在唉声叹气,甚至痛哭流涕,日日夜夜规劝着自己的父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圭羊公怒骂,鞭挞,可是发现并没有用,有一个儿子居然私自跑出城了。 不仅出城了还投敌了。甚至诋毁父亲是父亲强迫一家人造反的。 原本大家都心向着央帝,可是父亲说央帝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孤儿。先帝什么都没有为他留下来,反而要让老臣为他保住江山,简直岂有此理。 谡家在北央作威作福这么些年了,也该到头了……声泪俱下言辞凿凿。连百里明月都困惑了起来,怎么听着像是圭羊公早就准备夺宫谋反了? 自从谡融衡开始针对胞弟筑南王之后,北央就陷入了多事之秋。 难道这就是央帝一言九鼎而自己违背了曾经的诺言后遭到的报应么? 趁着圭羊公气得一病不起的当口司幻莲带着和曜冲出了宫门,打散了圭羊公的百穿营,在城中央军的接应后迎来了百里明月与他身后的大股央军。 看着司小爷饿得面黄肌瘦,明月不由得笑了,“是小爷在西荒荒蛮之地流浪的久了,吃不惯城里的食物了么?” 司幻莲却死死盯着明月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没人告诉你这么盯着一个人看很不礼貌么?” “你的右眼怎么了?” 是一个黑洞洞的窟窿,窟窿里面是一团黑漆漆的物质,可是绝对不是眼球。 “瞎了呗。” “怎么会的?” “被箭射穿的。” “谁?” “不必再问了。已经过去。” “谁!我替你铲平了他。” 明月侧身闪过一边,指了指身后,“这些将士,还有城外的百万央军都是他的士兵,他是辽东大将,以你苍城之军可否铲平了他?” 还差一些。 火候还差一些。 司幻莲垂下目光,但眼神中依然闪过一丝倔强,再给他三年,只要再给他三年,他一定可以再将苍城的莲生军扩张十倍。 到时候说不定就能与之一战了。 “老爷子在城里可还好?” 明月本意只是转移开司幻莲的注意力,不料这话一问出口,小爷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阿莲!我爷爷可还好?” “老爷子已经……已经……” “已经什么!” “百里老太师仙逝了。”沐凡音从两人身后远处走来,走的很慢,语气很轻,可是声音清晰的传入了百里明月的耳中。 不可能的!百里明月看向司幻莲,充满了恳求与希望,不会的! 老爷子在皇城中,就像龙王生活在自己的海域中,谁能够动的了他? 只有他自己。 他活的够久了,他也看的够多了。 从司幻莲的话中他明白了央帝已经不是他原本效忠的央帝了。 北央在以不可遏制的巨轮般滚动着。他无法去效忠一个来历不明的央帝,可是他也不愿意推翻那个央帝。 那个孩子是无辜的,无论是被谁利用了。而且北央这几年经历了太多朝的央帝更替。 他有着一双不同于老者的明亮的眼睛,可是这双眼睛却已经看不到北央的未来了。 北央的天命轨迹超出了他的预计。 “是老爷子自己决定……” “你胡说!”百里明月一把揪住了司幻莲。 和曜本能的要上前去阻止。 一瞬间百里明月身后的央军和司幻莲身后的苍城莲军之间又剑拔弩张。 沐凡音一手抵在了和曜的剑柄上,缓慢的,有力的按下了他的剑柄。 “收回去。百里明月是小爷的兄弟、手足,兄弟之间打架可以流血,可以断牙,但是不可以拔剑。” 和曜将信将疑收回了手中的佩剑,他身后的莲生军也跟着他收起了兵器。 可是央军并没有收回,而是继续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百里明月一拳头挥了上来,虽然世家子弟但他从小骑马射箭功夫练的还不算差,一拳击中,司幻莲的嘴角立刻渗出了一丝血痕。 司幻莲没有还手,而是手背直接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百里明月又是一拳。一连三拳之后,司幻莲终于主动的退开了。 “扯平了。” “对。扯平了。所以现在你可以与我动手了。” 司幻莲首先褪下了腰间的佩剑,然后是袖中的匕首,隐在胸前的短刃,靴子里的俩柄短刀。最后将披在长袍外裘氅一抛。 百里明月腰间佩剑也落了地,裘氅同样抛在了一边。 刚开始的时候两人打的还有些章法,拳脚之间能看出几分胜负。 和曜心底一点不慌还有几分得意,小爷的腿脚功夫与江湖杀手比或许太过光明磊落占不到便宜,但是对付明月公子绰绰有余了。 可是看到百里明月一把双手搂住小爷,张口就在他露在外头的脖子上咬下去的时候,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要不是肩膀被沐凡音按着,他大概已经冲上去把那条姓百里的疯狗拽开了。 牙印底下渗出了鲜血,北央的寒风吹过更加涩涩生疼。司幻莲抚了抚伤口,像看怪物似的看了一眼百里明月。 这个人已经不是百里明月了。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遍了北央几大军营,又迅速的得到了将领的认可,是怎么样说服他们的。 但是司幻莲清晰的看出了百里明月底子里的不一样。 什么谦谦公子,翩翩佳人,风月红尘,对眼前的百里明月来说不过都是昙花一现。 他现在的眼里有着更深的欲望,那就是生存。 他要活下去,他要活的比别人好,他要活成别人眼中至高无上的尊者。 许多东西都会令一个人改变,司幻莲也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蜕变,所以他知道过程并不重要,原因也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最后你变成的那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司幻莲更加警惕敏锐以后百里明月有一阵子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变得盲目,就像两个三岁的孩子打架,互相撕扯掼拉,扯住头发,一拳打中鼻梁。 两个人的血已经分不清彼此,但是沐凡音在一旁看的很清晰。 他们都不约而同避开了对方的要害,看起来虽然打的很狼狈又很酣畅,可事实上那根本不能叫打斗,充其量只是孩童间的打闹。 两个毕竟都是大人,体力也太好了,一打就从白天打到了天黑,围拢一圈央军纷纷的散去了。 最后只留下了和曜与莲生军。 莲生军与央军是不一样的。 央军是北央的国军,但莲生军是司小爷家养的。 沐凡音又看了他们几眼,那两人也早已经累了,但都是心高气傲骨子里不服任何人的世家子弟,没有一个人肯先认输。 打就打呗。照他们这种打法,十天十夜也未必能分出胜负,且还不致命。 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心口的血气又翻涌了起来,凡音知道自己就快支撑不住了,她每日都需要大量的时间打坐休养,可是被困在皇宫中的这几日因为没有一个可以安静的地方她一直在死撑着。 “和曜。” “是,姑娘。” “你陪着他们吧。” “是。姑娘您去休息吧。” 凡音走了两步,突然听到身后犹豫的声音,“姑娘跟小爷一起回去吧。” 凡音没有做声,脚步却依然停顿着。 “小爷心里始终有个放不下的人,那就是姑娘。姑娘也是为着小爷的,不然也不会潜入皇宫多年为小爷开城铺局。” 凡音蓦然心底一酸。原来他们都是这样看她的。 原来他们一个个心思都是这样简单干净纯净的。 “羽翎部落那位主子……已经明白了。也已经放手了。姑娘请随小爷一道回去吧。” 凡音没有心思去问羽翎那位主子明白什么了,郡主心思那样重的一个女子何况又是待小爷真心实意怎么会肯放手的? 她心里只想着的是,长灯走了,北央如今的央帝却是真正姓沐的。 父亲不会高兴的。 父亲一不高兴,一定又会整出许多的幺蛾子来。 说不定还会逼迫阿篱攻打北央。 阿篱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姑娘?”和曜不放心小爷那头不敢离的太远,所以只追了几小步,“姑娘可是对小爷还有什么不满?姑娘何不敞开了说出来。小爷心里只有姑娘的,但也深觉对不起羽翎的那位,若是姑娘能不在乎名分的话……” 后面的话和曜心里明白却说不出来了。他能替主子话说到这个份上,真的已经尽心尽力了。 连凡音都不由得感动,就算是沈沧海依然还在,也未必能够做到他这个地步。 “和曜。” “是,姑娘。” “你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才能保护好小爷。” “那姑娘你呢?” “我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他们果真是打了一天一夜还不止。 晌午之后,央军中的几位将军遣散了手下的士兵,各自抱了些瓜果和酒,就坐在了路边开始观赏了起来。 两位曾经在皇城中叱咤多年的世家子弟如两个顽童般在皇城大街上当众缠绕私斗。 而且还斗的这般激烈且并无你死我活,太能打发时间了。 这个时候襁褓中的央帝也回到了宫廷。 有沐涯泊在,真正的纳箬太后不需要操心太多的就可以在后宫中安顿下来。 琴门的人收拾了皇宫中的地下通道方便日后的使用,一面将多日来受到惊吓的朝臣召回了宫中,重新掌定大局。 圭羊公的百穿营并非全是叛军,他们中的许多知识忠于圭羊公且迫于圭羊公的施压。 尤其是圭羊公的那几个子嗣,他们倒戈在众将士之前也是令沐涯泊十分惊讶和头疼的事情。 他派人来请小爷和明月公子入朝议事的时候被央军的人推开了,“别打扰两位公子比武切磋。” 和曜已经累得坐在了地上,见到琴门的人被央军阻挠了才走过来周旋。 “是涯泊大人派你们来的?” 琴门的人鄙夷的看了一眼央军,傻大个! “是的。大人请司小爷与明月公子入宫与太后议事。” “可是……”和曜看了看那两位。“等他们分出胜负了,我一定转告!” 琴门的人各个都是内功高手,眼神中流露出一副你莫挨是个傻子吧?这种打法天荒地老也分不出胜负。 瞬间周身杀气四起,和曜猛的一动,你们要做什么? “姐姐交待了,不必打扰他们。”睡眼惺忪的无牙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晃了出来。 琴门的人这才消无声息的退下了。否则还真准备出手,给那两位小公子一人来一枚暗箭。 既然分不出胜负,两败俱伤也是个结局。 说起来,“姑娘呢?” “姐姐回去打坐了。你们别打扰姐姐。” 和曜看了一眼无牙,这个小家伙身上气息总是令人诡异的觉得十分恐怖。 琴门的人?他记住了。 …… 凡音眼眸微微睁开的时候就来得及喊了一声,“顺夕?红狸——” 随即就昏昏沉沉的歪倒了下去。 她心里怕极了。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有一个隐隐绰绰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着。 “你啊,再这么撑下去……就真的不行了……” 不要。 我还想再看一眼小爷。 不知道他跟百里明月的“比武”结局怎么样了? 谁赢了,谁输了。 赢了的人一定很高兴,能够赢过自己的老朋友有时候是比胜过自己的敌人更令人愉快的事情。 最后先倒下去的是司幻莲,因为他实在太困了,眼皮子开始打架了。 “你不困么?” “困。” “可你怎么不睡呢?”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这么说。” “百里太师府那本来就不是我的,是老爷子的。如今老爷子不在了,太师府就不存在了。父亲走了以后,父亲这一房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家里的叔伯会分家会离开,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那种心情没有人比司幻莲更能够理解的了。 见到大火焚烧之后的筑南王府的时候他的心情就是此般的。 冷漠而苍凉。 苍天无望。 既然苍生都抛弃了我,我为何不能抛弃苍生。 因为沐凡音,因为有洛绮尧,因为有胡暮苏,她们是他的家人,是他需要坚持下去保护的人。 “阿莲,阿莲……你知道一无所有的感觉吗?” “知道。” “你说老爷子怎么就能丢下我一个人呢?” “因为他知道你会熬过去的。” “真的么?难道不是连他自己都活的厌倦了,于是抛弃了我么。” “不是的,明月。老爷子是个心怀天下的人。在朝中的所有人并非都只为了争权夺势,也有真正关心苍生与百姓的。” “譬如那些逼死了筑南王的大官么。” “他们已经死了!” “是死了。是被央帝杀死的——先帝。” “他们其实是死在自己手中的。” “你知道的吧,是谁杀死了我的父亲。” “知道。” “虽然她是受命于央帝的,可是……可是是她亲自下的手,那个女人怎么会那样的狠?” “她就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一个女人。” “可是你依然要她。” “对。依然。” “哪怕她做过老六的皇后?” 谈话到了这里瞬间终止了。 无牙走过来,在和曜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一脚踢在了仰面躺在冰冷的雪地上的司幻莲的肩膀上。 “嘶!小鬼?” “我叫无牙,不叫小鬼。” “别以为你是琴门的人我就拿你没办法。” “别以为姐姐要我们效忠你我就必须效忠你。” 明月竟然裂开嘴笑了起来,“阿莲啊,看来以后你是个了不得的人呢!连个小鬼都治不住。” “……” “小爷——无牙——”顺夕匆匆忙忙的跑过来。 司幻莲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小爷,是不是有个叫阿巫的医师?” “有。在苍城呢。” “苍……那就立刻去苍城!现在就走!” 司幻莲不待再开口问瞬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小音。 第245章 救赎 凡音在回苍城的一路上都时冷时热的。 热的时候衣衫汗湿,必须大口大口的吞雪降温。 冷的时候牙齿打颤,点燃两只暖炉后都忍不住想要吞炭。 司幻莲焦虑的看着她,心里难受却不知道该如何帮她分担。 “这是内力反噬?我生母也是与非门的人可我怎么从来没见到过她这样?” 司幻莲问着,可是红狸和无牙都没有办法解释。 红狸本来就对与非门的内功心法不熟,无牙又是自己都没有琢磨透彻的。 看着他们俩司幻莲只能干摇头。顺夕留在皇城中辅佐沐涯泊,这也是凡音的意思。 所以顺夕只好让无牙跟着凡音,至少这个弟弟功夫好一些。 至于红狸么,她原本是逍鹰派的人,沐涯泊对逍鹰派早就恨之入骨,所以她宁愿跟着司小爷和沐凡音走。 “小音,你好些没有?” 她能听见他说的话,她神思还是清明的,可是身体已经完全控制不了。 没有想到就那么短短的几日就把自己逼到了如此境地。 体内的那团火像被一点一点耗尽了。 按照阿巫前辈的预估这团火还能燃烧那么几年,可是自己作死,一直在往小火苗里添枝加柴,让它烧的更旺也就更快了一些。 司幻莲最终没有对明月说出谡本初其实是沐氏的人,而是默认了他的央帝身份。 无论沐涯泊还是凡音都对他心怀感恩。 央军大军入城以后,百穿营被百官彻底取缔了,在明月的带领下所有参拜了谡本初的生母纳箬太后。 长灯易容的太后容貌多变,反正也没有几个人真正记住的。 明月问小爷是否愿意留在皇城中,共同恢复北央的秩序与强盛。 司幻莲看了一眼帝王先祖宗祠的方向,他始终是一个被排除在外的人。 “不。我要回苍城去。边关才是我的领地。” “你会继续为北央驻守苍筑关的吧?” 从明月渴望的眼神中司幻莲看出来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北央皇朝的后盾,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王爷。 而不是仅仅挂着王爷的名头,却在遥远的边关虎视眈眈的盯着北央的皇朝。 司幻莲觉得很残酷,自己知道真相却无力改变真相。 百里太师府爷孙三代都是北央皇朝的忠臣,他们一心一意虽然才华天赋无人能及却都誓死捍卫着谡家人的天下。 然而如今身处宝座之上,完全需要他人辅佐的央帝居然已经不是谡家的人。 “姐姐!姐姐……” 无牙与红狸不同,红狸经常游荡在外,只有到扎营入宿的时候她才会从外头回来,照顾凡音的起居。 可是无牙无时不刻的紧盯着凡音,就像真正姐弟。 “她为什么还不醒?”无牙恼怒的瞪着司幻莲,“姐姐是不是要死了……” 司幻莲对这个实力很强可是心思很单纯的孩子有些不知如何安置,正想劝他也出去走一走不要留在马车里打扰凡音了,就看到无牙忽然瞳孔竖立,两只耳朵动了一动。 “你留在这里,保护姐姐。” 话音刚落人已经猛的闪了出去,留下司幻莲一人目瞪口呆,让他留在这里保护凡音? 这孩子…… 也就是在眨眼间忽然听到前头马匹嘶鸣的声音。 “小爷!” 和曜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 “我们被一队黑衣人包围了。” “对方有多少人?” “数十人。可是……他们把我们与后面的兵马分开了。” “什么?!”司幻莲窜出了马车,目光往后一看的时候瞬间惊呆了。 马车在一处悬崖边上,这条路根本不是原本预定好回苍城的路。 “为什么我们偏离主路了?” 和曜迟疑了一下,先前确实行军中乱了一下,他过去查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再赶上马车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困倦,然后在马背上不停的合眼睁眼合眼,再睁开眼看向前头的时候发现部队还在前行于是就没有再留心眼了。 可是突然马匹意识到了危险,扬蹄嘶鸣,他才猛地惊醒那时候四周已经有黑衣人落了下来。 蹭蹭蹭一阵打斗声传来,司幻莲与和曜赶过去的时候无牙已经与对方缠斗在一起。 以司幻莲对无牙的认知,这小子对付普通雪匪应该三两招就定胜负,人数完全可以不计。 然而此刻无牙却应付的手忙脚乱。 和曜看出无牙也不需要自己帮忙,于是沉下心看了几眼,“小爷这群人是不是逍鹰派的人?” 司幻莲的脸色已经沉的墨黑。 “是。”就是那一群在先祖碑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红狸在哪里?” 红狸这个时候正提着一袋核桃赶回莲生军的军阵,可是回来一看所有人都停在原地。 她在军阵中寻找凡音躺的那辆马车,脸色瞬间变了。 莲生军的人数不对,只有一半的人,而另外一半完全没有痕迹去了哪里。 “这是遭到埋伏了?” 黑衣人看到司幻莲出现知道自己劫对了目标,直接掠过阻截的无牙,拼命攻向马车。 司幻莲反手挡开了几个人后意识到不妙,自己身在哪里也不清楚。 于是挑断了马车的车辙,将凡音从马车里抱了出来,自己先跨上了一匹马,然后把另外一匹的缰绳扔进了和曜的手中。 “带着无牙跟上来!” “是,小爷。” 他们在迷雾中跑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发现莲生军的下落。 “和曜,你看。” 从后面追上来的和曜顺着小爷指着的方向看去。 “这棵树……” 无牙背上和手臂上都是细小的伤口,血珠不停的滴落,他趴在和曜的背上,“……我们一直在绕圈子……” 无牙虽然始终紧闭着眼睛紧贴着和曜,但是他的感知却是最敏锐的,经过他的一肯定,两匹马瞬间都停了下来。 “难道是传说中猎妖阵?”和曜难得语气中出现了一丝慌乱。 司幻莲并不清楚江湖传说,但是他作为曾经纵琴阁阁主的独子,他怀有敬畏之心。 “怎么出去。” 和曜思考了很久,就在他准备放弃一条路冲到底的时候听见被小爷框在身前马背上的沐凡音轻轻的嘟囔出一句,“狼烟。” “什么?” “和曜,去点火。” “点火?” “我们在人家阵里出不去,但是烟火可以把外头的人引进来。莲生军肯定在到处找我们。” 和曜挑了个背风的地方,点燃了火,等烟雾升起来了以后迅速灭掉了火。 “小爷我们是不是先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毕竟两人的马背上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半死不活,都是拖累又不能丢下。 两人摸进了一个山洞里,和曜放走了两匹马,希望它们可以为他们拖延一点时间。 但是黑衣人追来的很快,他们在山洞附近的雪林里摸地搜索,和曜咬了咬牙,“小爷,你和姑娘、无牙留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 司幻莲一把拽住了和曜,“不行!” “小爷!” “那些人下手狠毒,就算你引开他们也拖延不了多久。不如两人一起对敌,说不定就能等到我们的人找过来。” “可是姑娘和无牙这个样子……他们撑住太久。” 沐凡音慢慢的爬了起来,一双眼眸中的红光都黯淡了许多。 “小音,你干什么!”司幻莲急了忙过去扶住了她。眼神里是不舍和愧疚。 是他大意了,否则不会那么容易落入对方的圈套。 这些人他还记得,要对付的目标是他,自己却连累的小音。 “我可以挡住他们……你们……想办法走出去……” “小音!你连说话都这么累了,你还能干什么?!” “纵琴阁的手段……小爷,你还没有完全的见识到。哪怕只有一口气在,也可以做到与他们同归于尽……” 所以可想而知沐隐娘当年在生前是受到多么大的创击,导致她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就香消玉殒了。 “小音,只要我还在,我就不会再让你为我冒险。” “我不是为你,小爷……我是为了师父,为了二夫人啊……” “你……母亲不会要求你这么做的。” “小爷我已经答应了师父,我会守护你……”因为其余的已经没有办法做到了,但是我仍然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保护你的安危。 在黑衣人找到山洞攻进来的瞬间,凡音站了起来,她并不是用自己的手脚站起来的。 而是像周身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它们包裹着她,将她慢慢的拉了起来。 她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那样站立着。 全身缠绕着猩红色雾气。 猩红色的雾气像丝线一样弥漫开来。 丝线缠绕着进入黑衣人的体内,他们惊愕的注视着自身,一瓜一瓜的剥落下来。 “什么……!” “为什么会动不了……” “身体要炸开了!” 一个一个黑衣人从体内炸裂开来,他们的尸体堆叠在山洞的门口,外头的人再也不敢肆意的走进来。 和曜堵在门口,警惕的张望着。 “小爷,他们不敢进来的!”和曜的语气是轻快的,可是等他回头的时候却发现不对劲了。 “小爷,小爷……你看姑娘啊!” 司幻莲这才转回头去,凡音整个人像一只蝉蛹,被红色的丝线绑在了山洞岩壁上。 她看起来痛苦的挣扎着。 “小音——” 司幻莲扑了上去,用手去撕扯她身上的丝线,可是丝线却像是火苗灼烧着他的手掌。 “小爷,小爷,你松手啊!” “小音,你等着我,我救你……” 可是挥起的佩剑却在红丝线面前毫无办法。 它并不坚硬可是坚韧的缠绕住沐凡音,就像是要勒死她的双手。 司幻莲毫无办法,从未感觉到如此的绝望,他内心有一股火在燃烧,他看着凡音在他的面前。 他看着她痛苦不安的挣扎。 他想要帮助她,可是却丝毫无处着手。 那一刻不仅仅只有虚弱感,绝望感,无力,苍白。 一句话蓦然在他脑海中蹦了出来,哪怕你拥有天下有些地方你也永远无法期及。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彼此能够感受到,你的内心就能够永远留在那头。 是皇奶奶迦熙太后在他想念父母的时候抚慰他的话。 迦熙氏会在不经意间对他说一些那个年纪的他无法理解的话,虽然司幻莲并不能明白,可是他一句一句,一词一词都记在了心里。 当他能够明白的时候回忆起来,会感谢感恩皇奶奶的睿智和包容。 他轻轻的拥抱了上去。 拥抱住那只红丝线包裹起来的蝉蛹。 起初是火烧火燎般疼痛,他可以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渗入到骨髓里的那种疼痛。 但慢慢的疼痛在减轻,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 “小爷……”凡音从蝉蛹里挣扎着张开了眼睛,“松开我,你会死的……” “不要。” “算我求你了,松开我吧……释魂琴的烈焰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我不要。” 如果你好,我便松手,放你自由。 你要的天下,我给不了你的,仍由你自由的翱翔。 可是如果你不好,我会陪伴着你,一分一毫一丝一滴,我陪你一起承受,不要让你一个人。 …… 释魂琴的烈焰是不可能被熄灭的。 只有等到它燃尽的那一刻。 沐凡音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她知道他不会松手了,他会跟着烈焰一起陨灭。 那么,就让我去吧。 要活有的时候很难,可是要死的时候却发现依然很难。 沐凡音散尽了一身的功力。 不仅仅是自身的功力,还有释魂琴盘踞在她体内的无名之火。 那感觉就像能够感受到鲜血一滴一滴的流淌出自己的身体,感觉到全部的力气一丝一丝的消失。 她并不想结束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背负着那些呢? 为什么…… 身为沐流光与梵彦笙的长女,为何要她独自一人背负起两种完全不同的家族使命,为何要让她感受到自己愧对了每一个人。 自己的母亲愧对了家族,愧对了师门,愧对了沐氏一族全部的依托。 阿娘,所以您才会选择离开是吧? 离开北央,甚至临终之前也从未告诉过我们您是北央帝王之下与非门中的一员。 阿娘,你从来都不想告诉我的是吧? 沐凡音的意识一点点的消散了下去。 脑海中一片片的记忆回闪开始了。 从小的时候在温暖如玉的曳陵,最开心的时候是阿娘身体还好的时候,会哄着她,当她是个宝宝。 后来因为父亲与曳陵帝的不快全家都搬走了,接着弟弟出生,母亲身体垮了。 那以后仿佛整个天下都崩塌了。 在全家出逃的马车上,她身边只有从小陪着她的青风,可是当青风也死在不毛之地的时候。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苍天还要绕过我? 我要变得很强,很强,更强,只有足够强大了我才可以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哪怕变成没有感情的杀人利刃,她都没有一句反抗的话。 没有一个反抗的念头。 因为杀人才是强大的啊,弱者只有被杀。 因为利刃强大的啊,可以刺穿所有的敌人。 她以为自己强大了,便可以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在乎的人,宝贝的人…… 可是原来强大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司幻莲,那个单薄孤傲的少年,在风雪中拯救了她,保护了她,将她视若珍宝。 她想要维护这一份宁静,原来那么的难,那么的难。 她爱阿篱,虽然自从阿篱降生了以后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好的,甚至因为阿篱的出生导致了阿娘身体的病弱。 可是阿娘说,要保护阿篱,要照顾阿篱,要把阿篱当做珍宝。所以她永远把阿篱摆在第一位,摆在自己之前。 可是她现在好苦啊。她想要保护她的小爷,她想要保护阿篱,自己却已经累了,再也做不到了吧…… 如果、如果有来世的话,希望……我不要再那样累了,好不好? 身上的烈火一点点的熄灭了下来。 缠绕的猩红色丝线也变得柔软了下来。 沐凡音睁开眼睛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小爷。 “小爷……” “你没事的,你没事的!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爷,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我叫做梵尘瑾。我来自南陵国,我……” “我知道,我知道,求求你别说了!” “不……让我说完……你要记住我……无论来世我叫做什么名字……” “不要!不要!求你了小音——不要啊!” “小爷,有一句话我从来不敢对你说,我没有资格对你说,小爷我爱你……” “不——” 第246章 少女 雪白的人影在白色的雪地上飞驰,跑的欢快。 正在苍城门外散部的无牙瞬间来了兴趣,脚尖点地飞快的跟了上去。 那白色的人影是个女子,一个四肢修长动作矫健的年轻女孩子。 身上有着令人痴迷的异域风情。 无牙见过她一次,在沐凡音的药室里。 她似乎是阿巫的女子第,学的十分刻苦也十分顺从。 可从她的眉眼间无牙一看就分辨出根本就是个心思极野的丫头。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于是只好默默的尾随着她。 “跟着我干什么!” 终究是被发现了。 “我就看看你是不是奸细。”无牙回答的义正言辞。 他现在可是沐凡音的私人护卫,虽然已经有大半年没见着她了。 上回见到的时候是阿巫前辈把她从药捅里翻出来,用小车推到苍筑关外的大太阳里翻面儿晒了晒。 沐凡音如今被日夜浸泡在药池里,那药池是小爷亲自命人打造的,十分奢华。 但男子都不得入内,只有阿巫和她的女弟子们可以入内。 “你是不是瞎了眼,我怎么能是间隙!” “你这女子怎的粗俗无礼,一开口就咒我是瞎的。” “我是你主子的药师!” “谁是我主子?” “你连你主子都不认得?” “你说司小爷?” “我说那药池里浸着的都废了快两年的女子……” “闭嘴!” 无牙有点生气。怎么骂他咒他倒是都没关系的,他也不会因此而对眼前这个蛮横的小药师有什么不满。 可是说他姐姐就不行! “我姐姐才不是废了,我姐姐那是……是……” 其实沐凡音不能说不能动不能行也不醒,说废了都是客气的。 直接说她死了也不为过。 可是说死了吧,她也有心跳,也有呼吸。 阿巫前辈用与人体温般的热水浸泡着,看起来还栩栩如生的。 现在是连无牙自己也说不好沐凡音到底是死着还是活着。 “姐姐那是睡着了。”最后他弱弱的憋出了这句话。 瞧着他窘迫的样子,明明词穷了却依然倔强的护着沐凡音的样子,女子轻轻的笑了出来。 “你看起来傻乎乎的。” “你才……”又一想,她说的是我,又不是我姐姐,算了。不跟她计较。 “怎么不骂回来了呀?” “你挺好玩的啊。骂我没关系,但是不可以说我姐姐的坏话!”无牙很郑重的警告她。 无牙现在是个大男孩,手长脚长明眸皓齿,相貌俊朗。 但是小爷依然不怎么喜欢他,他的脾性有些过于“耿直”了。有什么说什么经常怼的人咽不下气。 不过跟和曜倒是感情好,和曜送了匹骏马给他,瞬间就把他虏获了。 而且和曜是西荒人眼里可大着,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 他也想跟着和曜出去打仗,可是和曜说他下手太阴狠损毒了,那是属于江湖杀手的阴招,用在战场上是要被人鄙视的。 可怜无牙从小学的就是阴狠损毒的招数,他的每一次下手都必须置对方于死地,否则就是自己要死了。 那我就留在这里保护姐姐吧。无牙倒是没有什么特别遗憾的。 战场上的人太多,杀不完。想想也挺累的。 纵琴一出手,没有活口。杀不完可还得了? “我叫芷灰星,你呢?” 女子的性子倒是很爽朗的,没有丝毫的扭捏。 听到了她的名字,无牙咧嘴一笑。 “看你轻功还不错,来追我吧,追上了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咦?你这人怎么这样!我真心实意与你交个朋友,你怎么……” 无牙才不理她,纵身就掠地而起。 灰星果然拔腿去追,可纵然她轻功再好在无牙的面前也占不了便宜。 一会后就累了。 “不追了!算了,你不愿意与我交朋友,你走吧。” 无牙又回到了女子身边,在她一把能够抓到的距离之外,仔细端相对着她。 她长得不是顶好看的,可是有活力,而且眉宇间有一种大开大和。 是那种豁然于天地的。 无牙是在北央的皇城中长大的,见过需要北央的女子。 北央女子天性骨傲,带着一种盛气凌人的架势。 可是这个女子身上没有。她有一种很纯的东西,更贴近于自然的东西,是无牙喜欢的东西。 他从身后拿出了一株花。 其实那也不是一株花,而是看起来像一株花。 这是他自己用千年冰川雕出来的,然后求了阿巫前辈帮他留住这株冰雕花,不要让它化了。 阿巫前辈帮他染上色彩,用艳丽的橘色,清淡的绿色,深沉的黑色,还有漂浮的黄色,绘出了一株花该有的样子。 再用特殊的药剂淋在冰层上,让它可以被暂时保存下来。 他小心翼翼用帕子包着,没事了可以唆两口。味道是甜的。 其实那是药剂的味道。 “给你。” “什么鬼东西?” “这叫冰花。” “哈哈哈……”灰星仰头大笑起来,笑的见牙不见眼,豪爽极了。“你大概是没见过真花吧,哪儿是长这样的。” “都说了是冰花!” 无牙又生气了,这次当然不是认真生气了,可是自己宝贝的东西送给她作为友谊的象征,人家却毫不领情。 “带你去见个稀奇货!” 灰星真的是个大方的女孩子。 她直接拉起了无牙的手,不是拉他的袖子也不是抓他的手腕,而是直接一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我们走。” 她带着他走进了城外西郊的一片密林。 也只有到了苍城以后无牙见到了真正树林。 是树木真正的颜色,郁郁葱葱的,虽然一年中大部分时间依然会下雪,可是雪没有那么纷繁肆虐了,偶尔还会露出太阳,晒在枝头上,雪结成了冰,晶莹剔透的,怪好看的。 “那儿——” 女孩子的手一指,无牙迫不及待的看了过去,在一片绿色的草地里找了许久才终于发现了她说的是什么。 那是一株特殊的毛茸茸小小的花蕊。 它的花瓣已经没有了,所以其实也没有多么的好看。 但是包裹在一层薄薄的冰霜中,风吹过晃动一下。 它的根茎部分很坚强,虽然花蕊因为冰霜层的包裹而更加厚重了,每次倒向一边时总好像要折弯过去,但每一回它又坚强的抬起头来。 “这才是真正的冰花!” 她骄傲的语气里丝毫不掩饰得意。但是无牙听着不觉得讨厌。 她的得意也是真心实意的,不像皇城里的那些女子,傲慢的不像样子。 “你是哪儿的人?” “干什么!”才想着是个大方又爽气的女孩子,她就警惕了起来。 “你是西荒人吧。” “是又怎么样。”女孩子更警惕了。 在苍城中是不分西荒人还是北央人的。然而北央人天性中的傲慢和骄纵还是会微微刺伤西荒来的人。 除了像和曜那样在小爷身边担任着高级官职的,谁都不敢轻慢的西荒人,普通的西荒人其实并不怎么西荒与北央人生活在一起。 只不过苍城中的生活条件确实要比西荒部落的荒地生活富裕的多,小爷又不排斥西荒人入城来居住,只要通过了和曜带领的西荒稽审队的调查,所有西荒人都可以入城来定居。 因此如今的苍城与以前的苍城定义又不同了。 如今的苍城分为了外城和内城。 内城就是原本的苍城,但是外城居住的多数都是失去了部落,或者因为部落总是受到其他部落攻打而居住不下去了,以前只能选择去羽翎那种的中立部落避难。 而现在多了一个更好的选择就是移居到小爷的苍城中来。 外城的房屋都是后来才建造的。 负责建造的人都是北央人,造成什么样子也由北央人决定。 原本的苍城百姓不反感让西荒人居住在外城,这样更有安全感,就不用怕西荒部落来进犯了。 他们打来打去其实打的还是自己人。 可对于非要迁入苍城内城的西荒人就有些讨厌,可能觉得自己说话都不自由了起来。 苍筑关的防御也更壮大了。一直延绵到了外城的边缘。 以前那片区域都是浪人的天下,但现在浪人也可以迁入城中,只不过需要劳动,几乎就是苦役,为苍城人干活。 可以换取饭吃,以及头上的一片瓦。 但那些有特长的人在苍城就可以生活的很好,譬如精通植物的,懂得那些可以治病那些可以治伤的。 还有铁匠、瓦匠、命理师,他们可以去小爷设置的天阁司考核,考核通过的就可以去小爷不同的部门供职。 那就是吃皇粮的活了。 但在这里大家都不说吃皇粮,因为北央是根本不管苍城的,严格说来过了淮阴以南朝廷就不再怎么管了。 据说现在朝廷当家的是当年百里老太师的长孙。 这小子风流倜傥也风流成性,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娶亲。 很多人都怀疑他是断袖之人。风花雪月都是糊弄世人的。 女孩子的心思总是比较敏感的。 无牙一问她是哪里人她就猜到了无牙已经看出来她并非北央人了。 小爷本身就是西荒部落的驸马,因此苍城面对西荒部落开放以后城内的通婚也跟着出现了。 但并不普遍。大多数的北央本地人还是无法接受西荒的女子。 觉得她们粗鄙不堪。 这跟对待从南国流亡过来的女子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南国战乱破败后,曾经也有许多南国的千金小姐落难,北央男子倒是十分乐意接纳她们。 哪怕没有办法真正娶进家门,他们也会为她们建造庇护所,像养着亲闺女似的。 经常发生南国的女子逃入北央的时候岁数还小,于是被一户大户人家收养了。 小女孩长大了遇见了自己心仪的公子,于是收养她的老父亲还要准备她的嫁妆,依依不舍的将她嫁了出去。 但是明显对于西荒的女子就没有这样的客气了。 通商是主要的,西荒的天然物资的确要比北央丰富很多。 最主要的还是便宜,同一件货物从西荒入要比东桑的皇家商队便宜的多的多的多。 但是东桑的商队还是源源不断的来。 北央是东桑国商贸往来的大国,东桑就是靠货物流通而赚取高额的报酬,才可以支付东桑国护国军的报酬。 司幻莲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如果将东桑的商贸慢慢的断掉。东桑国就失去了大笔的财政收入,就没有了钱去支付护国军。 是不是整个东桑国的国库都会被掏空,继而自己瓦解。 然而整个北央有太多需要依赖东桑商贸的地方了。 想靠西荒那些区区一点物资支持整个北央是不存在的。 而且西荒的部落根本没有贸易和竞争的意识。 对他们来说天然物资丰富又如何,今天采集这些就是这些,多一分都没有必要。 更多的时间不如在草原纵马,不如跳舞玩耍,不如到处惹是生非。 司幻莲一开始还尝试着帮助几个部落,可是当那些弱小的部落能够通过贸易养活自己了以后,就再也不愿意更多的产出了。 当小爷不再扶持他们的贸易以后,他们索性整个部落都迁入到了苍城中,在外城圈养了一片属于他们的领地,从此以后再也不回到西荒的部落领地了。 对他们来说虽然气候稍微严寒了一些,但完全没有办法的嘛。 只有在这里才能受到小爷的庇护,不怕其他部落的攻打,而且还能从城里买到各种食物。 和曜自己都忍不住摇头。所以他从来不会提起自己的部落人民。随他们去吧。 灰星就是西荒部落中的女孩之一。 从小因为家中母亲生病,她就跟着父亲到处采草药。 灵敏的身手就是那个时候练就出来的。 有一次阿巫前辈在前往西荒深处采集草药的时候受了伤,盘伏在地上,是灰星救了她。 之后便开始供应各种各样的草药,阿巫需要什么只要跟灰星描述一遍她都能记住,不出两天草药原料就会堆放在阿巫的门口。 而且需要的钱比外面的药商便宜了不止一半。 灰星很聪明,性格也很真,阿巫喜欢她就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徒弟。 阿巫看着很年轻其实已经很年长了。 她也是在西荒的土地上长大的,她知道那些部落女孩子的生活,作为无法作战的女子最终只能听从父兄的安排。 对灰星来说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不仅可以跟随阿巫学习医术,还可以为苍城中的司小爷效命。 以后就算阿巫前辈不在了,她依然可以为小爷效命,在北央的城池中生活下去。 阿巫让灰星看到了一条完全不同与以往的西荒部落中的女孩儿的道路。 她当然屁颠屁颠跟着阿巫来到了苍城。 苍城很冷,比她想象中还冷,但是灰星不怕,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 她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辅助阿巫前辈收集草药,这也是她在部落时候所干的活。 小爷还会因此给她在西荒的父母送钱,送食物,这才是最美好的。 其余的就是帮忙观察那位浸泡在药池的女子。 她看起来很美,很精致,虽然好几次灰星几乎就要开口问阿巫了,这个女子是哪儿来的,看着就像天上掉下来的,原本不属于这个尘世。 但是灰星机智的忍住了。 阿巫师父教过她,小爷不喜欢提问题的人,小爷喜欢解决问题的人。 所以在你每提出一个问题之前就必须先想一想,有什么是你可以解决的,如果没有的话就不要提了。 灰星谨记在心。 虽然不知道这个不能动不会说话永远不醒的女子是什么人,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对小爷来说很重要。 小爷在西荒的大部落羽翎部落中是有妻子的,是一位郡主。 可是每回小爷来看这个药池女子,灰星都觉得小爷再也不会像看她一样用那么深情的目光看其他的女子了。 一个人的心很大,也很小,可以装的东西就那么多。 灰星一直觉得父母在有了弟弟妹妹后就不再关心她了,因为父母的心就那么点大,装不了太多的孩子。 所以小爷看着药池中女子的眼神让她相信了,小爷再也没有别的心分给别的女子了。 她在苍城里闲逛的时候也听到过各种风言风语,都是关于苍城的主人司小爷的。 其中人们最津津乐道的就是小爷对于女子方面的严律克己。 他的正室妻子是一个残疾人,而且是个大部落的郡主。他从来不在拈花惹草。 就算有些商贾为了讨好他,送他貌美如花的歌姬舞娘都被他严词拒绝了。 灰星听了心里就很不屑,小爷哪里是会看得起那些姑娘。 那些轻慢的历经风尘的女子再漂亮再妩媚也没有药池里的姐姐长得娟秀高丽脱俗。 而且药池姐姐身边还有个愣头青护卫,就是这个此刻在自己面前试图用他的优越感打败自己的无牙! 她不喜欢别人问她是不是西荒人。 不喜欢别人问她是从哪儿来的。 不喜欢别人问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这些问题让她感觉到都是对自己的羞辱。 她喜欢别人问她现在住在哪儿,跟随着什么人,每天都做些什么。 她住在司小爷为沐凡音特地挑选的药居里头,地上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 其中有一半都是她采集来的,阿巫师父试图自己培植这些草药。 这些草药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治疗药池里的姑娘。 虽然有时候捡药捡的时间长了灰星也会觉得不高兴,为什么那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就可以不声不响不闻不问的浸泡在温暖的池子里。 自己做死做活就为了她,还得不到她一句谢谢,连一个笑容都没有。 可是仔细观察那个女子的脸会发现,如果她会笑,笑起来一定死好看死好看了。 天下所有人都会被迷倒。 不仅仅是男子,还有女子。因为她就是那种英姿绰绰的美貌,精致,但是不矫揉造作。 她要是是活的该多好呀! 阿巫师父一直说她是活着的,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身体陷入了自闭。 但是在灰星看来她就是死的,一个不能动弹不能说话没有反应的人难道不是死的么。 有时候捣着药捣着捣着她就跑进药池子与药池姑娘说几句话,甚至问些问题。 问好了以后自己独自一个人嘿嘿嘿乱笑。 她要是能回答自己才有鬼了吧。 小爷时常都会过来,有一次灰星无意间听见了小爷在与药池姑娘说话。 他与她说话的声音真好听。跟他平常说话的样子不大一样。 灰星心想小爷只要愿意用这样的语气对任何一个姑娘说话,天底下再高傲的姑娘都会毫不犹豫将自己托付给他的吧。 连宫里的皇后都不要做了。宫里的皇后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嫁给小爷,小爷可以那么的温柔。 宫里的皇后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但老是听城里的北央老爷爷们说起来,还有什么央帝之类的,她都不太关心。 无牙问错了问题,她自然是不开心的。 而且无牙的身份让她想到了与神俱来高傲的北央人。 她立刻掉开头要走了。 不和你玩了,哼! 看到她不理自己反而要走了无牙才着急起来。 赶忙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暖暖的,软软的,上面有细小的伤口留下的疤痕。 “别走呀!我们做朋友呢。我叫无牙。呐,我告诉你了哦。” 灰星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在无牙惊讶的眼神中愤愤的说,“谁稀罕和你做朋友哦!哼!讨厌的北央人。” 啊咧?无牙傻眼了。 讨厌的北央人? 他一下跃到了她的前头,展开长而有力的双臂拦住了她的去路,“你说什么?讨厌?你明明在我们北央的土地上,居住在北央的苍城里,受到辅政王司南大将军司小爷的庇护,你居然讨厌北央人?!” 不是这个意思啦……讨厌的不是北央人,讨厌的是身为北央人又骄傲自负目中无人的你! 灰星嘟着嘴但是没有说出口。 她不讨厌北央,北央又冷,植物又不多,可是她真的不讨厌北央的。 也不讨厌北央的人,他们聪明、高大、勇敢,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切。不像西荒人一样瞎晃。 可是,可是,你们不能先对我表示不满和排斥呀!你们不喜欢我,让我怎么去喜欢你们……灰星心里活动太多,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一会儿委屈的,一会儿自尊的,一会儿受伤的,一会向往的…… 无牙也分不清楚了。 她这到底是什么表情。 咻——咻咻—— 三四十支穿云箭破空滑了过来。 角度刁钻可以是速度不快,也没有多少攻击性。 姆?无牙非常不满的看去,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 灰星也听到了声音,也发现了来自莫名的攻击。 她在西荒采药的时候就经常需要避开这样的暗箭。 大部分暗箭都不是真正冲着她来的,而是要射击从她身边经过的小兔子,小地鼠,还有小蛇。 可是保不准就会射中她。 小的时候经常会腿上中一箭,一边哭着一边带着箭头走回家,让父亲给她拔出来。 “还不快闪开……” 她猛地扑了过去! “哇——” 一声惨叫,两人都掉入了无牙身后的一个冰窟窿里。 冰窟窿这种东西,在北央简直随地都能见啊…… 第247章 结发妻子 攻击无牙的也不是什么坏人,是正在实验暗器的红狸。 红狸走上前一把拉起了掉进冰窟窿的无牙和……姆……红狸的表情复杂了起来。 “没牙,你什么时候跟小音身边的药师这么熟悉了?” 灰星拍了拍身上的冰渣滓。 “她是谁?” “我是谁!我是红狸啊。我可是琴门的长老。” 是么?无牙瞥了瞥红狸,自从凡音昏迷不醒以后琴门主业就交给了沐涯泊。 远在皇城的沐涯泊也听说了凡音的情况,心里着急可是也没有办法。 也许在沐涯泊的心里没有什么比效忠央帝更重要的事了吧。 何况凡音早已先将门主之位转交给司幻莲。 司小爷有心无心打理是一回事,琴门之人认不认就是另外一回事。 “你叫什么来着?我怎么总听见阿巫前辈喊你小心小心的?” “芷灰星。” 虽然红狸比较无礼,可是她不傲慢。 她身上也没有无牙这样的北央人与生俱来的骄傲。 灰星可以本能的揣测出红狸也不是北央人士。 无牙从身上拔下了一小节箭头。 箭头穿过了他的衣服,但是因为被软布抱住了所以并没有伤到皮肉。 “这是什么?” “老娘的穿云箭!” “上次是破云箭,这次就直接叫穿云箭了?” “……要你管!” “不过威力似乎还好。” “那是因为我只用了一成的功力。如果不是这个傻丫头飞扑过去,你应该能真正感受到它的力量。” 说到这里红狸歪过头,侧着目审视着灰星。 无牙也跟着她歪着头侧目审视灰星。 灰星一下子就不自在起来,脸颊呼呼的升温了。 她刚刚是有一点鲁莽,可是她功夫没有那么好,只看到一支飞箭奔着无牙径直而去。 医者父母心啊!她怎么能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受伤呢? 总之她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对嘛,她是个医者,她现在不仅仅是个采草药的小女孩了。 她是阿巫师父的徒弟,以后可以继续在小爷的军营里做军医。 这就是她对于自己未来的打算。 这种踏实且掌握着自己将来的感觉,真好! “小星星啊,你刚才为什么要扑倒我们没牙呢?” “我……医者父母心!” “可你也不看看他是谁。就他那一身功夫,中个十支八支箭也未必会死。你真要当医者以后也要把眼睛睁开看清楚了,有些人呐这辈子都不需要你救的……” “我要救的!”无牙立刻反驳道。 红狸看看无牙,看看灰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我们的小没牙呐,春心芳动了……啊哈哈哈!是不是该给他大哥提个醒了。 “红狸姐,你最近去了哪里?小爷前几天还问我,我一下子没答上来。” “什么!小爷居然还知道我的存在?” “……小爷其实知道的。” 无牙虽然不怎么顺从司幻莲,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也看得出小爷是个厉害的人,很多时候他表面风轻云淡其实是因为心中早就有了计算。 他从来不利用琴门的人,是因为沐凡音。 凡音说过琴门的人虽然可以出生入死,但他们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 要利用他们,就该好好的善用,而不是像对待草芥、蝼蚁那样毫不珍惜。 他珍惜的,凡是她留下给他的一切他都万分珍惜。 而他最珍惜的人,此刻却什么回应都无法给他。 红狸的神情瞬间转变为认真脸,“西荒部落动反了。” 无牙眨了眨眼睛看着她,装作自己听懂了。 红狸却知道他什么都没懂,“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虽然司幻莲不加利用琴门,但是红狸很清楚自己该干些什么。 掌琴阁的情报线依然遍布在整个北央甚至扩展出北央,而她也成为了此种的一部分。 因为羽翎部落的蛮横生长,在整个西荒土地上已经成为了不可动摇的大族部落,原本的西荒十三部落全部被推倒重新起来。 鬼面部落依然是强盛的,但不再能呼风唤雨,不再是人人敬畏。 而惊雷因为得到了东桑国的支持,也开始疯狂的扩张。与羽翎部落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有部落的崛起就意味着也有部落在衰败。 羽翎郡主的目的已经越来越明显,她就是要羽翎成为整个西荒部落中的霸者。 这也引起了其他部落的反感。 羽翎部落的弱势在于他们不善用兵,也不是会操兵演练的人,完全是倚靠小爷的铁骑军独撑下来的。 而其他部落忌惮羽翎部落也正是由于司小爷所驻守的苍城。 一旦其他部落联盟,共同敌对羽翎部落的时候,司幻莲的麻烦就大了。 前去支援羽翎,会让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而不支援羽翎,又让自己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红狸是不知道司小爷最后会决定怎么做,但是沐涯泊远在皇城的意思却十分的明显,就是在西荒部落挑事之前,司幻莲先一步统一西荒。 这当然是很好的策略。可是红狸觉得司小爷未必能够做到。 因为他眼下的心思根本不在攻城略地,不在扩疆展域上面。 他在做什么?他在遍访名医。 虽然军营中已经有阿巫这样的鬼马医者了,可是他依然不惜花重金在天下各地搜罗名医。 他要救沐凡音。 司小爷的心思天下皆知。 他可以在一天之内一连征伐三个部落,可以一天之内剿灭苍城附近若干个据点,但是只要他们不进犯苍城百姓,不打扰他的宁静,他就宁愿什么都不做,就静静的坐在药居中。 看着阿巫熬制草药,一样一样的亲试,然后倒入药池。 有一天他从早上坐到了夜晚,和曜派人送来的晚膳。 阿巫看了一眼他面前纹丝不动的晚膳,暗暗的一声叹息。 她知道他的心思,活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什么年轻人的心思是她看不透的了。 他的虔诚中带着一丝忏悔。 “小爷,你不需要觉得有什么愧疚的。小音她……所有的决定都是她自己做下的。小音是个沉静睿智的孩子,是我所见的女孩子中罕有的远瞻者。她的决定或许会让人觉得无情,可是她是一个心思细腻长远的人。” 司幻莲默默的吃了两口面前晚膳。 他可以吃东西,但是她却无法吃。 看着她一日日的消瘦下去,阿巫每日强行用芦苇杆灌一些汤水进她的口中。 维持着她的性命的就只有这一池药池。 他知道她所做的决定都是对的,都是正确的,都是有利的,他觉得愧疚的并不是自己没有阻止她,而是自己在她完好的时候没有对她更好些,从来没有让她知道在他心目中她到底有多重要。 他恨北央,他要夺回苍城,他需要立足之地。 永远都觉得自己需要的更多,更多,更多……始终在等待,等待自己足够强大了,等待自己拥有一切了,再接她回来,再把最好的给她。 可是,却已经晚了。 “我应该早些对她说的。” “小音那么聪明,就算小爷什么都不说她也会明白的。” “可是我应该早些告诉她的。我所要的一切,我争取的一切,我拼命的夺回的苍城,不是因为我要……是因为我想给。” 那种无力感,无法诉说,却可以被感知。 阿巫按了按他的肩膀,“小爷你要相信,小音明白你的一切。她所做的正是她相信的最好的。” “如果她可以醒过来,只要她能够醒过来。我就……什么都不要了。苍城又如何,铁骑军,莲生军又如何?连自己最珍视的人都珍惜不了,我生而何意?” 阿巫先行离开了。她将药池的门留了一条缝。悄无声息的走了。 其实很多时候小爷并不会进去看她,他只是静静的坐在药池的门外,听着药池中药浴冒泡的声音,听着药池底下柴火一夜不曾间断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这些声音让他觉得安心,让他相信他的小音还活着。 他救她从来不是为了让她献身,不是为了让她为自己赴死。 他从来不需要谁的赴死,在他心中陪伴才是最真的承诺。 小音,不论你是沐凡音还是梵尘瑾,不论你是想拥我为王还是要用沐氏之人为王,我都不计较了,我都不在意了,我只想要你能够醒过来。 是我贪婪了,是我自负了,是我自以为是的觉得天下就应该是我的。 可是天下我不要了,苍城我也不要了,只要你能够醒过来,我们可以离开北央,我们可以去南国,去你生长起来的地方。 男耕女织过着平凡而质朴的生活。 我不一定要为王,不一定要为将,你也不用为谋为策为刃。 你的双手应该抚琴,是美妙的乐曲华丽的篇章,而不是杀人的琴弦,不是充满血腥的锋刃。 “小音,是我对不起你……你可以醒来了,好不好?” 凡音的眼眸动了动,她体内有一丝血气撞破了封阻的血脉,奔流而走。 她感觉到有人为她束发,轻轻的抚慰她,柔声细语的与她说话。 可是她很累,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动,什么都不愿明白。 司幻莲离开的时候,轻轻的拂过她的长发,已经很长了,因为日夜浸泡在药水中染上了一层金黄的眼色。 他记得她的眸子眼色很浅,是微微的灰褐色。 可是当释魂琴之力融入她体内以后她的眸子就变成血腥的红色,经常闪耀出异样的光芒。 他应该多关心她一些,多心疼她一些,而不是因为她的好强她的逞强而忽略了她原本是个那么羸弱的姑娘。 小小的身板在他怀抱中的时候,不赢一握,仿佛一手就能折断她的脖子。 他还记得她的第一次,微微的颤抖、战栗,可是看起来那么的勇敢,勇敢到他都忘记了,她还是初经人事的姑娘,就算是纵琴阁的阁主,就算身怀秘技,她依然是他的女孩儿。 走出药居的时候司幻莲看到和曜愁思不解的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了。 “怎么不叫我?” 和曜垂着头没有回答。小爷在药居里的时候他从来不忍心打扰。 沐姑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没有人比他更能了解小爷的心痛。 小爷是个心沉的人,是个心有天下,是个为了苍生也不肯放下天下的人。 所以很多时候小爷会忽略了自己,并不把自己的诉求放在心上。 沐姑娘与小爷商量要送北央的六皇子返回北央的时候,小爷犹豫了很久,日夜焦虑了很久,但是没有一个人比小爷更信任沐姑娘了,只要是她说的他都信,只要是她提的建议他都会着重的考虑。 她说她可以,他便不疑有他。 沐姑娘走了以后,小爷日夜练兵,没有一日睡足两个时辰,无论大小战役事必躬亲,他说骄兵必败,他说我没有兵败的余地。 他说现在所有的时间都是沐姑娘抢来的,他不能辜负她。 “是郡主那边的消息。” 消息其实已经来了很多次,但每一次都被和曜私自压下了。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办法继续压下,否则羽翎的长郡主英花蝉恐怕就要亲自远赴苍城了。 “发生什么事了?” “西宁、萘河、鱼突三大部落联合攻打羽翎了。” 司幻莲继续看着和曜,相信他还有没有汇报的信息。 羽翎人多势众,而且有铁骑军保护,在西荒众部落中一呼百应,区区三大部落联合也不以为惧。 “羽翎郡主请求苍城出兵援助。” “铁骑军呢?” 和曜沉默着,垂首不语。 “把信函给我。” 和曜依旧沉默着,纹丝不动。 “我说把信函给我!” 和曜这才慢慢的递上了从羽翎送来的急函。 整整十四片书信,其中有十三片都是在指责司幻莲忘恩负义的。 是羽翎养育了司小爷,是羽翎成就了司小爷,是羽翎庇护了司小爷,羽翎是司小爷的根…… 英花蝉这个女人早就歇斯底里了。但是司幻莲没有任何的立场去斥责她、指责她。 他连一丝与她抗争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是他先负了她。 他们的联姻是他一手促成的。虽然两人各自怀抱着自己的目的。 但是最终他的目的达成了,而她的目的却渐行渐远。 她错在哪里?她错在了不应该芳心错付。 她错在了一开始就应该坚定不移的扩张羽翎,而不是试图去得到他的心。 若是他根本没有心,若是他一心只在攻城略地,她还有自我救赎的余地,可是他将她打败的太彻底了。 从他得到了苍城之后,从他的莲生军重振旗鼓之后,就再也不需要羽翎了,羽翎只是他名义上的盟军。羽翎的实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可是羽翎却需要他,越来越需要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的不平等,慢慢的倾斜到平等,最后又倾斜向另一方的不平等。 铁骑军还在英傲隼的手中。 可是英花蝉却不愿意再动用羽翎的一兵一卒。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兄长谁都不是一个征战打仗的料。 就算再强悍的军队到了他们父子手中犹如散沙,不堪一击。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不善加利用自己的夫婿。 你司幻莲今日是羽翎的驸马,到你死的那一天依然是! 英花蝉的诉求字里行间写得清清白白。 我不花一兵一卒,就要他们退兵。至于怎么退,就由你司小爷解决了。 “简直荒谬!” 小爷将郡主的信函撕得粉碎,堪堪扔在了地上。 “去告诉郡主,莲生军是苍城的驻军,是守着苍筑关的军营。除非羽翎部落的一兵一卒都死绝了,否则休想让我出兵。” 和曜却并没有立即去回复,而是等待了片刻。 才缓缓的说道,“小爷,不如给我五千人,我亲自率兵回去帮羽翎守一波。” “不行!” 不能助长,绝对不能助长。 今日援军助战,他日就是莲生军替羽翎部卖命攻占西荒了。 “可是小爷,那一位是您的结发妻子啊……” 第248章 逆鳞 司幻莲去了。 最终还是去了。 他亲自带着不足千人的莲生军直入了西荒的腹地,踏平了那三支不知死活的部落。 他挂着的是苍城的旗帜。 一开始被误认作是北央的央军,各个部落都如临大敌。 可是看清楚了,有曾经在铁骑军中退离的人,他们认出了小爷。 “是小爷,羽翎部落的驸马爷司小爷。” 那不足一千人的军队将三大部落杀的措手不及,西荒中人人喟叹。 只要有司幻莲在的一天,羽翎就注定日益强盛。 西宁、萘河、鱼突三大部落退下去之后羽翎的人才弱弱的赶了上来,纷纷对小爷膜拜致谢。 和曜心底里很不屑,你们是羽翎的兵马,可还不是小爷一手带出来的。 当初小爷夺回苍城后,你们不愿继续追随小爷,小爷也没有怪你们,人各有志。 可是今日小爷帮羽翎杀敌,是因为这些人欺到羽翎头上来了。 你们一个个还当着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小爷孤军奋战。 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但是这些将士不管的啊,郡主下了令,闭关不出。欺负到头上来了我们就躲,反正现在羽翎的领地大了,我们难道还躲不起么。 郡主下的令是羽翎没有人敢反驳的。 连酋长和大世子都委让她三分。因为她是司小爷的正房妻子啊。 虽然她从来不曾入苍城,可是她名义上依然是苍城的女主人呢。 恨这些羽翎的铁骑军的不只是和曜,还有洛绮尧。 司幻莲每次离开苍城的时候都会把城池交给长姐镇守。 有一次几支部落瞄准了小爷出城,于是猥猥琐琐的迂回打劫,连良家妇女都不放过,曳寒出城追击了几次。 可是每次出去他们就逃走,等曳寒一收兵他们又继续骚扰,洛绮尧苦不堪言。 苍城是她的家,苍城百姓是她的子民,她爱戴他们就像当年父亲爱戴这个城池一样。 虽然这个城池困扰了他一辈子,耗费了他一辈子,可是他没有怨过任何人。 洛绮尧请求羽翎郡主出兵相助,羽翎是西荒的部落,部落之间总是会有些信息互通的,至少让他们不要再来骚扰了。 羽翎郡主却只回复了几个字,你的城你自己守。 洛绮尧愤怒了,洛绮尧没见过这样的弟媳妇,你到底是不是一家人。 要不是曳寒拦着,洛绮尧就要亲自跑到羽翎郡主的大帐里去了。 想当初刚见面的时候,一口一声长姐长姐的,委实乖巧的很。虽然待沐凡音的态度从未好过,但凡音是小爷悉心的女子也好理解。 可是自己是司幻莲的姐姐,难道她连这也看不过去? 要不就是当了郡主就犯了郡主病,天底下唯我独尊,你们谁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连帮也不帮,救也不救你们 司幻莲说亲自出兵相助的时候洛绮尧惊了,她就要冲上去把弟弟的头发。 “这样的妻子你要她做什么!我们现在又不靠她吃,不靠她穿,不靠她保护。休了!姐姐支持你,休了!” 曳寒连忙一臂抱住了洛绮尧,好言好语劝着,“哪有你这样的,人家都是劝和不劝离。何况阿莲绝对不能休了郡主。” “为什么!” 曳寒看向自己的小舅子,“那是联姻。” “连你个大头鬼!北央现在个什么局势,我们还跟帮着朝廷守住苍筑关就已经很忠孝仁义了。他们想要联姻就自己派皇子去啊,当初根本不在乎这场联姻才把阿莲送出去充数,怎么我们自己强大了还不许反悔了?” 曳寒眼眸眨了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弟弟是用来充数的。 何况当初联姻的时候也轰轰烈烈,人家郡主还在皇城中住了快一年呢。 说到底是司幻莲自己用心不纯,他就是想借着羽翎的势力独立站立起来。 现在他做到了,独立站立起来了。所以羽翎部落要一点回报也没有错吧。 其实司幻莲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与英花蝉之间是完全没有感情可言。 连两人之间的肌肤之亲他也是为了安抚住羽翎的酋长和不知天师。 酋长高烈但是愚钝。可是不知天师是个非常可怕的人,他除了用英花蝉去打消他的顾虑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而要英花蝉成为他一边的人,没有比让她做自己的女人更好的方法了。 但是他依然低估了英花蝉。 他知道英花蝉缺乏的什么,知道她重视的是什么,知道自己怎么样做能够得到她的心。 可是得到一个女子的心容易,让那颗心永远缠绕在自己的身上却原来很难。 他心里没有放下过凡音。从来没有放下过。 她就像他的珍宝,是他亲手从北央的雪地里刨出来的珍宝。 所以当她跟着谡毕渊离开的时候,他歇斯底里的恼怒起来。 因为自己的无力而恼怒,因为自己的放任而恼怒,因为自己的冷酷而恼怒。 从沐凡音离开的时候起,他与英花蝉之间降到了冰点。 英花蝉或许真的是出自好意来安慰他,日夜陪伴他,可是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她的嘲讽。 你珍视的人,你在乎的人,你视为眼眸般珍贵的人,一个个先后离你而去。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还能去保护谁,去拥有谁。 他将英花蝉推倒在地,完全忘记了她不会行走的事实。 她在冰冷的地面上爬行,一直到她的心也跟着冰凉了下去。 他忽然清醒回头去找她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她有多么脆弱不堪。 她是真的不错,不是在心灵上的脆弱,而是整个人的脆弱。 她就匍匐在那里,动弹不得。躺在自己的湿漉之中泪流满面。 因为骄躁、自尊,身为郡主的颜面,她没有办法大声呼救,她连踏咛都不敢使唤到身边来,害怕被人看到自己的不堪和沦落。 她是一个残疾的姑娘,许许多多的事情从出生起就不断的经历着,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是遇到了自己命定天选之人,以为遇到了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松开手的人,却原来只是一厢情愿。 司幻莲将她抱了起来,她的眼神笔直的,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 “对不起……郡主,我对不起你……”一遍遍的道歉想要唤回她的温度。 可是她死了。 心死了。 他知道是被自己一手造成的。 还能够挽回么?还能够挽回这个骄傲的,倔强的,天赋异禀的,深具智慧的姑娘么? 或许能够。可是他无力去做了。 他知道要唤回她需要的是什么,是他唯独或缺的东西,他的真心。 如果一辈子注定了要辜负一个人,对司幻莲来说那个人就是英花蝉。 因此许多许多年以后,她简单干脆明了的说,“因为我恨他”的时候,他说不出半句指责与反驳的话。 从头到尾就已经是他造成的错误。他还能说什么呢? 英花蝉醒了,英花蝉知道无论自己多么的聪明,无论羽翎可以提供多么大的支持,无论自己付出多么真的真心,她都不可能得到这个男人。 从小到大师父一直教导她,只要足够的努力,天底下就没有达不成的目标,没有达成只说明了你不够坚持,不够努力。 可是在这件事上,英无名再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的爱徒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谎言到了该被揭穿的时候了。 世上的许多是确实就是如此了。 你的双腿残废了,这辈子你都不可能再站起来走路了。一直到死你永远都用不上那双腿了。 有的人你就算努力了一辈子,他依然离你遥远,你走近一步越能看清你与他之间的鸿沟,是永远都跨越不过去的。 英无名承认在司幻莲的态度上自己高估了英花蝉。 她或许是美好的,可是那只有在珍视着她的人眼中她才是美好的。 英无名会认下司幻莲,是因为觉得她值得。 她值得拥有一个与她能够匹敌的男子,能够辅佐她的男子,能够为她冲锋陷阵的男子,能够令她露出小女儿姿态的男子。 可是英无名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个男人的眼中是否有英花蝉。 司幻莲是他见过的最隐忍的人,最懂得珍惜的人,最会把握机会的人。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苍城城主,有了司南大将军,有了辅政王。 但是在感情上他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归属。 是他最薄弱的时候,是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是他连呼吸都不自由的时候,依然将全幅的性命交托在他手上,没有了他就只剩下死亡的小孤女。 因为弱小所以惺惺相惜,因为生死相依所以不离不弃。 那是他人眼中所无法理解的。 英无名想对徒儿说,算了吧,你松手吧。那时候却已经晚了。 她陷入了进去。 一个女人,一个骄傲的女人,一个残废的女人,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陷入进去以后就再也没有自救的能力了。 你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我要燃烧尽生命中最后一点火光,直到你我——蜡炬成灰! 英无名不止一次的对英策熊说,必须把郡主的兵权收回来。哪有让一个女人手握兵权的? 可是英策熊有恃无恐。 与儿子相比,他更加信任这个女儿。 正因为了有了英花蝉的机智敏锐,才有了今日驰骋西荒领土的羽翎部落酋长。 自己窝窝囊囊,自己老好人做了一辈子。只为了换取一丝丝的薄名。 可是现在就算羽翎部落挥军而下,也没有敢骂他半句话,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他是个只知道最贸易的平和派。 西荒中再强悍的部落也不敢踩在他的脸上,不敢抢夺羽翎部落的货物。 他只希望女儿永远不会离开部落,不会跟随司幻莲到苍城去。 英花蝉的野心有些过大了,每天都逼着英傲隼修军养兵,可是英傲隼更加重视民生。 英傲隼身上有着更接近英策熊的地方,他是个仁慈的人也是个和平的人。 更多的时候他愿意割舍一点点的获利而换取安宁,或者损失一点点的利益去换取安宁。 但是英花蝉不同意啊。 看到司幻莲的苍城莲生军来了,他们只有不足千人就将三大部落打的落地开花,英傲隼痛快极了。 立马委派铁骑军上前示好。 司幻莲入驻苍城的时候他是希望他不带走一兵一卒的。 可是此刻他真正希望司小爷能够带走每一兵每一卒。 以后打仗、战乱,攻城、略地,就让司小爷来。 他就负责开垦,拓荒,养殖战马,贸易天下。 所以当司幻莲带着自己的莲生军驻扎在羽翎部落之外的时候,英傲隼亲自带着美酒烤羊,歌姬舞娘上了营帐。 “阿莲啊!” 和曜微微颔首,面对眼前的英傲隼他也没有特别的情绪。 知道他是一个世子,也知道他十之八九会继承羽翎部落酋长的位置成为日后羽翎部落了主宰。 若是搁在以前他或许会多看这个人两眼,思虑着他会不会成为一个好的酋长。万一日后需要加入他的部落。 但是现在的和曜早已打定了主意,自己生是小爷的兵,死是小爷的将,孑然一身就永远侍奉于小爷的左右。 小爷不在了那天自己就在他坟头烧香忌酒。只要小爷在一天,自己就为他上马征战,死而无憾。 “你是……和曜吧?” “是的,世子。” “你是哪个部落的?” 和曜眉头皱了皱,他和灰星一样不喜欢别人过问他出生的部落。 不是因为羞耻,而是不希望用过去来证明自己什么。 “我是司小爷苍城莲生军的一员。” 英傲隼的表情瞬间尴尬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司幻莲身边连一个西荒部落出身的侍卫都高傲到了如此地步,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西荒人了? 那以后是不是要说自己是苍城人士。北央不认可他们,可是司幻莲认可他们,所以就是苍城人了? 英傲隼脸上有些不痛快,快步走了过去直接入了司幻莲的营帐。 “阿莲啊!” 英傲隼带来的酒确实都是美酒。 歌姬舞娘被小爷遣散了以后,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只剩下喝酒了。 “阿莲,哥哥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苦!” 嗯?这是何出此言。司幻莲一瞬间也愣住了,迷离的酒劲醒了大半。 “妹妹的身体,我当然是清楚的。她无法完成的责任,就让哥哥来代替吧。” 啊?! 小爷脸上惊恐的表情逗乐了这位大世子。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寻欢作乐乃是男人的天性,你我也到了今日的年纪,不必再拘束了。” “大世子,请恕我愚钝,完全不明白大世子的意思。” “我见你身强体壮兵马峥嵘,不会甘于一个双腿行动不便的残废之女。” 那个女子可是你的亲妹妹呵。 “不如这样,我做媒。阿莲你有何看上的女子,直接与我道来。虽然身为驸马不得三妻四妾。但是你在我羽翎部落立功不小,堪称开天辟地之功绩,我这个做大哥的,实在不忍心委屈了你。” “谁让你来说的!” “啊?” “是酋长还是天师?” “不不不!你误会了。这番话真的是大哥的肺腑之言。” “那就请大哥自己收回去吧。” 英傲隼脸上神色瞬间难看至极。 “司幻莲,你别给脸不要脸啊!”因为自己先灌了几杯酒口齿含糊不清起来。 “司幻莲,你在苍城那些龌龊事,什么养着一个不能开口的女子,这件事我们整个羽翎谁不知道。你还以为能瞒着我妹妹不成?” “我们阿蝉天资聪慧,虽然双腿残疾可是拼脑子她输过给谁。你这样背叛她,日后——嘿嘿,你等着瞧!她这个人最知道怎么掐住别人的软肋了,动不得你,还动不得你的心肝宝贝么?” 英傲隼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片荒芜的草原上。 他莫名其妙的四处看了看,依稀辨认出周围应该就是司小爷安营扎寨的地方。 可是无论司小爷还是苍城莲生军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了。 “卧槽,这个妹夫也真是狠的,我给他送葡萄美酒夜光杯,青楼美人怀中袖,他怎么直接就把我丢草地上了……” 司幻莲星夜兼程的往苍城赶去。 英傲隼的话在他耳边回绕,“我妹妹这个人啊,最懂得怎么亲手毁掉别人最珍惜的东西了……” 第249章 蓝蝶 在苍城的东面有一处孝显祠的词牌。 那里原本是文人墨客谈诗论酒的地方。但是自从西荒的兵马入城之后,那里就沦为了灾民们蜗居取暖的地方。 囤聚在那里的人们多数都是从城外迁徙而来的。 有些是北央的流民,更多的是北央以外的流民。 很多人已经说不清自己的家乡究竟在哪里了。 其中有一个哑巴母亲,她带着三个水灵的女娃娃。 三个女儿岁数都不大,而且看起来伶牙俐齿格外聪明。 哑母不识字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手艺。 于是白天的时候就带着女娃娃们去市集里淘一些瓜子、干果,带回来一颗颗剥干净后在太阳落山后就去附近的酒楼茶馆里贩卖。 运气好的时候能换回来一两个包子,多数时候只能换到一个地瓜的钱。 然后母女四人就将就着一只地瓜度过一天。 哑母的大女儿叫做蓝蝶,是个挺漂亮的女娃儿,一双深谙的眼眸笑起来带有深意,给人感觉是经历过世事沧桑的成年女子,而不仅仅是个孩子。 有许多人劝哑母,三个女儿不好养活,不如就卖掉一个,有了钱就可以盘下一个小生意的口,以后的两个娃儿就好养了。 可是哑母很固执,她总是屈就的笑着,可是从来不接纳别的来询问她女儿价钱的人。 有一次母女在酒楼里卖瓜子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舞娘,舞娘也是来讨生活的,于是就让曲班子在台后弹奏曲。 她自己在人前跳舞。 她跳起来啊,可美。 但是人们的视线很快就被另外一处吸引走了。 舞娘生气的看去,原来是在她的不远处正在兜售瓜子的蓝蝶也跟着舞娘的脚步跳了起来。 她虽然是学着舞娘的样子在跳,可是中途融入了许多自己的想法。 而且四肢修长身形曼妙,既有少女的清丽又有成熟女性的风韵,简直叫人看的挪不开眼。 舞娘知道自己是没戏了,但是这个小女孩看来着实有天赋,于是找到了哑母,希望收下这个女学徒。 “她不会跟着我吃苦的。我会教她跳舞,教她一些基本的经验,而且跟着我至少比跟着你挨饿好。” 蓝蝶将舞娘说的话用手语比划给母亲看。 哑母很快眼泪掉了下来,舞娘的话很盛气凌人,可是她也没有看错。 哑母没有直接回答舞娘,而是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母女之间自有自己的交流方式,母亲在问女儿,你愿意跟着这个女子走嘛? 蓝蝶看了看舞娘。她看起来穿的很富裕,可是露出来的手指上却满是脓包结痂后的斑驳。 显然过的只是刚刚温饱,但是为了在人前维持着光鲜亮丽,她不得不硬撑着自己的气派。 可是舞娘一出手的确阔绰,她给了哑母三十两纹银。这些银两够母女几人吃三年的。 哑母依然很坚决的把银子退了回去。 用手势比划着,如果大女愿意跟着你走,我就是送她来你这里学习跳舞的。我并不是卖自己的女儿。以后如果她不愿意回来那是她自己的决定,可如果她要回来我永远都会接纳她。 舞娘很感动,说这钱也是我送给大姐你的,无论以后蓝蝶跟着我学得怎么样,我都不会拦着她回到你的身边。 蓝蝶跟着舞娘走了。 哑母收下了钱,因为是蓝蝶要求她收下的。可是那笔钱一直到她死都没有用过。她不是卖女儿的,她是送女儿去学习跳舞。 蓝蝶跟着舞娘去了别的酒楼茶馆跳舞,蓝蝶很聪明,所有的舞步一看就会,还会在基础的舞步上加上自己的创意,她的身形也很适合跳舞。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 于是就有老板提出想要收养蓝蝶,让她只给自己一家人跳。 有了蓝蝶以后舞娘变得富裕起来,因为蓝蝶本身不管钱财,收到的所有打赏都交给了舞娘。 舞娘想着再过几年女孩儿就该长大了。 长大了的女孩子早晚要被卖掉,不如就在这个时候先给她找一户好人家。 就在舞娘认真帮蓝蝶谋下家的时候,有一个往来苍城的商贾找到了舞娘。 他并不是北央人,而是从西荒来的流浪商贩。 “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银子,你把那个女孩儿卖给我。” 舞娘想起了哑母。哑母一直说着她是把女儿送来给她学习跳舞的,而不是要卖了她。 舞娘也想说她是为了给徒弟找一户好人家的,不会卖了她。 可是架不住商贾端上了真金白银,舞娘自从从第一家东家家里逃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么多银两了。 她原本是被人养着的舞娘,吃喝不愁,衣来伸手。但有一天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嘴角上方多出了几条法令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也多出了几条鱼尾纹。 虽然她依然跳的和以前一样好,但是东家忽然就把她扫地出门了。 舞娘咬了咬牙,“你能保证以后无论蓝蝶变成什么样子了,你依然不抛弃她么?” 商贩愣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舞娘窘迫极了。 她把自己当什么人了?皇宫里的太后吗,大臣家的夫人吗。 不抛弃她?商贩买下蓝蝶的目的就是为了日后好继续卖掉她。 蓝蝶到了他手里就像他马车后头的货物一样,哪里有不抛弃的道理。 准确来说也不算抛弃,商人都是不做亏本买卖的。 商贩带着蓝蝶走了。 蓝蝶不明白的看着舞娘,“可是我还没有完全学完跳舞啊!阿娘让我跟着您学跳舞的,您为什么让我跟别人走呢?” 看着蓝蝶那双漂亮的如琉璃珠子的眼眸,舞娘红了眼眶。 “好孩子,好孩子……你千万别怨师父,师父也是没有办法……” 蓝蝶跟着商贾走后的当天夜里舞娘就死了。 她死的很恐怖,是掉进水井里冻死的。 也有人说她是自尽而死的。因为她出卖了自己的徒弟。 舞娘死了,她收下的贩卖蓝蝶的钱进了后台几个演奏曲子的曲工手里。 其中有一个还有点良心的,偷偷送了一份钱到哑母的家门口。 说是家门口其实也不过是孝显祠词牌底下。 孝显祠是一排连成片的有屋顶却没有围墙的长廊。可是词牌底下是最差的地方,因为屋顶十分狭窄,一下雪几乎遮蔽不了多少。 而且也分不到住在中央的流民烧起来的柴火热气。 可是哑母和三个女儿就蜷缩在那块狭窄的词牌底下。 也没有什么人会和她们抢这块地盘。 所以也没有人发现地上平白多出来一片破布。 哑母掀开破布的时候看到了压在石头底下的银两。虽然不识字也没有学问,可是她有做人的机敏。 很快想到了离开自己身边的大女儿蓝蝶。 急匆匆的跑到了舞娘正在巡演的酒楼,酒楼小二告诉她舞娘已经死了。 她的班子也都散了。 哑母问小二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十来岁左右,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小姑娘。 小二说舞娘死前一天有个走商的贩子,马车后座上似乎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小姑娘。 哑母问小二他们去哪儿了,小二比划着,走了,早出城门了。 哑母匍匐在地上无声的恸哭了起来。 她的女儿啊!她还是害了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女儿还是被人买走了。 就在那个夜晚,又死了几个人。 舞娘的戏班子都死绝了,只有一个人侥幸活了下来,就是那个给哑母送过银子的二胡手。 知道舞娘的人都说舞娘这是遭了报应了。 是她先答应了哑母会好好照顾蓝蝶,日后如果蓝蝶想要回到生母身边,只要将银子还给她,她是不会阻止的。 可是后来她却将女孩儿给卖了,还卖到了城外,有人说商贩是鬼域地寮的人。 任何女孩子进了鬼域地寮就再也没有机会逃出来了。 蓝蝶却回来了。 她独自一人回来的。 没人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后来才有人发现了商贩一行人的尸体。 他们的尸体被扒光了。 他们的钱财、货物都被抢走了。 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过程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只有蓝蝶一个人活了下来,而且独自一人走回了苍城。 苍城守门的士兵很惊讶,问她一个人是怎么走回来的。 她说是气味,她说苍城中有着不一样的气味,她一路嗅着气味就走回来了。 然后一路找回了孝显祠。 哑母见到大女儿回来的时候吓坏了,拼命的检查她有没有受伤,是不是还活着。 蓝蝶告诉母亲她没有事,却也没有说情她一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 从那时候起蓝蝶就多了一个名字,叫做阴煞女。 孝显祠先后走了很多人。 有些人是自己搬走了,有些人是莫名其妙失踪了。 哑母带着三个女儿终于找到了地方可以搬到靠近中心长廊一点的地方,那里晚上烧起来的火很旺盛也就没有那么冷了。 其实那个时候哑母手上已经有了些小钱,有舞娘收徒弟的时候给了银两,有舞娘死后她的二胡手送来的银子。 但是哑母说什么都不肯带孩子们去好的地方住。 因为她认定了那些银子是不属于她们的,她们原本就该住在孝显祠的长廊下。 于是不久之后,哑母也死了。 她死的很安逸。不知为何她临死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仿佛见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孝显祠的人帮忙将哑母运到了郊外,谁都不希望自己住的长廊底下有一具尸体。 于是蓝蝶就带着两个妹妹开始徒手刨坑,希望给母亲挖出一个宽敞的坟头来。 挖着挖着,有雪地野狼追来。 第二天城里的人见到了这三个失去了唯一庇护的孤女。 她们看起来吃的饱饱的,而且最小的妹妹身上还围着一条灰色的小裙子,是一条野兽皮缝制的,看起来色泽灰暗,而且缝纫的手法也十分粗糙。 老猎人一看就知道那是真皮,是北央最常见的雪狼身上的毛皮。 接着三个小孤女就住进了一户有许多商贩往来的客栈。 因为店老板和老板娘曾经是江湖儿女,膝下无子,看着三个女孩儿可爱漂亮就索性收下了她们做义女。 虽然也有人提醒过客栈老板夫妇,这三个女娃十分的吊诡,身边发生过各种各样离奇的死亡事件。 可老板娘还是十分喜欢这三个女孩,收养了她们。 从孝显祠楼牌下的孤女,到客栈老板的养女,三个女孩儿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保障和提高,她们终于每一顿都可以吃上饭,吃饱饭。 可以穿保暖的花哨的新衣服。可以在寒冷的冬夜里烧上取暖的炭火,可以睡在柔软的大床上。 但有一天客栈里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来了一个卖脂粉饰品的小商贩,有一颗东海夜明珠。 夜明珠是他想用来打通关节的,他希望得到苍城守军的保护,可以运送更多的货物进出苍城。 老板娘无意中看到了那颗夜明珠,非常的欢喜,就想说服商贩将夜明珠卖给自己,自己可以帮忙在城中疏通关节。 商贩迟疑了起来,最终还是拒绝了,夜明珠珍贵,他希望送给更有价值地位的人。 于是那个夜晚过后,商贩就死在了马厩里。死相十分的恐怖,似乎他正要对一匹马做什么时候,被踢死了。 而那颗他随身携带的夜明珠,也不见了。 这一次城中流言四起,都说是客栈老板夫妇谋财害命,这家客栈是一家黑店。 许多行路的商贩都联合起来搬出了这家黑店,并且要求官府立刻找到凶手。 没人相信手握夜明珠的商贩是被马蹄踢死的。 几天之后,就在官府拼了老命调查的时候,又一件大案发生了。 客栈的老板娘死了。 一把刀插在她的胸口。屋子里没有任何人。 桌上留着一封信,她承认是自己害死了商贩,并且占有了夜明珠,事发后因为怕被人发现于是将夜明珠磨成了珍珠粉。 然后有一盒白色的粉末摆在一只精致的梳妆盒里,就在信的旁边。 她是畏罪自杀? 其他人信不信还在其次,可是店老板是死活不肯相信的。 这时候他想起了人们劝说他的时候的谣言,他收养的三个女孩儿,她们是天煞孤星。 他有一些害怕了,于是想要把三个孩子分开了送走。 在他送走最小女儿的第一天,就因为喝酒过多摔下斜坡,因为昏了过去而冻死了。 可是人们发现他的头上和背上有伤口,伤口都不像是摔下斜坡时候磕伤的。 …… 灰星听到的时候便是这样一个故事。 她咬着牙认真思考着的样子十分滑稽,她不是一个擅于思考的人。 “你觉得是谁杀了他们?” 灰星一听眉头就皱紧了,“他们?不就是死了一个店老板么。” “不。你再想想。” 灰星点着头,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这个时候无牙从外头走了进来,一抖身上落下来一层雪。 阿嚏—— 灰星立刻站起来,凶巴巴的瞪着灰星,“你出去出去出去!” “干什么呀?我才刚回来。” “你一身的寒雪,别把寒气带进来!你看姐姐都打喷嚏了。” 无牙委屈的扁了扁嘴,可是他刚才也听到姐姐打喷嚏了。 “好嘛……” “无牙。” 姐姐叫他? “行了,别出去了。一会出去进来又是一身的雪。进来烤烤火就好了。” “好嘞!” “让你去找的痕迹找到了?” “找到了。跟姐姐说的一模一样呢。” 司音点了点头,很好。她看了看窗外,“今儿雪头太大了,我们不出去了。明要是不下雪,你们俩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姐姐?”灰星很不安。姐姐可不能随便跑,跑远了小爷要派人来抓的。 被师父知道了又是一顿骂。 她倒是很羡慕无牙呀。无牙虽然是小爷的人,可是小爷从来不管他。 “我们去见见蓝蝶吧。” 无牙一下子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嘿嘿嘿!还是姐姐了解他。 第250章 重归师门 “你可以杀了我,但是永远没有办法迫使我承认无端的罪名。” 蓝蝶十分倔强的凝视着司音,眼神中是自信与挑衅。 她看出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子并没有任何的功夫,只要放开她一只手,她就能够轻易的杀死她。 可是眼前她无法反抗的原因是自己被制住了。 被这个叫做无牙的少年制住了。 无牙的功夫不仅狠毒而且置人于死地。如果不是司音要留下她的活口,无牙早就杀死她一百次了。 “我赌你不敢放开我。”看出自己无法激怒司音后她试图转移目标激怒无牙,可是她估错了一点,无牙对司音的服从度胜过了他顺应自己的天性。 无牙无动于衷的回视她,没有因为她任何一个字而动摇。 “其实每一个人,包括那对收养了你们姐妹三人的客栈老板夫妇也是被你杀死的。” 司音还在重复着她半个时辰以前就说过的话。 “我没有……”蓝蝶露出小女孩般天真纯净的眼神。虽然她知道自己此刻谁都迷惑不了。 客栈的店老板死了以后,蓝蝶带着自己的两个妹妹,冰蝶和紫蝶一起离开了客栈,她们买下了一座庄主的农舍,在边关偏僻的地方。 三姐妹早已习惯了自力更生,但是只有蓝蝶握着三姐妹的钱,她相信她们自己也可以活下去。 她们自己种了一小片的地,农舍里有水井。蓝蝶偶尔会带着冰蝶出门采买。 但是在蓝蝶去外城的医馆买药的时候通常不会带上任何一个妹妹。 而每次回来总会带些精致的糕点和胭脂水粉。 有些人的力量是天生的。司音一直都相信这句话。就像无牙天生对杀戮的漠视,就像顺夕天性中的悲天悯人。 “我们找到了你杀死的每一具尸体。”司音坐在蓝蝶的面前,注视着这个面不改色的女孩子。 她眼神中有一种她熟悉的情绪,冷漠、麻木与绝望。 可是在绝望的掩盖之下还有着更深的一层,年幼者本能的求生欲,以及作为长姐对自己妹妹的保护欲。 “你的两个妹妹并不知道真相吧。” 蓝蝶眼神中慵懒的一部分变得狰狞起来,就像稍大一些的幼崽当父母不在身边而不得不保护更年幼一些的幼崽时露出的还未长齐的獠牙。 “有些天赋稍加利用并非只有坏处。” 蓝蝶的神情更加的冷漠了,一言不发抿紧嘴唇死死的注视着司音的一举一动。 她在算计着什么司音心底一清二楚。 而且,她会成功的。 就像司音起身,慢慢走向唯一的一扇窗口,背对着她的时候蓝蝶发起了攻击。 她的双手被绑在了身后,双脚被并拢着绑在一起。 可是她猛地扭断了一只胳臂,得到了一丁点的间隙以后将自己的左手从椅子背后抽了出来,低头一个翻滚后脚上的绳子松落了。 无牙伏在房顶的横梁上冷眼旁观着一切,司音说过除非是真正威胁到了她的性命否则不许出手。 蓝蝶的速度很快,几乎拼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可是她的目的并不是要杀死司音。 她松脱了以后整个右臂都废了,悬挂在身体的一侧。 汗珠从她的额头滚落下来,靠近她的话能够听到她牙齿咯咯作响的咬在一起。 “你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伤害冰蝶和紫蝶,她们什么都不懂。” “把你送官也可以么?” 蓝蝶沉默了一会显然是在思考这个后果,她可以承受的范围很广泛,但是她两个妹妹能够生存的几率却会有很大的不同。 “能不能让我先回家一次。我……需要对冰蝶说一些话。我保证,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她怕司音不相信自己,咬了咬牙挤出一丝笑容,“你看如果想跑的话,只要趁你们不注意的时候逃脱就可以了。可是我没有那样逃脱。我会回来的。你相信我。你也可以让房梁上那个哥哥跟着我。” “无牙?无牙不行。他是我的贴身侍卫。” 蓝蝶疼得已经表情都扭曲了,笑容再也坚持不下去,她歪过了头试图忽略身体上的疼痛,“我一直在好奇……嘶……” “为什么我会有无牙这样一个侍卫?” “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杀手,而不是侍卫。” 司音露出有些可惜的笑容,“若是你能在几年前遇到我,或许如今的很多事都会不一样。” “你明明知道我杀死那么多人,一点都不怕我?” 无牙在房梁上噗嗤笑了出来。 “他笑什么!” “没什么。或许是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情。你无牙哥哥是个很爱笑的人。” 司音全身都没有散发出任何威胁的气息,可是出于本能的警惕蓝蝶始终无法放下戒备,她在司音身上感到一股熟悉的感觉,那感觉就是她杀人的时候自己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 蓝蝶回到农舍的时候冰蝶和紫蝶正在炉子上烤山芋,香醇的气味飘散开来,还有暖炉的温度。 蓝蝶咬着牙将自己的右臂摆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又擦了擦汗珠。 紫蝶见到她的时候很兴奋的告诉她,今天她和二姐在后山挖到了几只山芋,就不用吃存粮了,她们留了最大的两只给蓝蝶。 蓝蝶却一把推开了紫蝶,然后用自己左边的身子对着她,“我跟二姐有话说,你自己出去玩一会。” 紫蝶扁了扁嘴,很不开心可是她不能反抗长姐。 紫蝶跑开后冰蝶默默的站了起来,一脸的冰冷如霜。 “你被人发现了?” “是的。” “什么人?” “一个叫做司音的女人。” “她怎么会发现的。” “或许你杀的不相关的人还不够多,她检查了所有死者的尸体,包括冻死的和摔死的。” “你怎么不杀了她!” “她身边有一个很可怕的杀手,叫做无牙。我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你就逃回来了?” 冰蝶过去拍了一下蓝蝶的右臂,疼的她轻呼一声按住了自己的嘴。 “接下去准备怎么做。” “我答应她会去官府自首。所以你们会没事的。” “你相信她?” “就当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我一个人承担就可以了。” 冰蝶在屋子里绕了好几圈,蓦然站定了眼眸中寒光闪烁。 “去杀她不是一个好的计策。” “你太软弱了。” “我们已经离开纵琴阁了。” “那是我们从小唯一学到的东西。” 蓝蝶神情中闪过一丝疲惫,“其实……哑娘对我们挺好的……” “是么?她把你卖了,还想要私吞卖掉你的钱,不给我们两个买吃的。你知道的那鬼地方很冷,差点冻死我了。” “这里已经不冷了。我们在皇城的时候……” “别再提皇城了!” “可是我们继续杀人了。” “只有杀人才能活下去。才能更好的活下去。你自己不也是这么做的么。” 蓝蝶走到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的床头边,指了指地上一小块松动的泥土。 下面有一个石头压住的小洞,她们三人“赚”来的钱都放在了里面。 “以后你照顾好阿紫吧。” “纵琴阁出来的孩子不需要人照顾。” “阿冰!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再提纵琴阁,不再提过去。我们就做普普通通的三姐妹。” “好极了!现在长姐就要丢下我们不管了。接下去我还要独自拖着一个妹妹生活?” 蓝蝶离开农舍之前拥抱了一下紫蝶。 紫蝶是她们中岁数最小的,也是受师门训练时间最短的。 她还处于师门的初期,一练功就会嚎啕大哭的年纪。 但是逃离师门以后反而坚强了很多,无论是饿了、冻了、病了她都独自忍着,因为按照师门的规矩,没有价值的人是没有留存的意义的,两个师姐随时可以丢下她,甚至在极度饥饿的条件下啃食她。 但是她们却以年长者的身份保护了她。 “阿蓝师姐……”她抱住了蓝蝶的腰肢,尽量避开师姐的右臂。虽然她的功夫没有两位师姐好但是也看得出大师姐的胳臂受伤了,“疼么?” “阿紫乖,师姐不疼。” “师姐……” “嗯?” “我想念哑娘了。她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和她在一起我们总有热汤喝。但是阿冰师姐每次都只给我吃烤熟了的地瓜……” 蓝蝶哑声笑了笑,有些心疼的摸了摸阿紫的头发,“以后要听阿冰的话,记住了没有?不要惹她生气。” “可是阿冰师姐老是生气。我不惹她的时候她也会生气的。” “那你就要讨好她。等你能够独立生活了,你就可以离开她了。” “是什么时候呢?” “快了。” “阿蓝师姐那你去哪里呢?”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说不定……以后都不能再回来了。” “是因为我不听话,师姐不希望我了么?” “不是的……”蓝蝶忍住了鼻尖的酸楚,从一开始她们会同行是因为彼此都很弱小,失去与非门庇护的瞬间她们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生存的技能。 但是很快她们发现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弱小也是一种技能,她们可以轻而易举的赢得别人的信任,打击对方,得到对方的财物、食物。 可是在遭到整个村子的质疑的时候,她们依然有些慌乱,这个时候从村子里路过的哑娘保护了她们,她们便聚拢在一起,躲避在一个成年女性的保护之下。 直到在哑娘的身边她们觉得虽然可以活着,却活的岌岌可危,而且一点不舒适的时候她们又开始通过自己的手段试图让日子过得富裕一些。 不料却一发不可收拾。 “阿紫,你要记住我们为了生存所做的许多事情未必是正确的。而你在阿冰身边不得不服从她,可是也要忠于你的内心。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来看你的。” 蓝蝶与紫蝶告了别,回到了司音的府邸。 那是在苍城内的一座高墙耸立的大院落,里面有人造的药池,终年冒着热气,看起来暖融融的。 司音带着一个分不清年龄的女子走来,女子的眼眸沉着深深的睿智,像是经历了无数的岁月。 女子低沉温和的声音说,“我叫做阿巫,我是一个医师,所以你不需要害怕我……” 在她低柔的嗓音里,蓝蝶产生了一瞬间的迷失,可是一瞬间她就惊醒过来,是迷雾! “你们想干什么?!” 她摆出防御的姿势,可是手臂太疼了。疼得她龇牙咧嘴。 “让你的手臂回归正位而已。” 阿巫轻描淡写的说着,而就在她说话的瞬间已经拉住了蓝蝶手臂,随着清脆的咔嚓一声,那归位时候的疼痛深入内心。 “谢谢……可是为什么……” 阿巫和蔼的笑起来,看向了独自走入药池的司音,“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么?” “苍城的富家小姐?” 苍城的百姓生活的很好,很富裕也很安康,因为司小爷的莲生军守护着苍城,守护着苍筑关。 如今北央的帝王乏弱,朝政大全旁落,一个个大臣都自扫门前雪。在北央凡是有驻军的地方几乎都自成一脉,拥兵自重起来。 但是在苍城中小爷权衡的很严格,哪怕拥有再多的钱也不能私造一处温泉汤池似的存在。 因此司音在苍城中一定是顶流的权贵或者富商之家了。 鉴于司音身边只有自养的侍卫而并非官兵,所以蓝蝶猜测是富家小姐。 “她是你们的旧主。” “什么旧主?” “你的来历,难道已经忘记了?” “我……你是指我的师门?” “是的。她是你过去师门的旧主。” “她也是纵琴阁的人?她是堂主?可是当年纵琴阁只有玄鹤堂主逃了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难道不还有一个阁主么。” “我们的阁主?沐氏阁主?” “是。她就是沐凡音。与非门师门被灭之后,她成了唯一仅剩的阁主,将与非门改成了琴门。” “就是她……” 司音漂浮在药池中,望着石壁的顶端。 “所以蓝蝶,你愿意重新加入琴门么?” “我……愿意。那么阿冰和阿紫她们也可以回来么?” “我会亲自去问她们。” “那我杀的那些人……” “一旦加入琴门,以后就必须遵守琴门的门规,不能再为了生存肆意杀害无辜的人!” “我明白。” “那么现在告诉我,哪些人是你动的手,哪些人是你的师妹们动的手吧?” “……是,门主。” “对了,我已经不是琴门的门主。现在的门主,是苍城的城主,司小爷。” 第251章 我错了 “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 “她杀人的时候很无情……” 恐怕没有人相信这句话会出自无牙口中。 …… 司幻莲收到冰原村求助的时候大雪封山已经十四天了。 而冰原村也被一伙从沿淮阴河由西往东的雪匪围困十天了。 村子里没有人想到雪匪会在暴风雪中袭村,北央的暴雪是人畜皆无法生存的。 冰原村一直是在央军的保护下。 但最近由于朝廷的调动,原本驻守的央军不知所踪。 新接任的央军对冰原村这样没有什么产出的小村庄显然毫无兴趣。 因此冰原村的长老们想到了苍城的驻军。 就算朝廷变更,央帝轮替,驻守苍筑关的依然是筑南王父子。 信使也不过抱着侥幸的心态前来一试。 司小爷却接下了信使的求助信,与求助信一起的还有一张银票。 见到银票的一刹那司幻莲愣住了,诧异的盯着信使。 “是……是长老们的一点心意。”信使说话的时候颤颤巍巍。 这已经不是心意了,而是冰原村能够拿出来的全部资产。 被雪匪糟蹋一样是糟蹋,而且雪匪在村子里肆意妄行。 筑南王治军严明,对百姓分毫不夺,因此村里头的人合计后宁愿将全村的银两筹集起来,供奉给北央的驻军,而不要便宜了趁火打劫的雪匪。 “你当我们莲生军是什么!佣兵么?”和曜瞬间恼怒起来。 在苍城以外的百姓眼中,苍城的莲生军就是一个杂牌军,无论打过多少胜仗,无论如何替北央守住了苍筑关,可是在百姓的眼里,只有央军才是北央的正牌军,即使司小爷被封为了辅政王、司南大将军,依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王爷。 小爷拦住了和曜,和曜来自西荒,所以并不明白北央皇族的祖制在百姓的心中也早已根深蒂固。 他们可以不在乎哪一个皇子登基为帝,但是他们会在乎哪一个皇子没有遭到放黜和祖制的禁锢。 “你拿回去吧。”他把银票退给了信使。 可以显然看到信使的眼中露出绝望的神色。 若是雪匪只在村庄打劫一番立刻离去,村里的长老也不至于如此孤注一掷。 可是雪匪却已经盘踞了很久。 虽然也有暴风雪的缘故,可是村民们从雪匪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他们似乎想要找一个偏远的村落安营扎寨,作为他们的老巢。 而冰原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那里远离官道,又逐渐被央军放弃了。 若是在央军面前信使早就伏地跪下了,央军是整个北央的主军,北央的百姓除了依赖他们再也没有别的倚靠了。 可是在苍城军面前,信使却怎么都跪不下来。 坊间有一种传闻,那就是苍城驻军其实早已经是西荒的兵马了。 司小爷曾经攻略过苍城,是因为朝廷守不下来,于是不得不将苍城拱手相送给了司小爷。 而司小爷除了是北央不入籍的王爷,他也是西荒部落的驸马。 信使就那么尴尬的僵持在那里。 直到小爷说出,“你回去吧。告诉你们长老,小心门户。我近几日就会发兵。” 信使这才连连拱手,感恩司小爷出手相助。 信使离开以后和曜全部的不满才原形毕露。 “小爷,这样的村落永远都不会归属我们,何必救他们。” 只有覆霜城那样的大城才有用。 而且冰原村离开苍城很远,就算可以货物交易也十分的不便。 “和曜!他们是北央的百姓啊。” 和曜闻言立刻低下了头去。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知道有些心思是不能直接对小爷说的。 哪怕他与小爷之间再亲密,亲如手足,过命之交。 “你去安排一下,带一千人足以。” “是,小爷。” “我记得前日有两个从西荒新来的将领?” “是。我会让他们率兵,亲自压阵的。” “很好。有你压阵就不必向我请示了。回来的时候去一趟覆霜城,看看折堪那里有什么要运回来的。” “是,小爷。” 和曜转身去了。司幻莲却凝视着他的背影很久。 最近不止一个北央的将领向他表达不满,司小爷待来自西荒的将领过于宽厚了。 其中尤甚的就是这个和曜。 既是小爷的贴身侍卫,又是小爷的主军将领,他说的话小爷十之八九是听的,从不有疑。 在西荒将领还不多的时候,苍城原驻军的将领还愿意听从于他。 他与小爷在西荒出生入死,且战场上凶猛异常,可是随着苍城中西荒人越来越多,和曜也不得不偏向了西荒将领那一边。 对于北央将领来说就显得极不友好了。 就像这次去冰原村助战,一看就是可以邀功的,和曜一带就带了两个西荒新将,却连一个北央人都没有带上。 和曜出发的当天就有人在小爷面前狠狠的告了一状,说和曜只栽培西荒人从来不捎带北央人,觉得是对北央将领的歧视。 司幻莲听的哭笑不得。带去的人是他亲自布置下去。否则以和曜的性格,带一个西荒人必定也会带一个北央人。 只是他觉得北央将领都是旧部了而且对北央领地十分熟悉,反而是从西荒来的将领和士兵需要多实战,尤其是北央不同于西荒的酷寒。 …… “是不是我太着急了一些?” “是小爷对于和曜的希冀过于厚重了。” “你是最明白的,和曜跟着我经历了些什么,今日他的一切都是应得的。” “可是旁人却不一定明白。” “难道我非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不可吗?!” “小爷啊,一两个普通百姓的不明白无关紧要,可是一两个将领的不明白却会影响大局。” “连你也要我打压和曜?” “并非要打压和曜,而是待他如其他人一样。” “可那就是打压他!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明明已经比其他人承受了更多,为何我不能给予他更多。” “因为小爷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小爷,不是一家的小爷,不是一军的小爷。很多功绩,小爷替和曜记着就够了。” “我必须这样做,是么?我没有别的余地了。” “小爷可以要别的余地。但别的余地就是退守一角,任由别人践踏。” “唉……” “小爷已经明白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 “是,我明白。所以我必须找个人说一说。在西荒的时候,我就只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听我说。” “小爷身边永远不会没有支持的人,只要小爷继续强大下去。” “可那些都不是我需要的人!” “那也不是小爷可以选择的。哪怕小爷成为了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尊主,依然必须接受不需要的人。或许他们并非是小爷不需要,而是小爷不知道自己需要。” 司幻莲一言不发的沉入了水下,沉了很久,意识几乎要脱离他才慢慢的回到水面上。 “这汪药池水很清淡。” “是。我最近身子好了许多。” 那是因为她的身子已经吃不进更重的药了,阿巫也不敢再下猛药,只能一记一记熨帖着。 “那就好。需要什么跟我说。” “我不再需要什么了。” “可是我想给你什么。任何东西,只要是你需要的。” “小爷,以后你不能再按着性子来了。” 他略显惨淡的笑了一声。 “我已经没有什么性子了。让我说一说也不行么?” “那小爷便就只在这药池说吧。说完在外头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听说你最近又给琴门收了个门徒?” “呵。一直以为小爷的心思不在琴门。” “琴门是你交给我的,我自然会看着。谁都不得动它。” “那是一把挺锋利的刀刃。” “所以红狸和无牙都不喜欢?” “红狸也不喜欢?” “……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 她不知道的有许多事了,尤其是从药池苏醒以后她不再是沐凡音,也不愿意做回梵尘瑾。 无论哪一个原本的模样统统都太累了。 就做一个废人吧。废人挺好的。 废人只需要天天泡在药池里,有人送吃的有人换水,她就可以活下去。 “小爷,若是我以后都会这么废着你还会养着我么?” “会啊。怎么不会。都养着你那么久了,丢了多可惜。” “可是你养着一个废人有什么用啊?” “我喜欢啊。” 那一瞬间居然有一丝欢喜,一丝悸动,一丝悲凉。 他喜欢的可是却不能捧在手心里的,他信赖的却无法重用的,他抵触的却又必须亲近的。 作为城主他身上已经背负了过多的禁忌,而往后只会更多。 从冰原村回来以后和曜就感受到了明显的冷遇。他甚至被撤掉了小爷身边近身守卫一职。 和曜虽然跟着小爷进入北央已经有些年了,身边却依然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 因为他天性中沉默,也是因为他知道小爷的身份特殊,自己一言一行都不能落人于把柄。 在西荒部落的时候偶尔还会与部落中的武士一起喝一点酒,入驻苍城后再也没有碰过一滴。 西荒人的酒量是与生俱来的,可是西荒人的豪爽也是与生俱来的。 司音跟着他默默的走进酒馆。 那是一家城外的酒馆,他喝的不多,只喝了两杯便停下了。 这家酒馆的老板是西荒人,是一个小部落的族人,因为部落在战乱中灭亡了不得已流落到了苍城中。 喜欢喝酒便开起了酒肆,一开始只有一张茅草垫,到了如今已经有了一家店。 店老板最害怕的时候就是北央与西荒的开战,各种讨好苍城的原住民,可是依然会受到北央驻军的欺压。 于是和曜就带着西荒的将领和士兵来这里吃饭喝酒,有他们坐在这里北央的将领便撤退了。 老板心怀感激对每个西荒的将领都很好,久而久之将领们赊账越来越严重,店老板几乎支撑不住。 凡西荒的将领必须接完酒钱后方离开也是和曜立下的规矩,虽然他从来不喝酒,却每个月会来一次,没有结清的帐他会一并结清。 他不想为难任何人,只希望各自脸上都好看些。 “和将军,头一次呢!”店老板很兴奋,对自己有恩的大将军终于在自己的小馆子里喝酒了。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开心。 但只喝了两杯后他就把剩下的一坛酒退回去了。 那是一坛上好的酒,从酒香就可以闻出来。 和曜退回去的时候,周围好几桌的人投来了期待的目光,纷纷问老板既然人家不要那么就给我们桌吧? 可是老板说这是他亲自酿造给自己家人朋友欢饮的。 大部分的人只是羡慕的看了一眼和曜,可是有那么一桌的人,显然穿着不素一看就是富裕人家,尽然平白上来抢。 这在西荒倒也常见,胜者为王强者饱食。但是入了北央大多遵照北央的风俗,恪己守纪。 这伙人也许是刚入城的。 和曜挡住了来抢的人,和声细气,“既然走进了人家的店里,多少也要遵守店里的规矩是不是?” 来抢的人没想到和曜会如此客气,倒是开始犹豫起来。 但偏偏这个时候有人认出了和曜,自以为是的见义勇为了起来。 “你可知道这位大人是什么人物?” “这位大人是司小爷身边的红人!苍城第一西荒猛将。” “和将军喝过的酒,哪是轮得到你们来抢的?” 话里话外都是抬高和曜贬低对方之意。 普通人听了也要生气,别说是暴脾气的西荒人了。 新来乍到者一把揪住了和曜,“不论你是哪里出来的大爷都是两只脚走地。大家都是西荒部落走到此处的,怎么你喝得我们就喝不得了?!” 和曜刚想解释并非自己喝过的酒别人喝不得,而是店家仔细精酿的酒,得给店家一个面子。 店家这个时候为了息事宁人只好松了口,“若这位客人执意要喝,拿去就是了,一壶酒而已。” 听店家都这么说了,来人自然继续抢。 和曜就更不肯放了。 哪有自己先辜负了店家的好意,还要让人家精酿的酒平白无故送了酒客的道理? 两相争执西荒人脾气暴,索性打了起来。 一打就打到了酒馆门外。 和曜倒是每在怕的,而且在酒馆里面怕砸烂了店家的家什反而摆不开。 和曜刚,对方也刚。 谁都没有找帮手,非要一对一的决斗。 和曜在气势和经验上都占据了上风,而对方也不是弱者,在一个失神之间和曜错手一刀刺入对方腹腔。 白底红刃,和曜瞬间清醒了过来。可惜回天乏术,与他对决的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与那人一起的同道之人立刻叫嚷了起来,围观的人层层叠叠。 “快来看!和曜杀人啦——” “和曜杀人啦——” 和曜心头火气,就想啪啪给他们两巴掌。 但是发现在人群中大声起哄的都是些苍城原住民,和曜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默默的隐忍下去。 和曜被苍城的驻军带到了司幻莲的面前。 为了表示友好护短,北央的驻军甚至没有抓捕的动作,仍由和曜随意的跟随在官兵身后。 可越是这样人群中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和大人酒肆饭饱后兴起滥杀无辜……”大街小巷流传的都是这样的风言风语。 司幻莲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爱将。 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酒后失神错手杀了人他都信,唯独和曜嗜酒他不信,和曜当众滥杀无辜他更不信。 他等着,耐心的等着,等着和曜开口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和曜只是跪在那里,无辜且自责。 “你到底干了什么!”司幻莲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将桌子一劈为二。 声势浩大。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小爷这是要雷声大雨点小,摆明就想放过和曜。 北央人的团结这时候显露了出来,北央的将领一个个下跪求情,一个个将事情描述的无比渺小。 与此同时在百姓之中各种煽动,和将军声名显赫不仅深得小爷赏识,而且其他苍城将领马首是瞻,人人为之求情,天地可鉴人心可表…… 那刚入城不久就被将领错手杀死的西荒人士友人纷纷拔刀相助,北央人没有排斥西荒人,反而是西荒人自己在排斥西荒人,而且仗着自己在北央身居将领高位颐指气使目中无人! 入夜的时候有一支暗箭射进了司小爷的内院。 暗箭上绑着一封陈情书,斥责小爷为了拉拢西荒人,让他们成为他自己的后盾,在苍城驻守期间重用西荒人,打压北央人,甚至西荒将领草菅人命作乱苍城。 小爷本该是苍城的小爷,是筑南王的唯一继承人,是苍城百姓拥护的守护者。 可是现在小爷却宁愿守护西荒部落人也不再向着北央百姓这边。 司幻莲看完暗箭上的信笺,浑身发抖。 他第一次取出了琴门的印信,召唤了琴门的门徒。 红狸,无牙和蓝蝶出现在他面前。 他将暗箭递给了他们,这个人无论是谁取项上人头来见! 那是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男孩,苍城原始住民,瓦匠家的学徒。 司幻莲暴怒了,将茶杯扔在了三人面前,“谁让你们杀了他的!” 三人面面相觑。小爷亲口所说,无论此暗箭属于谁提头来见。 滚在地上的那不是头么? 从无牙和蓝蝶的脸上,他只看到了怀疑和不屑。从红狸的脸上他已经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 “滚!从我面前消失。” 三人这次倒遵守的很好。 “小爷的指令他们完成了。可是小爷看起来并不愉快。” “你……我怎么可能愉快?!那还是个孩子!” “那是小爷自己下的指令。” “难道他们不具备一丝一毫明辨是非的能力吗!” “他们是有能力的。”但那能力不叫明辨是非。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孩子要仇恨和曜?他们到底有什么仇。” “他们没有仇。那个孩子甚至说过长大以后要想和将军一样,血战沙场。” “那他为什么要……” “因为人人都那么说,是和将军夺走了北央人荣升大将军的机会。”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和曜说话?” “为他说话的人并得不到好处。” “可是我相信和曜!” “小爷确实相信他。他就算在心情低落的时候也只喝了两杯酒。就算要打架也怕砸烂了店家的东西。因为被迫到了无奈失手杀了对方。那么多人看着,却没有一个人走出来为他说话。” “是我的错吗?” “是因为小爷太宠他了。” 司幻莲冷笑一声。 “小音,若是以前你会想方设法帮我救下和曜。在所不惜。现在却要劝我接受?” “小爷,以前是我错了!” “你……” 第252章 出前 和曜最后还是被轻判了。 赔偿了死者的家属,托那些运货的朋友带回了西荒。 虽然表面上看来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是人心底里的东西却变了。 现在西荒人和北央人看和曜的眼神都没有那么崇敬了。 他不再是小爷维护着的人,不再是小爷面前的红人了。 和曜有些失落,虽然他也知道失落是没来由的。 那天在断崖桥边遇见抚琴的司音的时候,和曜径直走向了她。 “沐姑娘。” “还是叫我司音吧。早就已经没有沐姑娘了。” “姑娘一身绝尘繁华的武功散去,着实是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还能够活着,就是命。” “姑娘为何始终避着小爷?” “因为远清近影。” “姑娘的意思是,我是当局者迷?”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责怪我。” “我为什么要责怪姑娘?” “因为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见着了。” “你都……” “那天我恰好也在漫步。见着你进了酒馆就想与你打一声招呼,谁知你恰好与人就打了起来。” “那姑娘定是看见了,我是为形势所逼!非我要动手,只是那人太不讲道理,让店家难堪……” 和曜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可她已经不在听了。 “姑娘可否为我作证?” “尘埃落定,为何还要作证。” 和曜似乎有些气急。 “世人如何看我无所谓。但是小爷不行!” “为何可以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却偏偏还在乎小爷的。” “因为他是我主子!” “难道现在小爷就不是你主子了?” “是。可小爷疑我人品不好,酗酒纵事。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是如何的人小爷心里自有判断。” 原本好端端坐着的和曜瞬间站了起来,“我一直视姑娘为心思明镜般的人。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处处在小爷面前相帮着姑娘,为何姑娘却不肯帮我?!” “我不需要你相帮。” “姑娘避着小爷,不肯做小爷的女人,难道不是憋着羽翎郡主那口气么!” “不是。” “我听小爷说起,姑娘自小在小爷府中长大,亲如一家。可小爷却亲那郡主,不亲姑娘,难道姑娘不是置气?” “和曜啊,你在说什么呢?” “我……”和曜脑海中一根弦绷紧了,马上跪了下来,“和曜冒犯了。” “这点气就受不得了?” “我只是觉得委屈。” “就因为没人帮你说话,就觉得委屈了?” “公道人心。可公道也得被人看见!” “谁跟你说人心就在乎公道了?” “啊。” “人心呐,真正在乎的并非公道而在于强权在于利益。你跟着小爷那么久,小爷一直器重你。可是仅仅能征善战,你永远就只是个将士。” “小爷需要将士。” “小爷更需要的是有谋略,能经得住打压的将士。” “我……” “让别人看到你,不要因为你是小爷身边的近卫,不要因为你是小爷面前得宠的武将。要因为你就是和曜,让每个人都看到你的光芒。有你在小爷身边,就仿佛有一簇光永远环绕着小爷。” 和曜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他盯着丝毫不受影响依然在抚琴的姑娘看了一会儿。 “姑娘您与过去不同了。” “是么。人永远都无法始终如一的。只不过有些人的变化很小,所以不会被发现。而有些人的变化很大,一眼就能被看出来。” 以前她什么都想自己一个人做到,然后把东西双手奉送在他们的面前。 可是现在她知道她一个人做不到,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不过如此的微弱,渺小。 “和曜,你送我回去吧?我有些冷。” 她拽了拽他身上的衣袍,脸色果然已经冻得有些发紫了。 和曜赶紧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将司音像个雪人似的裹住。 回到药池居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有些混沌了。 灰星紧张的将她接了过去,道了谢。 钻入温暖的药池中,她才慢慢的缓过劲来。 西荒的惊雷部落已经蛰伏了许久了,她了解自己的父亲,蛰伏的越久,耐心越少。 梵彦笙从来都不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人。 红狸匆匆忙忙的从外头赶了进来,灰星将她挡住了。 “红狸姐,你且在外屋暖一暖身子再进去吧。” “闪开!” “红狸?” “小音,蓝蝶与无牙打起来了!” ……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无力过。 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孩子打的不可开交,自己却毫无办法。 红狸手臂上有血迹,不知是被无牙留下的还是蓝蝶留下的。 他们都是天赋异禀的孩子,他们都是纵琴阁一手训养出来的杀手。 哪怕凌厉如红狸在他们面前也逊色起来。 好在和曜并没有走远,让司音追了回来。 论猎杀或许和曜也不是他们两个的对手,但是和曜是武将出身,身上有着不容置疑的悍气。 他一手一个勒住了他们的脖颈,仍由他们踢打,甚至用尖锐的刀锋划破他的躯体。 三人松开以后,每一个都遍体鳞伤。 阿巫前辈只治疗和曜一个人的伤口,无论无牙在一边呜呜呜还是蓝蝶在一旁瞪大眼睛。 “阿巫前辈偏心!” 阿巫包扎完和曜的伤口,用清甜的甘露水刷过他的嘴边。 “喝一点,可以减轻身体的疼痛。” “我也要!”无牙伸出手,被阿巫一巴掌拍了回去。 只有蓝蝶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坐在那里。 无牙在司音身边已经很久了,就像她的小护卫。 与阿巫和红狸也认识很久了,彼此之间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虽然是真正纵琴阁的人,这里却已经不是与非门了。 琴门的主人是司小爷,可司小爷的作风与纵琴阁南辕北辙。 就说追捕那个偷放暗箭的人,她明明已经找到了,正准备带回去给小爷邀功。 可是无牙也追了上来,纵琴阁之中强王败寇,她自然先下手为强杀死了那个少年。 结果却非但没有受到小爷的嘉奖,还与无牙一起被狠狠骂了一顿。 十四岁又如何,孩子又如何? 与非门之中哪一个又不是从孩子就历练起来的。 蓝蝶逐渐的明白了一件事,与非门没有了纵琴阁没有了。 如今的琴门就是小爷手中的一个玩物。 自己留在琴门还不如去逍鹰派当一个杀手。 江湖传闻逍鹰派按酬索命,干净利落。没有分派之分。 阿巫最终还是替无牙和蓝蝶治疗了。 在分别看到两人身上伤口的时候,阿巫沉默了好一会儿。 蓝蝶蓦然抬起头,一双阴冷的目光凝视着阿巫。 令这位历经尘世繁杂变迁的前辈都不由得一瑟。 司音躺在池子里,注视着前方,“前辈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自从她苏醒以后阿巫将她的起居都交给了灰星打理。 灰星虽然会有些粗心,底子里贪玩了一些但很少出纰漏。 但这会儿阿巫却打发走了灰星,亲自给药池里添加的药材。 “那个孩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人。” “影之。” “我未曾听说过……”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前辈指的可是纵琴阁的前阁主?” “对。在她还很小的时候香珺曾带她来过西荒。我有幸得以一件。她也有一双洞察世态炎凉的眼眸,眸底里没有别的光芒,只有绝望。” “听说她是被香珺前辈收养的?” “你应该喊她一声外祖母。” “可我却从未见过她。” “是啊,你母亲那样骄傲自重的一个孩子,下了决心就再也不会动摇了。” “前辈的意思是蓝蝶与我师父很像?” “她们都是不会心怀希望的人。有些人希望就是他们的力量,还有一些人希望只会给他们带来绝望。” “她是纵琴阁的孩子,她有天赋。她可以走上更远的路。” “你的心意是好的。可是小音你已经……”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对吧?” “纵琴阁是与非门中最弱肉强食的一门。从纵琴阁出来的人他们只认可自己眼中的强者。纵琴阁也是那样教养门徒的。” “我明白。前辈怎么忘了我曾还是个阁主。” “那个时候你一身修为,都是影之全力传授于你的。你体内还吸附了整个释魂琴幽幽之力。你能够活下来不仅仅是我,还有司小爷竭尽全力所为。你如今比那襁褓之中的婴孩更薄弱,不堪一击。蓝蝶这个孩子,你便由着她去吧。” “但凡她还有一丁点的办法,也不会接二连三杀了那么多人。” “可以你现在之力,根本禁锢不住她。” “我还有红狸,我还有无牙。” “红狸是外门之人,纵琴阁的可怕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无牙那孩子心思单纯,从小在他哥哥的保护下不受侵扰,与蓝蝶是不同的。你非要强留蓝蝶,我怕最后会伤着你自己。” “前辈,我曾经也绝望过。无数次的觉得整个整个天下都在抛弃我。” “可是你的命很好。” “是啊。小的时候离开了家人,有青风保护我。青风走了以后遇见了小爷,遇见了师父,似乎我一直都被人守护着。” “所以你过于勉强自己了,他们愿意守护着你是你的命,你的运。你不必也非要如此去守护着他人。” “与非门散了。与非门那么多人,有沐氏的,有外姓的。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保护沐氏的后人。却耗尽了他们的一生。与非门豢养了无数像蓝蝶那样的孩子,让他们远离自己的父母。什么都不曾教会他们,除了杀人。我没有办法找到每一个流落在外的人,可是见到那一个我不能不管。” 哪怕她不认,她不要,我也得管着。 “既然你下定决心了,就好生看着她吧。” 蓝蝶还有妹妹,就算只是同门的师妹,她愿意与同门的人在一起就说明她依然渴望着家人。 …… 几天以后和曜来向司音告别,他带兵去驻守覆霜城了。 覆霜城由于收成丰富,一连数月遭到邻城和雪匪的觊觎。 折堪一人守的苦不堪言。 折堪虽然同样来自西荒,但更喜欢治理内务,他发动百姓拓土栽种,在后山养殖草皮圈马和牛羊。 甚至让风迟拐解散了一部分守军用于农耕,广收西荒和南国的种子。 但是一到了打仗的时候他就两眼一抹黑,除了亲自率兵硬冲上去丝毫没有迂回的战略。 不得已只好向司小爷求援。 明明可以派遣的将领有很多,却选择了和曜。 面上可以说因为和曜与折堪是旧识,两人都是从西荒就跟随着小爷了。 但是私底下人们不由自主的议论开来,和曜是完全失去了小爷的赏识了。 覆霜城虽然是苍城的粮草重地。 可是覆霜城远离世俗,根本需要人去守啊。 只要几千人就可以完全阻断了同路,除非是央军大批来拿城,否则根本无人能占去分毫。 派和曜去分明就是杀鸡用牛刀。 “和曜想对姑娘提个不情之请。” “和将军不妨直说。” “小爷身边虽然卧虎藏龙,但贴身的侍卫没有一个。我此次离开苍城不知何时能归。” “可是你也知道,我早已一身修为散去。” “可姑娘身边还有无牙和红狸。” “小爷一个都看不上的。他们虽然功夫好,但与你相比都不懂小爷。” 和曜一声叹息,“我懂又如何?” 小爷不要他了。 “覆霜城虽然城池小,常年闭塞自成一派。但是覆霜城是沃土,苍城的扩张需要覆霜城。” “我自然明白的。只是不懂小爷为何要我去。” “和曜,你可信小爷?” “我信。” 过命之交岂会不信。 “那就不要怀疑。” 和曜坦然的离开了药池居,再没有耽搁,立刻领了小爷拨给的几千人匆忙的一路赶去了覆霜城。 无论身后的流言蜚语,人间口长,都被抛诸了脑后。 所以他也没有听到那气死人的言论。 和曜走后坊间突然流传起来和曜是因为觊觎了小爷的女人被小爷罢黜了。 那个女人就住在药池居里,终日深居简出,平日从没人见过一个正形。 灰星背着一篓草药回来,在多余的卖给了医馆换点零钱。 听见有人这么议论着,气的飞扑上去一把草药扔了对方一头一脸。 “死丫头!活的不耐烦了?” 几个草莽壮汉追着灰星就是一顿打,灰星打不过人但是轻功跑,溜得倒是飞快。 可还是被人逼进了小巷子。 “臭丫头,给老子道歉!” “你才要道歉!你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那也是老子的嘴,哪轮得到你个野丫头在老子头上撒野!” 说完兜着两个伙计就包围上来。 忽然一条人影一闪而过挡在了灰星的面前。 “什么鬼!” 两个伙计中有个稍有眼色的,“雷爷,这是药居的那小子。” “怎么,说到他主子头上了,出来撒气了?” 另一个小声道,“药居后头的到底是小爷,雷爷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司小爷,那又如何?他自从驻守我们苍城,朝廷分文未曾给过他,他养的那些兵一厘一两的银子还不都是咱们苍城百姓头上口索出来的。” “嘘~雷爷,这可不能说!” “他敢拿咱们的钱去养他的兵还不让说?他养兵就算了,好歹是为了包围咱苍城。可是西荒的那些部落军怎么说?还拿咱们北央百姓的银子去养外人了不成!” “在苍城不说北央人西荒人的。” “凭什么不说!这里是苍城,苍城世代住的都是我们北央人。你看看现在苍城什么样子?一个个外人……” 忽然视线盯住了灰星。 “这个死丫头一看就不是我们北央的女子。日后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还要娶了她,她就要在我们的北央的领土上落户了。” “这么说起来,怪不得现在西荒部落都不来攻打苍城了。因为根本不需要啊!或许再过个几年,苍城就不再是北央的了,就成了他们西荒部落的了!” “是呀!” “我们西荒人才不是……” 灰星话还没说完,无牙已经把三个壮汉踹倒在地。 一群渣渣。 “给这位西荒姑娘道个歉吧?”无牙好心的提醒他们。 “放开老子!”壮汉还在挣扎。 无牙的眼底里泛起杀意。 “让他们走吧。”灰星拉住了无牙。 她知道无牙不能随便杀人,姑娘会生气的。 姑娘生气了以后身子会格外的虚弱。 她来北央就是为了帮助师父照顾这位姑娘的,如果自己连病人都照顾不好,就真像这群人说的,自己就是在北央的领地上混吃骗喝了。 “放开。放他们走!”无牙脚下踩的结结实实的。灰星生气起来。 “你跟我生什么气呀?是他们说你的坏话,我帮你出气来着。” “我不需要你这个北央人来帮!” “喂……” 灰星踢了一脚那个雷爷,气鼓鼓的走了。无牙立马追了过去。 “你别生气了……姆?你哭什么呀。” “我没哭!” “那些人没脑子的。他们连小爷和姐姐的坏话都敢说!要不是姐姐不让,我早割了他们舌头了。” “你听到了?” “嗯。” 灰星一边撕着自己采回来的草药。 “虽然、虽然我很喜欢你们北央,可是你们北央人就是高傲,我以后绝对不会留在北央的!” “那你要去哪里?阿巫前辈不是还在苍城里么。” “谁说我以后一定要跟着师父了。等我学会了,我就回西荒部落放牧,治病救人!” 无牙突然伸出手,手背上有一条小小的口子。 “呐,你看!我受伤了……你帮我治疗一下呗?” 那口子真的很细小,就像被草叶的边缘割伤的。 “你也太娇弱了吧!” “是啊。我那么娇弱,身边要没个大夫治愈我可怎么办?” 说着顺势一躺,躺在了灰星盘起的膝盖上。 “你就别走了嘛。北央也需要大夫啊。你就留在这儿治病救人嘛~” “我才不要被北央男人看不起。觉得我就是为了来嫁给北央人的。” “女孩子早晚都要嫁人啊。” “我就不嫁给北央人!” “连我也不行吗?” “啊?” 第253章 夫人 羽翎部落的长郡主进城了。 她坐着羽翎部落的马车,身后跟随着百人的仪仗。 若是上了些岁数的老人,还依稀记得她初次入北央皇城的那时候,她亦是如此。 都说羽翎长郡主是个残疾人,天生一出身就不能行走。 一辈子困在自己的一把木质轮椅上。 同时她仿佛整个人都被禁锢在一段日子里,时光在她身上的变化也显得尤其细微。 苍城所有的人都知道小爷是羽翎的驸马,是郡主的夫君。 当年妇唱夫随,是小爷跟着郡主去到了西荒。 而后小爷回归了苍城,郡主却从来没有来过。 今日她来了。 她看起来朴实无华,可有些人的心底依然升起了这么个声音,若小爷是苍城的主人,郡主就是城主的夫人。 小爷是苍城的父亲,郡主就是苍城的母亲。 如今母亲来了,母亲还怀抱着一个婴孩。 那婴孩团在一团红色的毛毯里,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凝视着郡主的侧脸。 那孩子是谁? “他叫做国轮。”英国轮。 简朴的马车停在小爷的主府门口。 西荒的侍从们手忙脚乱的下车准备好郡主的座椅,铺设能让轮椅经过斜坡。 然后由一个女婢将郡主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心细的人可能会发现,郡主最贴身的侍女踏咛不见了。 踏咛嫁人了。 嫁给了元稹部落的一个将领。 是元稹的将领主动向羽翎提亲的。 元稹并不强盛,却是一个崇尚武力的部落,虽然无法与以前强盛时期的鬼面部落相匹及,但即使鬼面部落也不会轻易冒犯元稹。 元稹有着虎狼一般的凶悍和顽强。 就算战到最后一个族人的倒下也绝对不会放弃抵抗。 对任何一个部落来说想要彻底征服元稹那是不可能的。 一直以来元稹都以自己飞蛾扑火的姿态生存着,直到他们向羽翎伸出了友好的手臂。 两个部落的酋长手臂相叠,那就是结成盟约的象征。 元稹的第一武将在人群中一眼见到了赫然而立的踏咛。 踏咛不同于普通的女子,她穿着更像一个男子,高大、强壮,忠心耿耿寸步不离的守卫在她的长郡主身后。 仿佛只要任何的风吹草动,她随时会以自己的身躯去为郡主挡开伤害。 英策熊听到对方酋长的诉求时惊呆了,本能的先拒绝了对方。 “不可能的。踏咛是小女身边最忠诚的卫士,她离不开小女,小女也离不开她。” 可是踏咛同意了。 踏咛同意了,只需要英花蝉的首肯,再没有人能够阻止这场姻缘。 “阿咛?” “是的,主子。” “你是否曾有一刻的怨恨。” “不,主子。或许我有过不甘,但从未怨恨过。” “你见过那个男人?” “在人群之中。他非常的强壮。” “嫁给他,你就必须离开羽翎了。” “我只担心郡主您。若是没有我,郡主是否依然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可以。” “那踏咛就没有任何担忧了。” 英花蝉久久的凝视着自己的忠仆。 她们像姐妹,像家人,像彼此。 最后英花蝉猫下了腰,抱住踏咛的肩膀。 “对不起……我的阿咛,对不起……” “郡主天赋异禀睿智过人,郡主是不会错的。哪怕偶尔迷失了,那也是郡主必须经历的历练。” “你真的这样认为?” “北央的司小爷就是郡主的历练,不是么?只要过了司小爷这关,天底下就再也没有能够难住郡主的事了。只要打败了司小爷,就没有人可以阻止郡主带领羽翎,征平整个西荒了。” “阿咛,你长大了……” “踏咛感谢郡主的栽培和陪伴。只要踏咛活着一日,元稹就永远不会是羽翎的敌人。” 主仆两人相拥很久,很久。 有人说元稹部落是为了取得与羽翎的长久联盟才迫使自己的将领迎娶长郡主的婢女踏咛。 她实在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美女,此外也过于刚硬了。 但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个婢女,因此也有人说,或许这就是世间最伟大的东西,叫做爱情。 否则又有谁会娶这样一个女子呢。 于是踏咛就出嫁了。 …… 司幻莲一身便服,完全没有要换上外服的意思。 眉头紧皱,不可理喻的紧盯着英花蝉襁褓中的孩子。 她说那孩子叫做,英国轮? 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只是你们族里的孩子,难道不是在部落里抚养更好么。” 英花蝉看向他,眼神里有着不可动摇的坚毅。 “他是我的孩子。” “你说什么?” “他是我的孩子。也就是你的孩子……” “笑话!我和你之间,根本没有孩子。” 那是司幻莲坐拥苍城之后,夫妻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四目相对没有旁人。 气氛沉静而浓墨。 片刻之后,他似乎蓦然的明白了什么。 “阿蝉,你要收养孩子那是你的事情,你是羽翎的郡主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但是,你不能强迫我承认这个孩子。”一字一顿,“他与我无关。” 若是几年之前,他这样的断言或许还会动摇到她,会让她内心深处长出一丝裂痕,会让她的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哀伤与绝望。 而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是英花蝉立下的誓言,对她自己所立下的誓言。听见她誓言的,只有她早逝的母亲。 天地之间再没有家人、朋友、亲人,只有敌人与盟友。 父亲是盟友,师父是盟友,兄长是盟友,凡与我羽翎同仇敌忾义气连枝的都是我英花蝉的盟友。 而阻碍我脚步的,无论是谁皆我敌人! “你认与不认,他都是我的孩子。就像你认与不认,你都是我羽翎部落的驸马。” 司幻莲惊住了。 他觉得英花蝉是疯了。 而且疯的十分可怕。 理智尚存,却无法明辨是非。 然而接下去她说出的话更加的可怕。 “我听说你在一处药居之中养着一个女子?” 小爷瞬间眼眸倒立起来。 “你监视我?” “你是我的驸马。难道我的驸马在做些什么我也没有权利知道么。” 她说的天经地义,说的理所当然。 若是之前司幻莲对这个女人还有些许愧疚,还有一丝不忍,还有稍微情谊。 这个时候却只有戒备,和敌意。 “你想做什么?” “你我都知道,那个女子是何人。” “是何人?” “她是北央的前皇后。” “北央没有前皇后。都已经死了。” “哦?若是北央的朝廷知道了,北央的帝王知道了,会如何?” 他们知道。可是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司幻莲没法把这话当着英花蝉的面说出来。 他只能瞪着英花蝉。 “所以,我的驸马啊,我的夫君。从今以后你最好什么都顺从我的心意。你爱豢养三妻四妾那都是你的事情,我也懒得管。” 她的眼眸一挑,“可是若你违背我,或者试图伤害我的孩子,伤害我的部落和族人,哪怕只是做出见死不救的事情。司幻莲,我都会让你和那个女人,不得安生!” 司幻莲莫名的感觉到一阵寒意。 那是真真实实的寒意。 并非因为心中感受到悲凉而引起的寒意。 他感觉到寒从心生。 …… 英花蝉进城的目的很简单。 不仅仅是告诉司幻莲,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孩子叫做英国轮。 司幻莲还必须接受这个孩子。 更重要的一点是,她需要苍城向羽翎部落纳贡。 在旁人看来,苍城的城主司小爷是羽翎部落的驸马,也就是羽翎部落的从属。 那么他驻守的苍城也就成了羽翎部落的从属。 既然是从属自然需要纳贡。 以前没有纳贡是因为苍城还处于自身难保的时期。 甚至还需要羽翎提供庇护。 可是现在苍城自力更生了。 还有了像覆霜城这样提供粮食的盟约城池。 “那不可能!” “不可能?” 英花蝉一点没有斡旋的余地。 目光森冷的盯着自己的夫君。 “阿莲啊,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如何夺取苍城的?” 司幻莲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默默的注视着她。 “你的铁骑军,你的莲生军,你所有的兵马,兵器,粮食,人,都是从哪儿来的?” 司幻莲顿了一顿。 没错。 确实都是从羽翎部落来的。 他还记得,那时候英破狼还没有死。 英破狼也想扩张自己的兵马,但是被英策熊和英无名拒绝了。 但是他们扶植了他的兵马。 “做人呐,是时候也该回报了。” 有一瞬间,司幻莲觉得自己面前的人根本不是英花蝉。 不是那个虽然残疾但是自尊自爱,骄傲但是聪慧睿智的羽翎长郡主。 不是他在北央皇城初见时就认定是可以合作下去。 自己主动担负起联姻的职责丝毫没有错的那个盟友。 …… 药居中灰星正在收拾着东西。 东捡一下西捡一下,很没有规律。 “你在做什么?” 无牙从外头回来,不知道又去了哪里玩耍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我们要去南面。” “南面?哪里!” 无牙着急起来,没有太顾虑礼节一把拖住了灰星的手。 “你这样走,你师父知道么。” “我师父?我师父和我一起走啊。” “阿巫前辈也要离开了?那我姐姐可怎么办!” “音姑娘也一起走哇。” “什么!” 司音还在药池里泡着。 无牙没有办法进去,只好一下一下用石头砸门外的墙壁。 “无牙!” 司音从里头传出生气的声音。 “姐姐,你要走了?” “对。我只是要离开一阵子。还会回来。” “那我呢?” “你留下。” “你们都走了。为何要我留下!” “你要保护你的门主。” “谁?” “你连自己的门主都不认识?”灰星觉得他不可理喻。 “我认识!我当然认识……” 他知道司小爷才是他的门主,才是琴门现在的主子。 可是在他心里从来没有认过。 只有姐姐才是。 姐姐救过他的命。 姐姐的功夫可好了。 “你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听到这话无牙才露出了一丝丝的兴趣。 “你要好好看着蓝蝶。并且再也不能与她打起来!” “……” 这就……不那么好了。 “蓝蝶是奸细?” “蓝蝶不是奸细。”司音回答的斩钉截铁。“但是如果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了她是奸细。那就是你的问题。就是你逼她去做了奸细!” “我没有!我……” 司音从水中走了出来,披上厚重的外衣,裘氅。 如今她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畏寒。 仿佛寒冷就能够杀死她。 小小的女娃儿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身子被掩埋在积雪之中,动弹不得。 她努力想要勾动手指,伸到雪层的表面去,可是伸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手指纹丝没动。 过去的记忆,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女娃儿慢慢恢复过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少年的怀抱中。 身上裹着男子气息的厚重裘氅。 因为肢体已经彻底冻得麻木了,想要动一下都十分的费力。 “醒了?别怕,马上就到筑南王府了,那儿有热汤、有暖炉、有甜味的姜饼。”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却可以在暴雪中,传抵千里。 他是筑南王府的司小爷。 他对她的救赎,依然深深的刻在脑海中。 他们被困在城外。 无数的流民外逃。 小凡音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叛徒!这个也是叛徒!还有这个……” “嘘——你倒是小声一点!这个时候兵荒马乱的,你万一得罪个人,给活活打死也不为过。” 凡音瞪了一眼乔风,眼底里闪过一丝鄙夷。 乔风有点恐慌。 已经不止第一次了,他总发现,姑娘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眼神,沧桑悠远的,仿佛不在尘世的人了。 “平日里,吃着筑南王府的,喝着筑南王府的,口口声声赞颂着筑南王。一到打仗了,不知道严防死守,不知道誓死效忠,就知道逃,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乔风看了她一眼,像看着妖怪! “姑奶奶,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你去找个农户。” “这关头,农户都跑光啦。” “跑光了才好。空屋大院,不正是等着我们住进去么。” “……” 两人在外面游荡了四五天,城内终于安静了下来。烧了三天的火光也熄灭了。 那时候乔风还在疑惑,烧什么东西呢,居然足足烧了三天,不熄不灭的,难道烧了粮草库?! 要饿死全城百姓不成。 翻墙两个人都是好手,掠进关墙。 一路脚下生风的跑回筑南王府。 傻眼! 王府的高墙,倒了。 连绵的屋廊,没了。 只剩下一片焦土废墟。 “王爷呢?二夫人呢?” 姑娘问他?他还想问人呢! 苍城沦陷的时候,她还记得。 第254章 复国 天启族的族人没有固定的领地,他们夹杂在三支部落的中间。 因为阿巫的医术在西荒是无人能及的,而且天启族人原本就友好为善,其他部落的人从来不与他们为敌。 但是司音与阿巫的马车在进入西荒的腹地后,明显感受到了古怪的气氛。 马车外又是一队全副武装的战士路过。 “师父,是我记错了还是我们真的已经遇到至少三个部落的巡守战士了?” 灰星看起来有点不安。 西荒人从来不是多么勤劳有序的民族。 除非几个部落之间陷入了争斗,否则很少会如此频繁的触发巡逻的。 阿巫微微撩起窗户上的帘子朝外看,确实每过一段路程就会遇见巡守的武士太不正常了。 当他们被羽翎部落的战士拦住的时候,由于羽翎部落的人大都认识阿巫因此并没有为难他们,并且告诉了他们一件事。 目前西荒正处于大部落的吞并期。 许多熬不过去的小部落在这种时候通常会遭到吞并。 “是惊雷部落发起的。”为首的武将压低了声音对着马车内说道。 “请问这位将领,惊雷目前的酋长是?” “是曾经鬼面部落镜王手下的一名术士。” “鬼瞳?” “呃……好像确实是叫这个名儿。” 羽翎的武将还提醒阿巫路上的时候小心,因为像他们这种散小部落通常都需要选边站,一旦站错了就意味着灭族之灾。 阿巫很坚定的说,“天启部落是永远不会选边站的。” 然而当他们回到天启部落的居住地,瞬间傻眼了。 只有零零星星的帐篷支在那里。 还有许多倒塌了。 看样子是被洗劫过的一般。 阿巫着急的冲了过去,在那仅剩的几个帐篷中发现里面的人居然不是天启族人。 “你们是谁!” 灰星手上高举着采草药时候用的木棍,凶恶的看着对方几个拾荒者似的男子。 阿巫和灰星都不擅长武斗,而唯一擅长武斗的红狸此刻又不知所踪。 灰星暗自发誓如果对方敢打马车的主意,她就冲过去狂咬对方的脖子,直到把对方的颈脉咬断为止。 可是寄居在天启族人帐篷中的野人似乎对他们的马车并不感兴趣,在意识到他们只是从外面回来的天启族人后就懒得搭理他们了。 可是也不准备将帐篷还给他们。 阿巫检查了四周并没有发现尸体或者打斗的痕迹,因此推测族人都是自愿离开领地的,这才放心下来。 “请问几位是否知道原本居住在这里的族人去了哪里?” “逃走了吧。” “逃走?为什么要逃走?” 那几个拾荒者像见妖怪似的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从哪里来的?” “苍筑边关。” “哦,这就难怪了!现在西荒已经完全是九大部落的天下了。其他游散小部除了依附于强大部落之外,几乎都被驱逐了。” “被驱逐去了哪里?” “西荒的边境。有些去了早就溃败的南国。更多的是去了你们来的地方,苍筑关。” 阿巫还是觉得无法相信。 天启族是沐氏的后人,他们倔强固执,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自己扎根的家园的。 为了找一个地方落脚,阿巫带着另外两人来到了她原本救治过的一户牧民家中。 那户牧民也是属于一支小部落的。 女主人阿莱友好的接待了他们。 并准备了一个能找到的最大的木桶,灰星帮着女主人一起运来了热水,阿巫将调制的草药浸泡了进去。 周围除了这户牧民豢养的牛马,已经很荒芜了。 草原上留下了一些原本扎寨的痕迹。 “这周围原本应该是有人住的吧?” 在等待草药完全浸透的时间,司音与阿莱的母亲聊了起来。 “是的。我们的部落虽然不是很强盛,可是一直很团结的居住在一起。” “那其他人呢?” “他们离开了。有的人加入了惊雷部落,有的人加入了羽翎部落,有的人逃走了,或许去了北国。” “是因为战争吗?” “是。这里已经容不下平静生活的族人了。” 老阿嬷告诉司音,因为九大部落的领地之争,他们豢养了大量的战士,部落里人人皆兵,没有人再种植和畜牧。 为了生存开始抢劫周围的部落,他们不仅抢劫甚至杀光了其他部落里壮年的男子。 除非那些小部落愿意从属这些大部落。 那也就意味着小部落的男子必须去大部落参军,而留下老人、女人和孩子畜牧。 “我们这里原本有上百头的牛羊,如今你看……放眼望去那就是我们的全部了!” “是被抢走了?” “是的。就连这些我们白天也必须时刻戒备着,一旦有附近部落的战士靠近,就必须藏起来。因为我们分不清他们只是巡守的时候路过,还是来猎杀的。” “连羽翎部落也不再保护你们了么。” 老妇人露出憎恶的神情。 “以前我们也相信羽翎部落,甚至愿意主动进献给他们一定的牲口,由他们强壮的战士保护我们的族人。” “那样不好么?” “可是后来的铁骑军越来越贪婪。因为铁骑军来自不同的部落,我们变成除了要进献给羽翎部落,还必须进献给那些将领所属的部落。否则就算羽翎愿意庇护我们,铁骑军也不会再为我们出征。宁愿眼睁睁看着我们的族人遭人殴打、驱赶,牛羊被活活的烧死……” 老妇人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却始终一滴都不肯落下。 她已经流了太多的泪。 她过去有四个儿子,如今只剩下了一个。 而那个小儿子一直最大的心愿就是加入到羽翎的铁骑军中去。 “如今他在哪里?” “他在九大部落中的一支前哨军中。他一直说要接我们过去,可是我女儿的丈夫不同意。因为迟早我们的待遇还是一样的。除非那个孩子能够成为一个将领。” 司音暗暗的叹息了一声。 “听说你们是从北国来的?” 老妇人眼中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迟疑着什么。 “是的。苍筑关。” 生活在西荒腹地的族人或许不了解苍城,但是北央第一天关苍筑关还是听说过的。 “那里……好么?有许多西荒的族人都迁徙去了那个地方。听说那里依然还是羽翎部落的领地?” “不。那里不属于领地,那里属于司小爷。他是羽翎部落的驸马。” “那依然还是羽翎部落的。” 司音无法说服老妇人,苍城是与西荒的部落不同的。但是她说服了老妇人的女儿和女婿,他们决定择日去苍城边关进行贸易。 若是能够在那里留下来,他们就不用继续在这里日日担惊受怕了。 因为还是担心着家人,灰星决定回家一趟。 阿巫拍了拍她的手臂,“你放心回去吧。我和小音暂时就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灰星嗫嚅了很久还是没敢开口。 司音却仿佛已经听到了她的心声。 “若是你家人的部落也像这里一样,你可以说服他们去苍城。若是找不到住的地方,就让他们去药居吧。我会写信给无牙,让他收留他们。多少人都可以。” “谢谢!谢谢!谢谢音姑娘……” 灰星很快的离开了,骑着阿莱家借来的马匹。 “小音,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司音却显得荒凉的摇了摇头。 她相信这一切都是一个人挑起的,梵彦笙。 …… 第一支带火的箭矢射进帐篷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沉睡中。 司音躺在木桶中睡的极不安稳。 木桶狭窄她完全没有办法伸直四肢,与药居的药池相比令她浑身酸楚。 “啊——” 一支接着一支的箭矢令帐篷着火了。 火势蔓延起来,就像一团火球,将所有人团团包围住。 男主人这时候冲了出去,他将固定帐篷的竹竿扯断,一端绑在了几头牛羊的身上,然后拍打牛羊。 它们跑起来以后将整个帐篷都拖走了。 就看到几头牛羊迈开纤细的腿拼命的奔跑着,身后拖着巨大的火球。 剩下的人从坍塌的帐篷下爬了出来。 “小音?”阿巫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司音的身边,将外衣包裹在她身上,可是司音还是冷的瑟瑟发抖。 “什么人?” “把你们所有的东西都交出来!” 对方骑在战马上,叫嚣着。 背着火光,显得凶神恶煞。 从他们腰上绑着的面具上司音认出来他们应该是鬼面部落的武士。 “这些人,简直是匪盗!”阿巫低声咒道。 武士中有人看到了蜷缩在后面的阿巫和司音。 “瞧瞧!现在都什么世道?这户男人这么穷,居然还养了那么两个俏生生的小娘子!” 其中一个武士踢了一脚马腹就走到了司音她们的面前。 阿巫抬起头的瞬间,对方震惊了一瞬。 这个女子,看起来是个年轻的女子,可是她的眼神那么深谙,深的就像无敌的渊谷。 就像岁月。 “你们是什么人!” 阿莱扑了过来,挡在了武士的战马跟前。 “大人,大人啊!她们是我的娘家人,她们的部落已经没有了,所以不远千里来投靠我们的!” “是吗?”武士看向了男主人。 “是的,是的……” “你们原本是哪个部落的?” 阿巫抬起了头,定定的直视着对方的眼眸,“我是天启部落的长老,我叫做阿巫。” “啊!”对方的队伍里有人轻呼一声,应该是听到过阿巫的名字。 “那就是天启族的长老?” “是那个巫医圣手的天启族?” “可是天启族的人不已经都被抓走了么。” “也许这个是逃出来的。” 被抓走?! 听到这句话阿巫顾不上其他冲到了武士的马前,“你们说什么!为什么我的族人被抓走了?被什么人抓走了?” “被许多部落抓走了……”其中一个武士有些同情的看向阿巫。 “什么?” “我们部落中不就有天启族的族人么?”武士之间彼此交谈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抓走我的族人!” 武士怪异的看着阿巫,“谁让你们天生擅于医术与治疗。西荒中会治病的人那么少,一打仗受伤的人多了,自然只好来抓你们了。” “我们已经很客气了,都是用请的。” “就是啊!天启族在我们那吃好喝好,你还惊怪什么?要不把这两个也抓回去?” “回去酋长一定会奖赏我们的!” “……” 阿巫这时候才后悔了起来。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他们自己是天启族的人呐? “那么,就跟我们走吧。” 武士手中长枪邀请,阿巫看了一眼司音,两人眼神中都有一丝苍夷。 “不行!”阿莱的男人冲上前来试图阻止武士带走她们俩,但是阿巫一个手势按住了他。 阿巫将所有草药打包的时候,司音悄悄挪到了阿莱的身后。 “麻烦你们继续在这里留一段时间,待灰星回来以后告诉她我们去了哪里,她会想办法来救我们的。” “好。好。” 武士将阿巫手中的草药接了过去。 所有的草药都是为司音准备的,但是那些人不知道只认为凡是草药,就可以治疗所有的疾病。 “麻烦你们,可以让一匹马出来吗?” “你说什么!”武士被阿巫的要求逗笑了,纷纷前仰后合。 可是意识到阿巫并不是在说笑的时候瞬间板下了脸,“这位天启族的长老,你可能是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我们酋长虽然对天启族人很礼待,但你们绝对不是我们部落的上宾!” 司音暗暗拉住了阿巫的手腕,用眼神说着,放心我可以自己走。 可就在她们转身尾随鬼面部落的武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 两人同时转回身去…… “不——” 阿巫捂住了自己的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咻咻咻的箭矢穿透了阿巫男人的身体,打碎了他的膝盖,穿透了他的喉咙。 他的嘴里冒出了噗噗的泡泡,最后一个姿势依然是在极力保护着自己的女子和孩子们。 “你们在做什么!” 司音冲过去一把拽住了射箭的将士的马头,她用尽力气将马头朝反方向扭去,马匹受痛扬起后蹄嘶鸣站立起来。 马背上的将士噗通倒了下来。 “妈的——臭女人!敢拽爷爷的马,找死!” 当第一皮鞭抽打下来的时候,司音以为自己可以挨得住。 可是…… 她直接疼得昏死了过去。 …… “小音——小音!” 她能听到阿巫前辈的呼喊。 她能从阿巫的声音中听出恐惧和不安。 可是她醒不过来。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过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我会虚弱成这样? 她从来没有思考过。 因为强悍了太久,作为与非门纵琴阁的阁主,她甚至产生过自己是不死不灭的错觉。 当释魂琴的力量融入她的体内,哪怕感受到生命的灼烧,依然无人可以打败她。 阿巫前辈…… 救救我! 没有人听到她心底里的呐喊声。 当身子变得冰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死定了。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吧。 那冰冷的,沁入骨髓的寒意压住了她所有的念头。 被埋在雪地下的时候她没有这么清醒过。 泡在药池里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清醒过。 可是眼前她知道自己是熬不过去了。 为什么要受那一鞭? 为什么要与一个五尺大汉过不去? 难道活着不好么? 就算要死也不至于死那么痛苦。 …… “小音……你醒一醒,好不好?” “你已经睡了很久了” “累的话你晚上还能睡,可是现在是白天,你应该动一动……” 那个深谙的,沉厚的,耐心的声音在耳边回绕。 是小爷呐。 不。他不应该在这里。 他还在苍城里。他必须守着苍筑关。 他是苍城的城主,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从他手中夺走苍城了。 西荒部落不能,北央帝王亦不能…… 她听到了英花蝉的声音响起。 “我就知道是这个女人!” “你出去。” “为什么我要出去!我是苍城的城主夫人。” “若你真的想做苍城城主夫人,就请你出去。从此不允许踏入药居一步。让羽翎部落的人放了所有囚禁的天启族人。天启族的巫医是自愿为人治病疗伤的,而不是被迫的。” “司幻莲,你凭什么来命令我!我是郡主,而你不过只是驸马。” “对你们羽翎来说我是驸马,但对苍城来说我是城主。英花蝉,不要逼我与你划清界限……” “你……你说什么?” 一阵长得漫无边际的沉默。 “司幻莲,你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吧。利用完我们羽翎部落,你如愿得到了苍城,做了城主,于是就要休了我?就是为了这个你豢养的小妖女是不是!” “她叫做小音。她是我的小音。她不是妖女。” 英花蝉发出一阵来自骨髓深处的冷笑。 那笑声湿冷而阴涩,叫人毛骨悚然。 “愚蠢。愚蠢的男人啊。你知道她是谁么?” “我当然知道她是谁。” “你知道她与惊雷部落的酋长是何种关联么?” “惊雷部落的酋长?鬼择弥荼?” “那个叫做鬼瞳的少年。啊,你早就认识了不是么。” “他们是姐弟。” 司幻莲波澜不惊的回答道。 他似乎很确定了,自己不会被英花蝉的任何一个字再动摇到。 可是她说出,“那个少年啊不叫鬼瞳,他真正的名字是梵箬篱。”轮椅的滚动声尤为刺耳,“司小爷,在你认识的人中可恰好有姓梵的?” 梵,在南陵是国姓。就像北央的谡。 司幻莲看着她,内心升起隐约不详的预感。 “我恰好就认识一个呢。那个人叫做梵彦笙,本是南陵国的摄政王。南陵国被鬼面部落彻底打败后,南陵梵帝撤出了国都,一路东逃,直到入了东桑国的边境。在东桑境内苟延残喘,不久前终于被人找到了,找到他的人正是这位摄政王。但是梵彦笙并没有继续效忠自己的帝王,而是杀而代之。” 司幻莲的目光一点点的移向了司音。 她是? “对。她是梵彦笙的长女,南陵国的公主,梵尘瑾。” “南陵国的……公主?” “南陵国复国了,难道你还不知道?也对,你们北央的朝廷是不会将这样的大事告知你的。没有我们羽翎,没有我师父不知天师,你就是井底之蛙,你就是困笼之兽。你再善战又如何?江山社稷,不在于兵刃之间,而在于人。” 复国了…… 复国了! 他做到了。 他真的做到了。 第255章 妖女祸国 她醒来的时候非常的累,连独立翻个身都非常的艰难。 她感觉到身上压着一份很重的重量,低下头看的时候才意识到是司小爷的一条胳臂。 “小爷?” 她推了推他。 司幻莲从瞌睡中醒了过来。 “感觉好些了么?” 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好了。 “你为什么要逃走?” 司幻莲将她扶了起来,倚靠在靠枕上。 “我没有要逃走……” “那为什么逼着阿巫前辈陪你前往西荒?” “我没有逼阿巫前辈……” “她部落的人已经不在了。” 司音斜着头,仔细的凝视着他。 “你早就知道了?” “是琴门的消息。红狸带来告诉我的,我看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就没有告诉你。” “红狸是先告诉你的?” 小爷叹息,“不是说好现在我才是琴门的主人么。” “我没有要跟你争的意思。” “可是你也没有要顺从我的意思。” “我?” “你也是琴门的人,不是么。” 不是的。 她打从心底否认着。 她离开了琴门,就不再是琴门的人。 “你离开,是不是因为英花蝉。” “……不是。” “真的不是?” “是。” 她知道英花蝉不会容下她。 她也知道现在自己没有办法抵抗这位羽翎郡主。 一旦自己伤在了她的手上,最为难的人却是司幻莲。 “她说你和鬼瞳的父亲,是梵彦笙?南陵国的梵彦笙。”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的迟疑,“是的。” “可是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你捡到我的时候,我叫做凡音,沐凡音。如今我叫做司音。你知道我为何从来没有对人说过我自己的名字?” “为何。” “因为我不想做他的女儿。” 这是司幻莲绝对没有想到的回答。 “他复国了。他是南陵国当今的帝王。你就是南陵国的公主。” 她不再属于他了。 “小爷……” 门口的争执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英花蝉怀里抱着那个孩子,冷冷的看着他俩。 门口的侍卫试图阻挡她。 可是她是羽翎郡主,她是司小爷的妻子,是苍城的城主夫人。 “你醒了,梵尘瑾?” 英花蝉看着她的时候,眼底里只有一片冷漠和冰凉。 若是曾经还怀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两人可以像姐妹似的相处,可以共同成为司幻莲身边的女人,可以辅佐他帮助他。 那么现在只剩下了寒意。 “阿莲,我想单独与南陵国的公主聊一聊?” …… “沐凡音,司音,梵尘瑾……南国公主?我都已经不知道该称呼你什么了。还是,音姑娘?” 英花蝉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语调都充满了讥讽的意思。 洛绮尧说她是家人。对司幻莲来说是家人一般的亲人。 可她只是一个被捡回来的孤女。 可如今她却成了公主,天大的讽刺吧。 “你以为改名司音,就没有人记得你了?是你逼死了北央的先帝,谡融衡吧?哦不,是你的父亲,南陵帝。是你们父女辅助谡毕渊登基为王,又将他拉下了皇位,甚至连一个子嗣都不曾留下。” 英花蝉的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显然她早就有了十成的把握,不需要试探,也不需要司音的回答。 “你们的父亲将你和你弟弟分别送到了北央和西荒,而他自己坐镇东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复南陵国起,成为真正的南国之帝吧。” 司音将嘴边所有的情绪都隐了下去。因为无论她说什么英花蝉都不会信任她的。 一切并非父亲梵彦笙的未雨绸缪,没有一个人可以如此精巧的设下全局。 而她会进入北央,不仅在梵彦笙的意料之外,一直到她重遇阿篱之前父亲都当她是死的。 “郡主,无论你信不信。我在小爷身边从来都没有任何的目的。” “是么?可是我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信不信。” “郡主的意思是?” “你的父亲南陵光帝并不相信你已经死了,他要求北央交出谡毕渊的皇后沐凡音。否则,就要联合东桑一并攻打北央了。” “什么……” 司音迟疑的看着英花蝉。 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听说? 啊对了!父亲以为她死了。 大概连阿篱都以为她死了。 “小爷知道么?” “司幻莲么,他就算知道也不会把你交出去吧。因为……难道不是北央兵败对他来说好处更大么。” “不可能的。” 小爷不是这样的人。 小爷不会眼睁睁看着北央的百姓陷入战乱纷飞之中。 他一直是爱民如子的城主。 “梵尘瑾,司幻莲司小爷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最贵无私,他是一个小人,一个卑鄙小人!” 她内心对英花蝉有愧疚,但是这份愧疚不足以支撑英花蝉对于司幻莲的辱骂。 “郡主,小爷他不是一个卑鄙的人!” “他辜负了我,不是么?” 梵尘瑾无言以对。 “他也辜负了你,不是么?” “……我是心甘情愿的。” “如果我告诉你,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父母被害,自己兄弟手足相残,北央皇室四分五裂,你依然觉得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的?” “不……这不可能!” “对,这不可能。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南陵公主啊,男人有的时候确实就是比我们女人更冷酷而残忍的多。” 英花蝉慢慢将怀中的孩子放到面前的地上,冷漠的看着他,眼神中只有嫌恶。 “我的师父英无名,在我入北央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司小爷是一个怎样的人了,因此他早就认定了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帮助我们羽翎,才能让羽翎变得强盛。而我的父亲,默许了。有没有觉得我们的父亲,其实都是相似的。” 梵尘瑾看着那个孩子,忽然觉得心里发凉。 冰凉冰凉的。 “这个孩子,是他的。但并不是我生的。你能明白么?” 她不想问这个孩子的母亲是谁,她并不在乎。或许是西荒中的一个女子,或许是其他任何一个女子,但这确是司小爷的孩子。 “我需要这个孩子。因为我是个废人,我永远无法为他生孩子,我无法拥有他。可是羽翎拥有他,只有我死了,羽翎才能永远的拥有他……” “啊?!” 英花蝉一掌拍在了桌面上,桌上的茶碗被震碎了,碎片插入她的掌心,她的嘴角露出一丝酸楚又欣慰的笑容。 “郡……” “我爱他……我只是爱错了人。” …… 司幻莲听到侍卫的惊呼冲进来时,英花蝉的鲜血已经从脖颈处涓涓的流淌出来,濡湿了上半身的衣服。 她躺在那里眼眸中带着恐惧与恨意死死的盯着梵尘瑾刚才站立的地方。 梵尘瑾垂首立着,手上有血迹,面色呆滞。 “你杀了她?” 司幻莲的声音颤抖了一下。 “小音!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杀了她?” “小爷,我说她是自尽的,你会信么。” “她为什么要自尽,你回答我。” 梵尘瑾后退一步跌坐在床沿上。 是啊,她为什么要自尽呐? 连自己都想不明白的答案,要怎么让小爷相信她。 难道英花蝉的自尽只是为了陷害她? 再没有别的任何收益而仅仅只是为了陷害她? 那这个人一定不是英花蝉。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梵尘瑾看着他,看着她的小爷,有许多的话,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羽翎郡主在苍城遇害,是天大的事。 是会引起两国之战的祸事。 羽翎部落的酋长一定会要求将女儿的遗体运回,因此也不存在隐瞒她的死因。 一时之间苍城中的军士陷入了两个派别,一方面是主张让司小爷亲自护送郡主遗体回西荒部落,将凶手惩治。 这个凶手自然就是指药居中的女子。 …… “小爷不可能将音姑娘交给他人的。” 覆霜城,今年粮食丰收,折堪一边忙着清理账本一边与和曜聊起了近日苍城中的事。 “听说南国的摄政王复国了,而且正在四处寻找失落的公主。” 和曜心不在焉的咬着嘴里的草。 “什么失落的公主,不就是借口搜刮百姓么。” “可是南陵刚刚复国,应该不至于克扣百姓才是。” “那个南陵摄政王到底什么人。” “好像是南陵先帝的亲叔叔。南陵国兵败了以后就携家带口东逃了,后来得到了东桑国的支持,与东桑结为盟友。” “东桑与北央不也是盟友么。” “和曜啊,北央人有句话,天底下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是这个道理,就像我们西荒与北央之间。以前水火不容,尤其是苍筑关。但现在我们反而是在帮着北央驻守苍筑关。” “其实是帮着小爷驻守苍筑关。如果不是小爷的话,苍城早就风雨飘摇了。” “也没见北央朝廷对我们有半点好。粮饷军饷半点都不拨给。” “那还不是怕小爷拥兵自重么。他远在这西荒与北央交界之地,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折堪的话头顿了一下。 所谓人和,自然就是司小爷是羽翎部落驸马这件事了。可是现在…… “和曜,若羽翎真的和我们打了起来……” 和曜一个翻身笔挺挺的站了起来。 “我是小爷从西荒带出来的。无论哪个部落与小爷为敌,就是与我为敌。” “话是这样说,可是你还记得鬼择弥荼么。” “鬼面部落的镜王。” “是。他是西荒战无不胜的战神。就因为有他在,鬼面部落一举雄起,位列十三大部落之首无出其右。可是鬼择酋长去世之后,他哪怕试图带走鬼面部落的一兵一卒也遭到了偌大的打击。” “折堪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虽然是小爷带出来的人,你和我可以说对小爷忠心不便。但其他人呢?若是羽翎部落说动其他部落一并攻打小爷,难道苍城中的西荒人真的能对同部落的族人下手吗。” 和曜一言不发就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 “回苍城。” “小爷没有让你回苍城啊。” “是我自己要回苍城。我不信音姑娘会伤害羽翎郡主!我不许有人嫁祸给姑娘。” 折堪若有所思,“你和那位药居姑娘之间到底有多熟?” “她救过我和小爷的命。” “也是。” …… 英傲隼亲自带着羽翎的铁骑军兵临城下。 乌压压一片铁骑冲到城楼下的时候,守军下意识的关起城门,收起吊桥,拉弓绷箭。 “司幻莲,你到底在做什么!还不放我进去?” 英傲隼骑坐着黑色骏马,一身素白。 “小爷,不能开城门啊!” 苍城内幕僚、将士纷纷献计献策。 “小爷,羽翎世子若只为奔丧,单独前来即刻。为何要带着大批兵马?一看就是用心不纯。” “羽翎辽远,身为世子孤身前来北央城内恐怕不妥,带些兵马也不为过吧。” “可是他的兵马矛头直指我们苍城,就怕用心不良呐。” “小爷,不如直接将郡主的遗体运出?” 司幻莲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羽翎部落在苍城内一定有奸细! 否则不会那样斩钉截铁说,必须交出杀害郡主的凶手。 似乎早就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小音,小音……她就是梵尘瑾。 她就是南陵前摄政王梵彦笙的女儿。 如今复国后的南陵光帝梵彦笙大告天下要找回的南国公主。 他收留了一个公主。 曾经他以为一无所有的孤女,却原来是一个公主。 哈! …… “小爷!世子要求苍城立刻交出郡主遗体和凶手,否则……就要攻城了。” 司幻莲慢慢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小爷,和将军从覆霜城回来了。” “是么。回来的正好。” 和曜匆匆走进大厅,屈膝在司幻莲面前俯身跪下。 “小爷,我回来了。” “是来帮我守苍城来的么。” “是的小爷!” “很好。” …… 英傲隼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真的攻城了。 虽然只用了三成的兵力,但是是一套完整的攻城。 他甚至亲自向城楼上射了一箭。 这一箭的目标或许是城楼上的将领,但是准头和力量都有些尴尬,箭矢在半途的时候就失去了动力,垂直坠落了。 司幻莲的一箭却是直接射向了他的脚下。 亲人已逝,众人皆痛。为情两抛,戚戚怨由? 英傲隼看着那文绉绉的字,卷成了一团。 “司幻莲!把我妹妹还给我们羽翎——” “大世子,我才是驸马。郡主是我的妻子。” “你……” “何况,英国轮还在我的手上。羽翎若是逼人太甚,就永远别想再认回这个孩子。” “你无耻!卑鄙!苟且!……” 英傲隼确实不善于口舌之争,骂人的气势有些软弱。 苍城之中以为这就是最难的了? 然而并非如此。 有人提出向北央朝廷求援,若得央军相助,羽翎军必然不敢硬碰硬。 然而司幻莲一封一封书信出去,却纷纷石沉大海。 最后得来的是百里明月的一封友笺。 “北央之中雪匪横行,四处都有乱兵之争,朝廷疲于奔命无暇他顾。还望辅政王、司南大将以一己之力牢守苍筑,解我朝廷后顾之忧。” “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朝廷还不肯派一个兵到我们苍城来?” 不说将士,连老百姓都看不下去了。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帝王,要之何用! 可是令百姓更加不解的是,小爷为何迟迟不肯交出遗体和凶手。 难道药居中的一个女子比整个苍城百姓都来的重要? 司小爷到底有多大的把握,羽翎部落的大世子不敢真正攻城? 梵尘瑾亲自走上了城楼。 日夜提防了数日的士兵脸色都极不好看。 见到她的时候纷纷流露出愤怒的神情。 “小爷,把这个妖女交出去!” “把妖女交出去——” “交出妖女——” 第256章 南陵公主 灰星哭着跑了回来。 “怎么了,孩子?”阿巫非常喜欢这个孩子。 聪明,不骄不躁。或许在医术上不是顶有天赋的一个,但是她肯学不怕吃苦,是个非常有潜力的孩子。 “阿爹和阿娘不肯随我来苍城。” 灰星委屈极了。 “或许是他们住不惯寒冷的地方吧。” “不是的……”灰星语气里还带着哭腔。“他们说司小爷是叛徒,他是羽翎的驸马却帮着北央打压西荒的部落,现在羽翎郡主被人害死了,他居然不愿意为结发妻子报仇……” “司小爷不是那样的人。” “我对他们解释。可是他们说小爷狼心狗肺,跟着这样的主子以后只会六亲不认……” 见到音姑娘从房里走了出来,灰星立刻乖巧的擦了一把眼泪与阿巫两人同时闭上了嘴。 “前辈,红狸回来了没有?” 阿巫摇了摇头。她一直是个宽容的长辈。但是对于这位红狸多少已经有了微词。 红狸经常三天两头不见踪影。 无牙与蓝蝶之间又是水火不容的架势。 上一次若不是小爷带人把她们救回来,恐怕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罪了。 “姑娘,小心冻着。” 灰星去捧了一台暖炉过来放在药居的院子里。 在热气的烘托下,院子里栽种的药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难得安融的气氛。 可也没有维持多久。 无牙回来的时候身后跟随着几个侍卫。 司幻莲决定要把他们撤走了。 一并离开的还有洛绮尧和胡暮苏。 他们要回到昶广将军府,也就是曳寒的老家。 “姐姐,小爷交待了连夜就走。” 尘瑾沉凝了片刻。 “你们随大小姐去吧。我不走了。” “为什么呀!” “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杀了羽翎郡主。若羽翎部落真的围攻苍城。我必须留下来给他们一个交待。” 无牙着急起来,“可是姐姐你现在不是从前了,你……” “小爷也还在苍城不是么。” 无牙欲言又止了起来。 “小爷是待姐姐很好。姐姐一身功夫废去的时候小爷不曾放弃姐姐,还修建了这处药居。但是现在苍城中人人都斥责小爷为了一个女子而将整个苍城的百姓陷于不义。姐姐是了解小爷的,在他心目中如果有什么人可以和姐姐相比的话,那就只有苍城了。” 尘瑾不禁吃惊,小无牙懂事了,小无牙懂得审时度势了。 “可是无牙,若是我走了岂不是将小爷置于不仁不义。” 无牙搅着手。他根本不在乎司小爷怎么样,在他看来就算没有苍城又怎么样。 天大地大,不就是换一个城池居住么。 以前他和哥哥住在皇城,如今迁到了苍城,不就是如此嘛。 “无牙啊,有些事你还是不明白。有些东西,有些人,有些坚持是不能放弃的。” “那小爷会把姐姐交给羽翎部落的人么?” 无牙问到了尘瑾心底。 这个疑惑她也问过自己无数遍。 司幻莲会把她交出去么? 沐涯泊的密函来的很及时。 就在司幻莲准备放羽翎部落的大世子入城之际。 羽翎部落由于不满于司小爷的独树一帜,已经准备放弃这步棋子了。 然而作为一个在西荒享有盛誉却并不善于征战的部落,羽翎依然还是渴望与北央结盟的。 于是他们想到了继续联姻。 羽翎的长郡主只有一位。最天赋异禀的也是这一位。 但她不在了并不代表整个羽翎就不复存在了。 羽翎部落绕过了苍城,直接向北央的朝廷递送了一封国书,请求进一步的交好。 他们愿意送出其他的郡主,作为央帝谡本初的后宫! 尘瑾一瞬间有些闪神。 谡本初?那个孩子才几岁而已。就已经要成为联姻的工具了么。 对当今的朝廷来说自然是多一个盟友胜过一个敌人。 况且羽翎也考虑到了央帝年幼,送来的郡主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女孩儿。 在后宫中长大,然后做央帝的女人,对朝廷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就算将来羽翎与北央交恶了,作为后宫中长大的羽翎郡主心底里也会向着北央的。 “无牙,去把小爷请来。” 无牙很快折了回来,“小爷正在南城门与大世子喝酒。” “在南城门?为什么不入城来。” “苍城坚决不让大世子多带一个兵马入城。大世子他……怂了,不敢入城。” 这倒也不怪英傲隼,他原本就不是个强争好胜之人。 城楼下是羽翎的铁骑军,城墙内是苍城的莲生军。 两军主将虽是亲戚,却彼此坐在城楼之上喝酒,实在是一副十分诡异的画面。 就在司幻莲与英傲隼酒过三巡,英傲隼这个时候觉得也该说说话了。 “司小爷,虽然婵儿已经不在了,你与她好歹夫妻一场。何况你刚入我羽翎的时候,我们全族上下都对你不薄,你要人,要兵,要马,要钱,我们什么没给你。如今我们的要求也不过分。把英国轮还给我们。他本来就是我们羽翎的子嗣。再将那个凶手交出来。” 司幻莲心底也不愿跟这个大舅子兵戎相见。 羽翎铁骑目前的实力他不是不清楚,自己只需三成的兵力就可以一举拿下。 可是这就坐实了他不仁不义的骂名。 何况还要面临其他西荒部落的进犯。 还有永远在虎视眈眈的北央央军。 “若你们执意要那个孩子,我可以把他留在羽翎。” “很好!那杀害阿蝉的凶手呢?我听人说了,不过是个病弱的女子。阿莲,以你今日的地位要一个女子并非难事,难道你真的要为了私藏凶手而与我们部落为敌么。” “人不会是她杀的。” “哈,全天下都知道的事,难道司小爷还要黑的说成白的不是?” “她没有杀人的理由。” “哦?那你的意思是,凶手另有其人。到底是什么人杀的?!” “如果我说,是郡主自尽而死,大世子恐怕不会信吧?” 英傲隼一怔,他几乎就要像城楼下挥手了。只要他长袖一挥,正杵在城楼下的铁骑军就会攻城了。 “司幻莲,你不要太过分了。我老实告诉你,我出发之前父亲已经交待过,无论你说什么就必须攻城抢回那个孩子,并且重创苍城守军。是我,我欣赏你,我不愿眼看着你日后真的与我羽翎交恶,所以才给你这个机会与你长谈。若你还是今日这般说辞,阿蝉是自尽的?你说!她到底是为何要自尽?” 她为何要自尽那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司幻莲自认是回答不上这个问题了,于是只好剑走偏锋。 “因为药居的女子要杀郡主,有千万种方法,不独偏偏当着众人的面,当着羽翎部落侍女的面。” “你说什么?” “药居的女子,大世子你也认得。” “她是?” “她曾经叫做沐凡音。” “沐……是那个北央纵琴阁的沐凡音?” 看到了司小爷肯定的眼神,英傲隼更困惑了,“可她不是做了北央的皇后么?听说谡毕渊死之后她就失踪了。没人知道她的下落。而且最近传出的消息,说她竟然是复国后的南陵国公主。她居然私藏在苍城之中?” 英傲隼没有再纠结,第二天就带着自己的小外甥英国轮撤退了。 他一并带走的还有英花蝉的遗体。 司幻莲站在城楼之上目送着羽翎的大舅子撤兵了。 和曜与折堪在他身后纷纷松了口气。 司幻莲阴翳的侧过了身,“折堪。你带五千守军回覆霜城去。” “可是小爷,眼下苍城更需要兵马啊。” “苍城或许守不住了。” 折堪看向一旁的和曜,两人面色瞬间苍白。 “怎么会呢小爷?大世子不是明明撤退了么。” “那是因为他胆小怕事。羽翎已经下定决心与我决裂了。无论是站在西荒的一面,还是北央的一面,羽翎都不会再支持我了。” “是因为郡主?” 英花蝉不过是最后一步罢了。 “我会尽快将大姐和二姐送走。她们离开之后,折堪你只要带兵守住覆霜城就可以了。” “小爷您不跟我一起走么?” 司幻莲看了一眼和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直到最后一兵一卒。” 和曜重复道,“直到最后一兵一卒。” 微弱的夕阳下一主一臣背光而立。 “和曜啊,你觉得委屈过么。” “小爷救过我的命,和曜不觉得委屈。” “你也救过我的命。” “和曜愿意追随小爷!” “我让你做什么事都愿意么?” “是,小爷。” “那你就替我去见一面南陵帝吧。” “啊?” “告诉他,他的女儿梵尘瑾在我手上。如果想要回女儿,就以三座城池来换。” “小爷!南陵国路途遥远,您要南陵国的城池做什么?何况我们哪里来的南陵国主之女啊!” “她就在苍城之中。” “她在苍城?” “药居。” “啊!是音姑娘?!怎么会……” “你不妨直接去问问她,怎么会。” “可是小爷,音姑娘是你……” 司幻莲蓦然打断了他,“她是南陵国国主之女,是南陵公主。” 小爷眼眸中的严寒之色令和曜心中沉了下去。 那双眼眸中的寒意,胜过了北央最凌冽的冰雪。 “若是南陵帝不答应?” “无论他提出什么交换条件,你先都答应下来。” “音姑娘真的是?” “和曜,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西荒的部落之间向来都是见风使舵的,一旦有一支兵马攻打我们,就会引起群起围攻。你速去速回。” …… 司幻莲走进药居的时候阿巫正在院子里烘烤药材。 “小爷来了?”阿巫露出长辈才有的和蔼的笑容。 司幻莲却埋着头,神色有些微冷。 “小爷怎么了?”直到司幻莲走过去了,灰星才探出头来问。 司小爷一直是个礼数十分周到的人,哪怕在西荒的时候面对一群不怎么讲究的蛮族人,他依然遵照着自己恪守的做派。 很少有这样不搭理人的样子。 阿巫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许是最近苍城的事情多吧。” “都说苍城要打仗了,是不是真的?要不一会问问小爷吧。” “灰星。” 小徒弟乖乖的缩起了肩膀。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 尘瑾坐在暖炉前,抱着茶壶。 见到小爷忧心忡忡走进来,不禁有一丝愧疚和心疼。 现在,她已经什么都帮不上他了。 “大世子退兵了?” “退了。” “他信么?” “信不信都无所谓了。” 这也正是司幻莲自己的态度。 信不信又能怎么样呢。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英花蝉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以为至少羽翎部落的人是明白,可是在与英傲隼交谈后他发现至少这位大世子毫不知情。 “小爷,你信么?” “她已经死了。” 尘瑾突然从心底里涌出一阵悲凉。 “对郡主,小爷难道没有过一丝愧疚么。” “愧疚?” 有过。很深很深的愧疚。 可是当明白愧疚是最自负的情绪时,他再也没有愧疚了。 之所以因为愧疚是因为永远都弥补不了,是因为心存施舍。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施舍,去愧疚。 “难道愧疚的不该是你么?” 尘瑾蓦然愣住了,傻傻的看着他。 “梵尘瑾,南陵国的公主?” 她茫然的摇着头。 不是的…… 可是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发现任何的言语都没有了意义。 “却从来没有想过对我提一个字?” 不是那样的。 “你是梵彦笙的女儿又怎么样?难道是怕我杀了你,还是不肯救你,还是利用你。” 不是的! “你有那么多的机会告诉我,最后却是让别人来告诉我。凡音,司音,哪一个才是你?哦不!都不是,你应该叫做梵尘瑾。” “小爷,我不告诉你是因为……” “因为梵彦笙要复国?而你和你的弟弟,你们一个在北央一个在西荒,兴风作浪,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你救下我的时候,我确实与家人走散了。” “我该信你么?” 那一刻,她笑了。 是啊,他不该再信她了。 “南陵国的公主。我用尽一切力量去保护你。我想要把最好的,最好的,都送到你面前。当你一次次为我生死不度的时候,我都暗自发誓,哪怕一无所有我也要拥有你。你做谡毕渊的皇后,我一次次想要杀死他,可是我忍住了因为你有你的计策。” “梵尘瑾,今天你告诉我,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让你父亲复国!” 既然已经没有尽头了,那么就让他这么认为吧。 就让他觉得,她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他,彼此再无恩,只有漠视和怨恨。 “是为了我的父亲。” “阿音——” 他要的不是这句话! 从来都不是这句话。 她为什么不肯踏出一步? 她从来都不肯踏出那一步。 是我对你不好么?是我的心意不够明白么? 还是你从来都不曾睁开眼来看一看我的心意。 “司小爷,我的名字叫做梵尘瑾。我是南陵国当今国主之女,是南陵国的公主。” 两人的眼眸间都蒙上了一层凌冽,一层寒霜,一层阴霾。 灰星敲门进来送药的时候骇住了,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先要打断哪一方。 “姑、姑娘,该用药了……” 啪! 司幻莲一挥手打翻了药碗,滚烫的药汁撒了灰星一手。 烫的龇牙咧嘴。 两人却依然目不斜视凝视着对方。 片刻后司幻莲先转了身,背对着屋内道,“南陵公主?那就别再用我们北央的药了。” 直到司幻莲的脚步声远去尘瑾才扑过来查看灰星手臂的烫伤。 灰星已经吓傻了。 “快,去冷水中冲一冲。” 尘瑾拉着灰星的手往外跑。 冷水唰唰的冲下来,这时候灰星眼眶中才噙满了眼泪。 “疼么?” “不疼……” “那你哭什么?” “姑娘……刚才小爷为什么那样凶。” 司小爷从来没有凶过姑娘。 无论在旁人眼中多么凌厉的小爷面对姑娘的时候总是那样温柔。 灰星一直暗暗新生羡慕着,姑娘命真好呀,得小爷如此这般宠爱着,庇护着,为她盖药居,为她造药池。 苍城中什么都短缺,可唯独姑娘不短缺。做女子到这份上也该圆满了。 就算小爷给不到姑娘名分,可姑娘看着也不是招摇贪名之人。 只要有小爷的地方就定然有姑娘的一片净土。 可小爷刚才的气势分明就是不要姑娘了啊。 “姑娘,小爷是不是生气了?您跟小爷道个歉吧,您道歉的话小爷一定……” “灰星!” 阿巫肃穆的声音传来。 灰星弱弱的闭住了嘴。 阿巫看了一眼爱徒手臂的伤痕。 不碍事的,上了药就不会留下疤痕。 将灰星打发走,阿巫扶着尘瑾回到了屋内。 “你这又是何苦呢?” “前辈……”靠在阿巫的怀里,她终于压抑的哭了出来。 她所做的一切,她甚至违背梵彦笙的命令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为了帮他,为了护他,为了成全他。 欠他母子的,她尽自己所能的偿还。 以为只有心底的那份愧疚消除了,自己才能在他面前抬起头来,才能毫无压力的与他对视。 才能表达埋在心底最深处那份期许,那份恋慕。 “前辈,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心怀侥幸,不该心怀期待?” “沐氏的女子,都是坚强的人,孩子。” “可是我已经为了沐氏做了够多了啊!那个孩子他已经高高在上,难道对沐氏一族来说还不够吗?” “你有问过自己,什么才是你要的么?” “我?” 一丝苦笑爬上她的嘴角。 我有资格么? 从小她就被父亲强灌的学识,非她所喜。 从小她就被母亲教导,必须保护阿篱,她是阿篱的护佑。 遇见沐隐娘后她就怀着深深的罪孽感。 母亲欠下的债,就让她这个做女儿的一点一滴的还上吧。 只要司幻莲想要的,她便竭尽所能的给予,然而却依旧力所不至。 从来,从来都没有一个人问过她,什么是你想要的? 第257章 交换 南陵的马车,精致而华丽。 就像南陵国的人,永远的追求极上的享乐与喧哗。 南陵的车马入城的时候所有的百姓都出门来看。 看呐——这就是复国后的南陵! 据说南陵国的国主就是原本的摄政王,那个十几岁就走遍了天下河川,那个不满于年幼的侄子称帝为王,负气远离朝政举家迁徙到南陵苦寒之地收瓜的梵彦笙。 关于梵彦笙的传闻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他是南陵国一道传说。 神出鬼没,呼风唤雨。 甚至有人说他觊觎过北央帝王的后宫,在游历天下的时候顺手就骗走了后宫中的一个小公主。 然而北央始终未曾与南陵交恶,甚至在南陵遭到西荒鬼面部落侵扰的时候曾几次出兵相助,由此可见传闻并不属实。 然而知晓梵彦笙妻子的人却很少。只知道她留下了一子一女后就不幸病逝了。 那寂寂无名的一子一女如今却成了南陵国的皇子和公主。 这是天底下何等幸运之事,多亏得他们摊上了这么一个父亲。 马车里坐着一个小公子,白面干净,身上裹着一席裘袍,看起来就是个南国来的小公子。 精致的不行。 小公子下了马车,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很稀奇的样子。 “南陵皇子。”一脸北央气息的男子上前拱手相候。 小公子眼眸一眯,“是小爷城中的将军吧?” “在下风迟拐。本是覆霜城守将。” 小公子一路走一路看,尾随着风将军进入了苍城中接待宾客的东风楼。 “小爷已经命末将封锁了这里整个驿馆,南陵皇子请放心下榻。” “不碍事的。” 小公子虽然看着是个精细的人儿,可是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豁达。 “请问小爷……” 他许是想问什么时候可以见小爷,却被风迟拐打断了。 “今晚会准备北央风俗的接风宴,南陵皇子请稍作休息。晚些时候末将会亲自来迎接。” 虽然全程都安置的很好,但……总觉得哪里有着一丝怪异。 小公子走进了客房,身后的侍卫都被他留在了门外。 轻轻关上房门,他猛地推开了一侧的窗。 嗖的一声,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找到了没有!” 进来的人摊了摊手。 “难道已经出城了?” “她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我哪里知道。” “她不是你亲姐姐么。” 梵箬篱叹了口气,“是啊。可是我连她活着都不知道。” 进来的人一双细长的妖媚的眼眸闪烁着鬼魅般的光芒。 “今晚的接风宴,带上我好不好?” “他认识你么?” “呃……怎么说呢。” “怎么说?” “他见过长灯。” 梵箬篱侧过头一脸的不耐,“你和长灯长相一模一样,有时候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见过长灯不就是见过你么。” “可长灯那时候易容过了啊!” “你小看司幻莲了。就算易容,也逃不过他的目光。” “……为什么我的命这样苦。每次好事都被长灯碰上,我就是倒霉事。我在逍鹰派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差点被门派的杀手害死。” 梵箬篱瞥了他一眼简直不想说话。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情,梵尘瑾去了哪里。 司幻莲把她藏到了哪里。 …… 对南陵皇子的接风宴设在了司小爷的住处。 风迟拐果然亲自前来东风楼迎接。 梵箬篱上了主人家的马车,一路无言的抵达了苍城城主府。 见到一半塌陷的墙垣时梵箬篱愣了半晌。 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司幻莲的父亲筑南王原本的府邸就在这苍城中。 后来西荒入城的时候被一把火烧了。 据说几乎全部的家仆都烧死了,活下来的也形同废人。 司幻莲并没有出来接他,而是由风迟拐引路,一直走到了府邸的深处。 那里放着几张椅子,一张圆桌,可是周围看起来却很凋零。 小爷就站在凋零的墙边。 “司小爷?” 自从司幻莲封王之后,苍城人改了习惯称呼他为司城主。 只有身边跟随他多年人依然维持着小爷的称呼。 而梵箬篱也遵照原本的称呼。 司幻莲回眸,两人静静的对视着。 小爷抬手,身后的家将、侍卫纷纷退下。 皇子抬手,护卫也纷纷退下。 说是接风宴却清净的很,除了一主一客竟然再无第三个人了。 “小爷别来无恙?” 他看起来更凌厉了些。 梵彦笙对司幻莲并无敌意,但他注意到司小爷的神情却充满了戒备。 “这里,应该是曾经的筑南王府吧。” 梵箬篱试图打开僵局。 在西荒的时候虽然与司幻莲见面不多,但是这位贵族子弟坚韧的秉性无疑赢得了梵箬篱的好感。 尤其是他是姐姐信任与效忠的人。 司幻莲的神思被拉了回来。 “是。这里就是筑南王府的旧址。也是南陵公主拜师的地方。” 梵箬篱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司小爷,我姐姐在哪里。” “南陵国已经准备好供奉出哪三座城池了?” 梵箬篱一步上前逼视着司小爷,“司幻莲,你不要太过分了!” 梵彦笙原本是要攻打苍城的,但是梵箬篱拦了下来。 他说如今北央朝局未定,北央人虽然处处避战,但百里府的小公子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若是现在与苍城形成敌对之势,难保北央朝廷会突然拉拢司小爷。 “司幻莲与北央朝廷之间的恩怨来历已久,我们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将对方推入敌国的胸怀。” 梵彦笙虽然对儿子的用意表示怀疑,但还是给了他这个机会。 所以梵箬篱并没有带大军前来,他还是希望争取一下这位苍城城主。 可是眼前的司小爷似乎不打算给他机会。 “司小爷,你我曾在西荒身为同盟,我们……” “鬼择弥荼死了?” “什么?” “你不是鬼择弥荼的幕僚之师么。除非他死了,否则如何会放你归巢?” 梵箬篱叹了口气。 司小爷看来是毫无意思为他接风洗宴了。 独自倒了一杯桌上的凉茶。 “小爷是对镜王弥荼有什么误解吧。” “他并非西荒人士,难道……他也是南陵国的遗臣?” 梵箬篱完全笑不动,“小爷倒是高看了我们南陵国。南陵若是有这样骁勇的战士,当初也不会溃败的如此彻底。” “小音……南陵郡主曾为他肃清鬼面部落世子,也是你们南陵国的招揽之意?” 梵箬篱并不怎么在意司幻莲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他们原本就不是朋友。 可是他在意司幻莲是怎么看待姐姐的,姐姐做了许多违背了父亲心意的事,其实就是为了他。 “司小爷,我只希望你没有做出令你我都后悔的事。告诉我,你没有做出伤害姐姐的举动。” “怎么,在我身边蛰伏如此之久,如今身份败露了还指望我以礼相待,双手供奉?” “她并没有!” 梵箬篱暗中后悔了起来。司幻莲根本没有他以为的聪明,他居然看不明白姐姐的心意! 他可以误会天下人,甚至他们北央王朝自己的帝王,但他不能误会梵尘瑾对他的好意。 他没有资格。 “皇子,你姐姐现在可还在我的手中,难道你不应该更客气一些么。譬如说早早的供上你们的城池。” “你知道的,我父亲是不会将任何一座城池让与你的。” 两双眼眸都闪烁出威胁的心思。 “是么?那看来仅仅一个公主还不够,还需要一个皇子?” 梵箬篱咬牙切齿,可是司幻莲的侍卫已经围拢了上来。 他们在小爷走到墙边,轻轻敲打了一下被大火焚烧过的墙面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的隐了上来。 刀剑之下,梵箬篱被押送了下去,如今已非座上宾而是阶下囚了。 “司幻莲,你会后悔的。” “是,我后悔。我将她视作家人,视作……知己,视作独一无人的人,却原来不过你们南陵国的一颗棋子。” “愚蠢……” 梵箬篱并不担心自己,他担心的只有姐姐。 漆黑的斗室中,他仿佛可以听到无数冤魂低吟的声音。 在他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条厚毯。 “阿姐?” “冷么。” “不冷。” “你怎么这样傻,独自一个人来?” “父亲要攻打城池。我不能让他攻打城池。” “唉——”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阿姐你可有受苦?” “我为何会受苦。” “司小爷他……他没有怠慢你吧?” “没有。” 但是他与以前已经不同了。 他看向她的目光是冰冷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暗。 “阿姐你为何不回来?我们南陵国复国了,父亲如今是帝王了,我们可以……” “阿篱,你为此高兴么?” “我高兴啊!” “是么。那镜王呢?” “他……” 梵箬篱垂下了头去。 他是有一丝明白阿姐的。 阿姐待司小爷的折疚就一如他待鬼泽弥荼的隐衷。 世事造化,他们姐弟居然都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 梵尘瑾一阵干咳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脸色惨白站立都吃力了起来。 “姐姐!” 梵箬篱紧张的伸出手去扶她,手指触到她手臂的时候才暗自吃了一惊。 她怎的会如此的单薄? “你的身体怎么了?” 尘瑾的笑容中夹杂着一抹惨淡。 “是释魂琴。释魂琴之力将我烧至不见人形。” 梵箬篱一把抓紧了姐姐的手腕,“姐,为什么你要入北央的与非门,与非门凶残,多年来弑杀无度……你为何还要护与非门之人,护沐氏之人?” 她一直想瞒着他的。 可是事到如今她却忍不住自嘲,自己又护得了谁。 “阿篱,你还记得阿娘么。” “当然记得。” “阿娘她正是姓沐啊。” “阿娘是……与非门人?” “是啊。” “那姐姐入与非门真的不是为了司幻莲,是为了阿娘?” “我们的阿娘啊她亏欠了小爷的母亲,所以我入与非门开始只是为了赎罪。我护与非门,是因为他们是阿娘的族人,也是我们的族人。” “我才不在乎那些族人!”梵箬篱负气了起来,“阿娘病重的时候,阿娘去世的时候,又有谁来管过我们?为何我们还要在乎他们!” “阿篱!是我们的阿娘先抛弃了自己的族人。” “那一定是他们待阿娘不好,否则阿娘为何要离开。” 梵尘瑾愣住了,她没有料到阿篱会这样想,在阿篱的眼中只有别人对不起他。 “阿姐,你赶紧离开这里吧。父亲是不会用城池跟司幻莲换取你的。他宁愿玉石俱焚。我不会看着你有事的。若是司幻莲敢伤你半分,我会亲手将他扒皮抽筋。” 一阵突如其来的胸闷截住了尘瑾。 阿篱啊,为什么他现在的口气与父亲那样相似。 母亲临终之前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阿篱会像父亲一样,永远不会满足,永远心怀愤懑。 “你们的父亲他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奇才,然而正是由于他这份天赋,他的眼中永远容不下任何人,无论是谁都比不上他。因此他永远不得满足,永远无法停下步伐,哪怕他过的并不快乐。” 阿娘的话在尘瑾的脑海中回响。 阿娘最担心的人始终是阿篱,害怕父亲会将满腔的郁郁不得志寄托到阿篱的身上。 “小瑾,替阿娘照顾好阿篱……” 可是阿娘,小瑾也好累啊。 “姐姐——” 梵尘瑾无力的佝偻在地上,虚弱的汗水一颗颗的滚落下来。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阿姐——” 梵箬篱拼命的想要从牢笼里挤出来,想要抓住她。 “来人啊——帮帮她!帮帮阿姐!” 司幻莲从外头匆匆的走了进来。 面无表情的盯着梵箬篱和梵尘瑾看着。 梵箬篱的指尖掐出了血来,“快救她!救她——” “三座城池。” “你说什么!” “三座城池。” “你疯了?!她为了你做了那么多,差点连命都丢了,对你来说她就是三座城池?司幻莲,你的良心被狼吃了吗!” “三座城池。”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梵箬篱,可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瞥着梵尘瑾。 他知道她现在的体质,羸弱不堪。 阿巫前辈为她制的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而她的身子骨已经彻底败了。 所有的仙丹妙药只是拖住她的面罢了。只是让她活着的日子再没有那么痛苦。 梵尘瑾对他说,用我来换三座城池的时候,司幻莲完全不能明白她的话意。 南陵国的城池或许没有东桑的富庶,没有北央的固悍,但是南陵国的城池容易打理。 苍城早晚是兵家之地,与其在苍城艰难自首,不如另辟佳径。 可是你南陵国的父亲会愿意放弃三座城池么。 笑容中的绝望是源自于对自己生父的了解。 父亲不会答应的,就算我死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答应了。 那一刻他想伸出手,不要了,那就不要了吧。 可是她说,父亲不会答应但是阿篱会答应的。 你派人去,用我换城池,必须要让阿篱知道这件事。他会来找我。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梵尘瑾说,这是她作为南陵国的公主最后能够做到的了。 “三座城池。” 梵箬篱的眼眸猩红。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死!” “三座城池。” “好!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让我带我阿姐走。从此以后她的生死都与你无关!司幻莲,算我看错了你。算我阿姐看错了你!” 好。 第258章 大婚 他并不要她的城池,不要她的步步为营。 不要她的挟皇储以换国都。 只需要她当着他的面说一句,小爷我错了,你可否原谅我? 他便已经准备原谅她。 可是她做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决定都深思熟虑,都不夹半分的情绪。 她甚至比他的幕僚更睿智,更冷漠,更无动于衷。 …… 他看着她从关押梵箬篱的囚笼走出来,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 心也随之揪了一下。 等候在外的灰星和无牙匆忙上前扶住了她,她的脸色苍白如雪,眼神都迷茫了起来。 阿巫前辈说过,她的身体彻底的废了。 她已经没有办法用太多的心力,就连像普通人那样行走都很耗费精力。 可是她天性又是一个爱操心的人。 三座城池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司幻莲更清楚的了。 南陵国刚刚才复国,南陵国的百姓因为曾经摄政王的威名而回到了故土,百废待兴。 而这个时候损失三座城池换取一个公主对南陵来说伤之根本。 若他是南陵国的帝王他也会迟疑,帝王之人非普通人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关系着的是整个国家。 不可以平常人家儿女私情所框固。 梵彦笙会同意么? 梵箬篱真的能说服自己的父亲么? 司幻莲没有半丝的把握。 但是知道自己值得一试,因为是她要求一试的。 梵箬篱的书信很快被送到南陵国,梵彦笙大发雷霆几乎掀翻了房顶。 “北央苍城的司城主,你给我等着!” 然而这个时候却响起了一个声音,“陛下,城池与公主在您心中哪一个更重一些?” 废话! 梵彦笙想要咆哮,有什么比城池更重要的? 可是南陵刚刚复国,他的身边只有这一儿一女,梵箬篱是南陵国唯一的储君,他不能冒任何的风险。 “公主在北央苍城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 “有话直说!” “苍城城主司幻莲至今未为难公主,想来也没有真正要加害公主的心思。” “你的意思是……不管了?!” “若是陛下不顾自己仅有的一双儿女,难免令南陵的百姓感到心凉。北央之所以朝廷不睦,民心不向,就是因为北央的皇朝祖制过于灭人性违伦理,陛下切不可重蹈覆辙。” “难道你已有了两全之法?” “就看陛下愿不愿意赌这一把了。” …… 国书一至,司幻莲愣住了。 他久久看着那封从南陵国复国帝王亲手写下送来的国书。 大意是,南陵国复国不久,百废待兴,实属不易。城池百姓纷纷期待着能够安居乐业,一旦割让城池必会造成民心不安。 但是司小爷替南陵国照顾公主与皇子已久,也不能不知感恩。 不如就让公主留在苍城,与小爷为伴,也结双方同好。 那意思就是,南陵国要与苍城城主联姻了?! 司幻莲以为自己理解错了,一城幕僚阅完之后他悄悄送到了阿巫前辈手中。 “烦请转交阿音。” 阿巫看了他两眼,“小爷为何不亲自送进去?” 司幻莲顿时有些尴尬,这种国书他怎么好亲自送给她。 梵尘瑾看完父亲亲笔所写的国书时,没有半丝的欣喜,只剩内心荒凉。 父女之间的情分原来以至于此了。 梵尘瑾并没有一丝尴尬,而是显得坦然而淡漠。 “既然是父亲的意思,就看小爷如何决策了?” 司幻莲哑了哑嗓子,“你可愿意?” 与小爷为伴么?她一直都是这么期许的。 可以在小爷的身边,与他为谋,与他为佐,与他为伴。 然而却因为父亲不肯割舍的三座城池,内心怎么都无法雀跃起来。 “小爷,你可愿意?” “为什么这样问。” “那三座城池我并非随口所说。苍城乃北央与西荒必争之地。若西荒要进入北央,没有一条路比苍筑关来的更便捷。” 那意味着日后苍城都不会是一个安稳之地。 兵家必争之地永远都做不了主城,做不了基城。 南陵气候温润,疆土肥沃,而且南陵国人并非好事征战之人,没有北央人的桀骜,没有西荒部落民族的散漫,更没有东桑商贾之地的狡猾,虽然文人气势更甚一些,却是一旦征服下来十分好治理的子民。 她希望他能够把目光放的更遥远,不仅仅圈固在北央。 北央过于严寒,实在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以为自己对于父亲已经足够冷漠,梵彦笙却更做的更为彻底。 梵箬篱在牢笼中如困兽般反复走动,直到司幻莲将他放了出来。 “劳烦皇子陛下走这一趟了。” 梵箬篱只觉得难堪,困惑。 “你等着!我会说服父亲交付城池。” “不必了。我已经决定接受南陵帝的姻亲之意。” “你休想!” “皇子又何必负气,南陵帝的国书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了。” “不就是三座城池嘛!父亲为什么连三座城池都……”他压下了后头的话,冷冷的怒视着司幻莲。 梵彦笙被司幻莲送回了南陵国。 南陵国内一片欣喜,可以不用放弃城池,而且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外援。 北央人天性骁勇善战,尤其这个苍城城主,在北央与西荒的边境上夹缝而生,气势庞然。 …… 梵尘瑾许是整个南陵国最憋屈的公主了。 尊为公主之后她甚至没有回到过南陵国,在自己被禁锢的土地上出嫁,仅仅是为了保住三座城池。 但是苍城之内却带着一片喜庆。 城主很高兴,小爷很高兴。他虽然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可是他也没有阻止和曜等老将私下布置着庆宴。 由于苍城还要防备着西荒部落和央军,一切从简。 和曜与红狸重新布置了药居,就作为公主出嫁的地方了。 喜灯初上,将士们把酒言欢,整个苍城难得的一片庆和,恭贺着城主的第二位夫人。 梵尘瑾坐在床边,她想过自己很多个结局,想过与小爷的有缘无分,却从未有料到过这一天。 房门被慢慢的推开,带起一阵冷风,她抱紧的怀中的暖炉,回想起初次来到苍城的时候。 那冰冷刺骨的记忆依旧清晰,她畏寒,因为身体羸弱。可是此刻的心底却莫名的暖了起来,她是苍城的二夫人了。 她是苍城的二夫人了。 一如当年的沐隐娘,兜兜转转,因缘巧合,最后却是一样的结局。 “恭喜公主呀。” 红狸的脸上扬起过度的笑容。 笑容一点点扭曲狰狞起来。 “红狸?” “阿音,原本我没有打算杀你,你用自己为司小爷换取城池我也没有想杀你。可你偏偏嫁给了他。” 梵尘瑾慢慢的从床边站了起来。 怀中的暖炉落到了地上。 “我很了解你,比很多人都了解你。只要你嫁给了司幻莲,北央和西荒就永远拿不到苍城了。” “难道不好么?” 两人的眼神中都带着试探。 可是梵尘瑾的眼中更多了一丝惶恐。 她怕了,有些怕了。 不是因为怕死,她已经死过不止一次了,那滋味不好却并非不能接受。 而是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 再等一天好不好?哪怕一天就够了。 至少让她有机会,与小爷以夫妻之名安安静静的相处一天。 “不好。很不好。”红狸叹了口气,似乎也是情非得已。 “无论北央还是西荒都并非你效忠的主子,他们得不到苍城与你又何干呢?” “你知道有的人哈,只会在乎眼前,而有的人却只在乎远处。南陵国可以复国,但是南陵国不能拥有强有力的盟友。” “司幻莲还不是南陵国的盟友。” “你会说服他,甚至让他放弃苍城。” 红狸冰冷的短剑刺过来,梵尘瑾一个闪身扑向了窗口。 她的身体在发抖,她已经不是过去的沐凡音了,她一身武功尽废,连一个普普通通的常人都能将她置于死地。 不想死! 可是我不想死! 头一次求生的念头如此的炙热。 求求你——放过我这次! 老天似乎听到了她的哀求,灰星这个时候进来送喜酒,一推开门就被吓了跳。 “红狸姐姐——!你做什么?” 红狸一把推倒了梵尘瑾,锋刃就在她眼珠上方晃动。 灰星扑过来紧紧抱住了红狸的腰,一边嘶吼着,“救人啊——快来救人啊——” 可是外头人们喝的正欢,并没有人听到两个弱女子的挣扎求生的哀鸣。 灰星眨眼间已经遍体鳞伤,可是依旧死死抱住红狸不撒手。 “红狸姐姐,求求您了——您别伤害音姑娘啊!音姑娘不也是您的主子嘛?” 红狸的动作丝毫没有迟疑,一下一下的扎着灰星,一直到灰星耳鼻中的鲜血流了出来,身体一点点的软了下去。 “小星!小星?” 红狸是不会手软的,更不会心软。 红狸是杀手,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梵尘瑾就知道她骨子里就是个杀手。 于是她不再挣扎。 只是默然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灰星。 她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 “对不起,小星……对不起!” 无牙与和曜嬉笑着走进了院子,两人瞬间都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眼神中肃杀之气盛起。 无牙一脚踢开房门的时候,红狸手中的利刃已经刺到了梵尘瑾的胸口处,慢慢的辗转。 无牙与和曜手中都没有兵器,赤手空拳的就冲了上去,一人飞起一脚,左右同时踢向红狸的脑门。 红狸飞身闪开了,利刃的刀锋一半都留在了梵尘瑾的血肉之躯中。 她的眼眸睁的大大的,死死的瞪着半空中。 “你……你……杀了灰星?为什么……”无牙被脚下灰星的尸体绊了一下险些摔倒,“红狸姐姐?你怎么了,你是疯了么?!” 和曜吹起尖锐的口哨,附近的护卫都被他引了过来。 所有人手忙脚乱的追捕红狸,和曜却手脚冰冷,他看着音姑娘渐渐涣散的目光,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小爷内心深处的欢喜没有几个人能够看到,小爷可以不在乎城池,可以不在乎与谁为敌与谁为友,但是今天小爷终于得到了他最最在意的人,他默默的悄悄的守护了很久的人。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夺走。 司幻莲的脚步声很快响了起来。 他在梵尘瑾的面前慢慢的跪下,抱着她开始冷却的身体。 “和曜……”声音微微的发着抖,“去、去把阿巫前辈请来,去!” “是,小爷!” “小音?” 她的眼眸动了动,似乎转向了他。 可是她的眼神很散,已经没有了焦距。 阿巫很快就到了,她看到梵尘瑾的模样时也吓坏了。 她的身体早就在奔溃的边缘了。 她还能活着一天那都是向上苍借来的命。 难道是要她今天还了? 可是今天她出嫁呀! 今天是她嫁给小爷的日子,为何就不能让她度过这天呢。 无牙抱着必杀的决心将红狸逼到了死角里。 红狸知道自己再没有走脱的机会了,在无牙面前她从来没有任何的胜算。 哪怕平时还能够与无牙打个平手,也是因为无牙尊老爱幼谦让着她。 抱歉,抱歉……其实她与无牙的感情很好,就像姐弟。 无牙始终都是个单纯的孩子,因为心底纯粹明净因此更加无所畏惧。 无牙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他敬重凡音,也一直称呼她姐姐。他不喜欢司幻莲,从来没有当他做门主过。 虽然一开始与红狸之间也有隔阂,但是逐渐也接纳了她,叫一声红狸姐姐。 “红狸姐姐,为什么你要杀了阿星?她还为你治过伤,她还为你买过酒,你说过要送她嫁妆的……” 红狸握紧了双拳,一言不发。 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妹妹,她不得不伤害别的弟弟妹妹,在她心中无牙和灰星就像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 于是她不再犹豫,飞身而起,用最凌厉的招式攻向无牙,无牙被逼到一步步的后退,可是眼底里的怒火更甚。 “红狸姐姐,那个是阿星啊。你杀了阿星,我就不得不为她报仇,所以红狸姐姐,我必须杀了你。” “好,无牙。我们就看看,是谁杀了谁。” 无牙丝毫没有避让,他明明可以避开的,却挨了一拳接一掌,一直到红狸的动作开始迟缓了。 他在红狸手势的间隙,一把手肘扼住了红狸的肩膀,另一手按住了她的太阳穴,“红狸姐姐,为什么偏偏是阿星啊……还记得你问过我,无牙长大了有没有喜欢哪一家的姑娘?” 那时候他说,当然没有咯!可是心底已经有个声音在反驳道,有了啦! 就是灰星啊。 那个倔强的,却努力的,聪慧的西荒部落的小姑娘。 “后会无期了,小无牙——” 咯啦一声。 是脖颈断裂的声音。 红狸最后一颗泪水滑落下来。 对不起,小无牙。对不起,阿音。 第259章 银尘树 司幻莲与东桑国之间的仇恨,或许就是这个时候结下的。 他看着地上红狸残破不堪的尸体,对无牙只说了一句话,“只要你找到了背后是什么人驱使她的,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干涉你。” 而无牙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认下了这位从未对琴门真正上心的门主的。 …… 所有人都对他说她活不下的,可他不信! 连阿巫都吓坏了,她已经救了这位身世背景复杂的姑娘无数次了,无数次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有时候甚至连阿巫都不由得惊疑,难道她是被沐氏一族的先祖下咒了么,明明已经油尽灯枯了,却不可思议的又活了过来。 “前辈,”司幻莲虔诚的,不容置疑的凝视着阿巫,“请您救下她!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就算她不能动,不能说话,只有微弱的呼吸,依然请您救她,我相信她一定会度过的。若是……她真的无法再醒来了,我会用北央千年的冰川将她封合起来,永远留在我身边。” 小爷的话骇住了年迈的已经不知道在远离故土的土地上存活了多久的天启族后裔阿巫。 她郑重的点了点头,若是别的医师或许会认为这个男子疯了,疯的神思不清了,但是她并不这样认为。 她见到过梵尘瑾这个女孩儿坚强到无与伦比的生命力,她见到过司幻莲这个异邦男子生死不离不弃的执着。 她唯一觉得可惜的是,这两个人都是冷情的人。骨子里的清傲,骨子里的悲凉。 她不知道他们出生的时候是否就是如此,可是两人慢慢生长起来以后已经被现实与绝望洗透了。 就算彼此那么样的珍惜,在大局面前,在牺牲面前,他们都是毫不迟疑的人。 只要我后退一步就可以翻天覆地,我为何不退? 那种对自身的冷酷和漠视早已融入了血脉中。 正是因为这份冷血,他们活的更加的凄凉、悲壮。 她的血液几乎流尽了。 她的体质已经很虚弱,哪怕细小的伤口都会要了她的命。 “我需要鲜血。” 阿巫的每一句话对此刻的司幻莲来说都是命令。 他毫不犹豫的割破手腕,一滴一滴的沥炼出来,看着阿巫将自己的血液煨入小小的身板体内,他巍然不动的神情下却掩藏不住那轻微的一丝欣喜。 或许、或许他还能救她这一次。 或许她还不忍心离开。 或许…… 她永远对他说的是,小爷,我会留在你身边,我在辅佐于你为你赢得你的天下。 哪怕在西荒的营帐之中,两人坦然相拥,她依然不曾留下半句软弱的话。 哪怕身子在发着抖,她在他面前的时候依然是无畏的。 可是他却仅仅在等待一句她示弱的话,她一句恳求的话,她一句轻撩的话。 三日后司幻莲毫无预兆的晕倒在城楼巡视的时候,和曜带着一干来自西荒的护城守卫冲进了阿巫的药室。 面对着刀光剑影阿巫没有一丝的迟疑,她早就是生死之外的人了,她在乎的只有自己还能为尘世上渺小卑微的人们做些什么,为自己的族人提供多少的庇护。 “和将军,你要做什么?” 和曜通的一声跪在了阿巫的面前。 “前辈,和曜求您了,不能再让小爷如此救姑娘了,他会死的!” 阿巫原地怔了片刻,将和曜从地上拉了起来,这个年轻的西荒将领也是她救下来的人。 和曜的生命力也是那么的强悍,她几乎以为他死定了,可是他倔强的活了下来。 “无论如何,都是死的。” 阿巫并不会说许多的话,但是和曜明白她的意思。 用自己的鲜血喂梵尘瑾,司幻莲会死的。可是如果不救梵尘瑾,司幻莲依然活不了。 和曜扭头看了看跟随着自己的侍卫,缓缓吸了一口气。 “前辈,让我们来。” “你们?” 那些提着刀剑的武将,曾经在西荒的广袤草原上驰骋纵马,目空一切的西荒武士。 西荒人是最散漫的,在西荒定局已久的阿巫早就见识过了,西荒的武士明明是最悍勇善战,部落的强盛风起云涌,却始终困守在自己的那片领地上,就是因为他们的散漫,他们的不合群。 他们宁愿在北央等大国试图支配他们的时候四处游走,各种逃窜,也更不愿意聚集起来只听从一个人的号令,为了一个君王而起身赴死。 但是司小爷做到了。 他是个天生的王者。 他的冷漠,他的骄傲,他的身先士卒,他的不计余力,都撼动了西荒草原上荒凉的民心。 一个因为一无所有,一个因为难见曙光。 他们结合在了一起。 …… 最后剩下的一味药引,便是北央银尘山上先祖老殿前百年银尘树的树孢。 那是必须要劈开银尘树的。 银尘树是北央皇室先祖的东西。 北央是一个恪守礼数,又固执僵板的民族。 司幻莲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我会亲自,孤身前往北央皇城觐见央帝。” 那个襁褓中的孩子,那个北央人的国君,然而血脉中却已经流淌着外人的血统。 “可是小爷,我们可以悄悄的派人前去猎取。” 司幻莲摇了摇头,他是北央人,和曜不是。因此和曜永远理解不了北央人心中的先祖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对北央人来说,你可以杀了活着的人,我被杀是因为我羸弱,我没有活着的资格。 是生而该如此的。 但先祖是他们人人都会守卫的东西。 因此新登基的央帝可以肃杀自己的手足同胞,因为他们已经败在自己的手上,北央皇室不需要赢不了的败者。 但是北央帝王不能违背先祖立下的祖训,违背祖训的央帝得不到先祖的庇护,不得民心且都死于非命。 但是现在的央帝不同,不是么。 他原本就是没有庇护的人。 “和曜,你留下。” “为什么……” “你替我守着小音,我只放心你一个人。” 因为梵尘瑾救过他,西荒人没有那么多的身份芥蒂,无论你是沐凡音,是司音还是梵尘瑾,对和曜来说都是他的救命恩人。 “是,小爷。” “若是……我发生了什么事无法及时的赶回来,你将她送到长姐那里,以后……以后我就再也顾不到了。” 和曜微微的吃惊。 “为什么不将姑娘送回南陵国去?”她是不是南陵国人么。 从收到那份国书的时候起他就明白了梵彦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他始终觉得梵尘瑾身上有一种不安定的情绪在,她永远缺乏信赖的感觉,她始终维持着谨慎的步调,原来那是因为她从小就没有得到过来自于父亲的安全感。 “她不会想要回到那里去的。” …… 司幻莲走到梵尘瑾的身边。 她此刻的肌肤苍白的有些过分,完全就不像是活着的人。 难得的是她的颜容,并不像浸泡在药池中时那样微微皱着眉头,很不安稳的样子。 “小音。我知道,我知道你真正的姓名是梵尘瑾,你自称叫做凡音是因为想在纵琴阁中做一个普通的门徒吧,不想再背负那样没有尽头的重担,可惜你却从来没有放下过。” “我……我很惭愧,我真的很惭愧,我指责你欺骗我,隐瞒我,甚至利用我,可是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你……” “或许你听不到。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不要了……城池不要了,天下不要了,我们就一起活着好不好?” …… 司幻莲进入了皇城,他没有直接入宫,而是去了一趟百里太师府。 百里太师府其实已经易名了,老太师不在以后百里家道四分,如今的百里府只有百里明月一人住着。 百里长孙遣散了全部的家仆,日夜操持着政务,经常十天半个月的不归府。 司幻莲在百里府门口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了这位形容枯槁的长孙公子。 他已经不复当年的潇洒风流,他看起来就是一个被朝政打磨了所有光芒的老油子。 整个人消瘦,干瘪,或许是因为长期的彻夜不眠脸颊凹陷,眼眸中闪着不自然的异样光芒。 见到家府门口的司小爷,他愣了好久才慢慢认了出来。 司幻莲也暗暗大吃一惊。 他是怎么了?病了么。怎的这副容貌。 “阿莲?” “明月啊,你的身子……” “我没事,没事……”一边说着一边按着胸口剧烈咳喘起来。 小爷上前帮他顺背,他咳了几声以后咵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明月!” 然而百里明月若无其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推开小爷扶着他的手独自走进百里府的庭院,从院门前的池子里舀了一瓢面上已经结冰的水,走到刚刚吐血的地方冷漠的一冲,血迹只是淡了一些。 “走,走,我们进去坐。” 小爷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举目看去里头是荒凉的,早已不复从前百里太师府人丁兴旺的景象。 而且等了好久也没有见到有小厮出门迎接。 “府中的下人呢?” “都回去啦。”他说的自然而然。 穿过长长的院子,一间一间空置的厢房。 明月还住在原本自己的院子里,只有这一处还显得稍微有些人气些。 “阿莲啊,你别怪我。” 一边草率的收拾着屋子,好让司幻莲有个地方落座,一边他就埋着头低沉的道歉起来。 “我也是没有办法。西荒那些部落着实不好处理,今日打明日和的,在他们眼里我们北央就像一头养肥了的牲口,饿了就来剐一刀削几片肉去,把我们惹怒了就拍打几下以示安抚。” “我没有怪你。” 两个人这才找到了地方坐下。 “我不是不肯派兵支援你。而是我手上根本没有兵。” “怎么会?央军当时不是早就支持了你。” “他们并非支持我,而是早就对圭羊公心怀不满,可是圭羊公占据着朝廷重臣之势,没有一方的央军有自信可以动摇他。所以我一露面,他们就把我作为打击圭羊公最锋利的武器。确实在当时的朝廷中能够与圭羊公一较高下的只有我们百里府了。” “难道后来他们不支持央帝了?” “唉……”明月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眼下的央军与北央朝廷形成了雇佣的关系,还有朝廷出钱,央军才敷衍的帮忙收拾几个匪类。 “而且他们公然不再上缴国赋。” “什么?” 明月的眉头拧成了麻花,或许因为消瘦,看起来还有些滑稽。 “现在朝廷无疑是在拆东墙补西墙。我并不是不想管你们苍城,我知道你替北央镇守苍城这些年,没有拿过国库的一分银子,你和筑南王都是硬气的人,我也想帮你。可是阿莲啊,我几乎已经要将整个皇宫后廷都变卖了……” 司幻莲怎么都没有想到朝廷的处境已经如此了。 “央帝年幼,你也是知道的。那个太后她……”说起真正的沅纳箬,明月就觉得火烧火燎糟心的很,“当初就根本不应该让她留在宫里。” “她才是央帝的生母啊。” “到底是个素女出身,目光狭隘,不足成事!” 百里明月拼命变卖宫里的珍宝,为了就是弥补朝廷开支,维持基本的花销。 可是纳箬却还在死命敛财,不仅敛财甚至开始卖官,连朝堂上的官位都敢卖给街头杀猪的屠夫。 当时由于圭羊公的谋反,朝廷中大量官员遭到连累,空缺出大片的官职。 一开始由百里明月和几位老臣严格筛选,几个月才进那么一个人。 可是等纳箬太后把她的位子坐热了之后,几乎一天之内就能见到三四个新面孔。 有一些是以前地方上的富商小官,有没有资格也都罢了,可是到了最后有人居然在朝堂上亮出了杀猪刀,把一班文臣吓得瑟瑟发抖。 “于是不该走的都走了,不该留的却稳稳的都留了下来。” 明月摇了摇头,他不想管了,早就不想管了。 可是老太师那坚毅的面孔每天夜里都会造访他。 明月觉得自己无颜面对自己仙逝的父亲和爷爷。 “我一整夜一整夜的无法入睡,睡下去了一合眼就见到了老爷子,他握住我的手,一言不发的就那么握着我的手。我醒来的时候背脊都凉透了,我心里难受啊!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么,可是醒来我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话。以前我们一起去的酒楼红馆,连她们都敢一个个对我伸出手,她们说她们要做官!她们说她们的弟弟要做官!她们的弟弟还是个在路边捡包子吃的野小子啊!” 从那以后他便无法入睡了,再也无法入睡了。 累了就拢衣在桌案上伏一会,每次都会被梦中的老爷子的脸惊醒,惊醒后就等着天微微的发亮,开始处理政务。 “沐老前辈呢?” “你跟我提与非门的人?”明月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我是不知道那个老东西哪里不对劲,他永远护着央帝那一头,那龙椅之上的是个娃娃!他是个孩童!他什么都不懂。老东西虽然不在政务上瞎参合,却护主子护的紧,就像深怕我将那孩子从大殿上拉下来一样。” 是啊。因为他也是沐氏一族的人啊。 “啊对了,你这次突然微服入城是为了?” 听说了司小爷居然迎娶了南陵国的公主,明月的脸色微微的变了变。 “阿莲,你不是要在这个时候叛国吧?” 小爷也是暗暗倒吸了一口气。 “先帝在的时候你有那个心,别说是你,连我都有了!”百里明月看来是豁出去了,早就口无遮拦。“我们都知道你受的委屈,筑南王受的委屈。可是北央历朝历代都不溯旧罪,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老六在位的时候别的好事没干,倒是把祖制推翻的干干净净,也好让我们有了喘息的机会。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质疑你了,你就是苍城的城主,虽然朝廷帮不了苍城,但是朝廷也不克扣苍城,仍由你自由发展。” 司幻莲忽然觉得百里明月比过去更能说会道了。 “阿莲,我无法动用央军去支援你,我甚至没有办法保证不让他们侵扰苍城,但是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你是明白的。当年若是你反了,我甚至是站在一边的,因此老爷子才会将我赶出百里家,就是怕我会连累了全家族啊!” 这番话倒是司幻莲完全没有料到的。 “我只有一个疑惑,南陵国的公主……她难道是?” “是。她就是小音。” “她是南陵国公主?” “是。” “你早就知道了?” 司幻莲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 “那……老六早就知道了?” 司幻莲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小音一直将身份隐瞒的很严密,毕渊也未必是真的知道。只不过毕渊的本性一直都很多疑,所以我猜……” 明月却很果断的摇了摇头。 “老六是多疑,而且一直小心翼翼。那也不怪他,他在后宫皇子中的身份地位就那么摆着。但有一件事你或许不明白,不仅是你不明白连我当初也不明白,老六是真的喜欢上了凡音。那份……” 他看了一眼小爷的脸色,“那份牵动或许真不比你少。只不过凡音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上面,我还猜测过她是否其实喜欢的是女子……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她既然是南陵国的公主,就是南陵国那个虎狼之心的摄政王的女儿了。阿莲呐,你要小心那个南陵帝,他比任何人都可怕!” 司幻莲暗自深表同意,梵彦笙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你说你要什么?” “银尘树的树孢。” “做什么用?” “药引。” “救凡音?” 瞬间气氛沉默了下来。 小爷清晰的感受到明月语气中的不赞同。 “阿莲,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才明白了老六,才不再抗拒的接下了这副烂摊子?” “什么时候。” “你将阿苏接走的时候。” “二姐?你不会是……” 难得百里长孙公子的笑容有一丝狼狈。 “你,我,老六,我们在这皇城中的交情,使得之后有许多事情我都看不透他。我以为他娶了沐氏的女子为后,只是为了巩固皇位,但后来我明白了,他只是因为那个人是沐凡音。” 虽然谡毕渊已经死了,可小爷眼中依然蓦然闪过一道寒光。 “我们或许不能明白,但是有一个人她应该能明白,那就是凡音自己。可是她所作所为,每一步每一招,都冷漠到了极点。” 因为她就是那样的人呐。小爷试图在心底想为她辩解几句,却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出来,因为她真的就是那样冷漠的人。 “阿莲,你是北央人,我是北央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虽然羞于承认,却其实一直想与你做家人。我曾经还在百里家谱中细心的寻找,想找到一个配得上你的人。后来若不是你先迎娶了羽翎部落的郡主联姻,你恐怕就真能成了我百里家的女婿。” 明月说的十分动情,司幻莲也被他说的十分的动容。 百里明月自来都是个十分真实的人,虽然出身在百里太师府让他掌握了很多官宦之间的应对之法,但是他从来不屑于使用。 这也是司幻莲一直佩服欣赏他的地方。 所以他说的一字一句也都是出自真心的。 然而当真心被压在了一份沉重的目的之下,就变得怪异了起来。 “阿莲,羽翎部落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杀了羽翎郡主的人,就是沐凡音吧——现在我是不是应该称她为南陵公主。” 小音说不是她。可是当时在场的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司幻莲也完全想不明白英花蝉有什么理由许多自杀。 直到这个时候他听到明月说出了他心底一直在隐隐的怀疑,却无法真正面对的揣测。 “羽翎郡主死在苍城之中,你如何都逃不脱干系,不论羽翎对北央的态度如何,与你司小爷之间算是彻底决断了。而这个时候南陵国却向你示好,无论是谁都会猜到你将如何应对。” 百里明月的话里话外都在隐射着,除了我百里明月,与你十数年之交故友,几乎所有人都会认定你会偏向南陵国。 司幻莲默默的站了起来。 从上方俯视着明月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不仅消瘦,更是佝偻了几分。 明月公子风流倜傥的模样真的消逝只剩下一分残影了。 “明月啊,有些事情啊我还是不愿意对你实说,看到你如此我更是不忍了。但是啊,银尘树我是必然要劈开的,你就当我还在怨恨着北央的先祖好了。” 第260章 噩耗 司幻莲知道明月会答应的,他迟早会答应的。 银尘树的意义是在于老人们的眼里,而明月是个开明而深远之人,他能够看到很久以后的事情,哪怕他本身是无力改变的。 百里明月亲自陪同司幻莲去了一趟银尘山。 事实上是这位百里府的小公子自己也需要喘一口气。 “我从来没有想到,叔叔他们会走的那么快。” 明月感叹了起来,“就在老爷子的头七过后,他们几乎就将整个百里太师府分瓜的分文不剩了。在老爷子的面前那样唯唯诺诺的一群人。” 司幻莲想说若是百里道远还在,百里府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但是他适时的闭了口。 百里道远之死虽然是谡融衡主导的,却是小音下的手,这个时候他不希望出现任何动摇明月的理由。 掌琴阁的眼线早就已知是十分可怕的。 在明月还未来得及以自己的身份压住银尘山的守山护卫,沐涯泊就带着宫廷的人来了,意外的是连纳箬太后也亲自来了。 “小爷,难得回到皇城,怎么连宫都不入一趟,就直接来了这银尘山?是在表达对央帝的不满么?” 沅纳箬的口气有那么像几回事,然而她急于证明自己地位的心意太过迫切了,司幻莲暗暗瞥向明月,果然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轻视。 无论百里明月还是司幻莲都是世家子弟,或许两人生长的处境不同,但血脉中根深蒂固的贵气是无法掩盖的。 那份贵气也曾经出现在假纳箬太后身上,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那个假扮纳箬太后的年轻女子身份并不简单。 可是看着眼前央帝的生母,小爷不禁要摇头,沐氏之人虽然在央帝身边已经效忠了很久了,匍匐了很久了,但是他们毕竟不是帝王之相,就算曾经的沐氏一族遥不可攀,却早就在被养的为仆的这些年中傲骨分文不存了。 “回太后,本王并没有不满,只是恰好有些事需要来银尘山。” “银尘山是祭祖之地,小爷所为何事?” 司幻莲还带着一丝期待的看了一眼沐涯泊,他是小音的师父,或许会帮他说几句话? 但沐涯泊只是毫无感情的看着他。 “我需要银尘树的树孢。” 沅纳箬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有些无所谓的看向沐涯泊。 眼神中分明有一种颐指气使,那是在责备宫廷第一护卫,为何要将她请来这个荒僻的地方。 不就是一棵树? “那是先祖的树。”沐涯泊没有办法知道亲自开口了。 “我要树孢救人。” “救什么人。” “小音。” 沐涯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作为前掌琴阁的阁主,天下之事没有什么是可以逃过他的目光的。 而沐凡音真正的身世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南陵国复国了。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梵彦笙是个狼子野心的人,当年他在西荒部落的追杀下逃出南陵国以后沐涯泊就翻天覆地的搜寻这个人,但他完全销声匿迹了。 与非门唯一无法进入的地方就是东桑,这也是北央先帝与东桑国帝曾经之间的承诺。 因此来自东桑的情报一直都很稀缺。 既然南陵没有,西荒没有,临边小部落没有,他猜到或许这位摄政王就躲在东桑国内。 看来还是小瞧了他,南陵国被鬼面部落支离破碎之后,短短数年间他居然就收拾整顿,趁着西荒部落间内乱,强弱交替而复国了。 沐凡音还是北央国的先皇后。 司幻莲带着她离开的时候,沐涯泊动用了手段就当做她死了。 世间上再没有沐凡音这个人了,而毕渊帝的先皇后在记载上也随着毕渊帝一同共赴黄泉了。 琴门之主虽然被凡音移交给了司幻莲,但沐涯泊留在皇城的时候也曾说过,他要重整掌琴阁。 今后的掌琴阁便不再属于与非门下了。 司幻莲并不在乎他自立门户,就像他根本也不在乎琴门一样。 回到苍城后不久,琴门的人几乎都被他退散了,只有皇城之中顺夕身边的几个人还自称是琴门的人。 司幻莲要拆树,沐涯泊带来的侍卫围拢上来不容许他拆树。 百里明月几乎恼了,“你们看看清楚,当初若不是司小爷在皇城之中抵御住了圭羊公,哪里还有你们的翻身之日。小爷父子为北央驻守苍筑关那么多年,乃是北央的功臣,你们不心怀感激也就算了,居然今日还要阻止他救人。” 沐涯泊是有些心虚的,他对沐凡音还怀有几分愧疚,但是阻止司幻莲真正的用意并非他真的在乎这颗北央先帝们留下的先祖树。 而是他怕坏了北央皇族的规矩,他怕有人怀疑,谡本初的身份根本禁不起推敲,因此他们要比任何都更维护北央的祖制。 司幻莲却怎么都无法理解,沐涯泊竟然如此大力的来阻挠他。 他一直以为最难说服的人是百里明月。 沅纳箬不是一个了解北央历史的人,她也不在乎北央的传统。 但是她很敏锐,就像任何一个敏感脆弱的母亲那样敏锐,她知道自己可以依附谁,可以信赖谁。 她原本也是信赖着百里明月的,他是个天赋过人的臣子,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 可是后来慢慢发现百里明月忠于的人从来不是央帝,而是北央。 就像曾经的百里太师和百里道远一样,央帝在百里家人的眼中不过是用来操控北央的一根法杖,百里家人的眼中永远只有宽阔的格局。 既然你不为我所用,纳箬太后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再笼络这个小公子了。 你爱管闲事就去管你的闲事,别拦着我过悠闲的好日子就够了。 所以听出沐涯泊话语中的含义是指,这棵树对央帝的象征很重要,不能毁。 于是她也卯起劲来阻挠司幻莲。 “司小爷确实是北央的功臣,日后央帝长大必然会记得这位辅政王叔的好。可北央泱泱大国,不是一城一池,不是一句对央帝对朝廷有大功就可以为所欲为。辅政王叔要封赏要封地都是可以的,此处是银尘山,是北央皇族先祖的禁地,辅政王不会连先祖的东西都想拿吧。” 说的好没道理!就像认定了司小爷要抢她的一样。 “不过是一棵树……” 明月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斥压了回去。 “今日是一棵树,明日呢?先祖的东西是万万不可动的。风水邪说不谈,先祖乃是祖灵,是庇护整个北央苍生的!百里太师生前也是大制的拥护者,明月公子怎的好不通情理起来。” 简直不像话,到底是谁不通情理了?! 百里明月觉得与这个女人简直没有什么好说的。 司幻莲也看出纳箬太后分明就是胡搅蛮缠,她贵为北央太后又不可能辱骂她。 这辩到什么时候去,疏的一步掠到了沐涯泊面前。 沐涯泊才是更精通祖制的人,堪称北央百闻录,可是却一言不发。司幻莲看出他心里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沐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借什么借、借……” 沐涯泊只是扫了一眼,纳箬太后就乖乖闭嘴了。 明月心底生闷气,自己还算是北央的世家名门,如今的地位居然还不如先帝面前的一个小小侍卫。 与非门过去身份纵然高些,那也是对于江湖门派来说的。 北央帝王对于与非门在朝廷的位份始终看顾的很紧,觉不允许有与非门的门徒进入朝野,不得当朝当官,最多就是衙门做做捕头。 就算是央帝身边贴身护卫的守琴阁门徒也不过只有一个空职,口头上大家客气客气那是赏个脸。 哪里像今天这样,连太后说句话还要看一个掌琴阁阁主的吩咐。 两人站到背风的位置,确认没有人听得见他们说话。 “小爷既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还愿意救她?” 沐涯泊本意是要先发制人的,可是司幻莲一点都不为他的话动摇。 “沐阁主应该是丝毫不担心我将央帝的秘密走漏出去吧。” 沐涯泊不由得吃了已经。 “即使我说了,也未必有人愿意相信。但是有一个人是一定会相信我的。” 沐涯泊也知道他说的是百里明月。 “老实说我这次来到皇城也是大吃一惊,原本以为北央夺位之争后早该尘埃落定,但显然后续并没有沐大人以为的那么容易吧?” 话中的讽刺意味刺中了沐涯泊。 这是嘲讽他们沐氏一族永远只有当奴才的命,就算翻身了也做不好主人。 “明月可以说动央军入城护帝,自然也可以说动央军入城反帝的吧。” 百里明月还有没有这个能耐先不论,沐涯泊却不由自主开始计算起来。 沐涯泊最终退让了。 眼看着一棵参天古树被劈开,只有四五颗的孢子。 司幻莲将一颗赠给了纳箬,带走了其余的树孢。 明月将司幻莲送到城门口,最后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阿莲啊,我们都是北央之人。北央之人可以杀北央之人,但北央之人不能眼看着旁人杀北央之人。” 司幻莲愕了一愕,默默的骑上战马离开了。 …… 当一道黑影飞出的时候,司幻莲没有丝毫的犹豫,执剑横扫。 随着一身闷哼,黑影坠入道路两旁的雪地间。 马蹄扬起,司幻莲从不得不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前路,除了雪地和枯草,空无一人。 若要动手就必须选在这样的地方。 有人要杀他。 虽然很愿意往这个方向想,但他脑海中首个跃出来的念头就是沐涯泊。 沐氏族人一直生活在北央帝王的阴影之下。 与非门纵然能有通天之力,可是依然抵不过北央的千军万马。 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他们鞠躬尽瘁,然而却依然受到一层层的怀疑。 央帝甚至要灭了他们。 沐氏一族的心早就寒了。 因此他们供奉起了自己的王。 只有让沐氏族人成为北央的领袖,他们才能够真正的高枕无忧。 因此整个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哪怕是过去的纵琴阁阁主的儿子。 司幻莲无法确定与自己交手的人是谁。 但是这群人显然都抱持着必死的决心。 他们出手凶狠,招招必杀,最可怕的是他们没有丝毫的防御姿势。 只需要找到他们一丁点的破绽,就可以将他们置于死地。 司幻莲手起刀落猎杀无数,但是他身后仅有的几个护卫也已经倒在了对方的刀剑之下。 再这样下去无穷无尽! 在北央皇城之外的无人荒郊,司幻莲开始亡命般奔逃起来。 他可以听到身后追袭而来的脚步声。 他不敢停下。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感觉自己就要断气了。 身上冷热交替,冰冻住的汗水像冰锥一样。 他看到了一处躲避暴风雪的风洞。 那些风洞很多都是北央的百姓在天气好的时候挖在那里的。 一旦北央的暴风雪起来了,席卷的速度很快,任何走在广袤平原上的人立刻就会被风雪吞噬。 除非你有足够的力量在风雪中前行否则只剩下死路一条。 因此找到这样的风洞,躲藏在里头,虽然无法提供热量,却可以挡掉一部分的寒风。 待暴风雪过去,任何一个行人路过这样的风洞都会挖两下,以免有人被埋在了里头。 司幻莲躲了进去。 不一会儿就听到雪地上沙沙沙的脚步声。 他摸了下腰间,小音交给他的属于过去纵琴阁的令牌还在。 若是追来的人是纵琴阁的门徒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以沐涯泊老练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给他留下这样的机会。 他想喊一嗓子问问后面追他的人是与非门哪一阁的,可又担心暴露自己的影踪。 当他找到了一个落单的黑影,准备奋力一扑,分而袭之的时候突然那个黑影就倒下了。 一个白衣人从黑影身后走了出来。 “出来吧小爷,我送您走。” 司幻莲仔细的分辨了下这个嗓音,似乎是以前认识的。 白衣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司幻莲终于如释重负的笑了一下。 “小爷。” 原来是顺夕。 “沐前辈让我出城去了所以没有在城中与您见面。我回城的半路上遇到了以前掌琴阁的门徒,看他们行踪诡秘好像在追踪什么人,所以就跟了上来看看。” 司幻莲拍了拍顺夕的肩膀以示感激。 如果没有遇到顺夕,他或许就要死在这荒郊野外了。 顺夕欲言又止,司幻莲看着他大抵就猜到了。 “无牙他没事。” “上次从他送来的书信中,似乎提到了一个姑娘?” 司幻莲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等我回去,让他来皇城看看你。” “小爷,我有一事不明白。” “你是说这些人?” 顺夕是守琴出身的人,守琴阁与纵琴阁的职责相反,他们天生就是要以命守护别人的。 有他在很快解决了追踪小爷而来的掌琴阁的人。 “他们背叛琴门了?” 司幻莲只觉得一言难尽。 站在琴门门主的角度,这些人无疑就是叛变了。 连带着沐涯泊一并都是叛变了。 可是沐涯泊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沐氏一族,严格说起来他并不算沐氏一族的人。 “中间可能产生了一点误会。” “误会?” 什么样的误会至于要杀了自己的门主? 既然小爷不予追究,顺夕便压下了心头的疑惑。 “我有要事急着赶回苍城,今日多谢你了。” 顺夕有些不安的看着他,“小爷,多保重。” 隐约之中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可是顺夕了解司小爷这样的人,他们就算事临眼前也不会大惊失色,自己能做的只有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在抵达淮阴河之前司幻莲都很小心,不希望再被什么人跟踪,不希望与什么人交手了。 当淮阴河出现在眼前时,他暗中松了一口气。 虽然从淮阴河到苍城还有一段路程,可是在他心中苍城就已经到了。 小的时候头一次离开苍城,母亲就在淮阴河畔告诉他,再向北走就是北央的腹地了。 风雪更甚,是苍城守军无法抵达的点。 曾经以为父亲的兵马是被这条河流阻断了,可是入了皇城才知道,父亲是被北央的先祖遗训禁锢了。 远处,有一个人拼命的游过来。 淮阴河很冷,虽然淮阴河的河面不会结冰但是河水依然是冰冷刺骨的。 就算北央的武士也不会贸然跃入冰冷的河中,不仅要抵抗冰冷的水温,还有湍急的河流。 可是这个人却游的像不要命了一样。 过河有桥,过河有船。 但是船有船夫,不是任何时候都能渡河的。 司幻莲找了一根长而粗壮的木棍,试图去将河对面的那个人从水里挑起来。 司幻莲把那人挑上河岸的时候,人已经冻僵了,嘴唇发紫。 他穿着的衣服有古怪,不是普通百姓的布衣。 看起来有些昂贵,但是十分的陈旧。 “这位兄台没事吧?” “苍……苍城……” “怎么了!” 司幻莲的心一下子被扼住了。 苍城? 为什么他会说出苍城? 难道是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过去的记忆猛地涌入脑海中。 他心心念念的以为可以回到苍城,可以见到父母的时候,苍筑关却被攻破了。 筑南王府变成了一片焦土。 如今他的府邸建造在那片焦土之上,甚至一部分的墙面还保持着被烤焦以后的样子,他就是为了记住。 王府中那些抱过他的嬷嬷,小的时候陪他玩耍的家仆。 母亲身边那些骄傲的侍女,她们总是居高临下目中无人,身为与非门纵琴阁门徒的自傲,在小小的司幻莲眼中显得不可思议。 “发生什么事了?兄台!” “我……我是苍城附近的村民……去苍城买卖……可是苍城城门大开……到处都是官兵……” 司幻莲一边安抚着他,点燃了枯枝为他取暖,可是他身上的配饰,包括手指上的伤痕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普通的村民。 司幻莲挑动着枯枝上燃动的火苗,“兄台,你最好实话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进苍城去干什么了?” 那男子逐渐了恢复了些血色。 看得出搁在平时是个体力十分强悍的人。 “我是……” “匪盗吧。”司幻莲替他接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对付过雪匪。但是苍城附近的雪匪很少掠夺苍城。” 守军凶悍,因此雪匪就卑微起来,他们只有偶尔打劫路过的商队,而且以城外的商队为主。 “是。我们原本打算进城借些食物……” “是去抢劫吧。” “但是城里的官兵将我们打了出来。而且……那些官兵不像是苍城的守军。” “苍城的守军与城外的雪匪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为何要入城打劫平民!” “因为……我们得到消息说城主司小爷会暂时离开苍城,我们就想苍城中群龙无首。可是……消息有误。” “什么意思?!” “司小爷还在城中。” “什么!” 司幻莲的脸色一点一点比这个匪盗更灰白了。 司小爷还在城中? 蓦然他的脑海中想起一个人。 那个后宫之中对镜梳妆的假纳箬。 鬼使神差的易容之术。 “喂……喂……兄弟!你送我回我们大寨,有赏……” “我没有杀了你,你就应该庆幸了!” 第261章 记号 司幻莲飞奔回苍城。 远远的看到城楼上飘荡着一面陌生的旗帜,这是什么个情况! 正要冲进城的时候却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 司幻莲抬手就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那人却叫了起来,“小爷且慢!末将是和曜将军部下僚前锋左将,吴一辰。” 司幻莲看着他只有满腹怀疑。 “你是北央人。” “是,末将是北央人。” “和曜军下是什么时候有北央人的!” 和曜是西荒人,虽然司幻莲的莲生军中不乏北央人,却在进入苍城后全都归了苍城原本的将领统帅。 一来方便交流,一来引起两地人之间的不合。 “小爷不记得我了?”这个小将倒是显得委屈,“我母亲是西荒女子,早年被北央军所救于是来了北央,嫁给了父亲。可是父亲不幸去世后,父亲家族的人却不愿意再接纳母亲,所以我便随母亲一同回到了西荒。” 是了,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司幻莲记得这件事,可是此人的容貌已经模糊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曜将军让我出城来拦着小爷的。” “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吴小将的表情显示出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小爷您出城前往皇城后不久,就有个和您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进城了,声称半路遇到了雪匪,把其他侍卫都杀死了。让我们带着人出城剿匪。” “什么?!城中所有人都信了?” “当时和将军表示过怀疑,可是其他将军根本不听他的。而且您那个时候,啊不,是那个假的看起来伤的不轻。于是我们就一路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赶去。结果中了埋伏……” “是什么人的埋伏?” 吴小将面色沉重,“是朝阳军。” 司幻莲的脸色不得不变了,“朝阳军?” 那是东桑的主力军啊。 “朝阳军还在城中?” “城中不仅有朝阳军,还有西荒的部落军。” “哪一支部落?” “惊雷部落。” 鬼择弥荼! “小爷,和将军让我务必要截住您,您可千万不能这时候回去啊。” 司幻莲摸了摸怀中的银尘树孢。 “我的一兵一卒,一将一士,一家一当,统统都在城中,不回去我还能有什么!” 吴一辰却丝毫不慌,显然出城的时候和曜已经对他交待好了。 “小爷莫慌,和将军就是担心小爷舍不下城中的将士,特命我在此等候。城中莲生军之心依然是向着小爷的。但是眼前寡不敌众,且敌军出其不意。小爷不妨前往昶广将军处,借的兵马再来夺城。” “姐夫?”这他倒是一时没有想到。 “是。昶广将军回到他的属地已经很久了,滋养的军队应该足以作战了。” “可是……”他的手再次按在了银尘树孢上。他可以暂时不回城,但是小音怎么办? “小爷是否已取回了给南陵公主的药引?” 看来和曜早就已经深思熟虑好了。 司幻莲心中不禁感慨,这个时候能够倚靠的只有自己这个大将了。 郑重的将树孢交给吴一辰。 “小爷请放心,就算末将死一万次也必定将此药引交给阿巫医师。” 苍城就在眼前,他却无法回去。 这一刻荒凉几乎将他彻底压垮。 为了这座城池,他付出了这么多,经营了这么些年,失去了那么多,最终却依旧一无所有? 可是吴一辰说过的话却提醒了他,莲生军还在,莲生军的心还向着他。 和曜还在城中,和曜是个稳得住的人,既然他觉得此刻诈降是最好的方法那就必定是了。 而且和曜料到了他一路回城必然会慌乱心神,还特意派了个人在此地等候他。 他在苍城跟前的山坡上矗立了片刻,待身上积雪堆满,抖了一抖身子骨。 等着我,你们等着我,我必然会回来守着你们。 …… 从苍城到昶广曳寒的属地要半月有余,紧赶慢赶也要数十天,而最近的路是绕到央军驻守的陇南关。 司幻莲犹豫了,驻守陇南关的是程军言。 程君言这将领是文官出身,擅长纸上谈兵,但是实际操练的时候怕苦怕累怕冷怕伤风。 几次三番剿匪都剿的人仰马翻,不知道还以为让他攻城略地了。 但是他有个宗亲,就是百穿营主将程浅。 程浅是跟着圭羊公出生入死的老将,程浅深知自己的这个宗亲根本不是领兵打仗的料,但是程君言自己又沉迷于兵法,自觉阅遍了天下兵书,没有他不懂的兵法。 程浅于是就说动了圭羊公下放了他一个陇南关驻守之责。 守军是肯定有的,他爱怎么操练就怎么操练,而是隶属于央军,也不会坏了圭羊公的名声,说他底下的将领根本就不懂打仗。 陇南关地处偏僻,荒郊野外的,只要守好他的一亩三分地也出不了大事。 圭羊公倒台之际,他还倒真苟且的活了下来。 当时圭羊公身边的一干部将都遭到了罢黜,其中也包括程浅。 程浅一气之下辞官回家了。现在想起来很有可能就入驻了陇南关。 程君言好对付,程浅就未必了。 可是事到如今已经耽误不起了,司幻莲咬了咬牙。 他就只身一人,也未带一个侍卫,说不定就没有人认出他来了。 这么想着他便冒险入了陇南关。 陇南关城门十分的松散,只有张贴的告示足足有十大张,一派程君言的作风。 司幻莲谎称自己是过道采买的,居然连个查文书的人都没有。 然而入城容易,司幻莲却没有想到城中巡守查的如此森严。 他找了个客栈打算将就一夜第二日一早继续赶路的。 然而当夜就遇到了排查的士兵。 排查的士兵显然是有目的而来,他们似乎带着什么任务。 司幻莲早先摸清楚了住在隔间的也是个采买的商贩,于是敲门走了进去,手上还提了一壶酒。 “兄台哪里人士?” “洛平。”对方看在那壶酒的面上勉强让他进来了。 司幻莲作势在关门时看了一眼楼下正在逐个查房的官兵,“在下姜南。” “张谱。” “张兄可知道楼下的官兵在找什么人么?” “你是头一次来陇南关的吧。” “怎么说?” “陇南关一直都是松进严出。进来的人都要被扒一层皮,他们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入了城,你带了多少碎银采买?还没有入货吧?至少要上交一半,否则别想活着出城。” “什么?!”怪不得入城的时候一说自己是来采买的,守军士兵连看都不看他,直接摆手让他进来了。 “别以为我说的是危言耸听。这也不是头一遭了。是无数的买办用自己的鲜血实践出来的。凡是不能按照他们要求上交银两的,就被关进去了,等着家属来赎回吧。” “那如果已经买完了货呢?” “就上交货物呗。反正也都是城里买的。” 简直强盗逻辑啊。 张谱拍了拍自己枕头边的一个大盒子,“喏,这这一箱都是上交用的。如果你带的银子不够赶紧的去给家人写家书吧。这头的驿站速度可快了,人家十天半个月才能赶完的路程他们减一半就够了。也对得起我们上交的银两。” 司幻莲简直目瞪口呆,“都这样了还有商贾入城采买?” “有啊。此地地处偏僻,雪山环绕,雪灵芝和一些深山植被最丰富了,且贡茶只有此地一个产地,不来这里收购难道自己画出来么?” 程浅果然深谋远虑啊,看起来是片荒山野岭,倒是把自己这位宗亲喂的很饱。 也难怪敢圭羊公一倒台,他连挣扎一下都没有直接就辞官回乡了。是这里有人养着他一家老小呢。 “没有别的法子出城了么?” “姜兄啊,我们做商之人,求和不求战啊。” 也是。 而楼下排查的官兵并不是在找什么人,他们只是挨门挨户的收上交银。收完了发你一张文书,你就可以出城了。 没有这张出城文书,就等着坐牢吧。 据说家书被送达后半月内依然没有上交的人,统统都已经被打死了。 尸体就留在后山口,喂狼。 因此陇南关城外的野狼尤其的肥硕,没有官兵保护普通人根本不敢走夜路。 司幻莲当夜直接跳窗离开了客房。 但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官兵们第二天依然会来的。 想了半天,只有趁着天黑硬闯出去了。 城楼的巡守十分松散,白天也是见到过的。 只是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原来那位张姓商人说的都是真的! 陇南关外的野狼,不仅数量众多,而且无处不在。 司幻莲一路上就听到了狼嚎。 仗着身边刀剑傍身,他原本是觉得自己有九成把握可以离开的。 可耐不住狼嚎遍野,那恐怖阴冷的声音响彻整个天际。 很快就把巡守的士兵引来了。 终于,他明白了为何守军如此的松散了。 他们简直就是把野狼当家犬在豢养。 只要循着狼嚎声,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的足迹。 漫山遍野的士兵寻了过来。 那些野狼大抵也被喂熟了,认得这些身上有血腥气的人并非敌人,而是每隔几日都会送食物出城的自己人,于是只在远处嚎叫给他们指明方向。 前有野狼挡路,后有陇南关守军追赶,司幻莲忍不住苦笑起来。 他索性坐在地上开始挖土。 守军追来的时候看着一个泥人,有些好笑。 “什么人?” “在下姜南,北面来的商贩。” “大半夜在外头瞎晃什么,不知道有狼啊!” 那语气就像在说,没看到贴着外有恶犬的提示么。 司幻莲随着守军一路往回走,又回到了落脚的客栈。 客栈小二半夜给士兵老爷们开了门,见到原来是自己客官回来了,噗嗤笑了起来。 看来司幻莲已经不是第一个被抓回来的人了。 “这位爷,您踏踏实实的睡吧。明儿一早还要忙乎呢。” 说完吹灭蜡烛自己回头继续睡了。 司幻莲躺在床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狼是夜行动物。 根据张谱的提醒,一般你只有在城中待了超过五日还没有主动上交的举动,城中士兵才会把你关进去。 那就是还有几日可以活络。 他又试了一下白天出城,完全像张谱所说,入城容易出城难,没有文书硬闯的难度也非常大。 司幻莲这时候决定再冒一次险。 既然都已经取道陇南关了,还有什么不行呢。 于是按照自己见过的记号,在城中不起眼处也画了几个,并且将目标指向了自己所居住的客栈。 到了夜晚虽然熄了灯,但他精神高度警惕着。 始终紧抱着自己的佩剑纹丝不动的躺在床板上。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轻轻的推门声。 他霍然坐了起来。 对方显然被他一惊。 “什么人。” 然而来人居然转身就跑。 司幻莲径直剑鞘一出,砰!那人倒在了地上。 心底闪过一丝的失望,不管是什么人但肯定不是纵琴阁的人。 纵琴阁没有身手这么差的人。 点亮了烛火一看,居然是张谱。 “张兄?” 呵呵呵。 原来张谱是误会了。 司幻莲听到他说要上交一半的银两时,脸色瞬间变了。 那是因为他觉得不可思议,张谱却以为他是带了多少重银了。 司幻莲哭笑不得的放了他。 “张兄,在下若是有那些银子上交,又何必深夜逃出城去喂狼呢。” “原来那夜你真的是准备逃出城?” “是。” “我倒是认识几个人,颇有些办法。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那些都是江湖人士,江湖的习气深重。” “张兄,我是真的有急事,烦请带路。” 看到那七拐十八弯的小巷,司幻莲有点迷了。 张谱告诉他,这是不得已的方法,有些实在没有银子上交的商贩或者舍不得,就只能通过这些江湖人士出城。 “交的少一点,但不是不交!” 司幻莲连连点头。 在一栋废弃的残垣前,张兄台终于站定了。 左三圈,右三圈。 对着站在他身后茫然四顾的司幻莲道,“你也跟着我转啊。” 还没来得及跟着转,一堵石墙就自己转开来了。 一个年轻的小哥走了出来,细长眉眼,干净斯文,可是眼底里一抹冷色没有逃过司幻莲的注意。 “小兄弟……”张谱刚开了句口就被小哥一掌弹开老远。 张谱不依不饶的爬了起来,继续走回来理论,“我跟付爷说好的!我带人来,你们给我分账。你这什么意思?” 小哥瞟了一眼张谱,“这个人的钱我们不收。” “为什么?” 小哥走到司幻莲面前仔细端详了他一番,“街头的记号,你画的?” 司幻莲瞬间明白了。 第262章 太白星 司幻莲蒙着眼被带到了一间四周密闭的屋子里,感受不到一丝风动。 对方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他顺势的坐下,是一把椅子。 “你最好不要动。”依然是那个年轻人。 但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完,应该是类似于动一动大概就会死吧。 纵琴阁门徒从来不用任何拙劣的方法威胁别人,通常只需要说出自己的要求。 若是遭到了任何的抵抗,先杀为敬。 “你们是纵琴阁的人?” 眼被蒙了起来,但嘴没有封上。 “已经没有纵琴阁了。” “是。但纵琴阁的阁主创立了琴门。” “我们不是琴门的人。” 司幻莲思考了片刻后就明白了。 他们曾经是纵琴阁的人,但是与非门被灭门后,剩下的门徒有一部分离开了师门。小音那个时候并没有阻止或者为难他们。 “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苍城的司小爷。琴门的门主。我说了,我们不是琴门的人。” “那你们想干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 从沉默中司幻莲感受到一丝平和。对方应该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很久以后他听到了屋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和压低的轻语声。 他听到了一个轻细的女孩儿的声音,“你来这里做什么?” 司幻莲分辨了一会儿却没有回忆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我只是途径此处。” “你要去哪里。” “昶广将军的属地。”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这里是央军的驻地。你与央军素来不合,为什么要从这条道走。” 小音的身边有那么一个女孩儿。他想起来了。 一个叫做蓝蝶的女孩子。 “蓝蝶?” 就听到空气被破开的声响。 咽喉处巨大的压力,完全透不上气来。 他想要让对方住手可是只能发出破碎嘶哑的声音。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声。 咽喉上的压力蓦然消失了,蒙着眼睛的布条也被撤了下来。 果然是蓝蝶。原来先前是为了怕他认出自己,才让人蒙住了她的眼。 “你来此地到底是为了什么?”蓝蝶站在他的面前。 她还是个娇小的孩子,身体没有长开,是个邻家女孩儿的模样。 可是眼底深处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与她的年龄一点都不相关。 她身后还站着几个成年的男子,他们看起来有些畏惧她。 司幻莲想到他们可能并非都是出自纵琴阁的人。 看到司幻莲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蓝蝶霎时觉得自己的权威遭到了挑衅。 她的袖子里滑出一柄像冰棱似的透明晶体,看起来晶莹剔透,边缘却很锋利。 晶体直接刺中了他的肩胛骨,那是穿透了骨骼间的缝隙,她甚至微微的转动了一下,司幻莲额头的冷汗冒了出来,咬着牙哼了一声。 “没想到司小爷一个世家子弟居然这么耐抗呢。”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说话不急不慢的,可是仔细听她说话,是毫无情绪的。 如果说无牙是个简单的人,所以心无旁骛,那蓝蝶就是个冷血的人,她骨子里的血液是冷的,是没有温度的。 她所有表现出来的情绪,表情,都是有用的,为了迷惑人的。 一旦无法继续迷惑对方了以后,她就恢复到了真实的冰冷的姿态。 好不容易缓过了一口气,司幻莲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再不说什么可能真的要死在这个小丫头手上了。 “蓝蝶,你听我说。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离开陇南关。如果你愿意帮忙那再好不过了。若你不肯帮忙,我自己会想法离开。我们就当今日从未见过彼此。” 蓝蝶歪着头,从她如千年寒冰般的眼眸中,无法看透任何的想法。 “见过了就是见过了,哪有当做没见过的道理。要想当做没有见过,只有一方真正的消失了。” 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司幻莲暗暗大叫不好。 “蓝蝶,你没有必要与我为敌。” “我确实没有必要与你为敌。你死了就不是敌人了,是死人。” “蓝蝶,我与你无冤无仇。小音还救过你。” “她不是救我,只是想利用我。我们是无冤无仇,但是请问纵琴阁杀人什么时候讨问过因果了?” “你们刚才还说已经没有纵琴阁了!” 蓝蝶不再多言,抽回了晶体,握在手中准备再次攻击。 可是下一击还是没有要了司幻莲的命。 他都分不清是自己命硬,还是她有喜欢折磨人的癖好。 直到听到她问,“司音还活着么?” 司幻莲看了看她,血液从他的伤口流出来,能够感受到力气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 他必须想办法分散她的注意。 “活着。活的好好的。” 蓝蝶认真的点了点头,“听说她曾经是个很厉害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被释魂琴的力量反噬。” “释魂琴……”凡是与非门的门徒都知道那三把传说中的古琴,是与非门的力量之源,源远流长。 但是除了沐氏嫡系后人并没有外人能够驾驭它们。 “你知道最后一把琴在哪里么?” “最后一把琴?”司幻莲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根本不是与非门的人,“据说三大主阁的琴都被毁了。” “不,留了一把琴下来。被人带走了。” “我并不知道与非门中的事。” “那到底为何前阁主会将门主之位交给你的。” 司幻莲只好将他与小音之间的渊源说了一遍。 蓝蝶的表情依然无动于衷,但语调却高亢了一点,不注意根本听不出来。 “沐凡音就是司音,竟然她是南陵国的公主。身份如此曲折却还愿意死心塌地留在你的身边,你一定很重要吧。” 他至少不用死了。 “你不会放我走了是不是?” “你要去昶广将军属地做什么?” “求援。” “苍城出事了?” “东桑的联军似乎用了什么手段让苍城不攻自破了。东桑和一支西荒的部落军如今驻守在苍城内。百姓和守军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蓝蝶抬手打断了他。 “小爷,我们合作一下如何?” 当对方占据巨大优势的时候提出的合作,基本是没有斡旋的余地,且自己是冒着巨大风险的。 “好。” …… 眼看他入城缴贡的时间已经到了。 陇南关的士兵们再没有那么好说话了,走进客栈,小二直接朝楼上指了指。 人在呢。 于是一干士兵冲了上去,直接把这个不按份额交付的商贩带走了。 老规矩,押入大牢头一件事就是下马威。 噼里啪啦一顿鞭子抽打,打完了一身盐水冲洗。 疼得人狼心狗肺的哀嚎。 与司幻莲一同被抓进去的还有个老头。 年纪已经很大了,不知是犯事还是偷商。 两鞭子抽下去直接晕死了过去。 司幻莲担心他真的被打死了,还替他挨了两鞭子。 被盐水泼醒后,泪流满面,痛改前非。原来是个盗窃的惯犯。 而且据说私藏了不少货色。统统都不知用何种方法运送了出城。 这次再回来偷的时候终于被抓到了,于是官兵老爷们铁了心的一定要把他私藏货品的地方翻出来。 据说老有钱了。 “年轻人……年轻人……” 他与司幻莲就隔开一间囚牢。 于是爬到了围栏边,用手够着他。 老头子的眼光可毒了,一看就知道司幻莲不是普通人。 他脱了衣服被抽打的时候虽然满身的伤痕,可是这些伤痕一看就是刀剑弄出来的,并非干苦力活留下的。 长相斯文俊朗,骨骼精奇,就算身体的疼痛难忍到咬碎了牙,也不肯出声哀求。 能做到他这个地步的人很少,背后定然有隐衷。 难得是他还肯替自己这把老骨头挨鞭子,不是市井上那些心头早就被浊化了的人。 “老人家您没事吧?” “年轻人,你是不是也没钱上交所以被关进来了。” 司幻莲叹了口气。应该也不会有别的理由吧。 “我跟你说,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的钱。” 司幻莲看了他一眼,有很多很多钱?那还被关进来,就只能是小气了。 “我不愿意把钱交给那些官兵,是因为他们贪得无厌,他们败坏了整个陇南关的风气。你可知道,我在这里住了多久。” “多久?” “我住了一辈子。那个姓程的来之前,咱们这里的风气可好着。但是自从他一来,又贪,又抠唆,又欺压百姓。他上头有人,咱们当百姓的有苦难言。我们一直等着会有人来顾顾咱们,可是央帝一朝一代的换,却唯独没有一个将百姓的生死放在眼里的。” 司幻莲的内心沉静了下来。 确实,皇城、朝廷,经历了无数的变革,但是没有人过问一句,百姓怎么样了? 央帝连自身都难保了,又何来的心力保护苍生。 百里明月在皇城中拆了东墙补西墙,连央军都指挥不动,谁又来关心这些一民一卒呢。 “放心吧老爷子,但凡我能够出去,一定带你一起出去。” 他说的很笃定,老人家眼中精光一闪,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年轻人应该早就有了后续的计划。 “我不会白白让你救我出去的。你可以在心里先打一个数,要多少银两,只要你敢说,我就能给。” 哗,这海口夸的。司幻莲并没有放在心上,一个普通百姓,哪怕是个惯偷又能攒多少呢。 一顿毒打之后就该给糖吃了。 很快有人送来了饭菜。 刚开始司幻莲还担心饭菜里被下了药,可是老人家他根本不怕呀,三口两口就统统吃完了。 吃完了以后还看着司幻莲的那份。 既然有人无偿试毒,司幻莲就分了他一半,确认他没有毒死自己后,才勉强吃了几口。 蓝蝶的计划是这样的,牢里关押了几个她的伙计。 其实就是曾经与非门的人,以及她之后在此地招揽的人。 蓝蝶其实已经离开琴门了,非但离开了还招募了一些原本与非门离开的门徒,她的目的就是找到那把与非门遗失的古琴。 官兵会照常问牢狱中商贩要家府的位置,好通知他们的家属带钱来赎人。 司幻莲遵照蓝蝶的意思,报了一处早就撤空了的荒村。 为了保护那位很富有却一毛不拔的老人家,主动提出自己愿意替他交付那一份。 但官兵好像很不买账,非要老人家亲口交待出他把盗窃得来的钱财埋藏在了哪里。 由此判断那应该确实是很大一笔钱了。 司幻莲找到了其中的三个人,还有一个却由于被关押的太久已经送到了苦役营。 苦役营是用来开山的。 每天大概都要死十几个,一时还真不好说是死是活。 一听到司幻莲是蓝蝶送进来的人,那三名汉子雀跃了起来。 他们并非与非门的人,不过是普通的江湖人士,因为生活所迫流落至此,在街头卖艺。 于是就有人撺掇他们去一个废墟,说如果废墟的人看中了他们,就有吃有喝。 他们需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护送一些给了钱以后偷出陇南关的人。 需要对付的不过是一些被养肥了的野狼和官兵。 用他们的话说总比饿死街头强。 蓝蝶功夫好,野心大,心思狠,老实说聚在一起的这些乌合之众倒还挺服气她的。 刚开始他们以为蓝蝶的目的只是为了钱,但后来发现她有着更崇高的目标,是为了找一把失落的古琴。 那到底是一把什么样的琴这些人并不知道,但是从她那个师门中出来的人似乎都很憧憬。 “我们并不在乎那什么琴,我们只是为了有一口饭吃。” 而蓝蝶对他们也算不错,至少还愿意费力气来搭救他们。 若不是他们功夫太差,人品太差,怎么会被陇南关的守军抓到呢。 “我们愧对蓝姑娘的信任啊!” 他们误会了,把司幻莲也当做了是蓝蝶的人,所以在他面前尽说好话。 到了他们约定的那日,司幻莲率先倒下,接着那几个人也连着倒在了地上,样子像是中毒了。 死一个也没什么,可一连死了几个就亏大了。 好歹这几日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们。 士兵们匆匆忙忙出去找大夫的时候,蓝蝶与手下的人就知道时机到了。 几个黑衣人冲了进来,开牢门,劫囚,逃离一气呵成。 唯一一点插曲就是司幻莲私自多带了一个人走,就是那个说自己有很多很多很多钱的老人家。 “还有一个呢。”虽然没什么表情,可是司幻莲还是听出蓝蝶不怎么高兴。 “老武已经去了开山场了。”其中一个自己人向蓝蝶解释道。 所有人不安的看着她,深怕她一个都不肯落下。 好在蓝蝶毕竟是蓝蝶,少一个亏的也不算太多。 司幻莲看着她,帮你救出了人,该放我走了吧? 出乎意料的,蓝蝶这次却没有继续为难他。 “我该怎么出城?” “我们挖通了一处地道。” 呵,难怪了。 老人家还是紧紧的跟着司幻莲,虽然告诉了他可以继续留在城里,但是老人家似乎已经吓怕了,说要回家找儿子、儿孙。 司幻莲和老人家刚到了地道口,蓝蝶忽然一把揪住了那个老人家。 “慢着!” 老人家颤巍巍的,不停看向司幻莲求助。 “你不会刚好是太白星吧?” 太白星?司幻莲同时也诧异的看着他们俩。 这又是什么人。 “陇南一带无所不盗的太白星,据说早已富可敌国了,但还是戒不掉盗贼的手。” “小、小姑娘……你怕是误会了……我是、我是去看儿子儿孙的……不信你问这位小哥。” 指了指司幻莲? “你怎么认识他的?” “在狱中打听人的时候认识的。” “他是做什么的,为何被关进去。” 司幻莲的目光瞬间又转向了老人家,这该怎么说?说你是盗贼? “我不太清楚。他入狱时间比我早。” 蓝蝶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们俩。 老人家果然是吃的油盐都比你米饭多,满脸的褶子,无助极了。 “司小爷,我望你记着你说过的话。” “我记着。琴门永远不为难你们,也不会追究你私自离开琴门之……之决定。” “她真的没有找过我?” “没有。小音是个很佛缘的人,既然你的心从来不在琴门,她不会强留你。” “你们也没有为难过我的两个姐妹?” “没有。” 蓝蝶停顿了片刻后,一如既往冷漠的说,“我信你。但若你日后出尔反尔,不论你是否琴门之主,我必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嘶,好厉害的女娃!” 蓝蝶视线扫过,老人家又懦懦的了。 …… 然而出了陇南关,老爷子却一把拉住拉住了司幻莲的手。 “原来您就是苍城的司小爷啊!” “老人家,您听说过我?” “我陇南太白星,怎么会没有听说过司小爷。都说筑南王父子天妒英才,逢年不利。其实你们早就该离开北央,自立门户了。” 这话说的可就重了,司幻莲有些迟疑的看着老人家。 “你是否缺兵少马?无可用之财。” 在老爷子的再三的强拉硬拽邀请之下,司幻莲多耽搁了半日去了他的卧龙坑。 卧龙坑其实离开陇南城并不远,是个小土坑。 旁边有驿馆,人流却不复杂。 老爷子从驿馆借了铁锹开始挖土坑,挖着挖着就见着了一扇埋在地底下的暗门。 “走——”他还挺兴奋的。 当他说有很多很多很多钱的时候,司幻莲想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心底里些许小小的骄傲,所以并不揭穿他。 可是看到小土坑下面,暗门底下,藏着一条密道,密道尽头还有一扇偌大的石门,石门由机关开启,十分通便。 再进入以后,是狭长的漆黑一片的甬道。 最后老人家才点亮了火折子。 天呐! 那是一扇一扇的紧闭着的门,每一扇门里都是一坨一坨的真金白银,翡翠珠宝,奇珍异品。 “这是……?” “我们太白星,不是随便叫的。我们太白星原本是一整支江湖门派,后来从了良,后来出了世,又入了世,又出了世……” “您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 “我看你是一个真正的良才。可否愿意率兵入驻陇南关?” “您的意思是。” “只要你能拿下陇南关,这些——全部都是你的了!” “老爷子,您可当真?” “不瞒你说,年轻的时候我就去过苍城,你父亲将苍筑一座孤城治理至今实属不易。皇城朝廷如何对待苍城的我一清二楚,你父亲却没有放弃苍城,你也没有。” “可是现如今……” “现如今是一时的,孩子。” 那一声孩子,打动了他。 此刻他不再是惯贼,不是江湖中那一支偷盗为生的门派。 “我们积压了那么多年,可又有什么用。官兵来了,央军来了,一切说没就没了。我老了,我不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守着这多钱,却日日小心翼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官兵抢了去。你我有缘,不如就赠与小爷,你就算可怜可怜我们陇南关的百姓们,让陇南关恢复成以前家家户户安居乐业的日子吧。” “是。晚辈必不负所托。” “你赶着去找救兵吧,去吧孩子,我在此地等着你回来。这些钱,金山银山,我都替你看守着。” 去昶广属地的路上,天寒地冻,寒风瑟瑟,没有御寒衣物也没有骏马,但是司幻莲的心底却燃起了烟火。 有了这笔钱,就可以招兵买马,在北央招兵买马,不用忌惮任何人了。 第263章 狼烟缭绕 见到洛绮尧时司幻莲倒是万万没有想到,她怀孕了。 “阿莲,你要当舅舅了!” 洛绮尧是个心高气傲的,是出生名门的小姐,却由于皇族祖制,父亲的身份,遭受了无数的挫折。 而变得锋利了起来。 然而却因为肚子里孕育上了一条脆弱的生命,整个人都显得柔软了起来。 得知东桑主军压境,盘踞在苍城之内后,她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曳寒立刻派人通知朝廷,让央军支援。 曳寒蹙紧了眉头。 “绮尧,阿莲的意思应该不是如此吧?” 洛绮尧却丝毫不想听夫君说,立刻发起脾气来,将茶碗砸的粉碎。 曳寒脸色立刻灰暗了几分,扭头对着小爷道,“你姐姐是头胎,最近情绪不好,让我慢慢与她说,我们一起想办法,你先别着急。” 司幻莲也看出洛绮尧根本就是神智不清的状态,无奈的点了点头。 “二姐可还在府里?” “在的,在的,我让人带你去看她。” 于是手忙脚乱吩咐了管家招待好自己小舅子,忙着去应付自己妻子了。 司幻莲只得随着管家朝二姐休养的院落走去。 待司幻莲一走远,洛绮尧脸上张牙舞爪的表情瞬间收敛了起来,拍了拍衣袍上刚刚溅到了水渍。 “我是不是对阿莲做的太过分了?” 曳寒将地上的茶碗朝远处踢了一脚,夫妻两人将客堂的门窗都关上了。 “我明白你心思。你让我去给朝廷送信我就明白了。但那个是你的亲弟弟,你在世上就那么一个弟弟啊。” 洛绮尧抚了抚微微隆起的肚子。 “他来的不是时候啊。” 曳寒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不明白妻子口中的他,是指他们的孩子还是指司幻莲。 “若是以前,我就算亲自率兵也定会帮他把苍城取回来。他受那么多磨难和委屈,不就是为了父亲留下来的这座苍城么。央帝言而无信,对我们一家人始终不曾放下戒备之心。而我以前也对他不好,可是为难时候他还是来救我们,还是叫我一声长姐……” 怀着孩子的妇人情绪是极不稳定,说着说着就伏在曳寒的膝盖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阿莲是个明理的人,要不还是让我去对他实说了吧?” “他是能够明白,可是他心底里的不甘是不会消失的。他的忍耐和隐忍并非来自于我们的父亲,而是来自于那个女人啊。” “你是指你父亲的二夫人?” “不仅是他。你再看看那个小音……” 想到这两个孩子洛绮尧就觉得心底郁闷的难受。 她是看得明白的人,阿莲待那个亲手捡回来的孤女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么简单。 苍城失守的时候,筑南王府被焚烧殆尽的时候,只有她陪伴在他身边。 对司小爷来说,那是比自己两个姐姐更亲近的人。 “那要不我们就借兵给他?” 刚才还哭得梨花带泪的洛绮尧一下子暴躁了起来,“借兵给他做什么,让他去送死么?我们这里才多少兵马,全部给他带走,万一央军来了我们怎么办?给他三两千人,对方是东桑的主军呐!” 左也不对右也不对,曳寒压着一肚子火,发又不敢发。 “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甩手掌柜谁还不会呢。 洛绮尧又开始抬升叹气了,“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能够做贤良谁还愿意做泼妇。 十个泼妇九个半都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她不想让曳寒率兵助司幻莲一臂之力,同时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弟弟感到心寒。 曳寒却不以为意,“你家阿莲那么精怪的一个人,孤身一人都能在西荒养了那么多的兵,难道还看不透你这点小心思?” “我也希望他能取回苍城啊。我们的孩子大了,将来还有一个威风八面的舅舅该多好。可是眼下我们的处境也实在不方便出兵呐!” “我知道。我都明白。你对我说也没用哇。你自己对阿莲说去。” 这头姐姐、姐夫闹得不可开交,司幻莲已经走到了一处安静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口枯井,枯井盖的严严实实的。 一个小婢走过来,她并不认得司小爷,但看管家一脸谦卑的领着他走过来,便俯身作了个揖。恰好听到司幻莲问老管家,为何这口井要如此严封着。 老管家支支吾吾的,小婢子以为是老管家忘了那茬子事,就抢着说道,“公子是有所不知,这院子里住着我们夫人娘家的二姑娘,二小姐脾气可孤僻着,也不肯对人说话。有一次奴婢们推她出来晒太阳,她乘着人不注意就要投那口枯井,可把大伙儿吓坏了。所以就将院子里所有危险的地方都封上了。好在二姑娘行动不便,也没有办法了。” 说完还很得意的瞥了一眼老管家,觉得老管家该感谢她帮着解释清楚了。 可眼看着老管家的脸色愈发的阴沉。 司幻莲哦了一声没有多做评价。 这里毕竟是昶广将军府,不是苍城,也不会筑南王府。 对胡暮苏来说就等同于别人家里。 曳寒是个不错的姐夫,小姨子这样了还愿意收留她,毫不嫌弃的收拾了一处院落就因为她怕吵,怕人。 他努力朝着老管家露出友善的表情来,他没有责备的意思,并不是他们没有将二姐照顾好。 二姐的性格本就内敛,又要强。什么苦闷都不肯对人说。 在苍城的时候他还时不时的去看看她,告诉她周围发生的事,就是不希望她彻底失去活着的盼头。 他告诉她,他们住的地方就是筑南王府。 那时候胡暮苏日日夜夜的噩梦不断,总觉得周围阴魂环绕,觉得是自己不该活下来而是跟随那些筑南王府中葬身火海的家眷们一并离开这个尘世。 可是司幻莲却对她不是这样的。就因为家人们都离开了,所以他们还要更坚强的活下去,连带离世的人那一份,更强硬的活下去。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将我们从我们的家土上赶走。” 这是司幻莲对二姐说过的话。 然而不久后他就让二姐随着长姐和长姐夫一起离开了。 看到胡暮苏的时候,司幻莲的眼眶不期然的一热,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情绪压抑下去了才缓步走进去。 “是谁?”她能够听出许多人的脚步声,但是这个人虽然很熟悉却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昶广将军府里的人。 “二姐,是我。” “阿莲……”她坐在床上,茫然的伸出手。 司幻莲迎上去一把握住了。 “苍城怎么样了?” “很好。所以我才来看你们的。听说长姐怀孕了。” “是啊,是啊!喜事呢,是吧?” 她瘦了。瘦骨嶙峋,让人看着就觉得可怕。 比明月照顾着她的时候显得更苍白枯老。 她不像他的二姐,而是像他祖母那个年纪的人了。 他替她梳理了一番枯草般的乱发。 平时她是不让人搭理自己的,自己死活都不用人管,可是她没有办法推开阿莲。 他是她的弟弟啊,世上唯一的弟弟啊。 “你见过长姐了?” “见了。胖了许多呢。” “是么是么,那就好……” 司幻莲想要说什么,可是说不出话来。 他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落下来了。 一样是他的两个姐姐,可却是如此截然的对比。 但是他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去斥责长姐,就算此刻他很清楚的看出了长姐不愿意借兵给他回苍城,他依然没有资格去指责自己的姐姐。 若是一家中人还有一个能够安度无余的活下去,他明白那个人必然是长姐。 所以眼前最好的做法就是千万不要再将长姐和姐夫拖入自己的乱世。 明月在朝廷中,沐氏与长姐无冤无仇。 她可以不受任何威胁的活下去。 司幻莲将自己的骨节捏的咯咯作响。 他甚至想着此刻自己是不是应该直接带着二姐离开。 自己尽毕生之能奋力一搏,若是能够取回苍城,就带二姐一并守着苍城。 有人攻打苍城,他们就一起死守,至死方休。 就放长姐最后的安宁。 胡暮苏却这个时候抚上了他的手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事。” “你知道么,看不见的人耳朵特别灵,行动不便的人,对周围的事物越敏感。北央很少出艳阳天的,可是第二天有没有太阳啊我头一天夜里就能感受到了。” 她的手慢慢抬起,摸了摸他的脸,摸了摸他的头。 “怎么受伤了?” “啊?没有哇。” “说了,我感觉的出。” “路上遇到了小匪,出手伸张正义了一番。” “那对方一定很厉害。连你都受伤了。” “是啊。很厉害……” “阿莲,有什么事你别着急。我帮不上你,二姐是个废人。但是有一个人能够帮你的,小音啊,你去找她了么?虽然长姐对她离开你,又去了皇城做了皇后的事很生气,嘴里一直骂她不好没良心,可是我们都懂得她也是为了帮你。你千万别嫌弃她,别置气,好么?” “我哪有这资格嫌弃她。” 提到小音,姐弟之间的气氛反而松快了些。 只是不知道和曜手下那个小将吴一辰将药引带回去了没有,阿巫前辈收到了没有,她的伤势好些了没有。 “怎么这样说呢。”那语气就像在听着自己弟弟和弟妹吵架了。 “她身份可尊贵着呐。” “啊?她找到她家里人了?” “找到了呢。还在南陵国。” 胡暮苏在床上坐久了支撑不住,于是司幻莲扶着她躺了下去。 “跟我说说,她家人是怎么样的?为何丢了她那么久,都未曾来找过她。若不是当年你将她带回来,这么伶俐一个小姐儿就要没了呀。” “她父亲是南陵旧国的摄政王。” “啊!” 胡暮苏又支撑了一下想坐起来,但骨头实在太疼了。 她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南陵国复国的消息多少还是传了进来。 “听说南陵国复国了?” “是。就是那位摄政王。” “天啊!那她不就是……” “南陵国复国后的公主。” 胡暮苏整个脸色都缓和了起来,“阿莲啊,你的眼光真的从来不错的。挑中的不是郡主,就是公主呢。” “是么……” 胡暮苏实在是累了,司幻莲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让她睡去。 因为再说下去就没有好消息了,只有一片愁云惨雾的消息。 因为司小爷来了,二姑娘的胃口也好了许多,平时一碗薄粥只能喝两口,今日倒是一碗都喝干净了。 但由于平时胃口就不大所以一时间也不敢让她多吃,生怕吃吐了。 那照顾胡暮苏的小婢终于明白这位一身风尘与肃杀之气的公子是什么人了。 他原来是夫人的弟弟啊。 他长相真俊呢!一双眉眼又深又沉。嘴唇永远冷冷的抿着,看起来有一丝严厉,可是说话的时候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原来他就是司小爷,筑南王最后的那位小王爷,被除了籍却又在新帝手上封了王,孤军驻守苍筑关,从西荒带回了千军万马。 那样一个厉害的人可待家中的姐姐又那么温柔,只要二姑娘醒着他就来床边照料着,亲自喂吃的,与她聊天。 她说不动话了,他也在一边默默的伴着。 可惜这位小爷注定是不会久留于此的。 三日后,他就准备要走了。 “阿莲说要走了?”洛绮尧的嗓音蓦然就拔高了。 曳寒点了点头。 “他这几日一直在做什么?” 夫妻两人焦虑了几天了,从他走进将军府的大门就开始焦虑了。 就怕他再开口提借兵的事。 但是再没有第二次了。 “她一直在小苏的屋里头,听说亲自喂吃的,推她在院子里走动。” 洛绮尧的表情不由得阴沉了起来,“他一定是在怪我没有照顾好小苏!” “阿莲不会有那个心思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他说了?” “我们在小苏身上也没少费心思。只不过你最近走动不便,才去的少了。” “她瘦成什么样你是不知道……她……” 不能说,不能说,一说又要哭起来了。 她都以为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活不过这几天了。 几乎每天她都有着这种预感。所以愈发的害怕走进去了。 胡暮苏从小很听她的话,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所以当她对小苏说,你必须吃东西。她就乖乖的张开嘴吃了。 但是她却没有办法对小苏说出,你必须活下去。 因为这就像她已经承认了,小苏本身并不愿意活下去一样。 司幻莲来与长姐和姐夫告别。 “你要走了?”曳寒不自觉的声音微微的发抖。 他是与司幻莲并肩作战过的人,所以他比洛绮尧更清楚这个小舅子的凶悍。 他虽然是世家子弟,虽然在皇宫中长大,虽然看起来斯文清雅。 可是在战场上厮杀的血腥气从未淡去。 他从小就活在战场上,活在他自己的战场上。 “是,打扰了数日,我必须回苍城去了。” “可……” 曳寒刚开了个口被洛绮尧的一个眼神止住了。 “二姐她……她看起来不好。就劳烦长姐和姐夫多费心了。” 洛绮尧却一下子尖锐起来。 “你在苍城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那丫头大概疯了,她居然想让我送她回皇城去。你说她去干什么?!” 司幻莲顿了一顿,曳寒也被吓住了。 赶紧上前挡在了洛绮尧的面前,“那是她不清醒时候说的话。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洛绮尧或许不明白,司幻莲却是明白的,在他将二姐接回来之前,一直是明月在照顾着二姐。 他们之间似乎有一些别样的情愫维系着。 但他仅仅是恭敬的委了下身,“辛苦长姐了。” “我辛苦,我辛苦什么!”洛绮尧的脾气发的完全没有来由。 事实上她不是想对司幻莲发脾气,她是在对自己发脾气,自己太自私了。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不肯帮弟弟也就算了,可是因为害怕面对那个已经是废人的小苏,她连小苏都不管了。 她厌恶这个样子的自己。 无论胡暮苏还是司幻莲都过的并不痛快,她是长姐,筑南王府落败之后她就应该是家中的长者了,她应该照顾他们。 可就是这副担子压垮了她。 曳寒愧疚的避开了司幻莲的目光。 司幻莲只好再次揖身,告辞。 “阿莲……” 洛绮尧一把拖住了司幻莲的衣袖,再也压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阿莲,你别走!你不能一个人回苍城去……” “没关系,长姐。你别哭,你身子弱,哭不得。” “阿莲,姐姐对不起你!你要多少兵马,你说,让你姐夫帮你。” “不用了,姐姐。”然后他转向了曳寒,“我的两位姐姐就都拜托姐夫了。” “可你一人回去怎么行?” “我的一兵一卒,一家一当都在苍城内,我是必须回去的。至于回去后又如何,就看造化了。” “阿莲……”曳寒一咬牙,“我拨给五千精兵。” 司幻莲再次摇了摇头。 可是洛绮尧紧紧的抓住他的袖子。 “阿莲,就算为了你姐姐,你也必须带走这五千精兵。否则,你就是要逼死她了。” 曳寒并没有欺他,说好的五千精兵,一人不少且各个都是精兵。 当他们听说要跟着司小爷去苍城的时候,一个个面如死灰。 他们只有一个要求,与自己的家人告别。 因此又耽搁了数十日才整装待发。 司幻莲在大街上行走的时候到处可以听见告别之声。 曳寒养起这五千精锐不容易。 那是他属地上全部的年轻后生了,各个骁勇,各个心怀赴死之心。 他们是北央的汉子,是北央的武士,一如所有的北央子民那样,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可是他们骨子里骄傲,目空一切。 “今日你们随我走,就是我司幻莲的兄弟了,兄弟之间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日后但凡有用我一时,我司幻莲定不相负!” 面色戚戚,却气势不减,这就是北央的军队。 一路出发,司小爷并没有下令急行军。 却有底下的将士按捺不住了。 “小爷,出发前昶广将军交待了,此去是为小爷夺回苍城,苍城是我北央的险关,是筑南王府家一生驻守之地。吾等皆以性命相付,小爷不必再猜忌吾等一战的决心了。我们速速赶去苍城吧。” 司幻莲瞄了眼这位军中年龄稍长的汉子,“你叫什么?” “属下隽画。” “谁说我们要去苍城了。” “不去苍城?那我们去哪儿?” “陇南关。” “可那不是央军的驻地么。” “你认识那儿的将领么?” “谈不上认识,但我知道。程君言。” 在陇南程君言的央军谁都知道是最弱的,不仅弱而且跟匪盗无异。 将陇南关城中的百姓折磨的苦不堪言。 但是朝廷……当下的朝廷还不如匪盗头子,连一点威信都不存了。 “你可愿意做陇南关的守军?” “小爷的意思是……我们攻打陇南关?!” “对。” 隽画觉得这位司小爷是疯的。 区区五千兵马,即使是精兵也抵不过数万人的央军守军啊。 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去苍城送死,与去陇南关送死。都是一死。 况且陇南关还离开他们的家乡近一些,或许自己做了冤魂还能自己找回家的。 司幻莲压兵在外,却始终没有动静。 自己却独自潜入了陇南关。 小爷留下的命令是,“见号令攻城”。 号令?什么号令? 你们见了便知道。 “简直形同儿戏!” “司小爷是不是故意耍弄我们?” “或许是故意拿我们出气呢。” “顾大哥为何这样说。” “你们不知道吧,原本司小爷入我们将军属地是准备请将军和夫人一同出战,夺回他的苍城的。可惜将军夫人身怀六甲不同意出战。就送了我们五千精锐与小爷。那苍城中驻守的是东桑国的主军,我们五千人能做什么?” 隽画一条长枪戳到了说话的顾大郎面前,“扰乱军心,罪当诛斩。” “隽画!你……” 正在两人军中私斗之时,突然有人喊起来,“来了,来了,号令来了!” 隽画和顾大郎纷纷抬起头朝着那人指着高喊的方向看去。 狼烟袅袅。 “怎么回事?”隽画愣住了,这是号令么? “问你呢!”顾大朗没好气,“先不管是不是,我们冲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紫蝶在那儿烧着狼烟,呛得只咳嗽。 “咳咳,冰蝶师姐你真的不来帮帮我么?” “我替你把风呢。” “你说我都烧这半天了,人怎么还不来?” “你当是城门口卖烤地瓜的?一喊就来了。” “你说这狼烟能传递多远?” “让你烧就烧,那么多废话!” “哼……我告诉蓝蝶师姐去。” “嘘——来人了。” 城中忽然四处火起,陇南关城的士兵忙着到处灭火,可这里灭了那头又起,程君言正大怒又听人来报,城西边荒郊野外有人点燃狼烟。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有人来袭城!速速去把程浅兄请来啊!” 程浅一看就知道城内出了间隙,而且城外必有大军蹲守。 “你们几个,跟我来。” “程浅兄,你这要去哪儿?” “你管你灭火,别管我。” 程浅于是亲自带了亲卫冲着城西郊野来了。 城中四处起火那都是小事,不过烧死几个百姓罢了。 可这狼烟不能小觑,真引来了大军,如今各地央军自家为营,早就没了以前守望相助一说,靠陇南关这几个虾兵蟹将,人家还没攻打进来就要举旗投降了。 先要灭了这个源头。 看到那两个小丫头的时候程浅以为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际。 其中一个稍年长的小丫头还逃走了…… “去,把那个丫头抓来。” 冲过去几个人,被纷纷打了回来。 “大人,那小丫头会武功!” “……” 废物!抓个丫头还要亲自出手。 冰蝶一见有人来立刻就转身要逃走了。 可紫蝶心眼死,蓝蝶师姐交待过的,要守着狼烟等到见了大军来临,给他们带路呢。 眼看紫蝶招架不住了,小手因为吃力过度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 躲在暗处的冰蝶叹了口气。 两个小丫头功夫是不弱,可是在一群成年将士面前就不那么锋利了。 片刻后紫蝶就先倒了下来。 “师姐你先走……” “我还走什么走。都这会儿了你觉得我哪里还走的掉。” “那你替我看着狼烟?我好累啊。” “不许闭眼,不许坐下,给我起来战斗!” “师姐不要凶我嘛……” 呲的一刀,直接戳进了小紫蝶的胸膛。 “啊……!” “紫蝶,紫蝶!” 冰蝶双目猩红,嘴唇被咬出了鲜血。 “废物!”程浅怒火炸起,“抓两个死丫头还费那么多劲!” 就在程浅亲自执刀砍向冰蝶头顶的时候,一道利剑窜出。 “什么人!” 看清了眼前的人,程浅心一沉,司小爷! 怎么没有人告诉他司幻莲正在陇南关! 第264章 埋伏谁呢 司幻莲拿下陇南关只用了半天。 他一边巡视城中一边安抚百姓,就如他预计的那样并没有过多的伤亡和抗争。 驻守陇南关的央军怂的很。 但是程君言逃走了。程浅被司幻莲亲手斩于刀下,回头去找程君言的时候有人说看见他已经匆匆忙忙逃出城了。 穷寇莫追且此人不成气候,他也就作罢了。 隽画和顾大郎两人清点了受损的兵马,居然不到十人。 两人都微微的吃惊。 看来这位小爷肚子里确实有些东西。 “小爷,接下去我们是不是要去苍城了?” 隽画主动开口提到,说明他是心里服气了这位小爷。 可是司幻莲还是摇着头,“不。先整顿几日。” 隽画不明白,昶广将军部下的五千精兵都不明白。 直到七八日后,城中原本的央军都清点了差不多了。 司幻莲突然下令入驻苍城。 “那我们呢?”隽画和顾大郎面面相觑。 “你们留在这陇南关便好了。太白星居大爷是城里的老人了,他推荐的府县都是明事理的人,你们只要负责守城压阵就好。” “难道知道了不会让其他的央军来么?” 司幻莲冷笑,“各地央军要是肯听朝廷的倒是好了。” 隽画不懂司幻莲的意思,但陇南关离昶广将军属地又不远,就算央军真的来了,他们也可以退回去。 “还有一件事,你们要小心城里一个人。” “是那个小丫头?” 隽画也见到过蓝蝶了。 得知程浅一行人杀了紫蝶,蓝蝶亲手抓出了那几个人的心肺,捏在掌心里噗的一下,她面上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还是司小爷心底良善,给他们死了个痛快。 “小爷啊,那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 “你就当她邪门歪道好了。” “难道我们不该除恶惩奸么?” 司幻莲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刚才我说错了,她不是歪门邪道,她是江湖侠盗。” “是侠还是盗?” “是侠盗。” 隽画琢磨了一阵,看小爷的意思就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在北央也是常有的事,哪怕在皇城江湖门派势力也是层出不穷的,就说过去的与非门就知道了,有央帝扶持的江湖第一门派。 这一收整倒也拢齐了一万多央军。人数翻了一倍有余,可司幻莲心里更不踏实了。 入夜的时候老居头寻入了他寄居的别馆。 “小爷忙着呢?” “您老请进。” 老居头直接二两白酒就摆在了面前,司幻莲刚准备说明日一早行军出发去苍城,今夜不宜喝酒,老居头先开口说了话。 “这酒不是为你准备的,是为我自己。到了我这年纪啊,不喝一点,脑袋里不含糊一点还真没法与人说交心的话。” 司幻莲心说自己也没指望他这个横窃了一生的老江湖说出什么交心话来啊。 “那钱财银子都按着你的吩咐处置妥当了。” “谢过老人家了。” “老头子我说话算数,只要你能保护这陇南关中大大小小的百姓,这些钱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都给了你吧。” “不留给你的子孙孩子么?” “他们的手艺都是我教的,饿不死他们。何况这样大一笔钱,留在我的手里我也是担惊受怕的过到了今天。所以思来想去最好的安排还是今日这样。你与我算是有缘。” “晚辈谢过老人家。” “你看起来有些心事?” “开拔出阵,是要揣那么点心思的。” “你不放心外头这些央军。” 老居头说的头头是道,仿佛能看清楚司幻莲肚子里的弯弯绕的肠子。 “因为他们是央军,是程君言留下的士兵,虽然收了你的银子——也是我的,可你总担心他们不像你亲手养出来的那些被困在苍城中的兵一样,与你同气连枝。” “他们与莲生军根本不能比。” “那是当然的。一个是亲生的,一个是寄养的,那能一样么。” “程君言也不是一个会操练兵马的人。” “他不是,但央军还是央军。年轻人,你可知道我们北央能够屹立百年,在这冰天雪地的土地上养家度日靠的是什么吗?是气势!我们北央人的气势,北央军的气势,绝对是天底下无出其右的。程君言是差了点,但差的只有他那个主帅,这些士兵还是好样的,还是真正北央王朝的士兵。既然你要率领他们,首先要做到的一点就是信任他们。若是连主帅都不信任他们,你给他们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司幻莲想说给钱当然是有用的,整个东桑国的军队都是那么养出来的。 可是他也明白老人家话里的好意,那是为了鼓励他。 且说的也没错,取回苍城靠的就是这支央军了,如今各地央军各自为营,面临的很大一个难题就是军饷。 既然如今自己有了太白星的金库,那以后收拢央军也其极可待了。 就从这支陇南关的央军开始吧。 “那苍城之中除了你的兵,你的百姓,还有你的女人吧。” 喝多了以后老人家也变得嘴碎了起来。 司小爷有点想赶人。但看在对方是长辈,且又是他的金库看守人份上,耐着性子等他聊完。 “男人啊,就这点心思,一座城池,一班兄弟,和一城池的爱自己的女人,哈哈哈……” 不需要一城池。 老爷子还在自顾自的说着,从那爽快的笑声中就听得出他心情很好。 程君言跑路了,原本跟在程君言身后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一个个缩了下去,甚至有的主动拿出了家里财产说要孝敬小爷的。 以为司幻莲跟原本的程君言是同一类货色,是见了钱财就会照应他们,把他们视作兄弟的。 可是司幻莲拿了钱,直接就把人丢进了大狱中。 之前那几个抓过他,打过他,抄过他客栈房间的官兵吓得魂不附体。 有一个甚至在逃出陇南关的时候不小心跌下了斜坡,摔死了。 但是陇南关的百姓却很欣喜。 司小爷会敛财,但敛的是大地主家的财,正正当当的生意人他是不骚扰的,可一听说你捞偏门他立刻就找上来了。 就譬如以前跟在程君言背后闷声发大财的犬牙们,司小爷一捞一个准。 人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说那是要养活一家老小的救命钱。 小爷就问他们,人家一间破屋就能养活十几个人,凭什么你一个人要四五座宅子? 宅子多了也不过关着,不如卖了。 普通人家只要交几个银子就能买下一座大宅子,原本的平房继续贱卖了,一层一层下去大伙就都有的改善。 小爷出发的时候父老乡亲们送他,有些老人家握着他的手,“要回来啊,孩子!要回来啊!” 那一刻司幻莲是动容的,从来没有到过一个地方,陌生人会如此重看他,依赖他。 太白星居大爷说过北央疆土上还有许多这样的城,这样的百姓,北央子民是隐忍的,愿意给予当朝者足够的时间来推行他们的治理之策。 可惜如今的北央王朝已经太薄弱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北央王朝开朝以来,它就始终不断在一条不归路上行走着。 曾经的谡家皇族如此强悍,征战无数,然而先帝却因为自己的兄弟睡了自己后宫的女人下令斩杀了所有的同胞手足。 并且立下祖制,北央皇室不得有嫡亲王爷,堂堂一介帝王眼里可容的天下却唯独容不下自己的同胞兄弟。 愈演愈烈的夺位之争,兄弟手足间的明争暗斗,后宫之中的唯命誓保。 原本皇子之争是不涉及母妃的,然而皇子死了自己的生母肯定新生怨恨,为子报仇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于是越杀越多,越杀越广。 幸存下来的央帝还能够信任谁呢?他们谁都无法信任了。 好在先祖们还未央帝留下了保命法宝,那就是与非门。与非门独立于朝廷之外,且效忠于央帝一人怕也是担心与非门参与到朝廷纷争中去。 然而时间推移之下,央帝连自己身边保护自己性命的与非门人都不敢相信了。 就是如此一路一路的推演下来,北央看着依然强大坚固,内力早就挖空了。 北央的子民百姓都是强悍的,不是强悍的人谁能够在这样寒冷严酷的环境中一代一代的生存下去。 可一代一代强悍下去的子民却没有迎来一代一代更加强盛的北央王朝。 居大爷说,世间之事都是如此的,从人的一出生就是一条衰败的轨迹,所以不用觉得愧疚和自责,能够为这条轨迹所做的,就是顺天应命。 司幻莲看着他的时候觉得那是讽刺话,顺天应命?顺天应命他就该死了。 整个筑南王府的人都早该死了。 可是后头仔细一想,却是这个道理。因为自己奋起反抗了,自己奋起反抗也是自己天命中的一道。 老人家说出你不该觉得愧疚的时候,语重心长稳稳的看着他,那眼神是要看到骨子里去的。 出发的一路上司幻莲始终在细心琢磨着。 “小爷,你看——” 在离苍城还有两日路程的时候,他们在野外看到了有军队驻扎过的痕迹。 “难道是有其他央军来过了?” 司幻莲想到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他的覆霜城。 覆霜城中没有多少守军,只有粮仓。 他担心的是苍城中有人说漏了嘴,朝阳军直接朝着那里去了。 “加快脚程,明日晌午之前必须抵达!” “小爷!这样长途跋涉,我们就算赶到了也难以御敌啊。” “我们的人数是对方的一倍,先不用强攻,只要给他们足够威慑就行了。” 他并不想强攻。 苍城已经经历过数次的攻城了,城中的百姓早就心力疲乏了。 每一次攻城都会将百姓的耐性磨掉一点再磨掉一点。 当整个城中的百姓都失去了信心,弃城而走的时候,整个城池便荒废了,再多的守军都占不住,保不住的。 即使入夜他们也没有停下步伐,赶的很急。 可是很快前军往后撤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 “前方有埋伏!” “多少人?” “夜太黑看不见!” “冲上去看看!” “不行!对方占据地利,而且尤其狡猾。” “等等——听口音,不是我们北央的人啊!” “是东桑国的人?” “不好说,非常杂。” 司幻莲听下去,一扬马鞭就往前头赶,后面的人紧跟着叫着。 “小爷,小爷,您千万不能去啊!现在天黑路都看不清楚,您可千万不能摔着……” 司幻莲这个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和曜在身边该多好呀! 和曜绝对说不出这种废话来。 哪一个主帅还能怕自己摔着? 蓦然他忽然明白了,这群央军原本的主帅是程君言。这位程主帅恐怕就是走路怕跌着,骑马怕摔着,夜路怕鬼,白天怕暗箭的人吧。 也亏得程浅居然能说动圭羊公,连这样的人都给用上了。 这北央朝不毁在他们手里还真不知道要毁在谁手里了。 司幻莲纵马向前,忽然就听得耳边呼呼的箭雨飞来。 呵!一声冷笑抬头一跃而起,人在半空中忽然划亮了火折子,烧着了一簇火光,搭弓引箭,燃着火光就对射了出去。 噗噗噗,一连三箭以后,对方的营地被照亮了。 人数还不少。 “哪一路的兵马?”他高声喊了起来。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沉默的时候只听到周围树枝沙沙的作响,以及从树枝上抖落的积雪。 看来对方埋伏了很久了,而且隐蔽的很好始终未曾被发现。 这时候司幻莲才开始后怕起来。 自己身后的是央军,是自己用钱买来的兵马,关键时刻能不能靠得住还真不好说。 万一自己被对方擒住了,这是把自己往坑里送啊! “是小爷吗?”对面喊了起来。 司幻莲犹豫了片刻。 难道对面有认识自己的人? 若是对方就是来埋伏自己的呢。 “是小爷吗?我们是和曜将军手下。我们莲生军啊!” 什么?! 司幻莲猛一迟疑,完全没有半丝的信任。 立刻抬手,让身后的人不要再跟进了,并下令立刻摆开防御。 可是对面的人走了出来,这个人司幻莲认识,是早前在城外等候过他的吴一辰。 “小爷,请您随我来,和曜将军在军中。” “他为什么自己不过来?” “和曜将军受伤了,伤的很重!” 司幻莲看着这个年轻人,眼神中有一丝怪异。 第265章 决心 “央军入城啦——” 随着此起彼伏嘶喊声,留守在苍城中的朝阳军试图紧闭大门,等待大军归来。 可惜已经迟了。 由司幻莲头马当先,一路冲进了苍城城楼。 原本苍城中的朝阳军人数就稀少,纷纷四散奔逃。 这个时候城中百姓也从紧闭的门窗里探出了头,发现是真正的司小爷回城了,于是纷纷拿起家中的兵器,力图协助小爷将耀武扬威了数日的朝阳军赶走。 央军在前,莲生军押后,将整个苍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朝阳军很快就伏法了。 看着那不足千人的守军,司幻莲看向了吴一辰,“其余的人呢?” 吴一辰嗫嚅了片刻后才很不情愿的说道,“音姑娘亲自带着往覆霜城去了。” 和曜的部下都同和曜一样,称呼梵尘瑾为音姑娘。 有些新人虽然不明就里,但总归是知道自己的将领很支持那位音姑娘的,背后说不得半句她的损话。 “你说什么!” 坐在马背上的司幻莲一把将吴一辰揪了起来,隔了一个马身将他扔到了地上。 这就是他先前始终支支吾吾的原因! 小音没事了。 这是他乐于听到了,可是他并不喜欢看到她再冒任何的风险了。 吴一辰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静默的等待着。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小爷,小爷睿智过人总会明白过来的。 覆霜城是不可能瞒得住的,因此音姑娘才会利用覆霜城引开大部分的朝阳军,和曜才有机会带着自己的心腹部队逃出苍城。 他们不知道司小爷此刻在哪儿,是否已经向昶广将军接到救兵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城。 因此原本的约定是在城外百里处隐藏下来,苍城虽然没有皇城那么天寒地冻,可是东桑人并不习惯,他们无法在没有城池的地方搜索那么久,他们无法在外头扎营。 因此只要逃过了朝阳军的头一波搜索就算安全了。 和曜只带走了大部分的心腹也是与音姑娘仔细商量了的。 谁也不知道要在野外等候多久,北央人虽然耐寒,但是北央人骄纵惯了,他们在城里朝阳军也没有为难他们,他们未必肯在外头死守,万一到时候跑了几个反而乱了军心。 而和曜的心腹都是西荒带来的武士,西荒人擅于在各种的环境中安顿下来,梵尘瑾判断小爷并不需要多少兵马对阵,他只需要了解城内的情况就好了。 “那个假扮小爷您的奸细似乎认识音姑娘,他信音姑娘说的话。” 司幻莲大致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 应该是与他在皇宫见到的假纳箬太后是同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她可以假扮妇人,然而却假扮了他还是令司幻莲暗自生寒。 这个女子如此恐怖,来历不明,身边又能自由操控一干暗杀死士。 留不得。 梵尘瑾告诉朝阳军,在覆霜城中有重兵把守,兵力是苍城的好几倍,是小爷真正囤养兵马的地方。 因此司小爷才会有恃无恐的并不回城,待他领着覆霜城的兵马返回苍城,朝阳军就会遇到麻烦了。 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兵家常事,朝阳军于是大举向覆霜城进发了。 司幻莲想着的是覆霜城中并没有多少兵马,就算他们去了也不过又是占了一座空城罢了。 “先把城门封了,我们明日就去救覆霜城。” 吴一辰诺诺的转身离去。 阿巫去了西荒采集草药并不在城中,由城中的军医查看了和曜的伤势。 那是突围出城的时候受的伤,他冲在第一个,整军出城后又赶到末尾压在最后一个。 他永远记着小爷的话,作为将领,要身先士卒,要把士兵的性命看做跟自己一样重要。 所以部下才会信服于你。 “醒了?” “小爷……我没事。我还能与小爷并肩作战。” “你做的很好了。” “我们回到苍城了?” “是的。回到苍城了。” “那音姑娘呢?” 司幻莲深吸了口气,“明日我就亲自去接她。” “小爷……”和曜咳了几声,欲言又止。“小爷,你莫怪音姑娘。” 司幻莲吃了一惊,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小音把朝阳军主军骗去了覆霜城也是为了让和曜有机会能够逃出去。 他忽然警惕的看着和曜,“说!她到底做了什么?” “音姑娘怕自己空口白话对方不肯信,所以必须做些什么。” “她做了什么?” “她让折堪购入了大量的军粮。足够数万军马食用。” 那不是大事。 “她让折堪先返回了覆霜城,紧闭城门,何人叫阵都不得开城门。” 这是应该的。 “她让折堪假扮十万雄兵。” 这是不可能的。 城中百姓加在一起也不过才三四万而已。 “所以……一民皆一兵。” “她疯了?!” “只有这样朝阳军才不会觉得自己上了当,才会继续大军前往。” “可是城中百姓根本不会打仗!” “守城并不是打仗。只要不怕死就行。” “这话是她说的?” 和曜垂下了目光不再开口。 这话当然是梵尘瑾说的,司幻莲不需要多问。 她是一个能够说出这番话来的女人。 …… 朝阳军没有想到破城破了足足十日,入城之际却是一片凋零。 城中没有多少人。 每一个出现在面前的人都穿着苍城守军的服装。 可是看起来有些是老妇,有些是稚嫩的孩童,他们惊恐的看着朝阳军。 “这就是十万雄兵?!梵尘瑾——” 她缓慢的走了过来,比他见过的任何样子都虚弱。 如果不是在她杀入如碾死一只蝼蚁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她了,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这个看起来随时都会被风吹到。 北央的一阵寒风都能令她干咳上许久的弱不禁风一脸病容的女子,是如此凶狠的一个人。 “他们是百姓啊?就算你要引我出城,你怎么能够……” “长存公子是心疼百姓了?既然还知道心疼百姓,为何又要攻城略地呢。各自占着一亩三分田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难道不好么。” “你怎么说得出口!” “我怎么说不出口。” “杀人的,又不是我。是你们朝阳军。掠地的也不是我,是你们东桑国主。” “难道你父亲就能脱得了干系!” “脱不了啊。那又如何?” “你真是为了保住司幻莲的苍城可以不择手段到如此?连一个城池的百姓性命都不在乎?” “长存公子难道忘了,我是出自与非门的人呢。江湖两大猎杀门派,从来与非门、逍鹰派就势不两立。我以为天底下最懂我的人,非长存公子莫属了。” “我不懂你,我一分一毫都不懂你!” 长存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辱。 他就是瞎了眼,懵了脑袋才会信这个女人。 他就应该听长兄的话,这个女人的心思狠辣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更令他觉得心寒的是她的狠辣并非出自天性,她的天性甚至还残存的良善这种东西。 她的狠辣是出自帝王将相侯爵贵族为了权势为了争名夺利而衍生出来的残酷。 那种残酷是经过了岁月的历练,是经过了洗涤,经过了千万遍的重演,最终破土而生的。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万骨纵然迫人血泪,在帝王眼中在史官眼中在任何一朝一代的权臣眼中,都是值得赞扬歌颂的。 她的残酷就是这样。 她并非不知道自己的残酷,却依然不得已而为之。 他见过无牙,见过顺夕,他见到那对兄弟与她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有一丝的不可思议。 她就像他们的长辈,对他们是纵容而宠溺的。 任何一个小小的要求会得到满足。无牙犯了错,她会斥责,会责罚,会饶恕,会安抚。 她就像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内功深厚翻云覆雨的高手却遗落在民间。 他对她怀有一丝的希望,她不对真的用千千万万条鲜活的性命去抵抗。 可是他错了。 长兄对他说,永远不要信任那个女人,她是一个永远不会因为脑海中一闪而逝的残念而被压倒的人。 看着死守覆霜城的将士一个接一个的坠落,她的眼神中除了冰冷还有绝望。 可是她依然一个字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半句恳求他住手。 “大人,搜到了一个企图藏在百姓家中的逃兵。” “抓过来!” 折堪噗嗤跪在了地上。 他虽然换上了普通的布衣,可是脸上倔强的表情出卖了他。 “我记得你。”长存看着地上满脸狼狈的折堪,目光慢慢的移向了梵尘瑾。 “小爷会替我们报仇的!”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替小爷保护这一城的百姓么!” 这句话刺痛了他。 可是折堪依然倔强的仰着头。 视线只在扫过梵尘瑾的时候稍微停留了片刻。 “我们不过是一座粮城。小爷没有了覆霜城,还有千千万万座粮城。可是苍城只有一座。苍城是小爷的主城,是小爷的根基。是你们永远无法攻占的地方!” “有骨气。”长存都被气笑了。 这话听着也不像眼前文文弱弱的内侍官能说出来的。 “可是粮城中的百姓难道他们不是人么?你们怎么想出来的,让普通百姓假扮士兵,诱骗我们攻城?难道这就是你们北央人的风俗么。” “不。我是西荒人!” “……”长存招了招手,“带下去!这个人绝不能让他死了。让他看着,让他亲眼看看,在他英勇指挥下横山遍野的百姓尸首。” 然而第二天一早长存就被从苍城来的飞报吵醒了。 “大人,苍城已经不在我军手中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司小爷回城了,他带着城中的莲生军和央军已经把所有道路都封锁了。” 长存嘴角滑过一丝苦笑。 该说什么呢?梵尘瑾料事如神。 司幻莲还真是不日就回来了。 覆霜城能够偏安一隅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进出的通路少,这也意味着他们要离开北央必须经过苍筑关。 听到央军两个字长存就知道司幻莲是找到了救兵了。 不管是北央朝廷的,还是哪一个驻地的,总之就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仰天长叹一声,“长兄啊。果然是你与这群人接触的时间更长,更为了解他们呢——” …… 司幻莲在覆霜城外静默的等候了两天。 他知道朝阳军开始攻城的那天折堪就已经把城内粮草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是梵尘瑾早就安排好的。 “没有粮草,这么些人活不过三天。”和曜很笃定的报告给小爷。 可是小爷的愁眉始终没有展开过。 熬不过三天的不只是朝阳军呐。 “那城中的百姓怎么办?” 和曜沉默了一会儿。 “各自的家里多少会有点屯粮。” “你知道他们有屯粮?如果他们有屯粮,朝阳军会不知道?” 和曜再次沉默了。 音姑娘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他就是反对的。 他知道小爷在的话也一定会反对。 可是音姑娘缠卧病榻之上,她的命是捡回来的,是吴一辰冒死将小爷从皇城收来的药引带回来方才治愈的。 她那样坚决的不容置疑的与他商量,他一时间就动摇了。 他们都知道小爷一定会回来,小爷的根基在苍城,一旦苍城被屠的一片狼藉对小爷来说是致命的。 两城相较,舍其轻。 这话在小爷嘴里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每一个百姓每一座城池都是重要的。 但是音姑娘不同,她是军师,是谋士,谋士就是将人说服,牺牲小利者以定大局。 “我知道,覆霜城中的百姓每一条命与苍城比都是同样重要的。但是苍城与覆霜城相比,苍城对小爷更重要。覆霜城中的百姓他们的不幸在于他们没有寄居于一座更重要的城池中。若是今日有人同时攻打覆霜城与皇城,你觉得北央朝廷会顾虑覆霜城么。” 折堪去了。 折堪与覆霜城的感情更深厚,他喜欢那里的安静,喜欢在那里务农,喜欢看着灰蒙蒙的天上偶尔乍现的阳光,没有西荒草原的青山绿水,可是覆霜城自有它的宁静致远。 折堪离开之前说,“如果我不在了,请不要将我送回希望,我想埋在那里,守着那片农田。” 长存也知道自己不能有固守之心。 这里是北央,天寒地冻对朝阳军非常不利,且远离东桑与北央之间的主道,东桑援军必须经过苍筑关才能赶来。 “大人,我们撤回去吧!” 可是现在连撤,也不能轻而易举的撤了。 司幻莲的军马就在外头。 自己占人城池在先,不能保对方就无报复之心。 “司小爷派人送信进来了。” 长存一挥手根本不想看。 “你去告诉司幻莲,我们要出城了。” “是。” “你告诉他,除了攻城的时候杀了些无辜的百姓,入城后我们没有动他一分一毫。” “是。” “你告诉他,梵尘瑾在我军中,我会带着她一起走。除了她,我不会再带走任何人。待我回到东桑,会把南陵公主原封不动的送回。” “……是。” 第266章 答应了 一阵狂风吹过,雪尘飞舞。 在苍城去覆霜城的路上有一座小桥,小桥是个修行的人搭建的。 他从西边来,要到东边去,一路走了很远,到了北央边界的时候实在太冷了,于是晕倒在雪地中。 有个路过的樵夫救了他,将他带回了家中。 樵夫的妻子和女儿都待修行者很友善,他们发现修行者原来是病了,北央的医馆十分的少,不仅稀有还很昂贵,通常百姓都是能医自医的。 樵夫命妻女端来了热水,自己去雪山深处采药,一趟趟的回来尝试救治这位远方的修行者。 然而有一天樵夫不幸深夜坠入了一道峡谷。 那道峡谷并不宽也不深,樵夫走了大半辈子了从来没有陷进去过,可是这一次他却掉进去了。 其实掉进去以后樵夫还清醒着,天亮以后有人发现了樵夫,还发现了峡谷两边的石壁上都是他手指抠出来的印痕。 他在拼命的往上爬,可是积雪太多不停的砸落下来,他又一次次的摔到了谷底。 每一次他都爬的比前一次更高一些,却始终没有成功。 最后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冻僵了。 可是他的怀里还抱着他采来的草药。 这是给家里头的客人治病的。 修行者内疚极了,他要走。然而樵夫村子里的人却留住了他。 他们告诉他,樵夫是为了救他才丧命的,他欠了这一户人一条命。 但是村里的人也不需要他偿命,搭上他一跳命樵夫也不会回来。 于是就要求他留下来,照顾樵夫的遗孀和孩子。 修行者答应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都尽心尽力的劳作,照顾那对母女。 虽然许多人撮合他和樵夫的遗孀,但是修行者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天命。 一直到死他都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修行者,他有着自己的使命,可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他害了一条人命,他没有后悔为那对活着的母女所做的补偿。 他唯一后悔的是在那道峡谷之上为何从来没有人想过要修一座桥。 在他生后,这位修行者什么都没有留下,唯独这座桥。 长存听完后有些同情那个修行者,但是也没有办法说他做错了。 一阵北风刮过,带起地面上层层的积雪,长存忍不住缩了一缩脖子。 “小爷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只不过正好就在眼前,看到罢了。” 司小爷的眼神中很干净没有一丝算计的模样。 长存在东桑的时候看惯了那些人,那些工于心计老谋深算的大臣们。 他们每一个的眼神都浑浊不堪,看不到底。 甚至对视的时间多了,自己也会变得迷茫起来,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身处何时,为何而在。 父亲一直说他太软弱了,他比个姑娘家还软弱。 其实他知道父亲心里真正拿来比较的并非自己的孪生姐姐长灯,而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他们从一出生就未曾见过面,却始终知道他存在的兄长。 那个人一出生就没有名字,因为父亲觉得名字是一个累赘。 拥有名字的人会产生归属感,会觉得自己应该是什么人。 可是那个人却是在出生以后就不该知道他自己是什么人的。 当西荒部落传来消息,鬼面部落的酋长鬼择多铎已经死掉的时候,父亲是那么样的高兴,每天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感觉就像刚刚小登科的夜读书生。 父亲每日的等着,一天至少十七八趟消息从西荒传来,可是一天一天的父亲始终没有等到他想要的消息。 长存问父亲,兄长什么时候才回来呐? 父亲负气的说,他不用回来了。 也是兄长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他听到父亲对长灯说,要长灯独自深入到北央的皇宫里去,去扮演一个后宫的宫女,伺机而动。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从小就被父亲送走的兄长并非父亲布置在外的唯一一个棋子。 父亲身边的那个笑容阴森的,目光像鹰隼一样锐利的,永远可以轻易一眼洞穿人心的长者,他不仅是父亲的幕僚,更是同盟。 那个人说过,自己的孩子是你最锋利的棋子。永远不要随意的抛弃你的棋子,除非他们已经在这个世上飞灰湮灭了。 父亲因为他的话再次重用了兄长,可是父亲对兄长失望以后弃如敝履的态度却已经深深的印入了长存的脑海中。 “我必须要做一个有用的!不能让父亲失望。”这句话从那一刻起就根深蒂固的栽入了长存的脑海中。 他与长灯是孪生龙凤,可是自己在天赋上却怎么都比不过长灯。 长灯一遍就能记住的书籍,他要看十遍。长灯一遍就能学会的武功,他要多练一个月。 长灯精通易容术,可以轻易的变成任何人的模样。那是她在江湖游历的时候私下拜师自己学的,因为她的天赋,她有一双巧手,她的师父将这门独门秘技传授了她。 而他却因为机缘巧合下救了逍鹰派的东一长老。 东一长老那时候已经身患恶疾命不久矣,见他为人宽厚便好意想要指点他,却是指点了半天才发现是块朽木。 长老眼见时日不多了,教也是教不会了,一咬牙道,既然小兄弟救了我,有恩不报我入黄泉路上也走不踏实。我逍鹰派在江湖虽然非名门正派,可出的杀手都是数一数二的,没有别的好赠与,就赠你逍鹰派总管一职吧。 长灯以兹事体大想要拒绝,可是长老已经撑不住了。 “逍鹰派本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门派,也不指望你将它发扬光大了。你若是有心打理不妨引它走向正道。这许多年也一直是我的宿怨,可惜逍鹰派中人员太杂,肢体庞大各成一派,不如就让他们当当你的护卫也好。” 那便是长灯与逍鹰派的渊源了。 他一直是记得长老的话想要让逍鹰派往征途上引导。 可是他却忘了长存,长存长了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甚至举手投足之间更显利落风流,被误会了一次以后她很快摸清楚了逍鹰派的门道。 父亲让她潜入北央皇宫的时候并没有安排任何后援给她,但是她给自己找齐了东南西北分支的后援,就是逍鹰派的杀手。 甚至策划了那场逍鹰派灭门与非门的惨剧。 但是长灯所做的一切在父亲暗中却都是值得嘉奖的壮举。 父亲甚至当着两个孩子的面亲口说过如果每个孩子都能像长灯这般于他分忧,他也不必如此繁忙操劳了。 我不能输,不能! 这次令他很感动的是,他主动提出要来苍城,长灯居然帮了他一把。 她教给他易容成司幻莲的方法。 只要找准机会司幻莲不在城中,你就是司幻莲。 长灯颤颤巍巍的入城了,谎称自己被打劫了,然后怂恿城中守军跟自己出城打匪,顺势埋伏拿下了这班守军。 更令他感动的是,入城后不久惊雷部落的兵马前来替他压阵。 这来自兄长的关心让他心底暖融融的。 兄长说苍城的司小爷韧性霸道,除非亲眼看着将他踩到土里去,变成一捧土,否则他永远都有反杀的机会。 他在苍城中见到了梵尘瑾,他初次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叫做沐凡音。 他到底是着了她的道,倾全部兵力来了覆霜城,结果是座死城,就是为了要把他困在这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长存惊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的。” “我们是朋友。”她回答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愧疚,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像抬起头随意的说出一句今天天很冷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骗到这里来!” “为了让司幻莲更容易回到苍城里。”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我要怎么向父亲交待?” “胜败乃兵家常事。” 长存笑容中有一丝苦楚。 “这话谁对我说,我都认下了。可唯独你,你对我说我是无法认下的。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是唯一能够理解我的人。我记得你说过,你懂,因为你的父亲也一样。” 他以为他们是彼此懂得人,然而却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知道你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理解你。但我不必为了你而让小爷付出一座城。” “他是北央的辅政王!他可以占有北央任何一座城池。而且我答应了你,放城中的莲生军走,我不会为难他的一兵一卒,你为什么不信我?” 看着他笑得苍凉,她的眼神冰凉的不带一丝波动。 他是准备为司小爷留一条活路的,可眼前司小爷却分毫活路都不打算给他留。 “长存公子,你是要一个人走还是陪着小音的尸体留在这里?” 你手下的那些朝阳军?哪有可能还有让朝阳军活着回去的道理。 长存几乎天天被小爷请出覆霜城来喝茶。 刚开始长存还会怀有戒心,怕司幻莲是打算挟持他,威胁城中的朝阳军开城门。 可是发现小爷根本就不稀罕。 他就是漫无目的的走,走到一处觉得景色合眼缘了,就席地而坐。 他是北央人,可怜长存只是的东南边来的人,冷的瑟瑟发抖还要故作镇定与坚强。 有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会冻得要昏过去,但是小爷递给他一杯暖茶,他立刻两手一起接抱了过来,捧着茶杯的那一刻心底里有什么化开了。 唯一的念头就是手掌中这杯热茶永远都不要凉掉。 可是茶水终究是要凉的。 有时候小爷谈兴并不浓厚,就会一杯接一杯的给他倒热茶。 那种机会对他来说是最幸福的。 小爷见什么就聊什么,聊的深了便忘记了给他倒茶,看着茶杯里的水一点点的没有了热气,甚至开始冻手,他的内心也跟着寒凉了起来。 跟小爷对阵这些天他听了很多的故事,有些是发生在小爷自己身上的,有些只是北央的传闻,有些是宫廷秘闻,有些是荒郊野史。 自从小爷说完,你是要一个人走还是要陪着小音的尸体留在这里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谈起关于攻守的事情。 小爷好似毫不在乎,长存觉得自己也该显得毫不在意。 虽然朝阳军中所有的人都对他说不要再出城了,这个司小爷分明的用意明明白白,就是要他出城投降。 不费一兵一卒拿回一座城,司幻莲的野心也是够大的。 可是长存有自己的固执,他觉得小爷的心意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是要他投降只要日日不间断攻城就好了。 城中的粮仓已经见底了。 为了避免百姓挨饿,司幻莲甚至主动提出运送一部分粮草进城。 但是数量极少,根本什么人都吃不饱。只是保证不饿死。 有人说这也是司幻莲的计策。 让长存不要再理会什么百姓了,先让士兵吃饱了好打出城去。 但是长存咬不下这个牙,就算是北央的百姓那也是百姓啊。 于是就这么一日日的。长存甚至开始提出了小小的要求,上一日喝的茶口感很好,但前几日的茶却未免太涩了。 司幻莲记下了,也应对了。 但是他同样提出了个要求,他想要见一见梵尘瑾。 长存抱着茶杯的手指僵住了。 他轻轻的吹开茶水面上的茶叶。 动作缓慢,还慢慢的喝了一口气,被滚烫的水烫的咋舌。 自己出城是一回事,带梵尘瑾出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谓千军易买一将难求。整个城池在司小爷的眼里也未必比梵尘瑾更重要。 况且她是刚刚复辟的南陵国公主,有了她就意味着有了一条通向南陵国的同盟之道。 “小爷,我们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大病了一场。” “呃,我看出来了。” “她差点死在我的身边。而我却无能为力。” “至少她现在还活着不是么。” “长存公子,若你执意不愿独自离开覆霜城,我们两军大抵是要兵刃相见血流成河。我相信到那个时候你也不肯再放过南陵国的公主。何不就当做是成全我与她见最后一面了?” 司幻莲是个硬朗的人,也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他说不会借机虏获他,就绝不会动手。 他说只是见一面梵尘瑾,长存相信他说的话,那就只是见她一面。 “你知道么,长存公子,这位南陵国的公主是从小在我筑南王府中长大的。” “愿闻其详。” “她是我救回来的女孩儿,那个时候还很小,”他大致比了个手势,“身子很弱,却很坚强。我只当她是个孤女,一无所有漂泊天涯,和那个时候寄居在皇宫中我很像。所以格外的保护她,心疼她,把她当做自己的家人。我有两个姐姐,可是两个姐姐与我都不亲厚,所以就想着若是有一个妹妹定然要好好的宠爱她,让她只认得我这个当哥哥的。以后再也不会跟了其他的男子去。” …… 他慢慢的讲述着他与梵尘瑾的过去,他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她变得若即若离起来,她变得又陌生又让人爱不释手起来。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她是个藏了偌大的秘密的丫头,她心里藏了很多事,从来不对人说,不对我说。可是我就是信她。那让我感觉到恐惧,我害怕她,若是有一天她要背叛我了,我是不是就一无所有了。可是后来却发现,只要她还在,她还活着居然比她背叛了我更重要……” 司幻莲看向他,目光真挚的。 “长存公子,你我几日以来日日相会,是因为我欣赏你,就算敌人之间亦有惺惺相惜之感。因此答应过你的话,我绝对不会食言。我只是想见她一面,见她一面。” 长存默默的把杯子里已经冰冷的水一口喝了下去。 水是冷的,可是心里不是冷的。 默默的点了一点头。 司幻莲的嘴角滑过了一丝笑容。 一丝意味深长的却被长存坦然无视的笑容。 他答应了。 第267章 若有来生 长存出城的时候无论风雪是大,都是独自徒步出城的。 身后的朝阳军目送着他,带着隐忧,带着不安。 待他一走出城门,他们便缓缓的在他身后关上了城门。 北央的严寒和凌冽的气候令他总是心生敬畏,北央的强盛不是一朝一夕促成的,是年年岁岁积累而成的。 是无数的帝王,在自己的生时中,在自己尴尬的处境中依旧毫无畏惧的前行,建筑城池,养精蓄锐,招揽军心。 可是在他们成长强大的同时,背后也有着微小的地方在土崩瓦解。 那些驻守在地方上的央军,他们一代一代的传承一代代都洗涤,最终发现了自己永远不可能在皇城中占据一己之地,皇城早就被老臣占满了。 他们有些像圭羊公那样,开朝元老,战功赫赫,门满天下。 有些则是百里太师一族,在朝廷中地位根深蒂固,无人可撼动。 还有宫皇后的娘家,虽然原本只是朝中不起眼的一个文臣武将,却因为家族中一个女子而平步青云。 而央帝也并非不愿意招揽北央天下名仕,可是朝廷中的权位就那么多,新来的人分了一份就意味着原本的老人少了一份。 央帝没有兄弟手足,没有真正能够倚重的人,有的只有自己身为皇子时就开始帮衬扶持自己的“前辈”。 那些前辈扶持了自己的父皇一身,但或许根本没有得到重用,亦或觉得在父皇的掌权下自己受到了委屈。 因此决定扶持出更倚重自己的帝王,那就是下一位夺位的皇子。 由于前朝之中对扶持其他皇子的大臣排挤太过严重,导致一度朝臣人心动荡,后来的皇子们即使登基了也不再恶意报复当初没有选择扶持自己的老臣。 这却导致了朝臣们的肆无忌惮。 这就是北央的现状。 哪怕登基后的帝王拥有翻天覆地之能,没有支持,没有权势,不敢收回老臣手中的兵权、属地,他就不过是为那些朝臣谋私的央帝罢了。 长存一直觉得父亲的这番言论过于犀利了,也过于看衰了北央。 北央浩瀚大国,既然存在了这许多年,为何不能继续下去? 可是见到父亲的那位幕僚和盟友时,他逐渐明白到父亲话语中欣喜的来源。 北央强大了太久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父亲处心已久在他有生之年也未必能够独自做到。 但是有了那位盟友后,一切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然而北央之中依然还存在着那么几块坚如磐石的绊脚石。 百里太师府的百里克川、百里道远,以及驻守苍筑关二十余年始终巍然不动的筑南王。 意识到越是强大越是不容易从外部轻易的攻破,所以只有由内而外让它自我瓦解了。 只是令父亲有些意料之外的是,无论百里太师还是筑南王,越是强盛者越是容易延绵到下一代。 百里明月和司幻莲如今已经成为那两颗踢不掉的棋子了。 他还记得父亲曾经勃然大怒,百里明月难道是一个没有自尊的男人么,他不是一个没有自尊的男人呐! 可是父亲那样的死去,依然没有激起他的逆反之心,他依然不肯背离北央? 一度相信只要司小爷有朝一日领军回到皇城,必然是北央天翻地覆的一天,但是他却带着兵马走了,走了,了…… “他们两个的心里到底装着什么!”父亲咆哮起来。 “或许是天下吧。”另一个人回答道。 马车出城了以后长存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朝阳军,他们依然静静的举目凝望着他。 但是这一次他们却没有急迫的关上城门,而是仍由它大开着。 没有意义了啊。 无论如何,司小爷都不会放过这一方覆霜城的,他的东西他必然会抢回去。无论如何他都会入城的,他们心中纷纷明白了,就像此刻长存自己的心里亦是明白的。 马车在一颗石子上颠簸了一下,长存立刻扶住了马车,在窗边低声道,“没事吧?” 马车里是恹恹的回应,“你放心。我撑得住。” 她已经很虚弱了,进入覆霜城后好几次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 覆霜城中没有好的大夫,长存一度怀疑她就要被自己害死了。 可是她每次都能醒过来,凭借自己的力量挺过去。 “是小爷一定要看看你,说要确保你的安余。” 其实他说的是最后一眼。可是长存始终觉得那样决绝的话自己永远没法说出口了。 一个女子可以硬撑到这般地步,而对方却是丝毫不肯退让,宁愿让她死在城中。 长存无法理解他们之间的情感是怎么样的,可是想到若自己为之愿意赴死的人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活,自己大概要愤恨一辈子的。 马车到了约定的地方,司小爷和他的士兵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一身黑色的裘氅迎风而立,表情坦然自若没有一丝的瑟缩。 长存私下研究过北央士兵的铠甲,他甚至给自己套上了一件然后跑到风雪里去站着,他发现依然是冷的。 四面八方而来的寒风穿透了铠甲直接肆虐着他的肌肤。 脱下铠甲后肌肤上还能残留着风雪划开的痕迹。 原本以为是因为铠甲的不同而使北央的士兵可以不畏寒冷,其实不是的,是他们本身根本就不在乎铠甲。 他们自身的强悍胜过了铠甲的庇护。 长存亲自掀起覆盖住马车后座的帘子时,他可以感受到背后的冷风呼呼的溜进了马车后座。 她躺在那里,面色惨白,呼出的热气使得她的脸氤氲起来。 “我们到了。” 她整了整身上的斗篷,将整个人蜷缩进去。 北央的寒冷她是早就见识过了。却没有眼前如此的畏惧过,因为此刻它能够要了她的命。 长存搀扶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下了马车,她身体一半的力量都倚靠在长存的身上。 她的身子在强烈的发抖,就算隔开很远司幻莲依然可以看得分明,她如今比那个风雪夜中的小孤女更羸弱万分。 他们慢慢的走了过去。 司小爷眼眸中先是一道痛楚的神情,片刻后却变得冰冷。 “跪下。” 啊?!长存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是不需要他再重复第二遍,梵尘瑾颤巍着跪了下去,长存扶着她也不得不蹲到了地上。 他仰起头不解的盯着司小爷,“你们这是做什么?天寒地冻的,先到帐子里去倒杯热茶啊。” “难道我覆霜城中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 司小爷眼里根本没有长存,而是一字一顿缓缓的开口。 “覆霜城中的百姓是百姓,但是覆霜城的地势没有苍城来的重要。” “这就是你无视整个覆霜城的理由?” “我并非无视,我只是两权相害取其轻。” “呵。果然是南陵国的公主呢,你们国都就是这么灭亡的?” 她这才蓦然抬起头,眼眸中是冰冷的光。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南陵国的灭亡,并非她的错,也非复国的摄政王的错。 是她那个懦弱无能又贪生怕死的堂兄梵星匈。 他明明可以请救兵,明明可以借全国之立相抵抗。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就逃跑了。 逃跑之后也什么都没做就直接入了东桑的边关请求东桑白浔帝的庇护。 他是南陵国的耻辱。 虽然从小由于父亲的缘故她对南陵国就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当有人鄙夷她出生的国都时,压抑不住的羞辱感还是腾然而起。 她虽然跪着,可是她气势丝毫不减。 她的气势来自于她没有做错,她认定自己所做的是对的。 而并非源自于她是南陵国的公主,并非来自他对她的偏爱,他对她的珍惜。 司小爷一步上前,俯身在她面前分毫的距离,压着声音低沉道,“梵尘瑾,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么?就算你将沐氏族人送上了帝王之位,就算整个南陵国复国了,就算你的兄弟在西荒部落中游刃有余,你的命是在我的手上啊。” 她望而无谓的笑了一下,“小爷的意思是,因为我迫害了你覆霜城的百姓,让你失去了民心,所以小爷不会来救我了是不?既然如此……” 她转头看向长存,“又何必劳烦长存公子将我接来此地,还要将我带回去。长存公子,司小爷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不会为了我而放过你城中的朝阳军的,如果你舍不下你的士兵,那就连我一起杀了吧。” 长存看看司幻莲,再看看梵尘瑾。那念头虽然很恍惚,但是他明白了什么。 他们在戏弄他! 他忽的站了起来。原本是他在扶着梵尘瑾的,他猛地一离开,她便歪倒在雪地上,跪姿十分的狼狈,就像垂死挣扎之人。 他又心软了。他不过是个姑娘,他见到过她盛气凌人的样子,也看到过她宠溺小无牙的样子,她不是个坏心的人,但是她底子里过于沉静和悲凉了。 但是他准备俯身再去扶起她的一刻,他瞥到了对面司小爷眼神中的挣扎。 他在不舍么? 他是不舍的吧! 所以他只是在演给他看? 就为了让他相信,他是可以放下一切的,包括眼前这个南陵国的公主,这个无论身在哪里都是为了他的利益在权谋着一切甚至拿自己冒险的女子。 长存的视线从梵尘瑾的身上挪开了。 甚至不去听她短促的呼吸声。 只是死死的盯着司幻莲,看他可以挣扎到什么地步。 既然你不在乎这个女人的生死,好!那我们就看着她死在我们面前就好了,是吧。 由于张开嘴呼吸着,一阵冷风窜进了她的咽喉中。 猛烈的呛咳起来,咳了几声之后她的嗓音哑了,一口鲜血喷涌了出来。 她掩饰了一下,却还是有刺眼的红色落到了白色的雪地上。 “你是要看着她死么,看着她死在你的面前你就死心了?”长存咬牙切齿的道。 这一刻前几日积累的对这位小爷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我的百姓,是我的人。我的女人,也是我的人。我不会因为任何一方的权重而去牺牲另外一方。” “所以你要城,不要人?” 长存抓住了重点,冷冷的对视着司小爷。 为了一个人放弃一座城,那是千古佳话,却绝非自古侯王将相之为。 真正的将王之人,为了一座城可以杀妻舍子,就像南陵国的复国之帝梵彦笙。 司幻莲的内心在颤抖着,他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 在独自面临千军万马,在孤军被逼到九死一生的地步,在她身陷重围他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救出她的时候。 在她昏迷不醒,他害怕自己无法唤醒她的时候。 那时候的恐惧只是失败,只是她不在了。 可是眼前他却明白,只要做出决定,就是他亲手推开了她。 他选择了,那就是天下,就是他曾经不屑的东西,觉得愚蠢的东西。 两个人,一座城,一方地,就足以。再也不复了…… 他知道在她的眼里这个决定轻而易举。他也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决定她都能够坦然接受,都不会对他有分毫的责怨。 因为她是小音啊。 长存知道自己击中了要害。 他开始犹豫了。 这个冷硬顽强的,被北央帝王祖制所抛弃的遗世的小王爷,他动摇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的心中权势的分量越来越重的? 或许就是因为这份不经意间,所以才显得可怕吧。 小音,如果你永远都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沐凡音该多好…… 回忆在脑海中闪过。可是回忆永远不会是完整的,它只有人们想要记住的那一部分。或许是刻意提取出来的那一部分。 他一个字都没有开口说,可是长存却什么都明白了。 长存委身从雪地上抱起了梵尘瑾,放回到马车上。 一言不发的坐上了马车。 回到覆霜城后,长存就招来了所有城中的朝阳军将领。 “我们今晚出城。” 有心的人会发现他们的主子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他再没有半句多余的话,也不会主动活跃气氛,不会慰问受伤的将士。 他只会简单的干脆的不容置疑的下达自己的命令。 有一个将领脸带着欣喜,“公子,可是已经与小爷谈妥了,他肯让我们出城了?” 长存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静默的眼神直视着他。 一直到那个将领垂下了目光,垂下了头。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司幻莲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从来都没有过一念之间的要放过他们。 他这几日的耐心等待,甚至向朝阳军的主帅长存表达自己的善意,只是为了将覆霜城的损失降低到最小。 但是今日长存已经下定决心了,他准备突围了。 虽然司幻莲三令五申的保证过,一定会放他离开北央,甚至可以派人护送他。 但除了朝阳军,长存不要任何人! “就算死,我也与你们在一起。” 朝阳军中没有一人不敢动。只是都很诧异,是什么改变了这位始终带着一丝天真与纯良的国师府长存公子。 “你准备突围了?” “是。就在今夜。” “他一定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日日夜夜都做好了准备。” 像他那样的人,是不存在一刻放松戒备的。 他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单纯的内心还抱有一丝幻想。 现在他们成功的将他心底里最后一丝的单纯撕得粉碎了。 “你早就明白了的。” “你这算在嘲笑我么,南陵公主?” “我从来不嘲笑任何人。” “对。你从来不嘲笑任何人。所以你才是真正强大的人。无论是与非门的大阁主,还是南陵国的公主,你永远不会为任何动摇本心。” “因为即使动摇了,结局还是一样的。” “顺势天命,这是你父亲说过的话吧。” “也是你父亲说过的话。” 两人相顾无言,都默默的望着天际。 “公子,时辰到了——” 长存站起了身,将她放在了一匹雪白的战马上。 然后牵着战马走到了一户覆霜城的普通百姓家,敲了敲门。 门里传出了重物移动的声响,片刻后门缝底下漏出的最后一道烛光灭了。 长存将缰绳拴在了百姓家门口的石柱子上后转身独自离去了。 他要去打一场硬战。 或许这将是他的最后一场仗了。 他不怪任何人,是他自己的天真纯良害了自己,也害了跟随自己的战士。 他只希望自己死得其所,希望自己死后不要被责骂的太过不堪以至于父亲还要将他的姓名罢黜族谱,希望自己不会成为父亲的污点。 就像司小爷早就认定了是不可能让他们离开覆霜城的,其实长存心中也早就认定了是不可能独自一人逃回东桑的。 父亲会看不起自己的。作为最弱小的一个儿子,他本就不持有什么了。 “今日,我逍遥长存这条命是欠着各位的。所以你们谁都不要来护我。凡是护我之人,我亲手杀之!” 那一夜,覆霜城中不见丝毫火光,只有白皑皑的积雪覆盖。 只有一双双视死如归的眼眸在黑夜中绽放出濒死的绝望之光。 离开覆霜城,离开北央,亦或者——死亡。 “各位东桑国的勇士啊,朝阳军的血脉啊,无论你们是为何目的加入朝阳军的,哪怕只是因为我们东桑的国主真金白银买来的,只有今夜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活下去,离开这里——” 再无关钱财,无关局势,无关派别。 生死之间,无以为大。 “若有来生,我们东桑国再见——” 第268章 兄弟之情 “小爷,他们出城了——” “下令,见一个杀一个,不用留任何活口。” 传令的侍官顿了一下,默默的退下了。 这是杀戮之夜,残血遍野。 凶残的厮杀之中有时甚至部分敌我。 …… 一直到天快渐明的时候,空气中弥漫起浓郁的血腥气,积雪变成了红色,踏上去腥稠难行。 地上横尸遍野,已经分不清是东桑军还是北央军了。 “公子,利将军的兵马已经全部出苍筑关了!” “可有遇到阻碍?” “司小爷确实留守了一部分兵马,但并非主力。” 以死相搏的兵马是任何人都阻挠不住的。 长存知道这一点,司幻莲也知道这一点。 只是他没有料到长存会如此绝然血性罢了。 “很好!剩下的人——听命,全部跟着我,只要我们冲出去一个,我们就是王者!” 长存一路披荆斩棘,早已伤痕累累,他的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司幻莲我的兵马出关了! 我赢了! 我的朝阳军只要有一个人闯出了你司小爷的包围,我就是赢了。 哪怕我死在你北央的领地上,我死而无憾! …… 他看到了那匹黝黑的战马。 他看到了战马上一席裘袍的司小爷。 他甚至没有穿戴铠甲,他手中只有一柄长剑。 长存的身边只余下数十人,而央军源源不绝,莲生军虎视眈眈。 他知道敌军中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是朝阳军主帅,尤其是从苍城逃逸出去的莲生军。 他假扮司小爷混入苍城,那些人对他恨入脊髓,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 他甚至觉得就算自己能死在司幻莲执剑之下也是莫大的殊荣,是畅快。 而不必遭受屈辱。 长存是个浪漫的人,他不怕遭受挫折,可是他怕屈辱。 他觉得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屈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他也从来不给别人带去屈辱。 士可杀不可辱。他是个宁愿给别人一个痛快的善人。 可是临到自己他却苦笑起来。 “公子?”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将士,他们真正的朝阳军,他们并非领取了东桑丰厚的报酬而蒙混度日的江湖之流。 只有这些人才愿意留下来,有这份血气陪自己共同赴死。 他从小敬仰北央的强军,央军是真正的军队,而不像东桑的一群盲流之众。 但是父亲对他说,只有贪财的人才容易制约容易擒住他们的命脉,只有能用钱财治理的百姓才会安余其生,而不是天天想着如何造反。 长存向着司幻莲笑了一下,纵马上前。 小爷抬手阻止了身边的将士,也只身上前。 两匹战马脖颈相交,司幻莲手中长剑凌空劈下,长存抬臂去接,却是铿锵一声手中兵器落地。 他已经累了,脱力了,不可能完成这一战了。 但是他的内心不死。 司幻莲看出了他的倔强,也愿意成全他的这份倔强。 长剑一挑,兵刃又回到了长存手中。 眼见司小爷回到了自己军中,退下了长袍,放下了长剑,从部下手中接过玄铁长枪。 那是沙场之上司小爷真正的兵器。 他可以不用如此大动干戈。 可是他尊重这位对手。 虽然看起来是世家子弟,可是司幻莲在长存的身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百里明月。 想起百里明月曾经独自一人走遍了北央各地的央军驻地,说服他们支援新登基的央帝,而那个央帝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孩子,甚至连一句人话都不会说。 他是抱着怎么样的信念完成的这项使命司幻莲不得而知,但是他知道他的信念是由何而来的,那是百里家族一脉以来的忠诚。 百里克川说过,百里家注定只出忠臣,但是他们效忠的不仅仅是央帝,他们效忠的是整个王朝,是北央千百年来的基业,是北央千万的普通百姓,是整个北央。 长枪破空而响,每一个朝阳军士的眼中都闪过了绝望,与绝望同生而来的是钦佩。 眼前的主帅或许不是东桑朝阳军最凌厉的主帅,但是是最值得敬仰的主帅。 他是东桑国天师逍遥太极的三公子,事实上也有人称之为二公子,因为他有一个孪生姐妹,逍遥长灯。 所有人都知道长灯与长存的存在,但是没有人说得清为何他们只能称作为二小姐与三公子。 有人说逍遥天师的长公子一出生就夭折了。 也有人说长公子在存活于世但是永远不会被人见到他,因为那个孩子天生怪胎,是个畸儿。 但曾经在天师府做过接生婆的娘姨说,的确天师府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最后却不知所踪了。 那以后就成了整个东桑国不解之谜。 围绕在天师府的秘密数之不尽因此也没有人会去在意多那么一两个。 二小姐华服天下巾帼不让须眉,甚至在东桑白帝面前依然地位显赫尊贵,却没有人真正在意三公子的地位。 他只是个从属,渺小而不堪。 谈起他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不过出生的时候挑对了人家,机缘巧合甚为巧妙罢了。 他所有的一切,皆是凭运气! 他这个人,就是运气好。 有一个独步天下的父亲,有一个不让苍华的孪生姐姐,就算他是天师家里的阿猫阿狗处境也不会比他更可有可无了。 只有今日,在那仅存的朝阳军心目中,他与逍遥天师一样高大,他比他的孪生姐姐更值得信赖。 就算一死,我也要骄傲的死去! 这是长存心底最后残存的执念。 也是最后支撑着他一次次格挡住小爷长枪凌厉的力量。 当那致命的一枪袭来,刺穿了他的胸腔,漫天席地的疲惫,眼前就像下着暴雪,他再也看不清楚了…… 原来,北央的风雪是如此的大呵! 嗖的一箭! 司幻莲万万没有料到。 惊骇的心神一凌,弃枪后跃。 “小爷——” 周围将士纷纷布拢,围绕起司小爷。 “有袭兵!” “保护小爷!” 长存趁此退回自己将士身边,一手拔出了长枪,立刻血染衣袍。 “是什么人?!” 司幻莲与长存几乎同时问出此言。 两面的将士纷纷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忽然远处火光四散,由远及近。 有呼啸着的火矢之箭不分敌我呼呼的乱窜而来。 “小爷?” “后撤。” “是——” 可是长存和朝阳军却无处可撤,前后左右都是央军的包围。 就见那十几个黑衣黑马的人从雪岭深处树丛之间飞也似的奔来。 “小天,走!” 长存愣了片刻,蓦然睁大了眼眸不敢置信的盯着那个呼喊自己的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穿着黑色铠甲,带着黑色面罩,各个长枪重甲,就像突然而至的天兵天将。 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任何一国的将士是如此打扮的。 “小爷,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攻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爷,您且慢……” 司幻莲长枪背后突袭而来,与长存正对视的黑衣人翻枪转身,在马背上一个敏捷的倒卧,堪堪接下了对方的全力一击! 小爷立刻策马后退了数步之远。 他是战场上洗礼过的人,他是对阵无数的将者,他知道自己的全力一击有多少力量。 可是对方却在仓促之中就格挡了下来。 全副铠甲的黑衣人立刻混入了朝阳军中,并引导他们朝着一处枯树林立的雪岭处撤去。 “小爷?”身后的央军有些急了。 司幻莲凝视着那个覆盖着全脸完全看不清对方脸面的黑衣首领。 再次长枪划地,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那名黑衣首领。 挑起积雪翻飞,重枪横劈,足有千斤之迫,可是对方只在转身一挑之间卸去了千斤之力,下胸一刺,小爷只得后撤阻挡。 “好久不见!” 司幻莲纵马而定,双目寒光的紧盯着对方的面罩。 已经快撤入雪岭的长存停了下来,远远的望着司幻莲,他知道来接自己的人是谁了? 黑衣首领没有搭话,而是长枪横在胸前,那是阻挡之势,也是威慑之势。 想要追赶长存和朝阳军,就从他的人马身上踏过去吧。 小爷笑了起来,笑声痛快爽朗。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退下。无论我生死,都不得干预。” “那……逃跑的那些朝阳军?” 司幻莲已经懒得管他们了。 一人一枪一马,两相对顾。 天空原本阴涩的一丝光阴已经铺陈开来,透过重重阴云的阳光洒落下来,四周的脚印清晰可见。 那两匹征战无数的战马已经累了,于是战马的主人翻滚落地,继续厮杀。 脚下的积雪开始溶解,一脚踏去纷纷融作水珠,又在冰寒的空气中迅速凝结起来,聚成薄冰。 “司幻莲,你纵然有大将之风,但未必是我对手。若要杀我,今日就是你最好的机会,举你身后全军之力,取我首级无余。” 聚众之力而倾之?那是明晃晃的蔑视。 “若你能伤我,我便放你走。” 两人都力乏了,但任谁都不显疲势。他们都不是寻常普通人。 半日之后只听半空中锐哨嗷响。 那是最后一支作战的军队撤出苍筑关了,他们在召唤他们的主帅。 “司幻莲,我们后会有期!” 庞大如人形的纸鸢滑翔而过,瞬间烟雾缭绕。 白色烟雾中,一人凌空而起,抓住了纸鸢上垂挂的一丝细线,摇摇晃晃盘旋而去。 “小爷,接弓——” 司幻莲搭弓引箭却迟迟没有射出那一箭。 细线几不可见,应是极为稀有的千年寒丝,难以击中不说也不易断裂。 至于射人,除非一箭毙命,否则以那个人的天性就算射穿的手骨他也未必会松手的。 罢了! …… “公子,此处离苍筑关太近,追兵随时都会赶来。” “我要在这里等他!” “我们不妨到远一些的地方等镜王?” “我不要!如果他不赶来,我就回去找他。” “公子……您这又何必?镜王冒险入关救您,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您又何必让镜王一番心思白费了呢。” “他能冒险救我,我又为何不能救他!” 黑衣武士一把摘下了面罩,吸了两口北央关外冷冽的空气。 呼呼……不要跟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公子一般见识。 “看——是镜王的纸鸢!” “大哥——!”长存几乎是手脚并用的从马上跌落下来,迎着纸鸢奔了过去。 纸鸢落地,弥荼一把火折子烧了个干干净净。 “你们还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司幻莲的追兵来送你们吗。” 黑衣铠甲的武士一个个面色戚戚,二话不说上马就走。 镜王回来了,他们就不必像看着自家孩子似的看护这堆成事不足的朝阳军及他们稚气未脱的主帅了。 黑衣甲士牵来另一匹战马,弥荼翻身上马二话不说就往前走了起来。 “大哥?”长存愣住了。 大哥怎的不理他呢。 是生自己气了么? 他赶紧也爬上自己马匹追了上去,拽紧缰绳的时候嘶了一声,虎口早就血肉模糊,细皮嫩肉的脸上也干疼干疼。 放在以前他早就哀嚎起来了。 可是现在他已经学会了忍着。 “大哥,你来救我了?” 弥荼看了他一眼,惊雷部落的人在朝阳军进入苍城后不久就撤回西荒领地了。 当他听说这小子居然带着整支朝阳主军去攻打一个根本没听说过的覆霜城池,瞬间愣了一愣。 “哪里来的覆霜城?” “南陵公主说,覆霜城乃是司小爷重兵所在,是莲生军全部兵力的囤聚地。” 弥荼点了一点头,随他去。 可是不日之后就传来司小爷领大股央军回城,已占据了苍城,正紧闭城门。他便知道这个小子废了。 部将小心翼翼的问道,“镜王,我们可要去救?” “救他做什么?”莫名其妙。 可是第二日惊雷就迎来了一个公子。 公子长身玉立,银瞳异发,一看就非凡人。 声称要见镜王。 镜王见到他的那一刻愣住了。 两人账内密谈甚久,甚至传出了私斗声。 那名公子离开后,镜王独处了好一会。 听说银瞳之人实属罕见,是一种稀罕的重病,通常都活不久。 若能活的久,必定非常人。 东桑境内就有一个如此之人,就是东桑逍遥天师。 难道这个小公子是天师后人? 惊雷部落中无人知晓镜王与东桑国之间的秘密,可是都知道镜王的背后其实就是东桑的密士。 镜王对于西荒部落,北央之人,都是毫不手软的攻击,只有面对东桑国人的时候会心慈手软。 因此有人甚至暗中怀疑,其实镜王真的就是东桑国的奸细。长期潜伏在西荒的部落之中。 “你回去吧。” 看了一眼长存身后垂头丧气劫后余生的朝阳军,弥荼语气中难掩一丝鄙夷。 “大哥不回去么?” “我正要回去。” “那我们同路啊!” “你回东桑,我回西荒,我们怎么会同路?!” 长存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大哥,你是不是恨父亲,所以才不肯回去?” 第一次得知原来西荒部落中誉满天下的西荒战神镜王弥荼居然就是自己失落多年的大哥,长存惊讶的上天入地。 可是从长灯巍然不动的神色中他就明白,长灯早就知道了。 “大哥很厉害,是不是?” 长灯却嗤了一声,“厉害?哼。小小一个部落酋长都无法胜任,还要与人交易才占有一席之地,蛰伏多年耗损我东桑多少的财力,为了他我们牺牲了多少的战士,厉害在哪里?” “他……是战神啊!” 长灯意味深长的瑰丽笑容却让他隐约的意识到,这个战神之名是在父亲的全力打造下才齐成的。 可是大哥依然很厉害啊! 面罩之下的表情长存看不清楚,可是面罩之下整个人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的气势他却是清晰的感受到了。 “大哥,我不回去了。我跟着你学……” 呲—— 长枪一指,径直压在了他的咽喉上,生疼的刺痛感告诉他那一击是认真的,只稍稍再用力些,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他不明白的看着面罩下的男子。 “我们不是兄弟么?” 长枪纹丝不动。 但是他又作死的往前挪了几分。 压迫感让他瞬间有窒息的感觉。 “从小我就听父亲说,北央迟早要完。北央皇室无视人伦,不重血脉羁绊,只有一族人凝聚一起,才是力量之泉……” 弥荼看着他,这个他素未谋面的手足兄弟。他与长灯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可是孪生也会产生如此迥异的天性。 长枪落下的一刻,猛烈的咳喘起来。 “公子……” 他噗的从马背上直直的坠落下来。 镜王将他一脚踹回了马背上。 “先带回部落去修整吧。” 第269章 三界之道 就算不太冷的日子屋里也是暖炉终日不灭的。 阿巫从屋外走进来,不由得出了一头的汗。 “前辈这次去了好久。” 阿巫推开了窗户散散热气,一边坐下替小音把脉。 “脉象是平和了些,但是依然虚弱,你何不把心思放开些。” 她却笑了一下,“心思不放开的未必是我呀。前辈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自从灰星不在了以后阿巫前辈消沉了许多,她一直是个豁达的人,对很多事都不放在心上,但人非草木,自己一手栽培的小徒弟多少是有些牵挂的。 阿巫说过她有时候会梦见灰星,若是自己没有收她做徒弟,是不是灰星就不会遇见这么多事,就不会死了。 安慰的话她从来不说,因为任何话对阿巫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阿巫前辈是个看淡尘世的人,她并不是想不通,而是放不下罢了。 “没有什么麻烦。” “前辈,我倒是听说西荒各部落中由于大部落四处吞并,一些小的部落已经濒临灭绝走投无路了?” 鬼面、羽翎、惊雷、犬牙、猎户、赤焰,这几大部落已经占据了有利的地势和人脉,其余的部落想要掠夺只有继续扩张向更乏弱的小部落。 墨月就是其中一支被逼到了西荒与北央的边境,而无力生存的部落。 墨月与天启族人一向交好,在天启族因为不堪于强大部落欺压,族人四散而投靠的时候还给予了很大的庇护。 但是墨月部落人团结又平和,他们一直依赖着羽翎部落的照拂。 “因为墨月人想要迁居到苍城外城中来,因此失去了羽翎部落的保护。”阿巫说到这里时不禁有些感慨。 她对司幻莲从来是没有任何不满的,除了他对于羽翎郡主的冷漠。 阿巫是很早就认识英花蝉的,她亲眼见过英花蝉对小爷一往情深,虽然明白司小爷与羽翎的联姻不过是为了让他拜托北央的束缚,为了让他自己有一个喘息和自力更生的机会,但在羽翎部落这件事上,阿巫始终觉得小爷是怀有愧疚的,尤其对一个身患残疾的女子。 “外城情况现在如何了?” 阿巫摇了摇头,她不愿意让那些不快的消息继续笼罩着小音,可是外城的情况真的太糟糕了。 由于越来越多西荒弱部的迁入,北央原址百姓的生活受到了十分严重的打击。 一度为了保护自己的地盘,北央人与西荒人之间终于展开了斗争。 司小爷是从西荒起兵的,至今他手中最强悍的一支莲生骑兵依然是由和曜率领的西荒骑兵。 但并非每个人都是和曜,并非每个西荒的将领都不贪慕虚荣。 刚开始由于外城的物资更紧缺,因此外城需求十分的庞大,北央人也愿意接待来自西荒的外城人。 随着日子的推移,西荒部落人意识到自己不过成为了苍城外一道天然的屏障,是城内北央人为了防止西荒部落军攻打苍城的防备,他们感受到自己被戏耍了。 尤其不论北央人卖给西荒人的物资要比卖给当地人贵了好多倍。 城中需要做苦力的时候工头就会到外城去挑选年轻力壮的西荒人入城干活,但干完以后却又纷纷把他们赶出了城,继续寄居在外城的拥挤的营帐中。 而北央人却住着逍遥的大屋子。 随着西荒人愈发的憎恨起北央人,也愈发的不愿意替他们干活,不愿意分享他们属于西荒的果实。 这天和曜伤愈后第一次来梵尘瑾这里走动,他刚刚放下自己带来一篮水果,就看到眼眶微微红了的阿巫前辈。 “前辈,您怎么了?” 在和曜眼里阿巫和音姑娘一样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要能为她们做到的事情,他绝不推脱。 “这是西荒最常见的蛇果吧。” “是啊。” 虽然是最常见的蛇果但是在北央根本种植不出,因此西荒的部落会在大丰收的时候去漫山遍野的采果子,然后偷偷溜进苍城来贩卖。 墨月部落的人就经常干这些小买卖,因为墨月部落的领地很少,他们栽种的作物只够自己开食的,不得不凭借大自然的馈赠。 因为有些部落强大,他们根本不需要一些自然生长作物,也不在乎其他部落的人来采撷。 可是前几天墨月部落的年轻人就在上山采食一些野果时被其他部落的人赶杀了。 在意识到自己的族人被杀后剩下的人拼命的奔逃,他们逃到了羽翎部落的领地。 羽翎部落以前一直是平和的部落,一直会照顾大家,尤其是对于无力自保的小部落。 但是这一次他们被羽翎部落的长老驱赶了出来,甚至抢夺走了他们身上所有的成果。 墨月人一路逃一路跑,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最后被部落的其他族人找到的时候,一个个已经葬身在狼腹之中。 而他们在苍城的外城中因为没有果实,没有交易的货物,只有凭劳力去获取微薄的食物。 哪怕已经白发苍苍的老者每天也要编织几十打的箩筐,双手磨损,残废,最终只能啃食泥土。 更可怕的是他们已经回不去了,他们回不到西荒去,他们回不到自己的领地上去。 强大的部落瓜分了他们的领地,在鬼面部落那些憎恨着北央的大部落眼中,他们就是西荒的叛徒,他们是背离自己的故土,不配再成为西荒部落的勇士。 “阿巫医师,我们没有家了……我们没有家了……” 阿巫在采完药回到苍城的途中遇见了原本墨月部落的族人,他们中早已没有强壮的人了,哪怕是年轻人也饿得饥肠辘辘。 阿巫虽然拿出了自己的草药换取了些粮食送给他们,但她更希望的是他们能够独立在苍城中生存下去。 她知道司小爷日夜操劳繁忙无暇顾及这些小事,所以她便恳求城中的官员,那些都是北央人,他们敬重她是小爷府中的第一医师,可是当提到善待西荒人的时候所有的北央人的态度严谨而锋利。 阿巫也知道西荒人普遍散漫且不服管教,但那不是让他们流离失所的理由啊。 听阿巫说完,和曜沉默了一会儿。 他知道现在苍城中北央人与西荒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严重,小爷虽然有心缓和,但是无论他偏向任何一方,甚至在毫无偏颇的前提下依然会引起另一方的不满。 和曜自己就是这场矛盾的牺牲者,他心里是明白小爷是信任他的,甚至是重用他的。 可是被小爷发配去覆霜城的时候他依然感到心里很难过。 “阿巫前辈,我会尽量去照顾那些墨月部落的族人,可是……城里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我是莲生军的将领,在大部分百姓的眼中我就代表着小爷。我不希望因为自己一点点鲁莽的行为给小爷带去麻烦。” 阿巫默默的点点头,她自然是明白也是体谅的,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接过了和曜带来的水果,“小音在屋子里,你进去看看她吧。” “不会打扰音姑娘休息吧?” 阿巫叹了口气,“一路看着他们两人走来,也叫我非常的揪心……” 面对别的人阿巫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可是面对着和曜的时候她觉得他能明白。 “阿巫前辈您放心,小爷心中始终是有音姑娘的!” 然而阿巫的想法却没有和曜这般开朗和乐观。 她见的人见的事,经历过的磨难都要比和曜多的多的多,她深深的知道人的感情再深刻再刻入骨髓也是耐不住磨砺的。 再经过一次一次的耗尽心神的磨难之后,任何人都会感到疲惫的。 所谓越挫越勇的情感,那或许只有在讴歌的史书中才会惊鸿一瞥。 和曜敲门进去的时候梵尘瑾正在低头看书,烛火有些暗淡了,她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 和曜注意到她并没有在看一贯的兵书,而是文和之道,那是用来治人的。 见到和曜进来,她扬了扬脖子示意他把房门关了。 “伤可好些了?” “多谢音姑娘关心,好多了。” 她默然片刻,“和大哥啊。” ‘是?’ “以后不要再叫我音姑娘了。” 和曜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瞬间站直了身子骨,俯首而下,“末将僭越!” “不不,我的意思是,既然现在城中都知道我是南陵国的梵尘瑾了,你不妨以尘瑾称呼我。” 高大硬朗的将领嗫嚅着,“可是,我习惯了。” “和大哥,有些习惯哪怕在根深蒂固的,也必须要剔除掉。” 她说的绝不仅仅是称呼的问题,和曜也是明白人仔细一分辨也就明白了。 西荒部落之中有许多不好的习俗,都是被北央人所诟病的。 以前在部落中,随时迁徙,方圆十里都没有外人,自然不会产生矛盾。 可是北央与西荒不同,北央虽然也辽阔,可是北央大部分都是雪山和雪原,孤身在外很容易死在冰天雪地中。 因此北央人更习惯聚集在城池中,一座城池也就像一个小小的部落,不同的是他们不会迁徙,彼此之间都是认识了数十年的故交。 西荒人的豁达是建立在可以老死不再相见的,而在苍城中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旦斗殴滋事会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 虽然知道她说的对,但和曜追随着小爷征战的久了,在莲生军中也是威名响当当的大将了,军部中大家都尊称一声和爷。 平白无故被数落一顿心里不免有些膈应。 他不是一个会斡旋的人,面上也就僵着,一时间气氛有些冷淡了下来。 “和大哥是在怪我多嘴了?” “末将不敢。” “其实刚才你在外头,阿巫前辈与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着了。” 她推了把椅子到和曜的面前,后者很勉强的坐了下来。 “我听你说答应去照顾那个部落的人?” “答应了前辈的话,我必定会做到的。” “和大哥,我不是在怀疑你会不会做到。我只是想知道你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 和曜狐疑的看着她。 他是小爷身边的首席大将,难道连照顾一个部落的族人也做不到么。 “我自然会在城里给他们安排一个住处。然后……” “你要如何安排住处?” “我……” “购置一处宅邸?” 先不说由于西荒部落族人的迁入,苍城中还有没有闲置的宅邸,要容纳一个部落的族人,那就算是在西荒也需要很大一块空地。 而眼下北央的土地还没有自由买卖,除了小爷特令安置的一些西荒族人,其余的人依然是住在自建的营帐中。 苍城风雪大,他们确实过的很辛苦。 “我总是有办法的!”他不仅有些负气起来。 “和大哥,你自己也说了,你是莲生军的主将,你所做的一切都会被误认为是小爷指派你所做的。先前已经因为小爷偏袒西荒来的将领而与北央大将之间产生了隔阂,难道你还希望继续扩大下去?” 她戳中了和曜心中的痛处。 他是一个勇猛的战将,他在战场上生死不度,毫不畏惧为小爷为莲生军披荆斩棘血战沙场。 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懂得治理的人。 他知道那些道理,知道自己应该秉公处理,应该显得大公无私,应该一视同仁。 可是在大街上看到北央百姓与西荒士兵争执起来,仅仅是因为西荒士兵想要买几块肉馍回去给家里的老人孩子,他就觉得心里酸楚的不行。 西荒的将士都是远离乡土来到城里为小爷打仗的。他们中有些人的家人、族人依然还留在西荒的领土上。 或许此刻仍然受到着其他部落的侵犯和骚扰。 每次看到自己部下带着刚从西荒赶来投靠莲生军的新军入营,他又是欣喜又是难受。 越来越多的人来,他们带来的消息并非都是好消息,西荒的部落已经进入了大融合,强大的部落开始收拢对于附属部落的权力。 即使曾经像羽翎那样平和的部落,如今也开始压榨其他部落,抓捕青壮年,抢夺马匹牛羊,驱赶老弱妇女为自己干活耕地。 只有那些真的无处可去的部落族人才会背井离乡前来苍城投靠莲生军。 而由于鬼面部落为首的几大部落对于迁入苍筑关的部落族人的赶尽杀绝,这些人已经彻底无法再回到西荒的部落中去了。 和曜是西荒人,也是出生在弱小部落中的西荒人,他比其他人更能理解那些迁徙之人的处境。 他无法做到不偏不倚。 但是这在梵尘瑾刚才的语义中也属于需要割舍的一部分。 他身为苍城的将领,身为司小爷麾下莲生军的大将,如何能有失公正。 “南陵公主,您说的都对。但有些事请恕末将无法做到。” “是哪一件事让你觉得那样艰难?” 每一件事!让他公平对待北央与西荒人的每一件事。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西荒的族人能有一座自己的城池?” 一座自己的城池?和曜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覆霜城。 他也曾经想过让苍城外城的西荒人迁入到覆霜城中。 可是那些西荒族人并不愿意。 覆霜城离苍筑关路途遥远不说,城池是完全在北央人的控制下的。 在苍城中至少还有西荒的将士,莲生军中也不乏西荒大将。 可到了覆霜城就完全不同了。 “覆霜城是做农城,西荒族人并不善于务农,和大哥还是别想了。” 被揭穿了现实,和曜瞬间尴尬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在苍筑关外建一座城池。” “建一座……城池?” 和曜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就意识到这是梵尘瑾在揶揄他了。 “公主这是笑话我们西荒人么?” 梵尘瑾站了起来在原地搓了搓手脚,“和大哥还是要称我为公主?那是真的生我气了。和大哥,救命之恩大于天呢。” 和曜被她说的无可奈何了起来。 “和大哥,苍筑关外曾经有个叫做三界道的地方,你听说过么?” “在我小的时候确实听说过,那似乎是个小国的遗址。但是很早之前就因为与西荒部落之间的频繁交战而倾灭了。” “三界道那个地方虽然地势不怎么样,却是个走商的好地头。而且离苍城不远,并非离苍筑关的必经之道。” “尘瑾姑娘的意思是?” “北央的任何一座城池,那都是属于北央百姓的,想要驱逐北央子民而容纳西荒部落族人必然会令小爷受到天下人的指摘。但若是一座早就荒废的荒城,那就未必了。” “姑娘是让我带领西荒族人迁址三界道遗城?” “是。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在苍城的西荒人中和大哥你的威望是最高的,而且你是莲生军中的主将。只有你带领他们去,他们才会放心不怕没有保护。” “可三界道那个地方……” “是雪匪据守之地。因此也只有你可以打下那个地方。” “你要让我私下出兵?!”和曜一激动,连尊称都忘了。 “三界道对北央来说并非是必取之地,易攻难守,且四周流民很多。因此北央朝廷宁愿退居苍筑关内,也不肯要那片地。你与小爷说去,他也未必想要那里。但是,对和大哥你来说却是十分重要的。” 和曜在她的注视下蓦然明白了,她说的其实并非三界道对他有多么的重要,而是对他背后的西荒迁徙而来的部落族人是多么的重要。 对北央人,甚至对小爷可有可无之地,却将是西荒人的又一片家园。 就眼下莲生军的大营分布来说,确实是和曜的军队更靠近那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突袭三界道的雪匪巢穴,一旦将那些部寨清理干净,三界道原本遗国的风址就会显露出来。 “可是小爷会不高兴的吧……” “小爷固然会不高兴,可你解了他眼前的困境。一旦没有两国百姓之间的交锋,他就可以有更多的心力用在布防上。” 和曜低了低头,“其实若是姑娘换一套说法,未必不能说服小爷。可姑娘为什么来说动我?” 梵尘瑾对着掌心哈了口气,缩回暖炉边蹭了蹭。 “小爷现在已经不信我了。” “姑娘想多了。小爷无论如何都会信姑娘的。” “我欺瞒了他太多的事情……” 而其中最严重的的一件事情是,她居然活了下来。 她当初没有料到自己会活那么久,她以为自己早就应该在一次次的生死之战中粉身碎骨。 若是她死了,就算一个个层出不穷的欺瞒和谎言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况且他已经做到了。 他完好无损的活了下来,虽然只拥有那么一两座小小的城池,可是百姓拥戴他,军心向着他。 将筑南王和二夫人逼入绝境的人也都已经不在了。 对于母亲的娘家,沐氏一族她也已经仁至义尽。只要沐涯泊能够保着谡本初一路长大,谡本初会让沐氏后人拥有真正的安生之处,不再生活在漂泊中。 她唯一有愧的是对阿篱。 她知道梵彦笙复国之后野心是不会被满足的,会越来越张牙舞爪,会愈发眼馋天下。 她甚至曾经想过如果他死了,他死了,是否阿篱就可以做一个普通人,阿篱天资聪慧无论去哪里都会受到重用。 可是在下手之前她还是有一念之仁。 她下不去手,无论如何都无法亲自下手去杀死那个男人。那个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是不是应该早就下地府去陪伴母亲了。母亲是为了这个男人离开了故土,离开家园,离开族人,放下了肩上的所有责任使命。 因此江湖传奇的女杀神沐香珺抑郁而终。因此沐影之不得不成为阁主,一个连释魂琴都无法操控的阁主。 是不是原本的一切都是因为父亲一人而引发的。 …… 消息很快传了回来,全城一片欢庆鼓舞,除了一个人。 司幻莲静静的站在城楼上,楼下是他凯旋而归的将领,和曜。 和曜是他一手从西荒带出来的,是在莲生军中他最信任的,他对和曜的倚重和嘱托不亚于他对过去的沈沧海。 甚至有几分对沧海的愧疚在里头。 虽然知道和曜是个重情义的人,是个会头脑一热不顾后果的人,可每回还是忍不住会偏袒他。 但是这次他却私自带着他的莲生军去攻打了苍筑关外的三界道。 三界道已经在北央的界外了。 一旦被西荒乃至东桑发现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以此为借口进犯北央。 苍筑关就是首当其冲的要害。 司幻莲绝不怀疑和曜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但他还是冒险的攻打了三界道上雪匪的老巢。 “小爷,和将军入城了。”传侍官走到他身边,声音中难掩一丝欣喜。 这也是个从西荒来的小传侍官,莲生军中几乎每个西荒人都十分敬仰和曜,和曜是他们的神之向往。 “让他一个人过来。”司幻莲不动声色道。 “是!”传侍官脚步轻快的跑远了。 他看着城中那遥远的一抹灯火,那是他的府邸,那是筑南王的旧址。 梵尘瑾住在里面,现在她是他府中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可是他却害怕走进那座属于自己的府邸中。 他现在更害怕的是听到和曜说出,是梵尘瑾让他前去攻打三界道的。 东桑、南陵和北央曾经是三大盟约国,可是那一纸的契约永远抵不过风云变幻恃强凌弱。 西荒虽然由于部落之间的争夺而不再向外攻略,但同样的北央也面临着可怕的朝廷更替。 一丝一毫的微变都会彻底改变格局。 他有些害怕,害怕因为和曜的此次攻占会引起其他几方的警惕。 他们会将矛头统一指向北央。 “小爷,和将军来了!” 司幻莲收回了沉思,目光灼灼的凝视着站在台阶下的和曜。 他依然一张年轻刚毅的脸颊,却已经染上了风霜。 “辛苦了,和将军。” 两人之间很少以称谓彼此称呼。和曜深知自己犯下了大错,噗通径直跪在了小爷的面前。 “和曜私自出兵,请小爷责罚。” 司幻莲冷笑,“责罚?你剿灭雪匪,是为附近的百姓立了一大功,所有人都在称颂你的时候,你让我责罚?岂不是显得我不够明辨是非。” “和曜知错了,和曜以后再也不敢了!” “到底是什么人让你去攻占三界道的?” 和曜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却蓦然间咬住了嘴唇。 “难道是你自己太闲了,觉得三界道的雪匪碍眼?” 回答的声音猛然抬高了,“是为了小仙!” “什么?!” “林小仙。她是……我部落中的一名女子。” 编,继续编! “她怎么了?” “她在往来苍城的途中遭到了雪匪的侮辱,她是我部落中神圣高洁的祭祀之女,是天神的象征。是高贵不可侵犯的……” “那你需要剿灭整个三界道的全部雪匪巢穴?” “我并没有想全部剿灭,可是他们一处连着一处,守望相助。若是让他们中一人存活下来,逃出生天,将来必成大患!何况苍城外城中的西荒族人一直受到他们的攻击,我也是为民除害。” “你……为民除害?”看来是准备了很久了。 “小爷,三界道原本是遂凉国的旧址,遂凉国子民早就外逃了,不如我们就……” “你是想说让城中的西荒族人迁入进去吧?” “小爷深明末将之心!” “可你有没有想到,三界道本非北央之地。” “三界道乃是无人之地。只不过因为地势开阔易攻难守,无人想要。我西荒部落流民早已是流离失所,与其寄居在苍城之外,不如暂居于三界道。既可便于返回西荒,也可与苍城百姓行商谋生。一举多得。” “你这一举多得我怎么听着像是你蓄谋已久?” “……小爷误会了!我也是回城的一路上方才想到的。” “我却瞧着城外的西荒族人已经开始迁徙了?难道他们也早就料到你的心思了?” “……大概是西荒人心有灵犀吧。” 司幻莲一摆手懒得多言。木已成舟,就但愿是自己的忧虑多余了吧。 “城中今日有元宵节,小爷一道去?” “我不去。” “那小爷是着急赶着回府见尘瑾姑娘吧!” 话一出口和曜就瞬间感觉周围的空气凌冽了起来。 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司幻莲,果然面色已经铁青铁青的了。 和曜暗自吸了口气。 “小爷,有句话和曜自当知道是不该讲的……” “那就闭嘴。” “小爷是和曜的救命恩人,但……尘瑾姑娘也是的。” “尘瑾姑娘?你倒是称呼的已经上口了。难道不知道她是南陵国的公主,应该称呼一声公主陛下么?” “小爷说的是负气话,和曜不听。” “你!” “无论是音姑娘还是尘瑾姑娘,是与非门的阁主,还是南陵国的公主,小爷明明心底里是最明白的,姑娘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辅佐小爷,她没有旁的心思……” “她有!她就是为了南陵国的复国,为了让西荒与北央纷争四起,他们南陵国才好从中得利。” “但姑娘也为了小爷做了许多事情了啊!小爷您一直是睿智之人,难道还分不清孰轻孰重,还需要和曜来为您分解么?不能因为姑娘的身份,那无法改变的事情而抹去姑娘为您所做的一切啊,姑娘为您谋量的心才是真的啊!” “你退下吧。” “和曜会退下的。和曜只是心疼姑娘。是小爷亲口说的,姑娘在苍城的筑南王府中长大,身边无一亲人,最亲的亲人与小爷一样就是筑南王府之人。可如今,小爷您却不要姑娘,不认姑娘了,她心得多疼啊……” “我让你闭嘴!滚——” “好的。末将滚了。”和曜翻了个身真的径自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和曜!算你狠。 司幻莲走下城楼的时候,脚步果然迟疑了片刻。 记忆中也有过这样一幕,他从城楼上走下来,有个人站在台阶下迎着自己,还有一碗元宵节的汤圆。 是甜的。却已经记不清是怎么样的甜味了。 已经,记不清了。 …… 是不是,该回去了? 有个声音轻轻在脑海中轻唤着。 轻绵的,柔软的。 小爷,我等你回来…… 第270章 不负 那一盏灯在漆黑的院落中格外的扎眼。 他慢慢的走向灯火的光晕中,心底却越来越薄凉。 推开门,屋子里很寂静,寂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天色已经晚了,应该说是将近黎明。 他在军中看着那些毛孩子们欢腾胡闹了半夜。 北央人与西荒人喜欢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但是在一壶烈酒一堆篝火一头烤羊的面前,所有人都变得融洽了起来。 西荒士兵拿出了马头琴,伪劣的演奏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人合着清唱起来。 司幻莲是在北央的皇城中厮混长大的世家子弟,百里家的长孙公子素来嗜好宽泛,只有他不知道的兴趣,没有他不沉迷的乐趣。 只要是没见过的玩意儿都能令他目不转睛一头扎进去,玩个把月后又统统的抛到脑后。 就这样一个没正经的公子哥却对自己已经残废的二姐心心念念?想起来也觉得有些讽刺。 她伏案睡着,睡的很不踏实,眉宇微蹙,嘴唇紧紧的抿着。 他原本只是准备站一会儿,站一会儿就离开的。 可是推门进来的时候带进了一阵寒风。 她的身子骨抖了一下,披在肩膀上的裘氅就一寸一寸的滑落下去。 眼看就要完全落到地上了,他本能一步跃向前,一把接住了掉落到半空中的裘氅。 暗自松了一口气。 当他准备重新为她披上的时候,蓦然对上了一副朦胧的眼眸。 她方才该是真的睡着了,但是睡的一向浅,些许的轻响就会惊扰她。 她还保持着伏案的姿势,只有一双眼眸眨了眨,有些困惑的样子。 暖炉就在她的膝盖侧面,温温的暖气弥漫上来,烟烟蕴蕴的。 咳、咳咳咳……猛地咳喘了起来。 他赶紧一手替她顺着背一边提声喊了起来,“来人!去找阿巫前辈来……” “不、用……”她喘着气,“嗓子口毛着,喝点水润一润就好了。” 他又转身去替她倒了水,壶里的水已经凉了,就看他转身走了出去,进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端着一碗滚烫的水。 兑了一些凉水后这才送到她嘴边。 她慢慢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已经够了她却没有停下来,而是喝完了一整碗的温水。 司幻莲不安的看着她,“可好些了?” “不碍事。” 他刚捡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的虚弱,甚至更加的虚弱都无法开口说话。 可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如今需要担心她的身子。 因为那个时候有母亲在,母亲是整个苍城最好的医者,能起死人肉白骨,只要是母亲想救的人几乎就没有救不活的。 那个时候他还有可以信赖和依赖的人。 但是当一切都在自己面前揭开面纱后,反而变得冷酷了起来。 母亲之所以能够救苍生,因为她是与非门的人,与非门的秘术纵横天下。 她也是与非门的人,她身边还有一个在西荒部落中传闻能够起死回生的巫医,然而她依然无法自愈自己。 以前的他可以轻易的把交付出去,对家人,对朋友,对兄弟,但是现在他身上背着整个苍城的百姓,背着莲生军的将士,背着所有信任依赖他的人。 那繁重的感觉不是一夜而就的,是一点一滴扎入心底的。 “累了就去床上睡,怎么还坐在这。” “外头好热闹啊。” 她根本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她甚至不是一个喜欢人的人。 但是她喜欢看着与自己亲近的人热闹,哪怕不参与其中却好像那份热闹是属于自己的。 “是啊。挺热闹的。和曜打跑了三界道的雪匪,外城的西荒族人正忙着迁徙过去。” “苍城原本就不是一座庞大的城池。当初筑南王建立苍城,只是为了巩固苍筑关罢了。” 谡壬冉防了西荒人一辈子,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西荒人会主动迁徙到苍城中来定居,甚至住下后就不肯走了。 “就算苍城中的百姓再多,那也是苍城的百姓,是我的百姓。” “小爷是怪我么。自作主张,鼓动和曜大哥?” “我只是觉得你为何不对我直说呢。” “若是我对小爷说,三界道地处要害,可用西荒族人占据,为不败之地。小爷会怎么想?” “我会想你为何要怂恿我苍城之军占据三界道,是为了威慑西荒部落,还是为了挑衅东桑国主,亦或只是为南陵国打开通道。” “小爷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或许是。但我已经没有办法不想了。我现在甚至回忆起来过往的每一件事,都会忍不住想我的小音是为了帮我,还是为了帮她的父亲,是为了让我夺得城池还是为了让南陵国有一己之力日后复国。” “我从未想过要助父亲复国。你知道我们南陵是如何灭国的么?” “西荒部落入侵,无人抵抗。南陵君王迁址出逃。” “你知道为何无人抵抗么。” “南陵国民懦弱,不堪一击。” “是。南陵人没有北央坚韧,没有西荒悍勇,没有东桑精明,但是南陵人也有一腔热血。可是因为南陵人的心寒了。要有一个好的国主,才能守住一方国土。” “你认为你的父亲并不是?” “父亲谋才天下。南陵国摄政王梵彦笙之略国之策谁人不知。可是父亲在南陵国最需要他的时候,却带着妻子家人一路遁循,隐匿山野,终不肯出。他心里怀的不是天下,他心里怀的是权势,是帝王之位。” “难道不对么?” “小爷在北央皇城的时候,为何要死守宫廷,不许圭羊公踏入一步。” “因为你在那里。” …… 有那么一瞬间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在那里,仅仅以为她作为一个已经英年早逝的央帝的皇后,她在那里,所以他留了下来,抵御了圭羊公,守卫了他所憎恨的宫廷和北央的皇族? 她的嘴唇在微微的嗫嚅。 铺天盖地的自责的,惭愧的,卑微的情感扑面而来。 汇聚在心头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她不值得。 她不值得被如此温暖的对待。 她的目光退缩了。 司幻莲一眼就分辨出来,他看着她慢慢的长大,看着她从自己小小的躯壳里爬出来,好奇的探头张望着这个冰天雪地的陌生国土。 因为不懂得该如何自处,所以得小心翼翼。 可是一直以来她都与她自己相处的很好。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变了? 从他为了父母的离去,心怀怨恨,心怀愤怒与仇恨。 从不甘心的野心滋长起来。 他就像一棵树,她是灌溉的人。她是个不计得失的,完全纵容树干自由生长的灌溉之人。 他想要什么,她就是那个会不惜一切辅助他的人。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她逐渐的失去了自己,最终也使他失去了她。 “小音,我有苍城了。” 他缓缓的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一丝节制,像是在尝试着要修复什么。 “过去我没有办法给予的,我没有办法给出的承诺,现在我可以了……” 可是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真的么小爷?您觉得,您可以固守这一方城池,可以安余天下,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他被她问的愣住了。 没有谁可以立于天下不败之地的。 从你出生的一刻起就永远在向前奔跑中,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每个人都以为只有当自己居高临下,自己称霸一方,自己万人之上的时候才是自己最安余的时候。 其实并不是的。越是站的高,越是危险,越是需要不停的前行。 只有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不必害怕真正失去什么。 可惜一个人永远无法做到一无所有,因为从出生的一刻起总会试图去抓住什么。 抓住母亲垂落的发丝,抓住出门狩猎的父亲的衣袍,抓住逗弄自己的哪怕一株狗尾草。 人就是生来贪得无厌的,因为贪得无厌才需要奔跑。 “小爷……” “你非要与我如此泾渭分明么?” 梵尘瑾默默颔首,沉吟片刻。 “我答应过你的母亲,我的师父,我一定要护你周全,你知道为什么?” 司幻莲看着她,不仅仅是因为他救了他,沐隐娘救了他是吧。 “筑南王府的二夫人,不仅仅是与非门的大阁主,也是纵琴阁前阁主的爱徒。” “我对与非门的历史并不清楚。” “但是我很清楚。因为我的母亲就姓沐,她叫做沐流光,她才是纵琴阁前阁主的亲生女儿。” 司幻莲深吸了一口气,隐约的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剥离开来。 “我的母亲才是前阁主沐香珺的亲生女儿,而沐隐娘的本名叫做沐影之,是沐香珺收养的徒弟。当年母亲追随父亲离开了北央,也离开了与非门。沐香珺为了不让央帝发现自己的女儿出逃的事情,因此让爱徒冒名顶替。这也是二夫人她虽然身为纵琴阁阁主却始终无法操控纵琴阁镇阁之器释魂琴的原因。” “你是说我母亲她是一个替代品?” 梵尘瑾凝思着,不知该如何细说才能不伤到他的感情。 “连父亲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央帝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这是属于与非门的秘密。”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要离开你了呀,我要让你断绝对我所有的念头,因为我不值得…… “当师父救了我以后她就发现了,我才是沐氏一族的嫡系后裔。” “因此母亲才会将阁主之位交给你,交给你一个根本来历不明的丫头。” “是。因此我才轻而易举的继承了阁主之位。如果不是因为我母亲当年的离开,沐影之她……或许就不必嫁给筑南王了,也不需要担负着阁主之位如此之久。”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母亲甚至我的存在都是由于你父母的一念之差造成的?” “不,我不是……” “所以你生而比我高贵,你是南陵国的公主,你才是与非门的嫡系后裔,你甚至替换了北央王朝的皇族血脉,如今宫廷之中那个嗷嗷待哺的央帝他根本就不姓谡!” 梵尘瑾迟疑了。 她从司幻莲的眼底里看出了歇斯底里的不满。 北央人的骄傲是与生俱来的,不容辱没的,可是她触了逆鳞了。 “你是欺谡姓没有人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随时会引发北央与南陵之间的生死之战。只要让北央朝廷里的那些人知道,他们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方才复国的南陵国。你在乎么?” “我在乎的啊。我当然在乎的啊。无论南陵国还是北央国,对我来说都是我的故国啊……” “如果两国之争,你会站在谁的一边?” “我不会让两国争斗起来的。” 就像我不会让你和阿篱争斗起来一样。 你,还有阿篱都是我要保护的人。 她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看穿了他不会再开口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位大人?” “什么大人。” “那位从皇城千里迢迢赶来的朝官。” 司幻莲忽然警惕起来,“你知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他送来了一纸婚约。” 司幻莲冻住了,脸色阴晴不定,“你不需要知道……” “北央朝廷已经是空有一副架子,手上却没有一兵一卒了。朝廷想要重新集权就不得不重用武将。而如今在皇城之中统管百官的是百里公子,他与你故交、故友,与其让他倚重各怀心思的央军,他宁愿相信你。是不是?” “我不会再娶一个权政之下的女子了。”他说的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股屈辱。 当年的联姻是司幻莲心底里的一道痛,一道深不见底的痛。 更令他痛的是英花蝉的结局。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结局,她并不是一个坏女人,她是西荒中难得一见的天赋异禀的女子。 她值得被善待而不是辜负。 可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个人,一个他割舍不下的人,这个人此刻就在他的面前,却有千山万水阻隔在他们的中间。 尤其是此刻他听出了她话中的含义,她要他再次屈服,再次臣服在时事之下,屈服在野心之下。 “我不需要她。我可以守着我的一座城,我可以……”守着你的! 可是她悲凉的抬起头。 她的表情告诉他,她不需要。 “阿莲呐,告诉我,你迎娶羽翎部落郡主的时候你心里想要的是什么?是那名素未谋面的女子么?” “当然不是!” 他要的是自由,是仰仗,是在央帝眼皮底下活下去的底气。而不是仅仅倚靠央帝的施舍,倚靠皇奶奶的怜悯。 “从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答应过自己,我要一座城,我要一方兵,我就可以活下去。” “可是在整个北央的面前,在战国纷飞之中,一座城一支军是不足以偏安一隅的。你必须更加强大啊,阿莲。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导我和阿篱,你们可以胸无一志,因为无欲无求之人最为强大。然而一旦心底里某个念头被栽下了,就必须让它迅速的成长起来。” 她的眼神越来越远,明明就在他的面前,却像在隔开了一条淮阴河。 “你信我好不好,我的父亲不是一个仅仅满足于复国的人。他会越来越贪,越来越膨胀,西荒阻止不了父亲的步伐,只有北央才足以。所以北央需要一位将领。” “你要让我来守护北央。守护一个帝王姓沐的天下?” “阿莲!谁家的天下并不重要啊,重要的是百姓啊,重要的是城民啊,重要的是家人难道不是么?” “可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梵尘瑾凄凉的扬起了嘴角,“因为除了你,我没有别人了。没有别的人可以依托,没有别的人可以信赖,没有别的人可以做的比你更好。” 她的话是出自本心他自然听的明白,可是为何那份明白却直叫人心底里发酸呢。 她信他,重他,视他为可以托付天下之人,却独独不肯将自己托付于他? 梵尘瑾,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子?你的心胸真的如此广阔,你的心里真的只有天下了? 取天下还是得她。在司幻莲眼里从来不是取一舍一的选择。 他要城池,他要兵权,他要威福一方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珍视的人,要做真正的一家之主。 不要再让父亲的无奈重演。 自己当年被送走的时候父亲心中到底怀揣着多少的不忍,多少的无可奈何,他只有到今天才真正的明白。 父亲苍城失守,是因为他无法率军直入西荒腹地夺回自己的妻子,那份撕裂人心的悲屈又是如何的难堪。 要天下还是要她?司小爷都要! …… 阿巫手里端着梵尘瑾夜间需要入口的汤药,恭恭敬敬的站立在门口。 她见着屋里的烛火亮着,梵尘瑾近日来一直睡不踏实,于是索性就不睡了,常常坐在案几前看书,看的迷迷糊糊的就趴下睡会儿。 身边燃着暖炉也不至于着凉。只不过费神了一些。 倒是白天的时候偶尔还能睡一阵子。 正走上台阶的时候听见了里头传来说话声,这时候能入梵尘瑾房里的大抵也只有小爷了。 便就一言不发的站在了门外等着。 司幻莲砰的拉开门走出来的时候还没有发现站在屋檐阴影中的阿巫。 阿巫看着他,脸色铁青的,看来是聊的并不愉快。 但小爷与姑娘都不是泼辣的人,他们自带一股隐忍,习惯把所有的心思和愁苦的一面压在心底。 他一踏出了房门还是体贴的迅速将房门合拢了,免得冷风灌了进去又惹她吹着了。 阿巫清了清嗓子,这才让小爷幡然醒来原来那里有个人站着。 “是阿巫前辈?” “是的,小爷。”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他也只是随口的一问。 阿巫从廊下走出来,手里端着药。 药汤灌在瓦罐里,包着严严实实的也不会凉了。 “这是她晚上要喝的药?” “是。”阿巫语气里有一丝心疼,“她原本好端端的身子,如今元气已经伤的不成样子……” 阿巫的话里没有半丝埋怨的意思,可是听在司幻莲耳中却都是深深的责备。 “你进去吧。” “是,小爷。” 司幻莲已经抬脚准备走了,却听得身后阿巫前辈隐隐的叹了口气。 “前辈是于我司幻莲有大恩的人,您有什么话尽请直说。” “小爷,我不过是一个妇人,什么大道理懂得不多。可是有一件事却很清楚,人心这个东西啊是隐藏不住的。有时候心里感受到的要比耳朵听到的,眼睛看到的,更清透数万倍。” 司幻莲愕了片刻。她是在指小音么? 无论她隐瞒过他些什么或者说了些什么,她心里到底是向着他的。 阿巫点了点头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梵尘瑾正站在屋子中间,阿巫与其眼眸对上时,彼此都是一声无言的叹息。 “把药喝了吧。” “前辈您又作何与他说那番话。” “你又何必拿话气他。他走的时候脸都青了。” 梵尘瑾喝了一口药,苦到了骨子里。 她抬头看向阿巫前辈,看出来前辈就是故意的,连一味甜意都不肯施舍予她。 “前辈啊,太苦了!” “跟我说没用。” “这还是那银尘树的孢子?” “是的。你给我继续喝着。” “我好的差不多了。” “银尘树孢子作的药引可以让你身体更快的吸收其他的药物。对你有好处。” “可是这药引不好得吧。” “你知道就好。” 梵尘瑾知道自己在阿巫面前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阿巫是心底通透的人,通透的叫人害怕。她看什么都能一眼看到底。 然而也是痛苦的,虽然能看透却参不透,她明明可以不顾墨月部落的族人,却始终狠不下那份心。 “前辈是故意让我听到您与和大哥的交谈吧。” “我知道你主意多,你心中怀着整个天下,一草一木一城一池一河一山,没有什么是不在你胸中的。” 梵尘瑾不住苦笑,也不是她心中非要装着天下的。而是从一出生开始梵彦笙就逼迫她苦读天下之智,学习一山一河的治理。 “可是没想到会因此让你与小爷之间产生了隔阂。” “不碍事的。那隔阂本来就在了。” 若是他信她,她做什么都是对的。若是不信,她便是喝口凉水都怀揣异己之心。 将那一整碗的苦汤汁喝下去后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 “别忍着……你忍不住的。” “可、可以的……” 她的声音在发抖。整个人也在发抖。 阿巫赶紧将她扶到了床上,躺下。然后用一条条的棉被裹住她。 那是寒疾复发的征兆。 以前被沐隐娘用内功和与非门独门秘方压下去的寒疾再次爆发出来。 而由于她内力散尽,身体根本抵挡不住来势汹涌的寒疾,每一次都像要死一次。 “你为何从来不告诉他。” “告诉了……有何用……”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出,“不过是……让他跟着……难受而已。” “可你与他早已有夫妻之实,也有夫妻之名,你要如何避开他?” 梵尘瑾再也说不出话了,她抱紧被褥抱紧自己。 夫妻之实是她心甘情愿的,夫妻之名是父亲为了安抚住司幻莲,暂时麻痹他的。 早晚有一日梵彦笙一定会攻打苍筑关,她最怕的是到时候会让阿篱与司幻莲正面交锋。 那是她这辈子唯一不能接受的现实。 所以在父亲蠢蠢欲动之前必须让小爷足够的强大,让梵彦笙不敢动他分毫。 但是她很难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不会信的。她是梵彦笙的亲女儿,是南陵国复国后光明正大的公主,任由谁都会觉得她一定是会向着自己的娘家人。 “张嘴。咬着帕子,别咬着舌头。” “我不会……寻短见的……前辈您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我是怕你身子受不住!” 她的身子是早就垮了,不堪一击。 可是司幻莲不同,他是城主,他是正值当年的男子。他需要一个足以匹配的女子。 不知道北央的朝廷选中的女子是何许人,但是既然由百里明月亲自提出,梵尘瑾相信明月公子的眼光。 “你这毫不避讳的劝小爷接受朝廷的婚书,是不是看准了我这个西荒第一的巫医保不住你的命了。” “前辈说笑了……前辈救下的命……都抵得过一座城池了……” “又说的什么胡话。” “若不然……和大哥怎么会肯……攻下三界道的旧址……” 是啊。阿巫叹了口气,这一回是迫着让和曜也受了委屈了。 …… 三界道被西荒游散部落族人占据以后瞬间热闹了起来。 连一些原本在西荒住的好好的部落都忍不住过来看一看。 但是不二日,和曜就在城楼上见到了大批奔回苍城来的西荒族人。 “发生什么事了?”和曜在城楼上大喊。 “和将军,快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啊……” 城楼底下有墨月部落的族人,他们认得和曜,和曜是给他们送来食物的大恩人。 有几支部落平白无故劫掠了三界道。 凡是部落兵马扫过之处,一片狼藉,哀声遍野。 和曜废话不说,带了几百人就要出城。 一名北央将士拦住了他,“和将军这是要出哪儿?” “出城巡关!” “今月似乎不是和将军巡关吧?” “闪开!我去哪儿什么时候需要向你禀报了。” “和将军出城自然是不需要向我禀告,但是你手下的这些兵都是莲生军,莲生军出城都需要小爷的手令!” 和曜被制住了。小爷的话历历在耳,剿匪有功,私自出兵有过,功过相抵就不与他计较了。 但凡有下一次,撤销兵权,去覆霜城继续守着一亩三分地吧。 和曜犹豫了起来。小爷是会护着他的,但是小爷同样不喜欢手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他。 正在这时城里央军士兵一个个欢脱的跑过。 “干什么呢!”那名北央的莲生军将领怒喝道。 “谢小将军来了!” 谢真,北央皇城御用亲军。也是曾经百穿营将领谢思桐的侄子。 由于谢思桐与小爷的故交一直身后,谢真就也不顾央军与司小爷的水火不容,反而走的很近。 谢真就身后跟了个小将大咧咧的走来了。 “和大将军!” 和曜很敷衍的招了招手。他对北央的将领始终不怎么亲近。 一番寒暄后谢真听说了三界道遭到西荒部落侵犯的事,怒然道,“既然那些族人已归顺苍城,就是我们苍城的百姓了。就算小爷听说了也一定会出兵相护的。既然小爷在忙其他的事,这等小事就让吾等小将解决吧!” 一听他的话,和曜立刻意识到,有戏! 北央的将领是拦都拦不住。 谢真是直接带着城中的央军就冲出去了。 司幻莲正在书房中与几位幕僚商讨调粮一事,覆霜城粮食充沛,可是每次运来苍城都需要好几趟的兵马,所以最好能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建造水路是好几个幕僚力荐的方法,只是劳民伤财,耗费巨大。 “既然小爷也说了最好一劳永逸,修水道就眼前看来确实工程浩大,却是绝对能够造福后人的!” “报——!!!” “进来说。” “谢小将军入城,听说了三界道遭到西荒部落侵扰,一怒之下带着城中央军打过去了!” “……”一干幕僚目瞪口呆。 “这谢真,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是哪个部落去了三界道?” “惊雷部落……” 司幻莲突的站了起来。 “谢真带了多少人?” “谢小将军带了和将军!” “啊?” …… 谢真带去的都是央军,而没有莲生军的人。 与西荒部落作战却是莲生军经验更丰富些。 谢真虽然是好心却也是心高气傲,仗着人多势众直入三界道。 军中的和曜是拦都拦不住。 “和大将军,您可是苍城中继小爷之后的战功显赫的象征,连皇城之中也都听说过您的威名呢!” 和曜心里叫苦,这位小将领根本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 “那些部落杂兵,不足为惧!” “谢将,惊雷部落不同于其他部落……” “有什么不同的!” “惊雷的首领,是镜王弥荼。” “什么王?区区部落居然还敢封王了!” 和曜长枪一挥,拦住了谢真的去路。 可是他忘了身后跟着的早不是他的莲生军了,是央军。 央军那是北央的主军,当然不会听他一个西荒将领的。 谢真撤了撤嘴角,“和大将军,我们这前去搭救的可是西荒的族人,您怎么倒是先阻拦起来了。” 和曜实在无奈只好小心翼翼亦步亦趋。 心想着可千万不能与惊雷对上了呀!这要是万一全军覆没,自己头上的罪责可就摘不掉了。 第271章 背叛 “和大将军,你看!根本就没有什么埋伏,西荒部落毫无纪律,随性而为。他们一定刚刚出三界道口,我们现在就冲上去让他们知道现在三界道是谁的地头!” 和曜瞥了一眼意气风发的谢真。 他是真的年少成将,目空一切。 西荒部落军不是没有纪律,而是部落中的纪律不像北央的央军那样严谨和统一。 北央所有的央军都遵守同一套规则,但是部落军并不是,他们只遵照自己部落酋长的心意。 有些酋长不善于带兵打仗,于是部落军就跟匪盗没两样。 今日看到有牧民就劫掠一番,明日看到其他部落强盛就虚与蛇委。 “谢小兄弟,我们不妨先让前哨去三界道旧城中看一看可好?” 和曜称呼他谢兄弟并没有别的意思,完全是因为自己年长而谢真年少。 可是听在谢真耳朵里却不是这个味了,他觉得和曜有些压他。 与和曜相比他确实年轻且经验不足。 但自己好歹是央军领军,身后的都是自己的兄弟,怎么能够被一个西荒人看扁呢。 “我觉得无碍。我方长驱直入既可。” 和曜死死的看住他,希望争取到一丝的回转余地。 然而他低估这个年轻人了。 谢真带着央军直接就冲入了三界道的旧城。 令人疑惑的是,城中的百姓惊恐的看着他们,就好像他们才是来劫掠城民的人。 “大家不用怕!我乃北央央军领军谢真,我是替苍城司小爷来保护大家的……” 一个一个的都在摇头。 而且表情越来越凝重。 和曜了解这些西荒部落的族人,西荒人天性心大眼大,没有什么可以令他们失去乐观的天性。 “谢小兄,我们不如……” “杀了这些央军!” …… 谢真整个人被冻住似的傻眼了。 旧城中的西荒人突然冲上来,一个手中握着长刀,横空一劈就劈下了他的马头。 “等一下!我们是央军……我们是……” 和曜反手一把抄起谢真后背的衣领将他提上了自己的马背。 “和将军,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 “他们不是什么?” 他们不是原本迁入三界道的部落族人。 他们是西荒人,但是他们是那些拥有部落的族人。 和曜觉得自己一时间与谢真说不清楚。 于是只好一边指挥着央军撤出三界道。 由于不知道城中还有多少外来的西荒人,他们完全混在从苍城迁出的西荒人中间,根本分辨不清。 有人在逃跑,有人在追赶,有人在抵抗,有人只是为了自救。 一个西荒人扑上来抱住了和曜的腿,谢真毫不考虑扬起手中长剑就要挥斩下去,和曜心神大骇赶紧一把挡住了他。 “那是这里的百姓!” “可你刚刚还说他们不是啊!” 和曜觉得自己简直要疯,这仗没法打,根本敌我不分。 一边嘶吼着,“撤退!全部撤出三界道,我们在三界道口聚合——” 喊完自己先一马当先冲向旧城之外。 冲着冲着忽而听得身后传来嗖嗖的箭矢声。 “他们在追击我们!”谢真声嘶力竭在他耳边大吼。 和曜几乎要被他喊聋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其实此刻也慌了。 冲出旧城后和曜根本不敢停歇,发现身后只跟了几骑人马,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继续向三界道口奔去。 咽喉间却忽的被一把匕首抵住了。 “做什么!”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谢真啊。 “和曜将军,难道你真的毫不知情?” “我……我知什么情?” 和曜被他问的莫名其妙。 身后的追击声消失了,他才缓缓的拽紧了缰绳。 这个时候身后尾随的几骑央军士兵也追了上来,他们看着谢真用匕首抵在和曜的咽喉处,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 “看住他,别让他逃了!” 谢真下令了。谢真是央军的将领,央军的士兵自然都听从他。 他们一个个抽出了长剑对准了和曜。 谢真这才收起匕首往后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背。 “和曜,我现在怀疑你与攻击三界道旧城的西荒部落军同谋!” 和曜生气的挥起手中的鞭子就想抽下去,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且一个个表情严肃的用长剑围绕着他。 这个时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和曜深吸一口气,谢真也不是第一次来苍城了,对苍城的布兵还算比较清楚,而且与其他北央的将领相比他对莲生军中的西荒将士反感并不大。 “谢小兄,我跟随小爷离开西荒部落已经好几个年头了,与小爷出生入死互为椅背。苍城就像我自己的家国,又何必为了区区一座三界道的旧城而出卖央军?” 谢真不说话了。但是眼眸在迅速的打量着他,显然在思考着他的话。 以和曜在苍城军中的地位来说他确实没有必要出卖央军。 可是这个时候央军的士兵说话了,“谢小将军,您可千万别听他的一面之词!莲生军中确实有西荒的将士,可他们都是西荒人,在苍城也处处与我们央军过不去。别说我们央军了,莲生军中北央与西荒的士兵也是水火不容的。” 啧!如果不是那个士兵离的太远,和曜真想一鞭子下去了。 都什么时候了,就算莲生军内部有矛盾那也是在苍城中关起门来大家打一架就能解决的。 难不成他们还真的要怀疑自己? “而且小爷由于过去偏袒西荒的将士引起过其他北央将士的一致抗议。后来西荒将士在城中的活动范围就被限制了。西荒人一直怀恨在心。” 那个小士兵还滔滔不绝起来了。 “就说这次外城的迁址,旧城也是他背着小爷去偷偷打回来的。苍城中早就西荒游民泛滥,我们北央人都遭不住了!谢小将军您从来在皇城之中,您根本不明白我们这里将士们的苦啊!” 他不仅说的认真,还说的凄苦起来,仿佛真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和曜眼中冒火! 他去攻打三界道的旧城是为了谁? 虽说是为了西荒部落的移民不错,但也是为了苍城中的北央百姓啊。 为了不至他们为外城的混乱而苦不堪言,他才积极想要解决麻烦。 怎么到头来变成自己处心积虑了。 谢真的表情又严肃起来。 和曜不可理喻的瞪着他们,“我不论你们怎么说我,我是莲生军的大将,你们有本事把我绑回去,绑回小爷的面前,让小爷定夺!” 谢真看看那几个士兵,觉得好像可行。 可是那几个士兵瞬间僵住了,和曜是什么人呀?和曜是小爷面前的红人,小爷的心腹,小爷一手从西荒部落带回来的人。 到了小爷面前自己哪里还有的辩驳的机会,还不是和曜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嗖的一支箭穿了过来! 和曜大喊,“你们还在考虑什么?!还不先回苍城向小爷禀报?” 谢真似乎有些被说动了。 “谢小将军,咱们出来的时候可有一整队人啊。” 谢真脸上痛苦之色一闪。 “不能放任我们的兄弟被那群西荒人为难,我们多少人来就得多少人回去啊,小将军!” “混账!你们脑子是被猪吃了么!这个时候回去救人,只会全部都搭进去。” “是啊,和将军自然会这么说了!反正也不是你的西荒将士,我们北央的士兵对你来说少一个,好一个,是不是。” “谢真!”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横空飞来,和曜抬起鞭子挥去,原本是要去挡开那支暗箭的。 然而对面的士兵却以为他要发动突袭了,一个个挥剑攻了过去。 和曜大吃一惊赶紧回手去挡。 “啊——!” 谢真噗的跪倒在地。 小腿处黑色的箭矢已经没入了一半。 “别争了!还不扶谢小将军上马,我们回苍城……” 但那几个北央士兵却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凶光毕露。 所有人都知道和曜骁勇善战,也知道他是西荒将士心中的主心骨。 只要没了和曜,西荒人才城中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再也没有人会替他们在小爷面前说话,争取封赏了。 小爷是北央的人,自然应该更重要北央的士兵。 以前还能说他是羽翎部落的驸马,可是羽翎郡主死后羽翎部落与苍城简直是到了仇人相见的地步。 若不是碍于小爷兵强马壮,恐怕早就扑进城来替他们的郡主报仇了。 这种情况下难道不该赶走所有的西荒人么?小爷去依然养着那些人,而且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心腹兵马。 从没见过人胳臂肘能拐成小爷那样的! “我们会护送小将军回去,但是和曜将军你不能走。” “什么意思?” “你要回三界道,救我们的央军兄弟。” “我一个人?” “和曜将军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天选战神么。” 西荒人中一直传说着天选战神这一神秘的存在。 譬如以前鬼面部落的镜王,就被称为战神之将,是被上苍庇护的将领。 “谢真,我们现在回苍城,还来得及找人回来救他们,不能再耽搁了。” “不,和将军。是我们几人返回苍城,而你去营救三界道旧城中的央军。” 谢真也觉得有点过分了。可是他的腿疼,跌跌撞撞的爬到了一个士兵的马背上,只好望着天不去看和曜。 追兵在后,这几个人又不让自己走。 和曜一咬牙,“好!我去救他们。但你们必须尽快返回苍城,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小爷。” 谢真点了一点头。 …… 司幻莲正在城中清点人马准备去搭救谢真跟和曜。 谢真胡闹就罢了,怎么连和曜也跟着胡闹。 不论惊雷部落是不是主攻部落军,只要有关惊雷的都必须小心谨慎。 镜王弥荼那个人太过可怕了。 “小爷!” “小爷——不好了!” 司幻莲一把揪住了跑回来的士兵,苍城中寒风凌冽,可是那士兵脸上已经满头是汗。 “是和曜与谢真回来了?” “谢小将军他……死了。” “什么?!怎么可能。和曜人呢,让他来见我。” “和……和将军他……他叛变了。” 司幻莲一脚踹了上去。正中士兵的心口,对方疼的立刻弯腰伏地打起滚来。 他抽出佩剑就要一剑送他归西。 身边的将士们和幕僚们赶紧赶紧扑上前抱住了小爷的腿。 “小爷,小爷,不妨听完再说!” “说。” “是逃回来的士兵说的……他们说和将军将谢小将军和央军士兵引入了旧城,一入城城门就关上了。旧城里打扮成普通西荒族人的士兵就无差攻击央军。央军不堪,又不敢随意射杀普通族人,于是全军覆没。只有几个人保着谢小将军逃出了三界道,可是……” “说下去。” “可是三界道口,还是被和将军跟西荒军追上了,结果就杀了谢小将军。” “回来的人呢?” “在……在城门口跪着呢。” 司幻莲走到城门口,就看到一个北央将领在用鞭子抽打几个人。 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认出了那个将领,是林峰。 林峰是苍城中原守军的老将,后来也是最先加入莲生军的。 与大部分的苍筑关守军一样,他也极力排斥着莲生军的西荒人。 司幻莲曾与他彻夜长谈过几次。他的态度似乎软化下来,但也无法确定他心底是否真的放下了那份憎恶。 “林将军?” 林峰回头一看是小爷,立刻委身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是末将治军不严,让这些狗崽子自作主张随谢真出城,居然没有保护好谢将军!” 他是个老将了,姿态放的如此之地令司幻莲一时也不得不顾全他的颜面。 司幻莲亲自上去扶他起来,但是目光扫过那两个士兵的时候却神色凶悍。 两个士兵纷纷低垂着头不敢抬起。 “三界道旧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回小爷,我们遭到了西荒部落军的伏击。” “是哪一个部落?” “对方穿着普通族人的衣服,我们分不清楚。” 他们回答的十分的流利,毫不迟疑,简直就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套词。 司幻莲皱起了眉头,“你们为什么说是和曜叛变了?” “是和将军说服谢小将军直接入城。入城之后我们立刻就被对方伏兵冲散了。之后我们几人护着小将军逃出三界道,也是被和将军拦下的。小将军死于和将军之手,我们是合理怀疑和曜将军的。” “谢真的尸体呢?” “在三界道口。我们无法抢回来……” 和曜没有回来。 司幻莲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和曜没有回来。 无论如何就算是遭到了伏击,既然谢真能够逃出来和曜就一定也能够逃出来。 何况和曜一直是警惕的人不可能轻易中计。 如果他逃出来了,为什么不回来? 司幻莲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住了。 他是在怀疑和曜么? 和曜跟了自己那么久,不说功劳就说苦劳也够封侯加爵了。 但是自己只不过是一城之主,而和曜是个西荒人。 这份功勋搁在任何一个北央将军身上恐怕早就要翻天了,但是和曜没有过一句怨言。 和曜的这份忠诚不仅是知遇之恩,更是一份出于兄弟手足之间的信任和惺惺相惜。 对司幻莲来说,百里明月可以是他的兄弟,那么和曜也可以是他的兄弟。 还有跟随自己去了西荒后就再也无法回来的沈沧海。 他应该信任和曜的。 可是什么阻止了和曜回到苍城来找他。 如果遭到了伏击,如果是连和曜都无法预料的,他首先应该做的不是返回苍城来么。 “你们说,亲眼看到和曜追杀你们,杀了谢真?” 他想最后再挣扎一次。 可正是由于这一次的挣扎令两名士兵动摇了。 他们并没有亲眼看到和曜的下场,万一……他还活着呢?他回来了呢。 他们的动摇在片刻后消失了,就在司幻莲的背后,林峰一个凌厉的眼神之下。 “回小爷,是的。我们亲眼所见!” 司幻莲一步逼近他们。 鼻尖几乎怼到他们鼻尖上。 “你们说的最好是实话,否则让我发现了有任何隐瞒,我不会杀了你们,我会亲手烧死你们!” 两名士兵瑟抖了一下。 …… 第272章 药人和曜 在暗无天日的逼仄的狭窄的笼子里,撑过了五日。 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必须要回去!这是和曜此刻心底里唯一的念头。 他被那几个央军士兵逼回了三界道的旧城里。 亲眼看着他们杀死了谢真。 谢真在倒下的那一刻依然不明不白,满脸的困惑。 他看到惊雷部落的人慢慢的从角落里走出来,从央军士兵手中接过了自己。 “你们可以回去了。” 那两个士兵似乎有些不放心,“会杀了他吧?” “我们要他还有用。” “可是……我们将领说了,若要坐实和曜叛走了就绝对不能让他活着回去。不然他说什么司小爷都会听他的。” 惊雷部落的人毫不在乎的挥了挥手,“你们放心回去吧。” 和曜死死的盯着那两个士兵走远。 他蓦然明白了一件事情,苍城里出叛徒了! 必须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小爷,小爷将苍城看的比什么都重,苍城中的一兵一卒一砖一瓦他都如数家珍。 一旦有人串通了西荒的部落攻城,小爷必定腹背受敌。 整整五天里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只有因为冷热交替落下了几滴冰霜水。 笼子里弥漫着乌烟瘴气的味道。 当冰冷的水冲进来的时候他确信自己已经被带离北央很远了,因为这里不冷。 哪怕水珠冲刷着自己,也没有结成冰,他也没有瑟瑟发抖的感觉。 笼子被人一脚踹开,是黑夜,有微弱的火光。 他听到了嘤嘤切切哭泣的声音。 在地上匍匐了许久才慢慢的找回自己的四肢,摸索着先是跪在了地上,然后尝试着站立起来。 他看到了一个露天的围栏,围栏的里面圈着许多的人,都是老弱妇孺,甚至还有半人高的孩子。 他趴在围栏的圆木上,才刚挺直了背脊就被人从身后一脚重新踹倒在了地上。 嘴里吐出一口含了许久的血水。 缓缓的扭过头去,是西荒部落的士兵。但是从对方的穿着上他看不出是哪一个部落的士兵。 是惊雷的么?记得最后自己见到的士兵是惊雷部落的人。 途中是否转过手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因为饥饿、虚弱、脱水,能够站立起来已经耗费了他大量的力气。 有个围栏的小男孩从栏杆缝隙间偷偷的伸出手来,手掌心里紧紧拽着什么。想要塞给他的意思。 在和曜伸出手去接之前,忽然背后一柄剑鞘狠狠的打在了那只小手上。 和曜根本来不及阻止,若是他的体力尚存还能够以自己的躯体阻挡一下,可是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小孩子痛的松开了手掌,白色的物体掉落下来。 和曜花了一会儿才看清楚,是一团已经被捏的十分紧实的馍馍。 那应该是孩子的口粮,或许是他自己省下来的,或许是其他大人省下来留给他的。 可是孩子却选择了给他这个新来的囚徒。 和曜心底升起一股暖意,同时又觉得内疚,自己辜负了孩子的好意。 孩子匍匐在地上,试图将掉落的馍馍碎片再捡回去,却被刚才打他的士兵一脚踩住了手。 呼,呼! 孩子的手那么小,那么柔软,一定很疼。可是他没有尖叫,也没有哭泣,而是使劲的呼着气让自己保持冷静。 那是需要巨大的毅力的。 如果现在和曜被人踩了一脚也许能够忍住,但是小时候的和曜一定是不可能的。 他用尽了剩下的全部力气去撞向那个士兵。 士兵被他撞了一下失去了重心砰然倒地。 立刻又有人骂骂咧咧的冲上来,一顿拳打脚踢,和曜委下身体抱住自己。 他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从来不害怕任何东西,一个已经生死无度的人还能被怎么样? “和将军啊。” 终于有了一个不是士兵的人走了过来。 那些不知道什么部落的士兵纷纷的让开了一条道,这个人穿着巫医的长袍,但是和曜一眼就认出他绝对不是天启族的人。 天启族的人其实并非西荒人,在长相上还是有些特点的。 “别猜了,你不认识我。” “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来看看,一个饥饿、口渴了五天的人,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你是什么人?” “有没有一点点的,想要喝人血的念头。” 和曜抬起视线看着那名男子,男子岁数不大,但是眼底里那种怪异猎奇的光看着令人十分的不舒服。 男子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酒葫芦,打开了盖子放在和曜鼻子前让他闻一闻。 “现在有没有很想喝?” 那是粘稠的血腥的味道。以沙场的经验和曜知道是血,不清楚是人血还是动物血,而且不新鲜了。 老实说现在如果是荒漠,如果已经觉粮断水,而身边只有自己的战马的话,和曜相信自己是会做出决定杀死战马喝血吃肉的。 可是要在这个人面前让他喝下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血,他告诉自己做不到。 “哦。那就是还不够渴了。” 那个男子离开了,那个男子离开之前将自己的酒葫芦交给了一名士兵。 和曜注意到那名士兵接过酒葫芦的时候十分的恐惧,甚至一度想让男子将酒葫芦直接放在地上,可是在男子的注视下士兵还是接了过去。 “想办法喂他一点。” “喂?怎么喂?!” “人总是不想渴死的,渴死比饿死更加难受。等他受不住的时候,放到他面前去。”男子的声音很阴沉很沙哑,带着一股天性的冷漠,“记住,不能勉强他。我不喜欢勉强人的。” 和曜又挨了三天。 这三天中他一直被锁在关押着老弱妇孺的围栏旁边。 他发现每天都会有士兵来领走围栏中的一个囚犯,而围栏里的人很可怕。 他听到他们低低的哀求声。 给予他们的食物和水很少,这也是不需要费劲看押他们的理由,这些人根本没有力气逃走。 白天的时候有阳光,阳光刺眼,和曜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大部分时间连保持清醒都很难。 到了这里的第三日,他的精神已经开始恍惚了,士兵再次尝试将酒葫芦摆在他的面前,他勾了勾手指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了。 那个士兵看了他一会儿,似乎鼓起了勇气,打开了酒葫芦将口对着他的嘴,和曜没有再反抗。 就算明知道是毒药他也只能喝下去了。 喝下第一口的时候腥辣的感觉呛的他死去活来。士兵赶紧退开了几步,默默的等了一会儿。 终于等到他主动伸出了手。 诡异的是只要喝上几口他发现自己的力气就在迅速的恢复,恢复的速度惊人。 士兵将酒葫芦整个塞到他的手边,他已经可以自己拿起来喝了。 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以后,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身体的力气是恢复了,可是精神却麻痹了起来。 这个时候士兵抽出腰间的砍刀,咵嚓砍了他一刀,就看在肩膀上。 他知道自己在流血,可是不疼。 “好像真挺有用的!”又有士兵走了过来,聚在一起津津有味的讨论着。 “看来巫医的药成功了。” “不知道这个能够活多久……” “听说这次是可以整个控制人的神智。” “不可能!那太变态了吧。” “白芍的巫医不就是干这些事儿的么。你还记得以前那个狩猎女么,可是鼓捣了好一会儿呢。” “可惜精通制作药人的那一批巫医早就死绝了。” “是啊,当年还是司幻莲在羽翎部落的时候,不知发了什么疯,整个将白芍族人赶尽杀绝。” “啧啧!可怜呐。” “别同情他们!当心被巫医发现了,抓你去做药人。” “是哦……” 和曜感觉脑袋很重,重的简直抬不起来了,于是把头低了下去,低下去以后腰背也弯了下去。 结果他发现四肢着地爬行的姿势很舒服,可以缓解身体所有的疲劳。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围栏里。 周围是那群老弱妇孺,他们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他揉了揉眼睛,因为眼前有血雾,可是发现没有用。 这个时候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指,指甲很长,尖锐。试着在地面上抓了一下,抓出一个巨大的坑来。 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回头去看,是一具被掏空了的尸体。 是个孩子的尸体。 尸体的内脏都散落在一旁,可是他没有嗅到任何的血腥气。 当他试图向那具尸体爬去的时候,听到了旁边一声惊呼,是个妇人的声音。但很快就被压抑住了。 他看到了孩子手上残留的伤痕,是被踩坏的。还残留着被刀鞘抽打过的痕迹。 是那个孩子!那个试图将储存的仅有的食物送给他的孩子。 谁干的?! 他托起了孩子,抚摸着他的头,孩子的表情扭曲着,舌头歪在一边。临死前一定经受了莫大的恐惧。 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孩子。 他看向四周的时候眼神中带了一丝鄙夷。 他们虽然是老弱妇孺,可是他们有这么些人,难道就没有一个试图去救这个孩子? 为什么要让他的尸体留在这里,为什么……他动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腰上插着一根木棍! 那根木棍贯穿了他的整个腰,连他扭动东都变得很艰难。 可是却不疼。 “咯……”他张开嘴想说话,不知是由于渴还是嗓子受损了,发不出声音来。 饥渴的感觉又袭上头来。 眼前的血雾更重了一些。 他看向自己周围的那些人,他们为什么离开他那么远,他们看着他的表情就像围栏里的羊群看着狼…… “水……” 那些人在摇头? 那些人为什么不肯帮他! 他们不救一个孩子,现在还不愿意给他一口水喝。 他们简直不配为人! 让你们活着简直就是对人的侮辱,你们就是牲口! 和曜不明白自己心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可是他已经扑了上去,已经抓住了一个老者的小腿,用力的一拽,老人倒下了。 周围的人四散逃走了,可是围栏圈住了他们。 他们只能够做到尽可能的离他远一些。 你这么老了,活着的时日也不多了,不如就用你的血来救我吧? 说不出话来,于是只能在心里想想。想完以后一把压住了老人的下颚,一口咬在了对方脖子上,开始吮吸起来。 力量,正在恢复中…… 吃饱了以后开始感觉到困倦,心里时明时暗。 他意识到了那个孩子的尸体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老人残留下来的尸体就跟那个孩子的尸体一模一样。 他不记得自己过了多久了,不记得自己之前做了什么。 似乎记忆只有停留在这一刻,而记忆已经越来越短暂了。 你们杀了我吧! 他看向围栏里的那些人,你们杀了我,趁现在你们还可以做到。 他四肢着地慢慢的爬向他们,可是他们惊恐的散开了。 你们这么多人,不应该怕我一个,不应该啊…… 在他又一次被饱腹感所充实,脑海中的神思恢复的片刻,他冷漠的看着眼前的妇女。 应该算是个少妇吧,垂下的发丝间还带有几分风情。 可是她的眼神完全疯了! 偌大的围栏中只剩下她和自己。和曜看了看周围,有几具残破的尸体,看样子死了不久。 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他怀疑是那个女子杀了他们,因为他一点都没有印象了。 那么下一个要杀的应该就是他了。 因为只剩下他了。 你是要杀我么?和曜看着对方的眼睛。 她目光涣散的回视他。 和曜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 好的。那我就静静的等待着,看你要怎么杀我。 …… “去告诉巫医大人,食物已经没有了。他最好把这个妖怪赶紧领走。再看下去我们就要发疯了。” “他不会冲出来把我们吃了吧?” “……别、你别吓我!” “你忘了那个御兽的疯女人?她最后什么都吃……” “但、但是会听口哨的声音。” “可是你和我并不会控制的口哨啊!” “快!快去请巫医!” …… 那些人在怕什么?和曜仔细的琢磨起来。 应该在谈论自己吧。 我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为什么总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 啊,有人来了…… 那个男子看起来有些羸弱,应该很容易攻击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飞扑而上,但是在半空中他落了下来。 啊啊啊!!!! 疼—— 撕心裂肺的疼。 那种每一寸的脊髓都被打碎了,然后被重新捏在一起的感觉似乎曾经经历过。 但是那次的经历并没有这样的痛苦。 那个时候耳边有一个温柔的声音,有温暖的药汤…… “小爷……” “他说什么!” “他说话了?” “他刚才说什么了?” “没、没有吧,巫医大人。我们已经看了他半个月了,他一句人话都没有再说过。您、您听错了吧?” “但愿吧。” “大人,请问这是……已经是药人了?” “呵!很好奇?不用好奇,等南边那位主子来了,你们就有机会看看他到底能做什么了。” 南边的主子……南边的? 我叫做和曜,和曜,和曜……一定要……记住……名字! 第273章 追捕和曜 “小爷——” …… 司幻莲被送回来的时候遍体鳞伤,尤其显眼的是手臂上被啃咬的痕迹。 小侍卫匆匆忙忙的跑来请阿巫过去,在走廊上遇见正端着煮好的汤药准备送进梵尘瑾房里的阿巫,拽了她就走。 “慢着。”阿巫小心的护着手里的药。 “前辈,您赶紧去看看,小爷他……” 司幻莲亲自带兵出城几次去三界道的旧城,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去找和曜的。 城中关于和曜叛变的谣言早就纷飞四起了,虽然司幻莲嘴上不说,可心里他是根本不信的。 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找到了谢真的尸体,将谢真尸体送回谢将府的时候,据说去的人差点没能回来。 谢真是带着一队兵马来苍城的,结果他手下的兵马好端端的回去了,他这个主将却已经是一具干尸了。 谢思桐一门多将,都是武夫出身,谢真又是个晚辈,家里人怎么能受得住这个气。 纷纷质问是什么人杀的,都说是司小爷身边的爱将,西荒人士和曜。 可此人叛变了。于是直接上告到了朝廷,要求司小爷捉拿叛徒和曜,必须要是活的,活的才够千刀万剐。 北央朝廷之中本来就没什么武将的,对谢家人简直护若珍宝,且叛徒出在苍城,司小爷难则其咎。 司幻莲确实已经走投无路了,最令他心疼的是那个人是和曜。 连着几日追踪之后听到有人说在西荒曾见到一个与和曜相似的人。 见到和曜的时候司幻莲惊了一下。 和曜的眼神中只有杀气,已经没有半点人性了。 独自一人躲避在山洞中,生人勿进。 见到他的时候司幻莲蓦然的想起了一个人,曾经母亲身边的女徒涟漪。 他不确定和曜还认不认得人,私心里也不想让人伤着他,于是便一个人独自上前。 可是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和曜扑倒,一边躲闪着和曜的攻击一边又尽力的不伤他,有点艰难。 …… 阿巫匆匆忙忙进了小爷的屋子,看到躺在卧榻上的司幻莲还是惊了一下。 “这是被野兽咬了?” 身边的侍卫一个个面面相觑。 “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前辈请先替小爷治伤吧!” 他们回头的时候看到梵尘瑾正皱眉站在门口。她是与阿巫一起走来的,却要比阿巫慢上几步。 其实城中的将士都认得她。 她就是小爷生死不离不弃的女人。 他们一直都认为她是个病秧子,已经快死掉的人,在得知她就是复国的南陵国国主梵彦笙遗落在外的独女时不由得心情很复杂。 可是这个女人的冷酷所有人也是有目共睹的,永远称病在自己的屋子里闭门不出。 无论小爷的大宴小宴从未见过她这位南陵公主的身影。 连以前小爷身患残疾的前妻也不似她这般诡秘莫踪。 小爷近身的人都对她有一个奇怪的称呼,音姑娘。而不是南陵国主或者别的什么。 “阿巫前辈,小爷怎么样?” 阿巫包扎完了全身的伤口,至少有好几十处,有些伤口很深,依然还在渗血。 阿巫擦了擦额头的汗。 “除了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其他的倒不碍事。只不过……”她回头看了一眼梵尘瑾,司幻莲的功夫不弱,什么人能够将他伤的如此重? “小爷什么时候能醒来?” “我用了些药让他睡的踏实些。”伤成这样恐怕醒着才痛苦。“最迟明日晌午也该醒了。” 留下一个近身侍卫照顾后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小将们要走,梵尘瑾叫住了他们。 “到底是什么人伤了小爷?” “是……和曜将军……” 看他们的表情十分的诡异。 “怎么了?” “那个人看着像和曜将军,但又不是和曜将军。” “说清楚些。” “起初我们都以为是和曜将军。可是他根本不认得我们。他就像……”小将领努力的想着该怎么描述清楚,“他更像野兽。我们当时准备上前制服他,可是小爷不让,小爷似乎很确信那就是和曜将军。” “他是神智不清么?” “只是不认得我们。但动作十分的敏捷,甚至比以前更敏捷。他真的就像是野兽一样!” 跟在梵尘瑾身后的阿巫蓦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梵尘瑾看了她一眼,挥手让其他人先离开了。 “前辈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小音,还记得涟漪姑娘么。” “记得。”那是,药人啊! …… 梵尘瑾说要出城找和曜。 城中的将领纷纷的为难了起来。 小爷还昏迷不醒,这个时候让南陵公主出城了若是有个闪失,他们谁都担待不住。 “音姑娘。”喊住她的是司幻莲身边的小侍卫。 梵尘瑾停下脚步耐心的看着他。 “你叫什么?” “我、我叫……冰负。” 她瞬间了然了,“你是西荒人?” “是的,音姑娘。我是与折堪大人一道从西荒来的。” 梵尘瑾冷峻的表情缓和了些。 “他们是不会让你出城的。”小侍卫说的十分肯定。 “他们?你指谁。” “就是那些北央的将领!” 又是北央与西荒人之间的内争么。她已经不太想听了,苍城中的情况她虽然闭门不出但依然听了不少。 小爷的第一支近卫军是从羽翎部落带出来的,这是永远不可改变的事实,虽然西荒部落曾经对苍筑关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是司小爷来说西荒的部落却是他独立起来的基石。 “但是我知道有个人能够帮您。” “谁?” “覆霜城的折堪大人。” 啊,是折堪!梵尘瑾发现自己完全忘记了他。 “只要是能够帮小爷,帮和曜将军的事,折堪大人一定不会放弃的!”小侍卫眼神中闪耀着一丝自豪。 “我明白了。” “如果您需要人陪您去覆霜城。” “冰负。” “在!” “我能够自己去覆霜城,你只需要继续留在城里照顾小爷就可以了。” “可是……”小侍卫迟疑了片刻,“音姑娘您已经不是从前的……”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即使我不是从前的沐凡音了,我依然是琴门的创立者。” 梵尘瑾知道这个时候她必须将无牙召唤回来了。 …… 一身风尘一身锋利的无牙回来的时候,梵尘瑾简直没有认出他来。 他穿着麻袋似的破布衣服,脚下踩着磨损的鞋,头发长期没有修理,凌乱不堪。 阿巫前辈准备了药浴,他跳进去的时候舒服的大喊了一声。 药居的学徒们替他修理头发。 “姐姐,我多久没有回来了?” “嗯。我没有记日子。” “哈!我还以为,不会再回来了。” 梵尘瑾的脸上露出了久违了的宠爱的神情。 他还是那个小小的少年,肃杀、干净利落。 但是他长大了,他身上多了一抹沉稳与隐忍。 灰星遇害的时候她有些担心,担心这个少年无法走出自己的杀念,他从小在与非门长大,被养成一个符合纵琴阁规矩的杀手。 这样的人通常是没有感情的。感情会成为一个杀手的致命伤。 也说不清是他幸运还是不幸,与非门的灭门使得他永远离开了纵琴阁。 他有一个疼爱他的兄长。 那时候的梵尘瑾就想着,或许他会活成不一样的人。 “姐姐,你知不知道原来天底下有许多不同的人。有些人的一辈子都守着一座小村子,守着自己的鱼塘。一辈子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乡。” “是啊。”少年志在千里,只有看尽天下繁华,才懂得珍惜眼前的短暂。 “姐姐,我以前觉得自己可以杀尽天下人。” “现在呢?” “现在啊,我相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顿悟了呀。” “我在途中遇到过僧人,商人,农人,旅人……” “你放下了么,无牙?” 无牙在药浴中抬起了头,“那姐姐放下了么。” 姐弟两人相视一笑的瞬间,心底十分的清明。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是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放下的。 “姐姐准备出城去找和曜大哥么?” “是啊,我们必须找到他。” “可是听阿巫前辈说,被控制的药人是再也无法恢复成人的。” “不尝试过怎么能够放弃呢?” “姐姐如今功力丧尽,不如我一人出城去找和曜大哥吧。” “可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制住他的。” “姐姐教我不就行了。” “你以为纵琴阁的内功心法是那么容易就修成的。” “姐姐又看不起我了!” “你要是早些能够修炼,当初也不至于走火入魔了。” “那是我年少啊……” …… 折堪与无牙两人每走一步都如临大敌,看的一旁的梵尘瑾都心累了起来。 可是她方才一抬脚,就听到一声低喝,“姐姐慢着!” “怎么,有陷阱?” 折堪冲到梵尘瑾脚下仔细检查,“嗯。好像只是猎人捕猎的陷阱呢。” 虚惊一场。 “你们能不能……严谨一点?” 折堪对视了一眼无牙,“要不音姑娘您先回城?” “为什么。” “等小爷醒了发现姑娘不在城里,非急疯了不可。” 既然司幻莲伤的不重,有阿巫前辈在城中照顾他,梵尘瑾稍微安了心。 “我们尽早找到和曜不就……” ‘嘘!’ 三人同时注意到了一棵树干上的手掌印。 是有人故意留下来的。 这跟动物会在丛林间留下记号是相同的作用,但是显然这是一个人没法靠气味分辨,于是只能留下了只有人才能明白的记号。 “是和曜大哥么?” 与无牙显得兴致勃勃相反的是折堪略微有些隐忧。 他听了很多人描述中的和曜简直已经不是人了,直到从梵尘瑾口中听说了药人,他是西荒人,但就算是西荒的部落之间有些部落也是没有往来的,譬如曾经的白芍部落。 白芍部落是被诅咒的部落,西荒中一些部落就是这么相信的。 其中也包括折堪所在的部落。 白芍部落的人只会炼药。他们连养马都做不了。 而且白芍部落的人容易得病,所谓能医不自医大抵描述的就是白芍部落。 他们炼制的药都是害人的,因此在西荒部落中大家都憎恶他们,与天启族的收人敬仰截然相反。 “如果真的是白芍部落的巫医干的,我怕和曜难以恢复了。”折堪并没有无牙的乐观。 “我们有阿巫前辈啊!” “就算是天启族也不是神仙,否则不会连天启族的族人也被迫加入到部落之战中。” 天启一族都是沐氏的后裔,但是在西荒部落生活许久早就融于了这片土地上。他们不会再迁徙了,阿巫就是这么断言的。 因此即使谡本初长大成人,并承认了自己的血脉,沐氏后裔得到了长远的庇护,天启族也不会迁入北央的。 梵尘瑾觉得有些可惜,但阿巫已经很习惯了。 “从我们离开其他的族人开始,我们就学会了独立,学会了融入。沐氏一族的后人是强大的,虽然先祖们遭到了流放,但是后裔们都拥有了自己的领地。” 阿巫的豁达一直令梵尘瑾觉得敬仰。那份豁达或许就是看破尘世。 看破,却依旧心怀怜悯。 “无牙!” “站住——” 无牙在前,折堪在后,两人都在追逐着什么。 “姐姐,你没事吧?”无牙回头的时候就看到梵尘瑾倚在树干上脸色有些惨白。 “没事。是和曜?” “身形很像。”折堪看着阴影中消失的人影。他与和曜认识很多年了,虽然和曜是武将,而他却更热衷于农耕治理,但两人之间的交情却是不言而喻的。 “追上去。”梵尘瑾径直对无牙下令道。 无牙犹豫了一瞬,直到见到折堪朝他点了点头。折堪的意思是他会保护好梵尘瑾的。 无牙追了上去,无牙的身手在同辈的高手中都是出类拔萃的。 以往与和曜交手,无牙都能无疑占据上风。 但是眼下无牙却追的十分疲累。 和曜大哥!你是受了什么高人的点拨么,这简直就是飞巡的秃鹫! 无牙循着地上的足迹跟踪了数里,足迹突然断了。 在他停下修整的间隙,周围的静谧引起了他的警觉。 嗖嗖—— 有人! 一个黑影扑了过来。 黑影扑倒了他。 黑影一口咬了下来。 “和曜大哥,是我!” 无牙大喝一声,同时拼尽全力的踹开了身上的人影。 他看到了一双入狼眸似的眼睛。 如果在找到他之前还抱有希望能够让他恢复人形,现在的无牙也已经完全没有这个自信了。 这个人绝对不是和曜! 那是一张留着残血的脸,他的脸上到处都是血迹,可是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血。 “和……”无牙闭上了嘴,因为没有必要。 和曜的眼神告诉他,是不会认出他的。 无牙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怎么把他引到他们早已准备好的陷阱中。 那是用来困住猛兽的,梵尘瑾布置下陷阱的时候折堪与他一直表示了怀疑,如果他们真的是为了追踪和曜带来这里,这些陷阱无疑会要了和曜的命。 但此刻他只在拼命的回忆那些陷阱被布置在了哪里。 救救我……救救……姐姐、折堪大哥,快来救救我…… 在轻功上无牙还是占了一点优势,他在树梢间飞掠,直到找到了梵尘瑾早先在林间布下的陷阱。 拜托!和曜大哥,你千万要自投罗网啊! 和曜掉进去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震慑天地的长啸声,长啸把鸟兽都惊散了,但是把折堪与梵尘瑾引来了。 看着陷阱中陷入昏迷的和曜,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姐姐,我们能把和曜大哥带回去吧?” “希望如此。” 第274章 连难 “如何才能救他。” “或许要剔骨换血。” 沉默片刻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就这么做吧。” 阿巫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和周围守着牢笼的侍卫。 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压抑着惊恐的神色。 这样的神情也在西荒人的脸上出现过,当他们得知白芍部落培育出一个奇特的女子,女子能够驾驭野兽,能够征服犀牛,她的身上爬满了剧毒的蛇和蝎子。 但是那些毒物不会攻击她,只会攻击她选定的猎物。 现在的和曜就是这样一个情形,他虽然不能驱使猛兽,也不能操纵毒物,但是他刀枪不入。 其实并非刀枪不入,而是他感受不到刀枪对他带来的疼痛,甚至有人怀疑就算砍下了他的头来也不能阻止他的躯体继续的攻击。 他就是一个妖怪。 和曜不是妖怪,和曜是被白芍部落的秘术操控了,阿巫的心里很清楚但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开那种巫术。 “前辈,连你也不知道如何对付白芍的药控?” “白芍部落一直是西荒巫师一族。他们的药物虽然能够救人,但原本真正的用途是拿来控制人的。” “如此恶毒的部落为何还能在西荒存在下去。” “事实上白芍部落已经经历过灭族数次了。几十年前的白芍部落是十分强盛的,不仅人数众多,兵强马壮,其他的部落酋长根本不敢与之为敌,基本予取予求。因为害怕不知什么时候就遭到他们下蛊。” 直到有一天白芍部落在西荒最盛大的万祈节的时候被人在酒水里下了毒。 “那是天毒。就是所谓无法解开的毒,那个毒药让整个白芍部落的人几乎灭绝。” “但是并没有。” “对,但是并没有。部落之中最强大的巫师都活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幸存下来的。有人说是他们找到了移魂之法,即让自己的魂魄寄居在他人的身体中。也有人说他们找到了复生的方法,让自己死后再次醒来。” “活下来的人就是今日白芍部落的人?” 这一点阿巫也并不确定,“没有人知道那些人之后去了哪里。一直过了十几年,有人发现已经荒废的白芍部落曾经的属地上又有了帐篷,又有了人眼。居住在那里的人自称是白芍部落的后人。但是始终有人怀疑那并非真正白芍部落的巫师。” “为什么会怀疑他们?” “白芍巫师的药术曾经非常强大,可你在西荒见到的白芍部落人已经不会炼制那些药物了。” “或许他们只是装作不会了。” 梵尘瑾还记得自己和怜容被人劫持后送到白芍部落巫师手里的情景,他们在地下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地窖,彼此互不相连。 “他们或许只是为了生存下去。我们在西荒见到的白芍部落之中可能只有那么几个人才是当年幸免于难的巫师,其余的人或许只是普通的西荒人。” 阿巫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直跳,“你的意思是白芍巫师一直都活着。只不过是死了一批又一批的普通西荒族人?” “而死去的那些人实则并非白芍部落之人,不过是巫师为了掩人耳目的。” “你这样说确实解释了为何后来的白芍部落族人大部门都不再专研药物了。” “巫师很可能教导了一部分人,让他们继续提炼迷人心智的毒药交易给其他强大的部落以换取庇护。但却并没有完全的传授给他们。” 阿巫细思极恐的战栗了一下。 “我们要尽快告诉小爷这件事。以后与西荒交易的时候要千万小心了!” 梵尘瑾的目光却扫了一眼囚笼中的和曜。 有千万种方法可以折磨和曜,虽然他是那么硬朗的一个人,但人都有极限的。 而对方却选择了将和曜制成药人。 这恐怕是针对小爷的私人恩怨了。 “前辈,先不急告诉小爷这件事。眼前最紧要的不是想办法让和大哥恢复原样么。” 阿巫叹了口气,是啊。可是这也不是容易的。 梵尘瑾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遇到侍卫端着煮好的汤药走向小爷的屋子。 侍卫看到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小爷醒了么?” “醒过一阵,喝完头一副药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阿巫采纳了她的建议,小爷心性太容易操心了,根本没法休息好。 因此在他汤药里加重了沉眠的药物,不至于伤身体,但是可以让他老实的睡上很久。 “你去忙吧。我拿进去就好。” 她顺手接了过来。 司幻莲不是一个难伺候的病人,不燥也不怒,醒了看到床头摆着汤药会一口喝个干净。能动的时候就起来走走。 但是这两天一直时睡时醒。 他此刻就在卧榻上睡的很安稳,睡得纹丝不动,像沉睡了千年之久。 梵尘瑾放下了药,走到床前忍不住弯腰把了把他的脉。 跳的很平稳,规律,有力。 她刚刚放下了心准备转身离开,忽的床上那人反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惊讶的猛然转过身,司小爷醒着。 “你……没睡着?” “阿巫前辈到底给我下了多少药?” 梵尘瑾笑容里掩不去一丝狼狈。 咳咳。 “只是为了让你好好休息罢了。” “真的不是为了让我昏死过去?” “可感觉好些了?” “好些了。”他松开手,支撑着坐了起来。 梵尘瑾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局促。 “坐吧。”他拍了拍自己的床沿。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去搬了一张座椅摆在他的床边。 瞬间将慢火上温着的汤药端到了他的面前。 但这回小爷却摇了摇头。 “小爷。” “又放药了吧?” “小爷总是要吃药的。” “我身子已经开始复原了。” “这个可以让时间更短。小爷也不想让城中多一日群龙无首的日子吧?” 漂亮!你赢了。 他没有再挣扎,一仰头全部喝了下去,一滴不剩。 “满意了?” 听这口气是有点不满意了。 “我这里有个好消息。” “找到和曜了?” “是。还有个坏消息。” “连阿巫前辈也治不好和曜?” 呵。还真是什么事都不需要在他面前明说呢。 “阿巫前辈觉得或许剔骨换血才能够救和曜。” “这不是坏消息?” “坏消息是,这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和曜如果清醒,他自己也会愿意这么做的。” “是。所以我已经让前辈放手去做了。” 司幻莲看着她,有点累,可是神思尤其的清明。 她是懂他的。 全天下的人恐怕没有一个比她更懂他的了。 可是每次他向前一步,她总是后退一步,她不是要离他多么遥远,只是恰好让他无法走的更近而已。 “小音……” 他在斟酌着。 她像是有些妥协的倾身向前,从他手中接过早已空了的药碗。 “放心吧小爷,你安心的睡。我和阿巫前辈会尽一切方法救回和大哥的。” “好。我信你。” 他的眼神中有一丝迟疑,凝结了许久,却始终未说出口。 那其实也是郁结于她心底里的一根刺。 沈沧海是被她误伤的,伤重致死。 而她欠司小爷的绝对不止那一条命。 有些事情她明白,他也明白。但是明白了也不意味着可以视作不曾发生过。 就像深可见骨的伤口,它们愈合了结痂了依然会留下恐怖的疤痕。 疤痕是一辈子在的,哪怕不疼了,但是当有人触碰到那里的时候,受伤的人还是战栗起来。 仿佛过去遭受的痛苦又回来了,又重历了一遍。 你放心小爷,我带走了你的沧海,就一定会帮你把和曜留下的。梵尘瑾在心底里无声的说着。 “小爷你休息吧。” “好。你送来的药不那么苦,以后还是你来送吧。” 她的脚步迟滞了片刻。 “是,小爷。” “你不必对我毕恭毕敬的,你毕竟是……”南陵国的公主。那几个字却没有那么容易说出口。 每次说出来都好像是一种讽刺。 “无论我是南陵国的公主还是北央的孤女,你都是我的小爷。” “不好啦——不好——” 院子里忽然一片嘈杂了起来。 司幻莲翻身要起,却被梵尘瑾一把压住了胸口。 “小爷请休息。” “可是外面……” “你再信我一次,小爷。有我在,不会让这里乱的。” 她清澈的带着一点冷涩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司幻莲心底动了一动。 “好。”他笔直的躺了回去,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仍由房门外鼓噪动天,他巍然不动。 梵尘瑾走出房门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的侍卫一个个脸上带血,身上到处是一道深一道浅的抓痕。 如果说是院子里进了熊恐怕也是完全值得相信的。 “人呢?” 所有人的动作出奇一致的指向了一扇被撞碎的后院小门。 梵尘瑾追着血迹跑了过去,一路上心底心神不宁的。 她现在已经不同于前了,现在别说与狂暴中的和曜交手,就算是市集上被个妇人推一把恐怕也只有扑街倒地的下场。 “小音!”阿巫带着三名弟子也匆匆忙忙追了过来。 “前辈您没事吧?” “我还好,还好。” 和曜躲在一座假山后面,他显然也受了不少的伤,正在舔舐伤口。 阿巫前辈试图将浸染过药汁的食物吸引他,可是和曜与普通的药人不同,他十分的精怪,居然把食物在雪地上蹭,一直到蹭掉一层皮了才慢慢的撕咬起来。 “他伤口愈合的非常快,一旦恢复了些力气就会想办法冲出去的。” “他到底要去哪里?” 阿巫迟疑道,“回到西荒,他的主人那里。” 听到主人两字梵尘瑾眼底里冒出怒火,不管你是巫师还是天师,将人训养成如此不人不鬼模样,就不配活在世上。 她轻轻的命令道,“去,把弓箭手找来。” 阿巫震惊道,“普通的弓箭阻止不得他,只会激怒他!” “每支箭矢上都浸染药汁。十支不够就百支。今天就算让他死在我脚下,也不可能再放他回西荒。” 回到西荒巫师身边就算不死,和曜也废了。 到时候不得不亲手料理他的就是小爷了。 与其如此那就今日让她来吧。 “可、可是……和将军是小爷的……心腹啊!” “今日若是死了,人是我杀的。在小爷面前我一力承担。但若今日让他走了,他日你们就必须当着小爷的面亲手杀了他。” 所有的侍卫面面相觑对视一眼,他们其中也是不乏人见识过沐凡音的杀伐果断的。 “是,夫人!” 她瞬间愣住了。 蓦然回头看向那个称呼她为夫人的侍卫。她认出来了,那是司幻莲的贴身小侍卫,冰负呀。 “去准备吧。迅速。” “是。” 他们备下了差不多有百余支箭矢,至少有几十支射中了和曜。 可是他并没有倒下。 他确实被激怒了,但是他没有拼死一搏而是趁着混乱不堪翻过了围墙。 “在他出苍城之前,追上他。” “是,音夫人。” “若是拦不住他……” “属下提头来见!” “不必。直接射杀他。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想要利用和曜来对付司小爷?休想! …… 追捕的一路上不停的听到窃窃私语声。 “那个女人会不会太狠了?” “就是。分明是要借着小爷重伤卧病期间独揽大权。见着她下命令时候的样子么,像她是城主似的。” “还真不好说呢。那个女人不是复国的南陵国的什么公主么,南陵国的国主就是过去的摄政王梵彦笙,恐怕是天底下野心最大的摄政王了。都说女承父业!” “不是子承父业么?” “一个意思!” “嘘!你们能别说了么?夫人这不是为了救和大将军嘛!” “小冰负没看出来啊,到了北央别的没学好,溜须拍马倒是一绝了。” “告诉你们,这个南陵国公主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们之前谁知道她的来历?分明就是南陵国潜伏在苍城里的奸细。” “胡说!音夫人与小爷情深义重,音夫人在西荒的时候就为了小爷回城大业做过不少事情呢。她是……”纵琴阁的阁主,琴门的创派人,北央的先皇后! 冰负咬了咬嘴唇,这些事情和大将军吩咐过能不提起就千万不要提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就当是南陵国复国后与小爷联姻的吧。 最后的一支箭是冰负亲手扎进去的。 所有人的箭矢都用完了,他看出有几个侍卫的眼里已经闪现出了杀机。 再等等……再等等……他的身后只有最后一支箭了。 这一支箭在箭筒里放的越久,萃取的药汁就越重,就越容易麻痹和曜。 就是现在! 冰负飞扑上去不顾和曜要撕开他的胸口,狠狠的一扎扎进了他的肩膀和脖子连接的骨缝里。 和曜的双手都插在他的体内,一时间没有办法将身上的箭矢扒出来。 很好,很好!这样就可以让药液浸透到他的血脉里…… 无牙从城外回来就看到漫山遍野的火光,他们统统围绕成一团。 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和曜在地上抽抽,身边躺着个小侍卫。 “哟,人怎么逃出来了。” 看到是无牙,那些侍卫纷纷松了口气。 无牙用力挽住和曜的脖子一扯,他就不抽抽了。 “走呗,咱们抬回去?” 无牙出城是为了寻找草药的,他回来了就意味着东西齐全了。 和曜虽然伤的很重,但也因为伤的重是他体内毒液最容易被清楚的时候。 阿巫看了一眼梵尘瑾,后者坚定的点了点头。 生死就看这一度了。 无牙走到梵尘瑾的身边,“姐姐你回屋去休息会?我替你看着。” “不急。我现在不累。” 无牙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 “有什么话直说。” “我在外头遇到琴门的人了。” “有北央皇城的消息?” “其实是谢家。” “小爷不是说过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么。” “可是他们显然不相信小爷的话。觉得是小爷驻守苍城一方,如今高墙壁垒有恃无恐,早就不把北央、朝廷放在眼里了。” 梵尘瑾叹了口气,武将之人意气用事。 “朝中有百里明月,暂且应该不至有什么麻烦。” “姐姐,你似乎忘了一件事,现在驻守北央各地的央军早已不听朝廷的了。” 那他们还去告状做什么?! “我听琴门的人说,朝廷之中正在积极动作,希望先一步说服各地央军主帅不要联动。” “联动什么?” “恐怕不抓出凶手正法,就要血洗苍城了。” 梵尘瑾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难道真的是保不住和曜了。 “你随我出城一趟。” “现在?” “是。” “我、我们去哪里?” “三界道,旧城址。” “那里现在都是西荒部落的散民,我去就行了,姐姐就别去了?” 梵尘瑾看了他一眼,若是顺夕她倒也放心了,可是无牙除了一身功夫够硬,心思是完全靠不住的。 “我们连夜出城,顺利的话,明日晌午前就能回来了。” “哦。那我们阿巫前辈告辞一声?” “别废话了。走。” 第275章 不需要 她是先让无牙准备了马车在城外,两人披星戴月趁黑出了苍筑关才换上了马车。 “姐姐为何不肯让人知道我们出城了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是怕小爷伤势未愈听人说了她又出了城,带兵追出来。 如今苍筑关外不安生,希望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怎的连阿巫前辈面前都不让说一声?” “无牙。” “在!” “别废话。” “是!” 无牙缩了缩脖子。姐姐已经很久没有凶他了。 姐姐不凶的时候他差点就要忘记了,她是纵琴阁的阁主呢。 虽然现在她身子骨废了,比个普通人还弱,可她依然是姐姐,是他永远认定的阁主。 “姐姐,有火光。” “去看看。” 马车停在一簇燃着的篝火前。 出了苍筑关后天气就没有那么冷了,可她还是在马车上冻得瑟瑟发抖。 见到篝火不由得靠近了些。 “姐姐!”无牙一把挡住她,拨开了草丛。 湿润的地面上有一个包袱。 包袱里头不知道是什么,还在起伏着。 难道是活物? 可是这般大小,不会是野猫野狗吧。 无牙到底艺高人胆大,捡起枯树枝挑拨一下,包袱散开了。可见原本也没有绑的多结实。 看到包袱里的东西时,两人都惊呆了。 是个娃。 是个小娃娃,粉嘟嘟的,该出生不久的样子。 “姐姐,这是……?” 话音未落就听得树林后面咯咯的作响。 “什么人?!”无牙大喝一声就径直追了过去,梵尘瑾想拦也已经晚了。 无牙从树林间揪出个大汉。 大汉一身北央人的装束,可是看那长相却不完全是北央人。 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胆子显得懦弱,瑟瑟发抖的。 “你是哪儿的人?那孩子是你的?” “我、我是、是……”说话也是磕磕绊绊的,无牙正觉得无趣。 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一道凌厉的锋芒,那是刀锋。 树枝间藏着一个人! 梵尘瑾虽然一身功力散尽,但还是敏锐的,她闪躲了一下,可是感受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寒气,纹丝不动了。 “放开我姐姐!” “你们是从苍城出来的。” “那又如何?” “你们为何半夜出城?” “与你何干!” “不说是不是,不说我就在她漂亮小脸当上刻一朵花。” 无牙着急了。可是梵尘瑾却不急。 对方不是穷凶极恶之徒,穷凶极恶之徒不会带着个孩子,不会将孩子放在温暖的地方。 他们被自己和无牙发现,应该立刻攻击,甚至威胁杀了自己。 而不仅仅是刻一朵花。 在旁人听来或许在一个女子脸上刻朵花已经是十分恐怖的事情,但对于纵琴阁的人来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断了手筋脚筋我依然可以杀人。 梵尘瑾先是瞪着无牙,直到无牙的目光被自己吸引了,然后才缓缓的移向了篝火旁包袱里的婴孩。 那是他们的软肋! 无牙没有令她失望,他飞起一脚踢开了大汉,一个原地翻滚就将孩子捞了起来。 “你做什么!” 那个穿着红袍的女子显出了全身,她迟疑着,孩子在无牙的手上,无牙看起来是真的会下杀手的人。 而她手上的人质却定然不动,安静的像假人。 “你不怕我杀了你?” 梵尘瑾目光移回自己脚尖。 “杀人不需要理由。” “你们到底什么人?” “我们只是路过,借火烤烤暖而已。” 红衣女人动摇了,“我放了你,你的小兄弟会放过这个孩子么?” “我们本来也没想伤害那个孩子。是你们先动的手。” 红衣女子似乎看了一眼那名大汉。 “我……我们是想要你们的马车。” “为什么?” “天寒地冻,我们带着孩子赶路不方便,若是有一辆你们这样的马车就容易多了……” 越说声音越小,越觉得愧疚。 “马车我们不要了。我们也不想害人,请你放过这个孩子吧?” “不是你们的孩子?” “当然不是!”抢着说话的是那名汉子。 “我们是西荒人,我们要赶回我们的部落去。” “你和他……不是一个部落的。” “对。”女子并没有否认。 “你先放开我。” 红衣女犹豫了一下后果然先放开了她。 梵尘瑾走到无牙的身边,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个包袱中的孩子。 孩子睡的很坦然,连哭都不哭一下。 有无牙在身边,仍由那两人翻天覆地也伤不了她。 “我问你。” “你先把孩子还给我。” “你回答完了再还给你。” “可你刚才明明说……” “我只说了我们不想伤害这个孩子。” 大汉也走回了红衣女的身边。 “你要问什么?” “你们是不是从三界道旧城逃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 猜的。但是也没有必要告诉他们。 “是不是?” “没错。我们本来是三界道旧城中的西荒族人。可突然之间那几只强大部落攻击了我们旧城,苍城的小爷也不愿意出兵搭救我们。” 女子说的时候有点负气,对司小爷见死不救的埋怨是真实的。 “后来不是有过一支北央军前去旧城么?” “我没有见到!” 女子身后的大汉蠢蠢欲动。 “你身后那位大哥似乎有话要说。 大汉一开口也是嗓音袅袅的,听着令人全身骨骼一苏。 “是有过一支不过百人的北央军前来,可是一入城就被西荒军伏击了。连他们的将领都被俘虏了。” “你亲眼见到他们的将领被俘虏?” “是!” “你可曾听到北央军中出了叛徒?” “这……”大汉仔细回忆了起来。 但是这次大汉也学聪明了,“如果我告诉你,怎么保证你把孩子还给我们?” “这应该不是你们的孩子吧?” “这是东哥家的孩子。” 红衣女说他们都是往来与西荒和北央走商的,走商的散户会彼此照应就像一家人。 他们以前也在苍城的外城定居过,但是和曜说服了他们,和曜说西荒人需要自己的城池,寄人篱下只是一朝一夕的方法,不是长久之计。 “孩子的父母都被西荒军杀死了。他们觉得我们是叛徒,不配再回到西荒的属地上。”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回去?”无牙诧异道。 “因为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女子眼中闪落泪光,“我们也想回到苍城。可是苍城已经没有和曜将军了,苍城的百姓憎恨我们西荒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给他们带去草药,带去牛羊,带去战马。我们只是想寻求庇护,为何如此艰难?” 这是梵尘瑾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并非苍城的百姓不愿意接纳他们,而是过多的西荒族人迁入影响了苍城中原本子民的生活条件。 没有人愿意降低自己的标准,所以只有开始赶走异己。 她把孩子交还给红衣女子,“马车也可以留给你们。” “真的?” “真的。但是我刚才听你们所说,你们认得和曜?” “和曜大将军,我们西荒人中谁又不知。” “他是否背叛了央军?” 女子和大汉都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那你们知道央军的将领是怎么死的?” 大汉告诉了梵尘瑾一个秘密,是他亲眼所见。央军的将领是被他的士兵亲手杀死的。 “那两名士兵还合伙杀了另一名士兵。” “那个时候和曜与他们在一起?” “不。我没有看到和曜大将军。但是据城里逃出来的族人说,和曜大将军试图返回旧城救其他被困住的央军,最后被俘虏了。那些人原本打算杀死他的,但是有个灰袍巫师走出来,后来和曜将军就被西荒军带走了。” 无牙还有些不信他们,“你们可不要骗人哦。” “天地可鉴!”红衣女咬牙切齿的说,“天底下谁人都可能背叛司小爷,唯独和曜将军不会背叛,连我们都知道,难道小爷会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这些!” “赶着马车回你们的部落去吧。”但愿还有你们的栖身之地。 女子蓦然回过头来,“苍城不会再接纳我们了是不是?” “不。苍城、北央,总有一天会广纳天下之人。” 没有了马车,无牙忧郁了起来。 “姐姐,为什么要把马车送给他们,明明我们更需要。而且……那马车可贵了呢!” “他们替我省了一趟路程。” “什么?” “苍城中出了叛徒。” “你是说那两个士兵?” “士兵不会平白无故的成为叛徒,只有可能是跟随着他们的将领。” “我们回去把他们抓出来?” “没错。” 抓叛徒,一直是个很有趣的游戏,无牙喜欢。 可是回去的途中,没有马车梵尘瑾病了。 她瑟瑟的抖着,行走在雪地上都很艰难。 无牙想说自己可以去劫一辆赶货的牛车,然而天寒地冻,苍筑关又是重兵把守,根本遇不到走商的人。 “姐姐,你还能撑住吗?我背你吧。” 梵尘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的沉重起来。 她的步子越来越小,每支撑一步就要耗费她巨大的精力。 疲惫困倦的感觉令她感到绝望。 天空中十分和谐的飘起了白洋洋的雪花。 “下雪了,姐姐!”前一刻还十分雀跃的无牙在看到脸色愈发死白的梵尘瑾时瞬间骇住了。 他在枯树枝间努力的搓着火星,但是他并非西荒人,他是纵琴阁的杀手,他懂得杀手全部的技巧,却不懂得野外生存需要的技巧。 在急的快哭出来的时候,他们听到了马蹄声。 “放心吧姐姐,纵使千军万马我亦然可以令他们有去无回。” 梵尘瑾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关系的,姐姐已经不在乎生死了,可是姐姐依然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无牙。” “我在。” “离开琴门吧。” 无牙愣了一会儿,离开琴门他就无家可归了。 “离开琴门,过普通人的生活,不好么?” “姐姐,一日为与非门的人,终身为与非门的人。” “已经没有与非门了。” “可还有姐姐,还有琴门不是么。” 梵尘瑾无法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得着急起来。 “不要再杀人了,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去夺走别人的生命。”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了白马西风少年。 她看到了在风雪中纵马驰骋的司小爷。 他在寒风中将她从雪地中拽起,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容。 那个少年,他内心存着善,哪怕整个尘世对他只剩下了恶。 他以微薄之力抵御着,坚持着,固守着。 一城一池,一砖一瓦,我所能拯救的苍生只在这一城一池中,我便守着那一城一池。 “小爷……” “我来接你回城。” “和曜没有背叛。”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可是苍城之中……有叛徒。” “……放心。我们会一起找出来。” 无牙看着司小爷怀中的姐姐,那一刻他相信了,姐姐与小爷是真的心中怀有彼此的。 他们并非为了利益,为了国仇家恨而凝固在一起,他们不为了任何一个人的话而活。 无牙认下了,从今往后苍城城主司小爷就是琴门的门主,是他愿意为之效命的人。 只要你愿意给姐姐一方城池,我就认你一世做主。 司幻莲折身冷冷的盯着无牙,“谁让你带她出城的。” 无牙俯身下跪,颔首垂耳,“属下之错,请门主责罚。” 司幻莲怔了片刻。无牙眼中从来是没有他的,他的眼中只有纵琴阁的阁主,只有他的沐姐姐。 只有在力量上令他诚服的人才是他的主子。 但是这一刻,无牙终于诚服了他。 “我不必责罚你。若是小音出了半分差池,你自己就能把自己给折腾死。” “属下再也不会了。” “很好!” 看着怀中脆弱不堪的人儿,她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可是他心底却依然存有一丝冷。 他要的并不是一个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部将,他要的是一个能在身边知冷暖的人儿。 “不论你是梵尘瑾还是沐凡音,为何就不愿多依靠我一些……” …… 和曜没有辜负阿巫前辈几日几夜的值守。 她看着他每一滴流出的血液,每一滴流入的血液,看着他的脸色从漆黑变成了苍白变成了蜡黄再慢慢恢复到人体的润红色。 守在和曜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阿巫始终没有动摇过。 她相信这个年轻人,她暗自也希望他能够活下去。 “如果撑不住了,告诉我。” 一直都没有回应,直到某一个清晨,北央难得晨光洒落下来,阿巫仰起头的时候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声音很快又响了起来。 是和曜在说话,但由于身体太过虚弱,说话的声音要贴在耳边才能听到。 他说的是,“我撑得住,前辈。辛苦了!” 那一刻连经历了无数沧桑的阿巫也不由得喜极而泣。 “去告诉小爷和夫人,和将军醒了。” 然而那个时候的司幻莲却矗立在城楼上,身边每一个将士都如临大敌。 底下是北央三万大军,领军的人物正是谢真的生父,谢和河将军。 司幻莲起初得知谢真父亲亲自前来了,不由得准备出城迎接,可是被底下的北央将领拦住了。 对方来势汹汹,而且连一句招呼也不打,分明就是上门来寻仇的。 司幻莲无奈便只好关闭了城门。 谢和河也不喊话,铠甲之外披麻戴孝,双眸通红的瞪着苍城城楼。 看的叫人心里发怵。 “小爷。”林峰这个时候从身后一干将士中走了出来,“小爷,末将过去与谢家有些私交,不如让末将出城与谢将军好好谈一谈?” 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司幻莲是愿意亲自出城去谈判的。 谢真是央军将领中难得愿意与苍城交好的,虽然一部分是由于谢思桐的原因,但谢真本身开明爽朗的性格也是主因之一。 谢真会发生意外出发点完全是为了帮苍城出气,看不惯西荒部落军对苍城的百姓肆意欺凌。 即使在作战上略显稚嫩,但主要还是司幻莲没有好好的看顾住他。 为此司幻莲本身也自责了许久。 他私下设想过许多与央军开战的理由,却绝对没有一条是为了一个央军将领袒护苍城而死。 林峰连马都没骑,从城楼侧门就悄无声息的走出去了。 谢和河的目光原本是完全聚焦在城楼上的司小爷身上,因此当发现走出来了一个人时吃了一惊。 瞬间弓箭一支支的对准了林峰,城楼上的每个人看了都替林将军捏了一把汗。 认出走来的人是林峰,谢和河才抬手让身后的士兵放下弓箭。 林峰径直走进了中军。 不知为何那一刻司幻莲的心底突突了跳了几下。 “下令,全城注意戒备。” “可是小爷,林将军这才出城,我们是不是等林将军的回音?” “全城戒备。无论城中西荒还是北央战士,都回到军中准备迎战。” 那大战一触即发的急迫感越来越重的压在他的心头上,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 林峰很快就从对军回来了。 表情十分的凝重。 “小爷,对方要求交出杀人凶手,和曜将军。” “你可解释了,和曜并非杀死谢真之人?” 林峰的惊讶转瞬即逝,换上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小爷,末将也不愿意相信和曜将军叛变。可是末将手下回来的士兵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随着司幻莲的脸色愈发的冷,林峰舔了舔嘴唇停下了后面的话。 “小爷是怀疑末将的部下?” “他们也只有两个人。” “可他们是北央人。他们是苍城的原守军!” 难道这就是理由了? 林峰脑海中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最后抓住了最重要的一个,“谢将军说了,只要交出和曜将军,央军就是苍城的盟军,以后若是西荒军来犯,央军必定守望相助。” 说完挑衅的瞄了司幻莲一眼。 “我不需要。” 第276章 和解 周围不肯停歇的低语声吵的和曜无法在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睡眠中。 他扭动了一下身体,是无比沉重的感觉。 怎么了?难道我死了,现在被钉在棺材里了? 感觉到的吵闹都是从地面上传下来的不成。 “嘘——” “怎么了?” “刚刚好像看到和将军动了一下。” “真假的?” 于是和曜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脸上吹了一口气。 他猛地一睁眼睛。 其实也没想吓着别人的。 可对着他脸上吹起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可以理解为大不敬。 面前的是两个面生的小侍卫,从他的言行举止上不难判断是北央人。 莲生军的军服是一样的,但是从穿法上北央人还是能够硬是把自己区别于西荒人。 “我睡多久了?”和曜动了动自己的四肢,都在。 扭了扭头,也没有瘫。 试图坐起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一阵晕眩。 “喂,过来扶我一下。” 可那两个人面面相觑。 对视了一会儿后,不确定的说道,“和将军,你认得我们么?” 和曜生气了。莲生军里那么多人,他主管的基本都是从西荒跟随小爷而来的莲生军,为什么要认识这两个小家伙! 还没生完气,就看到两个小将士纷纷颤抖着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举在面前还不停的晃动。 白痴!这样是不可能杀人的。一看就是没什么经验的新人。 一把掀开身上被子,算了,你们不扶我自己起来。 可是掀开被子的瞬间和曜惊呆了。 小腿上吸附着无数的水蛭,每一只都吸血吸得饱饱的,有几只甚至太饱了导致脱落了下来。 看起来恶心极了,简直要吐。 呕—— “把剑拿来!” 被他一吼两个小将士哆嗦了一下,其中一个默默的把自己的剑柄递到了和曜的面前。 但他的同伴用自己的剑梢挑了一下那把剑,“你疯啦?” “可、可是他是和曜将军啊。” “他连小爷都敢下手,谁知道他恢复人性了没有。” “阿巫前辈说他恢复了啊。” “可阿巫前辈不自己跑走了?” “阿巫前辈那是去……” “混账。把剑给我!”和曜又一声吼,气势逼人,两个小战士慌了。“你们最好现在就给我。别等我自己站起来,你们就连活的余地都没有了!” 好好好……你凶,你凶。 一个小战士将自己的佩剑递给了和曜,和曜挥挥挥挥挥,几下就把小腿上的水蛭都劈了下来。 大部分都被削成了两半。 小战士立刻叹为观止。 “怎么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其他?人?” “阿巫前辈呢。” “啊,去城楼给将士们治伤了。” “城楼有人受伤?” “事实上有许多人受伤。” 另外一个补充道,“央军攻城了。” 和曜表情沉了沉,他心里忽然起了个不详的念头。 北央央军眼下各自为营,断没有平白无故攻击苍城的理由。 除了谢将府。 跌跌撞撞的爬下床,差点摔倒,扶着墙边就开始怒骂起来,“你们还是不是苍城的士兵了?小爷养兵千日,要你们何用!” 小将士红了眼眶,“我们今年春才刚入的莲生军,才刚刚成年呢……” 和曜想说自己不也是尚未成年就征战沙场了,生在乱世谁来管你是富家公子还世家子弟呀。 “打的怎么样了?过来扶我出去看看。” “可是和将军您才刚醒,躺下休息会儿吧。” 和曜捡起刚刚摆在床边的小将士的剑,反手一指就抵住了其中一人的心口。 “和将军!” “军中不听令者当以如何处置?” “当斩。” “还不扶我出去。” 谢和河的目标十分明确,既然已知自己的儿子是被和曜杀的,一命还一命就罢了。 他也不追究城主司小爷的过错失职。 毕竟军中出了奸细也是经常的事,“我是为司城主着想,难道司小爷还要包庇叛徒不成。” 林峰回来以后就十分笃定的样子,似乎有十足的把握会令司幻莲屈服的。 “司小爷,可还记得陇南关?” 谢和河一提到陇南关,司幻莲立刻心说不好。看来其他的央军已经发现了。 “小爷将陇南关占为己有,与曳寒守望相助,可有知会朝廷这件事?难道是小爷已经不满足于区区一座苍城,觉得自己可以在淮阴以南拥兵自重了?” “我是为取道陇南,恰好听说城中百姓深受程大人所迫民不聊生。我并没有要统管陇南城池的意思,至今驻守在那里的依然是央军。” “央军么?那可明明是小爷的姐夫昶广将军的兵马呢。小爷的心思可真活,不用自己的军,而用姐夫的军。当年昶广将军夫妇可是明目张胆的背叛的北央去西荒投靠小爷的。” “过去的事情早已不再追究!” “不再追究那是百里明月说的。朝中谁都知道百里家的公子与司小爷自小在皇宫里交情深厚。当年甚至为了保筑南王不惜冲撞央帝。怎么,如今你们这些外臣是要挟天子令央军了么?” “谢将军,我敬你是谢思桐将军本家,我与思桐兄曾有生死之交……” “免了。我们谢家忠君护国,只要你司幻莲能够驻守苍筑关,抵御外兵入侵你就是我谢家人的盟军。可你若想割据一方自立为王,我们谢家随时都可以扫平你苍城。” 一支箭嗖一声就射了出去,拦都拦不住。 好在谢和河是老将了,眼明手疾临危不乱,勒住缰绳往侧身一闪,躲过了那支不明何意飞来的冷箭。 “司小爷!” 司幻莲的神色也阴冷了下来。 “是我军之错,我道歉!” “你道歉?” “我们稍后再谈。” 他纵马而回,一路上眼神凌厉的扫过自己身后的苍城军。 小音说的没错,苍城中有叛徒。 可是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又是些什么人。 林峰见小爷回来了提着一个小士兵就跑了过来,小士兵脸颊上红红的巴掌印,看来是已经被教训过了。 “小爷,末将治军不严,请治罪!” 治军不严?非常怀疑,他根本就不是治军不严而是早有预谋。 “拖下去,斩了吧。” “啊——”那小士兵大叫一声,司幻莲正待停下来听他解释,看看还有什么借口。 不料一回头就看到林峰手里拽着小士兵的衣襟,手中长剑已经刺穿了小战士的胸口。 “林峰?”司幻莲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小爷,他刚才想要对小爷不利!” 司幻莲身边还有其他几个西荒的士兵,一个个眼睛不可置信的睁的大大的。 那个小士兵确实试图站起来了,可是他没有想要对小爷不利的行为啊,他或许只是想拦住小爷让小爷听他解释。 这林将领下手未免也太快太狠了吧。 和曜跌跌撞撞跑到城楼的时候恰好看到那一幕。 眼神阴涩的扫过林峰。 林峰是北央将领中比较顽固的份子,对西荒人一直怀有敌意。 在西荒那些部落被强占的族人不得已流入苍城的时候,他甚至无耻的包揽了城中几大客栈,不允许西荒人入驻。 而且在街头张贴告示,不容许接纳西荒流民,连收留他们为长工也不行。 看到和曜的那一刻司幻莲的眼眶有些发热。 “醒了?” “我回来了,小爷。” 司幻莲走过去一把按在了和曜的肩膀上。 身后所有的人看到了。 司幻莲的举动是在向所有苍城的战士和百姓证明自己对和曜的信任。 他没有背叛自己。自己也不会放弃他。 与城外央军的误会能解开最好,如果对方并不想真正解决误会,司幻莲也不会仅仅为了保住城池而放弃自己的心腹将士。 林峰的眼底闪过不可遏制的恨意。 自己为苍城效忠那么久了,从央军接手苍城以来他就守在这里了,自己才是北央人。 而和曜只是一个外人,甚至是一个曾经攻打过苍城的西荒人。 司幻莲居然信任一个西荒人而不为北央的将士报仇? 这样的主子根本就不值得自己效忠! 原本还有一丝丝的忌惮和犹豫。但现在亲眼看着司小爷对一个外将的宠爱,他心底里某个念头坚定了起来。 司幻莲,是你先背叛北央的,你背叛了北央的百姓和北央的将士,那你就滚回你的西荒去吧! 继续做你的什么驸马,继续做你的西荒神军吧。 …… “小爷不打算严惩林峰么?” 司幻莲走进屋子就看到梵尘瑾弓背抱在暖炉边,脸颊被熏得一片潮红。 他走过去推开了一扇窗子,可一阵冷风进来后,又将窗子虚掩上了一些。 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像没有特别冷的样子。还好。 “现在还不能动他。” “是怕扰乱军心?” “我还不知道他的军中有多少人心是向着他的。” 内忧外患这种处境是最要不得的。眼下的北央就几乎被这种处境逼垮了。 “小爷不如把他调出城中。” “什么?” 看着她眼神中冷峻的神色,他知道她心中已经有了手段。 即使现在已经不是纵琴阁的阁主了,但她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沐凡音。 “小音,你有没有后悔过所做的一切?” 梵尘瑾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小爷有没有后悔那个在风雪夜救了我?” “没有。” “所以我也不会后悔。因为我所做的一切,是早就注定的。” “难道你就一点不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子?” 她苦涩的笑了出来,“无论是为父亲还是为你,我所做的都是一样的。但是知道遇到了小爷让我有了选择的余地。所以小爷我从来不后悔,以后也不会后悔,但若是小爷不愿意在与天下为征,我也绝不会勉强小爷。” “你真的愿意为了我与你父亲为敌?” “我是为了天下啊,小爷。” 她浅浅的笑了起来,笑容离世而默静,就好像真的尘世之外的人。 林峰被派往了覆霜城通风报信,他带着十个人去,却没有一个人最后抵达了覆霜城。 甚至以后也再没有人找到过他们十一人的尸首。 谢和河是为了痛失爱子而战,但他不是一个残暴不仁的武将。 司小爷将两名将士押解到他面前,司小爷身后无一兵一卒,只有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一身布衣,但是谢和河能够感受到年轻人身上的煞气。 若是他要下令抓捕司幻莲,这个年轻人可以在百万军中夺取自己首级。 司幻莲是已经做好了一命换一命的准备。 “谢将军,这两人就是杀害谢小将军的凶手。我可以将他们交付给你处置,但是你必须相信我没有半分敷衍和欺瞒的意思。我苍城之中确实出了叛逆,但是叛徒并非西荒将士和曜,而是另有其人。此人已被我正法,其余被他说动暗中有叛逆之心的三千名士兵也已被捉拿。” 谢和河看着他,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了真诚。 他没有撒谎,他是真正愿意与自己和解的。 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敢于坦言自己面临的困境是一个领袖最优质的品格。 都说司小爷擅于用兵又懂得收拢人心,其实说白了不就是身不畏死,敢于面对罢了。 一个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人,还会畏惧什么? 谢和河撤退了,撤退之前与司幻莲长谈了一番。 “听说朝廷中有大臣提议将臣女嫁给司城主,可司城主没答应?” 这与谢和河本没有什么关系,但司幻莲明白他也是出于好意而提醒,自己也不便过于敷衍。 “确有其事。但我早已有过妻妾,北央人尽皆知。恐怕委屈了那位小姐。” “小爷指的是羽翎部落的那位郡主吧,而非如今城中的南陵公主。” 南陵国虽然复国,可是国力空虚,北央大朝完全不屑一顾。 “我指的正是南陵公主。” “有传闻南陵公主早就跟随在小爷身边了?”看出小爷面色不愿详谈,谢和河叹了口气,“我并非有意打听小爷的私事,只是作为过来人想提醒小爷一句,自古将王之家不会平白无故去信任一个武将的,尤其像小爷坐拥边关一座最紧要的城池。哪怕当年的筑南王不也接受了央帝的赐婚么。” “多谢谢将军提醒。” “北央内忧外患,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若小爷与南陵公主真的感情笃深,不妨与其一洽,以小爷之智若能统领整个央军,必能横扫天下。” 司幻莲本来是随便一听,可是谢和河的最后那句话却是说到了他的心底里。 北央央书百万有余,如今却一盘散沙。 而正是由于一盘散沙而始终无法强大起来的西荒在司幻莲眼中本来就是十分可笑的。 难道北央真的要沦为下一个西荒? 梵尘瑾说过她的父亲是个心图天下的攻略家,他想要独占南陵国很久了,然而却始终不得朝臣拥护。 于是一气之下将整个南陵至于不顾,直到南陵国灭,南陵帝客死异乡。他这才站了出来复国南陵。 这样一个人一旦真正强盛起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气氛微妙的转变了,谢和河目光中流露出唯变通者得天下的欣慰之喜。 “小爷,我还有一事想请教。” “谢将军请说。” “小爷是如何发现林峰背叛了苍城的。” “是南陵公主亲自查访后告诉我的。” 谢和河顿了一顿。他猜到司幻莲身边的女子必非寻常人,却不想能做到如此地步。 谢将军带央军离开后,司幻莲清点城池,好在伤亡不重。 但是和曜身上的仇,他不能不报。 和曜被人从三界道带走的时候已经不怎么清醒,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了,但是犹然记得一个男子,一个巫师男子。 听他描述完,司幻莲和梵尘瑾同时注意到了阿巫表情中的不自然。 “阿巫前辈是想到了什么人么?” 阿巫看了一眼司小爷,犹豫不决。 “阿巫前辈但说无妨,若是会危及天启族人,不妨让他们迁入北央境内,在北央用于会有天启族的栖身之地。” 说完对视了一眼司幻莲,他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北央的帝王谡本初。 第277章 忠心护主 被惊雷部落的人团团围住的时候司幻莲承认是自己大意了。 孤军深入西荒腹地多次。 在羽翎部落生活数年。 让他有了一个错觉,西荒是一个可以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的地方。 他只带了百余人,赶着牛马车,铠甲之外草率着披着部落的服饰。 有些服饰甚至不是同一支族人的。 这百人本身都是西荒不同部落的人,也是和曜军中的心腹。 虽然和曜没有跟来,但把自己最信任的副将给了司幻莲。 带着他们司幻莲绝对不认为自己会马失前蹄。 他们不是来作战的,他们是来接人的,阿巫前辈从西荒回到苍城后告诉小爷天启族有几十人想迁入北央居住。 虽然知道阿巫前辈为了庇护自己的族人不免说的夸大了些,但其中确实不乏一些优秀的巫医。 在经历了和曜的事件后,苍城中所有人都崇拜着阿巫前辈。 连被白芍巫医操控的药人她都能够治好,她就是医仙在世。 阿巫觉得这么些人一起迁徙未免动静太大了,万一被强盛部落的巡守士兵发现了不免又是一顿屠杀。 于是让他们聚集在一起,答应想办法找人来接他们。 无论梵尘瑾,司幻莲还是和曜都欠着阿巫前辈天大的人情。 但是这次司幻莲还不想与西荒部落军正式对敌,所以准备速战速决。 他们到了阿巫前辈说好的接洽地点,但附近空空如也。 连人居住过的痕迹也没有。 绛昀就是和曜的副将。 也是个十分敏锐的西荒人。 他是第一个提醒司幻莲的,“我们一路上进入西荒腹地未免太顺利了些。” 司幻莲那时还不明就里的看着他。 “小爷,过去鬼面部落始终在不断的侵犯着临近各国是有原因的。西荒部落之间天生就无法和睦共洽。因此需要不断的开疆拓土才能将部落之间的争夺转为对外的掠夺。可是鬼面部落落魄后就再没有这样一支部落有能力向外扩军了。那些部落的散骑现在应该就在西荒领地之间穿梭寻衅滋事。但我们一路走来……” “的确是过于安静了。”司幻莲也是在西荒部落中生活过的人。 一路上来连一支部落的巡守士兵都没有遇见过,未免太巧合了。 他们还佯装的货物的马车连翻都没人翻开查看过。 “不如我们先撤回苍筑关吧?” 司幻莲犹豫了起来。约定的地点就在眼前了,虽然没有人也有可能是他们事先撤离了。 “不妨先等待半日。” 绛昀还在挣扎中,“不如就有我带几日留下车队。小爷带其他人先行撤到三界道附近等候?” 司幻莲立刻摇了摇头,“没有要你一人等着的道理。” 话才说完不久,就看到有个模糊的人影从干枯的草垛间走了出来,也不靠近远远的喊道,“请问是苍城来接我们的人么?” 司幻莲看了一眼绛昀,绛昀立刻用西荒人的语气回答了对方。 “是阿巫前辈让我们前来此处的。你们就是天启族人?” 对方含糊的啊呜了一声。 这时听见响箭窜天。 四周瞬间传来万马奔腾声。 “不好小爷——我们被人埋伏了!” 司幻莲立刻眼观六路,瞅准了四周尘土飞扬只有一个方向并不见尘土。 于是长鞭一挥,“跟我朝那个地方冲。” 那百人都是和曜亲自挑选的心腹,都是西荒勇士,都是自小鏖战沙场的人。 虽然人数不占优势,硬生生用长枪战马冲出了一条血路。 可是跑着跑着每个人的心底都隐隐忧患。 这方向不对啊! 这方向不是朝着北央去的,是离北央越来越远。 他们住在苍城的时候心里都念着西荒,想念西荒的广阔草原,想念黄土高坡,想念飞奔的骏马。 可是此刻他们想着的就是要能见到苍筑关在眼前该多美好。 司幻莲带头,绛昀压阵,居然一人不少的给他们跑了出来。 所有人不住一阵欢呼。 可是接下去去哪儿? 司幻莲的目光忽然看到了一面熟悉的旗帜。 那是羽翎部落的风旗。 “羽翎部落!”其他人也都见到了,其中有几个是从羽翎部落开始跟随司小爷的,尤其感触。 但是一想到小爷跟羽翎部落如今的处境,不由得尴尬起来。 绛昀追上了前头的司幻莲,“小爷,不如我们去羽翎部落请求庇护?” 司幻莲眼眸眨了眨。 羽翎部落酋长和大世子恨不得扒了他皮抽了他筋给英花蝉报仇。 就算他说破嘴皮子他们也不会相信英花蝉是自杀的。 一准认定是他身边的妖女杀了英花蝉。 只是碍于羽翎自己的兵马都是司幻莲一手训练出来的,未必能打得过他。 “小爷,若是你不方便出面,不如由我们中的羽翎族人前去请说吧。”绛昀十分认真的劝说道,“这一片过去都是开阔地,我们虽然扔了马车,可是战马一路赶来早就疲乏了。若是刚才那部落继续追赶,我们未必还能再跑。” “看清楚了么,刚才那个是什么部落的?” “不是惊雷部落。”绛昀自然也知道小爷现在最怕的是什么。 只要不是惊雷部落,以他们这百余人皆有一战之力。 司幻莲混在军中充数,连绛昀都不曾露面。 而是那几个羽翎部落族人为首,向羽翎部落寻求暂时庇护。 由于一身族人的混搭布衣,倒是把心大的羽翎部落瞒住了。 真当他们是往来运货的商贩。 他们也不敢离的羽翎部落的主军太近,就远远的蜷在边缘,讨一口水喝。 绛昀正在布置今晚如何巡夜的时候,突然走来了一个羽翎部落的铁骑士兵。 那人似乎认识军中的羽翎族人。 于是彼此热络的交谈了起来。 交谈了一会儿后那士兵故意往司幻莲军队的中间走了走。 莲生军中的人立刻警惕了起来。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商人呀?怎么看着你们的服装这么杂?” “啊,我们是……来自不同的部落。因为最近各路流军太厉害了,我们觉得人多一些更安全。” 那名士兵离开的时候还不停的朝司幻莲和绛昀的方向张望。 司幻莲蹲着靠近绛昀,“你认识那个人么?” “我并不是羽翎部落的人,小爷。” “可他刚才看着你我的眼神,好像是认识的。” 绛昀瞬间也不安了起来,“那我们如何是好?” 司幻莲看了看大伙,着实都累了,是需要补充些水吃些干粮。 最主要的是战马已经跑不动了,慢慢的走是没问题,可一旦遇到追兵,无论是打是撤都不方便。 “你找两个人,每人牵两匹马走,去苍城找人来接应我们。” “是。” “让大伙赶紧的吃。吃完后把能扔的都扔了,除了身上的衣服,其他的都不在意。我们不能留在这过夜了。” “可小爷,羽翎的主军离我们还远。未必就认出了我们。我们这一动不是反而引起他们警觉么。” “到时候分批走。最后走的那批人,快马加鞭直接冲回苍城。” 绛昀虽然有些心疼这些部落的将士和战马,但也知道小爷的警觉是没错的。 “放心吧,小爷。我会安排好的。” 绛昀安排的确实不错。 还没到天黑,人已经分批走了四波了。 剩下的人彼此都分的很开。 而且由于小爷说过不重要的东西都丢下,于是地面上看起来东一坨西一坨,就好像蹲着个人似的。 煮水生火的篝火都没有撤去,还不停的有人在往里头添加柴火。 绛昀最后清点了一波然后回到了小爷的身边。 “都走的差不多了,小爷您也走吧。” “好。我们等天一黑,立刻就走。” 天空微微泛起红光的时候,司幻莲就坐不住了。 他一起身,剩余的十几个人纷纷蠢蠢欲动的站了起来。 既然天都黑了,也不需要再披什么西荒人的衣服了。 一个个能脱的都脱了,能扔的都扔了,除了兵器和一身铠甲果然是轻装上阵了。 “小爷,我们现在走?” “等等。”司幻莲看了一眼远方,“我们再回到阿巫前辈约定的地方看一眼。” “小爷!” 答应过她的事情,还是想做到的。 而且在那个地方遇到了埋伏,很可能是天启族人聚集在那里的时候受到部落的攻击了。 “现在天黑,我们人少,未必会被发现。” 绛昀到底不是和曜,跟小爷没有那么笃深的情谊,这种时候不敢忤逆小爷。 看到那片已经空旷了土地上突然多出一簇火苗,一个人蹲在火苗前正在烤火的时候。 司幻莲二话不说扭头就策马扬鞭飞奔起来。 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火苗噗的一声灭掉,随之而起的是几十、几百、几千支火把。 “小爷?!前面——” 他们的去路已经被阻断了,来路也被阻断了。 看着那个俊秀柔美的年轻人,司幻莲慢慢举起了手,让那十几个人放下手中的武器。 是长存。 “司小爷呐,别来无恙啊?” 虽然明白小爷让他们放弃抵抗是为了保全他们,但绛昀和其他的西荒士兵却并不是甘于束手待毙的人。 他们慢慢的垂下了长枪长剑后片刻,再次慢慢的抬起了手,自发的围拢在小爷的周围,组成了一个圈。 “小爷,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就决不投降。” 司幻莲看了一眼他们,淡淡的笑了一下。 这才是他将士,才是他需要的将士。 没有北央与西荒之分,只有为谁而战。 “司小爷,你曾经放我一条生路。今日我也放你一条生路。是你留下,还是让你身边的将士替你留下。” 司幻莲朗声大笑起来,“我放过你的机会也只有那一次了。绝对再不会出现第二次。” “知道么,其实我姐姐还挺欣赏你的。她甚至想劝说父亲放弃与南陵国的那位合作转而与你合作。但是你有些事做的真是太愚蠢了!你居然娶了南陵国的公主?那个丫头呀与她父亲一样,都是狼心狗肺……” 司幻莲抽出佩剑直接掷了过去。 插在长存的脚边甚至没有一丝摇晃。 “没想到小爷还是个长情的主儿。” 长存虽然在在西荒历练许久但本性还是一个自由散漫无忧无虑的主儿。 司幻莲却不同,他是极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人。 身边只有十几个人护着自己,也一点不能阻住司小爷的战马。 他径直冲向了站在中央目瞪口呆的长存。 后者怎么也想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下司幻莲依然以攻代守。 他根本没有在护着自己。 也根本不在乎冲着自己飞来的刀剑还有弓箭。 绛昀心惊肉跳,眼看一支支飞箭就要刺入小爷身体,可是小爷速度太快,它们从他身后穿身而过。 绛昀乒乒乓乓挡下了无数的冷箭,一直到周围的惊雷士兵冲了过来。 将他从司幻莲的身边撞开了。 可是依然没有人阻挡司幻莲的步伐。 他一人一骑,冲到了长存的面前。 长存抽出了剑,指向他。 那把剑是司幻莲的。 司幻莲刀鞘反手一架,剑柄就从长存指尖脱手了。 “都给我住手!不然我杀了他。” 司幻莲说的同时,已经勾起自己长剑刺入了长存的胸口,长存惊骇的目光始终没有闪躲。 直勾勾的盯着司小爷,“你……要杀我?你……知道我是谁么……知道我父亲是谁么……父亲和兄长……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长存公子……!!!” 惊雷的士兵吓呆了。 被绛昀几人纷纷斩落马下。 那十几人又回到了司幻莲的身边。 绛昀赶紧挡在了长存的身前,他怕小爷一用力直接刺穿这个看起来还有点作用的年轻人的胸膛。 “覆霜城是我的,小音也是我的,敢动我的人和我的城,我不会让你再活第二次。” 剑梢抽出的瞬间,长存倒了下去。 他没有死,他的神思很清明。 兄长早就知道司小爷会来了。 从有人在西荒部落中发现了那个叫做阿巫的天启族巫医开始,兄长就在等着他了。 这是一场属于兄长与小爷之间的决战。 他知道兄长已经等待了很久。 羽翎部落通知他们司幻莲的人在陆续的逃走的时候,他就按捺不住。 此刻兄长还在西荒的边关处等待着自己的宿敌。 可是长存却很得意,他捷足先登了。 他猜到了司幻莲不会轻易放下那些部落的族人,他依然会回来找他们。 他要在这里拿下司幻莲,向父亲,向兄长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无用的人。 自己是一个有大虑,大智的人。 可是,并不是现在这样啊…… 现在他像一块破布,在司幻莲的马背上颠簸。 因为自己的原因惊雷部落的士兵不敢向司幻莲发起攻击。 当司幻莲到了边境,自己又会成为阻碍兄长的祸首。 自己永远都是那个需要被人救的无用之人。 “你……能杀我……但兄长会替我……报……报仇……” 司幻莲一言不发咬牙切齿。 大意了,是自己大意了。居然被这个家伙猜中了心事。 这才是最令他愤怒的。 “小爷——”绛昀和十几个西荒士兵紧跟在后,他们的身后不远处就是惊雷的士兵。 惊雷的士兵不敢射箭,因为长存在司幻莲的马背上。 虽然也不知道这个长存公子到底与镜王弥荼什么关系,可他一口一声大哥,一口一声兄长,喊的可热乎。 而且这人天生没脾气的吧,跟任何人都能玩到一块去。 在惊雷部落混久了,大伙儿倒还挺喜欢他的。 他聪明,好学,努力,但有些的人天资在东而不在西。 他并不是打仗的人才,也不是习武的材料。 他能言会道,懂得笼络人心,虽然不是攻城略地之将,却是个固守城池之才。 总而言之,这人不能死。 眼看西荒边关就在眼前了。 忽然出现了一条长不见边的人形环缩,延绵数里。 司幻莲猛地勒住了缰绳。 来了! 这才是正主,这才是惊雷真正的敌人。 镜王弥荼。 弥荼看到司幻莲身后的追兵也不由得愣了愣,待看清司幻莲马背上的人时,眼神中只有戾气。 “你放了他,我与你对战。” 司幻莲深吸一口气,他也不知道早前那些人到底有没有离开西荒,有没有回到苍城。 若是已经出了西荒,这时候也该差不多能带来救兵了。 自己只要多支撑一会儿总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可若是那些人没有离开了。 若是早就已经被守在这里的惊雷部落军击杀了,自己不就是送那些人来死的么。 “我和他留下。你让我的军走。” “小爷!”绛昀急切道,“使不得!” 自古以来都是主帅先行,兵卒殿后的。 哪里来主帅留下,让将士先走的? “小爷,你不走,我们就不走。” “那些人,可能都已经不在了。” 绛昀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明白了小爷的意思。 “那是他们的宿命。” “不!那是我的错误。那是我的自负。我是你们将,就如同你们的师,如同你们的父,我要为每一人负责。我留下,你们走。” 绛昀眼眶有些热,摇了一下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兄弟,“我跟随小爷,你们呐?” “我们亦跟随小爷——” 第278章 足够强大了 无牙功夫很好,但是脾气不好。 梵尘瑾让他出城去接小爷的时候,他提剑翻身就准备走。 被梵尘瑾一把拉了回来。 “我要你带他和莲生军一起回来。” “其余人又不是我们琴门的,与我何干。” 梵尘瑾认真的看向他。 “无牙,若你真心当小爷是你的主子,以后就不要在分是不是琴门之人了。” 无牙难得见姐姐如此认真的神情,不由的肃然不语起来。 “以后你不仅要学着领兵打仗,你要保护小爷,你或许还要独挡一面。” “可我不想独当一面……” “男孩子没有什么想不想的,你只有做到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 “我现在就能保护姐姐和小爷!”不服气起来了。 “那如果现在西荒军攻打了苍城,你要怎么办?” “杀光他们。” “你一个人?” “我……可以杀光他们的首领!” 百万军中取主帅首级。这份自信是十分值得欣赏的。 “但是无牙啊,你可知道一句话?” “什么话?” “不想成为主帅的将士,不是一个好将士。”停顿了片刻,“你知道那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我即使可以杀掉一个主帅,也未必可以速灭整军?” “那说明你除了要杀死一个主帅,还要杀尽他身边每一寸羽翼。” 斩草,除根。 免得像鬼面部落似的留下祸患。 无牙第一次自己带兵,十分的别扭。虽然只有十几个人,却还是不得放慢了速度配合他们。 “喂!你们能不能快一点啊?” 那几个将士看着他,如果要快一点为什么不走主路非要翻山越岭啊?! 一路出了苍筑关不久就看到司幻莲带出去的那些西荒将士四散奔逃回来。 见到无牙他们立刻扑了上来,“快,快快!去接小爷!我们在半途被人截住了。天启族的一个都没见到,见到的只有伏兵!” 无牙不由得暗自吸气,姐姐厉害呀,小爷只不过比预期完了半天没有消息,她这头立刻就布置人出去接应了。 “你们放心的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交给无牙大爷我了!” “我们是分批回来的,后面应该还有人。” 无牙根本不听他们说,立刻一策缰绳,离弦之箭似的飞了出去。 “唉,唉!无牙公子——等等我们!” 无牙并没有仔细听那几个逃回来的将士说的话。 只隐约听到了他们说小爷一行人被困在了羽翎部落的属地。 羽翎部落的属地他是认识的,一头就扎了进去。 期间还听到身后的将士低声喊道,“无牙公子!你看,那头有火光,人似乎不少呢。我们是不是去看看?” 无牙充耳不闻,“看什么看!都说了小爷身边只有几个人了。那边火光那样多,保不准是其他部落在夜练兵,我们冲上去找死啊?” 将士听着似乎也在理。 此刻司幻莲马背上拖着还剩半口气的长存。 他知道若是再拖下去长存命不久矣。到时候只能鱼死网破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苍城尽早派兵出来支援他,那现在的坚持就还有意义。 “司小爷,你知道你马背上的人是谁么?” 司幻莲知道这人是东桑国的人,但弥荼如此一副威吓的架势,千万不要又是什么身份显贵的人物。 “东桑天师逍遥太极你可听说过?” 逍遥太极的地位相当于南陵国摄政王梵彦笙,不可能不知道的。 司幻莲脸色一点点的僵硬起来。 “他就是逍遥太极的独子,逍遥长存。你知道他要是死了,结果可是比死了一个东桑的皇子更严重的。” 没错,东桑的皇子有许多,有几个还是东桑并不怎么喜欢的。 可逍遥太极如果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的话。 司幻莲想到如果是自己被人放血放死的话,父亲若是活着无论如何都会替自己报仇的。 而且逍遥太极那人记恨,睚眦必报。 这是要给苍城招来灭城之灾的。 司幻莲犹豫了。可他身后的那些西荒将士根本不清楚逍遥太极在东桑国的地位有多么的恐怖。 为了苍城,司幻莲是宁愿现在就把长存放下去的。 可是没有长存就没有了要求弥荼放过自己将士的条件。 “小爷,你是要保一城的人,还是你身后的这几个人?” 弥荼眼看已经不愿意再给他思考的余地了。 他也发现弥荼的眼神时不时的瞥过自己马背上的人质。 长存的气息已经愈发的虚弱,萎靡不振。 “逍遥长存?”司幻莲凑近他的耳边。 长存这才努力睁开一只眼睛,只有眼皮抬了抬,视线的焦点并没有聚焦在司幻莲身上。 而是去看向了拦住他们的镜王弥荼。 又给兄长丢脸了…… “咿咿……”他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身体向前扑去,想要跃下马背的姿势。 司幻莲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捞回来。 与此同时远处又有零星的火光由远及近。 弥荼和小爷同时凝神望去。 两个人都想比对方先看清楚来的到底是敌是友。 对司幻莲来说,只要不是友军,他就必死无疑了。 “镜王——”弥荼身后的夜骑军先看清了来人。 从他们略显仓惶的声音中司幻莲隐约觉得来人有异。 应该不是他们的友军。 可是西荒部落中能大半夜还派出军队巡视的到底是什么人? 当终于看清楚那大旗的时候,司幻莲瞬间明白了弥荼脸上复杂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 那面大旗上赫然就是鬼面部落的战旗。 是曾经叱咤西荒的天煞地凶军。 鬼择多铎的亲军。 司幻莲知道弥荼觊觎过鬼面部落的酋长之位,甚至不惜杀死了所有可能继位的世子。 然而酋长之位依旧没有落到他的手中。 他甚至被人赶出了蛰伏已久的鬼面部落。 只是弥荼一生中的耻辱,是对他所做过往一切的蔑视。 司幻莲有些佩服弥荼的就是他被驱逐了以后并没有夹起尾巴做人。 反而借由惊雷部落又站了起来,惊雷部落的势力本来就比不上鬼面部落,因此也再没有了镜王弥荼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风景。 鬼择蒙孟是听到消息来的,来传消息的人自然就是羽翎部落了。 苍城城主司幻莲孤身在西荒腹地落单啦! 这时候不抓他更待何时? 据羽翎部落消息司幻莲身边最多也就十几个人。 可刚才看到大批的火光时就隐约觉得事有蹊跷。 本来还在怀疑羽翎部落是不是故意放出假消息,让自己和司幻莲打个你死我活,然后再来收取渔人之利。 可是发现对方是自己的死对头弥荼的时候,鬼择蒙孟笑了。 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今夜将是他这辈子最畅快的一夜了。 拉弓引箭,这第一箭必须是要亲手射出去的。 鬼面部落与惊雷部落之间有一个心照不宣的规矩。 鬼面的族人见到惊雷的族人,不用问候,不用对视,不用眼神。 拔刀就对了。 觉得委屈?觉得委屈那就离开对面部落。 鬼面无论在人数上还是在对军的质量上都比惊雷好许多。 因此纵然是曾经的战神弥荼也没有办法,只好避着鬼面部落走。 鬼择蒙孟而话都不喊,弓箭往地上一丢拔刀就冲过来。 弥荼只好让部下立即从围守司幻莲的阵型转变为防御鬼面部落冲击的阵型。 他们这边一动,司幻莲可以看了一眼身边绛昀几人。 他们都是同军作战的老部下了,一个眼神就懂。 见机行事!逮到机会就各自冲出去。活一个是一个,活两个就赚了。 偏偏这时候鬼面天煞军开始射击了。 地凶是近战军,天煞则是远程兵。 夜骑军赶紧筑起盾牌去格挡。 司幻莲几人却暴露在了对方的箭矢攻击范围内。 有几支箭嗖嗖的就射向司幻莲,和他马背上人事不省的长存。 司幻莲左右格挡,最后不得不将自己身体压低覆盖在长存背上,免得他被射中。 弥荼在远处自己军中看着神情凌然。 此刻司幻莲完全可以放下长存的。 就算现在长存死了也完全可以赖在鬼面部落头上。 是他们放箭射死的他。 但司幻莲自己却没有这么想。 对逍遥太极来说攻打鬼面部落还是攻打苍城都是一样的。 只要让他抓到了一个必须杀你的借口,他才不管你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逍遥长存,我今日救你,你可千万要记下我这份恩德!”他咬牙低语,也不顾长存能不能听到了。 这小子天赐良福,摊上个好爹抵得上千军万马了。 “司幻莲,过来!” 夜骑军的军阵中散开了一条道,可以让人进去。 司幻莲扭头看了一眼绛昀,绛昀拼命的摇头。 哪有自己送入虎口的养呐。 可是司幻莲已经自顾自拍马冲进了铁骑军的军阵。 …… 无牙和身后的苍城军是一路撵着鬼面部落军来的。 他们也不知道小爷现在人在何处。 但是无牙看到了一路风尘仆仆的鬼面部落战旗。 “哪个部落的?” 身后十几人都是和曜精挑细选的。 出发前三令五申,无牙公子功夫好,一旦遇到西荒部落的人先保护自己,不用保护他。 将士思考了一会儿决定随意敷衍过去,“就一个小部落的,可能是半夜打猎吧。” “走,我们追过去看看!” “公子!是惊雷部落的,或许是去追赶另一支部落的吧。” “走,我们追过去看看!” “……” 当发现鬼面部落攻击的对象是小爷时,无牙丝毫不顾自己身边只有十几个将士。 高声叫喊起来,“大家跟我冲过去!” 鬼面部落已经发现自己身后有骑兵,纷纷转过枪头来提防他们。 弥荼和司幻莲在夜骑军阵中就发现对面鬼面部落的攻势忽然乱了。 弥荼当机立断,“冲散对方军阵!” 鬼择蒙孟并不知道无牙到底带了多少人,以为只是先头部队。 而无牙长驱直入攻势凌厉,在军阵中一阵横劈竖砍,砍完以后头也不回又出了军阵。 身后的其余将士面面相觑,斟酌之下还是决定高喊几声,声势助威就够了。 鬼择蒙孟眼看自己军就要腹背受敌,他对镜王弥荼到底还是忌惮的。 毫不犹豫的立刻撤兵。 无牙还要追上去,被自己军中将士一把勾住缰绳,“先救小爷要紧!” 他这才迟疑了片刻转身朝司幻莲跑去。 “小爷,我来接你了。” 司幻莲一把扶住了无牙的肩膀。 “谢谢!” “小爷不必……”他正要吹嘘自己几句却突然看到了司幻莲马背上的长存。 “是长存哥哥……”他认得长存。 弥荼最终放他们走了,甚至让司幻莲带走了长存。 “阿巫前辈一定可以救长存哥哥!”无牙说的很认真,十分渴望的盯着司幻莲,只要小爷答应救长存,他立刻就能带长存回去。 却丝毫不顾一旁严阵以待的百鬼夜骑军。 在他眼里无论鬼面军还是百鬼夜骑军都是不堪一击。 只要自己一人一骑,就能让对方分崩离析。 司幻莲却还是要顾及弥荼的。 弥荼这是微微点了点头。 …… 梵尘瑾已经与和曜在城楼上矗立很久了。 和曜想劝梵尘瑾先回府休息,她却一言揭穿了他,“你要出兵救人便去,我不阻你便是。” 说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城楼上立着数个暖炉,光她的前后左右就围了三个。 她冻得已经肤色泛紫了。 身子摇摇欲坠。 “夫人,你这样小爷回来了也是要忧心的。” “他回来了我就进屋去。” 和曜叹了口气,两个人的气性都是倔强,可平日却又都不肯表露自己。 直叫人看着心痒难受。 “回来了——回来了——” 两人飞快的转身下楼。 无牙率先冲了进来,进了城门还是一路狂奔,丝毫不见勒一把缰绳。 “他这急着去哪儿?”和曜跟在后头跑了两步,吃了一嘴的飞雪。 司幻莲径自跳下马来,见和曜大伤初愈就等候在这里心里实在欣慰又不忍。 “那是长存。” “东桑国的那个长存?” “是。他是东桑天师之子。被我伤了,又差点死在鬼面部落手里。” “怎么的,你们遇到鬼面部落了?” “说来话长。我们回府里慢慢谈。对了你这么冷的天怎么还等在这里?” 他一问,和曜这才愣住了。 转头四下拼命的看。 “你找什么?” “夫人呢?” “什么夫人?” “音夫人呐。她刚才还与我站一起……” 司幻莲表情一紧,拔腿就向城楼上跑去。 果然跑到半路就看到了倒在台阶上的梵尘瑾,眼眸微闭还有闪烁的晶莹的雪花碎片。 “小音——” …… 她只觉得好暖,暖暖的感觉。 那感觉又跟烤暖炉不同,烤暖炉的时候得把自己不停的翻面。 有时候看着看着书,一面烤的时间太长了,会灼热又干涩…… 身体慢慢的转暖以后,原本封闭的感官才打开了起来。 有熟悉的药味,阿巫前辈准备的宁神的熏香的气味,所以是在她自己的屋子里咯。 是怎么回来的?忘记了。不打紧回来了就好…… 可是,小爷呢?! 好像自己晕倒之前看到无牙回来了,他带着一个人,那个人还似乎受伤了! 不会是小爷吧? 她想翻个身。 可是翻不过来。 她身上盖着鹅软的棉被。棉被被什么人压住了。 她翻了个身想从没被压住的地方滚出去。 才刚刚挪动了一下就被一双手臂圈住了。 什么人! 等等……那个气味…… 闭着眼睛嗅了嗅,是淡淡的熟悉的浅草的气味,很小的时候他就嗅到过。 在那个少年的身上。 她躺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拼命在雪地上骑马奔驰的时候。 是他身体的温度和气味唤醒了她。 是小爷?那他就没事了吧。 他既然可以躺在身边,应该就没事的,没有受伤…… 在浅草的气息之下是时隐时现的血气。 那是长年累月的厮杀,长年累月的积累之后,沁入人肌肤和毛发的气味。 那并不是刚刚杀了一头牛一只羊以后浓烈的血腥气。 那是几乎嗅不到的可是无意中就忽然钻入鼻腔的肃杀的气味。 他终于从一个一尘不染的少年长成了一个肃杀四方人人闻而敬畏的凶悍的王者。 如果……如果师父沐隐娘能够见到一定很欣慰吧。 她轻轻的探出手去,他许是睡着了。 她想抚一抚他凉薄的肌肤,刚毅的脸颊。 是否,还是从前那个少年…… “小音……” 她睁开眼眸,对上那幽深的,漆黑的,邃不见底的,却已是满目凌厉之气的眼睛。 “我是否还能够……像以前一样抱你?” 她起初没有听懂他的话。 像以前一样? 他可以抱她。永远都可以,只要他愿意。 “小音,我要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想给我们一座安余的城池。” “我信你啊,小爷。” “无论发生过什么,你都不要再离开,我已经足够强大,我可以保护你。” “好……以前我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你,可是……” “我明白。我都明白。” 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轻巧的融于他。 司幻莲的太阳穴却隐隐的抽痛。 镜王弥荼放他离开前的那句话,那句只说给他一人听的话此刻始终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第279章 护你一世周全 苍城的天气难得放晴的时候,梵尘瑾帮着阿巫前辈晒草药。 她看到阿巫正在整理一些治疗外伤的药。 那应该是给军营准备的。 “和曜的伤恢复的不错了吧。这几日都没见到他再来换药。” 阿巫皱起了眉头,“其实他还需要更换几次。但我觉得他可能有些生我气了。” “和曜大哥?不会吧。” “是我请小爷去接我的族人,可是……” 梵尘瑾立刻上前挽住了阿巫的手臂。 “那不是我们族人的错。他们只是来不及告诉你,他们已经都撤到旧城去了。” 现在的旧城很荒凉。可是有些西荒人依然不舍得放弃那里。 “可是和曜一直避着我,我让他来换药,他甚至直接让手下的小兵过来取药。” “他军营里有人帮他换么?” 阿巫摊了摊手,谁知道呢。 “小爷回来了!”院子里的侍卫高声喊道。 阿巫前辈立刻从床上抱起了厚暖的裘氅,展开在梵尘瑾的面前。 “我在屋子里不冷啊。” “先披上,一会儿小爷进来,必然带来一身寒气。” 阿巫脸上露出过来人的笑容,最近对她来说唯一值得欣喜的就是小爷与梵尘瑾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她与梵尘瑾一直在努力着,努力着不让梵尘瑾的虚弱和不堪一击暴露在小爷的面前。 她知道梵尘瑾心底里一直隐忧着,曾经是纵琴阁的阁主,武功独步天下,所以她才能够毫无保留的在他身边保护他,暗中辅佐他。 可是现在哪怕面对的是长存这样的,她也没有了自保的功力。 她从来不想成为累赘。 “可是你不是累赘,小音。在小爷眼里,只要他真的在乎你,你就永远不是累赘。” “可是在我眼里,我却是累赘啊。” 司幻莲已经换了一身袍子,可身上的寒气还是没有散尽。 一进屋,他就在暖炉边坐下,看着阿巫前辈,“前辈,长存的伤势好些了没有?好些了就立刻送他走。” 阿巫回忆了一会儿,“他的伤其实是不碍事了。不过……” 她看向了梵尘瑾。 “无牙挺喜欢长存公子,希望他伤势痊愈了再走。” “我就是担心他伤势痊愈了,无牙带着他看了太多。” 在一旁的梵尘瑾默默吸了口气,她明白了。是该找无牙聊一聊了。 司幻莲蓦然有些心虚,“小音,我不是不信任无牙。我知道他就像你的弟弟一样。但是那孩子的心思过于单纯,而长存那个人又太擅于伪装。” 梵尘瑾默默低下了头,她有些怀疑小爷或许根本没分清长灯与长存其实是两个人。 睿智狡猾又擅于伪装的是长灯,那个蛇蝎一样的女子。 长存虽然一心一意要在他父亲面前证明自己,但并不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我会让无牙送长存走的。” 司幻莲仅仅是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走了。 小爷冷漠的态度让她感到有点受伤。 她不明白为何他最近总是阴晴莫测的。 “小爷以前是个很温暖的人。” 阿巫正要出门炼药的脚步停住了,梵尘瑾的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找人倾诉。 “小爷或许只是不放心那个长存公子。别忘了,他在覆霜城的时候劫持过你。” “长存不是个坏人。至少与他那一家子比起来,他是最善良的那个。” “可你不也说过么,天底下没有永远善良的人。只有最后的强者才有选择善良的余地。” 在无牙的简陋的小屋里,长存休息的很好。 他看到梵尘瑾走进来,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没想到你还愿意救我。” “你和我从来都不算敌人。” “可是你站在了司幻莲的一边,我站在了长兄的一边,我们迟早是敌人。” 梵尘瑾感觉到冷,可是这里没有暖炉,她只好搓了搓手。 长存是个体贴的人,他一直有着不可理喻的洞察人性的力量。 他从床头坐了起来,拉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被窝里。 “你知道么,我一直很羡慕你和鬼……梵箬篱。” “是么。” “他有个姐姐,我也有个姐姐。但是我的姐姐与他的完全不同。我在我的姐姐眼里始终就是家族的耻辱。” 梵尘瑾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她能够明白他的感受,却是从不同的感受。 他是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而她是找不到自己所做的意义。 “有时候不被认可,未必完全是不好的事。” “如果你的弟弟像我一样,从小一事无成,只会在家人的庇荫下兴风作浪,你还会一如既往的去保护那个弟弟么?” “会啊。只要他与我流淌着一样的血脉,就永远是我会保护的人。” “真羡慕他呢。我并不需要谁的保护,只要他们打从心底里视我为一家人,而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外人……” “小爷——?!” 无牙的声音刚刚传来就听到门被一脚踢开了。 司幻莲站在那里,惊讶的看着他们俩。 长存有些凄凉的笑了一下,将自己的棉被盖在了坐着的梵尘瑾的身上。 “多谢小爷救命之恩。以及不杀之恩。看来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司幻莲目光阴寒的堵在了门口,“我好像对你说过,再动我的人,不会给你留全尸。” 长存细细品了一番,然后义正言辞,“我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事实上那次在覆霜城我也从来没有真的想要伤害她。” “无牙。”梵尘瑾低声喊道,无牙一个闪身窜进了屋子,“送逍遥长存走。” 听到逍遥长存四个字,司幻莲才沉静了下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无牙带走了长存。 “小爷,东桑国的逍遥天师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人。” 司幻莲却猛然一挥手,将房门撞上了。 已经走远了的无牙听到声响不由得顿了顿脚步,转过头不安的盯着屋子看了看。 “走吧小无牙,送我出城。” “小爷刚才在气什么。” “没什么,小孩子别管太多。” “可是我姐姐……” “放心吧,他就算伤着自己,也不至于伤你姐姐的。” “好吧。”无牙轻易的妥协了。 …… “我不需要你再为我做那些事情。” 那些事情? 梵尘瑾严谨的思索起来。 她不过就是让无牙将长存送走。 难道他原本还有别的计划? 梵尘瑾瞬间有些紧张起来,不会是坏了小爷什么安排吧。 “对不起小爷,我应该先问过你的意思……” 可是之前她说让无牙送走长存的时候,小爷也没有表示反对啊。 司幻莲一步欺身上前,手掌抵在了她身后的挡风屏上。 “我说过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再为我做任何事情。现在……我足以保护你,为何你还是不信我。” 他在生气。他在压抑着怒气。 梵尘瑾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但是捉摸不透他生气的原因。 于是试探着小心翼翼的道,“小爷,我只是让无牙送他走。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什么计划?” “我的计划就是让他滚出苍城。” “……他现在离开了。” “你不用试图去接近他。我不需要他们东桑的扶持!” 震诧了一瞬后梵尘瑾蓦然领悟过来。 “没……不是的小爷!我并不是为了接近他……” “那你吩咐无牙就可以了,为何亲自来看他。” “为了确认他的伤势可以离开了啊。小爷,逍遥长存确实是东桑国的人,但是你相信我,在逍遥太极的身边,他绝对不是最需要我们戒备的人。” “哦?那我应该更戒备谁。” “她名唤长灯,与长存乃双生姐弟,小爷你见过她,就是……” “我为何要去戒备一个女子!而不是眼前一个男人。” “……”哑口无言。 这明明是不讲理嘛。 一个人不讲理起来,还有什么好说的。 因为体虚她的脸色不健康的红晕起来,不一会就开始大冷颤了。 原本没打算在这里久留的。 “你准备去哪儿?” “回府里去。我冷。” 司幻莲叹了口气,褪下身上裘氅大衣紧紧的裹在了她的身上。 “马车在外头候着。” 车上有暖炉。 “小爷你……该不会是特意出来接我的?” “今日寒霜。阿巫前辈说你出了门,府中马车又一辆未少。” 她忽然觉得抱歉了起来。 “其实这点路我还是能走的。”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走而已。我有马车,为什么要让你走路。” 内心蓦然腾起的温暖是陌生的。 忽然口干舌燥起来,咳咳咳的一阵猛咳。 “喝口梨水。”他拨开暖炉上捂着的铜壶,从里面倒出了半杯还温热的梨水。 梵尘瑾默默喝下第一口的时候眼眶就湿润了起来。 驼着背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乖顺而无辜,就像只弱不禁风的瓷偶。 “以后出门,不要在风雪里走,我有马车供你坐。不要一个人走,我有军队可以仍你挑选一个中意的护卫。不要屈尊做任何讨好的事情,让我去。听明白了没有?南陵国的公主。” “听明白了,小爷。” “在西荒的时候我就说过,你可以叫我阿莲。但一切随你喜欢,只要你觉得自在。” “嗯。” “你不用担心琴门的人无法得到重用。顺夕现在是明月的得力心腹。沐涯泊也在宫中护卫着央帝的安全。以后无牙若是愿意跟我学习带兵打仗,我也会重用他。” “谢谢,小爷。” “所以你没有什么再需要担心的了。一切有我在,你只要料理好自己的身体就好了,可不可以?” “好。”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住,我会永远站在你前面帮你挡住寒风。所以你只需要待在我的身后就够了。” “可是小爷,我不想做一个废人呐。” “做一个废人又如何?梵彦笙不容许你做一个废人,可是我容许你。在我司幻莲身边,你不必是一个阁主,不必是一个公主,你只要是那个无家可归的孤女就够了。只要你愿意永远留在我身边,我就能护你一世周全。” 他等这一刻,等这一刻的强大,已经许久了。 顷刻之间有一面在梵尘瑾心里矗立了许多年的高墙轰然倒塌。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她承受着源自于父母的截然不同的教导。 可是他们一样的是,对她给予厚望。 她必须熟读兵法她必须博览群书。 她必须精通音律,脑海中谱曲成章。 虽然不知道那些曲子是做什么用的,可是见到释魂琴的一刻,一切昭然若揭。 母亲虽然远离了与非门,心底里却从来没有放下过那份愧疚与自责。 不让父亲失望是她的责任。 守护阿篱是她的责任。 继承阁主之位是她的责任。 护佑沐氏后裔有家可归是她的责任。 …… 千千万万条,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应该先做什么了。 但是今天有人告诉了她,只需要站在他的背后,便是她所有需要做的事情。 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小爷……” “公主还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告诉末将,末将替您去完成。可好?” “好。” 她回答的很生涩,很不习惯,很局促。 好在他笑了出来,瞬间觉得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小音啊,有一件事情你能不能接受?” “小爷请说。” “我想在苍城建一座别院,不是筑南王府原来的样子,我要不一样的样子。” “小爷喜欢什么样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啊……以前南陵国那个家的样子。” “那我们就建成那个样子。” “嗯。以后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看什么?” “南陵国的样子。” 司幻莲忽然沉默了一下,然后伸手把她搂进了怀里,“好。” 忽然马车外传来纷乱的马蹄声。 “小爷在车里么?” “什么人。” “末将和曜将军旗下一粟,来请小爷回营有事相商。” 司幻莲轻轻放开她,将她身上的裘氅拢了拢。 “记得我的话,只需要站在我的背后就可以了。” “好。” 当夜司幻莲就出城了,带着和曜,带着五千精锐兵马。 所去之处不详。 “听说小爷是连夜出兵的呢。”阿巫拨了拨烛火的灯芯。 “嗯。应该很快回来的吧。” “今夜入寒,我在房里多留尊暖炉。你小心别让火灭了。”阿巫离开前吩咐了几句屋内的婢女。 可是入夜后不久,梵尘瑾还是被生生冻醒了。 她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漆黑,虽然内功已失但那份警醒还是在的。 “什么人在屋里,不妨出来坐坐。” 噗的一声一支火折子亮了。 微弱的火光下梵尘瑾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阁主!” 是淬鸢。 梵尘瑾下床要走过去,淬鸢已经扑进了她的怀里。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阁主了呢……” “淬鸢?你还好么?你怎么来了?” 淬鸢感受到梵尘瑾全身瑟瑟发抖,不解的看着她,“阁主,你怎的如此畏寒了?” “先把暖炉点上,快冻死我了。” “好,好!我是怕外头有人看见。” “没事。对了屋里的小婢呢。” “阁主放心,我没伤她,让她在后屋睡了。” 梵尘瑾身体一点点暖过来才有力气看着淬鸢好好说话。 “你从哪儿过来的?” “我从霖城。” 霖城在西荒与南陵的交界处,当初也是西荒部落军侵入南陵的入口。 一时间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阿篱可还好?” 淬鸢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梵尘瑾的手。 “篱少爷是不让我来的,可是……眼看着霖城是挡不住了呀。” “你说什么?” “国主让阿篱少爷在霖城练兵,为了攻下西荒几支始终侵扰了南陵国边界的部落。可是西荒的部落突然一夜之间结盟了起来。我们得到情报,他们要大举攻打霖城了。我……我想请阁主援救阿篱少爷。” “那父亲呢?父亲难道不救阿篱?” “南陵国复国不久,兵力不及。国主说阿篱少爷若连霖城都守护不住,不配为皇储。曾经筑南王以一倍的兵力抵御住西荒三倍的兵马。国主不容许阿篱少爷撤退,阿篱少爷舍不下全城将士,也不肯离开。” 梵尘瑾嘴角蠕动了一下,整个人犹如石化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阿篱,她的阿篱……早晚有一天阿篱会被父亲逼死的。 “你可知道是哪些部落去攻打霖城么?” “一共有哪些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以前那个鬼面部落的镜王会来攻打阿篱少爷。阿篱少爷说那是他欠下的债,不得不还……” “不。不。那个傻孩子!” “阁主,您会救阿篱少爷的是不是?你当初留下我在阿篱少爷身边,就是为了今天去救他的对不对?” “对。我会救他。我一定会的。” 第280章 你的还是我的 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霖城和曜迟疑了起来。 “小爷,霖城是南陵国的属地,我们真的要攻打霖城?” 司幻莲也曾经天人交战过。 可是在弥荼问出,如果苍城与霖城同时受到攻击,会去守哪一座城池的时候。 司幻莲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苍城。 他不能失去苍城。 苍城对他来说就像皇城于北央。 他远远的看到梵箬篱矗立在城楼上。 那一刻梵箬篱绝望的心情他完全可以体会到。 但这也是梵箬篱必须要闯过去的一关。 作为南陵国唯一的皇储。他还有无数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要经历。 南陵国的复国是基于东桑国的扶持。 南陵国曾经许诺过东桑,向南三十郡都是东桑的属地。 可是南陵国的国主梵彦笙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在意识到那被自己切除的三十郡其实才是南陵国内真正的沃土后,他收回了曾经的许诺,而分以东桑国另外贫瘠的三十郡。 甚至不惜将每一郡划分为六郡,以此欺瞒东桑国。 东桑国距离南陵国国土遥远,东桑军队又都是外属军。 南陵国原本是有恃无恐的。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西荒部落会联合起来侵犯自己的领土。 霖城本来就是处于中立地带。 但是梵彦笙复国后立刻将霖城纳入了自己的范围。 这引起了西荒各强大部落的极度不满。 惊雷部落就是率先发起侵略的部落。 梵箬篱看车城下自己曾经的旧主。 他是了解镜王弥荼的,镜王弥荼有着出类拔萃的战将属性。 不止一人向梵箬篱进谏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逞一时之勇,必须要向南陵国寻求援军。 可是梵箬篱却没有办法告诉自己的部将,南陵国主他的父亲早就已经下了死令。 不会增派一兵一卒给霖城,但是他这个皇储必须守住霖城。 不然就让他与霖城共存亡。 “外头集结了多少兵马?” “将近五万人。” “城中还有多少守军?” “不足五千人。” 梵箬篱看了一眼自己的部将。“该如何是好?” “我军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但是只要挑起敌军盟军之间的内斗,我军还有一战之力!” “西荒部落众多,常年来始终处于内斗之中。皇储不妨稍加利用。” “如何稍加利用?” “拉拢其中一部落以抵御其他部落。” “我该拉拢哪一个部落?” 众人不一而论。 最终的焦点却聚集在了惊雷部落与苍城军上面。 “苍城军与我国有联姻之实。素闻苍城司小爷有旷世将才,不如与其结盟。” “惊雷部落乃是此次西荒部落中最强大的部落,不如与之结交。” 梵箬篱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再次面对鬼择弥荼。 他逐一私下会晤了攻城部落的主帅。 原本以为弥荼会拒绝会面的,但是弥荼毫不为意的答应了会面。 梵箬篱依然还是那个羽扇纶巾,端坐在马车中的楚楚青年。 却已经不是鬼瞳了。 他从马车上下来,带着一丝的惶恐的走向了镜王弥荼的营帐。 “弥荼大人,许久未见。” 鬼择弥荼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鬼瞳,这就是你多年来蛰伏在我身边的理由?复国南陵。” 梵箬篱万万没有想到弥荼会如此开口。 顿时石化在当场。 “从乱军之中救下你后,我待你如何?” “甚好……” “甚好?我待你只是甚好?!” “弥荼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弥荼从来未有过此刻如此盛大的羞辱感。 他自小就是在背叛与隐忍蛰伏中成长起来的。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他是被父亲亲自送到西荒境内的。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刚刚学会骑马。 在同龄人中他显得出类拔萃,可是父亲却总显得忧心忡忡。 父亲永远对他说的一句话是,你还不够好! 后来父亲将他留在了一个部落的属地内。 父亲告诉他,他必须成为这个部落的战士。 日后攻城略地,开疆拓土。 东桑国会是他背后的推手,会保障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你要成为部落的首领,你要统一整个西荒部落。 成为整个西荒最强大的部落,最强大的酋长。 到那个时候,你就是东桑国最伟大的功臣。 在他还不懂得什么是功臣,对自己有什么意义开始。 他就定下了信念,不能让父亲失望。 他在鬼面部落出类拔萃,所向披靡。 也受到了来自鬼面部落其他世子的排挤。 他会独自一人躲在西荒的小溪边哭泣。 那个时候父亲的话就在他耳边回响。 你会成为整个西荒的王,有朝一日荣归东桑,你就是第一大功臣。 整个东桑的百姓都会爱戴你! 他不明白被百姓爱戴有什么用,可是父亲看起来很兴奋。 或许那个年龄的孩子让父亲高兴起来就是自己最大的目标。 后来因为长相过于漂亮,他得到了酋长夫人的垂青。 他知道那是不对的,可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收留他的义父,鬼面部落的酋长亲自在他脸上烙下了永痕的伤疤。 那是对他的惩罚。 与此同时他发现了自己的异瞳。 异瞳在西荒是不详的。 而且异瞳之色与父亲如出一辙。 据部落里的巫医说,异瞳是罕见的疾病,活不过二十岁。 但是父亲活过了二十岁,他相信自己也可以。 成为西荒战神的那一刻他没有喜悦,他只是完成了父亲交给他的千万分中的一份任务。 他的使命源源不断。 与此同时他意识到了自己同父弟弟妹妹的存在。 他们叫做长灯和长存。 他们是双生儿,长相上一模一样。 他们是东桑天师的儿女,身份无限坐高。 那一刻弥荼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嫉妒的。 深深的嫉妒。 嫉妒甚至差点摧毁了他。 可是他遇到了那个少年,那个像上天恩赐的少年。 他就那么在乱军之中,无依无靠。 让他想起了被鬼择多铎收养之前的自己,在西荒混乱的部落之间,苟延残喘。 那个少年清秀而绝美,天赋异禀。 他笑起来的时候清澈无澜,就像西荒最纯净的泉水。 他将他收为身边的侍童。为他取名鬼瞳。 他们都是一样生于乱世的孤儿。 他怜悯他,保护他,将他视为最体己的人。 甚至在他面前摘下耻辱的面具。 可是最终,换来的却是彻底的叛离。 他拼命的保护那个来历不明的琴娘的时候,以为他只是小孩子心性。 他甚至莫名其妙的偏袒羽翎部落的长驸马的时候,以为他只是爱屋及乌。 他甚至不由自主纵容他。 只因为自己从小没有获得的东西,希望他可以得到。 希望他不会恐惧,不会害怕,不会生无归所。 可是最后他却毫不犹豫的扑向了南陵国的怀抱。 告诉他,自己的一切都是白费的。 他是南陵国的皇储。 他是梵彦笙布置在自己身边的棋子。 就像自己是父亲将自己视为布置在鬼面部落中的一枚棋子。 不同的是自己是被抛弃的棋子,而他是被回收的棋子。 他觉得整个西荒都在嘲笑他。 从被驱逐出鬼面部落开始,他就是西荒嗤笑的对象。 长存劝他回东桑国的时候,他毅然决然的拒绝了。 在这里他还是镜王,还是百鬼夜骑的主帅。 可是回到东桑,他便一无所有。 “梵箬篱——鬼瞳!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无数的深夜他质问自己。 是自己对他不够好么? 是自己无法给予他归属感么? 自己视他为自己最珍贵的伙伴,最终被抛弃的感觉,美极了。 既然对你来说,重要的是南陵国,重要的是你南陵皇储之位。 那么今日我便粉碎你一切所有的希冀。 既然我得不到的,别不求存于世间了吧。 其实从见到弥荼的那一刻,梵箬篱就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必多说了。 他恨他,显而易见。 “镜王……” “别叫我镜王。我不配。” “逍遥弥荼大人。” 他到底是被触动了一下。 看向少年时候的神色痛苦而悲凉。 慢慢的褪下了伴随自己多年的面具。 那张净若霜华的脸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他曾经为了这道疤痕才戴上的面具。 可是随着内心日趋强横,他不再畏惧他人的目光。 却总有一些无法面对的过去。 “你曾说过,无论我是何人都会忠于我。是因为那是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 “是。父亲告诉我,你就是东桑天师逍遥太极消失了的长子。当看到你那双眼眸的时候我更确定了。” “所以从来你都不是忠于我,而是忠于你的父亲。是南陵国。” “镜王,我们是一样的啊。你忠于你的父亲,无论鬼择多铎待你多亲厚,你永远都不会是西荒的人。而我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是南陵国的人。” 弥荼眼神中闪过一抹阴翳。 他不会告诉他,自己是真的想过要在西荒站立脚跟。 自己是真的想过成为鬼面部落的酋长。 自己是真的想要独霸一方,哪怕连东桑国的天师也奈何不了自己。 因为在纷乱的战场上他捡到了一个小家伙。 他看起来无害而聪明。 他会跟在自己身后一本正经的出谋划策。 他喜欢所有来自南国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带着这个小家伙回去。 不可能带他回到东桑去。 东桑国的天师不会接受自己的儿子身边养那么一个少年。 对他来说,那不仅仅只是一个捡来的孩子。 鬼瞳,你从来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意味着什么! “所以镜王是决定了攻打霖城么?” “你父亲南林国帝出尔反尔,将与他国之间的盟约视作儿戏。南陵早晚会成为东桑的属国,你不如回头劝你父亲早日称臣算了。” 梵箬篱歪着头,盯着镜王弥荼看了一会儿。 忽然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少年。 “让镜王费心。为了让我断了求援的念头,居然连苍城的司小爷也请来了。司小爷是我姐姐南陵公主的夫婿。他们两人的感情早在北央就根深蒂固,难道镜王真的以为司幻莲会帮着你来攻打我么?” 弥荼被他眼神中那一丝轻慢所刺痛。 他曾经最喜欢他的那双眼睛,永远漫不经心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以前在他军营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也不会发怒,而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对方,慢慢抽出袖子里的匕首,在对方不注意的时候一刀刺过去。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讽刺。 他可以接受父亲对他的利用,但是他不能接受梵箬篱对他的利用。 “不妨试一试,司幻莲是站在你的一边还是站在东桑国的一边。我怎么记得当我问他是要苍城还是要南陵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苍城。” “看来镜王是铁定了心要与我一绝死战了。” 梵箬篱回到了霖城。 他回去的时候脸色是灰白的。 他已经预感到了霖城会断送在自己手上。 他也知道父亲不会派援兵来救他。 丢了城还在其次,城中的百姓会遭到屠杀,甚至他自己。 “传令下去,连夜让百姓撤走吧。” “可是光帝不是下令了要死守霖城么?” “是啊。所以由我这个儿子留下来,替他死守吧。” 梵箬篱几乎是连夜撤空了霖城。只留下了一百名左右的死士。 他在城楼上面布置了滚石和烧热的焰火。 自己就算回去也会被父亲贬到尘埃里。 那不如就像父亲所命令的,死守好了。 当天夜里梵箬篱正在城楼下烤火,前少尉突然跑来说抓到了一名奸细。 哈!梵箬篱冷笑一声。他们还需要派奸细? 可是见到那人时,他愣了愣。 “你是?” “在下和曜,苍城司城主军中左前锋主将。” 梵箬篱点了点头,这是司幻莲的作风。 就算要杀,也要给你个名目。 “小爷让我进来传个话。” “替我谢过姐夫了。是让我死个痛快么?” “明日西荒联军就要准备攻城了。小爷会压军在后。请皇储尽管打开城门。据我们观察,城中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吧?” “司小爷准备做什么?!” “你们事先换上西荒兵马的服装,等人入城后就一顿乱射。然后混入军中伺机捣乱即刻。” 梵箬篱瞬间明白了和曜的意思,可是依然还有顾虑,“难道西荒联军之间真的会对打起来么?” “这几日以来我与小爷一直在西荒联军中走动,发现他们彼此之间芥蒂很深,虽然联营而坐,但是彼此之间为了一堆篝火都可以打起来。我们已经在西荒联军中散播谣言。只需要等他们一入城,相信是自己背后的其他联军所谓,应该会入套。” 梵箬篱沉默了一会儿,虽然明知此时不宜开口但有些困惑在心底里埋藏久了反而容易坏事。 “小爷为何要这么做?” 和曜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呆了好半天。 “难道皇储不是音姑娘——音夫人的亲弟弟么?小爷不是您的姐夫么。难道姐夫救自己的小舅子不是天经地义么。” “小爷一开始就是为了来救我?” “是啊。否则我们千里迢迢来做什么。小爷在西荒遭遇埋伏,镜王弥荼以生死威逼的时候小爷就想到了,他若是不答应来协助攻打恐怕与东桑国交恶。可是来攻打又会令音夫人伤心。所以一路上一直在想法子。” “原来……姐夫真的是在乎姐姐的……” 和曜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梵箬篱不信他的。 “别的人不好说,小爷会负任何人,唯独不会负音夫人。” 梵箬篱不由得感慨。 原来还是姐姐看中的人,才是真正在乎她的。 梵箬篱让部将换上了和曜带来的西荒人服饰,只留下几个人守在城楼上观察敌军。 带西荒联军压近,他们假意丢了几块滑石下去后,就打开了城门大有横竖一死的决心。 然后悄悄的数着人进来,待放入了前一支西荒部落军后就开始从后方乱箭齐射。 不待他们反应过来,立刻又有穿着其他部落服饰的士兵冲来伤人。 前后的部落纷纷交战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冲进来,纷纷的卷入了一片混乱。 最后只剩下了司幻莲的莲生军和镜王弥荼的百鬼夜骑。 弥荼麾下大将来回嘶吼都无法制止那些丢了脑子的部落联盟军,气的大跳起来。 镜王弥荼猛地一拨马头,也不急着进城劝和了。 灭几个西荒部落对他来说本来就不算大事。 他径直转向了司幻莲。 “看来小爷从来就没有我并肩之心啊。” 司幻莲遥遥的看着他,“苍城我要。南陵国的皇储我也要保。凡是我司幻莲的,谁都碰不得。” 弥荼猛地背后长枪一挥,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与司小爷开战了。 这场宿敌之争又要继续下去了。 然而他并没有。 他只是长枪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然后一下又将圈劈开了。 随即绝尘而去。 离开的时候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霖城,他不知道梵箬篱此刻是不是在城里还是已经被司幻莲接走。 但是他从来都没想要杀了他。 他只是想在父亲动手之前,先将那个人带走,至少留在自己身边总比将来落到父亲手中的好。 不过看来是他多虑了。 梵箬篱根本不需要他的庇护。 梵箬篱还有一个他心心念念的姐姐,而他的姐姐已经帮他选好的庇佑之人。 …… 而此刻梵尘瑾正一路紧赶慢赶的向霖城疾驰而来。 “阁主?阁主您没事吧……” 无牙有些生气的瞪了一眼淬鸢,“你是不知道阁主姐姐这些年伤的有多重,这好不容易才养回了一点精神,被你这一折腾全白费了。” 淬鸢一把推开了无牙,替梵尘瑾抚着背。 “你懂什么!那是阁主的亲弟弟,阁主最疼爱最宝贝的人。他若是有个什么闪失,阁主一辈子都会揪心的。” 梵尘瑾暗自握住了拳头。 小爷……求您了……您千万不能伤害阿篱啊。 第281章 南陵之主 马车飞驰而来的时候司幻莲与梵箬篱并驾而驱。 一席黑袍,一席金氅,一个锐利如鹰隼,一个淡然如雨水。 淬鸢与无牙跃下马来的时候都惊了一下。 心底里暗暗懊恼,是犯了大错了。 马车一近,小爷一跃而下几步走到马车前折起了帘子。 她果然躺在里头,面色如灰。 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无牙,无牙垂首站立在一旁一动不敢动。 “快!大夫在府里等着,我们回府再说。”梵箬篱在身后也是着急,可是自己姐夫挡着他也不敢说什么。 那大夫都是南边的大夫,见着梵尘瑾这病都吃不准病灶。 “怎么年纪轻轻内体会伤着如此之甚?” 淬鸢在屋内伺候着,无牙便堪堪落在了司幻莲和梵箬篱的眼里。 小爷一掌拍在他胸口,将人直接抵在了墙壁上。 “小爷!”梵箬篱伸手过来挡,被一个眼神镇住。 她身子虚,她经不住这番颠簸。 所以他才什么都没给她说。 一旦知道梵箬篱有难,没有人会比她更着急。 体弱之人急不得。 可是他心里又恼恨,既然他都已经出兵了,她怎的还是不肯信他。 非要亲自追来不成? 他出兵霖城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连知道他全盘计划的和曜都不敢在梵尘瑾面前乱说话。 吓得躲都来不及。 “她是怎么听说的?” 无牙没说话,眼睛朝着屋子里望了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还不是里头那丫头的锅。 梵箬篱其实一见淬鸢不知踪影大抵就猜到她去哪儿了。 这时候却也不得不为她说话。 “是我让淬鸢去姐姐身边的。若我……若我有个闪失,淬鸢今后也好继续照顾姐姐。不必留在我这头陪葬。” 司幻莲的神情却是愈发凌厉。 “将她留在你身边,便是给你陪葬的。你不舍得她死,就好好守住你的城。而不是将她打发给别人。” 姐姐是姐姐,姐姐不是别人。 但是梵箬篱没有与司幻莲争,他知道姐夫说的有道理。 何况司幻莲会如此大怒,也是因着淬鸢硬是把姐姐拖来了。 他知道长姐大病过一场,之后身体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姐姐说那是母亲一族的宿命。可是他心里知道,是姐姐独自承担了那一份宿命,硬生生将他排除在外了。 “阁主醒了。”淬鸢一开门就感觉到一股凝重的气息。 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梵箬篱。 梵箬篱待她很好,从来没有拿她当下人。 每次她挺身而出去保护他的时候,他嘴上说完谢谢后却总是不厌其烦的一顿说教。 后来她明白了,他不需要她去为他拼命。 可是那是阁主交给她的任务。 保护阿篱公子,阿篱公子是阁主最重要的人。 再一次次的争吵之后,淬鸢生气过,想要回到阁主身边。 可是却看到梵箬篱的遍体鳞伤,他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痕。 她慢慢的靠近他,却听到他在喃喃自语。 “阿篱别怕,阿篱别怕……阿篱一定可以的,阿篱要变得强大,更强大,才能保护姐姐,保护家人……阿篱答应过阿娘的,要成为姐姐身后最强的依靠。无论姐姐嫁给了谁,谁都不能欺负姐姐!” 梵箬篱,他从来不是一个那么强悍的男子。 他没有那种凌厉与张狂。 他更多的是一份斯文与儒雅,是南国小公子的精致与剔透。 是谈书论画,是棋盘上觥筹交错。 即使身在西荒鬼面部落的时候也未曾伤的如此不堪而狼狈。 但是他始终咬着牙,始终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一丝风度。 他是真正的南国公子。 他有那份温柔,那份风轻云淡。 然而天下乱世却已经容不得他这份清闲了。 虽然知道他会生气,但淬鸢还是毅然决然去向苍城的阁主求救。 因为她明白这才是她存在的意义。 她是阁主送到阿篱公子身边保护他的人。 她所要做的只是保护他,而不用在意那是否他真正所要的。 “你可以恨我,责备我,公子。可我依然会保护你,只要我还在你身边。” 梵箬篱正要进屋,但抬起腿的一瞬间他又停住了。 侧目看了一眼司幻莲。 直到司幻莲微微颔首答应,他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淬鸢退出来转身关上替他们姐弟关上房门的一瞬间感觉到背后偌大的肃杀之气。 “小爷。”她乖乖的转过身来。 “淬鸢,你跟我过来。” 淬鸢愕然的抬起了头。 小爷的声音里似乎没有怒气,但有着一种恐怖阴沉之气。 “你看到你阁主的样子了?” “看、看到了。” “她还是你以前的那个阁主么。” “阁主永远是淬鸢的阁主!” 小丫头抬起脸来,倔强而坚韧的看着他。 这倒是司幻莲没有想到的,她是纵琴阁的另类,她身上没有杀气。 但是她同样从小经受过无数的训练与磨炼。 她毫不畏惧! “我的意思是,她不再是纵琴阁的阁主了,与非门已经不复存在了。” “可是阁主还在!” “她一身修为已散去。以后你若是有任何需要仰仗她的地方,来找我。” “小爷?” “既然我接下了琴门门主之位,我就会尽到我的责任。这一次我便绕了你,但下一次你若再绕开我直接去找她,你就不必存活于世了。” “淬鸢明白了。” 司幻莲转身就走,淬鸢却突然拉住了他,“阁主的功夫还会恢复么?” “大抵是不会了。” “那……那她也不能在用古琴了是么?” “什么古琴,释魂琴不早就被毁了。” “镇魂古琴。”淬鸢眨了眨眼睛,这也是她此次去找梵尘瑾的原因之一,她知道消失的与非门最后一把琴去哪里了。 “与非门还有一把琴?” “那把琴原本是藏在守琴阁玄桦古琴之内的。” 司幻莲忽然想起了蓝蝶确实提过她在找一把消失的古琴。 原来是真的存在的。 梵箬篱这时候从里屋走了出来,“姐姐要见你。” 司幻莲看了一眼淬鸢,眼神中带了一丝威胁与警告,然后抬步走进了里屋。 霖城与苍城比算的暖和多了。 可她还是蜷缩在一团团的棉被之间,屋子里打着的暖炉要把人蒸出汗来。 “小爷。” 她脸色苍白的,虚弱的,慢慢的伸出纤细的手指来。 他握住了,在她床边坐下。 为什么要赶过来! 他想质问她。可是看到她这副已经不堪重负的样子,默默的忍下了。 “谢谢你!” “你以为我不会救他?” 梵尘瑾有一丝狼狈。 她完全没有想到过司幻莲会帮阿篱这件事情。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镜王弥荼要比梵箬篱厉害的多。 东桑国要比刚刚复国的南陵国值得笼络的多。 若是今天父亲梵彦笙站在这样的立场上,不管他的女儿是不是在苍城,他是一定会攻打苍城的。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只是在想,若今天换做父亲……” “小音,我说过我不是你父亲。你父亲不允许你软弱,不允许你做一个废人,但是我允许你。只要在我身边,你什么都做不了也无妨。” “你也会那样保护阿篱么?” 司幻莲故作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如果我的夫人求我,我会考虑一下保护那位小舅子。” 梵尘瑾怔了片刻,在司幻莲以为自己把她吓住了,正要收回自己的玩笑话的时候。 她忽然笑了出来。 抬手抵着额头草率而痛快的笑着。 “你会为了我保护他的对不对。” “对。” “就算有一天,他迫于父亲的命令,不得不与你为敌,你也不会置他于死地的对不对。” 她说的很轻巧,可是司幻莲蓦然意识到那并不是一个轻巧的话题。 而是她真正担心的。 她在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方法,试图探究他心底里真实的想法。 “我会想办法避免那样的结果。但是小音,为什么你从来不考虑我可以与你的父亲成为同一方的盟友?” 哈!真是一个非常残酷的问题呢。 “父亲那个人,是不可能与任何人成为真正的盟友的。” 司幻莲斜着头,耐心的看着她。 “任何人。连我的母亲也不能。我的母亲为了他离开了自己的故乡,自己的族人,最后却依然无法说服他真正放下自己的野心。”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不配成为南陵国的帝王。” 梵尘瑾目光凝聚起来,迟疑的看向他。 “南陵国需要一位真正爱民如子的帝王,不是么?” “你要做什么?” “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不如,就为南陵国挑选一位真正好的帝王。” …… 皇储守住了霖城,对南陵国来说既是大快人心的事,也是十分值得歌颂的事。 至少自从南陵国前朝灭国以来,似乎就没有赢过一场仗了。 作为复国以后的首位光帝,梵彦笙虽然觉得梵箬篱的表现始终未有特别出彩的地方,却还是值得自己此次给予他一些表现。 南陵国内已经不止一次有人提议作为光帝,梵彦笙需要续弦了。 而南陵也需要更多更强有力的皇子。 梵箬篱对梵彦笙来说从来不是最优的继承人。 因为在他眼里是不可能有任何人超越自己的。 但是他也明白即使自己再长寿,也必须给王朝留下一子半儿。 好让国民安心接受他的统治。 沐流光是他一生中的挚爱。 或者说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短暂的拥有了爱人的能力。 可惜沐流光太早的就香消玉殒。 而且只给他留下了那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 尤其是梵尘瑾。 她隐忍、坚韧、果断、牺牲的精神某些方面传承了她的母亲。 但更多理性与睿智依然传承了他的。 他原本相信那个孩子会成为自己的希望。 尤其在她将北央最愚蠢的毕渊帝玩弄于鼓掌的时候。 他甚至不惜开始计划日后待自己百年,或许可以出现南陵国史上的第一位女帝。 然而她终究叫他失望了。 是为了那个处境卑微而不堪的筑南王独子,司小爷。 所以得知司幻莲与皇储一道回城的时候,他让已经走到了城门口的亲迎仪队直接撤了回来。 “陛下,皇储回城了。” “不是什么大事,无需向我禀报。” 那近侍官瞬间凌乱了起来。 先前不还说皇储立下汗马功劳,需要犒赏以资奖励么。 “那接风宴?” “不必了。撤掉吧。” 这朝令夕改的也是没谁了。 “陛下,此次公主与北央司城主一道随皇储归来……” “苍城军本不是我南陵国的部队,让他们统统后撤百里。” “可……”近侍官默默的咽下了后面的话。 消息传到司幻莲的耳中,他本人还未有所表示,梵箬篱倒是先开始道歉起来。 “不碍事。” 才刚说完,就看到近侍官继续尴尬的站在原地。 “还有什么,说。”皇储不耐烦起来。 “陛下有令……有令西荒人不得入城。” 梵箬篱先是没明白。 待看到和曜突然黑下来的脸色时才瞬间领悟了父亲的命令。 他说的西荒人,是司幻莲军中的西荒人。 “可他们是姐夫的莲生军啊!” 近卫官为难的朝着皇储笑了笑。 和曜二话不说掉转马头就往后退。 整个人笼罩在偌大的雾气中,没人敢近身靠前。 连司幻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北央司城主远道而来,本来是南陵国的大事。 是值得开封接宴的。 南陵国礼仪之风盛行,已经到了一日小宴,三日必大宴的地步。 如此奢靡铺张浪费也是导致国立衰弱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此复国后大减奢靡之风倒是情有可原。 可是公主归朝却是不得入住主宫,反而是住在还未落成的外宾殿。 不得不让人怀疑光帝这女儿是嫁的非常不痛快了。 梵彦笙的眼里从来没有过司幻莲这个人的。 他知道筑南王,也知道筑南王的身份是北央破除百年来祖制的第一步。 通常第一步都是最艰难的一步,因此筑南王一府的牺牲在梵彦笙眼里都在所难免。 可是筑南王的独子却是个硬角色。 他不仅在那么狼狈的环境中活了下来,他甚至步步为营的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他从整个北央手中夺走了苍城,他豢养自己的军队。 他迎娶羽翎部落的郡主,以在羽翎的庇护下躲避北央朝廷的迫害。 这家伙不仅是个睿智的人,还是个为生存不择手段的人。 梵彦笙欣赏一切不择手段的人,他自己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但那仅仅限于对方不会给他引起麻烦。 可是司幻莲破坏了他的计划! 他在梵尘瑾的身上布置下了无数的计划,梵尘瑾是个女儿,在他看来一个女儿能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要完全超过自己的儿子。 可是现在她背弃了自己。 梵箬篱的通传声打断了梵彦笙的沉思。 “父亲。” “回来了啊。这次损失了多少?” 梵箬篱素来平静的脸上微微闪现过一丝错愕。 可依然很快的回复了平静。 “长姐回来了,孩儿打算设一顿家宴。不会太铺张,就只有家里的这些人,而且小爷是头一次进南陵的都城……” “听说你原本已经准备放弃霖城了?” 梵箬篱用力吸了口气,压抑住心底里一些些的愠怒。 “我不会放弃霖城的。就像父亲所说的,霖城是我唯一证明自己价值的地方。我会与霖城共存亡。” “愚蠢!城池丢了是可以再夺回来的,可人没有了,你让为父再去哪里找!” 这是……梵箬篱瞳孔收缩了一下。 半晌之后才回味过来。 他脸颊上出现了一抹惶恐,一抹愧疚,和一抹欣喜。 原来……原来父亲是在乎自己的。 父亲他还在乎着自己! 所以父亲所说的城毁人亡,他不必再回来了之类的话都是吓唬他的? “父亲!孩儿……” “好了,不用再说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心里要分清孰轻孰重。” “孩儿明白,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事要考虑。” “是,父亲。那家宴……” 梵彦笙摆了摆手,做出一副已经疲累了的姿态。 梵箬篱诺诺的退下了。 梵彦笙目光盯着慢慢后退的儿子,你若是失了霖城,就算回来也是个废人了。 活着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第282章 活下去 梵尘瑾无言的看着倒在地上,面色痛苦扭曲的司小爷。 “父亲?” 梵彦笙最终还是在宫府中举办了家宴。 但是抵达的时候梵尘瑾才意识到父亲只请了她和司幻莲。 隐隐的不详的预感截住了她。 可是她依然怀着最后的一丝希冀。 当父亲举起酒杯的时候,她并不是没有犹豫。 但是小爷接过了她手中的酒杯。 他说,“你身子虚就不要饮酒了。光帝的好意,我来受吧。” 他仰头一口喝尽了杯底的酒,没有一丝的迟疑。 梵彦笙的脸上露出一瞬的错愕。 梵尘瑾看着父亲。 “您是连我都容不下么?父亲!” 梵言笙寡淡的抬头。 “小瑾,你是我从小最看中的孩子。你的才识,城府完全在你弟弟之上,只可惜了你是个女孩儿。” 她不觉得可惜,只有庆幸。 “父亲是要置我于死地了么?” “从你决定留在苍城起,我便明白了你不会再为我所用。” “所以你要杀我?” “我要杀的并非是你。” 梵尘瑾与父亲同时看向了司幻莲。 “你要杀小爷?为什么。” “他死了,苍城就是无主只城。” 梵尘瑾冷笑起来。 “南陵国方才复国,国内一片动荡。国库空虚,兵乏马弱。就算这个时候父亲您的心思还是在攻城略地,还是在觊觎原本就不属于您的领地么?父亲啊!您难道从不知道韬光养晦,不知道休养生息。” “不。”梵彦笙露出古怪的笑意,“并非我要夺取苍城。而是要将苍城作为交换,换取我南陵国三年太平。” “你说什么?!” “苍城乃是北央门户,与我南陵相比更具有掠夺之意。我相信逍遥太极会分清楚孰轻孰重。” “父亲,您是迷了心智了吧!” 梵彦笙仰天而笑。 “孩子,你以为我不看不透你们此次返回南陵都城的目的么?” 梵尘瑾瞬息间紧张起来。 “你们将重兵留守在外,而沿途留下岗哨。霖城之中,阿篱的兵马逃出之人明明不止这些。可是他却并未全部带回。你们为的是什么?” 随着梵彦笙步步紧逼,梵尘瑾只得步步后退。 “你以为你知道靠山?你以为这个司小爷会是你最终的归宿?小瑾啊,你到底年轻,稚嫩了。你忘记了,只有血脉的羁绊才是最深的。只有我,才能给予你们姐弟二人未来。” 梵彦笙突然眼露杀机。 “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曾经为你做过最好的打算。我甚至让你嫁给北央的帝王,可是你却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就因为他不是你所看中之人?你看中的就是他?” 梵彦笙猛地转身,径直步伐走向了躺在地上的司幻莲。 “你要为了这个人背叛我?你要为了这个人叛离你的国土?你的家人?” “父亲,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任何人。可是你从来不在乎我们,不在乎你的孩子。你甚至都不愿发兵去救阿篱!” “他是南陵国的皇储。那是他本该承受的命运。若是他无法独立为生,他有什么资格,从我手中接过南陵?” “父亲,只要他是阿篱。只要他是我的弟弟,他就是南陵国的帝王。” “你说什么!” 梵彦笙走向司幻莲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转向了梵尘瑾,目光森冷的看向自己的女儿。 那一刻,梵尘瑾的心底一片冰冷。 她看出了父亲眼底的陌生。 他并不是看着自己的女儿,他仿佛看着一个叛离了自己的敌人。 在他的眼里,从来没有儿女血脉,没有家人。 只有值得他利用之人。 自己是这样。阿篱也是这样。 梵尘瑾难掩胸中痛苦。 阿娘呐,小瑾让您失望了。 小瑾最终无法让阿篱与父亲好好的相处。 父亲与阿篱之间,小瑾没有办法统统保留下来。 我只能择一而从之了。 梵彦笙拔出袖中之刀刺向司幻莲的时候,以为自己眼花了。 司幻莲一个翻身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看起来并没有身中剧毒的样子。 看起来也没有丝毫痛苦之色。 “你……” “父亲,既然你不信任我们。从我们一离开霖城就开始暗中监视着我们。那应该也不会意外,孩儿也没有办法再服从于您了。” “火磷蛇之毒,天下剧毒无药可解。” 司幻莲抚了抚衣袖,长袍之内一片濡湿。 他并没有喝下去。 但是他隐忧的看向身旁的梵尘瑾。 她是真的,有过那个念头要喝下去。 所以他急迫的阻止了她。 被自己亲生父亲所害,那是怎样的绝望。 司幻莲可以体谅她。 他心疼她,因此更加憎恨梵彦笙。 有些人身而为人不配做父亲! 他或许是一世摄政之王,或许从小访遍天下。 或许在世人眼中是个杀伐果断,有大局之心的睿智之人。 但他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父亲。 “你们……你们窜通一气……” 梵箬篱带着亲卫从外头走了进来。 “父亲。”梵箬篱就地而跪。 他的手中捧着一只酒杯。 是刚才从桌上捡起的酒杯。 他径自倒了一杯酒敬给父亲。 “孩儿多谢父亲养育之恩。孩儿不会忘记父亲的教导与庇荫。孩儿会继承父亲的意志。好好的守护着南陵国的土地,守护着南陵国的百姓。” “你、你、你……你要逼死你父亲?” “是父亲要杀死长姐。” 梵彦笙的手发起抖来。 “来人!护驾……” 他跌跌撞撞的想向门口跑去。 可是司幻莲已经一步先拦住了他。 “父亲,今日家宴。您屏退了所有的人。您忘了?” “我没有!来人啊……逆子谋反了!” “父亲!” 梵箬篱起身,依旧端着酒杯,向梵彦笙又走了几步。 “怎么父亲您难道现在害怕了么?您从小教导我们,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而侯门将相之家,好死者不过一数,而枉死者数不胜数。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只有死于非命才是死得其所,不是么?” “逆子!逆……” 梵彦笙拼命的想要避开梵箬篱。 可是无论他走到哪里,范若琳始终跟在他的身后。 最后没有办法,他匍匐到了梵尘瑾的面前。 “小瑾,小瑾呐!为父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以后,以后我再也不逼你们姐弟做你们不愿意做的事情了!你想要与谁在一起,你就与谁在一起,哪怕再也不回来帮助为父,父亲也不怪你……” 那个男人的卑微落到眼底,像鬼魅。 “孩子啊,你想想你们的母亲!若她还在世,看着你们这样逼迫你们的父亲,该多伤心……” 梵尘瑾看着梵箬篱的眼泪落了下来。 他已经无法在站立着。 跪在了地上,跪在了他的父亲面前。 “父亲,求您了……您就喝了这杯酒吧,您就喝了这杯酒吧……” “不!我不喝。我是不会喝的。除非你们亲手杀了我!我要让你们记住,你们这对不孝子女!” 梵箬篱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他狠不下那个心,终究是狠不下那份心呐…… 抬起头的时候,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的长姐。 “阿姐,我们……算了好不好?” 梵尘瑾苍凉的笑了一下。 算了? 算了。 就算她愿意算了,梵彦笙会答应么?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如果有那就是他们已经逝去的母亲。 沐流光曾经对她说过,永远,永远不要与你们的父亲为敌。除非你决定了,要与他背道而驰。 要么让他将你逼入绝境。要么你将他逼入死地。 在梵彦笙的面前,开弓就意味着永无回头箭。 梵尘瑾俯下身来,摸了摸阿篱的头。 就像小的时候阿篱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玩,什么时候可以不练功,不读书。 不向父亲汇报功课。 那个时候梵尘瑾就会摸一摸他的头,告诉他,阿篱坚持一下。 再坚持一下。 可是今天,她不需要他在坚持了。 他不需要坚持。 他将是南陵国的帝王,就一如父亲所承诺的。 一个帝王,不需要手上沾染生父的鲜血。 梵尘瑾走到桌边,重新又倒满了一盏酒杯。 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梵彦笙的面前。 “父亲,既然您不愿喝阿篱的酒,那就喝了女儿的这杯酒吧。就当做是……”她转头看了看司幻莲,“当做女儿的喜酒。女儿嫁人的时候,您从来都不在女儿的身边。这一次,就当是您疼宠女儿了吧。” “梵尘瑾,你是个恶毒的……” 在他一刀刺向她的同时,被司幻莲一脚踹开了。 “小音?!” 梵尘瑾的侧腹上被拉出了一道血口,鲜血慢慢的滴落下来。 但是她的嘴角微微的上扬了起来。 “阿姐!” 司幻莲和梵尘瑾一到入宫家宴的时候被收走了所有兵器。 但此刻他徒手就想捏死自己的老丈人。 觊觎他的苍城,他无所畏惧。 有本事,你自己来夺就是。 可是伤了梵尘瑾,却是不可饶恕的。 “小瑾,小瑾……” 被司幻莲一手掐住咽喉的时候,梵彦笙还是本能的求饶起来。 “小爷,请您放手。” 司幻莲诧异的抬眸。但是从她的目光中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意。 “小音,你确认?” “这是我和阿篱的家事,让我们亲手完成。” 她不想要借司幻莲之手。 那个人毕竟是他们的父亲。 有朝一日若是阿篱后悔了,他能恨的人只有她。 而不是其他人。 “小瑾,小瑾,你可知道为父这些年经历了些什么?你知道我为了你们复国南陵,我都遭受了什么吗!” 梵彦笙比她想象中更顽强。 有些人怕死,有些不怕死。 梵彦笙绝对不是一个怕死的人。 可是一个毫不畏惧死亡的人到了最后依然不肯放弃挣扎。 那大概是出于对生之尊重吧。 听到梵彦笙的垂死之言,梵箬篱忽然肩膀一耸一耸的笑了起来。 “父亲啊!您以为只有您一个人为了南陵的复国有所付出么!” 他几乎扑到了梵彦笙的面前。 “你看看阿姐!阿姐一身的修为都废掉了。我……我为了您的复国大业,背弃了那个有恩于我的人……如果不是他转身掉头离开,霖城或许要比你我以为的更难以守下来。” 梵彦笙的目光中蓦然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是那个逍遥弥荼么?他果然跟他父亲一样,尽藏着肮脏不堪的癖好!” “父亲!” 梵彦笙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错了,我确实错了。阿篱啊,你就不配继承南陵国帝王之位。无论历朝历代,都没有一个断袖的帝王……” 梵彦笙的话深深的刺痛梵箬篱。 若是之前还存着半分不忍之心,若还有最后一丝父子间的不舍,这一刻也该消失耗尽了。 梵尘瑾默默的举起了酒杯。 她不想动刀动枪,她不想见血洒地。 那令一切看起来太悲凉了。 南陵的国土上已经一片疮痍,不需要更多了。 “父亲,女儿敬您一杯。” 在梵彦笙错愕的目光中,梵尘瑾端起另外一杯,仰头一干而净。 “小音!” “阿姐!” “哈!”梵彦笙笑了,他真正的笑了。 果然,还是女儿的性子与他最像呢。 没有一丝的回旋,不留一丝的余地。 梵彦笙同样仰头喝下了自己杯中的最后一滴酒。 “小音!梵尘瑾!你到底在干什么?” 司幻莲歇斯底里的怒吼出来。 从来没有一刻,他如此的愤怒,如此的绝望。 如此的悲凉。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最终选择在南陵国的国土上,抛下她? 就是她所谓的像他的效忠? “小爷,答应我,永远不要与南陵开战。南陵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征战洗涤了。” 司幻莲全身颤抖起来。 埋头深深的在她颈间。 “梵尘瑾,你会不会太自私了一点!为了不让北央与南陵开战,为了让南陵永远拥有我这个盟友,你不惜以死相制?你有没有考虑过……” “我考虑过了。”她轻轻的微笑,笑意悠扬而遥远。 只有她死了,那一道羁绊才是最深的。 司幻莲不会向南陵开战。 梵箬篱也不会向苍城开战。 那么他们共同的敌人,就是西荒,就是东桑。 她可以让她两方故土合二为一了。 她已经不能为他继续做什么了? 一身残破身躯,以阿巫前辈之言,生而复死,只会更多的拖累小爷。 …… 南陵光帝,由于饮酒不慎,突发心悸,倒地不起。 举国哀悼。 然而全国上下却没有人知道与梵彦笙同时陨逝的还有南陵国的公主,梵尘瑾。 她被司幻莲默默的带走了。 梵箬篱无论如何都留不下她。 梵箬篱登基的那一日,阿姐离开了南陵。 他知道阿姐这一次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姐用最后的力量辅佐了他,守护着南陵国的安宁。 阿姐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南陵国永恒的盟友。 不离不弃,生死想依。 阿姐说,她死后不要让国人知道她与父亲是同一天死去的。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让她静静的去了就好。 如果小爷想要带她离开,就带她离开。 若是小爷自己走了,就把她葬在南陵,葬在南陵他们与母亲共同的家的方向。 那是南陵国最寒冷的山,数十年间会下一次雪。 可是雪很暖,一点都不似北央的寒冷。 还记得第一次下雪的时候,阿娘告诉她,那就是雪。 司幻莲带着梵尘瑾赶回苍城的路上,一直都很安静。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连和曜都不敢过问一个字。 小爷爱怎么走,他们就跟随在他身后怎么走。 哪怕他走了一条长长的道。 他们也只道他是为了音夫人多看一眼南陵国的河山。 …… 他们回到苍城的时候,阿巫前辈已经迎了出来。 她看到毫无血色的司小爷也骇住了。 “发生了什么事?” 无牙噗通跪在了阿巫前辈的面前。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姐姐跟着去的。都是我的错……” 阿巫一把拽住了司小爷,将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小音在哪里?” 司小爷无声的指了指身后的马车。 马车里很冷,一股寒气。 可是却再没有人在马车里点上暖炉。 没有人过问她冷不冷了。 “怎么会这样的?她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的药,虽然她很弱,虽然……但不会这样啊!” 无牙跪着爬到了马车跟前,攀在车轴上。 “是火磷蛇毒……” “火磷蛇……火磷蛇……小音应该是百毒不侵的呀。她在药池沉浸了那么久……为什么还会中毒呢?” 司幻莲将她慢慢的抱了出来,放在扑满了折简花扑满的地面上。 她摸起来还是柔软的。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死掉的模样。 “为什么连你死去的样子,都像活着的……梵尘瑾,你真的会不会太自私了!” “小爷!” 他隐忍的回过头去,若是换做其他任何人,这个时候胆敢打扰他的,恐怕早就被拍飞在当场了。 “小音走了几日了?” 这是一个过于痛苦的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 “不,小爷。您想想清楚!这很重要。” “为什么?有什么分别么?” “小音可能还没有死……” “你说什么!!” 他一把将她扶坐起来,是了! 无论多么寒冷的天气,她的身体不该一直如此柔软。 何况南陵国的气候并不严寒,他们一路上回来,他还刻意走缓了很多。 为了让她最后再看一眼南陵的风光。 她一直说南陵很美,想让他看一眼。 如今他看到了,可是她不能在身边陪伴他。 “前辈您的意思是?” “释魂琴之力在她体内耗尽的时候,我们用了无数的药维持她的性命,那些药不一定能够解开火磷蛇之毒,却可以缓慢它。” “可是她不呼吸,她的脉搏没有了波动。” “对。对。都对。因为她的心脉必须缓慢下来直到径直,才能够延缓死亡。” “她还活着……所以,她还可能活着?” 第283章 狼王 司幻莲会生气也是预料之内的。 但是这一次他显然是特别的生气了。 他甚至派了两个侍卫日夜在她门口守着。 阿巫前辈敲门进来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 “那两尊门神还在啊?” 梵尘瑾苦笑。 阿巫拨了拨药碗里的残叶。 “小音,你这次未免太过险中求胜了一点。” 梵尘瑾面上笑的波澜不惊,心底却带起一抹苦涩。 她并非为了险中求胜。 她是真真实实要陪父亲同归于尽的。 自从一身修为散尽,她时常有那么一瞬间一瞬间的隔阂。 觉得自己慢慢的活成了一个累赘。 她还能够做什么呢? 既然什么都做不到,不如就借最后一次力,成全彼此。 阿巫准备出城采集草药的时候,梵尘瑾默默在她身后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服。 阿巫转头瞥了眼门口的两尊门神。 她在屋子里被关了太久了。 司幻莲现在对她的态度十分暧昧。 不主动,不抗拒。 她可以在府里走动,但就是不让出门。 “前辈,你知道我这副身子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 换上布衣,束起长发,两腮掩上青褐色的胭脂。 看起来还有那么几分俊俏。 阿巫寻思着既是跟着自己出城,也不去那么远的地方,应该无视。 便纵了她。 在屋子里憋了数月,就要忘记北央天寒地冻的天气了。 梵尘瑾在雪地上踩了几个脚印后,突然认真的背对着阿巫叹道。 “若是我不回去了,前辈您不会怪我吧?” 正在前头赶路的阿巫突然脚步一顿。 严肃的回过头来却是对上了梵尘瑾一双带点灵光的眼眸。 她在开玩笑? 阿巫隐忧的望了她一会儿。 梵尘瑾心底里一直有一道坎。 一道她自己始终没有办法越过去的坎。 或许那与她从小缺乏的安定感有关。 自小一直在颠簸中,流离失所。 她从来没有属于过任何的地方。 仿佛哪里都可以是家,却又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小音,知道我们沐氏一族的来历么?” “知道啊。我们是神山上的神乐族,我们可以演奏出天山之曲。却被神山上的另外一个部落驱逐了。流落到了异地。” 阿巫前辈接了下去,“之后我们的族人就开始过起了流离失所的日子。天下之大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真正容纳我们。先祖的一部分人为了能够得到强国的庇护,开始为强国帝王所用,也就是你的母亲、祖母那与非门一脉。而我所在的族人却流浪到了西荒。” “前辈,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回到神山了是吗?” 阿巫回头走回梵尘瑾的身边,扶她跨过了一条小丘。 “其实在不久以前我所在的族群也发生过一次分裂。有一部分不满于足生活在西荒的属地上。虽然大部分人会医术,深得西荒部落的爱戴,但同样还是免不掉受到一些部落的攻击。那些人走了,他们想要寻找更好的乡土。但是我们留了下来。” “前辈是要告诉我,无论人在哪里,只要心在了就是故土?” “我知道你从小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慢慢的你又给自己加上了太多的责任与枷锁。不妨卸下来。等看清了眼前的路,再困难走起来也会轻松许多。” 梵尘瑾默默思考的时候脚下不由得一滑。 “啊——” “小音!” 两人一起坠落下去。 最后停在了一片冰封的湖面上。 阿巫先是愣了一会儿,继而看着梵尘瑾呼呼的笑了起来。 “好冷啊前辈,您还笑?” “在你一身纵琴武功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过会有摔的如此狼狈的日子吧。” “啊!是啊……” “其实没有修为,也未必就是一无是处了。你看我,我从来就没有高深的武功修为。” “可是阿巫前辈您医术高明啊。” 人人都会称赞阿巫前辈的医术,而阿巫前辈也每次都谦虚的笑笑。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笑。 “你知道,我的医术是如何成为今天这般精通的么?” “因为您是沐氏的后人啊。” 阿巫摇了摇头。 “整个天启族中的族人都是沐氏的后人,却只有我的医术最好。那是有原因的。” 既然两人都掉下来了,一时半会要爬上去还有点费力。 梵尘瑾就近捡了些枯树枝,阿巫点起了篝火。 然后挖了一块较大的树根钻了坑,丢了些白雪进去,放在篝火上靠一靠,就是一壶暖茶了。 “我曾经有过两个孩子。” “啊?您有丈夫?” 阿巫腼腆的笑了起来。 “可是那两个孩子先天就有疾病。我想了各种的方法,与族中的每个人商讨,就为了找出一个办法来。” 从阿巫的神情中,梵尘瑾就知道那不是一个结局愉快的故事。 可是阿巫前辈却依旧说的很轻松的样子。 “后来我们都太累了。我太累了,我丈夫也太累了。我们都没有能力再救那两个孩子。我们就将那两个孩子分别放在两片扁舟上。让他们随流而去。” “那,他们还活着?” “我不知道。这就是让我这些年来不断钻研医术的原因。因为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是否活着,不知道他们是否治愈了。若是他们活着,岁数应该比你更大些。我只希望再见到他们的时候,我有办法能够治好他们。” 梵尘瑾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前辈……”她握住了前辈的手。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幸运的。 她逃亡的一路上被那么多人所拯救。 “以后我就做您的孩子吧?” 阿巫慈蔼的看着她。在阿巫的心中,梵尘瑾早就是像自己孩子一样的晚辈了。 吃饱了茶,正抬头看向自己滑下来的斜坡时,两人同时被传来的狼嚎声吓了一跳。 “前辈,您带了武器了吧?” 阿巫看看她,再看看自己。 其实有没有武器她们两人的结局不会有什么差别。 “还是先灭了火……小音……你别动……” 阿巫的呼吸绷紧了起来。 梵尘瑾的身后出现了一头灰褐色的野狼。 野狼的眸子是漂亮的绿色。 可是再漂亮的绿色也掩盖不去那一抹嗜血的凶残冷酷。 “前辈,您先跑……” “等等。” 阿巫蹲下身,以侧移的姿势慢慢的挪向了野狼。 那是一头母狼。 它受伤了。 它的侧腹的肠子哗哗的流了出来。 可是它很坚强,始终颤巍巍的硬撑着,不肯倒下。 阿巫前辈到底是医者仁心,拿出背包里的伤害开始帮它包扎。 野狼也是有灵性的,它明白了阿巫的意思,明白她并不是要伤害自己。 阿巫包扎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头母狼应该是刚生完孩子。 她们又取出些糕点,母狼勉强吃下一些。 在母狼的带领下,她们绕过了滑下来的斜坡,而从一条平坦的路上走回了大路。 可是它没有离开。 “前辈,它是不是还需要我们帮助啊?” 她们跟着它,找到了一窝小狼。 有六七只。 其中有两只的颜色非常不一样。 “这两只大一些的应该不是这头母狼所生。” “可它为什么还要照顾它们呢?” “大抵是天性吧……” 就在此刻从树丛间窜出一头狼王似的毛色雪白的巨大猛兽。 它眼底里冒着银色的光芒。 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冉冉升起。 它身上带着一把匕首,摇摇晃晃的。 狼王走到了那窝小崽身边,轰然倒了下去。 匕首插的很深,一看就是有武功底子的人伤的。 直接没入了狼骨的夹缝中。 不用力的拔,根本拔不出来。 梵尘瑾犹豫了。 用力拔的话,狼王感受到疼痛一定会挣扎,反而容易伤了她们俩。 她和阿巫前辈都没有与狼王一战之力。 “万物有灵,既然有缘让我们遇上了,不如试着救一救?” 梵尘瑾默默点了点头。 若是之前的沐凡音,恐怕早就手起刀落给这条狼一个痛快。 纵琴阁是杀人的师门,从来不是救人的地方。 纵琴阁对人最大的敬重就是让人死一个痛快。 对人如此,对动物更不会手下留情。 可是亲手救下一条生灵的感觉,确实很好。 阿巫前辈撕碎了些草药硬塞入了狼王的口中。 待它嚼着嚼着昏昏沉沉睡去以后,梵尘瑾猫准了角度,动作凌厉的猛然拔出。 狼王的身子抽出了几下后倒下不动了。 母狼围绕着自己的孩子,不仅小心翼翼的防备着梵尘瑾和阿巫两个人类,还要防备着狼王。 它们似乎并不是一伙的。 狼王清醒了以后梵尘瑾立刻握紧了匕首对着它。 她瞅准了它腹部的位置。 那个地方柔软,且最靠近心脏。 只要自己舍得被它咬上一口,就有把握刺进它的胸口。 这个时候她知道不能依靠阿巫前辈,阿巫前辈不是猎人。 而且阿巫前辈未必有自己那样下手狠戾。 阿巫却慢慢的压下了梵尘瑾手中的匕首。 白色狼王走进了母狼的崽窝。 叼出了两头长得有些不一样的小狼崽,然后放到了梵尘瑾和阿巫的面前。 “这是……?” 梵尘瑾压下身体,慢慢的靠近。 一直到手指触碰到其中一只狼崽,狼王始终没有发起进攻。 然后她将狼崽捞了起来。 “追——就在附近!” “不可能跑远的。匕首插在要害处,它自己挣脱不开的。” “这时候不是应该流血而亡了么?” “仔细检查脚下的血迹。” 是猎人?或者是那些想要谋皮的部落族人。 母狼叼着狼崽,焦急的一次次从窝里挪出来。 可是那些小狼崽并不懂事,它们自己又跌跌撞撞的爬回去了。 追猎的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梵尘瑾拉住了阿巫前辈的肩膀也准备离开了。 可是那头狼王依然紧紧的盯着她们俩,目光一瞬不瞬。 那一刻它眼底里的某种光截住了她。 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觉得自己可以读懂它的。 它眼底里溢满的是牺牲和绝望。 它只有死,它只有一死才可以换取活路。 “小音,你做什么?” 梵尘瑾一步步的走向狼王。 捡起了刚才自己触碰过的那只小狼。 狼王没有动。 一旁忙着运输自己狼崽的母狼低吟了一声,但是被狼王回头一瞪的气势压住了。 梵尘瑾将两只长得更像狼王孩子的小崽抱进了怀里,然后躲在了母狼狼窝的附近。 目光肃穆的看着狼王。 狼王原地挪动了几步。 然后它飞快的跑了起来。 一边跑一边嘶吼。 狼嚎声怒天而起。 充满了怒气与狂霸。 “听见了么?” “在那里!快追——快追——” 不知道它跑了多远,一直到完全没有了声音,梵尘瑾和阿巫才准备离开。 母狼不需要挪窝了。 至少暂时不需要挪窝了。 梵尘瑾试图将狼王的狼崽放回狼窝的时候居然看到了母狼在流泪。 它的眼角有晶莹的泪水。 但是它坚持的,固执的,将狼王的两个幼崽扔在了外面。 梵尘瑾放进去一次,母狼就扔出来一次。 “它为什么不肯收留这两个孩子了?” “因为它知道自己养不活了。”阿巫前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一丝无奈。 这是自然界最真实的结局。 母狼毕竟要照顾自己的孩子为先。 梵尘瑾瞬间生气起来。 那头狼王刚刚救了它们母子的命。 它独自引开了追猎的人,它用自己的性命护住了这一窝子。 “既然你的同类不肯收养你们,那我来收养吧。” 阿巫惊了一下,“小音啊,那是狼崽。狼崽并不好养。” “没关系。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是不是?” 在城里闲的瞎逛的和曜看见梵尘瑾和阿巫鬼鬼祟祟溜进城的时候眼珠一瞪。 “夫人!前辈!” “和大哥,你这大呼小叫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怎么出去的?你们出去小爷知道么?小爷发现夫人又不见了,会宰了那两尊门……” 和曜的眼眸在盯住她们一人怀里一只狼崽的时候愣住了。 “这是……” …… 司幻莲气势汹汹的回到了府里。 夫人又出去了? 夫人不仅出去了还带了两狼崽回来? 阿巫正在调制狼崽能够入口的食物。 梵尘瑾就抱着它们两蹲在炉子边守着。 香气弥漫起来。 两狼崽呜呜的叫个不行。 小爷猛地推开门就怔了怔。 梵尘瑾蹲在地上眼巴巴的瞅着阿巫前辈锅子里冒着热气的羊奶。 听到推门声,她默默的抬起头来,表情与她怀中的两只小狼崽一模一样。 干净而无辜。 “小爷?” “哪儿捡来的。” “浅草坡。”阿巫前辈回答道。 浅草坡与三界道一样都是无官地带。 那里也是北央西荒的交界处,植被初现,会生长一些罕见的草药。 “御狼部落,前辈应该知道的吧?”司幻莲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阿巫前辈。 阿巫前辈皱眉沉思了片刻,豁然想起了什么事。 “那个与众多部落都不合,始终都枯守一方的御狼族?” “御狼部落一直在西荒最荒芜的地方。听闻以吃死尸而活。” 这个传说阿巫也听说过,但是由于未曾见到过那个部落的族人,未尝就可以断定。 曾经西荒十三部落强盛时期,就连鬼面部落也不愿意招惹那支奇特独行的部落族人。 “最近御狼部落开始到西荒腹地活动了。”司幻莲也是才听和曜的回报。 梵尘瑾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的狼崽。 御狼部落听名字就是与狼有关了,可是,“我答应了狼王会替它照顾这两只小崽。” “狼王?!”司幻莲眼眸一瞪,“你们在外头还遇到狼王了?” 梵尘瑾看了阿巫一眼,阿巫默默的端起煮了一半的羊奶。 走了,走了,救不了你了。 阿巫前脚才踏出院子,身后就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梵尘瑾!” “是,小爷……” “你是真的不打算要命了是么?” “我……要啊。” “为什么出门连一个侍卫都不带。” “阿巫前辈出门采药的时候也从不带侍卫的。” 司幻莲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从今天开始,阿巫前辈就不必出城采药了。她要什么,让她直接跟和曜说。” “……小爷?” 第284章 诅咒的部落 司幻莲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从今天开始,阿巫前辈就不必出城采药了。她要什么,让她直接跟和曜说。” “……小爷?” …… 御狼部落的酋长是个高大的人。 事实上他长得要比许多人都高大。 看到他的时候连和曜都不由得鬓毛炸立。 可是梵尘瑾忽然看出了奇怪的地方。 他的手背上有斑点,那是奇怪的斑点。 见到被梵尘瑾私自抱回家的两只小狼崽,那个高大的酋长居然露出了温柔的表情。 那温柔的表情与他的长相并不相符,于是看起来尤其怪异。 他走向梵尘瑾想要观察小狼崽的时候却被和曜一步上前挡了个结实。 “和曜。”小爷沉声提醒了他,可是和曜依然没有后退。 确实如果光看脸的话,这个酋长看起来就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而且他始终都以本族自称,不知是傲慢不屑于与其他人交流还是他们部落的规矩。 据阿巫前辈回忆早期的御狼部落的确是与西荒狼群一起迁徙活动的。 狼群会分享自己的食物给部落里的孩子们,可以让孩子们更顽强的生活下去。 而其他的成年则必须自己狩猎。 并需要向狼王供奉一部分自己的食物。 这个传说至今没有人确定是真是假。 但小爷派去西荒打探的回来说的确在西荒腹地惊现了御狼部落的人。 他们身边围绕着深原狼。那种毛发密厚光亮,提醒十分硕大的狼族。 那些狼族与普通的野狼不同,它们更具有家族性,更有纪律性。 “他们看上了我的狼群。” 酋长的话十分简洁。 “他们猎杀我的狼。扒皮。” 他的话里出现了一丝沉痛。 但是奇特的是,并没有愤怒的情绪在。 “所以我必须找到白狼。” 梵尘瑾蓦然想起那头牺牲了自己以救下一窝小狼崽的白狼王。 “它是……它是……我的家人。” 酋长的语气变得艰难了起来。 小狼崽在梵尘瑾的怀里躺的十分的安逸。 可梵尘瑾还是把它们放在了地上。 两个小家伙滚了一圈,像是在非常不满的撒娇。 可是彻底清醒了以后,在空气里东嗅嗅西嗅嗅。 有点不情愿的但是十分坚定的迈着小步子走向了酋长的那边。 他身上有它们真正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种浅草香的味道。 “酋长,你们的族人,都是素食吧。” 梵尘瑾从和曜的身后探出身子,好让对方看清她的脸。 御狼酋长愣了片刻。 他显然并不愿意承认。 可是在梵尘瑾专注的目光下,他意识到她显然注意到了什么。 “素食?”和曜滑稽的睁大了眼眸看看酋长。 酋长点头了。 “我们的族人很少,都是患有一种奇特的病症。我们外貌比常人特别的高大。但是活动的时候特别不协调。因此我们的祖先选择了一处更加僻远的地方,但是植被茂盛的地方生活。” 梵尘瑾曾经在阿巫前辈的医书上看到过这样的病。 高大,身材魁梧,手脚等比延长。 但不意味着他们就更加具有侵略性。 “白狼群是原本就居住在那片草原上的,我们不想赶走它们,想要和平共处,所以我们就开始只食用草皮和果子。” 但是狼群不明白。 有那么一段日子,几乎每夜都要减少一到两个孩子。 慢慢的狼群发现孩子越来越少,而成年人又非常高大,于是他们开始帮助这些人养育孩子。 不让其他的野兽靠近他们。 人族狼族终于开始了和平共处。 “但是由于最近西荒部落强族开始了驱逐和猎杀。越来越多的西荒族人开始侵入我们的领地。他们发现了丰富的狼群,那些高贵的白狼群,开始追捕狼群,开始谋取狼皮。” 酋长的眼底里慢慢的闪烁着泪光。 阿巫前辈检查了御狼酋长和他带来的两个年轻人的身体。 他们确实患有先天性的疾病。 而且他们的寿命要比普通体型的人短促的多。 由于从小食用素食,他们的身体会带着一股浅草的气息。 于是在慌不择路逃避猎人追杀的白狼会错入了浅草茂密的地方。 白狼最终错认了梵尘瑾,以为她也是御狼族人,正是由于她身上浓烈的草药的气味。 她曾在草药池中泡了数不尽的日子。 草药的气味深入她的骨髓了。 酋长身后的年轻人分别抱起了那两头小狼崽,它们肆无忌惮的啃咬撒娇着。 似乎已经回到了家人身边的感觉。 酋长却突然面对司幻莲,沉默了一会儿,岿然单膝跪下了。 “酋长,您这是做什么!” 司幻莲与和曜去拉住他。 酋长的眼神中闪烁着一抹无奈。 “我老了。” 他的年纪并没有多老,但是在御狼部落那是已经到了必须死亡的年龄了。 “可是我的部落里还有许多年轻人,有孩子。” 司幻莲扭头与梵尘瑾对视一眼,这是……要托孤? 可是托付的人也不对啊。 哪有把自己族人托付给外人的。 “我听说过苍城城主司小爷的传说。” 司幻莲的表情瞬间复杂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传说了。 人好歹还活着呢。 “我们也想过,要离开自己的属地。可是在别的地方,我们可以生活的地方。我希望您可以收留他们。我的族人,他们都是善良的人!” 可是苍城已经不再接纳外人了。 司幻莲虽然答应了一旦御狼部落遇到危险,他愿意援助他们。 可这显然不是酋长真正要想的答复。 他希望能找到另外一片栖身之地。 酋长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苍城的全景。 那希冀的眼神蓦然的触到了梵尘瑾的心底。 那样的酋长让她无端的想到了一群人。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却听过他们无数的故事,延续着他们正在做的事情。 沐氏族人的先祖。 沐氏之人并非天生杀戮之人,也是由于被故土的其他族人驱赶后无路可去。 最后漂泊无倚。 星辰漫起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只黄橙橙的小奶狗,一蹦一蹦的走进院子里。 门槛太高了,它噗通一声就撞在了上面。 痛的啾啾啾生气大叫。 在看书的梵尘瑾和做捣草药的阿巫都被那声音引了出来。 “嘿?”阿巫擦了擦手上的药汁,将小奶狗抱了起来。 “哪儿来的小家伙。” 梵尘瑾却看向了院外。 她走过去推开了院子门,司幻莲果然站在那里,笑着看着她。 “看那两只小狼崽走的时候你着实舍不得。” “狼族都是领地动物,还是让它们回到自己的领地上才能更好的生长起来。” “而且那个部落族人都是素食者。倒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或许就是世人对他们的误解吧。” 小爷将身上的裘氅笼在了她的身上,“外头冷,我们里头去坐?” 白天的时候当酋长提出希望苍城可以照应御狼部落的族人时,司幻莲就看出梵尘瑾的表情微微动了动。 她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也不是通常意义上会心思柔软的人。 事实上在许多事上她要比自己更杀伐果断。 只要她觉得在理性上应该舍弃的,恐怕她会舍弃的比他这个大男子更果决。 所以那个微小的神情拿住了他。 她是怎么了?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由得忧心起来。 过于的时候他很少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总是习惯以自己的角度去判断去总结,可是一次次后差点失去之后他开始意识到,原来自己根本不了解她。 什么都不了解。 现在他想试着去了解她。 她与普通人是不同的。 她与英花蝉也是不同的。 她是被命运直接推到了他的身边,事实上他并没有给她多少的选择。 他很想问她,小音,如果你有所选择,你会选择我么? 阿巫前辈正对小爷说着什么话,但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梵尘瑾不由得回头过来推了推他的胳臂,“小爷?” “怎么了。” “阿巫前辈跟您告辞呢。” “哦好。” 阿巫前辈微微笑了一下走出了院子。 司幻莲的神情有些怪异。 梵尘瑾仔细看了他一会儿。 “小爷,您有心事。” 没料到的是小爷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院子里没有人,可她还是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 司幻莲侧身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暖气立刻扑面而来。 她的房里总是过分的温暖。 平常人进去大概要换一身凉薄的衣衫的。 但她就算在那屋子里还是必须裹得严严实实。 小奶狗扑棱扑棱的也钻进的温暖的屋子里。 小爷瞥了它一眼,“倒是会挑地方。” “那是动物的本性啊,寻找更舒适的地方。” “可是有些人却喜欢往严酷的地方躲。” 梵尘瑾听明白他说的是御狼部落的人。 “小爷为何送我只狗。” “长的甚是可爱。” 梵尘瑾心底叹了口气,怎的是真将她当废人养着了。 “小爷心里也放不下那个部落吧。” 司幻莲将她在床上放下,安置好,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会儿连梵尘瑾也要捂出汗来了。 “可是我帮不了他们。” 在羽翎部落的时候,他试图帮助许多的部落。 为他们提供庇护,让他们自立自强。 可是西荒的强盛部落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那是与北央完全不同的。 西荒人天性好逸恶劳,因此强盛的部落想的永远是怎么掠夺别人,而不是怎么帮助别人,保护别人。 司幻莲的目光是刚毅的。 与少年时候的清澈冰冷不同,他现在是有温度,但那层温度是被磨砺出来。 就像火苗,被压抑在石窑中。 它虽然在燃烧着,却并不尽心。 他应该是要大展拳脚的人。 梵尘瑾在心中默默的低喃着。 他不该困守于一座城池。 他属于更大的天下。 梵尘瑾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轻轻的伏向小爷的肩膀。 “小爷,我们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小爷还记得三界道的旧城么。” “记得,如今依旧一片废墟。” “那是因为苍城的守军没有办法驻守那里。” 司幻莲蓦然警惕的看向了她。 她又要作什么? 她又准备要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会不会又要吧把她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小音。”他一手罩上了她的眼睛,语气温柔而慵懒,“你不需要在考虑那些。所有的事情交给我来考虑。不是说好了你就做一个废人。” “是的小爷,我要做一个废人。” 可是那样我于你无益,而你也并不快乐。 小爷将她按在自己胸膛,一手继续遮着她的眼睛,迫使她休息。 “你不需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不需要了。已经够了……” …… 梵尘瑾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 院子里噗噗噗有小动物掘土的声音。 她推开了窗户的一角探出头去看,是那只小奶狗。 “醒了?”阿巫前辈在院子里研磨着昨日还未磨完的草药。 梵尘瑾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阿巫前辈。 她是个医者,她也是她的部落的医者。 她明明可以去救治更多的人,却为了照顾她而被困在这里。 虽然偶尔也会在苍城出诊。 但苍城所有的人都知道阿巫是司小爷钦定的大夫,普通的人并不一定能够请到她。 这远非阿巫前辈的初衷。 “醒了。小爷走了?” “嗯。好像去军营了,和曜一大早赶来。” 中午的时候梵尘瑾喝完药正准备午睡,军营的人匆匆忙忙找了过来,请阿巫前辈过去。 问了半天也没说清楚是何人受了什么伤。 梵尘瑾不放心,披上厚重的裘氅也跟着阿巫前辈一道去了。 见到受伤的人梵尘瑾与阿巫前辈都倒抽了一口气。 那正是前日离开不久的御狼族的两个年轻人。 他们不知是经过何等的鏖战,身上脸上伤的血肉模糊。 他们的腿上插着半截弓箭,弓箭被切断的时候,箭矢上甚至有倒刺。 “这是用来狩猎的弓箭?”梵尘瑾捡起了那半截弓箭。 身边的小侍卫讷讷的也说不出什么来。 “小爷跟和曜将军呢?” “他们去救其他人了。” “救其他人?!什么人。” “御狼部落的其他人。” 听到他们这样说梵尘瑾这才松了口气,不是苍城的其他人。 受伤的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胸口有个包。 那个包还一鼓一鼓的。 阿巫前辈拿窄小的匕首刺啦一划。 那用动物皮制成的包里探出两颗小脑袋。 龇牙咧嘴的,发出虚张声势的咆哮声。 “小心!”阿巫身后的小侍卫们吓到了。 “没事。”梵尘瑾扬了扬手,她伸出手指去戳了一下,就是那两只小狼崽。 在阿巫前辈的积极救治下,其中一个年轻清醒了过来。 但是另外一个却已经不行了。 年轻的御狼族人叹了口气,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悲伤,却显得格外的落寞。 他的话要比他们的酋长多许多,而且说话也更流利些。 他说那是由于年轻的缘故。 随着岁数一点点长上去,他说话也会变得不那么利索。 “我们的疾病导致了我们的寿命很短,而且不太能够作战。于是狼群成了我们最好的天然屏障。在遇到野兽袭击的时候,以及误入我们领地的其他部落族人。因为外族人受到了狼群的攻击,最后都被分食了,因此西荒才会有关于我们吃人的谣言。” 阿巫与梵尘瑾对视一眼,果然有关西荒的流言十之九十都是不靠谱的。 “这是我们部落的族规,狼群保护我们,我们也要保护狼群的幼崽。保护它们可以在我们的领地长久的生育下去。因为那里原本就是属于狼群的领地。” “你们怎么会受伤的?” 那个年轻人试图挠了挠自己的伤口,被阿巫前辈一把抓住了,“别抓。” “我们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正在狩猎的外部落族人。我们试图去打烂他们的陷阱,可是他们像追捕猎物一样的追捕我们。酋长带着我们拼命的逃跑。” 那个年轻人望了一眼前方,虽然他的眼前只有一堵墙,可是他的视线似乎能够穿透墙壁,可以看到更遥远的地方。 可以看到那些令他们受伤的陷阱,以及在他们领地上越来越猖獗的外族人。 他们猎杀狼群,甚至猎杀御狼部落的族人。 “已经……瞒不下去……” 他的话说的很是突兀,梵尘瑾花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明白过来。 她怔怔的看着年轻人。 “这么多年,你们从未离开过自己的领地?” “是,我们从小就被禁止离开自己的领地,离开狼群的保护。试图离开的年轻人甚至会被驱逐。”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我们要保护自己,要让其他部落的人误以为我们不好欺负,不容易对付。一旦他们明白过来,知道我们其实并非高大不可战胜,我们只是有着先天的疾病,我们甚至无法快速的奔跑……我们……” “治不好么?”阿巫前辈依然不肯死心的问道。 年轻人看着阿巫前辈,慢慢的似乎明白了她的身份,“前辈,您是巫医。可是任何天地下的大夫都不可能治愈我们的疾病。我们是受到西荒诅咒的部落。” 第285章 酋长的忍耐 那并不是被诅咒的部落。 而是一条河流。 那是一条红色的河流。 司幻莲与和曜赶到那里的时候还是晚了。 御狼部落的酋长被人残害。 他的尸首被人分割,头部已经不见了。 或许是杀害了酋长的人第一次猎杀御狼部落的族人,想要取信于人。 和曜提出想要提醒其他的御狼族人,但是司幻莲阻止了。 御狼部落很少与外部落的人交流。 和曜茫然闯入他们的领地会引起误会。 而更可怕的是若是他们接受了和曜善意的提醒,会让保护他们的狼群分不清敌我。 “我们先去看看那两个活着的人,如果他们还能够回去报信是最好的。” 和曜却一点不乐观,“伤的那么重恐怕活不了的。” “你可以不信他们,但是要相信阿巫前辈的医术。” 和曜这才点了点头。是啊,阿巫前辈救过他,那个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死定了呢。 年轻人很细致的绘制了领地附近的地势。 那是西荒之中远离腹地的僻远之地。 西荒大部分地势是平原没错可也有许多神秘的高山。 他们所在的地方就在一座高山的背后,临近一条宽阔的河流。 那条河流据说已经有很长的岁月了。 但是除了他们部落的族人却没有其他的部落去汲取这条河流的水源。 阿巫前辈想起来有西荒族人称这条河流为天神的眼泪。 “它是红色的。” 梵尘瑾从小除了熟读梵彦笙迫使她研读的兵书外还钻研过不少的地域古书。 因为梵彦笙坚信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天时地利是可遇不可求的。 “它一直是红色的么?” 年轻人仔细回忆了片刻,“从我有记忆开始,它就是红色的。” 梵尘瑾看着阿巫前辈,是什么东西可以这样长年累月的影响了整条河流的水源? 司幻莲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梵尘瑾一动不动的匍匐在一面偌大的地势图上面。 那是新绘不久的。 墨香才残留在上面。 “这是什么?”他走到她的身边,身上的寒气让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他连忙后退了好几步,把外袍脱下留在了门外,然后自己坐到暖炉面前烘烤了许久,才敢慢慢接近她。 “地势图。波比画的那副太小了,不是很清楚。” “波比?” “那个御狼部落年轻人的名字。” “哦?原来他们是有名字。” “除了酋长。他们的酋长被要求心无旁骛,因此连自己的名字也摒弃了。他们坚信只有心中无我的人才能成为一个好的酋长。” “狼群意识?” “似乎是的。” “你想干什么?”司幻莲试图将梵尘瑾从图册上捞起来。 由于手绘的非常大,她只能将它铺开在地面上。 即使底下铺了一层皮毯,可是他依然是怕她凉着。 “我已经让和曜送那个活下来的年轻人回去了。他会提醒他们的族人,注意防范其他部落的侵袭。” “可是他们并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司幻莲定定的看着她。 “小音,那是没有办法的事。苍城,不可能容纳下所有的人。” “所以我们需要旧城!” 这是司幻莲头一次见到如此倔强的梵尘瑾。 她的眼眸里有光。 转瞬即逝。 他却想抓住她。 “小音,说下去……” “说下去?” “你要旧城。还有呢?” 不,他误会了! 梵尘瑾开始摇头,并不是她要旧城啊。 她要旧城做什么?去种田么。 “我没有要旧城啊,我的意思是……” 他缓缓的走近她,坐在她的面前,将她从毯子上提起来,让在自己膝盖上。 “没关系,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为你夺来。” 梵尘瑾骇住了。 她没有料到小爷会真的打回旧城去。 旧城中驻扎着几个不务正业的西荒部落。 在苍城军的雷霆攻势之下,不战而逃。 在苍城军眼里小爷是这是出了口恶气。 只是没有人能猜到司小爷夺取旧城的目的只是因为梵尘瑾简单的一句,她要旧城。 可是就算攻下了三界道,西荒的部落军依然会来骚扰。 和曜自告奋勇,“我可以守在三界道!” 司幻莲斜眼看着他。 “所以我司幻莲手下第一西荒将领,就只守着这个道口?” 司幻莲下令五千莲生军成为了旧城的守军。 带领守军的则是和曜曾经举荐过的西荒将领绛昀。 “从此以后,三界道就是我苍城的势力范围。凡骚扰我苍城属地的,虽远必诛。” “小爷——” “小爷——” “小爷——” 军中瞬息气势大盛,尤其是西荒来的将领和士兵。 三界道一直是个难以防御的地势,但是司幻莲敢于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他不会再做退让。 苍城军会为自己的每一寸属地而战,会为每一个试图投靠苍城的百姓而战。 无论你是来自哪里。 只要你入了苍城,入了苍城属地,苍城军就必定会保你。 那些无处可去的西荒弱族又纷纷迁徙了回来。 这一次连天启族的族人也主动都迁入了旧城。 令和曜高兴的是,原本五千的守军眨眼间就增长为了六千人。 那多出来的千余人都是西荒的族人。 虽然留守旧城的守军本来也都是西荒战士。 但是新迁入的西荒族人意识到不能永远依赖苍城、依赖司小爷的保护,他们也应该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和曜为首的一干西荒将领开始频繁的往来于苍城和旧城之间。 他们在训练新兵。 “小爷,你信我!不出半年我一定亲手给你养出一队旧城军来。到时候旧城就不再需要苍城的保护,他们可以反过来保护苍城,保护苍筑关!” 但愿如此吧。 …… 可是随着三界道的复荣。 问题马上就彰显出来。 他们需要更多的粮食。 他们需要更自由的通道。 但是三界道一直处于多国交界不顾之地,除了自古以来就有的匪盗,还有各处经过的军队。 西荒的部落很快就不满了起来。 他们路过三界道的时候居然不能肆意进出城了。 大批散养的战马入了三界道的道口,就被旧城的军民占为己有,并且不再肯归还。 甚至许多西荒部落中被当做奴隶般驱使,鞭打,凌虐的妇女纷纷逃入了旧城。 而西荒的部落却无法把她们抢回去了? 这是西荒部落最无法容忍的事情。 西荒族人或许没有那么容易进入苍城,因为看守苍城入口的将士毕竟都是北央人。 而且苍城有着严格的出入禁令。 但是旧城不同。旧城就是为了容纳更多的西荒族人才存在的。 在经历了无数次的交锋,而散漫的部落军队被旧城驻军打退之后,西荒的强盛部落酋长们愤怒了。 他们再次聚集到了一起。 他们找来了羽翎部落的酋长英策熊。 英策熊原本以为只是惯常的酋长之间的聚会。 大家吃吃喝喝,聊聊天就能解决属地分布问题。 羽翎部落的属地已经开始缩小了。 虽然英傲隼对此非常的不满意,但对一直以来都处于弱势地位的英策熊来说似乎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他还有一个最大的希望就是英无名。 自从英花蝉这个爱徒香消玉殒之后英无名似乎颓败了很多。 他大概意识到自己远大的布局完全跟不上现实的残忍。 他将身边的弟子都遣散了,独自开始游历各国。 或许等他游历归来会拥有完全不同的眼界。 而英策熊相信的是,等待英无名回来以后,羽翎部落一定能够唤起再一次的浪潮。 就像上一次的扩张,完全就是因为长女英花蝉联姻所致。 如今北央动乱不断,或许下一次他应该考虑的是与其他部落,甚至与东桑国联姻。 英策熊也一直是很爱惜羽毛之人,他务实严谨而保守。 他深深的知道自己家族的血脉并没有骁勇善战这一部分。 因此对于司幻莲曾经亲自督战过的铁骑军他爱惜的不得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出动的。 如今饲养着铁骑军,就像饲养着牛羊战马。 为此羽翎部落召集了一批前哨军队,就是与其他强大部落一起虚张声势的。 他绝对不会让铁骑军出去送死的。 但是这一次几大部落却瞅准了他的铁骑军。 “英酋长,你看到你那前女婿对三界道所做的事情了么?!” 英策熊打哈哈。 “他不仅占据了旧城,甚至派了守军。他这是准备要拓展北央的领地呢?” 英策熊顺势的骂了几句。 他对司幻莲早已因爱生恨。 但他依然很理智,并没有产生得不到的必毁掉他的念头。 准确的说来,就算长女刚刚逝去在苍城的那段日子,他也始终警惕着,不要让自己被悲伤与仇恨冲昏了头脑。 虽然几大部落都声称一旦羽翎与苍城开战,必定会战在羽翎的一边,共同攻打苍城。 对此英策熊深表怀疑。 几大部落酋长声称要攻打旧城的时候,英策熊虽然面上应和的很紧,但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回头与英傲隼一合计,都觉得不能与旧城守军开战。 若是在前些日子,自己攻打司幻莲的军队还能名正言顺。 那现在就完全是为了贪图旧城的地势。 “我们得找一个借口,退军。” 西荒众部落之中彼此之间各种牵连,而可以做到独善其身的,其一是鬼面,其二就是惊雷。 英策熊父子思前想后,与鬼面之间渊源太深。 而惊雷曾经是与羽翎联合过的。 英傲隼到底是年纪到了,有了担当。 “父亲无需多说,孩儿自当亲自出往,与惊雷酋长……与惊雷的镜王把酒商谈。” “鬼择弥荼此人狡猾善战。傲隼,你去可千万当心。” “孩儿明白。” “如果提到司幻莲的时候,你要记住我们的立场。” “他是我们羽翎部落的仇人!” “没错!” 镜王弥荼面前是没有人能够坐着的。 英傲隼不得不像其他部落战士一样负手而立。 他站了一会儿有些局促,又觉得自己受到了轻慢和侮辱。 自己怎么说也堂堂一个部落的世子,而且羽翎今非昔比,在西荒之中早就站稳了脚跟。 如果不是司幻莲那臭小子恩将仇报,弃羽翎于不顾。 又害死了天赋郡主英花蝉,说不定羽翎已经掌控雷电,统一了整个西荒之地。 就没有他镜王弥荼什么活了。 弥荼在面具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遍英傲隼。 并非镜王目空一切看不起羽翎族人。 而是羽翎之中多乃平庸怯懦之辈。 这些人若生活在南国,说不定还是附庸风雅之士。 可在穷兵黩武的西荒之地,他们就像鹰狼眼中的猎物。 “羽翎世子所来何事?” 是来谈联合的。 但是一方坐着,一方站着。 坐着的一方趾高气扬,到底心里有些怵。 曾经鬼面强盛的时候,英傲隼也是怕鬼面骑兵的。 尤其是百鬼夜骑,听说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而眼前这个显然就是曾经的百鬼夜骑军主帅。 英傲隼稳了稳心神,默念几遍,今非昔比今非昔比。 尤其是他也见识过了司幻莲与镜王弥荼之间的几次鏖战。 鬼面战神也不过如此嘛。 若非司幻莲手中无强将,无勇兵。镜王弥荼未必会讨着便宜。 “你在心里打量我?” “没、没有的事!” “你觉得我打不过司幻莲?” “不、不可能的!” “可我看你的眼神,分明就是质疑我。” 英傲隼吓得连连摇头,若不是还顾及自己羽翎长世子的地位,恐怕就要跪下的。 现在羽翎部落也有骑兵,虽然铁骑军与司幻莲在的时候相比人数锐减了一半。 但强将手下无弱兵,那依然是羽翎部落中最悍勇的骑兵。 “在世子的心中,你们羽翎部落的铁骑军战力如何?” 所向披靡! 那当然只敢在心底想想,“不敢与惊雷部落的相比。” “既然如此,羽翎酋长为何如此爱惜羽毛?” 英傲隼愣了一愣。 “想要与我惊雷结盟,也未尝不可。” 英傲隼的窃喜劲还没过去,就听到镜王弥荼阴森涩冷的声音继续说着,“以你羽翎单枪匹马之力,拿下旧城。惊雷便是羽翎盟友。日后共同进退。” 啊?! 英傲隼汗水蹭蹭蹭的往下落。 “世子意下如何?” “容、容我回去与酋长商议。” “我记得你们部落有个不知天师?” “是,是。” “此人现在何处?” “天师他……出游了。” 镜王弥荼呲了一声,直接挥了挥手。 跟赶苍蝇似的径直把英傲隼赶走了。 …… 国轮已经开始牙牙学语。 但是在他的言语里边却永远没有阿爹和阿娘。 因为他根本没有父母。 他只会叫酋长姥爷,和大舅伯。 英傲隼很不喜欢这个孩子。 虽然是英花蝉唯一留下的骨肉,却是与她没有丝毫血缘的。 当英花蝉决定带着这个孩子一同去苍城的时候,英傲隼觉得自己的妹妹大抵是疯了。 可是英策熊始终很惯着她。 英策熊不仅惯着这个女儿,更几乎是迷信这个女儿。 曾经不知天师预言过,若是羽翎部落之中有人能够一飞冲天,定然是这个女孩儿。 但是女孩儿的宿命都过于单薄。 她的一生中或许会遇到劫难。 不想那个劫难就是司幻莲。 英策熊又把那个孩子抱了出来。 每次见到那个孩子,酋长父子两人都要心底痛一痛的。 谁能够不痛呢? 孩子是个乖巧的孩子,甚至隐藏着几分狡黠。 他知道大舅伯并不喜欢自己,甚至轻视自己,但是酋长姥爷待自己还不错。 于是攀附在酋长姥爷的腿上。 “你带着这个孩子去吧。” 英傲隼憋了憋。 当初说要为女儿报仇的就是自己的父亲。 那个时候差点没拦住。 至于这个孩子要回来是干什么的,他根本不明白。 可也算是大妹留给部落的最后那么点念想。 这两年就是靠着那么点念想让他能够笑对这个孩子。 “父亲!” “希望那个人还有点良心。我一个好好的闺女断送在他的手上。我整个部落差点断送在他手上。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讨回一点回报么?” 英傲隼觉得父亲简直丧心病狂了。 他居然准备用一个根本不是司小爷亲生的孩子,去跟他换取旧城?? 若是司幻莲真答应了,英傲隼可能不会觉得是他们疯了。 可能觉得是自己疯了。 整个世界都对自己不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看待父亲。可是我们部落的军队不能锐减下去。你以为父亲不明白么?但现在的羽翎与以前不同了。以前我们还可以中立,我们还可以靠走商为生。但现在已经不能了。” “可那孩子……他根本不是啊!” “只希望那家伙还能念一点旧情吧。” 英傲隼想说就算念点旧情,那也是大妹刚刚逝去的时候。 可那个时候你却非要攻打人家。 好在自己悬崖勒马,退兵及时。 “傲隼啊,你真的当做父亲是一个不知羞耻的人么?” “父亲当然不是。” “等你当了酋长你就会明白了。有的时候羞耻不是最可怕的,无能为力才是最可怕的。” 第286章 交易 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司幻莲一瞬间被劫住了。 那个孩子与他毫无关系。 他的心里和孩子的舅舅英傲隼一样清楚。 可是在面对着这个孩子的时候。 他的脑海中想起的是一个熟悉的画面。 他被送去皇城的时候,要比他大一些。 自己的家就在自己的身后,自己却没有办法转身直接向家的方向跑去。 当侍卫将孩子带走后司幻莲的脸上立刻恢复了肃杀的冷漠。 “英傲隼,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英傲隼此刻也羞恼不堪。 那句话显然很难说出口。 可是英策熊在他出发之前已经对他灌输了那样的思想。 耻辱并不可怕。 真正可怕的是,面对着困境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那样的绝望会将人逼到自尽的边缘。 生和死,不过一念之间。 “他是你的孩子。” 司幻莲立刻咆哮起来,“不!他不是。” 他一肘挥了过去。 英傲隼瞬间整个人被挡的向后倒下。 司幻莲虎口抵住他的咽喉处。 双方都没有真正的用劲。 但是彼此间的眼神却已经交换了不止一次。 “司幻莲,所有人都看到了。阿蝉带着这个孩子入城的。无论你认是不认,只要我们说他是你的孩子,他就是你的孩子。” 小爷此刻已经出离愤怒了。 他甚至考虑着从哪里下手更容易扒烂这个人的脸。 “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你们为何要如此待他。” “是他自己命不好,被我妹妹选中了。” 英傲隼仰面躺着,司幻莲膝盖压在他的手臂上,手掌抵住他的咽喉。 他是司小爷,他是从北央一个一无所有的除籍小王爷一路走到今日苍城城主,司南王地位的司小爷。 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能让英傲隼命陨当场。 羽翎部落甚至不具备为他们的长世子报仇的军力。 对司幻莲来说不过就是多背上一句骂名。 生存于世只要足够强悍,千古骂名又如何。 照样可以活到寿终正寝。 可是这一刻,英傲隼却在士气上赢了。 他从来没有过此刻这般豪迈的勇气。 他没有想到自己原来也可以做到。 他在气势上压住了司小爷! 因为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值得牵挂,值得珍惜,值得在乎的东西。 可是司幻莲还有。 司幻莲心底里有所执念。 他有着割舍不掉,无法放下的东西。 这一刻英傲隼和司幻莲心底同样清楚。 英傲隼赢了,司幻莲输了。 司幻莲猛地站了起来。 英傲隼却依旧躺在原地,如释重负的大笑了起来。 笑的太放肆,甚至被自己的唾液呛到了。 “咳咳咳……” 他一边侧转身一边抚着自己的胸口坐了起来。 他坐在地上,仰视着司幻莲。 “恭喜你,苍城城主司小爷,你拥有了一个现成的儿子!” 如果眼神可以再锋利一些,恐怕英傲隼就要被千刀万剐了。 …… 司幻莲看着那个孩子。 梵尘瑾也在看着那个孩子。 “他们说,用这个孩子换一座旧城?” “嗯。” 梵尘瑾蓦然错愕的看向他。 司幻莲立刻摇起头来,“小音,他不是我的儿子!” 梵尘瑾原本倒是还没有这个心思,被他一说瞬间尴尬了起来,脸颊也微微的泛红了。 “小爷,若他真是你的儿子,你会用一座城池去换他么?” 司幻莲没有懂她的问题。 “他不是我的儿子。我,确实与英花蝉有过夫妻之实。却只有那一次。且他绝对不是我的儿子。” “不。我的意思是,若他是。若他是……是……”那句话好难出口!“若他是你我的孩子……你是否……” “我愿意。” “你愿意用一座城池去换他?” “只要是你的。” 梵尘瑾无言的仰起了头。 “可他不是!” 她笑了一下,“无关乎他是不是。只要你愿意。” 梵尘瑾向那孩子招了招手。 “过来。” 孩子纯洁无瑕的看着他们俩。 目光中有一丝畏惧。 孩子本能的感知力是十分强大的。 他可以感受到,眼前的两个人与他平日里接触到的大人都不同。 他们温和,但那层温和只是流于表面的。 只是他们愿意表现出来的时候才出现的。 他们是可怕的。 司幻莲不耐烦起来,他起身猛地一抓将孩子直接抓到了她的面前放下。 孩子张开嘴准备要大哭。 可是梵尘瑾瞬间目光凌厉了起来。 她挑起了眉毛瞪着他。 他没有哭出来。 他已经不是襁褓中的婴孩了。 已经学会怎么去看大人的脸色了。 从小没有父母造就了他后天的敏锐。 他要比同龄的孩子更懂得看周围大人的脸色。 无论是刚才抓自己的大人,还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虚弱的大人,他们都不是容易被掌控的大人。 他需要更加小心翼翼。 “这孩子……怪怪的。” “他很聪明。”梵尘瑾若无其事的说着。 不可否认英花蝉是个很有远见和眼见的女子。 她挑选的孩子也是出类拔萃的。 哪怕被她挑中的时候,他可能才刚刚诞生于世不久。 “小爷,我们留下这个孩子吧。” “我不要。” 梵尘瑾有一丝诧异。 他回答的过于决绝了。 那个回答就好像已经在他心底里过滤过成千上万遍了。 他不是没有仔细思考过,而是思考了太多次。 而每次的答案都是相同的。 他不会用一个咋呼人的孩子来换取他的一座城池。 “小爷,我们可以让羽翎部落同意,只允许部落部落的守军入城。而不许其他部落的军队驻扎在城里。” “那没有分别。” 都意味着他退让了。 “小爷,我们都在羽翎部落生活过。无论酋长还是大世子,他们都不是残忍的人。他们不会真正伤害那些离开了西荒的族人。” “不,不是的。” 他目光试探的看着梵尘瑾。 那意味着他示弱了! 这才是最关键的。 他确实有愧于羽翎部落,但并不能示弱。 她忽然欺身上去,抓住了他的手。 “那个时候,你信我的对不对?” “啊?” “我没有害死英花蝉。” “我知道,我知道……” “不。你信我的是不是?” 她坚持着要一个答案。 “是。” “那就把城池给他们。” “不行!” 一瞬间好像陷入了僵局。 英国轮左看看右看看,觉得现在是时候了。 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两人同时被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 司幻莲本能想要一刀挥出去。 可是摸了一下才想起来回府的时候佩刀已经卸下来了…… 两人都没有为人父母的经验,手忙脚乱的看着孩子。 如果说司幻莲的第一反应是一刀劈过去,那梵尘瑾心里想的就是捂住他的口鼻。 直到咽气。 阿巫前辈匆忙敲门进来。 看着两人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她抱起了那个孩子。 被抱起来的一瞬间,孩子就不哭了。 假的!梵尘瑾看向司幻莲的时候同时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结论。 “好聪明的孩子!”阿巫前辈不由得衷心地赞叹了一句。“他一定是听到了你们的争执,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哭了起来。” 是这样?司幻莲看向梵尘瑾。于是两人又是一顿面面相觑。 …… 英傲隼听到司幻莲终于答应的时候,整个人杵在原地许久。 他心底里没有一丝的喜悦。 也没有一丝的不负众望。 那种心情是说不出来。 他怔怔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前妹夫。 突然替大妹觉得很心痛。 他是个很好的人,他是个大智,大度,心怀天下的人。 可惜就是没有看到她。 如果她没有死,他们以后会不会真的有一个孩子? 英傲隼很想回去骂骂她。 为什么就不能再煎熬几年,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熬几年。 或许年轻的时候是痛苦,或许是难以承受的羞辱。 可是就像父亲所说的,人到了头,羞辱算什么? “旧城可以归属你们羽翎。但只有你们羽翎。其他任何的部落但凡让我发现他们试图奴役旧城的族人,就是与我苍城准备开战。” “我明白。” “我会留一千守军在城中。” “那不行。” “你!” “司小爷,兵家常识,不需要我再提醒小爷的吧。” “英傲隼,当时你们把那孩子带回去,就是为了今天?” “不。将孩子带回去,是想让父亲在阿蝉的身上留一个念想。你也知道的,父亲从小最器重的就是阿蝉。若她不是个女子,若她不是身患残疾……她也不至遭到你的遗弃,是吧。” 司幻莲断然没有想到英傲隼的最后一句话会指向自己。 他隐约的感觉到英傲隼有些不同了。 不再是那个诸事皆好的大世子了。 他与英破狼毕竟是不同的,他身上没有凶狠的戾气。 可是他身上沉淀下了一层破釜沉舟的绝然。 那种绝然的气息更加的阴狠恐怖。 “司小爷,羽翎部落一直是支平和的部落。我们为许多无家可归的部落族人提供庇护。我们不是好战的部落。我们不奴役他人。但,我们也要为自己的生存求得希望。” 英傲隼对那孩子虽然是没有血脉之情的。 但多少也残存着一缕寄养的亲情。 他要求最后再看一眼那个孩子。 英国轮正坐在小椅子上玩着阿巫拿给他的一根老山参。 时不时的塞进嘴里咬两口。 老山参的胡须已经被他啃的差不多完了。 英傲隼走近他的时候,英国轮讷讷的抬起头看他,嘴唇随之蠕动了几下。 听清楚的时候听到的是,“酋长姥爷……姥爷……姥爷……” 英傲隼到底不是心硬如铁的人,眼眶一下子热了。 可是当他想要去抱起那个孩子的时候,孩子居然侧身闪开了。 他直接跑向了阿巫前辈的方向。 扑到了阿巫前辈的裙摆上。 在那上门蹭了蹭他的小脸。 英傲隼看着瞬间惊呆了。 “大世子您方向的回去吧。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会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阿巫的声音空灵而温和,仿佛能抚平世间一切的悲凉。 英傲隼微微颔首道谢,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苍城。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大妹没有选错那个孩子。 可是她自己却不够聪明啊。 又或者是,她太聪明了,看的太远了。 她已经看到了真正令人绝望的那一部分。 …… 羽翎部落不费一兵一卒就占据了旧城?! 连镜王弥荼都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他带着亲信赶到旧城的时候,确实看到了苍城的守军全体撤出了旧城。 羽翎部落的铁骑军进了城。 “司幻莲在搞什么鬼。” “似乎是一场交换。” “交换?羽翎部落手上能有什么是司幻莲所要的。” “这……属下就不知了。” 弥荼一鞭子狠狠的抽打下去。 该死的!现在自己就要被迫与羽翎部落结盟了。 他本还准备第一个就把羽翎部落分食吞之呢。 “送信到东桑逍遥国师府,告诉他旧城现在驻守的是羽翎部落了。” “镜王,您要把旧城拱手送给东桑国?” 弥荼狠狠瞪了手下一眼,“难道你要我违背诺言,与羽翎开战么。”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 弥荼遥遥的望着苍城方向的时候,司幻莲同样在苍城城楼上望着远处出神。 旧城中的苍城军都回来了。 所有人回来的时候都垂头丧气的。 虽然驻军原本就都是西荒人,他们也了解羽翎部落。 但小爷平白无故将旧城送人的举动让人不由得联想起羽翎郡主过世的时候。 有些流言一旦在人心中生出,就再也灭之不去了。 和曜下了死令,谁敢对此多谈论一句就是军法处置。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 司小爷用一座城池换回自己儿子的谣言还是在城中不可遏制的传播了起来。 而恰好司小爷的府中的确就是多了那么一个孩童。 那孩童的岁数也不像是夫人所生的。 有人便开始猜忌起来,现在的城主夫人体虚异常,恐怕是不能生育了。 而小爷与夫人感情笃厚,看来是要以羽翎郡主所出继承大统了。 “混账!谁传的话,给抓出来,一个个吊在城楼上,示众!” 一干近卫各个跟在小爷身后大气不敢出。 谁都知道小爷有死穴,就是府中的这位夫人。 还记得夫人胞弟所守的霖城被西荒部落围攻的时候,小爷不驱千里赶去相助。 小爷入驻苍城以后素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除非别人欺到家门口来了,否则他绝少主动出兵招惹。 可是为了这位夫人,也不惜重兵与之了。 谁这么不开眼,说什么不好,说夫人不能有后? 那不是咒小爷断子绝孙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皇城中的百里大人来了。 司幻莲也没有想到百里明月会再次造访。 上次朝臣与司幻莲和亲的事情没有谈成,百里明月也觉得脸上无光。 但这一次他又不得不亲自前来。 这位司小爷与北央朝廷的渊源非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一个不慎冷了小爷的心,北央的大军就完了。 百里明月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东雁门的。 两人的交情并非一朝一夕,自然免了一番客套。 “阿莲呐!” 司幻莲不由得笑了出来,可是有求于我。 百里明月的笑容就寡淡了许多。 “看来阿莲近来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还要多谢百里大人在朝中多多维护。至今还没有人来我这筑南关找麻烦的。” “是啊。” 百里明月应的顺口自然,丝毫没有一点的犹豫。 “东雁门出什么事了?” “东雁门的城楼塌了。” “塌了又如何?” 连宫廷都要塌了,谁还管他一座城楼塌不塌的。 “驻守东雁门的央军,公孙拓,入皇城了。央军在城外守着。人在朝上坐着。” “要钱?” 百里明月自然而然点了点头。 司幻莲也开诚布公,“要钱没有。要兵我也打不过他。” “你是根本不愿意去打他吧!” 司幻莲摊开了手,“上次谢家的军队来的时候我就吓得瑟瑟发抖。你以为我还会去招惹央军?” “别以为我在皇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与谢大将军的恩怨早结清了。他还在军中帮你说好话呢。” “为了他,我差点送了一名大将。” “那个叫和曜的西荒人吧。” 司幻莲不置可否的看着他。 “还有一个办法。” 司幻莲摇了摇头。 他太了解百里明月了,所谓的还有一个办法,其实才是百里明月真正想要采用的办法。 “苍筑关是北央第一大关。明月啊,我替你守得不容易。” “阿莲,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北央亡了。我是说真的亡了。你在这乱世之中,又能一片孤舟撑多久呢?一年?十年?还是对你来说,已经不在乎将来只有眼前了?” 司幻莲顿了一顿。 百里明月是不同了,他的目光中开始闪现出曾经百里老太师眼眸中才拥有的睿智与疏离。 那是将自己抽离了人世以后才拥有的豁达。 “阿莲,我知道你有办法的。阿莲,你帮帮我?” 第287章 认清主子 “听说今日小爷在护栏亭枯坐了半日未动。” 梵尘瑾正在整理自己不看的书籍,打算运送到南陵去。 梵箬篱独自一人运作着刚刚起步的南陵国,总是令她忧心忡忡的。 对于阿篱来说,那担子未免重了一些。 原本他是不需如此早就负上这座担子的。 是因为她的忧虑,她的忧心。 令他过早的承担了那份早晚会属于他的责任。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想,梵尘瑾会怀疑自己。 到底是真的为了阿篱好,还是她以为的为了阿篱好。 其实真正畏惧父亲的,畏惧到厌恶父亲的人,也许只是她自己。 听到阿巫前辈蓦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沉默了许久去意会阿巫前辈的心思。 “前辈是说,我该去看望小爷?” “难道不应该么。” 梵尘瑾低下了头来。 她与司幻莲之间是有过君子约法的。 虽然包裹着十分温暖贴心的言辞。 他说她不需要她的费心。 不需要她的劳力。 不需要她在为他身先士卒。 也不需要她为他出生入死。 可是仔细想一想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不再对她讲述苍城内外的政务。 不再告诉她军营里起了怎样的流言。 不再与她探讨先祖史上的旷世之战。 不再与她谈天说史,一坐就能一整天。 他们彼此之间更多的是说一些体恤的话。 今日累不累。 今日见了什么人。 今日天气是否寒凉。 是时候该换一身新的裘氅了。 那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坠入这些琐碎的话题? 是普通的人家。 是家长里短。 可是无论梵尘瑾还是司幻莲他们都不是普通的人。 他们是一出生就带着使命的。 就背负着父母的寄托的。 有时候她想问一问小爷,是否真的足够了? 是否对于西荒没有执念了。 是否真的愿意偏安一隅了。 但是有什么东西阻住了她。 她害怕他生气,害怕他警惕。 更害怕他审视的目光。 她不再是可以躺在他怀中的一无所有的孤女。 她是梵尘瑾。 南陵国的公主。 复国南陵的是她的生父。 如今的南陵帝王是她唯一的同胞亲弟弟。 她可以向所有的人发誓,自己愿意效忠北央,愿意臣服于小爷。 可她割舍不掉的是那份血脉。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个疑问。 若是有一日,南陵与北央开战了。 若是梵箬篱与司幻莲开战了。 她要何去何从。 就算别人没有询问,她心里也会忍不住的自问。 “小音。” 阿巫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她满目苍凉的站定了。 衣摆微微的发出焦灼的味道。 “啊!”她跳开了一步,用脚轻轻踩着外袍的尾摆。 并没有火星子。 因为阿巫已经把燃着的暖炉挪开了。 “你又在沉思些什么?” “没什么。小事罢了。” 现在对她来说,什么都是小事。 她已经没有那个力量,再去图谋大事了。 “你该去看看小爷。” “我去他说些什么呢?” “无需多言。” 无需多言? 她将信将疑的去了。 护栏亭在苍城的西南角。 风霜独立。 天色渐晚,北央的天色暗的很快。 一入夜就寒霜浓重。 梵尘瑾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她想尽快的见到小爷,也想尽快的走过这条寒冷的小路。 蓝蝶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出现的时候悄无声息,如鬼魅般。 梵尘瑾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 可是看见她出现的时候,还是刻意装出早有预料的神情。 多年前在与非门的时候沐汝璜对她说过。 不要以为恃强凌弱是卑鄙之人的特性。 那是全天下人的特性。 每个人一旦强大了,就会本能的欺凌弱者。 是什么阻碍了那些强者的脚步? 是出于沦落为弱者的恐惧,而不是一份人言所谓的善心。 善良存在么?善良存在的。 在不经意间流露。 是无所事事时的调剂。 蓝蝶是天性中的纵琴阁人。 有一种人,天生不畏生死,天生非强不为。 沐香珺是那样的人,但那并非一定血脉传承。 因此沐流光就不是那样的。 沐汝璜说,他为纵琴阁挑选幼童的时候,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 给一个饥饿的孩子吃饱,然后在孩子的面前放一只残疾的幼兔。 当那个孩子单独与幼兔待在一起的时候。 会出现几种不一样的回应。 第一种是抱起它,给予它爱和关护。那是平常的孩子。 抱起它,仔细的观察它,找出它受伤单独原因残疾的原因,那是天生的敏锐者。 这样的孩子会在掌琴阁有所习承。 不抱它,也不碰它。但一旦周围发生任何异相,首先会去查看那只幼兔。 给予它提供必要的保护。这是守琴阁需要的门徒。 而死死的盯着幼兔。慢慢的靠近它,以措手不及的速度扭断它的脖子。 然后再也不看一眼的丢在一边,那就是纵琴阁的门徒。 蓝蝶,就属于最后一种。 她会彻底放弃注视你,只有在你完全失去了气息了以后。 只要是活物,对她来说就是威胁。 “我不知道你入城了。” 苍城之中有琴门。梵尘瑾记得不错的话,蓝蝶依然还是琴门的人。 “我在西荒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那把古琴。” 梵尘瑾看着眼前的少女,竟然生出了一丝熟悉。 她眼神之中天生的毫无情感的光泽,很像一个人,沐隐娘。 但是沐隐娘并非真的毫无感情。 她与谡壬冉之间或许起于一场权势调动。 但是从沐隐娘对于独子的爱护庇护之情,梵尘瑾相信她是有感情的。 那是非常深厚的,掩藏的,无法较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深情。 因为在她从来的成长中,那都是必须被割除的。 “蓝蝶,听我说,那把琴没有那么重要。” “你不在乎那把琴?那是与非门最后的古器。” “我知道。我不在乎。” “那是因为你再也无法修炼任何与非门的秘术之功了?” 梵尘瑾咬了咬唇,“是。” “但我可以。”她的眼眸中闪烁着一道坚定的光。 “你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 梵尘瑾倒抽了一口气,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会从蓝蝶这个少女口中听到对父亲如此的评价。 “他将南陵国复国了。那个早就已经凋零的南国。” “但与非门已经不可能了。” “你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与非门。” 蓝蝶的话可以说一针见血。 可以说带着年少轻狂的负气。 “我属于与非门,我生长在与非门。那里有我的姐妹,有我的兄弟。” 那里就像一个……家。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一闪即逝,蓝蝶将它抹掉了。 那是不应该的。 不应该有个家。 那是不对的。 兄弟姐妹是值得的,在生死存亡之际,他们能拯救你。 但是家不会。 家是一个虚妄的东西。 一个无形的东西。 所有世人都将它视作无比的重要。 那是因为他们懦弱、无用。 蓝蝶坚信自己并不需要。 “蓝蝶,如果你想留在城里……” 从蓝蝶的眼神中,梵尘瑾看出自己彻底误解了她的意思。 “你要什么?” “我要阿巫。” 梵尘瑾倒抽了一口气。 “我不是要她的命。”蓝蝶若无其事的解释着自己。 “阿巫前辈虽然是沐氏族裔,但她那一族已经远离族人很久了。” 蓝蝶忽然轻轻的嘴角一撇。 “我去过北央的很多地方,找到了每一个你们沐氏幸存下来的每一族后裔。他们所有人存在 的理由,就是为了掩饰那把古琴的存在。” “那或许是你根本没有好好了解过沐氏一族!” 蓝蝶根本不在乎她说了什么。 “只有阿巫的那一族离开了北央。生活在部落纷杂的西荒。一开始我并不明白。后来我一路追寻着古琴的下落,直到了西荒。” “蓝蝶那把古琴是与非门的一个传说。” “它就在阿巫的手上。”蓝蝶的语气和神情斩钉截铁,“与非门被逍鹰派整门倾灭了以后,从守琴阁出发了十二个人。十二个人,十二个方向。最后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那只是守琴阁主在最后的时机想要通知与非门在各地的分阁而已。” “不。他将古琴移交给了古琴最后的守护人。天启部落的长老,阿巫。” 梵尘瑾看着这个孩子,想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应该已经找那把琴很久了。 并不是信口开河来套她的话,而是真真实实的确定了古琴就在阿巫的手中。 之所以她今天在这里等着梵尘瑾,而没有直接向阿巫前辈下手。 梵尘瑾只能猜测她是出于对与非门最后的一丝敬重。 蓝蝶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梵尘瑾没有后退。 在她面前,后退是没有用的。 蓝蝶杀人,不会心慈手软,不会迟疑。 如果她认定了你要死,你就必须死。 但是梵尘瑾相信她并没有要自己死。 “古琴是与非门的东西,即使在阿巫前辈手中,也与你无关。” “我知道那个孩子的秘密。” 梵尘瑾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翳。 若是在从前,或许直接就一巴掌拍死她了。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约好。 “我答应你保守秘密。甚至将来,我可以保护那个孩子。请你把琴给我。” 她们在路边站的时间太久了。 一对巡守的士兵从路边走过,他们正要去护栏亭交替。 忽然就看到路边站着的两个女子。 风雪在她们的脸上拍打,两人却像雕刻似的纹丝不动。 走近来以后士兵才认出了梵尘瑾。 那是城主夫人,音夫人。 “您……怎么……”士兵看了一眼蓝蝶。 蓝蝶眼中的寒气要比空气中的寒气更甚。 “夫人,外头风雪大,我们送您回去吧?” 梵尘瑾是想要走了。 她冻得脚趾都要掉了。 本来就没有打算在这里滞留那么久。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护栏亭的方向。 希望小爷已经回去了吧。 可才走了半步,蓝蝶就挺身拦在了她的面前。 “你干什么?哪家的小姑娘,怎么敢阻了我们夫人的路?” 士兵的语气有些冲,有些盛气凌人。 那是因为蓝蝶身上还穿着西荒的部落服饰。 而这几个士兵恰好都是北央人。 蓝蝶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 “别碰她!” 一个士兵气愤不过,自己堂堂苍城守军,保护着地方上每一个百姓。 这个丫头片子居然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可是梵尘瑾的话还是慢了。 士兵将手刚刚触及蓝蝶的肩膀。 就看到蓝蝶身影在风雪中迅速的漂移了一下。 没人看清楚她到底动了没有。 “啊啊啊啊——” 士兵跪在地上,一边想要去抓起自己被砍落的手,一边又不敢去抓那只断手。 蹭蹭蹭。 瞬间一个个士兵都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充满戒备的紧盯着纹丝不动的蓝蝶。 “何方妖女!” 蓝蝶的目光依然一瞬不瞬的看着梵尘瑾。 眼神中的语义再清晰不过,你知道的,我可以轻易的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所有的人。 “小音?”司幻莲带着一队人马从山道上走了下来。 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梵尘瑾心底松落了片刻。 但又立即紧张了起来。 这一次她眼神没有那么坚定了,有些动摇的注视着对面的少女。 如果……她用小爷的命相要挟呢? 司幻莲认出了蓝蝶,有一丝错愕。 他也看到了地上被斩手的士兵,瞬间表情凌厉了起来。 他是琴门的现任门主,但他从来没有管过琴门的事。 “为什么砍了他的手?” “没经过我的允许,谁让他碰我。” “这是我的城,没我的允许,谁容你入城的。” 蓝蝶的表情惊讶了片刻。 她看看梵尘瑾,再看看司幻莲。 默默的点了一点头。 “拿下。” 蓝蝶脚步一滞。 她没想到司幻莲会不让她走。 士兵一个个前赴后继,却都不是蓝蝶的对手。 司幻莲抽出了手中长剑。 “小爷?!” “你让开,一边等着我。” 司幻莲喝退了其他的人,独自迎难而上。 蓝蝶是纵琴的杀手,她用的是杀招,招招致命。 但是司幻莲是战场的人,战场杀气四面八方。 只要有一刻的分神都死于不明不白。 两人胶着住了。 蓝蝶攻不下司幻莲,对她来说就是危险的。 她就像一头猎豹。 巨大的杀气和爆发通常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内力。 即使她拥有纵琴阁教导的极好的杀人技巧。 她毕竟还年轻,内力并不陈厚。 而司幻莲却与她相反。 常年累月的征战,日夜的凝思,令他已巍如坚石。 不可攻破。 眼看自己落于颓势,依照纵琴阁的门规,她必须立刻撤离。 可是当她想走的时候,士兵们又围拢过来,阻住了她每一个撤走的方向。 “司小爷,你是门主。你最好别阻碍我!” “就因为我是门主,我才需要管管你。现在门派的规矩已经落到如此松散的地步?可以让你随意的来我苍城杀人了?” 司幻莲长鞘一抽,蓝蝶额前火辣辣的疼。 她坚持不住,豁然倒在了地上。 几个士兵正准备去收押她。 “慢着!”梵尘瑾再次出言制止道。 先前那几个被蓝蝶所上的北央士兵心里已经十分恼怒了。 这个城主夫人处处阻拦士兵靠近这个姑娘。 难不成是她什么亲戚。 城中有些人是知道这位城主夫人来历的。 都说是前世妖女,后世祸根。 但无奈司小爷用手心捧着。 全心全意宠着。 不利于她的话半句都不许传出来。 否则那尊门神和曜是绝对不会放过一个的。 士兵故意装作没听到,大步就走过去要抓起地上的蓝蝶。 蓝蝶微闭的眼眸掠动。 再耐心一些。 待他再靠近我半步…… “退下!”司幻莲低喝道,“没听夫人喊你们慢着么?” 士兵懦懦的不敢再发声。 梵尘瑾慢慢的走向她,在离开四五步的距离就停了下来。 “把你袖子里的匕首拿出来。” 纹丝不动。 “否则小爷现在就砍了你的手。” 吭哧。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飞了出来。 “还有你发丝里的银针。” “噗!” “还有你腰上的软鞭。” 蓝蝶也不躺了,地上怪冷的。 她站起身,揉了揉还有些发红的额角。 然后一样一样的将暗器扔了出来。 地上堆了满满的一堆。 “哦……”所有的士兵叹为观止。 梵尘瑾却并没有去看那些兵器,凡是能够被纵琴阁门徒扔掉的暗器都不是真正保命的暗器。 她开始走动起来,围绕着蓝蝶的周围。 要确保她身上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暗器。 唯一的方法就是扒光了她。 可她是个姑娘家,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梵尘瑾虽然冷漠,却没有残忍至此。 梵尘瑾没有这么做却并不代表司幻莲也不会这样做。 在明白了梵尘瑾所担心的原因后。 司幻莲深吸一口气。 他再次抽出了剑鞘。 走到蓝蝶面前的时候,她瞬间就明白了。 “小爷?不……不……小爷!不……” 呲。一剑。 再一剑。 她衣衫滑落下来。 蓝蝶眼眶中含泪,却不遮不挡,不避不闪。 双眸通红的瞪着他。 只剩最后一件亵衣的时候,她身体开始颤抖了。 目光慢慢的移向了梵尘瑾。 她知道这个时候司幻莲是铁了心了。 能够求的人只有梵尘瑾了。 “小爷?”梵尘瑾走到司幻莲身旁,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家……” 司幻莲将长剑一扔,置于雪地之上。 “把她绑回去。五花大绑。” “是,小爷!” 第288章 自知之明 梵尘瑾想去关押蓝蝶的囚牢看她。 可是守卫不让她进去,司幻莲只好来找和曜。 和曜瞅了瞅,“我说夫人啊,你就别管那姑娘了。那姑娘下手可狠着。” 梵尘瑾却摇了摇头,“怎么说她以前都是与非门的人。” 被送进与非门的孩子,梵尘瑾是明白的,都是走投无路,否则哪个父母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做这杀人的行当。 和曜却显得不怎么高兴。 梵尘瑾撇了头讨好的笑了起来,“和大哥是怎么了?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 和曜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了。 小爷准备帮百里明月了。 在梵尘瑾听来这不是什么坏事。 小爷本就是北央的人,无论过去与北央皇朝的过节有多么大。 如今朝代更替,央帝都轮换了好几个了,不必再与朝廷水火相当。 何况百里明月素来与小爷就是故交。 司幻莲被困皇城的时候百里明月也多方维护,并不因为他的身份敏感而刻意疏远他。 百里明月的为人梵尘瑾都是看在眼里的。 尤其是她奉央帝之令去刺杀百里道远。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搁在任何人上都是要她九死一生的。 但百里明月的豁然让她深有感触,也心生愧疚。 “小爷帮百里明月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和曜一听这话就冷脸了。 “夫人,怎么连你也这样说!” 如今对北央来说最却的就是银子。 偏偏小爷运气好,在陇南关的时候巧遇了一手天下的太白星居大爷。 居大爷虽然金盆洗手了,但家境底子还殷实着。 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将那些家底全数奉送给了小爷。 小爷用这些钱是大可以开荒拓土,招兵买马,打造兵器的。 “去送了北央朝廷,算什么个门道!”和曜一提起来就满腹牢骚。 梵尘瑾看了看他,“你替我照顾着里头的姑娘。我与小爷说一说。” 和曜瞬间觉得有了希望。 别人不清楚,他是最了解的,小爷一素最听梵尘瑾的话了。 只要梵尘瑾反对,小爷一定不会把钱借给朝廷了。 但是这次事情却似乎有些不一样。 梵尘瑾一对司幻莲说了这事,司幻莲的脸色就变了。 “谁与你说的?” 梵尘瑾也没有料到小爷竟会这般挑剔。 沉思了一会儿,想来能够与她说的也就那么几个,早晚也会推到和曜头上。 “是和大哥。” “他有什么不满,不能来跟我直接说?还需要通过你。” 听这口气,梵尘瑾就知道小爷误会了什么。 “小爷,和大哥也并非不满。只是希望小爷多三思而已。” 司幻莲冷笑一声,“那原本是笔横财,是机遇巧合天赐良机。我至今还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分置它。百里明月与我交情多年,何况当年我去取银尘树孢的时候他还有意相助。这钱也不是苍城的,也不是百姓的,而是一位老前辈赠与我司幻莲一人的。怎么的,我自己处置自己的钱财就不对了?倒是我的一分一厘都必须用在这苍城身上?” “小爷,和曜也并非说不答应。只是……” “是什么让他自己来跟我说!”他面向梵尘瑾,目光灼灼,“小音,我与你说过,今后我已能够护你周全。不必你再机关算尽巧力而为。为何你总不肯听我的。” 他是不止一次说过,但说的语气却从未有今日这般庄重。 梵尘瑾愣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多做解释。 这个时候解释什么恐怕小爷也不会听的,还不如退一步,让两人之间都冷静下来。 梵尘瑾回到自己庭院的时候脸色就有些落寞。 阿巫前辈在前院里晒药草,见了她郁郁的模样不由得开解起来。 “小音这是怎么了?” “没事。刚从小爷那儿回来呢。有些累了。” “与小爷吵架了?” 这倒是稀罕事了。在阿巫看来,梵尘瑾与司幻莲两人简直如出一辙。 无论在想法上,行事风格上。 小爷能想着的,梵尘瑾也一定能想着。 小爷如何作的目的,梵尘瑾心里也必定一清二楚。 就算两人有一些的分歧,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这倒是难得见两人意见不合,且表现在脸上。 梵尘瑾摇头表示没有。 阿巫擦了擦手,拉住了她。 “小音呐,有些事我也知道不该由我说。可我毕竟是长辈,而且你从小寄养在小爷府里,身边也没有一个好好的与你主事的人。” “阿巫前辈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小爷他虽是人中龙凤,与你也是心意相通。可是他毕竟是个男子。如今又是独当一面的城主。小音你有没有想过,对小爷已经不能再是以前的态度。” 梵尘瑾的心中瞬间被触动了一下。 阿巫继续道,“你或许觉得我说的不对。但那也没有关系。我只希望,作为一名长辈只希望你能好好静下来想一想。你那么聪慧,一定能想明白的。” 那一刻,梵尘瑾承认感觉有些委屈起来,“我没有旁的心思。我也没有要计量什么。我只是希望他能与我说一说,就像以前一样不行么。” 阿巫没再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梵尘瑾。 梵尘瑾眼眶有些热,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转身就跑回自己房间了。 坐在书桌前的时候,她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当那个念头起来的时候,是根本压不下去的。 司幻莲已经不愿意相信她了。 他口口声声的让她信任他。 他会护着她。 但是却一次次的将她从他的事务中推开。 仿佛她需要做的,能够做的,只是笼中的那只鸟儿。 只需要被好好的保护起来,却什么都不能做了。 如果小爷问她,她也会赞成帮百里明月一把。 百里明月是真正值得结交的盟友。 是一个朋友。 可是小爷却什么话都没有机会给她说完。 甚至将一腔怒火转嫁到和曜的身上。 再之后的几天梵尘瑾再去找和曜的时候,发现和曜开始避开她走了。 甚至找到和曜的将府中,得到的回复也总是不见人。 而一转眼却看见和曜从后面独自溜了出来。 梵尘瑾便不再去了,她不想为难任何人。 那天司幻莲派人来找她过去。 见到营帐里摆着暖炉,看来是早就有了准备了。 “小爷找我?” “听说你一直去囚牢探望蓝蝶。” 梵尘瑾去过几次,却并非一直去,因为守卫根本不让她进去。 “我只是想去看看……” “你认为我会虐待她?” 她吃惊道,“当然不会了。小爷为何这么说?” 司幻莲站起身走到她背后,将挂在一边的长袍围拢在她身上。 可是虽然身体上是暖和的,不知为何心底里却愈发的冰凉起来。 “既然我不会虐待她。她是琴门的人,我是琴门的门主。我教训我自己的人,小音为何如此不放心?” “我没有不放心。只是她一个姑娘家,身在牢狱多有不便。” “难道我不知道她是姑娘家?会故意怠慢了她。” 梵尘瑾有些接不下去。 这就是当一个人故意与你过不去的时候,无论你说什么都是错的。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豁的站了起来,身上刚刚披上的长袍飘落下来,坠在地上。 司幻莲退后两步,看着她。 “既然小爷不高兴我去囚牢看蓝蝶,我不去就是了。” “你生气了?” “我没有。我只是不明白而已。”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小爷为何不能像从前一样信我。” 司幻莲眼眸瞬间眯紧了。 “是。我过去是瞒了小爷一些事情。可是我从来没有做过对小爷不利的事情。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对得起在天的师父,对得起二夫人的嘱托。有许多的不得已,是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的。我是南陵国的人,我是南陵摄政王的女儿,我母亲才是沐氏一族的嫡系传人……” 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心酸。 母亲离开的时候她才多大,被父亲遗弃的时候她才多大,筑南王府被焚烧的那年,她才多大…… 之后的每一天,每一步,她都竭尽全力,声嘶力竭。 走的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多少次的九死一生,她甚至每一天闭上眼睛之前都对自己说,或许……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 若是没有明天,若是见不到第二天的朝阳了,不要难过,不要伤感。 至少她在乎的人,她暗自发誓要守护的人一个个都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对她就知足了。 被释魂琴反噬的时候,她内心有多害怕,多恐惧。 每一次她都以为自己再也活不了了。 可是苍天没有放弃她。 她不是一个贪得无厌不知感恩的人,可是……为什么最后换取的却是心爱的人的疏远,漠视,猜疑。 那一颗晶莹剔透的眼泪滑落下来的时候,重重的砸在了司幻莲的心头。 他木然的看着她,有一丝的疑惑,有一丝懊悔,有一丝的忐忑。 他做了什么?他这是做了什么? 他到底要做什么。 明明答应了自己会保护她,守护她,不会再让她为难,难过……可是,好像做的有哪里不对呢。 “小音,以后……你什么都不要管了好不好?” 她倔强起来,“我可以不管。我可以做个废人。但是我想听你说,我想听你心里怎么想的……”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我会说与你听。可是你别再用这些事去为难自己。以后啊,无论北央的事,还是西荒的事,南陵的事,你都不要再全力以赴了。” 梵尘瑾看向司幻莲,目光中梨花带雨,显得格外的柔软而无助。 这一刻司幻莲心里充满了恐惑。 百里明月来苍城的时候告诉了他一个消息,消息是沐涯泊传递来的。 东桑国的帝王对于自己国的国师帮助南陵国复国的事情十分的不满。 准备出兵讨伐南陵,迫使南陵国成为东桑的附属国。 以南陵国目前的兵力是足以抵挡东桑的。 沐涯泊的建议是趁东桑发兵之前,北央率先向南陵提供援兵。 而令南陵成为北央的附属。 但是北央朝廷手上并没有可长途作战的军队。 如果将唯一几支听命朝廷的央军派遣出去,很有可能皇城会遭到其他驻地央军的围攻。 百里明月想到了司幻莲。 南陵国的公主是司幻莲的夫人。 国主是司幻莲的小舅子。 其实司幻莲可以趁此将南陵国拿下,名义上成为北央的附属,可是朝廷并不会真的向南陵国施加税负。 “那时候,阿莲呐,整个南陵国就是你的附属国了。”百里明月当时就是如此说的。 司幻莲不可能完全不心动。 一旦有了附属国,他就可以囤养更多的兵马,扩大领土。 到时候不仅三界道,连西荒边境也将划入苍城的范围。 他会决定这个时候向百里明月与北央朝廷施以援手也有一部分考虑是为了缓和与朝廷之间的关系。 在他出兵收复南陵,并抵御东桑的时候,苍城势必空虚,若朝廷这个时候派大军入侵苍城,那他就没有回归的属地了。 因此他需要百里明月的一个保证,绝对不会将他置于进退维谷的地步。 这一切他最想与之探讨的人,就是梵尘瑾。 可是梵尘瑾才为了保护梵箬篱而逼死她亲生父亲,梵箬篱才继承南陵国不久,就迫使他交出南陵国的主国权。 他担心梵尘瑾无法接受。 他最不想的就是让她为难。 可是她却不明白,她始终都不明白…… …… 司幻莲追来的时候院子里只有阿巫前辈在收草药。 “小音呢?” “睡下了。” 阿巫回答的很敷衍。 司幻莲脚步顿了一顿。 原本是直接走向她的内房的。 又忽然折了回来。 “阿巫前辈?” “唉。”阿巫也停下了手上的活,疑惑的看向小爷。 “阿巫前辈莫不是在怪我吧。” “小爷这话是从何说起?” 阿巫前辈照顾梵尘瑾有些日子了。 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就情同母女。 虽然阿巫会忍不住心底里偏袒梵尘瑾,但她是个有分寸的人,不该管的事是绝对不管。 “小音真的睡下了?” 他这么一说阿巫立刻就明白过来。 小爷是当她在敷衍他呢。 不过听着也的确像是敷衍。 但有些事情,不能尽说,也不能完全不说。 “小爷,我阿巫到了这把年纪也不想参合在无端的纷争中。” 她的年纪在表面上还真是看不透彻,不过永不参与纷争却是他们天启一族与世无争的习惯。 “可我是巫医,小音的命是我亲手一次一次又一次救回来的。” 说到这里司幻莲立刻面露恭谨之色。 “小音的命是怎么救回来的,恐怕没人比小爷您更清楚了。她的一身内力是怎么废尽的,小爷您也与我一样清楚。她的身体……虽然现在看起来还能抵着,那是她毕竟还年轻,再过些年再经历些什么,恐怕就……” “前辈教训的是,我明白。” “你们年轻人之间,气头上容易说出彼此伤害的话。那都不碍事,但也请小爷千万注重着她的身体,再气病了,我阿巫就算是神仙恐怕也救不回来了。” 阿巫的话令司幻莲心底一寒。 救不回来了? 这话出自阿巫口中就绝对不是凭空威胁的话了。 他手心微微的出汗,是他把小音气病了? 他说了什么呀?! “多谢阿巫前辈提醒!” “那孩子心事重,要强,又从小身边没个仗恃的人。纵然出身名门,可肩膀上负的也比旁人多了太多。若是有什么辜负小爷的,也请小爷另眼相待吧。” “阿巫前辈请放心。只要我司幻莲还在,就没有人能在我眼皮底下动小音一根发丝。” “小爷啊,老身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予愿。” “前辈请说!” “我有个晚辈被小爷关押在牢狱中。北央天寒,囚牢又格外的阴气重,那孩子是个女儿身……” “前辈所说的是否是蓝蝶。” “确是。” 司幻莲忽然笑了起来,“是小音让前辈来求情的?” “小音也来求过情?” “她提过。” “可小爷并没有应她,小爷没有放了那孩子吧。” 司幻莲瞬间觉得有些臊热。 有一种小孩子做了坏事,被大人发现的局促感。 “前辈要那孩子,我明儿就让人送过来。” 阿巫却连着摆手,“别送来了。那孩子戾气重,在这院子里我怕她伤着小音。” 司幻莲连连点头,“我囚着那孩子也是顾虑到此。她认得小音,半路截住了她。小音身边也没个人,我是担心放她走日后还回来找小音。” “那烦请小爷将她交给老身吧。老身保证她日后再不会找小音的麻烦。” “有劳前辈了!” 阿巫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小音这会儿也该被我们的说话声闹醒了。小爷不妨进去看看她?” “多谢前辈。” 第289章 坦言相待 司幻莲推门进去的时候,梵尘瑾醒着。 但她闭着眼睛没有睁开。 随即就听到司幻莲一声淡淡的叹息。 “我知道你是误会了。我永远不会不信你,小音。” 她依然没动。 “我不想让你再参与到苍城的琐事中,是真的不想你再操心了。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你再受伤。以前,是我没有用,是我不足以照顾你,保护你。但是现在我可以做到了,我希望……永远不会太晚,永远不会!” “那小爷是希望我是沐凡音,还是梵尘瑾?” 她依然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嘴唇却慢慢翕合,吐出一个个字来。 她不想看他的表情,不想看他的眼神,不想沉溺在其中。 这个疑惑纠缠了她很久。 自从知道她是梵彦笙的亲生女儿后,他却毅然而然还是喊她小音。 或许在他心中,她永远只能是那个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的孤女,沐凡音。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母亲赏赐的。 而不是梵尘瑾,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与生俱来的。 她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瞒着他一切,不肯告诉他自己真正的身份,是在害怕什么? “无论你是沐凡音还是梵尘瑾,有区别么?” 他的语气有些涩,有些坚硬,有一丝苦恼。 她要一个答案。所以故意没有搭理他。 她要一个答案,哪怕很艰难,她要一个答案。 “小音……”感受到她的沉默,他心底已经有一丝妥协了。 可是那长年累月的冰冷,长年累月的自持,长年累月的压抑不是那样容易打破的。 “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她从小是不会抵抗他的。 不会反驳。不会拒绝。 哪怕她在西荒的头一次,也是毫不在意她自己,而是没有一丝犹豫的由着他的。 司幻莲内心是感动的。 但是仅仅是感动依然无法突破心底的铜墙铁壁。 真正一无所有的人不是她,从来都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因为她的弱小,因为她的贫瘠,他吃定了她的付出与依赖。 纵使她成了与非门的大阁主,她可以取人首级于千军万马中。 可她依然是沐凡音,她的名字是他赐予的,她的姓氏是沿袭他母亲的。 他母亲是她的师父,是她的领路人。 可是终究一瞬息之间都变了。 她叫做梵尘瑾,她是沐氏一族真正的后裔,是释魂琴的正统血脉。 她是南陵国复国后的公主,她并非一无所有,她还有家人,还有需要归属的人。 终于她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无论做什么,他都失去了内心的那份高高在上的拥有感。 他从来不曾说过。 之前是没有时间去考虑,后来是一次次的看着她遍体鳞伤,他没有办法去计较她。 她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里带着血丝。 那一抹猩红刺痛了他。 阿巫前辈提醒的没错,她身体的羸弱也会唤起心底的软弱。 她以前是不哭的。 就算有眼泪也会往肚子里流,但是现在她却一次次的遏制不住。 司幻莲主动俯身上前拥住了她。 抱歉。抱歉我的小音,是我做的不够好,是我不够豁达与大度。 “小音,我不会介意你的身份和身世。无论你叫什么,你都是我真正在意的人。依然叫你小音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连阿巫前辈不还是喊你小音的么。如果你不喜欢,以后我就叫你小瑾?” “不要。” “为什么。” “那是父亲喊我的名字……” 司幻莲原本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最终还是无言的将她在怀里搂的更紧了些。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 只有真真实实的拥有,才是拥有。 梵尘瑾蜷缩起来,拢在他的怀里,仿佛回到了那一个风雪之夜。 但是她心底里不再畏惧,不再害怕了。 “小爷,我想收阿伦做养子。” “养子?” 她很郑重的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发丝在他手背拂动,带起一丝甘冽一丝药草的香气。 “那孩子很聪明,阿巫前辈也觉得那孩子很聪明。” 阿巫前辈说,她的身子骨太弱了,即使能够怀上孩子也未必能够保住孩子。 阿巫依然在尝试用各种方法增强她的体质。 但每到深夜她都在卧榻上翻滚抽搐,将所有白天服下去的汤药全数呕出之后。 她便知道自己再也不可恢复了。 可她什么都没有对阿巫前辈说。 她不忍心看到那个连岁月都不肯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的妇人因为她而愁眉不展。 “我好多了!”每天清晨等着阿巫前辈端来新的药汁,她总是笑盈盈的表达感激。 那是她应该做的。 哪怕心底明白自己已经无可救药。 却还可以留下一线希冀给身边在乎、关心自己的人。 她这一辈是不可能为小爷留下任何子嗣了。 当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并没有那么的伤心,而是有一些心疼。 她有些体会到英花蝉当年的绝望了。 不同的是,英花蝉是因为感受不到小爷的温度。 而她是因为看不到自己与小爷的未来。 但如果有人问她会后悔么? 不会的。 为什么要后悔呢。 一切都按照她希望的反向前进着。 一切都变得平稳而美好起来。 除了她自己的残破。 …… 英国轮被阿巫前辈牵着走到了梵尘瑾的面前。 他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夫人。 已经没有第一次见到她时候的畏惧了。 可是她眉眼间依然有一丝凌冽。 他虽然是个孩子,可是有着十分敏锐的感知力。 或许与他的身世有关,从小生活在无依无靠的环境中的孩子,会格外的敏感。 看到他脸上的神色,梵尘瑾会忍不住想到小爷小的时候。 也是幼小的年纪,也是被人送到了陌生的环境。 几乎要防范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样的环境或许会逼疯许多人。 但同样也可以历练一些人。 梵尘瑾静静看了一会儿这孩子。 他是局促的。从他浅短的呼吸声中就可以分辨出来,他紧张害怕着。 但是他可以熬过去的。 他始终面上很平静的垂首等待着。 “阿巫前辈,把他留在这儿吧。”梵尘瑾的声音平和,却不容置疑。 阿巫吸了口气,在孩子的手背上轻轻抚了抚才慢慢的离开了。 “走上前来,抬起头让我看看。” 英国轮走到了更近些的位置,谨慎的抬起了头,目光却始终垂着。 “你父母叫什么?” 那孩子怵了一会儿。 在羽翎部落的时候每个人都告诉他,他的母亲是英花蝉。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是羽翎郡主亲生的。 他从来不过问自己的父母,那与他无关。 他只需要讨好英策熊就好了。 英策熊会供他吃供他住,会派人教他骑马,教他武功。 “你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 “以后我就是你的义母。” 英国轮豁然抬起了头,那一刻他的眼神未加掩饰。 那是一丝惊诧,一丝愕然,还有一丝……排斥。 “你不愿意?” “我是……是……” 虽然英花蝉死的时候他还小,可是部落里关于长郡主死因的流言蜚语并不少。 都说苍城城主司小爷是个负心汉。 是个有本事的负心汉。 连酋长和大世子都没有为郡主报仇。 是因为打不过他。 “你想要活下去么?” 问一个孩子生死之择,是残酷的。 但他不是普通的孩子,他必不能做一个普通的孩子。 “我不论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就算你当羽翎郡主是你的母亲,你要为她报仇,那也是你日后的事情。但是今日你不拜我为母,恐怕你就没有活着的机会了。” 孩子眨了眨眼睛,很小声的呢喃了一句,“我还是个孩子……” 言外之意,你不能伤害一个孩子。 “哦?那又如何。” 当梵尘瑾摆出与非门大阁主的气势的时候,纵然一身内功废尽,一身肃杀之气依然尚存。 英国轮战栗了起来,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阿母……” “跪着。” 英国轮那一跪就是许久,许久。 司幻莲从外头回来,就发现阿巫前辈的几个弟子纷纷围拢在正堂门外探头探脑。 “小爷回来了。”有人轻轻提醒了一句,瞬间观望的弟子就作鸟兽散去。 “里头怎么了?”司幻莲抓住一个小弟子道。 “夫、夫人……收养子呢。” “哦。”是小国轮。 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无牙从屋檐飞掠而过。 无牙是琴门最嚣张的门徒了,简直目无门主。 他虽然是北央人,但是与和曜交情深,却不喜欢北央的大将。 所以司幻莲就把他分在了莲生军的西荒一派。 英国轮看见司小爷走来的时候居然眼眸中闪了一下。 司幻莲一愣,外头的天气格外的冷,虽然屋内燃着暖炉可还没有到让人满头大汗的地步。 但是小小的孩子满头满脸都是虚汗。 目光也微微涣散了。 “小音?” 梵尘瑾从长榻上站了起来,“我收养子不是那么轻易的。” 这本来就是随着她的性子,可见着那孩子一脸的狼狈,不由得心软了。 “惹的你不高兴了放他在外头就是了。” 梵尘瑾没有答话,而是袖袍一拂转身离去。 小国轮看向司幻莲的眼神中有一抹雾气。 委屈中带着一抹不高兴。 司幻莲跟着梵尘瑾离开了正堂。 “看着他。”梵尘瑾轻轻出言,却是对着房梁上的无牙的。 司幻莲瞬间有种被忽视的感觉。 他走出几步才一把拉过了梵尘瑾的胳臂。 “他还只是个孩子,何必如此为难他。” 梵尘瑾的脸上全是讶然。 “我以为小爷并不在乎他。” “我是不在乎,可是……” 可她是他的夫人啊。 那个孩子众所周知是英花蝉那时候带来苍城的孩子。 虽然与他无血脉之缘,但总不能眼看着仍由梵尘瑾欺凌他。 那时她说,英花蝉是自尽的。 他即使不明白理由,但毅然信她。 可落在旁人眼里,那情形就不对了。 “小爷觉得我欺负了那孩子?” “我怎么认为不重要。” “重要的是苍城的百姓会怎么看?” 司幻莲哑然。她总是明白的。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了。 心思通透如斯,任何多言都显得是对她的辱灭。 “可我不在乎旁人是怎么看的。” 她是可以不在乎,他却是要在乎的。 治兵夺天下,与治民定天下是不同的。 只要他骁勇善战,只要他用兵如神,整个军队的人都会听命于他。 但是百姓是不同的。 百姓会宁愿拥护一个懦弱苟且的君王,只要他们看到了君王恪守怜孝兢兢业业。 “我可以不在乎,小爷却不能不在乎?如果城主夫人是个心思歹毒,鞭挞小爷原配养子的恶毒妇人,就不行是不是。” 司幻莲扬起下颚笑了。哈! “小音啊,我跟你说什么都不必费力是真的。无论我想说什么,你都能想到。” “所以小爷还认为我是故意为难那孩子?” “是怕你闷了才将他留在你身边。可你这又是费心费力的要做什么?” “既然小爷被他留下了,就是他与苍城和小爷的缘分。小爷养我一个废人就足够了,何必还要多养几个呢。小爷公务繁忙无暇他顾,就由我这个闲散废人来帮小爷训养子嗣如何?” 最后那句话一说完,梵尘瑾瞬间咬住了自己下唇。 是过于心直口快了。 司幻莲看着她的表情也听着她那句话了。 “你要帮我训养子嗣?好啊。可光那孩子一个可不够的。何况他还是姓英的。” 梵尘瑾虽然腿脚功夫大不如前,但揣测人的心思却莫名更凌厉了。 一个闪身躲过了司幻莲的手臂,他捞了个空。 “纵琴阁的阁主到底是阁主呢,还是身手不凡?” “我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司幻莲掩住了嘴,笑容有些宠溺,“你这是认真与我置气的呢?就说了一次当我身边的废人,你就听进去了,真把自己当废人了?” “小爷要当我个废人,即使不是废人,我也只能以废人自居了。” “你……” 两人眼波流转间都不免有些失神。 多久了? 两人之间多久没有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了? 没有迫在眉睫的危险,没有生离死别的撕扯,这一份斗嘴都变得雅致了。 “小爷!”匆匆奔来的侍卫在司幻莲凌厉的一瞪之下左右为难进退不得。 梵尘瑾却若无其事拂了一拂。 “小爷还有事,那我就先回房了。” 她转身离去的一刹嘴角不由自主的一撇落在了司幻莲的眼底。 纵然可以笑得心无一物,可她依然是失落的。 他其实可以留住她一起听一听侍卫赶来禀报的到底何事。 但是心底里却有一丝丝的不安,若是他不愿意让她知晓的消息,再想瞒着她就难了。 小音……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非我不愿让你介入我的军务,只是……这是我选择的保护你的方法。 聪慧如你,到底是会明白的是不是? “说。” “劫走陇南关押银的那伙人找到了。” “可是西荒部落?” “是。是西荒古屯部落。” 司幻莲皱眉,“那是一支小部落。” “是否要立刻派人去追回来?” 司幻莲胶着了片刻,“让和曜去。” “和将军?可是这件事和将军从来没有参与过。” 那是因为和曜一直不赞同借银两给北央的朝廷。 可是现在从北央国土上劫走银子的是西荒的部落,对于西荒部落没有人比和曜更得心应手了。 “让和曜去。”小爷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侍卫匆匆的领命而去。 和曜原本还不知道司幻莲已经派人去取银子给百里明月送去了。 这一听不仅派人去送银子了,还在取回来的半路上遭人劫持了,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他立刻亲点了一百多人,都是莲生军中的西荒人,且都是他的心腹。 其中就有绛昀。 “和将军,古屯部落不是大部落。我们是直接去抓人还是?” 和曜扫了一圈几个心腹。 “这件事不着急。我们去西荒蹲守一阵再说。” “啊?可是小爷说立刻就办……” 和曜的眼神中闪过一片阴翳。 “都是给北央朝廷送去的银子,我们着急什么?该着急的人不是北央的央军么。也没见他们来人援助我们啊。” 那几个心腹都是西荒人,一听和曜的语气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只有绛昀紧紧皱了眉头。 和曜去了。和曜去了三个月还没有回来。 非但人没回来,银子也没有追回来。 司幻莲有点坐不住了。 找了个西荒的小将让他去追人。 可是追着追着,去的小将也不见人影了。 “和曜!”司幻莲咬牙切齿。 用人最怕就是把手下人养皮了。 这个时候无牙站在议事大帐门口晃来晃去。 “无牙,你做什么呢?” “小爷,要不我去找和大哥吧?” “你去?” “嗯啊。我也是和将军的心腹呢。” 第290章 南陵臣服 小爷最终还是叫她失望了。 全城兵马出动的时候,梵尘瑾追了出去。 司幻莲已经走远了,她看到了压阵走在最后的和曜。 她快步跑了上去,冰天雪地中竟然未着外袍,只有一身单衣。 “和大哥!你们要去哪儿?” 和曜脸色沉了沉。 她终究是要知道了,只是保不住火的。 小爷始终一字都未曾对她透露,连和曜都觉得小爷未免绝情了一些。 “大军这是要过霖城去了。” 北央的莲生军并不是去打仗的,是去援助南陵国的。 北央听闻东桑对复国的南陵虎视眈眈,意欲收为附属国。 北央朝廷表示愿意辅助东桑一战。 司幻莲是梵箬篱的亲姐夫,梵箬篱自然会让他入城。 待东桑国的大军到了的时候,梵箬篱就再也没有反转的余地了。 他要么顺从北央,要么顺从东桑。 百里明月和沐涯泊认定,以梵箬篱的心性是不会归属东桑的。 “他们是要迫使阿篱了……” 梵尘瑾缓缓的扬起头来。 她救不了阿篱了,再也救不了阿篱了。 “和大哥……” 和曜从马上跃了下来。 “夫人您放心,我们不会伤害南陵帝的,小爷已经下令绝对不与南陵国的军队动手。” “除非南陵国先动手是吧?” 和曜无言以对。那是一定的,没有南陵国动手了,还要自己兵马撤退的道理。 “其实,成为北央的附属国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和曜试图安慰她,可是却发现自己越做越糟。 梵尘瑾的眼眸红了起来,“北央境内并非人人都是小爷,北央朝廷并非人人都是百里明月。一旦做了属国,子子孙孙就要低人一等。” 和曜诺诺的后撤着,“末将……先出发了。” 梵尘瑾回到院子的时候小国轮正在抄书,小小的手儿笔都拿不稳。 梵尘瑾站在他身后一抽,笔就从手指尖抽走了。 “夫人?”小国轮抬起头来,目带惊慌的看着她。 “你就这么写字的?连笔都拿不住。笔都拿不住还写什么字!” 顺手一甩,笔杆落在墙角,墨汁画出一道幽深的墨迹,看起来十分的惊恐。 小国轮吓呆了,他憋了好一会儿才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哭声引来了正在外头捣药的阿巫。 “这是怎么……”阿巫看着梵尘瑾的神情暗暗吃了一惊,“小音?” “阿巫前辈,”梵尘瑾踌躇着,欲言又止,“有一事,请阿巫前辈成全。” “你要做什么小音?” …… 梵尘瑾不是头一次见到这把琴了。 它就是与非门的古琴。 就是与非门最后的一把琴。 阿巫能够救下她,将体内精气被释魂琴吞尽的她强留下来并不只是倚靠天启族天赋异禀的医术。 还有古琴的治愈之力。 最后的古琴与其他镇阁之琴不同,它可以为任何人所用。 若为医者所用,则能活血通经,安神定气。 阿巫前辈接到这把古琴的时候就知道北央的与非门覆灭了。 这是当年长老们留下的遗言。 阿巫没有想到居然是在她这一代,与非门陨落了。 “小音,你不能再强而为之了。” “母亲欠下的族门之债,我已经还了。虽然与非门不复,但与非门遭到灭门不是我的错。可我让与非门世代守护的沐氏族人再也无后顾之忧。难道我做的一切还不足以让他们放过我的家人?” “南陵国势单力薄,就眼前来看成为北央的属国并没有什么不好。反而可以借由北央的驻军韬光养晦,将南陵的国力扶持起来。” “可是前辈,阿篱怎么办?” “作为一介帝王,若是他连这个道理都无法明白。你们南陵国也该亡了。” 阿巫言辞中的冷酷令梵尘瑾错愕。 但眼下她也只能期待阿篱能够独立学会成为一个帝王的忍耐。 …… 小爷的捷报很快传了回来。 东桑在意识到北央先人一步入驻了南陵主城以后,毅然撤兵了。 大军甚至没有抵达南陵国的边境。 梵箬篱逃过一劫,却还没有来得及缓一口气,就接到了北央朝廷的诏书。 要求他立刻臣服北央,做北央的衬属国。 梵箬篱独自在南陵国府大院中坐了整整一夜。 这个时候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 若是今日父亲在这里,父亲还坐在国主的帝位,不会毫无准备的仍由司幻莲的兵马入城。 不会简单的听信他的话。 不会因为他娶了长姐就对这个男人毫不设防。 梵箬篱笑了,笑容中尽是一丝自嘲。 第二日天亮的时候,梵箬篱就在北央的诏书面前跪下了。 以后自降身份为北央的属郡王。不再是南陵国的帝王。 接受北央央军的驻守。 每年两季进贡。 将北央帝王尊为主。 想起那个北央帝是自己长姐亲手送上皇位的,梵箬篱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恼。 听闻了梵箬篱的决定,南陵上下将士百姓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南陵再经不住翻天覆地的征战了。 南陵的子民也根本不是骁勇好斗的战士。 “姐夫。”梵箬篱在高堂殿摆下归属宴,接待北央来的使臣,以及司幻莲。 所有人都对梵箬篱感到满意。 他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乖巧的聪明人。 这样的人很容易臣服,也容易管理。 大使臣一开口就要走了一车黄金。 笑得合不拢嘴。 这次回去是立了大功了。 只有司幻莲注意到梵箬篱应下来的时候,他身边的南陵大臣一个个面色铁青,就好像从他们身上一块块的剐下来一块肉。 看到梵箬篱走向自己,司幻莲举起杯盏,两人仰头一饮而尽。 随即司幻莲趁着旁人无暇顾及的时候将梵箬篱悄悄拉了出去。 殿内高堂满足,歌舞升平。 殿外却烛光黯淡,簌簌风声。 “阿篱。我是否可以跟你姐姐一样这样唤你?” “小爷想怎么称呼我都无碍的。当年在西荒的时候,阿篱就十分敬佩小爷。天底下能够与镜王弥荼相抗衡而不输阵的人,我见过的只有小爷。” 司幻莲微微惊讶,竟然一时间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心话还只是恭维的话。 “我明白这次是姐夫做的不够光明磊落……” 梵箬篱面上若无其事,“小爷不必觉得愧疚。我们都是大事大业者,没有什么光明磊落,要怪也只是我自己还不够强大。” “以后你若有需要用兵之处,大可来我苍城求助。只要我在,我一定援你。” “先谢过小爷了。” 两人又碰了一杯,梵箬篱准备返回殿内了,却听到司幻莲叹息道,“那一车的金子,是不是你南陵倾国所有了?” 梵箬篱脸上的表情犹如被霜打了一样。 他不敢承认,承认了就等同认了南陵国国库空乏,连一车金子都拿不出来了。 可是他更怕自己虚张声势会引来司幻莲的不满。 他若是回北央再参上一本,还要他纳贡更多的金银,那他等于是逼死自己。 “是不是?” “小爷为何如此问。” “你连我也不肯说实话么?” “这并非肯不肯说实话。这是我南陵内务。” 很好。一个懂得时刻戒备的郡王不至于太差。 可是司幻莲原本是打算把那车金子还给他的。 “前不久西荒从我北央劫走了几辆车。若是郡王能帮我讨回来,就分一半给郡王吧。” 梵箬篱并不知道那几辆车上的是什么,但是司小爷开口了他不由得认真起来。 “你要我攻打西荒?” “那是一只小部落。但是十分油滑。我让和曜去追捕他们几次,都被他们仗着人少马敏逃脱了。不如,你来帮我?” 梵箬篱将信将疑。连和曜都没能抓捕到的西荒部落,难道要靠他南陵的兵马? 但面上还是十分欣然的答应了。 一直到真的找到了那支古屯部落,梵箬篱发现司幻莲没有骗他。 确实只是一个小部落,兵马也不强横。 在逼问到劫持的北央车马在哪里后,梵箬篱命人直接将车么一并带了回来。 “那里头都是宝贝啊!”回来的将士喜笑颜开。 就算只收取一半的报酬,也比送出去的一车金子差不了多少。 “郡王,咱们真的能够收下么。” 若是北央的其他人说要送,梵箬篱到还真不敢收。 但是司幻莲说送给他一半,应该就是真的了。 “收下。” 与几车珍宝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几十个古屯部落的战士。 一般抓到这种俘虏都是毒打一顿,然后通知他们自己部落的人来领人,顺便交些银两。 如果没有银两的则直接打残了扔出去。 原本就非友国,没有客受礼待的道理。 但梵箬篱在父亲梵彦笙言传身教下也成为了一个精细的人。 他亲自见了那几个古屯部落的战士。 西荒部落民族散漫好斗,在部落领地不大不足以畜牧放羊的时候他们只好打劫往来商队。 打劫西荒商队容易遭到其他部落报复,打劫别的属国的商队就成为了一个良选。 可是苍城的司小爷兵马是整个西荒都家喻户晓的。 一般不会有人去打劫他的车队。 而且据小爷自己说连和曜都没有追上,却被梵箬篱小猫两三只的给追上了。 未免不合常理。 梵箬篱是在镜王弥荼身边的人,他自然知道西荒部落之间对待俘虏的残忍。 但他一直不赞成这种做法。 “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小爷那只车队经过的?只要你们说实话,我可以保证以后你们的部落族人随时都可以迁入南陵国内。” 那些战士也不过普通人,眼前西荒各部落之间纷争偌大,弱小的部落总是希望找到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其中一个战士终于说了实话,“其实我们也是被迫的。我们古屯部落势弱,根本不想得罪苍城的司小爷。而且素闻司小爷待西荒弱小的部落族人都不错。甚至还打下了三界道的旧城,让西荒的族人入住。” “那你们为何还要劫持小爷的车马?” “是受到其他部落蛊惑威胁。” 梵箬篱心底隐隐的一惊,几乎立刻有了估量。 却还是沉声问他,“什么人威胁你们?” “乃是镜王弥荼酋长。” 哈!果然如此。 投桃报李,梵箬篱在将半数送回的时候顺便给了小爷留了个信。 告知弥荼的暗中诡计,他本人不出面却角落一支不怎么强盛的小部落来打劫。 显然是不想让司幻莲把矛头指向自己。 和曜听说车马被南陵国的兵马追回来了,一时间脸上表情好不精彩。 他带着几个心腹,还有无牙在西荒腹地绕了好几圈,甚至带着他们去了曾经负有盛名的鬼域地寮那样的地方快活,最后却不了了之。 在他看来把银子送了西荒部落和送了北央朝廷是没有分别的。 既然来抢夺车马的是个小部落,也许真的是出于生计考虑呢。 “怎么了和曜,你看起来好像很不服气呢。” 和曜心说这哪里是不服气啊,老子不就是故意放他们一条生路么,否则凭他什么古屯部落,哪怕羽翎、惊雷都不在话下。 “不过梵郡王还挺仗义的,好歹整车送了回来。小爷说留予一半,他正正好好就取走一半。” 司幻莲气不动的看了他一眼。 那是梵尘瑾的亲弟弟,怎么还指望他全吞了,然后自己再找上门去讨要么。 “对了小爷,您离开苍城以后,夫人来军营找过我……” “找你?她找你做什么。” “啊,我的意思是夫人找您,您不在,于是就找我了。” “她知道了?” 和曜抓了抓鼻尖,有点不确定的道,“我想夫人早晚都会知道的,与其让她胡乱猜测,听城中流言蜚语,不如我先与她说。” “呵!说的好。” “不过我告诉夫人让她放心了。只要南陵国主不顽抗,我们是绝对不会伤害他的。” “哦?是你不伤害他?” “不……小爷没有准备与南陵国开战吧。” “我们这次不是以苍城军出兵的啊,和曜。我们的目的是要让南陵归附北央。以后你不要轻易的许诺任何人。无论是夫人,还是其他的女子。” “其他的女子?”和曜不解风情了起来。 “你岁数也不小了,该是时候找个妻子了。” “小爷……!” “怎么,是喜欢北央的女子还是西荒的女子?有看中的你尽管开口,就算小女子家是要金山银山,我苍城城主也照样让你娶到她。” “小爷,就不必寻我开心了吧……” “你带着无牙和那一干心腹去西荒的鬼域地寮的时候,不挺开心么?” “……”和曜犹豫了片刻,蓦然跪了下来,“末将错了!末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错了?不就是枉顾我的命令,消极怠慢,连南陵国兵马都能找到的西荒部落,居然从你眼皮底下溜走。这就叫错了?这是找死!” 鲜少看到小爷发这样大的脾气,和曜跪伏在地,额头重重的磕在地面上,一动不敢动。 外头正要进来回报行军行程的小将局促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和曜在小爷身边的地位人尽皆知,连和曜犯了错都要受这么大的辱骂,可见小爷真的严人严己,不讲私情的。 …… 司幻莲回到苍城的当夜,梵尘瑾就派人到军营请他回府。 看着眼前的一桌子热菜,司幻莲的脚步顿了下来。 小的时候他住在皇宫中,每回放了先生的讲习,回到迦熙太后的寝殿,总会在桌子上找到吃的。 有时候是糕点,有时候是温着的汤羹。 老太太年纪大了,时不时就需要休息,没有办法一直等到他回来。 但是只要在老太后的寝殿里,永远有吃的等着他。 “小爷征程归来,辛苦了。” 她替他褪下了身上落了雪的外袍,换了一件烘暖了的外袍披上。 “这一路可还顺利?” 司幻莲压抑着忍了忍,蓦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梵尘瑾倒是未料到本能的挣脱了一下,最后却还是随了他。 “小爷这是做什么?” “我没有告诉你,你不要生气。” “小爷是男子,男子征战在外,有什么好叫人生气的。” “小音!你这就是说的生气的话……” “南陵国已经归属了?” “归属了。” “阿篱……南陵国主是否需要入皇城进贡?” “暂时没有这个需要。” 梵尘瑾终于松了口气。 她抬头看向小爷的时候眼神中果然有一丝气恼,“小爷,若是……若是有任何需要阿篱离开南陵国,入境北央的时候,尘瑾恳请小爷多加照拂。” 说着她一点点的委身下去,默默的跪在了司幻莲的面前。 “小音!你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难道你还信不过我?觉得我会伤害你的弟弟?” “或许小爷不愿伤害我的弟弟。但是局势弄人,一旦阿篱有任何风吹草动,亦或与北央不睦,恐怕小爷就身不由己了。” 司幻莲只觉得心底里有一丝凉寒。 她怎的可以如此看他。 他什么都不对她说,就是防她忧虑伤神啊。 梵尘瑾端上热在炉子上的瓮汤。 浓汤醇香,可是司幻莲却心思不宁,总觉得她有什么话要说。 而她要说出来的话,却并非他喜欢听的。 他终于看明白了,世间一物降一物,命中有时亦可无。 “小爷,我准备去一趟皇城。” 司幻莲的眼眸立刻竖立起来,“你去皇城做什么!” “央帝应该长大了,我想去见见他。” 司幻莲忽的放下了手中的汤碗,死死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我都说了我会替你看着梵箬篱的,你为何还是不听?你依然只信任自己人是不是?” 梵尘瑾嫣然一笑,默然不语。 第291章 吃人的庄园 在马车过了淮阴河后,气候明显更恶劣了起来。 马车中烧着暖炉依然无法抵御车厢外的严寒。 阿巫前辈微微掀起帘子看了看窗外,“无牙,我们找个地处先过了今夜吧。” 无牙抬头看看天色,困惑道,“可时间还在呢。” 阿巫叹了口气,无牙蓦然就明白了,是梵尘瑾的身子撑不住了。 她脸色唰白的躺在靠椅上。 车厢里逼仄狭窄,身子根本躺不直,还要放着暖炉里的火苗窜出来。 着实十分辛苦。 无牙忍不住侧身抱怨起来,“姐姐也真是的,明知道路途颠簸遥远,非要去皇城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吩咐了别人去。不放心别人的,让我去也好啊。” 梵尘瑾已经说不动话了,只那眼神瞟阿巫前辈。 阿巫领会,推了无牙一把,“去外头赶着你的马车去。别在这里挤人。” 无牙哼着气出去,不一会儿又探头进来。 “前头有户人家。是我先去看看还是赶了马车一道去。” 无牙一人去自然要省时许多,但是这里荒郊野外的,偏僻无人,马车上就梵尘瑾和阿巫两个人他自己也有些不放心。 “一道去。”梵尘瑾嘴唇蠕了蠕,阿巫前辈就读了出来。 那是一户大庄子。 看得出主人应该有些财权,但眼下落魄了。 大门口石狮子上蜘蛛精都布起了丝网。 无牙上前去敲了敲门。 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中年男子探头来开门。 看样子庄子里头也不小,那男人是跑了一会儿才跑出来。 怎的没有门童?无牙在心里已经布满的嘀咕起来。 “请问您是?” 男子很不满的瞥了无牙一眼,大抵是觉得无牙自己上门来敲门,哪有让对家先报家名的道理。 无牙一点不以为怵,继续瞪着他。 那男子似乎莫名有些心虚了。 “这里是老庄家。你找谁?” “我过路的。”无牙依旧横着,“后头马车上是我家姐和长姨。今日赶路乏了,想要借贵庄休息一夜。” 那男子迟疑了很久,真的很久,久到无牙简直要不耐烦了。 “庄子大,倒是可以容下你们。你们明儿天一亮就走?” 这回倒是无牙不放心了。 “你是这庄子的主人?”他看着不像啊。 虽然穿着衣服鞋子都是好好的,可是眼神中、表情中总有令人觉得怪异的地方。 但是那人领着梵尘瑾他们入庄子的时候又是轻车熟路,不像个外人。 庄子又一座假山分为内外两个院落。 男子和家人显然就住在内院里,离开大门有些距离。 因此跑出来开门的时候才花了一阵子。 要不是无牙擂门的音大,恐怕坐在里头的人还未必能听见呢。 “请问贵庄没有其他的家仆了么?”连阿巫前辈也觉得怪异起来。 除了中年男子,还有一个臃肿的妇人迎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男子的夫人。 披着倒是考究的镶边金凤长风袍。 但袍子里头的衣服就未免显得寒酸了些。 “家道中落,不提也罢。”男子豪迈挥了挥手,“在下庄无成。请问姑娘和小哥几位是?” “我们从边关远道而来,去皇城探亲的。” “你们在皇城还有亲戚啊?还是劝他们早点搬走吧。” “皇城怎么了?” “北央的皇城早就垮了。现在连皇宫里头的人都出来讨东西吃。还没有央军驻守的地方上的人们富庶。我们原本也是皇城外城的,后来实在被天天纳赋实在受不了了,就跑到这里……这个别庄来躲着。” “皇城竟如此不堪了?” “唉。是呀。自从融衡帝仙逝之后,北央就再也没有太平过一日。当年不知怎的,融衡帝就那么一脚先去了……” 谡融衡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比梵尘瑾心里更清楚了,她不想再提这头,于是拉了阿巫前辈走向外院的屋子去休息。 那大庄子里头也没有下人,据庄主男子自己说,就他们一家子了。 一个他,一个他的老婆子,就那名妇人。还有两个孩子,还有男子的老母。 倒是清净。 住下了以后阿巫从马车里搬出些菌菇,准备煮了汤水给梵尘瑾和自己喝。 无牙是需要吃肉的,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非靠他自己去打猎了。 “你们等着,我去问问庄无成有没有吃的。” 阿巫本不想打扰人家,已经借了地方住下,就不错了。 梵尘瑾却挥挥手让他去。 无牙飞掠出去后阿巫前辈才慢慢提到,“我觉着这庄子怪怪,总浑身不舒服。你又何必再让无牙自己跑出去,到时候又惹出什么事来。” 梵尘瑾却不以为意,“把他强按着,他在这不大的屋子里绕来绕去,我看着头疼。” 阿巫失笑,倒真是这个理。 “而且,”梵尘瑾拢了拢身上盖着的袍子,往暖炉边又凑近了些,“阿巫前辈您也觉得这儿有问题吧。我一进来就闻着了血腥气。” “血腥气?!” “而且那男子自称是这庄的主子,我看他对摆设和假景都有敬畏之色,着实奇怪。” “所以你是故意让无牙出去逛逛的?” “嗯。无牙那孩子天性敏锐,虽然不够细致,但若是有哪里觉得不对劲,他一定能够预先感知到。” “小音啊,我们在外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巫前辈放心,我也不是想要管别人的闲事。只是这一路走来,没想到啊……北央已经狼狈至此了。” 阿巫也跟着叹息,“其实听说也并非处处都是如此的。只有越靠近皇城的地方越困苦。反而是有央军大军驻守的地方,倒是还发展的不错。” “那是因为朝廷不敢到地方上去征税。如今央军分门别立,没有几支央军肯听朝廷调动的。能不像朝廷索取军饷物资已经是给朝廷面子了。” 阿巫知道梵尘瑾心里的别扭。 当年是她把谡本初留在皇宫的。 谡本初能够登上帝位,有她一半的渊源。 却不想那帝位如今早已岌岌可危。 “希望不是害了那孩子啊。” “有沐老阁主呢。” 沐涯泊?想到这个师父,梵尘瑾也是心情复杂。 “阿姐,婆婆!”人在外,无牙得了许按尊辈来称呼。 这阿巫前辈就被他敬尊为婆婆了。 可怜阿巫前辈外貌也不过是个大姐的年纪。 无牙果然带着吃的回来了。 还是一大碗红烧肉。 那碗有面盆那么大,新肉臊涩的味道直冲人口鼻。 阿巫一闻到红烧肉的味道就立刻吐了出来。 她撑在墙边朝着无牙挥手,“端走!赶紧端走!” 无牙正是好吃的年纪,不解的瞪了一会儿阿巫。 见她是真的反胃了,才颇为可惜的端着大盘走到了外间。 “前辈,您没事吧?”梵尘瑾赶紧上前抚着阿巫的背脊。 那红烧肉的味道十分的腥稠。 与一般的肉还真不同。 梵尘瑾虽然吃肉也不多,但西荒人喜欢大快朵颐,她也是见识过的。 但从来没有闻过如此重味的烧肉。 尤其不知老庄一家是如何烹饪的,调味料简直腥辣刺鼻。 就算北央在天寒地冻需要肉食,也不必如此挥霍吧。 梵尘瑾出门一把将无牙抓了进来。 “你吃过了没有?” 无牙乖巧摇了摇头,“没有呢。我想等着姐姐和婆婆一起吃。” “你咬一口,别立刻吞下去。” 无牙闻言咬了一口,含在嘴里。 含了一会儿要吞的时候果然吐出来了。 “怎么了?” “那辛香料的味道褪去,肉味就……”那是说不出的感觉,粉涩,干裂。 梵尘瑾命无牙打来了水,煮开后将几块红烧肉丢了进去。 把裹着烧肉的香料都煮的退干净了。 刚一撩出来,才平复过来的阿巫就立刻惊呼一声。 “这肉是……人肉啊!” 无牙吓得手也抖了一下,立刻伏到一旁干呕起来。 “果然是。” “阿姐!你早知道?那你还让我咬一口?” “不让你尝尝人肉,你怎么记得住人肉的味道。” “我……你……!!!” 无牙将一整盘红烧人肉踢翻在地,“我找那庄老头去!” “回来。” “阿姐?” “你饿么?” “我……早就不饿了!” “那就睡吧。天一亮,我们就走。” “啊?我们不管了?” “他吃你肉了么?” “这……” “他吃的又不是你的肉,还用人肉招待你。看来这事情在这里早就司空见惯了。北央官府是受命于朝廷的,朝廷连自己人都养不起,恐怕吃人肉的还不止这一个庄子的人。这事与我们无关。等入了皇城,看了情况再说吧。” 那一夜,阿巫睡的很不安稳。 添完了暖炉中的柴火后,又去看了看睡在外间的无牙。 他倒是毫无心事,睡得踏踏实实的。 看了一眼天色后,阿巫叹了口气,才回到梵尘瑾的床边。 西荒也经历过那样的时期。 天灾,人祸,让许多部落没有粮食可吃。 于是族人就出去打猎,出去拔草。 她会告诉族人那些草药是可以充饥的。 小羊崽子和小马驹大伙平时都是十分爱护的,它们也十分的可爱。 经常会在部落里与孩子们一起玩耍。 可是人饿了起来的时候,就顾不得自己的玩伴了。 小女孩抓住小羊羔的脖子,看着父亲一刀砍下去。 这晚就有一大家子吃的了…… 但是吃人,阿巫还是头一遭。 她听说过,可非亲眼所见,她永远都无法相信。 再浓的香辛料都骗不过她的鼻子。 她一下就嗅出了那肉的味道不对劲。 无牙还真本事,居然一路给他端回来了。 没有半路偷吃一口倒是他的大运。 嘤嘤嘤…… 阿巫正要入睡的时候恍惚中听到了风声里夹杂着哭泣声? 她怀疑是自己见了人肉,思绪不宁平白想象出来的。 闭上眼睛正要睡,听见外间传来走动声。 “无牙?” “是我,婆婆。” “你做什么?还不睡。” “我出去走走。” “走走?” “我听到了些奇怪的声响。” 阿巫立刻又开门走了出去。 无牙听力是敏锐的,不会听错。 “是不是像孩子的哭声?” “婆婆你也听到了?” 阿巫和无牙面面相觑。 “会不会是那庄主家的孩子?” “不对。”无牙说的很坚决,“我去过那内院。离这儿挺远的。若是那里传来的哭声,不会这样清晰。” 可两人举目四望,周围只有假山和墙壁,不像有可以藏人的地儿。 “在地下。”梵尘瑾不知何时也起身了。 阿巫赶紧找来了外袍给她裹好。 然后添了几块木炭在暖炉里,让火烧的更旺些。 “可阿姐,我听着像是风里头传来的。” “不。就在我们脚下。” “唉?!” 那是因为人本身会合理化自己听见的和看见的。 因为觉得自己脚下就是岩石,不会有人的存在,因此哪怕听见了声音从地底下传来,也会觉得是来自于别的方向。 但是梵尘瑾不会,她不需要合理化任何事。 所见所闻,便是所知所感。 “就在我们脚下。应该有地窖。” “可是入口在哪儿呢。” “那就要问庄主了。” 阿巫看向梵尘瑾,眼神中有一丝迟疑。 天就快亮了。 天亮了就可以离开了,他们何必纠缠于这里。 “阿姐?” “那是个孩子。” 阿巫点了点头。 是。如果只是吃人肉的话,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但如果还有一个活着的孩子,就不能弃之不顾。 “无牙。” 无牙默默的一点头。 庄无成睡眼朦胧中忽然就发现自己被扔在假山的最高处了。 他尝试挪动了一下,脚下一滑,“啊……!!!” 这要是摔下去,最轻也得断条腿。 眼眸一睁大就看见了来自己庄上寄宿的小哥。 “小哥?你这是做什么!” “姐姐让我来问你话呢。” “有话……有话咱们……咱们好好说……不成么?” “我又没动手。不是在好好说么。” “……” “你那个地窖,入口在哪儿?” 庄无成是早就被吓醒了,这个时候开始谨慎的思考起来。 这几个人一看就是外来人,胆子不小居然半路找着一个庄园就来借宿。 要么是人傻心大,要么就是来头不小,背后自恃加持。 眼前小哥看来功夫不弱,庄无成不想冒险。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据点。 虽然经常要被雪匪剥削,却依然可以衣食无忧。 “小爷,您误会了。这里没什么地窖。” 误会的不是无牙,是庄无成。 他看着无牙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小公子,就以为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从与非门出来的人,哪个能是心慈手软的主儿。 无牙径直凌空一跃,砰的一脚踹翻了庄无成一只脚下的石块。 猛地一落空,他簌的就掉下去了! 好在眼明手疾,一把攀住了石壁。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吓得大喊,“小哥!小哥饶命啊!” 滚石滑落的声音惊动了内院里的妇人。 妇人披衣点灯出来查看。 眼见自己夫君被人吊在半空的假山石上瞬间就惊醒了。 “来人啊!杀人啦……” “啊?!” 无牙看着从内院的正屋里冲出来一个没见过的男人。 然后一个又一个? 不是说这里只住了老庄一家子的么,这些人是什么鬼? 而且这些人都带着砍刀。 砍刀闪着程亮的寒光。 无牙自己是不畏惧他们,但是想到梵尘瑾和阿巫。 她们两个现在都没有自保之力。 全部都要靠他。 他自信可以对付所有人,却不一定有余力能保护她们。 但凡阿姐还是婆婆一人受伤的话,他罪过就大了。 以死谢罪吧。 于是一把捞起庄无成,翻身飞掠回地面。 手中匕首抵住了庄无成的咽喉。 “都给我退下!” 那妇人本来还要再喊叫,被身边的一个男人一肘击昏了! 不怕敌人凶残,就怕敌人连自己人都杀。 庄无成眼看着自己婆娘被人殴打,急的呜呜呜。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无牙纳闷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击晕妇人的大叔沉声吼道。 “我们过路的,去皇城。不是已经说过了。” 大叔目光询问的看向庄无成。庄无成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是说过。 “你为什么架着老吴?” “老无?”无牙低头看看自己,难道指的是他? “你手上的是老吴啊。” “他不是庄主么?” “这里的庄主早就跑了。尸体掉哪儿了都不知道了。” “!!!” 第292章 恃爱自凭 庄无成并不是坏人。 他其实也不叫做庄无成,他叫吴土狗,是十里三坡的猎户。 以前收成好的时候经常给庄子主人送猎物,因此对这户庄子也挺熟悉了。 后来随着北央越来越乱,住在皇城郊外的百姓们纷纷逃走,他也就许久不来了。 皇城外闹起饥荒以后他和同一个村子的人没有办法,于是又逃了出来。 老吴就带着他们摸到了这户庄子里,庄子大可以容纳所有人。 可是他们心里也没底,害怕士兵搜索上门来,所以只有老吴一家人住在庄子里,其余的人都躲在了地窖下。 那孩子的哭声正是由于夜间饿了,想讨吃的。可是大人都睡在别个窑洞里,没听着。 却不料被阿巫和无牙听见了。 “你们为什么吃人肉!还骗我吃。”无牙愤愤不平。 “啊哟我说小爷啊,这年头我们连粮食都没有,哪里还来的食物供给你们吃。是害怕你们觉得我怠慢了,这么大的庄子居然没有下人就算了,连存粮都没有,然后跑去报官。咱们一大村子人,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落脚点,这里还没有官兵来搜刮粮食。” “那尸体是哪儿来的!”无牙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发毛。 “是咱们自己村子的人。新鲜的,就前两日刚病死。” “病死的人!!!……你们自己也吃?” 老吴怯懦的摇了摇头,“废了老大劲才让海哥的婆娘同意让我割走了一块腿肉。准备明日等你们走了,就挑块没人的地儿埋了的。” 无牙看了看梵尘瑾,梵尘瑾信了。于是就此放了老吴,他们村的人也慢慢的退散了。 老吴让老婆子打了热水和一碗米浆来给梵尘瑾他们赔罪。 梵尘瑾顺势就问了两句,“饥荒闹了多久了?” “整数得有两个年头了。一开始皇城里还有陆陆续续的济粮送出来,后来就越来越少了。我们也有人进城去看过,以为是先满足城里的百姓,结果发现城里的百姓更不堪。” “可是我们一路过来,北央并没有闹大荒啊。” 老吴和老婆子都叹了口气。 “北央是没有闹大荒,那些央军眼皮底下的城池可是猪羊牛肉一样不缺呢。但是皇城里穷啊。朝廷没有兵,以前还有东桑国的商队进来。可现在商队还没到皇城脚下,货物就半途就被央军劫了个干净。” “那朝廷怎么也不向各地征收呢?” “征了呀!可是没人理呀。” 梵尘瑾想起了司幻莲说百里明月遇到了难处。 她没有想到居然已经到了如此的艰难。 一个完全被架空了的朝廷,它还有存在的意义么。 梵尘瑾他们这一路也没有带多少口粮出来,于是就留了些草药,希望可以帮他们换一些粮食。 无牙一直很疑惑,朝廷为什么不培植自己的军队呢。 既然原本留下的央军已经不肯效忠朝廷了,就不如解散算了。 于是梵尘瑾猜测一定是北央的皇城里出了什么问题。 …… 落雪峰的山坡上,有一座亭子,阿巫在里头烧了暖炉,奉了茶看起来有些小小的温馨。 沐涯泊是坐着轿子来的。 抬轿人一看就并非普通的脚夫。 冰天雪地中步履平稳,款款而来。 无牙吹了声口哨,“来了。” 梵尘瑾起身迎了一步。 沐涯泊无论怎么说都是她的长辈。 沐涯泊下了轿子,盯着亭子看了一会儿。 “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前辈是没有想到我还有命回来吧。” 沐涯泊笑而不语。 “前辈如今在皇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纵使与非门不再了,前辈的日子却是过的更惬意了。” “倒也并非。你也知道央帝年幼,还需要扶持。而北央朝野内外,百里明月那小子的势头不减,还轮不到我一个外臣说话的份。” “那敢问前辈是想说什么?” 沐涯泊看着她,表情里不禁露出一丝愠怒。 梵尘瑾的语气颇有兴师问罪之气。 当今央帝谡本初实则非先帝谡融衡之子的谣言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 百里明月心里也早有怀疑,但是为了北央朝野的稳固,他只能装聋作哑,当做完全没有这回事。 而沐涯泊不停扩势之外,分明就有赶走朝野老臣之意。 沐氏在北央做大是许多人不愿意见到的。 且沐涯泊的目的只是巩固沐氏一族的地位,根本不在乎在位之人是否将伯之才。 朝廷中一片乌烟瘴气。 “小音啊,你是流光之女,香珺的外孙女,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前辈,我是姓梵的呀。”梵尘瑾在南陵所作所为作为掌琴阁阁主的沐涯泊不可能不知晓。 她这是在提醒他,她并非是死守出身、血统之人。 只要认定你的德行不配,就算是她亲自推上皇位的人,她也可以把人拉下来。 “说起姓梵,南陵国如今已是北央的附属国,难道你不更应该对北央效犬马之劳。” 梵尘瑾长途跋涉,也有些累了,“前辈,北央如今国力虚弱,相信你比我知道的更清楚。虽然南陵国迫于武力屈服于北央,但是南陵在胞弟阿篱的治理下不日定能翻身。前辈又何欺君王少?” “小音你说话可长心眼了。从来都不是我欺他君王年少。是苍城城主欺南陵国兵力衰弱,趁机入侵。你要责怪不更应该责怪司幻莲么。” “但小爷并没有阿篱进贡金银珠宝,进贡完全超过了南陵国国力的贡品!” “这不是作为附属国应该做的么。否则还为何要收服附属国。” “难道前辈不认为只有相互扶持才会走的更远么?!南陵国是弱,但南陵国国土富饶,人情温暖,日后北央需要南陵国效忠的时候,南陵国也不会弃之不顾的。” “你这话是以南陵公主的身份所说,还是苍城城主夫人之尊所说?” “前辈何故纠于我的身份。” “因为无论你是出于哪个身份,梵尘瑾都与北央朝廷毫无瓜葛,北央的决策也轮不到你来参与。” “前辈?!” “当年毕渊帝取下的皇后是沐凡音。沐凡音已死。碑位已立。如果你是以苍城城主夫人之尊来说这番话的,那就请你们城主拿出诚意,先帮朝廷平了那些各地央军之乱再来说。” 与沐涯泊所谈不欢而散是梵尘瑾万万没有想到的。 当年离开皇城的时候她以为尘埃落定,以为大势已定。 然而没有想到再次来到皇城,她的身份居然成为了被诟病的所在。 “小音,”阿巫前辈在一旁目睹了与沐涯泊交谈的全程,“沐氏一族已经被按压了太久。许多的人心都已经不古了。” 梵尘瑾知道,知道沐氏一族的委屈和无奈。 多年以来为央帝鞍前马后,招募死士,可是最终却依旧被央帝所怀疑,甚至不惜灭门。 “虽然我天启族和与非门之间直接的联络很少,但对一些人情世故还是有所耳闻。沐涯泊与其他几位阁主不同,他是一直想要颠覆北央权野的。在这个时候他更加不会顾及北央与南陵国之间的友善与否了。” 梵尘瑾感觉被深深打脸,当初就是所托非人。 “在朝廷之中不是还有一位明月小公子么。我偶尔听你和小爷提起,那似乎是一个顾及民治民生的人。” 真的要找他了么? 梵尘瑾心底里犹豫再三。 可是关系到南陵国的未来,她不得不去。 百里府还是那座百里府,只是门庭冷落了许多。 据说百里老太师去世后,他的子孙就搬出了百里府,最终这里留下来的只有百里明月一人。 他不肯变卖老宅,却独自枯守着百里家族的荣辱。 门上只有一位年轻人,见了梵尘瑾三人上前敲门,细心观察了许久。 “你们说,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边关苍城。” “司南王司幻莲驻守的苍城?” “是。” 就在无牙不耐烦要翻脸的时候,年轻人将门开直了。 “几位先请进吧。” “百里大人不在?” “我们百里公子正在忙公务,不到戌时是不会回来的。” “那么晚?”无牙看了看梵尘瑾,“那要不我们换一日再来吧。” “若是你们还没有定下客栈,不妨先在我们百里府住下吧。”年轻小哥倒是有些热络起来。 梵尘瑾讶异道,“难道不需要先通报百里大人?” “不需要。反正这府里公子也偶尔回来睡一晚。平日都是我打理的。就算我放了乞丐进来住,他也未必会注意到。” 被人比作乞丐自然是让人不痛快,可是小哥的话很诚恳,显然是真实的。 无牙忍不住把百里府与小爷的府邸相比较。 百里府到底是曾经繁华的。 家底还在,亭台楼阁还在,高耸在半山坡上的观雪亭还在。 可是那人气却完全不同了。 到处积雪散落,就小哥一人打扫偌大的空院落,总是会顾此失彼。 小哥人还不错,将他们安置在了内院里。 内院打扫的较为干净,而且厚墙实院也比较保暖。 “若是百里大人今夜回来了,不论多晚,也请通传一声。” 小哥打量了一下三人,“没问题。如果公子回来了,应该也愿意见你们的。” 一直到了戌时打更过后都没有小哥来通报。 “百里明月今夜大抵不回来了。”无牙悻悻的玩弄着火堆,“明儿我出去找找,咱们直接堵在他路上吧。” 百里明月回来了,正一个人躺在院子里。 身上堆满了小小的雪堆,看起来不似个活人了。 他喘着气,袍子底下能听见咕咕的冒着血泡的声音。 嘴角为所畏惧的咧开着。习以为常了。 什么时候开始连上朝,下朝,与议事厅议朝也冒着被行刺的危险了。 那就意味着这个王朝结束了。 身边能够坚持下去的人越来越少。 许多朝臣倾尽家财不为别的,就为了雇佣看家护院的江湖侠士。 百里府就只有他一个人,而且明月自幼性子傲的很。 他就是不肯从了这股风气。 明明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可是对方手脚干净利落,根本找不到蛛丝马迹。 就算打倒下了一个,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个。 这还不是他最最揪心的,最最揪心的是央帝年少,什么都由央帝的生母纳箬太后说了算。 沅纳箬又是个耳根子软,胆子怯懦的女人。 原本跟她说的好好的,朝上就那么说,可是一转身沐大人入了一趟后宫,她的话锋就变了。 简直不足与之谋! 今夜的那些黑衣人追到百里府门口就没有再追进来了。 有时候他们还会翻墙倒院。 非要兵及一手长枪一手火烛驱赶,将周围百姓家的人都吵醒,那些人才肯退去。 歇息了好一会儿明月终于是能够站起了身。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的走。 随身的佩剑已经不要了,就随手一丢,明儿天开亮了让兵及来找就是了。 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背后簌簌的响。 明月心底一寒。 他战不动了。 难道这伙人今夜是要赶尽杀绝? 那天一亮,城墙挂的告示要说什么? 半夜匪盗入城,因财生恨错手杀了百里府的明月公子? 这未免也太大胆了! 须臾未见有人扑来。 却听得砰砰两声,似乎有人坠地。 他已经有些乏了,闭着眼睛摸着往前走。 “你是什么人?”有个年轻人挡在了明月的面前。 明月哑口无言。只是他的府邸,还有人问他是什么人的。 “这两个追你的又是什么人?” 看着破布似的被从草丛里拖出来的黑衣人,明月心下了然了。 不是他们没有追进来,而是追进来的半路上被人拦下了。 这才好好抬起头来打量着年轻人。 居然有点眼熟。 “你不会就是百里明月吧?” “你是……兵及新找来的护院?” “护院?!你们家还不配。” “……”百里明月觉得好笑。 他自己在自己家院子里被人拦住了问是何人,对方还说他不配请护院。 只是笑不动了,也懒得管那不明死活的黑衣人了。 “你是不是百里明月。” “既然知道百里明月就应该知道这里是百里府。你既然不是护院那就是客人,哪有让主人先报名字的客人?” “你受伤了?” “是啊!” “我找那个小哥来接你?” “小哥?你说兵及?别了。太晚了,让他休息吧。对了,你到底是谁?难道是兵及有让了什么流浪汉进来住?” “我不是流浪汉。我叫无牙。我是苍城小爷手下的大将!” “阿莲?!你是阿莲的人?咳咳咳……” 阿巫前辈看着明月身上的伤。 伤不重,不致命。但他拖延太久,伤口已经有些溃烂。 阿巫前辈清理伤口的时候,梵尘瑾一言不发的在一旁坐着。 百里明月变得已经有些不像百里明月了。 他原本是皇城三公子中最真的那一个,最洒脱的那一个。 可是眼前的百里明月看着有些陌生。 “你们在苍城,过的还好么?” 他注意到梵尘瑾默然无声的坐在桌子边,背对着他们,背脊笔挺。 “很好。小爷又招揽了数万民兵,正在覆霜城中训练。” “阿莲天生是一个战士。” “没有谁天生就是何种人的。就像明月公子天生也并非操心忧国忧民的人。” “你是在笑话我,做的还不够好么。” “百里太师府,北央侯门将相。小的时候在南陵,就听父亲说起,东桑有逍遥太极,北央有百里克川,都是一等一的国粹、高人。” “你忘了你自己的父亲,梵彦笙。” “世间已无梵彦笙,又何必再提。” “可是世间多了司幻莲,和梵尘瑾。” 这倒是一个很高的评价,她万万没有想到百里明月如此高看她一眼。 “我不过是父亲的棋子,从小到大他就告诉我,我所学兵书所学谋法,皆是为日后他与阿篱巩固江山所用。因此我便遂了他,他与阿篱之间只需要一个帝王,我取阿篱舍他。” “沐凡音啊,从我见你,便知道你是能翻天覆地的女子,你是能霍乱超纲的女子,却不想你硬如此,连自己的父亲也不手软。” “既然二者必取一,我只是取有利于我者罢了。” “你入皇城是为了南陵国做北央附属国一事?” “南陵虽然已经臣服北央脚下,但是南陵曾经也是一大国,也有着百年基业。我想恳请北央帝王施与南陵一条生路,南陵日后必当竭尽全力相报。” “是南陵郡王梵箬篱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 “我何必要听你的?” “因为你手中无兵权,朝廷无军队。哪怕北央势力再大,也是各地央军的,也是分军之帅的。与你们朝野半分好处也没有。”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能保你今日不死。” “呵!保的了今日……”明月蓦然支起上身灼灼的凝视着他。 阿巫前辈压在他伤口上的伤药火烧般的疼,可是他连眉头都没有拧一下。 “我保你不死,我保你成为央帝身边的唯一人。我许你苍城百军,敛央军回朝。” “你凭什么做到!” “凭我是司幻莲最爱的女人。除我之外,你已经毫无胜算。” 第293章 玉摇之字 那个孩子长大了。 看着一个曾经自己怀抱在襁褓里的孩子已经能够跌跌撞撞的走路,已经能够用小小的手握住东西,那种心情是奇特的。 梵尘瑾看着他,有些亲切,又有些陌生。 他看着她的时候,是完全不认识的。 他的眉眼有模有样的,但是他看人的时候很生涩。 梵尘瑾想起了小国轮,英国轮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完全不认识她。 也有畏惧。 可是小国轮的那一份孩子气的羞涩的背后是探究,是好奇,是试探。 眼前的小央帝却不同。 他完全没有那一份好奇。 反而他的眼神之中有一片死寂。 那种深沉的,暗的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懂得的冷漠。 要么就是这个孩子是傻的,他什么都看不懂。 要么就是这个孩子的心是死的,他已经什么都不再奢望了。 梵尘瑾无法理解作为央帝,为何谡本初会成为后者。 虽然他眼前年幼,必须依靠长辈的力量才能端坐在皇位之上。 但是他会长大,他会独掌天下。 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然而那孩子却只是一言不发的坐在高高在上的王座上,看着她。 纳箬缓缓的走了上来。 纳箬也已经不再是过于梵尘瑾见到的寂寂无名,惶惶不可终日的宫廷女子了。 她穿着鲜艳的长袍,目光之中带着一股被压迫之人抬头之后的扬眉吐气。 可她毕竟是一个没有家族,没有权势的女人。 她唯一拥有的一点姿色已经在时间的消磨中所剩无几。 她这辈子最所有的幸运都用在了遇到午星君上。 她用她的恬淡,用她的温柔,用她的貌美青春迷住了那个身居高位的男子。 他原本可以许她一世安华的,可是最终却成为泡影。 但是她为那个男人留下了一个孩子。 她多少次的想要掐死这个孩子,她对这个孩子的恨意已经无法表达。 讽刺的是最终却是这个孩子给她带来的至高无上的荣誉。 给了她地位,身份,保障,一切! 现在她爱这个孩子,她比任何人都爱这个孩子。 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央帝受伤害。 因此哪怕沐涯泊都不被容许单独接近央帝。 任何人,都必须在她的监督下才能面见央帝。 梵尘瑾也不例外。 梵尘瑾倒并不在乎一个母亲的执着。 天底下任何一个母亲都是如此的。 纳箬见到梵尘瑾的时候还存着一丝惶恐的。 她谦卑的笑了笑,嘴唇哆嗦了一下。 称呼在先皇后,还是阁主之间犹疑。 梵尘瑾看出了她的局促,“太后不必为难,叫我音夫人就好了。” 无论先皇后,还是纵琴阁阁主,在世人眼中都已经死了。 只有梵尘瑾活了下来,那个一度在众人眼中消失了的梵彦笙的长女,如今南陵国的公主。 苍城城主司幻莲唯独要娶的女子。 她活了下来。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不是么。 可是,日子并不是这样的。 并不会在它最美好的时候结束,成为永恒的结局。 时间是流淌的。 它最终会流淌向哪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就像天师经常说的一句话,天机,不可泄露。 纳箬的局促很快影响到了那个孩子。 身为央帝他对自身的地位完全没有一个公正的认知。 他的眼中只有母亲,他的身边只有母亲,他的所有一切决定都依赖于母亲。 甚至连活着都是母亲赋予他的奖赏。 谡本初弱弱的站了起来,过去拉纳箬的手指。 梵尘瑾的目光瞬间凝视到了小央帝的身上。 一个帝王,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不该是这样的。 纳箬的表情尴尬了起来。 她用力抽走了自己的手,狠狠的看了一眼小央帝背后的王座。 是让他坐回去? 谡本初左右为难了起来。 母亲只有见到两个人的时候会起身。 一个是沐爷爷。 一个是百里大人。 这两个人的身上气息完全不同,但同样都叫小央帝感到害怕。 他不愿意靠近那两个人。 所以当他们来找母亲谈话的时候,他能躲就躲出去,实在不行就在屋子里到处溜达。 避开的越远越好。 因为他们每次谈话内容都是围绕着他的。 他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需要做什么,必须做什么…… 无穷无尽。 他们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框定他。 有时候谡本初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深深的怀疑。 自己到底是谁? 因为母亲对他描述的关于他身份的一切,都是矛盾的。 为了安抚谡本初,纳箬只好自己先坐了下来。 可一坐下立刻想起梵尘瑾还站着,于是表情一阵急促。 “来人!”她高声喊起来,只有谡本初听得出来,母亲的声音里隐藏着畏惧,“给苍城的音夫人端一把椅子来。” 梵尘瑾畏寒,才坐了一会儿就手脚冰冷。 “母亲,她冷……” 纳箬还在汇报似的说着无关紧要的事,大多数都是她在后宫里做的。 仿佛就为了突显出自己很忙碌,并没有别人以为的当了太后她就清闲了。 只有小央帝注意到了梵尘瑾在瑟抖。 梵尘瑾微微惊讶。 她一直以为他没有看她。 纳箬有些不解。与非门前大阁主会怕冷? 却还是叫人重新布上了一盏盏的暖炉。 瞬间感觉暖和起来了。 “纳箬太后,我此次入宫是为了一事相商。” “啊,啊,我听得百里大人入宫的时候来说起过了。是关于南陵附属国的事情吧。” “正是。” 其实这件事只要百里明月和沐涯泊面上谈妥了,事情也就定了。 但不知为何梵尘瑾就是想入宫来看看,看看这个孩子。 这个被她一手推上了皇位,意味着沐氏一族未来的孩子。 可是真正看到他的时候不免觉得失望。 他似乎完全成为了一个傀儡。 一个人人都得以操控的傀儡。 “这件事情,沐大人的意思是?” 梵尘瑾面无表情的回答,“我与沐大人是本家。只要说服了百里大人,我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哦,是,是。对!” 谡本初小心翼翼看了眼母亲,又偷偷瞄了一眼梵尘瑾。 母亲畏惧这位音夫人,对她的畏惧甚至超越了对沐爷爷。 梵尘瑾起身准备告辞的时候纳箬总算松了一口气。 “音夫人方向,南陵国的事情我们绝对是不会逼得太紧的,那毕竟是音夫人的……”她又瞄了一眼梵尘瑾的脸色,“是音夫人的母国啊。” 梵尘瑾颔首离开,才走了几步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脚步声跟着自己。 虽然内力不在了,但周身的防备心还十分的敏锐。 在一个转角处她没入了阴影中。 看清楚身后跟来的人儿时,微微吃了一惊。 在对方茫然四顾的时候蓦然现身一把揪住了那人的后衣领。 “你干什么。” “啊……”那是个孩子,不过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子。 “你是央帝的伴读?” “嗯。”对方眉眼间倒是有些英气。 “你叫什么?” “沈沫非。” 梵尘瑾的心底似乎忽然被什么压了一下。 “你姓沈?可认识沈沧海?” 男孩迟疑了片刻,瞬息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认识。” 后来梵尘瑾是听顺夕说的,那孩子就是沈沧海沈家的人。 但是沈沧海跟随小爷离开皇城之后,沈家的人始终对他无法释怀,即使日后司小爷功成名就,恢复了正名,沈沧海也不再是乱臣逆将,可沈家人依然不容许在家中提起这个人。 “你跟着我做什么?” “夫人是宫外人,我是宫里人。宫里我都走得,怎么说是我跟着夫人。” 好个伶牙俐齿! 梵尘瑾笑了笑,松开了他。 “那你走吧。” 沈沫非顿了一顿,抓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 自己好像把这位夫人得罪了。 “其实……我是……” “是央帝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吧?” “唉?对!夫人您真聪明。” 被个小孩子夸聪明,梵尘瑾也是哑然失笑。 “那你说吧。” 沈沫非居然眨了眨眼,四周看了下,似乎警惕心不小。 “喏。” 他拿出个玉摇递给梵尘瑾。 “这是央帝给我的?” “对。” 这是赏赐啊?! 梵尘瑾一时间不懂那个小央帝在琢磨什么了。 既然是赏赐,为何不当堂直接赐给她。 为何要偷偷摸摸的让人背后交给她? “央帝还说。” “说什么?” “说让您拿了就赶紧出宫吧,别多留了。宫里不安生。” 梵尘瑾眉头锁紧了。 为了要保护百里明月,梵尘瑾三人就暂时借宿在了百里府中。 她回去的时候,顺夕已经到了。 正跟无牙兄弟两人絮叨着。 许久未见,两人的话倒也不多,不过彼此互相看着眼神中都有一丝酸楚。 “大哥瘦了。” “你倒是健硕了许多。” “我现在跟着小爷学带兵打仗了。以后小爷说,不日后我可以成为大将。” 那是司幻莲糊弄他的,无牙虽然自身功夫极好,可是杀气太重,瞻前不顾后。要想成为大将,不经过数十年的历练恐怕很难。 阿巫前辈准备好了热汤和暖糕,叫了看家护院的小兵及一起来吃。 梵尘瑾摸出了袖中的玉摇,也不说是哪儿来的,就径自把玩着。 兵及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这玉看着不像本玉。” “什么意思?”梵尘瑾好奇起来。 “这也是近几年在皇城贵族中流行起来的,由于饥荒病变,小孩子们不好养活,于是就有了算古的道士说用玉石压岁。” “如何个压法?” “用特殊的术法写上孩子的生辰八字岁法,融合与水,再浸入玉石之中,浮现成字。待孩子成年,方才打碎玉石。可保一生平安。” 这种玉石自然不可用本玉,本玉昂贵,因此是特殊材质圆融的仿玉石。 梵尘瑾忽然明白了。 里头有字! “怎么才能看到里头的字?” “啊?是生辰八字么。自己写进去的,为什么还要看?” “我问,如何能看到里头的字。你回答就是。” 兵及想了一会儿,“假玉石粗粝,可融于火烤。” 在火上小心翼翼烤了半宿,梵尘瑾也不敢直接把玉摇直接丢进火里,怕碎了。 就让无牙擒着个小铁架,放在火上看着慢慢的烤。 烤着烤着终于融了。 但那融的时候只有一瞬才能看到里头的字。 随即就与玉石一并消融了。 无牙抓了抓耳朵,走到梵尘瑾面前。 “怎么了,不是让你在烤玉石么?” “它融了。” “融了?那里头的字呢。” “好像就那么几个……” “什么意思?” “我没看清楚……” 梵尘瑾倒吸一口气。 是她大意了,她应该自己看住的。 “救救……救救我们?” “什么?!” “里头的字,好像就那么几个,救救我们?” 顺夕在沐涯泊身边始终未得信任。 因此对宫廷里的事也未尽可知。 如果小央帝写的是“救救我们”,那这个我们极有可能就是指他自己和太后纳箬了。 梵尘瑾仔细回忆,虽然那对母子在皇宫里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但也完全没有被人挟持的样子。 到底什么人才会威胁到他们? “小音,会不会是涯泊阁主?” 阿巫前辈说的也有道理,既然能够派人威胁百里明月的性命,在宫中威胁央帝母子显然更轻而易举了。 这时朝中纷乱又起,城外的一个村子因为不满赋税抽粮,原本就已经活不下去的日子更加疾苦。 而村中有老人孩子病了,村民想入皇城请大夫,却被守城将士责令缴纳入城税。 整个村子一下子暴动了。 他们一路浩浩荡荡举着火棍、耙子就冲向了城门。 百里明月听闻后立刻出城安抚村民。 一出城就被人暴怒的村民乱棍打伤了。 而他身后的守城将士居然当着他面就关上了城门。 因为皇城有令,暴民不得入城。 百里明月气的当场骂人。 最后还是让人请了阿巫前辈出城救治。 那些村民病的其实并不重,只是少于草药。 也没有一个得力的大夫。 阿巫不解的看向百里明月。 “大人,城中并非无草药,也非无大夫,可为何连城外的村民都不肯救治?” 百里明月咬了咬牙。 “没钱,没人肯治。” 如今皇城中赋税严重,但凡有一技之长的人都仗持着自身的能力不肯轻易帮人。 只有收取好处才肯施以援手。 久而久之,北央原本豁达的民风整个都变了。 “而且草药也并非像前辈所说十分富足。” 城外的确有许多商贾入城贩售草药,但半途就已经被人收买了。 “到底什么人大批囤货?” 百里明月怨念的看着梵尘瑾。 “是沐涯泊?” 北央朝廷无主军,只有一些忠君爱国的将士还愿意保卫着皇城。 可是皇庭内,乃至城中民间私斗就由不得他们分心去管了。 于是沐涯泊手持原与非门之人就在皇城中成为了义务的官兵。 可那些人并不听朝廷的,也不听央帝的,他们只听沐涯泊一人的。 百里明月坦言,他已经分身乏术了,百里太师府的那些家底都被他变卖,填充国库。 百里府分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其他家人看不得他如此造业。 其他族人都是有家室的,也确实不宜千金散尽。 明月指了指身边的兵及。 “他原本也是富家子弟,与我是在红楼相识,相见甚欢。后来为了帮我被家人赶了出来,就只能与我一道团缩在日益萧条下去的百里府中了。” 梵尘瑾讶异,“可小爷不是送了银两给你们?” 明月苦笑,“杯水车薪。” 梵尘瑾看向他,眼神有一丝凌厉,“百里大人可知道一句话,无底洞是填不满的。” 明月笑容更苍夷,“我已经不求填满,只求不要陷落的太快罢了。” “那又何必再去填它呢。” “音夫人的意思是,仍由百姓生在水火,弃之不顾?” “弃之不顾是一时的,养精蓄锐是长久的。” 明月瞬间如遭棒喝。 “可是……那太过残酷了……” “一日日沉落下去,最终的结局只会更残酷。” 梵尘瑾的面上露出一丝冷酷。 那样的冷酷同样也出现过在梵彦笙的脸上。 那是远虑者的漠视,对眼前苍生的漠视。 只有无视眼前的一人一命,才能看的更远。 “百里明月,趁你还能有所动弹的时候,釜底抽薪吧。晚了,你就只有玉石俱焚了。” “是。多谢夫人提醒。” “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日后换取南陵国自由么。” “南陵国是我的母国,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胞弟执掌的领土。但是北央,是我生活的地方,是小爷出生的土地,我一样不想看着它沦为一片荒芜。” 百里明月抬头看向她。 她身上有着大智,有着大非,她天生就是将众生浮命踩于脚下的权位者。 而老爷子生前也对他说过,这样的人命犯孤煞,不宜家室。 若要两相顾及,只有最终耗尽自身,焚于业火。 明月脑海中想起了那个与自己在皇城中驰骋纵马的少年。 阿莲,我们皇城三子,现在只希望你能有一个美满的家族了。 第294章 自求多福 即使是皇城平日走在街上的人也是极少的。 除非出了个大晴天,大家都挤在一起看太阳。 但是今儿里大街上的人尤其热闹,而且一个个火气尤旺。 “听说朝廷拨下来的济粮没有了?” “连花布都没有了!” “柴米油盐!统统都没有了!” “这怎么闹的?!百里大人知道这事么?” “是不是宫里头的那几个又不安生起来。赶紧告诉百里大人去呐。” “就是百里下令的……” “什么?!百里大人不管我们了?” …… 梵尘瑾在大街上走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悲凉与萧条。 百里明月省下了钱不干别的事,就养兵,练兵,屯兵。 明月是个政客,但并不是军事家。 因此提议让梵尘瑾留下来,暂时帮助他。 梵尘瑾想了一想也有道理,而且她也有隐忧沐涯泊会暗中对百里明月不利。 一旦沐涯泊意识到明月的行为可能威胁到他的地位,随时可能令百里明月消散在无形中。 顿时皇城中的人都知道了百里府重新门楣擦亮了起来。 里头住了客人,已经很久显得毫无生气的百里府夜晚终于有了灯火。 兵及本来就是富家子弟,富家子弟爱显热闹。 家中突然来了客人,就忍不住想要把百里府最鼎盛时期的气势拿出来。 梵尘瑾到不想让他铺张浪费,尤其是不太希望有人注意到自己借住在百里府中。 白天的时候相对于安全所以无牙也不太留在府里,跟着他大哥到处跑。 晚上的时候顺夕则与无牙一起回来。 有他们两个在,丝毫就不必怕沐涯泊的刺客了。 这天兵及大概是看梵尘瑾终日闭门不出,出去走走也就一会儿又躲回来了。 于是也出于好心,居然请了红楼的戏班子。 “回家给小娘子唱唱曲儿,解解闷。” 梵尘瑾一听到院子里起了锣鼓声瞬间惊了。 阿巫前辈也出去布药救人了,院子里就她一个人。 她摸索着走出去,就看到人丁兴旺,众多人手忙脚乱搭着戏台子。 “兵及?”她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没找到。 于是问了个搭台子的大爷,大爷说兵及小哥出去买酒了。 梵尘瑾冷汗瞬间滚落下来,这位小哥心可真大。 她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院子跟前,瞅着那伙人搭着台子。 一直到天色快暗了下来,院子里也愈发冷了。 梵尘瑾有些坐不住,心想也不是她的府邸,既然百里明月都放心脱手给兵及。 兵及又丝毫不在乎有外人在院子里来来去去,她还瞎操心个什么劲。 正准备搬了椅子回房间烘暖炉,就听到身后的人群吵嚷起来。 好像是有关工钱的事情。 这一提到钱,梵尘瑾溜得更快了。 说了好听是给他们这伙客人解闷的,说白了就是兵及自己好热闹。 平时府里就他一个人,百里明月是常年不顾家的主儿。 他找不到理由大张旗鼓。 这前脚才回到屋子里头烘烤在暖炉边续了命,后脚就有人跟着来敲房门。 大抵是刚才见着她身影了。 知道这偌大的百里府里就她这一屋是有个活人的。 敲了一会儿,梵尘瑾不做声,那人大抵是要准备放弃了。 “我们还是等兵及回来再说吧。” “他要是天黑了还不回来,我可不管,我就要搬空他这府邸了!” “老张子,你这话可就不敞亮了。百里大人是什么人呐!百里大人是忧国忧民的父母官。是真正把北央百姓供在心里的朝廷大官,今天别说许了你银子,就是不许你银子,你这活也得白干。” “拉倒吧!要白干你自己白干,拖着我们这一队人是给谁显好呢。我不管呐,说好的钱,一文都不得少!” …… 外头又稀里哗啦的一阵争吵。 突然又有人来敲门了。 梵尘瑾犹豫了片刻。 那些都是皇城的百姓,都是普通的工人,这种严寒的气候下揽点活不容易。 兴许这时候倒也未必非要到钱,只是希望听主人家一句许诺。 不会白了今日的工分罢了。 这才开了门,一个黑影一闪而入。 梵尘瑾屏气后退,动作到底是没有对方快。 “你就是纵琴阁阁主?” 此人的声音很紧张,有些撕裂的预兆。 可能是纵琴阁的名号太根深蒂固了,所有人印象中的纵琴阁都是下手凌厉。 在眨眼间让人见血封喉的。 “你是掌琴的人?” “有句话,有人让我带到。音阁主还是乘早离开皇城。北央的皇城,与你无干。” 梵尘瑾冷笑了一下,威胁她?天底下能够威胁她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呢。 “虽然朝廷没有军队,但是朝廷有的是杀手。或许音阁主不会把我们的威胁放在眼里。可是苍城城主的家人却未必有阁主这份将勇之心。” 梵尘瑾脑中一紧。 沐涯泊是疯了?居然用司幻莲的家人来威胁她。 他这是要与苍城为敌了? 无牙和顺夕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搭建戏台的工人们还在呼和叫嚣。 无牙正要往内院去,顺夕突然一把抓住了他。 “怎么了大哥?” “刚才有个人……” “这里都是个人大哥!那个兵及就是个纨绔子弟。” “不。有人从夫人的房里出去了。” 两人奔到梵尘瑾房门口的时候,梵尘瑾正好开门出来。 “回来了?” “姐姐,刚才可有人?” “有人。” 无牙和顺夕都脸色一变,“姐姐你没事吧?” “要有事的话你们现在见到的就是尸体了。” 梵尘瑾蓦然看向顺夕,“顺夕,今夜开始你就日夜守着百里明月吧。” “怎么了夫人?” “刚才来的人问候我,说我如果三日内不离开皇城,就要拿昶广将军府的人命祭刀了。” “那……我们是否要立刻派人通知小爷?” “还不急。”梵尘瑾嘴角冷笑,“我量他们动作也没有那么快。” “姐姐是有什么打算?” “本来他是我师父。我误会过他一次,以为他叛出师门了。所以有愧在先,处处忍让。” 顺夕看着梵尘瑾,“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你只需要看住百里明月就好了。北央可以没有央帝,但是北央不能没有百里明月。” 梵尘瑾想起了那个孩子的玉摇,救救我们…… 沐涯泊是个非常谨小慎微的人。 尤其现在身居高位后更加深居简出,身边总是围绕了不止一个的门徒。 且各个都是高手。 而且当年梵尘瑾将皇城的琴门交由他打理之后他就遣散了所有原本属于纵琴阁的人。 纵琴阁的人未必会忠于梵尘瑾。 但只要有一个忠于梵尘瑾,对他来说就是威胁。 因此剩下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原本他带走的掌琴门徒。 梵尘瑾想过用无牙刺杀沐涯泊。 可是一来沐涯泊本身功夫不弱,他住的地方又重兵把守。 她不希望无牙冒任何风险。 于是看向了阿巫前辈。 明的不行,就用暗的。 可怜阿巫前辈一生制药救人,都是良药,此刻却要开始制毒。 “前辈,药我必须亲自随身携带。沐涯泊生性多疑,任何旁人他一定会加以戒备,不得近身。” 阿巫非常的反对,“小音,你的身子无需我多说。一旦被发现,你根本没有回手的余地。” “因此毒药必须一击致命。” “可你准备怎么回来?” …… 梵尘瑾料的没错,她要见沐涯泊只有孤身赴会。 沐涯泊正在摆茶。 “音夫人啊,进来坐。” 梵尘瑾不禁有些服气他。 “师父啊,那日你派去问候我的人,是捉弄我的吧。” 沐涯泊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惶然抬起头来怔怔看了她许久。 “你倒是很久未曾喊我一声师父了。” “那是我以为你我都已经不再是与非门的人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梵尘瑾笑了笑,“若师父真要为父,我倒也不反对。” 沐涯泊蓦然想起了梵彦笙。 那是她的生父。 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听说你准备动身回苍城了?” “是。明日就走。” “也好。那为师就以茶代酒,与你送行了。” 梵尘瑾走近沐涯泊的时候,沐涯泊突然起身了。 目光冷窒的凝视着她。 “小音,你是我在苍城王府看着长大的,你可千万别与我玩花样。” “师父您这话从何而来。” “你这一身外袍煞是凌厉。” “我自释魂琴反噬之后体质大伤,师父你也不是不知道。体虚畏寒,服饰沉厚有何不对?” 沐涯泊也说不出有哪里不对。 可看着就是觉得不对劲。 听门卫说梵尘瑾这一路是自己走来的,在门外并未看见车马。 按照她所说体质羸弱,不是应该马车送至门口才对。 “小音,你既然要离开了,就安安心心的走,不要再有什么忧心的事了。” “我是没有什么需要忧心的。既然师父和百里大人都许诺了我不再为难南陵国,也不会迫使南陵国连年进贡,我就已经满意了。” “你见过央帝了。” “是啊。那个孩子……有些央帝的样子了。还是师父教导的妥当。” 梵尘瑾说话的时候还是一步一步缓缓靠近。 而沐涯泊一步一步谨慎后退。 “你何不坐下喝茶?” “也好。” 她坐了下来,沐涯泊看起来有些放心了。 却还是站着,并不肯坐在她对面。 这个丫头心狠手辣,纵然眼下功力全失,沐涯泊还是不愿冒险与对。 梵尘瑾喝完两杯茶后就起身告辞。 一直到她喝完茶,沐涯泊始终站在离小茶桌边不远的窗口。 梵尘瑾退到门边,他才缓步送了出来。 她两手交叠深深的一拂。 沐涯泊惊住了。 “师父您说的没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小音先前僭越了,还烦请师父日后好好扶持央帝,保住我沐氏一族。” 这番话有些说中了沐涯泊的心坎。 在他眼里无论沐香珺,还是沐流光都是自负且骄纵的女子,根本目无族人,丝毫不识大体。 沐氏一族最终仰仗的人还必须是他。 被压抑多年的沐氏族人终于到了抬头的时候了。 整个北央都要屈服在沐氏的脚下。 “小音你为沐氏所做的贡献,沐氏不会忘记。” 梵尘瑾跪下叩拜的时候,左右袖袍翻飞。 沐涯泊虽然深深不解,还是本能的上前去扶了她一把。 待她一站起,立刻又往后退去。 梵尘瑾笑了一下,“师父又何必畏惧我。” “你是毁了幽魂琴的人。” “毁了掌琴镇阁之器幽魂的人是沐凡音。而沐凡音已死,师父不必再有所牵掣。” 从进门到离开梵尘瑾的姿态一直是卑微的。 可是她却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沐涯泊越是心有戚戚。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顺从的人。 沐香珺的孙女,不可能是个顺从的人。 到底哪里不对劲? 梵尘瑾默默的走出了沐涯泊的府邸。 她走的很慢,让气血流淌的也很慢。 她对阿巫前辈说,要一击致命,才足以击倒沐涯泊。 可是阿巫前辈却给了完全相反的提议。 让他慢慢的死亡。 只有足够慢,她才有机会自救。 要让他以为她是完全无害的。 那衣袍中的粉尘只有在大幅度抖动的时候才会相互交融。 只有两个衣袖中的粉尘完全相触,才会真正致命。 人会慢慢一点点的吸进去,但是没有感受。 直到最终全身肢体麻木僵硬,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梵尘瑾一人走到了结冰的湖面,用小石块凿开了一条裂缝。 踩碎。 然后褪下身上的衣袍一件一件的扔进河里。 药粉会融于冰水。 失去原本的药力。 为了不要让周围的人误吸入,她一路都走的很小心,避开众人。 虽然阿巫前辈说过只有两种粉末交错的时候才是最致命的毒药。 可是她不需要任何无辜的陪葬者。 在他们约定的小溪旁,梵尘瑾已经退尽了衣衫,只留下一层底衣。 身体已经冻得麻木。 眼前的视线也开始模糊。 阿巫和无牙在那里等她。 她事先含着避毒珠,但是一路上必须让沾染到身上和头发上的粉尘散尽,她才敢靠近身边的人。 在阿巫和无牙的注视下,她噗通一声跳进了冰冷的溪水中。 整身没入,直到发丝也消失在水面。 无牙急促的看着阿巫,直到阿巫一声,“可以了!” 两人飞奔过来,从冰冷的溪水里将她拖了上来。 梵尘瑾被阿巫和无牙扛回去后昏迷了好多天。 期间沐涯泊府邸发生了一件大事。 整个府邸的人都发生了中毒事件,其中沐涯泊的毒性最严重。 在太后派来的御医的积极救治下,除了沐涯泊以外其余的人都被救了回来。 虽然伴随着一些聋哑、眼盲、肢体瘫痪,但都保住了性命。 御医怀疑是食物中毒。 毕竟要让整府的人中毒还是有些蹊跷的。 太后隆重置办了沐涯泊大人的后事。 作为央帝的恩师和宫廷的第一护卫,沐大人功不可没。 只有百里明月隐隐忧虑。 他在梵尘瑾的房外来回踱了好久的步了。 踱的无牙都头晕起来。 “我说百里大人,您不是忙着么,您忙去吧。” 明月狠狠瞪了他一眼。 阿巫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百里明月一张要吃人的脸。 “梵尘瑾没事吧?!” “好些了。” “好些了是活着还是死了。” 阿巫被他话里的怒气惹到了,冷冷的看着他。 明月意识到对长辈的语气不对,“前辈不要计较,我也是心急。若她在皇城里出了事。恐怕阿莲他……” 阿巫总算是明白了这位年轻的百里大人真正担心的是什么了。 “放心吧,大人。若是小爷来问责,我和无牙一力担着。这是我们和音夫人商量好的事,不会连累大人的。” “不不……前辈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阿巫不理明月,径自走了。 明月摸了摸后脑勺。 这也不能怪他,阿巫虽然年长可看着还是个年轻的女子,百里明月本身就是戏谑的性格,一开口就容易崩。 顺夕回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无牙,无牙立刻心领神会跟了上来。 “大哥?” “夫人醒了么?” “还没有。” “看来我们要日夜守着夫人了。” “城里出事了?” “沐涯泊手下的那些门徒。他们开始疑心他的司死因了。早晚会发现夫人摆放过沐府的事情。” 无牙有些不甘。 “与非门没有了以后,是姐姐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师门中人。她甚至还给那些宁愿要离开的人分发钱财,让他们好生活下去。为何这些人最终效忠的反而是沐涯泊那个老狐狸。” 顺夕摇了摇头,“现在留在皇城的琴门中人全部都是曾经掌琴阁的人。与非门门徒只认阁主。他们当然不会认纵琴阁主。”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夫人是不是提过沐涯泊用小爷的家人威胁过她。” “是啊。但是姐姐说暂且不用顾忌。” “坏了!” “怎么坏了?那老狐狸都死了。” 顺夕阴沉的看着他,“你是把与非门的规矩都忘了?只要任务在,哪怕师门灭了,依然要完成最后的任务。” “啊……” 无牙目光中这才闪出一丝恐惧。 “我们现在通知小爷还来得及么?” “只怕完了。现在只希望昶广将军府的人能够吉人天相吧。” 第295章 再见小苏 “小姐!大小姐啊……” 那个臃肿的有些步履蹒跚的胖嫂在刚刚扫清了积雪的院子里摇摇晃晃的跑着。 满头大汗。 出大事了! “胖嫂,怎么了?”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怎么可能?小姐连路都还不会走呢。” “可是我刚从把屋子都翻遍了,她不在屋子里啊!” “是不是姨姑娘把孩子抱去逗着玩了?” “啊?!”胖嫂黝黑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那个半只脚已经踩在棺材边缘,随时都可能躺进去的姨姑娘? 她一身的晦气,若是沾染给了大小姐可还得了。 “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回来。” “咯咯咯……” “听!是不是小姐的声音?” “咦?”胖嫂虽然行动不便但耳朵敏锐,果然一下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是在屋子里! 她凭着刚才声音发出的方向,一眼望去是一个大柜子。 “哦,我的小姐啊!” 原来曳翡华爬到了大柜子里,柜门被风一吹关上了。 这时候在胡暮苏院落里照顾的小婢女寻了过来。 “胖嫂子呐,我们姑娘想请大小姐过去玩耍。” 胖嫂白了一眼。 “那院子里阴气沉沉鬼气森森的,孩子不得去。” 小婢女可委屈了,“可姑娘是小姐的小姨啊。姑娘只有见了华小姐的那会儿心里阳光些。平日里……你们也知道的。” “就是知道才不给去!”胖嫂的语气很坚决。 昶广将军和夫人都出远门了。 将大小姐交给她照顾那是信得过她。 平时就看着夫人常抱着大小姐去逗那病的快死了的小姨。 胖嫂心里就老大不高兴的。 一个快死的老姑娘,又什么好糊弄的。 丢在那破院子里就得了。 也就是夫人和将军良心好,才留着小姨子送终。 搁在普通人家这样的人早就给扔出去了。 自己在山坳里等死吧。 且那小姨子与夫人还不是一个母亲所出,连个姓氏都不同。 真不知这对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去!不给去。”胖嫂口气愈发横起来。 大小姐软软糯糯的。 那姨姑娘骨瘦如柴不说,愁云密布。 笑起来就跟鬼魅似的。 别吓着孩子了! “其实我看华小姐挺喜欢姨姑娘的……” “小孩子家的分得清什么!好人坏人都不知道。” “胖嫂子!您说的那是什么话呀?怎么姨姑娘就成坏人了?她可是小姐的亲小姨。” “将军姓曳,夫人姓洛,那姨姑娘明明是姓胡的外头人,怎么就是亲小姨了。” 胖嫂竟然拿这说事! 小婢女气的脸都红了。 都知道夫人是筑南王府的大小姐儿。 筑南王府的那些事整个北央谁不知道呀。 连苍城那位城主不还姓着司嘛。 可难道司小爷就不是夫人的亲弟弟了? 逢年过节送来的礼,送来的真金白银。 都不算了?! 小婢女气不过可是也说不过胖嫂。 唬唬的站在那里。 今儿早晨姑娘醒来精神头还不错。 谁都说不清她还能活多久。 连从陇南关请来的大夫都说过不到年头了。 大概也就这两个月的事情了。 难得姑娘念着外甥女,咿咿呀呀的要见。 自己不给姑娘抱过去,姑娘明白人心里一定难受。 可这会儿夫人又不在府里,就没人治得了胖嫂了。 “你还赖在这儿干啥,你以为赖在这儿我就会心软了?我事儿还忙着。懒得管你!” 胖嫂抱起曳翡华就出门晒太阳去了。 难得露了一会儿面的太阳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不见了。 曳翡华笑着,伸出手去抓小侍女的发梢。 抓在手里还不肯放了,用力拽了一下,身子被胖嫂抱着走了,于是揪了一簇头发下来。 小婢女疼得裂开嘴,这个大小姐一准是个妖魔。 怎么手劲如此之大。 这小婢女也是个实心的人。 七岁入的将军府,挺懂事。 心地也好。所以洛绮尧才放心将胡暮苏交给她照顾。 小婢女想着不行,不能让姑娘失望伤心。 姑娘的命够苦了,日子过成这样现在连夫人和将军都不怎么敢去看她。 看完心里总是空落那么一阵,却什么都做不了。 只要能让姑娘心里痛快些的,什么是她都愿意去尝试做。 而且华小姐根本不像胖嫂说的那样畏惧害怕小姨。 他们华小姐胆子可肥了呢,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于是过了午饭后,胖嫂总是要打盹一会儿。 有时候大小姐睡不着,她就自己躺在床沿,让小姐在床靠墙的一边自己慢慢扑腾着玩。 估摸着胖嫂差不多睡着后,小婢女就蹑手蹑脚溜进了房间。 曳翡华果然没有睡着,开始咿咿呀呀手舞足蹈。 小姑娘很聪明,小婢女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也学着捂住了自己的嘴。 “大小姐啊,你别怕哦,我带你去看小姨去。” 曳翡华听不懂,但是她认得小婢女,被抱起来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挣扎,继续去揪头发。 小婢女忍着痛,偷偷把大小姐抱了出去。 形容枯槁的胡暮苏已经睡了一会儿了。 小婢女解释说上午大小姐精神不好,所以下午睡醒了才给抱出来玩。 曳翡华一躺到胡暮苏的怀里就变得安静乖巧了。 也不揪头发了。 就咿咿呀呀的说话。 她说的话根本没人听得懂。 可是胡暮苏会很耐心认真的听着。 仿佛两人真的能够对话似的。 胡暮苏看不见,可是她能知道自己的小外甥女长什么样儿。 洛绮尧第一次把孩子抱来的时候,才刚满月。 胡暮苏不敢碰她,洛绮尧于是拉着她的手,慢慢的放在孩子的脸上。 胡暮苏摸了一会儿,手指一不小心碰到了孩子的嘴边。 谁知曳翡华一张口就将手指咬住了。 洛绮尧吓了一跳,可是胡暮苏笑了起来。 她一笑,孩子小嘴就松开了,还伸出小舌头添了一下。 于是大家就知道,这个孩子喜欢自己的小姨。 她在小姨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威胁。 胡暮苏陪着小丫头鸡同鸭讲的聊了一会儿天后小丫头困了。 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姨姑娘,大小姐要睡着了,我给送回去吧?”小婢女也是心累,她深怕胖嫂醒了过来又是一顿好找。 “好……”胡暮苏有些舍不得。 她这一辈已经结束了。 也不会有孩子。 也不会有人记着她。 或许这孩子再长大一些以后还能记着她。 可或许孩子长大了就会不喜欢她了。 所以就让她长大以后,让她的父母告诉她,以前啊你还有过一个小姨。 在你小的时候会搂着你睡觉。 你在她怀里睡的可安稳。你是喜欢她的。 胡暮苏心思很简单,她就是想被谁喜欢一下。 喜欢一下,哪怕就一点就足够了。 足够她这一生了。 有时候清醒的时候她不禁会想起那个皇城中的公子。 他跟阿莲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伙伴。 但是与事事都绷着一根弦的阿莲不同,他洒脱、自由、不羁。 他身上有着筑南王府的孩子身上所没有的旷达。 没有筑南王府的孩子身上的阴翳与压抑。 他身上有着后天养成的乐观,这是令她最羡慕的。 可是,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人了。 知道他在哪里,却永远无法再见面…… “姨姑娘?” 嗯。睡着了呢。 她拍了拍曳翡华的小胸脯,让开身子让小婢女将她抱走。 有时候胡暮苏会想,若是明天就不会再醒来了呢。 是不是这样就很好。 自己在睡梦中静静的去,不要打扰任何人。 她想对阿莲说一声再见的。 大概也是没有机会了。 阿莲是筑南王府的希望。 就连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情,阿莲也做到了。 他一定会幸福的。 “姨姑娘……!”小婢女又慌慌张张的回来了? “有……有人闯进来了……” 那群如同鬼魅一般的弑杀之人就是这个时候闯了进来。 他们甚至没有等到天色入夜。 睡在正院大屋里的胖嫂被杀了。 一身的血腥。 正院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他们是踏着府外侍卫的尸体进来的。 他们依然在整座将军府里搜索着,没有见到曳寒和洛绮尧的人影。 他们抓住了一个老管家,老管家讷讷的说,将军和夫人出门巡查去了。 一时半天的不会回来。 说完老管家也死了。 他们遗漏了胡暮苏所在的偏院。 那个院子看起来就像废弃的。 像是给长工堆放杂物的地方。 院子外有枯木藤,层层叠叠,不仔细看连入口都找不到。 婢女将胡暮苏搬下床。 万一那些人闯进来了呢。不能堂而皇之留在大屋里。 后院角落里有一个死角。 胡暮苏就抱着曳翡华,瑟瑟发抖的蜷缩在角落里。 小婢女蹲在外头,紧张刺激的观察着有没有人找过来。 他们发现了这个院子,进来草草搜了一圈后又离开了。 一直等到曳翡华醒了又睡着了,这个府邸依然死寂般的静谧着。 “姨姑娘,您和小姐等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胡暮苏费了老大劲拽住了自己的丫头。 “姨姑娘,您和我能不吃不喝,可大小姐不行啊!” 她说的对。 随着一次次醒来,曳翡华已经越来越饿。 胡暮苏将手指塞进她嘴里骗她。 可是已经骗不了多久了。 一旦真正饿起来,她就会大哭。 哭声会把整个府邸的人引来。 小婢女独自出去了。 可是出去了以后却再也没有回来。 曳翡华开始哼哼唧唧的哭了。 胡暮苏心底只有苍凉。 她一咬牙,咬破了自己的手腕,然后按着手臂让血液流淌出来。 眼睛圆溜溜的曳翡华还什么都不懂。 她开始吮吸起来。 可是味道不对劲。 她又要哭了! 胡暮苏开始哄她,求她,低吟着。 她终于妥协了,安安心心的吮吸着手腕。 “姐姐啊,这大概就是我能够为你,为筑南王府所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 洛绮尧提刀冲了进来。 曳寒紧跟在她身后,怕还没有清理干净的府里的刺客会蹲着她。 可是谁也没有办法阻止一个发狂了的母亲。 洛绮尧一路杀进来。 看着地上的尸体,看着床沿的尸体,看着火炉边的尸体…… 她的心一点一滴寒了下去。 “夫、夫人……没有找到小……” “小苏?!小苏的院子呢!” 侍卫在半路上找到了姨姑娘偏院里的小婢女。 “她死了,夫人。” 可是他们听到了哭声! 是哭声! 洛绮尧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长女。 她正趴在自己小姨的身上,去啃咬胡暮苏的手臂。 胡暮苏的表情是安详的,甚至带了一丝微笑。 曳翡华的脸上身上都是鲜血,可那些血迹都不是她的。 曳寒冲过去一把抱起了自己的孩子,一回头就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她在喂小华。”洛绮尧麻木的说着。 “我知道……”曳寒简直看不下去。 “她在用自己的血,喂我们的孩子。” “我看到了……你不要再说了……” 洛绮尧将那些刺客的尸体一个个翻了出来。 又补上一刀,再一刀。 直到尸体就快被戳烂成肉泥了。 “放火。烧了。” 他们一家人搬到了陇南关的城里。 陇南关有央军驻守,而且城中人更多了一些。 “曳寒,你说是什么人要灭我们一府?” “我找人查过了,都是江湖匪士。” “他们的手法很利落。” 曳寒其中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是曾经消失了的与非门的门徒。 但是他觉得这个时候没有必要直接告诉洛绮尧。 一定是苍城出了什么事情了。 他已经暗中派人送信给司幻莲,希望小舅子能够给他一个回复。 曳翡华被抱了起来,小脸擦干净了。 染血的衣服被扔了。 她依然还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娃娃。 看起来人畜无害。 可是洛绮尧看着她的时候会突然觉得汗毛直立。 她是一个喝血的孩子。 她吸干了妹妹胡暮苏的血液才存活了下来…… 每次洛绮尧半夜惊醒过来的时候,看着身边那毫无心事的小孩子的脸。 她仿佛看到了小苏。 小苏温和谦卑的笑着。 可是那个笑容在她眼里却愈发的狰狞。 “哇……”曳翡华被母亲扔在了地上。 坐在那里委屈的哭了起来。 新来的乳娘吃惊的抱起了地上的孩子。 心里想着这个夫人一定是疯了,连自己的孩子都舍得扔。 洛绮尧却抱住了自己的头,呼吸不过来。 她曾经想过让胡暮苏就在那个小院子里自生自灭。 她觉得那是妹妹在报复她。 自己的女儿不应该成为唯一活着的那个人。 可是胡暮苏用妖术让她活了下来。 这个女孩儿已经不是自己的女儿了! 这个女孩体内流淌着妹妹的妖法。 乳母不仅一次偷偷的告诉曳寒,夫人是疯了。 她好几次从门缝里瞧见夫人要掐死小姐。 她手都已经捏住孩子的脖子了。 孩子被憋得喘不过气来。 曳寒背着洛绮尧检查孩子的脖子,果然看到了有手指掐过的痕迹。 在一次洛绮尧看着乳母喂着孩子的时候,她突然拿起床边的枕头,猛地压在了孩子的脸上。 乳母吓得衣不蔽体抢抱起孩子就冲出了房门。 曳寒把洛绮尧关在了房间里。 “尧尧?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洛绮尧如冰霜般的冷眸看着他。 “你还不明白么。那已经不是我们的孩子了!” “尧尧!她就是小华,是我们的长女,是你所生的第一个女儿!” “不……她不是。她是小苏……”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她是小苏。她就是小苏。她在责备我,在折磨我,她要抢走我的孩子,那个孩子的眼眸与小苏一模一样。” “那是因为胡暮苏是我们女儿的亲小姨啊!胡暮苏与你长得也有相似的地方。你们都是一家人,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相似。” “不!不!你不明白……她越来越不像我的女儿了……” 曳寒扶额,他简直被逼疯了。 曳翡华能够活下来,是他们所幸。 可是洛绮尧变成了这副样子,有那么一瞬他宁愿长女不要活下来。 或许随着一家人一起去,就是最好的结果。 “你不明白!曳寒你不明白的!作为幸存的那个人,活着有多么的累,有多么的不堪。所有的人,全部的家人死了,自己却苟且的活着,活了下来,你不明白……” 他一直没明白洛绮尧说的话。 直到司幻莲来了。 司幻莲只听她说了一遍,他便红着眼眶走了出去。 曳寒一把抓住了他,“你姐姐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们都是幸存者。却都是被抛弃的幸存者。” 整个筑南王府被焚烧的时候,洛绮尧活了下来,因为她嫁给了曳寒。 胡暮苏活了下来,因为有忠心耿耿的家仆,因为与非门迟来的人救下了她。 司幻莲活了下来,因为他没有在家里。 他们是活下来的人,也是被整个家园舍弃的人。 他一直不知道原来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自己的两个姐姐,她们始终都处于深深的自责之中。 “阿莲,她笑着……她笑着……她走的时候还笑着……她回到了大家的身边,却留下了我们……” 司幻莲看住了自己的长姐。 这个坚硬的,如冰霜磐石的女子。 “她笑着是因为她为你留下了小华。长姐,你是最了解二姐的人,她不会怨恨任何人。她只会为了家人,可以少一份遗憾。” “阿莲,我再也见不得那个孩子……” “让她随我回苍城吧。与国轮也好作伴。” 第296章 人小心大 昶广将军府发生的惨案很快传入了皇城。 听到胡暮苏遇害,但是她拼死保住了曳寒与洛绮尧的孩子,明月不自觉的眼泪滴落下来。 一时间竟然无法遏制,哭了三天三夜。 他并没有太多的悲伤,至少他认为自己并没有那么哀伤。 却只有眼泪不停他的安排。 梵尘瑾敲门进屋去看他的时候,他一个人端坐在窗户边,窗户大开着。 外头的飘雪飞落进来。 听到了她的声音,“以前阿苏住在小别院的时候喜欢听鸟鸣。她说那调调很有朝气。所以我就偷偷命人抓了很多鸟,天天在她屋子前放生一只。她一直以为是同一只鸟儿,每日会回来看她。” “阿苏一直是个单纯的孩子。乖巧而单纯。她虽然看遍了世态炎凉,可她的心思是干净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干净。我有时候会忘记她是筑南王的女儿,她姓胡,她又不姓谡。”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她送回了阿莲的身边。但是我必须那么做,她在我的身边不会安生。我没有安生,我也没法给她安生。我们都明白什么样的结局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只是我们都没有办法做出决定而已。” 梵尘瑾默默的听着他说了很久很久,她不用给他任何的反馈,他就能一个人诉说下去。 他需要找一个人倾诉,梵尘瑾便是极好的听众。 梵尘瑾始终没有开口,直到明月喝干了最后一口冷酒。 那酒原本是在炉子上温着的。 可是他把酒壶从小桌炉上取下来后就始终端在手里,再也没有放回去。 也一口也没有喝。 那酒香慢慢的散去,凝结成水雾。 “哭诉完了,明月公子?” 梵尘瑾没有喊他百里大人,而是明月公子。 那是他们之前相识的时候她对他的称呼。 “群龙失首,是时候可以整理羽翼了。” 明月愕然的看向她。 百里大人下了封查令。 其实早先的时候百里明月就收集完了沐涯泊举荐的门徒为官的罪证。 那些门徒无论资历还是能力都不足以上位为官。 但是背后沐涯泊保着,竟然整朝之中没有一个人敢反对。 刚开始的时候明月还就几个特别贪赃枉法之徒找沐涯泊理论过。 沐涯泊的反馈就是积极回应。 你说谁不好?你说不好就撤掉。 撤掉以后没两天继续换上自己的人。 明月吃了亏总算学聪明了。 可是朝中大臣都已经被沐涯泊吓坏了,根本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支持百里明月。 明月甚至偷偷潜入后宫与纳箬商量。 不料纳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整场对话都是在向百里明月诉述自己后宫的日子有多么的苦。 自己母子二人在沐涯泊的威压之下多么的胆战心惊。 还一次次的问明月,为何堂堂北央的帝王要沦落至此。 百里明月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梵尘瑾的话提醒了他。 既然沐涯泊已经不在了。 他那些党羽也没有必要存在了。 于是北央皇城一场浩浩荡荡的洗涤行动展开了。 以百里明月为首,清理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城琴门之人。 而这些人多数都是曾经掌琴的暗探。 梵尘瑾坐在楼台之上,默默的看着底下人心惶惶的皇城。 嘴角浮现出一丝晦涩的笑容。 沐涯泊师父啊,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忘了谁才是琴门真正的主人。 阿巫将一件暗红色的裘袍帮梵尘瑾盖上。 “小音,是不是应该回苍城了?” “百里明月心思还不够冷硬,我还要推他一把。” “可是小音啊,昶广将军府的事情,你真的不怕小爷心里头不舒服?” “人又不是我杀的,他怪不到我头上。” …… 司幻莲带着曳翡华回到苍城后,立刻就对全城将士下了令。 开始整顿,随时准备出发。 和曜大惊失色,“小爷,我们这是要去攻打谁?” “央军攻打谁,我们跟着捡一个现成的就行了。” “可是央军要攻打谁?” “你很快就可以看到了。” 和曜出去后,司幻莲慢慢松开了自己紧握到发白的拳头。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小音会这样对他。 他甚至感觉到害怕。 在曳寒将军府出事以后,各地央军所在的守城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将军府灭门事件。 头一桩案子发生,别人还能容忍是私仇。 一而再,再而三,人们就再也无法托口是那些大将的私仇了。 是有人在故意清剿北央的大将。 所用手法残忍而无情。 除了与非门之外,江湖人士心中只有一个合理怀疑,东桑国境内的逍鹰派。 可是逍鹰派已经随着他们门主的失踪销声匿迹很久了。 哪怕以前逍鹰派的杀手,如今也不过只是江湖杀人劫货的匪盗罢了。 一时间各地之中民愤四起。 要报仇之声也愈发横行。 但是一地之军纵然强大,始终无法走出属地。 百里明月就在此刻一呼百应。 他甚至将沐涯泊的死因怪责在东桑国的头上。 说是东桑人派了杀手潜入皇城暗杀了沐涯泊大人一府上下。 年少的央帝甚至出面假哭了几声。 声称自己懂事以来一直都是沐大人悉心教导扶持。 不惜劳力劳心埋头于国事。 然而一时不察居然着了东桑刺客的道。 死于非命。 以国辅之尊入殓。 举国哀悼。 百里明月按梵尘瑾所议,假派使者前往东桑,要求东桑国交出刺杀的凶手。 可怜东桑帝在毫不知情下就坐实了骂名。 两国交锋不是一个城池对付一个城池,需要统一的调度和纵观的全局。 那些属地央军本来就是北央大将,自然深谙此道。 于是不得不重新聚首在北央皇城,听后朝廷的调遣。 首战之捷是非常重要的,梵尘瑾提议夺周恒。 那是东桑独立于外的一个小郡城。 央军夺下城池后可驻扎调养,并与东桑谈判。 “小爷会加入我们吧?” 明月这个时候还是有些顾虑的。 北央各地之间的平衡已经很难维持了。 一旦北央向东桑宣战,就意味着天平的一端已经倾斜。 如果司幻莲这个时候暗中保存实力,而后截取皇城。 朝廷完全无一抗之力。 “明月公子啊,你现在只有这个机会能够统一收回整个北央的兵权。难道你宁愿为了防备苍城城主,而放弃这个机会么?” 百里明月被戳中痛处,无言以对。 听说百里大人要亲自帅兵出征了,央帝和太后准备为大人送行。 那一场大宴是以家宴规格举办的。 只邀请了百里明月和梵尘瑾,还有央帝母子作陪。 沅纳箬先敬了一杯酒,敬的是明月和梵尘瑾两人。 “两位仙人大恩大德,本宫无以为报!” 谡本初的样子看起来还是讷讷的,有些陪着小心。 纳箬多喝了几杯以后再次起身敬酒。 这一次却只有对着明月一人。 明月陪了一杯,待第二杯的时候便有些不快了。 “太后已经喝多了,不如酒席散去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梵尘瑾,意思是他准备告辞了,她是留下还是怎的。 不料太后竟然拂开酒杯径直冲了上去,一头扎进了明月的怀里。 “大人呐!沐大人走了,我们母子已经无依无靠了,还请大人以后多多顾着我们。” “太后这是说的什么话!”明月一下撇开了纳箬。 可是纳箬不知是借着酒劲还是早有此意,居然缠着明月不撒手。 “央帝!”明月抬高了声音,“太后酒后失仪,还请央帝将你母亲扶回去吧。” 年少的央帝呆愣了片刻,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走过来搀扶住母亲。 “母后啊,我们回……” 纳箬却一步从儿子手臂中抢夺出来。 揪住央帝的后衣领按到了明月的面前。 “跪下。叫叔父!” 啊?! 霎时梵尘瑾和百里明月都惊呆了。 谡本初的表情很尴尬,也很痛苦,他似乎想要反抗母亲,但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反抗。 纳箬继续按住了孩子的头,往地上的摁。 本初躲闪了一下,噗通滑了出去。 摔倒在一旁的地上。 央帝摔倒了! 然而在场伺候的宫女和侍卫却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没有看到是的。 梵尘瑾看不下去走上前扶住了小央帝。 她看到那个孩子在哭。 他的眼眸在哭,但是没有眼泪,没有声音。 他的身体甚至在抽搐。 可是从旁人角度并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对劲。 梵尘瑾扶着本初,慢慢的退到了门边。 纳箬回过头来,咬牙切齿盯着儿子,从她的嘴唇中梵尘瑾读出,她咒骂的是,“你个没有用的东西!” 到底有什么原因,可以让一个母亲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 梵尘瑾拉着谡本初的手走到了宫殿外的长廊上。 长廊上寒风瑟瑟,梵尘瑾的身子马上瑟缩了起来。 她感觉到有一双小手在搓着她的手。 她低下头去看,看到了谡本初一双忧郁的眼眸。 央帝是不能随意出宫廷的。 于是梵尘瑾就仍由他牵着,带她到了一处无人的宫殿。 推开门的一瞬间寒气扑面而来。 “对不起,这里很冷,没有暖炉。” 可就是这里小央帝告诉梵尘瑾,沐涯泊入宫的时候,没有找他的时候,他都会躲在这里。 这里原本是先帝们放置古玩臻品的地方。 但是随着皇朝的没落,能卖的东西已经都被卖了。 有一些还是被宫人盗走了。 于是整个宫殿都空了出来。 谡本初在一把椅子前站定,椅子旁的地上一节很小的蜡烛。 “那只玉摇中的字是你自己沁进去的?” “是的,夫人。” 他小心翼翼,谨慎而又恭顺的样子让梵尘瑾暗自吃惊。 他是央帝,本不用这样对任何人。 可是他看起来就是一个被从小吓坏了的孩子。 “我知道夫人是很厉害的人物。否则母后见到夫人不会那样陪着小心。” “在你很小的时候,我抱过你。” 那一瞬间小央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名为希冀的神情。 然而当他看向梵尘瑾的时候,那道光迅速熄灭了。 “你与后宫中我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哪里不同。” “她们会同情我,她们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是温柔的。可是她们帮不上我。没有一个人能够帮我,甚至母后也是如此。” “你认为我可以帮你?” “你可以!只要你愿意帮我,你可以做到对不对?” 这个孩子身上最令人心疼的地方就在于他的敏锐。 他的敏锐是日复一日磨砺出来的。 “我知道你是南陵人,我听母后说起过。但是你嫁给了苍城的城主,司南王爷,司小爷。然而司小爷再强大也不过只是一个城主。他没有办法替你保护南陵国。但是我可以。我是央帝。只要你肯帮我,日后我就替你保护南陵国。” 他说的条理很清晰,说的一字一句十分小心。 只有说话的时候嘴唇还在哆嗦着。 “央帝啊,我与小爷之间的感情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简单的。” “那是联姻,我明白。当初南陵国才刚复国,你父亲因为害怕北央与东桑同时向南陵发难,所以将你送给了司城主。就像母后所做的那样。” 他很急切的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值得被帮助的。 那份心情让梵尘瑾有些动摇。 “你母后今日为何要那样做?” 小央帝犹豫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卖母后。 可是在凝思了片刻后他下定了决心。 “母亲是为了保护我。她……她一直以身事沐大人,就是为了让沐大人成为我们母子在后宫之中的凭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 梵尘瑾瞬间惊了。 “我恨他。”小央帝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就像在说着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我恨沐涯泊。每当他与我母后独处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想着,想着一万种法子害死他。可是我没有办法下手,因为没有了他,母后与我就再也没有了倚靠。他曾经对我们说过,北央不是我的,也永远不会属于我。整个朝野内外包括百里大人,他们的心都不是我的。我和母后能够倚靠的,只有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仿佛是为了否定自己所说的话。 “我不明白。我一个字都不明白。我是央帝,我是先帝的孩子,可为什么母后从来不让我去祭拜先帝。只有在人前的时候才会做做样子。这是我谡家的天下啊,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我更不明白的是,母后为什么要如此惧怕沐涯泊。对他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反抗。” 原来他不知道。 梵尘瑾明白了沅纳箬对这个孩子最后的那份保护。 就是让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沐涯泊死了。 沅纳箬慌了。 沐涯泊说的有一点没错,即使是百里明月他也是效忠于北央的,而不是这个央帝。 “只要你做一个好央帝,百里大人会支持你,扶持你,成为你的依靠的。” “那夫人你呢?你和司城主,会成为我的依靠么?” 他问的那样认真,梵尘瑾有一瞬间的恍惚。 “沐大人已经不在了。以后你就不会再受到他的威胁。你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央帝么?” “我努力!” “那么首先回去告诉你的母后,让她不要那么对百里明月。百里大人不会接受她这一套。” “百里大人为什么要出兵攻打东桑?我听说东桑很厉害,东桑的帝王很有钱。可是我们北央连一支像样的军队都没有。” “不。北央有很多强大的央军。那是若干年来北央历朝历代的央帝训练培植起来的百万雄师。只不过由于某些原因他们不肯为北央所用了。百里大人出征的目的就是为了将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央军凝结起来,重新为北央所用。” “他们会愿意么?” “只要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他们会愿意的。” “他们有共同的目标么?” “如果没有,那我们就为他们制造一个。” “这就是夫人和百里大人一起在做的事情?” “是的。” “以后夫人可以经常来教导我么?” 小央帝看着她,睁着大大的眼眸,看起来人畜无害。 可是他眼底里的算计,并没有逃开梵尘瑾的注意。 “教导你?” “是。入宫来教导我。就像太傅师父做的那样。以后我会给司城主加官进爵,会将南陵郡王封为亲王。” 呵哈!还真是初生牛犊,敢于狮子大开口呢。 “央帝,你说出的话,真的能够做到么?” “只要我还是央帝,只要北央是我的,就可以对吧。” 第297章 南陵军入央 这一年北央难得风雪骤停。 天空阴云散去,露出异样的光芒。 人人都道,北央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是大吉瑞之兆! 这一年是谡本初真正独揽大权之年。 将纳箬太后奉入福齐殿,也暗示着从今往后纳箬太后不会再着手参与任何宫廷议政了。 有人说这是央帝真正长大的标志。 也有人说这是央帝其实与太后不合的暗喻。 但是作为朝野内外第一把手的百里明月,他从来就不会怀疑央帝母子的感情。 谡本初能够活到今天,能够在沐涯泊掌控下受尽屈辱却依然没有放弃希望。 是因为身边有着那样一位卑微、小心、又咬紧牙关不肯松口的母后。 沅纳箬或许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女强人,但是沅纳箬用自己的方法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儿子,守护着儿子的江山。 对她来说儿子姓什么不重要,儿子是与谁所生也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儿子如今的地位,无人可以动摇。 沅纳箬从来不怀疑央帝所做的决定。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 他也许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有些讷讷无能,但是他的心思是清明的。 头脑是聪慧的。 是有大智若愚的。 就像他毫无保留的信任着百里明月。 当初梵尘瑾成功挑拨起了央军对于东桑国的仇恨。 百里明月也不负厚望重新聚集起了北央的军权。 攻打周恒其实是一个借口。 在攻打完周恒之后北央甚至倒赔了更大于利益的赔偿给予东桑。 换取东桑帝王的原谅。 但是央军之权却真真实实的回到了北央朝廷的手中,确切来说是百里明月手中。 当意识到百里明月的目的之后,纷纷有种暗中劝谏央帝。 百里明月此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无欲无求,逍遥人间。 可是骨子里对权位看的重的很。 他要的不是小名小利,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名号。 谡本初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万人之上又如何,只要依然还在一人之下,不就足以。 而且谡本初小小年纪还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他邀请南陵国国主梵箬篱入宫受封。 消息一出众臣哗然。 无数人去问百里明月,小央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谁给他的胆子。 百里明月暗自却不怎么惊讶。 还有谁?不就是苍城的城主夫人梵尘瑾咯。 走了一个沐涯泊,来了一个梵尘瑾。这北央是与沐氏一族纠葛不去了。 …… 梵箬篱带着几百人的队伍就出发前往北央了。 身边除了侍卫,还有一个女子,淬鸢。 淬鸢是北央人士,可是此次回北央她却是忧心忡忡。 梵箬篱带上了南陵能过找到的最厚重的衣服,还学着长姐在马车里砌了一台暖炉。 还没出南陵,淬鸢一上马车就被蒸出了一身的汗。 立刻转身就下了马车。 梵箬篱一把拖住她,“你去哪儿?别骑马了。这次出发队伍里就你一个女孩子,跟着我坐马车。” 淬鸢叹了口气,“你那马车何必弄的那样的暖。” “我看阿姐的马车就是那样的。” 淬鸢扶额道,“那是因为阁主体虚。据说阁主早年在北央的时候身染寒疾,风一吹就会头疼,身子一寒就会抽搐。后来又遭到内力反噬。你我身子骨健朗,北央是寒冷了些,也不至于如此。” 梵箬篱想了想,也对。 “那咱们把这马车送给阿姐去吧。” “小爷待阁主可好了,什么马车没有,还需要你南陵来的马车?” 这话搁在从前梵箬篱也不会怀疑。 司幻莲对阿姐确实情真意切。 但自从周恒一役之后,他隐约感觉到姐夫的态度微妙的变化了些。 淬鸢受主之托是个操心的命。 看着那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护驾队伍。 “国主,我们此去也算山高水远,难道不该多带些人么。” “南陵国立空虚不宜大肆摆阔。我的打算是我们静悄悄的去,静悄悄的回就算完事。” 如果不是梵尘瑾的一封家书,梵箬篱还真不打算去北央皇城受什么封。 受什么封?一个小孩子,能封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来? 真金白银?还是一亩三分地? “而且我们入北央定会经过苍城。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队经过苍城,我怕姐夫心里不痛快。” “听说这次小爷也要一同入宫?” “有这么一说,他去不去就不知道了。若是去,保不齐还要走一道。” 淬鸢心里其实一直有个疑惑。 阁主与小爷也相处多年了,何以至今没有一个子嗣呢。 小爷当年联姻羽翎部落长郡主也是形式所迫,小爷与那郡主莫得感情没有子嗣就罢了。 与阁主也没有子嗣……那会不会是? “国主啊。有一件事,你觉得我是直接问阁主好,还是迂回的问阁主的好。” “啊?” “就是小爷与阁主子嗣的问题……” “不需要你瞎操心。”梵箬篱的语气突然有些冷,淬鸢不住缩了缩脖子。 梵箬篱是个大度的,甚至有些毫不在惜自己的国主。 但是有一个人却是他的逆鳞,无论如何不能触碰的。 那就是他的长姐,梵尘瑾。 无论是当面说她不好,还是背后说她不好,还是背后暗示她不好。 被抓到那都是一顿毒打。 毒打完还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其实梵箬篱前几次见到长姐的时候就暗暗的有了些忧虑。 她怕是伤到根本了。 可是她性子过于倔强,什么都不肯对人说。 尤其是她自身的变化,更是什么都藏在心里。 “你找个机会去问问长姐身边的阿巫前辈吧。” 淬鸢以为这茬完全过了,不料梵箬篱又突然开口提醒了一句,她这才明白过来最在乎阁主的人原来始终都是国主呢。 她浅浅的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在长姐面前别乱说话,有些事情自己心里记得就好,这辈子都不需要再开口了。” 淬鸢的笑容收敛了下来。 她大抵明白了梵箬篱的心意。 他其实是个很温暖的人,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加温暖,更加懂得照顾别人的心思。 所以很多时候他明明在拼命的付出与牺牲,却无法被人所看见。 因为别人以为那是他自己愿意的,其实他却只是不希望辜负别人的期望。 譬如在梵彦笙的面前,他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勉强自己。 勉强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勉强自己背叛自己不舍得背叛的人。 甚至在梵尘瑾的面前,他也从来没有说过他根本不在乎国主之位。 他根本不在乎高高在上。 可是他知道他必须成为南陵国的国主,必须守护着国主。 否则,那父女两人搏上了性命的撕扯就变的毫无意义。 淬鸢最心疼梵箬篱的一点是,他的心里始终有着一个人。 可那个人却是他这辈子无法再拾起的人。 于是他就亲手把那个人埋了。 埋在了心底的深处。 再也不会重见光明。 “那样就很好,很好……”他唯一的一次喝醉,趴在国府的栏杆上,望着天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 南陵的明月也很美,柔软而光滑,像一颗鸡蛋黄。 没有凌冽的风,没有涩涩的香草气。 没有骏马,没有孜然没有烤羊的香味。 没有人会一身铠甲,在月光下褪下。 露出那强悍的气魄,纵身跃入瑶池之中。 终年未曾被人看见过的脸庞清秀无比,比姑娘家的更精致俊秀。 他们会在不提名带姓的前提下谈论自己的父亲。 身在远方却寄希望于自己身上的父亲。 同样卑微的内心为了得到一份认可而愿意去做任何的事。 在星空下他们同乘过一匹马。 他只身潜入其他部落军营,焚烧存粮和战马。 离开的时候背后被一支细箭射中,幸好还是抵达了他们约定会面的地点。 他一路背着他狂奔而逃。 在回到自己的部落大营后,两人纷纷跌下马背,仰望着须弥苍空。 发出劫后余生的大笑。 “我喜欢西荒。” “我也是。”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在这里也没有人在乎我是谁。” “如果不需要打仗,这样的天空多美好。” “不需要打仗的话就没有鬼面战神,就没有镜王。就没有听命于你的将士,就没有令西荒所有部落都闻风丧胆的百鬼夜骑军。” “就不会遇到你了,是不是?” 他默默的隐下了头。 有些情绪只有在心底里发酵的时候才显得柔和而美好。 一旦真正释放出来只会是毁天灭地的灾难。 就像他们彼此的身份,再拨开一层层枷锁之后真实的身份,只会引来仇恨。 如果他不是镜王,如果他不是东桑国师深埋的棋子。 他就不需要亦步亦趋的接近他,引起他的注视,得到他的信任,潜伏在他身边,成为镜王大人身边的鬼瞳。 他有着跟自己相似的命运,有着与父亲对自己完全不同的看法。 明明是个温柔而多情的男子,却永远不能流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或许是连他本身都没有准备好吧。 “国主。”淬鸢默默的伸出手去,按住了梵箬篱交叠额的双手。 “淬鸢,这次见到长姐后我就告诉她,我要娶你可好?” 淬鸢的手猛地缩了回来,眼底里腾起一片雾气。 “国主,我是做错了什么?!” “你跟在我身边这许久,是最了解我的人。” “是。”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不会娶任何女子。我配不上任何女子……” “国主,你不该这么说。这一路走来,谁都不容易。” “可是南陵需要一个国后,南陵没有国后,任何人都不会放心。” 他暗指的不仅仅是长姐梵尘瑾,还有北央的帝王。 淬鸢慢慢从他眼神里明白了他的含义。 “若是有朝一日,你遇见了自己心仪的男子。我便放你走。你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 “若是遇不到,我就永远是南陵国的国后了?” “你会成为真正的皇后。南陵国不会永远做北央的属国。” “阁主会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的。” “我也不会让她一直失望下去的。” …… 抵达苍城的时候梵箬篱主动卸下了所有兵器,然后入城拜见自己的姐夫。 来接待他的是一个北央的将领。 见到他的兵马已经卸掉了兵器,却依然不容许他们入城。 “南陵军队不得过关。” 令官回头转达北央将领这句话的时候梵箬篱就沉默了一下。 南陵军中立刻有人不满了起来。 又不是他们自己要来北央的。 还不是北央的帝王召见的。 而且国主也不知为何如此畏惧这位城主,人家都还没开口就主动卸掉了兵器。 现在好了,姿态放的如此低,结果别人依然毫不领情。 说不让进就不让进。 司幻莲是第二天才来见梵箬篱的。 他解释说正在城的另一头巡视城防。 虽然让南陵军入城了,但统统的安置在了苍城的外城沿。 而且天寒地冻居然还让住着帐篷。 南陵人不比西荒人,立刻就不满了起来。 说不让入城,偏偏就有那么几个乔装打扮了装作是入城为商的普通百姓。 买了一堆的炭火,返回外城的营帐里做烧烤。 由于南陵的猎物并不多,南陵人也不太会打猎。 于是就在外城的村民百姓家偷取野味。 大快朵颐也毫不吝啬。 才两天,消息就传到了和曜的耳朵里,说南陵来的军队飞扬跋扈、鸡飞狗盗。 和曜是个明白人,何况与梵尘瑾的那层恩情还在。 私下里就找到了南陵军的头领,一个叫做郁妲的南陵人。 “郁将军。” 郁妲在南陵人中算是粗犷高大的男子。 但是在和曜面前却显得清秀了许多。 “是和大将军?什么事。” 南陵人有个特点和曜也是后来才慢慢琢磨出来。 一口一个尊称,可语气里总显得怪怪的。 只有与他们接触久了,才能明白南陵人是心底里傲气谁也不服的。 表面上叫的越亲厚底子里其实越鄙视。 也因此西荒人十分讨厌南陵人,这是与天性中的性格息息相关的。 郁妲对北央人没有什么特别的仇视。 但是对于西荒人就不同了,毕竟当年率先灭了南陵前朝的就是西荒的部落军。 和曜却完全没有考虑到这层意思。 他心里想着的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南陵郡王是音夫人的亲弟弟,音夫人又是众所周知最护短的。 如今音夫人独自在皇城中出谋划策,照顾一下人家弟弟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好意提醒道,自从南陵军入城以来一直被说骚扰百姓。 本来就是远到是客,哪有客人骚扰了主人的道理。 郁妲一听立刻脸色虎了下来。 “和大将军,你也说我们远到是客,我们千里迢迢来做客也并非我们国主所愿,是你们央帝传召所至。我国主不远千里而来,我南方士兵本来就畏惧严寒在北央领地上水土不服,你们不肯让我们入驻内城就罢了。还让我们住在帐篷里。等到了皇城的时候我们一个个病容满面,又怎么显示出我南陵国的威仪。” 郁妲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恼怒,最后说着说着连眼眶都红了。 和曜瞥过头去,就当他是被冻得冻出了眼泪,不看便是了。 既然底下人说不通,和曜没法子只好又私下拜见了南陵国主。 梵箬篱到并没有因为他是个武将而对他有所防备。 直接请入了大帐。 和曜又将先前对郁妲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梵箬篱凝神托腮想了片刻,“和曜大将军的意思是,我军在苍城中打扰了百姓的安宁?” 这话说的就有些严重了,和曜想他是梵尘瑾的胞弟,也没有顾虑太多,“南陵郡主,音夫人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是看在她的份上才直言不讳。你应央帝所召从南陵而来,是属国之臣,可我看南陵军中各个趾高气扬,倒不像是属国,而是主国。” 梵箬篱毫不在意的笑起来,“和曜将军是西荒人,自然不懂得我南陵人的天性。与西荒人天性中的散漫自由不同,南陵人的天性中就是骄傲自尊的。南陵虽然沦为属国,是南陵国主之错,却并非将士们之错,压抑他们的天性不是一个好的国主所为。” 和曜见梵箬篱如此说也就不便哭言相劝了。 但还是默默记下此事,想待梵尘瑾回来后说与她听。 不能压抑战士天性确实是一个国主的高贵之处,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是生存法则。 南陵国主未免刚愎自用了。 司幻莲也要应邀去皇城,梵箬篱便提出一道走。 小爷看了一眼南陵军,南陵国曾经是大国,军纪倒是不错没有西荒人那么散漫。 但是南陵人眼高手低的处事方式令司幻莲很是膈应。 本来让他们处在外城,而且没有安排营舍是出于好意。 苍城算是北央偏暖的地方了,南陵军入皇城后朝廷未免会安排十分暖和的营地。 到时候未免适应不了,于是就让他们先在苍城适应适应。 可是听底下人的反馈,那些南陵军一个个把苍城城主骂的猪狗不如,而且变着花骂。 一军娇气至此,战力可想而知了。 第298章 谋女之爱 “音夫人,司小爷和南陵国主入城了。” 梵尘瑾才打开门起来,就听到小丫头百灵鸟似的声音。 看起来就是个机灵聪慧的小丫头,是兵及会喜欢的那种性格。 “哦。” “要派人去接他们么?” 梵尘瑾看了看小丫头,派谁? 百里府上又没有什么可以派遣的人。 难道让兵及或者无牙、顺夕亲自过去接。 何况司幻莲和梵箬篱入城是奉了央帝召请的。 恐怕得由朝廷那边直接安排的大臣接洽才妥帖吧。 “不着急。这是宫里头自然会有安排。” 小丫头默默的咬了咬嘴唇。 她只是想早点见到司小爷和南陵国主。 她叫做青鸟,并不是普通家人的姑娘。 从小是在红楼画舫长大的艺人。 她擅长的是调琴。 画舫里还有擅长跳舞的,唱歌的,画画的,下棋的。 这些姑娘有些大户人家的闺女,但是长相出类拔萃。 娘家人不甘心就此埋没了一个独有风情的伶娘。 于是送到了画舫里去学习艺技。 小青鸟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兵及和百里明月的。 兵及确实很喜欢她。 她也想过以后若是跟了兵及也还凑合。 可是兵及为了协助明月而散尽千财以后青鸟就不怎么想跟他了。 然而世事造化,如今百里家的势头又起来了。 于是青鸟又哭着来见兵及。 说自己在画舫里不得姐姐们待见,跳舞不行,嗓子也不行。 好端端的学个画画总是被姐姐欺负。 哭得那是个梨花带泪,恐怕没有哪个正常的男子狠得下心来拒绝她。 她说想让兵及借给她一笔钱。 让她做生意。 虽然不擅长技艺但是她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人。 她可以自己开茶坊。 听了这话梵尘瑾和阿巫前辈无言对视而笑。 兵及却好像当了真,居然还在明月面上提了这件事。 出乎预料的是明月似乎还真记得这个小丫头。 “你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来我府上做长工。” 兵及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的公子啊,长工那都是粗野男人干的活,怎么能让青鸟一个姑娘家的做。” 百里明月白他一眼,“那你做长工,请她来当小姐儿。”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音夫人和阿巫前辈面前少个端茶递水的人。无牙毕竟是男子,进出不方便。虽然我百里府落魄了,但最近走访的人也多。不太方便吧。” “好诶好嘞!我明白了。这就去与她说。” 于是小丫头就来了。 而且小丫头还真没拿自己当下人。 有时候瞧着阿巫前辈在院子里头捣药,她就插着手拢在袖子里,事不关己的看着。 能看一上午。 看的阿巫前辈起身抚了抚腰,她才讪讪的说,“阿巫前辈吃力了。不过是不是也该出门采买些食物了?” 其实那是明月丢给她的活。 可是兵及在府里的时候都是兵及替她干了。 所以她本能的以为那就不是她的活了。 音夫人是夫人,夫君是司南王爷,苍城的城主。 她也不敢自抬身份与梵尘瑾相媲美。 可是阿巫前辈总是个下人了吧。 虽然府里来来去去几个人都口里喊着前辈前辈。 青鸟心里可精怪着呢。 不过是仗着年龄摆在那的一个尊称。 在她眼里,阿巫就是梵尘瑾身边的侍女。 跟她一样是个下人。 而且她自恃与兵及关系过硬,身份还要比阿巫前辈高那么一点呢。 司幻莲与梵箬篱入城的消息顺夕早就告知了梵尘瑾。 也询问了梵尘瑾的意思,是否需要先接他们到百里府修整。 梵尘瑾的话还是那样,不着急。 “听说司小爷长得可清秀,是不是?” 阿巫在篓子里清洗新草药。 皇城天寒,药草不容易晒干,还要防着被雪冻了。 忽然就听到青鸟不知什么时候挨了过来。 蹲在她耳边悄咪咪小声说着。 百里府大,梵尘瑾不用出门就可以在院子遛弯,所以阿巫也不必跟着她。 听了青鸟这话阿巫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小爷是城主,又是亲封的王爷,别在背后瞎嘀咕。让夫人听到了不好。” “夫人脾气可好着呢,才不会不高兴。” 哦吼?!阿巫不由得侧头瞟了一眼小丫头。 原本觉得她挺有眼力见的。 人也聪明,够世故、圆滑。 怎的看人却如此不准。 夫人脾气好?梵尘瑾那是懒得计较。 梵尘瑾若要计较起来,恐怕这小丫头根本受不住啊。 “夫人跟了小爷也好多年了吧?” 阿巫再次横眉看她。 其实这些话也是青鸟听画舫里其他姑娘说的。 司幻莲是皇宫里长大,总有那么些老人是记得他从入宫以来的全部始末的。 连说书的话客也喜欢在茶馆里高谈阔论这个人。 这个小爷的身上有着绝地逢生的气魄。 有人说那是他的运气。 有人说那是先帝爷们杀死了太多的同胞手足。 那些手足在阴曹地府埋汰着先帝们,不得安宁。 于是他们集合起来一同庇护着这王朝的唯一一个王爷。 才能改变这个王朝的整个皇脉。 可是司小爷无后!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如果司南王无后,那么册封这个在世王爷,与筑南王那个除籍王爷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因此坊间传言纷纷。 司幻莲有两个正室,一个是羽翎郡主,一个就是南陵复国公主。 然而至今却依然无一子嗣。 坊间传闻是这样的,司小爷莫不是从小在皇宫里的时候就被阉割了吧。 因此才有日后顺风顺雨。 羽翎部落入朝联姻的时候,谡融衡后宫里有那么多的皇子,却偏偏挑了一个寄养在后宫的质子。 一来说明北央根本无视羽翎部落。 二来不正说明,就算司小爷就算娶了郡主,也不会有后续。 小青鸟毕竟年纪小,听着各色风云的猜测心里好奇极了。 既然司幻莲唯一的夫人就在自己眼前,而且当事人都自己入城了。 不一探究竟岂不是太浪费了! 让她直接到梵尘瑾面前去问也有些太僭越。 问问她身边的阿巫总没有问题吧。 不料问着问着,阿巫猛地站了起来,擦了擦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唉?阿巫前辈!前辈!问您话呢……” 青鸟鼓着脸,气呼呼的走到了院子外头,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一个人影飞掠而过,从背后抄起了她,扶她站好。 “呜哇……” 一抬头就看到无牙冷冰冰的一张脸。 “无牙哥哥?” 无牙跟顺夕她更加喜欢顺夕,因为顺夕会对她笑。 可是无牙总是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但是无牙的功夫极好,无牙的功夫是她这辈子见过的人中最好的。 年轻的女孩子总是有些虚荣心。 虽然她不喜欢无牙,但是不能阻止她期待着自己被无牙喜欢的心。 “想什么呢,走路不看地的?” 青鸟被呛了一句有些着恼。 “就不看路了怎么了。” 她是府里的外人,他们也是外人。 怎么的他们就总是一副自己比她高贵了许多的表情。 “活该你摔着。” 无牙本来扶的好好的,突然一撤手。 青鸟一个重心不稳重新倒在了地上。 这一回摔的比头一次还重。 立刻嘤嘤嘤了起来。 哭声把梵尘瑾和兵及都引来了。 青鸟一看兵及过来了,立刻扑到了他的面前。 手掌还在冰面上蹭了些伤口。 兵及到底心疼她,赶紧把人搂抱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坐地上干什么。” 青鸟在兵及怀里扭啊扭的,扭得兵及心痒痒。 随即眼神还一挑一挑的逗弄着无牙。 无牙心思直接,根本不懂迂回,直接就说了,“她自己不看路,摔了怎么的还赖人啊。” 青鸟立刻又嘤嘤嘤了起来,“是我自己不好。是我自己摔了。我才不敢赖无牙哥哥不扶我……” 这话里有话,话外有音的。 无牙听着就来气。 刚要上前争执起来,就被梵尘瑾一手拦住了。 “我走的乏了,我们回去吧。” 无牙瞪了一眼青鸟,心有不甘的跟着梵尘瑾往内院里走。 “……那死丫头,简直不知好歹!” 无牙一背过身就嘀咕起来, 看到院子里正在晾草药的阿巫前辈,立刻手不停的上前去帮忙。 于是阿巫前辈就听了那后半句。 “哪个死丫头呀,惹得我们无牙不高兴了?” “青鸟咯。兵及也真是的,找来个不知道是丫头还是主子的。放院子里膈应谁呢。” 阿巫也叹了口气。 刚才那碎嘴的丫头说了些啥,她还没跟梵尘瑾抱怨呢。 “也是。毕竟是人家的府邸。” 无牙一听,有戏! “姐姐,我们是不是让大哥帮忙另找个住处呀?反正现在小爷也入城了,总要有个地方可以一起住下吧。” 梵尘瑾看了他一眼,“你跟顺夕早就背地里找好了吧。” “这……不是不是!绝对没有。” “在哪儿呢?带我去瞧瞧。” “得了!立刻走?” “不装了?” “……姐姐!” 顺夕找的地儿还倒不错,清幽门外碎雪山。 门前有一条冻住的小溪。 梵尘瑾见了那背山面水的房子就觉得喜欢。 “这一处原本就是与非门的地契,后来都收在了沐涯泊手中。沐涯泊倒下后归了央帝。” 顺夕解释的很清楚。 其实地就是跟央帝借的。 “小央帝是个明白人!”无牙简单粗暴的总结了一句。 央帝谡本初讨好梵尘瑾的心思已经路人皆知了。 不仅送地,送房,送车,还送了十几个家丁过来。 贴上的门楣是南陵府。 这无心看看便也罢了,仔细看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司幻莲和梵箬篱入城已经两日了。 也没见央帝召见,就搁在了那城东的迎来楼里头。 看着是好茶好水伺候着。 梵箬篱打听到了梵尘瑾的住处,便私下找了过来。 梵箬篱此刻看着更精瘦了,人也显得风霜了许多。 “阿姐!” 屋里没有外人,梵箬篱径直跪伏在长姐面前。 “起来。你是南陵之尊,岂可随意下跪。” “阿篱知道,是因为阿姐在皇宫替南陵求情,所以央帝和朝廷才减免了南陵国的纳贡,而且对南陵不再重兵看守。” 梵尘瑾倒像显得不在意似的。 “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阿篱你听着,无论北央待你好也罢,不好也罢,你总是要记得靠人不如靠己。无论如何不能再走回南陵的老路。” “我明白!阿姐你放心,我正在国内大举练兵,并倚重南陵武将之后,削弱文臣的口舌之厉。不会再向以前那样,仍由文人指手画脚。” “但你也要小心,切莫矫枉过正。” “我会小心!对了阿姐,小爷与我一道入城。” “我听说了。” “可……小爷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梵箬篱仔细观察着梵尘瑾的表情,她的表情总是隐藏的很好。 但面对着自己亲弟弟的时候,那层戒备就淡了一些。 “阿姐,还有一件事,想要与你做主。” “什么事?” “我与淬鸢的婚事。” “啊?” 淬鸢是她送了到梵箬篱身边。 她是个靠得住的门徒,功夫也不弱。 但是心底柔软,对于纵琴阁来说或许是个废棋,但是作为侍女却是她最大的优点。 她很好,非常的好。 可是在一国之主面前,是不是……显得太过轻了。 “阿姐觉得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你现在是南陵国的国主了。南陵国后,不是普通什么人能够当的。” 梵箬篱微微冷了一冷。 这话谁说他都能听的,唯独连梵尘瑾都这么说他心里就难受。 “阿姐当初将淬鸢留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 “为了保护你。” “只是为了保护我?” 梵尘瑾叹息一声,“当时我体内释魂琴反噬,朝不保夕。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身边的门徒众多但是能信任的也只有一个淬鸢,只有将她留给你,我才好方向啊。” 听到梵尘瑾亲口说出自己姓名堪忧,连她自己都不确信还能活着,梵箬篱心底压的沉沉的痛。 “阿姐。” “阿姐知道你有许多的不愿意。阿姐也明白你并不在乎国主之位的心思。你与小爷都是那么想像的人。你们心有戚戚,却别有天堂。可是生不逢时,既然临危受命就不得不将路子继续走下去。” 阿姐一直都是护着他的人。 阿爹才是迫使他的人。 可是听着眼前阿姐的话,梵箬篱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以为阿爹又回来了。 只是阿爹换了一副口气,阿爹变得通情达理了些。 “所以阿姐的意思是,我不该娶淬鸢。她只能永远做我身边的影卫,却不该给她名分?” “你可以娶她,但是她不适合做南陵国的国后。南陵国的国后,该留给更有利的人。” “更……有利?” 梵箬篱怎么也没料到阿姐会如此坦言相向。 “作为国主,我只能迎娶那些大臣之女,只能迎娶国臣之女,亦或他国将侯之女了是吧。” “或许等你见到北央央帝后,会有些启发。” 梵箬篱目光清澈,他瞬间听明白了。 这就是央帝召请他入城的原因么。 是为了与他联姻? “阿姐,我只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你与小爷之间,是感情在先?还是利益在先?” 梵尘瑾后退了一步,按住了胸口。 “你与小爷之间定是有感情的。在西荒的时候,你不顾阿爹之命,不肯背叛北央不肯叛苍城,为的就是司幻莲。阿爹要将你接回南陵的时候,司幻莲举兵相抵,誓不奉还。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那只是情真意切?那只是不离不弃?只是生死相依?” “原来不是么。” “是。又不是。” “我不明白。” 梵尘瑾默默的侧过了脸,不再看着他。 “有些事,你会慢慢明白。可是在你明白之前,你却必须按照自己意志之外的方法行走。我与小爷,我是欠了他许多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我们的阿娘,所以哪怕他无情与我,我也不会背叛他。可是有些东西不是光有情分就能够维持的,只有情分的那是昙花一现,纵然美丽却永远都留不住。所以我必须与谋,我必须辅他敛收天下。我与他之间的情分或许会淡去,但是我为他做的,这一辈子哪怕下一辈子都不会消散。这就是在我眼中所谓的意义。你大抵要觉得阿姐冷漠绝情,其实不是的,我从小受阿爹影响。已经根深蒂固。在我眼里,那便是最深的情……” 梵尘瑾从来都没有对他说的那样深刻过。 那样无奈过。 她不是不爱司小爷,而是她的爱——与别人不一样。 她没有办法像别的女子那样。 男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男人做什么都会无理由支持。 男人便是天,便是主。 她会做的事情只是一步步的在他身边添砖加瓦。 待他一朝登高望远,她就是他脚下最深最稳的那颗基石。 第299章 各怀心事 “梵尘瑾,对你来说,我是什么人。” “小爷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人。” “是么。可是我却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没有以为的那么重要呢。” …… 皇城郊外的霍家村一夜之间死绝了二十余人。 有人说是投毒,有人说是灭村,消息很迟之后才传入了宫廷。 谡本初颤颤巍巍上了议事厅,听说最近后宫里也不太平。 许多人都沾染了莫名之症,连纳箬太后的脸色都灰白了起来。 小央帝原本是独自坐在高位之上。 见底下就是那么几个人,年龄都能当他的叔父了。 于是毫不犹豫索性走下了台阶。 “央帝!”百里明月凭空一声呵斥,谡本初吓了一跳,脚步也顿住了。 “君臣有别。央帝有什么话,还是坐下说的好。” 所有的大臣都看了一眼百里大人,百里明月却若无其事,就像自己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天气似的。 央帝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走回了自己的皇座。 手掌不停的相互摩挲着。 “霍家村的病乱是怎么一回事?” “说是感染了天花。可是从那里回来的大夫说与以往的天花都不同……” “该如何是好!”央帝看着像是在询问众大臣的意见,可目光笔直的盯着明月看了一会儿。 “不管是不是天花,目前看来极易传染。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必须先封城。” 谡本初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一听到封城整个人立刻就慌了。 封城通常就意味着的兵乱。 万一被封之城造反起来,以皇城现在的兵力根本抵挡不住啊。 “可是……百里大人,咱们城中没有多少兵力啊。”一个大臣说出了央帝的心声。 百里明月睨了对方一眼,“巧了,近日南陵郡王和苍城司小爷不正好都在皇城里么。本来就是请他们进来受封的。不如就一并叫他们把这件好事给办了。事后一并论功行赏。” “这样好!这样好!”谡本初忍不住先夸赞起来。 其余的大臣却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封城与攻城不同。 攻城那是兵对兵,硬打就行了。 封城那是兵对民,而且走失民心不说,而且霍家村起的病情很怪,说不定会感染的。 司幻莲和梵箬篱都是顶精明的人,肯不肯答应还不一定。 “那百里大人觉得这件事何人去说比较妥当?” 明月目光直接看向了小央帝的皇椅。 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 谡本初自己也愣住了。 让他去? 让他堂堂一个央帝亲自去说? 不合适吧…… “央帝不是拜了音夫人作义母?” “是,是这么回事。” “音夫人乃城主夫人,又是南陵国公主。” “啊!”谡本初的嘴角瞬间勾起了弧度。 他怎么没想到呢。 “我这就招音夫人入宫。” “听说音夫人在皇城新置了园子,还是央帝特意安排的?” “嗯。” “央帝去看过没有?” “还、没有。” “原本音夫人是住我百里府上的。新换了园子我倒是很好奇想去看一看,央帝可愿意同行啊?” “啊?去音夫人家?” 谡本初本能的看向了自己的右手边,那里原本是母后纳箬太后之座。 但自从他自恃独立了以后就把母后的座椅给撤了。 然而这会儿他倒希望母后能在自己身边。 “央帝出行自然还要再三斟酌。不必着急恢复臣下。” 谡本初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回到后宫立刻就跑到了自己母后身边。 纳箬已经睡了一整天了,可是脸色还是灰白。 不仅没有血色还有一丝死气。 谡本初见了觉得很不吉利,就让人挂上了红色的帷幔,在烛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的猩红。 “央帝来啦……”纳箬颤巍巍的扶坐起来,“今日听说在议事厅与那般虚张声势的老家伙谈了很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谡本初原来攒了一肚子的故事、委屈和牢骚要告诉母后的。 可不知为何见到了母亲却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羸弱不堪的母亲,一下子内心的情绪涌了上来。 虽然她的许多行动和决定在他看起来是愚蠢的,卑微到泥土里的,虽然很多时候她并非都是为了他好,打着辅佐央帝的旗号她是为了她自己。 可她到底是母亲,唯一的母后。 是将他生出来,与他永远处在一条船上的女人。 “没事。母后,孩儿长大了,孩儿能够独当一面。以后再也不需要母亲做出那些卑微的事情了!” 他是真心为了安抚她。 但听在纳箬耳中却是孩子翅膀硬了,不再倚靠她了。 他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卑微的,不堪的,都是他不需要的。 “母后,孩儿决定出宫一趟。” “出宫!你要去哪里?” 在纳箬看来只有后宫中才是安全的,只有厚重的宫墙才能够保护自己和儿子。 离开这里就没有了安全感。 “我和百里大人一起去拜访一趟音夫人。” “不许去!” “母后?” 原本那没有血色的女人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不知道哪里迸发出来的强大的气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的儿子。 有一瞬间谡本初觉得幼年时的母后又回来了。 自己还是那个襁褓中不由自主的央帝。 一切都必须在母后的帮助与扶持下才能够前行。 但是,不! “母后。我以为我已经说清楚了。如今孩儿大了,孩儿有了自己的判断。孩儿决定出宫,就可以出宫。”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沅纳箬一掌狠狠拍在自己的床沿上。 或许是用力太猛,她整个人都往前栽倒出去。 两旁的侍女吓呆了。 还是谡本初一把搂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太后情绪不稳,来人找个太医去。” “是,央帝。” “母后您休息着,我改日再来看您。” “本初!” 小央帝的脚步顿了下来。 母后已经很久没有直接唤他的名字了。 “你认那个女人作义母,我没有意见。可是你别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亲娘!” 那原本深厚的母子情谊再次撕裂开了一些。 “母后,您是我的生母,也是北央的太后。从来没有人质疑过。” “可你知道么,当年我差一点就失去了你!” 在他记事以前他知道宫廷里发生过很多事情。 但是却没有人详细的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母后。 “那个女人,她是个妖女。她私通敌国。她是一个没有根的人。她不会效忠于你!就像她不会效忠你兄长,谡毕渊。” “音夫人与我兄长毕渊帝有什么关系?!” “你何不去问百里大人,既然你现在如此信任他。” …… 院子门口有个小丫头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了。 小爷正在屋里头休息,和曜寒着一张脸赶了出来。 从背后杵了一下小丫头。 “你哪儿的,怎么瞧着面生。” 青鸟听说过司小爷身边有个西荒的武将,五大三粗十分彪悍。 可是看着和曜的模样不像十分彪悍呀。 “我是百里府的人。” 她昂头挺胸一点不畏惧。 “百里府的人,来做什么?” “邀请你们去吃饭呀!” “是百里明月公子派你来的?” “嗯呐。” 她一声嗯呐殷殷切切的,和曜听着非常的不自在。 “这事你该和夫人说呐。” “夫人身体弱,可能在休息。我要见小爷。” 和曜一时间居然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的,找不到话来反驳。 “小爷也在休息,你等我进去问问。” 司幻莲一听是百里府来的人也没有多想,径自走了出来。 小丫头见着司幻莲就显得乖顺安静了许多。 “见过小爷。” 司幻莲点了点头,“明月让你来的?” “嗯。兵及准备了一桌家宴,准备款待小爷。” “兵及?”司幻莲疑惑的看向了和曜。 和曜也一脸的我不清楚。 于是换青鸟继续解释起来,“兵及是百里府里的管事。虽然百里府现在没什么下人,可那以前也是太师大人的府邸,院落、景致都还在的。” 她语气里十分自傲的东西让司幻莲听着不快。 他与百里府的渊源颇深,百里府的境遇也可以说是峰回路转。 没有任何人能以百里府的渊源作为自傲的本钱。 “好了,我明白了。你回去明月,我会去的。” 青鸟绞着手指还不肯离去。 和曜一脸莫名的看着她,“丫头?等打赏啊?” 青鸟红了脸,“我们百里府的人不稀罕打赏。” 可是抬眼悄悄瞄了一下司幻莲,“小爷可还记得东台画舫里的柒姑娘?” “谁?”司幻莲再次看向和曜,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疯了? “柒姑娘啊!柒姐姐说她认得小爷,小爷还说过日后去赎买她呢。” 哦!这话就不对劲了。 司幻莲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阴恻恻的盯着青鸟。 青鸟这时候才懂得有一丝后怕了。 “我不认识什么七姑娘、八姑娘的。你既然是百里府的丫头,话传到了就回去吧。” “唉……” 无牙不知道从哪里回来,手里还抱着个罐子。 见到青鸟不知什么时候溜进府里,一脸的不高兴。 “哼。” “哼。” 两人对哼一声擦肩而过。 “无牙。”司幻莲喊了一声。 “小爷?” “那丫头到底什么人。” “就是百里府那个兵及买回来的下人。还非塞给姐姐,幸好我们搬走了。目无尊长!” 最后一句目无尊长指的是她连阿巫前辈都不放在眼里。 司幻莲便当那丫头年纪小路上被鬼怪迷了心智了。 可是一脚踏进房门,忽然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人。 柒姑娘……还真有那么个人! 他认得那姑娘的时候双方彼此年纪还小。 是他跟着六皇子毕渊和百里长孙公子在皇城小巷里遛弯的时候。 那小姑娘虽然只有十来岁的年纪,可是眉目传情长相十分清灵。 百里明月一直都是风流债无数的人,虱多不搔。 谡毕渊碍于皇子身份刚正不阿。 司幻莲则洁身自好。 他也不是不愿意玩,而是觉得那些个姑娘家一个个抛头露面,矜持不足风情有余。 然而这个柒小小却是个意外。 她通透灵敏的就像个邻家小妹妹。 司幻莲与她玩的好倒不是为了占人家便宜,而是担心她受人欺负。 要赎买她的话也是说过的。 那时候想着是,自己日后帮她找户好人家,也不辜负她。 可由于苍筑关之祸来的突然,他将所有的事都搁下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回皇城了,不知为何柒小小这时候却透过个小丫头来给他传了个话。 “小爷?”和曜看出他似乎有心事。 “啊,没事。突然想起个故人。” “百里府的家宴可要唤上夫人?” 司幻莲凝思了片刻。 通常按照小爷的习惯,他犹豫了就说明他并不希望叫上夫人一起。 但问的人是和曜,和曜与梵尘瑾之间还是有着一层渊源的。 于是继续等在原地,等着小爷给予一个明确的答复。 手下人忘记了告诉梵尘瑾这件事,与他主动要求不知会梵尘瑾这件事的意义是不同的。 “你去问问夫人吧,看她身体是不是吃得消。” “是。” 无牙已经先回了梵尘瑾的外屋,将罐子里阿巫前辈之前埋在外头的草药抱了进来。 “怎么只有一个罐子?” “我只有一个人啊,前辈!” “啊!你怎么不喊我一起去。” “外头天寒地冻的,还是我去吧。” 阿巫摸了摸无牙的头,乖孩子! “对了。刚才见到那个小贱婢了。” “谁?!”无牙不是口吐芬芳之人,出口就诋毁人家,阿巫不由得骇了一跳。 “百里府那个青鸟。” “没见到她人啊。” “她直接跑小爷那院子里头去了。” “唉?怎么的。” “没听清什么事。就说了什么姑娘?咱小爷是不是在皇城就旧相好的呀?” 阿巫前辈眼睛眨了眨。 又眨了眨。 “小无牙,你说的什么?刚才一阵妖风吹过,没听清……” “阿巫前辈!”和曜这时候也走了过来。 无牙怪模怪样到底看着他。 看的和曜全身不自在。 “有事么,和曜?” “小爷让来问夫人,百里府请了家宴,夫人可否愿意同去?” 阿巫看了一眼屋子里头。 赶着快到年关了,北央的气候愈发的寒冷。 “我进去看她一眼吧。” …… 梵尘瑾伏在床边,气息又急又短。 她心里还在想着阿篱的事,愁眉不展。 阿巫走上前去伸手就抚开了她的眉尖。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现在的身体不宜劳神。” “不碍事的。就心里头想想,也不累。” “不累瞧你这副样子!” 梵尘瑾慢慢坐了下来,“刚才听到外头有和曜的声音?” “是啊。明月公子来请小爷过府一叙。” “哦。” “小爷的意思,是问问你去不去。” “我就不过去了。” “可是……” “他若是想我去,自己就过来了。让和曜来,其实心里是有些不愿意我去的。” “哦?这样。” “小爷的心思,我懂。我就不去了。让他与明月公子叙旧吧。” 阿巫顿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有件事我知不当讲,可是心里你就像我闺女似的,又觉得不该不讲。” “阿巫前辈从不与我见外的。您说。” “是关于小爷侍妾的事。” 梵尘瑾脸色一僵。 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够让她变了脸色了。 却唯独这种事,她依然把持不住。 “前辈,请谅我这些年心思都没有用在这上头,还领悟的不够通透。请前辈明说。” “你这身子骨,我也是不敢让你与小爷时常同房。可我也是过来人,小爷那是刻意压持着,大家心底里都看的明白。但小爷好歹是个男子,恐怕早晚有压持不住的时候。” “我……”她想说她明白,她也理解的。可是,就是说不出口。 其实找一个侍妾的事,她已经想了很久了。过去小爷还是羽翎驸马的时候,身边就有着一个怜容。 怜容是彻底得罪了英花蝉,但怜容也有她自己的难处。 “之前我们也有考虑了。前辈今日又提起,可是瞧见了什么端倪?” 她有些不敢细究的看了一眼阿巫,可心中并不希望真的听阿巫说出任何的端倪来。 “不过是无牙捕风捉影罢了。但我还是忍不住留了个心。小爷是皇城长大的,不如这件事我们就在皇城办了?” 她心里一阵刺痛。 那闷住的刺痛感比疾病的疼痛更犀利难忍。 可她还是咬牙咽了下去。 “好。可我也没有机会出去物色。不如就劳烦阿巫前辈?” “不满你说这种事我也从未干过,不过或许有个人能帮上我们。” “什么人?” “百里府的小丫头青鸟。” 梵尘瑾不置可否。就她自己而言,她并不喜欢青鸟。 而且从无牙和阿巫的口中反馈得知他们也不太喜欢青鸟,阿巫怎么会提议青鸟的? “这事你就先放宽了心,待我有了消息回头来与你说?” “好……” 有些苦,并不需要说出来。 …… 百里明月宴请司幻莲也不是旁的事。 就是探探他的口风,为之后小央帝的准备借兵封城一事留个口。 “霍家村的事我也听说了。真那么严重?” 百里明月恰到好处的脸色戚戚。 “那要不我们先退出皇城,不是还有银尘山么?” “阿莲,这事若发生在苍城,你会离开么。” 这……当然是不会的。 “我明白了。” “小音她……我是说夫人她可还好?” 司幻莲默默仰头自干了一杯。 “北央的气候你也知道。她底子虚,一直闭门不出的。” “改明儿,我打算去你们那儿坐坐,可欢迎?” “好呀,来吧。” 第300章 试药 司幻莲推门而入的时候梵尘瑾正伏案在侧休息。 面前摊开的居然是草木学之书。 司幻莲不由得放轻了步子走向桌边。 她平日里看的不是兵书就是为人治国之道。 都说女子看多了兵法国书,性格会过于刚硬。 所谓刚硬并非都是恶言。 也有些好的方面,譬如说林家有妇少年失父,英年失夫,老年失子。但却刚阿不怠,造福邻里。是为刚硬之女表率。 可是这样的刚硬背后的心酸又是世人所遗忘的。 毕竟世人看到的只是对自己有利的一面,与自己无关的也就不看了。 但另一种刚硬则是不同的。 那便是女相,女臣,女谋之士。 女子本弱,为谋则殇。历朝历代都不乏女相,可是女相人数极少,一朝能出一个,已经是杠头开花。 是值得街头巷闻津津乐道,但却不齿于国书所记,国史所载的。 因此过了一朝一代,那样的女子就被人遗忘了。 可是那些女子的刚硬却被流传了下来。 那刚硬是不足为道的,是男子面上的耻辱。 梵尘瑾的刚硬便是这其中的一,好在梵尘瑾极少抛头露面,而且由于身世特殊多次掩藏了真正的姓名。 但是司幻莲心底是知道的,她的性子过刚,然而福祉却薄。 他拨了一下梵尘瑾的发丝,见她睡的安稳,便索性将人合衣抱了起来。 一抱,她就醒了。 “小爷?” “嗯。” “百里府之宴可愉快?” “老友相谈而已。” “明月公子是有什么事找你吧。” 借兵封城。 司幻莲嘴角扯了扯。这有什么好谈的,就算央帝谡本初亲自召见他,他也未必肯答应。 八成是央帝年少,怕自己镇不住他,所以还是让百里明月以私下的身份来与自己切磋一番。 司幻莲直接拒绝了,与明月相识多年,委婉的客套话不必了。 奇怪的是明月倒也未曾强劝,而是说起了不相关的事。 问他,梵尘瑾的身体可好些了。还说来看她。 司幻莲觉得莫名其妙,但他深知明月,明月那人啊是天马行空的,但不会做与己毫无利益的事。 所以话出口,一定有他什么目的。 “明月说要来看你。” “我在他府上叨扰几日,确实是该好好谢他……” 话未说完就感觉小爷的手暗暗探进了她衣袍里。 他手掌是火热的,竟比她身子还暖一些。 “身子怎的这般凉?” “暖炉炭火不够了吧……”后半句话被她吃了。 他手更探了进去几分,温热的触感直接传入了心底。 她的呼吸不安了起来。 刚吃完今日的最后一副药,精神困乏的很。 被他一抓却又燥热起来。 她扭动了一下,想要避开。 “受得住么?” 他语气极柔。 柔的她都有些不忍心了。 他许久才碰她一次,为的就是她底子弱,怕她受不住。 可是今日傍晚时分阿巫前辈与她说的一番话又刺中了她心底最无奈的地方。 她从未曾拒绝过他,可他却总是能从她的反应里看出她身体的异样。 能坚持,或者不能坚持。 是享受的,还是强忍着的,亦或是痛楚着的。 他总这般的压抑着自己,让她多少会愧疚。 哪怕与她生气的时候,他也未曾碰过别的人。 只因知道她是骄傲的,那般的骄傲,那份底子里的骄傲是不容人冒犯的。 “小音,你可知道,在我心里你是最重的那一个人。” “嗯……” “那我呢?我在你心底是否也是一样。” 梵尘瑾急急的喘了口气,尽量不显得狼狈。 她知道现在她的体力与他不能相比,可是她不容许自己露出疲态。 “我也一样。” “一样?那与南陵国主相比呢。” “阿篱?”梵尘瑾咬紧了嘴唇,眉头紧皱,“呃……小爷怎么去和阿篱相比……他是我亲弟弟……” “所以还是不能与他比?” “小爷……” “罢了。”他猛一用力将她按在了床上,“今夜就放过你,休息好了。” 梵尘瑾暗自叹了口气,心底里一阵酸涩。 是时候,是时候为他取一方侍妾了。 …… 百里明月的效率是极高的,前脚与司幻莲说了要去他府上拜访。 不出两日人就来了。 身后还跟了个小公子,看着粉头白面的。 待司幻莲定睛看清楚,一时间就震诧了。 这……该跪还是不跪?! 谡本初倒是一脸的兴致盎然。 悄悄摆了摆手。意思是易装出宫,就不必大张旗鼓行礼了。 前头有人引路小央帝入门,司幻莲后头一把拽住了明月的衣领。 “你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带央帝出宫?你这是要害谁?” “害你又怎么了。你司小爷反籍入宗之人,还怕我?” 明月一边嬉笑着走了进去,“再说音夫人乃……的义母。来私访也不足为过。” 这件事又是梵尘瑾自作主张的,司幻莲要反对也晚了。 人家义母义子都认定了,他这半义父全是得个便宜。 梵尘瑾见着明月带着小央帝入府也是诧异。 看了小爷半天,两人都是面面相觑。 “这次来,是央帝想念夫人了,特地来看看。” 小央帝也不傻,立刻接话道,“夫人在此处园子住的可好?” 那意思就是在提醒她,这园子是他送的,家里的仆伴是他挪借的。 做人要知恩图报。 梵尘瑾白着一张脸,十分勉强的谢过了。 送的时候那是小央帝扒拉着要送的,也不是她自己去讨来的。 这会儿的口气怎的就变样了,像等她感恩戴德似的。 一番你来我往的应付之后,小央帝终于在百里明月的注视下说出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希望司小爷可以借兵封锁霍家村的恶疾。 司幻莲不可置信的盯着百里明月。 这件事不是已经拒绝了,为何他们要再次提起。 在小央帝若有似无的言辞之中,司幻莲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若是司幻莲不肯借兵,那就是在皇城做客的梵箬篱来帮朝廷解决这个麻烦了。 梵箬篱是外来之人,对北央本就不熟悉。 而且此次也并没有带多少人入城。 “既然夫人是南陵国主的亲姐姐,我就好意问一问,不知国主对于应付这些恶疾可有过经历?” 梵尘瑾当然明白百里明月的意思。 与梵箬篱相比,自然更合适的人是司幻莲了。 但是他们没有办法迫使司幻莲,却是有办法迫使梵箬篱的。 …… “你真的要让我去?” 央帝与百里明月离开之后,司幻莲把自己和梵尘瑾两个人关在了屋子里。 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梵尘瑾一字一顿,说的十分的清晰,“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可是阿篱是南陵的国主,南陵国不能在这个时候失去国主。” “所以对苍城来说我这个城主就可有可无了?” 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可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阿篱生在南方,没有经历过北央的恶疾。但是小爷你是在北央的长大的,我问过阿巫前辈,凡是北央的长大的孩子有一半小的时候就得过那种病,长大以后就不会再得了。” “梵尘瑾!你永远都以南陵为主是不是?” “我只是两权相较取其轻。” “好。” 司幻莲出城了。 他没有带上和曜,而是带走了一批皇城之中的大夫。 但是明月却不允许带走任何一个皇宫的太医。 从司幻莲出城的那一天,梵尘瑾便一日日的在城门边徘徊着。 一直到脸色苍白了,才慢慢回到园子里躺一会儿。 醒来了总是问和曜,小爷回来了没有? 司幻莲做的决绝,司幻莲不允许任何进出霍家村。 哪怕皇宫里派出去打听情况的侍卫官,但凡抵达了村子,就被永久的留下了。 于是明月也就不再派人去了。 村子口点燃了火把。 不分昼夜的燃烧着。 烟火灭掉的时候,不是村子里感染恶疾的人治愈了,就是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死绝了。 在此之前,甚至连一只信鸽都不允许放出来。 梵箬篱来探望梵尘瑾,问她,“阿姐,为何不让我去?我去也未必会比小爷做的差。” 梵尘瑾按了按他的肩膀。 “阿篱,不是阿姐不给你这个机会。但是你身为南陵国的国主,就必须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哪怕你有十成的把握,有一些险你也不得去冒。何况你是在别人国的领地上。一旦北央帝王将你围困在那里,对外称是你救治不利恶疾而逝,南陵国怎么办?” “央帝要害我?” “他眼下未必要害你。可是作为国主,你要永远有一颗忧患着别人要害你之心。” …… 梵尘瑾嘱托完梵箬篱以后天色都亮了。 梵箬篱草草吃了些稀粥就离去。 今日小央帝就要接见南陵国主了。 也就是这一日小央帝下令将司马大学士诸葛椿的幼女婉儿赐婚给南陵国主。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观察着梵箬篱的反应。 只要他些微有一丝丝的迟疑和犹豫,背后大做文章的机会就来了。 可是梵箬篱一言不发直接跪下谢恩。 甚至在离开的时候私下拦住了大学士表达了友善的亲切慰问。 一时间大学士诸葛椿倒是不自在起来。 他一直以为南陵心主梵箬篱与其父亲梵彦笙相比简直不上台面。 梵彦笙曾经的风头一班无二。 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的一双儿女到底是什么人。 如今看来这对姐弟倒是并非普通人。 梵箬篱直到回到借居的迎宾楼的时候面上的神情才垮了下来。 “国主?您是不是累了。”身边的侍卫被他突如其来的莫大悲伤之感吓到了。 “我不是累了,我只是觉得有些难受而已。” “是不是要找淬鸢姑娘回来?” “淬鸢去哪儿了?” “听说出城去了。” “她出城做什么。” 小侍卫顿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说,“淬鸢姑娘说出城去霍家村看看,看看司小爷需不需要帮助。” “什么?!” “淬鸢姑娘留话了,说让您不必担心她。她功夫底子好,又是北央出身的人,不会有危险的。” 梵箬篱虽然觉得一阵失落,但是隐隐有些欣慰。 至少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向她解释为何自己突然就要与北央的大学士之女联姻了。 他甚至连那女子都未曾见过。 可是他知道那是作为一个国主必须做到了。 几日后淬鸢还是没有回来,但是从霍家村传了消息出来。 恶疾得到了控制。 …… 阿巫看着梵尘瑾,“你真的不能进村。” “他是因为我才会临危受命的。” “可是你身子骨挡不住啊。” “我知道。” 阿巫一把拽住了梵尘瑾的手腕,“你别去。我去!” “前辈!您虽然是西荒神医,可您也说过您对北央的恶疾并没有治愈的信心。而且您从小也是在北央之外长大的,未必就能够抵御这样的恶疾啊。” “但我至少是个大夫。我既然答应要救治你,就不能眼看着你受危险。你去那样的地方太不合适,所以我宁愿替你去。” “阿巫前辈……”梵尘瑾靠在了阿巫的膝头,就像小的时候匍匐在母亲的膝盖上。 虽然她的心底已经冷硬冷硬,可是有些感情还是挥散不去。 “关于小爷侍妾的事情,我已经为你打听好了。那姑娘就叫柒小小,是画舫的娘子。之前被一个画商老爷赎买过,但后来画商年迈病逝了她就被画商的家眷给赶了出来。在外头流落了几年最终还是回到了画舫之中。由于年岁大了,只能教习一些刚入画舫的小姑娘。青鸟就是她的入门弟子之一。” “人可靠么?” “本来是不可靠的。可是到了这般年纪,又经历了那么许多事,再不聪明的人也学的世故圆滑了。你好好与她说教一番,让她懂得可以留在小爷身边是你的宽厚仁慈,让她懂得敬着你,也就够了。” 阿巫不知不觉越说越多,梵尘瑾心里却越听越悬。 “前辈,您也不需要说那么细,我知道个大概就行了。等您回来,您帮着我一起办这件事。” 阿巫却摇了摇头,“我是小音你的大夫,不是你的管家,不是你的娘姨。你与小爷的事我本是不愿插手的。可眼看着你们俩经历了那么多,明明可以在一起了,心却越走越远,我看着这心里头难受。” 梵尘瑾眼眶不住地红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这一辈子注定了没有孩子,没有子嗣。但也不算孤独终老,还有族人,还遇到了你。我待你始终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有些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我自己的女孩儿,受了那么多委屈,自助机一定心疼死了。所以我想若是你母亲还在一定也见不得你受那么多的苦。” “我不苦。阿巫前辈,我一点都不苦。我有您照顾我,我有小爷宠我,有阿篱疼我,我还苦什么呢?” “你心事太重了。” “小音啊。” “是,阿巫前辈。” 阿巫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她一遍一遍的捋着梵尘瑾的发梢,编了起来又散开接着编了起来。 “虽然还不知道那样做对不对,可是我毕竟活过的岁月很久了。我自认为看透了人情世故。” 梵尘瑾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但是依然顺着前辈,“嗯。” “有时候啊,一个人懂得太多,心里装的太多,总是会不快活。” “是这样没错。” “所以我就在想。有没有法子可以让一个人忘记过去,忘记自己经历过的一切。” “您是指用药物?” “从西荒,到北央,甚至翻遍了天启族遗留下来的所有医书,我好像真的找到了一个法子。” “真的?” “是。可是那法子很霸道。会令人大病一场,若是习武之人会被抽空所有的内力。若是普通之人会体虚无力。” 梵尘瑾苦笑,“说是霸道。可我现在不也如此么。” “所以我就想,若是你的话,身子上大抵也不会有太多变化了吧。若是辅以与非门的古琴相佐,应是能成。” “阿巫前辈,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试我的药。” “阿巫前辈?!可我并不打算往事前尘啊!” “小音,难道你真的不觉得,忘记了会更好么。” “我不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每一件事,哪怕有犹豫哪怕有痛苦,可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那你快乐么?” “我……并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快乐的!” “或许是我年纪大了。我最近经常做一个梦。一个有些遥远的梦。你没有见过你的姥姥吧。北央第一魔女沐香珺。” 梵尘瑾摇了一摇头。 “我见过她。最近我又见到了她。她呀,托我办一件事……” 第301章 巫医陨落 阿巫背着一箩筐的草药走向了霍家村。 她回头看了一眼的时候,看到皇城的士兵就送她到了城门外,然后一个个站定了。 阿巫从腰间取下了蒙面用的布条,绑住了自己的口鼻。 那一刻她轻轻的叹出一口气。 司小爷派了人来村口接她。 还没入村子就闻到空气中烟雾弥漫,到处都是艾草和熏烟的味道。 烟雾朦胧中看到司幻莲亦是蒙面而行,快速的穿过烟雾走来。 “阿巫前辈,您怎么来了?” 阿巫被背上一笼草药放在了地上,立刻就有士兵迅速的接了过去。 “虽然我对北央的恶疾没有什么经验。但我是个巫医,我在这里会帮上忙的。” 在临时搭建的防寒营帐里,五六个大夫团坐在火炉前,一个个面黄肌瘦。 阿巫疑惑的扭头看向小爷,“村子里没有吃的了么?” 司幻莲摇了摇头,“是的用的都不差。可是这些人……”他故意往后退了几步,走出了营帐才继续阿巫说道,“这些人已经认定了恶疾是无法根治的。只能拖延。” “拖延到什么时候?” “拖延到这里的人都死绝了。现在村子里到处都散部着一种流言,北央朝廷就是害怕这种恶疾传到了皇城里,所以想要屠灭整个村子。” “难道你们的到来也没有压下这股流言?” “没用的。从封村子开始。人心已经寒了。” 阿巫不信,阿巫一个个走访了几家村民家。果然家家户户什么都不干了,就躺在那里或坐在地上,死气沉沉的。 阿巫与几位大夫讨论了村里的病情后也意识到恐怕并非普通草药可以治疗的。 “以毒攻毒。”有一个大夫坚决的提议道。 可是其他人都表示反对。 司幻莲将那名叫姜青的大夫单独提了出来,然后叫来了阿巫。 “前辈。这个法子我也斟酌很久,可是至今不敢下决定。这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村子的人呐。” 阿巫明白了,以毒攻毒在医书上也曾经出现过。 “或许只有一部分人能够活下来。”姜青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背后需要交出的代价。 “现在村子里死了多少人?” 司幻莲招了招手,立刻有人送来了花名册。 上头用红色笔迹划掉的人名就是这次死于恶疾的。 死去的人数不多,尸体都被司幻莲强行焚烧了。 那些之前埋掉的也被士兵挖了出来照样焚烧。 因此村子里反感的情绪更重了。 他们觉得朝廷现在已经没有把他们当人了。 “我们现在与牲口有什么两样!” 经常可以听到寂静的村子里传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你做的很好,很好。应该统统烧掉。”阿巫讷讷自语。 “小爷,”姜青还是不死心,“虽然现在因感染恶疾而死去的人数量不多。那是由于还没有到全面爆发的时候。一旦爆发出来,我们再治疗就晚了。而且拖延越久,这些人的体质越来越弱,就算以毒攻毒活下来的机会也更小了!” 司幻莲吃了一惊,立刻转头向阿巫看去。 阿巫也认可的点了点头。 “他说的没错。” “那为什么其他大夫都不认可这个方法。” 姜青欲言又止。 司幻莲于是赶走了营帐里所有的人,只留下了阿巫和自己。 “你说吧。这里没有外人。今日走出这个大帐,就当你什么都说过。” “医不好,是医术平庸。大夫之间医术平庸之人不计其数,委屈些也就认了。可一旦采用毒药医人,但凡传出去那就是草菅人命。毒药必须是特制的,从未有人尝试过,这跟杀人没有分别。” “胡说。怎么会和杀人没有分别。以毒救人你们又非故意杀人。” “可在普通百姓眼中并分辨不清啊。今日村子里聚拢的大夫都是由皇城而出,家属都在城中。冠上庸医之名,家人犹自可活,可一旦成为杀人者,他们的家人可就难受了。” “难道你不怕。” 姜青苦笑,“我乃外城迁徙而来,在本处落地生根。从小命犯天煞孤星,至今没有家人。” 阿巫入村之后一直在不停的游走在村民之间,她积极的态度感染了一些人。 也有人意识到,阿巫才是小爷最信赖的大夫。 一旦她同意了姜青的法子所有人就都要跟着陪葬了。 于是不停的有人来打扰阿巫。 在他们的眼里阿巫不过是个外邦来的女子。 或许在当地精通些巫术,治好过几个人,因此得到了小爷的赏识。 在村子里,阿巫看到过有个母亲自己调制了祭拜先祖的香灰粉给自己只有六岁的孩子吃。 孩子吃的呛吐,腹痛不止,母亲却依旧不依不饶。 阿巫听说了以后赶过去,从母亲的怀里抱走了孩子。 母亲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周围的邻里纷纷手握着铁耙追赶过来,高高的举着威胁阿巫必须立刻归还孩子。 阿巫紧紧的抱着孩子,眼神中没有一丝的畏惧。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她见过更残酷的母亲。 因为孩子染了肺病咳血不止,母亲将孩子关养在马厩中。 一日醒来孩子被踩在马蹄下,骨骼分裂。 孩子的母亲却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继续开始喂马喂羊。 这个母亲却并未为了残害孩子。 是为了救他。 却是用了一种错误的方式。 “让我带他走,三日之内我保证他的症状会好一些!”阿巫软声恳求道。 可是村民们依旧愤怒着。 他们对一切从皇城里出来的人都心怀恶念。 他们看来所有这些人都朝廷派来残害他们,灭他们村子的。 只有村子里的村民都死绝了,这些人才能回去。 可是当阿巫抱着孩子当众跪下的时候,所有在场的人忽然一片寂静。 阿巫抱着孩子跪在地上,脸色平静而坦然。 没有狼狈、没有不堪、没有歇斯底里。 “请你们相信我,哪怕就这一次。如果孩子有什么意外,你们过来打死我好了。我会让小爷的人都退下,没有人会阻止你们报仇。” 后来阿巫就离开了小爷和士兵包围的营帐。 她住到了村民之间。 “只有与他们有了信任,他们才会放心按照我们所说的做。” 阿巫一日日的照料那个孩子。 亲自熬药喂药。 孩子醒了睡不着便给他讲故事。 都是西荒草原上陈旧的故事,可是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西荒的小孩真的三岁就会骑马了?” “对。西荒的孩子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有些阿娘啊甚至是在马背上生下孩子的。” “女孩子也是吗?” “女孩子都会骑马。只是在嫁人之前她们不太骑马。” “草地终年都是绿的?” “也不一定。在换季的时候草地会变成枯黄色。天再冷一些就变成更焦黄了。但是天一暖,绿油油的新草就长起来了。” “姨你也会骑马么?” “我会啊。有时候去别的部落出诊,就需要骑马。最长的时候我骑过一天一夜呢。到了那个僻远的部落啊,腿都直了,路都不会走。” “那后来人救活了么?” 人没有救活。不是每次就诊都能把人救活的。 但是阿巫撒谎了,“当然了!我是神医呀。神医怎么会有治不好的病呢。” “那我们村子里的人也会好起来么?” “一定会的!除了我这个神医呢,还有小爷。你知道司小爷吧。” “知道。就是村口堵着我们不让二伯伯离开的大将。他看起来好冷酷。听说他杀过几万人!” “小爷不是坏人,小爷是为了保护你们才来的。” “阿爹说小爷是带兵来杀死我们的。” “有些人呢,虽然看起来很凶,但是心底很柔软的。” “真的么?” “姨不骗你。” …… 孩子慢慢的睡着了,就躺在阿巫的怀里。 那久违的柔软的温暖的感觉让她一时间有些割舍不开。 阿巫轻轻的抚着孩子的额头,“你放心,姨答应你一定想办法救整个村子的人!” 半夜的时候阿巫被士兵喊了过去,虽然司幻莲还没有松口,但是姜青不是个老实的人,他私自已经开始配药了。 看着地上一只只死去的野犬。 “你在做什么!” “只要药量不足以毒死一只狗,人就有可能活下来。” “姜青,你太铤而走险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 “可你难道要拿人命冒险么?!” “我还没有染病,若是我染病了,我就能用自己尝试了。” 姜青静静的看着她。阿巫蓦然发现姜青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有蒙面了。 而且吃饭的时候也不再与大伙一起。 她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个恐怖的念头。 “姜青!你别乱来。” “我不管你是西荒来的巫医,还是司小爷的亲信。总之这个霍家村的恶疾必须是我姜青治愈的。如果你真的为了村民而来,希望你能够支持我。司小爷是个戎马出身之人,他应该懂得有点时候只有一定的牺牲才能保护更多的人。” …… 阿巫回到孩子所在的屋子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奇特的气味。 她奔到床边,发现孩子已经呼吸不上了。 咬牙犹豫了一霎,她就对着孩子开始吹气。 可是这个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几个村民冲了进来,他们手中没有武器,眼神却像利剑一支支的插入阿巫的胸腔。 “你这个妖女!” “你在吸取小羊的阳气!!!” “她是妖女……来人啊!救救小羊……” 阿巫只觉得肝疼。 司幻莲带着士兵闯进来的时候,屋子内外都被村民包围了。 阿巫被逼到了床脚便,蜷缩成一团。 村民见到小爷赶来还是有些忌惮的。 一个个都停下了殴打的手脚。 阿巫被他们撕扯的蓬头垢面,发丝散落。 整个人狼狈的就像块碎布。 司幻莲和士兵们挡开了村民,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怒气。 大家都是特地入村来帮助村民的。 可是这些粗鄙之人,根本不值得被帮助。 无数次村民与士兵之间的争执都在于士兵们吃了村里的食物了,可是却阻碍了村民出村。 好几次的斗乱都被司幻莲压下来了。 有些士兵早已厌烦不已,恨不得出点什么事,把这伙不知死活的村民一窝端了才好。 眼前看着刚来的西荒巫医受到如此欺辱,不由得心里暗暗高兴起来。 小爷显然是很重视这个巫医的。 其他的大夫但凡提出一点什么出格的建议都要围坐讨论半天,可是这个巫医说要走入村民小爷就同意她走入村民。 看来是十分得到小爷的信任。 自己最信任的巫医被村民撕扯成这等狼狈相,小爷一定会发火的。 果不其然司幻莲愠怒了。 “谁动手的?!” 他一开口屋子里挤满的村民都默不作声了。 他们也不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幕的。 直觉告诉他们就算解释了原委,代表朝廷而来的司幻莲也会帮着这个巫医的。 司幻莲刚要开口问,就看到了床上摆放着的已经没了气的小孩子。 “怎么……” 阿巫看到司幻莲终于发现床上的孩子了,才慢慢的站了起来,丝毫不在乎身上被村民撕烂的衣服。 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没有什么惊扰到她了。 她轻轻的抚摸着孩子冰凉了的额头,一遍遍的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说只是普通伤害么。” 阿巫突然眼眸凌厉起来,看向众人,“是谁在窗外吹的风烟!” “什么?!” 村民也傻眼了。 司幻莲看了一眼身边的士兵,“全都拦住,给我一个个搜。” “小爷!!” “司幻莲,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我们要入皇城,我们要央帝和朝廷帮我们支持公道!!” 根本没有人理睬他们。 一个个被扒光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从一个人的衣袖里掉出来一支竹管,劈开来里头还有残留的粉末。 “这是什么!” 阿巫走过去毫不犹豫的用手指沾起一些,塞入了自己嘴里。 “是生石粉。” 生石粉不是毒药,可是却呛住了小羊的呼吸。 他最后憋得脸都肿了起来,看起来十分可怜。 “为什么要这么做。”司幻莲语气冷硬的问道。 那个男子不住的哆嗦,话也说不利落。 还是身边的其他人解释了他的身份,他是小羊的舅舅。 因为小羊的母亲担心孩子所以让舅舅过来看他。 舅舅在路上看到很多地方都撒了生石粉,那是可以恶疾传人的。 于是就想着在小羊的屋子里也撒上一些。 因为怕阿巫的身边还有巡守的士兵,所以偷偷将石粉吹入了房间。 阿巫看着男子,苦笑不得。 可是她记得她自己说过的话,如果孩子发生了什么意外,她愿意任由对方父母处置。 小爷让人留下保护阿巫的时候,阿巫自己说话了,“小爷,我不需要保护。” 司幻莲看了她一眼,瞬间就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 他心说前辈您可千万别在这个意气用事。 阿巫却已经心思已定。 “我说过若是孩子在我手中发生任何不错我都愿意一力承担。” “前辈!但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没有看护好他。若是我没有离开他身边,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司幻莲紧咬着牙凝视着阿巫,希望她松口。 他可以顶着村子所有村民的斥责保护她。 但若是她自己不同意就另当别论了。 “小爷,我希望与姜青一起尝试他的药。若是能够成,我会遵守承诺,将自己交由小羊的父母处置。” 霍家村的人后来为阿巫前辈立了一座碑。 就在村头的地方,面向着西荒。 那是她来的地方。虽然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并非西荒人,可是大家都将她认作西荒的巫医。 阿巫最后不是小羊的父母亲人打死的,她是中毒而死,她体内积聚了几十种毒,已经化解不开了。 最终在阿巫的认可下,小爷在整个霍家村采纳了姜青的方法以毒攻毒。 只有少数几个先天体质差,以及年迈体弱的老人不幸没有扛过毒药的毒发而死,其余几乎所有人都活了下来。 姜青将可增强体质的须弥树根药粉研磨后撒入了村子里的唯一一口井中,短期之内井水都是甘甜可口的。 司幻莲答应姜青回城后一定向小央帝和百里明月举荐他。 姜青却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小爷以为我甘冒风险是为了央帝和朝廷?”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随小爷去苍城。” “你愿意去苍城?” “我愿意去苍城。” “可是苍城并不如皇城。” “我只是更愿意跟随一个明主。” 司幻莲听了这话自然是有些高兴的,但也不宜表现在脸上。 “你的意思,央帝并非明主?” “央帝是否是明主还未可知,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但小爷却已经可知是个明主。且身边能笼络到阿巫巫医这样的医者,定然是心胸宽广之人,既然如今阿巫前辈已经不在了,不如小爷就带我回去吧。” 第302章 真正谡家人 她从来没有怕过么? 她也怕过的。 她没有想到淬鸢会如此贞烈。 会径自投湖自尽。 当冰冷的水面下浮起一具女尸的时候,她默默的倒退了一步。 那种恐惧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诸葛玲花是北央大学士诸葛椿之女,相貌周正,品性端庄。 尤其擅长文韬武略,是个不得多得的奇女子。 正适合于南陵郡王梵箬篱这种大国新复,百废待兴的状态。 作为南陵国后,所有人都很满意。 除了一个人,淬鸢。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在来的路上梵箬篱还振振有词说南陵需要她,会与阿姐商量迎娶她为南陵国后。 可是一转眼,天翻地覆,连一句话都没有国后就另定他人了。 “我,淬鸢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仰天而问,久久不能平复自己。 梵箬篱无法反抗北央央帝是她意料之中的,可是阁主呢。 梵尘瑾呢?!她为何也不说一句话? 淬鸢神行潦倒的走到梵尘瑾的园子以后,看到梵尘瑾早已知晓的表情,瞬间心就寒了下来。 她只是轻轻的问了一句,“阁主,敢问阿篱国主可曾对您说起过?” 她的心里在淌血。 梵尘瑾也知道她的心里在淌血。 斟酌了片刻后,她还是决定不欺瞒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门徒,“是。他提起过。但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鬼瞳了。他是国主,国主有国主所不可推卸的担当。” “就是出尔反尔么!” “淬鸢,你跟我进来,我喝一杯热茶……” “所以您早就知道了。您知道他有意娶我为国后,却仍由他接受了央帝的赐婚?” “是我早就知道了央帝有意赐婚。所以阻止了他迎娶你为南陵国的国后。” “为何!是我配不上南陵国国后之尊么?” “南陵国国后,并不只是一个尊称。淬鸢,南陵国复国不久,我父亲又去世了。南陵国需要强有力的支撑……” “所以就是牺牲我么。” “阿篱不会愿意牺牲任何人的。若是你真心欢喜阿篱,想要与他相守一辈子,他依然可以娶你……” 淬鸢一掌下去,将园子里的假山劈作了两半。 闻声而来的无牙不明所以的瞪着她。 “淬鸢姐姐这是怎么了?” “你淬鸢姐姐被人抛弃了!” “淬鸢!” “被谁?” “无牙,退下!” “可是……” “退下!” 无牙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梵尘瑾如此严肃的神情了,啧了啧舌掠空而去。 “阁主,我淬鸢跟随您多年,从小被与非门选中。我已不惜生死而效忠。当初你把我留在阿篱国主身边,只是为了让我保护他。我明白,我淬鸢不敢有半分僭越之心!可是……可是阁主啊,人心都是肉长的……阿篱国主他待我好,待我真心实意。虽然我明白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得到他的心,可是我愿意守着他!” 她的手背渗出红色的鲜血,看着触目惊心。 梵尘瑾想要拿出帕子给她止血,淬鸢却一步步往后退却。 她眼神中的抵触,怀疑,戒备,令梵尘瑾不知如何是好。 眼前的人仿佛已经不是她从纵琴阁带走的小淬鸢了。 “我喜欢他!”有些事情不能承认,不能说出口,因为一旦说出口就变成了枷锁,变成了荆棘,变成了桎梏,“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无论在西荒的时候还是回到了南陵。所以我小心翼翼的紧守着这份欢喜,埋藏在心底里。一辈子……” 淬鸢通红着双眼,一字一顿,越说越用力。 可是眼眶中始终没有一颗眼泪滚落下来。 早就被烧干了! 被内心不甘的汹汹烈火烧干了。 “不该……不该给我希望,给我渺茫的,微薄的希望,再狠狠的拿走……阁主,沐阁主!我一直想说,你们沐氏一族人心都是铁石生成的。你们心都硬的跟北央千年冰封的雪山似的!可是我一直一直有着最后一点的期许,只要我诚心诚意的待你们,你们最会被我融化的……” “淬鸢!淬鸢你别说了……” 梵尘瑾往前一步,淬鸢往后一步,再走一步,再退一步。 淬鸢纵身而去的时候梵尘瑾一口鲜血从唇齿之中喷涌而出。 “无牙……”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我去找大夫!” “不……先别管我了……去找淬鸢……去找她!” 阿巫前辈留下的药方子一个个试过来。 城中所有的大夫束手无措。 不了解梵尘瑾病史的人根本看不懂她的脉象。 杂乱无章到这个地步一个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百里明月亲自踩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她出事! 若是司幻莲回来了知道她出了事,一定会翻天覆地的。 顺夕和无牙两人天天蹲在梵尘瑾的房门外头,兄弟两人跟熬鹰似的。 梵箬篱也听闻后赶了过来。 “阿姐怎么会变成这样的?!阿巫前辈呢?” 百里明月解释说阿巫前辈去了霍家村。 梵箬篱简直不敢相信,一把揪住了百里明月的衣领,“你是要害死阿姐是不是!你知道她的身子的,根本离不开阿巫前辈,你借了小爷的兵借了小爷的人还不够?还要借走阿巫前辈?!” 百里明月也委屈啊。 “我没有啊!我从来没有让阿巫前辈去霍家村。是她自己去的。我也是来了才刚知道这件事。” “你骗鬼呢!” 一个是北央的重臣,一个是南陵的国主,两人吵得跟两个孩子似的实在也令人发指。 “阿姐到底怎么会变这样的!” 明月看向无牙,抬了抬眉毛,你们自己说清楚。 “姐姐是被淬鸢气的。” “啊?!”梵箬篱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对,“淬鸢来过,什么时候。” “就今天早些时候。淬鸢走的时候姐姐就变这样了。姐姐昏倒前还让我去追淬鸢来着。” 梵箬篱手指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他是与淬鸢朝夕相处的人,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心思。 他会说出迎娶的话一来是出于爱护,二来也是为了报答她的心意。 他是不可能喜欢她的,但是能够给她一个名分却是他唯一能够为她做的了。 “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姐姐都这样了,我哪有心思去顾她。” 梵箬篱一路寻去,却只有足迹,什么都没有。 淬鸢的轻功很好,她若不想被人追上,任何人也是跟不上的。 如今只能希望她尽快平复下来,能够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梵箬篱有些后悔起来,自己应该先与她说的。 而不是因为怕麻烦,怕面对她失落的神情一拖再拖。 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恐怕他这一辈子都原谅不得自己。 …… 和曜是在半路上被一支暗箭射中坠马掉入山崖的。 尸首一直到很久以后,司幻莲亲自带人巡山的时候才发现。 已经冻得冷硬冷硬,一半的内脏都被动物分食了。 没有人知道和曜是什么时候出城的,但是他骑马奔向的方向正是霍家村。 从那匹陪着和曜一同坠入山崖的战马身上残留的箭头看来,是皇城的守军。 司幻莲握手着那一支已经分不清颜色的冷箭,站在央帝清和殿门口的时候,小央帝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去找百里大人来!立刻就去!还有音夫人!音夫人!” “央帝,听闻音夫人在园子里病得很重……” “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那就去请百里明月!” 司幻莲看着眼前一支支对准自己的长枪。 脑海中已经模糊的记忆清晰了起来。 北央啊!他以为可以坦然自洽的北央啊,到底还是那么冰冷和无情。 那份冰冷他已经受够了! “为什么要射杀我手下大将?让央帝出来回答我。” 谡本初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半蹲在皇座之上。 射杀司小爷手下大将? 怎么一回事? 他对宫外的事情完全不知情啊,为什么要让他一个在宫中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为外头发生的一切承担后果呢?! 是因为他好欺负么。 是因为他软弱么。 梵尘瑾曾经对他说过,作为一国之主,作为央帝是绝对不能软弱的。 有些人啊就是贱骨头,你退让一分,他便占据十分。 这种人是可恶的! 就像以前的沐涯泊一样可恶! “来人!” “在!” “去把那个司小爷给我绑了!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央帝……是否等百里大人入宫了再行商议?” “商议什么!我是央帝!你们难道还不听我的,你们是沐涯泊的党羽不成。” 小央帝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底下的侍卫虽然不敢反驳他,但也不把小央帝的话放在眼里。 这头让他们出去绑了司小爷,他们转身就和颜悦色的对司幻莲说,央帝正在沐浴更衣准备接见小爷,请稍安勿躁。 两头一拉扯倒是拖延了些时候。 他们为了糊弄小央帝,甚至说司小爷抗旨拘捕。 外头侍卫正跟小爷打起来了呢。 从殿外传来乒乒乓乓的打闹声是唬的小央帝一愣一愣的。 他以为司幻莲真的要对自己下手了。 百里明月匆匆忙忙跑进来的时候谡本初几乎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百里大人,救救我啊!” “央帝这是怎么了?”他回头看向侍卫们。 听到和曜被皇城守军暗箭射杀,他也吓得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大人,已经去调查了。” “把人给我提来!现在就来!” “外头司幻莲拘捕……”小央帝还在哭唧唧。 百里明月一把推开了他。 谡本初这才缓了一下心神。 百里明月既然来了那就说明百里明月与司幻莲不是一伙的。 谡本初内心稍微安了一安。 同时立刻摇起了头,“百里大人,我什么都不知情啊!” 百里明月不耐烦极了。 当时射杀和曜的士兵已经逃走了,赶来的是他的营长。 “为什么要射杀和曜?” 那营长也是一脸懵。 “我们当时并不知道他就是和曜将军,他也没有出示身份。” “听说你们是暗箭射杀,暗箭!他哪里有机会告诉你们他的身份?” “这……”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射杀他。” “我们真的是不知道啊!” 百里明月只好继续提问当日守城的将领,一问才明白过来,由于当时霍家村封了,经常有不明所以的人混入城中,因此皇城下令过了酉时普通百姓便不得再出城了。 和曜出城却恰好在酉时之后。 由于他骑马出城,速度极快,守军士兵根本追上去拦住他。 当然明月也怀疑士兵可能根本懒得追人,想来不主动出具出城令的,又是布衣打扮,一看就是在城中没什么家底的人。 便一阵乱箭齐射。 这纯属于误伤。 可是司幻莲不会听那些。 他原本就对北央朝廷多有戒备,一定会觉得是朝廷和央帝故意找机会谋害他身边的人。 百里明月猛地转向央帝,指着他道,“国库里还有延龙丹!” 小央帝毕竟年轻,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百里明月顾不得其他,快步朝着后宫跑去。 纳箬那时候大病初愈,还下不来床。 整个人灰蒙蒙的也懒得再管前朝的事。 既然儿子大了,心思野了,知道要脱离母后独立了,那就让他自己闹腾吧。 自己有清福不享难道是作妖么。 不料却突然禀报百里大人求见。 沅纳箬对百里明月怀了一肚子的火。 最大的火气就是沐涯泊刚刚离世的时候她居然还瞎了眼看上了这个年轻有为的大臣,以为是自己的良托! 真是晦气! 虽说起来是为了央帝笼络大臣,可是自己所作所为实在丢人丢到家了。 “不见!” “百里大人说有要事……” “要事?要事会需要与我这妇道人家相商?让他自己去朝堂上与央帝商量吧。” “央帝也来了……” 外人可以不见,儿子却不能不见。 谡本初入了母后寝宫,拜也没拜完整,火急火燎的就问,“母后呀,您为何不见百里大人?” 沅纳箬气的没法子,只好躺下去继续装病。 无奈儿子一声声在背后叫唤着,“母后!母后!” “到底怎么了!我还没死呢!” “母后可知道延龙丹?” 沅纳箬的脸色变了变。 “我当然知道。你问这做什么?”她看了一眼窗外来回踱步的人影,正是百里明月,“是他跟你说的?” “母后,我要延龙丹。” “胡说!” “我没胡说。” “你要延龙丹做什么?你自己说清楚。” “我……我要……” “你知道延龙丹是什么?” “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要!” 小央帝也一下子恼了。 “我就是要!你这就派人给我取出来。” 看着谡本初不依不饶的,沅纳箬知道自己没有什么争辩的机会了。 只好勉为其难接见了百里明月。 对着一个自己曾经差点就要献身的男人,沅纳箬到底是有些底气不足。 “是你要延龙丹吧。” “现在来不及解释,还请太后……” “你知道延龙丹,一朝央帝只会冶炼出一颗。” “我是百里家的人,我自然知道。” “本初还小,还是个孩子。他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他会不会遇到什么为难之际,会需要延龙丹来续命。” “如果现在不拿出来,以后就没有给他续命的机会了!” 百里明月的语气不仅仅像是在吓人,“怎么一回事?” “城中守军误杀了司幻莲座下大将。” “什么……那跟你拿延龙丹有什么关系?人都已经死了!难道你还指望起死回生不成!” “如今司幻莲夫人音夫人身染重病,昏迷不醒。我只能赌一把,用她的命,换死去的大将的命,看他肯不肯了。” “你什么意思!不就杀了他一员将领么?北央千千万的将领,哪一个不是为了北央而战,为了北央而亡的,怎么就他的大将不能死了!” 百里明月咬的后槽牙发酸。 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怪不得历朝历代以来都说后宫女子不干政,她们不是不能干政,她们是没这个心胸来干政! 到底还是小央帝分得清局势,开始以命相挟。 沅纳箬捶胸顿足,自己养的根本就不是儿子,是个白眼狼啊! 好歹分不清,也信什么人也分不清。 “拿去,拿去,你们统统拿去!你们把整个宫廷都拿去得了!都送给那个司小爷!反正也是北央欠着他们家的……以前先帝从他们筑南王府夺走的一切,今日就一件一件还给他吧……” 听了这话百里明月脚步反而是停顿了片刻。 “太后您可放心,有我在,北央的天下永远都是谡家的。” 他不说还好,说完沅纳箬的脸色整个都变了。 谡家的…… 他怎么会突然说出是谡家的。 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 一定是司幻莲那家伙! 还有梵尘瑾。 “母后?”谡本初不敢跟着百里明月出去,于是借口留下看顾太后,留在了沅纳箬的寝殿里,“您怎么啦,脸色突然如此苍白。” “不,孩子,你不明白……” “我如今已经可以不出宫门,坐看天下事,还有什么是我不明白的。” “不……你还不明白!” 沅纳箬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谡家的! 司幻莲才是真正姓谡的呀。 第303章 阿巫之托 蓝蝶抱着古琴从屋外走进来。 与院子里擦着袖刀的无牙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彼此冷冷对视一眼。 “顺夕大哥?”蓝蝶忽然出声喊道,闻言无牙立刻起身望去,却在背转向蓝蝶的一瞬间,背后空前而来的威慑之力令他心有忌惮。 “蓝蝶!哪里有我大哥……你要杀我?” 蓝蝶若无其事收敛起来,“没有。看错而已。” 随即推门进了屋子。 屋子里躺着的就是梵尘瑾了。 穿着单薄的衣服,屋子里也不冷。 蓝蝶顺手褪下了自己外衣,“夫人感觉好些了么?” 梵尘瑾默默转过头来,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 “别再跟无牙过不去。他每日守在院子里,很辛苦。” “我知道……”蓝蝶声音低了下来。 “阿巫前辈将古琴交给你保管,是信任你,重任你,你若再像以前那样,就不必留在我身边。” 梵尘瑾的语气很冷,带着死寂。 倒是没有多大的怒气或者怨气,她基本没什么气了。 延龙丹是延续了她的命,可是她自己却已经没有任何想续命的念头了。 阿巫不在了。淬鸢不在了。他们虽然不是为她而死,却多少都有她的因由。 最最不可解释的就是和曜,和曜是真真实实为了她而送命的。 当听说和曜为了去找小爷告知她的病情而本路被皇城守军误杀的时候,梵尘瑾一时间惆怅极了。 沈沧海是死在她的手上,为何要让和曜的命也断在她手中…… 司幻莲拿着延龙丹回来的时候,她紧紧的闭着嘴不肯长开。 他废了老大劲才将她的嘴撬开。 延龙丹是新制的,还带有土腥味。她扭开头不肯吞咽。 司幻莲便命人捣碎了一口一口强灌下去。 “你必须给我吃下去。” “你必须给我活下去。” “那是和曜用一条命换来的,是你欠他的。” “你的命都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不许死。” 她闭住了眼睛不再说话。 司小爷要先返回苍城去。 霍家村的困境已经解决了,出城之路也开通了。 央帝原本准备表达感激之情,厚重封赏的。 可是看司小爷那姿态显然是一刻都不愿意继续留在皇城。 “还是让司幻莲先走吧!”大臣们也纷纷规劝,“早一日走早一日安生。免得到时候出什么岔子。” 他们是怕司幻莲突然又怒从心起,带兵威胁朝廷。 于是央帝草草的派人送了一车新鲜的淮南橘给司幻莲,又送了些宫廷中的字画。 司幻莲看也没看原封不动的一车又给送回到百里府。 柒小小便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园子。 司幻莲看了她半天不明就里。 “小爷,您不记得了我了?” 司幻莲摆了摆手正要让人赶她出去,柒小小却突然跪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 “这是阿巫前辈让我带着来见小爷的。” 她有些紧张的看着司幻莲。 阿巫去画舫找她的时候是跟着青鸟一道去。 从青鸟的态度推摸出阿巫的身份并不怎么显赫。 但是那是个很稳的长者,柒小小到底要比青鸟年长,一眼就看出阿巫并非普通人。 “你想要去小爷身边么?” 柒小小警惕的盯着阿巫,不清楚她话里的含义。 “你不用戒备我,我对你没有危险。我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去做司小爷的侍妾。” 柒小小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但很快清醒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你是小爷的?” “我是小爷身边的巫医。准确说,是音夫人的巫医。但是如今夫人她身子羸弱,多半照顾不到小爷,我听说了你与小爷之间早有相识,想问问你的意思。” 柒小小立刻暗恼的看向青鸟。 青鸟虽然不服气但还是在画舫姐姐的面前低下了头。 她是有这个心思重新得到司小爷的关注。 她甚至设计了无数个重逢的场景。 可是这些场景都需要知道小爷的动向。 所以才会迫不得已来笼络青鸟。 不料这个死丫头这么不成器,计划还没开始实行就把自己给出卖了。 她也打听过小爷身边的音夫人。 都说这个女人是个病秧子,十天里头有九天是窝在屋子里闭门不出的。 可是身份倒是显赫,居然是复国的南陵公主。 不过南陵国复国后也是内乱不断,说不清这一国什么时候又覆灭了。 她在暗中也偷偷跟梢过梵尘瑾。 不过着实不容易,她出门次数少,身边又有无牙和顺夕保护着。 两人都是与非门高手,防范心十分重。 青鸟却说那音夫人没什么厉害的,就空长了一张冷冰冰的脸,厉害的也就是她身边的两名护卫了。 那巫医也是个软脾气。 见到阿巫以后柒小小敏锐的察觉出阿巫并非软脾气,只不过懒得与青鸟这小丫头一般见识罢了。 要收拾她还不是摆摆手指的事情。 “请问前辈,是夫人的意思么?夫人她可愿意?” 做人总有个先来后到。 就算以前是她先认识的小爷,可那会儿自己年轻不懂事,觉得小爷身世复杂又卑微,还遭到整个北央皇室的驱逐,根本不看好他。 后来他几次回来都觉得他是个活不长的人。 可到了如今她自己年老色衰,在画舫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如果不是画舫的姑娘们念旧,她大概就要被赶出去了。 随便找一个富商家里给人做小妾,日后的生活只会更加的不堪。 这个时候司幻莲入城了,柒小小蓦然间看到了旧时的一道阳光。 阿巫没有正面回答她。 “如果让你伺候小爷,你是否愿意?” 柒小小也明白这个时候自己不需要再掩饰。 在阿巫面前掩饰并没有什么好处。 于是十分赤骨的说,“我愿意伺候小爷!这辈子我唯一愿意伺候的人,只有小爷。” 阿巫并不为她的话而有半分动容。 柒小小立刻又敏锐的改口,“我也愿意伺候夫人。夫人就是我的主子。” 阿巫的眼神凌厉了几分,“夫人不需要你来照顾。我自然会安排人照顾。你只记住永远不需要去打扰她就可以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一个身体羸弱连出门都困难的正房夫人,还不需要她来照顾,那小爷不就是她一个人的了么。 柒小小到底是画舫出身的人,将面上的情绪控制的一丝不乱。 “小柒感恩夫人与前辈的赏识与信任。一定会照顾好小爷的。” “还有一件事。” “前辈请说。” “虽然你在小爷身边,但你永远只能做个侍妾。” 柒小小眼底里闪过一抹阴翳。 但是她不怕啊。音夫人既然体弱多病,什么时候死了还不一定。 一旦这个夫人死了,以后自己的地位不就是小爷说了算。 自己只需要讨好小爷,还愁没好日子过? “你也不能有孩子。” 阿巫说出这句话是很平静,稀松平常的就像在说今日天气有点凉似的。 柒小小身子晃动了一下。 她暗暗偷瞥了一眼青鸟,青鸟的表情让她相信她也是完全不知情的。 可是青鸟不是柒小小,她对阿巫没有那么重的戒备心。 “我说阿巫前辈,您也太横霸了吧。生养孩子那是姐姐的事情,怎么能是你一个下人……” 阿巫一根手指指向了青鸟咽喉的位置。 青鸟骇住了,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嘴唇在颤抖着。 “你……你要做什么……” “我没有要对你做什么,我只是在让你知道,不该说话的时候不要乱开口。人的性命是很脆弱的。” 说完继续面无表情看向柒小小。 “若是你愿意,我便会留一封信。有了这封信,待小爷回来后你去找他,他一定会将你留在身边。可若是你不答应,我可以向你保证,到你死的那一天都不会再见到小爷。而且,你会死的很快。” 她的语气很严肃也很认真,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愿意去相信她的话。 虽然她的话是恐怖诡异的。 “你可愿意么,柒姑娘?” “那……那……”她在心里拼命的想给自己找一条活路,“如果小爷希望要我有一个孩子呢?” “小爷不会有那样的希望。” 柒小小的眼里有不甘的光。 阿巫知道她肯定会有不甘心。 这是任何人都不会甘心的事情,尤其一个从未有过孩子的女人。 “我没有多少时间给你考虑。” 说完阿巫转身准备离开。 “我愿意。我答应你。” “柒姐姐!”青鸟忍不住上前去拽住柒小小的手臂,挤眉弄眼道,“你再考虑考虑啊!” 一边用无声的蠕动的嘴唇提醒道,小爷还在霍家村没有回来,一切皆有可能。 她们还有机会啊! 只要再遇见小爷一次,小爷会记起来她这个人的。 到时候根本不需要阿巫的这份牵线搭桥。 青鸟本来就是个敏锐人,一听这光景就猜到了阿巫在背后打听过柒小小了。 她这是故意防着柒小小呢。 八成是那个病夫人的意思。 那夫人看着脆的跟张纸似的,可心底里鬼主意多着呢。 连百里大人和央帝都被她哄骗了去。 “你再想想清楚啊!” “我想清楚了。我愿意,前辈!我待小爷并非鱼水之情,是真情实意的。虽说我等知识风尘女子抛头露面,但是一旦认准了一个人我们的心意也是最坚定了,不会再动摇。” 阿巫斜眼看着她。 有几分看清楚了她心底的狡黠。 但并不急于揭穿她。 柒小小并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要经历多么大的痛苦。 阿巫是为梵尘瑾做事的。 阿巫是在做最后几件能为她做的事情。 作为沐氏后裔,天启族的长老,她早就看稳了人心。 不会给任何逆风翻盘的机会。 第一副药下去的时候,柒小小就出了一身冷汗。 精致的小脸忍的唰白。 青鸟在一旁看的触目惊心。 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在画舫长大的姑娘都知道有些药可以让腹中的胎儿胎死腹中。 只是不知道还有一种药,可以令女子这辈子都无法怀上孩子。 才便出无数血水之后,柒小小咬牙站立起来,洗漱干净。 强忍着走到了阿巫的面前,“前辈,您现在可相信我了?” 阿巫没有说话,而是准备了第二副药。 青鸟看到后一把抓住了阿巫的手,“前辈你不要太过分了!你这是想要了姐姐的命么?!” 阿巫推开了她的手,“这是给她暖身子的。” 果然第二服药下去以后,柒小小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接着是第三服药,第四服药……一直服下了六帖药,阿巫终于松了口气。 柒小小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想要飞起来一样轻。 “我真的……没事么……为什么……看出去整个天都在旋转……” “你需要休息。”阿巫的声音还是温柔的,坚定的,带着偌大的慈悲的。 接下来就是神仙也不可能让这个女人再生育了。 然后她留下了一封信给柒小小,离开了。 司幻莲打开了那封信,只看了两行,看完后猛地一把丢到了地上。 他站起来走了两圈后又重新回去捡起了那封信,继续看了起来。 那封信是被烙印过的,柒小小并不知道那封信里阿巫对小爷描述了什么。 当小爷扔掉那封信的时候她差点径直跪了下来。 有好几次冲动的想跑过去捡起来读一读,最后都忍住了。 司幻莲亲自烧了那封信。 看向柒小小,“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只做一个侍妾?” 柒小小立刻跪倒在地,“我愿意。” “我是要回苍城去的。苍城离开这里十万八千里之远。” “虽然小柒是在画舫长大的,画舫就是小柒的家。可是小柒是个女子,女子出嫁从夫,无论小爷去哪里,小柒就跟着去哪里!” 司幻莲的表情瞬间动容了一瞬。 她的话,有那么一些的熟悉。 曾经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既然这是阿巫前辈的遗愿,我便顺了她的意。” 柒小小突然喜从心绽,流露出了少女般的青涩,“谢小爷赏识。小柒以后一定……一定听小爷的话,伺候好小爷,伺候好夫人……” 当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完了,司幻莲蓦然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凑到鼻尖之前。 “不要去打扰夫人。你最好做到悄无声息,不要让任何人留意到你的存在,就最好了。听明白没有?” 柒小小委屈的泪水含在眼眶里,咬唇忍住了。 “小柒记住了。我永远都不会去打扰夫人的!” 那一刻她有些后悔。 自己是不是太轻信于人了? 自己是不是应该多给自己一些机会。 她隐约的感觉到,自己遵从阿巫的方法接近小爷是否过于简单粗暴了。 或许迂回一些,让两人在雪花漫天的皇城街口相遇,或者让青鸟将他引来画舫。 两人像过于一样在画舫相逢。 彼此倾诉,他会记起自己,他会再次重看自己。 而不是现在这样,她就是一个急不可待又毫无廉耻心的风尘女子。 以飞蛾扑火之姿扑向他。 哪怕他是烈焰也丝毫没有躲避的残愿。 “姐姐?”青鸟听说了她进了园子,特地兴冲冲的来看她。 却看到柒小小独自在侧厢房抹泪伤神。 “姐姐你为什么哭呀?是小爷待你不好么?咱们回画舫去!” “丫头,我不可能再回去画舫了。” 青鸟愁眉了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什么,“那你跟我回百里府吧。和你说哦,兵及那个小笨蛋,他可听我话了。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那是你还年轻,还貌美,还有他所追求的东西。” “什么嘛,姐姐……”青鸟的小脸红了一片。 “可是姐姐我心里是有着小爷的。他是我在这偌大的皇城中见过的最有气魄的人。” “不是还有咱们百里大人么。” “小爷与百里大人是不同的。百里大人是百里太师之后,你可知道小爷是何人之后?” “我听说过!是苍城筑南王之后。” “对。当年苍城失守,筑南王被押入城谢罪。最后病死皇城。那个时候每个人都觉得司小爷这一生都完了。出生就是个除籍的小王爷,连宗姓都不得习承。当年若没有他皇祖母老太后的庇佑,恐怕长大都难。但是他活下来了!” “所以,小爷他真的这么厉害?” “他厉害!他令人不可置信的厉害。联姻西荒部落,就培养了自己的骑兵。后来打回苍城,北央朝廷无奈只能将苍城原封不动的还给他,我朝还有什么人能够做到?” “听姐姐这么说,确实很厉害呢!” “今日,司小爷之兵是整个北央最团结,最强大,最不畏惧西荒的强兵。连他曾经的旧友百里大人都不得不有所忌惮。” “那么说百里大人与小爷真的是好友了。不仅仅是街头巷闻的传言?” “他们关系可好了。同吃同睡同住。以前来画舫游玩的时候,小明月、司小爷、还有六公子,谁人不知……” “听姐姐说起那些都好像离我好远呢。” “是啊。那时候你可不还是个孩子嘛。” “姐姐是真心喜欢小爷了?” “那样的男子,哪个女子都会喜欢。可是并不是哪个女子都有勇气跟随着她。” “譬如那位病美人音夫人?对了,那夫人明明叫梵尘瑾,为何小爷身边的人总唤她音夫人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第304章 路遇劫匪 回苍城的路上风雪很大。 梵尘瑾坐着一辆马车,司幻莲坐着另一辆马车。 还有一辆板车上拖着的是和曜的尸首。 小爷答应过他,如果他不幸战死了,一定要将他的尸首带回西荒去。 虽然他生是北央的人,但他死是西荒的鬼。 柒小小原本和蓝蝶一起坐在梵尘瑾的马车上。 但是马车里点着暖炉,炉火太旺,不一会儿柒小小就流鼻血了…… 蓝蝶看了她一眼,心底里杀机就起了。 而同时梵尘瑾也在看着蓝蝶。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交流着。 她是小爷的人,你不能动。 可她是个侍妾,一家之中正妻大于妾。 我不在乎这些。 你不在乎是你的事,我答应了前辈要照顾你…… “啊,啊……”柒小小开始呻吟起来了。 最终还是下了马车,一整队人候着她翻来覆去。 “要不我去小爷的马车里坐吧。” 司幻莲的心情并不好,否则他也不会坐马车。 从来出行他都是亲自骑马的。今日坐了马车连梵尘瑾都觉得异样。 可是柒小小已经爬上了司幻莲的马车,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无牙骑着马走在前头,见到身后的车队停下了回头看了一眼。 “姐,那个女人又想干什么?” “你安心去前头看着,与你无关。” 无牙哼哧哼哧的又走远了。 “夫人心里有气也不能光对着无牙撒吧。我们也没做错什么。” 梵尘瑾眼皮子动了动,“你跟无牙向来是水火不容的,什么时候变成我们了?” 蓝蝶表情里起了一丝不自在,“现在我和无牙都是在你身边照顾的人,我们主子一样,怎么不能认成我们了。” “无牙自己知道么?” “你……”蓝蝶气结了。 梵尘瑾倒也未必故意为难她。 而是被她突然说中了心事,暗自有点恼怒。 司幻莲这次回苍城走的很果断。 梵尘瑾知道是因为他与百里明月之间达成了默契。 从今以后,淮阴以南就是司南王司幻莲的属地了。 其中甚至包括了整个南陵国的进谒路线。 央帝和北央朝廷是真心怕了司幻莲,不想他在边关搞出什么变故出来了。 这一直都是司幻莲梦寐以求的。 用和曜一条人命换取到了成果是巨大的。 可是没有人知道如果让小爷自己选择,他会宁愿放弃眼前得到的一切。 千城可得,一将难求。 前头的车队突然停了下来,梵尘瑾看了一眼蓝蝶,蓝蝶不动声色就钻出了马车。 在所有的贴身侍女中再没有一个人能够蓝蝶的谨慎和警惕了。 却也是让梵尘瑾最无法安心的一个。 蓝蝶很快回来,“前头的路不知道被什么人堵了。” 她说的时候稀松平常,语气里每半分担忧。 梵尘瑾皱眉看了看她。 “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又是官道。除了雪匪不会是别人了。所以我们还是不用担心,留在马车里等小爷处理完了。”蓝蝶看出梵尘瑾对自己不放心,于是自顾自解释起来自己的看法。 蓝蝶确实猜测的没错,的确就是囤受在附近山坡上的雪匪。 他们看到一伙人浩浩荡荡而来,而且没有旗帜。 司幻莲不喜欢挂上北央官家的旗帜,也不屑于挂央军的旗帜保命,但是苍城的旗帜又太招摇,于是就跟举家迁徙的家兵似的,看起来闲闲散散。 雪匪直到冲上前来才看清楚对方都是带着刀枪武器的。 虽然没有盔甲,可是一看就是正规军。 就在对方一边叫着爷,一边准备放行的时候却突然在人群中出现了异动。 为首的雪匪头子是个络腮胡,带着北央民风的阔边帽,只有一双眼睛漆黑漆黑的。 “原来是司小爷。失敬失敬!” 一抬手挥了挥准备让兄弟赶紧撤退,免得遭到无情毒打。 可是有两个小兄弟连滚带爬冲到了络腮胡身边,对着他的耳边就是一阵低语。 听完后络腮胡脸色就微微变了。 “各位官爷,不是我们不给您们个面子。是您手下小兄弟还真是歹毒。” 司幻莲原本是不准备出面了,可在马车里一听到这话还是走了出去。 连带着柒小小居然也不知好歹跟下了马车。 “前头发生什么事了?”司幻莲低语问身边的将士。 “回小爷,是……是无牙小哥把人给杀了……” 司幻莲一听就明白了,“杀了多少?” “少说也有十几个……” 司幻莲走过去一抬手,“对不住。我那小兄弟确实下手失了分寸,回头我这就好好教训一番。” 可是络腮胡的表情看着不对。 “小爷,打狗看主人,杀人还看祖宗呢。你就不问问你那小哥杀的都是些什么人?” 听他这话看来无牙是杀了他们什么重要人物了。 司幻莲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不论什么人,这命我担着了。你们也是劫货谋财的。我这里有几车银两,就算抚慰你们都拿走吧。” 络腮胡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我这上山当雪匪也不是什么人都劫的。但凡老弱妇孺我们统统放行,但凡有人重病,我们绝不耽搁,若是救济粮,我们也只取一瓢。盗亦有道这句话小爷想必是听过的。我本山下猎户,只因雪山之中猎物稀少,又等不来朝廷的救济这才落草为寇……” 对方越说越动情,司幻莲只得耐心听着。 忽然有人眼尖见到飞掠而过的无牙,“无牙小哥回来了!” 瞬间络腮胡带着自己的兄弟们一个个亮出兵刃,“这龟孙子杀了我儿子!” 说完就朝无牙砍了过去。 无牙知道自己杀的有些血性起来了。 所以特地回来找梵尘瑾的。 纵琴阁杀人有心法,可是他由于被迫出师门的时候小,心法并没有记熟。 经常体内血性一起会红了眼,人鬼不分。 见到有人朝着自己扑过来凌空飞起就要下黑手。 “无牙!”司幻莲一声怒喝把人拦了下来。 无牙背后居然背着个报复,一个淌血的包袱。 “这是什么?” 无牙把包袱放在司幻莲面前,豁然打开一股腥稠的血腥气迎面而来。 是个孩子…… “儿啊——”络腮胡一声声嘶力竭惨叫。 “为什么会有个孩子!”站在马车边被层层护着的柒小小也忍不住出声问道。 络腮胡刀背直指无牙,“说我们雪匪惨无人道?那你们呢!连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请问这位大哥你们打劫车队为何会带着一个孩子?” 络腮胡也哭诉起来,“婆娘走了啊!婆娘过不下去跟了个富商老爷进了城,就留了这个娃娃给我……没人照顾,我就让兄弟们帮我看着。为了不至误伤特地躲在了那头的岩石山后面,怎料被你这个……这个……” 瞪着无牙气的说不出话来。 无牙也是委屈,“我看到岩石山后面有人。料想就是埋伏的。没想那么多就杀了过去。” 他杀锋锐利,一刀一个。 直刺穿了对方的胸口才反应过来对方背后还有一个娃娃呢。 “那你把他带回来干什么。” “我想让姐姐看看还有没有救……” 这尸体都寒了。还救? 就算阿巫在也救不回来的吧。 那络腮胡倒也是个血性的汉子。 “这次算我观察失误,我愧对兄弟们。小爷的车队自然可以离开,我们素闻司小爷在苍城保卫苍筑关,鞠躬尽瘁。但是这个杀我儿杀我手足的小哥必须留下来受死!” 无牙委屈巴巴的看了眼梵尘瑾所坐的马车,再看看司幻莲。 司幻莲一手挡在了无牙的面前,“我这位小兄弟也不是随意见人就杀的。若非你们有意埋伏在线,他也不至于出于防范之心痛下杀手。” “敢问小爷我们可有动你一兵一卒,一车一人?” “是没有。” “就算是埋伏也不过是狭路相逢。而且我也说过了,我们就算是道亦有道,我们只越货不杀人。前头的人也不是为了埋伏,只是恰好躲藏在那里罢了。司小爷,我是给您面子,给苍城面子,我们兄弟中有从苍筑那里来的人,说是小爷与您父亲筑南王在西南边将百姓照顾的不错,花了大心思。我们敬重这样的官人。可官人也要讲理吧,杀人偿命这是自古以来的事。若说在争斗中失手而杀我也不会纠缠,可我那些兄弟是为了保护我的儿躲藏在那头的,是不可能先动手的!” 眼看他身后的雪匪都被他说的群情激愤起来。 司幻莲叹气,后退了一步。 梵尘瑾便在这个时候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蓝蝶扶着她一步步走向了那络腮胡。 身边几个侍卫拦了一下,被蓝蝶一手拍开了。 看到梵尘瑾走来无牙立刻埋下了头,像犯错的孩子似的站在那里。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内功心法内功心法。你老是不放在心上。” 梵尘瑾刚说完,蓝蝶就嘲讽的哼了一声。 雪匪一个个都看着梵尘瑾。 她看起来就是个苍白羸弱的年轻女子。 走的病病歪歪的。 一群人里她穿的最厚实,不加注意一看看去还以为是只幼年棕熊呢。 “这位大哥,无牙是我弟弟。”她指了指无牙,目光一丝闪躲的扫向地上打开的包袱中露出来的孩子的尸体。 “他下手故然是凶悍了些,可也是为了保护我。小爷此次入皇城所带兵马不多,为了自保也是不得不提高警惕。而你也说了,你们是为了劫货。我不论你们杀不杀人,劫货已经是违背了北央朝法。既然你们有错在先,我小弟也不过防范过度而已。” “防范过度?就能杀人?” “若是你们不曾到此。我就不信无牙会追到你们山上去杀了那孩子。” “你……强词夺理。” “若你们只是路过,被无牙误伤,我头一个打死他。但你们却是截停了我们。是为了慰问我们么?” “死丫头……”络腮胡身后几个莽汉被气的不轻,抬手就要冲过来,却被络腮胡一个个抱住了。 他看了一眼半步之差紧紧跟在这个年轻女子身后的司小爷。 这女子不是普通人,否则司小爷不会如此寸步不离看着她。 “但我的孩子……” “无牙有错,有错该罚。我许你们一人一棍,死了多少人,就砸他几棍。砸死不论你们的。” 络腮胡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兄弟们。 若是非要留下此人,就得和正规军开战,这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好!姑娘英气,我等佩服。那我们就一人一棍,死了多少兄弟就数清楚了来。” 梵尘瑾转身之际看向无牙。 十几棍砸死一个普通人不在话下。 但要砸死一个无牙,梵尘瑾是万万不相信的。 然而奇怪的是那伙雪匪没有立马动手,而是聚在一起商量该怎么做。 看来他们也意识到梵尘瑾敢说出这样的话,是怀着点底气的。 在等着他们做决定的时候司幻莲走向了梵尘瑾。 “你只说了死几个就砸几下无牙,却没限制用什么和什么人,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也知道冒险啊。可是若是我把什么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就显然是要袒护无牙了么。”她抬头仰视着司幻莲,“你担心苍城的安危先分了一半人先行回去,所以一路上我们走的极其小心谨慎。一旦被有心之人发现了行踪跟踪上了,后面的路就麻烦了。小爷你想息事宁人的心意我明白,放心吧。” 可是梵尘瑾越是这么说司幻莲心里越是过不去。 “会不会怪我不肯硬保下无牙。”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该学会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担后果。” 远处的柒小小看着司幻莲与梵尘瑾两人窃窃私语,忽然想起了青鸟说过的那番话。 在外人看来或许都会以为小爷和音夫人之间的感情是冷淡的,至少不像普通夫妇那样夫唱妇随。 但她听到百里明月有一次说起过,那两人之间是遇难则合的。什么事情只要一起商量都会出一个结果。 柒小小有一丝嫉妒。 于是她在看到司幻莲最后自己的马车边后,悄悄跟了上去。 “小爷,咱们人多,又不怕这些雪匪,为什么要等着他们处置。我们走我们的不就好了。” 司幻莲好奇的看着她,“你怎么觉得我们不怕这些雪匪的?雪匪凶悍残杀,就算在官道上也横行无阻。” 柒小小不高兴了,她这是恭维小爷呢,小爷怎么一副逗她说笑揶揄的口气。 “如果你怕他们,为什么不把无牙交给他们呢!不就是无牙一个人,换我们这么多人安全,不好么?” “不好!” 柒小小吓了一跳,吓得后脖子都凉了。抬起头就看到坐在马车上探出头的无牙在那里凝视着她。 “你……你在马车顶上做什么呀?!” “登高望远。姐姐教的。” 他哼了一声随意的一跃跳下马车顶。 目光看向小爷,“小爷,姐姐真的要我去被他们打?” 无牙的脸上眼里根本没有畏惧,只有委屈。 “为什么要让他们打我!如果他们自己找死躲在石头后面埋伏我,会死么?我还费劲杀他们做什么?” 司幻莲倒是被无牙逗乐了,“你有委屈怎么不跟你姐姐说去,在我面前磨什么。又不是我提出来的让他们一人打你一棍。我说的是让他们拿一车银子去。可他们不要钱啊。” “那……那一车不够,小爷你不会多给一车啊?我难道就值你一车银两么?” “你觉得自己值我几车银两?” “我不是无价的么……” 无牙才一转身,柒小小就凑到小爷身边低声问道,“他难道也是南陵国的……” “什么?” “我一直听无牙喊夫人作姐姐,我以为他也是南陵国的人。若他是南陵国的皇宗,我们倒还真不能把他交出去。如今央帝刚刚将南陵国给了小爷,我们要以结交南陵国为重,以后他们才会对苍城死心塌地的。” 柒小小以为自己说的很聪明。 这些话也是她经过反复打磨以后说出来的。 都说小爷喜欢聪明的人,无论羽翎郡主还是这位音夫人都是才女路数。 所以小爷一定对有远谋的女子有特殊的偏好。 说完后她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等着接司幻莲的后半句话。 马车边候着的侍卫都惊呆了。 小爷最不喜欢多嘴喜欢讨论局势的女子了,她们总以为自己很有脑筋很有抱负,说出来的话不过都是嚼人口舌。 司幻莲没理她,径自扭头攀上马车去了。 柒小小委屈的扒拉在马车边缘。 她也想上车,可是被一旁的侍卫拦住了。 “小爷休息需要安静,您还是坐别的马车去吧。” 别的马车? 柒小小左看看右看看,除了梵尘瑾那辆,就只有安置着和曜尸体的那辆了…… 可是梵尘瑾的马车里有个蓝蝶在。 自己怎么说也是小爷的侍妾,怎么那蓝蝶丫头看人就好像她是风尘落魄女子似的! 第305章 巨人牛头 看到那个身形高大,几乎是普通人两倍高,手中举着狼牙棒走来的男子的时候,梵尘瑾心底就暗叫不好。 无牙也怔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世间还真有这样的怪物?!! “那是什么?”蓝蝶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巨人。”梵尘瑾默默念叨着。 “什么?” “我在医术上看到过,有些人由于特殊的疾病,身体会变得特别高大。” “但是你看他的眼神!” 梵尘瑾朝那男子的眼神看去,他是个傻子! “不行!这样的人真会打死无牙的……”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 梵尘瑾走到无牙身后拍了拍他,“一共十六个人,一共十六棍。你要护住心脉。无论伤得多重都给我活着,记住没有!” 无牙乖巧的点着头,这个时候他略微有些害怕了。 如果是小的时候他能撒娇,能跟梵尘瑾求饶。可是现在不行了。 他看向络腮胡,络腮胡至始至终抱着被他背回来的孩子的尸首。 那份伤痛是真心的。 他并没有想杀死那个孩子。 但是有人被他背在了身后,而他没有看到那个孩子。 虽然一遍遍的在心底安抚自己,我不是故意的。 可此刻无牙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小在纵琴阁的训练让自己变得嗜血而残忍。 “姐姐,我愿意受责罚。如果这次我不死,以后一定认真修炼内功心法。” 梵尘瑾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当然不会死。” 络腮胡与巨人沟通了好久对方才听明白关于自己的指令。 就是打人嘛。 巨人喜欢打人。 小的时候因为长得比别人高大,周围都没有同龄人跟自己玩耍。 他们非但不与他玩耍,还故意欺负他。 用树枝绊倒他。 看着他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然后爆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但他很痛唉! 因为身体高大,行动显得笨拙而迟缓。 倒在地上以后要很久才能跪着站起来。 身上的衣服磨破了,家人也不愿意为他做新的。 因为太浪费布料了。 所以他的衣服永远都是袖子和裤脚特别长,因为是缝补上去的。 可是身体的部分却根本不足以遮掩。 每次走在外面都被人嘲笑,傻大个!傻大个…… 他是有些傻,有些呆,村子里的大夫说是因为长得太高了,血液流通不到脑子,所以脑子闭住了。 如果脑子打开了,以他的大脑袋应该能特别聪明的。 后来村子里的许多人生病,村子里的老人要用活人祭祖。 第一个就想到了他这个浪费粮食的大傻子。 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爷爷舍不得他,于是就送给了他一双鞋子,鞋子并不合脚,只能塞进去一半,然后半夜的时候送他到了村子口。 “牛头啊!你快跑……快跑啊……永远都别回来……” 他就抱着爷爷送的鞋子跑了,一路脚磨破了都没舍得穿鞋子。 那双鞋子他一直珍藏着,如果以后娶了媳妇,可以送给媳妇。 后来他就遇到了络腮胡子,络腮胡子是打劫的。 可是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是个吃不饱的苦娃娃。 “以后你跟着大叔我,大叔带你吃香喝辣的!” “我不吃香喝辣!我要娶媳妇!” 络腮胡背后的一干人都笑了,可是大叔没有笑,大叔哭了。 后来大叔就当他干儿子似的养着。 别人都要跟着大叔出去打劫,但是他不用。 只有很偶尔天气好的时候大叔会带他出去吓吓人。 在络腮胡大叔的训练下,他现在的力气已经变得很大很大了。 大叔说他是这伙人中的秘密武器,就是不随便拿出来的那种。 他可以一把抱起四五个大汉,可以一下子撂翻三个人,包括络腮胡大叔。 他现在也不怕挨打了。 以前的时候别人打他几下就能把他疼死。 现在他吃的好吃的多,身上肉肉长了出来,胳臂是树干那么粗,有精有肥的,人家一拳打在他身上就跟打在树干上一样。 每次看着小兄弟几个打他打的拳头都肿了,大叔就欣慰的露出老父亲的笑容。 大叔经常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现在,此刻,就是大叔需要他的时候了。 “弟弟死了……”大叔流着眼泪,抱住了他的大粗胳臂。 “弟弟死了?瞎说!弟弟在核桃叔背后背着呢!我还塞了快芝麻饼给他。就刚才!真的。” 络腮胡只到巨人的胸口。于是抬起头只能摸了摸他肩膀。 他摊开了包袱里的儿子,儿子血肉模糊看不清楚原样了。 “这个娃娃是谁,怎么穿着跟弟弟一样的衣服?他是不是抢了弟弟的衣服?我揍他!” “他就是弟弟!” “他不是弟弟。弟弟看到我会喊我的。他不喊我他不是弟弟!” 巨人很固执。络腮胡一时间也找不到办法说服他。 只好指向远处无牙的方向。 “是那个人,看清楚了,那个干瘦的年轻人,他打了你弟弟,把你弟弟打成这副模样。不会说话也不会喊你了!” “他为什么要打弟弟?坏人!” “对!他就是坏人!” “我帮弟弟揍他。揍完以后弟弟就会说话了是么,就会喊我了?” 络腮胡的腿一软,差点跪倒下来。 这孩子虽然是个傻子,可却说了句再清楚不过的聪明话。 就算打死了无牙又怎么样呢,儿子还能活过来么。 络腮胡迟疑了起来。 “我去揍死他!让弟弟起来喊我!” 络腮胡一把拽住了巨人的手腕,“等一等牛头!” “大哥?” “大哥!” 其他的兄弟看出络腮胡的迟疑,心底焦虑起来。 “大哥,你不能这个时候心软。我们劫货不杀人,是遵循规矩的人!可这些人杀了我们好些人,那些死去的都是我们的兄弟。如果我们不为兄弟报仇,以后还怎么说服兄弟跟着我们。” 说的是很有道理,可是。 “那个人是苍城的司小爷,司小爷拥有千军万马。司小爷与皇城里头那些不作为的大官不同,他是真真在边关保护着北央的。是我一开始没有打听清楚,害了兄弟们啊……” “大哥,你可千万不能这样说啊!”兄弟几个都着急起来。 “是啊大哥。我们好歹都没真动手,是对方先动的手。而且话也不问清楚,一下手就是杀招。这仇我们必须要报。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今日我们不报此仇,日后被人欺负了难道也要处处忍回去么。” 络腮胡将已经不会动不会喊人的儿子交到了巨人的手里。 转向了自己的兄弟们。 “你们要想清楚。确实今天是对方先下的手。但是平时难道不是我们先下的手,难道我们会给人机会解释?我们在道上见面哪怕是同行相见,也是先互相拼杀再说。今日停手也是看在司小爷兵强马壮,我们自忖难以应付才顾收手。不料还是一拨人被发现……” “大哥的意思是,不报仇了?兄弟们都白死了?小公子也白死了?我们兄弟们,人人手上都沾染了血腥,都是背着人命的,没有一个敢说自己是干净的!但是小公子呢?他才多大?他才见过几个人,就被活活杀死了。杀一个孩子的,难道就应为是司幻莲城里的人,就没错了?” 络腮胡全身颤抖了一下。 他在刻意忽略这件事情,自己的孩子并杀死的事情。 这件事情不仅是个钝痛,是他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疤。 “大哥,今日就算不为我们,不为死去的兄弟,难道为了您自己的儿子,您能忍下这段仇恨?不会在愧疚中度过余生?你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甚至都不敢为他报仇?” “你混账!我哪里是不敢为他报仇,我是顾念着我们这帮活着的兄弟。司城主是正规军,虽然苍城离我们遥远,可若是真得罪了他,他大军来犯,我们用什么抵挡?!” “兄弟们不怕!” “对!兄弟们不怕!” 络腮胡哽咽了。 “如果是我一个人的仇。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替儿子报仇。可我现在不仅仅是个父亲啊,我还是你们的大哥,我还要照顾你们所有人的儿子,家人,如果我替你们引来了更大的报复,以后我就是罪人呐……” “大哥,你看牛头!” 络腮胡一回头就看到牛头抱着孩子的尸体往司幻莲军中走去。 原来是牛头发现怀里的弟弟冷了。 真冷啊,捂也捂不热的那种。 他看到了对方军中有火光,于是想着带弟弟去烤烤火。 可是士兵们看到巨人走过来都怕了。 一个个拿起手中刀枪对准他。 “别过来!” “你滚开!” 牛头往前又走了几步,忽然有士兵用长枪戳了他一下。 他很痛,想打人。可是怀里抱着弟弟,他不想把弟弟扔下来。 “牛头,你回来!立刻马上给我回来!” 牛头回头的一瞬间,被人从背后扑倒了。 三四个士兵一起扑了上去,压住他,手忙脚乱的想用绳子困住他。 弟弟被抛了出去,面朝地扑在地上。 牛头急红了眼,他呼啦一抓,把背上的人一个个抓了下来,然后用力踩了几脚。 当士兵一窝蜂扑过来的时候牛头没有了办法,只好自己弓背,用庞大的身躯护着地上的弟弟。 他以为只要打死了那个人,弟弟就会醒过来,就会继续喊他了。 “牛头!牛头!你个傻子!” “统统给我住手!”司幻莲从马车里飞快奔走而来,一手一个抓开了已经吓疯了的士兵。 “谁让你们动手的?!” “小爷!这家伙……他自己就冲过来了。” 司幻莲俯身想把弯倒在地上的巨人搀扶起来。 拉了两下居然没拉动。 这家伙是真的庞大啊! 有些担忧的瞧了一眼无牙。 巨人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去抱起地上的弟弟。 司幻莲先一步捡起了那个包袱,放在了巨人的臂弯上。 “谢谢!”巨人居然很老实的对着司幻莲弯下了腰。“我可以带弟弟烤烤火么。” 司幻莲看着他愣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牛头。” “多大了?” 很久没有人问他多大了,牛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忘、忘记了……但是义父说,我应该没超过二十。” 司幻莲指向了络腮胡,“那个人是你义父?” “是的。义父待我很好,所以我也待弟弟很好。”他宠溺的低头,看向包袱里的弟弟,“弟弟现在很冷,我要带他烤火!” 司幻莲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示意自己的士兵单独架一簇火苗。在离开他们休息的地方远一点的空地上。 “你去那边带弟弟烤火好不好?” “可是那里没有火!” “马上就有了,我让人帮你点上。” 巨人竟然有些不相信。 一直到看着有人真点好了篝火,然后撤退了,他才再次认真的说,“弟弟现在还不能说话。我代他说谢谢。等我打死那个人,弟弟就能说话了,我让他自己跟你说谢谢。” 司幻莲转头看看无牙,再看看络腮胡。 心想这个络腮胡到底是怎么骗人的?! 竟然能让他相信打死了无牙这个孩子能活过来? 司幻莲跟着巨人牛头一步步走到了单独的小篝火旁。 巨人很好心的捡了块石头递给司幻莲。 “你可以坐这上面。”然后他就把孩子的尸体摆在他自己膝盖上。 “为什么你说打死那个人,弟弟就会活过来。” “什么是活过来。” “你刚才不是说弟弟就又能说话了?” “对啊,那个人欺负了弟弟,让弟弟不会说话了。打死那个人,弟弟就会说话了,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就算你打死了那个人,你弟弟也不会说话了。” “不可能!你骗人!” 络腮胡和他几个兄弟一起走了过来。 司幻莲想着自己军中的人看了一眼,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巨人看到络腮胡走了过来,猛地站了起来,“义父!这个人说打死了欺负弟弟的人,弟弟也不会再说话了?” 络腮胡红了眼眶,“对。他说的对,你弟弟……以后永远都不会说话了。” “为什么?!为什么呢。” “你弟弟他死了。死了!” “死了……”他需要一些时间重新思考这个问题,“死了的意思。就像以前村子里的老人,会睡在一个席子里,然后被埋在土下面?” “对。你说的没错牛头!” “可是老人才会那样啊。” “孩子也会。” “可我弟弟不会,我刚才还给弟弟吃了芝麻饼呢!” “牛头!你弟弟死了……他死了死了……” 络腮胡简直疯狂了,吼叫起来。 从来没觉得这个傻大个这么烦人过。 “死了……” “那要怎么办?怎么办才能活过来?” “不能了!” “打死那个家伙也没用?” “没用!” “那我不打了!不打了!打了都没用,我为什么还要打他!!!” 巨人开始在火堆旁的土地上拼命用手刨坑。 “牛头,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把弟弟买了呀。要埋在这堆篝火旁边,那样他就不冷了。你摸摸,他现在可冷了!” 络腮胡看向司幻莲,面面相觑。 …… 坑是无牙亲手刨的。 用手刨。 牛头不住的站在他背后催工,“你快点儿!你快点儿!你干活这么墨迹!” 无牙心里堵,一言不发的。 坑挖完了,背山面水,两旁还有不老松。 “这个地儿好!”牛头高兴了,四周看看,“就让弟弟睡在这里。” 然后就把络腮胡的儿子放了进去。 看着他的动作,不像那个孩子已经死了,而是长眠了。 长眠于此。 司幻莲再次提出送上了金银,可是络腮胡却摇了摇头。 “我不要你的钱!要了你的钱就好像卖了我儿子的命。但是你要记住今天你欠了我的。以后我们寨子遇到了危险,我们所有人都有权利去苍城找你避难。” 司幻莲咬牙,点了点头。 离开之前,牛头又让司幻莲的人在墓地边点了一堆篝火。 虽然早晚要灭的,但是他说没关系,以后他天天过来点上,睡在里面的弟弟就不怕冷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傻大个让所有人的心里面酸酸的,又有一丝温暖。 无牙逃过一劫,可是他整个人却消沉了许多。 就跟灰星刚离开的那时候一样。 不同的是那时候他还有一个目标,他要为灰星报仇。 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姐姐……” “没事了。过去了。”梵尘瑾拍了拍他的背。 司幻莲临走之前再次找了络腮胡,“你手下的那些兄弟们,怎么办?” “我自己会解释清楚,不用你操心!我儿子,身上从来没有沾染过血腥,我不希望他死后却要背上一条人命债。他在地下也会过得不痛快的。” 司幻莲郑重道,“大哥,这条命我记下了。是我司幻莲欠你的,你有任何麻烦,我一定帮。” 络腮胡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然而没有想到,那个需要帮的忙却来的那样快…… 车队刚刚才转过了一座山,背后就有人追上来。 士兵们看着追来的人,一个个傻眼了! 就是那个巨人! “小爷,不好了!他们反悔了!他们追上来了……” 第306章 刺客 追上来的人其实并不多,只是牛头码子大,扬起的尘土多。 牛头追上来就哭得稀里哗啦。 几个叔叔们跟义父吵起来了。 说义父年龄越大心倒是越软了起来。 还说义父不配在做寨头的老大哥,对不起死去的兄弟们。 叔伯们赶走了义父。牛头当然是要跟着义父一起走的。 可是义父突然把他赶走,让他来追赶小爷。 司幻莲一听就知道是遇到叛变了。 络腮胡赶牛头走是为了保护他。 司幻莲看向牛头身后的几个小兄弟,看他们眼眶都红红的就知道事情已经晚了。 现在回去肯定也来不及救络腮胡了。 “你叫牛头对吧。” “对!” “你义父……以后不当老大了,要去云游四海。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跟我一起回苍城。” 这是他答应过络腮胡的,一旦他的兄弟们遇到危险,苍城要给予庇护。 虽然络腮胡遭到了兄弟们的背叛,但司幻莲答应他的这份道义还在。 牛头不认了,“义父是我家人,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云游四海为什么不能带着我呀?” “因为你是男孩子。男孩子要建功立业。到了你义父的年龄你才可以去云游四海。所以你义父就是让你跟着我建功立业。” “跟着你就能建功立业?” “能吧。” …… 梵尘瑾原本在闭目休息,突然被哎呀一声叫醒。 她睁开眼睛看向一边的蓝蝶,蓝蝶那双阴沉的眼眸中也显露着茫然。 于是两人同时看向了柒小小。 她正趴在车厢的窗户口。 小窗口为了保暖被里外压了两层厚重的布帘。 此刻都被她撩了起来,怪不得梵尘瑾越躺越觉得冷飕飕的。 见没人应她,她继续啊呀了一声。 梵尘瑾不得不开口了,“怎么了么。” “那个巨人追上来了。” 梵尘瑾一下子坐的笔直。 “蓝蝶,去找无牙。” “是。”话音未落,蓝蝶身子已经飞了出去。 柒小小看的目瞪口呆。 “你这侍女功夫不弱呀!” “嗯。她从小练的。” 柒小小侧眼看她,“那家里一定很苦吧,女孩子家从小送出去习武,难道是长大要让她当镖头么?” “也可以当杀手。” 柒小小瞬间闭上了嘴。 之前她就让青鸟去打听过这位音夫人的来历。 据说身世十分迷离。 青鸟甚至不惜上了兵及的床,结果也没套出什么来,白白给人占了便宜去。 “正正知道的人是百里大人。可百里大人那口风……”青年实在拿不出底气。 柒小小一边暗自埋怨青年到底不够能干,一边只好自己观察起梵尘瑾来。 阿巫据说是她身边最忠诚的巫医,这次为了帮小爷不幸死了。 小爷肯定会觉得欠了她的,自己在她面前就占不了便宜。 而且论身份,她南陵国虽然高不到哪儿去,可是怎么说都是个属国,以前南陵也有过威风的时候。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几番思虑下来柒小小竟然自己先认了怂。 “姐姐!” 梵尘瑾一惊,柒小小什么时候开始喊她姐姐了? 而且真要论年纪,也不该称她姐姐的呀。 “以后你就是我的姐姐。” 梵尘瑾跟见了妖怪似的看着她。 “姐姐你可千万别嫌弃我。我虽然出身画舫,可是卖艺不卖身的。且我家里条件尚可,不过是幼年喜欢书画,才自作主张逃出了家门遇到师父入了画舫。既然姐姐看得起我,愿让我跟随小爷身边,以后我就与姐姐共侍一夫。” 她这姿态倒是表的够低,而且转接的十分生硬。 梵尘瑾不由得稀奇起来,“柒娘子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与我攀亲起来了。可有什么故事是我不知道的。” “没,没什么故事呀,我就是觉得……咱们有缘。” “是么。” 柒小小眼珠子转了转,“小爷不就是咱们共同的缘分。” 倒也没错。梵尘瑾闭了眼睛又不做声了。 “那蓝蝶丫头我听着口音像是北央人。” “她就是在北央长大的。” “哦。所以姐姐你也是在北央长大的?” 梵尘瑾思索了一会儿,“是。” “是在北央哪座城呀?” “在北央许多城。” “……” 司幻莲挑开帘子探进头来就看见两人一搭不接一搭的聊着。 “哟,聊的挺好。” 柒小小立刻准备迎出去,被小爷拦住了,“别动了,不用下马车。我就来说一声,牛头以后跟着我们回苍城去。” 梵尘瑾这才坐直了起来,“那寨子出事了?” 小爷点了点头。 “出什么事了!大不大,严不严重!”柒小小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是不是来追咱们了?” 原本只是来顺句话的司幻莲猛地眉头一挑,“你下去。” 柒小小愣住了,不解的看着小爷。 “你下去,去做我那辆马车。” “那……小爷您呢?” “我一会过去。” “好呀!” 柒小小走了,司幻莲这才一步跳了上来,随手就拉紧了窗户上的两层帘子。 “外头风大,怎的帘子也不知道收紧。” “这马车上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暖炉轰着雾气大,她们要透透气总不能不让。” 梵尘瑾是没有指名道姓说谁,但马车就这三个人,蓝蝶与非门出身什么环境都能忍着,没事儿爱挑事儿的就只有柒小小了。 司幻莲对柒小小印象也不坏,就是一路跟着走就多了觉得心烦。 “小音,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阿巫前辈的主意。” 梵尘瑾想了想,“阿巫前辈的。” “你!阿巫前辈不在了,你就赖在阿巫前辈头上?” “小爷你不信我?” 司幻莲顿时无言以对…… “你是怎么想的,亲手给我送个侍妾来?是觉得不愿意伴着我了?” “有些时候,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好。” “小音,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 这问题就问的有些奇特了。 梵尘瑾仔细琢磨着,“我有何处对不起小爷的么?” 司幻莲随即点着头道,“是。你是没有何处对不起我的。你梵尘瑾做事向来思虑缜密,谋心谋力的,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你做不到的。” 说完就要走,她隐约听出小爷有些恼怒的意思,却真心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小爷?”她拽了拽他后衣摆,司幻莲猛地一抽。 布料从她手中被抽走的那一瞬,梵尘瑾只感觉心底里也有什么东西瞬间空了一样。 她怔怔的看着自己刚刚去拽衣摆的那只手许久。 手指已经冰冷了,她却依然趴到了窗户上,掀开两层布帘朝外望去。 小爷上了他自己的马车,马车上还有柒小小在等着他。 忽然之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仿佛失去了什么。 “夫人?”蓝蝶回来了,“我刚看到小爷出去。” “嗯。”她扭过头回到了原本躺着的位置,“那个长的跟巨人似的家伙不是来找麻烦的。” “我出去的时候听说的。没想他心思还挺单纯的,竟然和无牙玩的挺好。” 梵尘瑾蓦然的看向了蓝蝶。 “什么事?”蓝蝶骤然警惕起来。 “你喜欢无牙么?” 蓝蝶故然是个冷清的人,一时间也被她说愣住了。 “我……怎么……哪一出啊?” “自从阿星不在以后,我就一直担心着无牙。如果是你的话,我倒是可以放心的。” “为何你倒愿意放心我。” “因为你的心够冷,够硬。” “与你一样是么?” 梵尘瑾瞬间又被刺痛了。 “不。你比我好。我还不够硬而已。” “是那个女人的关系么。”蓝蝶一脸的懒得管闲事,可有些闲事又不得不管。这是阿巫交托给她的闲事。 是她收下古琴的代价。 “我可以替你杀了她。今夜就动手,等小爷睡下以后。不过夫人你得干点事,你不能让她与小爷一道睡。” 司幻莲警惕心高,蓝蝶是领教过的。要从他身边杀人,恐怕下迷药也未必行。 “蓝蝶,别胡闹!” “夫人,”蓝蝶一字一句清晰的说着,“我是受了阿巫前辈嘱托来照顾你的。但你并不是我主子,从我离开琴门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不会入任何师门。我要创立我自己的师门。” “这就是你要古琴的目的?” “是。我已经受够了一辈子被人当奴仆般呼来唤去。我保护你,不是因为我是你的下人。是我为古琴付出的代价。” “也好,说的够干净。但是你不能动柒小小,她也是阿巫前辈的安排。” “但我觉得这个人安排的有点多余。” 蓝蝶森冷的语调令梵尘瑾不由得后脖子一凉。 找着客栈休息的时候梵尘瑾拉着蓝蝶一间房。 她远远的看着司幻莲,司幻莲却背对着她,从头至尾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姐姐,小爷是不是生气了?”无牙凑到桌子旁。正好小二端来了花生和羊肉汤,他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 “你慢点,掉衣服上了。”蓝蝶从后头走过来,刚要帮他拍打衣服上的碎屑。 无牙猛地一把挡开了她,警惕的目光扫过她整个人。 蓝蝶脸上立刻黑气一层。 “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 “我好心帮你……” “省省。我不需要。”说完他索性换了一张桌子,跟牛头那几个人坐在了一桌。 蓝蝶猛地抬起手,刚要拍下来的时候看到梵尘瑾暗自摇了摇头,于是忍住了。否则一掌就能把客栈的桌子给拍成两截。 相较于无牙对于蓝蝶的冷漠,司小爷对梵尘瑾的冷漠才是更可怕的。 蓝蝶亲眼看着柒小小走进小爷休息的房间后,不动声色回到了梵尘瑾身边坐下了。 梵尘瑾压住蓝蝶的手腕,“你刚才去了哪里?” “出去走走。” “外头天寒地冻的,你走什么。” “我又不是夫人,身体没有那么弱。” 梵尘瑾一想也是,也就不管她了。 …… 当天入夜的时候梵尘瑾睡得就不踏实。 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贼冷,看了一眼外头的那张床,瞬间瞳孔睁大了。 蓝蝶不在她的床上! 屋子里的暖炉也被她熄灭了,所以格外的冷。 梵尘瑾立刻起身想出去,还没开门就听到外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追赶人。 她想喊无牙,可是默了一默,万一外头有人呢,万一那人不是无牙呢。 心里正迟疑的时候就听到有人敲门,她手指压在门上,微微颤抖。 意识到自己手指颤抖的时候梵尘瑾蓦然吓住了。 她在害怕? 她居然在害怕! 竟然已经有了让她害怕的事情。 “小音?” “小爷?” “你待在屋子里,别动!” “外头怎么了?” “还不清楚。好像有刺客。” “什么?!” 她本能的想打开门去看,可司幻莲的声音很沉,“我现在不知道对方是冲着谁来的。无牙追出去了。你等着,别出来。他们应该不知道你睡哪个屋子。” 司幻莲显然是在外头分布了一下人员后才闪身进了梵尘瑾的房间。 一进来就问,“蓝蝶呢,怎么没在你身边。” 梵尘瑾也愣住了,才想起来蓝蝶半天说起过的话。 “坏了!” “怎么?” 她有些犹豫不定的看了看小爷。 这个时候该不该对他说呢。 若是蓝蝶真的去杀害柒小小的,现在小爷赶过去还能保住柒小小。 但若蓝蝶并没有而只是去追刺客了,自己是不是会暴露她。 “小爷,柒小小一个人在屋子里不安全……” “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思顾她?” 梵尘瑾看了他一眼有些惊疑。 “你去躺下,我在这里。不会有人进来。” “可是小爷……”梵尘瑾不能说出口蓝蝶要杀柒小小。 这个时候就是最恰当的时机。 杀完人还能归罪到外头的刺客身上,绝对是蓝蝶能干出的事。 “我不放心无牙和蓝蝶,我出去看看……” 司幻莲一把将她抓了回来。 “他们两人的功夫还用你来担心。” 她挣脱了一下根本挣脱不开。 “你是不想跟我待在一个屋子里?” 梵尘瑾心中惊跳一下,“小爷怎么会这样以为?” “不然你塞个侍妾给我是做什么。” “我……” 就在这时候窗外有响动。 两人闻声靠了过去侧耳细听。 就听到咻的一声。 “小心——”两人不约而同脱口而出。 司小爷一把按住了梵尘瑾的头压在了自己身子下面。 等了好一会儿见没动静才慢慢直起身来。 “怎么回事?” “啊啊啊……”隔壁房间传来的惨叫声,正是柒小小的。 梵尘瑾以为蓝蝶出手了,慌忙奔跑过去,小爷在她身后居然一时没拦住。 推开方面就看见柒小小倒在窗户边的地上。 原来刚才她也听到了窗外有响动,想推窗出去看看。 谁知道刚靠近床边就射来一支暗箭。 直接射穿了窗户纸,没入了她的肩膀上。 司幻莲检查她伤口的时候,梵尘瑾很快瞥了一眼,看了这一眼她就放心了,不是蓝蝶。 但是司幻莲的语气却不容乐观,“箭头很深,不好扒出来。” “啊……!!”柒小小已经吓得失了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不说,吓得尿水都出来了…… 梵尘瑾掩了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司幻莲这时候还是不忘拽了她一把,“我别离开我太远,不好护你。” 无牙和蓝蝶很快回来了,杀了两个,抓了一个。 那一个本来想求死的,被蓝蝶一巴掌打晕了。 “姐姐,你没事吧!”无牙看向蓝蝶的时候很不满,显然是不高兴她自作主张离开了梵尘瑾身边。“你要记得首先保护好姐姐,我这边才不需要你帮忙。多管闲事!” 以蓝蝶以前的脾气恐怕早就要动手了。 梵尘瑾忽然有些心疼的看向她。 女孩子的心思啊,一旦有了那么个人,就会无限偏向他。 自己受多少委屈都不会在意。 “这人怎么了。”她冷漠的看着地上的柒小小,就仿佛看着一具尸体。 梵尘瑾将她拉到了一边,“蓝蝶,你能救她对不对?阿巫前辈一定教了你什么。” “我能救她,但我懒得救她。” “蓝蝶!” “我说过我保护你是因为我答应了阿巫前辈,是我得到古琴的许诺。但你不是我的主子。” “那看在无牙的面上呢。” “无牙?”蓝蝶有些心寒的冷笑,“你看到他那样了。你觉得他会求我。” “如果你非得要他求你才肯相救的,就算了。” “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若是真的在乎一个人,你不会要求他开口求你,永远都不会。而是在他开口之前就将所有事都替他完成,而让他不怀任何愧疚。”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蓝蝶,目光却一瞬不瞬看着司幻莲。 蓝蝶听着沉默了许久,认真的问了一句,“你真的想让我救她?” “她现在是小爷的人了,你救她。” 第160章 底色悲凉 最后被无牙截下来的那个刺客也死掉了。 司幻莲准备去提问他的时候,士兵牵着他脖子上的锁链走过来。 他忽然发疯一样的挣脱。 士兵死死的拽紧手中的锁链,就听到咯啦一声,脖子断了。 亲眼看着一个人脖子扭断在自己面前的场面是十分骇人的。 可是司幻莲手下的士兵一个个纹丝不动,面色冷淡的注视着他们的城主。 那个牵着刺客的士兵慢慢往前走了两步,低垂着头,“是属下不小心……” 司幻莲摆了摆手。 其他几个刺客都死了。 在意识到根本不是无牙的对手,不可能再逃脱以后毫不犹豫的自尽而死。 只有这一个被无牙硬生生留了下来。 原本就准备好了根本问不出什么。 这回好了,根本不用问。 将几名刺客衣服脱光了里里外外翻了一层,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是蓝蝶眼尖,她盯着其中一具尸体诡异的看了很久。 看完以后转身就走了。 无牙比在场其他人稍微了解蓝蝶一点点,于是追了上去。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蓝蝶没理他。 无牙一步跃到了蓝蝶的前头,蓝蝶扭头又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喂!如果你发现了什么必须要说出来,告诉小爷啊。” 蓝蝶挑衅的看着他。 凭什么? 无牙在她眼神中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讨厌蓝蝶的最主要一点就是蓝蝶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她身上没有任何柔软的情绪。 她就像个钢铁般坚硬的人儿。 而她一身的功夫甚至连无牙自己都觉得可能不是她的对手。 虽然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可是蓝蝶始终在进步。 她每一天从来不休息,她比任何人都刻苦。 天不亮的时候无牙有一次上茅房就听到后山有人磨剑的声音。 走过去一瞧就是蓝蝶。 差点被蓝蝶发现的时候仓惶的逃走了。 那以后他更加排斥这个姑娘。 女孩子应该都是柔软的,就算灰星再凌厉了些,依然还是个柔软的妹子。 可是蓝蝶看起来虽然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底子里却是比男子更刚的。 她的刚与梵尘瑾又有些许不同。 梵尘瑾是内敛的,任何的坚毅都是内里的。 蓝蝶却是刚硬在脸上的,一个眼神都时刻的锋利着。 真是个讨人厌的姑娘! 但是无牙没法否认蓝蝶是个厉害的人。 如果有人能从这几具刺客的尸体上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端倪,那个人也就是蓝蝶了。 所以他必须追问出来。 顺夕依然留在了皇城,因为梵尘瑾说她需要一个人能够将北央朝廷的消息流通出来,这个人只有顺夕。 在皇城的时候顺夕就私下里对无牙再三的交待过一件事,梵尘瑾已经不是以前的沐凡音了。 沐凡音是纵琴阁的阁主,有一身的硬功夫,天底下没有人几个人能够欺近她的身。 因此她也不需要任何的保护。 可是现在的梵尘瑾却比普通人更脆弱。 “没有了阿巫前辈在身边,无牙,阁主只有你了!” 不能受寒,不能着风,不能生病,不能遇刺……需要注意的事情太多了,无牙真心有些怕自己应付不来。 他做个不称职的护卫习惯了,本来姐姐就不太需要他。 与其说是他在保护梵尘瑾,不如说是梵尘瑾在照拂他。 可是现在身份颠倒过来了,是时候需要他站出来保护姐姐了。 “我是姐姐身边最后的依托,有我在没有一个人能够伤害姐姐!” 顺夕终于满意的点了头,“对!你就是要有这样的意识。” 所以他才会反应过激了杀死了雪匪中的那个孩子。 要将威胁扼杀于襁褓。 主动出击就是最好的防守。 当强大到没有人敢成为你的对手,你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崽。 这都是他在与非门的时候学来的。 永远都是先下手为强。 不能放过一丝线索。 其实他是不信任蓝蝶的,但是他信任阿巫前辈。 阿巫前辈也是姐姐最信任的人,所以不会平白无故将蓝蝶留在梵尘瑾的身边。 这也是无牙唯一说服自己没有对蓝蝶动手的理由。 “你从来都不信我。”蓝蝶十分肯定的对他说道。 无牙有一丝被揭穿的无措。 “你觉得我会伤害夫人?” “你会么?” “如果我会,你现在会对我动手么。” “看你说的话有几分真。” “我不想与你动手。” 无牙莫名的怔了片刻,这话倒不像是蓝蝶说出来的了。 “为什么,你又不是打不过我。” 蓝蝶忽然笑了,“原来你也知道我打的过你?” “不是!……我的意思是……”顿了一顿,卡住了。 蓝蝶挥了挥手,似乎是要打消他脑袋里的顾虑,“除非夫人妨碍我的事,否则我不会是她的敌人。毕竟她曾经帮过我。” “姐姐对你很好,为什么你不喜欢她。” “她对我好,我就要喜欢她?” “那不是当然的么。” “你也会喜欢对你好的人?” “对啊。姐姐,小爷,都是对我好的人,我就喜欢他们。还有和曜大哥……” 想起马车里已经冰冷的尸体,无牙莫名的显得有些失落。 对这件事情他有些气恼小爷,小爷为什么放过了那几个暗箭伤人的皇城守军,明明是他们瞎了眼! “那我呢?” “啊?!” “我说我呢。” “你……你什么?” 无牙越是问的认真,蓝蝶越是不容易说出口了。 他但凡有一丝过去的油嘴滑舌,蓝蝶倒还好说话。 可是游历归来后的无牙总时不时的显露出叫人惊讶的认真神情来。 “没什么。” “唉?” 蓝蝶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走啊。” “去哪?” “去找你姐姐。那具尸体有问题。” “真的?你真发现有问题了。” …… 西荒人和北央人之间的差别其实并不是很大。 脱光了来看大概就分别不出来了。 可是蓝蝶还是一眼认出了几个人中有一个是西荒人。 梵尘瑾看向她,“你确定?” “我确定。”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由不得无牙好奇起来,连梵尘瑾此刻心里也是好奇的。“是手,还是脚?啊!我总觉得西荒人的嘴比较大……” 蓝蝶盯了一眼无牙,暗自叹息着摇了摇头。 “我认识他。” “唉?!” “那个人,我在西荒的部落见过。他是当地人。” 无牙不屑的哼了一声,“那你不早说……” 其他几个是不是西荒人就不确定了,但是梵尘瑾猜测可能也是西荒人。 问题是西荒人是怎么知道司幻莲会走这条路,而且还派人蹲点刺杀他们。 “夫人,之前小爷不是派人先回到苍城去了么。” “难道那些人里有奸细?” 蓝蝶斟酌了片刻,又看了一眼无牙,才慢慢的说道,“我觉得,现在这些人里就有奸细。” “不可能!”无牙说的斩钉截铁的,“小爷的莲生军都是什么人呀,怎么可能出奸细!” 蓝蝶阴涩涩的看着他,“我说的是奸细,不是叛徒。那个人或者那几个人可能早就混在苍城里面了,一开始没有行动而已。现在到了时机,才慢慢的开始有了动作。” “我去找小爷过来?”无牙看着梵尘瑾等待答复。 梵尘瑾却径直看向蓝蝶,“你有怀疑的人么。” “我半夜出去练功的时候,遇见过那么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梵尘瑾默默的点了点头。 看来是时候要改变一下回城行程了。 首先她要确定的是,对方的目标到底是谁。 …… 无牙悄无声息的走到司幻莲的门外。 两个侍卫冷漠的看了他一眼。 “夫人有话要与小爷说。”无牙看他们完全没有要帮自己开门的意思只好自己动手准备推门进去,也只是很随意的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来意。 不料其中一个侍卫居然抬手挡住了无牙。 “柒娘子在里头。说了不许打扰。”他这话说的不很清楚,谁说的不许打扰?是小爷说的,还是柒小小说的? 若是小爷说的无牙就真不好打扰了,至于是柒小小说的,无牙才不管她。 无牙顿了一会儿,想高声喊来着,可脑子里突然晃过一句蓝蝶说的话来,要不动声色! 不能引起小爷的警惕。 小爷这个人警惕心格外的重,被他晓得了肯定不答应。 于是只好退后了一步,默默的等在外头。 那俩侍卫看着他也惊了一下。 无牙小哥是什么性子他们还不了解么,目中无人来去自如的。 在小爷兵营的时候也只有和曜能管着他。 换做别人可都是降不住的,主要也是没胆子敢降他。 无牙就乖巧的等在门外,时不时的咳嗽一声,弄出点动静来。 果然惊动了里头的司幻莲。 门吱呀打开了,开门的是柒小小,她看了无牙一眼似乎有些惊讶。 “是无牙呢。”她轻声说道,显然是对无力的小爷说的。 “让他进来。”声音连门口俩侍卫也听到了,柒小小就不再转述,有些不甘愿的微微侧过身子容无牙进去。 司幻莲正趴在床上,面朝内侧,衣服倒是整整齐齐的。 可无牙脸上还是有些尬色。 “小爷。” “这两天马车坐的颈子疼,让小小给我按了下。” “哦……” 其实也是不必跟无牙解释的。 可是司幻莲知道梵尘瑾身边的那些人,他们一个个的都不拿自己当下人的,他们都当自己是梵尘瑾的家人。 阿巫是,顺夕是,无牙更是。 “你来是有什么事?” “啊,这样的。”无牙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先前蓝蝶交给他的一些说服人的技巧,要把气拖长,然后话说的若有似无,在小爷面前说话尤其不能太刻意,一刻意了吧就容易引起小爷的警惕。 “姐姐听说了附近有一处热泉水,想去看看。” “哪里的热泉?” 梵尘瑾虽然不是北央人,可是拜她老爹所赐,最地理背诵的十分熟悉,什么大川平原高山深潭都能娓娓道来。 司幻莲本来就是北央人,虽然年少的时候被央帝软禁在皇宫不得随意出城,奈何身边有个会玩耍的百里明月,对天底下好玩的地方也是如数家珍。 无牙眨了眨眼睛,“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啊,姐姐刚才还在说的,不记得了……” “先前才遇到的此刻,后面的路上恐怕不太平,你让她别去了。要温热汤,回了苍城我让人再给造一处,比以前她的汤泉居更大的。” “……”这回绝把他的路堵得严严实实的。 无牙默默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自告奋勇了。 让蓝蝶来告说不是挺好的,那丫头可能编了。 但是自己请了命就要完成任务,否则以后姐姐不一定还肯信任自己呢。 总觉得自己能力比蓝蝶差似的。 正在搜肠刮肚,感情来了个助攻的。 “小爷,怕是夫人一路上舟车劳顿有些倦怠了。但又怕拖慢了小爷回城的路途,所以才这样说的。是不是啊无牙?” 其实不是很想接。可是她既然是帮着姐姐这一头说话的,无牙勉为其难就接下了她的好意。 “啊,对!姐姐她赶路太辛苦了……” 蓝蝶还提醒过他,少说为妙。 司幻莲狐疑的看看柒小小,再看看无牙。 梵尘瑾会觉得累是肯定的,但是她会为了累而故意落在后面,他就不信了。 而且还让无牙来说去温什么热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柒小小。 蓝蝶救柒小小的时候表情十分的不情愿,显然是被梵尘瑾逼来的。 可是柒小小去道谢的时候,梵尘瑾却称不舒服让她自己回去歇着吧。 其实梵尘瑾的态度是有些冷淡的,难道说是为了避开柒小小不与她同路。 “我去看看她。”想到这里司幻莲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揉了揉还有些酸痛的脖子。 “小爷,我……”柒小小跟在了他身后,想说一起去看看夫人,但是被司幻莲瞪了一眼,脚步不由得止住了。 无牙也只好跟着转了个身目中无人的走了。 柒小小在背后默默的咬紧了牙。 梵尘瑾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介意她这个侍妾留在小爷身边。 可是每次都能整出各种借口把小爷骗了过去…… 柒小小有些怒,这个病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无牙随着司幻莲往梵尘瑾房间走来的时候心里还在盘算着,不知道姐姐有没有法子说服小爷。 可一进房就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药味,药味猩苦刺鼻,简直要作呕,他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司幻莲却不曾后退半步,而是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就看到梵尘瑾脸色异样的红润。 “蓝蝶!她怎么了?” 蓝蝶从屋外头端着药走了进来,“气血有些不调而已。” “气血不调?阿巫前辈在的时候何曾这个样子过!” “自然是有的。没有告诉小爷,小爷不知道罢了。” 司幻莲神情一凌,这丫头!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 连阿巫都不曾这样对他说过话。 “可要去找大夫?” 她接着冷笑,“小爷是不信任我了,觉得阿巫前辈言传身教的弟子医术还不如外头的大夫?” 司幻莲几次想把人赶出去,都按下了。 “小音,怎么样?” 梵尘瑾缩在被窝中看向他,眼神有些黯淡,“我与无牙说了,我们要慢走几步,让小爷先回苍城去。” 司幻莲一撩衣摆就坐在了她身旁,“你根本不是去温什么热泉,是病的赶不了路怕拖慢我。” 这倒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这会严重了些。本来倒是好的可以去热泉。” “我在这守着你。” 无牙一听连连点头。小爷这话说到心坎里,若是姐姐都病成这样了,他还非拖着姐姐一道走才是不顾人命呢。 蓝蝶却瞥了他一眼。 出去?他以眼神询问。 蓝蝶一个白天翻到天上,然后自己先就退了出去。 走到外头无牙才忍不住问,“你怎么把药一起端出来了,姐姐不喝了?” “这药苦成这样,你能喝?” “姐姐的药不都是苦的么……” 蓝蝶不理他,把一碗滚热的药全部倒了。 无牙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姐姐根本没有病那样重!” “废话!你别开前看她那么虚弱么?” “骗小爷的?可是小爷不会放心姐姐一个人留下的。” 蓝蝶摇了摇头,这个人没救了。 “你摇头什么意思。” “小爷是苍城城主,苍城前头的苍筑关是北央最重要的关卡。小爷离开的久一日,那里的危险就大一日,所以小爷才紧赶慢赶要回去。” “可他放不下姐姐的……” “城和一个人,哪个重要?” “当然是……”姐姐说过要有大局观。纵览全局自然是城更重要一些,可是…… 蓝蝶以梵尘瑾的语气摸着无牙的头道,“待你长大了,你就能明白了,世间很多的选择都是两难的。” 无牙一把拍开了她的手,本要怼她几句话。 可那一瞬间,蓝蝶眼底里的悲凉之气,逐渐侵蚀了他。 “蓝蝶……你是不是一直都那样悲凉的?” “我?悲凉?……” “你看起来,从来都不曾真正痛快过。” 蓝蝶蓦然避开了他的视线。 底色的悲凉啊从来都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 第161章 错误 司幻莲本是不肯让梵尘瑾单独留下的。 可是蓝蝶威胁他若是强行赶路对梵尘瑾身体十分不利。 蓝蝶不是阿巫,不会把所有麻烦都自己默默了扛起来。 看着梵尘瑾憔悴的模样,的确像是坚持不到回到苍城。 于是就把她留在了一个远离官道的小县城里。 留下了十几个人保护她,等他回到了苍城在派人过来接他。 等司幻莲一离开,梵尘瑾的身体就神奇的回复了一些。 开始在小县城到处溜达。 那十几个留下的士兵有些按捺不住,提出应该趁早回去苍城。 梵尘瑾便他们都支棱开了。 当天夜晚她在休息的时候就听到了动静。 蓝蝶从阴暗处潜了出来,默默的跟上了那名试图逃走的士兵。 那是一个年轻的孩子,看着应该是在苍城之中出生的。 被蓝蝶和无牙拦住的时候,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无牙一把揪住了他,一手握拳就要打了上去,却被蓝蝶突然拦住了。 “你干什么?”蓝蝶居然会护着奸细? “不对。有问题。” 梵尘瑾的推测中那个奸细应该在苍城潜伏了许久。 既然许久不该这么年轻。 “是你背叛了苍城?” 年轻的小士兵惊恐的瞪着蓝蝶,不明就里的摇着头。 “你摇头什么意思!”无牙呵斥着。 “我、我不太清楚你们在说什么……” “那你跑什么?” “雷叔说让我去前头给小爷报信。说夫人身体没有大碍,免得小爷担心。” 无牙猛地看向蓝蝶,“雷叔是什么人?” 蓝蝶心中一顿计较后面色突然凝滞起来,“夫人现在身边的是什么人?” 无牙瞅了瞅,“没有人吧。我们不是把夫人……” 两人扔下小士兵就飞快的朝着梵尘瑾掠去。 梵尘瑾此刻正在小县城的一处茶馆里喝茶。 茶馆里还有许多人,一看就是当地的百姓。 梵尘瑾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有些突兀。 她看着也不是江湖人士。 看着也不是风尘之女。 总有路过的男人不时瞥上她一眼。 忽然小二送了叠瓜子过来。 梵尘瑾不解的看着他,“这不是我点的。” “楼上包厢里的客人送的。” “我不要,退回去。” “啊哟我说小娘子呀您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有大爷送您吃食那都是好的,您这一退回去不就打了人脸了么。” 梵尘瑾想了想也确实不愿给自己惹麻烦。 蓝蝶和无牙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现在的场面她自己可应付不了。 有些人不是靠唬唬就能唬过去的。 小二见她也不坚持了,便意味深长的嘿嘿一笑。 听得梵尘瑾心里十分不舒服。 才没一会儿就有个穿着白袍子的一脸穷酸书生样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是从外头走进来的,显然不是什么楼上送瓜子的那一位。 “小娘子面有黑煞之色……”原来是个算卦的。 梵尘瑾看着他,“说书爷免邮穷酸之色。” 她声音不高,可周围几桌上的人都听见了。 纷纷回过头来看着这奇特的一幕。 酸书生男子一下子老脸就真红了。 “你、你、你……”本想大放一番厥词,奈何脸皮真的薄,被几人那么看上两眼就气的发昏,竟然说不出话来。 小二这时候也不嫌事多过来凑热闹了。 “这位小哥是要吃饭呀还是喝茶呀?” 书生男子可能根本不够钱在这里吃饭或者喝茶,狠狠的瞪着梵尘瑾。 “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小二看了一眼梵尘瑾不由得掩嘴笑起来,“小娘子看着是个斯文人,嘴巴可真毒。” “小二哥看着是个明智人,也不愿意管闲事么。”小二冷了脸扭头而去。 这时候二楼楼梯上咯吱咯吱作响,有人走下来了。 梵尘瑾心里暗道怎么滴今日连喝个茶都不太平。 走下来是个身材略有浮肿的中年男子。 脸上布满横肉一看就是平日里横着走走惯了的,眼睛长到了天上去。 “小二,结账。” 小二赶紧抹布肩上一甩,屁颠屁颠的跑了上去。 男子手指向梵尘瑾的那一桌,“给小娘子把这桌一起买上。” “唉,好嘞!”小二殷勤的结算起来,视线时不时的瞟过一眼梵尘瑾。 想着小娘子还真是巍然不动啊。 平日里在这茶馆也不是没见过大姑娘,但是被人买了桌却依然这么淡定的人可不多。 搁在普通女子身上,这会儿早就起来推辞了。 若是做那等风尘生意的也该起身给个谢礼。 普通人家的小娘子肯定不能受这份闲气,哪有那样乖乖做等大爷又送瓜子又买桌子的。 简直奇耻大辱。 横着走的大爷走向梵尘瑾茶桌的时候,她甚至端起茶杯朝着他比划了一下。 像是在说谢了伙计。 但是态度十足傲慢,居高临下似的。 没有半分的女子家的羞赧。 那横脸男子也不是普通人,是个卖猪肉出身的屠夫。 后来不知怎么的发了财,猪肉铺子也不要了盘了出去。 每日里与城里一些公子哥附庸风雅。 那些公子哥都有自己相好的楼廊艺女。 常常取笑他,除了一身铜臭味就根本品不出什么来。 梵尘瑾走进茶馆的时候他就在二楼看出来什么不同了。 她走路的姿态也好,步伐也好,不疾不徐的气质也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生。 男子虽然辨别不出诗画古作的好坏,但是他会看人呀。 否则也不能发了那笔横财。 于是就想讨好梵尘瑾。 送瓜子是一个试探,若是对方能接受他的馈赠就代表有戏。 可是梵尘瑾接受了,却没有自己上来道谢,这就出了江湖规矩了。 不过也不妨,也许她就是个心高气傲的。 那几自己再多走几步咧。 于是走下去结账的时候将她的那桌一起请了。 这就是明示了,说明自己对她有好感。 与风流雅士一起久了,别的没学会,这种不显山露水的挑逗倒是学了不少。 这就是金钱的魅力啊。 否则他一个穷卖猪肉的,恐怕自己的待遇跟先前进来的书生差的也不会远了。 梵尘瑾举起茶杯远远的看他一眼,还放在嘴边把那杯茶给喝了下去的时候。 男子的心动了。 他甚至开始幻想出自己与梵尘瑾在一起的后半生。 女子相夫教子,男子外出谋生。 回到家子女成群…… 就算她现在家道中落了他也不在乎,他有钱可以养活她一家人。 而且她家人也一定是书香门第,不然不会教养出如此大气的女儿。 “请问小娘子……” 男子眼看着要坐下来了,梵尘瑾突然眼眸中寒光闪过。 男子一愣,不会吧难道是个江湖高手。 可是在她身上并未嗅到有血腥气。 屠夫杀猪救了,会血味有特别的敏感。 就算遇到江湖高手,不用眼睛看也能隔着几步远就嗅出来。 可是她身上是干净的。 男子困惑了起来。 “这位大哥,我在等人。烦请换一桌去坐吧。” 梵尘瑾目光毫不躲避的直视着他,坚定而温和。 男子一瞬间恼怒了起来,那感觉就是被人当初羞辱了。 而且周围那几桌刚才看着穷酸书生被赶出去的客人还在。 再次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大家都想看这个莽汉的下场又是如何的。 男子不理她说的话,径自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对面。 梵尘瑾倒是不意外,暗自叹了口气。 行吧,你要坐就坐,一会儿无牙和蓝蝶回来有的好收拾你。 她继续看着窗外,慢慢的顾自己喝茶。 空气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小二试探着拿了个新的杯子过来。 准备给男子满上。 男子却一把推开了小二,目光直勾勾盯着梵尘瑾,意思是让她给满上。 梵尘瑾到底也是付了钱进来吃茶的,小二瞬间为难起来。 而且一看也不是个懦角色。 “这位爷……”小二开劝了,心想您要撩拨小娘子也换个地儿,在这瞎闹腾多不好看,还赶客人,“您要再喝一壶?” “我就喝她的。” “这……”小二看看梵尘瑾,梵尘瑾继续看着窗外不搭理他们。 男子也跟着不说话了。小二只好讷讷的先退下。 茶馆里头所有人都瞬间闭上了嘴,偶尔交谈两句也声音压的极低,像是生怕错过了这桌的两个人之间说了什么。 “小娘子,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哦。你瞧瞧,这一馆子的人都盯着你看呢。” 他强行说话拉回了梵尘瑾的注意力。 扫视了一圈周围人的目光,果然明着暗着都在盯着这一桌。 “他们盯的人好像是你吧。我从刚才就进来了,并没有人盯着我。倒是你坐下以后,他们都看了过来。” 这话说的十分在理了,莽汉一瞬间完全找不到话出来反驳她。 恨恨的将空杯子往桌上一放。 梵尘瑾出手了。 她伸手去温着茶水的小炉子上取茶壶了。 男子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哼!看你还嚣张,不还是得给爷倒茶递水么。 梵尘瑾提起了小茶壶,掩嘴轻轻咳喘了一声。 这茶馆里虽然喂着暖炉,可炉火不十分的热,她又独自坐在窗边不免有些寒气透进来。 给自己倒完一杯水后咳的更厉害了些。 男子看着梵尘瑾的样子心想怕不是个冰痨子。 怪不得被家里人赶了出来,是会染人的吧。 脸色立刻嫌弃了起来,起身掩住了嘴鼻,一边嘴里还说着“晦气、晦气”。 男子是走了。可周围几桌的人却没了看头。 其中有一个大声问了出来,“小娘子,你那病染人不?你哪儿来的呀?” “皇城。” 周围茶客除了有本地人也有外头来做生意的,一下子脸色变了。 “皇城外郊有个村子,叫什么霍家村的,听说染了病,整个村子的人都被守军给屠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而且前些日子不是苍城城主入宫封赏么,听说就是苍城的莲生军给屠的。” “莲生军不是苍城的主军么?听说是不错的军队,对百姓从来秋毫不犯的。” “什么秋毫不犯呀,那也就在苍城里秋毫不犯,本来就是苍城的守军,听说是筑南王那时候给养起来的。后来到了他儿子手上啊,就是现在的城主啦,听说手段可毒辣。否则央帝怎么会把整个淮阴河以南都划给他?” “是啊。我也听说了,是说欺央帝年少,央军又不服朝廷管教。他仗着在西荒驸马的时候筹集的兵马,现在横行一方呢!” “那以后北央人不是不能去淮阴以南了?” “起码筑南王的时代还知道抵御西荒人。现在整个淮阴以南可不都是西荒人的天下了。论胳臂肘呀,也只有那位小爷能拐成那样!” “他现在的婆娘不还是个南陵人。” “哼,可不是嘛!靠女人起来的男人啊,就是没有根……”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一桌的人都纳闷的盯着他,怎么了这是?突然就闭嘴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蓦然看到刚才坐在窗边还不声不响的小娘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上还提着个茶壶。 难道是给他们斟茶递水来了。 哟,可不敢当呢。刚才老屠夫都没赶上喝她的水。 啪! 茶壶在那一桌上撒了。 滚烫的水溅了几人一头一脸。 一个个捧着自己被烫伤的面孔嚎叫。 小二带着其他的伙计赶紧冲上来给客人们用干毛巾擦脸。 一边去茶馆外头凿了几块冰块来给他们敷脸。 “哎哟我说小娘子,您怎么能动手呢……” “烂女人!”桌上的客人就没有小二那么好脾气了。擦完脸捧着还有些疼的娇嫩肌肤立刻破口大骂起来。 “这女人是个病痨子!传人的——大家快跑呀——” 周围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都跑远了。 店家阻拦不住,茶钱也没收回来,立刻就耷拉起连不高兴了。 那一桌被开水烫开了脸的客人却没跑。 店家只好为难道,“两桌的客人,要不你们对付下,把小店的茶钱给赔了吧?” 立刻有人手指着梵尘瑾,“要这个恶毒的女人偿还!她把皇城的染病传进来我们城,是要祸害我们!还拿开水烫我们的脸,走!报官去!” “唉,别别别——”店家最怕报官。官兵一来各打五十大板,到时候自己什么好处没捞着,半天的生意就搭进去了。 于是拦住了梵尘瑾道,“小娘子呀,自从您走进我们这店,我们这店就没太平过。您茶也喝了,人也泼了,什么气都撒完了,是不是该赔银子了。” 梵尘瑾本能的去摸口袋,手一摸顿住了。 赔银子对她来说是小事,可忽然想起来没带钱…… 说好了是在这里等无牙蓝蝶他们。 他们追上了逃跑的奸细,就回来接她。 “怎么了小娘子?不会是要赖账吧。” 立刻有店员动起手来,推搡了她一把。 梵尘瑾只好一步步往后退,跟他们动手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哟小娘子,这会儿可知道害怕了?刚才不挺嚣张的嘛。怎么啦?没银子?” “别啊,瞧她那身打扮不像穷人家,难道是霸道惯了,不肯拿钱。” “对头怡春院倒是有人喜欢这样的泼辣娘子,不过看她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 “怎么说呀,店老板?是你去把人卖了,拿钱回来赔我们药钱,还是我们去把人卖了,回头赔给你茶钱?” 两伙人很快达成了一致战线,开始围攻起梵尘瑾来。 梵尘瑾趁着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就慢慢的开始挪动脚步。 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回头看了一眼,“臭女人,还想跑!” 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臂,将她狠狠一扔,她的脚下失去了平衡,砰的就摔倒在地上。 额头磕在了椅子角上,立刻鼓起了一个大包。 “嘿,还摔了呢!” “快把人拉起来,摔破了脸就不好卖大价钱了!” “对对对,赶紧的!” …… 梵尘瑾就觉得自己跟个破布娃娃似的被人拖来拉去。 她倒不是恼怒也不是委屈,而是有些死寂。 原来她已经无能成这个样子,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了。 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怎么去保护别人,保护她在乎珍惜的人。 她看到有个士兵走了进来,是司幻莲留下来保护她的人。 她记得无牙已经把那些人都打发走了,可为什么还有一个出现在这里。 那人喊了她一声音夫人,然后走进来将她扶了起来。 店老板和茶客纷纷拦住了这个士兵。 可是士兵一手一脚就将他们打发了。 “原来还真是个大户人家的夫人?那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夫人您没事吧?” “你是谁?” “夫人可能不记得我了。可是夫人还小的时候,我就在筑南王府了。” “你是……?” “我是掌琴阁的门徒。” “啊!原来是你……” “是的,夫人。我们阁主请您回去呢。” 第162章 真假夫人 梵尘瑾听到阁主两个字的时候以为听错了。 直到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有多熟悉呢,就是与她自己的脸一模一样。 梵尘瑾笑了,“长灯,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过,你又何必易容成我。” 逍遥长灯慢慢的撕开了面具,面具底下又是一张面具。 她有无数张面具,她可以变成任何一个她想要变成的人。 在与非门中有三大主阁,掌琴、纵琴、守琴之外还有各种暗阁。 但并非每一个暗阁都有阁主的。 见到长灯撕下来的第二张脸时,梵尘瑾面上若无其事的笑笑,心底里却一阵错愕。 原来东桑从来没有放过北央,东桑的人不仅潜入了西荒众多部落,北央也不例外。 “梵尘瑾,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我记得。你是一个男孩子,叫做管幼,经常跟在沐涯泊的身边。” 长灯有些欣然的点了点头,似乎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 “你为何要刺杀小爷?” “因为那个人太麻烦了。”长灯的语调十分的轻松,就好像在聊一件毫无关系的事情,“而且显然他比他父亲更难对付。我们不喜欢这样的守在苍筑关边。我们喜欢,温和的,怕死的……” “北央地域辽阔,民风强悍,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但如果北央人知道了他们的帝王根本不是皇室血脉,就不会再效忠帝王了。” “东桑人不也如此么。” 长灯很惊讶的看向梵尘瑾,看了好一会儿才笑了出来,“我早就对父亲说过,那只老狐狸不值得相信。” “狐狼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好彼此信任的。” 长灯与梵尘瑾不同,长灯对她的父亲多少还是存在着崇拜的,不能接受有人当面诋毁她的父亲。 但是她也看出来梵尘瑾是故意这么说激怒她,一个人一旦愤怒起来就容易思虑不周,她不愿意在梵尘瑾面前师父防备。 “难道你不好奇我把你抓来的目的么?” 梵尘瑾其实真没有什么好奇的,“你兄弟已经试过了,你还非要再试一次。” 长灯沉思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梵尘瑾话里讽刺的意味,长存曾在覆霜城以她的性命威胁司幻莲,最终却被攻破若不是弥荼及时赶到相救,恐怕长存就要做人阶下囚了。 对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长灯是深有感慨。 他一直都是个心直坦率的家伙,这也正是他的致命弱点。 父亲许多事情不得不瞒着他,就是怕他担不过心里的负罪感。 可是长灯却没有丝毫的负罪感,父亲也常常感叹,同样一母双胎,却偏偏是女孩子更加果断锋利,儿子却软弱了许多。 而在长灯看来软弱的不仅仅只有长存,还有他们的兄长,逍遥弥荼。 长灯悄悄的扭头掩手,片刻后又恢复了与梵尘瑾一模一样的容貌,连苍白病弱的状态都一样。 “小爷,你可愿为了我与南陵联手消灭西荒的蛮强部落,为我前朝复仇?” 梵尘瑾一震,那话虽不是她说出来的,却与她的口气分毫不差。 “逍遥长灯,你想做什么?” 对方却莞尔一笑,笑容里一丝悲凉与淡漠竟又如此熟悉。 那之后的几天,梵尘瑾就被人关在一处安静的宅院里。 每日有人进出,也无人见识她,但是她就是走不出那个宅院。 长灯经常坐在一角的房顶上看着她。 看着她吃饭,看着她睡觉,看着她若有所思。 梵尘瑾心里着急,她知道无牙和蓝蝶一定在外面疯了似的找她。 可是她也知道长灯的手段,她能够在沐涯泊身边蛰伏这么就,一定有她的门道。 而且掌琴阁多年来收集了北央内外无数不为人知的情报,不知道她到底掌握了多少。 这天夜晚梵尘瑾睡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子寒冷的不停发抖,于是起身去给暖炉加火炭。 可是走到屋子中就看到了一个人影飘过,开始以为自己眼花,可是听到对方喊了一声,“夫人!” 梵尘瑾神色一凌,“蓝蝶?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蓝蝶顿了一下,“我就知道那个女人有问题。” “长灯?” “她是长灯?” “你不知道她是长灯?” 蓝蝶摇头,“她易容成你,已经在我和无牙身边待了两天了。” 梵尘瑾大惊失色,怪不得这两天只有快入夜的时候才见到长灯,白天的时候几乎不怎么看到她。 “可是她行为奇奇怪怪的,于是我和无牙起了疑心。我们问她的所有话她都对答如流,但是总觉得不对劲。所以我就整夜守着她。果然看她睡下后又起来了,于是一路跟了过来这里。” “那无牙呢?” “无牙在外头,我带你出去。” 蓝蝶拽了一下,梵尘瑾却没有动。 蓝蝶看着她,眼底里充满不解。 “夫人,你不走?” “蓝蝶,古琴学会了么?” “古琴……不是早就会了么。” 梵尘瑾叹了口气,蓝蝶也跟着叹了口气。 于是梵尘瑾就在床边重新坐了下来。 蓝蝶犹豫了片刻后走到窗台边挑亮了油灯,也跟着坐了下来。 “怎么,一眼就看穿了?” 是啊。一眼就看穿了。 梵尘瑾身上只穿着屋内的衣服,可是蓝蝶却拽着她就往外走。 蓝蝶是受过阿巫言传身教的,每回出门前就会替她裹上厚厚的外袍。 而且长灯一口一个夫人叫的未免太恭谨了一些。 蓝蝶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下人,所以私下对梵尘瑾的态度并不恭谨。 甚至有一丝冒犯。 她应该已经招到了蓝蝶和无牙,但是没有把握能够瞒过他们俩,于是悄悄的跟踪他们然后回来试探梵尘瑾。 “长灯,他们两个都是纵琴阁的杀手。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回到苍城,而他们两个却一个不在了,你以为小爷会信你?” “哦?你已经猜到我准备杀了他们了?” “既然瞒不过他们,又怎么能留着他们。” 长灯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怒色,她感到深深的不甘心。 从小她就是万人眼中的天之娇女,她不喜欢被人看穿的感觉。 可是梵尘瑾却总是喜欢让人觉得她什么都看穿了对方。 “梵尘瑾,你真的很讨人厌。如果不是还有那么一点利用价值,我杀你的心都有了。” “你不妨留着我,日后对付小爷的时候有用。” “嘿,你倒是很自信,你觉得自己在司幻莲眼中到底是什么?你不是他的第一个妻室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妻室。我听说他如今身边又有了其他的女人,你的处境迟早会跟英花蝉一样,最后成为一个怨妇。” 梵尘瑾不喜欢人提到英花蝉。 英花蝉是一个悲剧的人,但她的悲剧却是由于深情所致,她并没有大错的地方,不过是芳心错付了一个人。 想到英花蝉的时候,她会有一丝隐匿的愧疚,不知道原因从何而起。 “你知道么梵尘瑾,其实你是与司幻莲很想象的人。但是我父亲说过,夫妻之间阴阳相调,相互弥补才是最好的,而不需要太过相似,有时候越了解一个人内心会越无法靠近。” …… 梵尘瑾听到声响的时候急忙向门口跑去,可是却已经有人冲了进来,将她绑了起来,口鼻罩住。 她很快视线模糊起来。 最后的一眼看到的是无牙和蓝蝶。 两人一身鲜血淋漓,可是却没有一滴血是他们自己的。 难得两人如此步调一致,彼此背脊相抵,便是四面八方而来的敌人都无法接近他们。 蓝蝶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无牙,记得纵琴阁的心法么?” “记得。” “这个时候就不必客气……” 两人面色沉下,手中双刃倒握,足尖点地临空而起,周身全环旋转之际四面刀锋猎过,无一人幸免。 宅院里的人都是江湖高手,都没有见过如此不计生死之杀招,纷纷看傻了眼。 纵琴阁杀式其实只适用于个人对敌,单打独斗所向披靡,然而以一敌多却未必上算。 蓝蝶压声轻音道,“我拖住他们,你去后院里找,夫人一定在这里。” 无牙不同意,“我拖住他们,你去找。” 蓝蝶有些生气,“你觉得你拖得住?而且梵尘瑾更信任你,她看到你才会放心不疑有诈。” 无牙突然神色微微一动,“好,我去好。那你小心,务必全身而退。” 这一刻哪怕一丝丝的关心都是出自真心的。 都是怀着一丝希望的。 蓝蝶轻柔的点了点头,付出淡淡的笑容。 无牙很少见到她的笑容,不由得呆了片刻。 “别发呆,走!” “好。我们城外驿馆见。” “好。” 两人话音落,蓝蝶就以飞燕之姿俯冲进敌人群中。 一招一式皆是直接取人咽喉,手中不见半分迟缓。 无牙只看了她一眼,避开飞扑而来的护院向后院冲去。 “姐姐!姐姐你在哪儿?你听得到我么,你给我吱个声……” 他看到有一扇房门略略动了一下。 可他踢开门的时候里头却空无一人,又看到一侧内墙的窗户开了。 “姐姐?!” 梵尘瑾倒在窗户和院子内墙的夹缝里,看样子伤的很重,脸色浮肿,几乎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无牙飞奔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梵尘瑾的手指一直在颤动着,似乎在努力抬起来指着他的背后。 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一个黑衣人长枪挥下,只劈向无牙面门。 无牙左右手中两柄兵器皆是短刃,接长枪十分吃力。 勉强接住,长枪之力以从末梢震的他双手发抖。 他咬牙忍了下来,卸力纵身仰面往前一跃,双腿踢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动作却丝毫不满,往后连退数尺。 这个时候无牙似乎看出了些什么,这个黑衣人功夫不弱却不是江湖上的武功而更像出兵作战的军阵功夫。 他是个将士? “姐姐,你能走么?” “我腿伤了,起不来……”她语气十分微弱。 “别怕,我背着你走。” 无牙假意一个冲突就攻向黑衣人正面,黑衣人本能举枪抵挡。 可是无牙瞬间从视野里消失了。 这就是纵琴阁暗杀秘术之一,换影之法。 同时三个无牙从后侧、左右两侧分别攻向黑衣人。 但是黑衣人知道其中只有一个无牙是真的,其他的不过是幻象。 在他闭上眼睛仔细聆听的时候,就听砰的一声什么东西炸了。 一阵浓烟之后,梵尘瑾和无牙便都消失了。 黑衣人这才默默松了一口气,这小子还有些脑子,刚才差点为他捏一把汗。 无牙背着梵尘瑾一路狂奔。 梵尘瑾在他背上的时候才想起问道,“你一人来的?” “蓝蝶还在前院里拖住敌人。不用担心她,我们约好城外驿站见面。” 城外驿站是央商往来休息之地,人多繁杂。 两人稍稍做了修整才小心翼翼入了驿站。 “听说最近有奸细混入苍城了?”一个走商的人围在一起互相讨论着。 “可不是,苍筑关才太平多久呀,防住了西荒蛮族,现在连东桑都对我们蠢蠢欲动。” “不就是苍城城主司幻莲眼高于顶目空一切,跟谁都不合作,结果把东桑国给得罪了。” “唉?我怎么听说得罪东桑国是因为南陵呀。” “南陵又怎么了,一个复国后的文弱书生国难道还要翻天?” “南陵复国据说背后有东桑扶持,可是南陵国主也是个狠人,一复国就把自己恩人踢到千把远,真真过河拆桥。东桑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南陵国主也做得出,将自己女儿送给了苍城主当夫人,于是北央就面上护着南陵国了。” “东桑帝岂不是气死了?” “可不是,早气死了!唉,说起来我们央帝才可怜,小小年纪,就投生于乱世之中……” “唉,你看到刚才进来的两人儿没有?” 无牙瞪了一眼那说话的一桌。 “快,别看别看了,凶神恶煞的不知道是不是雪匪盗贼。” 梵尘瑾与无牙两人在城外的客栈里等了五天。 五天里梵尘瑾休息的不错,精神恢复了一些。 “姐姐,要不要再喝些茶?” “还没有蓝蝶的消息?” 无牙摇头。 “你再出去看看吧。” “这个客栈里人多,你一个人在这……” “我不开门就是了,你去。” 无牙冲了出去,他沿着去宅子的路慢慢搜索过去,在途径一户猎户家的时候听到猎户正在跟同村的人描述自己在山林里遇到了一个女鬼! 女鬼獠牙长爪,抓人吃人,抓动物吃动物。 无牙赶忙打听了跑去,在追踪着地上足迹寻找到一处山洞以后发现了受伤的蓝蝶。 蓝蝶伤的很重,血肉模糊。 在山洞的附近摆满了各种动物的内脏。 山洞里头也是各种动物的残害。 蓝蝶这几天来吃的就是这些。 一开始还能逮兔子,后来就只有田鼠了。 而且天寒地冻,她没有力气点火,就以动物内脏摆在山洞口挡风,身上盖着毛皮。 “蓝蝶?蓝蝶!” 蓝蝶微微眯开了眼睛,“她不是……” “什么?你慢慢说。我带你回去。” 蓝蝶掏出一张纸,应该是她前几天写好的,“古琴……” “好,好。你别说话,我带你回客栈,给你找大夫。” “她不是夫人……” 无牙根本没有去听蓝蝶的话,而是将她背了起来,一路跑下了山。 跑回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店掌柜看着蓝蝶的模样就知道活不了的,拼命的摇头不让她进来。 无牙发了狠几乎要跟掌柜动手,掌柜却指着外头说,“要死死到柴房里去,别死在房里晦气!” 一直到蓝蝶断气,无牙始终紧紧抱着她。 他感觉到她的身子越来越凉,慢慢的失去温度。 他看到的永远都是她好强冷漠的一面,却不知道人在死前会变得如此狼狈和卑微。 身体在发抖,口水从嘴角不受力的流淌出来。 被自己吐出来的血呛住了,于是拼命的咳喘。 可是直到最后她都不曾再睁开眼睛,手指拽紧他的衣角,表情凝结着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他却只能一次次的对她说,“别怕,别怕,没事的……马上就会好的,会好的……” 然后看着她死在自己怀里的时候无牙哭了,哭得伤心无比,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以为灰星死了以后他不会再为了任何一个女子这样哭泣了,可是真的有个熟悉的人死了之后他才知道,有些情绪是根本忍耐不住的。 他擦了擦眼泪,看着蓝蝶最后写下的字,蓝蝶一直将古琴带在身边其实是为了帮梵尘瑾治病。 是阿巫发现的古琴之法并不同于与非门的其他三大镇阁之器,古琴没有灵魂,但是古琴能够稳定心神。 蓝蝶其实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冷漠,她留在梵尘瑾身边,是因为感恩梵尘瑾与阿巫前辈的几次三番相救,是出于感恩。 无牙抱着蓝蝶留下的古琴回到了梵尘瑾的身边。 梵尘瑾静静的看着他。 “没事了,无牙……没事了……” “姐姐……”无牙伏在梵尘瑾的膝盖上嚎啕痛哭起来。当他慢慢发现自己对蓝蝶不只有敌意的时候,却是在她即将死去的时候。 “姐姐……我好像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以后你就会明白,你会错过无数的人,但是每个人从你身边经过,都会给你留下不同的印痕。”梵尘瑾摸着他的头,“我们回苍城吧。回小爷的身边,小爷需要我。” 第163章 异样 “夫人要回来了。”长仪姑姑站在书台边冷冷的说着。 英国轮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的期待。 “现在该做什么呢?” “我去看看翡华妹妹吧。” “夫人临走前交给你的功课都做完了?” “早就已经做完了。” 小男孩迈着快乐的步子走向了不远处的屋子,那里住着他的新妹妹曳翡华。 这个妹妹长得很可爱,粉嘟嘟的,可老是哭。 哭闹起来了就不怎么惹人怜爱了。 她是小爷的亲侄女。府里的人显然都比较宠她。 所以英国轮更期待梵尘瑾早日回来,阿巫一直是偏爱他的。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司幻莲从院子里走过,于是喊了一声,“阿爷。” 他不喊小爷的,因为外界有传闻说他是司幻莲的儿子。 可是他自己知道又不是司幻莲的儿子,喊小爷显得生分,喊父亲又没有资格。 所以就是阿爷。 司幻莲冷目看向他,“急匆匆去哪儿?” “去接了妹妹候夫人去。” “你跟夫人感情倒是好。” 小男孩踌躇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应付,最后还是本能的说,“还有阿巫姨也该回来了,我去候着她们。” 原本已经要走过去的司幻莲蓦然停下了步子。 他已经回来了几天但还没有对英国轮说起这件事。 阿巫不会回来了,和曜也不会回来了。 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不用去找你妹妹了。他们的马车今天还回不到城里。” 他想着该怎么跟孩子解释这件事的时候语气不由得疏远了几分。 小国轮不由得心里委屈起来。 可是这里是苍城,这里是小爷的家,他是寄人篱下的孩子,没有他说话的份。 他只好憋屈的站在原地,不想立刻掉头就走,显得自己多么卑微似的。 可是也不敢再走去找翡华,小爷说了不准去找妹妹了。 “还站在这里干嘛。” 英国轮不说话了,只是低垂着头。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是个敏锐的孩子。 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司幻莲都忍不住会想起自己在皇宫里的日子。 那时候自己也是十分的敏感着。 别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句毫无意义的口头禅都能令他难受很久。 “你先回去,明天夫人到了城里我让人来喊你。” 小国轮却还在坚持着。 “又怎么了?” “夫人没见过妹妹。” “我知道……”他当然知道,梵尘瑾离开苍城的时候长姐和姐夫还没有遇到那样的事。 “我想带妹妹去见见夫人。” “那也要等到明天。” 小男孩坚持的东西是司幻莲始终没有明白的。 他是想证明自己是先到府里的孩子,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所以他要带着新来的妹妹介绍给梵尘瑾。 而不是由别人,而不是显得他也像府里的客人一样。 他虽然还年小,但是已经充分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需要更努力的被人看到,被人认可,哪怕不是北央人,依然可以成为苍城的主人。 司幻莲不喜欢他,他可以隐约猜测出是由于他的养母,英花蝉的关系。 但是梵尘瑾并不排斥他。 从孩子敏感到底角度看来,夫人梵尘瑾倒是更理智的一个人。 而且夫人丝毫不固执。 …… “姐姐,你别着急,我们明日就回到苍城了。” 无牙见着梵尘瑾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心里不由得忧虑起来。 “蓝蝶的事,你别老是搁在心里,我和蓝蝶都是纵琴阁出身的人,从我们一入阁的那天起就做好了随时会死去的准备。纵琴阁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是善终的……” 说着说着他发现自己的话有点偏了,便抬手要打自己一嘴巴子,什么乌鸦嘴! 梵尘瑾一把拦住了他的手,“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没有说错什么,不用责罚自己。” 无牙却愣了一愣,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感觉有些奇怪,姐姐的动作什么时候又凌厉了起来?刚才的动作好快,自己甚至都没有看清楚。 “姐姐你还冷么,我再给你加点炭火。” “好呀,辛苦你。” 无牙敲了敲自己脑袋,又开始疑神疑鬼了。 在进入苍城之前就看到了小山坡上立着两个人儿,走近了一看是小国轮和长仪姑姑。 无牙迎了上去,“外头怪冷的,姑姑怎么带着小国轮站在这头呀。” 小国轮的脸颊都红了,可是站立的笔笔直的。 “他说要来迎夫人。”长仪语气冷淡的说着。 “哦,哦……”无牙摸了摸英国轮的脑袋,“这么好呀,来接夫人回家?” “还有阿巫姨母。” 无牙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吃惊的看向一旁的长仪姑姑。 长仪困惑的回看着他。 “小爷没有回城?” “小爷在城里。” “那……小爷没有对你们说?” “小爷没有对他说。” 这姑姑真行!无牙在心底腹诽了一声。 “小国轮呀,哥哥有话对你说。” “我也有话对夫人说。” …… 阿巫前辈不在了? 英国轮仔细回想了一番,从自己之前的记忆之中回想起还有些什么人是不在了的。 譬如英花蝉就不在了。那就是死了…… 小男孩一下子推开了无牙朝着梵尘瑾的马车跑去,跑上马车的时候看到夫人的脸色明显惊讶了片刻。 “夫人……呜呜呜……” 他扑在梵尘瑾的膝盖上用力的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阿巫姨母不在了……” “哦。这回事啊。” 便是从这一刻起,英国轮心底默默的升起了疑惑。 梵尘瑾是个情绪不显露于表面的人。 但并不意味着就是个冷漠的人。 夫人与阿巫姨母之间的感情很好,阿巫姨母不在了最难受的人应该是梵尘瑾呀。 而且英国轮还发现了一件怪异的是,夫人不再喊他的名字了,而是转而叫他孩子。 夫人以前不是叫他孩子的…… “夫人。” “嗯?” “小爷将翡华妹妹领回来了。” 夫人的脸色突然显得有些紧张。 “就是大姑母和曳寒大将军的女儿。” “哦,哦对。我知道。” “夫人您已经知道了?” 梵尘瑾索性闭上了嘴,不怎么说话了。 回到城里以后梵尘瑾显得更恹恹的。 司幻莲过来看她的时候,她始终靠在枕头上,眼皮微微的睁开。 “小音。”司幻莲听无牙说完莲生军中有东桑的间隙的事立刻表情都变了,那是他最信任的一直军队,他也隐约明白了梵尘瑾的用意,是为了帮他捉出奸细。 “小爷,我有些累了,可否先休息?” 司幻莲瞬间感觉像被冰霜砸透一样。 “我打扰你了?” “小爷有话要说?” “是关于翡华的,我想以后就把她当做自己孩子来养,我想听听……” “这里是苍城,是小爷的城。我是小爷的夫人,自然也听小爷的。你愿意养什么人,自然可以养什么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可以养一个侍妾,再收养一个姐姐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司幻莲一下子被她弄糊涂了,“柒小小是阿巫的意思,那不也是你的意思?为何你现在的口气倒好像完全不答应似的。” “我并非不答应……我只是……只是……” “是什么?” “我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很多的事,我也明白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回到你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可是……就算我心里清清楚楚的,我还是忍不住会痛啊……” “你……会痛?” “是!谁不会呢?我是你的夫人,可却亲手将你送到一个侍妾的怀中,难道你以为我会好受么?我应该高兴么?你……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她坐起身来,抬头看向他,眼眸里是无限神情和无限柔弱。 那一刻她看起来丝毫就不是梵尘瑾,她就像一个陌生人。 但是他却质疑不起来。 因为她显得可爱了一点,明明就很矛盾的态度却更像一个活人。 而不再是冷冰冰的音夫人。 “小音,你……” “为何始终叫我小音。” “那不是我们之间的习惯么。” “可是我想听你叫我梵尘瑾,我真正的名字,我南陵国公主的名字……” “好。小瑾,梵尘瑾。” 她轻轻的倚靠过去,司幻莲俯身接住了她。 “既然不喜欢柒小小,又为何要选她。” “你之前不是说那是阿巫前辈的意思么。” “难道……不是你的意思?” “怎么会是我的意思!” “可是你答应了?” “阿巫前辈对我有恩,她的话,我和你一样是没有办法不答应的。可是你是我夫君,是我一人夫君,我又怎么舍得也与人分享你……” 司幻莲的心底有个声音在咆哮。 不对! 哪里都不对! 可是耳边还有一个声音在说,“小爷,我愿为你做一切事,哪怕再危险,哪怕我将粉身碎骨,都不会后悔。” “你是故意落在后头,替我找出那名奸细的?” “是。你的身边,不能有那样危险的人存在。可是苍城的莲生军是你的心腹,是你的倚靠,我明白你不愿意怀疑他们。” “会很危险。” “我不怕!我身边有无牙,有蓝蝶……” 说到蓝蝶的时候她的声音哽咽了,嘴角在微微颤抖,泪水不可遏制的流淌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袍。 “小瑾,别哭……” 她擦干眼泪依旧依偎着在他怀里,眼皮慢慢合上,睡梦中似乎也十分不安稳。 …… 柒小小几乎要疯了! 自从梵尘瑾回城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踏出过自己的房门半步。 因为据说夫人不想看见她,不想听见她的声音,不想知道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这个音夫人与她之前见到的音夫人就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一样。 而且听说天天喊小爷过去吃饭,陪着她吃药膳。 小爷居然还吃的挺乐意的。 有许多闲言碎语传到柒小小的耳朵里,夫人这次回来跟换了个人似的。 连药汁苦了都要嘤嘤嘤。 不为别的就为了让小爷去她房里看望她,俩人一腻歪就腻歪好久。 而且之前明明最在乎英国轮功课的,不是安排了这就是安排了那。 现在居然小孩子亲自上门去看她,她还称病不见,说孩子太吵了,让她不舒服。 柒小小忍不住了,她悄悄的溜进了梵尘瑾的屋子。 倒是要去看看这位音夫人变成了什么样子。 刚踏进院子没两步就被无牙撞了个正着。 “唉?是无牙小哥呀,这么巧。” “鬼鬼祟祟的,来姐姐院子做什么?” “夫人不是突然身体不好么,我来看看她。” “这么好心?” 柒小小趁机一把拖住了无牙的衣袖拉到了无人的角落,“你有没有觉得……你姐姐,音夫人她怪怪的?” 这个念头其实已经盘绕在无牙心里很久了。 岂止是怪怪的呀! 那个人简直就不像是姐姐了。 可是站在她的面前,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她都是姐姐呀。 “你说……她会不会是中邪了?” 无牙白了一眼柒小小,就知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可是当英国轮也来找他。 “无牙哥哥!” 无牙看着小国轮,一脸神神秘秘的表情与他年龄一点都不相符。 “无牙哥哥,你有没有发觉夫人回来后就怪怪的?” 无牙的表情终于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开始偷偷的观察着她,可府里的其他下人都说这个是夫人呀! 非但是夫人,人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也变得比以前更有活力了。 倒不是说她身体变好了,可是会明着关心人了。 以前的夫人也关心人,但是很少嘴上说出来。 现在的夫人却正好相反,虽然不再做一些举动帮助别人,但是说的却更殷勤了。 她甚至还在自己院子里开了小灶,做一些可口的南方的点心,送给府里的下人们。 跟小爷的感情变得腻歪了起来。 这个才应该是真正的音夫人的样子呀! 以前那个哪里是夫人呀,简直就是小爷豢养在府里的幕僚和门徒。 除了出谋划策的时候,人们会想起她,除了府里遇到麻烦的时候下人们会参考她的看法。 府里大小的布局,日常,饮食,她几乎什么都懒得管。 真的像个客人一样。 那天英国轮来找她,“夫人!夫人!” 梵尘瑾不耐的让人放了他进来。 “不好了……” “天塌了?” 小国轮顿住了一会儿,“翡华从床铺上掉下来,脑袋上磕了个血窟窿。” “哦……” 梵尘瑾翻了个身,接着睡了过去。 第164章 那个女人 入夜的时候司幻莲听到了耳边有轻轻的脚步声。 他蓦的睁开眼睛死死的盯着黑暗中正在靠近的人影。 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小爷,是我。”那是梵尘瑾的声音,可是听起来又很遥远,并不真切。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 话未说完他就看到那具影子默默的移向了他的床,慢慢的贴近自己,她的身上带着外头的寒气,冰冷冰冷的。 “你怎么了?” “小爷,你我已是夫妻,难道不该同床而寝?” 他叹了一口气,撩开棉被让她躺进来。 她的双手慢慢攀附在他胸口前,一寸寸挪动。 “我听说柒小小昨夜里在你房里睡的?” “你不是听说了么。” “我想听你亲口说。” “她是我的侍妾,在我房里睡哪里不对么。” “小爷……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怎么会。” “可是……”她说一半却又不说下去了。 司幻莲慢慢的闭起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是我太贪心了,贪的有些不计后果了。” “你说什么,小爷?” “我说,虽然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小音,却依然还让你爬上我的床……若真的是她倒也罢了,为了你就不是她呢。” 梵尘瑾的身子僵了一僵,“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们见过的,纳箬太后。” 她猛地扼向了他,可是司幻莲反手一档,格开了她。 “要动手了么?在苍城之中你不是我的对手。好好跪下求饶,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得不说你装扮的很像,甚至连眼神都像她……” “那是自然。我观察她许久,模仿她许久,几乎将她刻入自己骨头中。” “但是你却用错了力气。” “什么……” “小音她待我其实并不热切。甚至有些疏远,但是她喜欢那孩子,虽然很严格可是小孩子的心思是通透的,尤其是聪明的孩子,他懂得谁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孩子?……英国轮?他并不是你的孩子!” “嗯。与他是不是我的孩子并没有关系。” 由于衣着单薄她并没有随身携带锋利的武器。 两人动手她也没有多少胜算。 所以司幻莲不由得好奇起来,“是谁给你的胆子?” “梵尘瑾呀。” “她果然在你手上。” “我都把无牙骗回来了,她不在我的手上还能在哪里。” “那你最好她分毫无伤。否则的话,不仅是你,连你背后的人我也不会给他一刻的安宁。” “司小爷,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未免过于自信的是你自己吧。” 司幻莲手臂一挥,屋内瞬间通明。 女子被他压在手臂之下根本动弹不得。 可是她那双眼眸,含着冷冽的光的眼眸却与梵尘瑾一模一样。 他不由得心思动了动,可是在手指触碰她面颊的前一刻又瞬间清醒过来。 她不是的! 她从来都不是的…… 从回来以后那个会时不时的偷偷注目着他。 会从他面前一闪而过的,会时有时无的撩拨他的人,根本不是她! 那是疼痛的顿悟,他有那么一刻想着如果真的是她该多好。 或许这就是他卑微的心思,永远无法对人言说。 “你在想她根本不爱你对不对?” 司幻莲没有理她。 “你在想她根本没有心,她的心里只有南陵,只有她的弟弟,只有她的族人,对你不过就是一份报答,多谢你当年救命之恩,多谢你们筑南王府的养育之恩。” 心底有一抹的柔软被她戳中了。 他的小音在他面前永远是谨小慎微的,永远是奉若高主的。 却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对于一个男子的仰望。 或许是他不配吧。 他配不起她的仰视,就算在英花蝉的眼底他都曾见到过的那一抹异样的情愫,却在她的眼底从未见过。 是我还不够强?是我还不够好?他每次自忖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他忽然有一丝狼狈的发现,原来自己拼命的所做的所谓功业,不过就是为了让她能够看得上自己。 “你闭嘴!” “小爷,”她扭动了一下身体试图从他压制下逃离,“天底下聪慧的女子那样多,天底下精致的女子也那样多,为何就偏偏要她不可呢?” 她抬起下颚,带着点骄傲的,带着点挑逗的,轻轻吻了一下他的下巴。 “你知道我是谁的,是不是。虽然我不是公主,可是我的地位不比南陵国的公主低微。她给不了你的,我都能够给你,只要你喜欢从今以后我都可以维持着这副面貌,或者是任何一个你想要的面貌。” 司幻莲的心神瞬间有些凝固。 眼珠转动的也不怎么灵敏了,怔怔的看着她,认真的分辨着她刚才说的话。 她在说什么? “没有人知道我不是她,就像没有人知道沐隐娘不是真正纵琴阁阁主一样。”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知道梵尘瑾,哦不——她还有个名字叫做沐凡音,那是你生母为她取的名字吧。收她做养女,不惜全部精力培育她。因为她才是真正沐家的后人。而你的母亲不过是个替代品。” “我母亲是沐是一族的人。” “不,她不是哦。”女子掩住了自己的嘴,“你该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母亲的身份吧?” “她是纵琴阁的阁主。她是与非门的人。” “可她却是被纵琴阁前阁主领养的孤女,根本就不是沐氏族人的后裔。她所做的,所牺牲的紧紧是因为沐流光当年离家出走,而央帝要将沐氏的女儿嫁给你父亲。与非门的沐氏害怕央帝知道师门出了逃兵,害怕央帝报复沐氏族人后裔,所以就李代桃僵,将一个根本没人知道出处的养女送到了筑南王的身边。” 司幻莲的身子开始慢慢颤抖起来,他的手一点点的松开,放开了她。 “后来就那么巧,沐流光的亲生女儿流落到了北央,还被那名替代沐流光的孤女唯一的儿子捡回了家。这母子两人也是心大,一直都在毫无保留的奉献自己,连我都忍不住要感动落了呢。” “我母亲根本不姓沐?她是替代别人才嫁给我父亲的?” “嗯。” “她根本不是沐氏后裔。” “嗯。” “她将纵琴阁的一切交托给小音是因为……小音才是纵琴阁真正的后人。” “嗯。” “呵!”司幻莲笑了起来。 他一笑,女子就有些慌了。 “你不信我?” “我为何不信自己的生母却要信你?” “你娘亲没有骗你啊。她又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沐氏一族呢?她有对你说过,需要你为与非门,亦或沐氏后裔做些什么吗?” 没有! 最可怕的是,沐隐娘确实从来没有对他要求过这些。 非但没有要求,甚至从来不许他涉足纵琴阁的任何一件事。 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纵琴阁和与非门是央帝亲属,是需要秘密行事的。 他确实疑惑过为何母亲会将纵琴阁的一切都告诉并交给了小音而不是他。 但那也只是疑惑。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两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就是小音。 可笑的是,这两个他最信任的女人却都瞒着他。 他突然想到了谡本初。 如果自己不是沐氏族人,那谡本初凭什么做央帝。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啊,让我想一想哦……嗯对了,是有个南陵国的大人告诉我父亲的。” “你父亲?” “你不知道呀?” 她当着他的面一件件的褪下了衣衫。 司幻莲想要别开目光去,可是又怕她暗下黑手。 待一身衣衫退尽,她才慢慢放下束起长发,一席黑色乌丝流淌在胸前,波澜壮阔。 她的手指从脸颊的一侧划开。 他瞬间震惊了,那是一张十分熟悉的脸。 但是又全然的陌生的。 “你见过我的,没错。” “逍遥长存。” “我叫逍遥长灯。” “你们是兄妹?” “嗯。我们还有一个大哥,你也十分熟悉。逍遥弥荼。” 天色微亮的时候侍女进来打扫,发现小爷早已经离开房间了,只有夫人独自躺在床铺的中间。 夫人幽幽醒了过来,抬起头看着床外,居然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来人啊,替我梳妆打扮。” 那之后人们隐约感觉到苍城的城主夫人音夫人微微有些不同了起来。 她的精神头一点点好了,而且十分关心小爷的练兵。 甚至会带了无牙出城去查看。 而与柒娘子的关系则变得胶着起来。 好几次看到她在府中大声斥责柒娘子,在府里有些时日的侍从们都惊呆了,音夫人以前不这样的啊。 可是她背后有小爷惯着,别人也没的法子。 司小爷去陇南关的时候府里出了一件事。 那一日奶娘正抱着曳翡华在院子里走动,音夫人恰好从院子里路过瞧见了。 平时对两个孩子十分不上心的她忽然伸手过来要抱那个孩子。 奶娘出于本能的保护抱着华小姐就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山石后边。 夫人早就不开心了,“我要抱抱她,我又不吃了她。你这个奶娘怎么一回事!今天你就出府吧。” 奶娘愣住了,“我是小爷找来照顾华小姐的!” “所以咧?我不能赶你走?” 奶娘这个时候知道不得了,径直跪了下来,“夫人!夫人,奴婢错了!请夫人原谅……” 可是奶娘还是被赶走了。 她在离开之前偷偷去哀求了长仪姑姑。 “姑姑呀,算我求求你了,你就行行好救救华小姐吧!华小姐还那样小……” 长仪姑姑虽然在城主府中待的时间并不长,对这位音夫人也不算了解,但是对英国轮她是了解的。 这孩子聪明着呢。 不知为何一开始他还总有的没的跑去找小爷,在小爷屋里一待就是好久好久,可慢慢的他就不再去了。 非但不在去了,而且还刻意避开音夫人。 甚至连听见她的脚步声都会变得警惕起来,绕开好远走。 长仪隐约觉得这孩子的反应不对劲。 长仪虽然没有明着答应可也算答应了以后会常去看看那位小姐。 而躲在窗外的小国轮却恰好都听见了。 自从曳翡华奶娘走后的每一天英国轮就天天傍晚时分偷偷跑去看望她。 看到她一个人躺在小床上,啜着手指。 因为夫人没有指定人照顾她,所以几个好心的侍女就轮流去照顾她。 喂些软食给她吃。 曳翡华倒也不吵闹,傻傻的瞪着眼睛等着来人给她吃喝。 只是不明白为何一直照顾自己的奶娘不见了。 看到英国轮偷偷去看她总是手舞足蹈很开心,抓着小哥哥的头发。 咿咿呀呀说着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话。 可是小孩子夜晚不能没有人照顾,不出两天她就把自己冻病了。 开始发起了温寒,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侍女们瞧着不对劲赶紧来告诉夫人。 夫人煞有介事的去瞧了瞧,“孩子生病不是应该的么。”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的。 曳翡华开始干咳起来,渐渐气也喘不上了。 侍女只好去求长仪姑姑。 长仪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曳翡华是洛绮尧的女儿,是小爷的亲外甥女。 小爷回来若是得知自己外甥女出了事可还得了。 但是夫人不让请大夫,长仪也莫得办法。 长仪想了半天,如今小爷不在府里自然是夫人顶大。 可不还有个小娘子么。 她便悄悄去找了柒小小。 柒小小由于处处被夫人压制着,心里正没好气。 一听长仪还来找她诉苦什么华小姐生病了,更加气愤异常。 “那又不是我的孩子,病不病与我何干?!” 长仪立刻压低了声音,“小娘子您可好好想一想,这位华小姐是小爷亲外甥女,小爷素来都是最重家族亲情的人,否则为何要将华小姐接来苍城抚养?” “你的意思是?” “我也不明白为何夫人要与华小姐过不去……” “八成是她自己不能生养吧!” 柒小小说的是气话,长仪看了她一眼也不多置评。 “还请小娘子想办法找了大夫来给华小姐看病,我和国轮小公子都会记得小娘子的善心。日后小爷问起来,我们一定如实相诉!” 长仪的这份承诺起到了作用。 柒小小本来就觉得自己在这城主府中没有一个贴心的人儿。 当初想带着青鸟一道来,谁知道那死丫头还不乐意。 她瞧着长仪姑姑,一看就是个聪明人儿。 跟英国轮虽然接触的并不多,可是看着也不傻。 “长仪姑姑,我真能信得过你?” 长仪不置可否的扯了扯嘴角,柒小小在这府里本就没有什么可信任的人,她还有什么挑选的余地呢。 “好。既然长仪姑姑如此爽快,那我也不能不顾华小姐性命不是。我这就去看看她!” 听到这话长仪总算松了一口气。 柒小小与音夫人之间,任何有些眼力见的人都会站在音夫人的一边。 长仪原本也是这样认为的,可不知为何最近突然有一种本能让她要离音夫人远一些。 这次更加确认了,音夫人居然连个孩子都不肯顾惜。 柒小小是个心野的人,奈何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回遇到的对手一个比一个犀利。 先说司小爷就不是个容易拿捏的男人,与皇城中那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不可同日而语。 她是横不易讨好,右不宜吹耳旁风。 想着能挤兑挤兑正牌夫人也不妨出出气,可是这夫人脾气更加急,一点不怕聒噪。 柒小小毫不怀疑就是青鸟诓骗了自己,说什么这音夫人自敛软懦,弱不禁风。 看她大风大雪天的还去城楼陪小爷巡城,身体好着呢吧。 身边还有个忠犬似的无牙,臭小子一双爪子毒辣的很。 柒小小的心也算够硬的。 在皇城之下长大,什么世态炎凉没见过,什么冻死街头没瞧过。 可是见到那小女娃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心底一怵! 到底还是个孩子呀! 长得又是粉嫩可爱。 这若是被她亲娘瞧见了这等模样,还不该心疼死…… 曳翡华拼命的喘着气,口干舌裂。 嗓子是哑了,哭不动也喊不动。 每呼一口气都要咳喘一下,小小的胸脯咕咚一下,就没了声。 柒小小看着不由得胸口惆怅,一看她又要咳了忍不住下手去拍打了一两下。 孩子仿佛求生的本能似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 然后含在了嘴里…… 柒小小扭开头去就走了出来。 长仪姑姑远远的站在了阴暗的院子一角。 “见着了,小娘子?” “见着了……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先前刚进府的时候,她明明那么好好活泼的……” 长仪姑姑的额头闪过了一丝愁思。 “再去追问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已经没有必要了。赶紧找个大夫来才最重要!” “没错,没错,你说的对!” 长仪姑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自己心里担忧的事情,“这等年小的孩子本就容易生病,如果是病死的……恐怕小爷回来也不好发作责怪谁吧。” “啊!这么说起来,那个华小姐的奶娘也被赶走了。岂不是只要把错误怪罪到……” 那一刻长仪默默的看向柒小小,两个女人终于站成了统一战线。 此刻的音夫人坐在书房里头正在莲子。 笔尖在曳翡华的名字上绕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然后猛地一笔划掉了。 “嗯,如果得知了自己的亲女儿病死了,当母亲的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的伤心吧?唉……真可怜哟。” 砰砰砰! 她默默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门外的人影。 “是无牙么?” “姐姐,你开门啊!” “我有些倦了。” “华小姐生病了!” “明儿找个大夫去看看吧。” “病的很重呢!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小孩子,不需要那么紧张的。” 无牙拍打在门上的手蓦然顿住了,这个人还是当初那个救下他和大哥的姐姐么? 为什么变得如此陌生起来。 屋子里的音夫人侧耳听了听,“嗯,总算走了。看来……今晚得病的更重些了呢。” 一道黑影出现在了曳翡华的院子里。 那影子轻轻的推开了一扇窗户,窗户正对着曳翡华睡着的小床。 呼呼的寒风夹带着风雪吹进了那间本就不怎么暖的房间里…… 可是当影子潜入到夫人院子的时候,无牙发现了。 “什么人!” “该死!” 半空中,瓦片的声音窸窸窣窣。 长仪猛地一下惊醒了过来。 “长仪姑姑,您去哪儿?”小国轮睡眼朦胧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嘘——我去华小姐的屋子里看看。” “我也去!” “你乖乖的呆着别胡闹。” “可是小翡华她……” “我一会偷偷把她抱回来。你守着门,我没回来谁都别放进来。明儿一早我再想办法把她送回去。” 小国轮突然一把抓住了长仪的衣摆,“姑姑……” “怎么了?” “谢谢您姑姑!我替翡华妹妹谢谢姑姑您了!” 长仪眼眶不由得湿润,飞快的走了出去。 第165章 委屈你了小丫头 那天曳翡华身体终于好了一些,小家伙有了精神头也不乐意一直孤单一个人呆在小床上。 长仪姑姑忙着院子里的事情,便有个好心的小侍女抱了小翡华出门遛弯。 正骑在石狮子上玩乐的时候夫人正巧见着了。 小侍女瞬间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她赶紧将翡华小姐抱在了怀里。 “这儿冷,别给丫头又冻着了。”夫人不经意的说了一句。 小侍女到底单纯,心想夫人到底是女人家还是会疼孩子的。 眼看着夫人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来,“要不你先去拿小毯子来,我在这儿替你看着她。” 夫人都这样说了小侍女自然不敢反驳。 虽然心里有些不放心,可还是快步的跑了回去取毯子。 她以为只要自己跑的够快,华小姐就不会出事了。 可是小侍女转身才走,小翡华就被搁回了石狮子上。 英国轮下了课从课堂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小翡华独自一个人趴在石狮子上玩。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一只雪鹆鸟飞了过去,小翡华分不清距离,以为自己伸手就能勾到的。 “别动——”英国轮大喝一声飞快的就跑了过去。 但就在那一刻他脚下一绊,整个人摔了出去。 他咬着牙展开手臂抱住了从石狮子上掉下来的小翡华。 “你压着我了……疼……”他龇牙咧嘴的笑着。 接住了!他接住了。 丝毫没有在乎自己左脚膝盖处撕裂般的疼痛。 小侍女抱着毯子匆匆忙忙跑回来的时候才将他和华小姐从地上扶了起来。 “国轮公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小侍女还在埋怨着。 可是英国轮的表情却凝固了。 他双手用力在地面上撑了一下,可是没能站起来。 撕心裂肺的疼痛令他额头立刻冷汗直流。 小侍女已经抱着华小姐走了几步,这才回头来看他,“咦?摔疼了?这么大了怎么还赖在地上不走呀。” 可是侍女伸手来拉他的时候,他依然没能站起来。 “去喊长仪姑姑……” “可你总不能光坐这儿吧?” “去喊长仪姑姑!” 英国轮是个懂事的孩子,聪慧带一点小小的狡黠,但是心思不坏。 平时对府里的下人也非常恭谨,可能他自己也明白他不是什么少爷的命,不过只是寄居在此处的一个孤儿罢了。 小侍女抱着华小姐匆匆忙忙去了。 长仪姑姑赶来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英国轮依然坐在地上,悄悄的在抹眼泪。 “国轮你怎么了?” “姑姑……我腿断了……” “别胡说!就这么摔一下怎么会……” “我疼……”见到长仪来了,英国轮才憋不住一下子放声哭了起来。 大夫匆匆忙忙的又来了,检查完他的腿以后一脸凝重。 “这腿骨是最硬的,他碎在了里头。以后就算能长好,恐怕两条腿也不一样长了……” 长仪赶紧拉着大夫走到外屋去谈。 可是躺在床上望着天顶的英国轮已经都听见了。 疼痛好了许多,没有刺痛了,可是顿顿的,时不时的提醒他不能动弹。 英国轮的脑海里冷不丁的冒出一个凉薄的念头,那个时候为什么要那样急切的去接住曳翡华呢。 就算小爷说了,她以后就是他的妹妹了,他要像哥哥一样照顾她。 也并不意味着她就真的是他的妹妹呀。 曳翡华是司小爷的亲侄女,可他与司幻莲却没有半分的亲缘。 他难道真的应该相信把曳翡华当做亲妹妹看待,就能成为这个府里的一员。 成为小爷的亲人了? 如果以后他瘸了,那不就是个废人了。 酋长姥爷不要他了,世子舅舅也不要他了。 他们说他是司幻莲的养子,可是收养他的只有英花蝉一人,长郡主也早就不在了。 长仪走进来的时候英国轮正悄悄的把眼角的泪水抹去。 没有办法转动身体,只好将脸转了过去,假意在睡觉。 “我知道你醒着。大夫说了,那样疼一般人是睡不着的。” 英国轮不得已转回头来看向姑姑。 “大夫下了方子,我正让厨房赶着给你熬药,服下一贴后身子会暖一些,就没有那么疼了。” “小爷什么时候回来呀。” “你想小爷了?” “也不是……就是……感觉小爷在府里的时候更安稳些。” 长仪叹了口气,“原本我也是不信你的,可连日来看了那音夫人真正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不是音夫人!”每回说到这个事情,英国轮总是十分的坚定。 “你别胡说。被人听去了还当你有什么用心呢。” “因为我不是小爷的孩子,所以我说的话没有人听是不是?” “小公子……” “可是小翡华是小爷亲姐姐家的孩子呀,难道也没有人管她么。” “夫人毕竟是夫人。” “她不是!” “好了,你休息吧。” 她不是梵尘瑾,她不是…… 英国轮虽然年纪小,可是他不瞎啊。 那个女子有着跟音夫人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神情。 但是她骨子里的东西是与夫人不一样的。 夫人是冷在外表上,心底却是柔软的,是会默默关心人的。 可是那个与夫人外表一样的女子心底却是冰冷的,不仅冰冷还阴暗凶狠,连翡华那样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英国轮以为小爷回来了,就可以得救了。 但是司幻莲并没有来看他,只是嘱托了长仪姑姑更密切的看护他。 “那小爷总去看了翡华妹妹吧。” “去看过了。” “小爷什么都没有说?” 长仪做着手上的针线活,“说什么?小孩子生一场病不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姑姑!” “嘘。别说了,你好好休息。” “姑姑,咱们把翡华妹妹接过来吧。在那头……” “小爷重新找了奶娘给华小姐。” “难道小爷也没有问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赶走妹妹的奶娘么?” “说了你别再问了。” “为什么……” 长仪起身关紧了屋内的门窗后才叹着气说,“夫人告诉小爷说是奶娘没有照料好华小姐才让华小姐染了病的。” “她胡说八道!奶娘待妹妹可精细着呢。” “是啊。咱们明眼人都看着,可没用啊。还说是她连夜照顾着华小姐,请了大夫来病情才没有恶化。” 英国轮想要坐起来,可一动腿就疼的撕心裂肺。 “你给我好好躺着。” “不是……不是……院子里还有个小娘子呢?她也不说真话么。” “呵!”长仪冷笑一声,“早闹起来了。我开头还劝她,别跟夫人硬碰硬,夫人与小爷的感情我那时候听和曜将军提起过一两句,是融于骨血的那种。” “姑姑,你说夫人为什么要害妹妹?” 长仪一下子脸都吓白了,赶紧上来捂住了英国轮的嘴。 “我的小公子哟!你话可别乱说,你知道夫人在小爷回来前赶走了府里多少下人了么。简直就是大换血了。你再这乱说,当心被夫人赶了出去。” 英国轮却有恃无恐,“所有人都当我是小爷的养子,不会来赶我的。在这府里能把我赶走的,只有小爷。” 这话倒是也没错,音夫人的确没有把他给赶走,但是却把他送到了深山里。 那是一座寺庙,里头也不过才几个和尚。 夫人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说和尚动外家功夫,英国轮的一条腿日后还能不能站直了,就看这段期间养不养的好…… 长仪姑姑心疼英国轮本想跟着一起去的。 但人家是寺庙她一个女子并不方便。 而且英国轮也懂事,“姑姑,您可千万不能再离开府里了。您不在的话,谁来保护翡华妹妹呢!” 长仪神色不由得动了动。 英国轮说起来与小爷并无血缘,但曳翡华就不同了。 小爷怎么会连华小姐的安危都枉顾呢。 英国轮被送走的当天,长仪得了闲就在小爷散部的必经之道旁蹲着了。 守卫认得她,也就没有赶她。 司幻莲正在若有所思的走着,看到斜刺里出来一个人不由得就皱眉了。 “小爷。” “你是……国轮的长仪姑姑吧。” “是,我是长仪。” “找我有事?” “我是夫人找人请入府来照顾国轮小公子的,小公子一直说夫人待他非常友善。” 司幻莲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你想说什么?” “这话或许由我说不太合适,若是以前的阿巫前辈在,由阿巫前辈说才恰当的……但是今日我不能再一言不发了,否则就辜负了当时阿巫前辈将我带入府的初衷。” 司幻莲点了点头,可是一言不发。 长仪还是深吸一口气,该说的话必须要说。 做人家仆也要忠于主人。 她自诩与城主府有些渊源,不愿白白受人工钱。 “小爷是与夫人最亲近的人,连国轮小公子都看得出夫人不对劲,难道小爷一丝一毫都没有觉得?” 司幻莲沉吟了片刻。 他起初不能的就想要否认的。 可是看着长仪殷切的眼神忽然有些不忍心了。 长仪提到了阿巫,是在提醒他。 而长仪认真严谨的神态也像极了阿巫前辈。 有那么一些女子,她们怀了一些岁月,便自告奋勇的将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肩上。 哪怕与己无关的事情,依然不愿意看到公允落地。 “再看一看吧好不好,姑姑?” 司幻莲的语气里有些东西。 有些隐忍的,暗藏的,无法明说的情绪在。 长仪是经历过风雪的人,是在大户人家磨砺了大半辈子的人。 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司幻莲在故意隐瞒着什么。 小爷不是眼瞎的人,可是故意装聋作哑必定是有所苦衷。 其实司幻莲这次出城明着是去陇南关巡视,其实是出去偷偷地打听一些事情。 “但是小爷,我能不能恳求小爷一件事情?” “你说,什么事?” “让我来照顾华小姐吧。华小爷岁数小,话也说不清,新来的奶娘一个人恐怕照顾不周到……” 她后面的话不需要说完就看到小爷的表情已经动了。 “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长仪犹豫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国轮的腿说是放课回来的路上自己摔的?” “是小公子自己不小心。” 曳翡华被送到了长仪姑姑的院子里,新来的奶娘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说什么。 可是长仪和她起了争执的时候,才真正看清楚谁才是奶娘的主子。 曳翡华已经会喝小米汤了。 奶娘便炖了小米汤喂她喝。 可是喝一次,小丫头哭一次,哭的可凄惨。 院子的侍女得了姑姑的话,只要华小姐一哭就可以跑来告诉姑姑。 长仪姑姑看着那浓稠的米汤总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于是就径自舀了一碗起来。 正在喂孩子的奶娘见了立刻唬下了脸,“姑姑,你这是要干什么!连小孩子的吃食也抢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城主府欺负了下人,不给吃的呢。” 长仪一听这话就来气了,“我就试试这米汤,也没有真要喝呀。” “你试什么?小米汤是我亲手熬的,我难道会没有尝过就端出来给华小姐喝么。” 长仪心说那还真说不准了,可是面上不希望与奶娘撕的太难看。 于是换了一副口气道,“我闻着挺香,就尝一口。” “闻着挺香那也不是给你吃的,是给我们华小姐吃的,还不给我放下。这可怪不得我向主子汇报了啊,是你先抢了华小姐的吃食在先!”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难听,我不过帮华小姐试试吃的,怎么就成抢了她的。” 一边说着长仪正准备把小米汤往嘴里送。 就见奶娘却豁然站了起来,一边打翻了长仪手中的碗。 “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 “难道这米汤里真有什么问题?!” “你别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是夫人请回来照顾华小姐的,就算你是府里的老人了也不能平白无故冤枉我!我这就找小爷、夫人评理去。” 长仪本来是仗着自己有理的,可忽然想起了那日与小爷言说时小爷脸上复杂的表情。 心说不会小爷有什么苦衷或者把柄落在了夫人的手里,不得不什么都顺着夫人的吧。 那若是如此,自己还去找小爷评理不是给小爷添堵么。 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她有些迟疑了。 奶娘也恰到好处的看出了她的迟疑。 “怎么了?怕了?知道自己不占理了。” 长仪咬了咬牙,“照顾华小姐确实是奶娘您的活,但愿您能好好干才是。” “我做事手脚一向利索,只要你不来捣乱,我照顾华小姐照顾的好着呢。”说着又一大口小米汤塞进了曳翡华的嘴里。 不知是烫了还是味道不喜欢,曳翡华的小脸皱成了一团,还不停的摇着头。 长仪正要转身出去的时候就听到背后奶娘轻描淡写的说着,“我是下人,你也是下人,可别真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 长仪重重一脚踩下去就要飞快的往外走,可是听到背后华小姐咿咿呀呀的声音,“姑姑……姑姑……姑……唔唔唔……” 一回头就看到又一大口米汤塞了进去。 孩子手舞足蹈的抗拒发着。 却显得那样软弱无力…… 第166章 山上的日子很冷清,日常的饭食也很清淡,一个野菜一碗白米饭一碗清汤。 寺庙的住持叫做向山。 因为寺庙很小所以并没有名字,但是向山自己把它叫做相山寺。 庙里一共就一个主持带着三个小徒弟,三个徒弟分布了三个年龄层。 大的那个满二十了,第二个十一,最小的那个七岁还是顽劣的年纪。 英国轮是来养伤的,白天里就抄写经书。 抄书抄的累了就趴在窗户上看着小十一带着小七岁在院子里练功。 出家人的练的都是硬功,就是肩头挑着两担水站桩。 小十一已经能够站的很稳了,小七岁却摇摇摆摆的,时不时还会掉下来。 水桶里的水就撒了一地,并寒气一冻结成了冰,踩在上面刺溜刺溜的滑。 小十一下桩子的时候就经常会滑倒。 水就会打翻在他衣服上,很快冻成了冰柱,看着就觉得又冷又硬。 于是小十一就追着小七岁大,小七岁满院子的跑,还咯咯的笑。 一直到老二十过来逮住了两个人,把两人抓去换了干净的衣服。 英国轮不止一次的询问向山住持,“我的腿是不是要废了?以后没有办法好好的走路了。” 向山便背着他走到了寺庙外墙边,那里的地上摆放着一些丢弃的鱼骨。 默默的等了一会儿后,英国轮就看到了一只花狸猫走了过来。 走的很慢,脚步很轻,但是方向丝毫不差。 先到了鱼骨嗅了嗅,然后叼起鱼骨就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猫的脚步向来很轻,可是向山的脚步更轻,轻的居然连猫都听不见。 向山背着英国轮一路跟着花狸猫,然后就看到了一个被刨出来的洞穴。 洞穴里还躺着一只黑色的猫,可是英国轮看到那只黑色猫的时候心里忽然触了一下。 那只黑猫的下半身都已经腐烂了。 而那只花狸猫却看不见。 向山告诉他,“这只花狸猫是瞎的。那只黑猫是残的,而且已经残了很久。原本快要死了,可是花狸猫无意中路过了这里,听到了黑猫的求救,就开始找吃的喂它。” “为什么不救它们,您不是出家人么?” “佛家讲究的是佛缘,而不是逆缘而上。以我的医术不可能救的了黑猫,我也不知道它经历过什么,如果我接近它可能导致它挣扎、死亡,但是仍由花狸猫喂养它,它们彼此之间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所以您才在寺院墙外喂花狸猫?” “对。这条路它走了无数遍了,不会走错。而且在寺院附近没有猛兽,它们不会遭到攻击。每日让花狸猫走那么几趟,对它们来说比直接将食物送到它们面前更有利。” “我明白了。住持您是觉得我不该放弃自己的希望。” “我是觉得你在屋子里太闷了,也该出来活动活动。等你觉得自己的腿合适了,欢迎你与小十一他们一起修炼。” “可我不想出家啊!” “谁说非得要出家呢。” …… 就在几天之后来了一队苍城的士兵,他们自称是来抓捕敌国奸细的。 英国轮却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了疑惑。 为什么会有奸细会躲到相山寺中来。 士兵们借宿在寺庙中时很不客气。 他们不但喝酒吃肉,甚至当中打死了来寺庙过夜的野狗。 那些野狗经常会在山野间受伤。 小十一和小七岁每次见到都会为它们包扎。 久而久之野狗群就认识了这个寺庙的人,也知道这几个小和尚不会伤害自己。 可是那天夜里几条遍体鳞伤的野狗躲进寺庙希望度过这个暴风夜的时候,却不知道被无情的刀枪盯上了。 他们乱棒打死了野狗,当着小十一和小七岁的面用沸水烫去野狗的皮毛,然后直接串在树枝上烧烤。 烤肉的香气弥漫在寺庙院子里的时候英国轮惊呆了。 他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盯着那几个士兵的脸,似乎要深深的印刻在脑海中。 “死小子,看什么看!没看过大爷吃肉呐。” 英国轮却依然盯着他们猛看。 “等等,这小子是不是就是小爷家养的那个小畜生?” “可不就是嘛!西荒部落扔出来的小霉球。” “听说羽翎部落的那个残废女当年还带着这小子来认亲过。结果小爷根本就不承认!” “不承认什么?” “不承认这个养子,哈哈哈!那女人也是疯了,自己生不出孩子居然抱养人家的当成自己的,那其实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咯。” “对啊,是野种啊!啊哈哈哈——” “我不是野种!”英国轮咆哮起来,他用老二十帮他做的拄拐一跳跳的冲向口吐芬芳的士兵,抡起棍子就砸下去。 第一下他砸中了。 可是拐棍也被士兵抓住了。 他们凶狠的抽走了拐棍,眼看着英国轮摔在了地上。 他们笑得更大声了,不仅大笑着,朝他吐口水,在他身上踩踏,还把狗头掏空了戴在他的脸上。 “小野种!” “小畜生!” “进了小爷府里就当自己是主子了。” “难道以后苍城会交给他么,别做梦了!” …… 英国轮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从司小爷身上得到什么。 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活下去。 这也是他在羽翎部落的目标。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耳边沙沙的风声中似乎夹杂着脚步声。 英国轮的头上套着一股血腥气的狗头,什么都看不见。 他挣扎着把狗头从自己头上拔下来。 等拔下来以后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周围的说笑声都消失了。 那些士兵还保持着原样坐在那里,有的人手里还端着酒碗。 篝火上还烤着香喷喷的狗肉。 但是他们都不说话了。 连眼睛都不眨一眨。 英国轮不住四肢并用爬向了其中一个士兵,轻轻推了推他的腿。 随之就轰然一声,士兵的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他……死了?! 英国轮不信,他接着又去推第二个,第三个…… 一个接着一个他们都倒下去了。 小十一走进院子的时候就看到那诡异的一幕。 英国轮爬在地上,他每爬到一个士兵身边,推一下那个士兵就倒地了。 接着推下一个,下一个又倒地了。 花了好一会儿小十一才开始尖叫起来。 “师父……杀人啦!” 英国轮拼命的爬向小十一想告诉他不是自己动手的。 可是小十一眼神中满是惊骇的朝后退去。 一个趔趄直接坐倒在地上,吓得呜呜哭泣起来。 “不要杀我……英公子不要杀我……我白天还伺候你的,你不要杀我……” 老二十和向山听到小十一的哭喊声纷纷跑了过来。 当他们看清楚院子里发生的一幕时也惊呆了。 向山当然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英国轮干的。 可是他四处检查以后并没有找到其他人的痕迹。 他问英国轮,“你有看到是什么人么?” 英国轮惊吓的摇着头,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被戴上了狗头,等狗头摘下来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 “师父,怎么办?”老二十到底岁数大一些还能保持冷静。 向山也为难起来,“这些人都是苍城的士兵,我们是在苍军的保护之下生活的,今天这么多苍军死在我们寺院里,恐怕被人发现以后不好交待吧……” 老二十在空气中嗅了嗅,除了嗅到新鲜的血液气息外还有浓香的烤肉味。 他厌恶的皱起了眉头。 寺庙是不见血光的。 可是这些人一来就杀生。就算小十一和小七岁上前劝阻,还被这些人野蛮的推开了。 老二十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好几次差点动手都被主持拦住了。 因此他和向山才会从外头进来,他们没有办法忍受自己的寺院里弥漫着烤肉的香气。 “这些人死有余辜!” “二十!” “我又没有说错,师父。打狗看主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公然在我们寺院吃肉杀生,就算我们寺院再小,那也是供奉着菩萨的,难道泥菩萨就不是菩萨了么!” “别胡说八道。” “师父。反正现在天黑也没有人看到。他们应该也不会逢人就说来我们寺院。既然没有人知道,就当他们从来不曾来过的吧。” 老二十眼底里突然闪现的杀气令英国轮耸然一惊。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老二十。 白天里见到的老二十都是素面朝天,虔诚向善的。 而且很坦然素净的模样。 向山叹了口气,“现在也只有这么办了。但愿不要再有其他的士兵寻这些人追过来才好。” “追过来我们就说没有见过,从未进过寺庙好了。”老二十很笃定的自言自语起来。 随即目光看向了一旁麻木的小十一和小七岁,“你们记住了没有。从来没有见过苍军的士兵,也没有过士兵走进我们的寺院?” “记住了。” “记住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 于是英国轮就看着师徒两人开始挖坑,他们挖了好大的坑,就在后院的墙边,坑挖的很深。 小十一帮着老二十拖动的尸体的时候其中有一个士兵衣袖里调出来一个玩偶。 玩偶是木刻的,雕刻了一半。也有可能是这个士兵亲手雕刻的。 看样子是个给孩子玩耍的玩偶。 小七岁从地上捡了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最终还是按捺不住,企图悄悄的藏入口袋里。 却被向山发现了。 向山两步走了过来,一把夺走了小七岁手中的玩偶。 “师父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要诚实,不撒谎,不欺生,不卖主……”他念的头头是道。 “那偷窃是对的么?” “偷窃是不对的!佛主要怪罪的。” “那为何要拿那只玩偶?” “可是玩偶不是别人的呀,人家死了,死了就不算人了,这个玩偶没有人的了……” 向山没有听他辩解,事实上小七岁说的每一句话向山都没有听进去。 “二十啊。” “怎么了,师父?” “不能光埋了。万一被野狗挖出来。” “那怎么做?” “烧了吧。一把火烧了,烧完后再埋。” “可是大半夜的点火光会引起邻村人注意的……” “不怕。就说山野里流窜来几条野狗,都得了狗瘟。我们担心染到了人身上,所以就把狗尸给烧了。” 老二十连连点头,“对啊!确实被这些人杀了不少野狗。师父果然厉害。” 说着于是将人统统堆在了一个坑里,然后取来了他们喝了一半的白酒,连着酒瓶子一起扔了进去。 点了一把火,轰的一声,烧了个干干净净。 英国轮面面相觑的看着他们。 他忽然觉得有一丝不解起来。 这师徒四人看起来都是斯文温和的人,都是真正的出家人。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英国轮却分明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杀气。 那种杀气是佛性也无法掩盖的。 他不由得再次仔细的观察起住持向山。 这些人中最有佛性的就是向山住持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向山这个住持。 可是此刻他却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英国轮就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们烧完了人,将骨灰一起埋入了地下。 干完以后天几乎都要亮了。 就看到老二十在埋完土以后的地上浇了一桶水,等冻结实了以后来回的踩。 一直踩到跟周围的土都差不多了。 小十一这才突然手指着英国轮说了一句,“凶手。” 英国轮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但就听到向山说了一句,“不许胡说。我们寺庙里怎么会有凶手?这要是被小爷知道了他苍城的士兵死在我们寺院,以后我们在整个淮阴以南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小十一似乎并不怎么懂他师父说的话。 可是向山住持说的话就是这个寺院的院规。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遵守。 同时向山也看向了英国轮。 “这件事我们替你保守秘密,你也要替我们保守秘密。否则说出去对谁都不好。我们不愿让小爷知道他的士兵死在相山寺。你也不想被小爷知道是谁杀了这些士兵的吧?” 向山的话令英国轮一瞬间迟疑了。 似乎不由自主的答应了他。 可是等之后再回想起来,为什么他要害怕被小爷知道是谁杀死了这些士兵呢? 反正也不是他动的手。 说是他一个人干的,也未必有人相信呢。 但若是这个寺庙的其他人干的…… 他突然就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细思极恐了。 如果真正动手杀人的是寺庙里的人,那么……会是谁呢? 向山,还是老二十?还是……难道寺院里还有其他英国轮并不知道的人? 第167章 失忆 当向山与老二十相信了他们与英国轮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以后便不再隐瞒了。 他们师徒四人都并不是北央人,他们来自东桑。 老二十非常认真的看着英国轮,“我们在北央已经生活了许多年,其实在我们的心里早就分不清自己是哪一国的人了。但还是有那么一个念头支持着我们,那就是我们来自东桑,东桑人才是我们的兄弟手足。北央并不是。” 英国轮完全不认同,“北央与东桑原本就是盟友国,并不是天敌。曾经也一起对敌。” 老二十却笑了出来,“天底下从来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就看北央皇朝,央帝为了巩固自己在皇朝中的地位,害怕自己的兄弟同胞会抢夺自己的皇位,不惜立下祖训世代不留央帝同代的嫡亲王爷。他们残杀根本不是仇人啊,是自己的亲人。” 英国轮并不在北央长大,他像听着遥远的说书一样怔怔的听着老二十的话。 “那小十一和小七岁呢?”英国轮更不明白了,“他们才那么小,为什么要将他们从母亲身边带走。” 向山却摇了摇头,“并非我将他们从自己的母亲身边带走,而是他们从小就被家人抛弃了。因为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于是我收养了他们为徒弟,只有这样的人才更适合蛰伏在别国中作为长久的奸细。” 英国轮到底聪明,马上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他来这里是音夫人提议的,所以,“音夫人其实是你们的人吧。她根本不是原本的音夫人!” 向山此刻与老二十对视了一眼。 “夫人要挑起司幻莲与他长姐和姐夫的不合,那个小女孩必须要牺牲。可是你却不同,你本身就是孤儿,与北央、苍城还是司幻莲都无牵无挂。其实夫人明白你待在城主府不过是无处可去,你可以留在我们身边,也可以拜我为师。那以后小十一和小七岁还有二十就都是你的手足兄弟了。好不好?” 英国轮本来毫无这样的念头,可是有些被向山说动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兄弟姐妹。 与他们师徒四人接触下来确实挺喜欢他们。 如果能够有这样的师兄弟的话其实也不错。 “我们就这样说好了?”小十一走过来主动拉起了英国轮的手。 老二十则扶住了他的肩膀,“以后我们就是你的拐杖,就是你的腿,就是你的倚靠。任何人要伤害你必须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 英国轮迟疑了片刻,“我没有杀死那些士兵。” 他注意到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十一轻轻的笑了一声。 可是在被向山瞪了一眼以后瞬间就收住了笑意。 他们知道! 他们知道是谁杀死了那些士兵。 他们在刻意隐瞒这件事。 城里很快就发现了有一堆搜索奸细的士兵失踪了。 他们找大半个山也没有蛛丝马迹。 因为尸体都被烧光了,埋进了土里。 那天有人追踪着最后的足迹到了相山寺。 当士兵进来问有没有看到过一堆从这里经过的士兵时,五个人异口同声说从来没有看到过。 那些士兵虽然没有前一队人如此霸道公然在寺庙重地杀生吃肉,但也搜刮了一番有没有什么可抢走的。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发现了被扫到院子角落里去的骸骨。 那是狗骨头。 有一个经常吃狗肉的士兵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们悄悄扒拉了一会儿,居然还扒拉出一堆的狗骨头。 “这好像不太对吧?” “这狗骨头是哪里来的。” “而且还有一股腌过的味道。” “难道和尚也吃狗肉了。” “可能是烧给那小鬼吃的吧。小鬼不是骨头碎了么,以形补形。” “你疯啦!这里是寺院。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和尚杀生的。” …… 英国轮跟着小十一和小七岁正在后院里玩。 无意间听到了这队士兵的对话,立刻意识到不好了。 英国轮脑子转得快,立刻拉着小十一道。 “不好了,要被他们发现了。我和小七留在这里,你快去告诉师父和大师兄。” 小十一还不明白,“可是尸体已经都处理啦。” “你不了解这些士兵,我是从城里出来的。他们是宁愿错杀也不肯放错的,就算找不到尸体也肯定会找出其他的蛛丝马迹。到时候你们是奸细的事情就要被发现啦。快去!” 英国轮推测的没错,这些士兵果然在院子里搜索了起来。 虽然之前那队士兵的尸体被向山和老二十烧了,可是他们的兵器却因为没有办法被烧毁,所以还藏在后院的草垛里。 一旦被发现了,事情就严重了。 向山无奈,只想赶紧打发这些士兵离开。 于是就让老二十下山买了酒肉,当天狠狠招待了一顿这些士兵老爷们。 酒足饭饱,他们总该走了吧。 但是其中一个士兵喝多了上茅房,走错了方向直接一脚踏进了草垛里。 一脚下去就踩在一把竖着的刀锋上,脚掌立刻被劈成了两半。 一声惨叫后,所有人的酒都吓醒了。 向山这个时候才开始后悔了,早就应该听老二十的,在酒水里下点毒,直接毒死算了。 向山轻轻的说了一声,“小七啊,关门。” 小七岁立刻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将前后门都锁住了。 这个时候士兵们还有恃无恐,他们担心的是酒肉里有问题。 可是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发现自己有头晕或者中毒的迹象。 “向山住持,你是苍城一带唯一一座寺庙的住持,虽然小爷不信佛,可也下了令允许你们下山化缘布道,我们乃苍城守军,你们真要与我们为敌么?” 向山一副自己也是迫于无奈的表情,“那就请几位官老爷早点离开吧。天色也不早了。” “可是你们这个寺院它不干净!你们草垛里藏着的兵器,都是我们苍军的兵器。我们前不久正好失踪的那一队人配着的正是这些兵器,你们老实交代,怎么来的!” “说!人是不是被你们给害了?” 向山点了点头,再看向老二十和小十一也点了点头。 “是你们自己疑心太重,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师徒三人同时冲了上去,手起刀落,功夫居然招招致命。 英国轮一看打起来了立刻移向小七岁,他以为小七年纪小会害怕。 可是小七岁的表情完全就不是害怕。 一副看的很兴奋的模样。 还在四周的围墙和门口点燃了火把,防止有人冲门而出。 但是到底是苍军训练有素人数也占优,师徒三人不由得落了下风。 就在几个士兵以为就要制服这个黑寺庙,准备停手回去表功的时候。 一阵疾风驰来。 英国轮居然觉得那阵风有些熟悉。 蓦然想起来前一队士兵别杀的时候自己头上套着狗头,可背后也有一阵阴风吹过。 那是个身披黑色铠甲的男子,反手背着长枪,枪头闪烁着寒光。 在他身形如鬼魅般穿梭而过之后,士兵们一个个倒在了地上,目光失去了活力。 “多谢大公子。”向山见敌人被解决了,立刻拱手道谢起来。 黑色铠甲人却一个个挑起了地上士兵手中的兵器。 “去湖边凿个洞,将兵器统统沉下去。”黑色铠甲的声音很轻柔,很斯文,与他刚才杀气凌然的气势迥然不同。 英国轮看向黑色铠甲人的脸时又怔了一怔,那是一张严丝合缝贴在脸上的面具。 在西荒长大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鬼面部落,也没有人不知道鬼面部落曾经有一支百鬼夜骑的军,那支骑兵每个人都带着鬼脸面具,有人甚至将鬼脸面具画在旗帜上,以躲避其他部落的侵犯。 英国轮认得鬼面部落的面具,与这个黑色铠甲人的面具不同。 但是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告诉他,这个人就是百鬼夜骑军的首领。 半夜的时候英国轮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 梦里他的族人被人追杀着,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厮杀惨叫的声音。 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身的冷汗。 小七岁就睡在他不远处的床上,睡的很香甜。 “小七?小七?给我倒杯水……我出了一身冷汗!” 小七岁毫无反应。 英国轮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从床上爬了下来。 拐杖就在床头边搁着,但是他颤巍巍的扶着屋内的陈设慢慢的走着,并没有去拿拐杖。 忽然就听到了隔壁的屋里传来了说话声。 隔壁屋子睡着老二十和小十一,他以为是他们两人也没睡着,于是凑过去仔细听了听。 听到的却是向山的声音,向山似乎正在与老二十争论着什么。 “那个人毕竟是我们的大公子。”向山语气显得有犹豫。 “大公子是什么时候才冒出来的呀。师父我们一直都是听从大小姐的,我们这一队人出来的时候有几十个,每一个都是大小姐和老先生亲自甄选的。我们走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今生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如果我们不效忠老先生和大小姐,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这些年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二十,无论大公子还是大小姐都是老先生的子嗣,对我们来说没有区别,我们现在不需要选边站。何况老先生的大业还没有达成……” “师父,您一直说要未雨绸缪,要居安思危站边要乘早。现在不是我们要为难大公子,是他的所作所为随时会暴露我们。杀了一队人不够,还要杀第二队。真以为苍城的司小爷是傻子么。” “第二队人也不怪大公子,是我们没有将之前的兵器处理妥当。” “迟早有人会找过来的!” “二十啊,你说士兵们一直在说搜索的奸细,不会就是大公子吧?” “我担心的就是这样!” …… 后面的话英国轮并没有听清楚。因为他听到小七岁床铺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说明他醒了正在翻身起来。 英国轮一瘸一拐偷偷溜出了房间。 他并不知道那个黑色铠甲人睡在哪里,但是这个寺庙本身不大能住人的地方也就只有那么几处。 既然向山在老二十他们的房里,说明向山的房里没人,极有可能就是让给那个铠甲住了。 他悄悄溜过去的时候发现屋里油灯还亮着。 英国轮犹豫了一下,没有敲门直接推了一把,竟然推开了。 从门口看去床上正睡着一个人,身形有些小,纹丝不动的。 于是蹑手蹑脚的走过去。 待走近的时候英国轮内心慌极了,如果真是他以为的那个人,可不得了! 可是对方怎么警惕心如此的轻,还没有发现他在靠近? 等他挪到了床边,看着一头柔软长发,惊住了。 那是个女子呀! 难道黑色铠甲是个女子? 他脑海中飞快的回忆,不,不对!绝对不是女子,黑色铠甲的身型不可能是女子。 那这个人是谁…… 他悄悄的再靠近了一些,拉低了盖住一半的脸。 “啊……!” 英国轮瞬间手脚并用爬上了床,拼命的摇晃那个女子,“夫人?!音夫人!你醒醒啊……” “你认识她?” 听到身后传来的低沉的,却依然是轻柔的声音时英国轮整个人都僵住了片刻。 随即他立刻更用力的去摇晃女子,“快醒醒!醒醒!夫人你救救我啊!” “别摇了。她这会醒不来。” “夫人怎么了?你杀了夫人?” …… 她是喝了药睡下的,药里掺杂了定身凝气的草药,因此睡的很沉。 她几乎睡之前都会喝一碗药,不喝药根本睡不踏实。 整晚整晚凄厉的噩梦,每一个梦中她都在杀人,满手满身满脸的鲜血。 有人求饶,有人龇牙咧嘴的怒骂,更多的人是留下冰凉的泪水。 听说人死后,灵魂会在尘世间游荡一段日子。那泪水就是最后的悲凉。 她也梦到过自己杀了一整府的人家,甚至有小孩子的悲悯。 于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趴在床头上的一个小男孩。 男孩子扑闪着一双眼睛,透着希冀。 她吓坏了,以为这次噩梦随着她一起醒了过来。 “啊啊啊啊!救命——弥荼!弥荼救命!” 黑色铠甲冲了进来,一把捞起了趴在床头看着她的小男孩丢到了一旁。 “夫人……你不认识我了?” “她不认识你,她也谁也不认识的。” “啊?!夫人病了?” 英国轮看着梵尘瑾蜷缩着拱进黑色铠甲人的怀里,脸紧紧的贴着他的胸口,手指扒拉着他的手臂,长发柔软却凌乱的披散着。 她看起来——不再是夫人了…… 梵尘瑾失忆了。 鬼择弥荼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确认了这件事。 他一直认为是她在玩的把戏。 为了求生。 他是从自己的妹妹手上把她救下来的。 为此已经与逍遥长灯闹翻了。 不过他也不介意,他与那对双胞胎兄妹本身就毫无亲情。 相比较于心思单纯的长存,他更加厌恶这个妹妹。 至于为什么要救下梵尘瑾,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抗拒。 是为了梵箬篱么? 一定不是的! 他不知道长灯对梵尘瑾做了什么,她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好。 但她醒了以后居然当着他的面哭泣起来。 “求求你……不要杀我……” 这个人……弥荼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以为眼前被他救下来的梵尘瑾其实是长灯假扮的,是为了捉弄他。 可是看着长灯跟着司幻莲一起出现在城墙上,他才坚信了自己手中的是真正的梵尘瑾。 梵尘瑾不认识他,梵尘瑾也不认识她自己。 弥荼一次次的将她逼入绝境,把她按在冰冷的溪水中。 将刀尖刺入她的胸口。 撕开她的脖子…… 可是她除了哀求,除了哭泣,眼底里只有绝望和恐惧的神情。 那个只会绝望和恐惧的女人,不可能是梵尘瑾……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 “我叫什么名字?我是谁……” 当她哭泣的时候有那么一瞬,弥荼的脑海里出现的是另外一个人的脸。 那张脸更棱骨分明些,更刚毅坚硬些,却有更多的部分是相似的。 “你叫小音,凡音。” “我的名字?” “对。” “那你呢?” “弥荼。” “迷途?” 他用手指在她掌心写了一遍,她突然笑了一下。 在他沉默的注视下,她不笑了。 他忽然明白了,这才是她的求生。 她以为讨好他,对他笑,他就不会杀她了。 那之后她便跟着他。 因为他知道她是谁,他知道她的许多事,因为他会在她快饿死的时候丢一块薄饼给她。 会在她滑落山谷的时候将她捡了回来。 会在劫道的雪匪要虏她去做压寨夫人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解救她…… 她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人。 虽然对以前和自己的事情都记不清了,可是人的本能还在。 他很危险,对她来说格外的危险。 但是有个隐藏很深的意识却告诉她,只有跟着他,跟着他才能找回那个真正的自己。 最初的几天她完全无法入睡。 只要一睡着就开始噩梦连连,在睡梦中甚至连他都制不住她。 于是她就用碎石砸自己。 快瞌睡的时候用力砸一下,再砸一下。 后来不得不砸到头破血流才能保持清醒。 有一次她坐在他马背上,他牵着马,走着走着她脑袋就耷拉下来睡着了。 猛地惊醒过来的时候,那匹马死了,他正在割着马肉烤火。 后来他说她一合眼立刻就开始做噩梦。 拼命的踢打马背,饶是战马也抵不住,疯了似的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他没有办法只能把马杀了。 那一刻她心里的只有一个念头,她应该庆幸的。 他杀的是马,而不是她。 他叫她凡音,但是每次都会迟疑那么一瞬。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迟疑,但是她从来不问。 她知道自己在他身边是不安全的,可是她没有办法。 她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记得,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偶尔出现一两张十分熟悉的脸。 她拼命的告诉自己要记住。 哪怕再害怕她也必须记住。 但是醒来的时候,脑海里依然一片空白…… 那个孩子叫她夫人,叫她音夫人。 她记住了,自己叫音夫人,所以弥荼说她叫凡音并没有骗她。 那么他迟疑什么呢? “英国轮?” 孩子点了一点头。 “你认识我?” 孩子看了一眼弥荼,再次点了一点头。 “我住在哪里?” 孩子并不说话了。 梵尘瑾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她住在哪里这个问题会对她造成威胁,那个孩子的眼底里有好奇,孩子的眼神透露出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她喜欢这个孩子。 看着孩子一瘸一拐的走路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了,“你的腿是从小就这样,还是受伤才这样的?” “是因为受伤。” 这个问题是安全的,所以孩子回答的很快。 院子里还有四个和尚打扮的人。 然而梵尘瑾一眼就看出来他们并非真的和尚。 他们不过是看起来是和尚,装模作样的和尚罢了。 梵尘瑾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看出来的。 但是她以前一定很擅于分辨人,这些人的眼神和动作就清楚明白的告诉了她,他们在隐藏着什么。 “你也是和尚么?”她看向英国轮。 英国轮又立刻摇头了。 梵尘瑾看着院子的里的弥荼,他正在与那个最大的假和尚商量着什么。 于是她悄悄靠近了英国轮的身边,“你认识弥荼么?” 英国轮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但很快就领会,是问他以前有没有见过。 于是摇头。 “你觉得他会伤害我么?” 英国轮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他跟小爷是敌人。” 这是梵尘瑾第一次从英国轮口中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物,小爷? 她谨慎的看向英国轮的时候,后者也在斟酌的看着她。 “我认识小爷,我和小爷是一边的,但是弥荼与小爷是敌人,所以我与他也是敌人?” 英国轮想要点头,但突然发现自己解释不通为何明明是敌人,弥荼却会救她。 这个时候弥荼走了回来,两人立刻又开始了毫无目的信息交流。 “这是北央的哪里?” “苍城郊外的相山寺。” “平时有香客么?” “没有……” 弥荼打断了他们,“我有事要办,你先留在这里。” 梵尘瑾看了看弥荼,再看了看英国轮,这是一个好机会。 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但是英国轮却一把抓住了弥荼的袖子。 弥荼猛地一把就推开了他。 英国轮即使被推倒了也没有一丝迟疑的又爬了起来。 他不是一个会因为被拒绝而退缩的。 他从小就没有退缩的余地,他是为了生存而前行。 “你不能留下夫人一个人。” 弥荼的眉头锁了起来,目光慢慢的朝院子里的向山师徒晃了一圈。 可视线转回来的时候英国轮依然十分认真严谨的盯着他瞧。 弥荼端起了下颚,有些明白了。 这个小孩子担心外头的人会对梵尘瑾不利。 而且他十分自信,他是有理有据的怀疑。 但是带着梵尘瑾的话…… “你能跟着我么?” 梵尘瑾毅然的点了点头。 她谁也不认识,可是她能从英国轮这个孩子的眼眸里看出善意。 他建议自己跟着弥荼而不是把她交给外面几个假和尚。 是因为确定了外面的和尚对她来说更危险。 央军的重新集权已经引起了逍遥太极的极度不满。 他花了多年的部署甚至连自己亲生儿女都搭进去,不是为了让北央有机会重新站起来的。 趁着现在朝廷对央军的掌控还不够流畅,是时候制造些动乱了。 第168章 兵变 陇南关的守军飞速来报,临城岳义忽然四万大军前来,虎视眈眈不知所谓。 岳义与陇南是隔了一条山脉的。 本是互相不同,虽然隔山相望但老死不相往来。 驻守岳义的乃是前朝金门大将军。 这个人刚正不阿但不乏迂腐之气,一直不得朝廷重用,连皇城几大势力也懒于拉拢。 朝廷分崩离析后金门就一心一意固守城池,仍你朝廷喊破了嗓子他照旧巍然不动。 但自从百里明月为朝廷复收了几大央军之后,金门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危机了。 尤其是央帝为了讨好边关司小爷,居然将整个淮阴以南交给他独立掌控。 这就无疑坐实了北央要被郡王割据的势头。 别人眼里看来北央刚登基的小央帝虽然岁数小不说,可居然收复了刚刚复国不久的南陵国,是一大壮举。 可明眼人都看的明白,收复不过也只是口头一说。 南陵不进贡,不供奉,反而遇到了麻烦还要北央出兵援助。 这是养了个亲儿子啊。 陇南本是央军之下,金门虽然对姓程的人也没有好感,但大家都是在朝堂之上见过面的。 他却没有见过司幻莲。 只知道司小爷从小是在皇宫里养尊处优长大,父亲筑南王曾经失掉了苍筑关。 他娶的头一个女子是西荒部落的酋长之女。 第二个女子是南陵国复国君王之女。 这在金门眼里十恶不赦罪恶滔天,怎么就能封此人为司南王成苍城城主,掌控淮阴以南呢。 淮阴河是一条冰封万里的江河,是北央百姓赖以生存的水渠。一旦司幻莲自封为王,筑起高墙,北央的百姓就将面临极大的打击。 所以他不惜翻山越岭开山凿路,他要拯救陇南的百姓于水火。 四万兵众其中一半人数为开山之军。 他们日夜凿石挖路,这也是金门的万全之策,一旦攻打不下陇南城,他还可以帮助陇南城中的百姓逃跑。 虽然岳义县本身属地不大,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大城,可是容纳下自己的同胞手足还是义不容辞的。 司幻莲听了这消息就知道不好,陇南城中有守军,但悉数都是原本的央军。 虽然有姐夫帮忙守着,可是长姐那时刺激过大整个人精神都不怎么好了。 司幻莲立刻收拾了几个人准备出发援助陇南。 此时绛昀已被提拔成了接替和曜之人。 绛昀一听自己要被留下,有些忧心,“小爷,苍城之中兵强马壮,何况还有夫人在此。为何不让我一道出兵?” 司幻莲有苦难言,只得语重心长道,“和曜去后你便是我苍城西荒军的领头人,虽然苍城兵马充足,各个骁勇,但北央人与西荒人之间相互芥蒂也不是一两天了。有你在西荒军也不至于寒心。” 绛昀并不很明白,但还是尊重小爷的安排。 “若是……”司幻莲几次欲言又止,可是临到了出发的时候,再不交待清楚恐怕要误事,“绛昀你记住,你现在就是苍城之中西荒军最高值守,没有任何人,任何人!可以打压你的命令。听懂了没有?” “属下明白!但是……”绛昀想问那夫人呢? 以前和曜在的时候不止一次说到过夫人谋略过人心怀大局,是个不输小爷的天赋之子。 然而司幻莲此次口中声声加重了“任何人”三个字的语气,似乎是在对他的一种警告。 司幻莲的眼神深谙。 他也想对绛昀再多说些什么,但是他有着自己的隐忧。 他的小音不知生死何处…… 司幻莲出城后不到两日,音夫人就上城楼换了所有苍城内守军。 虽然绛昀不知何意,但既然换上都是北央人,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此时恰逢南陵郡王准备返回南陵途中路过歇息。 绛昀准备开城门迎接,南陵郡王梵箬篱是音夫人的同胞亲弟弟,听闻两人感情甚好。 但是音夫人却拒绝了。 据说是因为在皇城的时候两人为了一点小事闹的不愉快。 来传话的并不是无牙,而是一个绛昀完全不认识的小厮。 “音夫人意思让他直接过道返回南陵就可以了,不必入城叙旧了。” 可是绛昀还是开了城门,南陵郡王表示路途遥远,希望借地休息一阵。 梵箬篱进了城后就发现有些奇怪。 绛昀悄悄给他们准备了住处,却都是在外城的。 梵箬篱开始还有些不开心,想起姐姐私自下的决定,对淬鸢连一个交待都没有。 也就负气没有去拜见。 见到梵箬篱后,绛昀直接言明了,他放梵箬篱入城修整完全是出于同盟之间的道义,让南陵人休息完后尽早离去。 梵箬篱看出绛昀神情间有些不由言说的苦衷。 于是悄悄追了两步,在安排的住处门廊下拦住了他,“将军!将军慢走,请问是城里出了什么事么?” “城里很好。城里有莲生军守着,什么事都没有。” 其实司幻莲的莲生军早已改番号为苍军,连同苍城的央军也一起并入了。 梵箬篱飞快的转了一圈脑子,“小爷是不是出城了?” 小爷出城的时候全城人都看着,也没有必要瞒他。绛昀点了点头。 “那夫人呢?” 绛昀不说话了。 “你回答我!”梵箬篱一把揪住了绛昀的衣领,“我姐姐是不是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司幻莲为什么不派人告诉我?” 绛昀挣了两下没挣脱,于是轻轻的开口说,“夫人没事。夫人前两天还去城楼巡查着。” 梵箬篱心底的疑虑更深了。 梵尘瑾体弱不太出门的情况他是知道的,而且阿姐从来是不过问苍城内务的人。 她只有在司小爷遇到麻烦或危险的时候才会义不容辞站出来,但她不是一个操纵欲很甚的女子。 梵箬篱故意说道,“从皇城出来就没见过阿姐了,我去看看她。”说着松开了手。 果然不出所料绛昀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还在原地迟疑着。 “将军,我与夫人是亲姐弟,小爷是我姐夫,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是音夫人下令,南陵君主过道而走,不需入城。” 梵箬篱怔了怔,“阿姐她……怪责我?” 要怪责也是他怪责梵尘瑾才对吧。 是她与百里明月私相谋定,甚至都没有事先知会他一声,淬鸢虽然原本是阿姐的门徒,可她也是他的家人呐! “你胡说的吧!绛昀将军你就不怕我见到夫人和小爷告你一状?” 绛昀眨了眨眼睛,似乎看着梵箬篱讲的是一个笑话。 “如果你们要将过错怪在我身上,我一介武夫也就认了。但我今天还在这里是守着对小爷的承诺。今日放南陵人进来也是出于道义。你若不顾我所言,那之后就与我无干。你们怎么出城怎么回去南陵,我也就不管了。” 说完负气的一摆手,转身就走。 梵箬篱拉住了他,“我自然是感谢将军好意。我不见夫人了,让我见见无牙总可以吧?” 绛昀想了一想,倒是可以,只不过他也不知道无牙在哪里。 无牙离家出走了。 在他几次趴在梵尘瑾面前一本正经的问她,“姐姐,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呀?”然后就被骂走了。 无牙想去军营,可是北央派的军营不收他。 西荒派的军营没人敢收他。 于是他就一个人坐在雪山上,望着遥远的地方。 他十分的想念的和曜,想念大哥,甚至想念阿巫前辈。 阿巫前辈以前老是念他,做什么都不能让阿巫前辈满意。 辛辛苦苦上山替阿巫前辈采药,可是阿巫前辈还是嫌弃他。 可是只要受了一点小伤,阿巫前辈都是最紧张的人。 他说我是纵琴阁的门徒,纵琴阁的人会怕受伤? 阿巫前辈却认真道,我不管你是哪门哪派的,只要受伤了在我面前都是病人。 无牙忽然想起了什么,回来以后他也觉得姐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的身边换了一批他不认识的人。 而且总是故意疏远他。 最近几天总是做梦梦到蓝蝶,蓝蝶在梦中拼命的向他大喊着什么。 很奇怪的是以前蓝蝶活着的时候他讨厌蓝蝶。 觉得蓝蝶什么都比他强,若是他们还在纵琴阁,她一定是比他更厉害的杀手。 蓝蝶这个人心思深沉,心里想些什么旁人都是琢磨不出来的。 但是无牙有些事情却能琢磨出来,蓝蝶后来对他愈发的纵容起来。 真是诡异。女子心真是海底针。 这个时候有一队巡守的士兵经过,他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是以前和曜的部下。 于是从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招了招手。 “是无牙小公子呀。” “走着呢?” “对了无牙公子,我们将军找你呢!” 无牙瞳孔一收,片刻后才意识到他们口中的将军已经是绛昀了。 以前他们说起“我们将军”的时候那都是指和曜的。 “好,我知道了。” 正在布兵操练的绛昀被突然冒出来的无牙吓了一跳。 “你找我?” “害!是无牙公子啊。其实不是我找你,是南陵郡王要见你。” “梵箬篱?” 梵箬篱听无牙说完了他们回城途中遇到的事,不由得眉宇紧锁了起来。 “你是说姐姐曾被人虏走过一段时间?” “嗯。但后来我们救回来了。” “蓝蝶最后与你说的话是什么?” 提起蓝蝶无牙的表情就显得很失落。 “无牙!蓝蝶对你说过什么,你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忆给我听。” 无牙开始仔细的回忆。 越回忆,他自己也越觉得不对劲。 蓝蝶似乎早就预示了梵尘瑾近期的怪异。 “你也觉得姐姐不对劲?” 无牙默默的点了点头,“姐姐似乎回来之后就一直避开我。而且以前她从来不参与苍城中的布防和内务。但现在却越来越热衷。” “她的身体呢?” “还是十分虚弱。可是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怕冷了……” “你说她一直与小爷在一起?” “是啊。” “小爷没有说过什么?” “小爷……没有。” 梵箬篱知道这个世上最了解阿姐的人,除了自己就只有小爷了。 如果连小爷也没有发现异样,那或许就是外人真的多心了。 但是阿姐为什么不肯见他多少令他心里纠结不下。 虽然在自己联姻的这件事上他忍不住要怪罪姐姐,可是这不是姐弟直接会隔阂的理由吧。 “无牙,姐姐还在城主府中是不是。” “对啊。” “你今晚陪我去一趟吧。” 无牙抓了抓脑袋,“你不是姐姐的亲弟弟么,为什么要大半夜去?白天不能去么?” “我有件事需要确认。你只要给我带路就好了。” 深夜的时候两人潜入了城主府。 无牙轻车熟路一路避开了所有的巡守。 但是到了梵尘瑾房门外的时候他突然不动了。 梵箬篱压低了声音,“你干什么?” 无牙紧紧的盯着房门口布下的陷阱。 突然一把抓住梵箬篱翻身出了城主府。 “无牙!” 出了主府梵箬篱才一把推开了无牙。 他也知道自己的身手根本打不过无牙。 “我明白了……”无牙若有所思的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明白什么了。” “蓝蝶说过的话。” “你不是说记不清了么……” “但是我明白了!” “……你说啊。” “她的意思是要告诉我,那个人不是夫人,不是姐姐。” 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梵箬篱的回话,无牙不由得向他看去。 难道是太震惊了,傻眼了? 可是梵箬篱的表情却并不是震惊,而是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无牙,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门口的布局,根本不是我们与非门人习惯的方式。那是江湖中另外一派特有的风格。” “东桑国的逍鹰派。” “郡王你也知道?” “我知道。我还很清楚。那个人……确实不是我姐姐。” “怎么可能?我明明见过她,她还对我说过话,她就是……” “天底下能如此模仿一个人的,就只有她了。” “谁?” 但梵箬篱的心中还有一个更深的疑问。 她是为了怕被自己看穿所以才故意不见自己的,甚至不容许让南陵人入城。 可是小爷与她朝夕相处数日,以小爷的警惕心不可能没有发觉吧。 “郡王?那你说,我们的姐姐现在在哪里?” 对了!姐姐在哪里? 梵箬篱重重的拍在无牙的肩膀上。 “我知道为什么小爷留着她了。” 梵箬篱又将绛昀喊了过来,在落脚的住处,周围只留下南陵国的士兵。 连绛昀身边的人都不容许入内。 若不是绛昀艺高人胆大,大概要担心这是鸿门宴了。 “小爷离开之前有没有特地交待过你什么?” 绛昀被梵箬篱问的愣了一会儿。心想就算交待了那也是苍城内务,与你一个南陵国郡王何干? 梵箬篱等了一会儿观察着绛昀的表情,明白过来他是误会了。 “我不是要干预你们苍城内事。我的意思是……小爷有没有交待过什么特别的关于音夫人的命令?” 绛昀迟疑了一下,将之前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 梵箬篱表情深奥的笑了一下。那就对了! “将军,小爷离开之前是不是让你守住城楼。” “是。” “那为何现在在城楼上的是北央派的苍军?” “这……是夫人的意思。” “小爷不是说过你在苍城有最高指令,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么。” “但那是夫人啊。而且和曜大哥曾多次说过夫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我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与夫人为难。” “绛昀将军有件事我现在还不能确认,所以只能与你还有无牙商量。”梵箬篱的语气十分的郑重,绛昀不由得跟着也紧蹙了起来,“你可还曾记得,苍城中曾出现过假冒小爷的人?” “我记得!那人其实是……”绛昀当场骇住了,“郡王,您的意思是城主府中的女子并非我们的夫人?!” “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见到我姐姐。” 绛昀内心激烈的挣扎起来,“可如果真是那样,小爷为何不言明?” “或许现在连小爷都不知道我姐姐到底在哪里……” 西荒派是连夜擅动的。 绛昀自己也知道若是猜测有误,自己这是当即处斩的大罪。 他的所作所为跟兵变已经没有分别了。 但若是南陵郡王所说的是真的,他冒险做的一切都是有必要的。 他是为了司小爷在挽救这个苍城。 北央派目瞪口呆的看着摸上来的西荒人。 “你们……做什么?今夜不是你们当值啊!” 可是西荒派的士兵已经亮明了手中的武器。 一夜之间城楼上的守军再次风云变化,全部都成了绛昀手下的西荒派士兵。 而所有的北央将领也被绛昀卸甲后框起来圈在了一处。 无牙和梵箬篱亲自看着他们。 “请相信我们,我们不是为了夺城,我们是为了守城。” 那些北央人一个个面面相觑。这话从一个南陵郡王口中说出来,咋就不可信呢? 第169章 拒之门外 司幻莲在陇南的半路上就听到了绛昀夺城叛变的事。 苍城中的北央派要求小爷给予手令,歼灭绛昀为首的西荒派。 只要不是跟随绛昀意图叛变的士兵,北央派将领表示绝对不会恶意刁难。 司幻莲犹豫起来,这个时候收到了洛绮尧的急函,陇南关她和曳寒可以守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苍城,一旦苍城失守,整个淮阴以南都将生灵涂炭。 那一场夺守之战,相当的惨烈。 在音夫人的鼓动下,北央派守军奋起反抗,坚决不服西荒派的掌控。 绛昀百口莫辩,他没有任何一丝的机会说服北央将领城主府中的音夫人并非真正的音夫人。 这个女人装扮的十分细腻,而且多次与小爷携手并肩,早已是深入人心。 绛昀看着梵箬篱和无牙,“两位,你们若真心要帮小爷守住这苍城的,必须让真正的音夫人出面了。” 无牙本能的摇了摇头,求助的看向了梵箬篱。 梵箬篱再次走到这个男人面前的时候,有一种身上被绑缚着千万斤重担的感觉。 “我要见我阿姐。” 弥荼依然带着他的鬼脸面具,神情莫测,可是从语气里能听出带着一丝玩味,“你叫她阿姐,她却未必记得你。” 梵箬篱不信。 可是见到阿姐的时候,他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阿姐?阿姐,你认得我的对吧?我是阿篱啊!” 梵尘瑾却警惕的后退了一步。 被他一步步的逼到了墙角,梵尘瑾求救的眼神瞥向了弥荼。 “弥荼,我认识他?” “你想想,你是不是还记得他?” 她若真的想了一会儿,坦然的摇了摇头。 弥荼转身离开,让他们姐弟可以单独的聊聊,但是梵尘瑾却一把抓住了他,“你别走……” 梵箬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再露出紧迫的神态,慢慢的坐到了桌边。 “阿姐你别怕,我不会伤你。我是你弟弟。你来坐下。” 梵尘瑾这才慢慢走回他的面前坐了下来。 弥荼一走,梵箬篱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阿姐,你还记得南陵国么?” “我真是你阿姐?” “是。我们同父同母所生,你长我几岁,我出生的那一年母亲就重病去世了。从小父亲待我十分的严格,只有你一直在身边护着我。”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箬篱叹了口气,“不。小的时候南陵国战败,南陵国主东逃,父亲也带着全家离开了南陵。可是半路上你和我们走散了,你……在青风的保护下逃到了北央。” “那你和父亲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是在西荒。我才重新遇见了你,知道你没有死。” “你们以为我死了?所以父亲和你并没有来找我?我一直独自一人生活在北央?我是怎么活下去的?” 一连串的问题,虽然知道阿姐是无意识的,可是箬篱还是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 他觉得这就是阿姐的控诉。 她从来没有开过口,哪怕一次都没有。 但是她心底难道真的没有怨过么? 父亲梵彦笙是什么样的人,阿姐比他更清楚,更透彻。 可是那是以前的阿姐,却不是眼前这个什么都不记得了的阿姐。 “父亲那个人冷漠,他从小很少关心我们。所以在你走散以后,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你也这样以为?所以你们根本就不曾打听过我是么?” 他默默的闭上了长开想要解释的口。 能对她说什么呢。在父亲的眼里,她的存在可有可无。 而他为什么也从未去找过她呢,哪怕一次都没有。 “所以这样我们还是一家人?” “阿姐……对不起。”这句对不起他欠了很多年,很多很多年,但是没有机会。 那个刚硬,冷冽的梵尘瑾从来不需要他说出任何自责的话。 “既然你们都不在乎我死活,为何现在要来找我。” 箬篱瞬间愣住了,他以为让真正的梵尘瑾出面揭穿虚假假冒的音夫人轻而易举。 当镜王弥荼对他说,现在的梵尘瑾已经不一样了的时候,他觉得是弥荼故意诓骗他。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眼前的阿姐,已经不会轻易再信任任何人了。 “阿姐,你可以怨恨我和父亲,是我们辜负你。可是现在小爷的苍城需要你,需要你来主持。那个女人她假扮你!” “你们一直提到的小爷,是什么人?他对我很重要?” “他……” 箬篱猛地推门走出了房间,站在飘雪飞扬的院子很久、很久。 直到听到背后的呼吸声,腾的转过脸来,正对上一张冷冰冰的面具。 箬篱下意识的后退,肩膀却被人一把钳住。 “你……” “鬼瞳,国主之位可还好坐?” “很好!” “是么。可我看你愈发的消瘦、憔悴了。” “那是连日长途奔波,未曾休息好。”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箬篱就是知道他又摆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那双如女子般妖艳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线,正讥讽的看着他。 有些不受的猛地推开他,“阿姐到底怎么会这样的?!” “我又不是大夫。” “你们到底如何伤的她!” 弥荼松开了手,动作变得生硬起来,“如果是我伤的她,为何她又肯跟着我?你阿姐虽然记不得人和事了,但本能还在,我看她现在处处戒备小心的很。” “如果不是你伤的人,你又如何肯救她!分明就是你……” 箬篱话未说完就被弥荼一掌劈开,两人各自后退数米,剑拔弩张。 “你们在做什么?”梵尘瑾听见响动推门出来,正看见他们站在院子里冷目对视,“你们是仇人?” “不是,你误会了。”弥荼当着梵尘瑾的面,走到箬篱身边揽了揽他的肩,“我们……曾经是住在一起的人。” 箬篱犹如芒刺在背,可是在阿姐审视的目光下,他居然退缩了。 “阿姐,我跟弥荼不是敌人。” …… “很难开口吧?”弥荼将一根麦芽杆递给箬篱,箬篱轻轻的咬在了嘴里。 才咬了几下就被弥荼折断了,眼睁睁看着他接着咬了下去。 镜王弥荼有许多古怪的习惯。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看到,除了一个人就是鬼瞳。 镜王对鬼瞳的宠爱整个百鬼夜骑军中都是有目共睹的。 军营之中没有女婢,但是鬼瞳大帐中却有。 西荒人不讲究享乐,可是鬼瞳显然不是西荒人他来自南国。 镜王每次出征回来都会带着从南国边界抢回来的礼物。 箬篱想起自己在鬼面部落时候的挣扎和犹豫,不由得面色凄然。 “我见到她的时候有无数个瞬间想要杀死她。” “但是你没有。” “我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我知道……鬼面镜王!谁敢说镜王大人是个心慈手软的将领?” “可是你背叛了我,我却没有杀你。” “我没有背叛你。我与你一直都是同盟。你是东桑长久以来的奸细,我不过是奸细身边的奸细,我各司其职又怎么能说是背叛呢?” “你依然伶牙俐齿喜欢狡辩。” 箬篱突然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不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从小就不是。 在梵彦笙的面前任何孩子都不可能伶牙俐齿。 他的伶牙俐齿是在镜王弥荼身边以后才养成的。 有许多的时候他必须说服镜王,大部分时候都是听从父亲的安排,而所做的决定可能是对百鬼夜骑非常不利的。 一开始的时候他据理力争,想要模仿父亲的样子,舌战群儒。 可是他并不是这个苗子。 最后他发现即使自己胡搅蛮缠,弥荼却依然不至于为难他。 他有些心惊,甚至感到害怕,仅仅因为镜王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我很想念那个孩子。” 箬篱的神思被弥荼突如其来的话拉了回来。 “孩子?” “那个在西荒战场上瑟瑟发抖无所适从的孩子。然而即使满身血污,脸色灰白,那孩子却不哭不叫,咬着牙装作镇定自若的模样。后来我才慢慢发现,无论我怎么欺负那个孩子,他都是坦然接受的,却会在背后偷偷的骂我,甚至踩烂我的衣服。” 他的语气明明是很轻松的,带着调侃。 箬篱却越听越害怕,越听越害怕。 “因为那孩子永远都是一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表情,总是让我很不舒服。在我的军队中,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无论我送他什么,他都是彬彬有礼的接过去,然后小心翼翼的藏好,却再也未见他把玩过。为了让他露出些许欣喜的表情,我不遗余力从南陵搜刮各种宝贝。可是最后我才明白,他要的原来从来我不是我能够给的东西。他的野心比我更大,他要的是他的天下。” 箬篱再也坐不住了。 猛地跳了起来迈开长腿就要走。 弥荼却一把将他勾了回来。 两人不动声色的交锋好了十几招,箬篱的力量到底是被死死的压制住的。 “放开我!我是南陵国主。” “南陵国主又如何,没有我父亲,你们南陵国根本不可能复国。” “但我现在是北央的盟友。” “你是真的打算背叛我了是吧!” “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么?连你姐姐也不要了?你和你的父亲还真像啊。” 箬篱的眼皮在突突的跳着。 若是几年之前问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长成父亲那样的男子。 可是现在他最害怕的就是有人说,你到底是梵彦笙的儿子。 “不是的……不是……我们不是一样的!我爱护阿姐,我愿意为阿姐做任何事情!” 箬篱痛苦的神色刺痛了他,弥荼不由得放柔了手中的力道,扳住他的脸,默默的擦拭着那僵硬的表情。 “我救她,仅仅是因为她是我的侍童鬼瞳的姐姐。鬼瞳在我身边很多年,我那么喜欢他,可是却从来没有真正看到他高兴过,他唯一高兴的那一次就是见到了那个叫做凡音的琴娘。那琴娘的琴艺很好,能够笼络人心,那个时候我就想着把两个人都留下,只要留在我的身边就可以保护他们的安全,让他们在这乱世之中不受丝毫的损伤。” 弥荼说话的口气很冷淡,他说到鬼瞳的时候就像在说着一个陌生人。 可是越是这般疏离的口气,越是听的叫人触目惊心。 “如果她还是凡音,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我就不会伤害她。” “如果她记得了呢。” “如果她是音夫人,苍城城主司幻莲的夫人,那个杀了无数的人,就为了南陵国的复国,为了司幻莲的天下的女人,我不会让她在这世上多活一刻。你明白么?鬼瞳,不仅仅只有你才有家人,才有使命。从我出生的一刻起,就注定了我不是一个平凡的贵府公子。你要为南陵谋天下,我要为逍遥国师谋天下。你的父亲要把一切交给你,我的父亲却要我把一切交给他。” 弥荼慢慢的褪下了自己的面具。 “当我第一次受伤的时候,我派人回去送信,我想要回到他的身边,我想要回到东桑。可是你知道他怎么做的么?他杀了送信的人。” 箬篱的手指默默的握成了拳头又默默的松开。 那种心情他再明白不过了,从小自己身边只要有亲近的人,无论嬷嬷、侍女、侍卫,都会被父亲所驱逐甚至杀害。 父亲说依靠是软弱的,只有一无是处的人才会想着处处倚靠别人。 “当你在鬼择弥荼的身边,你要记住你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保护你帮助你,你只有靠自己才能活下去。” 但是鬼择弥荼让他活了下去,并且活成了他的依靠。 在千军万马中,父亲不会来救他,但是镜王会来救他。 无数次箬篱从噩梦中惊醒,每一次都是镜王以各种姿势死在了父亲手中。 醒来的时候他莫名的发现自己的眼角是湿润的。 然后他会默默的坐起来,在黑暗中一遍遍的回忆父亲对他的教导。 可越是回忆,心就越痛,越惆怅,最后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弥荼,你恨你父亲么?” “我恨他。可是他依然是我父亲。我做不到你和梵尘瑾那样的决绝,我没有办法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我也不能……”他不能,但是阿姐能,是阿姐亲手害死了父亲。 他终于明白了! 他抬起头看着弥荼,眼底里充满悔恨,“阿姐所做的一切,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我。她为了保护我。她不要我过的那样苦……” 可是他还是怨恨梵尘瑾。 他怎么还有脸面怨恨梵尘瑾。 “我不该怪她的!我不该……她是为了不让我成为父亲的傀儡,才将整个南陵国放到我的手上。可是我却怪她,怪她把我不想要的重担压在我的身上。弥荼,我是不是……真的和父亲很像?” “不,你比那个老狐狸善良多了,也讨人喜欢多了。” 在那双如水似镜的眼眸中,箬篱彻底的败下阵来了。 “弥荼,淬鸢死了……” “怎么死的?为她报仇了么。” “是我害死她的。是我……我辜负她……” “唉。淬鸢喜欢你?” “我也喜欢她。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像她喜欢我那样喜欢她。” “为什么。” “我没有办法……我……我懦弱,我不敢告诉父亲,我只寄希望姐姐能够理解我,能够帮我,保护我……可是我却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 “你现在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了。现在你的姐姐正是需要你保护的时候。” “可是她心里那个人是司幻莲啊!若是苍城没了,他们就彻底分崩离析了,她会恨我一辈子的。” “一辈子有多长多久,永远没有人晓得。可是如果你现在就告诉她,那么她的一辈子就到此结束了。” 箬篱瑟抖了起来。他了解镜王弥荼,他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你会杀她?” “是梵尘瑾的话,我找不到任何的理由不杀她。” “你要她永远像现在这个样子?” “我可以保护她。” “你保护她?” “还有你。” “哈!” 脸上的笑容在一寸一寸的凝固。 他紧紧的盯着弥荼,“什么时候!” “三日之后。” “多少兵马?” “五十万大军。阿瞳,拦不住的。哪怕北央倾国之力,调至能动的所有央军,也来不及的。” “可我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不仅仅北央有与非门,东桑也有与非门,东桑的与非门叫做逍鹰。执掌逍鹰的人,就是逍遥长存。” “我以为他只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掌门。” “长存与我不同,他是从小在国师身边长大的。如果说我像梵尘瑾的话,他就更像你。” 箬篱的眼神中只有一抹痛色。 “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那对他来说,就是一无所有?” “如果你真的把他当姐夫,不妨就索性把他拒之门外吧。能带走的,就都是他的。” “我应该替姐夫谢谢你么?” “不用。我告诉你也就不过是为了与你说说话而已。” 箬篱看着北央的天空,它居然晴了。 晴的猝不及防,晴空下一道阳光却穿不透北央士兵宽厚的铠甲。 第317章 回家 见到东桑泱泱大军的时候,绛昀终于是明白了。 他也知道以目前北央王朝的局势是没有人会出面帮助小爷的。 以前尚且还有昶广将军曳寒,可是自从曳寒自己府中发生了那次不幸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梵箬篱已经将话与绛昀说开了,即使让司小爷回城,也不过是排着一城人全军覆没。 与其如此,不如由着司幻莲此刻带着的兵马在城外驻扎。 日后姑且算留下一线生机。 “可是城中的百姓怎么办?” 梵箬篱说,他是经历过灭国,逃逸,复国的。 很多时候一国的百姓并没有君王以为的那么忠心耿耿。 百姓有时候就是有奶便是娘的。 你对他好,他会记得,会拥护你。 一旦你被人打败了,他就会追寻新的国主。 “曾经的筑南王谡壬冉比小爷更爱民如子。谡壬冉的全副心力都是用在苍城百姓身上的。可是筑南王兵败,被押回皇城的时候可曾见过一个苍城的百姓上书请愿?他们只是在口头上称颂。即使那些有心记得的人,也不过是在小爷接管苍城之后才暗中替小爷说几句公道话。” “绛昀将军,若是小爷还有机会回来,苍城的百姓是不会忘记他的。但如果小爷守在城中,以小爷刚毅的心性,恐怕只能玉石俱焚。” 绛昀默然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将军,此刻小爷必定已经收到了消息,拼命的赶回苍城。而我已不宜继续留在苍城,我必须赶回南陵去。接下去的事情,苍城就要靠将军了。” 绛昀阴晴不定的看着梵箬篱,开始的时候完全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慢慢的,他的心思一点一滴的打开了。 “南陵郡王您的意思是……让我开城门投降?” “这是保全整个苍城最好的法子了。” “不战而屈,并非我西荒人的血性!恐怕也不是北央人的血性吧。郡王请恕在下说一句不好听的,南陵人精致有余刚毅不足,当年南陵帝向西荒部落投降已为天下所笑,难道要苍城也效仿么?” 梵箬篱瞬间愠怒,眼底里带上一丝冰冷之色。 可是看向绛昀刚毅不改的容颜,他暗自叹了口气。 司幻莲的眼光确实是好的,无论以前的和曜还是今日的绛昀都是铮铮铁骨,这些人就算让他即刻战死,他们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这也是司小爷兵马随少却精的道理,他将每一个人一兵一卒都用尽了其能。 “将军,你可以看不起我们南陵人,但是我南陵从来不乏谋才之师韬光之祖。你要清楚,苍城与南陵是不同的。南陵乃一国,苍城乃一城。一国覆灭之下再无完卵,可一城想要保全只有降而不灭。” “可是我怕小爷……怪我。” “将军,是小爷怪罪更恶,还是倾城覆灭更甚?” 绛昀咬了咬牙,“我明白了。今日之后我绛昀就是小爷面前的罪人了。” “还有一事,对音夫人所言切忌不可轻信。” 绛昀本是已经全全信任了梵箬篱,可是听到音夫人不由得又拧起了眉头。 “郡王所言,夫人并非夫人一事,本十分容易印证。只要让我见到真正的夫人,一见便知。为何郡王却迟迟不肯答应?” 梵箬篱是梵尘瑾的亲弟弟。他说此人不是他姐姐,其中必然有蹊跷。 可是眼下场景也不需要他刻意隐瞒撒谎。 绛昀是偏信梵箬篱的,可是总见不到真正的音夫人让他多少有些忌讳。 梵箬篱无奈,只好压住了绛昀的肩膀,“你信我。我不会害小爷的。小爷是我姐姐最爱之人。” 绛昀只得半信半疑的揭过了。 …… 司幻莲一路风赶雨赶,离苍城还有两日路程的时候就听到前哨回报,东桑大军攻城了。 那时候司幻莲还并不十分慌乱。 城中守军十分坚硬,撑个数十天不成问题。 他此刻最担心的就是那个女人。 虽然自己离开前已经提醒过绛昀无论如何不得松懈兵权。 好在绛昀不是和曜,绛昀与梵尘瑾之间没有生死搏命之交。 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绛昀守住城池,等他回城。 可是到了第二日消息就完全不对了。 “绛昀将军开城投降了!” “这不可能!” “确实如此,小爷!有从城中偷逃出来的百姓,说北央派的守军还准备拼死一战之事,突然就被城中西荒派士兵缴械了。带头的就是绛昀大将军,亲自开的城门。” “……小爷?!” “小爷您没事吧!” “小爷您冷静啊……” 司幻莲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像天空都变得灰蒙蒙起来。 司幻莲醒来之后发现整个军队都停下了。 “为什么还停留在这里?立刻全速赶回苍城!” “小爷……小爷,已经晚了!苍城已经被东桑军占领。连夫人都在他们手中。” 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司幻莲,小爷与夫人的感情笃厚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 他们担心的是小爷会为了救夫人执意闯回苍城去,据说此次东桑出动千万兵马,就是要将苍军气焰彻底压住。 司幻莲却突然沉静了下来。 他对逍遥太极的恨意,空前膨胀。 一次就罢了,居然还要来第二次? 当年父亲驻守苍筑关的时候,沐隐娘被派往西荒刺杀失败,最终反而被擒获。 谡壬冉由于不清楚沐隐娘安危而不敢死守苍筑关,结果导致苍城失守。 而当年的把戏,今日东桑长灯又再玩了一次。 司幻莲冷笑,“东桑果然经商奇才,一个一个除了卑鄙手段就再也没有其他了吧。” 侍卫并不明白小爷的话,可是看着小爷似乎已经有了打算,且不打算硬冲回去便稍微安了心。 “我们继续去陇南。” …… 金门正在陇南与守军僵持不下。 昶广曳寒也不是好应付的人,听闻司小爷率援军而来。 金门不知何处来的底气,“我们守株待兔,就让司小爷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央军!” 司幻莲没有直接与金门交战而是暗中联系了居大爷。 太白星门道众多路路通。 曳寒得知了司幻莲已经率兵赶到瞬间就定下心来,以为苍城之难已经解除。 居大爷传了司幻莲的话让曳寒大开城门。 金门也不傻,知道有诈死活不肯入城。 但是居大爷在城门口广发金银。 凡是路过的人不论百姓还是官兵都可白捡银子。 这一来金门的央军就不淡定了,纷纷假扮百姓混入人群中去领银子。 居大爷觉得时机成熟立刻向司幻莲发了暗号。 城中守军与司幻莲援军夹击之下,金门几乎立刻就遁逃了。 一路翻山越岭又逃回了他的属地去。 曳寒看到司幻莲的时候一看他的神色就意识到出事了。 “苍城如何了?” “苍城被东桑人占了。” 曳寒顿时如坠冰窟。 “那小音呢?阿华呢?!” 司幻莲死死的按住了姐夫的手腕,“姐夫,这件事我们务必要瞒着姐姐!” 曳寒一步倒退坐倒在椅子上。 “你把她们都留在苍城了?你居然没有赶回苍城?阿莲啊,那是……” “你放心,城中会有人照顾她们的。” “谁?!” 司幻莲被诘住了。 “总之绝不能让姐姐知道。” “那是当然!为了小苏的事,她已经内疚自责的奔溃了。再让她知道阿华也丢了,你是没打算让她活是不是?” 司幻莲本就心里压力巨大,被曳寒一顿斥责压力就更大了。 “姐夫你放心,我一定会将苍城取回来。” “你眼里只有苍城么?” “啊?” “你们筑南王府的人,心都是冷的么?” 司幻莲默默的看着姐夫,恍然意识到姐姐或许与姐夫吵架了。 “金门来攻打陇南的时候,我就说派人去苍城送信,可是你姐姐却死活拦着。说苍城重要,比什么都重要,我们自己可以守下来。苍城到底有多重要,啊?小苏的死,我也很难过,虽然我与她见面次数不多,但一直都将她当自己妹妹一样。她那个样子,那副见不得人的样子,我依然让她住在我的府中。连你姐姐自己都害怕看见她,可是我依然派人照顾她……” “阿莲,我与你姐姐的感情很好,可是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她那样折磨啊!” “姐姐怎么了?” “你姐姐是失去了妹妹。可我呢?我整个将军都没有了!我被迫与她迁入陇南关。还有我们的女儿,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却为了顾及你姐姐,我将她托付给你。你却把她独自丢在了苍城。” “城中会有人照顾她的。” “谁?是一个婢女么!是奶娘么!连你这个亲舅舅都不曾照顾她,你让我信谁?” 司幻莲看着姐夫曳寒一时间怔住了。 “你想让我怎么做,姐夫?” 曳寒一字一顿,“我把整个陇南关的兵都给你。你带他们去把我女儿接回来。” “姐夫,东桑这次出动了千万大军。他们务必就是为了……” “你苍军不是号称以一敌百么?不是号称不败之师么?千万大军你就退了?当初得知东桑攻城我就让你返回苍城不需顾及陇南,你到底为什么没有守住?” 司幻莲一言不发的转身就离开了。 当日他就与自己的大军一起睡在营帐中。 连洛绮尧派人来找他,他都回避没有见。 “小爷,洛夫人的婢女……” “就说我出去了。” “是。” …… 就在司幻莲彻夜无眠的时候梵尘瑾再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苍城被东桑军占领了。 梵尘瑾从英国轮口中听说的时候整个人忽然像遭到雷劈一样。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一道黑影闪过,弥荼落在了院子里。 他走到梵尘瑾面前时,不由得探究起来。 “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很生气、很生气。就想……”想杀人。 可是她并没有说出来。 她从来不信任弥荼,尤其在遇见英国轮这个孩子以后。 她能够感受到弥荼始终在暗中观察着她。 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盯着她的每一个反应。 “阿篱去了哪里?” 南陵人已经出城了,但是梵箬篱还留在城中。毕竟放心不下自己的姐姐。 “你想要跟阿篱一起离开么?” 想!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可是脑海里瞬间又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最近经常出现。 穿着一席黑裘大氅,在簌簌的暴风雪之中逆风而行。 他的身后有高大的北央战马,可是看不清他的脸。 每一次她即将走近他的时候,他忽然就消失了。 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脸颊都是泪水,止都止不住,可是她却不记得自己为何要哭泣了。 “小音?” “啊……我没事。” “我问你,你想不想跟阿篱离开?” “阿篱是我弟弟。” “对。” “可是我的家在这里?” “你的家?” “你说过我的家就在这里。在北央,并不在南陵。为什么?” “想要知道为什么,去问阿篱吧。” 当梵尘瑾忽然上前一步试图抓住正离开的弥荼时,他本能的一个闪身,飞快的避开了,并一掌拍在她的后肩上猛地推了出去。 “啊——”她的额头重重的磕在了台阶上,红色的血噗噗的涌了出来。 “夫人!”英国轮勇敢的一步拦在了梵尘瑾与弥荼中间,“不许你伤害夫人!” 却被弥荼毫不费力的一脚踹开了。 梵尘瑾抚着额头的伤,英国轮一瘸一拐的从寺庙外的井边打来了水替她擦洗伤口。 “夫人,我们不能离开北央。”英国轮一边清洗一边嘟嘟囔囔。 “为什么。” “我们离开了,小爷回来就找不到我们了。而且还有阿华妹妹。我们要救阿华妹妹。” “阿华妹妹是谁?” “唉,夫人!你现在怎么就都不记得了……阿华妹妹是对小爷来说很重要的人!” 梵箬篱赶来的时候一把将英国轮推开了。 怒目注视着弥荼,“你到底对我阿姐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恰好忘记了,她不是阁主了而已。” 梵箬篱单膝跪在姐姐的身边,摇了摇她的手。 “阿姐,我们回南陵去好不好?” 他默默的等了一会儿,可是等到的却是手背上落上了一颗一颗的泪珠。 “怎么了阿姐!是不是哪里疼?” 梵尘瑾摇着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回家!” “我的家?不是在北央么?” “不。以后你的家就在南陵。我们一起回南陵。” “那苍城怎么办?我听到苍城失守的消息时,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为什么会这样难受?我不明白……” “因为你在苍城住了很久,你一直都是个心底柔软的人。所以就把苍城想象成了自己的家。但是我们的家是在南陵啊,阿姐。等回了南陵,我带你去我们小时候一起生活的地方,你会想起来,慢慢的都想起来。” “那,我的孩子呢?” “你的……你的什么!” “孩子?我没有孩子么?” “没有!” “那个叫我夫人的孩子,我能带着他一起走么?” “不行!” “阿篱?” “你至少先问问他。” 她叫来英国轮问他,他自然是不肯走的。 “我不走。我要等小爷回来。夫人你也不应该走……” 可是梵箬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英国轮不得不闭上了嘴。 他知道梵箬篱和弥荼都不会伤害夫人,但是他们未必不会伤害他。 英国轮虽然怕,但还是拉住了梵箬篱问,“郡王,您能不能救救阿华。” “她没事。她跟无牙在一起。” “啊。”英国轮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是在这一片乱城之中还有谁能够保护那孩子,应该就是无牙了。 …… 然而无牙却被人困住了。 “你不是夫人!你到底是谁?” “把那女孩交给我,我就告诉你。” “呵!不可能。” “你真的要与我为敌?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你的。既然是与非门的门徒,你是孤儿吧?以后你就做我的小弟如何。我有一个弟弟,却没有你这般的功夫。他除了跟我同父同母所出,要什么什么不行。” 她上前一步,无牙后退一步。 无牙忌惮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数十个逍鹰派的杀手。 “我又不是要吃了你,你躲什么。” “你要曳翡华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父母是谁。” “洛绮尧和曳寒呐。” “他们跟司幻莲什么关系。” “一家人。” “如果这女孩因为司幻莲死了。是你会不会翻脸。” “不会。” “那是因为你没有闺女!” “我尚未娶妻当然没有闺女。” “你!……好。你既然非要护着这个孩子,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她轻轻的撕破了脸皮,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长存哥哥?” 第318章 无牙看着眼前与长存一模一样的面孔时渐渐的明白了一切。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保护曳翡华的安全。 “我不是长存。我叫做长灯。我们是同胞双生。” 无牙目光凶狠的看着对方,虽然不懂得这个自称叫做长灯的女人的目的,可是他知道一切与他手中的曳翡华有关。 “她还只是个孩子。” “帝王将相之门,从来不会因为你是个孩子就放过你的。” 长灯看着无牙紧紧的护着怀中的女孩儿,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碧池。 碧池是她的护卫,是她与长存的护卫。 或许长存已经不记得这个护卫了,因为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碧池就离开了他们。 但是长灯记得,她永远记得他。 小的时候长灯就比长存更聪明懂事,更懂得讨得父亲的欢心。 为了显示出自己的天赋异禀,经常与学堂里其他的孩子斗智斗勇。 每一次自己被人欺负了,她就偷偷的掉眼泪却不愿告诉父亲。 因为她害怕被父亲看出她的软弱,在父亲的心中种下自己是个软弱的人那样的种子。 可是碧池却每次都能找到她,陪伴她,安慰她。 得知她被学堂上的其他权臣贵胄子嗣欺负后也偷偷为她报仇出气。 好几次被人家状告到父亲面前,被父亲下令打到皮开肉绽,可是碧池永远对她微笑,他似乎是个愿意为她万死不辞的侍卫。 长灯很喜欢他,甚至暗自下了决心长大以后要好好报答他,升他做自己身边第一护卫。 可是有一天碧池找到她说要待她出城,去看他养在郊野的宝马。 长灯答应了,可是那一天她却想与他开一个玩笑,于是把长存骗了过去,碧池和许多人一样其实分不清长灯与长存。 当父亲发现的时候,是国师府收到了一封书信,声称他最宠爱的女儿在对方的手上,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劝说桑帝签署大赦令。 后来父亲如何解决了这件事她记不得了,可是她记得长存回来的时候满头的血污,神志不清。 碧池被人抓了回来,关在囚笼中天天遭到毒打。 年幼的长灯心怀不忍,经常偷偷去看他,给他送些吃的和草药。 她还记得的是,碧池一次次的告诉她,他知道错了,他后悔了不该被人蒙蔽了双眼背叛国师。 他求她看在以前保护她的份上,放他出去。 长灯当时就心软了。 她像父亲求情,希望父亲可以饶恕碧池。 可是父亲什么都没有回复她。 一天碧池告诉她,只要她偷到狱卒身上的钥匙就可以放他走。 长灯送了国师府厨娘亲手做的点心给狱卒,在里面下了很重的蒙汗药。 她甚至用她最心爱的小马驹尝试过那些蒙汗药。 在狱卒倒下之后,她就取了钥匙放走了碧池。 碧池求她跟他一起走,他说独自一人他根本无法逃出城池。 长灯于是一路护送着他。 可是逃出城外之后他再次凶相毕露。 她记得他说,他原本是城外农家的孩子,因为家庭困苦父母将他卖给了有钱的老爷。 有钱的老爷因为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参军,于是用他充数。 他说他从小受尽了苦,可是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长灯同情他,说自己愿意帮助他。 可是碧池却用她去国师府换取财物。 父亲将她赎了回来,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到碧池。 听说他加入了一个山寨,专门劫富济贫,她一直怀疑他其实已经被官兵抓住处死了。 虽然她之后再也没有犯过相同的错误,可是她的心底始终相信着碧池是迫于无奈才会背叛父亲,背叛国师府,做出威胁她的事情。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一个人要伤害当时还是一个孩子的她。 她不明白为何人与人之间可以明明看起来那么亲近,可是心底里想的念头却截然不同背道而驰。 “无牙。” 无牙目光戒备的看着突然开口的长灯。 “我只能容许你和这个女孩之间活一个人,你会杀死她么。” 无牙不可置信的继续看着她,仿佛根本没明白她的话。 “只要你杀了她,我就放你走。你会动手么?” 无牙冷笑了起来,“少跟我来这套。你们逍鹰派的人丧心病狂,以为我会上当?” 长灯轻轻的挥了下手。 层层叠叠的人围拢了上来。 无牙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抵不过逍鹰派一轮又一轮的人。 “只要你放下这个孩子,我就让你走。” “得了吧!” “无牙,你是纵琴阁的人啊。纵琴阁只杀人不救人。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搭进自己的性命呢。” 无牙无动于衷的看着她,他是个心实的人,被骗了一次以后再不会被骗第二次。 但是长灯并没有下杀手,而是把两人都囚禁了起来。 所有人都对她说,囚禁那个孩子可以但是无牙太危险了。 可是长灯不愿意杀他。 长灯在等待一个机会…… 长灯走到梵尘瑾面前的时候,依然脸上挂着与梵尘瑾一模一样的面孔。 但是笑的阴沉诡诈。 长灯知道她没有死,弥荼将她带走的时候,她就知道弥荼不会杀了她。 长灯对自己这个兄长很好奇,很小的时候就无意中得知了自己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兄长。 但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是父亲刻意将他安排在外的。 跟自己还有长存相比,其实兄长更像父亲,父亲有一双银色瞳孔,大夫说那是天生之疾,银瞳之人活不长久。 所以父亲随时做好着命陨的准备。 弥荼同样也是银眸,而且长相酷似他的生母。 他的生母是个悲惨却也幸运的女人,她是太极的妾室,也是太极最宠爱的妾室。 却由于长相过于妖艳而受到无数垂怜与嫉妒。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死的悄无声息。 成为了国师府中的一个禁忌。 弥荼却有着与她十分相似的脸庞,也因此有人说起过国师曾经最痛恨的就是看到长子的那张脸。 长灯并不同情哥哥,而是觉得哥哥其实并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其实有许多人就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生在了错误的家庭,结局就成为了一个更可悲的人。 但是长存与她的想法完全的不同,长存更富有同情心,觉得一家人就该互相照顾。 长灯经常怀疑到底是兄长更可悲,还是自己的同胞弟弟更可悲。 “你打算留她到什么时候?” “她会跟着南陵郡王回到南陵去。以后不会成为你的麻烦。” 兄长是个非常危险的人,连父亲都忌惮三分。 可是长灯就是喜欢冒险,喜欢挑战所有不确定的制度。 “与非门的阁主一直都是我们东桑国的天敌,若是父亲得知了恐怕会对大哥心怀不满吧。” 长灯此番话只是出于试探,她知道长存是为了父亲的一句认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人,但是弥荼是不是呢? 然而他那张鬼脸面具实在太讨人厌。 “大哥难道要戴着面具过一辈子么?” “怎么,我连戴不戴面具都必须受到你限制了。” “大哥的面具是为了遮掩脸上那道疤痕吧。”长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件事原本她是不该知道的。 但是她偷看了父亲潜伏在西荒部落中奸细的情报。 看到那条疤痕由来的时候,她忍不住嘲讽的笑了出来。 她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要在兄长的面前亲自嘲笑一番。 男人啊,都是相似的东西。 她其实更想看的他的眼瞳。 那双据说与父亲如出一辙的银色眼瞳。 小的时候她很害怕父亲的眼瞳,尤其在昏暗的烛火中,看起来就像鬼魅,像锋利的野兽。 可是长大了以后却觉得那副银色的眼瞳很漂亮,惊心动魄的漂亮。 可惜她和长存谁都没有继承这副眼瞳。 “大哥,我们兄妹交谈,难道你也不愿摘下面具么?” 弥荼哼了一声,“你不配。” 长灯的脸色瞬间冷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天之娇女,都是万里挑一的尤物。 都是其他人巴结讨好的对象。 可是偏偏是在她想要得到注视的人面前,她却一次次意识到自己的犹如尘埃。 司幻莲的眼里看不到她,此刻连自己的大哥眼里也看不到她。 长灯在北央的皇宫之中见到司幻莲的时候就不由得注意到他。 他的内敛自持谨慎戒备是她最熟悉的状态。 可是他的谨慎戒备内敛自持却显得游刃有余。 没有卑躬屈膝,没有固步自封,他的小心翼翼中有一种豁然。 就好像见惯了海阔天空,即使在逼仄的囚笼中依然孑然自傲的猛兽。 他的眼中永远没有自怨自艾的悲悯。 长灯一步抵在梵尘瑾面前的时候,她明显注意到弥荼回了一下头。 嘴角微微的扬起。 “难道不好奇么,我与你,我们长得一样。” 梵尘瑾虽然记不得了,可是她的眼神是毒辣的。 “你的脸,假的。” 那一刻自鸣得意的笑容冷住了。 长灯顺势扼住了梵尘瑾的咽喉,目光逼视着她。 还手啊!废物。 在弥荼出手之前,长灯率先松开了。 她还不至于想跟弥荼动手。 “咳!”梵尘瑾按着胸口猛烈咳喘起来,她的脸色唰白,就像白纸。 “逍遥长灯,你别胡来。” 弥荼抓住梵尘瑾的肩膀准备带她走。 却被长灯再次拦住了,“我有话跟她说。” “你说吧。” 长灯看了看兄长,“怎么,信不过我?怕我杀了她?” 弥荼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逍遥长灯,你在我这里不值得任何的信任。” “让我猜猜,大哥你不会是看上这个女人了吧?你可别忘了她的身份。” “在东桑国以外我劝逍遥小姐还是注意自己的言辞。免得出来的时候是活奔乱跳的,运回去的时候却已经冰冷了。” “逍遥弥荼,你……!” 弥荼带着梵尘瑾离开的时候听见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弥荼看着她的时候却突然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 “你以前根本不怕她。” “我以前?” “没什么。” 梵尘瑾并不是怕她而颤抖,她是因为冷。 “弥荼……” “什么事。” “我冷。” “冷?”弥荼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北央本就天寒地冻,冷不是应该的么。 可是她的脸色越来越灰白,犹如尸体似的,他微微的担忧起来。 弥荼替梵尘瑾号脉的时候才意识到她内体寒气多么猖獗。 “由不得我奇怪,你到底是怎么活着的。” “有什么不对么。” “你的心脉,早就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可能我命不该绝。” “天底下没有什么人是命不该绝的。有的只有拼尽全力求一线生机。” 在翻山越岭找到温泉后,梵尘瑾终于把自己泡了进去。 弥荼守在入口的时候,就听到她气息微弱的声音,“你是为了阿篱才保护我的?” “我答应过他。在他回来接你之前,暂且保你。” “你与阿篱曾是主仆?” 弥荼轻轻的笑了笑,“我从未当他是仆。” “我见过你……” “什么?” “我见过你。在一处温泉中。你的眼瞳与常人不一样……” 弥荼的目光冷冽起来,“你想起来了?” 他袖中的刀刃默默的滑了出来,在手指间轻轻转动,悄无声息。 他与梵箬篱之间曾有过君子之约,他可以放过梵尘瑾,但必须在她毫无记忆的前提下。 一旦她的记忆恢复了,他就不得不亲自动手杀了她。 她本是东桑国国师已经定为必死之人。 是他一念之差放过了她,所以这条命就悬在了自己手中。 如果必须有人要杀死他的长姐,他也希望是自己。 如果非要恨一个,那就恨他吧。 那道卑微的情愫是不足为他人所道的,因为注定不可能相守。 就用恨来代替吧。 可是即使在恨之前也希望能够给自己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 “不。我只是……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来……” “想要活命的话,最好永远不要记起来。” 将梵尘瑾交给梵箬篱的时候,两人之间再没有说话。 擦肩而过时箬篱轻轻的咳了一声。 “你小心你姐姐的身体,她的寒疾似乎已入骨髓。” 梵尘瑾却没有立刻走上马车,而是立在城楼下,仰望着苍筑关的城楼。 冰天雪地银装素裹中它显得冷厉而硬朗,就像大部分北央的百姓,他们的脸上总是用麻木覆盖着情绪。 “阿篱,南陵真的是我的家么?” “是啊,阿姐。” “可是为什么我回去却没有一丝高兴的心情呢。” “因为你还没有回到家。等我们到家了,你就熟悉起来了。” “真的么。可是我现在就有一些后悔起来。” “不,阿姐。南陵才是我们的家。你要忘记,永远的忘记你在北央的生活了。” “那个孩子?” “你不再需要顾及任何人了。回到南陵,你就是南陵国的公主,是南陵人的信仰。” “南陵国是不是不会像这里这么冷。” “对,我们南陵国一点都不冷。” 第319章 玲花 诸葛玲花出发去南陵的时候,只有一辆车,随行的四个家府护卫。 母亲恳求父亲再多送几个人,父亲的表情却并不在意。 后来百里大人来了,百里大人送了四辆马车,送了十几个侍卫。 马车上的物品不是北央给她的嫁妆,而是让她捎去苍城慰问司小爷的。 那时候司幻莲刚刚夺回了苍城,据说那一仗打的惊天动地。 可是北央朝廷没有发出过一兵一卒。 大臣说,既然淮阴以南给了你,生死不度。 玲花觉得北央的人心都变成冷的了。 小的时候记忆中的北央人并不是这样的。 家里没有男丁送行,父亲身为朝廷重臣不能随意离开皇城。 弟弟年纪还小母亲不放心他跟着去。 玲花从小就是顾及家人的女孩儿,于是微微的笑着说,我一个人就可以。 身边甚至连大的丫头都没有带上。 “女儿不能在父母身边继续尽孝了,就让丫头们留下吧。” 她只带走了一个叫做阿信的毛丫头,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年纪。 更多的是像妹妹,不怎么能担大事的样子。 倒是百里明月来的时候叮嘱了几句。 如今苍筑关一带不安生,到处雪匪猖獗,让诸葛姑娘一定要小心。 原本以为南陵国会有人来迎接,却并没有。 不仅诸葛夫人说着寒心的话,玲花自己心底也微微的不舒服。 她这次出嫁,就是南陵国的国母了。 就是南陵国母仪天下的人。 北央城中也有不少见过南陵年轻国主的人,他们说他一表人才,却俊秀有余刚毅不足。 不过南陵人到都是那样的。 当父亲回来说央帝下旨赐婚,选中了自己家的闺女时。 母亲大哭了三天,玲花则躲在被窝里暗自哭泣了无数个夜晚。 后来她想通了,凡是女子早晚都要嫁人的,自己不就是嫁的远一点,丈夫的身份特殊一点么。 母亲在那段日子一直谆谆教导着她,南陵的人都本性弱,看看前南陵国的国主就知道了。 西荒部落一打过去,连回手的心思都没有就乖乖的逃窜走了。 虽然复国的人是现在国主的父亲,可那个摄政王据说也不过是个逞口舌之能的怪才。 南陵人看到北央人都是怕的,国主又年轻,身边也没什么女人,玲花去了之后一定要做正自己的位置,要让国主明白她是代表着北央的,她的背后是整个北央王朝做她的娘家。 “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母亲对信儿也不怎么满意,“那丫头太老实了,你一人在外,所有娘家带去的丫头都是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还是把蝴蝶、翠儿、阿妹都一道带去?” 玲花却摆了摆手,她不是去步步为营的,虽然没有见过梵箬篱,但是她偷偷打听过皇城中所有人对他的评价,他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 自己何必一开始就把身份做坏了呢。 度了淮阴河以后天气就没有那么冷了。 玲花和信儿几次偷偷将头从马车里伸出来,但是百里明月派来押送马车的护卫却十分严格。 “诸葛小姐,淮阴以南现在已经不是朝廷的央军值守了,这里的一兵一卒都属于司城主的了。还请小姐谨慎为好。” 玲花无奈的将头缩了回去。 北央皇城的人都是听说过司幻莲这个不入籍王爷的。 有人将他妖魔化,也有人将他视作一朝枭雄。 他有厉害的地方,也有卑微的地方。 几乎没有人能够否认他打仗的实力,但是他的婚娶却是一场悲剧。 从当年与西荒部落的联姻开始,据说他至今无后。 也有人说这或许就是北央先祖的惩罚,这原本就不该存在于世的一门,终究注定要灭亡。 可是玲花听过许多茶楼野史,她却很敬佩这位不入籍的小王爷的心胸和抱负。 他是一个不在意眼前得失的人,只要认定的目标就一定会做到。 路上虽然遇到了几波的雪匪,但是都没有造成任何的伤亡。 巡守的士兵很多,玲花发现过了淮阴河以后地方上的士兵就变得不同了。 不再是央军统一的服饰,甚至混杂着一些外族的人。 据说这些外族的士兵就是司小爷从西荒带回来的亲兵,后来慢慢扩张,成为了北央特立独行的西荒派。 头一次见到苍城的时候玲花有些心骇。 一路上远离皇城到处都是越来越简陋,人烟也稀少,可是到了苍城外城的时候却忽然又热闹了起来了。 苍城的建筑结构与皇城很像。 她想起在苍城一驻扎就是几十年的筑南王。 有史官评价说整个苍城都是筑南王一手打造的,可是这些评语只会流亡于说书先生的口中,永远不会记载于册传颂下去。 “这里挺繁华啊,一点都不冷落。”到了苍城终于能够下马车来好好看一看,信儿拉着主子的手,寸步都不敢离。 她见到了那个西荒打扮的守城将领,那个自称叫做绛昀的西荒人。 他的眉眼深邃,目光中透着不同于北央人的明晃晃的悍气。 可是他说话的时候很沉敛,似乎又和北央人很像。 “小爷让我在这里迎接诸葛姑娘。” 诸葛玲花立刻指了指身后的马车,“这些,还有这些,都是百里大人特地命人护送过来给司城主的。” 绛昀顿了一下,知道她是误会了,以为小爷是光冲着百里明月拨给自己的赏资来的。 “姑娘先落脚休息吧。” 她走进城门的时候看到了城楼上的司小爷,迎风而立面色肃然。 他身上带着一道苍凉,说不清为何。 百里明月派来的护卫在马车送到苍城之后就返回皇城去了。 也就是说出了苍筑关以后,玲花身边还是只有那么四个侍卫陪她去南陵。 司幻莲借了她五十个人,五十个精锐的西荒派精兵。 “小爷说,除了苍筑关之后就是北央不能护送的地方了。西荒部落游兵在外,还是有我们的士兵随行比较妥帖。” “那麻烦将军转告小爷,玲花在此谢过了。” “其实小爷是有一事相托。” “哦?” 南陵比她想象的更远一些,也更风景秀丽。 可是南陵到处一派颓废的景象,确实如父亲所说,败一国一朝一夕,建一国三代不惜。 南陵郡王的怠慢也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即使她踏入了南陵国,依然没有梵箬篱派来接她的人。 司幻莲的精兵送到南陵边关之后就独自撤回了。 原本没有什么离乡之愁的玲花在马车里看着他们远去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啊!原来她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玲花轻轻抚摸了一把马车里多出来的一张古琴的琴盒,努力的稳下心神。 “怎的没有人迎接?小姐,我们该去哪儿?” 玲花一下子也愣住了,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去问问人,国主府……”她探出头,看向自己的护卫。 护卫始终小心翼翼的领着路,越走越觉得心寒。 刚打听了路就遇到一队策马骑走于市集的官兵。 “他们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儿?” 原来是一个在国主府里看病的大夫逃脱了。 一路出城而奔看来是准备逃离南陵国了。 “那个大夫是犯了什么罪?” “据说是给国主长姐下方子的,连下了一个月余了,半点没见着有起色。吓跑了……” “是国主要砍头了?” “倒也没有。可能只是被吓着了。” 玲花以为梵箬篱不来接自己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欺辱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送了帖子去依然没有人理睬才是真正的开始。 他们一路抵达国主府门外已经五天了,可是始终没得法子进去。 后来看了城门口帖的告示,说要找大夫。 从小跟着江湖郎中学过几天卦象的诸葛小神医赤手空拳上阵了。 “信儿,去揭榜,我来给国主的长姐看病。” “啊?!小姐你哪时候学的医术呀。” “国主长姐的病是心病,我有心药。” 见到国主长姐的时候玲花呆了呆,这才果真是南陵国的女子呀,细腻柔和有光泽,看起来不食人烟的冷清模样。 主要是脸色太白了,白的几乎透明。 “你是谁?” “我叫诸葛玲花。” “谁?” “我有药!” 玲花将背着的偌大的古琴盒子打开。 立刻一股清幽的香气弥漫开来。 病体奄然的女子忽然一把抓住了那把古琴。 “这古琴你从哪儿来的?为何我似乎见过……” 玲花想着小爷交待的话,“这古琴是一位友人相赠,等待有缘人的。” 梵尘瑾看着那把古琴,蓦然落下泪来。 她被悲伤冲的头晕眼花,猛咳不止。 玲花被吓到了,木讷的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的拂上了那把古琴。 琴音缭弦之下,梵尘瑾竟然觉得胸中气郁好了许多。 “诸葛姑娘,你是大夫?” “我……其实不会医术。” “那你为何而来?为了打赏?” 玲花笑得有些凄凉,“我是从北央而来。” 听到北央,梵尘瑾警惕起来。 “我是央帝赐婚给南陵郡王的女子……” 这本该是很羞涩的话,玲花万万没料到自己必须如此大胆的说出口。 否则恐怕自己老死在南陵,都未必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你……要嫁给阿篱?” 玲花颤巍巍的拿出了婚书。 梵尘瑾的眉头皱了起来,为何她总觉得这件事有些熟悉。 梵箬篱很快被姐姐喊了回来,他看向玲花时候的目光是冰冷的。 他自然知道这个女子,也知道这个女子已经独自到了南陵。 不得不佩服这个北央女人的勇气和胆识。 他却是故意冷落着她,因为一想到她,就想起淬鸢。 就想起他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他的话一文不值,就因为他是南陵国的国主。 南陵卑弱,于是他就卑弱。 “堂堂北央大学士之女居然冒充大夫混入国主府?” 玲花见到梵箬篱的一瞬眼眸亮了起来。 一路上有许多的惊喜,他却是最大的惊喜。 他比她以为的,要好很多很多很多…… 有什么是一眼就能够相中的,那就是缘吧。 可是梵箬篱一开口的时候,心底里的某些思绪就破碎了。 他并不期待,他甚至带着厌恶。 玲花不明白起来。 父亲说过,南陵国弱,否则也不会投靠北央作为属国。 南陵复国不久,正是需要北央王朝扶持的时候。 自己是央帝与百里大人亲自定下的婚约,为何作为南陵国主的梵箬篱会不待见自己。 即使他不将她视若珍宝,至少也该尽显地主之谊吧。 梵箬篱意欲将她赶出去。 那一刻玲花再也熬不住,几乎就要哭泣起来。 她要回北央,回皇城,回家去! 为何她要受到这样的屈辱。 “好。既然南陵国主不愿承认这纸婚约,我这就返回北央去!”她说的并不是负气话。 她这等同于被人退婚,而且还是自己送上门以后才被人退的婚。 回到家中不过也就是一尺白绫悬梁自尽的结局。 但是就算要死她也要死在家里,不要客死异乡。 可是离开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长公主,”她隐忍的看向梵尘瑾,梵箬篱以为她是准备求援,可是玲花却把琴放到了梵尘瑾的面前,“这把琴我说谎了,并非我的友人所赠。乃是路径苍城的时候,司小爷所托,让我送来给长公主疗伤的。” 梵箬篱一把揪起了玲花,将她推倒在地。 “给我出去!” 在他一脚要踏下之前,玲花一把抱住了琴,“这琴可以疗伤,是小爷说的!是真的。你自己看,长公主是不是好些了。我走,但是小爷托付的琴必须留下。” 玲花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国主府的大门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疼痛。 耳边只有阿信哭哭啼啼的声音,“小姐,我们回家……回家……” 玲花摸了摸阿信的脑袋,“好。我们回家。”只是阿信不明白的是,回家她或许还有活路,但是小姐已经没有活路了。 梵尘瑾蹲在古琴旁,蹲了好久。 直到梵箬篱将她扶了起来。 “阿篱,我会弹琴?” “阿姐精通音律,当然会弹琴。” “我不记得了……”她将指腹压在琴弦上的一刻,脑海中噼噼啪啪的闪电炸开,“啊!” “阿姐!你怎么了?” “头……头疼……” 玲花又被国主府的侍卫抓了回来。 梵箬篱命她弹琴,日夜不停的为长公主弹琴。 连手指破了也不让她休息。 只是她隐约的意识到梵箬篱对这把古琴十分的戒备,超出了常人的戒备。 终于梵尘瑾睡的安然了以后,她被允许稍作休息。 悄悄退出房间的时候就看到一脸冰冷的梵箬篱站在那里。 “司幻莲对你说了什么?” “啊?” “你知道司幻莲是什么人?” “是苍城城主啊。” “还有呢?” “还有?” “我姐姐不记得他了。” “这……”玲花掩住了嘴,她忽然想了起来,小爷在把琴交给她的时候脸上莫名哀伤却释然的表情。“我记得,南陵国的公主不就是苍城的城主夫人么?” “不。你记错了!” 第320章 北央只落雪,但是南陵落雨。 雨声中人尤其好眠,睡着睡着就忘记了时辰。 玲花虽然住在国主府中可以睡的却是下人房。 不舍得阿信与别人挤在一起睡,于是就拢了阿信在自己房里打地铺。 本开始是让她一起睡床上的,可是床铺狭小阿信死活不答应。 好在南陵国温热夜晚也不冷,卷了毯子地上一铺也不至于冷。 阿信白天的时候依然照顾玲花的起居,而玲花则照顾梵尘瑾的起居。 她有些摸透了这个长公主的脾气。 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但是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非但记不得还经常会闹头疼。 歇斯底里的想起来一些什么就要大发雷霆。 国主梵箬篱见了姐姐不好的时候都会默默的发怔。 有一次玲花站在梵箬篱的身边就听见他喃喃自语,“阿姐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呀,不该是……” 可是每次玲花偷偷问看诊的大夫,长公主的病能不能好,大夫却欲言又止。 后来有一次阿信听见了有侍卫送大夫去抓药的时候一句警醒的话。 “大夫你可得把药的分量掂量清楚些。只要我们长公主身体无碍就成了,可千万别让她记起来些什么,国主交待了的你可别小命不保……” 阿信回头就悄悄与玲花说了这事。 玲花赶紧捂住阿信的嘴,“这话以后记得再也不可说了。别人就算主动提起你也别说自己知道。” 阿信懵懂的点头。 玲花这才意识到梵箬篱并不想让梵尘瑾记起某些回忆。 可是她发现梵箬篱本身又是十分矛盾的。 长公主又发梦了,在屋子里大喊大叫。 玲花赶紧抓了衣服披在身上跑了过去。 连下着几天雨水了,院子里到处是积水。 玲花一脚踩了下去才发现自己的鞋子湿了。 “小姐,你的鞋……”那是从皇城出来的时候夫人亲手缝制的鞋子。 玲花直接将鞋子脱了下来,塞给阿信,“信儿,替我拿回去,洗一洗。再赶紧带一双干净的过来。” “可是,您不穿鞋?” “我去长公主房里,不碍事的。你赶紧回屋去拿。” “是!” 看着阿信匆匆忙忙跑回去了,玲花也没敢耽搁直接冲向了梵尘瑾的屋子。 她的屋子里一直供着小小的炉火,烧出淡淡的暖气。 因此要比外头温热。 推开门的时候梵尘瑾的贴身婢女已经吓得躲在了桌子底下。 “你们快出来!长公主是怎么了?” 那两婢女一看玲花来了,立刻如蒙大赦,赶紧扑向她。 她是南陵国主的正妻,虽然入了南陵以后国主还没有正式纳封她,可她是带着北央朝廷婚书来的。 国主就算再恨北央王朝,如今身为人家属国也不敢退婚吧。 “诸葛王后、诸葛王后不好了!长公主又做梦,不认得人,还打人呢!” 梵尘瑾常年体弱,打人也不怎么疼,可是梦中手劲尤其的大,就跟练过功夫的人似的。 而且招招狠毒,似乎是要人命一样。 婢女们都吓退了,也不敢开门跑出去,就怕长公主一不小心也溜了出去,在外头闹起来更加劝不住。 玲花喊了几声,“长公主!您醒一醒……”。可是不顶事,她眼睛睁着,眼神却没有焦点。 “完了,这不会还是在梦中吧?”玲花以前在北央的时候听说过这种梦症。 人在梦里可能跑能跳,能睁开眼睛视物却不认得人。 而且对周围的事物反应十分缓慢。 就在这时候手舞足蹈的梵尘瑾一脚踢开了还在燃烧的暖炉。 火苗顺着屋子里的布帘蹭一下窜了上去。 “啊!快扑火……” 还没等玲花喊完,两个侍女看火苗窜起来都吓得不轻。 “来人啊!救火……”一个个开了门跑出去了。 玲花正在找东西拍打火苗的时候就发现一个人影嗖的滑了出去。 她屋子里一瞧已经没有了梵尘瑾的影子。 坏了坏了! 她顾不得火苗,赶紧跟着追了出去。 梵尘瑾跑的很快,完全不像她平时虚弱的体力。 由于听到长公主屋里着火了,护卫们也纷纷慌了,大开了各处的门开始接水救火。 只有玲花拼命的跟着梵尘瑾,她跑的很快,方向也很坚定。 玲花却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等梵尘瑾的步伐慢慢的缓了下来,玲花才忽然感觉脚下火辣辣的疼。 她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脚上的袜子破了。 赤脚踩在地上,柔嫩的肌肤磨出了血泡。 “长公主哇,您别跑了……我跑不动……” 梵尘瑾站住了,茫然的四处望着。 她似乎在寻找什么,在辨认自己身在何处。 玲花以为她醒了,一瘸一拐的上去搀扶她。 在触到她手臂的一忽,梵尘瑾反手手肘寸开她,将她掠倒在地。 手掌压在她咽喉上。 她的手指很有力,正好卡在了她呼吸的脉搏上,稍稍用力压下去,玲花就感觉到整个呼吸都停住了。 眼前渐渐出现了一片白雾。 “嘶……嘶……”她听到自己抽气的声音,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个时候一个黑影出现,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那是个男子,似乎戴着怪异的面具。 面具男子对着梵尘瑾打了一个响指,梵尘瑾蓦然倒地。 醒来后玲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跪着哭的一塌糊涂的阿信。 “信儿?我没事……” “小姐,你的脚糊了!” 糊了? 玲花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双脚,好好的啊没糊。 可是抬起脚以后才发现生疼生疼。 已经血肉模糊了。 “信儿,长公主呢?” “被国主带回去了。是国主把您送回来的。他看见了你脚上的伤,可是极冷漠的走掉了……” 从阿信的语气中就不难听出她觉得委屈。 玲花心底里也是觉得委屈的,可是她强迫自己忘记这份委屈与屈辱。 现在人已经到了南陵了,返回北央只有死路一条,她能做的就是尽力在此处站稳脚跟。 她隐约意识到自己或许发现了国主的什么秘密,关于长公主的秘密,那么她是不是应该利用这个秘密让自己成为南陵真正的郡王王妃呢。 “对了信儿,你说是国主将我送回来的,你有没有见到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戴着面具?什么人戴着面具呀。” 显然是没有了。 虽然双脚像火烧烤着似的生疼,可是玲花还是勉强自己穿上了鞋子,然后摇摇晃晃的由阿信扶着走去了梵尘瑾的房间。 其实那炉火燃起的火势并不大,她们跑出去后不久就比熄灭了。 虽然房梁顶上还有些焦黑的痕迹,但好在并不显眼。 玲花走进去的时候梵尘瑾正躺在床上休息。 “长公主?” 床上的人朝她看来,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诸葛姑娘呀。” 听到梵尘瑾还是喊自己诸葛姑娘而不是王妃,玲花心里有些不快。 她需要被人认可,国主不认可她,作为长公主的梵尘瑾也不认可她的话,她的身份在南陵就会十分尴尬。 最可怕的是北央的娘家人根本不知道她现在的处境,会以为她已经做了南陵国的王妃,养尊处优。 “长公主身体没事了吧?刚才一路追着长公主跑,见长公主跑的飞快……”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梵尘瑾身边几个侍女互相对视一眼,这几个侍女显然岁数更大一些,不似之前那几个小的。 “刚才不过是长公主房里的暖炉烧着了帷幔,长公主在外头避了一避,没什么大不了的。此刻长公主还有些累,诸葛姑娘出去吧。” 玲花彻底愣住了,她盯着尘瑾看了半天,“长公主,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什么?” “就是刚才我赤着脚追你啊,还有那个男子,戴着面具的……” “诸葛姑娘!诸葛姑娘显然是还没有睡醒,不如也回屋休息吧。” 玲花恨恨的看向大侍女,她不知道那个侍女叫什么,但是那个侍女非常的没有规矩,目中无人。 但是玲花很快转念想到,或许也不怪他们目中无人,他们只是目中无她这个从北央来的王妃罢了。 回到屋里的玲花越想越觉得委屈,将整理了一半的衣服往床上狠狠的一扔。 “小姐?……小姐,您去哪儿呀?!” 玲花直接跑到了梵箬篱的书房门口,她知道梵箬篱在里头,他贴身的几个侍卫就在这处院子里守着。 见到她过来几个侍卫也不过对视一眼,微微颔首,根本没有半分见到王妃的恭谨样子。 玲花憋着一肚子火,“国主呢?我要见国主。” “国主正在商议正事。请回吧。” “我在这等着。” “那请到院外等着吧。” 玲花虎着脸,一步一步走到院外。 从太阳落山一直等到了月亮上山,都没有见到里头的人出来。 玲花恼怒极了,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 “小姐,咱们先回屋去休息吧?改日等国主有闲了再来。” “信儿你不明白。他哪里是有正事要商量,不过是借口不见我罢了。我今天非要在这里等着。我要等一个明明白白。天天这样消磨下去,我们的斗志都会消磨殆尽的。” 待到入夜十分,书房的门开了。 几个南陵朝臣模样的男子一个个紧锁着眉头走了出来。 梵箬篱走在了最后面。 抬起头看到玲花的时候他显然愣了一会儿。 那几个朝臣却视若无睹的从玲花面前径直走了过去。 玲花心里一堵,原来他真的在商议正事啊…… 梵箬篱当着她的面转身进去了,但过了一会儿有个侍卫走出来把玲花请了进去。 玲花脚上有伤,又站了许久,腿都麻木了。 但是她扶着信儿的肩膀,默默的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走进去!” 梵箬篱的桌上铺开着各种各样的军事图。 书房一侧的角落里堆积着小山似的书简,都是最近报上来的国事,可是他根本没有闲工夫去管。 玲花看着他突然不由得心虚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他了? 他是不是真的很忙呀。 “你在外头站很久了?” “也……没有很久。” 阿信诧异的瞥了一眼自己家小姐,不明白她为何要撒谎。 “今天阿姐房里发生的事,我都知道。辛苦你了。” “啊……”这是她到南陵以来第一次与他如此私密的交谈,虽然一旁还有阿信在,可是对她来说阿信不是外人,就像自己的妹妹。 “听说你没穿鞋子,直接就追着阿姐出去了?” “我……”是鞋子湿了,但她不想这么说,“觉得长公主更重要些。她那个样子真是叫人担心。” “是啊。阿姐如果还记得从前的事情,现在就能与我出谋划策。以前父亲教导她最多的就是谋策之道了。” “长公主为何会什么都不记得?” “她病了。” 梵箬篱的语气瞬间冷淡了下来,似乎不愿意谈这件事。 “国主,我见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那个男子会不会对长公主有威胁。” “你见到了?” “我……我……不太确定?” “是啊,你当时晕过去了,或许看错了。” 玲花被打发走了以后,弥荼悄无声息的从书房墙后的暗门走了出来。 “她就是北央与你联姻的女子?” “是。她叫做诸葛玲花,诸葛大学士之女,从小在皇城长大,从未离开过北央。” “听说她是一个人来的。” “她还从苍城带来了那把古琴。” 弥荼的双臂绕过了梵箬篱的身子在他胸前扣上,下颚抵在他的肩膀上,面具上冷冰冰的寒气贴在他的侧脸上。 “阿篱,我们要尽快动手。趁现在司幻莲还在巩固苍城的防御,我们要将西荒各大部落收入囊中。一旦被北央发现了我们的异动,恐怕他们会要求派兵来南陵驻守,到时候你再要行动就麻烦了。” “弥荼,那点兵力是我南陵倾国所有了。” “我知道。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实力。你一直都是最信任我的人。” “那是在西荒。无论西荒部落再怎么战,都与我无关。我是南陵人,西荒人死的越多其实对我越有利。可是现在随你出战的都是我南陵国的将士。南陵为了复国搭上了无数人的性命,牺牲和付出已经不再是南陵人能够接受的了。” 弥荼不置可否的看向梵箬篱。 现在的梵箬篱已经不能用看待鬼瞳的态度对待了。 司幻莲收到羽翎部落求援的时候一度以为又是英家父子有所索取。 然而很快许多西荒的部落都遭受了不同毁灭。 有些是连夜被连营偷袭的。 直到绛昀跪求在司幻莲的面前,“小爷,虽然我是西荒人,可已经跟随您身边多年,我与和曜一样我们都已经将苍城当做自己的家。我们的亲人也多数迁徙到了苍城之中。但西荒部落到底是我们的故乡,我们还有族人,恳请您出兵相救。” 司幻莲出兵之前担心苍城会再次遭到攻击,于是暗中向梵箬篱发了一封信,希望南陵军可以协助防护苍城。 但是收到回信的时候却只有两个字:勿动。 他看着那两个字挣扎了很久,两个字是用他熟悉的笔迹所写,那是梵尘瑾的笔迹。 “到底是小音写的,还是梵箬篱让小音写的?难道……她的记忆恢复了?” 第321章 南陵女相 司幻莲的兵马就停在苍筑关外,与己无关的隔山观着火。 西荒部落的族人纷纷的请求苍城的庇护,但是只有苍城中西荒军的部落族人被允许进城。 其余的人则继续生活在纷乱的征战之中。 鬼面部落的酋长蒙孟无数次的收到其他部落祈求联合抵御的请求。 从一开始他高傲的拒绝,到最终亲自寻找那些散落在各地的酋长。 “我们必须联合起来!”蒙孟找到了英策熊。 然而鬼择蒙孟的心底里却是充满忐忑的。 在所有的部落都遭到了攻打的时候,只有羽翎部落置身事外。 不知是他们运气就是那么好,还是早就在旋涡的中心。 英策熊将鬼择酋长劝了回去,一回头就与儿子商量起来。 “这个时候先结成同盟无疑是更稳妥的。” “但是无论鬼面还是惊雷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成为西荒一支独大的部落,我们站在哪一边都不合适……” “父亲啊!都这个时候了,我们不能继续置身事外了。越早加入一方,就可以占据有利位置。还记得以前十三大部落的联盟么。就是因为我们弱小,而你始终秉持不沾法则,结果我们成为了大部落排斥的部落。” “你有没有消息司幻莲准备支援哪一方?” “现在已经不是北央能够插手的时候了。北央央军连自己的皇城都难保。我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鬼面原强,要么就是镜王弥荼一边。可是那个弥荼据说不是西荒人,日后不定会做出什么决意来。” “你不如再去问问天师吧。” “天师已经不要我们了!把国轮送走了以后天师就彻底失踪了。他再也不站在我们一边了。” 英策熊默默的拿出了一块铜牌。 “真是成也花蝉败也花蝉。我们就看天命吧……” 英策熊抛起了铜牌,铜牌花头朝上。 英傲隼看向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与西荒无缘了。” 当天弥荼收到了一份投诚书。是来自羽翎部落及羽翎部落附属小部落的。 弥荼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派人接收了羽翎部落的投诚。 与此同时在苍筑关口的司幻莲也接到了消息,羽翎部落全族带着精兵投靠镜王弥荼了。 司幻莲脸上阴柔的露出嘲讽的笑意,乌合之众! 他还记得英国轮之前对他的恳求,如果羽翎部落遇到危难,请小爷出手扶持。 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他了,他们已经另择明主了。 在鬼面为主的原强部落拼命抵抗镜王弥荼的时候,从南陵出发的精锐悄无声息的进驻了西荒的一角。 做了一番打扮后假装是逃窜的部落遗民,纷纷投靠向镜王。 “小爷,我们打听清楚了,连夜投诚的人其实并非西荒的族人,而是南陵的士兵。是从南陵连夜出发的。” “就是说南陵郡王暗中援助了镜王?” “是,没错。” 以绛昀为首的西荒派的将士都心急如焚,“小爷,难道我们真要看着西荒众多部落落入镜王弥荼之手?可他根本就是东桑的奸细啊!” “现在还不着急。” 百里明月对西荒已经忌惮许久了,这个时候他认为是该分一杯羹了。 “小爷,从宫里送来了百里大人的密函。” “烧了吧,我不看。” “可是小爷朝廷会不会因此偏责我们。” “他们不敢。百里的心思我知道,他就希望我在这个时候制约住西荒,让西荒依旧维持着一盘散沙的现状。一旦西荒众部落连成一气,日后对北央一定会是极大的威胁。” “那难道我们不该阻止?” “西荒部落众多,不是一个镜王弥荼就能够统一的。” “可镜王弥荼背后不是东桑国么。” 司幻莲笑了笑,“是啊。” 西荒的族人从来都不在一块议事的。 哪怕十三大部落盛起的时候,其实也没有真正的十三大部落酋长联营合意,有的不过只是鬼面部落为首的至多三个部落酋长。 当需要出兵攻打一方的时候直接吹起号角即可。 但是在镜王弥荼的号令下,几乎千人余以上的部落酋长全部聚集到了一块。 鬼择蒙孟很快败退下来,一直退到了西荒的荒漠一带。 对于地大物博却永远物资匮乏的西荒部落来说,统一在一起并非好事。 弥荼这个时候才明白了当年为何鬼择多铎明明占据了那么优势的地位,一声令下几乎整个西荒部落都会听他命令,可他依然让众多部落各自分散。 西荒的族人是没有办法大量聚集在一处的。 弥荼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粮食,当部落分散的时候各自供应各自的,谁都没有异议。 可是当聚集在一起后,就开始推诿和抢夺。 为了笼络安抚他们,弥荼只得以惊雷部落为主营分发粮食,但很快就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惊雷部落粮食不够,引起了哄抢。 弥荼让南陵送来更多的粮食希望缓解这次危机。 但是梵箬篱犹豫了起来。 派大军乔装打扮潜入西荒进行引导是一回事,无休止的供应西荒则是另一回事了。 弥荼左右等不来南陵的援粮暗怒了起来。 梵箬篱却反问为何不向东桑借粮,东桑本就是商贸大国,屯粮巨大。 长存是与长灯一起抵达西荒的。 长存变得阴沉晦暗了许多。 看着兄长的时候,长存的脸上微微带着焦虑之色。 长灯的笑容却一如既往的诡异莫测。 “没想到堂堂镜王也有需要东桑援助的时候。” 弥荼冷漠的看着她,如果不是同父所出,他可能早就已经掐死这个女子了。 “如今西荒各个部落酋长都在我之下,我只需要粮食。” “也就是你养了一群米虫咯?兄长,早知你是用钱收买的他们,当年父亲又何必将你千辛万苦送来西荒。众所周知我们东桑国的士兵都是用钱买来的。那跟买下整个西荒有何不同?” “既然你觉得用钱就能买到,那你自己去买吧。” 西荒大帐中是没有座椅的,长灯直接从身后拉来了一个侍卫踹倒在地上,在他背上坐了下来。 “巧了。我今天就是来西荒部落买人的。” 弥荼没听明白她的意思,目光疑惑的转向了长存。 “父亲意思是趁着你收拢了各个部落之际,及早攻打苍城。” “什么?!”弥荼以为自己听错了,“数百部落,人心不齐。我这才把几大主部落酋长聚拢在一起,这个时候出兵攻打,不是自己送死?” 长灯不置可否耸了耸肩膀,“不需要你们打胜仗,东桑之后会亲自出兵,攻下苍城。” “为何如此急迫?” 长存背着长灯才悄悄的与弥荼说了,父亲国师之位在在东桑遭人匿名联合策谏了。 “发生什么事?” 长存低下头轻声说,“父亲在外战之上花费的库银太多,导致现在东桑国内国库空虚。现在有许多人斥责父亲花了太多精力在西荒的支援上,觉得……” 长存看了看长兄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是劝父亲放弃我了是吧。” 长存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惊讶看向弥荼。随即又黯淡下来。 “大哥你也别怪罪父亲,父亲其实知道你在西荒这些年已经竭尽全力……” “可是却一无所为。” “不、不!父亲在白帝面前不是这样说的。” “那是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我是他的棋子。在外人面前无论我做的有多么不好,他都必须替我虚掩。否则那就是他用人不慎。” “怎么会呢,大哥。”长存的话反驳的十分的疲软,他也明白弥荼说的都是对的。 父亲确实出于无奈才替弥荼说话,而且在自己和长灯面前不止一次表现出对长子的失望。 他在弥荼身上花费的心血是巨大的,到底花了多少心思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再能知道了。 为了鬼择弥荼在鬼面部落能够异军突起所向披靡,他甚至牺牲了不少东桑将士的性命。 在鬼面部落攻打南陵国的时候,他也暗中多次派出尖哨,暗中为弥荼打探。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镜王之所以能够仗仗胜不仅是因为他果断的战略布局,背后更是有着庞大的东桑的暗中支持。 可是弥荼却被鬼面部落驱逐出来了,虽然他始终占据着一席之地,却不足以带领全部西荒部落,这对国师太极数十年间的不断运营来说是空前失败的。 因此他在新登基的白帝面前抬不起头来也可想而知。 白帝不是他父亲阖帝,阖帝与国师之间是有着千丝万缕渊源。 但是白帝从小见到的国师太极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者。 颐指气使,目空一切。 老头子心里无论城府还是诡计白帝都明白,完全属于看不惯他可是又干不掉他。 然而这次突然有人上报,国库空虚,东桑本身就需要庞大的财政支出雇佣着江湖人士共同守卫东桑,如此以来压榨在百姓头上的苛捐杂税无疑更重了。 加之北央动乱,商贩走道北央的商路也格外崎岖坎坷,随着原本被逍遥太极一次次压下去的问题纷纷的冒头,他的处境逐渐变得艰难起来。 在兵家之上弃子如常,可是弥荼到底是他亲生儿子,不是说扔就能扔的。 弥荼此次终于聚集了西荒大部分的部落酋长,逍遥太极也知道时机到了。 但是却无法继续从东桑来支援他,只能靠战下北央门户的苍城,让白帝和东桑的其他人尝到了甜头,才有他们父子的报偿。 “大哥,你别怪父亲,父亲真的已经倾其所有了。”这句话原本用在逍遥太极身上是极为可笑的,但这一刻弥荼却信了。 或许是在他内心深处,他宁愿是相信父亲的,父亲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弥荼虽然能够体谅逍遥太极的处境,但是西荒族人不能体谅他的处境。 要他们攻打北央取粮这是没有问题的。 但前提是先要让自己族人吃饱了才能开战是不是。 于是有人提出了异议,“北央国胜,而且苍筑关难攻。从筑南王时候开始苍筑关就一直称之为天险。因此鬼面部落当年才会选择攻打南陵,而非北央。” 矛头再次指向南陵的时候,倒让弥荼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长灯在一旁置身事外的冷笑起来,“好极了!帮助南陵复国的是我大桑国,这回眼看又要被西荒众部落覆灭一次了。” 弥荼心底里并不想攻打南陵,他与梵箬篱有言在先,而且心中并不想与梵箬篱结为生死仇敌。 “大哥,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南陵软弱可欺,你这不挑软柿子捏非要挑硬骨头啃,不愧是西荒战神镜王啊。” 弥荼背后长枪噌噌作响,几乎就要朝着长灯的脑袋劈过去了。 被长存暗中一手按住。 “大哥,不如先问南陵郡王要粮。若他是肯给,我们就索性与之结盟算了。” 长灯一把扇在长存后脑勺上,“南陵是北央附属国,与我们结盟,我看他们软软糯糯一群人也没这个胆量。” “南陵人未必没有这个胆量。”弥荼眼中灵光乍现。 南陵不还有个女相么? 既然梵尘瑾不记得司幻莲,但是司幻莲却记得梵尘瑾。 如此好的机会不加以利用自己都觉得可惜了。 弥荼连夜启程赶往南陵,长灯要同行却被弥荼拒绝了,“梵尘瑾虽不记得你,但是她恨你。她是个很警醒的人,你最好还是少露面。” “难道这就是大哥非要留下她一命的原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大哥心慈手软呢。” 弥荼赶到南陵国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但他还是偷偷潜入了国主府中。 长公主院子里一股浓厚的药味,一个小婢女趴在栏杆上昏昏欲睡着。 他脚步落地的时候正与端着药碗的玲花狭路相逢…… “啊——”啪一声药碗碎了一地。 弥荼闪身上前一把捂住了玲花的嘴。 “别喊。” “唔唔!” “长公主在里面?” “嗯嗯!” 弥荼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梵尘瑾蜷缩在屋子的一角。 突然一阵血腥气引起了他的警觉。 他的目光在房内飞快的搜索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梵尘瑾佝偻的背脊下。 她慢慢的站了起来,眼眸通红,嘴唇残留着血丝,身上衣服上脸颊上鲜红的血液缓缓的滴落下来。 弥荼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我认识你,弥荼……” 第322章 在北国西峰山上,落雪冰封出了上山打猎的农夫不会再有其他的人了。 但是司幻莲站在及腰高的雪峰上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 在他面前的是穿着南陵单薄琉裳的南陵公主梵尘瑾。 她换上了南陵王朝最华贵的服装,虽然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神色薄凉的朝他笑起来。 那笑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曾经在积雪覆盖下捡回家的少女,自小就是这般尘世之外的笑容。 “南陵与北央有契约在先,我北央也没有辜负南陵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背叛。” 梵尘瑾的神情中有一丝落寞。 “司小爷自来沉浸在北央权政的旋涡之中,难道还需要我来解释么?南陵就像漂泊在忙忙湖泊中一叶小舟,一个波浪袭来就会沉没。在东桑与北央之间从来都没有南陵国选择的余地,只要有一方打到了南陵国的家门口,南陵国就不得不举家出门投降迎接。难道小爷还以为南陵有什么举国之力可以用来对付东桑么。” “可是小音,你是我的妻子,你是苍城的夫人,难道对你来说只有南陵才是你的家乡,南陵人才是你的百姓么?你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北央的百姓也是你的族人,也是需要你保护的人!” “北央百姓有朝廷保护,有苍筑关保护。可是南陵却只有我和阿篱……” “所以你是为了阿篱要放弃我了是么?梵尘瑾,你说过的你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你说过的!” “永远留在你身边的沐凡音啊,小爷。那个沐凡音与家人失散,流离失所,无依无靠,她是属于你的,她只有属于你才能活下去。可是梵尘瑾却不一样,她是南陵的公主,是摄政王从小养大的女相,是为了帝王之臣而存在的人。” “我对你来说就一点都不重要么?” “重要。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珍爱的人,你是孤女沐凡音心中最善良的小爷。可是阿莲有些东西,有些责任比你我更重要。” 司幻莲慢慢睁开眼眸,背脊已经冷汗一片,身子涩涩在发抖。 他褪去了所有的衣衫,命人取来了浴桶,泡入温水之中,直到整张脸都没入水中。 这个时候他听到轻缓的脚步声,不动声色的浮出水面。 “我说过谁都不许来打扰。 “爷,是我。”柒小小的声音软弱无骨,万般娇羞千般娇俏的着棉鞋走了进来。 她身上穿着栗色裘氅,盖过了她的颈脖。 可是司幻莲的房中点燃着香炉,到处袅袅的热气。 他只顾紧紧的盯着她。 柒小小到底是画舫出身的女子,很快克服了娇羞,双手紧抓着裘氅的衣襟慢慢一扯,整件衣衫落下的时候,底色一片清凉。 没错,她内里为着一缕,在灯火下不仅显得白的发亮,发梢上还散发出乳木果的清香。 “小爷,今夜就让我伺候你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 “以前?以前是什么样的。我好像不记得了。” 柒小小立刻感觉自己像被狠狠掴了一巴掌,但她很快镇静下来。 撩拨了一下发丝,掩盖在白皙的胸前以忽略过心中不快的神情。 “以前我们在皇城的时候,那时候小爷还是少年,小爷虽然面上看去冷冰冰的,可我知道小爷是不同的。小爷待女子尤其温柔。” 司幻莲眼看着柒小小一步两步跨进了他的浴桶。 先是在他侧身,随即或许出于羞涩移到了他的背后,但是司幻莲并不喜欢自己身后有人,于是侧转了一下。 柒小小是个敏锐的人,她大方的打开了自己的身体,在水中款步走到他的面前,让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处。 她的身体是漂亮的,是妖艳的妩媚的。 她对自己身体的自信也是可见一斑。 当她慢慢蹲下身子的时候,司幻莲终于忍不住,蔚然长叹一声…… 那是久违的畅快的感觉,是被包围的温暖的感觉。 柒小小是在某些事情上可以放下自尊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在做的时候会尤其的可爱。 “小爷,我不会辜负你,不会让你后悔收下我的……” “是。我知道,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司幻莲的赞扬鼓励了她,柒小小的身子变得更主动更凶猛了起来。 两人发丝在水中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那一刻柒小小是满足的,是骄傲的,所有的不快一扫而空。 司小爷在她心中是不同的,是怀着憧憬与理想的。 可是他又与大部分男人是相同的,他的出身高贵可是身世却凄凉,他原本应该拥有整个王朝敬仰的身份,却不得不倚靠自己的双手,一步一步打下属于自己的天下。 “小爷,你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男人!” “嗯。” “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一辈子!” “你能永远不离开我么?” “我当然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小爷!” “小小。” “小爷……” 就在那一刻柒小小一把搂住的司幻莲的脖子,将整个身子拥了上去,“小爷,我是健康的!健康的……” “你说什么?” “我是健康的。我没有残疾,也没有疾病,我可以……为你生孩子,属于小爷你自己的孩子……” 她说的那么样的骄傲,那么样的得意,那么样的自信满满。 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拒绝她这样热烈的身子,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属于自己的孩子,她心甘情愿的作为他的附庸,就像他身上的配饰与铠甲。 “我是你的,小爷……” 司幻莲不动了,她以为他是累了,于是更加卖力起来。 可是司幻莲慢慢的推开了她,将她整个人没入了水桶之中。 柒小小以为是在与她闹着玩,在水下依然搂着他的腰,直到慢慢的喘不上气来的时候才知道需要求饶。 “唔……小爷……透气……” 司幻莲将她重新捞了出来,在她柔软的光洁的圆润的肩膀上亲亲的吻了一会儿。 “小小,我知道你很好,你也很衷心。但是永远不要僭越不属于你的位置。” “小爷!” 她不甘心的扑过去一把圈住了他。 “她不会回来……” 啪的一声那火辣辣的疼痛那么的真实。 真实到完全无法忽视。 “小爷……我不祈求当苍城的夫人,可是……我可以做你孩子的母亲啊!” “那个孩子,国轮孩子是个好孩子,你好好抚养他就是了。” “司幻莲!我不配么,我不配拥有自己的孩子么,不配拥有你的孩子?难道你连一个孩子都不肯施舍给我。” “国轮是个好孩子。还有我不喜欢听人说健康的还是残疾的。我从来不在乎我的女人健康与否。只要她是我要的。” “司幻莲,你真可悲!” 有那么一瞬司幻莲的手指紧紧的握成拳头,但随即又松开了。 他头也不回的轻声道,“记住你的身份,有些人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如果她死了呢?” “你最好希望她活的比你久,否则……说不定我就让你去陪葬了。” 司幻莲推门出去的时候门口的侍卫都惊住了。小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身上一丝不挂就出来了…… 绛昀连着三天没睡了,回到城里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浮。 天色刚刚渐明,只有几家点心铺子开门的早。 绛昀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了一家正在热蒸笼的包子铺门口,“老板,请问?” “包子还没熟。这么早……”那老板是个老人家,脊背都是佝偻的,一直在忙着清洗蒸笼,然后把婆娘早上刚包出来的新鲜包子放进蒸笼里。 回头一看绛昀身上的铠甲愣了一会儿,“原来是官爷啊。”他小小声的嗫嚅了一句。 绛昀不想为难老板,于是转身准备走了。 老板却喊住了他,“你是西荒派的将士吧?” “我是苍军的将士。或许我是西荒人,但是在苍军中所有的将士都是为了保护苍城的。” “我明白,我明白……我的意思是……”老板显然不怎么擅言辞,但是他很快从铺子里屋取出了一包烧饼,“这里有烧饼,不是新鲜的但是我早上在吃的。官爷不介意的话,先拿去垫垫肚子?” 老板小心翼翼的说着,时不时的瞥一眼绛昀。 绛昀肚子咕噜了一下,于是也没再客气径直接了过来。 “官爷要喝热奶浆么?” 在绛昀坐进还没开张的包子铺喝着奶浆啃着凉烧饼的时候,老板忍不住问了一句,“听说东桑要攻打我们北央啦?我们苍城会不会……” “放心老人家,只要有小爷在一日,苍城就不会受到威胁。” 老板却絮絮叨叨的自顾自说着,“其实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呢也不在乎王朝姓王姓李。只要当权的肯为我们着想,他们吃肉我们喝汤就够了。可是眼下北央王朝根本不把我们这些百姓放在眼里,苍城这么多年来什么时候不是倚靠自己,倚靠在苍城驻守的城守。我们心里都明白,小爷接手了苍城以后,很多人都说苍城已经成了西荒人的苍城。可是没有你们这些西荒派的守军,苍城也不定这样安稳无忧。” 老板的一席话说的绛昀有些动容,“我们都是跟着小爷从西荒各地来的兵,就算苍城不是我们的家,我们也愿意辅佐小爷守住它。” “那就把苍城当做自己的家吧。别管那些游手好闲的人说些什么,他们自己不愿意参军打仗不愿意守护苍城,不愿意建功立业,把什么都怪罪到别人的头上,这不是出路啊。” “谢谢老板,我吃饱了。” “以后官爷若是饿了随时都来我这里吃吧。我这里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我们家是从薄名山一路迁徙来苍筑关的第一批人。在筑南王来之前,这里就是不毛之地,是筑南王带来了生机,带来了祥和。现在的人都安稳的生活了太久了,他们忘记了筑南王刚来苍城的时候,这里根本没有多少百姓。他们也不过都是外来人。” “所以我一直对我的孩子们说,西荒人迁来我们苍城不要紧,哪怕南陵人,浪人,东桑人来我们苍城都没关系。可如果有人想让苍城改朝换代,就不行!” 司幻莲自立为王的那一年,苍城出走了无数了百姓,绛昀不知那户包子铺的老板在不在其中。 可是苍城变得不一样了。 朝廷派了央军前来收城,可是在央军却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西荒军打的落荒而逃。 朝廷和央帝瞬间明白了一件事,司幻莲的心已经铁了。 央军驻守在淮阴以北,从此再也没有过河。 但是百里明月对司幻莲提了一个要求,大学士诸葛椿病重了,想要见一见女儿。 司幻莲原本并不想在这个时候造访南陵。 但是百里明月派来了最能说回到的文成公。 “小爷如今虽然坐拥重兵,又有淮阴河阻隔北央大军。但若是北央举国收城,恐怕小爷还是无力阻挡吧。腹背受敌的下场从古至今都不会善终。小爷不如还北央朝一个薄面,帮忙接回大学士之女。” 梵箬篱听闻司幻莲是为了接走玲花,不由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虽然侍卫官多次阻挠,他还是亲自将玲花送到了司幻莲的面前。 梵箬篱依然坐着南陵的马车,马车制材简陋,却雕工精细。一看就是出自南陵工匠之手。 他们空拥有一腔才华,却举国找不到任何精良的材料。 “姐姐说过,小爷迟早会自立为王。因此我们无需担心苍城对南陵发动攻势。看来姐姐还是赌对了。” “你姐姐……可还好?” “除了不记得小爷这件事,其他的都还好。” “她的记忆还没有恢复?” “就算恢复了,姐姐也不会回到苍城去。” 司幻莲将到嘴边的那句话咽了回去,“就算她不记得我,也还是苍城唯一的夫人。” 在等待诸葛玲花的时候,司幻莲与梵箬篱俩相无顾的望着南陵国的边关。 南陵的景色很好,四季常绿。 青风悠扬。 “姐姐以前身边有过侍从,叫做青风,你知道么?” “从未听说过。” “姐姐从南陵逃出去的时候,跟家里人走散了,那个时候身边只有那个侍从。我们叫他青风大哥,青风是看着我和姐姐长大的。我一直相信他会照顾姐姐。” “我见到你姐姐的时候,那个侍从应该已经死了。” “姐姐一直都记得他。姐姐是个长情的人。” 司幻莲默然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诸葛玲花得知能够返回北央的时候忍不住喜极而泣。 但是立刻又意识到这个时候还不是哭泣的时候。 于是匆忙的收拾好了包袱。 阿信还在磨磨蹭蹭的时候,玲花从她手上把所有的衣服都扔了。 “小姐?” “不要了!都不要了!信儿,我们可以回家了!” 这个时候主仆俩才拥抱在一起隐忍的哭了一会儿。 “长公主呢,我要去告别。” “别去了吧小姐,早上的时候听说长公主出门了。” “这个时候?” “是唉,不知道去哪儿了。” 梵箬篱到底是心善的,玲花与他告别的时候,他偷偷塞了一纸休书给她。 “回去了,就别再来了。” 玲花抽泣了起来,“这些日子多谢郡王照拂。” “我没有照拂你,但你对我姐姐不错,也算有心。” 玲花莞尔的笑了一下,那是因为她知道,在陌生的南陵国中只有长公主才能庇护她的安全。 “我走了,郡王珍重!” 不知有没有人信,可是从南陵回去的诸葛玲花依旧是清白之身。 第323章 雪山相遇 进入苍筑关了以后玲花整天都处于出神的状态。 阿信有时候与她说话不得不重复一次两次三次。 “小姐,你怎么啦,自从离开了南陵你就显得漫不经心的。” 玲花揉了揉阿信额头,“回去以后你就十六岁了,阿娘说不定会把你嫁了。” 阿信瞬间紧张起来,“小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话?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信儿。而是女孩子大了都是要嫁人的。” 阿信嗫嚅了很久才小声的说,“那我可以嫁给那个南陵国的郡王么?” “你说什么!信儿?” “我嫁给南陵郡王后就跟小姐是一家人了,以后永远陪在小姐身边。” 玲花忍不住搂住阿信的肩膀笑了,笑着笑着不自觉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姐,你怎么哭了?” “我不哭,我只是……我只是心里苦……” 这个时候整个车队停了下来,玲花探出脑袋看了一会儿也没看明白。 “信儿,你去问问小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阿信很快就回来了,“我到处都没有找到小爷。他们说小爷离开车队了。” “小爷去哪儿了?” 阿信不很确定的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 “那是哪儿?” “我也不知道。但是士兵们都说那座山上雪匪很多,从以前开始就都是雪匪盘踞的老巢。” 司幻莲原本是骑着战马上去的,可是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山坡就太陡了,战马驮着他根本迈不开步子。 于是司幻莲下了马背牵着战马走。 他在一处雪坡上站定了。 他记得这里,当年从皇城赶回苍城,虽然暴雪肆虐可是他舍不得停下脚步,希望早一日回到筑南王府,早一日见到父母的脸庞。 他可以在家中待的日子不多,在路上多耽搁一刻,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就少了一刻。 那一年战马走的很艰难,身后的许多护卫都不得不下马牵着战马一步一个脚印的艰难前行。 然后他的战马就突然站定不走了,他以为是风雪太大,可是战马开始刨起了雪坑。 雪坑底下埋着一个女孩儿。 ……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到这里的,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埋在雪下。 可是把她挖出来了以后她整个人已经僵硬了,所有人都对他说养不活的,可是他固执了一下。 就是那一次的固执,让他收获了一个小女孩儿。 那是最美妙的一个暴风雪之夜。 当他下了战马往更高的山坡走去的时候,风雪变得更凌厉更肆虐。 每走两步都要往后退半步。 即使是北央人也不喜欢抵御着暴雪前行。 可是他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最后不得不上身扑倒在雪地上。 战马由于站立不住四肢蜷曲起来,它再也不肯前行了。 哪怕给它放血,它也不肯前行了。 司幻莲只好解开了缰绳,让它自行下山。 山下的士兵如果见到它会替他收留它,如果它就此走散了,那就散了吧。 在接近更空旷平坦的山坡上,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小的身影穿着紫红色的大氅,小脸包裹在帽檐里。 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虽然很少回到筑南王府,可是母亲总是派人送书信给他,告诉他苍城所发生的大小事情,所以对他来说苍城从来不陌生,苍城才是他真正远离的故乡。 后来他就知道了那个被自己捡回家的小女孩每年到了最冷的时候,也就是那年遇到他的时候,她都会独自离开府中,一个人上山。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做什么。 她会一个人在冰雪覆盖的山上待半天,然后冻得哆哆嗦嗦的回来。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她为何会在那里,然而每一次却都忘记问她。 呼—— 当他逐渐喘不上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身影所在的方向。 就在眼前,却怎么都走不到。 他默默的闭上了眼睛,矗立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的时候,那个身影果然消失了。 果然是幻觉呢。 然后他继续走,继续走,继续走…… 他听到背后似乎传来喊叫声,是手下的侍卫在寻找他。 可是他没有回答他们,而是继续固执的往前走着。 不明白,是什么激发着他。 直到慢慢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小爷。” 她说,“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小爷。” 可是你为什么就这样走掉了…… 在他扑倒了一瞬,眼前出现了一双手,一张脸,那双手接住了他。 但是没能阻止他倒下去的趋势,于是两个人一起倒在了雪地上。 “你是谁?” “你又是谁?” “为何你会在这冰天雪地中?” “你呢?” 对方迟疑了好一会儿,“我是南陵人,我来自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好冷……” 司幻莲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处樵夫修葺的小木屋中,四处的窗户是破的,但是有人绑上了布条。 布条在狂风中发出嘶嘶嘶的声响,就像某种野兽的哀鸣。 他企图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手脚都冻伤了,一触碰就火烧般的疼。 “你最好别动!” “我在哪里?” “你不是应该先谢谢我的救命之恩么。” “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在哪里?”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知道这里有一个小木屋。” 司幻莲看向说话的人时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在对方纳闷惊疑的目光中,他扭开了头有些虚弱的挪了挪靠在了不怎么结实的墙面上。 到了暴雪季节每年冻死的樵夫、猎户不计其数。 那些有家人的,会到了风季过后成群结队前来收尸。 但更多的是没有被收走的残尸。 那些尸体会被埋在雪下,或者喂了行走在雪中的野兽。 最后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活过。 “算你运气好,遇到了我。” “你是一个人来这里的?” “当然不可能了!我的家将会来找我的。” “你和他们走散了吧。” “没有!绝对没有。” “你叫什么?” “你怎么不先说你叫什么。” “我叫苍莲。” “什么怪名字!你就叫我小音吧。” “小音?” “怎么了?” “没事。跟我……一个认识的人名字一样。” 她在小木屋的暖炉上点燃了火苗,终于有了一丝暖气以后她将身上的裘袍退了下来,盖在了他的身上。 “你不冷么?” “我冷啊!可是你快死了。” “我不会死的,小音。” 司幻莲的眼睑抖动了一下。她不记得了。她真的不记得了。 他只远远的看到过她一眼,他以为是她不愿意见他。 梵箬篱要待她离开北央,他有无数的手段可以留下她,可是最终他放她走了。 因为她要走。 “只要你要的,我都会答应。”这是他曾经许诺过她的。 “我知道那个不是真的你,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找回真的你……”那便是他最大的悲伤。 即使有了天下,可是你却要离开了。 “苍莲!” “啊?” “你是不是睡着了?” “没有,我醒着。” “你撑住啊,我的家将一定会找到我的。到时候我们就得救了。” “嗯。可是我却有点希望我们能够待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活着吧。放心,我会让你活着的。” 天一点点的暗了下来,天黑了之后气候会更冷,而且小木屋中可以燃烧的木柴也越来越少了。 她显得不安了起来。 “别怕,我们会熬过去的。” “可是木柴不够,我出去捡一些,你等着。” “小音!哪里都别去……” 她回头纳闷的看了他一会儿,“我就算一个人跑了也不一定能够活下去。还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存活的几率大一些,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跑了的。” “外面风太大……还是我去捡吧。” “你?你都站不起来。” 他咬着牙站了起来,终于看到了自己腿上的伤口,那应该是被雪地之下的捕兽器伤到的。 完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 或许下马的时候,或许是在战马拼命挣扎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记忆。 “我去,你留在屋里。” 此刻等候在山坡家的苍军几乎都疯了。 “小爷到底去了哪里?” “小爷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么?” “现在怎么办,将军?我们需要去找小爷么?” “天快黑了。我们是扎营还是继续赶回苍城去?” 为首的将军留下了三个人,安营扎寨,与此同时其余的人继续赶路返回苍城。 “明天暴风一过立刻上山去寻找小爷的下落。” “是,将军!” “无论找到没找到,一定向苍城回报消息。” “是,将军!” 军队带着玲花的马车回城了。 由于离开苍城不远了,这场暴风雪什么时候停下没有人知道,因此他们星夜兼程的赶路,没有停下休息。 玲花那一夜睡的很不安稳,她好几次惊醒过来询问阿信他们到哪里了。 阿信每次都转述苍军士兵的回话,“再过几个时辰就能进苍城了。到时候我让人给小姐准备辣子汤和热水,我们好好去去寒气。” “司小爷还没有赶回来么?” “将军说留了人等小爷,大部队先回城。放心吧小姐,小爷是在北央皇城长大的孩子,这样的暴风雪不会埋住他的。” 玲花的心底却隐隐的踌躇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有些内疚。 其实在南陵的时候她有许多机会与长公主提起司小爷。 但是因为害怕梵箬篱迁怒自己,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信儿,这一路上我听了许多传闻,都是关于小爷和他夫人的,夫人就是我们在南陵见到的长公主。” “可是长公主完全不记得小爷了呀。” “是啊。长公主不记得了……” “长公主是怎么不记得小爷的?” “听说是受了很重的伤,独自在外头流落了很久,被郡王找到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是长公主都不记得了。” “长公主怎么会在外头独自流落许久?” “似乎是说小爷身边有了别的女子。” “是小爷始乱终弃么?” “小丫头,知道始乱终弃是什么意思?就胡说!” “男子身边有了其他女子,抛弃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不就是始乱终弃么。所以我才不要嫁人,我要永远留在小姐身边。” 玲花听着阿信的话不由得又伤心了起来。 那么她呢?她的嫁娶就是一场儿戏啊。 央帝和朝廷匆匆忙忙就决定了她的联姻,然后草率的就将她接了回来。 甚至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想法。 “诸葛小姐。”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柒娘子请你过去坐坐。” “柒娘子?”玲花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位柒娘子是何人。 她就是司小爷的侍妾。 “信儿,你说让小爷辜负了长公主的女人是不是就是这个柒娘子啊?” “啊?!” “我们不都暗中问清楚了,司小爷身边从来没有别的女人。只有这个柒娘子是从皇城接过来的。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了。” “小姐,你要做什么?” “我们在南陵的时候,长公主一直待我们不错。” “可是我看小姐经常落泪,过的一点都不顺心!” “那与长公主无关。”那是梵箬篱的缘故! “长公主是个讲理的人。有一次南陵郡王府的大丫头们欺负我,不给我打水洗衣,后来长公主还教训了她们,让我把衣服直接丢给她们洗了呢!” “啊?所以你一直骗我去洗衣服,到底去了哪里?” “我……出去晚了……” “你!” “所以小姐你说的对,长公主其实是对我们挺好的!” “害!” “小姐,那我们是不是不该去见这个小娘子呀!我们才不要告诉她长公主的事情呢。” “不。先去见见也好。” …… 新柴添进去的时候没有冒起火苗而是起了不少的黑烟。 蹲在暖炉旁生火的梵尘瑾呛的直咳嗽。 她从来没有亲自动手添柴的经历,揉了揉太阳穴,“看来我并不擅长啊。” 她的目光掠过闭目靠在墙边的男子,他看起来很硬朗,除了硬朗脸上线条分明,一看就是北央沉敛肃穆的男子。 可是他身上的穿着又很精致,与在山野狩猎的农夫有所不同。 “你不是附近村子的人吧?” “怎么看出来的。”明明没有睡着可是他的眼睛却始终不肯睁开。 此刻司幻莲的心底里其实是慌乱的。 他有些不确定自己应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小音。 她说她叫小音的时候,他心中猛然狂喜过一刻,她记得了? 可是她看着他的眼神是冷漠的,是属于与非门人特有的毫无情感的眼神。 她应该是一个人潜入北央的,因此才刻意隐瞒了自己南陵国长公主的身份。 但是她为什么要回来? 她潜回来是要做什么。 他心底里最恐惧的是,她潜入北央,是为了帮南陵攻打北央。 小音,你千万不要让我为难…… 第324章 一个人就是一个部落 梵尘瑾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莫名的悲伤。 那悲伤太过惨烈令她脑仁都疼了起来。 “你怎么了,冷么?” 她抱住了自己的头。 她扶着他下了山,他腿上不知道怎么伤的,伤口很深几可见骨。 可是他的面上一直稀松平常,看不出半丝的痛苦。 “不疼么?” “疼?”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腿,这才隐约感觉有东西在烧。 身上的疼对他来说早就不是什么,“戎马半生早就习以为常了。” 梵尘瑾却默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是来祭拜一个人的。” 下到半山腰的时候,风雪稍稍缓和了一些。 司幻莲目光警觉的盯着山脚下,一眼就看到了留守在原地等候他的人。 但是他不动声色的转了个方向,“我们从另一边下山。你说祭拜一个人?什么人。” 梵尘瑾狐疑的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他指着的方向,于是司幻莲解释道,“我腿不方便。那边路陡,不好走。” 她也就接受了这个解释,“是小时候家府里的一个侍卫大哥。” “你不是北央人,你家中的侍卫怎么会死在这里?”他循循善诱道。 梵尘瑾猛地脚步一顿,“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北央人?” “看着不像。你一看就是……”他故意看住了她的脸,“你是南国的人。” 梵尘瑾心底轻轻惊呼,这个人的眼神太锋利了,她有些担心他会怀疑到自己的身份。 “既然你是北央人,我将你留在山脚下你自己有办法回去的吧?” “好像没有。” “难道没有家仆么?” “我看着像有家仆的人?” “你看着是有身份人家的公子。” “还有呢?” 她的目光悄悄扫过他的双手,手上有伤口和握刀剑的痕迹。 “你是个将士。是个不轻易出战,但是一战就是死战的将领。” “还有呢?” “你出身高贵,但是身世坎坷。现在拥有的地位并不是世袭的而是亲手打下来的。” “这也看得出?” “看不出,这是我猜的。” 司幻莲嘴角扬起了弧度,“猜的很大胆。” “因为你身上有贵族之气,但是没有贵族的骄奢。你有着很好的身型,年少时期肯定没有做过苦活,可是受伤后却可以一声不吭代表着并非养尊处优。容貌姣好,斯文达理,谨慎小心但心里怀有心事。否则也不会误中猎户的陷阱……” “够了!” 梵尘瑾愣了一下,不太明白他脸上忽然出现的痛苦之色是什么。 可是片刻后她的胸中莫名的就跟着痛了起来。 她呼吸很重,慢慢的落在了后面。 司幻莲捡了一根树枝撑着自己的体重,回头看她的时候发现她整个的脸色都发白了。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不用,你先走吧。”她毫不犹豫的回答着。 “我先走?把你留在这里?那你怎么办。” “我们本来就是狭路相逢。你没有必要陪着我一起等死。” 他的表情忽然凌厉了起来,“谁说你会死!” 梵尘瑾苦笑了一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它已经在彻底奔溃的边缘。这次我一个人出来,一是为了祭奠那个护卫哥哥,一是为了想要看一看北央。” “看北央?为什么要看北央。” “我也不知道啊。”梵尘瑾索性停下了脚步,颓自坐在了雪地上,“说起来你或许不信。我的记忆有一段是缺失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我知道那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在梦里有个人告诉我,我必须回到北央。所以我来了。” “在梦里有人告诉你要回到北央……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少年。”她的目光看向远处,开始慢慢的回忆起自己的梦境,从一开始恐怖挣扎的残梦到最后变得遥远而和煦,“是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站在冰天雪地中,他看起来……” 她抬起眼眸瞥了他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想到了梦中的少年应该是个北央人,那样的寒冷中大雪飞纷,可是他依然脊背挺直没有一丝瑟缩的样子。他看起来是个很凌厉的人,可是目光却很柔和,站在很远的地方不停的向我招手。” “他可有对你说什么话么?” 梵尘瑾很简短的摇了摇头,“没有。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他一直离我很远,很远很远。而且风雪那么大我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可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他的神情看起来总是十分的悲伤和失落,看着让人……”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深吸一口气努力从雪地上站起来。 滑倒了好几次,司幻莲走向她,将手伸过去的时候她却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要靠自己站起来的姿态。 司幻莲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小音啊,不是那个少年离你遥远,而是你一直将他推的很远,所以他才没有办法走近你。 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残片,“抱歉,其实不应该对你说这些的。那个梦在我脑海中盘旋了很久,阿篱他……我弟弟觉得是我过于体虚才会梦魇缠身。可是我知道并不是那样的。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现在想要把这件事想起来。” “你有想过为什么会想不起来么?会不会是……你心底里并不愿意……” 梵尘瑾眼神中的警惕让司幻莲闭上了嘴。 “是你本身就那么灵敏还是你们男子都那么觉得的?” “觉得什么?” “我跟阿篱说的时候,他也一直说是我想太多。他也说过,是我自己不愿意回忆起来。说或许那段记忆伤害了我。” “那段记忆伤害了你么?” “呵。我不是还没想起来么。等我想起来了,我告诉你。” “你要去苍城么?” 梵尘瑾神情犹豫了起来。 她是准备去苍城的。她必须要看看苍城的动静。 若是苍城准备要攻打南陵了,她必须回去让阿篱早做准备。 可是眼前的男子显然是苍城人士,而且还是苍城的将士,她不希望她的动向被人发现。 “看天气吧。” 在天黑下来之前他们找到了山脚下的一户农庄。 整个庄子圈了很大一片,可到处都是被积雪覆盖着的也没有人清理。 梵尘瑾乍一看还以为没有人居住在里面,但是司幻莲指了指窗口处一个小小的黑色圆孔。 “那是什么?” “夜晚烧炭的时候用来把烟雾排出来的。” “唉?可是其他的并没有啊。” “你见过的其他的宅子都是在城里头的。城里头的宅子出气孔都在地下。只有这样孤零零的自己建造的屋子才会这样随意的开一个孔。” 梵尘瑾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好。你是北央人,我信你。” 敲了很久的门,才听到微弱的走动的脚步声。 可是脚步声走到门内侧就不动了。 两人对视一眼,司幻莲示意让她先开口,或许里头的人很警惕,不会对陌生男子开门。 在梵尘瑾几次三番的恳求下,对方总算是把门打开了,可是一看见梵尘瑾身后的司幻莲立刻又要把门关上。 被司幻莲一步抢先,一把抵住了门。 “老人家,我们只是风雪太大来避避风,等暴风雪停了我们就走。” 开门的人身材矮小,全身都包裹在布袄子里,头上缠着一圈圈的绒毛布巾眼睛都不露出来。 只从袖口露出了几个指头。 梵尘瑾却开口了,“姑娘你不用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真的只是路遇暴雪,被阻隔了。” 那人慢慢摘下了脸上的布巾。 果然是个高大的女子。一脸的异域风情。 “你们是西荒人?” 梵尘瑾先摇了摇头,随即异域女子看向司幻莲,后者也跟着摇了摇头。 “你们是北央人?” 司幻莲先点的头,梵尘瑾为了避免麻烦也就敷衍的点了下头。 “那进来吧。” 司幻莲看到那人的脸的时候就知道了,住在这里的是从西荒部落迁徙过来的族人。 在苍筑关的外城中居住了无数这样来自西荒各种部落的族人。 他们有些根本不认识,不是来自同一个部落的,虽然西荒人更喜欢以部落区分各地族人,但北央没有给他们太多选择的余地,他们不得不与陌生的族人生活在同一片区域。 但也有些人不愿意与其他族人居住在一起。 通常是西荒部落中较弱的部落,在西荒的时候就被驱赶到了边塞的荒地处,虽然地域辽阔但是物资十分的匮乏。 于是迁徙到了北央后他们依然选择这样的生活,他们不聚集在苍城内外,而是选择偏离官道的小村子,一家一个村,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入城一次。 “就你们两个人?你们是苍城的人?” 梵尘瑾继续敷衍的点着头。 她打量着屋子,外面看起来孤零零的,里头很逼仄压抑,由于房子太矮的缘故。 司幻莲进屋的时候不得不始终低着头,否则头顶就会触到天花板。 梵尘瑾想要问什么,司幻莲却一手按住了她,默默的摇了摇头。 女子出去烧热水给他们取暖的时候,司幻莲才说,“西荒人虽然耐寒但是并不适应北央的严寒。所以只能把屋子的顶造的很低,这样可以保暖阻隔寒风。” “她为什么独自居住在这里?”梵尘瑾扫视过一圈后就意识到这里一直都是只有一个人生活,再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或许过去有过,但至少现在都女主人清理掉了。 “因为我们的家被西荒强大的部落占领了。”女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把一只装满水的铁皮壶放在梵尘瑾和司幻莲的面前。 她没有茶杯。 西荒族人原本是好客的民族,他们在西荒的大帐之中会准备各种奶糕、酒水、烤肉,如果有人路过他们的部落领地,随时都可以喝上一口热奶酒。 司幻莲隐约的明白了过来,“你是从三界道遗城逃出来的?” 女子的眼眸中蓦然闪烁起寒光。 “你知道三界道的旧城?” “我当然知道。苍城的人很多都知道那座城。” “那原本是苍城司小爷手下和曜大将军为我们西荒流民打下来的一座旧城。我们西荒部落的人由于强盛部落的镇压和欺凌不得不投靠向北央的苍城。苍城的司小爷是个慷慨的主人,在苍城的守军中有着许多西荒的战士,他们为司小爷和苍城的百姓洒满热血。虽然苍城的百姓并不欢迎我们,但是那些西荒的战士中也有我们的家人,有我们的男人……” 女子说到这里不住哽咽了起来,梵尘瑾想要安抚她,可是刚动了动再次被司幻莲按住了。 他摇了摇头。 他是在西荒的部落中生活过很久的人,他了解西荒的那些族人。 他们在自己的部落中或许没有那么压抑愤怒可是一旦离开了舒适的环境,部落的保护,他们就像刺猬,会扎遍身边的每一个人,不分敌我。 “可是在旧城遭到西荒强大部落攻打之后,那里就变得跟西荒的其他地方一样了。虽然有西荒的战士守卫着,但是在大部攻打之下我们依然必须生活的小心翼翼。” “为什么不回到城里去?”梵尘瑾忍不住道。 “司小爷并不欢迎我们。” “怎么会……” “司城主需要的只是我们西荒的战士,我们部落的男人,而不是我们这些老弱妇孺。他会为了救北央的一个百姓而征兵伐战,但不会为了西荒的一个部落出兵相助。这就是我们与北央人的区别。” 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 司幻莲好几次就要脱口而出,但终究没有与她辩解起来。 那没有意义。 “我家里已经没有人了。但是我要活下去。就算一个人我也要活下去。一个人也是一个部落。” 她平静的语气令梵尘瑾不由得敬佩。 无论西荒还是南陵,强大还是弱小,总是有那些坚强的族人、百姓,所以才有存在的意义。 “听说鬼面部落以前那个镜王就要收服整个西荒了。但是只要我在,我的部落就绝不会投降。” 一个人,就是一个永不投降的部落。 梵尘瑾慢慢的握住了她的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女子疑惑的看向梵尘瑾的时候,忽然屋外传来的马蹄纷飞践踏的声音。 女子猛然起身灭掉了屋子里唯一的烛火。 充满警惕的扑到了窗边凝视起来。 “怎么……” “嘘!是西荒的猎骑!” “什么?” “猎骑。来抢粮食的。” 第325章 复苏 猎骑的人数通常不会很多,但通常都很凶悍。 他们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但也不会光明正大穿着本部落的服饰。 通常身上穿的那些衣服铠甲都是捡来或者抢来的。 因此看起来花花绿绿一片,根本分不清是哪个部落的人。 司幻莲和梵尘瑾都压低的身子趴在狭窄的窗户口看。 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小孔,西荒族人为了保暖,窗户都是十分扁窄的。 外头的雪地上有四五匹马,马背上没有人,马匹独自绕着圈子。 “他们在搜索?” “会不会直接离开?” “不会的。如果找不到人或者粮食物品,他们会直接烧屋子……” “为什么?” “因为怕有地窖不好发现。北央人喜欢在自己家中挖地窖。” 这确实是北央人与西荒人不同的习惯。 北央人很少迁徙,因此一栋祖宅可以住上好几代人,挖一口地窖会方便很多。 也可以躲避一些自然灾害。 但是西荒人常年迁徙,他们并不擅长于储存东西。 “如果不引开他们的话,迟早会找上……” 梵尘瑾话未说完,就听到了有人敲门声,伴随着口齿不清的谩骂声。 女子咬着嘴唇,看了一眼这个不怎么敞亮的小屋子。 她不是这个屋子原本的主人,离开旧城以后她独自一人流浪了许久。 经过这里徘徊了许久,确定这里没有人居住以后才鸠占鹊巢的。 可是她住的十分心安理得,在乱世之中谁知道原本的主人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她很珍惜这里。 不能被他们烧毁。 她这么想的时候就已经朝门口走了过去。 梵尘瑾一把拉住了她,“你去做什么?!” “我去开门,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他们。” “如果他们还不肯放过你呢?” “那我就和这屋子一起去死。反正对我来说活着还是死掉已经没有分别了。” 她说的话是认真的。 她的眼神中坚定的显露出来。 “我去吧。”梵尘瑾将女子推了回去。 “小音,别胡闹!”司幻莲一把拽住了她。 梵尘瑾看着他的时候笑了一下,“我们早就认识吧?” “什么。” “你,早就认识我了。从一开始你看着我的眼神中我就能感觉出来。但你好像已经知道我不记得一些东西了,所以始终在反复试探着我,对吧?” 司幻莲不说话了。可是他目光时不时的瞥向门口,意思很明显,不可能让她出去。 “我们在里面,只有烧死。但是只要有一个人将他们引开,剩下的两个人就能活下去。一个换两个,怎么都是划算的。” “要去也是我去。” “如果你没受伤或许是能拼的过他们。但是我们谁也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他们其他的同党。一旦追捕起来,在这里很难逃脱他们的猎杀。” 在司幻莲凝神细思接下去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同意让梵尘瑾出去冒险。可是自己留守的侍卫离他很远。 为了避开他们,他故意走了一条相反的路。 就算眼前可能勉强冲出去,但是跑回之前车队停留的地方也需要一段路程。 他看了看自己的腿,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头。 但是值得拼一把。 他有些不舍的看向梵尘瑾,她也正看着他。 她的眼底里是绞尽脑汁的细究的神情,他知道她不是一个会放弃的人,无论何时她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最后做出最有利的决策。 而她的决策往往是冷酷的,是不敢人情世故算计在内的。 曾经他以为这样很好,他以为有这样一个女子在身边很好,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什么都不用怕她误解。 因为即使误会了,也不会影响她的决定。 可是慢慢的他感觉到害怕起来。 那感觉就是她从来都没有与他在一起,她所做的不过是顺应自然的发展。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你们躲在屋子里,我出去。我会引开他们。等他们一走,你们立刻离开这里。什么也不用带。”说着他停顿了一会儿,从衣袖里摸出了一块符,“带着这个,径直去苍城。如果路上遇到其他苍城的士兵就向他们寻求帮助。” “这是什么?” “一块符而已。你之前看的都没错,我确实是苍城里有身份的人。带着它,你可以自由出入苍城。” 他走到门边的时候听到她轻轻的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不是认识你?” “司幻莲。”他说的很轻,也不知奥她听见了没有。 然后径自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打开的一瞬间冷风灌了进来,但是他没有反手扣上大门。 因为他要告诉那些猎骑者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这里没有人了。 灌进来的冷风越来越猛烈。 梵尘瑾忍不住轻轻咳了起来。 旁边的女子一看吓了一跳,紧紧的捂住了她的嘴。 司幻莲似乎在风声中也听到了她的声音。 可他很想转身帮她把门关上。 但是最终并没有,而是跟着那几个西荒部落的猎骑者往远处又走了起来。 “你站住!不要再走了。” “为什么。我不喜欢站在这里,这里是风口。” 猎奇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屋子。 “里面没有人?” “没有人。我只是受了伤恰好在里面避风。” 那些人远远的检查他腿上的伤势。 好在他将梵尘瑾帮他绑上的布条扯下来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 “我不是一个人来这里……”还没说完立刻发现对方警惕了起来,目光还在时不时的瞥向那座小屋,似乎担心里面会冲出来一伙大汉。“我与一队人一起来了这里。但是半路上走散了。” “你们是运货的。” “没错,去苍城。” 对方的眼睛立刻冒光了,“去苍城运货?挺有钱啊!把身上的都交出来。” 可是司幻莲身上一无所有。他出门从来不需要带银两。 “喂!你别再走了。” “我发现这个人有问题。” “怎么了?” “他一直在把我们往那个屋子的反方向带。” 为首的猎骑者皱起眉头骂了一声娘鸽。 然后带人拼命朝着小屋子飞快的跑去。 司幻莲深吸了一口气,他把身上武器都卸了下来,为了就是不引起对方的警觉。 所以这个时候只能赤手空拳了。 一个凌空飞跃,扑倒了带头大哥的后背,从背后按住了对方的后脑勺,一手抬起对方的下颚。 手掌用力一抬,那人的脑袋就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从后颈处折断了。 咔嚓一声,非常的响亮。 没有一丝鲜血喷涌出来,只有那个姿势诡异的很。 其他几个猎骑者纳闷的看着他们的老大,老大怎么完全没有反抗? 直到意识到这个男子是跨坐在老大的背上而不是胸前,老大的头是往后折的而不是往前折的,才蓦然清醒过来。 “他杀了老大!” “抓住他!” 屋子里的梵尘瑾知道时机到了。 一把牵起女子的手,猫着腰飞快的跑出了小屋子。 “等等!还有那位大兄弟?” “我们救不了他。” “可是他帮了我们!” “你会功夫么?你杀过人么?你能打败一个西荒男人么?” 女子沉默了,眼底里是不可思议。 在司幻莲走出屋子的那一刻,女子注意到梵尘瑾的身子颤抖了起来。 “没事吧?”她以为她是冷的。 可是梵尘瑾却紧紧握着拳头。 “他做的是对的。他做的是对的。……” 她在不停的重复着。 女子诧异的凝视着梵尘瑾,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做的是对的,只有他出去,才是保护我们三个人都活下来的最好的方法。” “可是……难道他不危险么?” “他是苍城的人,西荒与苍城彼此交战多年,对苍城的人多少会有忌惮。而且他是男子,不必担心遭受凌辱……” 梵尘瑾的话说的很快很急很轻,就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看着司幻莲带着那些人一步一步走远,梵尘瑾又平静了下来,牵着西荒女子的手随时准备逃离。 当司幻莲扑倒猎骑者,扭打在一起的时候,西荒女子先看了一眼梵尘瑾,她以为她会有一丝迟疑。 他出门的时候她问过他一句,我们是否早就相识? 男子没有回答她,可是从他的表情看出来,他们大抵是认识的。 可是梵尘瑾却没有一丝的犹豫。 飞快的跑出了小屋,绕到小屋的背后,朝着相反的方向跑着。 “这里不是去苍城的方向!” “没错。我不去苍城。” “可是那位公子让我们去苍城!” “我没有必要听他的。” “他救了我们!现在他有危险,我们只有赶到苍城才能找人救他。” 梵尘瑾再次坚定的看向西荒女子,“我不去苍城。你要去的话自己去。但是这一路上很危险你还会遇到其他的西荒部落的人。如果你跟着我,我还能保护你的安全。” “你?你凭什么保护我。你自身都难保!你还把自己的救命恩人落在了后面。我不跟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一起走。” 梵尘瑾惊讶的看向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跟你一起走!” “我忘恩负义?” “我们现在应该一起去苍城求救!让苍城的守军来这里救他。” “苍城的守军根本不会信我们的来救他。” 女子一把推在了梵尘瑾的肩膀上,把她扑倒了。 然后在她身上搜刮起来。 “你做什么!” “把他给你的那块符牌给我!你不去苍城求救,我去!你不需要那块符。” “那是他给我的。” “他给你是为了让你去苍城。” “我说了我不需要……” 女子一圈狠狠砸在了梵尘瑾的脑壳上。 她本身就身材高大,四肢也非常有力。 西荒的女子从小就要帮助部落族人一起迁移,身体非常的硬朗。 梵尘瑾被一拳头就砸晕了,迷迷糊糊的倒在雪地上。 任由那女子翻找出司幻莲交给她的入城符。 她当时只觉得有些眼熟。 这是城主的符牌,整个苍城只有那一块。 拿着这块符牌的人不仅能让苍筑关打开城门,还能让苍城守军投降。 只有西荒派的苍军不受制于这块符牌。 因此苍城中的人也一直流言说司小爷其实内心里更加信任西荒派的将士。 那个女子朝着苍城的方向走远了。 梵尘瑾在雪地里趴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恢复了力气。 她听到了周围野狼的嚎叫声。 预示着即将到了它们开始觅食的时辰了。 她捡起一节枯树枝,撑在地上一步一步的走着,好几次摇摇晃晃的倒下的时候,眼前就浮现出司幻莲与猎奇者扭打的画面。 他应该带着武器的! 他的判断错了。 那些人或许会要了他的命…… 根本不会给他机会慢慢解释他来自哪里,他是什么身份。 那些猎骑者就是莽汉。 他们才不在乎什么阵营关系。 他们可能根本不属于西荒的大部落。 就是流民…… “大人,雪地里有个人影!” “扒拉开看看。” “是个女的!” “看清楚了?是不是太久没见到女人了,想疯了!” “哈哈哈……难道鬼域寮寨的小娘子不香了么?” “鬼域寮寨以前只伺候鬼面部落的大爷,以后镜王成了整个西荒真正的王,鬼域的小娘子们就任由我们享用了!” “可不是么。兄弟们拼死拥护一个那个来历不明的镜王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别乱说话!什么来历不明。镜王是鬼面部落酋长的养子。” “可是人家正经鬼择酋长的儿子说了,收养镜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哪个部落的遗孤。询问了好几个部落,都说没有掉孩子的。你们仔细想想,镜王如此骁勇善战,如果是自己部落掉的孩子,谁会一直不来认呐?” “可能父母死了呢?” “父母死了?难道整族都死绝了?我们西荒人一个部落就是一个家族,谁没帮自己部落的族人养过孤儿?难道你兄弟姐妹都是你爹娘亲生的?” “而且那镜王说来也奇怪,连他自己亲卫的百鬼夜骑军都说没见过镜王真实面目,他不会长了一张妖怪的脸吧?” “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哈哈哈……” “看!真是个女的!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小娘子!” “真有几分鬼域里俊俏小妖女的模样!” “老大,能不能先赏给我?我这次攻打其他部落可没有少卖命!” “老大!这个女人好像在说话……” “说什么?” “说……我听听她冻得口齿不清的……说要见镜王?” “胡说!再听听?” 瞬间所有人的面色都严肃了起来。 “真的是说要见镜王。而且她说自己是南陵派来的奸细……” 要见镜王的女人多了去了,可是敢说自己是奸细的却没有几个。 于是梵尘瑾被送到了镜王弥荼的营帐里,一圈人围着她看热闹。 “镜王回来了——” 弥荼听说自己大营来了奸细还纳闷着,哪个奸细胆子这么肥了。 可看被他们四仰八叉架在木杆上的梵尘瑾时,大抵猜到了些什么。 这几天梵箬篱应该是急疯了。 他亲自过去把人放了下来。 绑在木杆上的绳子一松,人就噗通掉了下来,跟具尸体似的。 “怎么把人弄成这样的……” 手下的将士立刻叽叽喳喳的炸开了锅。 “我们什么都没干!” “我们是无辜的!” “我们用雪水给她擦了脸,可她就是不醒。” “还有一口气,她不是死的……” 弥荼也知道梵尘瑾的身子骨一直脆弱不堪,也不一定是手下人下了重手。 感觉整个人都被烤着,梵尘瑾才转醒了过来。 正躺在褥子上,旁边一个打瞌睡的老妈子照料着。 “带我去找镜王,我是南陵派来的奸细……” 老妈子醒了,看了看她,“长公主?你是不是糊涂了?” “你是?……这里是?” “长公主,这里是南陵郡王府啊。” “阿篱呢?!” “国主正在宴客。好像就是西荒来的镜王。” “哦……啊!那个人……” 长公主要去见国主,自然没有人敢拦着的。 可是门口两个侍卫却脸色阴晴不定的。 老妈子扶着身体还在不停发抖的梵尘瑾,“让你们进去通报一声,这么难么?” “国主说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长公主啊。” “……请恕属下不能!” 院子里很安静,里头的屋子大门紧闭。 照理说宴请贵客不是应该大门敞开,人梭涌动么。 而且那扇门里连一个进出的侍女都没有。 到底什么人在里头伺候着? 梵尘瑾推开了老妈子自己往前走,侍卫拦一下,后退一步,拦一下再后退一步…… 待退到大殿门前的时候,侍卫也不敢退了,于是纷纷跪了下来。 长公主与国主的感情整个南陵都知道,那是亲姐弟,真亲姐弟。 据说国主年少时生母走的早,长姐如母。 从长公主回到南陵后,国主就处处小心照应着,从没有半分不耐和怠慢。 那些郡王府的下人说就算是孝子赡养自己的生母也不过如此了。 侍卫不敢硬拦着,只好纷纷跪在那里希望得到长公主体恤。 可是梵尘瑾不是个会因为一时心软而动摇的人。 她指了指外门边,“你们去外头跪着,别跪在里面。国主不是说了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难道你们不是人?” 几名侍卫纷纷对视一眼,对!他们是人。长公主才不是人…… 梵尘瑾正准备推门,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一声轻呼。 那声音有些诡异,喟叹中带着一丝不屈。 是阿篱的声音! 却是她从未听过的阿篱的声音。 梵尘瑾的眉头锁紧了。 那并不是痛苦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有几分痛苦,那是…… 梵尘瑾的脸瞬间涨红了。 她站在那里,进退维谷。 想要转身离开,却又意识到身后一双双眼睛盯着她。 他们恐怕并不知道里头在发生着什么事。 或许以为国主正在与客人密谈要事。 她如果连进都不进去,反而尴尬。 但是……她要怎么进去……她…… “镜王……” “不许躲!我帮你把梵尘瑾带了回来,这是我应得的……” “你……你不能在……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梵尘瑾猛地掉头离开,随他们去吧! 老妈子看着梵尘瑾脸色愠怒的走了回来。 走了回来以后还不放心,语气森冷的警告道,“你们统统给我在院外守着!一步都不许靠近!” 侍卫面面相觑。本来就没有人靠近呐,是长公主你自己非要进去啊。 可是怎么还没进去就出来了…… 梵尘瑾不放心司幻莲,于是派人去打听。 可是苍城并没有一个叫苍莲的人,也没有最近被西荒猎骑虏劫走的将士。 “长公主,您要找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人?您回来以后已经派了好些人去找了。我们南陵现在与北央关系并不好,这样频繁的派人去恐怕会叫人起疑心。” 可是梵尘瑾不听,她一定要找到那个人的下落。 终于有个丫头按捺不住了,她的哥哥就是郡王府中的近侍,一次次被派往苍筑关去打听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让她心中焦虑又心疼。 她乘着老妈子出门的间隙溜进了梵尘瑾的房里。 “长公主……” “怎么了。” “长公主,您要找的那个男子未必真是北央人。” “他是北央人,我看的出来。” “可他或许不住在苍城。” “他是苍城的将士。” “可是苍城没有一个叫苍莲的将士!” 梵尘瑾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 “你叫什么?” “阿絮。” “你为什么会觉得没有那个人?” “我……我哥哥去找了一次又一次。每次去我都担惊受怕。哥哥是个很细心的人,他说找不到,就是那个人真的不存在!” “你哥哥是?” “哥哥是郡王身边的近身侍卫。”小丫头跪了下来,“长公主,您就真的不要派人去找了。您把那人的容貌告诉我,阿絮不才小的时候跟着隔壁书院的先生学过几天画画,最擅长画人的容貌。阿絮帮您画出来?” 梵尘瑾像是突然醒悟一般,是啊南陵国或许缺将领,但是南陵国不缺画师啊,吟诗作画抚琴奏乐一直都是南陵人的强项。 “去,给我找几个画师来。” 在她的描述下,一笔一划,勾勒的栩栩如生。 见到画中的司幻莲时,她蓦然又感觉到无比的熟悉。 这个人定然不可能是初次相见的陌生人! 可是第二天来作画的画师一个个消失了。 而那副画也凭空消失了。 梵尘瑾走到梵箬篱书房门口,这次侧耳细听了片刻才敢敲门。 “阿姐?” “镜王走了?” “走了啊。送你回来后就走了。阿姐你为何要一人出去?而且据说是在北央的境内找到的你?” “阿篱。那日听说你在宴席宾客,于是我就去找你了……” 梵箬篱瞬间推开了桌椅站了起来。 那一天弥荼耳尖,对他说外头有人经过,但是走了。 梵箬篱没有放在心上,一来他没有那心思,身心俱疲。二来下了令没有人允许靠近,只以为是弥荼听差了。 “原来是阿姐你。” 梵尘瑾以为自己会不可遏制,然而并没有,虽然还是感觉到震惊却并没有完全不适的感觉。 “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是么?” 梵箬篱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阿篱,我知道你很多决定都是为了保护我。但是我必须知道那个男子是谁?我不是第一次见他。就像见到镜王的时候,我就很确定我早就认识他。” “那张画上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司幻莲。” “司城主?” “人们口中的司小爷。也是南陵国长公主的夫君。当年是他强留你在北央,父亲许了婚。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保护南陵。” “我自己呢?” “我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我很确定你是愿意嫁给他的。至少愿意留在他身边。可是我将你带回来的时候,阿姐你说他不要你了,你说他带着一个假的你走了,你说他明明看出来了却没有揭穿那个假的你。我并不明白你说的话,可是你当时病的很重,我只知道司幻莲没有在你的身边。” “所以是他抛弃了我?不想要我?” “阿姐!” “我明白了。” “阿姐,无论如何你都是南陵国的长公主……” “我本来就是!” 看着梵箬篱小心翼翼的样子,梵尘瑾叹了口气,“你答应西荒的镜王统一西荒各大部落,就是因为……因为那个?” “不……不全是!阿姐,你信我,我绝不会让南陵陷入危机。” “我信你。你是南陵的国主,南陵的帝王,我如何不信你。” “既然你决定了联合镜王,就助他早日统领西荒吧。但是让那些苟延残喘的猎骑者不许再到处骚扰平民了!” 原来是他不要自己了…… 梵尘瑾走出书房的时候抬起头深吸了一口南陵温润的空气。 南陵真的四季如春,这么美好的地方不待,为什么要去北央呢? 她要守住南陵,南陵才是她的家。 任何人敢要动南陵,就去见阎王吧! 第326章 狭窄的屋檐下一个坡脚的少年在拼命的奔跑。 他的身后传来犬吠声,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仿佛是害怕自己的呼吸声会引来身后猎犬的注意。 这些低矮的屋檐下居住的都是西荒的流民。 在西荒镜王一支部落独大以后,西荒族人的生活一夜之间变得狼狈不堪。 他们被迫臣服于东桑国,进贡了所有的牛羊,成为了廉价的劳力。 只有那些原本强盛部落的族人成为了贵族,他们依附在镜王的身边,奴役着原本与他们一样的西荒族人。 无数的人逃了出来,他们自甘堕落成为了北央国和邻邦南陵国的贱民,苟延残喘卑躬屈膝。 他们不明白为何原本强盛的西荒部落会沦落至此。 为何打败他们的不是强盛的邻国,而是他们自己。 北央并不欢迎西荒人,但是淮阴以南的城池由于直接受命于苍城的城主司小爷因此被迫接纳潮水般汹涌而来的西荒流民。 也包括来自西荒的盗匪。 大部分人在西荒的时候并非盗匪,而是部落的战士。 然而除了苍城之外其他的城池是不接纳西荒人作为士兵的。 活不下去而又不愿意受人奴役支配的西荒战士于是落草为寇,干起了打家劫舍的生计。 英国轮原本与众人一样也痛恨着那些流亡留来的西荒人。 可是在见到了自己在西荒的同伴也跟随着族人一同逃入苍城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连羽翎部落也完结了。 羽翎部落并没有彻底的消失,而是向镜王供奉着源源不断的战马,以及年轻的战士。 但是对于年老体弱,包括还不足以上战场的孩子,就像牲口一样鞭打。 “阿轮,那里已经不是我们的部落了!已经不是我们的族人了!他们就是猛兽……”冬阳的父亲一把捂住孩子的嘴,惊恐的看着英国轮。 “公子,公子,请千万不要听他胡说,我们只是来……我们是来看亲戚的,我们想在城里找个活!” 冬阳的父亲是个很好的马夫,是个不输给折堪的养马人。 当初他也曾经想过追随司小爷离开羽翎,但他与折堪不同的是那时候已经有了家室。 为了家人他必须留在自己的部落中。 在英国轮的引荐下,冬阳和父亲一起去了覆霜城。 虽然覆霜城也是不接纳西荒人加入守军的,但折堪还是帮忙安排了一个马夫的职务给冬阳父亲。 然而依然有许多的西荒人流浪在苍城中,像蝼蚁一样的死在寒冷的雪夜。 所以英国轮会偷偷的去送些干粮和棉被给那些西荒人。 他经常出没于西荒流民聚集的小巷,于是引起了苍城中的贵门子弟注意。 这些贵门子弟都是北央世代官宦,在筑南王兵败后受到过牵连。 但由于天高皇帝远朝廷并没有真正对他们采取处罚。 因此他们不仅保留了家底,更养了无数的家将。 在司幻莲收城的时候,也是这些人第一批站起来响应。 他们不愿意接受朝廷屈辱的招安,宁愿自立门户,成为一方霸首。 其中有些家族虽然并没有真正出战过,但却是在苍城有着无穷的底蕴。 司幻莲每推行一个政策,都必须先得到他们的认可。 通常他们也不会反对司幻莲,因为司幻莲不会动摇他们的根本,并且派重兵驻守他们的府邸。 他们住的地方比司幻莲的城主府更坚如堡垒,更奢华敞亮。 他们也提出过帮忙重建筑南王府,但是司幻莲拒绝了。 他要留着残垣一角,不断的提醒自己,父亲当年的绝境。 那个为首的孩子就是董公家的长孙,牵着三条黑皮烈毛凶神恶煞的猎犬。 他喜欢放狗去追逐西荒的孩子,因为西荒的孩子跑的快,他们窜上屋顶的时候就像一只只小猴子。 “董少爷,董少爷,在那儿呢!” “我的狗早就嗅到了!走,去抓他!”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董瑞,他是小爷府上的人,我们这样抓他会不会被告状?” “哼!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杂种。苍城里谁不知道,小爷根本就没有亲出子嗣,他一个外面抱回来的还当自己是养子了?!给我上!” 英国轮对脚下的每一寸地都那么熟悉,奈何他的腿脚不方便,并跑不快。 跑了不远就被身后的猎狗追到了。 猎狗纷纷扑到了他的身上,其中一条还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啊——疼疼疼!” “小杂种,还知道疼?” “撕烂他的脖子!” 英国轮手脚并用,拼命抵抗着身上的猎犬。 一直到精疲力尽。 然后他听到了马蹄声,发出最后绝望的咆哮,“救命——” 巡守的士兵发现了他,英国轮这天运气不错,发现他的是西荒派的苍军,而并不是北央派。 在刀枪的威胁下,董少一群人勉强放弃了他。 英国轮被带回了守军的军营。 西荒派的军营中大部分人都是认识英国轮的。 正在当值的绛昀走了过来,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 “我教你的腿脚功夫都喂狗了?” 英国轮低着头并不声响。 士兵给他上药的时候,他才龇牙咧嘴的呢喃了两声。 “你最好解释一下怎么被人打成这样的,不然我现在就去找小爷。” “别告诉小爷!” “到底怎么回事?” “我偷了城主府的粮食……” “啊?你没吃饱么?” “不是!是给那些西荒来的饥民。他们太可怜了……” “那些公子哥为什么追你。” “我一路上还偷了些他们的衣服。” “英国轮!你……”绛昀还要骂,可是看着少年凄惨的样子也不忍心了,“那你为什么不还手。” “你教我的都是上阵杀敌的功夫,我要以后留在沙场上用!” “说人话!” “我怕打伤了他们,他们去城主找小爷告状。” “小爷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可是我偷了东西……” “我就说小爷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要帮那些流民直接对小爷说不就好了?” “小爷现在很少回府了。小爷一直在……唉!”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如果夫人在就好了。夫人在的时候小爷根本不是这样的。而且夫人那样聪慧……” 绛昀缓缓的冷下了脸色,“英国轮,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别再提夫人了。” “绛昀大哥,夫人是真的不记得了,她是病了她不是……” “不记得了?不记得倒是知道帮着镜王收复西荒部落,不记得倒是知道背叛北央,背叛小爷?朝廷几次三番下令攻打南陵,不都是小爷给压下去的。现在南陵、西荒、东桑连成一气,早晚北央会成为他们的盘中餐!” “绛昀大哥……夫人只是南陵的长公主,南陵的背叛一定是南陵那个郡王的主意。” “长公主?谁不知道南陵国的长公主本事可大了,简直就是第二个摄政王。以前南陵国的摄政王操控南陵帝,葬送了南陵后自己出逃了。现在是长公主操控着南陵郡王,就看南陵什么时候再次灭国,哼!” 英国轮郁闷的回到城主府的时候,就有一颗竹球猛地从天而降。正好砸在他的脑袋上。 本身就头眼发晕,噗通就倒在地上。 “哎呀!”一个穿着花袄子的女孩儿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捡起了竹球后踩了踩英国轮的手臂,“起来!快起来!小娘子来抓人了~” 英国轮勉强才支撑着坐了起来,“华儿?你来扶哥哥一把……” “来人呐——” “嘘!” 玲花和长仪一起追着翡华的脚步跑了过来。 “哟,国轮你这是怎么了?!”长仪本来准备去抱翡华,见到坐在地上起不来的英国轮吓坏了。 玲花自从到了苍城以后也没有再回到皇城去。 因为她实在没有脸面回到娘家重新做人了。 既然回去就一定只有死路一条,而她也看不惯柒小小在城主府中耀武扬威欺负翡华和长仪,于是恳求小爷让她留下来。 司幻莲本身不管府中的事,也就随了她。 长仪很快就看出了端倪。 诸葛玲花会执意留在苍城,是因为她的心落在一个人的身上了。 “找机会跟小爷提一提吧?” 每次长仪这么一说,玲花的脸就不自觉的红了起来,然后抱过翡华就玩闹着岔开话题。 “都已经是出嫁过的人了,还怕什么?” 玲花的脸就更红了。她不知道怎么跟长仪开口,虽然自己到过南陵,见了南陵郡王的面,可她还是个清白的姑娘…… “那要不我替你找小爷开口?” “不行!” “怎么不行了?” “小爷忙,别打扰了小爷……” 英国轮每次听着她们的对话就像听哑谜。 但是也隐约能明白玲花姑姑心里有个男子,是苍城的男子。 小爷是夫人的!这个念头根深蒂固的镌刻在英国轮的小脑瓜里。 从小到了苍城以后对他最好的人除了已经不在的阿巫前辈,就是夫人了。 他甚至想过一个人偷偷跑去南陵找夫人。 可是翡华还在城里,他答应过夫人要把翡华当亲妹妹照顾好的。 哥哥不能丢下妹妹。 虽然现在妹妹有玲花和长仪两位姑姑照顾着,玲花的娘家在皇城身份显赫,柒小小一时间也不敢为难她。 翡华从小在苍城长大,已经不怎么记得自己亲生父母了。 只知道每年到了自己生辰的时候,总是有远在陇南的父母送来礼物。 她见过那个叫父亲的男子,他比小爷舅舅消瘦一些,看起来更苍老,每次见到她都会哭的不能自已,像个孩子…… 小爷舅舅让她多跟父亲亲近,可是翡华不喜欢父亲,父亲每次除了抱着她哭,就是说要待她去陇南。 她不想离开长仪姑姑和小爷舅舅。 还有那个傻傻的“哥哥”。 她已经懂得了英国轮不是她亲的哥哥,他甚至不是府里的什么人。 小爷舅舅每次回府都会来看她,抱她一会儿,问问长仪她最近乖不乖,有没有生病。 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起过英国轮。 甚至她告诉舅舅自己和小哥哥一起做了什么,舅舅也总是很不耐烦的样子。 长仪姑姑照顾过小时候的哥哥,所以一直说哥哥很乖。 但是府里的其他人都好像看不见他,或者故意看不见。 他回来晚了会没有饭吃,屋子里永远没有暖炉,衣服破了永远只有长仪姑姑为他缝补。 再冷的天都要自己去河边打水,府里的井水是不会给他用的。 而且哥哥最近经常跑出门,他一跑出门柒小娘子就会追着叫骂,说他又顺走了府里的什么东西,几乎是天天上演的戏码。 刚开始她吓得躲在长仪姑姑怀里不敢露头,后来也就习惯了。 先是骂,骂完了抓起来一顿打,通常都是抓不住的,哥哥在军营里拜了师父,是可厉害的将军。 但是每次哥哥回来依然遍体鳞伤。但每次第二天天一亮他还是会出去。 她想找哥哥玩,可哥哥却永远在忙自己的。 而且她还知道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小秘密,哥哥不喜欢玲花姑姑。 他说玲花姑姑要抢走小爷舅舅,他说小爷舅舅是夫人的。 翡华并不记得夫人是谁,可是哥哥很喜欢夫人,哥哥说总有一天他要去找夫人。 翡华不知道那一天是什么时候,不知道哥哥会不会带上她。 想到要离开苍城,离开小爷舅舅她就有点不安心,可是自己总是要长大的。 长大了不就是应该像哥哥一样到处跑么。 所以她现在就要多在院子里跑跑,以后才能跑的跟哥哥一样快。 翡华记得那天夜晚小爷舅舅回来的很晚,小爷舅舅通常是不回府的,他就睡在军营里。 可是那天他回来了,而且还喝醉了。 睡在她身边的长仪姑姑听见了响动,于是悄悄出去查看。 一边命人烧水照料小爷。 小爷没有去柒小娘子的屋里,而且直接去了一间空屋。 她记得长仪姑姑说起过,那间空屋原本属于夫人的。 她对那间屋子倒是挺熟悉,总觉得以前在里头住过。 迷迷糊糊快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天边亮起了一片火光。 是天亮了? 这么快? 她推了推姑姑,“天亮了……” “没有呢,你安心睡。” 可是很快姑姑将她摇醒了,胡乱往她身上套衣服,一件又一件,像是要出远门。 然后小爷舅舅就冲了进来,小爷舅舅一把抓住了长仪姑姑,语气十分严酷,三令五申,“把华儿送到陇南去!立刻就去!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有婴儿躺在你的面前的车轮下,都不能停下,立刻去!” 长仪姑姑抱起了她,飞快的跑向了侧门,那里已经准备了马车,却不是他们出门时经常坐的那一辆。 这时候玲花姑姑也跑了过来,长仪姑姑问玲花姑姑,“英少爷呢?” “不在屋子里!” 长仪姑姑迟疑了片刻,将翡华交到了玲花的手臂中,“先带孩子去城门口!” “那你呢?” “我找到英少年去城门口找你们!” 后来他们在城门口遇到了绛昀将军。 翡华看到了玲花姑姑猛地冲下了车上前一把搂住了绛昀将军的脖子。 她恳求着绛昀将军一起离开苍城,但是将军有职务在身,她隐约记得他说过一句,“西荒的蛮子要入城必须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可是翡华在心底里困惑着,绛昀自己就是西荒人呢,他怎么说自己是蛮子呢? 玲花姑姑把她送到了城门外,藏在了幽暗的角落里,然后姑姑抱了她一会儿,“华儿乖,华儿在这里等着长仪姑姑和国轮哥哥!” “玲花姑姑那你呢?” “玲花姑姑这辈子一直都在做着别人希望我做的事,这一次我要做一件为自己而活的事。” 翡华一直等到天空发白都没有等到长仪姑姑,但是她等到了柒小娘子。 柒小娘子抱着行李,脸上泪痕未干。 她探头探脑的爬上马车看了一眼,当发现马车上只有翡华一个人的时候她惊讶了,甚至有一丝恼怒和愤恨。 “司幻莲,在你心里我就从来不是你的家人是不是?!你知道给这死丫头准备马车,却不知道给我留一条活路。难道作为你的侍妾就该陪着你死嘛!” 当柒小娘子赶着马车要离开的时候,翡华终于忍无可忍大哭了起来,“你不要带我走嘛……我不走啦……我要等姑姑……等舅舅……一起……” “死丫头!他们都死了,不会一起走了!” “我不要嘛……他们不走……那我也不走……” 然后她就被扔下了马车。 第327章 乱战之后 翡华从来没有一个人睡过,但是今晚她要一个人睡。 如果不一个人睡,她就要和一群陌生的乞丐一起睡了。 满天火光之中,没想到苟延残喘下来的竟然是一些乞丐。 他们没有固定的家,没有家人,没有家舍,没有拖累。 说走就走。 她想要往城中走去的时候,有个老乞丐一把抱起了她。 “女娃娃,别进去,里头在打仗!” 翡华跟着老乞丐一伙人一起逃离了苍城,他们不知道该去哪儿,但是没有乞丐生活不下去的地方。 “我们去隆城?” “不行,太远了。而且要过江。” “可是北央现在到处都民不聊生,去哪里才能活下去……” 夜深的时候有几个乞丐饿急了,他们围绕着翡华不停的打转。 “看这个娃娃肉鼓鼓的,下汤吃一定很鲜美。” “你疯啦!这丫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也不怕人家父母秋后算账。” “都什么时候了?她的父母可能早就不在了!” “司小爷那龟儿子会守下来的。从他老子那一辈起他们一家就在这个边关守着,不可能在这时候给丢了吧?” “听说媳妇跟人跑了。他早就没心思了!” “媳妇跑了再娶一个不就是了。难道还怕没女人么?画舫里有的是!” “画舫里的怎么可能看得上。听说身边有个小的就是画舫里出身的,就跟守活寡一样。他的胃口被先帝养刁了,不是什么公主贵女根本看不上!” “哈哈哈……” 翡华听了半天都没听出他们在说的是她的小爷舅舅。 那伙人到最后还是没吃了她,反而找了肉汤来给她喝。 后来翡华才知道自己喝的是田鼠汤,就是大冬天会在雪地下刨土的田鼠。 这种田鼠非常的肥美,皮毛很厚,又厚实又保暖。 因此穷苦的人家就扒了皮去做鞋子,穿着也很暖,就是有一股骚气的味道。 可能是田鼠肉并没有烧熟,翡华睡下不久后就开始难受。 她喊着长仪姑姑,喊着玲花姑姑,喊着哥哥,一个人走到了乞丐们聚集的关公庙外头。 她看到前头有火光,听到有马蹄声。 于是一个人悄悄的摸了过去。 她在城里的时候也听到过一样的马蹄声,有马蹄声的地方能找到小爷舅舅。 这是长仪姑姑告诉她的。 可是她摸过去了以后没有见到舅舅,而是见到了陌生的士兵。 他们穿着陌生的铠甲,一辆辆马车上挂着陌生的旌旗。 她爬上了马车后不久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一下子傻眼了。 “长仪姑姑……姑姑……?哇……” 她终于熬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等哭到喘不过气起来的时候不由得停了下来,吸了几口气待要再哭,可是发现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那里,刚才还围着自己手足无措的士兵们都不见了。 弱小、无助、可怜……我在哪? 她往四周看了看,周围的雪色淡了许多,天空也逐渐的露出的阳光。 她眯着眼睛看着天空的阳光,开心的笑了起来。 “不哭了?” 那是曳翡华第一次见到梵尘瑾,她后来回忆起来那一眼见到的时候,觉得觉的她仙的不近人情,眼底里决绝之气犹如罗刹。 “罗刹是什么?”英国轮怀疑的疑问起来。 曳翡华的思绪很纷杂,她脑海里会出现各种各样奇妙的念头。 “罗刹就是那样的!舅母那样的。”她回答的气定神闲,英国轮也只好不追问了。 当时听到梵尘瑾问她不哭了?她就顿住了。 是不是还要再哭两声? 应该再哭一会儿才能得到大人的关注。 可是她实在太累了,又累又饿,还没有睡好,吃的肉汤也不鲜美。 “我饿了……” 她朝梵尘瑾伸出手去,平时都是两个姑姑轮流抱着,她几乎不怎么下地走动。 从离开城主府以后她已经走了很多很多路了,回去以后该让姑姑奖赏她的。 给她做发糕吃。 “你饿了,与我什么关系。” “我是孩子,孩子应该有人喂吃的!” 她说话认真的模样把梵尘瑾逗笑了。 翡华继续伸着手臂,要抱抱。 “我抱不动你。” “我很轻的!” “我也抱不动。” “你抱抱看。” 梵尘瑾愣了一下,装模作样蹲下用力托了一把她的腋下。 “你没有好好抱!”翡华继续控诉道。 “行了。我不会抱你的。你记住我永远不会抱你的,所以想跟着你就自己走吧。你也可以不走,但留在这里你活命的机会不大。” “我是小孩子,你为什么要说这样可怕的话!” “那你走不走?” “走走……” 那个时候昶广将军夫妇正在星夜兼程赶路,前来支援苍城。 “阿华在城里!” “我知道。” “阿华会不会出事?” “你别慌。” “我怎么能不慌?!” 曳寒叹气。是因为她见不得自己的女儿,一见到女儿就想起惨死的妹妹,所以司幻莲才将孩子带走了。 可是她却一直没有治好自己的心病,而是怏怏的活着。 “你为什么让她一个人留在那里,阿莲一个男人他又不会照顾孩子!” 曳寒吸了口气,他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跟她吵架的时机。 但是什么时候才是时机呢? 洛绮尧变了。 她整个人都变了。 变得敏感多疑,变得固执己见。 他以为只要让她再有一个孩子,会慢慢的治愈。 但是并没有。 她咬了他一口,几乎让他断子绝孙。 阿华是个女孩儿,他们肯定会需要继续有孩子。 可是洛绮尧如此的模样却叫他担心起来。 他身边没有人可以倾诉,他希望司幻莲能够帮他一把。 “这次到了苍城,守住了苍城,我们就在那里住一段时间吧。” “为什么?” “苍城这次突然遇袭,阿莲身边也需要人帮忙。我们在苍城也住过一段时间,何况你们是一家人,我们不帮他谁帮他。” 洛绮尧面上纠结了起来,不再说话而是一心一意赶往苍城。 那次主攻的西荒部落十分的凶悍,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司幻莲亲自用佩剑在城楼上砍了无数个身中数支火箭的西荒战士。 一个倒下去,一个又立即补上来,前赴后继就像没有生命的傀儡。 “小爷!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将士根本挡不住啊!” “我们是不是要先撤出城去?” “不行。苍城里的都是我们的百姓。我们不能走。” 他不会,绝不会再扔下他们一次。 一直鏖战了三天,昶广军的人终于到了。 曳寒与西荒人交过战,知道他们的骁勇。 可是看到眼前的西荒战士还是震惊了。 “他们为何如此?” 司幻莲摇头,“这次攻城的西荒军并不多。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好像对苍城的守军怀着莫大的仇恨。” 曳寒问到曳翡华的下落,司幻莲十分笃定的说府里有人照顾她,带着出城了,或许已经快赶到陇南关了。 曳寒暗自松了一口气。 “也好。不用让母女两人相见。” “长姐也来了?” “是。这次她与我一起来的。” 在昶广军的加持下,苍军勉强将西荒军打退了出去。 司幻莲和昶广夫妻回到府里的时候就看到长仪抱着英国轮在那里哭。 “姑姑,你别哭了!” “那孩子……从小没有离开过我……要怎么办?!” 司幻莲眨了眨眼才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 “长仪姑姑,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出城了么?” “我让玲花带着华小姐先出城,回头来找轮少爷,结果……我一出城就发现马车已经不见了……” “玲花人呢?!” “玲花还在城里。” “那孩子呢?” “孩子……孩子和马车都不见了……” 长仪正自责的掩面而泣。 洛绮尧冲过来就一把抓住了长仪的肩膀,“你说什么?!你就是照顾阿华的人,你把孩子弄丢了?” 曳寒怎么拽都拽不开她的手。 长仪纳闷的盯着洛绮尧看了一会儿。 “这位就是我长姐,华儿的生母。” 然而长仪的目光中没有半丝对孩子生母的愧疚。 她是自责,她没有把孩子照顾好。 可是作为生母,洛绮尧更没有资格斥责她。 “是我照顾华小姐的。是我一直在照顾华小姐的。你应该感谢我!” 洛绮尧被她的语气戳中了,抬起手臂怕的一巴掌甩了上去。 洛绮尧也是跟着曳寒四处征战的人,她的底子并不差,一巴掌下去长仪的脸颊立刻就红开了一片,薄薄的一层肌肤底下已经渗出了血丝。 “不要打姑姑!”英国轮站了出来。 洛绮尧愤恨痛苦的看着这个孩子,再看看司幻莲。他跟司幻莲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是……他叫英国轮。” “他就是西荒那个部落的野种?!他根本不是你的儿子,阿莲!你醒醒。” 曳寒再也忍不了拖着洛绮尧就走了出来。 剩下司幻莲和长仪、英国轮的时候,他想安慰一下他们。 却怎么都找不到语言。 长仪径直跪了下来,“请小爷责罚,是我照顾华小姐不周!但是请让我活着看见华小姐回来。华小姐从小都没有父母在身边,又……”她看了看英国轮才慢慢的继续道,“又一直受到小娘子的欺负。我不忍心再看着她受到其他的磨难。” 司幻莲猛然回了神,“你说谁欺负她?” “就是小爷的柒娘子。我忍了她很久了,轮少爷的腿也是因她而残废的。” “你怎么不早说!让你照顾两个孩子,你不就应该为他们说话么。” “可是小爷您并不关心他们。他们都不是您的孩子。他们只是寄养在这里。您只是需要他们活着。”长仪的头伏的更低了一些,“尤其是轮少爷,您知道轮少爷为何那么想念夫人么,是因为只有夫人才当他是个活人。” “姑姑……” 英国轮心思敏锐立刻跟着跪了下来,不断的扯着长仪的袖子,“姑姑您别说了!求您被再说了!” “反正我是要被赶走的人了。刚才华小姐的生母的意思很显然是我没有照顾好华小姐。可是全天下的人都能怪我,唯独她没有资格。她才是华小姐的生母,可是华小姐受苦的时候她在哪里?!” 司幻莲完全讶住了。 长仪的话不是在辩解,是在控诉。 她以一个在府中多年的孩子的守护者的身份在控诉。 每一个字,字字珠玑,找不到反驳的余地。 “长仪啊……你说的话……” “小爷可以责罚我。但是请让我活着看到华小姐回来。之后我便再也不求什么了。” “你活着。你当然要活着,你还要照顾国轮。” 很快城外的难民又开始回到了逐渐安定下来的苍城,同时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三界道的旧城被人屠城了。 里头所有的西荒族人都被灭杀了。 几乎没有活口。 有人发现了苍军的旗帜,于是自然而然认为是苍军所为。 苍城的小爷口口声声说只要来他苍城落户的西荒人他都不会驱逐。 可是最终却将这些手无寸铁的普通族人驱赶到了旧城中。 驻守的士兵虽然都是西荒人,可是他们没有像样的兵器,需要粮草必须向苍城购买。 司小爷收留的根本不是每一个族人,而是只有为他可用的西荒战士。 西荒沾水在为他征战沙场,但是他却在背后屠杀西荒的族人。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曳寒也震惊于敌人的残忍。 “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如此了。” “是西荒那个镜王?” “除了他,没有人能够做到如此残忍。当初他在鬼面部落为了取得酋长之位,不惜暗杀了老酋长和所有的世子。” “那何不将此事告诉众人,西荒人也不是傻子,他们知道自己供奉的镜王是个外邦人,也许就不会那么死心塌地了。” 司幻莲脸上的表情凝结了半晌。 “阿莲,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告诉我的?当年你被定位叛军,是绮尧和我坚定的支持了你。我们可以连央帝的命令都违背,因为你是我们的家人。我从小没有兄弟手足,就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兄弟。我知道筑南王只有你一个儿子,但如果你有其他兄弟,你也不愿意共同分担么。” “暗杀鬼面部落老酋长和其他世子的人,是小音。” 曳寒虽然有些诧异但是并不震惊,他早就知道沐凡音是纵琴阁的人,纵琴阁杀人在北央几乎就是天经地义的。 “还有一件事,连长姐你也不能说。” “好。”一字,千金。 “北央当今的央帝,已经不姓谡了。” “你说什么?!” “那个孩子,不是谡融衡亲生的。” “怎么会?他不是一直在宫廷里的么。” “那是与非门沐氏一族的局。” “沐氏……沐氏不就是?你早就知道?!” “当年宫廷之乱,我离开的时候就知道。” “所以这些年你根本无心朝廷,无论他们怎么拉拢赏赐,你始终不愿意为朝廷多出一分的力?我和你姐姐以为你是因为当年筑南王被害一事耿耿于怀。我还在劝她,央帝都已经连换两朝了,何况你又是嫡亲皇家的人,原来他……朝纲乱了!乱了呀……” 第328章 国主府内很快传遍了长公主捡回来一个小祖宗。 小祖宗扎着两个丸子头,眉清目秀,身体却十分健壮。 小祖宗喜欢让人抱着,好像自己没长着脚。 可是撒丫子跑的时候又跑的飞快,寻常侍女根本追赶不上。 于是就请了国主身边的亲卫狄大人看着她。 小祖宗还十分亲人,见了谁都要问一声,“你叫什么呀?” 然后一转身就忘记了,下一次见到了还自个儿编了一个名字,叫的十分开心。 梵箬篱却不怎么高兴,他无意中问过,本来以为那个年纪的孩子说不清楚自己父母是什么人。 可是有一点她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我的小爷舅舅会带着百万铁骑来接我回家!” “什么小爷舅舅。” “天底下还有谁能做我小爷舅舅呢?” “你莫非从苍城出来的?” “我就是从苍筑关出城哒!” 见梵箬篱忽然双眉紧锁,她吧唧就趴在了他膝盖上,“你长得跟姑姑好像呀。” “谁是你姑姑?” “咳咳咳!”小丫头比了个抚胸的动作,“就是我姑姑呀。” “她怎么能是你姑姑呢。你应该叫她……”梵箬篱忽然不说了,他看见梵尘瑾正走了过来。 “姑姑!”小丫头还是更喜欢梵尘瑾,一见到她立刻从梵箬篱的膝盖上爬了下来。 梵尘瑾是不会抱她的,虽然翡华还不清楚理由,可是她听到许多人担忧的说长公主大抵活不过今年冬天了。 长公主就是她刚认来的姑姑。 这里的冬天冷不冷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里比苍筑关暖和多了。 梵尘瑾朝着没人的隔间指了指,“过去。” 翡华委屈的看了一眼梵尘瑾,嘟着嘴一蹦一跳的走过去了。 “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我们运货的马车,我就顺便带回来了。” “我听说了。” “她是苍城的人,我找人送回去。” “阿姐,把她交给我吧,我派人送。” 梵尘瑾狐疑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阿姐你不能信不过我吧?我不会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旧城屠城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 “你是早就知道了吧!” “没有,阿姐……” “告诉我,我们的人没动手。” “我当然不可能派兵去突然西荒族人!阿姐,你当我是什么了?” 梵尘瑾吸了口气,又开始抚着胸口。 “阿姐,你信我,我不会成为一个像父亲那样的人。” “听说你好几天没睡了?” “谁在胡说八道。”梵箬篱语气有些心虚,他知道瞒不过阿姐的。 “是不是那个人又逼你投诚?” 梵箬篱有一瞬间的恼怒,他气恼的不是梵尘瑾,而是自己。 他一直想从与弥荼的干系之中抽脱干净,却总是做不到。 一次次的败下阵来让他恼怒不已。 他想要摆脱他,尤其是现在身为南陵郡王的处境,他不能受制于人。 他没有接收诸葛玲花,并试图安慰自己是因为她是央帝安排的女人,是北央硬塞给他的女人,是束缚。 然而换了一个女人后……依然不行。 他甚至尝试过换别的人,然而却似乎除了他,都不行。 那种情绪让他越来越绝望。 他是希望与他合作,与他平起平坐,可是弥荼这个人太擅长凌驾于人了。 他身上有着自带的王者之气。 梵箬篱甚至想过将治理南陵的大权交托给阿姐。 可是看着梵尘瑾自顾不暇的一身病痛,实在也开不出口。 “放心吧长姐,南陵不会轻易向任何人投诚的。” 梵尘瑾却看着他,叹息。 镜王弥荼经常会在深夜赶来,一身血腥之气。 梵尘瑾发现他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与初见时已然不同。 她昏昏沉沉即将入睡的时候感觉有人走进了她的房间。 这几日都睡的格外的晚,也不知是天一天天冷起来了,还是身体愈发虚弱了。 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娃娃脸。 “阿华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睡不着……” “睡不着闭起眼睛躺着。” 翡华才不理她的话,直接就爬到了她的床上。 自顾自躺在了她的身边。 “以前长仪姑姑会唱小曲子给我听……” “我说过了,你得长记性。我不会抱你,也不会唱小曲子给你听。” “为什么呀?你不会唱小曲子么,我教你呀……” “……”梵尘瑾很想用枕头捂死她。 很想很想。 不知道睡了多久的时候梵尘瑾又听到了那个折磨了自己几天的声音。 “姑姑!姑姑!醒一醒……” “你滚出去。” “窗外头站了一个人……哦不是一个鬼人……” “你说什么?” 勉强的将眼睛眯开一条缝。 “有个戴着面具的鬼站在树枝上看着我们的窗户……” 梵尘瑾猛地坐了起来。 国主府不会有第二个戴着面具的人了。 她潦草的披上外衣走了出去,好在南陵一点不冷,不用一件一件套上无数的衣服。 “你屋子里怎么有个孩子?” 梵尘瑾头也不会冷漠的看着他,“你是阿篱的客人,不是我的客人。” “小音,难道你忘了是我救了你的命啊。” 是啊!你不仅救了我的命,你还睡了我的弟啊。 梵尘瑾本来就算对弥荼有那么一丝的感激之情,现在也只剩下了厌恶与无奈吧。 “我是欠你一条命。但我不会用自己的亲弟弟来做交易。尤其他还是南陵国的国主。” “你误会了……” “找我什么事。” 弥荼将一个人丢在了她面前。 她要蹲下去仔细的辨认半天才认出来,她见过眼前这个面孔肿胀到已经认不出来的年轻人。 她记得他叫做无牙。 无牙见到她的时候嘴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我记得他会说话。” “现在不会了。” 梵尘瑾胸口一抽。 她猛地揉了两下,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身体本身的抽痛还是听到了这个消息以后的抽痛。 她一手抬起了无牙的下巴,拇指和食指用力的一压,他的嘴被撅开了。 里面一片血肉模糊。 “你干的?” “我手下干的。他们不认识他。只知道他在我的领地闲逛了很久。” 无牙听到了他的话,用一只勉强还能睁开的眼睛仇恨的盯了他一眼。 “我记得这个是你的人,所以特意来跟你说一声。我会留下他的命,但是身手必须废了。” “他为什么跟着你?” “我哪知道他为什么跟着我。” “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还没有问出来?” “如果问出来了就不会喊你来了。” 梵尘瑾猛地起身看向弥荼,“你让我来问?我不是你的属下!我是南陵的长公主,没有必要听命于你。” “我救了你的命。” 梵尘瑾盯着他看了一会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可以待她来看无牙,也就可以亲手在她面前杀了无牙。 只要无牙能够说出为什么跟着他,他刚才慷慨的答应了只是废掉他的功夫。 “如果我问不出来呢?” 弥荼心里想的是,只要我杀了你,不怕他不开口。但是想了想还是压下了这个威胁。 “我给你时间。” 梵尘瑾盘腿在无牙的面前坐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认得他。 而且应该是很重要的人。 所以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才会那样难受。 “能说话么?” 他咿咿呀呀的一顿,梵尘瑾往四下一看,立刻就看到了有纸有笔,看来准备很齐全了。 “告诉我为什么要跟踪镜王。” 她将纸笔推了过去。 无牙表情很狰狞,握住笔杆的手在不停的颤抖着。 他正要落笔,梵尘瑾却突然将手掌放在了他的笔下挡住了纸。 无牙勉强抬起一只眼睛去看她的时候,发现了梵尘瑾很坚决的摇了摇头,然后用下巴指了指一堵空墙的方向。 无牙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隔墙有耳。 恐怕他一落笔,还没等她看完就会有人冲进来弄死他,不弄死也弄废了。 梵尘瑾指了指笔,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比划了一个自尽的手势。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 狰狞的表情上出现了一丝错愕,梵尘瑾立刻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一会儿我大声问你,就动手。不许犹豫。” 虽然她不记得了,但她还是那个阁主,那个与非门最暗杀凌厉的纵琴阁主人。 无牙手指用力一推,将笔峰捻去,然后横握只有笔杆的笔。 “为了活命很多人愿意杀人,你只需要说出来。说!” 话音一落无牙就猛地飞扑上去,用笔杆的一头刺向了梵尘瑾的肩膀,他迟疑了片刻,注意到梵尘瑾用力的一点头。 他就猛地刺穿下去。 “啊——!!!”疼,那是锥心刺目的疼。 立刻就有人冲了进来。 无牙一手抓起了梵尘瑾挡在身前,一手用正在滴血的笔杆对准了她的眼睛。 “无牙!”弥荼幽幽的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你不会动手的。她是你的阁主,是收养你的人。就算她不记得,也一辈子是你的阁主。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 无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迟疑着,手颤抖的更厉害。 梵尘瑾目光始终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弥荼。 她看到了弥荼将手伸到了背后,但是无牙没有看到。 无牙现在不是弥荼的对手。 弥荼是个一出手就能置人于死地的悍将。 “不要——” 梵尘瑾飞身挡住了那一柄横空而出的匕首。 匕首十分的小巧,两端坚硬。 匕首直接兑入了她的胸口。 “姐姐!” 无牙愣住了,手一松开,她呼啦滑落到地上。 弥荼神色也惊了。 他飞快的冲过来一脚踢在了无牙的脑门上。 无牙撞在墙上晕倒过去。 “梵、梵尘瑾……”那一刻弥荼从心底里不知所措了,“来人!来人——给我找大夫!慢着……偷偷的去找!” 不能让梵箬篱知道。 吸进第一口气的时候他最后的念头就是,不能让梵箬篱知道。 他会杀了他的。 如果杀不死他,他会先杀了自己再设计害死他的! 梵箬篱就是那样一个人。 看起来风淡云轻,看起来什么都不入眼,可是他紧紧护住的东西是谁都动不得的。 他护着的人永远比他自己更重要。 他开始庆幸,自己将梵尘瑾带过来的时候并没有人发现……不!除了那个孩子…… 翡华再次看到那只面具的时候笑了起来,她已经见过一次了。 不害怕了。 她认识了! 于是伸出手去摘那个面具。 那个面具人却先自己摘了下来。 是个女子? 翡华摇晃着小脑袋,不对不对,那个面具鬼不是个女子。 女子嘴角扬起笑容,眼底里却没有一丝的笑意。 翡华开始向后退去,女子却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脖子,用力的一拧…… “长公主走了?什么叫长公主走了!走去哪里了?” 梵箬篱简直被府里的一群家将蠢哭。 这么些个人怎么会连一个病弱的女子都看不见?莫不是都瞎了吧! 但是她屋子里很干净,收拾的一尘不染。 非但一尘不染,能带走的也都带走了。 剩下的衣物整齐的叠放在一起,就像是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似的。 “那孩子也不见了?” “是的……还、还有……” “什么?” “马车。” “没留下只言片语么?” “有、有一个侍女说听到长公主提起要亲自送那个小女娃回家……” “侍女?哪个侍女,把侍女找来。” “不、不记得了。” “废物。” 梵箬篱觉得奇怪,深深的奇怪,阿姐不是不信他的人。 就算担心那个小丫头准备亲自送她去苍城也好歹应该知会他一声吧。 这悄无声息的走的煞是诡异。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证明她是自己走的。 没有任何的挣扎的痕迹。 院子里的脚印也只有她一个人走出去的。 至于那个孩子……或许真的是被抱出去的吧。 “你们出去找!” “是。已经在找了。” 国主府的院子里,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侍女一脸悠闲的走过花园边。 “喂!死丫头,叫的就是你!” 一个年长的嬷嬷正巧路过,见到这侍女不仅面生,而且走的四平八稳不像个仆人倒像个主子。 “你哪个屋里的?” “长公主屋里的。” 嬷嬷沉默了片刻,长公主那屋里确实许多生面孔,但这丫头着实怪异,“你叫什么?” “我说了我叫什么你能认识?” “你先说出来我听听!” “我叫长灯。” 嬷嬷又开始思索起来,“不对啊,府里头没记得有叫长灯的丫头嘛……你说你是……唉?!人呢?死丫头!别让我再看到你!” 看着嬷嬷走远了长灯纵身一跃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从脸上轻巧的一撕,又立刻换上了一张全新的面孔。 “放心,那张脸你的确是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了。” 有时候易容时间长了她会盯着铜镜或者水面发怔,会短暂的忘记自己是谁。 她不仅可以与一个见过几次面的人易容的一模一样,甚至说话、语气、举止、姿态也惟妙惟肖。 这就是她的天赋异禀,也正由于这样的天赋异禀让她在父亲面前独宠多年。 与百无一用的双生弟弟相比,她觉得其实家族只要有她一个人就够了。 她一个人就有千面。 她一个人就能独挡一切。 然而当父亲在朝野之中受到重压的时候,她瞬间意识到原来她能做的事情那么少。 白帝不喜欢父亲,白帝一直处心积虑要推倒国师,为了推倒国师他甚至不惜牺牲自身的利益。 父亲急需一场胜利证明自己。 所以才会有了全力以赴协助长兄弥荼的现状。 与她相比显然长存与弥荼的感情更亲厚些。 长存甚至不耻下问的跟随着弥荼准备学打仗了。 “愚蠢!就知道靠武力的男人。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乘……” “什么人!” 第329章 如果可以活着,谁又愿意死去? 狭长而碧蓝的溪水边身段柔软的少女正在洗涤着一季的衣服,一边口中哼着当地民族的歌谣。 那个歌谣是关于一个远嫁少女的,由于部落之间连年战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酋长决定将自己最美丽的女儿嫁给远方一个强国的世子。 以换取强国的兵力保护和更强的靠山。 于是那名女子就出发了,一路上迎接着族人祈福的目光,一路上高水远,可是部落少女并不害怕,她身上背负着老酋长父亲的期望,她要为自己的部落带去祥和与强盛。 这样的故事在任何一个部落中都不稀有,每个部落都会有那么几名少女被自己的家人嫁去了远方,有的是为了换取财富,有的是为了换取地位,有的仅仅是为了生存,以及换取和平。 在那些弱小的部落中女子是更弱小的存在,她们不得不生活在父亲与兄长的羽翼下。 若是父兄疼爱她们,她们尚且在出嫁之前还能活的快乐些。 如若不然,只有一生的悲恸。 “林芝!林芝!”远方的男子呐喊着,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在溪边洗衣的少女茫然的抬起头来看向喊自己的人,一边愉快的扬了扬手。 “别洗衣服了,快跑!” “什么?阿加师父,你说什么?” “我说你快跑,快跑!” 少女笑得更欢了,“我为什么要跑?” “我刚刚在村落里听到了,阿爹要把你嫁到惊雷部落去!” 少女的笑容瞬间静止了。 她眨了眨大眼睛,似乎没有听懂年轻男子话里的意思。 嫁到惊雷部落去?去干什么? 她是要嫁给阿加哥哥的呀! 她一直喊他阿加师父,是因为他是部落里唯一的巫医。 他是曾经天启一族的巫医门徒。 天启族的巫医在整个西荒部落中都享有盛誉,被称为最接近天神的一族。 但是后来随着巫医长老阿巫前辈的离去,天启族四分五裂。 他们只是一支生活在西荒边缘的弱小部落,他们部落一共只有几十个人。 通常都在部落内部通婚,只有很偶然的机会,才会有外部落的女子逃荒时误入部落属地,因为受到了部落酋长及族人悉心的照料和款待,最后留在了部落中,为部落男子孕育子嗣。 这是一支比羽翎部落更向往宁静与平和的部落,只不过过于弱小始终未被人们所注意。 他们的属地经常迁移,但总是在那么一块地域,从来不去争抢,更不会与强大的部落结盟。 林芝并不是这个部落的族人。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是有母亲的,但是没有父亲。 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发疯般的跑出了部落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阿加哥哥的父亲收养了她,从此她就和阿加哥哥及他的家人生活在了一起。 她唯一的梦想就是长大以后嫁给阿加哥哥,两人幸福快乐的继续生活下去。 她也不认为自己会遇到什么磨难。 但是一切就那么来了。 一切,来的太快。 惊雷部落以虎狼之势吞并了在它周围的所有部落,只有鬼面几支庞大的部落还在负隅顽抗。 可是谁都知道惊雷部落的镜王弥荼背后有整个东桑国的支持,他与南陵国的国主也有着深厚的友谊。 任何想要从他脚下逃脱的部落最后都将分崩离析,逃亡天涯。 阿加的父亲,鲁能叔说酋长和部落中的长老再也支撑不住巨大的压力了。 而族人们也同意了向惊雷部落示好,他们希望继续留在自己的领地上太平的生活。 只要惊雷部落不来打扰他们,他们愿意进贡牛羊、牧草,以及女人。 林芝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嘴唇紧紧的抿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知道自己只是这个家中的养女,没有资格向父亲求取任何怜悯施舍的资格。 可是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阿加,别人或许不了解她,但是阿加是了解,难道这个时候了阿加还不愿意救她? “林芝啊,我可怜的小林芝啊,你还有什么心愿?”老父亲抹了把眼泪,“无论是家里做得到还是做不到的,如果我没有办法办到我就去求酋长,让他办到。我们还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 那可不可以把我留下来,我不想一个人去惊雷部落?林芝的眼神哀求的死死的盯着父亲,可是嘴唇始终没有张开一下。 如果因为她的拒绝,她的逃避,惊雷部落迁怒酋长和族人了人? 她的心在痛,无比的痛苦,为了保护阿加哥哥和父亲她愿意做出牺牲。 可是这样的牺牲却是自己的一生……她变得迷惘起来。 溪边的衣服还没有洗完,她又默默的跑了回去把浸湿的衣服继续洗了起来。 当脑袋一垂下的时候,眼泪再也遏制不住的从眼眶里跑了出来。 阿加哥哥……阿加哥哥,再见了…… “林芝!”阿加从她身后追了过来,“都什么时候,你怎么还在洗衣服?!” “这是父亲和你的衣服,不洗完你们就没有干净衣服穿了。” “我让你跑,你为什么不跑?” “你希望我跑?” “对啊!逃出部落去,只要找不到你,他们就没有办法牺牲你了。父亲他们就是在欺负你!欺负你没有……” 没有父母?是孤儿?是养女? 林芝委屈的看着他。 “林芝,”阿加在林芝的身边蹲下了身,他显得很为难,“我没有办法为你说话,请原谅我没有办法为你说话……我是父亲唯一的孩子,以前他为了能让我去天启族学巫医之术,变卖了家中唯一的几头牛羊,一直到现在他也只能靠给其他家放羊放牛养活自己,而我只能给部落里的族人看病。从小就因为部落穷困、弱小,许多的女子都逃走了,我的母亲也逃走了。所以我们部落的族人待外来的女子特别的好,你……父亲当时主动收养了你就是希望你可以永远留在我家……” “我愿意啊,阿加哥哥……啊,我是说阿加师父!” “但是因为你不是我们部落的人,所以酋长他们在决定送惊雷部落女子的时候,首先就想到了你。父亲也没有办法,你不要责怪父亲吧。” “我不怪父亲。” “我……去出诊的时候曾经见到过从其他部落出嫁去惊雷部落的女子……她们……” 不需要阿加说下去,单是从他的表情上林芝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美满。 “我还会活着么,阿加师父?” 阿加一把推开了她手中的衣服,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 他还记得她刚来家中的时候,虽然家里很破,很烂,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是她的眼睛在放着光芒。 她乖巧的跟在父亲的身后,父亲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会反抗。 父亲告诉她,这个是阿加,是自己的儿子。 女孩就立刻笑了起来,笑容卑微而讨好。 那一刻阿加的心就留在了她的手上。 后来去了天启族,天启族的女子高傲而独立,因为天启族有一个巫医长老就是个女子,没有人知道她的年龄,只知道她一直都存在于部落中。 有她在,任何强大的部落都不会欺压天启族,天启族有恃无恐。 阿加羡慕那些人,于是他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学医术。 他要保护部落,保护族人,用阿巫前辈的方法,成为一名好的巫医。 可是眼前他却连自己宠爱的妹妹都没有办法保护。 他感觉到失败与怀疑。 自己所学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阿加师父?阿加哥哥……” 少女推了推他,阿加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紧紧的搂抱着眼前的妹妹。 瞬间吓得有些手足无措。 “阿加哥哥,你喜欢我吗?” 阿加往后退了几步。 “你喜欢我吗?” “喜欢……” 少女又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好甜啊,像夏天的石榴,像冬天的蜂蜜…… 她的唇瓣也好甜,像娇艳欲滴的花瓣,她的身上有浅浅的青草的香气。 她的小舌尖,软的不敢咬下去…… 阿加蓦的一颤,拼命的摇着头。 “哥哥,我就要嫁到惊雷部落去了,哥哥,让我的心永远留在你身边吧……” 阿加没有办法拒绝,这个时候拒绝是不正义的,是伤人的,是狼狈的。 林芝出嫁的时候依然笑着,笑容甜蜜而美好,就像堕入凡尘的仙子。 父亲一手按住了阿加的肩膀,“放手吧儿子,下一个……下一个父亲一定给你找更好的!” 阿加却猛然甩开了父亲的手,朝着林芝骑着的马飞奔过去。 然后猛地跨上了她的马背。 “阿加,你回来!”父亲和酋长一起捶胸顿足的高喊起来。 阿加自信的挥了挥手,“我是巫医,我是整个西荒土地上最最珍贵的巫医,我要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林芝,保护我的家人和族人!” 父亲惊呆了,父亲踉跄着追赶上去,用手上的牧羊用的竹竿抽打着儿子的背脊。 “你下来!你给我下来!你个丢人的东西!辛辛苦苦让你跟着天启族的巫医前辈学医术不是为了去救一个女子的!你给我下来……你下来啊……” 父亲最后的声音沙哑了,哽咽了,破碎了。 阿加垂下头伏在林芝的肩膀上,他也哭泣了起来。 父亲只有他那么一个孩子。 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走了,父亲没有钱再娶一个女子。 可是父亲却固执的养活了他,无论多么狼狈多么残破,是父亲养活了他。 他欠父亲的不得不用自己的一辈子去偿还。 可却为了父亲收养的一个养女,他要背弃父亲了。 怎么能不感觉悲伤呢…… 老酋长却拦住了阿加的父亲。 “你的儿子大了,你让他去吧。让他去吧。等他遍体鳞伤的时候,自己会滚回来的。小孩子嘛,不跌跌撞撞,始终是长不大的。我们都老了,西荒也在改变着,现在看来我们没有办法护着他们一辈子了。” 阿加几乎要跳下马去安慰父亲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 是林芝的手。 是林芝温柔的细小的手,却很有力道的握住了他的双手。 “阿加哥哥,我会保护你的,我会保护你的……我可以用生命保护你的!” 阿加已经很久没有穿越腹地了,从天启族回来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部落。 部落里到处都是需要他治疗的老人、伤者,其中大部分都是他的亲戚,他不忍心看着他们遭受病痛的折磨。 他收取着仅仅够维持自己吃喝的报偿。 阿巫前辈说过,巫医是特殊的存在,巫医从大自然中拾取草药,炼制药物,救治自己的族人,是受到了神明的启示,是在与地下的判官抢夺人命。 因此巫医不能够贪婪,不能够卑鄙,不能够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否则会受到神明的责罚。一直以来阿加都谨遵教诲。 他希望这一次,神明依旧站在他的身边,依旧保护着他,依旧将他当做自己的传人。 “这小子是什么鬼!”惊雷部落的士兵都穿着统一的铠甲,高大而冷漠,眼神中带着嗜血的残忍。 其中一个士兵将阿加一把从林芝的马背上拽了下来。 “那是我们钺恺大人的小娘子,什么时候轮到你上小娘子的马背了!” 林芝本能的想要恳求,可是当她注意到那些凶神恶煞的脸上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嘴脸,她把求饶的话默默的吞了回去。 “他是我的哥哥。”林芝的声音不大,却传递着淡淡的隐怒,“是我们部落最高贵的巫医。爹妈走的早,都是部落里的酋长和长老们做主的,算是给我的陪嫁。你们不乐意收就算了。” 在阿加还震惊于林芝的转变的时候,林芝自己跳下了马背握住了他的手,“哥哥,你就送到这里吧,放心的回去吧。往后的路,我自己走!” 阿加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眶不争气的红了。 “别哭哥哥,不能在这里哭,不能哭给他们看。” 林芝的话里充满了分量。 这时候一个是常人两倍体格的高大的悍将走了过来。 “钺恺大人!” 悍将扫视了一圈四周的人,目光最后停留在林芝的身上。 林芝努力的抬起头,目光高傲而决绝,哪怕双腿不住的战栗,可是她依然站立的笔直。 “很好。这丫头我喜欢!老家伙没给我送个哭哭啼啼的丧门星来。”双眸挑过阿加的时候只停留了片刻,“是个巫医?” “回大人,是这么说的。” “带去巫医营!” 巫医营?阿加立刻匆忙的回看向林芝。巫医营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让他去巫医营,为什么要跟林芝分开! “去吧,哥哥。我会来找你的。” “那……你自己小心!” “嗯。” 第330章 阿加被带到了一座冰窖中。 那里冻藏着数不尽的葡萄美酒。 在葡萄美酒中间放着一床被褥,他看到那个女子的时候直觉已经死了。 “死、私人?” 背后惊雷部落的侍卫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没死。死了还会找你来?” 阿加被他们直接推倒在那个女子的身边,那个女子的脸色就像冰雕似的。 青蓝青蓝的,还能反射出隐隐的烛光。 “喂,巫医!我不管你是着呢的巫医还是假的巫医,总之必须把这个女的救活。否则你,还有从你们部落送来的那个丫头都得陪葬!” 一听到林芝要陪葬,阿加的脸色一下子就怒了,“怎么可以这样?她是来嫁给你们大将的,你们不想要她,又何必将她抢来?” 不料对方毫不在意的笑了起来,“不就是一个女子。我们惊雷部落现在是整个西荒的统帅。我们将军就算想要你们整个部落的女子,你们酋长也得给我们乖乖送过来。” 阿加怒不可遏,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奈何实力悬殊太大,不用较量就知道根本不是这几个侍卫的对手。 “你还不赶紧去救这个女人?不是说送来的女人是你妹妹么?难道你连你妹妹的死活你都不在乎。” 阿加搭上女子的脉搏时,吓得整个人不由得后退了好几步。 “你们、谁让你们把她放在这里的!” “她快死了。不放在这里她会死的更快。” “她体内有寒疾,气血不畅,你们再把她这么一冻,好着的人都被冻死了!” “少废话,救活她就是了。” 阿加虽然知道这个女子不能挨冻,可是也不敢贸然将她带出来,她身上有贯穿的伤口。 伤口虽然被止住了,可是已经伤及命脉。 他们说的没错,一旦离开了冰窖,气血流通,很快就死了。 眼看怎么样都是救不活的。 阿加犹豫了起来。 如果自己开始下药,人死了那就是他的罪过,而且还会害了林芝。 于是暂时拖了下来。 找了个空见到了被送到将军大帐中的林芝。 不过才过去一天,林芝整个人看着憔悴了很多。 “林芝?” 他小心翼翼的潜进了大帐。白天的时候钺恺大人都是在军营里的,据说镜王练兵练的狠,就算要死也得死在练兵场上,死在自己营帐中的,连尸体都不给买,直接拖出去喂狼。 林芝身上穿着新的罗衫很好看,比在部落里穿的布衣裳好看多了。 只是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简直已无人形。 听见阿加的叫喊声,她愣了半天才回过神。 先是仓促的一笑,笑完了才想起自己的脸,用力的拍打了一阵想要恢复血色。 “别打了,别打了,别打自己了……”阿加拉住了她的手,这一拉才发觉了不对劲,“你手怎么这么冰凉?”而且还在不停的颤抖。 西荒现在的季节根本不冷,而且林芝从小身体不错没病没灾的,也不怕寒。 “你怎么了?跟我说话呀。” “我没事,哥哥我没事。你放心,大人对我很好……” 虽然听出来她的话是假的。可是想着既然她已经是钺恺大人的妻室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希望了。 他最多也只能在这里陪陪她,宽慰宽慰,缓解思乡之情。 于是就宽慰道,“没事就好。有哪里不舒服的,告诉我。趁我还在这里,可以帮你治疗。” “好。好……哥哥,那你什么时候要走呢?” “我……”阿加想了一会儿,林芝是个有头脑的人,或许可以想出办法,“他们带我去见了一个女子,看着身体十分羸弱不像西荒的族人。她身上有很重的伤,现在在冰窖里续命。可是他们让我治好她。” “哥哥能治好她么?” “我不知道。”阿加没有说实话,他心里是认定了自己治不好她的。他甚至不敢碰她,就怕自己一碰死了,自己就摊上麻烦了。 林芝却莫名的恳求了起来,“哥哥,你救救她吧。如果能够治好的话,镜王一定会感激你的。听说惊雷部落抓了很多的巫医就是为了治好那个女子。你治好了,你就是镜王眼中有用的人,你说话镜王会听的。” 阿加纳闷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到镜王面前去说话?都说那个镜王残忍弑杀,是吸人血的妖物。我不要去。” 林芝一把抓住了阿加,“哥哥!求你了,哥哥!就算为了我,为了我好不好?” “林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明明昨天见到你还好端端的,你还在那些士兵面前耀武扬威的。”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对惊雷部落的士兵不敬!我没有……”林芝发疯似的捂着自己的头尖叫起来。 阿加一下子被吓坏了。 “你别喊了,别喊了!到时候把人给招来。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治好那个女人。不过话先告诉你,你得想法子,让那个凯越大人保我们俩。因为带我去的侍卫说,如果我治不好那个女人,我们两个都得陪葬。” 林芝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不行了,不行了……怎么样都是死,我们不如……不如……” “你在说什么?” “哥哥,我们逃走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逃走了,还有家人呢,族人呢,我们的部落呢?!” 林芝瞬间没话说了。 她确实只想到了自己,没有想到部落,没有想到族人。 因为那原本就不是她的部落,不是她的族人呐。 他们甚至把她送来献祭,还怎么指望她为了这样的部落和族人牺牲呢。 可是现在连阿加哥哥都不肯待她走了,她该怎么办呢? 她一个人根本无法走太远…… 林芝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抓住了准备要走的阿加的手。 然后开始解开身上的衣服。 “林芝!林芝……你不要乱来!我们不可能的,我们已经不可能了……我对不起……” 她露出身上的肌肤的时候阿加便不再说话了。 显示脖颈上的一大片,再是肩膀,一直延绵到胸前…… 她没有再将衣衫褪下,而是抓住了阿加的手,将他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的身上的於痕上。 肌肤甚至因为底下的血斑而变得凹凸不平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的?明明昨天之前还没有的……发生了什么事,林芝?” 他像不懂事似的反复询问着她,他爱慕着的妹妹,他原本打算自己呵护一辈子的妹妹。 林芝不说话,也不哭泣,而是用冷静的,理智的,甚至有些残酷的目光盯着他。 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父亲的错,他酋长的错,他部落的错。 “我不知道……林芝,我真的不知道!” “那就救活那个女子。那个可以给我们带来荣耀,可以让我显得比别人更有用的女人的命!哥哥,你必须做到。在这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酋长和部落族人不会庇护我,他们就是送我过来死的!” “不不……林芝,你误会了,父亲和酋长一定不知道。” 林芝不反驳他,可是从她眼底里的光,阿加明白了她开始怨恨自己的部落了。 就因为她并不是他的部落的原族人,他们就义无反顾选择牺牲了她。 哪怕父亲是那么疼爱她,当她亲生女儿一般。 甚至答应了阿加以后将她娶下来,让她成为永远的一家人。 可是需要一个人来牺牲的时候,大家还是不由自主想到了她。 一个外人。 林芝一把握紧了阿加的手,“哥哥!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你不会离开这里,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任何部落都需要巫医,他们不会驱赶巫医。所以你会留在这里的对不对?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会独自一个人回去?” “林芝……”阿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事实上他已经在想着各种方法逃离这里。 他当然是希望能够带上林芝的。 可是如果那个什么大人如此残暴,不愿意放弃林芝的话,那……就只有由他来放弃林芝了。 他不能冒险将林芝带走,而将危险留给自己的族人。 惊雷部落是残酷弑杀的强盛部落,从以前开始就是如此。 现在整个西荒领地内都是惊雷部落的势力。 凡是强者都归顺了,凡是不归顺着都被驱逐了。 阿加一点都不认为自己那个弱小的部落能够与惊雷相抗衡。 “林芝,林芝……”他希望她体谅他,希望她爱护自己的族人,她是从小在部落里被父亲收养的,“我答应过,我答应过父亲我会回去……” “那我呢!我呢……哥哥!你要看我死吗?那个男人是个猛兽,他会生吞了我的!你看到了,看到了,才过了一天,他就……就……” 林芝掩面哀嚎起来。 指缝里没有一滴眼泪落下,可是嚎声那样悲伤痛苦。 阿加怕了,也心软了。 “别哭,林芝别哭了……再哭就要把人引来了。” “那就一起死吧。哥哥,那就一起死吧。如果你离开我,你离开这里,我就立刻自杀。到时候钺恺大人一定会把罪过怪在你们部落头上。他会派兵去攻打,让酋长再送更多的少女过来,哦不!他会抢走你们部落所有的女子!” “林芝!”这一刻阿加终于意识到了林芝的愤怒,林芝超出了她的理性能够承受的愤怒。 他勉强的走过去,像小时候一样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此刻的模样看起来狰狞极了。 狼狈极了。 也可怕极了。 与记忆中那个灵动的,有些跳脱的,自信而果断的小丫头完全不同了。 那不是他的林芝妹妹了。 不是他心心念念一定要娶回家保护起来的少女了。 是什么改变了? 为什么一夜之间就改变了? 阿加心底充满了困惑,可是嘴上还是求饶了,“放心,放心,我跟着阿巫前辈学了最久的医术。她曾夸奖我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极有天赋的人,甚至比天启族的年轻人更有天赋。我能、能治好那个女子的。” “哥哥……求你了!” “我会保护你的,哥哥会保护你的。所以,请你千万别死,别将灾难带给部落,带给族人。” 林芝有那么一瞬的滞讷,她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尤其没有想要伤害部落和族人,部落里还有喜欢她的娘姨,还有父亲,还有可爱的孩子们,她怎么会…… 可是注意到阿加哥哥眼神中充满了对她的恐惧,她就明白了。 自己只有这个方法能够留下他了,让他以后都留在自己身边。 不是用爱啊,是用恐惧。 只有恐惧才能真正的威慑一个人…… 多么讽刺的领悟,却是在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恐惧而寻求庇护以后,才明白的真相。 “哥哥,去吧,治好那个女人。成为惊雷部落最利索的巫医。” 阿加面无表情的,迟缓的走向了冰窖。 他看着这个像尸体的女人。 幸好她没有死,希望她足够的坚强,可是勉强的活下去。 否则……自己,还有林芝,还有整个部落的族人都要葬送了。 “哟,我们的小巫医回来了。是想到办法救人了么?” “是。你们把她抬出来。放在暖和的地方。” “什么?!可是那样她会流血致死的!” “我不会让她流血致死的。” “我需要血,我需要很多很多的血。把你们的人都叫来,我要找可以给她灌血的人。” “什么……!你疯了?” 阿加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质问,我是巫医,还你是巫医? “如果你不能做主,找你们可以做主的人来。无论是谁。不行的话,就去找你们镜王。” “呵!” 阿加的气势镇住了他们。 他们匆匆忙忙的去了,出去问了一圈之后回来却依然没有答案。 这个女子是镜王亲自带回来的。 镜王当时的原话是,“无论用什么方法给我留下她,否则任何一个见过她一眼的人都准备去陪葬吧。” 当时所有的人都慌极了。 他们知道镜王一直都言出必行。 镜王也不在乎人命,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凡是见过他打仗的人都知道。 所以其中一个懂得些医理的老战士提出了流血的时候可以用冰霜冻住,就不流了。而且人也不容易死。 镜王知道她是身患寒疾的。可眼下也没有了更好的法子。 阿加见到镜王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双腿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看起来很高大,虽然身后的战士也很高大,但是不知是不是由于气势他显得格外高大。 第331章 “你取便是,要多少取多少。” 他毫不眨眼,仿佛要取的是他人的血液。 可他越是这样说,取的人手越是颤抖。 “别怕,我不会杀你。你是……哪个部落的。” “西子部落。” “哦。你们部落族人不多吧。” “是,不足百人而已。” “倒是出了你一个巫医。” “小的时候在山野间采药被野猪拱了,多亏遇到了天启族的采药童,他们将我带回了天启族,阿巫前辈亲自照料好了我。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想去学习医术了。” “呵,是你命不该绝吧。” “阿爹也是这样说的。据说阿巫前辈不轻易接诊,除了自己部落的人,外族之人很少治疗。” “是么。你见到的那位夫人,就是阿巫前辈亲自照料的,且一直照料到前辈仙逝。” “什么?!阿巫前辈她……?” 阿加没想到在与镜王一番交谈后原本狂跳的心安定了下来。 镜王不是一个残暴不仁的人,纵然外界将他宣扬的凶狠,但是阿加相信那只是对于敌人的。 镜王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知道了那位冰窖里的女子原来是阿巫前辈身前亲自收治的病人后阿加决定全力以赴的试一试。 反正试好了是自己的运,试不好是自己的命。他也不能怪谁了。 当发现受伤的镜王的血液能与任何人相融时,阿加就有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但是他迟疑不决。 直到镜王亲自走到他面前来问他,他才十分坚定的问镜王,“就看镜王有几分想救那女子了。” 虽然看不见镜王的脸,可是感受到那时的镜王已经怒极,“难道你们巫医都是如此治病救人的么!” 阿加毫不犹豫立刻跪了下去。 “我有百分把握可以救治那姑娘,但我需要镜王相助,且是全力以赴。” “你说,我听着。” “我需要镜王的鲜血。” 镜王沉默了一会儿,那可能是阿加一生中经历的最漫长的时间。 但是最后镜王首肯了。 他说,“你取,我就坐在这里,你取多少就可以。但必须救回那夫人。若是不能,你便和你所有的族人一并去陪葬吧。” 他说的尤其的轻松自在,那口气就像部落里头老一辈的族人像小孩子炫耀,老夫当年也是猎过头狼的,瞧我这身毛皮,整个部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阿加亲自沥了丝线,划开了女子的手腕,将丝线埋入手腕肌肤里。 后来听惊雷部落的士兵谈论的时候他才知道那女子叫做梵尘瑾,是南陵国人士,身份十分显赫。 那时候阿加就在想这个女子对镜王一定十分重要。 阿加为女子处理伤口需要大半个整日,镜王就在一旁默然无语的枯坐了大半个整日。 纹丝不动的仍由血液从他的颈部流出,顺着丝线融入女子的体内。 阿加尝试劝说镜王摘下面具,这样他好观察镜王的神态,以防摘血过度影响了镜王的身体。 可是镜王毫不在意,“你不用故我,故她就好。” 大半整日后他将伤口一道一道盖住,轻轻用重物压住,这才缓了一口气。 “好了?” “无大碍了。” “是活还是死,给我一局整话。” “不会死。” 但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辰醒过来,完全不好说。 阿加一直守到站着都能睡着。 然后到井水边打来冷水从头浇到尾,等身上的衣服湿透了换上干净的再重新去女子床边看着。 除了人有三急,他完全寸步不离。 林芝来看过他一次,在大帐外远远的看了一眼。 但是阿加没有心思去招呼她。 他必须看护着眼前的女子不死,否则陪葬的人血恐怕可以染红秋唐江。 一连几日之后进来送茶送饭的士兵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阿加巫医,你去休息一会吧。我们在这看着?” “不行。只有我才是巫医,我亲自看着她才放心。” 其实是怕她中途死了。 若是她真死了,阿加还是可以用药物吊住她的一口气。 然后想办法偷跑离开。 哪怕没有办法最终逃脱,至少可以逃回部落警告酋长和父亲。 能够逃脱一个就算一个。 但是那女子的坚韧完全的出乎他的预料。 到了第十一日的时候她逐渐的清醒了。 阿加连忙用清水灌汤喂给她喝。 “你是什么人?” “姑娘不用担心,我叫阿加,我是阿巫前辈的弟子。” “阿巫前辈?为何这称呼如此熟悉……” 阿加愣了愣,“镜王说,阿巫前辈救治过姑娘?” “哦。那大概就是了。反正镜王说什么,便是了。” “姑娘你好生休息,镜王稍后会来看你的。” “我不需要他看!” 阿加疑惑的注视着女子。 她的脸色惨白,刚刚死里逃生,可是她身上没有一丝颓色,反而略带戾气。 “无牙?!我的无牙在哪里?” “谁?” “你没见到无牙?” “我才刚从西子部落过来不久。” “你不是镜王部落的族人?” “我不是。我是……我妹妹嫁来了惊雷部落,我是来送她的。” “这里是惊雷?我已经离开了南陵了?” 阿加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但却是已经不在南陵了。 “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阿加,我是天启族阿巫前辈的弟子。” “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个人?” 阿加本来不愿多事,可是看着对方的眼神他明白了自己没有多少拒绝的机会。 “可以。但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你先说。” “帮我和妹妹离开这里。” 梵尘瑾睁大了眼睛眨了眨,差点冷笑了出来。 这个年轻人恐怕是脑子不好的人吧,她自己就是被镜王抓来的人质,居然还想着帮他逃走? “可以啊。” “我和妹妹两个人,真的都可以么?” “可以是可以。但是镜王那个人,你应该也看出来了睚眦必报。被他发现了,就不仅仅是你和你妹妹了,恐怕整个部落都要被血洗屠净。” 阿加咬牙,“我自然知道。惊雷部落残忍,镜王嗜血。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妹妹被那个老……被人如此糟蹋。” 梵尘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一笑,“那个嫁入惊雷部落的女子,真是你妹妹?” “你、你什么意思?” “我看你神情不像是在说自己妹妹。” “我……我没有。” “其实也没关系。是什么人,与我无关。我可以帮你们走,但你必须等我见到我要找的人。” 阿加心底已经开始隐约产生了疑惑。 他会求梵尘瑾这样的要求是因为他误会了镜王与她的关系,他见镜王如此在惜她的性命以为她对镜王来说很重要。 而她也答应的很爽快,说明显然在镜王面前有说话的地位。 可是既然如此她又为何对他有所求呢? “你要打听的人是谁?” “一个叫做无牙的年轻人。” “无牙?是你什么人?” “是我……”梵尘瑾模仿着阿加的语气,“是我的弟弟。” “啊?!”一开始他是真的相信了,可是想到他也把林芝当做自己的妹妹,于是瞬间有些领悟过来。 原来如此! 一定是这个女子看上了其他的男子,所以被镜王追杀。 她身上的伤,她对镜王的恨意,显然这伤口就是镜王造成的。 但是镜王死活要保住她的命,显然她非比寻常的重要。 很好,很好,这次交易不亏。 可是打听了一圈以后阿加意识到了麻烦,整个惊雷部落根本没有人知道无牙的下落。 根本没有这个人。 于是不得不他再次偷偷找到了林芝。 “林芝,我们必须找到那个叫无牙的人!” 林芝整个眼圈都是黑的。 见到阿加的时候简直跟见到神仙一样。 “哥哥!哥哥你是带我回家的是不是?哥哥……” 阿加于心不忍,于是对她说了,“那位梵夫人可以帮我们离开这里。” “真的?!什么时候?我们今夜就走!我什么都不带,等你!” “不,不。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我会死的,哥哥!我真的会死的!” “他把你怎么了?” 林芝却低下头来再也不肯说了。 “你倒是告诉我呀,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不瞒你说,现在我已经可以在镜王面前说上话了,镜王不是不讲理的人。而且他治理手下十分严谨,如果那个钺恺真的对你不好,你不妨求镜王为你做主?” “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 “林芝!不是我疯了,是你才疯了。” “什、什么!!!” “算了。不要说这些。总之那位夫人说可以帮我们离开。但是离开以后她就不能保证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离开以后就不能保证了?” “你现在是钺恺大人的人。你逃走了那就无异于是我们部落公然背弃了盟约,他们肯定会找酋长和族人的麻烦。” “我不管!我不管……” “林芝!”阿加已经不耐到了极点,“你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你关心族人,关心阿爹,尊敬酋长。可是现在你眼里根本没有我们西子部落。我们整个部落的族人没有欠你,他们不该为你陪葬……” “为我陪葬!!”林芝尖叫起来,“是我为你们陪葬才是!就因为我是外族人,我无父无母。你父亲根本不在乎我的生死。他们早就知道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财狼妖邪,却依然把我送了过来。我为什么要给西子的族人陪葬?为什么!我凭什么啊……” “林芝!你冷静下来。”阿加想到还要她打听无牙的下落,于是放缓了语气,“是父亲不对,是酋长不对,是我辜负你。我向你道歉。但是我有办法逃走了。只要我们离开惊雷部落,我们就赶紧跑回去告诫酋长。” “可是哥哥,我们要去哪里,我们还能去哪里?” “去南陵呀!那位夫人是南陵人。要么去北央。据说北央边关上的苍城已经有许多的西荒族人迁徙进去。我们也可以去那里。苍城的司小爷是唯一能够抵抗镜王兵马的人。听说司小爷在羽翎部落的时候,连镜王都忌惮三分。” “真的么?我们可以去北央,我们入城?” “可以的,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但是我先要找到无牙。找不到无牙我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林芝没有让他失望,林芝打听到了无牙的下落。 可是林芝离开的时候一瘸一拐的。 阿加忍不住叫住了她,“你腿怎么了?我看看。” “不用!”林芝几乎弹跳着避开了他,眼底里有一丝泪,有一丝不甘,有一丝屈辱,“我扭着了!我没事。等你带我离开。” 那一天是个白天,钺恺突然回到大帐里揪住了林芝的头发,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像个疯子。 可是钺恺还是毫不怜惜的骑了上去,像骑在一头牲口上。 他甚至嘴里喊着“驾驾驾”…… 林芝不堪屈辱,狠狠踢了他一脚。 那一脚同时也在她自己身上留下了烙印。 他打碎了她的骨头,又亲自帮她接了回去,可是接歪了。 他说,就那么歪着吧,歪着挺好看的。 她身上的淤伤早就布满了,早就没有完好的皮肤可以承受了。 她不想被阿加哥哥看到,她不想被看到如此悲惨狼狈的模样。 她只希望活着离开。 离开这里。 只要远离了那个男人,让她去哪里都好。 她已经不想回到部落里去了。 也不想再与阿加哥哥生活在一起了。 她要一个人流浪山野。 她再也不想靠近任何人了。 她手腕上留下了无数的烫伤和咬痕,那都是她自己弄的。 她想过自尽,想过逃离自己的命运,可是她做不到。 然而被钺恺大人发现之后,又是一顿更皮开肉绽的鞭打。 “我再也……再也活不下去了……可是我也死不去……” 这就是她如今尴尬的局面。 她却没有办法对任何一个人说。 那一刻她才懂得没有家人的绝望。 但是没有家人、没有族人,又不是她自己的错! “姑娘?”阴暗逼仄的地窖里,那个苟延残喘的年轻人微弱的抬起头。 她轻轻将一碗水推了过去,“喝吧。” “谢谢你……” “镜王为什么把你一个人关在这里?”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 “就算你给我水,也不能说明你不是镜王的人。” “我是镜王的人?我是镜王的人!”林芝简直要疯了。 可是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她又觉得可怜。 “你为什么不逃走?” “我姐姐在这里。” “你姐姐?” “对。只要姐姐没走,我就算死在弥荼手上也不会走的!” “你姐姐是不是南陵人?叫做梵尘瑾?” “你认识她?!她还活着,对不对?” “她活着。她对镜王很重要,镜王不会让她死了。镜王为了救她,还让哥哥抽自己的血,一样是女人,为什么我和她差那么多?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逼死我。而每个人都要救她?” “你弄错了。并不是因为她对弥荼多重要,而是她对其他两个人更重要。” “啊?什么其他两个人。” “你知道姐姐在哪里?” “知道……” “你能带我找到她?” 林芝犹豫了起来。 但是没有什么比她逃离钺恺大人更重要的了。 “我能!” “带我找她。” “你能带我一起离开这里么?” “带你?你不是惊雷部落的人么?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好好好,你不是。你别激动。” “只要你发誓带我一起离开这里。我就告诉你那个南陵女子在哪里。可是你怎么出来?” 无牙笑了,“我?” 与弥荼单打独斗他是没有胜算,而且败在轻敌。 现在他不会了。 整个惊雷部落都没有什么人能够拦住他的。 第332章 她回来了。 “小爷,我把姐姐带回来了。” 司幻莲看着眼前的梵尘瑾恍如隔世。 “你没事吧?” “没事。不过大意了,被弥荼那混蛋抓到。” “他没杀你?” “他想问出我去西荒的目的。见扒不开我的口,就用姐姐来威胁我。” “他用小音威胁你?” 无牙虚弱的点了点头,“小爷,我觉得……姐姐她记得我的。” 那个女孩在他面前瑟瑟发抖。 “你叫什么?” “林芝。” “哪个部落的?” 女孩摇了摇头。 “我什么,你答什么。” 女孩这次点了点头。 司幻莲没有说话,而是拿一双漆黑的冷冰冰的眼眸盯着她。 女孩瑟缩了一下,还是说话了,“我从小在西子部落长大。但我不是那里的人!” “你是哪个部落的人?” “很小的时候阿娘就离开了。我不记得。” “是你带无牙逃出来的?” “对!”女孩迫不及待的像是在邀功。 事实上他们落下了一个人,一个叫做阿加的巫医。 无牙记得有那么个人,是那个人告诉无牙逃跑的路线。 可是最后那个人没有赶来。 无牙问林芝的时候,林芝坚定的告诉他,阿加不会来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来,无牙没有心思去过问。 “你带出来的两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告诉我,你要什么?” 女孩想了一会儿,“我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 “我要留在北央,我要做北央人!” 她回答的很干脆,很坚决。司幻莲暗暗点了点头,那不算太过分的要求。 可是不久之后司幻莲就明白,其实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 惊雷部落的人找来了。 那个叫做钺恺大人的战将,“司小爷,我要把那个女孩带回去。” 司幻莲不置可否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出必然的联系。 “她是我的女人!” 司幻莲又把那个女孩带到了面前。 他问过无牙,无牙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被关了很久。 突然就有一个人出现告诉他,梵尘瑾没有死,而且可以帮助他逃走。 前提只要带上自己。 “小爷,无论那个女孩提出什么要求,就算她让我帮她杀人那个时候我也不会犹豫。” 司幻莲叹了口气。 “你是钺恺的女人?” 林芝微微的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说了你还会让我留下来么?” “不会。” “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既然你已经是嫁到了惊雷部落,就不能随便离开。否则无论对你还是对你的部落族人,都是不利的。” “我也说过,我不是那个部落的人。我不记得我是哪里的人了。” 司幻莲一手撑住了额头,他大抵能明白其中的奥义了。 一个原本不属于那个部落的女孩被部落的族人献祭出去,送给惊雷部落的战将作为礼物,换取和平。 在西荒是司空见惯的事。 而这个女孩一心一意要逃出惊雷部落,恰好知道了无牙的存在于是救出了他。 “你是故意救无牙的吧?” “谁会毫无利益的去救一个陌生的囚犯?” “北央与西荒一直处于争乱之中。你知道我不能留下你。” “可是你说过我救出了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两个人,如果你要送我回去,你就必须把他们两个都送回去!” “林芝姑娘,我是对你心有感激所以今天才找你来说话的。否则现在钺恺的大军就在关外数里地,我不需要与你对话那么久。” 林芝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始解下自己的衣带。 他们在司幻莲的军帐中。门口还有两个护卫站立着。 但是林芝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一丝难堪。 脱到只剩下最后一件亵衣。 她露出身上的肌肤,原本光洁的肌肤上布满了伤痕,淤青,血红的口子…… “那个男人会要了我的命。不然我也不会逃出来。我无依无靠,难道小爷就忍心把我一个孤女如此赶走么?当我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力量爬出火坑,小爷还要亲手把我推下去?” 林芝在抽泣,可是她身上有着坚韧的部分,那样拼死一搏的努力令司幻莲踌躇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二姐,就算孤身在外一身残疾却从来没有放弃过。 “你放心的留在这里吧。” “多谢小爷!”林芝跪在地上,伏下身躯,额头深深的抵在地上,嘴角扬起一抹深谙的笑容。 她原本是要与阿加一起逃走的。 可是当阿加说,离开惊雷部落后他们必须回到自己的部落去,告诫酋长和父亲发生的一切,让酋长带族人做好准备。 那一刻林芝的心就坚硬了起来。 她不能回去。 她与阿加不同,她回去以后很有可能被酋长再次抓住送回惊雷部落。 他们不会为她冒险的。 甚至会因为她的任性逃脱而责备她,指责她。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无依无靠的悲哀。 无牙见到她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问她,那个巫医呢? 她很确定的说,巫医反悔了,他要继续待在惊雷部落。 无牙问她去哪里的时候,她充满水汽的眼眸含着泪,我还能够去哪里。 于是无牙只好将她一并带来了北央。 “或许你可以在北央找到一个生存下去的机会。” 无牙说的没错,她要在北央活下去,她要重新活下去。 就算孤身一人她依然可以无依无靠的活的很好。 不再需要父亲、阿加哥哥、族人的庇护。 她从阿加口中学会了怎么照顾梵尘瑾。 于是在梵尘瑾昏迷的那数天里,她留在了她身边照顾她。 梵尘瑾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床边打瞌睡的林芝。 “阿加?” 林芝猛地睁开了眼睛,怀疑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她听到有人喊阿加? “你就是阿加的……妹妹?” “你记得我哥哥?” “记得。他保住了我一条命。” “还有我。” “什么?” “还有我。我和我哥哥一起救了你!” “哦……这里是?” “北央。” “我……”梵尘瑾撑了一下,没撑起来,“我们怎么到北央的?” “无牙公子带我们回来的。” “哦。”无牙是北央人,她也记得。 “我给你倒杯水?” “你哥哥呢?” “他没有走。” 梵尘瑾迟疑了。 “我记得你哥哥跟我说好的,只要他帮我找到无牙,我就设法送你们离开。他为什么会留在惊雷。” “为了保护族人。他觉得如果我和他都离开的话,他们会伤害我们的族人。” 梵尘瑾一脸怀疑的看着她。 可是忽然涌上来的一口血气呛得她猛烈咳嗽起来。 “放心,夫人。我会治好你的。” “你叫我什么?” “夫人呐!” 梵尘瑾一仰头靠回了枕头上。 司幻莲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睡着,她听到林芝事无巨细的向他禀报着。 吃了什么,喝了多少水,醒了多久,睡了多久…… 就算她是来监视自己的也未免太用心。 然后门开了一声,或许是她出去了。 梵尘瑾睁开眼来就看到眼前那张见过的脸。 原来还活着。 原来就是他。 “无牙说你是为了救他?” “司小爷出行还要掩人耳目?” 司幻莲笑了一下,“你不也掩人耳目。” “我是南陵人,在北央自然要掩人耳目。” “我还没回到北央,也要掩人耳目。” 梵尘瑾身子虚,争执不动。 “烦请小爷送我回去吧。” “回南陵?” 不然咧! “等你伤好些了再走吧。” “我伤及肺腑,好不了的……” “别胡说!” 梵尘瑾被他忽然来的严厉怔住了,纳闷的看向他。 司幻莲却突然闪躲开了,“你好生休息着。” “小爷!” “姆?” “有个叫阿加的巫医,你可曾见过?” “巫医?天启族人?” “不是。他说他是天启族阿巫的弟子。” “啊!原来是阿巫前辈的弟子。” “你也认得阿巫前辈?” “认得。认得很久了。她还照料过你……” 梵尘瑾却从未听阿篱提起过。 “我们……是不是……” “小爷!”门外侍卫急匆匆的喊了起来。 “说。” “惊雷部落钺恺说,若是不把人还给他们,择日就要攻打我们!” “害!”这借口找的还真费劲。司幻莲叹了一声正要出去处理,却看见梵尘瑾从床上颤巍巍坐了起来。“你要去哪儿?” “出城啊。” “你出城做什么?我不是说了等你好些了,会送你回去!” “惊雷的人不是来抓我的么?” “不是。” “啊?那他们要什么人?” “照顾你的那丫头。她是钺恺的女人。” 梵尘瑾眨了眨眼,“你为了一个别人的女人要将自己的城池置于危险中?” 司幻莲被她义正言辞的质疑问的迷惑了。 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救了你的命。” “她什么时候救的我的命?” “她说你在西荒伤得很重,是她救了你。而且是她带你和无牙出来的。” “无牙也这么说?” “无牙……无牙自己身上有伤,养伤去了。” “救我命的是那个阿加,还有……”还有镜王弥荼,不过差点弄死她的也是弥荼,就算他恩怨抵消了。“是阿加求我带上她,她才会跟着我们的。现在她应该回去自己的部落,而不是留在这里。” “她说她没有自己的部落……” 梵尘瑾吸了一口气,惊疑不定的凝视着司幻莲,堂堂苍城小爷难道被一个女子骗了? 司幻莲也开始反思,她的话与无牙对他解释的过程的确有一些出入。 但是她把她自己描绘的太惨了,没有人会怀疑一个那么凄惨的少女。 “把她送出城。”梵尘瑾毫不犹豫的道。 “那她只有死路一条。” 梵尘瑾的嘴角扬起一道嘲讽,“这是小爷的城,自然轮不到我来做主。我只是好奇,小爷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毁了自己的城。” 司幻莲却死死的盯着她,“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我救下你的时候,你也是来历不明,并且每个人都告诉我,你活不了的。” “什么……你、救过我……” 梵尘瑾怔神的片刻,司幻莲出去了,门外有个人影虚掩了进来。 “夫人。”是林芝。 梵尘瑾对她的话有质疑,于是对她整个人都有了质疑。 “我听阿加说你们是西子部落的族人,为何你要与小爷说你没有部落。” 林芝听她这一问眼泪就扑簌簌落了下来。 “求夫人救救我……” 梵尘瑾无端的心底生起不快,敛眉道,“你说就是,别扑在脚下哭哭啼啼。” 林芝偷偷挑起目光看了眼梵尘瑾,于是做出坚强的样子,“我是阿加哥哥与父亲从小捡回家的孤女,无依无靠无亲无故,一直生活西子部落。直到惊雷部落来虏人,酋长劝说父亲我并非西子族人,就将我送给了惊雷的钺恺大人……” 一边说着她又开始褪衣。 手指滑过自己身上伤痕,“这些,还有这些,都是被那位大人打的……他简直不是人!” 梵尘瑾脸上肃冷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她从地上捡起了她的衣服替她盖上。 “你先穿上。北央严寒,别冻着。” “谢谢夫人体恤!” 她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擦了擦眼泪。 “可我真的不能再会惊雷部落了,我会被打死的!哥哥也是心疼我,想帮我逃走。但是哥哥担心他也离开后,镜王不会放过西子部落的,所以他才留在了那里。” “是阿加自己选择不走的?” “嗯。他说,只要我好,就够了。” 而事实上那个时候的阿加已经被打去了半条命,整个西子部落也几乎一夜之间被屠了族。 弥荼知道无牙带着梵尘瑾走,必然是向北央逃去的,不会这么快回到南陵。 所以在他们折返南陵之前,他必须先抓到梵尘瑾。 “镜王,西子部落的族人?” “有用的留下,耕田。没用的剁碎了,埋在地下浇灌土地吧。” “是,镜王。” 阿加咽下了口中的血水,已经说不出话。 他不明白林芝为什么要丢下他,甚至没有回到部落警告大家。 那也是她的家啊! 难道她不要家人了么? 钺恺将他一把扔到了地上,拖到了马蹄之下。 “贱人!一群低贱卑劣的部落族人,镜王就不该让你们活着。” 阿加手脚并用的从马蹄下连滚带爬的挪了出来,在被狠狠的踩踏脊背之前。 他匍匐在钺恺的脚下,喘息着哀求。 因为舌头肿大的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呜的哀嚎着。 “听着像不像蛐蛐的声音?” “哈哈哈……大人,太像了!” “整个部落都是这种直不起腰的男人,怪不得西子部落会整个灭族。” “是啊!” 阿加眼底里能迸出血泪来,可是和在污泥满面的脸上并看不清楚。 西子部落……已经被灭族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钺恺拍了拍他的脸,“不是我们镜王手狠,是那个女人心狠。她现在攀附着司幻莲,根本不肯出城来看你一眼。” 阿加狠狠的一口咬在自己手背上,竟然咬下一口肉来。 “大人!快看……这个人他疯了!” “哈!好玩。疯的好。去,找跟锁链来,咱们牵着当疯狗玩。” “听说还是个巫医呢,啧!太可惜了……” “当初整个天启族被灭族的时候,也没听你说可惜,区区一个巫医而已。可惜你个狗头!” “天启族那是自找的!让他们诚服,居然还妄想去投靠苍城。” “不都是跟着那个老不死的巫医长老学的!” 第333章 司幻莲走进来的时候,梵尘瑾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那一幕似曾相识,那么样的熟悉。 他每次进屋的时候总会来来一股寒气,他会站在门廊下掸去身上的积雪。 他的眼眸漆黑而幽深,总像蕴含着数不尽的心事。 被他看着的时候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战栗,那眼神像能射入魂魄中去。 梵尘瑾用力的摇晃了一下脑袋,试图驱逐那种困惑的感觉。 在南陵的时候她经常做同一个梦,梦中雪花飞扬,她却并不感觉冷。 一个人赤着脚漫步在雪地上,看着远处影影倬倬的人影。 那一个个人影突然像鬼魅一样扑向了她。 带着凄苦的惨叫。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可是她并不怕他们。 所以根本无法从那个噩梦中惊醒。 只有一遍又一遍经历着无数轮回。 一直到身体彻底的累尽了,逐渐的失去意识,在昏昏沉沉中疲惫的醒来。 在清醒的那一刻眼前会隐约出现一个男子。 一张坚韧而刚毅的脸,一张席承着贵族的血脉却压抑谨敛的脸…… “答应我,替我照顾他……” “他是个好孩子,心地那么善良。” “看起来会不好相处,可是想想他一个人在那种地方生活了那么久。” “……只有那一个孩子。” “算是属下唯一的请求。” “不在乎他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只要能够活下去……” 梵尘瑾隐忍的握紧了双手。 脑海里翻涌着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记忆。 它们拼命的挣扎,像是要破开她的脑子。 汗水一颗颗的滑落下来,直到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摇晃了一下。 司幻莲上前一把搂住了她,将她横抱过来轻缓的放到了床上。 然后掖上了被子,在床沿的一侧慢慢的坐下。 “你从小怕冷,不要勉强自己。” 转身将暖炉点上,瞬间屋子里亮了一圈,也暖了一圈。 他轻轻的抬手捋了捋她额角垂下的发丝。 梵尘瑾本能的将头向后仰去,看着司幻莲的手指在她眼前顿了一下,离开她的脸只有那么半寸的距离,猛然收了回去。 幽幽的叹出一口气。 不知为何那口不长的叹息听在她耳中格外的寂寞而无奈。 她好像凭空能明白那一丝不甘。 “我们的是联姻的夫妻?” 她垂下头来,将发丝挡住了自己的脸。 “是。那个时候你的父亲想要接你回去,可是我不想让你走。于是提出与南陵联姻。” “而你的前一个妻子,是西荒羽翎部落的郡主?” “是。那是北央先帝在位时结下的姻亲。” “那个郡主她是怎么死的?” “是自尽而死。” “但是西荒有传言说,是被我杀死的。” “是你亲口告诉我,英花蝉是自尽而死。” “而你信我。” “我一直都信你。” “为什么?” 她仔细的观察着他,他说的每个字都很认真,他是真的信她。 可是梵尘瑾却不明白起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依照阿篱所说,他们不过是迫于局势而联姻,应该毫无感情,他甚至为了一个画舫之女而不顾她的死活。 如果不是镜王恰好途径救下了她,或许她已经死了。 “因为你是梵尘瑾,你说的我都信。” “可你为什么把我扔在那里等死?” 司幻莲一下子无话可说起来,他想要靠近一步,可是她眼底里深藏的警惕与排斥挡住了他。 “我没有扔你在那里等死,小音。我没有。我只是找不到你了,我找不到你,我找了很久……” “苍城的司小爷要找一个人难道会找不到么?” “会。我确实找了你许久,许久。直到苍城被攻打之前,我都一直在找你,可是我不知道她把你带去了哪里……小音,我是人,我也会怕的。我怕她伤害你,我甚至不敢与她为敌。” 那个女人,就是他亲自从画舫带回来的女人?会令他害怕? 梵尘瑾露出完全不信的冷笑来。 “你不相信我?” 梵尘瑾冷冷的看住他,“你值得被信么,小爷?” 他猛地压下欺近她,一手指在她的咽喉上,隐隐的压迫感令她不安。 她是应该害怕的。 他一手就可以捏死她,只需要那几分的力道。 可是她却无畏而无惧的昂起头来,眼眸一瞬不瞬的瞪过去。 是哪里来的底气?梵尘瑾自己心底也困惑起来。 那有恃无恐,似乎笃定了他永远不会下手伤害她。 梵尘瑾不是一个肯退缩的人,她决定赌一赌。 她的眼眸突然亮了一下。 在司幻莲有所警惕之前,她忽然整个人坐直了起来,一手勾住了他的前襟。 “你……”他嗓子眼里发出咕哝的声音,但是丝毫没有推开她的意思。 原来如此! 梵尘瑾忍不住在心底笑了一下。 林芝送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梵尘瑾若无其事的倚靠在床边,手里捧着芝麻糕,一片一片掰着吃。 司小爷却有些无措的僵立在那里。 林芝左右看了看这两个人,熟练的扬起笑容,“夫人,喝药了!” “拿来吧。” 梵尘瑾伸出手,等着林芝送过来。 她在南陵的时候指使惯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林芝却心里格愣了一下。 “唉。来了。” 就在药碗将递到车林晚手上的时候,却忽然半途掉了下来。 “啊!”两人同时吃了一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全洒在了车林晚的手掌上,“嘶……” 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司幻莲几乎眨眼间就到了她的床边,双手将她的手捧了起来。 原本细柔的肌肤立刻肿起了几只血泡。 他毫不犹豫的,将她的手指含在了自己嘴里。 “!!!” 梵尘瑾努力压抑住自己想要抽回的念头,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俯身在自己床沿的司幻莲,那一刻她的心底更笃定了。 “小爷,不痛了,真的。” 司幻莲默默的放开了她,有些局促的站了起来。 当梵尘瑾阴冷的目光转向站在一旁垂首不语的林芝的时候,林芝忽然心底慌了起来。 她阴晴不定的偷偷瞄了一眼车林晚。 当意识到车林晚要做什么的时候,她瞬间跪了下去。 “小爷、夫人!我知道错了!我刚从只是一时手滑,我不是故意的啊!” “小爷,”梵尘瑾从床上跪坐起来,慢慢的移向司幻莲,慢慢的拉住了他的袖子,慢慢的拽了一下,“小爷,在西荒的时候我伤的很重,身边也没有人照顾。钺恺大人他……故意来欺负我……” 司幻莲蓦然眼眸中凌起寒气,不敢置信的看向她,“他敢?!” “他故意找人来欺负我。我没记错的话,林芝好像就在一旁看着。” “我没有!”跪在那里的林芝拼命的摇头,“我也是被他欺负着,我也是被他打压着,他每天……每天每夜将我折磨的不成人形……你信我,小爷!你看、你看……” 林芝又去褪下自己的衣衫。 可是这一次司幻莲漠然的阻止了她,“够了!” “小爷,是我救了夫人的命啊……” “救我命的是你的哥哥阿加。可是你把阿加丢在了惊雷部落,你还把整个西子部落族人的性命送到了钺恺的刀下做了亡魂。小爷!” 梵尘瑾再次仰起头,扑闪着一双水泽柔光的眼眸盯着他,“这样的女子值得你庇护么?为了她,你要枉送无辜苍城百姓的安危?” “不要!”林芝终于明白了,她跪着一步一步爬到了梵尘瑾的面前,扑在床沿上去拽她的衣袍,“夫人、夫人,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违背夫人的意思,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听夫人的,求求您了,救救我吧!” 梵尘瑾嗔怪起来,“你现在是在苍城,该求的是小爷呐。求我做什么?如果不是你和无牙带我出来,我还不是在镜王手中等死。” 林芝猛地扑了上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为何啊!!” “啊……” 林芝手指抓到梵尘瑾之前就被司小爷凌空一把揪了回来,重重的扔在了一边。 她充满绝望的,哀戚的凝视着依然半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反而正在沉思着什么的梵尘瑾。 她是妖女!她一定是妖女! 来自南陵的妖女! 林芝被送到了城门外。 钺恺见到她的时候立刻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她看到了悬挂在钺恺马车上的阿加。 阿加的嘴角流淌着血水,眼角和口鼻都是鲜血。 瞥见林芝的那一瞬还是讷讷的,随即朗朗的大笑起来。 笑声苍绝而悲凉。 钺恺用马鞭的倒柄狠狠一下砸在他的后脑勺上,瞬间就失去了声响。 “阿加哥哥……”她不知道阿加会这样。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以为阿加是巫医,任何部落都善待巫医,巫医不会受到责罚的。 就算西子部落的族人受到了牵连,也不过是成为惊雷部落的奴隶,像牲口一样劳作。 可是钺恺却告诉她,“愚蠢的女人,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整个部落,因为你镜王灭了整个西子部落的族人。所有的人,一个活口不留。” “不……不!”林芝哀嚎了起来。 身后的苍城的士兵一步一步压着她走向钺恺的兵马。 她却感觉自己是一步一步走向阎王殿的陨路。 “阿加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可是阿加再没有醒过来。 司幻莲看着钺恺带上自己的女人反身从边关撤走的时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立着一匹孤零零的战马。 不用近看他就猜到了这匹战马的主人,那就是镜王弥荼。 司幻莲知道自己与这个男人一战在所难免。 他是真正的强者,凶悍之人。 在整个西荒再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嗜血残杀之人。 北央与西荒之战,会始于自己与这个男人,也会绝于自己与这个男人之间。 “小爷,夫人寒疾突重,晕了过去!” 司幻莲侧了侧头,可是再看向那个山坡的时候,战马和人都已经消失了。 他赶回梵尘瑾的身边,她正蜷缩在被褥里不停的颤抖着,嘴里发出含糊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请大夫!” “已经请了。可是……大夫都束手无策。” 司幻莲猛地扑到了梵尘瑾的身边,在她耳边一次次的低语,“小音,告诉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救你!” “阿加……找阿加……” “谁是阿加?” “那个西子部落的巫医,他是天启族阿巫的弟子……” 钺恺的快骑被身后的追兵拦了下来。 “你们要做什么!司小爷准备开战了么?” “把那个巫医交出来。” 钺恺倒是没有半分犹豫的,把已经奄奄一息的阿加扔在了追兵的面前。 镜王已经交待过了,只要把那个叛徒女人抓回去就行了,关于梵尘瑾的事情提都不要提。 还有这个巫医也是故意带着的。 “如果他们要,就给他们吧。但是绝对不能让梵尘瑾再返回南陵!” 阿加一瘸一拐的走进了梵尘瑾的房间。 扬起一丝残破的笑容,“南陵公主果然言出必行。” “我说过,我会带你走……” 一贴一贴的药服下去,为了护住心脉,每隔三个时辰阿加就要亲自为梵尘瑾扎一次阵。 他伤得太重了,手不停的颤抖,根本找不到穴位。 于是就在司小爷的身边口述,又司幻莲下针。 “小爷的手很稳,小爷该做个天生的医者。” 司幻莲不置可否的自嘲的笑了一下,“我的双手是杀人的,不是救人的。” “小爷过谦了,小爷救了无数西荒的族人,在此之前我也想过劝说族人迁入苍城中来。” “后来呢?” “后来他们都被镜王杀了。” 阿加说的时候很平静,就像在叙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在镜王之前,屠灭一整个部落是惨无人道的,是会受到其他部落一致抵制的。 然而现在不会了。 现在整个西荒部落都是镜王一人说了算。 他想要屠杀一个部落,轻而易举。 “我恨。” “恨镜王?” “不。我恨我自己。” “恨那个女人?” 阿加的眼神一下子陌生了起来,“不要再提她了!” “还是割舍不下呢?” “夫人您呢?难道您就从来没有一个割舍不下的人么。” 看着阿加绝望但不屈的眼神。 “阿加啊,现在你是整个西子部落最后的族人了,最后一个人了,你可千万得活着。” “我会的夫人。我不会轻易求死,我会尽一切努力活下去。” “一个人,一个部落,感觉一定很孤寂。” “不。感觉很自由。夫人,那种感觉……真的是不可言说的自由。” “一个人么?” “是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不需要背负任何使命的自由。” 在梵尘瑾可以开始下床活动了以后,无牙的伤也恢复的不差了。 他默默的走到司幻莲的军帐去复命。 “都安排好了?” “只有一个部落的人还没有定下。” “不着急。我们还有时间。” “可是东桑那边?” “不着急。” “小爷,”无牙疯狂试探,“是不是还在担心南陵最终会倒向东桑。如果到时候梵箬篱与我们为敌的话,恐怕小爷也不好动手吧?” “不。我会毫不犹豫的动手。南陵是怎么复国的,我就能让南陵怎样灭国。” 无牙神情惊疑的盯着司幻莲看了许久。 “小爷是说真的?” “是。” “那姐姐怎么办!” “她只是南陵的公主并不是国主。她不能永远为那个弟弟遮风挡雨,她自己也该做一次选择了。” 第334章 梵尘瑾坐在窗边看书的时候,听到背后的门响动了一声。 又到了每日五次,吃药的时候了。 她轻轻叹了一声,“放在桌边就好了。一会我自己喝。” 阿加是一个细心的人,但是自从西子部落被灭族以后,他身上温柔沉敛的东西全部不见了。 换之的是死气沉沉,以及一种视死如归的固执。 梵尘瑾不是很想看到他,跟他面对面。 从他眼底里散发出来的绝望的气息总是容易扼住人的咽喉。 对任何人都可以轻易的说,总会过去的。 但是对于一个整族都被屠灭,成为一支部落最后一个活着的族人的人,却是没有办法轻易说出口。 “那趁早,说是凉了会腥。” 梵尘瑾突然像是打了个冷颤。 她警觉的回过头来,看着端着药碗正放在桌边的司小爷。 “你怎么……亲自送药要了?” “军营里有个士兵病了,是个西荒人,我让阿加过去看看。” “难道没有军医。” 司幻莲叹了口气,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了,“有。但都是北央的大夫,他们……那些西荒族人不肯接受治疗。” 梵尘瑾冷笑了起来,“哪里有病了不肯看大夫的。分明是北央的大夫不治西荒人吧?” “阿巫前辈走了以后,我西荒的兵卒不论大病小病受伤痢疾,统统都是靠自己撑过去的。有时候为了不感染自己的兄弟,他们宁愿躺在荒山野岭里,慢慢的等死。能熬过去就熬过去,熬不过去连尸体都不会被找到。” 那是需要有偌大的决心的。梵尘瑾微微讶然。 “即使这样,他们依然效忠你?甚至与西荒自己的部落为敌?” 虽然她很不愿意走出去,外面很冷,是那种戳心刺肺的冷。 可是司幻莲备好了马车,他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不容分辨。 坐上马车的时候,是暖的。 她看了他一眼,很贴心。 马车里的暖炉一直热着,散发着淡淡的烟雾。 “我们是去南陵么?”她语气轻松的说着,眉眼间带着笑意。 她知道在这里若不是他心甘情愿放她回去,她是回不去的。 她就像囚徒,被他软禁的囚徒。 虽然她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去城里的任何一个角落。 但是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她可以感受到背后永远有一双不会错失的目光,紧紧的盯着。 她甚至故意利用阿加出城去,让他独自去旧城之外的地方采买稀有的草药。 每次回来的时候阿加都会告诉她,他的路线,他身后跟了几个人。 阿加尝试引出所有身后盯梢他的人。 不惜与当地地痞厮打。 是旧城的西荒守军救了他。 他们邀请他入驻旧城的时候,他动摇过。 但最后还是回到了苍城,回到了梵尘瑾的身边。 “是怕我死在城里,小爷不会放过你,是不是?” 阿加笑的毫无感情,“我现在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一个人就是整个部落,我还怕什么?但是我救了你,我就要看着你活下去。这是当年阿巫前辈教导我们的时候就说过,巫医救人不论来历不论部落,只要是人我们都救。” 梵尘瑾开始对阿加改观。 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个有些软弱的巫医。 即使在面对被惊雷部落屠族的时刻,他依然没有太大的起伏,更多的时候是安静的承受。 但是他有着和阿巫一样的作为巫医的觉悟。 马车穿过苍城大街的时候梵尘瑾从窗口望了出去。 在白皑皑的雪地上,一双双北央人的脚印踏过。 “他们在这个城里生活了一辈子了。”司幻莲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缓响起,“那些老人在我父亲驻扎在苍筑关之前就已经生活在这里。在有北央王朝之前,这里就已经有了人。” “每个王朝都是如此而起的,小爷。起于民,最终灭于民。” “父亲被先帝发配到这里以后,我困惑过很久,他与先帝都是一样的血脉,为何有些人生来高贵有些人生来该死。” 梵尘瑾这时转回目光,凝视着司幻莲的神情困惑起来。 她皱起眉头,却试图抚平他眉间的皱痕。 可是手探到一半就被他一把抓住了。 “小音,你记得的对不对?” “不……”她摇着头拼命的想要退回去。 退回她温暖的座椅里,有什么念头在她脑海中翻转。 他的指腹按下她的咽喉的时候,梵尘瑾眼神猛地凌厉起来。 要杀她么。 是要杀她么? 她本能的想后退,可是身体却并没有动。 他要杀我? 不。他不会……可是,为什么他不会。 脑海中纠结了许久。最终她轻轻抬起头,攀住了他的手臂。 “你不会杀我的,司幻莲。” “我为什么不会杀你。” “是你救了我。” 那个模糊的人影逐渐的清晰了起来。 她寻找了许久,回忆了很久的那个身影。 是他…… 梵尘瑾跪坐起来,探身向司幻莲的时候,他有些隐约的不安。 她的手掌滑过他的后背,只需要一根银针她可以轻易要了他的命。 司幻莲的心里很清楚,他会放过她,可是她呢?未必会放过他。 “小音,如果你要杀我的话,最好出城再动手。” “有什么不一样么。” “出城的时候他们会检查我的令牌。出城以后,你更有机会逃脱。” “为什么我要逃脱呢?知道苍城司小爷的人头有多金贵么,我可以用它换许多东西。” “可以换到千军万马,还是可以换取南陵国安平乐业?” 在司小爷轻慢的语气中梵尘瑾明白到一件事,对北央来说南陵从来都不是什么敌人。 南陵就像一块肥土,可以吃到自己口中自然是最好的。 如果吞不下去,也尽量不能成为别国口中的肥肉。 所以对他来说,南陵国的公主,一个已经灭国又岌岌可危的复国之后的公主,也不过只是一份摆设罢了。 梵尘瑾忽然欺身上前,眼眸中流光闪耀。 那一瞬他陷进去了。 她的眼眸是他熟悉的,她的脸庞是他千思百转的,她离他那样近,可是有多远却只有他们彼此知道。 他忍不住的微微眨了一下眼睛,可就在扎眼的片刻,他听到了她轻声的冷笑。 “知道么,我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司幻莲猛地瞪着她,手肘一推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反手打开了她的掌心。 那是一把尖锐的小刀,可是却闪烁着凌厉的寒光。 寒光仿佛直接刺入他的胸口,沉闷到透不过气来。 “你……要杀我?” “我不会的,小爷。” 她又笑了起来,笑容轻柔和煦,如南陵国的摆柳,飞扬妖娆。 “小爷。”马车外响起了侍卫的声音。 “什么事。” “是轮公子。” 司幻莲一把抽走了她手里的刀,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英国轮站在马车外张望着。 “小爷和夫人要出门么?” 梵尘瑾喜欢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身上有莫名亲切的气息。 司幻莲一步跃下了马车,面无表情的对英国轮说,“你去陪着夫人吧。” “是,小爷。” “等等。” “是,小爷?” “国轮,她不是……她不再是以前的夫人了。你要小心她。” 英国轮诧异的回视着司小爷,他却已经扬长而去。 “夫人,你跟小爷吵架了?” 梵尘瑾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怎么会呢?谁会在苍城与司小爷吵闹呢。” 英国轮有些不明白似的,“以前的夫人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夫人是怎么样的?”这是第一次她对以前的“夫人”好奇起来。 她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梵尘瑾,就算有一部分的自己不得了,依然不会影响她的判断。 可是见到司幻莲以后似乎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她开始有犹豫,开始不确定,还是疑神疑鬼。 “以前的夫人,总是对小爷很忠诚。” 忠诚…… 马车在一处废弃的庄园前停了下来。 至少那个庄园看起来是废弃的,门口枯草丛生,积雪难行。 梵尘瑾坐在马车上并不准备下车。 可是司幻莲过来一把将她拽了下来。 梵尘瑾脚步晃了一下,被司幻莲手臂稳稳的圈住了。 那个时候她想摆脱他,可是却不想自己摔倒在雪地上,这就尴尬了起来。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不会是想把我囚禁在这里吧。” “你会怕被囚禁在这里?” 梵尘瑾仰起头看向别处,嘴角扬起防备的笑容。 她不怕,说实话她什么都不怕。 甚至被镜王抓走的时候她也没有怕过。 她只担心阿篱为了找她会干出什么傻事。 阿篱到底是过于年轻气盛了,他会在乎的东西太多。 梵尘瑾在司幻莲的搀扶下走进庄园。 她好几次想远离他,可是身上的裘袍过于单薄了,而他的身上很暖和。 畏寒的人本能的趋向温暖,似乎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庄园的正屋里躺了几个人,看起来都是行之将死的人。 看到司小爷走进来的时候纷纷挣扎的想爬起来,但最后在侍卫的搀扶下也只能刚刚坐起身。 “他们都是西荒的将士,现在的族人都还在西荒,在惊雷部落的奴役之下。” 司幻莲面无表情的简短的说着。 “我准许他们回去,将自己的家人带来。但是只容许了他们的家人,苍城无法容纳他们所有人的部落。” 梵尘瑾推开司幻莲的搀扶,走向他们,俯下身检查他们身上的伤,那都是残忍的撕裂的伤口,肌肤被撕烂了,里头粉色的肉翻露出来。 他们活不久了。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人行之将死,已经不可能活下来了。 可是他们依旧在苦苦挣扎着。 “小爷……”其中一人还是开口了,“请救救他们!” “救谁?”梵尘瑾忍不住问道。 “西荒的族人,那些无辜的部落,那些与世无争的部落,他们并不愿意挑起战争,他们不愿意参与到强族的斗争中去。但是惊雷部落奴役他们,将他们当做牲口般驱使……” “镜王就是东桑的走狗!” 在梵尘瑾的面前,司幻莲抽出自己的长枪,那是他只在战场上才使用的兵器,但是这些西荒族的战士配得上它。 他手中的长枪刺入他们的胸口的那一瞬,悄无声息。 梵尘瑾漠然的看着他杀死第一个战士,再是第二个,再是第三个…… 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滑落的眼泪,她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摇晃的上去拽住了他的衣角。 “够了!” 那些战士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痛苦,只有视死如归的解脱。 “够了……司幻莲,够了……去找阿加吧!阿加或许可以救他们……” “不可能了。” 司幻莲背向着她,长枪锋刃之上的鲜血在凝结,很快结成了一块,看起来血红斑驳。 “梵尘瑾,你比任何都清楚他们不可能被救下。惊雷部落的残忍在于他们最懂得如何折磨一个人。他们不仅要占领整个西荒,他们要奴役西荒。这才是他的真正的目的。” 最后那个他,梵尘瑾知道司幻莲说的是谁。 那个如她父亲一半豺狼虎豹般的男人。 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当做棋子随意丢弃的男人。 司幻莲将整座庄园付之一炬,梵尘瑾这才注意到随马车一起出来的士兵都是西荒族的战士。 他们一个个无言无语的站在那里,垂首致哀。 英国轮几次想要下马车看一眼都被梵尘瑾推回了马车上。 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背后的烟火冉冉上升。 梵尘瑾静静的坐在马车上,双手抱紧自己,忍不住瑟瑟发抖。 司幻莲朝她看了一眼,将身上的裘氅脱下盖在了她的膝盖上。 “你是故意的。” “那些人本来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仔细的想一想,想一想你手上沾染过的鲜血。” 梵尘瑾看向双手的时候,真的看到了满是鲜血。 “我……杀过很多人。” “对。” “我以杀人为乐?” “不。” “我必须杀死那些人。” “是。” “小音,小音……照顾好他,替我保护他……”她双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谁?!到底是谁……” “小音?小音!” 谁在摇晃她? 谁…… 那个声音那么的熟悉,可是差一点!还差一点! 她就能抓住那个声音的主人了。 “放开我!”她尖叫了起来。 “夫人?小爷,夫人怎么了?” “来人!去找阿加,立刻去把那个巫医给我带来!立刻就给让他滚来!” 番外:雪在烧 “师妹!” 一席青衣貂氅的男子轻踏而来。 他走在雪地上居然可以不留下分毫脚印的,可见脚下轻功了得。 可是那穿着雪努努裘袍的年轻少女并不买账。 明明听见了,却当作没听见,手中利刃光芒四射,须臾间雪片横飞。 “听说今日阁主下令了,要试你的刃?” 少女波光粼粼的眼眸中闪过几许无奈。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那做师兄的便心有不忍的,“不如我找阁主去说说?” “说什么?” “让你再玩两年。后年再出刃如何?” 少女嗤笑了一声,“我已十六了!影之十二岁便出刃,我堂堂阁主之女怎能落后于人?!师兄你莫来害我。” 少年被她一说不由得有些恼羞,“我倒是好意。阁中谁不知道师妹你心地纯善,不见血腥……” 话未说完就瞥见少女手中利刃飞驰而来。 招招致命。 少年虽然大了许多,但是功夫底子与少女是出自两位师父,所攻不同。 少年的功夫更讲究细致柔巧,不动声色。 而少女功夫则大开大合,目的只为一,那就是取人性命。 “师妹……!”少年几招之后开始吃力,不由得暗自着急。 这时候只见身边黑影一闪而过,却是个穿着单薄的年轻姑娘。 少年见了她不由得像见了希望,“影之小师妹快帮我!” 然而黑衣薄纱少女分毫不给脸色,从袖中抽出软剑劈头盖脸就挥舞起来。 “啊!”少年被两位师妹联合攻势之下,已经没有喘息的余地了,简直是在保命逃避。 先前雪袍少女先停了下来,嘴角挂起得意的微笑,“呵呵!” “你呵什么!还不来阻止……啊!” “影之。别动手了。” 黑衣少女只听雪袍少女的,她一喊,她就住手了。 “小姐,是不是师兄得罪了你?” “没有哇。我试试招而已。” 黑衣少女不再说话,只有眼底的煞气依然凌冽。 少年也不由得骇然,这果然不愧是纵琴阁门下数一数二的杀手,惹不起惹不起! 雪袍少女收起了利刃,双手袖口一插,摇晃着走到了黑衣少女身边,“怎么又穿那么少?不冷么。” “不冷。” “哦对了对了,我们影之的血本来就是冷的!” 黑衣少女虽然听出了小姐是在揶揄她,但是也没有反驳。 她是影子,影子是没有情绪的,影子是不会反抗不会反驳的。 雪袍少女斜睨着她等了一会儿,果然没有等到下文,便值得惋惜的作罢。 “我大概是永远逗不了你的……” “小姐要逗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要出去买糖葫芦,你陪我去。” “是,小姐。” 雪袍少女又猛地扭头看向正在一边拍着身上雪花的少年,嬉笑道,“哟,师兄摔疼了吧?别哭哈,师妹我这就去给师兄买糖葫芦回来赔罪。” 本来被请吃糖葫芦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可是一听少女的语气语调,他就不高兴了起来。 “我们掌琴阁主情报、暗线,负责彻查人情世故,与你们纵琴本来就不同!我们又不用杀人,打不过你们两个很自然嘛。” 说到杀人两个字的时候他还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雪袍少女,果然看到师妹的脸上露出愠怒之色。 她是纵琴阁阁主独女,是下一任阁主的唯一人选。 可惜的很这位少阁主与她的母亲不同,并不是个杀伐果断之人。 虽然杀人的技巧修炼的很好了,可是杀人时候巍然不动之势却有待商榷。 “哼。输了就树了,没想到掌琴的人那样输不起!影之你可记住了,以后见了掌琴阁的人得绕着走,免得说我们欺负人。” “是,小姐!” “唉唉唉,影之小师妹!你是什么是?闹的像真的一样。” 然而黑衣少女并不理他。 她倒是完全没有针对性,她除了阁主和少阁主之外谁也不理。 少年看着黑衣少女背影就忍不住嘀咕,“真是!也不知道阁主哪里找到了孤女,心性这般冷漠。” “糖葫芦一文钱一串啦!” “影之,你去帮我拿一串。” “是,小姐。” “你怎么不动呀?” 黑衣少女为难起来,“我没有钱,小姐。” “废物!没有钱就不能买糖葫芦了么?亏阿娘还说你是纵琴阁几年来难得的奇才呢。去!” 黑衣少女犹豫了一下,她并不喜欢在光天化日杀人。 而且杀的是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平民百姓。又是无冤无仇之人。 可是小姐下令了,要糖葫芦,她就必须取来。 腰间软剑已经噌噌作响,随时都可以出鞘了。 但突然有个年轻男子走来,不动声色的瞧了她一眼。 影之是个敏锐的人,她可以在一瞥之间就分出对方的实力。 这个年轻人不是她的对手。 可是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沉稳。 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沉稳。 沉稳的人意味着会思考,会思考的人意味着会耍诈。 会耍诈的人通常都不好杀。 他们会抓住一丝一毫的机会,绝地反扑。 这是影之最痛恨的情况。 “影之……”雪袍少女追赶了上来,“你干什么呀!”她一把按住了黑衣少女腰间的软剑。 “我在帮小姐取糖葫芦。” “你……不是要在这里动手吧?!影之,我们纵琴阁的规矩,不滥杀无辜的。” “纵琴阁没有这样的规矩。小姐记错了。” “你!” 突然那个年轻男子径直朝她们走了过来。 手里还拿着两串糖葫芦,“给。” “这是……什么意思?”雪袍少女双眉挑了起来。 她本身是清秀的长相,即使不笑的时候也显得格外的亲和。 生气的时候也不吓人,反而像是撒娇。 所以刚才的师兄没事就喜欢撒弄她,被她呼几声也挺有意思的。 “请你们吃呢。”年轻人丝毫没有因为少女的羞怒而迟疑,反而继续将手伸了出来。 直到雪袍少女犹疑着先拿下了一串,他才将目光转向了黑衣少女,“你的。” 黑衣少女不接,雪袍少女只好自己接了过去,然后塞在黑衣少女手中,“谢谢哈!” “鲜花赠美人,糖葫芦么当然赠给可爱的小女孩儿了!” 影之感觉到身旁的小姐微微的后缩了一步。 那是她并不了解这就是少女的心思,少女会在男子面前羞涩、躲藏。 她只是直觉就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危险,他并不是那种凌厉的危险,而是不动声色的危险。 “我叫梵彦笙。不知是否有幸能得姑娘芳名?” 雪袍少女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黑衣少女,这才轻声细语的道,“流光,沐流光。” “好美的名字。霞天柒色,流光溢彩!” 雪袍少女不由得脸红了。 “她是沐影之,我的……师姐。” 年轻人这回没有再说出什么奉承的话来,而是很恭谨的向影之微微颔首。 是个有分寸的人。影之在心底斟酌着。 他非常清楚对待什么人该用什么样的姿态。 是可怕的。 那便是影之记得的,小姐与梵彦笙之间的第一次相遇。 在沐流光离家出走之后,她有好几次反思的机会。 如果那时候自己出手再快一点,再果断一些。 或者完全无视梵彦笙的存在而将他一并控制住,会不会结局就完全不同了? 梵彦笙一看就与北央的男子大抵不同。 他是个使节,所以就算在北央境内失踪了,以南陵国当时的国力也根本不敢问北央朝廷来要人的吧。 可惜那个时候自己到底心慈手软了。 后来她虽然知道小姐一直私下在与这个男人见面,但是却再没有机会跟随小姐一起出门了。 沐流光会刻意摆脱她。 而她从小受到的训斥,就是永远不能违背小姐的命令。 她是小姐的影卫,是小姐的死士。 是日后要为了小姐去死的人。 所以她不需要有太多的感情。 更加不需要对小姐产生任何的羡慕或嫉妒。 小姐就是小姐,影卫就是影卫。 有些身份就是一出生就注定的。 影之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从有记忆开始,她就在北央冰天雪地的大街上乞讨。 北央的乞丐是非常可怜的,虽然会有好心的店家在打烊后在门口烧些炭火给过路的乞丐取暖。 但每天冻死在路边的乞丐永远数不胜数。 要活下来就必须要坚韧,必须摒除所有的尊严。 可以睡在牛羊马匹的粪堆里,那儿暖和。 可以剖开刚刚死去的同行人的尸体,用他们的内脏温暖自己,可以吃。 影之就是靠着这样的技巧活了下来的。 一直到遇到了乞丐的天敌,雪中匪盗。 他们会抢走乞丐身上所有的东西,用来焚烧取暖。 甚至会将年迈或者年幼的乞丐丢进火堆里去烧。 影之并不觉得他们是不对的。 因为他们强大,强大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她要活下去就必须学着强大。 那个时候她并分不清自己是男女,她只知道自己饿了必须找到吃的。 冷了必须找到取暖的地方。 所以饿了她就杀了雪匪的马匹,冷了就钻进死掉的马肚子里,寒颤着过一夜。 天亮的时候她遇见了整队的雪匪。 他们呼和着难懂的语言。 手中长鞭挥舞,套马索飞扬。 她被他们的套马索绊倒了。 可是她的动作很灵敏,双腿用力一踢就跳了起来。 然后蹦着逃过了致命的砍刀。 那把大刀就落在她脚尖前半截手指的距离。 她不退,反而向前一跳,用刀锋割断了绑住她膝盖的套马索。 “哟哈!这小乞丐不错嘛!” “牵回去耍耍?” 或者就是由于这份玩赏的心情,他们并没有下死手,而是一而再给了她逃脱了机会。 她一直跑了很远,一直跑到了一处小巷子里。 那是条死胡同,雪匪们一个个嘴里骂骂咧咧的追了上来。 那时她的眼底里有精光。 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退缩。 因为如果退缩的话,最寒冷的那个夜晚她就已经冻死了,就不会活下来。 阁主经常说,她就是真正被神明眷顾的人。 她的强悍是与生俱来的。 就在那个时候,在她即将落入雪匪手中的时候,穿着雪懦懦的裘袍的沐小姐走了出来。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她的身后就是人称北国第一女魔头的沐香珺。 她还记得沐香珺的拜师礼。 她亲手送了一把小刀给影之,然后将一个雪匪揪到了她的面前。 “刺向他的胸口。” 影之不明白似的望着她。 “只要你刺进他的胸口,我就收你入师门,以后你就是与非门下纵琴阁的人。就是我的门徒。” 她依然睁着眼睛惶惑的看着沐香珺。 沐香珺笑了,“以后就有吃的,有新衣服,有温暖的地方住……” 后面的话不用说下去,影之猛地回了头,目光熊熊的盯着那个雪匪。 雪匪害怕了,可是他很笃定这样一个小家伙不敢真正动手杀人的。 他笃定她不敢,于是谈起了交易,“老婆娘,这小鬼不敢杀我!你放了我!” “如果她不敢动手。我当然会放了你。” 可是那一刻沐香珺身边的沐流光看向雪匪的眼神却已经是看着一个死人了。 母亲是不会放过他的。 没有一个人,赶在母亲面前喊她“老婆娘”,还能保留全尸的。 算他运气好,母亲找了个小乞丐动手。 沐流光看向小乞丐的时候有些好奇,她真的会动手么? 她动手了。 她毫不犹豫的一刀刺入了雪匪的胸膛。 鲜血的血液立马流淌出来。 她还很灵敏的向后退闪了一大步,好不让飙出来的鲜血沾染到自己身上。 雪匪的眼神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嘴里噗噜噗噜的吐出泡泡……红色的泡泡。 然后小乞丐又按住了那把还没有扒出来的小刀,慢慢旋转了一下,确保雪匪死透了。 最后才拔了出来,在雪匪的衣服上将小刀前后仔细的擦干净了,这才拿回来还给沐香珺。 沐香珺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 “你叫什么,孩子?” “阿大。” “啊?” “他们喊我阿大。” “呃。那以后你就跟着流光好不好,以后你就叫……影之,沐影之。” “可以。” “以后我是你的师父,流光是你的小姐,我们会给你吃的,穿的,住的地方。” “好。” …… “影之!” 她的目光猛地收了回来,流光手中的利刃已经刺穿了中年男子的咽喉。 他就是流光此次出刃的目标,负责编撰旧史的东大殿学士。 可是他不知怎么的就得罪了央帝。 “陛下,史书是给子孙后代留的眼睛啊!” “放屁!史书就是我一家的家书。我爱怎么写,就怎么写!” “那老臣宁愿不写!” “爱写不写。” 大学士府中还有两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孙儿。 是一对双生儿,圆圆滚滚,煞是可爱。 可能老学士害怕刺客会伤害孙儿,所以将他们藏在了衣柜里。 然而孩子的哭声还是引来了影之和流光。 流光仔细看了一眼兄弟两。 “他们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流光的语义不言自明。 他们没有见到她,就算看见了他们也记不住,根本不需要动手。 离开的时候学士大人府邸已经一片血雨腥风。 影之一人慢慢的落在了后面。 “影之?” “在的,小姐。” “刚刚你是不是杀了那两个孩子?” “是的,小姐。” 啪! 流光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这是小姐第一次认真动手打她。 应该是很生气了,生气到她用足了内力。 那一巴掌打落了她两颗牙齿。 她和着血一起吞了下去。 默默的垂下了眼睑。 “沐影之!你以为你是谁?!你真的以为你是我的影子就可以替我做决定吗?我不需要你来替我善后。” 她是影子,她是没有身份的人。 只要沐流光高兴,随时都可以杀掉她。重新换一个影子。 可是沐流光没有杀掉她。 她渐渐的发觉,沐流光变了。 她变得不爱练功了,有时候甚至故意输给那个掌琴阁的师兄。 就算阁主交给她的任务,她也会暗中推诿给影之。 但是沐影之从来没有出卖过她。 有一天,白天很黑,乌云盖住了天,黑漆漆的就像傍晚。 已经很久不亲近她的小姐在后院里抓住了她。 “影之,好影之!” “在的,小姐。” “明日我想出城。” 影之不明白的看着她。 “我要一个人偷偷的出城。” “为什么要偷偷的?” “不告诉你!” “好的,小姐。”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要杀人?” “因为有饭吃?” “噗……”小姐笑了出来。 她摸了摸她的头发,就像小的时候第一次进入纵琴阁的主阁。 也是小姐第一个牵起了她的手。 “不要害怕哦。” 虽然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害怕。 可是她还是暗自感激着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小姐的好意。 “小姐放心的出城吧。” “真的么?”流光狡黠了眨了眨眼睛。 “我会帮小姐忙的。不会被阁主发现,一直等到小姐回来。” 那一刻沐流光的眼眸有些黯淡下来。 可是立刻又恢复了活泼的笑容。 “影之,你真好!有你做影子真好。” 她亲了亲她的脸蛋,就像她亲其他的布偶一样。 影之并不明白那个亲吻的动作的含义,可是心底里很高兴。 她记住了这是一个可以令对方高兴的动作。 那之后,她只主动亲吻过一个人,是一个男人。 “影之,我走咯?” “是的,小姐。” “你不要等太晚哦。” 她不明白,但依然看着小姐。 然后小姐就再也没有回来。 番外:此情相待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 “你是与非门的人,沐氏后裔。是与非门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的独女,是北央皇城不见封号的贵族。” 影之看着他,用心的看着他。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嫁人,会嫁给任何人。 从沐香珺收留她的那一天,她就知道自己接下去的人生,自己的性命都不再属于自己的。 她是一个人的影子。 永远生活在阴影下,向往着光明的影子。 可是那个人离开了。 活着,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这一辈唯一一次羡慕,就是在遇见眼前这个男子的时候。 他看起来硬朗、坚韧、隐忍。 他的眉眼很粗犷,可是眼神温柔,眼底蕴含着深不见底的迷雾,令人坠落下去就找不到出路。 他是属于她的,却不是她的。 他应该娶的女子,是沐氏一族的嫡系女子,是央帝亲自赐婚亲自提名的。 可是那个幸运到令人嫉妒的女子却逃走了。 在央帝只是暗中问起的时候,就灵敏的逃走了。 “影之,你会为我找到她的是不是?” “是,师父。我一定会找到小姐。” 可是却在遇见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反悔了。 她反悔了,如果小姐再也不回来,她是不是就永远是沐隐娘。 是不是就永远是筑南王的夫人。 是不是就能够永远守护着他。 她知道有许多人想要他死。 朝廷里的人,朝廷之外的人,甚至与非门的人。 央帝对她说,壬冉是个好孩子,是我的亲弟弟,你必须保护他! 她默不作声的跪在那里,师父告诫过她,除非必要不用开口回答央帝的话。 从今以后你就是沐影之,就是我沐香珺唯一的女儿,就是纵琴阁阁主的继承人。 她并不在乎沐氏族姓,并不在乎纵琴阁阁主之位,她本就一无所有。 得到的越多并不意味着越好。 可是谡壬冉问她,你就是北国第一魔女的独女? 那个时候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毫不犹豫的点头。 可以像流光那样没心没肺的笑起来,可以鄙夷的看着对方。 然而她只能隐默的点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没有人敢怀疑她的身份。 是纵琴阁阁主沐香珺亲自牵住她的手走出花轿的。 是央帝亲手提名的婚书。 虽然踏入筑南王府的大门以后她就必须跟随着这个男子离开皇城。 从今以后,他去哪里,她就得去哪里。 但是她丝毫没有迟疑,她愿意跟随着他。 哪怕他被发配到荒无人烟的边疆。 可是那个男人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是痛苦的。 甚至带着哀怨的。 他永远低声细语的对她说话,对待她就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只有她自己心底知道,他那样珍惜的其实并不是她,而是沐香珺的女儿,是沐氏的后裔,是纵琴阁日后的阁主。 “隐娘。” 她蓦然回过头来。 她喜欢那片匠心独具的湖泊。 他知道他们会搬来这里,整个筑南王府的人。 还有他的两个女儿,仅存的两个孩子。 她没有见过那两位小姐的生母,在她入门之前,她们都已经不在了。 一个死了,一个宁愿留在皇城而不愿跟着筑南王千里迢迢驻守苍筑关。 都说他的孩子是被央帝害死的。 但是谡壬冉本身并不相信。 就算要死,皇兄也更应该害死自己,而不是无辜的孩子们。 他几乎将整个皇城都搬来了这里,苍筑关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也没有过这样隆重的府邸。 虽然筑南王府没有宫廷那样庞大,可是筑南王府与宫廷一样细致精巧。 所有精巧的东西在影之之前的十几年间都是不复存在的。 这是她头一回作为生活在光明底下的真正的一个人。 “喜欢么?” 她带着不明白的神情看着他。 谡壬冉叹了口气,“你总是不喜欢说话?是因为离开了皇城,还是因为不喜欢我?” 他没有迫使过她,也没有为难过她。 他命令府邸里的下人们一律喊她长夫人。 可是她知道在她之前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大夫人。 大夫人是大户人家,但并不是官宦人家。 在北央所有人都不看好筑南王的存在,认为央帝迟早会要了这个兄弟的命。 大夫人为谡壬冉生下过几个儿子,但没有一个最终能够活下来。 后来据说抑郁而终了。 只有她的女儿还活在王府里,可是女儿不能随父姓,所以女儿就随了母亲娘家的姓氏,她姓洛,叫洛绮尧。 洛绮尧是个天性好强的孩子,随了她的母亲。府邸里的下人都敬重着大夫人,如果不是大夫人那份执着与坚韧,也不会嫁给谡壬冉,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抚育自己的孩子。 有人说就是因为大夫人认清了自己这辈子不可能为筑南王留下一个男孩了,因此才绝望的,她最后不得不向现实低下了头。 可是那样骄傲高贵的一个人,一旦低下了头,就意味着再也活不下去了。 谡壬冉只提起过一次自己的大夫人,他说,“她是个过于强硬的女子,女子本弱,过刚易折……”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神情中也并没有失落伤心的样子,只有一抹淡淡的悲凉。 他对洛氏是有着愧疚的,一种源于无能为力的惭愧感。 “隐娘,你进过后宫的吧?” “去过一次。”就是那一次,央帝对她耳提面命,她嫁入筑南王府的目的,就是阻止任何人刺杀筑南王。 当时央帝对她说,“你是纵琴阁的人,孩子。整个北央最出色的刺客都在纵琴阁里,所以只要你不杀他,就没有人能够杀的了他。” 影之是相信的,只要她在谡壬冉的身边,全天下就没有一个人能够伤害他。 可是她忘记了,除了她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央帝自己啊。 “前庭水榭,有看到么?” “陈太妃带我和阁主去过那里。”虽然喊自己的母亲作阁主有些怪异,好在谡壬冉并没有放在心上。 与非门的门道是外人琢磨不透的,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与非门结下任何渊源。 与非门历来都是北央帝王一人独掌的。 “前庭水榭是巧夺天工的杰作,在我们北央淮阴以北尤其严寒,不冻泉只有几处地方才有。但是潜艇水榭中的水流是永远不会停下的,无论外面的气候多么冷,即使冰天雪地中它也不会凝结成冰。” 影之从来不注意那些纯粹为了享乐而存在的东西。 就像陈太妃兴致勃勃的向纵琴阁阁主母女吹嘘后宫里的陈设摆件儿的时候,母女两人注意到的从来不是那些物件。 可是这一次影之听的很认真,也细细的品味着其中的巧工。 因为说的人不同了。 向她描述的人不仅仅是在夸夸而谈,他是真的沉浸其中,滔滔不绝。 “你知道那些硫磺石头有多特殊么?他们可以在水下依然燃烧许多年。那些石头本身只有在不冻泉那些地方的水潭底下才存在。可是宫人把它们挖了出来,搬进了后宫中,然后每年源源不断的运来,在石头底下点燃它们。石头上不会烧起巨大的火苗,可是会让水温恒年不寒,于是它们就涓涓流淌着……” 影之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坐姿,随着他说到一个她认为或许需要她认同的地方,于是果断的点了点头,他便会继续说下去。 不知不觉天色就晚了。 坐在院子里已经开始冷了。 她起身准备进屋去的时候谡壬冉忽然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影之顿时紧张的看向他。 他要做什么? 她并不是很了解男子,虽然她亲手杀了不少的男子,甚至将他们扒光了焚烧成灰,可是她并不知道如何与他们相处。 她见过那个叫梵彦笙的南陵男子,小姐就是被那个异邦人拐走的。 虽然她答应了要为师父找到他们,可是在见到谡壬冉后她就暗中放弃了寻找小姐的事。 她也并不是完全弃小姐于不顾,她知道如果小姐遇到危险还是能找到各地与非门人的。 只不过她不再那样关注寻找的下落了。 因此纵琴阁的门徒也不再会太积极的寻找一个消失的门徒。 在他们的眼里沐流光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门徒,不过就是擅自离开了纵琴阁而已。 沐流光离开的时候她还不明白。 为什么小姐会放弃在北央的一切,甚至自己的家人跟着一个陌生人离开。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 她仰望北央乌云密布的天空时,会忍不住暗自为小姐祈福,会露出会心的一笑。 “小姐,南国的天空一定比这里更美吧?” 如果有机会再见到小姐,她想这样问一问。 同时矛盾的是,她更希望再也不会见到小姐了。 那意味着小姐在南国一切安好,没有危险。 也意味着她永远都是沐隐娘。 而此刻谡壬冉牵住了她的手,她只要动一丝一毫的念头就能扭断他的脖子。 她的袖口间有取人性命的银针。 她的腰带底下是最趁手的软剑。 可是她却压抑住了所有想要反抗的念头,怔怔的不明所以的看住他。 “王爷?” “喊我壬冉就可以。” “是,王爷……壬冉。” “你不是我的属下,不需要对我毕恭毕敬。” 他看着她眼眸的时候,影之不自觉的开始退缩。 他的眼眸是干净清亮的,是她熟悉的贵族子弟的眼眸。 或许飞扬跋扈,或许目空一切,他们是活在明亮的一面的人,而她不同。 她从小见惯的就是生死。 为了一个冷硬的馒头,是可以活生生打死一个孩子的。 所以有时候她觉得师父沐香珺是误会了她。 沐香珺觉得她的冷冽是天生的,是血脉里的,是与师父一样的不在乎俗世的。 可是她不是,并不是! 她是因为见惯了那些冰冷的东西,因此重重的关上了那一扇门。 冻住了,就再也无法化开了。 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因为那些目光不会令她活下去,也不会令她难过。 可是饥饿会,寒冷会,拳打脚踢会,人的恶会。 天底下就是有一些人是不同的,他们一出生就不同,譬如沐流光。 沐流光虽然是个刺客,从会走路起就开始学习杀人的奥义。 她摸刀的时间比她说话的年头更长远。 可是她眼底里依然有天真无邪的东西。 因为她生活的太温暖。 每当影之在背后默默的杀死原本应该已经死于流光手底下的“无辜”的人的时候,她总是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她知道那是师父的叹息。 沐香珺偶尔还是会忍不住去关心自己的女儿,虽然那是最最不必的。 师父甚至无奈的感叹过,“影之啊,若是流光有你一半的心思冷绝就好了。不需要她毫无人情,只要她少一点人情,她杀人的时候就不会那样的心慈手软。” 影之当时在心底里也是有话想对师父说的,“那是你对她的保护太重了。” 可是话毕竟没有说出口。 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沐流光成为不了最绝情的杀手,她依然会成为阁主,因为她有一个做大阁主的母亲。 母亲为了掩护她,甚至私养了一个影卫。 哪个刺客出门杀人,身后还跟一个影卫的? 恐怕也只有这位纵琴阁的大小姐了吧。 但即使如此,沐香珺还是放任了这个女儿最后一次。 她没有下追杀令。 所有私自离开与非门的门徒都会遭到纵琴阁的追杀。 哪怕身为长老也不例外。 但是沐香珺却让女儿的影卫冒认自己的女儿,掩盖了过去。 这件事情任何人都不能说,任何人! 谡壬冉眼底里的光让她瞬间卑微了起来。 她这时候忽然想起了自己并不是沐香珺的女儿。 不是大小姐。 是一个连自己在哪里出生都不知道的乞丐。 她的心在胸腔里瑟瑟发抖。 不要靠近我…… 我配不起,我不配。 谡壬冉依然握着她的手,眼睛里满是憧憬的望着她。 那好像巨大的无穷的压力,压的她喘不上气来。 “我知道,我一个不入宗籍的王爷,本该配不上与非门的沐家小姐。奈何皇兄为了保我一命亲自赐的婚……” 谡壬冉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了影之的异样。 她整个人的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虽然她没有直接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走,可是他感受的到她在拼命的忍耐。 大婚过后他们就立刻离开了皇城,一路上舟车劳顿,他又要照顾整个府邸的人。 他从来没有勉强过她。 这也不是他的头一遭大婚了,没有什么急不可耐的。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匆忙。 何况他是应该感激她的。 如果不是她,朝廷的那些谋臣根本不会轻易让他离开天子脚下,说白了不会给他任何自由的环境。 是因为她,因为沐氏,因为与非门,他才得以顺利的离开。 “隐娘,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是配不上沐氏的,你或许会感到委屈,但是……”由于她的冷漠,她的排斥,她的躲闪,让他后面的话变得无比的艰难,“我会珍惜的!你信我,我绝不会辜负……” “够了!”她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 谡壬冉也听出来了,她平时说话的声音没有那么高。 没有那么急促,没有那么尖锐。 她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可那是什么样的情绪呢?谡壬冉不得而知。 是愤怒?厌恶?抵制?鄙夷…… “我明白了。”他就像受伤的野兽般,猛地弹跳起来,离开她数步之遥。 影之无法拾起目光去看他,可是依然可以感受到他投射过来的目光。 犹如火烧火燎般的感受刺痛着她的皮肤,她的心胸,她的自尊。 她不是、不是那个对的人。 可是没有办法对他说。 如果、假如有可能她多么希望他是能够看到她的。 真正的她。 不是沐影之,不是沐流光的影子,不是纵琴阁的影卫,不是沐香珺的养女、门徒。 是她。 那个不知道从哪儿流浪来的孩子。 孤身一人站在北央的冰天雪地中,努力的想要挺直脊背,却只能将自己背后的肌肤冻伤。 连自己的手指触碰上去都疼的撕心裂肺。 为了一块带皮的狗肉,她像一只小兽一样去撕咬某个强壮的男人的龌龊的部位,用尽全力,鲜血淋漓。 这才是她,没有名字,同行的人叫她阿大。 …… 即使在噩梦中她依然是克制的。 隐忍的。 不动情绪的。 因为情绪是邪祟。 她知道情绪会动摇自己,她见过同行的老人因为不肯吃下那一口嗟来之食活活饿死在巷子口,被野狗分尸。 她不会。 她永远都不会。 “隐娘……隐娘……隐娘……” “啊!” 猛地睁开眼眸的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眼底里的凶光有多么凌厉,眼看着谡壬冉的脸色开始发青,她才恍然松开了手指。 可是他的脖颈上已经留下了四道血染般的指痕。 “对不起。” 她有些惶恐的看向他。 自从到了苍城后他们一直没有同房睡。 他也很少会来打扰她。 “我路过的时候看到屋里的烛火亮着,以为你还没睡……” 他解释起来有些磕磕绊绊的。 “可能忘了吧。” 她想要光明,她也想要光明的。 “你梦魇了?” “好像是。” “梦到了什么?” “啊?” 令她动容的是,他没有退缩,一步都没有。 她的指痕还留在他的身上,但是他没有一步的退却。 “没什么。”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失落,“那不打扰你了,我让人帮你换一盏油灯。” “……壬冉。” 他带着欣喜的回过头来,可是她却紧蹙着眉尖。 谡壬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洛氏是一个果断的女子,也是一个主动的女子。 倒并不是说他就喜欢主动又果断的女子,但是那并不需要他费太多的心力。 可是沐隐娘给他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 他可以感受到她很强大,从内而外的强大。 但又很脆弱。 让他真正迷茫的就是这种不堪一击的脆弱。 沐氏与北央谡家有着极深的渊源,可以说是在阴影下陪伴了谡家无数代的暗中守护者。 虽然很谡家的子弟穷尽一身都未必会接触到与非门和沐氏。 “隐娘,我是你的夫君,我是。无论之前怎么样,你效忠的是什么人,但是现在,我就是。所以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无论你多么强大,我都会保护你。哪怕在你眼里,我这个除籍的王爷根本不配娶沐家的女儿。” “并不是这样的……你不明白……” “那就告诉我,是怎么样的?是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被我皇兄所迫?” “不是的!” “那就是你自己不愿意了?” “不是的……” “你自己愿意?” “……” “呵,”他或许也觉得不该迫的她太紧了,解嘲的笑了一声,空气瞬间动了一动,“你不用怕我,我不是央帝,我当然不是了……我只是想说,你永远可以在我这里做你自己,我不需要任何女子因为我而牺牲。” 在他走出门的前一刻,一股气流擦耳而过,门在他的眼前砰然又关上了。 他诧异的回过头去的时候看到她悄无声息的退下了身上的薄衫,她看起来轻盈柔软薄如蝉翼,他有一股冲动想要握住她,扼住她,抓住她。 可是走到她面前的时候,他只是轻轻的拉起了她膝下的棉被将她围拢起来。 “不需要的,你不需要做到这样。隐娘,我不是……” “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好!”他的眼睛里瞬间射出光芒,柔和的俯身看着她。 她攀上他的肩,将纤细精巧的下颚抵靠在他的岬骨上然后就不知所措了。 那一次他很温柔,极尽缠绵。 之后的每一次他都很温柔,好像稍微用力她就会破碎一样。 虽然知道她并不会,她内力十分霸道,与非门三大主阁之中就属纵琴阁的内功最为霸道无常,稍不留心就容易走火入魔。 但是沐影之一素是运用的很好的门徒,因为她是没有心的,没有感情,没有起伏。 可是自从做了长夫人之后,她慢慢的活了过来。 她开始认真的种起了冬青。 她喜欢那种树,无论多么严寒的气候都能够活下来,能够枝繁叶茂,能够郁郁葱葱。 谡壬冉喜欢从背后搂住她,喜欢压住她敏感的肌肤慢慢的摩挲。 喜欢她的战栗,手足无措,满面娇红。 那种时候她看起来永远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 需要他疼宠的小丫头,而不是与非门中飞扬跋扈的武林高手。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她出手伤人,一次都没有。 她的功夫在他眼里只适用于熄灭屋内的烛火,关上被风吹开的门窗。 抓住马上就要落到地上的茶杯。 他知道她身边豢养了无数的高手,都是与非门的门徒,只不过他们很少在他面前出现,他们也很少踏进筑南王府。 沐影之将一切与非门的东西都摒除在筑南王府之外。 就像她在他面前永远是柔弱无害的长夫人,人前不过淡薄了一些,但是会乖巧的应和他的每一个动作。 “隐娘……” “是、王爷。” “有生之年能娶你,是上天对我谡壬冉的怜悯吧。一个早就该死的人……” “王爷!不许你那么说。” “只要有你在这里陪着我,哪怕一辈子老死在这荒凉的边关又如何!我愿意为北央,为皇兄,誓死驻守在苍筑关。” 影之的心中却动了一下,因为她腹中也动了一下。 “隐娘,你有没有乳名什么的?” “有。” “真的有?” “有。影之。” “影之?” “不……阿大。” “阿大?!” “你笑什么?” “没有,就是……想起了沐夫人会那样唤你的乳名,很特别!” 影之柔和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谡壬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可是每次只要一提起北国第一魔女,自己心爱的女子的母亲总会换来这样的神情。 “你不会想她么?” “会。”可是那并不是她的母亲,她没有母亲,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影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无法提及沐香珺,就是沐流光。 师父已经无数次的问她,有没有找到小姐的下落? 她每次都昧着心说,没有。 可是却可以想象出师父失望的容颜。 “算了,孩子。我自己去找她吧。”那是师父送来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番外:非我所有 “二小姐不要再跑啦!”黄妈跟在身后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候绮尧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 她与大家伙的屋子并不挨在一起,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还没有完全收拾完的东侧的屋子里。 那里离长夫人的起居最远。 主屋里头伺候的人都是从皇城直接迁出来的,所以也都是受足了洛大夫人好处的。 洛大夫人是个果敢的女子,在所有人心里头再也没有一位夫人能够比得上洛大夫人了。 新夫人入门的时候排场不大,可是新夫人是央帝亲自赐婚的,身份可见尊贵。 那个时候下人不由得都担心起来两位小姐。 尤其是大小姐洛绮尧。 暮苏那个时候岁数还小,虽然她的生母离开了她,不愿意跟着筑南王迁来边关,但丝毫没有耽误二小姐开朗的性格。 对那时候的胡暮苏来说,只要黄妈在自己身边,就是有了阿爹有了阿娘。 反正以前阿爹阿娘也很少伴着自己。 但是大小姐就不同了。 自从大夫人郁郁寡欢离世之后,大家明显的发现一向颐指气使的大小姐变了。 变得比二小姐还话少,甚至有些阴郁了。 她也不再发脾气了,而是阴沉沉的盯着人猛瞧。 按道理新夫人入门,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要上前来拜的,给后妈端茶递水以儆效尤。 但是大小姐偏偏在自己屋子里关了三四天,说是得了通风,见不得人。 令人诧异的是新夫人脾气妥帖,没有因此责怪大小姐。 但新夫人不苟言笑的样子也真令人心怵的。 黄妈就曾跟大小姐身边的吴妈说道过,如果不是看在两位小主子身边脱不开人,她们早就该离开了。 现在的筑南王府就跟冰窟窿似的。 人凉心也凉。 说不准什么时候央帝把心一横,统统处死。 那到时候留下两个女娃儿也不知是怎么一个光景。 吴妈不爱听这个。 吴妈是收了洛夫人娘家不少好处的,她下了狠心的,“我就算走,也带着小姐儿一道走。” “那怎么能呢?咱们王爷肯定不舍得。” “王爷是个没心的人,可我们做老妈子的得有心。谁对我好,我还是分得清楚的。王爷那人但凡有心,前头两个孩儿被人害死的时候早就去朝堂上跟人拼命了。怎么会懦懦的软下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一个个被人害死。我们那苦命的大夫人啊,眼泪不知道流干了多少……” 每回说到这里黄妈就走开了。 她听不得这些诛心的话。 她也不是吴老妈子,对洛家衷心的不得了。 她就是来混口饭吃的。 谁当主子还不一样,只要赏口饭吃就得了。 这时候看洛绮尧站在前头,不由得求助起来,“大小姐呀,赶紧帮我把二小姐拦下来。地上石头硬,别磕了!” 洛绮尧像完全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的往前走。 可是胡暮苏见着大姐了,她欢快的奔过去。 洛绮尧猛地一个闪身,不远处就是一口还没封上的旧井口。 洛绮尧自己就住在这个院子里,老听到睡在外屋的丫头们叽叽喳喳的说半夜里都能听到井口下头传来老妪的哭泣声。 说的可神乎其神了。 因此找了管家宗叔得赶紧把旧井给封上。 胡暮苏啪啪啪的跑过来,洛绮尧一闪身,小女娃就径直往前冲着迷了方向。 “呀!呀呀!那儿有井,有井……” 听到黄妈的哭喊声洛绮尧才醒了过来。 她连忙追着二妹的方向看去,果然不知是失了准头还是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 小女娃居然直愣愣的扑着那口井跑去。 洛绮尧想起来伸手去拽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着急的去瞪,黄妈却只是呀呀呀的!竟然好似害怕那口井。 “去抓着二妹呀!” “呀呀呀……” 就在胡暮苏扑到井边的时候就看到一道赤蓝色的人影一闪而过。 待洛绮尧和黄妈在循着望过去,胡暮苏已经不在井边了。 “咦,二小姐呢?” 黄妈还在走神。 洛绮尧却瞧见了,在不远处的房顶上,新夫人手中抱着的不就是二妹么。 她高高在上的站着,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和黄妈。 那架势令洛绮尧非常的不痛快。 她才是嫡长的大小姐,无论日后这个女人生了多少的孩子,自己永远是这个家里的大小姐。 洛绮尧内心深处是有一点期待自己被讨好的。 新夫人应该对她更用心一些。 应该更表现出对她这个大小姐的谦让。 然而新夫人的一视同仁的态度隐约中触怒了她。 她不喜欢这个新夫人的姿态。 她表现出对二妹的关心和注意更甚过自己! 那是不对的。 二妹是庶出小姐,她的生母不是什么正经人家,而自己的母亲娘家才是大户人家。 自己的身份地位一目了然。 胡暮苏对于能够在天上飞自然是一件非常欣喜的事情。 她摇着新夫人的手臂吱吱呀呀,好几次差点翻落下来。 可是新夫人很有力量,无论孩子怎么在她怀抱里扭动挣扎,她总是能把孩子稳稳的捞起来。 看着新夫人轻轻一跃就落到了院子的地面上,黄妈充满了惊讶。 惊讶的连孩子都忘了去接过来。 “飞~飞~”小孩子去拽沐影之的头发。 沐影之冷冷的注视着她。 小孩子是敏锐的,可是也是大胆的。 她一下展开短小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脖子。 “姆妈~” 那一刻沐影之呆呆的愣住了。 “飞~呼!”她以为人是吹一下就可以飞起来的。 沐影之轻轻环抱着她,纵身一跃,掠过了大半个府邸。 众人抬头的时候就能够看到他们的新夫人正带着二小姐飞檐走壁呢。 那之后黄妈与吴妈就再也不是无话不谈的交心姐妹了。 在吴妈眼里,黄妈变成了新夫人那边的叛徒。 可是二小姐喜欢新夫人呀,黄妈乐的与新入门的长夫人套套近乎。 不过这近乎不好套,长夫人性子冷淡的不像个人倒像个雕塑。 只有在二小姐跟前长夫人神情才温和了些。 然而洛绮尧与长夫人之间的关系却愈发的生硬了起来。 洛绮尧与沐影之矛盾的奇点就是在胡暮苏的身上。 那一天两个姐妹在院子里玩耍,洛绮尧做了一些泥巴饼充当点心,做的倒是十分逼真有趣。 胡暮苏还分不清楚泥巴饼和核桃饼的区别,见洛绮尧当它是真的一样喂给娃娃吃以后,自己就偷偷捡了一块想放进嘴里。 被长姐看到了立刻就挨了一顿骂。 胡暮苏立刻撇嘴哭了起来。 黄妈赶紧过来将二小姐抱开了。 大小姐脾气不好是府里都知道了,就是仗着她生母身份显赫。 现在洛大夫人都不在了,新的长夫人都入门了,大小姐却还是那脾气。 黄妈不由得暗自责怪起吴妈来。 觉得都是吴妈在背后惯使的。 其实吴妈倒真没有惯使,但是她也不忍心责备这孩子。 小小年纪,眼前看着哥哥死了两个。母亲又抑郁而终,谁不心疼呀。 沐影之听着哭声找了过来,胡暮苏立刻拉住了她的衣摆。 “饼饼~饼饼~” “什么饼饼?”沐影之看向黄妈。 黄妈立刻讨好的说,“两个孩子在玩儿呢,大小姐做了泥巴的核桃酥,二小姐当了真就要吃下去。还好被我拦住了。” 沐影之立刻看了一眼站在远处不动弹的洛绮尧。 “我们去吃饼饼。”沐影之顺手就将胡暮苏抱了起来。 洛绮尧忽然就从远处冲了过来,低着头,一双眼睛从下往上翻着白眼气势汹汹的说,“现在不是吃核桃饼的时候。” “什么?” “阿娘说过,核桃饼要到节气的时候吃。” 沐影之莫名其妙的看向黄妈,黄妈立刻赔笑道,“是。以前的洛夫人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由于核桃饼不易化食,小孩子吃不得多。 洛夫人也是好心,于是定了这么个规矩。 沐影之却是从小没有规矩的,在与非门里,从小只要能找到吃的没有一个人能够从她手里抢走口粮。 在与非门中更是为了一口吃食可以打个你死我活。 她并不了解洛绮尧和胡暮苏这样的小孩儿,她只能从以前的沐流光身上窥探一二。 以前沐香珺对沐流光是极宠爱的。 几乎要什么就给什么,所以她觉得自己待胡暮苏也应该如此。 胡暮苏是个女孩儿,又是不可能进入与非门的,所以除开教导她武功的这一面,其他的她觉得都可以仿效自己的师父。 那个时候的沐影之根本不懂得如何作一个母亲,更别提做一个后母。 而谡壬冉对她说到两个孩子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大女绮尧性格像她生母,又硬又脆,一开始接触还是不要太亲密的好,免得受了气又不好管教,白白心里添堵。 洛绮尧自己也十分不待见她这个新夫人,所以沐影之发挥了自己最擅长的,在这个孩子的面前当个影子。 可是小女儿却不一样,小女儿亲近她,所以她就努力对这个孩子好,临摹着自己的师父。 当意识到继母完全不拿自己的话放在眼里,甚至不拿自己生母的话放在眼里后,洛绮尧的暴脾气发作了。 她猛地一把拂开了桌上满满一桌的食物。 当着府中所有厨娘的面,当着二妹的面,当着下人的面,也当着沐影之的面。 沐影之原本是完全不在乎别人对她的态度的。 她也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央帝亲自赐婚的新夫人而高不可攀。 但是洛绮尧的举动惹怒了她。 因为胡暮苏在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原本只要她稍微哄一哄乖巧的胡暮苏就不会再哭了,可是这一次她哭的尤其的伤心。 像是完全被吓坏了的样子,蜷缩在她怀里连头也不肯抬起来。 “向你妹妹道歉。” 她沉声吩咐着,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凭什么!我为什么要道歉?你凭什么喊我道歉。她是什么身份,她配让我道歉么!” 所有的人都震住了,傻眼的看向他们的大小姐。 虽然大家都知道大小姐是嫡出,二小姐的生母不过只是府邸的帮佣。 可是他们的主子,筑南王不是一个计较出身的人。 若是论出身,在筑南王的兄长央帝登基的那天筑南王就应该被处死了。 可是他活了下来,靠的是兄弟手足的天性,而不是身份地位。 沐影之看着洛绮尧趾高气扬的样子时忽然想到了自己和沐流光。 她再看向怀里的胡暮苏的时候不由得多了一丝怜悯。 她自己的身份不就像胡暮苏一样么,名不正而言不顺。 即使她现在是央帝赐婚的筑南王府长夫人,她依然从来没有心怀那份从容。 她必须虽然担心着,若是沐流光回来了,是不是她的一切都会被收回去。 她不会再是沐香珺的独女,不再是沐氏的后人,不再是纵琴阁阁主的唯一传人。 现在笼罩着她的所有光环都是假的。 “凭我是你的长辈,我是府里的长夫人。”沐影之一字一顿的说着。 洛绮尧狠狠的瞪着她。 那一刻,孩子的眼中充满怨恨。 而沐影之看到的只有质疑。 她有一种本能觉得洛绮尧看穿了她。 看穿了她虚假的身份。 她根本不是什么沐隐娘,不是沐氏嫡系后裔,不是纵琴阁之女。 洛绮尧当然并不明白继母的心思,她只觉得长夫人的眼神越来越锋利,越来越凶狠。 她到底是个孩子,不由得害怕了,可是底气中的骄傲不容许她退让、认错。 于是在那种僵持中,洛绮尧忽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她觉得胸口闷胀,说不出话来,后脑勺越来越刺痛,有什么东西从胸口涌出来…… 听到黄妈尖叫的时候洛绮尧知道不好了。 然后她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她的眼前模糊起来,似乎看到长夫人朝她跑了过来,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终于知道抱我了?她在心底冷笑起来。 可是意识却昏昏沉沉的模糊了。 洛绮尧病的不重,不过是瞬间气血上涌。 当谡壬冉回府后听说了这件事,也并没有置于评论。 但是沐影之却自省了起来,她不知道那个孩子为何要如此针对她。 她不明白为何一个孩子能够憎恶她到如此地步。 从那时候起,她只能远远的躲避着这位大小姐,并且决定永远的躲避下去。 直到她与筑南王的独子司幻莲出生之后,与洛绮尧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丝毫的改善。 司幻莲是个不肯认输的孩子,有着坚韧和隐忍的天性。 即使明知道长姐并不喜欢他,可是他依然固执的想要得到长姐的青睐。 一次次的闯入长小姐的院落。 看着她看他不懂的书籍,画画,练剑。 可是当每一次长姐即将接纳他的时候,母亲总会及时的出现,一次次的带走他。 “我想陪阿姐玩。”他脆生生的声音令沐影之深深的自责。 “不要去打扰阿姐。” “可是阿姐看起来好寂寞。” 沐影之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蹲下身淡淡的对他说,“不要去打扰阿姐,阿姐不喜欢你。” “可是二姐喜欢我。” “二姐只是不忍心拒绝你。” 小小的司幻莲眨了眨眼睛,他从母亲的眼底里看出了一种凄凉,可是他并不明白。 但是阿娘说的话他是从来不会质疑的,阿娘说姐姐们不喜欢他,那就是不喜欢他吧。 哪怕他那么要想得到她们的认可,想要与她们成为可爱可亲的一家人。 可是他不想让母亲为难。 他可以感受到母亲在这个家里过的并不轻松。 她总是要隐藏许多事情,要默默的付出许多事情。 “阿娘,以后长大了我来保护你们!” “你还要保护谁呀?” “爹爹,阿娘,长姐,二姐,还有黄妈、吴妈,宗叔……” “是么,那你就快快的长大吧。” “我长大了可以跟那个很厉害的大叔学功夫么?”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那些功夫不是属于你的。” 小幻莲委屈的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阿娘老是要说这个是不属于他的,那个是不属于他的。 明明他就是这个府里的人,可是有好多好多东西都不属于他呀。 可是阿爹却说只要是这个府里的东西,一草一木以后都是他的。 “所以我到底是拥有些什么呢?” 番外:心之所向 “这孩子长得可真清秀呢!” “谁说不是啊,简直跟他亲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唉,可惜红颜薄命。不然国师可宠着那一位,连天上的月亮都给摘下来送到她手里。” “可惜国师见不得这孩子的容貌。” “要怪也只能怪夫妻感情太好,那位一走,凡是长得想象的女子国师都见不得,别说这个孩子了。” “这孩子从小就长得这般妖孽,就不知日后会不会像他生母一样了……” 襁褓中的弥荼并听不懂这些,他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眸无辜的盯着众人。 他还分不清谁是他的父亲,谁是他的母亲。 他只知道饿了哭,难受了哭,没人理睬了哭。 但是渐渐的连哭泣都变得不好使了。 他被关在漆黑的小盒子里。 每天只有一个声音粗野的老妈子来送一顿吃食。 那顿吃食稀烂,泥巴和出来似的。 弥荼第一口吃下去的时候就忍不住全吐了出来。 一连三四天他吃下去的少,吐出来的多。 接着便开始体力不支,看出去所有的东西都是雾蒙蒙的。 他以为是自己在黑暗的小盒子里关的太久了。 但有一次他昏睡过去不知道多久,醒来的时候吃食已经被撤走了他才意识到不妙。 呜呜哇哇的大哭起来,像小时候一样。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老妈子就守在盒子的外头。 他一哭就拼命的摇晃盒子,一直到他要呕吐起来。 他吐出来的东西就堆在盒子的一边,渐渐的开始凝固,开始占据他活动的空间。 盒子里变得越来越压抑。 不知道几天以后他可以开始吃下老妈子送来的吃食了。 送来多少吃多少,不会再继续呕吐。 虽然看出去还是雾蒙蒙的,可是已经没有那么晕了。 他开始明白,自己必须要吃东西,哪怕把自己呕吐出来的再吃下去也必须吃下东西。 不知道坚持了多久,他听到了那个被称作国师的男人的声音。 “还活着呢?” “是的国师,少爷他还活着。” “小狗崽子,命倒是出奇的硬。” 他就是那样活下来的。 他知道国师并不在乎他的性命,但是国师对他很感兴趣。 由于不想再吃那些泥巴似的吃食,他开始卖起乖巧。 有一个穿黄鹅绒布衫的姐姐长得肥头大脑,缝在衣服底下的衣袋子里总装着几块香喷喷的酥薄饼。 弥荼的嗅觉尤其的好,每次那个姐姐以来,他很远就嗅到了。 然后就一路悄悄的跟着姐姐。 等姐姐休息的间隙,偷偷的拿出酥薄饼出来吃,他就唬的一跳出来。 吓得姐姐把手里的饼掉在了地上。 然后他就能飞快的跑过去,帮姐姐把薄饼捡起来。 假装往姐姐面前推了一推,意思是在问她,你还要不要了? 姐姐看见上面的灰,于是摇了摇头。 一连几次以后姐姐就再也不上当了。 但是看到弥荼跳出来的时候,她依然会毫不犹豫的把手上的薄饼递给他。 于是他就有了干净的有时候还热乎的薄饼吃了。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堵我?” 有一次姐姐看着他吃的满面都是碎屑,用手指帮他擦了擦脸后问他。 这还用问么?! 他得意扬了扬手中的薄饼。 “就为了这个?”姐姐的声音吃惊的吓人,“你是国师府的大公子,你居然还要吃这个?” 他不怎么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可是她是给他饼吃的人,于是弥荼冲她友好的笑了起来。 姐姐的表情呆住了,呆了好一会儿。 “你长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还好看。”姐姐捏了捏他粉嘟嘟的小脸。 那以后姐姐就经常偷偷的来看他了,每次都会带来不一样的糕点。 有时候活少,还会带着他去逛厨房。 国师府的厨房可真大呀,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里头有那么多好吃的! 但是姐姐被抓住了。 不仅被抓住了,还被家里的老嬷嬷狠狠的揍了一顿。 问她为什么要偷国师府的食物,她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吃,为什么还要私藏起来。 那时候躲在缝隙里偷看的弥荼害怕极了。 害怕姐姐把他供出来,害怕自己又要被关进漆黑的小盒子里。 害怕每天又要开始吃泥巴稀饭。 令人感动的是姐姐咬紧牙关就是没有把他供出来,姐姐说是为了给大街上无家可归的老乞丐的。 老嬷嬷信了姐姐的鬼话。 但是姐姐要被永远驱逐了。 弥荼并不懂得驱逐的意思,是姐姐偷偷的告诉他,以后不能再去看他了。 以后也不能再去给他送吃的了。 一听到没有吃的,弥荼就哭了起来。 他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样干嚎干嚎的哭了,而是一声不响的,眼泪扑簌簌就掉了下来。 他哭的本事比别人高一点,眼眸还是可以睁的很大,无辜的看着对方,一颗颗滚落下来的眼泪都是珠圆玉润的,而且连成线都是不断的。 看到那样精致漂亮的一个孩子哭了起来,而且哭的那样压抑难受,小丫头的心也跟着碎了。 她圆噗噗的胸一把裹住了孩子,“唉兮,说起来你还是国师的长子呢,怎么就可怜到这样的地步。” 弥荼自己也不明白呀,他学着大人的语气说,“因为我长得像阿娘?他们都说我长得像阿娘,像妖媚。阿爹不喜欢阿娘?” “国师自然是喜欢小公子你娘亲的,否则也不会把你生下来不是。” 圆噗噗的姐姐最后还是走了,但是圆噗噗的姐姐给弥荼指了一条明路。 “记住了!这个是负责采买的息大娘,以后你就跟着她讨吃的。息大娘人可好,很仗义,你要听息大娘的话。” 弥荼懵懂点了点头,姐姐抱住他,在他头发和脸颊上分别亲了亲。 虽然弥荼很不喜欢别人抱他,不喜欢别人靠近他,让他觉得浑身难受,但是为了吃的,他觉得什么都可以。 于是深夜的时候息大娘就把他领到了她的小屋子里。 “啊哟可怜喏!这么冷的天,还让大公子一个人睡在茅草屋里头哟。” “可是大娘,我不冷。” “你冷的,冷的。” 说着大娘扒开了他的衣服,用棉被裹着他。 然后大娘自己去洗漱了,洗漱完以后也钻进了棉被中。 “大公子的身子真暖,摸着就跟小火炉似的!” 弥荼觉得难受极了,难受的想咬人。 于是狠狠咬了息大娘一口。 息大娘非但没有生气,还开心的笑出了眼泪,“你简直就是一头小兽!还咬人喏。” 后来弥荼就不再仅吃几张薄饼了,他有炖粉肉吃。 有蹄髈,有风火鸡…… 但是每次吃着的时候都没有酥薄饼那么香了。 他开始学会了藏食,这样就不同每天去找息大娘。 他隐隐约约觉得息大娘对他做的时候是不堪的。 弥荼再次见到自己国师的爹时,是因为他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的色泽变得越来越淡。 息大娘问过他好多次,看得见么、看得见么? 眼球变得透明并没有耽误他的视力。 可是府邸的人却对他越来越介意。 国师父亲终于有一天再次把他提到了他的书房里。 看着原本已经瘦弱的几乎没有人形的儿子再次变得光泽起来。 逍遥太极不得不感叹,有些人天生就是灭不掉的。 “看来你日子过得挺悠闲啊。” 弥荼一开始用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因为他逐渐的发现只要自己表现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际上是会有许多好处的。 就算被人抓到偷入厨房盗东西吃,也不再会被打出来。 也没有人会告状。 虽然那些侍女、嬷嬷、护卫,总喜欢捏捏他的小脸蛋,嚷着让他笑一个。 可是那些人并没有真正伤害过他。 只有息大娘,他从心底里是厌恶息大娘的,甚至有些作呕。 可是息大娘是他食物的来源保障,他不想冒险失去它。 随着时间悄然的流逝,弥荼明白了在国师父亲面前自己无论什么姿态都是没有用的。 无论是可怜的,乖巧的,气鼓鼓的,还是委屈的,逍遥太极看着他时候的目光总是一成不变的。 在排斥与不屑底下,掩藏着不为人知的恐惧。 父亲……害怕自己?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弥荼彻底困惑了起来。 但是所有恐惧的神情转瞬即逝。 逍遥太极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其实是恐惧他的。 所以逍遥太极也不知道其实儿子已经知道自己是恐惧他的。 “我要送你去一个地方。” 这就是弥荼离开国师府的那天父亲对他说的全部的话了。 他后来逐渐的明白过来,父亲当时并没有看好他。 大概是觉得他活不下去的。 但是他活下来了。 他不仅活下来了,还顺利被西荒蛮族部落中颇为强大的鬼面部落的酋长收养了。 成为了鬼择弥荼。 从那以后父亲会定期的派人来到他的身边,向他交待不同的事情。 父亲其实是有在教导他的。 但父亲所有的教导从来都不是当着他的面,而是通过身边每一个传话的人。 而更多的学习则是他自己从生死冒险中领悟的。 鬼择多铎刚开始收养的他的时候,是因为他误杀了一只雪山狐。 那只毛色纯白的小野狐是从北央的雪山上被抓回来的。 在西荒非常的稀有。 因为不适应西荒湿润温暖的气候,还掉了许多的毛。 为了饲养这只狐狸,鬼面部落向往来与北央的商贩手中定期购置大量的寒冰,在地上凿了个坑,搭了个冰窟窿作为雪山狐的小窝。 这只小狐也是鬼部妖姬塔塔的宠物。 妖姬在西荒部落中的身份十分的可悲。 他们都是些长相漂亮的男孩女孩,被部落贡献出来用于祭祀。 他们需要从小学习十分艰难的舞蹈、吟诵。 他们在身上会刺满需要吟诵的经文。 那些经文都是用古老的已经消逝了的西荒的蛮语编撰的。 由每个部落的天师长老传授。 许多妖姬由于半途无法完成祭祀的学习而遭到放黜。 他们会被族人驱赶。 没有谋生的手段,最后与那些歌姬艺伎生活在一起。 最终成功当选祭祀品的妖姬身份显赫,但也只有到十九岁之前。 到了十九岁的时候,他们会被投入西荒天墓的坑穴中,在周围撒上花瓣与火石粉,点燃大火熊熊燃烧。 燃烧的过程中他们必须不停吟唱,直到化为灰烬。 从塔塔身上的经文看来他已经完成了很大一部分,但还没有到可以接受祭祀的关键时刻。 他代表着鬼部的希望与未来。 在他被祭祀之前,他的所有要求都会被满足。 鬼择多铎却不小心杀了他的宠物,于是决定重新再找一头还给他。 然而北央的边境不是那么容易闯入的,尤其在北央的筑南王入驻到苍城之后。 鬼择多铎的雄兵发现了正在与豺狼抢夺食物的弥荼,于是将他抓到了酋长的面前。 “这个小妖孩煞是好看!” 鬼择多铎迟疑了片刻,“带回去。” 一直到塔塔被焚烧之前弥荼的日子都是过的不错的。 虽然塔塔也像息大娘一样喜欢搂着他睡,可是塔塔与息大娘又是不同的。 塔塔对他更像是主人对待自己心爱的小宠物,他喜欢亲自喂弥荼吃东西。 喜欢用冰凉的手指戳他的浅灰色的眼球。但并不舍得真的刺痛他。 弥荼在外头跟人打架,遍体鳞伤回来的时候,塔塔一边替他擦着身上的伤口一边会默默的垂泪。 “小兔儿,你为何如此不懂得珍惜自己。” 弥荼却很得意,“我可厉害了呢!我今天一个打十二个。” “为何要一个打十二个?” “因为他们十二个联合欺负我。” “你难道不怕么?” “为什么要怕?大不了就被打一顿。” “会被打死的……” “打死又如何?” 弥荼无所畏惧的语气总是令塔塔生气,可是生气归生气塔塔还是会替他擦拭伤口。 塔塔很少走出他的营帐,但是有一次他听说了有部落里的首领的孩子要组队围攻弥荼,塔塔还是提着竹竿赶了过去。 看到打扮的妖艳的塔塔,孩子们一个个哄笑起来。 塔塔一边流着委屈的眼泪一边挥舞的竹竿驱赶那些部落的孩子,他要保护弥荼。 那一刻的弥荼,不知所措了。 他不明白,深深的不明白。 “你为何要赶他们?他们又没有打你。” “可是他们打你了呀!” “打我,你为何要赶他们。” 塔塔搂住自己的小宠物,“笨蛋啊!你不会跑来向我求助么?” “为什么要求助,我又不是没有饭吃。” 塔塔无声的哭泣着,他哭泣的方式与弥荼是一样的。 可是他哭泣的目的却完全不一样,他并不是为了讨好谁,也不是为了骗一口吃的。 这是弥荼第一知道,原来有人会为了保护别人而动手打人。 塔塔不会因为那些孩子谩骂他而打人,但是会为了那些孩子欺负弥荼而打人。 塔塔要去祭祀的前一天,弥荼打了一个不得了的人。 就是鬼择酋长的大儿子和三儿子。 两个已经体格成年的孩子带着部落中的战士气势汹汹的找到了塔塔的营帐。 威逼着塔塔交出弥荼来。 就在他们要烧营帐的时候,鬼择多铎赶来了。 他一人一巴掌狠狠掴在两个儿子的脸上,打的他们一人吐出一口血牙。 “什么大不了的事!都不能等到明天么!” 塔塔瞬间明白了,过了明天他就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小兔叽了。 他猛地从头发上拔下了发簪,刺入自己脖颈的肌肤中。 鬼择多铎吓得立刻伸出手来,“塔塔!塔塔你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你不能这样死去,你是我们部落强大起来的希望!” 在塔塔的泪眼婆娑中,他按住了弥荼的头,强行让他跪了下去,跪在了鬼择多铎的面前。 “叫养父。” 弥荼梗住了,一言不发。鬼择多铎更是睁大着眼眸不可置信的凝视着塔塔,居然要他收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崽子作义子? “塔塔!你怎么敢?” “从此以后他就是鬼择弥荼。就是你鬼择酋长的养子。你不能让他死,否则——我在天之灵会诅咒你们部落,世世代代为奴为婢,男为奴女为女昌!” 妖姬的诅咒是致命的。 妖姬的诅咒是必定会灵验的。 鬼择多铎恨入血脉,但是无可奈何。 “活下去。”熊熊的大火之中,弥荼仿佛再次听到了妖姬塔塔在他耳边的轻语,“活下去,我的小兔儿。只要你活着,我就会守护你,我就会让这个部落强大。他们若是敢背叛你,我就让他们所有人都去死。小兔儿相信我,这是我可以做到的。” 弥荼从来没有认真塔塔的话。 他也并不喜欢塔塔,他觉得塔塔……过于女相了。 可是塔塔却是在世上第一个对他好的人,第一个保护他的人,第一个为他哭泣的人。 后来弥荼回忆起来的时候,会觉得塔塔是个可悲的人。 他明明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去活,却固执的想要影响他的人生,想要为他铺平一条道路。 塔塔献祭之后,鬼面部落的气势一撅而起。 尤其是在弥荼率兵攻打其他部落的时候。 所有人都相信了妖姬传说,称弥荼是被妖姬亲吻过的战神。 但是只有弥荼自己知道,他只所以无往不利并不是自己用兵多么如神。 而是在他攻打部落之前,总会有装扮成他手下骑兵的战士先将敌人削弱。 他知道的永远都比所有人都多。 是因为他的背后有东桑的国师逍遥。 在镜王声名鹊起的同时,酋长多铎也开始了享乐的快意生活。 他也相信着那个传说,他的样子镜王弥荼是被当年的妖姬亲吻过的战神。 他甚至会在亲儿子与养子的斗争中站在养子的一边。 直到镜王犯了他的大忌。 在西荒,强大的男子一生有两样东西是不能与人分享的。 女人与战马。 但是多铎还是将自己的战马送给了养子。 这就意味着镜王弥荼才是酋长最看重的一个儿子,将来极有可能是由镜王来基城酋长之位。 可是女人却是不同的。 当弥荼醒来发现自己身边是多铎最喜欢的那个女人时,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那些痛恨着自己的“兄弟”决定要干掉他了。 弥荼果断的主动向多铎请罪。 看着弥荼那张妖艳极魅的脸,与曾经的妖姬塔塔如出一辙的雌雄莫辨的轮廓,多铎恨极了。 他想要杀了他,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他都可以痛下杀手。 但是这个养子却不能。 他依稀记得当年妖姬的诅咒,这个孩子——是不能杀的! 当多铎刀锋落下的那一刻,弥荼耳中听到了尖叫。 他分不清是谁的,是酋长那个女人的,还是塔塔的,还是其他女人的…… 多铎最终扔下了一个面具,“此生此世你都不得摘下这个面具。” 弥荼轻轻的将面具戴上了。 从此以后他的骑兵,叫做百鬼夜骑,夜骑军人人戴着面具不分彼此。 所以东桑国师的士兵也就可以轻易的混入百鬼夜骑中。 他们从部落出发的时候或许只有三四千人,可是抵达敌军军营的时候足有三四万人。 有人说那就是鬼骑。 那多出来的士兵都是妖姬献祭后用鬼法变出来的。 戴上面具后的镜王成为了真正的杀神,长驱直入南陵的时候,他的背后除了鬼部的骑兵还有数之不尽的东桑的战士。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死亡。 但正是他们促成了鬼面部落的战神镜王。 弥荼确实没有再摘下过面具,却并不是由于多铎的那句话。 而是他愈发明显的银瞳之变。 他担心有人因为瞳色联想到东桑国的国师,国师也是一副天生银眸,天底下所有的大夫都说银瞳是血脉异变,活不过二十岁。 可是他们父子两人都活下来了。 有些人,天不他亡。 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偶会摘下面具,看到的却是一张干净而陌生的脸。 盯着湖水映射中的那张脸,不知不觉间就与曾经的妖姬塔塔的脸重合了起来。 他的诺言实现了呢! 虽然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但是他所说的一切都逐渐的变成了现实。 弥荼不由得迟疑起来,难道是他早就看穿了一切,看到了日后…… “小兔儿,要保护好自己哦。” “小兔儿,不要受伤哦。” “小兔儿,你会成为天底下最强大的男人,我会在天上保护着你!” “小兔儿……” 弥荼慢慢的沉入了暖泉之中,慢慢的放开了自己。 在水中落下的眼泪不知所向。 番外:西荒篇 见到烽火堆里那个白衣少年的时候,弥荼只觉得眼前一亮。 “镜王,敌方援兵就要赶来了!我们是不是要撤?” 是该撤了。 他原本只是瞅准了时机给对方部落一个措手不及。 南陵覆灭以后国师的心总是对着北央蠢蠢欲动。 可是他知道还不是时候。 南陵还没有彻底的解决。 南陵还有一个摄政王。 那才是一条真正的毒蛇。 与年少不成气候的南陵帝王梵星匈比,摄政王梵彦笙可怕的多的多。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对国师说出自己心里的隐忧。 他只不过是国师手中的一步棋子。 棋子是没有反抗的权力的。 “镜王,那还有一个活口!” “杀了。” 他毫不犹豫的下令道。 可是当那个少年被抓到他的面前,一脸的生无可恋。 向死而归的目光扫过众人时,他隐约看到了一个亲切的影子。 他知道那不可能是他。 可是这白衣如雪般的少年出现的太诡异了。 就好似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这家伙长得不像西荒人……”终于有一个部下小声的说出了内心的疑虑。 于是对于这个此人来历的猜测纷纷杂乱起来。 弥荼一声轻咳就止住了所有的乱语声。 他亲自下了战马,走到奄奄一息的少年面前,“你叫什么,从哪儿来?” “南国。没有名字。” “以后你就叫鬼瞳,你是我的侍从。” 那少年冷漠而高傲的看着他,眼底里的神情像在说着,你不配。 鬼面部落在南陵国屠城的时候,弥荼只是沉默的站在城楼上看着。 看着底下生灵涂炭,看着南陵的百姓哀嚎遍野。 他其实是可以阻止这一切的,他是西荒第一个带兵打入南陵国的人。 因为他,鬼面部落在西荒的地位无比做高。 可是他不能阻止那些人。 这是西荒族人的传统,是西荒人天性,胜者为王败者亡魂。 他不明白为什么胜利者就要肆意屠杀,可是既然这是传统他就没有打破的意义。 他要做的只有不断的胜利,不断的成为屠城的人,而不是被屠城的人。 镜王一直对那个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侍从很好,有些不祥的传言就流经了起来。 弥荼仅仅是因为他是南国的人,而且他的气质多少有几分与塔塔相似。 他们都是无欲无求的人,他们都是生于安定的人,但是他们身上又拥有着独特的隐忍的气息。 仿佛胸怀着天下,却不将天下放在眼里。 “你为何会一人从南国跑出来,你的家人呢?” “走散了。”鬼瞳看向他的时候从来没有畏惧,也没有因为他脸上的面具而显露丝毫的诧异之色。 他总是那么淡淡的,好像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己无关,但他却始终一直在看着,从未停止过。 有一次深夜弥荼被身上的伤口痛醒。 起身点灯的时候就看到鬼瞳还没有睡下,他在帐外一圈一圈的走着,像在数着什么。 还不时地点着头。 “为何不睡?”弥荼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可是鬼瞳并没有因为他突然的出现而惊慌失措。 反而似乎早就预料到似的看向他,“我为镜王备了药膏,对外伤很有用。” 那药膏有淡淡的青草香气,抹在身上微微的发凉。 但是很有作用,抹上一会儿就不疼了。 弥荼好奇起来,“你哪儿来的药?居然比军营里的医官还有神。” “问天启族的族人借来的。” “天启族?他们一般不医治本部落以外的人。” 鬼瞳撩起了袖子,露出了大片的伤。 那一看就是被猛兽咬伤的,牙印还留在肌肤上,血肉模糊。 但是料理的很干净。 “我救了一个妇人,那妇人是天启族的族人。她把我带回了天启族,问我要什么报答,我就要了些伤药回来。想着镜王会用得上。” 鬼瞳还有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就是精通天文地理。 几乎每预皆准。 有人拿他和羽翎部落的不知天师相比。 但是知道不知天师的人多,知道镜王身边侍从鬼瞳的人却少。 他很少抛头露面,出入总是小心翼翼,仿佛怕什么仇家追杀似的。 弥荼经常征兵出战,受伤都是小事。 他也有贴身的医官,可是军营的医官都是粗人。 他们下手很重,有时候处理伤口反而会弄得其他地方更疼。 鬼瞳便开始学着包扎。 他学的很快。 而且弥荼发现这个小鬼很擅长偷师。 不仅在军营中偷师,还跑到其他部落去偷师。 当他轻轻揭开弥荼身上的绑带,抽出被火烤红的骨刀,一片片刮去弥荼身上的腐肉时。 弥荼自己也惊呆了。 他并不觉得疼。 “我怎么不疼?” “你醉了。” “我没醉!喝没喝酒我自己不知道?” “醉了不一定要喝酒。” 小鬼头说得很笃定,不仅笃定还带着一副骄纵。 似乎很看不起他似的。 弥荼有些被他激怒了。 他一把拉住了鬼瞳的衣领,将他拖到了自己的面前。 “我是你主子,谁许你这样态度对我说话?” 鬼瞳依旧轻慢的看着他。 然后缓缓的伸出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耳边响起了低沉细腻的声音。 “镜王,你困了。你非常的困,闭上眼睛休息吧……” 跟我来这套?! 他猛地一把拂开了鬼瞳的手掌。 可是眼前居然还是一片漆黑! 他有些不确定起来。 这个时候鬼瞳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太累了,不要再挣扎,越挣扎,越疲惫……” 是蛊! 弥荼瞬间心里慌极了。 他曾经听塔塔说起过。 世间有一种蛊,可以迷惑人心,可以操纵人形。 那是最卑鄙和无耻的手段。 而西荒那些卑微弱小的部落中往往流行着这种蛊。 鬼瞳没事就一直在各个部落间游走。 他既然可以从天启族人手中骗到草药,可以从各处偷师,难保不会学会那种阴暗的蛊。 弥荼愤怒起来,他拼命的想要睁开眼睛。 可是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吃力,渐渐的连耳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死鬼瞳!等我醒来不会放过你…… 那是他有史以来睡的最沉的一次。 睡的无比的踏实。 仿佛回到了塔塔的怀中。 甚至比那时候更沉。 因为即使在塔塔的身边他也从来没有一刻放松过。 可是这一觉中他却是无比的轻松。 轻松到感觉身体像飞起来。 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饥肠辘辘。 除了满腹的饥饿感再也没有别的感受了。 “来人,给我弄个烙饼。” 但是进来的却不是平常的侍卫。 看着鬼瞳似笑非笑的眼睛,弥荼心沉了下去。 他手里端着一碗热粥。 “差不多也该醒了。” “你……我睡了多久?!” “三天两夜了。” 弥荼几乎跳了起来,身上的伤不再锤心刺骨的疼了。 “睡着的时候,伤口愈合的更快。……而且你太累了。” 鬼瞳将一勺放凉的粥送到了他的嘴边,笑容有一丝怪异,“镜王是怕我下毒么?我要害你的话,有一万种方法。” “那你为何不害我?” 他的笑容又愉悦了些,“因为在西荒的领地上,我还指望着镜王保护我呢。” “我为何要保护你!” “我不是镜王的人么。镜王的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动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笃定的气质,是弥荼十分讨厌的。 他讨厌他的那样宠辱不惊,讨厌他的那样运筹帷幄,讨厌他对万物的司空见惯。 总之弥荼讨厌这个少年身上的一切,尤其在他不知心往何处,看着远方的时候。 跟军营里粗笨又木讷的西荒战士相比,鬼瞳要清秀精细的多。 有时候不免过于斯文浮白了,引人遐想。 军营不免少女子,那些粗鲁的战士便将鬼瞳幻想成女子模样。 或是穿上女子的衣裳。 尤其是他是南国人。 鬼面部落的战士都是见过南国女子的。 南国女子尤其注重仪容打扮,他们便照着鬼瞳的模样想入非非。 “真俊俏!” “谁说不是呢,简直比娘们更细腻。” “那是跟我们西荒的女子相比吧!” 那些低俗不堪的嘲笑声如雷声般刺痛了弥荼的耳膜。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充满侮辱的诋毁会对一个人的内心造成怎么样的伤害。 他甚至看到自己手下的战士挑衅的围堵着自己的小侍卫。 在他身体上下不干不净。 可是这个奇怪的少年总是表现的若无其事。 洗完一半的衣服被人打翻了,他就仍由它翻在那里。 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了。 提着水壶走过被人拦住去路,就直接将整壶滚烫的开水泼在对方身上。 那些人看在镜王的份上姑且没有人敢真动手揍他。 可是有一次弥荼外出狩猎回来,看到了他正在洗着带血的裤带。 “你……”他一把揪住了鬼瞳,紧张的检查着他脸颊,“哪里受伤了?” 鬼瞳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他的视线,一言不发的继续洗着。 弥荼开始粗暴的扒开他的衣服。 这一下他惊了。 他身上到处都是伤痕。 新伤和旧伤叠加在一起。 他唯独没有伤的只有脸和手。 甚至在鬼面部落族服的高领之下也有於痕。 “你为什么一个字不对我说?!” 鬼瞳吃惊的看向他,仿佛不明白他在说着什么。 “你是我的侍从,谁允许别人打你的。” 鬼瞳嘴边竟然露出一丝无声的冷笑。 “为什么不告诉我。” “镜王要去责罚那些伤害我的人?为了什么?因为我弱么?我比别人弱所以就该受到保护?那整个南陵国的百姓呢?难道他们不弱么,可是为什么没有人保护他们。” “并、并不是因为你弱啊……” “是因为镜王同情我?是因为我在镜王眼里是特殊的?” 弥荼说不清那时的心情,有一丝愠怒,有一丝自责,有一丝懊悔。 更多的是质疑自己为何要将他带回来。 直接杀死不就行了…… 可是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去给小侍从送药了。 鬼瞳依然没有睡,在烛火下不知道演算着什么。 “你到底在忙什么?”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镜王,然后默默了熄灭了烛火。 弥荼愣住了。 他就当着自己的面熄灭烛火?! “看不见了。” “镜王累了,早点休息吧……” “你别再对我来那一套!” 他咆哮起来。 一把压住了小侍从。 他听到了对方的抽气声,这才想起来他身上还有伤。 “小鬼,你真的是很能找死!” 在黑暗中他竟然还笑了起来,呵呵呵……笑声持续了很久。 弥荼被他的笑声闹的毛骨悚然。 “笑什么!” “不是蛊。” “什么?” “我没有对你下蛊。你会睡过去,是因为太累了。” “不可能。” “是艾草香。用来熏动物的。再烈性的猛兽嗅到了以后也会变得动作迟缓。” “也是天启族学来的?” “不是。獠牙族。他们喜欢狩猎。” “谁准你迷晕我的。” “为了让镜王难得睡一觉。” 弥荼不说话了。 自从戴上面具以后,他就没再怎么安心的睡过一次觉。 因为别人看不到他的脸色,他就能时不时的眯一会儿。 在别人看来他或许是清醒的,他总是清醒的。 哪怕入夜后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 可是这个小侍从轻易的看穿了他。 弥荼只觉得一阵不爽。 他一把压住他,手掌抵住他的咽喉。 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把他纤细白皙的脖颈拧成一股绳。 但是他触到了他脖颈上的伤口。 他可以摩挲到一颗颗很小的突起,那是痂。 而且是结了好几层的痂。 弥荼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弱,不是你的错。” “没有反抗的余地就是我的错了。” “以后你跟着我,学打斗吧。” “你的功夫太粗犷,不适合我。” 弥荼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 他想要放开他,却在黑暗中不小心一下压到了他身上。 耳边立刻听到鬼瞳不自觉的抽了一口气。 “抱歉……”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鬼瞳本能想推开他,却推在不太对劲的地方。 两人的呼吸瞬间都一滞。 “抱歉……”鬼瞳的声音干涩了一些。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此刻总不会是一脸的漠然和无动于衷了吧。 弥荼出于报复性的也按了他一把。 于是两人不由自主的扭打在了一起。 “你疯了?!你敢还手打我?” “镜王,士可杀不可辱。” “你这也算士?”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不算士。” “你哪里来的七尺。” “……” 鬼瞳大抵是实在不耐了。 猛地推开镜王想要离开。 弥荼却长臂一揽将他捞了回来。 “想跑?” 鬼瞳一个不查直接倒在了弥荼的身上。 衣服在撕扯中已经松散了。 肌肤相贴。 那些卑屈的、不堪的回忆一幕幕的回来。 小时候在国师府中受到的所有的折损。 亲生父亲弃如敝履的蔑视。 对自己好的人一个个离开。 如身处黑暗中却没有尽头的使命…… “镜王?镜王!” 鬼瞳之在书上看到过那种叫做夜惊的病症。 人会在黑夜中忽然喘不上起来。 本人往往是清醒的,却会像处于梦魇中一样醒不过来。 “镜王……”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失去弥荼。 他好不容易才在鬼面部落中存活下来。 当弥荼发现他的时候,父亲的护卫就在不远处。 只要一支利箭就能对穿弥荼的咽喉、脑门。 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但是弥荼留下了他的性命,于是护卫们也就放过了弥荼。 他居然就是镜王。 不能失去这个傀儡,不能! 鬼瞳猛地睁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摘下了他常年不离脸的面具,低下了头。 醒来! 用力的醒来! 你还不能死…… 弥荼一直都是清醒的,只是不能动弹而已。 他之前也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征兆,但是都不严重,所以他睡的时间越来越短。 那样的处境令他不安又不堪。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小侍从可以做到如此。 他更没有想到他居然胆敢摘下自己的面具,还…… 他捡回了身边的面具,重新戴上之前指尖揉了揉自己的嘴唇。 小侍从趴在身边睡着了。 他睡着的时候终于安静了下来。 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他其实并不是面目可憎,只是眼神很令人厌烦。 总好像看透一切似的,让人觉得深深的不安。 弥荼抬起了一条胳臂,让小侍从枕着能够睡的舒服些。 他想起了塔塔以前是怎么对他的,于是也照着对小侍从做了同样的事。 可他的内心是不安的。 是深深的畏惧且不安的。 因为他不是妖姬,鬼瞳也不是曾经的自己。 他害怕被厌恶,被鄙视,被唾弃…… 那一刻的镜王弥荼是卑微的。 “我居然……怕了?!” 鬼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靠在镜王的手臂上,整个人都一激灵。 但是他没有立刻逃脱,而是看了一眼镜王已经戴上面具的脸。 然后替镜王拉上的毯子。 可那个时候的弥荼并没有睡着。 他醒着。清醒着。 他什么都知道。 他开始注意起这个小侍从。 目光总是不离开他。 无论在做什么事的时候。 只要有人胆敢靠近他,他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他的身边。 甚至悄摸着派了侍卫在他身边保护着。 镜王对一个小侍从的特殊照拂很快引来了鬼面部落其他人的不满。 他们开始故意的为难这个精致细巧的男侍。 鬼择多铎的世子甚至将他骗到了湖水边,将他直接推了下去。 弥荼正在练兵的时候忽然看到自己派到鬼瞳身边去的两个护卫急匆匆跑了过来。 “镜王——” “说。” “二世子……二世子把鬼瞳带走了。” “我不是说过,谁也不许靠近他。” “可、那是二世子啊。” “去哪儿了?!” “不、不清楚。有人看见朝着碧水湖去了……” 番外:镜王的殇 弥荼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那样着急。 他匆匆忙忙追着大致的方向就去了。 在碧水湖畔看到了二世子骑着高头大马绕了两圈后悻然的走了。 鬼择家的世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弥荼静候着他们走远了才赶到了湖边。 可是哪里都没有小侍从的影子。 也不知道是哪股念头促使了他,弥荼猛然窜入了碧水湖泊中。 碧水湖很绿,很清,但是潜到了底下会有很多的“抓人草”。 那些水草就像活的。 它们会变化出千万只手,一把抓住入水之人的脚踝。 当你不挣扎的时候它也不用力拖拽。 可是当人一旦想从里面挣脱出来,抓人草们就就像整体疯了一样。 拼命的勾住人的脚趾、脚踝、小腿、甚至手臂。 弥荼拼命的往下游,拼命的往下游。 他知道自己潜入的太深了。 或许已经来不及浮上来换气了。 可是他忍不住还是想往下潜一点,也许就能看见他了呢。 那双带着一点点阴翳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浮闪。 他忽然有一点明白了。 他与他是一样的人,他们一样身处于一个与自己完全格格不入的环境中。 可是越挣扎,身上的负累越重。 有时候想要放弃,却被一个又一个尖锐的念头打断。 看到了…… 他拼命的游了过去。 一把摘掉了脸上碍事的面具。 轻轻拖住他慢慢下沉的身子。 一边用力的摇晃。 醒过来啊! 在这样深的湖底要将人拽上去是很吃力的。 或许游到一半他自己就脱力了。 所以他必须要醒着,依靠自己的力量攀附住他。 两个人才能一起得救。 救他!救他! 都已经到了这个深度了,如果不把他救起来未免太对不起之前的努力了。 活下去! 鬼瞳睁开的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 弥荼害怕他挣扎,害怕他踢开自己,他没有力气再去束缚他。 于是用最后一口气拥抱住了他,将自己的气度给他。 好在鬼瞳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他,而是慢慢的开始从他口中吸气,手脚也用力的向上划起来。 出乎意料的事鬼瞳水性很好。 从他口中勉强吸来的一口气可以屏息很久。 两人终于回到水面的时候,鬼瞳忽然那手指拨拉了一下他的眼睛。 “真好看……像阿姐的一样的……” 面具扔在了湖底。 鬼瞳昏睡了过去。 弥荼没有办法就这样狼狈的回到自己的大营。 他背着像尸体一样沉的鬼瞳在荒野中走着,找了一个不大的树洞,把鬼瞳略窄的身体塞了进去,然后在洞口点起了火苗。 他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烤熟以后准备帮忙去烤鬼瞳的衣服。 但是手指在他身上比划了半天却犹豫着不知从何下手。 最后连人一起放在了火堆边烤着。 等他再次去捡了一捆干树枝回来的时候,闻到淡淡的糊掉的味道…… 好像把鬼瞳一起烤熟了。 “阿姐……阿姐我来找你……等等我……” 小侍从的嘴里咿咿呀呀的,弥荼不由得侧耳细听了起来。 可是听着听着又没声了。 他却听到了更远的呼吸声。 那些呼吸声似乎很早就存在了,蛰伏了很久。 他们始终远远的跟踪着他。 但是没有任何攻击的举动。 弥荼猜不透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是其他部落的战士,这个时候肯定会动手。 现在是杀掉鬼面部落镜王的最佳时机。 错过了今夜不知道还有几次机会。 可是这些人没有动手。 弥荼深深的困惑起来。 鬼瞳终于睡醒了,看了看衣服上几个烧焦的破洞。 还有身体上几块烤红了的皮肤。 “镜王是打算吃了我?” “周围有人。” “谁!” “不知道。一直没有动手。我在等你醒来。” “我的战力一般。” “我知道。” 弥荼忽然看住了他的脸。 他的手指再次伸过去的时候弥荼蓦然的让开了。 “你的眼睛,一直都是银色的?” “本来是黑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病了。” “病了?可是你看起来很强壮啊。” “是么,”弥荼笑了一下,鬼瞳的瞳孔不由得收缩了起来,他笑起来……用一个不恰当的词形容,倾国倾城?“与西荒其他的战士比起来,我算是瘦弱了。” “但是你战无不胜。” 那是因为他背后还有一个国师。 可是弥荼没有办法对鬼瞳说出这样的话。 于是只能忧伤的看着他。 “为什么要终日戴着面具?” “因为这张脸不好。” 鬼瞳似乎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过于妖孽了么?” “或许。它确实给我带来了麻烦。” “那不是你的错……”鬼瞳说的时候弥荼以为他是在对着自己说的,可是抬起头来才意识到鬼瞳是在自言自语。 鬼瞳当着弥荼的面很自然的退下了身上半干不湿的衣服,挂在树杈做成的架子上慢慢的烤着。 他的身体很单薄,属于少年未长开的那种单薄。 但是肩膀已经很宽,有些大人的雏形模样了。 弥荼站起来想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他。 于是身上的伤痕一条条的展露出来。 鬼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弥荼以为自己会害怕别人的目光,可是那个小侍从的眼里并没有怜悯和同情。 而是有些理解。 “是在部落里留下的么,还是在交战的时候?” “是在小的时候。” “是家里的兄弟么。” “我没有兄弟。” “父亲责打的?” 弥荼低下了头,有些难以继续下去。 鬼瞳仿佛是懂了,轻轻挑起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然后坐在一边不再言语了。 这一刻弥荼心里是难捱的。 他希望这个少年问自己一些什么,但是又害怕他问出来的问题是自己不愿意回答的。 那种矛盾让他很难受,他不是一个擅于处理矛盾的人。 咔嚓一声树枝就在他手里折成两段。 鬼瞳这才惊讶的看他,“我们要回去了么?” “你先回去。” “我一个人?” “给我送一个面具来。” “你这样不能见人么?” “我答应过鬼择多铎。” “酋长半夜也不会守在营帐里。” 于是两人做贼的一样的溜了回去。 鬼瞳身上穿着破洞的衣服,镜王脸上露出疤痕。 原来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艰难。 弥荼对巡逻的士兵时辰安排的很好,可以完美的擦肩而过不被发觉。 但是天不亮的时候突然一片火光雄起。 “有人袭营?!” 弥荼冲出去的时候被一只黑手抓到了阴影处。 耳边突然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大公子!” 弥荼按下了要至死对方的打算。 “说。”居然冒险闯营,一定有十分重要的线报。 从东桑来的消息,从来没有一个是好的。 但是弥荼已经习以为常了。 由于苍筑关的失守,筑南王意料之内的遭到了朝廷群臣的围攻,已经以罪臣之孽召回了北央皇庭,之后的下场定然是不容翻身了。 但是苍城却没有依照国师的计划一步一步的拿下。 北央的守军比预料之中的更顽强。 而且他们居然指派了北央的六皇子亲自驻守苍筑关。 六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弥荼不认识也不在乎。 但是六皇子身边有一个难缠的家伙,他却已经见识到了。 那个人叫做司幻莲,一开始以为是个来历不明的小人,然而却得知他是筑南王的嫡亲独子。 纨绔子弟! 是弥荼对司幻莲的误解。 但随着北央守军的一次次将西荒部落结盟攻打的支离破碎,弥荼有些恼怒起来。 这个人不得不除。 鬼瞳看着镜王若有所思的表情疑惑的询问起来,“镜王,为何你对那个司小爷如此上心?不过就是皇子身边的一个伴从而已。” 弥荼却咬着牙摇了摇头,“不。你还不清楚他的身份。” “他到底是什么人,能让镜王如此在意?”鬼瞳更加好奇了起来。 “他就是筑南王的独子。他的生母,是北央第一次大派与非门下大阁主。” “大阁主?与我们部落有什么关系么。” 弥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那个女人是我所见过的最坚如磐石的人。受到那样重的折磨,却从来未开过一句口。她的眼神不像人,更像一具尸体。” “所以司小爷是来报仇的?” 弥荼的思绪远去,又回想起沐阁主落入陷阱的那一刻。 她脸上没有一丝的惶恐,没有一丝的迟疑、后悔。 似乎早就知晓了这一份命运。 坦然若素的接受了它。 鬼择多铎走到她的面前嘲笑起来,笑声中充满的羞辱。 可是那个女人脸色丝毫未变。 她的门徒至少还哀求过,哀求给予一个痛快的死法。 可是她未曾开过半句口。 “你不求我么?” 那女子的眼神死寂般的安静,无动于衷的看着。 她知道不用哀求,哀求了也不会有用。 她杀过无数的人,她可以明白嗜血虐杀的痛快。 虽然她未曾享受过,但是她知道苦苦的哀求是没有半丝作用的。 弥荼想要一刀杀了她的时候,鬼择酋长制止了他。 “何必让她死的如此痛快?” 鬼择多铎仇视这个女人,他仇视一切与自己为敌的女人,他仇视所有无视自己的女人。 这个北央的女子让他回忆起了自己过去的不堪。 “不愿意开口?藐视我鬼面部落?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鬼择多铎在这方面是言出必行的。 他让人把沐隐娘三人悬挂在木杆上,做成人体旗帜,要迎风飘扬的那种。 可是人体太重,飘扬不起来,于是就不让他们吃喝,在风雨中吹打,直到每个人都瘦弱的像一张纸片。 那些无聊的战士会朝着他们一支一支的射箭,以此赌酒为乐。 那个最先开始谩骂的男子死了。 接着就剩下了沐阁主与她的女弟子。 在沐阁主的首肯下,那名女弟子开始求饶了。 弥荼不仅有些惋惜。 一旦开始求饶,就意味着更悲惨的日子开始了。 然而她们谁都还没意识到。 最后沐阁主的尸体被风干了,可是鬼择多铎不允许将她的尸体放下来。 依然像破布似的挂在那里。 那一场火来的很及时,它送了沐阁主一程。 也让弥荼松了一口气。 他望着远处离开的人影,忽然不自觉有些悲悯起来。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仇隙已经建筑了起来,且再也不会推翻了。 “那个女人的孩子,是不会放过我的。”弥荼很笃定的对鬼瞳说着。 弥荼一直将鬼瞳当做是自己人,哪怕时不时的就会发现他有一些奇怪的小动作。 然而真正让他怀疑起来的时候,是在那个与鬼瞳有着一样的静如死水般的眼神的女子的出现。 她是一个琴娘,她的琴乐悠扬缭绕,绝对没有人会怀疑她是一个自小精通琴法的女子。 但是她身上始终缠绕着危险的气息。 鬼瞳那么样的信任她,对她的信任近乎于迷恋。 那一刻弥荼感觉到深深的恐惧。 她叫做凡音。 自称来自南国,所以懂得南国的琴调。 可是她身上散发着寒气,那是来自于北央的寒气。 弥荼好几次想要赶走她,但是看着鬼瞳依恋不舍的样子,他不由得心软了。 鬼瞳说,看着琴娘凡音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他的阿姐。 弥荼曾经听他说起过,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病逝了,父亲家教很严简直不通人情,他小的时候很害怕父亲,每回见到父亲都要瑟瑟发抖。 好在身边有个阿姐在,阿姐像母亲一样坚韧而宽容,保护着他,教导着他。 鬼瞳说,阿姐懂得很多的事情,阿姐是他仰慕的人。 弥荼知道自己永远无法与一个从小保护他的亲人相比,他甚至有一丝的感谢那位阿姐。 正因为有了她的保护,所以鬼瞳才会长成与他不同的性格吧。 鬼瞳身上有一种沉静,那是有恃无恐的沉静,那是从小被人护佑着的沉静。 他不害怕任何人,不担心任何突如其来的伤害,总是可以很安静自如的应付下去,哪怕对待他的都是不公与伤害。 是因为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永远都在被过度的保护着。 这份有恃无恐是弥荼向往着的,饥渴着的,憧憬着的。 他很庆幸的是,鬼瞳的小时候并没有受到过那样的伤害。 凡音是一个普通的琴娘,可是沐凡音并不是,沐凡音是北央与非门下的杀手。 那一刻弥荼的心渐渐的死了。 他甚至见到了一个令他都觉得恐惧的人,被自己亲手灭亡了的南陵国的摄政王,梵彦笙。 他一直都没有找到他,找了很久很久,然而结果是这个人就始终躲藏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从南陵一路逃亡,径直到了东桑国,最终得到了东桑国国师的护佑。 让弥荼连讽刺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他只能艰难的笑起来。 他的鬼瞳,叫做梵箬篱。 那个他拼命的说服自己只是个普通的琴娘的南国女子,叫做梵尘瑾。 他们不是别人,他们就是梵彦笙的一双儿女。 一个被遣派到了北央,一个被安置在了西荒,就在他的身边。 有好几次他手中的长剑寒光凌凌。 只要一抬手就能杀死那个曾经自己希慕的少年。 可是有什么东西阻止着他的手。 让他深觉卑微而渺小。 他从来都是棋子,从来都是。 他放开鬼瞳的那一天,也是他放开了自己。 终于不再叫他鬼瞳,而是梵公子。 他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一个了不起的长姐,他得天独厚,比他更有坐拥天下的资格。 “梵箬篱,我们最好此生不再相见!” 他走了,最终还是走了。 他有他最爱的姐姐,有诡诈如狐王的父亲,弥荼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败的一塌糊涂。 他甚至深夜去站在他的窗台前,静静的看着,却无法靠近不能言语。 南陵国复国了! 南陵国在东桑国师的扶持下复国的。 东桑国师是他的亲生父亲。 是把他孤身一人丢到西荒蛮荒部落中来的人。 他竭尽全力打败了南陵,他以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亲,为了父亲的家国大业。 然而不过是一步棋子而已。 他看到了傲慢不羁的逍遥长灯,与一直渴望着父亲肯定的逍遥长存。 他们才是他的孩子,才是逍遥太极的孩子,而自己却不是。 到底是鬼泽弥荼还是逍遥弥荼,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以为杀死了所有的鬼泽世子他就是鬼面部落的酋长。 可是却败在了一个小小的逍鹰派杀手手中。 北央有与非门,东桑有逍鹰派。 逍鹰派一直都是阖帝的大敌,但是阖帝在世却始终无法覆灭逍鹰派。 因为逍鹰派从来不属于一个人。 逍遥太极太清楚了,属于一个人的东西总是会消失的,只有让它属于无数的人才永远不会消失。 他不仅利用了自己的长子,他所有的孩子都是他的棋子。 见到那个始终在讨好着,希望父亲多看自己一眼,希望自己能够与孪生姐妹一样在父亲眼中重要的弟弟时,弥荼根本不知道怎么规劝长灯。 但是他在他的身上看清了自己。 我能够与天下为敌,但是我无法与自己为敌。 “我……想要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弥荼在父亲面前跪下去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恍惚。 他甚至认不清站在那里苍老的人到底是谁? 是他记忆中的父亲,还是父亲已经消失了,是那个恶毒的女人戴上人皮面具假扮的。 可是他依然跪在那里一字一顿的说,“孩儿知道错了,孩儿知道辜负了父亲。这一次,我是认真想要得到西荒,整个西荒。” 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逍遥太极冷冷的看着他,眼神中居然闪过一丝妥协。 于是他带着不属于他的千军万马再次回到了西荒的部落中。 依然还是镜王,依然还是假借着别人的势力。 还是走进了那个少年的屋子,那个少年的心房……镜王弥荼的脸上是悲凉而绝望的笑容。 “是你们背弃我在先的,真的。” 番外:后篇 “阿莲,你对那小子信任过头了!” 曳翡华正背着纸鸢回来,路过窗台下就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于是气鼓鼓的故意加重了脚步。 小舅果然听觉敏锐,立刻就注意到了她。 于是姐弟两人一同走了出来。 “华儿,你回来了!” 洛绮尧的脸上带着一缕不着痕迹的讨好。 曳翡华最讨厌母亲可进可退的神态。 自己但凡表现出一点尊重,她立刻就能嘀嘀咕咕起来。 在她最需要母亲的时候从未在自己身边出现过的女人,也好意思现在回来捡现成的便宜? 母亲口中的“那小子”是指谁,曳翡华心中早就有了计较。 她故意避开了母亲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小舅瞧。 小舅是苍筑关的镇守,苍城的城主,是当今央帝亲封的司南王。 小舅的身份在北央无比坐高,她知道是小舅一手奋斗出来的。 因此整个苍城没有不服小爷的。 在北央只有小爷的军队叫做苍军。 而其他的都叫做央军。 央军也不都是听从央帝指挥的,其中有好几个城池已经开始拥兵自重。 不但北央朝廷担心,连小爷也暗暗观察着局势的变化。 “华儿啊。” 司幻莲开口,曳翡华还是认得。 她赌气似的扬起嘴角冲着小舅甜甜的笑了一下,“舅!” 司幻莲目光掠过她手中的纸鸢,“又一个人跑出去玩了?” “还不是小舅派给国轮哥哥那么重的任务。他都没有时间陪我玩了!” 抱怨完还刻意挑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果然,洛绮尧的脸色刷白了几分。 英国轮是个瘸子,但是一个很有头脑的瘸子。 而且他很用心,做什么事情都付出别人四五倍的决心。 司幻莲是对事不对人的,只要英国轮能够做好,他并不会特意排斥他。 因此现在英国轮在苍军中的呼声很高,尤其是西荒派战士那一别。 洛绮尧一听女儿独自一人跑出去玩,不由得忧心起来。 “华儿,你一个姑娘家……” 才刚开了个口就看到曳翡华拉起司幻莲的袖子,“舅!我能不能去军营找国轮哥哥?” “不行!”洛绮尧替司幻莲回答道。 司幻莲也皱起了眉头。 “军营不比城中。到处都是男儿,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 “可是以前小舅母不也是住在军营中的?” 她是故意激小舅的,可是看到小舅眼神中一闪而逝的沉痛,她立刻又不忍心了。 曳翡华其实对那个舅母并没有什么印象了。 依稀记得她是个冷漠的人。 很少笑,病恹恹的。 可是眼神中有一种笃定,那种安定是在任何人眼神中都极难看到的。 是英国轮告诉她,小舅与舅母的感情其实很好。 虽然她很难想象小舅那样一个肃穆的人会与任何女子亲昵。 很小的时候她就被小舅接来了苍城中。 有一次城池告破,她没有等到照顾她的长仪姑姑。 独自一人流落到了外头,差点被人杀死。 救下她的人就是自己的小舅母。 可是那个时候自己还并不认得她。 是小舅母的师弟和国轮哥哥将她带了回来。 见到她平安回来,小舅母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还记得小舅母的灵柩在堂屋里停放了很久,小舅都不肯下葬。 他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有一天醒来,小舅突然呜咽着恸哭起来。 那是她唯一一次见到小舅哭,她当时吓坏了。 可是小舅的恸哭已经无法唤醒舅母。 后来舅母被葬在了苍城之外的一座雪山上。 曳翡华始终不明白小舅为什么要把舅母葬在那里。 但是他独自一人去雪山,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舅母病逝后小舅就始终一个人单过。 身边没有哪怕一个侍妾。 也一个人敢对小舅提过这件事。 曳翡华还想着要去见国轮哥哥,于是嘟着嘴站在那里。 手指也缠着小舅的衣袖不肯松开。 司幻莲看着自己外甥女撇了撇嘴,“这样吧,过几天你父亲也该到了。正好一起把国轮叫回来吃顿饭。” “好的,小舅!”曳翡华一下子雀跃了起来。 她抱着纸鸢走开的时候,还听到诶背后母亲在小声的与小舅嘀咕。 “那个又不是你儿子,还真把他当亲儿子养了。” 曳翡华越听越生气。 她愤愤的走回屋子里,一路上踢踢踏踏把桌子、椅子脚,门框踢得砰砰作响。 “哟小祖宗回来了?” 长仪姑姑揶揄的招呼她。 “长仪姑姑。” “怎么啦?一回来就不开心。” “开心呐!过几天阿爹要回来了。” “那不是挺好么。” “小舅说让国轮哥哥回家一起吃饭。” 长仪手中忙着的针线活不由得顿了顿,“国轮小公子也回来啊?那真是太好了。” 她是真的高兴,曳翡华一听就明白的。 她扑倒了长仪姑姑的脚边,玩弄着姑姑编织了一半的针线活。 “你小心点!别给我拆散了……” “姑姑,为什么阿娘他们都不喜欢国轮哥哥?国轮哥哥人那么好。” 长仪的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但很快就释然了。 “他们不是不喜欢小公子,只是对曳夫人来说,那毕竟是个外人。” “国轮哥哥才不是外人!他是自家人。阿娘才是外人呢。” “又乱说!” “本来嘛。她从小都没有管过我。” 长仪放下了手上的活儿,捋了捋曳翡华一路上跑散了的长发。 “听说啊你阿娘以前也挺不容易。不是故意不管你,是你……” “我什么?!我长得丑,还是我吸了她的血了。” 长仪幽幽的叹了口气。 “华小姐,你到底是大姑娘了。虽然跟国轮公子从小情同兄妹,但你们毕竟是没有血缘的。现在正是朝廷重用小爷的时候,各方都在巴结他,我呀还听说有人要给你做媒,把你嫁到皇城去。皇城可热闹……” “我不去!” “姑娘大了不中留啊。” “我就在这苍城。小的时候把我送过来,丢给小舅就不管了。现在大了倒把我当做抵押品了。我才不干。” “你这是到底是跟谁置气呢。” “姑姑,我不需要人做媒。我……我……” “你怎么啦。” “我自己有主意。” “你一个姑娘家能有……你有什么?!难不成……你心里有人?” 曳翡华低下头不说话了。 她心里头早就有人了。 那个人从小就伴着她,护着她,宠着她,还把她救了回来! 是她的国轮哥哥呀。 “是谁!”长仪姑姑的语气瞬间犀利了起来,“苍城中的公子哥我基本都摸个底熟。到底是哪个胆子倒是大了。连城主府的小姐儿也敢忽悠了。” “姑姑!瞧你说的这么认真。”曳翡华已经心虚了起来,“我没有。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喜欢苍城。苍城是小舅的心血。也是我的家。” 长仪默默的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带大的小丫头。 她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小的时候也受了不少委屈。 好在心眼大,没怎么耽误她的成长。 现在倒是硬气了不少。 只是她不知道这孩子对她母亲的成见已经那么深。 小的时候只觉得这孩子懂事,不粘人,也不吵着要母亲。 可是现在想起来,或许从那个时候起,这孩子对于生母的心就已经寒了。 英国轮的来历她也是后来才慢慢听说来的,其实孩子是无辜的,可是却经过了太多道手,洛绮尧对西荒部落本身有着不满。 也不怪她怀疑羽翎部落将英国轮送来的目的。 “你看,我做了新的剑穗!” 曳翡华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乌青色的剑穗,拿在手里洋洋得意的把玩着。 “这倒是功夫好。” “是呢。跟我的正好一对。” “啊?” 曳翡华的那柄贴身长剑是司小爷派人帮她特地打造的。 比普通的男子用剑要轻薄,而且剑刃格外凌厉。 看起来就寒光闪闪。 如今战乱纷起,女孩子学一些傍身的功夫也是不差的。 她的剑柄上绑着一撮水蓝色的剑穗。 “你这是要给谁的。” 长仪姑姑一把夺过了曳翡华显摆着的乌青色剑穗。 曳翡华看向姑姑,眨了眨眼就,“还能给谁啊,当然是给国轮哥哥咯。” 长仪的脸色隐隐的沉了下去。 她心里还是纠结起来。 有些事情不问吧,就能永远不知道。 现在这丫头的生母也在城里,而且丫头自己也大了。 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重的担子了。 可是孩子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 她也不希望看到日后丫头由于这样那样的事情与亲生父母闹得不可开交。 “华小姐呐。” “姑姑,不是让您喊我华儿的么。” “有件事,姑姑虽然知道自己没资格,但还是觉得要提醒小姐。” “什么事?” 曳翡华一点也不喜欢姑姑突然认真的语气。 “曳夫人是你的生母。不论之前她怎么待你,当长辈的总是有自己的苦衷。你或许现在还无法理解,但要记住那是你的母亲。你不能事事与她作对。” 曳翡华立刻嘟起了嘴,一脸的不高兴。 “我也没有与她作对啊。她少与我作对就好了。” “我的意思是,你的终身大事,早晚是要听她的。而且曳夫人一直……有些担心国轮公子的身世。你与国轮公子过于亲近,恐怕会引起曳夫人的不满。” 曳翡华眼眸里闪起了怒火。 可是她压下去了。 她可以与天吵与地吵,但是她不与最疼爱自己的姑姑吵。 她是懂事的,知道自己能够活下来多少是要感恩于姑姑,感恩许多人。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姑姑救过自己的命,就算责骂的再重,她也不能顶嘴。 “你把剑穗去烧了吧。” 啊?! 曳翡华眼眶中眼泪猛地涌了上来。 要抬起头才能勉强压下去。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姑姑。 “姑姑……” 看着曳翡华一言不发的趴在那里。 手中还死死的捏着自己辛苦编攒起来的剑穗。 长仪站了起来,“我出去给你捐块帕子洗洗脸。你再把玩一会儿吧。” 走出房门的时候长仪内心也很不舍。 那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 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深也是情有可原的。 奈何英国轮的身世太奇特,曳夫人心事重,也无怪乎会有顾虑。 曳翡华最后是听了长仪的话。 但是烧了一半她自己就负气的跑开了。 长仪轻轻的踩灭了那团火。 那团火就像她心里的一团火,无名之火。 曳寒从陇南回来与妻女团聚。 于是国轮也被一并喊了回来。 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孩子了。 高大俊朗,一副明显不过的西荒人的长相。 粗犷中带着悍气。 或许也正是这股悍气,令洛绮尧更加的戒备。 “姑姑!” 英国轮也算是被长仪一手带大的。 因此每回回到府中总是偷偷先给姑姑拜个礼。 “回来了?” 长仪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很硬,与曳翡华的柔软长丝截然不同。 “这是带给姑姑的野味。” “你又偷出去狩猎了?” “没有偷出去。我是跟着无牙小叔一道的。” 听到无牙,长仪立刻皱了皱眉头。 那家伙靠不住。 “对了。”长仪偷偷的摸出一领剑穗塞给他。 “这是?谢谢姑姑!” “不用谢我。” 英国轮脸上的表情不明白了。 “小丫头给你编的。我留下了。” 英国轮的脸色瞬间一冷。 “那我去谢谢她?” “不必。” 他消沉的点了点头,立刻就明白了。 然后将剑穗小心翼翼的收入胸前的囊中,用手掌压了压。 是再也不会拿出来了的。 院子里很热闹,是曳寒从陇南带来的士兵。 那些都是央军,与苍军不同不受小爷管控。 也经常与城里苍军私斗。 英国轮走到院子里,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就看到一个冒冒失失的丫头呲溜一下滑了过去。 “华儿!” 他急忙追了过去。 就看到曳翡华脚上套了一双怪模怪样的木屐,正在院子的冰层上滑来滑去。 玩的不亦乐乎。 被他一叫,心里一抖。 脚下也失了分寸。 眼看就要撞在围栏上了。 英国轮脚尖点地凌空而起。 飒爽的一跃就落在了她的身边。 一手抄腰,将她稳稳的固了下来。 “唔哇……” 曳翡华半身飘在半空中。 腰下只有英国轮一只手拖着。 她吓得脸色都红了。 慌忙的双手乱抓。 一把紧紧的勾住了他的脖子。 英国轮将她身子稳住了,就主动的撒开了手。 可是曳翡华自己却没有撒手。 她双手还是勾勒在英国轮的脖子上。 两人的脸贴的很近,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就从自己的脸庞擦过。 英国轮感受到她的呼吸的时候,蓦然忍住了自己即将呼出口气。 他不想冒犯她,不想轻薄了她。 他从小待她像自己的亲妹妹。 可是慢慢的意识到了,她才是这个府邸里的主人。 而他不过是客人。 她是司小爷的亲外甥女。 他却是个来历不明的野小子。 但是他还是喜欢那个丫头。 她那么开朗,笑容灿烂的就像北央难得一见的阳光。 从小就怀着那么一个固执的念头。 必须要保护好她! “没事吧?”他几乎是紧抿着嘴唇嗫嚅出声,害怕自己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 曳翡华却睁着无辜的眼眸,定定的看着他。 看得他的心绪都缭乱了。 耳边能听到砰砰、砰砰的心跳声。 他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还是她的。 似乎她的胸腔里也发出了砰砰、砰砰的声响。 “华儿!” 曳翡华猛然松开了手。 两人一起仓惶的转过身来。 曳寒与洛绮尧站在院子的入口,两人的脸上都是一脸的寒霜。 长仪姑姑恰好从屋子里出来,见到这番光景也就明白了几分。 “国轮公子,上次替你新做的衣裳好了,你随我去拿吧。” 借此支开了英国轮,免得他在曳寒夫妇面前尴尬。 然而曳翡华却并没有放松手。 她一把拉住了英国轮的袖子,“我也要去看看给国轮哥哥新做的衣服。” 一边示威似的朝着自己的父母瞪过去。 那一刻她心里是出气了。 可是长仪却分明看的明白。 从陇南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昶广将军脸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一抹失望。 他的唯一的小女儿居然不亲近他这个父亲。 而是亲近一个外藩的男子。 长仪几乎是粗暴的一把拉开了曳翡华的手。 “华小姐,昶广将军刚刚从陇南过来。你就多陪陪父亲吧?” 虽然是商量的口气,可是眼底的神色很坚决。 似乎曳翡华若是不听她的,她就要生气了。 曳翡华慢慢的放松了手,收拢的肩膀。 一副懦懦的样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这副样子是做给人看的,自然没有人比长仪更了解的了。 就在英国轮差点心软的时候,长仪暗中拉扯了他一把。 英国轮这才硬着心肠拂袖而去。 “华儿,过来。跟你爹说说话。” 曳翡华的目光却一直随着英国轮和长仪而去。 她想要去看新衣服嘛! 国轮哥哥穿新衣服一定很好看。 他长得又挺拔,又高挑。 就算腿有一点点坡,那也是小时候为了保护她才造成的啊。 “我回房了!” “华儿……” 曳寒按下了妻子的手,“算了。别勉强她。” 洛绮尧却忽然拔高了声音,仿佛是故意说给女儿听的。 “让你在陇南打听的高家怎么样了?” 曳寒迟疑了片刻,虽然眼神中满是不赞成,但还是没有忤逆妻子。 他虽然觉得洛绮尧变得越来越过分了。 但是一个家的和睦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女人的心平气和了。 “高公子的八字拿来了。” “我让阿莲找人去算算。” “这点小事就别麻烦阿莲了。改天我自己去吧。” 曳翡华目瞪口呆的看了一会儿自己的父母。 她忽然猛地转身朝着大屋跑去。 她要找小舅! 爹妈不疼自己,她还有小舅。 小舅从小看她长大的,不会置之不理的。 “小舅!” 司幻莲的太阳穴的突突的跳了起来。 他有点想现在回军营去练兵了。 番外:后篇 自从百里明月云游四海去了,朝廷一时间就仿佛失去了主心骨。 央帝招揽司南王的心昭然若揭。 然而司南王依然还是那个驻守苍筑哪怕百年巍然不动的司南王。 朝野群臣想出了无数美妙的绝招。 送金银珠宝? 乱世之中钱财不如物。 况且如今北央朝廷也已经没有那么富裕了。 与东桑彻底翻脸。 西荒又时不时的搞些突袭。 北央完全靠自给自足。 南陵那边的纳贡也不指望了。 反而倒是苍城俨然成为了北央南边头的一方霸主。 看着那些流浪诗人写回来的篇章,连谡本初自己都开始羡慕起来。 男子天生只好两物,一是权势一是美女。 权势北央已经给不了司幻莲什么了,难道要央帝拱手让出皇位么? 剩下的就只有美女了。 送去了一波又一波,退回来了一波又一波。 最后倒也不退了,而是留在覆霜城中务农了。 听到返回的特殊一番描述,各种滋味只有提出那个建议的老臣自己心底清楚。 “简直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归不识好歹,拉拢还是要继续拉拢的。 既然在司小爷自己身上找不到戴高帽子的头,那么只能从他身边下手了。 当初筑南王府一场大火烧的妙,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绝了。 司幻莲才是当今真正孤家寡人吧。 好在还有一个长姐,还有一个姐夫,长姐家还有一个闺女。 于是就从这位外甥女身上做起了打算。 将她娶到皇城来,在朝廷的眼皮底下,也由不得将来司小爷和昶广曳寒心怀鬼胎! 这件事情曳寒是郑重其事的与洛绮尧商量过的。 “我们女儿绝对不能入皇城!”洛绮尧的心思摆在明面上。 对于这一点曳寒自己心中也有阴影。 司幻莲当年就是被质押在皇宫里,与父母家人分开数年。 所以洛绮尧想了个法子,尽快在陇南给女儿找一户亲家。 把她圈在身边不就好了。 难不成下了定的,央帝和朝廷还敢来抢人?! 洛绮尧想来想去自己都是在为女儿的日后作打算。 这番心思也只有作为生母的才会这样计较。 可是那女儿见了自己却跟见了仇人一样。 “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她了!” 听着妻子哭诉,曳寒也头皮发麻。 心想你哪里对不起她难道你心里还没数么。 这么堪堪问出来难道是要我这个做夫君的来点醒你? 等点醒了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 曳寒实在心中郁闷,便摆了摆手,冲着司幻莲的院子走去。 司幻莲刚刚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听着曳翡华告完了状。 一抬头就看到曳寒走进来了。 “你女儿刚出去,往左拐了。” 曳寒却从兜里掏出一壶酒。 径直摆在司幻莲面前,打开。 自己先一口喝干了一半。 “姐夫?” 司幻莲惊疑的看着他,“是陇南出了什么麻烦事?” “陇南太平的很。” “那就好,你就在苍城多住几日。” “我倒是想着回去。”说完一脸苦笑。 看着他的表情司幻莲倒也明白了几分。 “是不是华儿的婚事?” “你姐姐的脾气你知道。尤其这几年我简直……”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可人家到底是亲姐弟,这话还是得自己往肚子里咽。 “姐姐也是为了华儿好。” “华儿的性子,”想说跟洛绮尧一个模子的,可是又想着这不是变着花儿咒骂自己妻女么,不合适,太不合时,“性子刚烈了些。得找个性子柔和些的夫婿。” 曳寒抬了抬眉头,“小爷这里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司幻莲完全不为所动,“姐夫是挑夫婿又不是挑战士,怎么问起我的意见。” “华儿从小跟你长大。” “说起来,华儿其实是长仪姑姑带大的。我从来不曾管那两个孩子。” 何况还半途曾把曳翡华弄丢了。 如果不是无牙和英国轮去把她找回来,恐怕自己要被洛绮尧咒骂一辈子。 “我倒是在陇南见了几户人品不错的公子哥,不过就怕丫头自己不喜欢。” 司幻莲正愁找不到脱开的词,忽然听到外头匆忙的脚步声。 “逐日?” 一个穿着一身戎装的小侍卫哒哒哒的跑进来。 司幻莲跟他说过好多次,在城里尤其在府里不必穿着戎装,又笨重看着又叫人心里不安定。 可是逐日不服气。 “这里离苍筑关近,一旦有风吹草动,我是可以直接上战场的!” 逐日是绛昀从自己部落里带回来的遗孤,小小的孩子就没了父母。 开始是玲花在照顾他,后来玲花自己怀了孕,就把他送到司南府里头。 不出两年,小子就利索了,主动担负起府里头的小护院。 “小爷,是绛昀将军来了。” 一听绛昀过来,司幻莲就知道苍筑关一定出事了。 看了一眼还闷闷坐着喝酒的曳寒。 赶也不方便赶。 “要不,姐夫跟我一起过去一趟?” 是西荒部落的游骑又开始骚扰苍城附近的运粮了。 司幻莲还没有开口就看到一骑飞将带着数十个战士疾驰而去。 “那是谁?” “回小爷,是国轮公子,公子带着亲卫去了。” 不出半天,英国轮就将被劫走的粮草一颗不少的带了回来。 司幻莲自然是要赏的。 当天城主府恭宴,司幻莲就公然的问国轮想要什么? 国轮想也没想,就说只要敬小爷一杯。 酒后三巡在场的将士提议舞剑助兴,小爷和曳寒都是征战沙场的人自然不会反对。 先是剑姬一顿群魔乱舞,秀惠有余而实战不足。 不过煞是好看。 有人便又说让剑姬在一旁作陪。 虽然洛绮尧深感厌恶但也没有多说话。 她深知这些粗蛮的将士与他们评论诗歌以文助兴是不可能的。 当一个剑姬一阵螺旋跌入英国轮怀中的时候,洛绮尧的目光狠狠的扫过了他。 英国轮暗暗吃了一惊,但是并没有推开怀里的剑姬。 酒肆之上,这一宴是小爷奖赏苍城众将士的,他不想扫兴。 可是洛绮尧心里更加厌恶这个西荒蛮人了。 小爷并没有邀请曳翡华参加恭宴。 一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方便。 二来到底都是沙场战士,有个小姐在也推摸不开。 曳翡华却充满了好奇,一个人偷偷的爬墙头。 巡守的侍卫见了她也知道她的身份不作计较。 有一个甚至看她爬的累了,主动给她垫了个脚。 “哟我说姐儿,您看完了没有?我这还得继续去巡守呢。” “你走你的。” “可您在这也不方便。万一被小爷出来撞见了,我们不好交差是不是?” “我自有主张,忙你的去吧。” 曳翡华主要是来看她的国轮哥哥的。 次要是来看她的绛昀师父和玲花师母的。 她哀求了好多次让绛昀教她作战之术。 可是绛昀除了教她些普通腿脚功夫傍身,并没有其他的。 再求玲花师母也没有用。 玲花师母都听绛昀师父的! 英国轮在里头被灌的狠了,出门行方便。 刚出了大门就被曳翡华从天而降堵住了。 英国轮吓得酒醒了七八分。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们在里头欢快,小舅也不知道带上我!哼!” 英国轮扭头看了看正厅里头。 “那都是些武将。小爷是借着昶广将军来访,让大家高兴高兴。” “我就不配高兴了?” “啧!你一个女孩子家,高兴什么。自己回屋去呆着!” “哼!”曳翡华立刻双手叉腰嘟起了嘴,“国轮哥哥你变了!你变得不宠我了。” “小姑奶奶……” “谁是你姑奶奶!” “要是让昶广将军和夫人见到你和我在一起,又得给我添麻烦。” “那么怕麻烦呀!” 英国轮心说别的麻烦他倒不在乎,可是昶广夫人是小爷的亲姐姐,小爷本来家人就不多,自己不能给小爷添堵。 他看了看小丫头,虽然小时候可宠着的,但现在大了也不需要他宠着了。 宠着的人可多了。 转身就走。 “蛤!”曳翡华猛地一跳挡在了他的面前。 “让开。” “你带我进去耍耍。” “你自己怎么不进去。” “小舅、阿爹阿娘不都在里头么……” “那还让我带你进去!是怕我死的不够惨?” “你是绛昀师父手下得意战将,他们舍不得处罚你。” 英国轮看了她一眼,唯小人与女子难沟通。 扭头自顾自往茅房走去。 可是曳翡华跟着他。 他推开茅房门,曳翡华依然一步不离紧追在后。 “让一让。” “你带我进去看一眼。里头好热闹。我还看到了剑姬!” “是有。” “漂亮么?” “漂亮。” “软么?” “……啥?” “软么?” “不知道。” “可我明明看你抱了一个。”曳翡华嘟起了嘴满脸的不开心。 他之前也抱着她来着。 可是整个人僵硬的不行。 连气都不会呼了。 抱着那娇软的剑姬的时候倒好,笑得无比开心。 还一手一杯庆功酒! “华儿,不是我不让你进。是小爷说了犒劳将士的,你何必掺和一脚。再说了里头也不过些臭男人,没什么好看的。” 曳翡华心说你不也在那儿么。看你不行么? “那要不你在外头陪我玩儿会?” “什么。” “你好久不回来了!” “我在军营驻守苍筑关。不能随便回来。” “可小舅不就回来了。” “他是城主!” “你不宠我了……” 英国轮忍的有些着急了,“你先出去好不好?我一会儿再跟你说。” “不行。” 英国轮觉得自己大概喝多了,有点上头。 “我如厕!” “你上呗。我也没拦着你。” “华小姐,你能不能……” “你变了。你以前都叫我华儿的。现在叫华小姐了。连长仪姑姑都不喊我华小姐的。” 英国轮脸色铁青了。 他是真的忍不住了。 他脑海里天人交战起来。 是割了脸面当着一个姑娘家如厕,还是径直把她扔出去。 “出去。” “你变了……” 这时候忽然响起了绛昀的声音。 身边还伴着曳寒的交谈声。 “曳寒将军这次准备在城里呆多久?” “我是来看妻女的。” “看来有心事啊。” 曳寒自嘲了笑了笑,“还不是妻女奴。” 英国轮却浑身绷紧了,他急促的朝着曳翡华看了一眼。 曳翡华心领神会,直接拉着他闪入了茅房,一转身用后背抵住了门。 “只有一间空着的了,将军您远道是客,您先来?” 英国轮汗都滋出来了。 曳翡华却大而无畏的抬起头冲他咧了咧嘴。 曳寒开始解带,当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曳翡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猛地一下躲进了英国轮的胸怀里。 英国轮立刻抬起双手捂住了她耳朵,纹丝不动的让她靠着。 很快说话的声音远去了。 两人慢慢出了一口气。 曳翡华忽然笑了起来。 偷听自己亲爹如厕,这闺女当的也没谁了。 “你还笑!” 就笑!哈哈哈…… 英国轮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曳翡华却一口咬了下去,咬完了继续笑。 笑着笑着,她就顿住了。 “你不是要如厕么。” 英国轮倒是把自己彻底憋醒了。 “我先送你出去。” 两人偷摸着掩到了内门。 “你自己回屋去吧。” 曳翡华却一把勾住了国轮哥哥的手。 小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 奶妈走了以后身边没有人照顾,就一直一个人呆着。 只有国轮哥哥来看她。 他要走的时候,她就偷偷勾住他的手。 他一拉便发觉了她,就又坐了下来。 将她放在膝盖上。 于是她故技重施,希望把他留下来。 “松开。我还要回主厅那儿呢。” “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了?” 听她的语气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样子。 可是她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小的时候她父母不在身边,看着怪可怜的。 但是现在昶广夫人为了看顾她,特地留在了苍城。 “现在有小爷在,有你母亲在,不再需要我了。” “谁说的!” 英国轮慢慢剥开了她的手。 “华儿,我知道你乖,懂事。但是我不是你亲哥哥,我再宠你,也到底男女有别。会被人说闲话的……对你不好……” 他是可以一直将她当妹妹般宠着。 可是她长大了,变成了清秀的女子。 他便不能那么看她了。 尤其害怕的是,他对她越好,越是有人在背后质疑她。 他英国轮并不靠谁。 当初被羽翎部落长郡主收养,非他所愿。 被羽翎部落酋长和世子送来苍城,非他所愿。 被司小爷收养,非他所愿。 未尝有一件事情,有人询问过他的心意。 现在却来指责他仗着是小爷养子耀武扬威。 可怜他是整个军营中最卖命的人。 因为小时候伤了腿,行走不便,他付出的努力是常人的四五倍。 然而依然背后质疑之声不断。 绛昀对他说过很多次。 身为西荒血脉,不是他的错。 西荒人来到北央求生,也不是他的错。 既然小爷许诺了西荒的战士,许诺了曾经跟随过他的族人,今时今日西荒人就有资格生活在苍城的领土上。 可是英国轮内心还是咬定了,自己必须做出功绩来。 像绛昀一样。 整个军营乃至整个苍城没有人敢质疑绛昀。 就是因为绛昀是继和曜之后西荒战士心中的首领。 可是现在曳翡华还像小的时候那样依偎在他手臂上。 拂开了又黏上来。 拂开了又黏上来。 完全就是小时候蛮不讲理的模样。 一直以为已经坚硬了的内心忽然柔软。 他是有些暗暗猜到曳翡华的心思的。 虽然觉得出乎意料,但是又很感动。 尤其是看到长仪姑姑转交给他的剑穗。 他轻轻的从怀里取了出来,“你做的?” “呀!”曳翡华瞬间脸红,好在他们走着的院子里很黑,看不见。 “真丑。” “还我!” 可是英国轮却猛地避开了。 曳翡华抢了一会儿没抢到,就叹了口气放弃了。 “罢了罢了,女子不计小人过,就送你吧。” “原本就是我的。” “好不要脸,谁说给你的。” “姑姑说给我的。” 曳翡华默了一默,原来姑姑是悄悄藏起来了呀。 还以为真给烧了。 一个人委屈惋惜了好久。 “你好好待它。” “我好好待谁?” “待我待我!” “你将来总是要嫁人的,等你夫君好好待你吧。”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还是感受她忽然凉了下来的情绪。 “阿娘说……定了。” 英国轮的脸上原本还带着嘲笑的意味。 一时间没有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可等明白过来的时候,忽然整个人仿如坠入深渊中。 定了? 是他以为的定了么。 是他的华儿找好了夫家以后再也不是他的妹子了么。 虽然他一直以她的兄长自居,可是他深知自己是没有资格的。 他不过就是西荒一个孤儿罢了。 他不配有这样一个灵巧懂事的妹妹。 “国轮哥哥。” “嗯。” “如果以后夫婿待我不好怎么办?” “我不会绕过他的!” “可是阿娘说要把我嫁到陇南去。” “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带着骑兵追去的。” “可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办?如果我被欺负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身边没有一个体己的人,姑姑也没法跟着我一道去……” 她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英国轮的心突然疼了。 疼得不能自已。 疼得连酒劲都过去了,差点要吐出来。 他一手压着胸口,努力平复着语调说着。 “别怕。有哥哥护着,谁都伤不了我们华儿。” “那哥哥为什么不把华儿留下呢?” 因为我没有资格啊…… 番外:后篇 长仪知道曳翡华不太开心。 自从昶广夫人来了以后她一直都没以前自由自在了。 以前虽然小爷也管着她,但小爷那种管教是不同的。 只要人不受伤、不被人欺负,哪怕因为一点小事欺负了别人,小爷也从来不斥责的。 对方若是闹的凶,小爷顶多自己上门道歉。 “是我家的外甥女惹的事,我教导无方!”可是也从来不逼着曳翡华亲自去道歉。 这孩子懂事,这孩子不出格,只是有些倔拗。 “她的大是大非没有错,错的只是手段,那便是我的教导无方。” 若真是错了,小爷也不逼着道歉,让她将自己做的事从头到尾写下来,一遍遍抄。 一直抄到她自己顿悟了。 小爷管的少,小爷管的都是大方向。 可昶广夫人不同了,华小姐衣服穿素了,夫人不开心。要管! 华小姐衣服穿艳了,夫人不开心,要管! 华小姐不在屋里乖乖坐着,学三书女经,夫人不开心,要管。 别说曳翡华自己了,连长仪在一旁看着也受不了。 曳翡华喜欢骑马,没事常常从小爷的马厩偷偷骑了战马出去跑。 昶广夫人便下了令,哪个马倌再把马儿借了给华小姐骑,也不用告小爷了。 直接全家离开苍城吧。 这一来别说马倌不敢闭眼了,连曳翡华自己都狠不下心。 气得在屋子里嘟嘟转,“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她当自己是谁啊?” “是你生母。”长仪倒是随便搭了一句,不料触到了曳翡华的火头上。 “姑姑!连你也这样说。” 说完就扭头而去。 长仪想着她也跑不远。 估计就院子里头绕两圈,若是运气不好的话又被昶广夫人碰上了,一转身就得逃回来。 可是一直等到天快黑了也没见到曳翡华的人影。 长仪隐约感觉不妙,想着若不是这丫头顶风作案,让她不要骑马出去瞎转悠,她偏要自己出去了吧。 不动声色去马厩绕了一圈,就打听有没有又少了那匹汗血宝马。 马倌都认得姑姑了,笑说,“自从华小姐不来了,哪儿还会少掉马呀。” 长仪就知道曳翡华没有来过。 这就奇了怪了。 她不信邪,又去大街上几家自己经常光顾的铺子绕了一圈。 掌柜的都很热心,纷纷说没见过华小姐。 “华小姐都好几日没来了,是不是看上咱们店里的东西了?” 长仪脸上笑嘻嘻的摇着头,心里急得不得了。 陇南高家的事情她也听说了,消息是昶广夫人身边的贴身大婢放出来的。 长仪还特地带了自己亲手做的糕点去贿赂过。 奈何仆性从主,洛绮尧身边的大婢女风吟跟她主子一个脾气。 看谁都看不上眼。 挑了几下长仪篮子里的糕点离开就露出嫌弃的嘴脸。 长仪也不吃素的,愤愤的自己带了回来。 可是心里还是着急。 婢女间传出来的消息半真半假,说陇南高家是官门之后。 但因为高老爷子性子直受不住气早年就出离皇城了。 程大人驻守陇南的时候,城里所有人都受了不少的气,唯独这高家独树一帜。 所以昶广将军也是挑了个没法,而且据说高公子样貌人品都不错。 长仪当然是舍不得曳翡华嫁去那么远的。 虽然她也想跟着去,可是她是小爷府里头的人,也不打算离开苍城了。 本来想着自己在苍城人头熟,等华小姐再大一些,跟小爷提提做媒的事。 在城里她还有那么几个老姐妹。 然而这昶广夫人一来呢,就完全没有了她说话的份。 她说话平时也都是在华小姐一头的,昶广夫人更不爱听。 总觉得洛绮尧话里话外都在质疑是长仪姑姑把曳翡华带坏了。 心野的跟个浪小子似的。 还说曳翡华到底也是个小姐儿,怎么能跟一个外子放在一起养? 长仪当时就说不出话来。 倒是小爷看不下去,说了公道话。 当时是英国轮公子先在府里的,也算他收养的孩子。 从小也是待曳翡华不错,像个大哥的样子。 洛绮尧却当面指着小爷说,筑南王府家曳翡华这一代只有她一个人,哪里来的大哥! 司幻莲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儿自己长姐也就不说话了。 虽然长仪口头上总说着让曳翡华听她母亲的话,那毕竟是生母,亲生的。 其实心里对那位生母也不怎么高兴。 觉得过于盛气凌人了。 找了半天实在找不到,长仪想了想要么先回去? 可是走到大门口又反悔了。 于是掉了个头直接往英国轮的军营走去。 见到高高瘦瘦的,套在厚重的铠甲里的英国轮,长仪先是一阵心疼。 “姑姑?您怎么来啦。” “来看看你……” “我好着呢!” “华小姐自从上次家宴后也一直惦记你。” 说完长仪赶紧抽空观察着英国轮的表情。 他的表情古古怪怪的! 长仪这一下心猛地一定,一把拍在英国轮的手臂上。 “我就说呢!” “啊?” “这丫头还能往哪儿跑。八成就是来找你玩了。让她赶紧出来!” “啊?!姑姑你说什么呀。” “华小姐没有在你这儿?!” “没有哇!” “那……你刚刚一阵脸红一阵脸白的是怎么一回事?” 英国轮心虚的不行,可是立刻意识到长仪话里更重要的信息。 “华儿不见了?” 长仪也没有心情顾虑别的了,“白天说了她几句,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英国轮心想也不至于吧,曳翡华平时可敬重长仪姑姑了,说她两句怎么会跑呢。 但嘴上还是安慰着,“姑姑别急。我这就带人出去找找。” “你小心点,别让小爷发现这件事儿。” “是生小爷气呢?” “唉,不是。是跟昶广夫人闹着呢。” 英国轮瞬间表情懂了。 回营向绛昀告了假,径自带了十几个人就分散了找。 找了会儿没动静,手下的人不由得疑惑起来,“公子,会不会华自己出城了?” “不会。她不会那么不懂事。” 话是那么说,可心里没底。 “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那公子你呢?” “我再找找。” 英国轮心里阴晴不定的。 说不准她还真的出城了。 而且他隐约猜到了她会去哪里。 在鼹鼠庙找到她的时候,曳翡华看上去可狼狈。 “谁!” 她手上的石子唰唰的扔过来。 手劲倒是不小,有一颗砸中他膝盖,脚都差点软了下去。 “翡华,是我!” “国轮哥哥?!呜呜呜……” “别哭!你这是怎么啦?姑姑找你半天了,你躲这儿……” 她的衣服破了。 身上都是泥水。 鞋袜上也不知哪里沾来的血迹。 英国轮立刻过去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伤着哪儿了!” “没伤着。伤着的不是我,哼!” 原来是半路遇到了盗匪,盗匪要抢一对孤儿寡母。 曳翡华功夫不强,但好胜心倒是强的。 尤其喜欢行侠仗义。 把盗匪赶走了,那对母女不敢上路,曳翡华就好心送了他们一程。 结果回城的途中就被赶上来报复的盗匪给劫了。 “好在本小姐胆大心细!” 看到英国轮来了,虽然单枪匹马来了,可是她的心猛然定了。 “他们真没伤着你?” “没有。身上的血迹都不是我的。” “那就好。” “你带了多少人来?我们去把那一窝匪都剿了吧!小舅最痛恨这些人,抓他们回去我们就是立了大功,小舅不会怪我的。” 英国轮看着她脸上泪痕未干,口气倒是挺大。 拍了拍她身上的泥土。 “我这次就是出来找你的。把你找到就行了。剿匪的事以后再说。” 英国轮看了看周围,鼹鼠庙还是那个鼹鼠庙,小的跟鼹鼠的体格一样。 偶尔有附近村头的樵夫猎户经过,在这里摆放些水和干粮。 不知是孝敬土地公的还是给路过的人行方便。 “你怎么一人躲在这里?” “我……我打不过他们。” 这是实话。 她学的功夫中看不中用,看起来路数清奇,匪夷所思。 不懂行的容易被唬住。 可是吃了两三次亏后自然就摸清楚了。 那时候她就占不到便宜了。 曳翡华瞬间不高兴起来。 “都是你跟师父不好!” “啊?这又不是我们让你出城的。” “你们教我也不好好教我,就教了半场。” “那是你自己嫌苦,不肯学了。再逼你,你就要找小爷告状了。” 曳翡华缩了缩脖子,一副可怜相。 “别人欺负我,你还骂我……” 英国轮心一软也不敢再说重话。 “那行了吧,我们先回去?别让姑姑着急了。” “你没碰到他们?” “碰到谁。” “那些强盗啊!” “他们还没走?” “正在围追堵截我呢。不然我也不能躲到这里来啊。” 英国轮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来,也是因为出城玩迷了路。 然后两人就在这里对付了一晚。 好在这里有樵夫猎户留下的水和干饼。 否则该饿掉半条命了。 “别怕,你就跟着我回去,没人敢动你。” 两人还没走到半道上就听到疯狗吠猎声。 “完了完了!追来了。” 英国轮吭哧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这时候你还笑!”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华小姐怕狗子?” “我才不是怕,我是……” 一支冷箭嗖的穿了出来。 英国轮原本扶着她,改为一手护在她腰间,让她整个人压低。 “什么人!” 声音瞬间愤怒。 不要命了是么,敢放冷箭。 对方根本没打算回答,嗖嗖又是一串箭矢掠过的声音。 两人被逼无奈又躲回了庙里。 “你到底是招惹了什么人?” “我哪知道呀!” 嗖的又一直冷箭穿进庙堂。 英国轮赶紧一把用自己身子护着她。 将曳翡华整个人搂在自己胸怀前。 静静等了一会儿,好像没有箭声了。 曳翡华在他怀里呜咽了一声,英国轮才意识到自己抱她抱太紧了。 两人身子紧贴着,他自己脸上也烧起来。 猛地放开了她,“事出从急。” 曳翡华讷着没有说话。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今晚先在这儿避着。天亮了我们走。我看他们不敢轻易露面。” “哼!等我看清楚了是谁,我让小舅抄他们个底朝天。” 其实不用小爷出手,英国轮已经有了抄他们个底朝天的心了。 胆子倒是不小,寄居在苍城之外,吃着苍城百姓口中打劫来的口粮。 苍城守军同意了么! 篝火旁暖融融的。 英国轮缓缓的眯上了眼。 曳翡华睡在他身旁,他本来是打算守一晚上的,奈何白天操练的狠,太困了。 有一只手摸了上来,是柔软的,冰凉的。 先是抚上了他的脸颊,接着是下颚,脖颈。 那感觉有些怪异。 不像曳翡华的手。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眼前一个冷冰冰的女子。 女子看不出年纪,却也不小了。 他看到有几个人的刀尖抵在曳翡华的脖子上,不由得呼吸乱了起来。 “你慌了。你在乎这个姑娘,比你自己性命更在乎。” 说话的女子声音妖娆。 可却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她还睡着。”女子继续压着嗓子说话,“你跟我们出去。” 英国轮没有选择,他知道女子伸手之间就能置曳翡华于死地。 而且她也说中了,他在乎她的命胜过自己的。 英国轮走到了鼹鼠庙外,地上堆叠着尸体。 是那些盗匪的。 他的眼眸忽而一闪。 这些人不是北央的人,他们来自外邦。 “你们到底是谁?” 女子凌厉的扫过他,“你就是司幻莲的养子?” 英国轮试图沉默以对,可是女子赢了。 她的目光扫向庙堂内的时候,英国轮就知道自己没有什么余地。 “我们有些东西要送进城。麻烦你帮忙。” 女子的声音轻柔的,可是不容置疑。 看到一马车的火药,英国轮脸色煞白。 这一车火药可以炸毁整座城楼。 “你是什么人!” 女子若无其事的在他面前摇了摇手指。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只需要记住,你的华儿在我手上就好了。” 英国轮的心猛地一沉。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你怎么还敢!” “我当然知道了。如果当年不是我手下留情啊,她就死了呢。你和梵尘瑾那个该死的师弟怎么有机会救她。” 英国轮的脸色一成一成的变暗。 “你就是那个假扮夫人的人!” “认出我来了呀?我就说呢,你这个收养的孩子有点讨人厌。” 英国轮回城的时候绛昀正在城门口等他。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长仪等你半天了。” 长仪走过来不安的询问道,“找到了没有?” 英国轮并不想骗姑姑,可是他没有办法说实话。 “我找了一晚上,没有消息……” 长仪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行。我一定要对小爷说了。这事不能再瞒下去。” 英国轮却一把拉住了姑姑,“姑姑你信我,再给我点时间。” 正午的时候一辆载满了粮草的马车排在入城的队伍里。 守城的士兵想要挑开粮草检查里面有没有异物。 英国轮却突然冲了上来。 “我来检查吧。” 士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英国轮检查完以后挥了挥手,直接放行了。 “国轮公子,我看那几个人面生的很。而且不像是往来我们城里的人。” “你想多了。我看过,没问题。” 士兵无奈的退下了。 英国轮一直目送着马车过了转交才追了上去。 “什么时候把曳翡华还给我!” “主子没有交待。你就等着吧。” 番外:后篇 苍城里炮火连天的时候,遥遥站在城外东头山面色如雪的女子嘤嘤嘤的笑了起来。 “主子,我们是不是该动手了?” “让长存的人准备好。攻城!” “是!主子。” 可是那女子却慢慢的隐退了。 手下一名小护卫不解道,“主子,这番功劳都是您的,你怎么不率先进城,却平白无故把功劳都让给了公子?” 女子难得心情不错的回复道,“他是我同父同母的手足兄弟。谁的功劳还不都是自家人的。” 可是她的嘴角却滑过一丝冷笑。 这一回再无功而返,总能砍断你的马腿了吧。 火光之后便是一片寂静,寂静的叫人感觉到惊恐。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了。 “主子!城好像没有攻下来。” “不可能吧。城楼都炸毁了,还能没攻下来?难道去的都是废物。” 底下人一片沉默。 这次跟着逍遥长存偷袭苍城的都是东桑国的皇家精锐。 而且是国师逍遥太极最后能够拿出手的一批人了。 东桑白帝已经厌倦了逍遥国师的夸夸其谈了。 “如果你不能战,那就听从别人的,去议和吧!” 逍遥太极运筹一生,绝对脱不下这个脸,丢不起这个人。 他曾经许诺过先帝,只要他担任国师一天,东桑既是天下最强大的国都。 人人都要进贡。 但是现在东桑帝位都交轮了两代人了。 东桑虽然富庶,却也耐不住一波一波的增兵扩将。 尤其是在与西荒、南陵、北央之间都埋下了祸患。 通商都变得举步艰难起来。 “一开始说要取尽天下财富的人是你!后来又说要让天下供我们东桑百姓为首的也是你!逍遥国师,本帝就是觉得你是不是野心太大,自己的心胸都包不住了?那不妨下野去体谅体谅。” 逍遥太极有多少年了没有被人这样羞辱。 他不由得憎恨起来,自己一辈子的苦心都用来效忠一个根本不体谅自己的君王,到底值不值得。 “主子!我看到公子的人从侧门逃出来了,要不要去接应?” 女子闲闲的一跃,落到众人前面。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就在那头啊!” “我没看见啊。” 还要再继续说的护卫被人后脑勺打了一膀子,完全懵了。 “嗯,我们回去看看那丫头怎么样了。” 曳翡华被双手双脚绑着倒挂在树枝上,嘴里塞着散发着异味的破布。 她拼命的想要卷起来,从树枝上逃脱。 只要让她落到地上她就能想办法给自己松绑了! 也有可能是她自己信心过足吧。 曳翡华正在那里蹬蹬蹬,忽然阴影里一个人影窜了出来。 如果不是嘴里被塞着,就要大叫了。 救我!救我! 放了我回去,让小舅赏你千金万银! 这话不是随便许诺的,曳翡华就是知道她的舅舅很有钱。 连当今北央朝廷也未必比他能拿出更多的现银来。 来人身手利落,凌空跃起,手中寒光一闪。 唰——人一下往下落去。 眼看就要砸在地上了。 对方居然比她先落了地,双臂一抄就将她搂了个满怀。 手指还不小心按到了她的柔软的…… 放开!放开! 莫不是遇到流窜夜间的采花贼了吧! 曳翡华开始扭,扭扭扭! 使出吃奶的劲头用力的扭。 老娘的身体是你能碰的? 回头奖赏没了,让小舅宰了你。 “小祖宗,你别动了……” 一听到声音,曳翡华的眼泪噗一下就飙了出来。 是国轮哥哥呀! 怎么不早说,可吓死我了。 英国轮抱着曳翡华落地不久就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 他没有多迟疑直接扛起曳翡华撒开双腿就拼命的跑。 再跑几步,再跑几步就安全了。 追来的人到底身上没有负累,直接将英国轮从背后踹倒。 “主子,追上了!” 英国轮被人踢到地上,却硬撑着还护着怀里的曳翡华。 他一手暗中解开她手脚上的绑绳,在她耳边低声轻语,“我一说跑,你立刻拼命往前面林子跑。” 身后刀剑挥来的时候英国轮只身上前对敌。 以一己之力挡住所有人,高声喊道,“华儿快跑!” 可是曳翡华没有跑,她动了动手腕脚腕,从地上捡起一截较粗的树枝冲着对面就砸了过去。 “我不跑。我们两个人才不怕他们!” “哟,小丫头,口气挺大。不愧是司小爷养出来的闺女呢。” 女子双臂一展,横空而起,逆着星光,如猛禽捕食。 但是女子手中的长刃还没有落下,就被人忽然截断了。 看到来人时,女子的表情终究变了一下。 “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啊,假的长存哥哥。” “牙叔!”曳翡华和英国轮见到无牙一下子高兴了起来。 无牙却不怎么高兴,背对着两人挥了挥手。 无声的说着,快滚。 目光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女子。 这不是她的脸。 她没有脸。 她假扮过无数的人,结果连自己的脸长什么样都忘了。 无牙出手一直都是血光满地的。 即使纵琴阁从江湖上消失了,可是纵琴阁曾经的那一批门徒未曾消失过。 无牙道,“我早就知道留你这个女人在世间,早晚是祸害。” 女子却不说话,忽然敛下容颜,手臂轻轻一抬。 面容突变。 那张脸是无牙再熟悉不过的。 “你休想再假扮我姐姐!今天就撕烂你的脸……” “无牙,不记得姐姐了么?” 那是梵尘瑾的声音,是无牙听惯了的阁主的声音。 他有一丝的恍惚,难道姐姐没有死? 不可能的。姐姐的棺椁是他亲手埋下。 姐姐死了! 无牙的犹豫给了长灯变换的机会。 不仅是梵尘瑾的容貌再现,还有那些一一死去的人。 蓝蝶、灰星、阿巫前辈…… 无牙心头一热,多年积攒的悲恸呼之而来。 “小无牙啊,这些年你一个人受苦了啊!”阿巫前辈的声音勾勒起无数的回忆。 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假的,可就没有办法痛下手去。 “不行!这个样子牙叔会输。” 英国轮和曳翡华躲在草丛里。 曳翡华不安的咕哝道。 牙叔的功夫是她见过的人中最好的。 只是牙叔的情绪很不稳定。 他总是一个人自顾自的,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爷曾经想要让他入军营带兵。 但是绛昀看出他是个擅长单打独斗的人。 在军营需要雷厉风行遵守纪律的地方他根本施展不开。 梵尘瑾去世后无牙整个人都颓靡了。 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曳翡华径自走了出去,走到无牙和长灯的中间。 “牙叔!你看清楚,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你认识的人!她不是!” 长灯眼里露出杀机。 面上装作无害,一步步的靠向曳翡华的身边。 在她距离曳翡华一扑之遥就能抓住她的时候,四周忽然间火光大亮。 长灯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想走,已经没有机会了。 英国轮这是才松了口气,从草丛间走了出来。 司幻莲和苍军已经包围了四周,插翅难飞。 “逍遥长灯,我就猜到又是你。”司幻莲的语气平淡,可是眼底里的怒气不容置疑。 “司小爷别来无恙。” “我知道你们东桑国师一直对我北央虎视眈眈,有本事你们光明正大的打过来,天天背后阴人,早晚扑地自亡。” 长灯心头恨意四起,但是如今小命捏在人家手上,也不敢放肆。 当着身后众护卫的面,她噗通径自跪下,双手举在头边伏在地上,“我愿降小爷。” 众人的目光都一惊。 这是哪一出?! “别信这个女人的!” 无牙第一个提出了反对。 也只有无牙敢在司小爷面前如此有恃无恐。 “司幻莲,你不会想杀了我的。” 长灯的嗓音中带着隐隐的笑意。 曳翡华忽然怒从心起。 让你刚才威胁我! 她冲过去就啪的一拳砸在了长灯的脑门上。 正待还要打,英国轮从后面上来拉住了她。 “华儿!” 司幻莲也出声制止了她。 曳翡华恨恨的看着这个女人。 “她到底什么人,为什么小舅不杀了她!” “她是东桑国师的女儿。” 无牙声音十分冷漠,“她甚至易容成姐姐过。再苍城肆意妄为。” “那小爷为何不处决了她?”英国轮也不觉纳闷。 “也许是不愿意与东桑正面开战吧。” “他们欺人太甚!” “华儿……” 长灯被带回了苍城,她的笑容更加诡异莫测。 曳翡华在城门口见到了等待她的长仪姑姑。 “姑姑——”一下子委屈的扑进了姑姑的怀里。 丝毫没有在意同样在一旁等候着的洛绮尧夫妇。 洛绮尧木然的盯着自己的女儿。 哪个女儿眼里没有自己的生母? 她只觉得讽刺。 “多谢你。”曳寒走到英国轮面前,诚心的说着。 长灯的计谋十分的龌龊。 如果不是英国轮化险为夷,恐怕整个苍城都要受到莫大的打击。 洛绮尧看向英国轮时候的目光却非常的别扭。 她始终觉得英国轮是个莫名的隐患。 夜深人静有个人影悄无声息潜入了关押着长灯的囚牢。 那如同夜魔的笑容再现。 “小姑娘,还是你心底善良,放不下我啊。” “啊呸!魅胎贱骨。” “你是来放我走的吧。” “休想!” “那你来是做什么的?” 曳翡华愣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可是就是不由自主的想过来见她。 “你会放了我的。对不对?”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放了小舅的囚徒。” “你不记得了么?我们相遇过,在南陵的时候。” “在南陵?我没有……” 脑海里有什么忽然变得模糊了。 “不记得了是么?” “不!我记得……我记得……” 曳翡华醒来的时候独自一人躺在了院子里。 她不记得怎么来到了这里,也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 军营的门口围了一圈的人,都是来看华小姐的。 曳翡华感觉有些不自然。 “你怎么来这里了!”英国轮的语调里只有斥责。 “我……” 英国轮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将她带到了没人的角落里。 “长仪姑姑知道你出来了么?别一个人乱跑,免得她又担心。” 曳翡华突然冲了过去,一把吻住了英国轮。 “!!!”英国轮的眼里只有一片惊讶,惊讶过后才手足无措的推开了她,“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曳翡华的语气就像要哭出来,“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梦里。自从……自从我们回来以后……” “什么回来以后?” “我有一种感觉,很清晰的感觉!我一直在那个妖女的手上,我一直都没有逃出来……” “是我救了你,忘记了么?” 曳翡华抓住了英国轮的手臂,拼命的摇晃着,她的视线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不、你不明白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每天晚上都能梦见她。我去放了她。哪怕小舅派了无数的人在囚牢周围,我最后还是放过了她……” “你有跟小爷说起过这件事么?”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好怕!我是不是中毒?” 英国轮也不知道怎么安抚她,只好柔声哄着,“我送你回城主府。” “那个妖女是不是会妖术啊?!万一我现在真的没有醒怎么办?我一直在梦里呢?” “你怎么会在梦里,你看着我,华儿你看着我,我是真的!” “可是我真的分不清真假。” 英国轮展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她。 “感受到了么?” “什么。” “我的温度,是热的。我是真的。” “可是国轮哥哥……你从来没有抱过我……” “小的时候,我经常抱你。你不记得了而已。” “可是我们长大以后你再也没有抱过我……你是假的……假的吧?” “华儿!华儿你听我说,你醒过来!” “我没有醒着么?” “不,华儿,你没有醒!你一直都睡着……” 啊!啊啊啊—— 哥哥的声音那么近,哥哥的声音就在耳边,可是哥哥却不在自己眼前? 声音一点点的遥远,疼痛越来越真实。 呼吸变得炙热而不畅。 曳翡华觉得自己就快死了。 她在死去的边缘……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满天的火光中,曳翡华的意识一点点的清醒过来。 她听见耳边的冷笑声,“看来那小子还是挺在乎你的。为了救你,将整个苍城置身火海也在所不惜。” 不!不可能……国轮哥哥不会那么干的! 曳翡华盯着那个女人的脸。 她忽然记了起来。 她认得她。 “我认识你?” “不,你认错人了。”女子笑得无比的妖娆,“你认得的那个人叫做梵尘瑾,我不是她。” “那你为何要顶着她的脸?” 一句话似乎就触怒了她,可是曳翡华丝毫不慌,她这才看到自己被砍掉了双手双脚。 被压在一个罐子里,罐子里浸满了药酒。 还有毒蛇在漫游。 她试图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却没有力气。 女子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 “我不会让你死的,小丫头。我们相处的那样的默契,我怎么忍心伤害了你。” 曳翡华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漫了出来。 “别哭呀小丫头。你的哥哥还没来救你呢。他走的时候不是说过,一定会来救你的。不要放弃呀。” 曳翡华的心头这一刻只有一个死字,可是她却死不掉。 她被做成了一个人彘,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变成这副样子。 要死、不活。 国轮哥哥……国轮哥哥……但愿来生我们能够彼此相守。 我不能……不能再活下去了。 “想死么丫头?你求我呀?求求我!你求我,我就送你死。” “我求求你……让我死吧!” “呵呵呵——” 那尖锐的笑声如魔障般在耳边缠绕不去。 不是真的! 一切不是真的…… 她在痛苦中醒来,喝着罐子里的水,肢体愈发的麻木,脑袋也变得愈发的空蝉。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才能够度过去。 她想起了那片雪山,她想起了那个院落。 一个小女孩独自在走着,跌倒了。 一个小男孩从远处飞快的跑了过来,把小女孩扶了起来。 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 “没摔着吧?” 男孩子的语气好暖,比北央的阳光更暖。 “你叫翡华对不对,我叫你华儿?我叫英国轮,你叫我国轮哥哥。叫我一声听听?” …… “做美梦呢,丫头?” 脸上被人拧了一下,身体已经没有感觉了。 连饥饿的感觉也没有。 姑姑! 小舅! 阿爹阿娘! 你们在哪里? 你们为什么看不见我!为什么看不见我在受苦…… “杀了我!” “我舍不得呢。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眼前蓦然一黑,曳翡华尖锐的喊叫起来。 可是声音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空旷中。 曳翡华看到了在路边喝酒的英国轮。 他的胡须长了但是没有修剪。 他的发丝凌乱了,看起来像个乞丐。 他匍匐在路边祈求一口酒喝。 但是路过的人纷纷嘲笑他,一脚脚践踏着他。 曳翡华眼眸里噙满了泪水。 “就是这个人!这个人背叛的小爷,祸害了整个苍城!” “苍城一片血海都是这个人害的!” “他是个叛徒!是耻辱……” “他根本不是北央人!把他打出去……” 人们一下下的打在英国轮的身上。 他的背脊上开始裂出血痕。 住手!住手啊—— 曳翡华在心底呐喊,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 她忘记了自己是个人彘,忘记了自己被囚禁在一只药缸中。 忘记了自己连翻滚都不可能。 于是她被扔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以惊恐的目光看向她。 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着。 她想要避开那些人,却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 然后她看到了她的国轮哥哥。 他看着她,却分明没有认出她。 “那是什么妖怪!” “是个女人?” “她没有手脚……” “是天生残废么?” “或许是被人砍掉了?” “看起来太可怕了,我要吐了……呕!” 她忍耐不住那样的目光,紧紧的闭起了眼睛,可是耳边充满羞辱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看呐!那个乞丐抱住了那个女人!!” “那种叫女人?那种是怪胎吧!” “怎么生出来的?” 放开我!让我死去吧! 她的声音没有人能听到,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舌头被人拔掉了。 自己哑了,彻底的哑了。 连呜咽声也发不出来。 “华儿!华儿,你醒醒……” 番外:后世篇 风起后的官道雪花飞扬,十米开外就再也看不清人影了。 “公子,是否要歇一歇?” 一席黑衣长袍的男子撩起马车的帘子探出了半副身子。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要去哪里歇息呢。” “就算人能撑着,拉车的马恐怕也不行了。公子?!” 黑袍公子径自下了车。 “我与你们一道走就是了!早就说过,坐什么马车。” 他自己到前头牵来一匹马,自己骑了上去。 “公子这样一躺回去,我们又要挨骂的。” 正在说着忽然前头尘雪飞扬了起来。 “小心!有人来……注意提防,保护公子。” “他们要杀便杀了吧!处处提防,什么时候才能赶到苍城去?” 为首的侍卫不说话了。 “顺夕啊,如果不是阁主有令,你也早离开我了吧。” “公子何必这么说。” “我是沐氏的后人,我不姓谡。是两位阁主将我送上了那个位置,现在我却是无法自己下来了。” “公子一心一意在江山社稷,从来不曾亏待北央的子民,无愧央帝之尊了。” “明月大人都走了……” “明月大人觉得央帝已能一人天下,不用再操心了。” “可是他们现在一个个都要杀我!” “那也只是少数看不清局势的昏人。” “顺夕大哥,如果不是你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都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次了。” 说着这位尚还年轻的央帝迎风落泪起来。 “公子还是上马车吧。” 司幻莲是不可能效忠一个外姓的央帝的。 没有人比谡本初内心更清楚的了。 当沅纳箬对他说清楚了这点,谡本初当时就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大的滑稽。 “母后你当初为何要害我?” “那是害你么,那是为了保全你!”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要亲沐阁主,而排斥原本忠于北央皇族的人,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又如何,你就是央帝!” 谡本初是无法与母亲抗争的,他也永远争不过。 即使母亲说了从此颐养天年,再也不管前朝之事。 可娶后纳妃的后宫之责依然在母亲的肩上。 虽然百里明月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早就是不满了那个妇人之念的太后。 于是千金散尽后再也不愿掺和朝事了。 眼看皇城日益衰弱,央军各地割据。 谡本初就算坐在皇座之上的心情也轻松不得。 他一直想要拉拢司南王,哪怕只是表面上支持自己也好。 所以这一次,百里明月出走后第二年,他亲自来了。 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打算,一次不成,就来第二次,第三次…… 总有一次,司南王会被自己的诚心打动的。 可惜现在司南王还无所出,如果司南王生了个儿子什么的,他甚至想到了过继给自己。 等自己归西的时候,自然而然将央帝之位传给真正的谡家后人。 每每意会到他有这样的念头,纳箬太后就开始哭闹上吊。 后来有人给太后支了个招。 既然央帝如此诚心实意敬重司南王,不如就与司南王结亲。 可是司南王连个儿子都没有,等有了闺女再养大也得十几年吧。 不还有个侄女么? 谡本初自己心里头想着的是要请求司南王回朝。 而身为央帝身边第一侍卫的顺夕却领到了一个令他头疼的密令。 提亲? 哪有侍卫来提亲的。顺夕也是服了这位太后。 可是太后说,顺夕与那个女人系出同门,司南王会高看他一眼的。 顺夕忍不住内心一顿口吐芬芳。 这个时候开始惦记他们家英年早逝的阁主啦? 过了淮阴河面,就是司南王的地头。 顺夕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都说司南王治安肃严,到了他的地头凶悍的雪匪也成了无良的小喵咪。 一路小心翼翼杯弓蛇影,渡了河顺夕不由得招呼此行的侍卫们找地方休息。 “大人!顺夕大人!” 一听到惨叫声顺夕已经第一时间跳了起来。 但还是被人狠狠的按住了胸口。 一把斧头抵在他的脑门上。 明晃晃的带着寒气。 “啊——”来人刚走到跟前就被一把掀翻在地。 “住手!别伤人命。” “你们主子在哪里?” 顺夕看向说话的蒙面人。 心里一番衡量,居然能够不动声色的抵在自己面前,显然不是普通的江湖盗匪。 这些年他虽然身在宫廷,但是丝毫没有放松过戒备。 或许江湖代有高手出,可自己也没有弱到不堪一击。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不是寻常劫匪。” “央帝昏庸无能,血脉非我族类。人人得而诛之!” 一听这话顺夕就心底拔凉,看来是各方势力埋伏在路上的刺客了。 故意装扮成雪匪的路数,而且安排在了淮阴以南。 就算出了事,当地官府也不用受到连累。 反正都到了司南王的领地。 什么锅都由司南王一人背,早就是北央朝廷约定俗成的准则了。 “这里是司南王的属地,你们不怕翻了太岁头上的土!” “哼。怕司南王?害怕司南王我们兄弟几个也不会来这里了。” “对!你们主子到底是去了哪里?” 顺夕心下也疑惑起来,主子? 谡本初不是一直都跟他在一起的么? 他不由得眼角瞥了一下内屋。 难道人不在了已经? 谡本初却一个人正在外头散步。 自从母后不再干涉朝政了以后,他的确得了很多自由。 却愈发的没有了空闲。 这一次难得可以出来,离开宫廷,离开奏折,离开一天天的民不聊生。 他想要好好的看看! 过了淮阴河,天气就没有皇城那么阴晦了。 偶有云朵漂移,还能看到夜空中的恍恍惚惚的明月。 原来墙外头的天色是这么好的,连呼吸都流畅了起来。 今夜顺夕折半了巡守的侍卫。 虽然谡本初心里有些不服气,但不得不说司南王在安民定心上做的比他好的太多太多。 远处一轮雅光照人。 一个跳脱的像兔子似的身影一闪而过。 谡本初忍不住追了上去。 越追越偏,越追越远。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想要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回路一片寂寥荒茫……该死的!迷路了…… 丢人丢大发了。 他急的团团转。 他知道再过不久顺夕就会起身巡夜。 到时候发现他不见了,自己又是有口难辩。 他也不想给顺夕增加难度。 “哈哈哈,笨蛋!迷路了吧?” “谁?!”他警惕的在黑暗中寻找。 那是一双晶亮的眼睛,俏皮可爱。 她看起来岁数不大,可是很老练,在松散的草丛间旋转跳跃。 “你看起来不像本地人。” 谡本初不想一开口就骗她。 “对,我从北面过来。” “你是皇城的人?!” “是吧。” “皇城好玩儿吗?” “以前挺好的。现在……愈发的落寞。” “都怪那个央帝,一点都不作为!” 她说的煞有介事的,可是青稚的口气显得不那么严谨。 谡本初听在耳朵里完全没法生气。 谁让她说的是实话呢。 “是啊。” “你大半夜在外头走什么?” “那姑娘你呢?” 少女微微一笑,“你是跟着我来的吧?我先前就听着你脚步声了,声音那么明显还以为是个醉汉。可是见着你傻乎乎。转身想跑却迷了路。” “是啊,我是个傻子吧。” 少女不由得好奇道,“你怎么能说自己是傻子呢?!好歹反抗一下才有意思嘛。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多没意思。” 谡本初心想,谁忍心与你这么可爱的姑娘顶嘴呢。 你一身的活泼劲,是他这好些年都没见到过的了。 在宫廷里所有女子都被母后压着,说话唯唯诺诺。 就连他自己的妃子也是谨小慎微。 “与人顶嘴才没有意思呢。” “连你也这么说!” “还有什么人这么说?”他不由得心里有些酸涩。大抵她的身边已经有了相护的男子了吧。 “我哥哥!” 啊,原来是哥哥啊……谡本初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就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你怎的还不回去。” “就回去了。”回头看了一眼谡本初,“你住哪儿,要不要我送你啊?” 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 可是谡本初就是完全无法生她的气。 他自己都不免在心底里瞧不起自己了。 “东风馆。” 少女抬起眼眸瞧了一会儿,“那是官家的驿馆啊。你住官家的啊?” “呃……”不然咧? “那我不送你了。若是被我师叔发现,非圈了我不可。你走吧。” 谡本初依依不舍的告别,走了两步不由得回头又问。 “我可否知道姑娘闺名?” “你我若是有缘江湖再见,一定告诉你!” “好吧,好吧……” 多少有些失落。可是转念一想,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按着少女指给的明路,谡本初心神动荡的一步步往驿馆走去。 直到走到门口,他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前后左右望了望。 是不是少了什么? 巡守的侍卫不见了? 难道顺夕已经醒了,发现他不在内房里,全员出动去找他了?! 坏了! “我说爷,这帮人嘴也太硬了?说不知道就不知道!” “就是啊!就那小子就快尿裤子上了,还说不知道。” “可能真是不知道呢。” “放屁!这小兔崽子私服出巡,就带了那么几个人。还不死命的跟着,会不知道?” “除了那个带头的,其他都给我宰了!” “带头的那个嘴最硬,留着也没用。” “狗三,爷让你留着就留着,哪这么多废话。” 谡本初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 他是在踩到一旁的尸体的时候才发现了异样。 躺在草堆底下的正是巡守的侍卫的尸体。 连顺夕都落到了他们的手上? 谡本初只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砰的穷跳。 在后退的时候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 “呀!你踩我脚……” “嘘!” 是那个姑娘! 谡本初不顾身份扑过去一把按住了少女的口鼻。 少女拼命的扒拉他,嘴里呸呸呸的! “本小姐好心来看看你找到家没有,你捂我嘴……呀!尸体……” “嘘!” “爷,有人!” “快跑……” 谡本初二话不说抓起少女的手就不要命似的跑。 跑出了几条巷子,才在黑暗的角落里停了下来。 “你怎么过来了?” “他们是什么人!” “坏人。你别管了。你快走吧。” “哼!打劫打到司南王的地头上来了。胆子被神女吻了?” “啊?” “你别怕。有我保护你!” 谡本初的心里空了一拍。 他听过无数人向他效忠的时候说会誓死捍卫他。 可都没有这一刻的震撼。 没有这个少女轻而易举的说出口一句,我保护你来的震撼。 “你说什么?” “我说别怕啊!你这么大个男人了,怎么还哭唧唧起来了。” “我没……”谡本初撸了一把自己的脸,哟还真有几滴水迹。 但真不是泪水! “先带你去找我师叔。我师叔可厉害了。” 谡本初见到少女师叔的时候呆了呆。 无牙冷冷的盯着面前的黑袍年轻男子。 “什么人?你现在随便抓个路人就往我面前带?我到底为什么要带着你出门!” “你答应了小舅照顾我的。” “我凭什么听你小舅的!” “他是城主!” 看着谡本初脸上错愕的表情,无牙警觉了起来,“说,你哪里来的?!” 谡本初默默的举出了象征自己身份的令牌。 “你是……”无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行了大礼。顺便拉了一把身边的丫头。 “师叔,你跪下是做什么呀?” “他就是北央央帝。” “啊?!!” “对了,央帝为何独自在此?” 一听说自己兄长被人劫持了,无牙立刻飞奔而去。 “丫头,你保护央帝。” “我?我一个人?!师叔啊……” “国轮带人很快就到了。你坚持到他来就可以了。” “我……”好像也没有什么争辩的机会。 她其实是想跟着英国轮出来的。 奈何洛绮尧看管太严,她只要自己一个人偷偷溜了出来。 追上了正在外头闲云野鹤的无牙,然后谎称是小舅许她一起上路的。 无牙不过脑子,还真信了她的邪。 “国轮哥哥怎么还不来……唉!” “你国轮哥哥是?” “就是我哥哥呀。” “哦。你们是亲兄妹?” “怎么可能!我阿娘讨厌孩子。” “啊?你阿娘是?” “昶广夫人洛绮尧,不知道央帝陛下听过没有。” “是昶广夫人……” 英国轮带着苍军赶来的时候无牙已经把人都收拾了。 还好赶去搭救及时,除了那两个巡守的,顺夕和手下侍卫也没受什么天大的委屈。 “反了天了!”无牙怒骂起来。 “这些人不像雪匪。”顺夕冷静分析道。 “确实不像。”英国轮赶来的时候人都死绝了,无牙一个活口都没留。 “你怎么能怪我不留呢。他们自己吞药自尽,我难道还挡着?” 顺夕和英国轮检查了尸体,没有发现任何的身份印记。 但是英国轮在一个人的匕首前停了下来。 “怎么啦,小国轮?”无牙知道自己没有英国轮仔细,索性插着手远远的站在山坡上放风。 这会儿看到英国轮神情不对,一纵跃到了他身边。 “你看这柄匕首。” “嘶!是挺好看的,我收走了。” “不是……” 英国轮没来得及反驳,无牙已经拿稳了往腰上囊中藏。 顺夕见了一把抢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神色也变了。 “是不是?顺夕大人。” “我觉得是。” “是什么?你们打什么哑谜!” “这是东城府的。” 英国轮和无牙听到皇城第一禁军教头东城府的时候还暗暗吃了一惊。 顺夕却露出了苦笑,“你们先别跟央帝说吧。” “连他身边最近的人都要杀他了,还不跟他说?!大哥啊,你这护卫做的也太忧国忧民了吧。” “你们不晓得……等我们到了苍城再说吧。” 谡本初正在拉着曳翡华说话。 忽然曳翡华瞥见了英国轮走过来,立刻一闪身躲到了谡本初的身后。 “央帝啊央帝,我之前不知你真身,对你大逆不道的谇话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当真。” 谡本初笑了笑,“我本来就没当真。” “我救了你的命!我还救了你所有侍卫的命!你得回报我。” “啊?”谡本初脑海中格愣了一下,怎么都没明白,她是怎么救了他命的。 那不还是他拖着她一路狂奔的么。 “参见央帝。”英国轮原本是西荒人,是不用行大礼的。但他自认是司小爷养子,便是半个北央人,于是也就行了大礼。 “不必不必。你们在外头,喊我公子即刻。” “央帝放心,有我们苍军护送,不必再担心那些雪匪了。” 谡本初讷讷的应着。 想着在自己的国土上,自己还要靠别人的军队保护。 心里确实有些凄凉。 英国轮的目光转向了曳翡华。 后者一脸纯良无害的笑起来。 “你笑没用。自己偷跑出来的自己心里没点数?” “哥哥……” “现在喊什么都没用了。” “阿娘知道了?” “小爷也知道了。小爷说让你在外面浪,回去有好日子等着你。” 曳翡华猛地撇开了谡本初,跑向了自己的哥哥,“你救我!” “晚了。” 谡本初却在她身后自傲的说,“曳小姐别怕,回头我亲自给你说情。” “真的呀?!” 英国轮一时有些不知该用什么表情看这位央帝了。 别说这里不是皇城,就算是皇城,昶广夫人也不一定买谁的帐呢。 番外:后世篇 曳翡华坐在铜镜前,长仪在她身后一下一下梳打着她柔软纤长的黑发。 每梳指尖都要折一下发梢,避免带起其他的碎发。 “姑姑,你何必梳的这样仔细。”曳翡华等的不耐烦了。 在她背后的长仪却一声不吭。 忽然有什么落在她肩膀上,曳翡华扭头看去,却是一颗晶莹未散的泪珠。 “姑姑……”曳翡华被她惹起了鼻音。 长仪却好似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为华儿梳妆一般,那么的仔细。 “姑姑!你别这样,你快把我都惹哭了。” 长仪手上的动作未停,“华小姐,跟昶广夫人我是没有办法说的通了。不如你再去小爷那里磨一磨?或许还有机会……” 曳翡华却硬气的打断了她,“有什么机会?小舅什么都听阿娘的!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小舅都是城主了,我看他也没心思来管家务事。” “华小姐,你这不抵家务事啊。” “我知道……我知道。小舅膝下无所出,只有国轮哥哥一个养子他们又是不认的……” “可也不能……” “姑姑,你去过皇城没有?听说那里可热闹了?” “大概是吧。”长仪已经没有什么心思了。 “你说要把我嫁的这户人家到底是谁啊?官大不大?是不是连央帝都得听那家的?” “好像说是前朝老臣了。” “我只听说过一个百里家的,其他的都不知道。” “你又不关心这些。” “本来嘛,我一个闺中小姐关心这些做什么!” “你还闺中小姐?你呀,那西荒部落族名可分的清楚了。” “西荒就在我们邻地嘛。而且他们骚扰了小舅的城池那么久了,也攻不下来一定怀恨在心。我当然要防着他们啦。绛昀师父说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是西荒人,对部落之间的关系可清楚着,我为了能听懂师父说些什么,自然要更加努力。” 华小姐越是若的口若悬河,长仪的表情越是沉寂。 曳翡华的性子是在苍城里养起来的,根本不适合去皇城生活。 而且在这里她是城主的外甥女,脾气执拗一些也没有人敢挤兑她。 将来找户好人家嫁了,整个苍城都是她的娘家,看谁敢欺负。 可到了皇城就不一样了。 到了皇城她完全就是个外人。 筑南王又是她的外公。 苍城之外天下都以为筑南王是个通敌叛国之人,是先帝当年兄弟情深才留下了他的子嗣。 没有人再会善待她。 “姑姑,你怎么了?你别伤心啊!” “以后、以后……”长仪连说了两遍以后,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无数提醒的话,在心中翻来覆去,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提醒了也未必有用,而且她性子倔,到时候万一反着来吃苦的还是她自己。 “姑姑,你梳好啦?” “嗯,好了。” “真美!” “没见过你那么夸自己的。” “那我去找国轮哥哥啦!” 长仪还想着提醒些什么,曳翡华却一把抱住了她。 “姑姑放心,我偷偷的去,不会给人瞧见的。我就去跟国轮哥哥说再见……可能、我们就再也不见了……” 她的眼底里闪烁着泪光可是嘴角扬起的很高,那笑容带着一丝妥协。 有些不像长仪熟悉的华小姐了。 可是长仪对自己说,这就是成长吧。 人到了一定的岁数,不就是要历练么。 当年小爷那岁数的时候整个苍城被人攻破,筑南王府被烧毁了,小爷也挺过来了。 华小姐留着他们家的血脉,也一定可以的。 “我去了,姑姑!” “唉。小心点。早点回来。” “知道了,姑姑!” 曳翡华一蹦一跳的出去了,两袖清风,只身什么都没有带上。 一直到走出大门,转过拐角,才在墙边悄无声息的蹲坐下来,狠狠的哭了一把。 姑姑是知道的! 姑姑一定是知道了,可是姑姑什么都没说。 她不能说,她说了以后就再也撇不清了。 曳翡华不怪姑姑,可是心底里终究舍不得。 对她来说,长仪是比母亲比父亲比小舅更亲近的人。 到了约定的小铺边,已经有个人等在那里了。 曳翡华紧张的走上去,心跳的从来没有那么快过。 “三头梅花鹿!” “啊?” “对什么!” “啊、啊?” “华小姐?” “对啊!是我啊。” “后半句呢?” “后半句?” “把门儿开开!” “哦哦,对!把门儿开开。” “……”小厮翻了个白眼,“跟我走。” “我们去哪儿?” “小姐还是不知道的好!” “也对哦。” 一路走走停停,又坐了牛车,又进了驿馆,又出了驿馆。 曳翡华从来不知道苍城原来如此繁杂曲绕的。 “华小姐请在这等着,公子一准就到!” 她看了看周围,可这还在城里呀! “不行,我在这不安全!等阿娘和小舅发现我不见了,他们就会派人来找。” “不用担心,公子都安排好了。” “真的?” 那小厮又怪异的翻了个白眼。 那人很快就走了,留下了曳翡华一个人呆在一个关了门的店铺里。 她也记不得这是城里的哪一头了,反正绕晕了。 就在她朦朦胧胧等的口干舌燥的时候听到一声熟悉的,“华儿?” 是国轮哥哥,终于来了! 她兴奋的转身去看,却没有人? 接着耳边又是一声,“华儿?” 她一下全身都紧张了起来。 “是谁?!到底是谁!有本事出来!看老娘不撕烂了你……” “华儿?”这次真的是英国轮了。 他背着一个简单的小包袱。 “你怎么了?一个人在这里神神叨叨的。” 曳翡华立刻娇羞的低下了头,“我没有神神神叨叨的,我、我……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英国轮果然笑了,“你害怕?你骗鬼呢。” “我就是害怕。你信不信?” “好好好,你是害怕。” “国轮哥哥你真的肯带我走?你不怕小舅责罚你?” 英国轮叹了口气,眼神中是不忍,“本是想就这样罢了。” “什么就这样罢了?” 他有些扭捏的,不愿说实话的样子,但经不住曳翡华的摆弄,“若是顺了你母亲的意,在陇南给你找户好人家,听说那高家就不错,我倒也放心……” “你放心?”曳翡华几乎尖叫起来,喘了两口气才平和下来,“原来你真就这样不在乎我。也是,是我自己死缠烂打着你……那你就不要管我好了。死活我都是要走的。你不管我,我自己也能走!” “你自己走到哪儿去?” “天大地大,我哪儿不能去。” “那你是要走到哪儿去嘛。” “我要走到、走到……” “走到我心里么?” 曳翡华眼眸一瞪,意识还未跟上就先一巴掌拍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叫你胡说八道!” “真让你一个人走,我肯定是不放心的。别说我不放心,长仪姑姑怕也要忧心死。” “所以你还是看在长仪姑姑的份上才陪我走的?” “长仪姑姑又不知道我随你……随你……” “私奔?” “你个丫头家怎么也不知矜持。” “哼。我矜持。我矜持就被他们送到皇城去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曳翡华其实生气起来的样子很凶,有点像洛绮尧,不过此刻看在英国轮眼里全是可爱。 她为了拒婚也是不遗余力了。 不知怎么搞的,从苍城回去以后的央帝忽然通过了小爷上请了许多年的兵谏。甚至做了许多对司南王有利的决策。 正在大家伙惊诧的时候,央帝忽然下旨赐婚了。 所有人蓦然一笑,原来是司南王终究归顺了。 只有司幻莲本人疑虑重重。 为何央帝突然就对华儿感兴趣了。 而且用上了十分卑鄙的手段。 谡本初在司幻莲面前是没有丝毫最贵可言的。 “司小爷,当初沐氏两位阁主将我推到了央帝之位,却并非我所愿。” 司幻莲当时就心下一凉,预感到之后的交流会朝着预料之外发展。 一发不可收拾。 “我本不是谡家子嗣,小爷也是清楚的吧。” 司幻莲是清楚,可是已经没有了办法。 这个时候揭穿央帝的血脉,只会令北央上下一片浮屠。 “既然上天给予了你这个万人之上的尊贵之身……” 谡本初从嗓子眼里爆发出一阵冷笑。 “小爷不是没有在宫廷里待过,难道小爷真的以为我坐的那个位置是尊贵之身?” 司幻莲对此无话可说。 “我要的也不是什么江山,不是什么社稷,我也不想与你司小爷为敌。你才是谡家子嗣,却再也不得恢复祖姓,那是先帝留下的遗命谁都违背不得。但是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将天下还给你们谡家人。” 那便是迎娶谡家子嗣。 目前看来嫡系血脉,竟然只有曳翡华了。 司幻莲知道洛绮尧绝不会答应。 于是谡本初又提出了自己的主意,以赐婚的名义把曳翡华接到皇城,入住在大臣家里,然后迎娶入宫。 等洛绮尧得知的时候,曳翡华已经入宫了,她也就没有办法。 “为何也一定要是华儿。” 谡本初面带一丝无辜的笑容,“难道谡家还有其他可以与我和亲的女子?” 曳翡华自己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遇到了那么一个央帝。 也万万没有想到洛绮尧已经把所有的可能都与夫君与弟弟争执了一遍。 她甚至想出立刻就将女儿嫁到陇南去。 司幻莲却冷淡的看着长姐,“那就是抗旨。如今苍城之军势力是强大了。但若是北央以举国之力清理苍军,苍军依然抵挡不住的。” 洛绮尧却还不死心,“央军并不是齐心一致的。他们根本不听央帝的。” “可是央军的眼里依然是将苍军视作为眼中刺。从父亲开始,整个央军都在与我们为敌。” 洛绮尧无话可说,晓之以理不行试图动之以情,“阿莲你只有那么一个侄女啊!” “我也只有那么一个苍城。只要苍城在,只要苍军在,没有人敢欺负华儿。可若是没了苍城……” 后面的话不用司幻莲继续说下去。 筑南王府落魄的时候,旁人是怎样对待自己的没有人比洛绮尧更清楚了。 她恨恨的看着弟弟,她不信,自己的女儿也会落到这样无可奈何的地步。 “华儿性格倔强,去后宫会受人欺负的。” “当年我也性格倔强,但是为了生存下去没有什么是无法改变的。” 洛绮尧瞬间没有了话,她心底里知道整个筑南王府都欠着他的,欠着司小爷的。 沐隐娘没有一句反抗的话就将唯一的亲生儿子送去了皇城。 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朝廷想要指摘筑南王的心思了。 只要被抓住了一丝丝的马脚,他们都能群起而攻之,就像黄蜂。 “我们必须要牺牲华儿么……” “阿姐,华儿不是牺牲。只是暂时受些委屈罢了。有朝一日,我们再将她接回便是。” 可是这个时候却传来消息,华小姐不见了。 长仪自知管教不严,穿着单薄的束衣,身上背负着枷锁。 司幻莲看了一眼长仪的模样就知道她毫不知情。 如果她是知情的,就不会这副模样甘愿受罚。 而是想尽方法替曳翡华争取时间了。 “去将英国轮带过来!” 底下的人匆匆忙忙的去了。 洛绮尧的表情却凝重了起来。 她刚要问出口就被司幻莲的眼神止住了。 不行! 不能这个时候问。 洛绮尧猛地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里。 司幻莲进去看她的时候她灯也不点,枯坐在那里。 “这孩子是真的没有当我是她琴娘了!” “小孩子,脾气执拗……” “阿莲!你不要骗我了。她恨我!她恨我当初不管她。” 司幻莲看了一眼长姐。 难道不是么? 因为二姐的离世,说自己没有办法面对女儿的不就是长姐你么。 所以才将华儿带回了苍城,交给了奶娘照顾。 “她的性子是有些硬了。等她回来……” “她不会回来了!你派去找英国轮那个混球小子的人呢?回复你了没有?是不是也不见了。” 司幻莲心底隐隐的一抽。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个小子不是个良种,西荒的人……你怎么就不信!” “长姐!” “怎么?真当自己养子了,说不得了?你看看那个鬼择弥荼,还不是鬼择部落的养子。现在将鬼面部落赶尽杀绝。西荒的人,那片土地上的人就是没心没肝!不是爹生妈养的!” “那我西荒的战士怎么说?我苍城之内就有西荒战士数十万人。他们有些从羽翎就开始跟随我。有些千里迢迢赶来投效我苍军。难道你也要说他们没心没肝,不是爹生妈养的?” “阿莲,你忘了!” “我没忘!” “是西荒人害死了我们的阿爹啊!是西荒人烧毁了我们的王府,我们最后的家园。” “我现在重建起来了!阿姐,我花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夺回当初他们从父亲手上夺走的。现在苍筑是我们的,苍城是我们的,整个淮阴以南都是我苍军的天下,你还有什么不满?!” “我不满!我们才是应该入主在宫廷之中的人……” 司幻莲不说话了。 话一出口洛绮尧也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是听得人已经听到了,说的人也收不回去。 “阿莲,你听我说!” “阿姐是恨我没有做绝么?” “筑南王府就只剩下我们俩姐弟了。你不能再出事。” “阿姐是要我入主宫廷,将央帝赶下皇位。还父亲筑南王声誉?” “父亲是央帝的同胞兄弟,我们都是……我们都是谡家子嗣。为何你们就不可回归谡姓?” “一个姓,真的那么重要?” “若是不重要,为何我的女儿要被抓取皇城嫁人?若是不重要,为何你我要臣服在一个小儿脚下。我就不明白,难道你真的甘心么,阿莲?” 那个孩子他是无辜的……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恰好出现了在那个位置上。 沐氏世代作为央帝的影卫已经牺牲了太多。 只希望那个孩子能够带给沐氏族后一片净土。 沐氏族人会感谢谡家的。 从来不欠什么…… 梵尘瑾说过的话在他耳边一遍遍的回荡。 是该遵守承诺,还是背弃承诺。 既然人都不在了,继续遵守那个单方的承诺又有什么意义。 “阿莲?” 阿莲…… 为何你要告诉我呢? 为何要让我知道那个孩子非我族类。 梵尘瑾,你到死都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为何指望我能够遵守? “阿莲?你怎么了?” “回小爷,绛昀将军说,公子不见了……” 番外:后续 往南走,天就没有那么冷了。 曳翡华将头探出马车,趴在窗子边看着外头的景色。 “有树耶!” “对。” 英国轮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 “我们会在西荒稍作停留么?” “会的。去南边太远。总要歇一歇的。” 曳翡华心底有许多的疑问。 譬如为什么他会毫不犹豫的就做好了决定,要去南国。 她的国轮哥哥似乎对南国有着什么执念。 “你看!那儿有买羊皮袄子!” 英国轮回过头去看,就发现她已经半个身子探出了车窗之外。 赶紧停下了马车,走过去将她拨回了马车里。 然后自己钻进了马车,“你若不耐烦坐马车,不如到前头来?” “唉?可以嘛!” “我们出了苍筑关了。” 这里依然会遇到苍城的守军。 但是不碍事了。 苍军纪律严明是不会在北央以外强行动手。 而且如今在外头的苍军也未必知道发生在城主府里头的事。 未必就受到了消息要来追捕华儿。 这么一想他便点了点头,同意她坐到他身边。 曳翡华坐上马车前座后就没有停过手脚,一会儿东指一会儿西望。 不停的扭来扭去,身子也不住的擦到了英国轮的手臂。 他好几次想制止她。 可是想着才苍城的时候长仪姑姑对她管教的甚严,处处斥责她。 每每露出一副可怜相,看着就让人心头不舍。 于是就由了她。 既然装扮作兄妹在外,就没有多讲究。 当做普通百姓家里的一对兄妹即好。 “哥!哥!”她叫的甚是顺口,“小矮马!” “唉?” “我们买一匹吧!” “买了做什么?” “骑啊!” “我们有马……” “马车坐的没意思!” 最后还是拗不过,买了。 小矮马腿脚短,扒楞扒楞的。 拉车的大马也不得不放慢脚步,配合着它。 英国轮看了那矮脚马好几眼,一直暗自筹谋着什么时候让它失足摔断了腿才好。 可是曳翡华甚是宝贝。 走走停停,不断的喂它水喝。 骑着走两步就舍不得了,宁愿自己下来陪着它走。 若不是马车小,英国轮简直怀疑她就要把小矮马藏进马车里来了。 曳翡华又在下面走着,英国轮看着心疼。 “你上来坐。何必陪着它走?” “没听到马夫说么,它是头一次离开母马。这回要随我们走好远,我怕它舍不得家乡。” 她的语气是欢脱的,带着一点点撒娇。 英国轮却好像心头被无形的手撕扯了一下。 她这不也是不远千里的逃走么。 苍城是她的家。 家里有她的父亲、母亲,小舅,从小照顾她的姑姑。 “华儿啊。”他轻轻的喊了一声。 “唉!” 曳翡华吐着舌头一脸不耐烦的回过头来看他。 可是看到英国轮一副沉寂的表情,她只知道他又消沉情绪上演了。 哎哟,到底谁才是姑娘家呀! 这天天迎风落泪,闻土相思之情可如何是好。 轻巧纵身一跃便上了马车前座。 紧紧挨着英国轮的手臂,也不管他是不是整个身子都僵直了。 曳翡华从小就很得意,她是目的明确的姑娘。 不会葬花。 不会埋雪。 不会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她知道她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她喜欢国轮哥哥。 不仅仅因为他对自己好。 当然他不对自己好,肯定不会再去喜欢他了。 因为喜欢他,而他又对自己好,所以才更喜欢他……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局。 “华儿,你会不会想念……” 曳翡华什么也没说,忽然凑到他的肩膀上,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 啊…… 整个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了。 连耳垂都是红的。 曳翡华咯咯咯的笑起来。 英国轮想要拂开她,可是她就坐在边缘的地方。 推一下,可能掉下去。 “啊!” 还没推,她就自己摇晃了起来。 出于本能的反应,他伸出手臂勾在她的腰上将她人拉了回来。 “坐好!” “是。” 那乖巧的模样看着就来气。 西荒休息的驿站很简陋。 就是一顶孤零零的帐篷,里面也没有什么家舍。 一张褥子当作床。 “咦——”丫头立刻不满意起来。 “将就一下,好不好?”他也实在没有办法,西荒就是这样。 只有几个庞大的部落才有固定的居所。 部落足够强大才能够住定一个地方世代不再迁移。 要么就是西荒部落建造的类似鬼域寮寨那样的地方。 它虽然不属于任何一个部落,接待整个西荒乃至旅途之人的往来。 可是他不想带着曳翡华去那样的地方住。 “好!”曳翡华压下了不满笑盈盈的看着他。 “干什么?”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们住在一个帐子里呀?” 英国轮顿了一会儿才意识过来。 放她一个人住他不放心,可是两个人住在一起…… 对外说是俩兄妹,倒也勉强无碍。 “晚上你自顾自睡就行了。” “你呢?” “我在外头守着。” 曳翡华嘟着嘴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然后也不说话了。 “客人,要羊奶么?” “来一壶吧,谢谢!” “客人,这妹子看着精细的很,不是我们西荒上的人吧?” 英国轮瞬间警惕了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过来兜售羊奶的妇人。 这些妇人都不是驿站的人,通常都是居住在周围部落的。 她们天不亮就会顶着新鲜的羊奶一路贩卖。 天快黑的时候就落脚在附近的驿站里,借一点火种烤热了羊奶,继续卖给过路的人。 羊奶很新鲜,曳翡华喝了一碗又一碗,不停的舔着嘴唇。 “好喝耶!” “对啊,新鲜的羊奶。” “你不喝?” “我不了。” “小姑娘,尝尝这个饼?” 妇人见着曳翡华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心里也欢喜,于是主动从兜里掏出了西荒部落中经常用来咀嚼打发时间的松酱饼。 又甜又咸的,一口吃不出什么味儿。 忍不住想多咀嚼两口,然后滋味就从粉面里出来了。 曳翡华还没接过来,就被英国轮半路截胡了。 “不用了,谢谢!” 他又递回给妇人。 妇人眼底里明显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是嫌弃她么。 妇人又给曳翡华满了一杯烤羊奶,然后头也不回起身走了。 “唉唉唉……”曳翡华傻眼。 不顾英国轮反对就追了上去,“阿妈!”她学着当地人称呼妇人的叫法。 “阿妈,阿妈!别走嘛。” “你阿哥不喜欢我。” 曳翡华故意表现出夸张的吃惊表情,“哪个阿哥?不喜欢阿妈的都不是我阿哥!” 妇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孩子真讨人喜欢。” “可是我母亲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妇人宠爱的摸了摸曳翡华柔顺的长发。 “母亲觉得是我害死了姨娘。” “你害死了姨娘?” “我也不知道。他们都这么说。” “那一定不是你的错……”妇人话说了一半,神色骤变,一把拉住曳翡华的手,“快走!快走快走!夺舍来了!” “什么?” 马蹄声飞扬。 英国轮也从大帐里追了出来。 妇人眼瞅着马队靠近,一溜烟消失在了黑幕中。 “哥!” 英国轮一把拉回了曳翡华,将她推到了大帐里。 “待在这,别出来。我去看看。” 驿站通常都不受到部落影响的。 为往来的商贩提供住宿和保障。 曾经的羽翎部落是大部分驿站背后的大雇主,会抽取一定的费用,用来打点各个部落。 但是如今的西荒领地上惊雷一支独大。 而起到处可以见到东桑等外军的驻扎。 西荒部落的族人也敢怒不敢言。 大多数强悍的部落都已经归顺镜王。 镜王是如今真正的西荒之王,鬼择多铎没有做到的事情。 鬼择弥荼终究做到了。 英国轮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深入西荒腹地,对现在西荒部落之间的关系也不太熟悉。 他看着马队如入无人之境的闯入了驿站总管的营帐,很快背着一包粮草一袋显然是银子的东西走了出来。 原来是打秋风的。 只要不针对客人就好了。 但突然看到总管又追了出来,朝着英国轮和曳翡华的营帐指了指。 哔哔叭叭不知道说了什么。 英国轮毫不犹豫直接冲回了自己的营帐。 这个时候跑是不可能跑的。 “怎么啦,哥!” “别叫我哥。” “啊?!” “你现在是我妻子。” “什……”怎么突然之间就! 英国轮手脚不停,将从苍城带出来的盘缠全部都找了出来,然后跑到营帐外面的草地上,挖了个坑,埋进去。 身边只留了一些碎银。 “待会儿我说话,你什么都别说。” “谁啊?我和谁说话……” 说话间就有一伙人冲了进来。 英国轮将曳翡华挡在了自己身后。 “你们哪儿来的?” “南边。” “南陵么?” 英国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对方显然不满道,“我们镜王与南陵国主感情好的很。南陵来的就南陵来的,这么难以启齿做什么?” 英国轮低头不在说话,他怕他们问他关于南陵的事。 他根本没有什么印象。 “你后面的姑娘是?” “我内人。” “你妻室?”对方学着南陵人的称呼问。 英国轮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长得真眉清目秀,不愧是南陵出来的女人。” 英国轮怕他在说出什么污浊的话吓到了曳翡华,于是偷偷手上握了一点碎银,塞进了对方的手中。 “大哥走个顺路。” 不料对方却推了回来。 “你什么意思嘛!我们不过听管帐的说这里住了个外来的人,就来问问。早知道是南陵来的,也不用费事。说了镜王跟南陵国主兄弟情亲着呢,比亲兄弟还亲。能要你们这个?” 正要走出去,英国轮还没松口气,就听到对方又突然回了头,“你们去哪块地儿?羽翎那边的人正要赶货过去,捎上你们一程?” “不用了,我们自己走就好。” “客气什么?就这样说定了啊。明天天一亮,我就告诉羽翎的小崽子们来接你们。” 英国轮脸色不由得变了变。 “好,先谢过了。” “兄弟情!不客气。” 曳翡华看着英国轮脸色阴晴不定的,“夫君!你怎么啦?” 英国轮被她叫的全身一哆嗦。 “别那么喊我。” “刚不是你自己说的。” “那是权宜之计。我是怕他们……” “他们把我拐走了?” “……” “不怕哈。我不会跟别人走的!我就跟着国轮哥哥你……” 气氛迤逦不容分辨。 曳翡华轻轻勾住了英国轮的脖颈,两人呼吸相磨。 突然听到帐外传来噔噔的声音。 英国轮豁然醒悟,一把拉开了她。 呼吸依然急促不堪。 两人脸色都狼狈一片。 “我……出去看看。” “唉!” 人已经走远了。 喊都喊不回来了。 见他出去了有一会儿,曳翡华深怕他不好意思,吓得都不敢回来了。 于是跟着追了出去。 就看到他一个人蹲在一个小坑前面。 “有啥不好意思的?刚才在人面前不说的挺痛快的。” “我们的银子没了。” “啊?” “那个妇人,阿妈,卖我们烤羊奶的人,把我们的银子挖走了。” “唉!!!阿妈——” “别喊了。走远了,听不见的。” 半夜的营帐中。 “哥哥……” 英国轮忍了一忍,还是开口道,“怎么了?” “我们明天真的要跟羽翎部落的人一起走么?” “本来是可以不用。不过既然现在没钱了,一起走也不坏。” 曳翡华有些担心。 “你真的可以?” “我没事,放心。” “我是说你睡外面……” “没事!” “外头风听着挺大的?” “你捂住耳朵就听不见了。” “你怕我呀?” “……睡吧!” 自从被英策熊父子送去苍城后他就再没有回过羽翎。 也再没有见过羽翎的族人。 可是见到儿时伙伴的时候,他居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个叫做天芒的年轻人,是以前一同在羽翎部落长大的同伴。 离开的时候他就说过,以后再也不会相见。 虽然心里隐隐的有所期待,但是不希望将空白的期待传递给自己的伙伴。 没有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再次遇见。 他高大了许多,与那些成年后的西荒战士一样。 眉眼间有着戾气,粗圆的腰上绑着狼牙与匕首。 西荒人喜欢近战,没事的时候也会互相挑衅。 身上布满的疤痕意味着战功。 被长矛刺穿的胸膛才是西荒男子最高的荣耀。 天芒并没有认出英国轮。 或许是因为他瘸了。 或许是因为他变得白净斯文了。 他望了一眼英国轮的瘸腿,“怎么伤的?” 英国轮还没说话,曳翡华先从他背后跳了出来。 “是为了救我。”她说话很爽气,没有南国女子的嘤嘤切切。 西荒人倒也不反感。 “为抱美人啊?值得!” 天芒捶了一拳英国轮的胸口,那是西荒男子之间友善的表示。 英国轮却没有捶回去,他是南国人。 “我还以为你们南陵的男子一个个眉清目秀,跟姑娘家似的。倒也有你这样硬朗的。” “常年在外走商,历练的。” “倒也是。” “怎么舍得带夫人出行?不怕路上磕坏了?” 这话是带点歧意的。 讽刺南陵人的不堪一击。 但是在这里也能当做是恭维,称赞曳翡华的秀美。 “放在家里更不方向啊。我这一路出门,日子可长。” “哈哈哈……痛快!” 曳翡华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的聊着,有些不乐意的凑了上去。 “哥哥!” 两人同时看向她。 “怎么嫂夫人是称呼兄台哥哥的?” “我们青梅竹马,怎么啦?”曳翡华伶牙俐齿,一点不怵。 英国轮心下是有的得意的,但面上还是很恭和。 曳翡华拉着他的手,“你陪我坐吧?” 英国轮为难的看了一眼天芒,西荒战士起身就识趣的走了。 “这人废话真多。” 英国轮却目送他的背影。 这便是一别再见了吧。 西荒马队很快整装待发。 英国轮和曳翡华也上了自己的马车。 准备出发的时候,忽然又有人追了过来。 “等等、等等!” “又怎么啦?” “族长说了,你们带去的马多了,撤回来一半!” “一半?那我们的货怎么办?” “这么多人,你们自己不能拉么。” “我们又不是牲口!” “那你自己回去跟族长去说。” “你!!!”天芒气性刚烈,“去就去!这个英傲隼,越来越过分了。” 跟在后头正赶着马车的英国轮却面色一凌,原来英傲隼已经坐上族长之位了。 那英策熊呢?是死了么。 番外:逃路 曳翡华从来不知道她的国轮哥哥也没有那么脆弱卑微的一面。 天芒要求他们等一等,他们自然至少等一等。 接着天芒不知怎么的就和羽翎部落的酋长吵闹了起来。 一发不可收拾。 从羽翎部落来了大批的战士,将整个车队都接手了。 接手的时候英国轮和曳翡华还跟车队在一起。 曳翡华提议要么偷偷溜了吧。 但是英国轮不知为何却执意留了下来。 闹到最后的结果肯定是酋长大获全胜。 天芒被下了牢狱。 英国轮看着自己曾经的部落忽然觉得一切斗殴变了。 这里与他记忆中强大的羽翎部落不同了。 英策熊并没有去世,只是年纪大了。 有一次陪同其他部落酋长一起骑马,途中不知道被谁一箭吓住了。 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听说当时起身的时候还笑得十分的踉跄。 回到自己部落后不久就瘫倒了。 羽翎部落的许多年轻战士背后窃窃私语。 说他们的酋长实在太懦弱了。 在镜王面前不敢发一言就算了,连面对其他酋长的苛责,也从来不敢说反驳的话。 记得以前的英策熊并不是这样的。 他们说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投效了苍城的司小爷。 司小爷连不是自己的孩子都肯收养,会西荒跟随过去的战士也一直情谊相当。 定不会横加辱没。 而如今当年驰骋一时的铁骑军青黄不接。 最初的那一批人由于受不了酋长的卑躬屈膝,纷纷偷走去了北央。 连自己的家人也一并接去,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羽翎了。 英策熊摔伤以后托病很久,终于是将酋长之位转交给自己的长子。 族人起初还以为英傲隼会有所不同。 不想到的是,英傲隼竟然比他父亲更加懦弱。 他有着雷霆手段,却都是对付自己族人的。 不允许族人私自聚集。 所有的成年男子必须进入军营。 粮食按帐分配…… 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西荒族人一直都是自由的民族。 但是不知为何到了羽翎部落这里逐渐沦为了集权制。 不服酋长管教,站在天芒一边的战士全部都被关押了。 英傲隼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天芒的车队里居然还有两个外族人。 天芒没有认出英国轮。 但是英傲隼却一眼就认出了英国轮。 他居高临下的看住这个被自己大妹抱回来的来历不明的孩子。 “国轮啊,你长大了呀。” 那一刻英国轮所有幼年时候的记忆都回来了。 他看着自己这个舅舅。 舅舅一直都不喜欢他。 怎么讨好都无济于事。 只有在外公的身边他才能感觉到安全。 “是司幻莲让你回来的?” 英傲隼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和试探。 当他意识到英国轮的行为完全不受司幻莲支配的时候。 他促狭的念头爆燃而起。 “想到南陵去?去南陵做什么。” 曳翡华看不过去,冲口而出,“我们去南陵做什么要你管!你最好快点放我们走,耽误了我们行程。小爷不会放过你的!” “恐怕司幻莲根本不知道你们在哪里吧。” 曳翡华无话可说,她眼角瞥了一眼英国轮。 英国轮整个人就像霜打过似的,阉了。 话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 只好英国轮问一句,他答一句。 “司幻莲待你还不错吧?” “小爷待我很好。” “那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和你外公?” “是。” “你外公病了,也不见你回来看一看?” “我不晓得外公病了。” “现在晓得了,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他。” “是的。我这就去。” “这个丫头是你的妻子?” 英国轮并没有看向曳翡华,只是麻木的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你骗天芒说是你妻子?” “她是我的……妹妹。” “妹妹?” “她是小爷长姐的女儿。” “哦!所以你是拐走了人家的女儿,私奔了?” 英国轮脸色涨的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英傲隼冷笑了一声,“既然都回来了,也别急着走。去看看你外公吧。” “是。舅舅。” 英傲隼的目光转向曳翡华的时候,她只感觉到一阵阵冰冷的宝骨悚然。 曳翡华跟着英国轮走出了酋长大帐。 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但是英国轮却猛地甩开了。 曳翡华错愕的看住他,“国轮哥哥?!” 英国轮走进了英策熊的营帐。 只看见一个枯瘦的老人干巴巴的躺在毯子上。 毯子的色泽已经斑驳。 老人看起来也没有几口气了。 “外公……” 英国轮走近了老人,在老人的面前跪坐下来。 拉住了老人的手,眼泪不自觉的盈满眼眶。 “外公,国轮回来了。国轮回来看你了!外公你醒醒啊?” 老人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眼瞳却是一片灰朦。 他的眼睛早已经看不见了。 “谁?是谁?狼儿么?” 英破狼,英国轮的次子,英傲隼的兄弟。 早就已经死在多年之前。 不知为何这几日老人的脑海中一直徘徊着这个死去的儿子的身影。 “外公,是我!我是英国轮呐。” 那一声外公终于唤醒了他。 他伸出干枯的手,在黑暗中去触摸那张脸。 “外公……” “国轮啊!”老人笑了,一笑口水就顺着嘴角的缝隙流淌下来,凝结在毯子上,日复一日头下枕着的毯子就变得格外的僵硬。 “外公,我顺道回来看你了。” “巧啊!这几天一直梦到你的母亲,婵儿,我的婵儿!若是婵儿在,多好哇——” 英国轮与英策熊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 大部分的话都是英策熊一个人在不断重复的说着。 英国轮只是负责絮叨的听着。 时不时的应上一句,应的搭不搭景都不打紧。 离开英策熊营帐的时候,他看到有人送食物进去。 送进去的草花汤,牛羊因为不消化拉出来的粪便捡起来二次作化的。 在西荒很多穷困的部落会用这些东西去喂养年幼的牛羊崽。 英国轮忍下了想要打翻那些汤水的冲动。 因为除了这些,不会再有别的给外公吃了。 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和华儿在这里可以吃些什么。 必须离开这里! 英傲隼没有将他送进囚牢。 反而铺张的招待了他一顿。 “见过外公了?” “见过了。”声音已经没有那么颤抖,但还是低垂着眸光。 “你外公年纪大了,我也想他好起来。” 听到这句话,英国轮仿佛抓到了一丝希望。 “那舅舅是不是先给外公换一些吃食?我看他都是喝汤,太稀薄了!” 英傲隼面色一变,英国轮立刻气势弱了下去。 “我请巫医来看过,年纪大牙口就不好,松散。吃不了硬食。我是故意让人熬汤给他送去。” “那、那真是辛苦舅舅了。” “谁说不是呢。” “那舅舅是不是再请巫医来看看?” “巫医是随便能请的?现在西荒的局面你根本不了解。镜王一人独大。凡是西荒的巫医啊,天师啊,都聚集在他的部落里。我们每次去请,都要三跪九叩!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屈辱?!如果不是为了你外公,我根本不会去。” 英国轮只伪懦的连连称赞。 “小狼也大了。” 英国轮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小狼是谁。 英傲隼的长子,乳名叫小狼。 大概是为了祭奠英年早逝的兄弟。 “既然你恰好路径这里,不如留下做个媒人吧。” 英国轮的心底陡然一惊。 接下去英傲隼说的话英国轮没怎么仔细的听。 英傲隼看准了曳翡华,既然是司幻莲长姐的女儿,对司幻莲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当年英花蝉没有绑住他,英傲隼一直觉得是由于大妹是个残废的原因。 “看你跟那位曳姑娘挺熟稔的,不如就由你去说一说?” 英国轮面色如常的回到了暂时休息的营帐中,开始暗中找寻天芒的下落。 他将曳翡华拉到了角落里。 “我们今晚就走!” 曳翡华露出欣喜的表情。 “回苍城。” 曳翡华的笑容凝固了。 “国轮哥哥!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 “我知道。”英国轮按住了她的肩膀,眼眸里满是痛苦,苍夷,不堪。 曳翡华的心软了。 她见不得哥哥这样,她见不得哥哥受这样的煎熬。 知道回去以后面临的是什么,可是她没有退缩的余地。 英国轮入夜以后打晕了看守的族人,然后救出了天芒。 天芒诧异的看着他。 “我是国轮。”一句话,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近了。 他们盗走了两匹马。 离开了羽翎。 逃出羽翎领地后天芒先停下了脚步。 “你们原本准备去哪里的?” 英国轮犹豫道,“本来是要去南陵的。” “那还是去南陵吧。”天芒爽朗的看着他,“我也并不是那么想加入苍军。对我来说,在哪里生活都一样。” 这对于西荒族人来说是不正常的。 但是现在的西荒已经越来越缺失归属感了。 “你是为了她才离开的吧?” 西荒人性格直爽,天芒直接说开了。 英国轮脸色不自然的红了红。 “没什么好害羞的!阿轮,你真的是离开我们西荒太久了。” “是啊!” 有天芒一路跟着,热闹了很多。 虽然路上盘缠不够,但天芒总是有办法笼络到途径的部落,混吃骗喝。 曳翡华也很快融入了进来。 她似乎很享受天芒对她的称呼,天芒一直喊她大嫂。 叫着叫着,英国轮自己都以为自己和华儿已经是夫妻了。 那几天是他们过的最快乐自由的日子。 白天在草原奔驰,累了就下马休息。 马儿在溪边喝水,他们在草原上躺着。 天芒的伤势恢复了一些后,本性的活脱也表露无遗。 与曳翡华十分的默契,经常把英国轮窘的无话可说,面红耳赤。 夜降的时候曳翡华会乖巧的靠在英国轮的肩膀上,数着满天的繁星。 “你说西荒如此广阔无垠,小舅为什么从来不打西荒的主意呀?若是这一片土地都属于我们苍城的,该多好!” 曳翡华说的真心实意,可是英国轮却并不是认同。 无论哪里的百姓都不该被奴役。 虽然他也不赞成镜王的统治,可镜王依然代表着西荒,和西荒的部落权势。 羽翎部落的追兵来的措手不及。 天芒眼神锋利,“他们并不是羽翎的战士!” “是什么人?”英国轮也感受到了紧迫。 南陵国的边关就在眼前了,但是他并不确定自己一行人能不能顺利进入南陵的边界。 若是在西荒的领地内被追上,西荒的军队还是足以将他们押送回去。 “那个死不要脸的英傲隼通知了镜王!”天芒的声音开始急躁,“是百鬼夜骑的人!” 英国轮也看清楚了。 他们带着可怕的面具。 那面具已经不同于以往鬼面部落时期的百鬼夜骑面具了。 现在的百鬼夜骑,成为了象征。 他们风驰电掣的赶来。 雷霆万钧之势。 这个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马车后座的帘子微微的掀开。 “上车吧。”说话的侍女穿着青色薄衫,面上是清冷的笑容。 英国轮看了一眼天芒,拉着马背上的曳翡华飞快的跳下马背,钻进了马车。 侍女拍了一把马尾,将他们的坐骑赶走了。 百鬼夜骑的骑兵追了上来。 “将军有事?” “有看到两男一女么?” 侍女微笑着摇了摇头。 “马车上什么人?” “我们夫人。” “哪里的夫人。” 侍女的脸色冷了下来。 从袖子里摸出了令牌,“看清楚了!这是南陵国主的令牌。” 追来的骑兵迟疑了一下。 “敢问将军尊号为何?”侍女面色凌然,有恃无恐。 “问来做什么?” “等你们镜王来我们南陵的时候,好告状啊。”侍女不卑不亢。 “你!死丫头,别以为我们镜王与你们国主交好,你们就无法无天了!” “哦?那试试?” 追兵将领拂袖而去。 马车内空空如也,一人没人。 三人在马车后座上面面相觑。 英国轮听着追兵走远,不由得想出去道谢。 侍女却自动自发上了后座。 “已待多时。总算等到你们了!” “姑娘是等我们?”英国轮迟疑道。 “夫人让我来等你们的。没想到还真带了追兵。” 侍女轻轻拍了拍前头的马车夫,“走吧,李哥。” 马车袅袅婷婷驶向了南陵边界。 径直过了边关的时候,英国轮再次道谢。 “有劳姑娘了!既然已经到了南陵,我们就不再叨扰。” 侍女却好奇起来,“你们不见夫人了?” “敢问夫人是?” “见了不就知道了。” 三人疑神疑鬼,还是随着青衣侍女走去。 番外:局01 推开窗,是绿色的枝丫,实在稀奇。 在北央无论哪里从来罕见冒绿冒绿的植被。 她看着满眼欢喜,不由得活泼起来。 可是一想到国轮哥哥不知何处就不由得焦心。 “姑娘?” 那青衣小婢又走了过来,大抵是送茶水的。 这处主子应该极喜欢茶水了。 曳翡华暗自揣度着,那样欢喜绿色,喜欢品茶,喜欢卖弄玄虚的主人家,一定不好伺候! “青衣。”她冲着侍女喊了一声。 “唉?我并不叫青衣啊。” “那你叫个啥嘛。” 侍女但笑不语。 眼前的侍女并不是先前在百鬼夜骑军面前堂而皇之用马车接走他们的侍女。 换了好几拨了。 但是她们都不会自报姓名的。 就算没有姓,好歹有个名吧? 曳翡华愈发的纳闷极了。 侍女将干净的新衣服放下。 “怎么又有衣服送来?难道你们主子是个绣娘?” 侍女但笑不语。 曳翡华的性子简直被压迫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担心着国轮哥哥,她早就把这里闹的天翻地覆了。 走出小楼琼宇。 遍地翠竹满天。 曳翡华好奇的伸出手指去划了划,不由得心中一动。 为何……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不是那样的相识。 不是曾见过的相识,而是曾经……描述过的相识。 “嬢嬢~嬢嬢不喜欢住在这里么?” “这里是国主府,进出守卫森严,烦人的很!” “可是所有人待嬢嬢都很恭谨啊。” “表面恭谨罢了。这些人的心说不定都是黑的。” “为什么呀。” “我们南陵曾经覆灭过,帝王抛弃了百姓,独自逃离。即使后来复国了,那些人心啊早就已经散了。” “以后会好起来么?” “以后啊。可能要下一辈子了吧。” “那嬢嬢喜欢哪里?” “我啊。我喜欢岭南峰。那里冬天的时候会下雪,好大好大的雪。” “雪有什么好看的!” “也是,你是从北边来的,自然不稀罕雪。可是你不知道啊,我们南陵的雪,可漂亮着呢。尤其是,那些常绿不衰的树木积满了晶莹剔透的碎雪,就像天空里飘下了棉花……” 嬢嬢? “我要去见你们主人!” “先换上新的衣服?” 曳翡华从小就不喜欢被人摆布,可是这里的侍女也尤其喜欢摆布人。 而且语气格外的硬气。 听起来都是南国人软软糯糯的,下达的指令半点不含糊。 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一分斡旋的余地都不给。 曳翡华生了几次气,发了几次脾气。 甚至砸烂了一只尚好官研的茶壶。 对方只是诧异的看着她,像看着什么心神不清楚的人。 然后转身就出去了。 “我又不是疯子!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 曳翡华喊叫着追过去,却愕然发现外头的人已经将门锁上了。 她拼命的捶打都毫无效果。 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起来的时候,有人就把窗户都给封上了。 之后的几天,送来的时候都是从窗户缝里塞进来的。 她好说歹说都不济事。 以为自己就要被这么永远封着了。 然而门和窗同时又被打开了。 不仅打开了,换了个侍女又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执似的来了。 “姑娘,这是新做的衣裳!” “姑娘,这是厨房刚下好的饺子。” “姑娘……” 曳翡华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日子一遍一遍重复着,自己只能按照别人的框定的方式活着。 自由也是有限的。 一开始的时候还急着喊要见国轮哥哥。 后来就变成了要见你们主人了。 曳翡华也想过反抗,可那些侍女的功夫尤其的好。 身子滑脱的像泥鳅,抓也抓不到,伤也伤不了。 又不好意思真的拼了死劲去害对方。 她们到底没有真正迫害过她。 至于有没有迫害过国轮哥哥现在也未可知。 那天侍女又送来了一套喜服。 曳翡华的眼神笔直了。 “这是什么呀!” “这是喜服呀。”侍女若无其事的说着,“瞧瞧这针脚,缝的多美呀。” 曳翡华忍不住开始拔自己头发! “啊哟姑娘!您别急。到了那天啊,我们会来给您梳头的。” “那天?那天?哪天啊!” “姑娘洞房的那天啊。” 曳翡华的头发立刻炸了起来。 “我要跟谁洞房?!我还未出阁,怎能与人洞房!” “穿上喜服,姑娘不就嫁人了?姑娘赶紧的,身上试试。看看合不合适?” “是哪一天?姐姐好人求你告诉我吧!” “就是洞房的那一天啊。” “那是哪一天呢!明天?后天?还是一个月后?” “姑娘别急么。先上身试试衣裳?” 不急!不急!简直要疯了…… 当天夜里曳翡华就知道自己再也等不了了。 原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耐心,总能够有幸受到主人家的召见。 毕竟那主人也不像坏人。 那主人从西荒将他们带出了火坑。 而且国轮哥哥和天芒大哥也都先去见了那位传说中的夫人。 只有曳翡华被侍女留了下来,说让她先梳洗一下。 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曳翡华当然也知道自己的样子不太好看,于是就答应了。 谁知道这一进了这间屋子啊,就再也没能出去了…… 她想着若是真发生了什么,国轮哥哥必定会来救她的。 可是现在看着光景,说不定国轮哥哥他们早就遇害了。 否则主人怎么老是拖延时间,现在又突然要来逼她出嫁了呢。 跳出窗子的时候她就一脚狠狠的踩在了一片碎瓦上。 疼得撕心裂肺。 脚底下黏黏的,猜测是脚底下划破了皮肤。 可是顾不得检查伤口了。 她总觉得这个院子里高手如云。 自以为悄无声息的挪到了院子的大门边。由于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翻墙逃跑。 脚下轻功原本是练的还不错,无奈刚才受了伤,多少影响了实力的发挥。 磕磕绊绊爬上围墙,里外一看。 根本没有一个人! 连一个看院门的人都没有。 院子外就是那条她走进来时就觉得很缠绕的小径。 按照记忆中的模样,咚咚咚沿着小径走。 猛然一低头!害! 地上怎么有血迹? 然后低头一看,自己正踩着的脚下也有血迹,原来是自己踩出来的。 可是……目光望小径的前头看,为什么前头也有? 难道是自己刚才已经走过了? 自己一直在绕圈子! 曳翡华的心里突突了两下。 她是听说过鬼打墙的民间传说。 没想着还真给自己碰上了。 于是更加小心的亦步亦趋。 当再次绕回原地后,她蓦然清醒了。 根本不是什么鬼打墙!是迷阵! 八卦乾坤阵! 该死的! 可是晚了。她已经走不回去了,也走不出去。 听长仪姑姑说过,精通阵法的人是可以把千军万马长困于其中,直到他们弹尽粮绝饿死累死的。 “可我还不想死哇……” 曳翡华忍不住内心呜哇一声,眼泪飙了出来。 又很快收了回去。 她不能哭!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她要赶紧想办法逃出去,还要去救国轮哥哥跟天芒大哥。 他们或许还在水深火热当中等着她的施救! 可是看到天芒的时候,曳翡华的眼珠子差点落下来。 他就恍如身处酒肉池林之中。 身边是漂亮妖娆的舞姬,琴娘在一旁抚琴奏乐,南陵的属地中难得的温暖汤水滚滚。 天芒泡在里头简直乐不思蜀。 曳翡华在竹林里头隐忍等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个单独与他谈话的机会。 脚上和手指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着。 为了能够走出迷阵,她划破了自己的手指,不断的在路过的墙面上画上符号。 走到最后她连视线都模糊了。 忽然就听到了悠扬的琴乐声。 随着琴乐声走到了这里,却看见了自己永远都别见到的景象。 噗通! 她终于坚持不住笔直的从竹子上跌落下去。 砸进一个水潭里,水花四溅。 “什么声音!”天芒敏感的从池子里掠出来。 然而身边的舞姬却环绕着他。 “公子,是你听差了!什么声音都没有……” 在舞姬的安抚下天芒重新回到了池子里,又一杯弥漫青梅香气的蛇黄酒端了过来。 “对了,我好几日未见到国轮了,你们可知道他在哪里?” “公子,我们与你一样都是这片竹林的客人。我们哪会晓得?” “那你们见过这里的主人吧?” “没有啊!” “有没有见过一个姑娘?长得……” “公子!是我们不好么?你的心都不在我们身上了?呜呜呜……” 天芒深吸了一口气。 在他的背脊上还趴着一个舞姬,朝着阴暗的角落里默默的挥了一下手臂。 几个穿着凌厉的黑衣人一闪而逝,从竹林里背走了昏迷过去的曳翡华。 她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通明。 有人正在按揉她的脚背。 曳翡华吓得大叫一声。 其实也只是嗓子里呜咽了一下。 “你是什么人?” “你嬢嬢,不记得了?” “我嬢嬢死了!” “你见着她死的?” “我见着她灵柩,就停在后厢房里。小舅他……在那里独自一人枯坐了好久的。” 曳翡华看清了床边坐着的人的面貌。 是个完全陌生的女子。 看不清年纪,有时候觉得跟自己差不多大,有时候又觉得比自己还小,可是自己看去时却像某个长辈。 “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我是你嬢嬢。” 曳翡华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服了。 “我不问了就是。你们这儿的人都怪怪的。” “哪里怪了。” “你们都不肯说自己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我们都不记得呢。”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那就是不想记得,不想承认。” 曳翡华虽然听不太懂,可是隐约觉得那里头有悲伤的情绪。 她从小就不擅长处理悲伤的情绪,就闭了嘴不说话。 不一会儿又想到了英国轮。 “啊!我的国轮哥哥?” “他帮我去办一件事情了。很快回来。你不要着急。” “我才没有着急!”曳翡华嘴硬道,可还是忍不住出卖了自己,“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等他回来了,我就要送他一件大礼。” “什么大礼。” “你觉得男子最在乎的是什么?” “功勋?权势?” “嗯。那功勋和权势为了什么?” “为了……让别人都听自己的!” “听自己的要做什么?” “崇拜自己呀。讨好自己。惹自己高兴。” “那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法子。不用别人听自己的就可以崇拜自己,讨好自己,惹自己高兴。” “是什么。” “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永远留在那人身边。而那个人也恰好喜欢自己。” 曳翡华的脸颊瞬间红透了,粉中带怯,娇羞极了。 女子戳了一下她的脸颊。 “很好,就这副样子。他一定喜欢的。” “啊?谁喜欢呀。” “你自己想呢。” 曳翡华的视线不由自主又看到了那件挂着的喜服。 忽然脸红心跳了起来。 原来……这竹林的主人真的是个大好人呢! “可是阿爹阿娘都不在……”小舅也不在…… “没关系。天地为证,不比父母的约束小。何况以后你留在了南陵,也未必需要见到父母。” 曳翡华静了下来,开始隐约的期待。 待国轮哥哥回来,回来就能……啊哈! 等啊等,她也变得配合了起来。 手上和脚上的伤口很快愈合了。 虽然那位主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但曳翡华也不再急躁了。 嬢嬢。 如果真的嬢嬢的话,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嬢嬢死了呀! 摇了摇头,可能真的是小舅搞错了。 国轮哥哥一直说嬢嬢的本事可大,未必就会真的死。 或许是嬢嬢不愿意再留在北央,留在苍城所以故意找法子离开。 现在小舅的兵马如此厉害,而且小舅对嬢嬢用情如此之深,知道嬢嬢没死一定会翻天覆地的找她。 所以她就信了。 “华儿啊……我的华儿啊……” 曳翡华猛地惊醒过来! 她坐在窗前静静的出神。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国轮哥哥怎么会被吊挂在锁链上,全身都是血窟窿。 千万条的血蛭吸附在他身上…… 从开始的哀嚎,到一点点的衰弱。 从抗争到了求饶。 现在只剩下了呼出去的气,吸进去的却很少。 “不会的!国轮哥哥去帮嬢嬢做事了!嬢嬢不会害国轮哥哥的。” 幽暗的地洞中,一个男子一丝不挂倒挂在锁链上。 身上布满划开的伤痕,血色淋漓。 他的心底已经没有了任何求生的念头。 只剩下最后内疚的执念。 “华儿啊!我的华儿啊……你要怎么办呀……” 番外:局02 “疼么?” 漆黑的地窖里面,空气稀薄,散发着乌烟瘴气的味道。 常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耳边爬过,不难想象正在爬行的动物身上有几只脚。 年轻的男子身上不着一物,倒挂在钩子架上。 一根刚硬捣锥直接捅入了后颈,但是并没有吃力。 真正吃力的是绑在脚腕上、手腕上的铁锁。 任何人那样挂了久了,都会意识模糊,身体麻木。 他发觉自己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暂了。 原本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信心或许可以凭一己之力逃出这里。 但是现在他只希望有人能尽快结束自己的性命。 任何人,只要愿意给他一个痛快,都是他的再生父母。 说话的声音是个女子,不消睁开眼睛看上一眼他就能猜出是谁了。 这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进来。 她每日只来一趟,是来戏弄他的。 她戏弄的津津有味。 “告诉你个好消息,她允了!” 还真是个好消息! 虽然他并不确定她说的是什么话。 “后天一早,轿子就出发。直接送抵南陵国主府。哎呀,就美妙的不可方物……” 是什么意思? 他在脑海里拼命的旋转,想要找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来。 为什么要告诉他。 与他有什么关系。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忽然脑海中一瞬间的灵光乍现! 他想到了。 却真的只有短暂的一瞬间。 继而就昏迷了过去。 “啊呀呀,这就不清醒了?还没喂你吃今日的饭呢。”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惋惜,拍了拍手,从铁架旁轻松的走过,“好可惜哟,今日吃的还不错……” 话未说完,她的脸色忽然变了变。 慢慢的靠近了那座铁架。 俯下身,看到了铁架的周围有血迹。 那是暗红色的,斑驳的血迹,和他身上时不时的滴落下来浪费掉的血液不同。 顺着一块块的血迹和脚印,她走到了离开铁架不远处的墙缝边。 蹲下身,就看到了一个洞。 像是一个老鼠洞? 地底下有老鼠洞再正常不过了,可是为什么老鼠洞的血迹会蔓延到铁架旁?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铁链发出了哐哐哐——满天而来的挣扎声。 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当她转过身的时候,那具应该像尸体一样倒挂着的身体站直了起来。 他落在了地上? 他怎么下来的? 脑海里一万个问号,但还是抵不过本能的反应。 跑! 还没容她跑到地窖的出口,身后就有鬼魅般的影子飞扑而来,将她狭推在地。 一下骑到了她的背脊上,拽住了她的头发。 “臭小子——你怎么挣脱的!” “要感谢你啊!在地窖里养了无数的蛇虫鼠蚁。甚至还有穿山甲。” 穿山甲?!是该死的穿山甲! “你怎么有力气,反抗我!” “那就多亏了我吃的那些老鼠。我这只甲兄啊真是厚道,不仅自己躲在我的架子上吃,还喂饱我,他吃肉,就给我塞骨头,塞皮毛,不过好在骨头和皮毛上也有点肉丝。” 他说话的声音显然有点虚,但是她却不敢轻易的反抗。 现在他整个人都处在癫狂的状态下,只要遭遇丝毫的反抗态度,他随时都有可能为了保命掐死她。 “你说的……什么……好消息?谁……允了?”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 “你最好放开我。” “放开你,你不就跑了。” “你不放开我,我也能跑。” 他犹豫了一下,刚才那一阵的挣脱确实废了太多力气了。 如果不是穿山甲将手上和脚上的锁链磨爪子的时候刨松脱了,他也不可能凭现在的力量挣脱出来。 他从她背上离开,随意的靠着地窖的墙壁坐下。 然后哐哐哐的敲打着墙壁。 不一会儿就有一只黑团团的老鼠一样的动物从角落的洞穴里爬了出来。 动物的爪子上还串着一只耗子,走到男子的面前,十分熟练的将耗子丢给了他。 就看着男子毫不犹豫的啃食了起来。 吃的十分的鲜美,就好像在啃的是一只叫花子土鸡。 “呕……” 在黑暗中,他的视力要比她好的多。 但是因为饥饿,看东西眼前都带着灰蒙蒙的雾气。 吃饱了,有了一点力气,他慢慢的站起来,走回了架子旁边。 拉了拉那些锁链。 然后看向了囚禁了自己多日的仇人。 “想不想也上去试试是什么滋味。” 不料对方却嘲笑了起来。 “英国轮,你比我想象中厉害那么一点点。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哦。” 他看着那个人的影子也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就在他以为她要攻击自己的时候,她在原地绕了两圈。 忽然起跳蹦跶了一下,就在她落下的瞬间,他心里戒心四起! 她消失了。 她就那么消失了,在他眼前。 随即周围忽然有沉重的坠落声。 整个地面和墙壁都震动起来。 他分不清是整个地面塌了,还是他自己还无休止的下坠中。 接着浓烟滚滚,他从碎石上爬了起来。 是地面塌下来了。 他现在身处一个洞穴之中。 看起来有些深度,先前捆绑他的铁架也随着地面一起塌陷下来。 她去了哪里?! 但是第二个念头,他开始寻找自己的恩人,那只“穿山甲”。 他以为甲兄还可以再一次帮助他。 可惜甲兄断气了。 他在碎石堆里摸到了甲兄的残骸。 甲兄身上坚硬的甲片也一片片的掉落下来。 “啊——”他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喊。其实也没有太大声,不过就在嗓子眼里。 “刚才你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吧。” 她的声音很近,很近很近。 可是他四处望去都找不到她。 “别找了。我不可能傻到把自己一起弄下去。”对方语气里有恃无恐的揶揄令他心里冒起悔恨。 就知道这个女人狡猾的很,不应该放过她的! 就算死也要拖她一下地狱。 “你是不是很想拉我陪葬啊现在?我告诉你,晚了。我还要去吃你华儿妹妹的喜酒呢。” “别碰华儿!我不许你碰她!” “你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我……等我出去,不会放过你!”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逍遥长灯,你化作灰我也记得你!假扮音夫人的妖孽小人……” 说话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英国轮不确定她是不是走了。 但是暂时她没有办法伤到他,而他也没有办法逃出去。 可是在这里没有吃的,没有喝的。 这里的地势实在太微妙了,他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结构的地窖,地窖底下居然还能坍塌。 从她声音传来的高度,应该离他很远。 英国轮感觉自己整个都沉入了谷底,虽然周围没有水,可是自己却有被淹死的感觉。 然而他最害怕的还不是那样的感觉,他最害怕的是,会杀了自己。 先前自己被绑住了不能动,连想死都难。 但现在…… “不不不!不不!我不能死……” “你当然不能死。我还要你看着华儿妹妹出嫁呢。” 英国轮独自颓然的仰倒在碎石堆上,背脊被石头硌的生疼,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了。 现在是生和死的选择。 死了就可以不疼了,不烦了,不用面对未知的恐惧了。 可是死了……也见不到华儿了。 不知道那个恶毒的女人到底要对华儿做什么? 为什么她会说华儿允了? 难道她是用他的命去威胁华儿了? 那就极有可能!华儿真的为了救他,而允诺了她什么…… 想到这里英国轮禁不住了。 他疯狂一样用手指扒拉着周围的石壁。 石壁坚硬、粗糙,将他的指甲生生的磨断了。 若是有烛火,石壁上已是留下了一条条鲜明的血痕。 就像鬼火地域。 他走一步,踉跄一步,再走一步,再踉跄一步。 刚才凝集起来的勇气在一点点的消失。 虽然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但是他凭感觉认定她并没有离开。 她在以某种奇特的视角观察着他。 等着他奔溃,好抓住机会继续折磨他。 他现在最害怕的还是华儿啊! 他的华儿啊,是他带着她出门,离开了为她提供庇护与安余的苍城。 离开她的父母,离开她的小舅,离开疼爱她的姑姑。 他和她都以为,只要离开了那里,就没有人能迫使她了。 可并不是那样,外面的世界,更可怕。 如果不是华儿,没有华儿,他可以死的更痛快些。 咯咯咯…… 谁在笑?谁在轻声的发笑? 那笑声逐渐的远去。 …… 莫名而来的轰然之声也引起了地面上的曳翡华的注意。 她急迫了跑出了屋子。 “怎么了?怎么了?雪崩了?山崩了?” 侍女若无其事的走来,手里端着新摘的枝叶,一手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揽回了她的房里。 “没事。我们家的主子喜欢开山取石,经常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情。不用大惊小怪。” 曳翡华姑且信了,笑容腼腆的追问着,“可知道我国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侍女嗔怪的看她一眼,“姑娘还真是心急呢。我们主子会把一切安排好的。到时候……姑娘只要妥妥帖帖的穿上喜服就可以了。” 那一天倒是来的猝不及防。 侍女嘤嘤的走来时,面有喜色。 看的曳翡华也不自觉羞怯了起来。 来了! 终究是来了。 她迫不及待的冲出去,却被侍女挡了回来。 “姑娘这是急匆匆要去哪儿。” “国轮哥哥回来了,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侍女笑容暧昧且讪。 “虽然你们日日换人。可我觉着你们性子都是一样的。看来你们主子将你们调教的很紧呢。” 曳翡华不过是说出了自己心里所想,侍女的脸色却无端冰冷了许多。 眼底里唯独的一丝笑意也不见了。 曳翡华是个大咧咧惯的人,没怎么放在心上。 “我去找国轮哥哥!我要问他去了哪里,怎么一到南陵就把我丢下了。” “慢着!” 听那侍女语气不对,曳翡华才警惕的停下脚步凝视着她。 之前的几个侍女虽然态度很强硬,但是语气没有这么硬过。 这个侍女立刻又摆起了笑容,“哪有新娘子这样子跑出去见新郎官的?不合适!” “合不合适,轮不到你来说我。” 侍女噎了一下,显然也很不开心。 “总之是主子的意思,你就换上喜服,一会儿就来给你梳妆打扮。”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国轮哥哥!” “哪有你这样迫不及待的新娘子。你还有没有一丁点女子家的矜持啦。” 曳翡华被她说的有点心虚,想着自己这样确实不好。 可心底里总是堵得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你能不能给国轮哥哥带句话?” 不料对方拒绝了,“带什么话。今夜你们就洞房花烛。有什么话你们自己盖上被子讲去!” 曳翡华绯红了脸色,懦懦的讲不出话来。 “死丫头!真不好打发……”长灯一把从脸上撕下了面皮。 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侍女,“今晚给我醒着点,药下足了。可不能让这个丫头坏我的好戏!” “是!主子。” 搭话的侍女倒是清一色的表情木然,没有一个有丝毫变化的。 “对了,国主说什么时候来?” “国主……” “给我去问清楚。” “主子又何必担心,国主这些年未曾有丝毫怀疑……” “让你去你就去!” 梵箬篱一走进来就看见了长灯手背上的伤痕。 “阿姐,你这手怎么了?” 然而在他眼里,长灯的人却是顶着一张梵尘瑾的脸皮。 “没事。不小心在假山上摔了。”其实是在地窖的时候,被英国轮扒拉伤了,她自己都没怎么意识到。 梵箬篱狐疑的看了看她。 当年他以为再也找不到梵尘瑾了。 可是弥荼却将她带了回来。 她说她不想再住国主府里,一点不自由。 于是就有了这处竹居。 “阿姐倒是难得请我来喝酒。”这说的是他心里话。 自从搬来了竹居,梵尘瑾就再也没回过国主府。 他每回好不容易闲下来看她,她也总是借着各种由头,匆忙的将她赶走。 “莺儿前几日得了新茶,说请你去喝,你也不去。” 长灯意味深长的看住他,“阿篱啊,莺儿跟你多久了?” 梵箬篱不想这个事情撇开了头。 长灯却坐过去,将他的头转了过来,“阿姐问你话你是不是不答应啊。” “有几年了。” “肚子里头怎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梵箬篱难堪到底了,脸色不自觉的涨成猪肝色。 “你要再这样,阿姐可要下手段了啊。” “姐姐!” “你是国主,南陵唯一的国主。又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了,不靠你靠谁?” “阿姐,不是不是说好有酒的么?” 差不多了。 长灯暗自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冲身边的侍女招了招手,脸上摆出一副今天就先饶了你的表情。 梵箬篱暗自松了口气。 侍女不一会儿送了热好的酒上来。 “阿篱这些年辛苦了。阿姐敬你一杯!” “是,阿姐。” 番外:局03 曳翡华醒来的时候全身肢体疼痛而麻木的躺在床的一角。 视线的焦点是模糊的。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看清楚眼前的景物。 她看到了床幔,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那个背影看起来极度的彷徨。 仿佛刚刚遭遇了天打雷劈的事情一半。 国轮哥哥……? 她慢慢的伸出手指,探向他。 男人猛地转过头来…… “啊——!!!” 一声尖叫。 她不认得他! 可是瞧着眉眼又有些仔细。 她颤颤巍巍的往更远的地方挪开去。 整个人都冰凉了起来。 当她试图挪动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薄薄的毯子覆盖在身上。 一半还压在男人的褪下。 “你……你……不是国轮哥哥……是什么人?” “我们被下了药。” “为什么……” “我的好姐姐做的事!” “她为何要害我?” “她要害的不光是你,还有梵箬篱。她要北央与南陵开战。要司幻莲踏平梵尘瑾的国土。她这个人,彻底的疯了……和父亲一样被自己的野心和欲望逼疯了。” “你……到底是谁?” 男人朝她动了一动,曳翡华吓得全身直打摆。 可是她眼眸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对方,眼角有些酸涩,眼眶里升起雾气,但是她还是一瞬不瞬的死死盯住对方。 夺人清白者,命就该绝,死不足惜! 可是那男人眼底里的悲情灼伤了她。 他看起来比她更忧伤,更彷徨。 她想起了他的话,他的好姐姐做的事。 他是被自己亲近的人陷害的? 他也是受害者? 可是为何要这样…… 男子看出了曳翡华对他的恐惧,小心翼翼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自顾自的爬下了床,在床脚一件一件的将脱下的衣服穿了回去。 “我走了,你慢慢梳理。” 背对着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你是谁。”曳翡华平心静气的再次问了一遍。 她要记住。 哪怕以后找人寻仇,她必须记住自己的仇家是谁。 “东桑国,逍遥国师之子,逍遥长存。” “啊?” 曳翡华不明白,她深深的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与这个根本不认识的男子扯上瓜葛。 为何会被丢弃在这里。 她的国轮哥哥呢!为什么不来救她! “若是要杀我泄愤,先杀了我的同胞姐姐吧。她就是逍遥长灯。不用怕认错人,她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唯独不同的是她是个女人。”曳翡华以为他说完了,不想他又停下了脚步,“还有她很擅长易容。喜欢假扮做别人的身份活在虚假的世界中。” 男子打开门后她听到了外头传来一声轻呼。 接着是稀碎的声音,她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身体上的疼痛还不足以唤醒她。 只有内心深处的恐惧、悲哀、绝望才能够。 竹居的侍女再次走了进来。 将她如同尸体一半的叉起来,粗暴的扔进滚烫的池子里清洗。 换上干净的衣服。 可惜她的人却已经再也不会干净了。 她听到她们在周围的窃窃私语。 每一个字都从耳边飘过。 然后化为了灰烬。 “那个南陵国主运气也太好了吧?” “怎么会调包成公子的?” “听说后半程镜王来过……”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镜王一直与我们主子关系不好。果然是来捣乱的。主子挖空心思防着外人,结果还是被自己人给出卖了。” “……这也说不定是谁出卖谁吧?镜王与那个国主……” “人一定就是镜王调走的!除了镜王不会有别人了。” “唉,就是可惜这丫头。” “干净洗完了回头给主子送去。不知道主子还要不要她。” “可她的身份到底摆在那里,到底还用的上吧?” “瞧瞧她,跟死了没什么分别。” “送去西荒有名的鬼域寮寨待一阵子,就什么都想通了。” “要么一头扎进地里见阎王,要么就通了。” “谁说不是呢!” 身子很快就被洗干净了,而且穿戴的整整齐齐。 那几个丫头看来是很了解她们主子的习性。 曳翡华麻木的看这儿自己被扔出了竹居。 她离开的时候甚至还见到了天芒。 他依然泡在酒池肉林里。 眼神已经不怎么清醒了。 看到她的时候,手指着她,呼哧呼哧的大笑。 笑完以后就像不认识她似的,邪恶的盯着她。 可是曳翡华已经不在意了。 英国轮死了。 他是彻底死了。 若是国轮哥哥还活着,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他来找她,来救她。 无论她在哪里,英国轮都会找到她,救出她。 所以他死了。 她被塞进了牛车上,赶车的是个粗鄙的老头。 老头垂涎她的美貌,但显然受到过某种威胁并不敢碰她。 她又穿过了西荒的边境。 一路向着西荒的腹地驶去。 明明是不认得西荒的人,她也说不清为何忽然在脑海里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之后的几天,她已经会自己喝水了。 不用老头强行灌水。 也开始知道饿了,会偷了老头放在牛车上的包子吃。 吃完以后就死死的盯着路面。 或者盯着老头的后脑勺。 牛车进入了那片车水马龙的地域。 “哟,可水灵的姑娘!” “几个银子呀,老居头?” “给爷摸一把!” “滚开!这是我们家主子的货物。” “得了吧,还你们家主子?你们家主子就那么几个丫头!” 老头将她送到了一处西荒青楼门前。 楼上的牌匾偌大的写着,天歌坊。三个大字。 “老板娘!”老头子拔高了声音喊了起来。 一个袅袅婷婷上了年纪的女人走了出来。 嫌弃的在老头子肩膀上拍了一把。 看到他牛车后头的丫头时,眼睛一亮。 “哟呵,这丫头是怎么得罪你们家主子了?把自己养的侍女都卖出来了?” “省省吧,贼婆子!这怎么可能是我们家主子养的侍女姐姐。这分明就是个毫无用处的野丫头!” 穿着花衫衫的板娘泼辣的狠。 一把拽住了老头子的头发推到了台阶上去。 然后一脚踩住了牛车的车轱辘,用力一蹬就跳了上来。 在曳翡华的左右横走,绕着圈的检查她的身板。 看够了,直接一把扯着头发将曳翡华拖下了车。 “是练家子吧?” “不晓得。路上乖的很。可能被姐姐们下了药。” “啧啧!这就麻烦了,不好开价啊。” 老头子讪笑了起来,“我们家主子什么时候等你开过价?给我老头子几个闲碎的银子打酒喝就罢了。不要你的银子。” “你当真?!别回头给你主子老姑娘的一顿臭骂,又回头腆着老脸来问我要银子!” “当我老居头这么没脸没皮的?” “哟,你倒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脸有皮了?狗暴了黄花姑娘养的吧!” “哈哈哈……”周围老妈子们发出一堆嘲笑声。 老头子有些怒了,想从板娘手上把货物抢回来。 “不要就算了。主子说让扔了,我瞧着可惜,才送来给你们!你不要还给我!” “你们家主子扔了的人,看你也没这胆敢私自处理。得了,还是给我吧。龙儿啊,去给居大爷拿几个酒钱!” “是,姑姑!”房子里头女子妖娆的声音传来。 老头子忍不住探头往里头瞧。 被板娘一巴掌呼了出来。 “吃了屎了!里头的姑娘是你配瞧得的?滚吧,狗东西!” 老头子讪讪的赶着牛车走了。 一回头板娘牵住了曳翡华的手。 轻柔细气的说这话,“别怕哈,到了红姑我这儿就什么都不怕了。我带你去见我们板娘,我们大姐,鸿芜板娘!” …… 天歌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扫一眼门楣就知道了。 进来的姑娘十个里头九个出身都高贵不到哪里去。 曳翡华身上就带着不一样的气质。 不过鸿芜是个厉害人,她也不问来历,不问出处。 基本上老居头带来的货物,也就那么几个来头。 “长得一脸清冷,就喊你泠姬吧。”鸿芜草率的吩咐下去,“带小娘子去洗漱。” 又是洗漱。曳翡华翻了个白眼。 红姑在曳翡华背后悄声对鸿芜道,“姐姐,这丫头看起来来头不小。” “再不小,给顺到我们这儿八成是得罪镜王的。上头有镜王顶着,天塌下来挨不着我们边儿。好好调教调教以后或许有用。” “怎么是或许呢?!我才给了老居头钱的!” “瞧她那眼神,那性子,估计顺软不得。” “听老居头说,怕是个练家子。给下过药的。” “下药?哼!我最不齿这等手段了。论下药,谁比得上咱们呀。你见我给哪个小娘子下过药?” “那这个……” “这个还确实得下重药。” “嘿嘿嘿!还是姐姐英明。” “把场子交给你,可给我打点好了!” “是是是……” 泠姬来了后,不善歌舞不善琴乐,不善诗画……几乎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主儿! “哟,不是还说是个大小姐么!怎么什么都不会呀!” “会舞剑……”一旁负责教习泠姬的小娘子低声道。 被红姑狠狠瞪了一眼后不说话了。 那天坊里就来了个厉害人。 听说是镜王身边的大将,百鬼夜骑的将领。 指名道姓要了嫦娥。 偏偏前天嫦娥吃坏的肚子,躺在床上起不来。 “娘娘们!还有谁会嫦娥奔月呀?!” “那嫦娥奔月的舞要凌空飞跃好长一段路呢!才能扒拉到那颗黄澄澄的水球。一不小心栽下去,可不仅得摔的嘴啃泥,闹不好啊脖子都断了……” “别胡说八道!你个死碎嘴的丫头!金儿!你来你来……” “红姑!好红姑,我真的不行。” “你怎么不行?你全套舞步都是跟着嫦娥一模一样跟下来的。你不行谁行?” 金儿眼眶都红了,“嫦娥姐姐家里以前是走镖的,帮羽翎部落压货的。她自小懂一些腿脚功夫,是会轻功的人。我哪能走的跟她一样好呀!” 说起腿脚功夫,红姑灵光一闪。 这坊间不是还有个会舞剑的么? 那将领喜欢看英姿卓卓的女将舞蹈,随便舞一段剑术不就好了! “那死丫头怎么样了?” 教习小娘子吞了吞口水,“规矩是都说完了。听进去多少就不晓得了。” “你怎么教人的!教成什么样心里没点数?” “那丫头可吓人了。打也打不听,骂也骂不听,又不能下重手,怕打坏了。饿了足足七天,昏死过去好几次也不肯服软的……” “行了。别跟我这啰嗦。把人拉来。” 泠姬被几个粗使丫头拉了过来。 静静的听着红姑把话说完。 “我可以。”她简单的回复道。 “你说什么?你可以……”负责教习她的小娘子立刻不满意起来,“你哪里可以了!你到底学会了什么!” 红姑一把扯开了她,“自己都说可以了,你还啰嗦什么。你行你自己上啊!” 看着眼花缭乱剑气横飞。 红姑先暗自按住了胸脯,悄悄的找人去请鸿芜来。 “怎么了?”鸿芜一看剑舞乱飞的泠姬,满意的点点头,“这不是很好嘛。” “姐姐!你看她那眼神中的杀气。这万一上了大将军,回头我们可不好跟镜王交待啊。” 鸿芜却冷笑一声,“交待?他手下一员大将不在军营里待着,来我们这儿寻欢作乐。我们给准备了尚好的舞蹈。他被个姑娘家伤了,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你看到了镜王面前是谁丢脸?” 红姑颤巍巍的点了点头,“还是姐姐英明!” 鸿芜却盯着泠姬的步子看了一会儿,“她跳完了把人送来。” “可是……不还得陪将军么?” “他点的是嫦娥。又不是这丫头。你让嫦娥自己出来陪。” “嫦娥不起不来么……” “死了?起不来。” “那倒没有。” “不就行了。反正都是躺着的,有什么区别。这舞蹈别人都给她跳完了。” 红姑懦懦的连忙称是。 一曲在红姑战战兢兢的注视下跳完,大将刚要起身去抓泠姬的手腕,就被红姑扑过来打断了。 “将军!我们嫦娥小娘子,她躺好了!” 男子看了看红姑,再看了看一脸冰霜的泠姬,最终还是走向了嫦娥的房间。 红姑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肝。 有些嗔怪的瞪了一眼泠姬后,就抓着她的手往鸿芜的房间走去。 “你今儿运气可真好!我们姐姐就是心软,待你们这些新人啊客气……你去外头瞧瞧。隔壁那两家的,哪个待小娘子这样客气的?所以说啊你们要懂得感恩……” 到了房门口,红姑还没敲门,鸿芜就将门开了。 直接把泠姬拉了进去,然后冲红姑努了努下巴。 你走吧…… 红姑委屈的盯了一眼大姐。 怎的自己倒是不受待见了?还没个新来的小丫头有脸面。 不过也只敢在心里头嘀咕两句。 “你是北央来的人吧?” 曳翡华的眼眸一抬。 “我之前啊,也遇见过一个北央来的姑娘……算了,过去的事不用提。看得出来你的身份不简单。你在我这里,我也不想勉强你。但你也别给我使绊子。这里是西荒,是镜王的天下。你能明白么?” 曳翡华猛地跪了下来,伏在了鸿芜的脚边,“姑姑,帮帮我!我要报仇……” 鸿芜吃了一惊,“报仇?!你给谁报仇呀?你仇人是谁?” “给我自己!和我哥哥。我的仇人……她住在竹居里。” “竹居?” “南陵国的竹居。” “嘶!” 番外:局04 “姐姐,那个死丫头太过分了!” “怎么办呢?唉……谁叫鸿芜姐宠着她。” “姐姐!咱们不能就这么认命。” 花辞差点噗嗤笑了出来。 认命?什么才是命? 他们沦落到这个地方,居然还不认命,难道是要与天比翼飞么。 “那你倒说说,怎么个不认命法。” “我们要给那死丫头一个下马威!” “好。你说,我照着做就是。” 玲珑顿住了。姐姐照着做? 怎么是姐姐照着做呢? 不是应该姐姐来想法子么。 “姐姐!你是不是……嘲笑我呢。” “哟,知道了呀?怎么看出来的。” 玲珑眼眶红了。 “我跟姐姐不一样,姐姐是会读书识字的人。姐姐出身名门家道中落罢了。可我这辈子从一出生就没有起过。我自然跟姐姐比不上!” 玲珑虽然不读书不识字,可是人情世故可懂得很。 所以花辞才喜欢她。 现在她故意说起花辞的家世,又拿自己的悲惨命运做对比,就是为了激励花辞。 恰好这个时候金儿也从门廊下走了过去,嘴里骂骂咧咧的。 “还以为嫦娥病了,我的好日子来了。结果哪里冒出来一个野丫头……” 花辞看了一眼玲珑,两人袅袅婷婷迎了出去。 “金儿姐姐。” 金儿停下了脚步。警惕又狐疑的凝视着来者不善的花辞。 天歌坊说起来不过就是个青楼红馆,可里头的学问大的很。 分门别类各自为营。 嫦娥是舞袖派,虽然一样家道中落,可嫦娥本家是习武出身,底子放在那里,却未必擅长诗歌吟赋。 但眼前这个花辞就不一样了。 花辞本家是举人家道中落,以前大小是个官家的小姐,那气派当然就不同了。 武道派和文道派自来就是势不两立的。 金儿警醒的盯着对方。 以前年纪小,中了文道派不少的奸计,这些人就是喜欢耍滑头。 但是身体羸弱,来了个强悍点的大爷就招架不住了。 哭着喊着逃出了房间,跪在红姑面前求救。 这个时候还不得派出武道派。 哼! 金儿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儿,连大字都没见过几个,说书弹琴是学不来的,所以就跟着嫦娥娘子苦练舞技。 好不容易学会了一点,但那种嫦娥奔月的高技艺舞蹈却是啃不下来的。 她心里也着急,但又不好在面上表露出来。 “金儿姐姐又是受了谁的委屈?” 说话的是文道派小娘子之首的花辞,花辞人品在天歌坊都是顶好的。 性格温顺,也不刺人,也不抢着出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总是跟那些牙尖嘴利,没读过几本书却总喜欢拿骚词怼人的小娘子们和聚在一起。 还有她身边的那个玲珑,也是讨人厌的很。 瞧不,这会儿又跟了出来。 “金儿姐姐跟嫦娥小娘子学了那么久舞,怎么一朝嫦娥奔月就彻底怂了呢?” “玲珑。”花辞出声呵斥了玲珑,可是语气里分明没有责备的意思。 金儿心想看着花辞是个挺细致的人,可对房里的小丫头过于放纵,日后肯定要被反噬。 长久不了。 还是嫦娥小娘子厉害,手段也狠,手底下的丫头根本不敢出头的。 这就不由得平衡了许多。 “我没受委屈,我就喜欢叨逼叨,我这种粗人也就这点爱好。” “金儿姐姐怎么是粗人呢……” “金儿姐姐可真有自知之明。” 切!这两个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呐? “闪开。我们小娘子身体还病着。” “病着还不照样接客。” 这件事金儿简直不想提。 提起来就是对嫦娥小娘子莫大的折辱。 什么献舞的是个野丫头,客人却送到了她的房里。 嫦娥一素凭自己本是出场的,哪时候捡过这等便宜。 “真是病着还捡新人的便宜,可真有福气。” 哪壶不开提哪壶! 金儿猛地撞了一下玲珑的肩膀,正要过去。 玲珑砰地倒在了地上,还没作妖起来。 就听到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能把脚步声踩那么重的,一定不是自家的姐妹了。 果然来人不是别人,正好是嫦娥。 嫦娥脸色非常的不好,白里透黑,有些伤到了底气的样子。 “金儿!” 金儿颤巍巍的走了过去。 “让你请个大夫,你在这唠嗑?” “不是……是他们缠着我!” “谁缠着你啦?”玲珑才被花辞拉了起来,嘴里就不肯闲着。 嫦娥走过来啪一巴掌就掴在玲珑耳朵上。 耳朵瞬间被打的能滴出血来。 天歌坊打人是不能打脸的。 打了别人脸,是要挨鞭骨的。 那可疼的撕心裂肺。 嫦娥习武出身,下手重,玲珑一下子被打的懵了。 自从到了花辞身边还没怎么挨过打了。 一下子就准备闹起来。 可是花辞暗中狠狠掐了一把她的手。 别人的话可以不听,哪怕红姑的话都敢不听,但是花辞的话是必须要听的。 花辞就是她的再生父母,一旦花辞说不要她了。 玲珑比谁都清楚,整个天歌坊都不会有第二个会要她了。 所以她才要表现的有用。 尤其是需要自己冲锋陷阵的时刻。 刚开始的时候她不过是看不过去性格文懦的花辞被人当面呵斥的了也不回嘴,就帮着出了个声。 可后来才明白过来,花辞不是不敢出声,而是要坐实自己在天歌坊书香门第千金小姐的角色立场。 但是她心里也会生气,所以就需要身边的人替她发声。 很多时候她会故意撺掇别人替她说话。可有时候也不会不好用。 于是心思敏捷的玲珑就明白了。 只要自己勇于抢着帮花辞发声,小娘子就会招揽自己,对自己好。 明白了以后玲珑的道路就清晰了许多。 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花辞果然很喜欢她,甚至还教导她读书写字。 时间久了,玲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花辞利用了自己,还是自己利用了花辞。 可是每天睡下之前、醒来之后,她都会做同一件事,就是告诉自己,不要忘记自己在花辞身边的身份。 不能僭越! 如此“明白事理”的小丫头,谁不喜欢呢。 回到房间后,花辞抚摸着玲珑的脸,温和的道,“你今天受委屈了。” “我没事……”玲珑吸了吸鼻子,很懂事的道。“为了姐姐,我什么苦都能受得。” 花辞却笑了起来,“你从来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自己。” 玲珑的心底一骇。 “我不是说过,天底下只有你自己才能最宠你自己。” “姐姐说的是。”慢慢的松了一口气。 “你不是说要对付那个死丫头么?” “姐姐想到办法了?” “我是没有办法的。那个新人啊很得鸿芜姐的心意。不过依我看呐,有人恨她可超过了你。”说着花辞点了一下玲珑的鼻尖。 动作宠溺。 她就是擅长这种用小动作表达出自己与身边人的亲昵。 哪怕其实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 “姐姐的意思是,嫦娥小娘子?” 花辞说的不错,第二天一早嫦娥就找上了那个新来的丫头麻烦了。 早上起打水一直都是个技术活。 每个人都想睡的懒。 但每个人又都想在第一个迎门。 所以洗漱的时辰就撞到了一起。 虽然此地不比北央寒冷,可是洗漱还是得要热水。 这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定。 只有大房里的小娘子才得热水洗漱。 像金儿、玲珑那样的是没有资格用热水的。 用冷水擦擦脸和手就得了。 泠姬却打了一桶热水若无其事走了过去。 正好嫦娥身边的小丫头过来打水,得知新的热水还在烧,要等一会儿。 嫦娥身体虚,一直出汗,立刻不高兴了。 带着人气势汹汹就跑了过来。 金儿也跟在身后。 这个泠姬的做派十分叫人忍不住。 她的眼里好像不懂得高低贵贱之分。 看到粗使丫头受了气还带出头帮忙的? 这就让那些好不容易熬出头,先前受尽折磨的大丫头们不高兴了起来。 好像自己之前所有的忍耐都一文不值了。 “你到底打哪儿来的。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么?到了这地方千金小姐也得给我们让步!” 嫦娥身边的丫头一件小娘子来了,有了人撑腰,立刻叫嚣不已。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其余平日里就看不惯泠姬的大丫头们也纷纷声援。 而心底里默默感激着泠姬的小丫头们则根本不敢为自己的伙伴发声。 “怎么了,一大清早的,吵吵闹闹!”红姑没睡醒就被闹醒了,心情不好的走了出来。 “红姑!”嫦娥立刻委屈的缠住了红姑。 红姑看了眼她惨白的脸色,心里吓了一跳,这不是得了什么痨病吧。 可千万别祸害了其他的小娘子们。 于是默默的抽出了被嫦娥圈住的手臂。 空开一段距离才问道,“嫦娥,你说。” “她抢了我的热水!” 红姑诧异的看了一眼泠姬。 然后默默的一瞪嫦娥,一挥手,“她就一个人。你们这么多人。自己拿回屋不就得了。” 有了红姑这话,嫦娥身后的丫头们立刻一哄而上,从泠姬的手里就要夺热水的桶。 泠姬想也没想,猛地一松手。 哗啦一声,还冒着热气的水洒了一地。 不仅如此,几个靠的近的小丫头腿上都被溅到了,蹦跶起来。 “红姑!你看看她……” 红姑这下恼了。 她知道鸿芜喜欢这丫头,本来偏帮她也是情有可原。 想说等把嫦娥打发了,再让后面的人烧一壶给送去。 可是被她这一闹,别的不说,真烫坏了人耽误坊里招客是一,还得请巫医是二。 她这活可就多了。 “做什么呢!水是你这般浪费的?” 西荒打水困难也是真的。 众人一看红姑都被惹恼了,更加欢乐起来,暗自看戏。 “洒了一桶水,你今日就别吃饭了。”说完红姑头也不回继续睡回笼觉了。 玲珑开开心心的回去把这件事情跟花辞说了。 花辞听了却没几分高兴的。 “姐姐怎么不听了高兴?” “为什么要听了高兴。” “红姑今天责罚那野丫头了。” “那让嫦娥更仇视野丫头了么?” “这……倒是没有。” “那不就得了。” “姐姐的意思是……” “你以后也不用揣测我的意思。” 玲珑咕哝道,“我也不是要揣测姐姐的意思。只是姐姐心思通透,我只是想学几分皮毛罢了。” 奉承的话谁都是喜欢听的。 花辞淡淡的笑了一下,“以后啊遇到这样的事儿,你得帮助那丫头。”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身边的丫头呀。” “可为何要帮她,姐姐又不喜欢她!对吧,姐姐你不喜欢她的对吧?” 花辞揉了揉她的脸,“对,我最喜欢你!不过呀你要让其他的人觉得,她是我们文道派的人。” “她能吟诗作赋么?” “我觉得她会。” “姐姐你真的要招揽她?” “我要不要招揽她,是我的事。可是要让嫦娥那边以为我们要招揽她。” “于是就会更加排斥她?” “还要让红姑向着她。什么人在我们天歌坊最招人恨?” “得到红姑和鸿芜姐……” 啊!玲珑瞬间又明白了。 怪不得花辞从来不抢出头,不在红姑和鸿芜姐面前显摆自己。 这里的每个小娘子各自有些什么本事没有人比红姑和鸿芜姐更了解的了。 多秀几下也不会彻底改变印象。 但是却会让人眼红。 虽然道理人人懂,但不是人人都能克制住自己。 所以才说花辞才是这坊间里头最通透的,她是个能克制住自己的人。 泠姬轻轻的掠过房顶,落在了鸿芜姐的庭院里。 那里站着一个人。 “你为何要教我?” “教你不好么。” “你是什么人?” “不想学的话,走就行了。没人拦着你。不过在这西荒腹地,你能活着走出去多远,就看你本事了。” “我学。” “是为了杀那女人么?” “难道我还应该有别的目标。” “罢了。”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问。”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教我?” “因为这里有姑娘啊。” “你喜欢姑娘?” 交谈就戛然而止。 曳翡华被一脚踹中腹部狠狠摔了出去。 她知道,开始了! 她躺到床上的时候,脑海里繁杂的心思又倾覆下来。 以前觉得很重要的事情现在已经完全的不重要了。 她听到了推开门的声音,她听到鸿芜在说,“以后要热水去我房里去,别跟姑娘们闹。她们也不容易。” 泠姬冷笑了一下。 番外:杀戮 “我看到有个男子进了她的房间。” “可看清楚了?” “看的真真切切的。”说话的人小声咽了一口唾沫,继续道,“怕是看错了眼,还特地凑在了窗子边听了许久。” “如何?” “确定是个男人。”这次的语气是斩钉截铁的。 “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知道。” 不久之后,天歌坊里就闹了起来。 嫦娥为首的舞道派的院子里一个个都说进了老鼠。 “好大一只老鼠啊!” “窜的可快了!” 玲珑冷笑。 不怕对手傻,就怕对手没见识。 那哪里是老鼠,分明是一只貂。 可花了她不少的钱从市场上买来的。 体型硕大,老板介绍说训养好了,能从别个人家屋子里偷来金山银山呢! “呀,我首饰不见了!” “呀!我的也不见了……” 一时间又闹开了过。 “看到了看到了!往那边的屋子去了!” “咦,等等……那不是……新来的人的院子?” “进去瞧瞧。”嫦娥气势凶狠,根本容不得人插话。 他们冲入了院子中,身后跟着大批的人。 泠姬错愕的走出来,不明所以的看住了他们。 “大半夜的,是闹谁呢?” “你屋里有老鼠。” 这话从何说起? 泠姬本来想说,我屋里有没有老鼠,难道我自己不知道。 但看着嫦娥为首的一群人的架势,她蓦然明白了。 有老鼠不过都是借口。 他们只是想冲进来,想羞辱她而已。 “进去找!进去找到那只偷东西的老鼠!给我抓出来,打死。” 那口气凶恶的,也不知道是说人呢还是说畜生呢。 可是她却一把挡在了门口。 嫦娥的表情严峻了起来。 躲在人后的玲珑和花辞嘴角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姐姐果然英明。”玲珑小声的赞扬道。 “胡说什么呢?这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法子?” 玲珑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 “怎么了,难道还真是你养的畜生半夜出来偷东西?” 泠姬的头埋了下去,然后又缓缓的抬起来。 “为了你们好,散去吧。” “哈!瞧她那口气?” “不然你们就去告诉红姑和鸿芜姐吧。” “我们当然是要告诉的,但告诉之前总得先找着把柄……我是说证据吧。否则红姑还以为我们又闹你呢。” 泠姬站在那里,眼神充满了同情。 她是真的同情他们,说不出的怜悯。 他们都是可怜人,此刻她倒是相信了鸿芜的话。 他们都是出生不幸的人,一开始就不应该在这个世上受苦。 可是受到的苦难太多了,就沦为了世上的夜魔。 人鬼不分了。 嫦娥推开众人就要第一个闯进去。 泠姬依然目光不带一丝闪烁的直视着她。 “嫦娥,你是红姑最器重的人,就算看在红姑份上,难道……” “滚开!你这个野女人。” 出乎意料的,泠姬竟然被嫦娥一巴掌就推开了。 嫦娥正要进去,忽然怔了怔,或许是心有忌惮,或许是真的怕老鼠。 于是转身随手一抓,抓来了金儿和一个小丫头。 “你们两个进去瞧瞧!” 金儿的脚步当时就重了千斤。 为何要他们两个进去? “小娘子,不如一道进去?” “这么多的人看着,你怕什么!一道进去?你当看戏呢!还不去?!” 金儿拉着丫头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里头没有半分的光芒。 就听到噌的一声—— 接着是尖锐的女子惨叫声,“啊——” 一具尸体扔了出来。 是那个丫头。 金儿跌跌撞撞的跪着爬了出来。 头紧紧的贴在地上。 满身残血。 “怎么回事!里头是什么?是野兽吗?” “来人啊!杀人啦——”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鼎沸的吵闹交叠声。 整个院子里瞬间铜火通明,只有泠姬自己的屋子是黑的。 有人把红姑搀了过来。 有人去鸿芜姐的屋子里通风报信。 但是再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间屋子半步,也没有人愿意靠近泠姬半步。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养了猛兽……要杀光我们!” “红姑啊!您买回来一个妖孽啊……” “快、快!快去军营找救兵吧!” “别吵!”红姑衣服都没有换上,脚步匆忙的跑了过来。“出什么事……” 看到地上的血迹时,她愣住了。 血迹是金儿爬出来的时候带出来的。 跟进去的那个丫头的尸体还在门槛上耷拉着。 除了胸口噗噗的涌出鲜血,面色倒是如常。 “怎么的……会私人呢?还好、还好只是个丫头……” 嫦娥听了这话立刻就不行了。 “那是我的丫头啊!红姑!” 红姑看向面色如常的泠姬,心蓦然一冷。 她猜到了里头那位是谁。 她也明白了,为何鸿芜会待这个丫头如此和善。 果然是来历不凡呢。 “来人啊!把这丫头的尸体收了。把地上的血迹给姑娘冲洗干净了!快去——” “红姑!”嫦娥在一旁直接跳起来。“你不管?你不管我管!” “站住,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报告酋长!” 红姑一把拉住了嫦娥的头发,像拉住一个疯子似的。 “鬼面部落被驱逐以后,我们哪里还来的酋长?!” 嫦娥的眼眶红了起来。 她过去是鬼面部落的酋长最宠爱的舞姬。 艳压群芳。 可是鬼面部落被惊雷部落和那个鬼面部落的逆子镜王赶走以后,她就沦为了众部落战将的调戏品。 她曾经骄横过,自大过。 但是在风月场里长大的女子,是没有尊严的。 鬼面部落逃走了,抛下了她,抛下了整个鬼寮。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鸿芜风淡云轻的说着。 从那一刻起,鸿芜退到了幕后,将板娘之位交给了红姑。 红姑以前不过是个打杂的,但是胜在有野心,有韧性。 有些小娘子殉情而死,有些小娘子屈辱而死,但是红姑是不会死的。 只有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活下来。 嫦娥深吸了一口气,“那就找镜王!” “你胡说八道什么!” 死丫头,眼瞎了,眼拙了! “镜王是不会向着我们的是么?镜王喜好男色,整个西荒都知道了!所以我们根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是吗!……” 红姑跟疯了似的扑过去,拳打脚踢起来。 可是她打的越用力,从嫦娥嘴里蹦出来的字就越不堪、肮脏,入不得耳…… 泠姬终于笑了。 她走到嫦娥的背后,一把揪住她后脑勺的头发。 红姑这个时候才跪了下来,跪在泠姬的面前。 “绕过她吧……她也是个苦命的……” 话没有说完,就看到泠姬揪住嫦娥的头发,用力的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第一下,嫦娥被全完砸晕了。 她还以为是红姑拽着自己,额头立刻冒出血花来。 但是当看清楚红姑其实是跪在自己身边时,她就知道身后的人不是红姑了。 两个女人的扭打,非常的疯狂。 尤其是两个女人都各怀了武艺的时候。 红姑却还是跪在那里,不停的向着泠姬背后的屋子空洞漆黑的门口磕头。 一下、一下、一下…… 嫦娥停下了动作,充满不解和质疑的看向了红姑,完全不明白红姑在做什么。 人群后的花辞却一把拉住了身边的玲珑,“那只老鼠呢?!” “姐姐,那是一只——貂。” “不管是什么,东西呢?” “大概自己跑回院子里了。” “我们的院子?” “嗯。我们的后院。” “去。杀了。埋了……不!烧了,吃了。不管怎么样,绝不能被发现。” “为什么……” “去!”花辞狠狠掐了一把玲珑,简直把她的眼泪都掐出来了。 玲珑第一次见到如此凶狠的花辞,她有一丝畏惧。 花辞此刻的眼神里有一种歇斯底里,玲珑隐约明白了什么。 自己在花辞的眼里其实跟那个死去的丫头没什么分别。 若是自己出了事,花辞也绝不会救自己。 反而为了自保,很可能把自己送出去,送死。 她头也不回飞快的跑向了自己的院子。 嫦娥却还是不明白的。 她不打了,于是就剩下泠姬在那里打她。 一下一下砸着脑袋。 嫦娥还在拉红姑的衣袖。 “不要跪她呀!不要跪她呀!不要跪她呀!” 泠姬并没有想杀死她。 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慢慢的转身走回房里。 可是走到门槛外的时候,突然一把剑飞了出来。 落在了她的脚下。 这泠姬就明白了。 她转回身去看着红姑和嫦娥。 心想不是我要杀你们的,是里头那位要杀你们。 原本已经松出了一口气的红姑听到了剑柄落地的声音。 看到转身又走回来的泠姬,目光冷了。 鸿芜这个时候终于出现了。 看到鸿芜来了,所有人都当是看到了希望。 他们也都不懂为什么红姑会突然跪拜泠姬。 其实红姑跪拜的不是泠姬,而是她身后的房门。 鸿芜面无表情的走到红姑和嫦娥的面前。 抬手就啪啪打了两人几巴掌。 然后将嫦娥推到了泠姬的面前。 泠姬抬起手,半晌后又放下了。 再抬起手,半晌后提剑的手垂落下来。 她到底是做不到呢…… 鸿芜从背后握住了泠姬的手,然后抬起胳臂,噗—— 一下就刺中了嫦娥的身体。 刺中是很简单,但是要刺进去,却是需要力量的。 鸿芜用自己的胳臂推了一下泠姬的肩膀。 泠姬是练过功夫的,鸿芜却没有。 她的力量杀死面前的女子很费劲。 泠姬一用力,血溅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反而睁大了。 与想象中的不同。 没有丝毫痛快的感觉。 什么都没有…… 一直到剑柄没入嫦娥的身体。 随着嫦娥的身体倒在地上。 她才意识到自己在瑟瑟发抖。 “散了吧。” 众人鸦雀无声,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红姑依然跪在原地,面上毫无表情。 鸿芜独自走到了房门口,跪了下去,房内的灯火猝然而起。 “进来。”有个声音在里头说着。 鸿芜走了进去,房门随即在她身后关上了。 红姑和泠姬都被关在了门外。 片刻后鸿芜走了出来,看了一眼红姑,“你也走吧。” 红姑这才颤巍巍站起来,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 人很快的搬走了。 血也洗干净了。 干净的就像从来都不曾有过一样。 天歌坊少了一个新人,多了一个妖魔。 他们不知道她存在的意义,不知道她存在的目的。 再没有人敢踏入那个院子。 直到一顶轿子的到来。 轿子上走下来一个女子。 一个看不出年龄,婀娜多姿的女子。 她走下马车时,略微嫌弃的皱了一下鼻子。 玲珑正好从门口经过,看到了。 她睁大了好奇的眼睛,不懂得为何会有女子来这种地方。 “姐姐!” 女子从正门一进入后,玲珑飞快的跑向了侧门。 花辞正在喂茶,对玲珑的大呼小叫非常不满。 “前头来了个女子!” “女子?看门的牙叔让进了?” “进了呢!而且还有几个人候着。” “看见是进了哪个院子?” “这……没来得及细瞧,就赶紧来告诉姐姐了。”玲珑略有不安的说,“我再去看看……” “回来。”花辞一把拉住了她。 接着就看着花辞飞快的走进院子,喊住了正在个忙个的小丫头们,把他们都赶回了各自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院子的大门,还落下了板条。 玲珑迷惑道,“姐姐?大白天的,这样锁着万一有客人来……” “今日不接客,你忘了红姑前几日说过的话了?” “啊哟,还真给忘了!难得休息的日子呢。” 然后花辞又拉着玲珑回了屋子,把房门和窗户都关紧了。 “待会儿你仔细瞧着,任何人,记住了是任何人!来敲门,喊里头开门,都别理。” “那若是红姑呢?” “也别理。如有什么要紧事,等明儿了,我再去道歉就是。” “如果失火了呢?” “今日不会失火的。” “啊?姐姐,这你也知道啊。” 花辞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喂茶,喂完一壶后,研磨画画了起来。 不一会儿果然听到有人砰砰砰的敲门。 “姐姐?” “别理,别开,当没听见。院子里没人就是了。” 玲珑耐着性子又坐了回去。 一直到天黑了,花辞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出去过。 花辞却还是在入夜十分带了玲珑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提醒各个小丫头们,“稍安勿躁,等天亮了,姐姐会亲自给院子开门。” 可不到第二天早晨,空气里就弥漫起了血腥味。 几个敏锐的小丫头都被熏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 花辞这个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吩咐玲珑,“去开院子门吧。记住了,无论在外头看到什么都不要大呼小叫,小心自己的小命!” “那姐姐你呢?” “我熬了一个晚上,有些倦了。我先睡一会儿。” 沟渠里流淌着的水,都是红色的。 整个天歌坊一片寂静无声。 红姑默默的用手挡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手下的丫头说错了话。” “责罚我一个人,不好么?” “他是整个西荒的主子,他要责罚谁,就责罚谁。” “大姐,整个西荒的天,变了……” “早就变了。” 红姑嘤嘤嘤的哭了起来,扑进鸿芜的怀里。 番外:不同 “听说镜王在外面养了一个?” “养了一个什么!” “还能有什么?” “不能吧。我们镜王唉,需要在外头养?” “镜王这几日出门的特别勤,有人说在鬼寮那头见到过,难道是……” “嘘!” “还是不能吧!镜王跟那位不是……” …… 一席黑色铠甲,带着鬼谱面具,乍看上去与百鬼夜骑没有任何分别的男子从后巷里走了出来,然后悄无声息的又从另外一条小径上走了过去。 面具下的嘴角露出鄙夷的表情。 这本是他最听不得的风言风语,反是在他的府里,只要在湿润的空气中嗅到一丝的潮气,就能令他炸翻了锅。 “拖出去,活活的打死。” 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人敢嚼舌根了。 什么时候开始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从姐姐消失了以后吧。 如果姐姐还在,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姐姐花了这么多心思,最后——还是统统毁在了自己手上。 早知道如此,为何要接下来呢。 自己根本不是像父亲一样雷厉风行的人。 为什么会狼狈至此。 正出神之际看到一个同样带着鬼谱面具的人走了过来。 “喂,你在这里干嘛?喝酒去啊!” “喝酒?” “镜王都去了鬼寮养小的,咱们还不能去啊。” “好……” 对方伸手过来的时候,男子避开了。 “突然想起来,我还要巡逻。” 男子走到了那两个嚼舌根的西荒族人面前。 “哟!大爷!” “大爷!” “您……有事儿?” 男子一言不发,啪啪两下就打在了对方脖颈处。 看着两人倒在地上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 坐下的时候腿有些疼,那是早些年留下的病根。 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脸上的面具没来得及戴上,唬的一跳。 “别怕,是我。” 听到弥荼的声音箬篱才重新坐了下来。 “怎么了,腿又疼?” 他走过去想要查看一下,箬篱却一把拨开了。 弥荼莫名其妙的瞪着他,“我说国主啊,你千里迢迢难得来一次,给我脸色看啊?” 想起外头听来的风言风语,箬篱眼眶气红了。 弥荼看着他的表情就猜到哪里不对劲,“国主?” “别喊我国主!” “那……鬼瞳?” 弥荼低声下气的态度是他不习惯的。 一直都是自己低声下气的,他也早就摆正了自己的心态。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朝野里又有哪个大臣不听话了?我替你出兵摆平了他。” 他说的那样轻巧,好像从西荒出兵南陵就隔了一个部落似的。 箬篱有些轻轻的看不起。 “不是在鬼寮么,怎么回来了。” “处理完了,就回来了。” 等了半天,没等到下一个问题,弥荼心思敏锐之人,立刻领悟到上一个问题就是关键。 “不喜欢我去鬼寮?” 那里是西荒女子的风月之所,能喜欢么。 可是这话千万的说不出口。 让他怎么样说出口? 他自己国府中养了不止一个女眷,现在来要求他? 弥荼轻轻的按住了他正在揉着的腿,一阵刺痛夹杂着酸涩感击中了他。 “姆……”抿着嘴唇不发出引来歧义的声响。 “没事,不会有人进来。” “我不该来的。”他的话像是自言自语。 “到底怎么了。” “我又梦到了阿姐……” 弥荼手中的力道不自觉的重了一下。 “你怪我啊?” “不是。是我自己答应你,帮你的。” “她却想方设法的想要害你。” “她也是你的姐妹,难道……你们之间真的没有一丝感情?” “我跟我的弟弟妹妹,与你想象的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与你和你阿姐之间的感情更加是不一样的。” “你恨他们么?” 怎么可能不恨。 同样都是一个父亲的孩子。 他们可以姓逍遥,他却只能姓鬼择,而且至今依然被人视作为弃子,叛徒,逆子。 他的手指捏的愈发的用力,箬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轻轻去挑开了他的手。 “抱歉,弄疼你了。” “你心里有恨,难道从不想取代他么。” “取代了他又如何?” 取代了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他本想这么说的,可是蓦然想起了自己。 他就不就是杀死了父亲之后取而代之的人么? 无论在他眼里,还是在阿姐的眼里,那都是绝对没有错的。 是父亲做错在先。 可是现在仔细想想,也许错的根本不是父亲,而是他们自己。 “我不是一个好的国主。” “你爱护那些子民。” “可我也没法做出什么保护他们。我不是一个懂得谋治的人,在策略上我比不上姐姐。我也不是一个擅于用兵打仗的人,在战略上我比不过司小爷。忍耐和蛰伏上更加比不上你。啊……” 这么说下去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废人了。 “你是一个宽仁的国主。” “那跟灭国前的国主有什么不一样呢?” “你的身边没有一个可怕的摄政王。” 哈!这倒是实话。 可是他的身边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镜王。 “弥荼,若是我将南陵国交给你,你会接受的吧?” 箬篱紧张的背后都冒出汗来,可是他的面色很冷静,甚至带了一丝丝的痴迷的眼神。 弥荼愣住了,他像看不懂似的,盯着箬篱的眼睛。 他看到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到了那双孩子气的茫然无助的眼睛,那是一双机敏的眼睛,却看不透迷雾。 就像曾经的自己。 但是箬篱比自己幸运的多,他的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没有办法丢掉他。 他有一个什么都愿意为他攻略的姐姐,甚至愿意放弃她所爱的人。 他的百姓胆小懦弱,连反抗都不会……如果这些人到了他的手里,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的! 可是,那不是属于他的。 是属于他的。 弥荼终究摸了摸他的头,“你想多了。就算我要天下,我也不会抢你的东西。” 箬篱这时才暗自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突然过来了?” “那个女人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你不必怕她。” “可是她在竹居里头,我总有一种养虎为患的感觉!” “别说是你,我也有。” “那为何你又要……” “她手中掌握着父亲太多的秘密。她对父亲来说太重要了,若是轻易的对付她,日后吃亏的是我自己。” “你已经有了西荒了。”难道还不够? 弥荼的眼神却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不够。 他最终的宿敌,“北央的司幻莲,他的兵马比我更强,他的城池比我更多,他的战士比我更忠。” 尤其令他无法忍受的是,苍军中有一半的人马都是从西荒过去的。 他们原本是西荒的族人,战士,战马,却一个个的投奔了司幻莲。 这是对西荒的背叛,对自己族人的背叛。 是对他的羞辱。 “弥荼,你一直都忽略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你终究不是一个西荒人。” “那又如何。我依然可以成为西荒的王。” “但有一天当你回到了南陵,他们不会追随你。” 弥荼像受到了偌大的打击。 “为何他们都肯追随司幻莲,却不肯追随我!” “因为从一开始,司幻莲就不是西荒人。他是北央的质子,是羽翎部落的夫婿。他从来没有在血脉上遮掩过任何一点。” “可是他对北央开战过。对西荒也开战过!” “那是他迫于无可奈何。是北央杀死了他的父亲,是西荒杀死了他的母亲。父母之仇,会让天下人都同情他。而你我……我们都是在西荒领土上的叛徒。” 那一夜两人睡的都不安稳,箬篱惊醒过来,摇了摇身边弥荼的手臂。 “你到底在鬼寮藏了什么人。” “没有藏人。” “镜王弥荼!” “你知道记住,我忠于你,你忠于我,就够了。” 不够!远远的不够。 他要知道他的整个计划! 可是箬篱看着镜王疲惫的睡容,默默的闭上了嘴。 或许,天亮了再说吧。 天亮后箬篱发现身边的床铺已经空了,他走了。 连一句招呼都没打,他就自己走了。 叹了口气,默默的戴上了面具。 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心怀感激的,幸好在百鬼夜骑军中有这个传统,鬼谱面具是终日不离身的。 否则他的身份一旦被人发现就太尴尬了。 一个邻国的国主,只身一人前往西荒部落首领的营帐,彻夜不离…… 但是箬篱的步伐被一个女子拦住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她是谁。 她是西荒部落的祭司。 其实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不过是代表着精神上的领袖。 因为镜王身边始终没有一个女人,对族人中女性的关怀过少。 于是就有人想出了这么一个角色,叫做祭司。 就像以前的天师,不过更注重族人之间的羁绊。 她叫什么箬篱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他本身不是西荒的人,对这些也不感兴趣。 隐约记得弥荼对他说起过这件事,当时他还表示过赞同。 她很年轻,眼神却出乎意料的坚定。 目光之中带着一道居高临下,箬篱忍不住心想这个女子就是天生的祭司,会让人臣服于她。 “你为何从镜王的大帐中走出来?” 箬篱愣住了,不自觉的回头看了一眼。 他现在只想着离开,再没有任何别的念头了。 “我……找镜王有话说。” “可镜王并不在里头。” 那不是废话么。 “是,我知道了。所以我现在就准备走了。” “你是百鬼夜骑军营的人。” 虽然她的话不是问句,箬篱还是客气的回答了她,“是的。” “那你应该知道私闯镜王营帐,是大罪。” 是大罪? 他是真的不知道了。 箬篱的迟疑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并不是什么大罪……”她继续说着,箬篱刚刚暗自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对方继续说下去,“可是你却不知道?” “我……”没好意思反驳你,可以这样说么?“我真的找镜王有事。祭司大人可以去向镜王求证!” “为了这点小事,找镜王求证?” 箬篱简直不耐烦了。 可是他又不能直接拂袖而去。 他更加害怕的是自己的面具被人扒下来,那他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他开始想着是不是应该跟镜王说设置一个什么特殊的令符,可以让他在西荒境内来去自如的。 可是镜王肯定会不答应。 一旦这样的令符被设置出来,他随时可以借用令符偷袭西荒。 简直就是悖论!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让弥荼自己去他的南陵国。 弥荼武功高强来去自如,就算国主府的侍卫想要为难,恐怕也没有那个底气。 箬篱在走神的功夫,忽然发现自己左右站了两个西荒的战士。 祭司挥了挥手,“把他看住了。等镜王回来处置。” 箬篱就那么在西荒的牢狱中困坐了大半日。 好在没有人来扒他的面具。 等到消息传到弥荼的耳朵里,弥荼简直震惊了。 他匆匆忙忙赶了回来,一并连女祭司都受到了牵连。 箬篱从牢狱里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 看着关押他的战士和祭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之后会成为南陵国主梵箬篱隐形的情敌! 弥荼亲自将他送到了边关,最后忍不住交待了一句,“以后你还是别来了。” 箬篱自嘲道,“所以你就可以更自由自在的来去鬼寮了是吧。” 弥荼却沉默了一下。 “是个丫头。曳翡华。” 箬篱瞬间就僵住了。 “曳翡华?你妹妹要用来对付我的,是北央?是苍城?” “对。” “那个人,是我的姐夫。你记得我说过吧,就算南陵没了,我也不会再与苍城开战。” “我记得。” “你却要看着她,用司幻莲的侄女来对付我?” “所以我阻止了。” “那个孩子在哪里!” 不用弥荼解释,他就猜到了,在鬼寮。 “把她送回去!” “晚了。” “什么叫晚了?!” “不杀了你阿姐,她不会回去的。” “你要用一个孩子去杀你的妹妹?而没有办法自己动手?镜王啊,什么时候你我如此卑微了……” 箬篱笑着离开了,回到了他自己的国土,回到了他的国主府。 弥荼却被他的那句话深深的打击到。 是啊,什么时候变得那样卑微了,连杀一个人都要借他人之手,都不敢自己动手了。 回到部落的时候,亲信的战士禀告道,从东桑送来的粮食和武器到了。 “分发下去吧。” “是的,镜王。” 这就是他没有办法亲自动手的理由啊。 他和苍城的司小爷最大的不同的是,他始终要仰赖自己的父亲,而没有办法独立起来。 番外:凶兽 爬出深渊的除了野兽,还有疯魔。 最近以沧源县起,直入寒山,途径四大古镇,不断的出现吃人的野魔。 据说野魔人形,能走能坐能吃茶,白天一副道貌岸然人样,夜晚一副狗头熊身。 城广大将虞宇墨已经上请了四十万金前去抓捕这只人形凶兽。 有人说是东桑国最近动土太多,冒犯了土地爷。 也有说是白帝心高气傲不将先祖遗训放在眼里,得罪了地下的祖宗们。 反正各说风云。 而人们纷纷看好的是东桑国第一国师逍遥太极。 逍遥太极在东桑国的地位白帝一人之下,无出其右。 虽然白帝早就暗中对他私用兵马主攻北央一事心怀不满,但现在还没有面上闹开的地步。 不过是私底下使一些小伎俩,让国师从东桑国库套取黄金没有那么容易而已。 “国师的天下迟早是要倒的!” 市井江湖已经初现了这样的传言。 声称逍遥国师一身造业太重,明明是一个观天侧的人,却强行征伐沙场,想要扬名立万。 老天自有主张,容不得他逆天改命。 而且国师一儿一女,都不见任何华光溢彩,看来都乃平庸至极之人,逍遥一门也已经到了尽头了。 这凶兽便是一个兆,象征着某些派系的结束,某些派系的萌芽。 当传言终于抵达逍遥太极耳中的时候,那只凶兽的途径据说也将要抵达东桑国的都城白银城了。 太极以为白帝会就这件事与他讨论一番,可是左等没有消息,右等也没有消息。 于是忍不住进宫去了一趟。 白头翁濡淋大人正在白帝面前伺候,在窗子口看到一身白跑银瞳的面孔闪过就猜到是什么人来了。 “陛下啊,老臣出去一会儿?” “去吧。”濡淋大人是先帝时候的国瓮,家世渊源深厚,博学多才。 但是为人与国师逍遥太极相去甚远,实在是个低调又含蓄的老人。 白帝对濡淋的欢喜早就超过了国师。 奈何国师眼线布满天下,白帝也不得不继续重用着他。 每每叹息,这个国师啊一天天的就想着功高盖主,奈何那些阴谋诡计偏偏还不够他盖主的。 话语里的嘲讽意味清晰可闻。 濡淋大人也就听着笑笑不说话。 白帝这番话也只能在自家院子里说说,要是传外头去被国师的眼线听着了,可得给白帝小鞋穿。 国师也算看着白帝长大的长辈了,对白帝从小的习惯再清楚不过。 想要人过的舒服不容易,但要人过的不舒服,可容易了。 濡淋便走到了院子里。 其实白帝也知道他是出去干什么的,不过老师说要出去,就让他出去呗。 反正老师的心总是忠在自己身上的。 他也不怕老师和那个国师凑在一块儿。 这天底下啊能和国师凑到一块儿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就还没生出来呢。 想到这里白帝倒有些感慨和同情国师的一双儿女。 那是一对双胞胎,长相是一模一样。 小的时候还记得他们入宫玩耍过,姐姐显得强势,弟弟显得文弱。 不过都还是顶好的孩子。 可是后来传来的传言就不好了。 说是弟弟养起了江湖门派,还遭人追杀,还挪用他老爹的银子去私养死士。 总之分门别类乱七八糟。 濡淋走了出去,朝着国师笑了笑,拱了拱手。 也不开口。 濡淋虽然在位份上是比国师低几阶的。 事实上除了白帝,在东桑谁都比国师身份低。 连后宫娘娘们见了国师都要礼让。 不过白帝现在翅膀硬了,所以白帝面前的人也跟着硬气起来。 逍遥太极心里有气,但是白帝的性子就是这样的,他也只好受了濡淋没有半分敬意的一拜。 “濡淋大人。” “国师大人,可有何事啊?” “就想问问大人,白帝他没提起过我么?” 濡淋又笑了一下,“太极啊,我们一同在东桑也侍奉过两朝帝王了。你的性子我是最清楚的。不必绕弯子了,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如直接问我,能说的不能说的,我保准给你一个清楚的口信。” “最近那个从关外入侵的凶兽的事情……白帝可有何说法?” 濡淋故作惊讶道,“白帝不是已经派了城广将军前去治理了?” “就怕将军不善与妖魔邪说为敌啊。” “那国师大人的意思是?” “白帝可说增派人手?” 摇了摇头,“没有。” “濡淋大人,那凶兽虽然只有一只,可是在外头现在闹的风言风语。若是我们朝廷不肯出兵镇压,到时候为祸人间,怕百姓会心有怨言。” 濡淋继续吃惊,“朝廷并非毫无作为,不是已经派人治理了。派人也要时间的嘛。” “那不如……” “国师想去啊?” “小儿门下不是有个逍鹰派么。” “哦,听说了。可是逍鹰派隶属江湖,就算逮住了凶兽,那也是江湖之辛,而非我东桑朝廷呀。况且我们东桑本就兵力较弱,更不能让江湖势力抬头吧?” 江湖势力,江湖势力,逍遥听着就觉得来气。 怎么自己的手下就成了江湖势力了。 东桑本就以钱雇佣,大部分的兵力本就属于江湖势力。 城广花了那么多钱,那个白帝小儿倒是一点不心疼。 他就派了几次兵出去讨伐北央,白帝倒是知道心疼了。 逍遥回到国师府里看到院子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来气。 吭吭吭,一口气全砍了。 正砍在兴头上,突然人影从背后一闪而过。 国师也是练家子出身,猛地回头一生呵斥,“大胆!” 那人影落了下来,麻木的看着他。 不看还好,看了太极简直要气吐血。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去西荒辅助你的大哥么?” “大哥不需要我。” “那你孪生姐姐呢?” “哼,她更不需要我了。” 儿子长存阴阳怪气的样子让太极出离了愤怒。 二话不说就拿起砍树的斧子朝着儿子头上砍过去。 长存却丝毫没有避让的动作。 眼看着就要劈在他脑瓜子上了,却连眼眸都没有闪烁一下。 太极将斧头放了下来,叹了口气,“你又怎么了?让你跟着长灯学,你说那些手段不适合你。非要跟着外头那个冲锋陷阵。让你去了,这又无精打采的回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逍遥长存寒光闪闪的双眸盯着父亲,“我要娶一个女子。” “你……”逍遥太极简直了,不如一斧头砍死他算了!“知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外头那个反正现在我也管不了,你姐姐也是有主意的人,普通人家更是不敢送去。只有你,我是想着白帝的十六公主年龄正好,性子也软糯,不算亏待你。但眼下我们一族的处境你也看到了,我们先要有所收获啊。” “儿子要娶的不是什么公主。”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别胡闹了!让你到西荒去,不是去玩的。外头那个的心思已经不纯了,我早就感觉到了,你倒是给我一个准头,他与南陵是不是私自结盟了?” “我要娶的是个……北央的女子。” “胡说八道!” “父亲,您与北央筑南王之间的对弈也过去那么久了。现在人都死了,您还……放不下么?” “我怎么放不下了!如果你们几个孩子有出息点,我会放不下么!” 长存不再说话了。 他知道父亲这番话是特地为他准备的。 在长灯面前不可能说,更没有机会在大哥面前说。 只有大哥一人继承了父亲的银瞳。 可是父亲却和大哥像是生死对头。 “其实大哥也想回来的。” 长存初次见到弥荼后回来曾这么说起过,却被父亲一顿抢白,差点打出家门。 他便有了隐约的意识,父亲并不想让大哥再回来了。 他甚至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父亲当初送大哥去西荒,或许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是为了让大哥埋伏在西荒的部落中。 他可能根本就是送大哥去死的。 只不过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没忍心直接弄死他。 所以就丢在敌人包围中,自生自灭。 没想到大哥的生存意志强悍,不仅活了下来,而且活成了镜王。 于是才有了父亲后来的步骤。 银瞳是不详之人…… 那句话早就在耳边回响多年。 自己出生的时候就天带银瞳,被村子里的人围观堵截。 村里的巫医说,银瞳之人会带来不幸,会令家庭四分五裂。 可是父母都是老实的人,世代都住在这个村庄里。 在孩子与家庭之间,父母选择了孩子。 父母两人带着孩子离开了村庄。 而将其他的孩子交给了家族中的长老。 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再也不回村长,也不将邪恶带回去。 可是村庄发生了洪水,死去了无数的人。 父亲一个人偷偷潜回去的时候,发现他所有留在村庄里的孩子都死了。 但是他们看起来都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人毒害而死。 父亲找到了当时答应照顾自己孩子的长老,质问他。 长老反问父亲,既然说好了再也不会回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父亲当场无话可说。 父母带着银瞳的孩子走了,就只有那一个孩子。 终于在一户地主家找到了一个长工的工作后,一家三口有了暂时落脚的地方。 那户地主家是附近有名的大善人,对新来的长工一家人也很好。 然而却在长工出门干活的时候,当着那个孩子的面侮辱了他的母亲…… 长工父亲回来后看着妻子红肿的眼睛,以及儿子手上的年糕糖,不知所措。 “我们需要这个地方……”这句话,母亲之前就对儿子说过了。 现在不过是又对丈夫重复了一遍。 那以后长工干活变得越来越不认真,经常走神。 后来有一天过桥的时候掉下了河底。 所有人都说是长工自己走神,只有那个银瞳的孩子看到了。 那天地主家的老爷又来了。 孩子甩开了母亲的臂弯逃出了长工居住的后院。 他远远的在山坡上等着下工回来的父亲。 然后就看到了父亲身后另外一个长工,顺手就将父亲推下了木桥。 后来母亲不得已改嫁了,就嫁给了那个把长工推下木桥的长工。 而地主家的老爷也没有因此而放过母亲。 随着不断有人瘟疫的死亡,最终所有的矛头依然指向了无辜的银瞳少年。 母亲哭喊着说他不是污浊之人,不会带来厄运。 但是没有人听他们母子的。 他一个人逃了出来。 在老爷再次闯入母亲的木屋。 看着窗外佝偻卑微的害死自己父亲的男人。 他从泥潭里找到那把私藏的小刀。 爬上男人的后背,一刀刺入男人的后颈。 然后再潜入屋子里,一刀捅进了老爷的后股。 母亲看着一身染满鲜血的孩子。 母亲点燃了火把。 “我不走了,我累了,就留在这里……你走吧,一个人走吧。” 他走了,一个人走了。 跳入浑浊的河水中洗掉一身的谦卑。 然后站了起来。 逍遥学士府的大门是常年打开的。 任何人都可以进入学府读书。 只要去老学士家的菜地里帮忙拔草作为回报就可以。 少年是做的最好的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那你的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 “唉,苦命的孩子……” “我的命不苦。” “好,好,有志气!” “我想住在这里。就在那片菜地里就行。我能帮忙干活。只要让我读书。” “可以、可以。” 老学士儿子死的时候,所有的学生都来帮忙抬棺材了。 而那个银瞳的少年远远的看着。 他知道老学士的儿子是怎么死的。 但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后来老学士就收养了他,从此他就跟了老学士的姓氏,他叫做逍遥荒。 但是入宫为官的时候,他改了名字,叫做太极,逍遥太极。 那个眼神不会忘记,老学士的儿子临死前的眼神。 充满困惑与不解,甚至没有一丝仇恨,而是无助的望着他。 为什么呢,我们一家人不曾亏待了你,父亲不仅给了你住的地方还教导你读书。 那是为什么呢…… 长存一直问他,与北央的筑南王之间的仇隙真的没有办法化解了。 其实哪里来的仇隙,不过只是一面之缘而已。 那时候筑南王还不是筑南王,而是央帝的一个儿子,代表着朝廷前来东桑国示好。 而那个时候逍遥太极不过是下殿里一个文史。 谡壬冉走过他的面前,目不斜视的抬着头,姿态从容而优雅。 太极微微的弓背弯腰,行礼。 而那个人,却没有回礼。 或许是没有看到,或许是不屑,或许是…… 理由不重要了。可是当他的兄长称帝为王的时候,身在东桑的太极快乐的等待着他的死讯。 却没有。 一个个皇子的讣告都发了出来,唯独没有这一个。 他居然幸运到在北央如此苛刻的皇室训诫中,活了下来。 太极将长存叫到了面前。 长存眼底里满是困惑。 “你去,杀了那个凶兽。” “什么凶兽。” “只要你杀了凶兽,凯旋归来。我就答应你娶那个北央女子。” “真的?父亲你不骗我?!” “我像是会骗你的么。” 长存太高兴了,高兴的忘记了告诉父亲,那个女子是谁。 她就是北央苍筑关城守司幻莲的侄女,叫做曳翡华。 她的父亲是北央的昶广将军,母亲是筑南王的长女。 他们曾经都与央帝抗争过,但最后证明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司幻莲赢了。因此他们都是功臣。 整个陇南都是他们的了。 为什么要娶那个女子?为了爱么。 他并不懂得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 可是看到那个少女绝望悲凉的眼神时,他的心里滴答了一声。 那是血液落下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是受了迫害才做下的事。 但是他依然想要弥补,而不是推脱。 因为迫害他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姐姐,一个是他的兄长。 都是他最亲近的人,他不配向他们复仇。 既然不能复仇,那么就赎罪吧。 罪过它总是存在的。 不在这个人身上,就在那个人身上。 长存出门去寻找那个凶兽的时候,并不清楚,其实有个人也在寻找他。 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他们描述中的凶兽各种各样,千奇百怪。 恐怖异常。 但是长存不是那些人,他不信天底下会有真正的凶兽。 那一定是某个人假扮的。 他追随着血迹,跑了七天七夜,七天七夜不眠不休,他感觉自己就要猝倒了。 如果倒下,自己可能就会死掉。 但是他一点不慌。他有把握,可是抓住那个凶兽。 他在村间小路上洒下了火石粉,然后点燃焚烧,星星点点,犹如火焰中的星光。 十分的漂亮。 那只凶兽从黑夜中佝偻背脊,慢慢的走了出来。 然后站直了。 果然是一个人。 看清楚那个人的面貌时,长存呆愣住了。 他拼命的想要找出一个答案来。 这个时候背后突然飞起一阵剑气。 在他抵挡之前,有一把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他看住从背后刺穿过来的剑梢,木讷的转过身去。 又是一张熟悉的脸啊! 啊哈—— “长存哥哥。” “无牙。怎么是你?……国轮那孩子,怎么了?” “他被人害了。害的神志不清。他什么都不记得,也分辨不清了。可是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复仇。” “复仇,找谁复仇?” “你们逍遥家的人。” “我们逍遥家的人?那长灯呢?” “她已经死了,死在我的手上。我是在找华儿的路上发现了国轮,他疯了。” “华儿……啊,华儿……她在……” 逍遥太极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忽然,风起了。 他愤怒的起身一把关上了窗子。 “长灯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簌簌—— “长灯?长灯,是你么!” 有个人影,女子的人影,进来了。 番外:不会背叛的绛昀 “绛昀是不会叛的——”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玲花,诸葛玲花。 声嘶力竭,披头散发。 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猩红长袍,脚下血印成染。 “夫人!”侍女小凌紧紧的追随着玲花的步伐。 可是玲花的步伐那么坚决,一步一步走向城门,阻止他们关上城门。 “我夫君、绛昀,小爷麾下第一西荒战将,是不会背叛司小爷,不会背叛苍城的!他一定会回来……求你们了!不要关上城门,等他回来……” 然而城门还是缓缓的关止了。 三天之前,绛昀突然带领西荒派苍军数千人跑出正在驻守的苍筑关前哨墙,一去不回杳无音讯。 有探子回报,看到了绛昀将军一路向西,往西荒腹地而去。 一天后,城中硝烟四起,有人说绛昀是叛逃了。 也有说绛昀是不得不逃离的,西荒的部落镇压了他的族人,可是绛昀的族人早就都迁入了苍城之内。 只有少部分的人依然留在旧城中。 众说纷纭之间,诸葛玲花站了出来,她高声呼喊,“我的夫君是不会叛逃的!” 然而并没有人听她的。 “那个女人是北央皇城的人!” “早就被绛昀那个叛将抛弃了吧。” “那种女人无事的时候养在深闺还有几分颜色,可一旦兵荒马乱根本一无是处。” “何况她的父亲根本不是武将,手中除了纸笔拿不出一文钱一个兵,简直是累赘!” “绛昀果然聪明,先娶了那女人向小爷示忠,待小爷完全放任他不管连夜带着自己人出城。” …… 司幻莲正在写书法的笔蓦然一抖。 顿了片刻后,奋力一掷将笔杆扔了出去。 洛绮尧正好从外头走进来。 “还是没有消息?” 司幻莲隐忍的握了握拳,“是我逼他太紧了?” “他是苍军之中对你那个逆子最了解的人,你派他去找也没有错……” 洛绮尧不想这个时候把矛盾引到女儿的失踪一事上。 怪来怪去都是那个英国轮的错,否则华儿一个人也不敢私自离开苍城,离开北央。 司幻莲眉头皱了皱,“一开始我就反对华儿嫁去皇城的事。是姐姐你说还需要考虑。结果不知怎么让那丫头听说……” “你现在是怪我了?” “没有这个意思。” “带着华儿走的人,是那个英国轮!跟你说了不知道多少遍,那个野小子根本不可信。非要把他留在苍军里。绛昀又是西荒派的人。我知道人都是你精挑细选亲自从西荒带回来的,可他们到底是外人!” “我也是外人么?” 洛绮尧讶然的看了看他,“阿莲,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一家人,你和我是最后的家人了。” “就因为是家人,姐姐这些年来我什么都顺从你的意思。华儿是你的女儿,我也尊重你的决定。可是现在我才意识到,姐夫说的没错,姐姐你在很多事情上,看的过于偏执了。” 洛绮尧的表情变了变,从错愕变为了惊怒。 “什么意思!你们两个人还背着我在外面胡说八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现在什么时候?不就是苍城的一个守将离开了么。绛昀去了哪里,我们谁都还不知道。我说过没有找到人,没有听到他亲口说,我绝对不相信他会叛逃!可是为什么现在外面人人都说他背叛了?” 是因为洛绮尧派人去追缉了。 是洛绮尧对西荒派的不信任导致了城中流言四起。 从英国轮开始,洛绮尧早就对所有西荒人都疑神疑鬼。 “姐姐,这里是苍城,不是陇南。” “你要赶我走?” “姐姐自己说的,我们是一家人。苍城是筑南王的苍城。姐姐永远是苍城的主人。但是现在我是苍城的城主。也就意味着我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洛绮尧一言不发的拂袖而去。 她心里恼怒至极! 她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帮助他,辅佐他。 过去的时候对这个弟弟是怀着诸多的不满,刻意冷落他,带着妹妹一起排斥他。 可是当父亲筑南王府被烧毁的那一刻起,她清楚的意识到什么才是血脉,才是一家人。 那之后她真真实实将司幻莲视作自己的亲人,筑南王的最后一个子嗣,她不惜余力的帮助他。 结果却换做了他的摒弃? 曳寒已经筹集好自己陇南的兵马,随时准备出城去帮司幻莲把叛逃的将军追回来。 看到妻子回来关切的上前询问,“有没有大致方向?我对关外并不熟悉,但如果只走一路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其他路要阿莲自己带兵去追了。” “追什么!”洛绮尧呼和道。 “怎么?” “人家说了,那根本不是逃将,那是出关遛马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啊?!阿莲糊涂呀!你怎么不跟他好好说。都这个时候了,绛昀不是普通的守将,他知悉淮阴以南的所有的苍军布局。就算他不是本人叛逃,可万一落入西荒镜王手中,镜王那个人心狠手辣,与阿莲又是宿敌之怨。哪怕威逼利诱下说出的军事布防也足够让那些豺狼给阿莲重重一击的了……” 曳寒越说神情越高昂,丝毫没有注意到洛绮尧的脸色愈发的阴沉。 还没等说完,洛绮尧蓦然转身,踩着极重的步子就走了出去。 “外头下雨了……你去哪儿……” 曳寒到底是洛绮尧夫君,心疼她,紧追两步出来,“幺儿你到底去哪啊!” “不是你说的如此可怕,我自然要去告诫司小爷了。” 一听把自己弟弟喊成司小爷,就知道这对姐弟不对付了。 可是司幻莲的性子一素沉稳,曳寒想了半天只能狐疑的盯着自己的夫人。 “你瞪着我干什么?连你也怪我!华儿走了,你们怪我,现在苍城的守将叛逃了还怪我?” 曳寒稍微的从她的话里琢磨出了蛛丝马迹。 跟华儿又有什么关系? 华儿离家出走有段日子了。 无牙也出去找了。 虽然一直没有回来,但知道是和英国轮一道出行,他心底也没有那么担心。 华儿喜欢那西荒孩子的事,他心里约莫有点数。 要说洛绮尧完全不在心上,他是不信的。 知女莫若母,哪怕她再不喜欢英国轮,可是对那孩子的人品多少该有些分寸。 无论苍军那里,还是从小照顾华儿长大的长仪姑姑那里,都对这孩子的评价很好。 就说他腿缺了的事情,也是小的时候为了保护华儿,被弄伤的。 虽然底子里有些无法接受,可若真是自家女儿喜欢的,曳寒与洛绮尧的态度不同。 小的时候确实是对这个女儿关乎的少,多少对她有些愧疚。 曳寒的态度是能满足这孩子的就尽量不要忤逆她。 可孩子母亲的态度却是小时候没有管教到的地方,现在补回来。 对长仪姑姑的诸多不满也是由此衍生出来的。 曳寒一直反对洛绮尧对待长仪姑姑的态度,毕竟在孩子最需要照顾的时候,身边这个姑姑是拼尽了全力的在照顾。 曳寒叹了口气,觉得也是时候说了。 “华儿的婚事,我琢磨了再三。” 夫妻至今,曳寒一开口洛绮尧大抵就猜到他的话要往什么方向走了。 于是先堵住了他的口。 “婚事先放到一边不谈,你们先把人给我找回来!一个女儿家独自一人在外面,像什么话。” “也不是独自一人……” “哈?不是独自一人,难道你要昭告天下,你的女儿与一个西荒人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也不用昭告天下。我的意思,我刚刚就是想说这件事,被你打断了……” 洛绮尧挡住了他,不想听!一点都不想听! 什么女儿的心意最重要? 一个女孩子家,还有什么心意。 尤其是从小在一个姑姑的身边长大,她能了解到些什么! “无牙会找到他们的,你不用太担心。” “无牙?”洛绮尧冷笑,“你做亲生父亲的不去找寻女儿,倒要靠一个江湖杀手。” “无牙不是江湖杀手。” “梵尘瑾就是央帝身边的一个刺客,她的同门师弟不是杀手是什么!” 正打着伞走到院子廊外的司幻莲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他是觉得先前的话或许说的不够透彻,怕洛绮尧真的误会了,往心里去。 转头华儿没找到,她人倒先回了陇南。 可是走到这里,听到她说的话,司幻莲暗自有些心寒。 姐姐和姐夫这些年经历的从来不算少。 两人征战多年膝下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可见心里也苦。 当年把二姐留给长姐照顾,他心里是有愧疚的。 尤其是二姐为了保护华儿而死,据说死相十分可怖,因此也给长姐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他从来不相信人会慢慢遗忘的事情。 有些痛烙在身上了,痛了就是痛了,就是一辈子记住了。 怎么可能会有人忘记自己身上的痛,身上的伤,身上的疤? 就像梵尘瑾是烙印,早就刻在心底的某处,去除不掉的。 天底下有无数的女人,甚至有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可他们都不是梵尘瑾。 因为她只有一个。 曳寒将洛绮尧劝回房后忍不住独自一个人溜出门喝酒。 却在唯一还挂着灯的酒铺里撞见了司幻莲。 曳寒犹豫了一下,差不多能够猜到姐弟两心情都不好,正想转身避开,酒肆老板却看到了曳寒,主动招呼了起来。 “昶广将军,怎么都赶着这时候来,幸好我着铺子关的晚。” 司幻莲头也不回,自顾自的坐在那里。 曳寒只好自己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定。 “跟你姐姐吵架了?” 这话说也突兀,想想司幻莲也不可能吵,顶多就是洛绮尧一个人大呼小叫,司幻莲在一旁一言不发。 可是司幻莲却回过头来,“你们回陇南吧。” 这倒是曳寒怎么都没想到的。 不说华儿人还没找到,他这是赶客的意思啊。 可苍城怎么说也是洛绮尧的娘家,这一赶走,倒是令洛绮尧的处境被动了。 洛绮尧的性子是天翻地覆了些,但司幻莲也只有这最后一个家人了。 难道他真的是打算所有的亲人都不要了么。 “你姐姐心是好的,你能看的明白……” “姐夫,你也觉得绛昀是背叛我了?” 这话就不知从何说起了。 曳寒仔细观察着司幻莲的神情,隐约的发现了一点意思。 司幻莲不信自己的手下爱将会叛出。 “阿莲,你的心情我能明白,到底是你一手从西荒带来的人。” “自从沧海之后,我身边的人也是走了一个又一个,但是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个。”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人心,不是将心比心的。” “姐夫是认定了绛昀背叛了我?那你是否也想过了,华儿不会再回来了。” 一语中的。 曳寒就像被人掐住了咽喉,他的脸色渐渐的变红,继而变得苍白。 毫无血色。 “司幻莲,这就是你刚才对你姐姐说的话?你告诉她,华儿不会再回来了?” 他没有对洛绮尧说出那么残忍的话。 但是他一言不发。 “那是我们的女儿,那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你怎么能……” 司幻莲压下了心头的不悦,自知说的过分了,“姐夫,我不是那个意思。” 曳寒却好似下定决心,“我一直都不敢对她说。华儿她或许是的确不愿再回来了。是我们令她失望了。” 轮到司幻莲诧异了。 “原本是打算帮你把叛逃的……把绛昀找回来的。既然小爷另有打算,那我也不必费心力了。但是华儿我还是会去找的,哪怕没有方向,我也不会放弃。” “因为愧疚么?” 再一次击中…… 曳寒猛地站了起来,不想再喝了。 司幻莲却一口干了剩下的所有的酒。 无牙去了很久了,无牙一直没有回来。 无牙是梵尘瑾亲自训练出来的门徒,身上有任务的时候绝不会消失那么久。 一定是在外头遇到了什么麻烦。 可是他现在却丝毫分不开身。 绛昀的出逃将他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他急需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爷!”护卫匆忙的找来了酒肆。 与门外避雨的曳寒擦身而过。 覆霜城突然遭到了一伙来历不明的雪匪的攻击。 司幻莲站起来的时候不由自主摇晃了一下。 他看向了酒桌上的杯子,并没有喝太多啊。 “小爷。”曳寒犹豫了许久还是走了进来,“既然追捕绛昀的事不需要我帮忙。覆霜城的事总可以了吧?” 还愿意帮忙?司幻莲的眼底里有迟疑。 但是曳寒的为人他是了解的,不会阴奉阳违。 “那就麻烦姐夫了!” 曳寒其实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苍城了。 他决定将覆霜城的雪匪解决以后暂时在那里借宿一段时间。 反正到时候在差人来信通知司幻莲和洛绮尧就行了吧。 让他就这样回去陇南,总是令他有一种抛弃了华儿的错觉。 如果真的是为了那个小子,曳寒想说,华儿你回来吧,就算你母亲不同意,我会应许你。 可是他却没有机会再亲口对女儿说起了。 司幻莲看着眼前缓缓走来的诸葛玲花,以为她是来寻求庇护的。 可是玲花却径自跪在了他的面前,以清丽的声音说,“我的夫君,将军绛昀,没有背叛小爷,没有背叛苍城,也永远不会背叛。” 我知道……司幻莲想这么对她说的。 可是有些话却不是那样轻易能够说出口。 玲花径自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这是我找到的。我觉得应该交给小爷。” 司幻莲全神贯注在那封书信之上的时候,玲花却再次跪了下去,双手将书信地上。 随后突然从发髻上拔出了发簪,毫不犹豫的,雷厉风行的就刺进了自己的咽喉。 身体的本能令她发出咕噜咕噜的求救声。 可是她的神色很平静,她并不需要别人的救助。 她也没有给任何人时间靠近她。 司幻莲扑身上前的时候,她微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玲花、玲花!” “玲花夫人去世了?”正忙着打扫院子的长仪听到这个消息却没有丝毫的诧异,就是下意识的反问了一遍。 “是的!据说是在小爷面前,亲手刺穿了咽喉。”描述的小丫头还做着捅自己喉咙的动作,“好可怕!” “是她会做出的事啊。” 野狐 “下一辈子,我想做一条鱼。” “为什么呢。” “因为鱼自由啊,可以在有水的地方自由自在。” “那么下一辈子,我要做一把剑。” “一把剑?” “对啊。只要足够锋利,天底下就再也没有人伤害的了我。” “一把剑和一条鱼,还能够做朋友么?” “只要真心实意,一定可以做朋友。” “真的么?” 其实她是不确信的。 “东珠啊!”围着曼莎裙裾的妇女走了过来,带走了那个孩子。 于是只有她独自一人遗落在了原地。 人们忘记了她,或者说从来都没有人找过她。 日暮西下,她才缓缓站了起来。 吱吱—— 有什么东西从不宽的河面上漂浮而过。 是一根树枝,树枝上趴着一只无辜的野狐。 它看起来还小,四肢踩在树枝上颤颤发抖。 她蓦然站了起来,昂首阔步的准备离开。 但在下一刻,凌空而起,掠过水面一把截住了那根树枝。 “算你运气好!”这句话不知是对她自己说的,还是对那只野狐。 那以后,她的身边就多了一只形影不离的棕红色野狐。 野狐狡猾,经常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吃她的食物。 偷她身上的毯子。 但是它从来不曾离开她。 直到一个大雨磅礴的夜晚,它突然跑了出去。 她躲避在树林间,茂密的树枝可以勉强盖住头顶。 她在等待着它的回归。 然而一直等到天亮,它都没有回来。 “终于走了?”她深出了一口气。 但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削尖了一根树枝,走进了它消失的那片森林。 森林广阔、茂密、无垠。 她一路循着它的踪迹,在山崖边就失去了踪迹。 “掉下去了吧?” 再聪明的野狐也有失足的时候。 一失足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但是她还是用树藤缠绕在自己身上,一级一级的爬了下去。 到了能够支撑自己的缝隙间,就砍断上半截树藤,继续绑在身上和缝隙间,继续往下降。 不知道下降了多久,底下越来越狭窄。 她已经不需要树藤的保护了,砍断树藤以后她就卡在了缝隙间,不上不下。 这时候听见了它的呼叫声。 又尖,又细,它受伤了! 她已经就知道了,于是更加急迫的往下降。 落不下去的时候就使劲的蹭。 结果脸上的皮蹭掉了,手上的皮蹭掉了,身上的衣服也蹭烂了。 最终落到底下的时候,一身破破烂烂,发丝松散。 但终于找到她的小野狐了! “哦!你这只笨狐狸……” 她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受伤的小野狐,可是小野狐饥寒交迫胆战心惊,根本没有认出她来。 于是伸出尖锐的爪牙,蹭蹭蹭的撕烂了她的脸…… “哦!你这只忘恩负义的臭狐狸!” 月光上树的时候,一人一狐都累了。 她躺了下来,饿极了。 或许……大概……就要死了吧? 可是醒来的时候脸上毛茸茸的。 她以为是小野狐。 睁开眼睛却发现是只黑漆漆的田鼠! 田鼠的四肢都被咬断了,痛苦的躺在地上打滚,睡死挣扎。 小野狐舔着自己受伤的后腿。 一开始摔下来的时候它拼命的想要撑住身体,后腿用力过猛,骨骼都斜刺了出来。 随着伤口一点点的愈合,可是骨骼依然怪模怪样的刺在外头,它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愉快的奔跑了。 吃完田鼠以后,小野狐慢慢的拖着后腿挪了过来,啃干净了田鼠骨架上最后一丝精肉,然后原地绕了几圈,盘坐下来,侧腹倚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那一夜一人一狐都睡的很平稳。 但天微亮的时刻,整个峡谷里响起了野狐凄厉的惨叫声。 只有重新打碎已经愈合的骨骼才能拉直,才能真正恢复。 野狐并不懂得这些。 野狐垂死般挣扎起来,不仅抓的她满脸伤痕,还撕咬的她遍体鳞伤。 等野狐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几乎觉得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可是如果他们没有办法离开悬崖峭壁的底部,那也预示着他们最终的死亡。 “小家伙,你就不用恨我了。反正我们都要一起死在这里……” 她听到了头上方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谁!谁在那里?” “是我——东珠啊!” “别下来。你会掉下来的。” “没关系,我带了大傻!” 大傻是个外村人,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走。 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但是脑子很糊涂,也说不清楚话。 于是村里人都喊他做大傻。 只有她知道,他并不是傻,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而已。 如果、如果能够上去的话,她一定要照顾他,不再将他拒之门外。 “等着——我们来救你了!”东珠继续在上头喊着。 东珠身材瘦小,可以从缝隙间钻下来。 她也由于这两天的饥饿消瘦了不少,也比下来的时候更轻易的钻了出去。 大傻站在顶部用力的抓着绳子。 就在她爬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笃笃笃的马蹄声。 然后是男人们的嬉骂声。 “不好!是那些部落战士。” 部落战士在西荒已经不是维护部落安全的男子了,而是成了盗匪,成了强盗,蛮不讲理的力量。 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因为整个西荒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制度。 “他们会射杀大傻的!”东珠继续不安的吼起来。 而且如果这个时候上面的人放弃绳子的话,他们只好一起继续下坠下去。 但是上面的大傻没有。 她再次听见了男人们的怒骂声,接着是大笑声。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听着非常的可怕。 她紧紧的搂住了东珠,想着万一上头的人割断了绳索,自己还能用身体帮忙挡住东珠。 东珠是为了救她才陷入险地的,她不希望东珠为此而丧命。 如果可以勉强在这里活下去,或许东珠的家人不会放弃她。 他们会继续寻找她,最终将她救出绝境。 所以,哪怕多等待一日,也是具有希望的。 “他不会丢下我们的!”东珠的话很确定,大傻是她见过最坚韧的人。 虽然大傻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西荒的战士,可是大傻很健壮。 他身手也很好,不比任何一个西荒战士弱。 “他会把我们都拉上去的。” 她忍不住想打击东珠,“可能部落战士伤了他呢,或许他正在流血呢。没有人是永远不会放弃的。” “大傻就不会!”东珠认真的反驳她。 当两人最终凭借自己力量抵达地面的时候,大傻始终没有松开身上的绳子。 可是他倒在了血泊中。 他身上残留着无数的伤痕,他的后背上和腿上插着一支支箭矢。 腹部和胸口还有血窟窿,像是被刀砍被抢捅的。 “大傻……”东珠跑到他的身边。 他将绳子的一头完全的绑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用尽全部的重量压在了绳子的一端。 哪怕那些无情的部落战士几乎杀死了他,他依然死死的护住绳子的那头,怎么都不肯放弃。 “哦,大傻!”东珠拼命的喊他。 她哭了。 这是她进入这个村庄以来第一次哭。 她哭的那么伤心,以至于东珠都害怕了她。 “你怎么了?你从来都不会哭的。你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可是她匍匐在大傻的身上,一遍遍的呼唤他,“阿轮哥哥!阿轮哥哥!你醒醒啊……你看看华儿……华儿就在这里!” 冻住惊呆了。 为什么她看起来好像是认识大傻的。 阿轮哥哥是什么鬼? 这个时候她想起了那只狐狸。 听说野狐的血是可以续人性命的。 她再次将绳子绑在了一块石头上,然后回到了小野狐的身边。 小野狐以为她是回来救它的,没有了丝毫的挣扎。 当她把小野狐抓回地面以后,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中的石头。 然后一下一下的砸在了野狐的脑袋上。 直到它咽气。 东珠惊骇的看着她的举动。 在喂完狐狸血之后,大傻慢慢的转醒过来。 他的目光还是失神的,没有焦距,看起来木讷呆滞的。 可是她一下扑进了大傻的胸怀。 “国轮哥哥……你还认得华儿么?还认得华儿么!” 大傻的嘴里发出简单又枯燥的一个字,“华,华。” “是我,我是华儿呀!” “华儿死了。华儿被我害死了。是我没有保护好华儿……” “大傻说话了?!”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陷入癫狂之中,疯了似的用拳头砸自己的头,砸着砸着觉得不过瘾,拼命的用头撞地面。 最终她只好顺着说到,“华儿死了。华儿被你害死了。你不配死去,你要永生永世在这个世间受折磨!” “我要受折磨!我要受折磨!”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奴隶!必须什么都听我的,赎罪!” “是。以后我是奴隶,我要赎罪。我要赎害死华儿的最!” “真是个傻子……”东珠小大人似的叹气说道。 目光深刻怀疑的盯着她,“为什么要去骗一个傻子,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不会。我这个人吧,没有良心,我简直就没有心。” 东珠相信了她,她看起来确实像缺心少肺的人。 但是东珠发现这个缺心少肺的女人对大傻其实挺好的。 “吃不吃番薯?” 大傻摇了摇头。 她一点都不含糊的自己一个人吃了下去。 可是一转身手上又拿出了一个,“吃不下的,你吃。” 于是大傻就把她剩下的那只番薯吃了。 “衣服好丑,脱了!” 可是她转身又给大傻缝制了一件全新的,比她自己身上任何一件衣服都干净、崭新。 东珠常常觉得看不懂她,可是她看起来比以前更快乐了些,甚至比身边有小野狐的时候更快乐了。 她还经常带着大傻去森林里打猎。 他们会猎走成年的野兽作为食物,然而将幼年的野兽放回森林。 小野狐的骸骨被聚集起来,一起埋在了土下。 待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那一捧土中开出了一个枝丫。 其实是她偷偷自己埋下去的。 东珠看到了。 可是她骗大傻说,是土里自己长出来的,这棵小树就被她叫做了,小野狐。 “你为什么一直在骗大傻?” “这样他才可以接受我的存在啊。” “所以你到底是谁?!” “我是……我是……”她没有办法说出自己的名字。 无法回忆自己的名字,这就是她最终的宿命。 “华儿,我叫做华儿,国轮哥哥你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我怎么可能忘记华儿。我的华儿,我最最爱的华儿……” 两人只有在梦中可以肆无忌惮拥抱彼此,可以记得彼此,可以露出美好而不经世事的笑容。 可是当睁开眼眸回到清醒的世界中,他们依然是无名氏和大傻。 他们能够在任何环境下活下去,却活的不知自己何时会死去。 “下一辈子,我要做一条鱼。你呢?” “下一辈子……我不要再有下一辈子。” …… 东珠再次找到玩耍的时候,发现两人都不见了。 她看到了埋葬着小野狐骸骨的大树下不知何时插了一把剑。 东珠死死的盯着这把剑。 “无名氏,无名氏,是你么?你回答一声。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北央国的司城主攻打了我们西荒,长驱直入我们西荒腹地。惊雷部落打不过他,已经节节败退了。他们希望东桑国能够施与帮助,可自从镜王回到东桑以后就再也没有把西荒族人当做是他的子民过。都说镜王根本就是东桑国的走狗,是野种!” “无名氏,无名氏,司城主一直在寻找一个女子,一个叫做曳翡华的女子。可是这里谁都没有听说过,但是我看着那描述,怎么觉得有点像你啊?无名氏!你还在么,你出来跟我说话呀……” 东珠不久之后就独自离开了。 树林间一个女子的身影孤独的走了出来。 她是来找一些布料回去的,住在树林间其实不需要太多的东西。 她还找到了其他的一些东西,深刻怀疑是东珠故意落下的。 “国轮哥哥,舅舅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他还在找我,还在找……” “国轮哥哥,以后我们就生活在这里,我叫无名氏,你叫大傻,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记得我们,好不好?” “国轮哥哥,我现在觉得西荒挺好的。西荒不冷,天空明亮,四季分明,与我们北央一点都不一样。是不是景色也很美好呀。” “国轮哥哥……” 他睡梦中微微睁了一下眼睛,然后伸出手臂一撩,将她楼在身边,继续睡了过去。 “国轮哥哥,你还记得我的是不是?跟我一样,你都记得的……” 一个奴隶 “你可知,他是好不容易拼尽全力才走到这里的?” 梳着羊角辫儿,一身花衣裳的九岁女娃子紧紧的搂着怀中的木雕马,马蹄后腿已经断掉一截。 可是她却不想放手。 她的眼眸里含着雾气,嘴唇却倔强的抿成一条直线。 “明日就是你阿娘的忌日,你可要与我一起去?” “不需要。”倔强的转回身去,可手指不由得扣住了木马。 “婵儿……这又是何苦?” “我天生腿疾,般配不起。” “你比谁都聪明,你是为师在西荒这些年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 “那又如何,我再聪明也无法替代双腿,无法骑马,无法奔跑。我再聪明也是个残儿。” “你是可以带给西荒安宁与和平的人,婵儿你不该放弃。” “我明白。师父就是为了西荒的安宁与和平才来到我们羽翎部落,才效忠我父亲羽翎酋长。可是父亲并不是师父您需要的人。” “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人么?” “需要更英勇,更果断,更凌厉,更凶悍之人。” “我只需要一个心怀感恩之人。” 女孩儿突然回过头凝视着师父的脸,心怀感恩?说的是她么? “可我只是个女儿身。我……担负不起师父之托,恐怕日后会令师父失望。” “你是我亲自挑选的徒儿,是我心甘情愿效忠的酋长之女,既然所有的决定是我自己做下的,日后失望也是我咎由自取。” “师父为什么要说自己咎由自取呢。” “我还没说自己咎由自取呢。” “师父觉得我日后还能骑马么?” 她是真的很喜欢骑马。 在若大的西荒,没有人不喜欢骑马。 西荒人散漫而自由,骑马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休息,他们无法固定在同一个地方,一成不变的生活下去。 但这样的西荒也有着致命的弱点,它犹如散沙,没有一个凝聚的焦点。 那个男孩来自羽翎以外的部落,无名并不知道他究竟来自哪儿,但是从他一身湿透的衣服,已经破烂的鞋子,身上布满的伤痕,他所在的部落应该不够强大,而且也不富裕。 他是被英花蝉救下的奴隶,在强大的部落中偶尔会发生奴役其他部落族人的战役。 一旦战败,胜者部落就能随意拥有和差遣战败的部落,生死有命。 那个男孩被吊在马车尾部,一路拖拽,出现在英花蝉面前时,已经嘴唇泛白说不出话。 无名看得出来,那孩子活不过几天了,或者当天就会被人打死。 英花蝉叫住了马车,九岁的女孩儿对上了凶神恶煞的男人。 “多少钱,我买下这个孩子。” 马车的主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个异部落的女孩,她身上有着贵族之气,她的部落或许很强大。 男人思索起来,将男孩卖给她,但是男孩的父母家人都还在自己家里,男孩迟早是要回去看他们的。 只要男孩一回去,他就可以继续抓住这个男孩,继续奴役他。 即使现在他失去了这个男孩的支配权,可是等男孩重新跑回自己的部落,男孩依然属于他的。 这笔交易就达成了。 英花蝉带着自己买下来的奴隶,继续返回了羽翎部落。 男孩的生命力是顽强的,经过的几天的调息之后慢慢的回复过来。 他走到英花蝉的面前磕头道谢。 英花蝉却只是看着远处的一棵树。 那棵树是她母亲年轻的时候种下去的,想等着它长大长高,自己的孩子以后能够在这棵树上攀爬玩耍。 然而英花蝉的其他弟弟妹妹们都爬上了这个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办法爬上去了。 “我想爬树。”她固执的对自己说着。 男孩诧异的看着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从来没有站起来过。 她永远坐在一把木头的椅子上,她的目光永远清澈平静。 可是看得久了,就能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一道死寂。 是毫无希望的死寂。 “高贵的主人,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想爬树。” 男孩于是连夜用竹子编了一个结实的篓子,他将篓子挂在树干上,人就可以钻进去,晃来晃去。 在确保篓子不会坏掉之后,他就前来邀请自己的主人了。 “我为什么要坐在一个篓子里!” 她的眼瞳竖立起来,声音也拔高了。 那是她不曾有过的愤怒。 整个部落的小孩子都看不起她,歧视她,排挤她,除了父亲指派来照顾她的侍女,身边再也没有别的朋友。 她以为自己买回来的奴隶至少会听自己的,可是他也跟着别人来羞辱自己。 委屈到眼眶中热泪滚滚,可是她依然死死的抿着嘴唇。 因为她比任何都清楚,哭泣是最没用的,哭泣不能解决任何事情。 除了在父亲面前哭泣,只有父亲会答应她任何事情。 男孩子拼命的摇着头,摇着手,试图说出什么话来。 可是男孩子的嘴太笨,又被她的气势吓到了,只能咿咿呀呀的构不成词句。 英花蝉顺手捡起了手边的书本,都是她平时最爱看的书,可是现在却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别人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还有什么爱不爱的。 她一本一本的将书本砸出去,砸在男孩子的脑袋上。 侍女们听到声响纷纷冲了过来,看到英花蝉难得发这样大的脾气,急忙敷衍了事的安慰她。 只有那个男孩子跪在那里,一本一本的将书捡了回来,将褶皱的书页小心翼翼的捋平。 然后局促的抱着它们站在原地。 看着他的动作,英花蝉终于慢慢的冷静下来。 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会故意使坏的孩子。 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可以,背着,爬树。”他说的很慢,很紧张。 英花蝉却呆住了。 他听到了,他听到了她说的话,听到了她小小的愿望。 男孩子很瘦小,但是男孩子很有力量,他背着她,一步一步的爬上了树干,然后停在树杈之间,将身后的篓子搬到身边来,让她可以跟他看同一片风景。 “原来……也没有什么嘛!” “不够高。高,可以看更多。” “可是树就是那么高的呀。”她有些不满意的说着。 “山,很高很高的山。”他指向远处,高山的方向,云层在高山的山腰处,看不见顶。 西荒人并不喜欢爬山,西荒人喜欢平原,喜欢策马驰骋。 但男孩子是英花蝉见过的最喜欢爬山的人。 他有时候一个人去,踩奇怪的药草,有时候被她一起去,但这样会走很慢。 不过他并不介意,背着她的时候,主要是一起看风景。 原来在一个人的后背上的时候看到的风景是不一样的。 英花蝉没有问过他的名字,也没有人会问一个奴隶的名字。 既然是买来的奴隶,自然主人叫他什么他就是什么。 部落里的人都叫他阿木,因为这家伙看起来木讷讷的。 但是英花蝉想知道他本来的名字。 “我就叫阿木。挺好的,我喜欢。” 英花蝉感到有些失望,不过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很快爬上了一座小山,小山也不高,不过有许多的野果子。 男孩子去树上摘野果子的时候英花蝉就老实的坐在树底下等他。 毕竟他不背着她,她也没有办法四处走动。 红色果子嘴甜,绿色的酸酸的,紫色的有些涩嘴。 她正要抬头提醒男孩子多摘一些红色的,却突然听到身旁的树林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是有大型的动物在靠近? 英花蝉的心提了起来,她想大声的呼叫男孩子。 可是又一想万一靠近的动物本来没有注意到她,她一喊反而注意了。 于是就陷入了两难。 山上的大树要比山底下的更高,更密。 男孩子或许还没有发现底下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沙沙的声音更近了。 跳出来的是一只白白的糯糯的,小狐狸一样的东西。 英花蝉看着觉得可爱,于是就丢出一颗果子,把它引了过来。 小白狐狸蹦蹦跳跳的爬上了她的膝盖,趴在她的腿上啃起了野果子。 一边啃着,一边机灵的小耳朵一抖一抖的,随时都在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它好像很确定英花蝉伤害不了它。 因为它抱着野果子往远处跑了几步后,回过头来张望着她。 发现她没有追过去,于是又放心的跑了回来。 吃着吃着,小狐狸不淡定了。吱吱呀呀的叫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安心吃你的,别吵了!” 可是小狐狸猛地撇下了野果子和她,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英花蝉拍了拍身上被野狐狸带起来的尘土,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这就是她以前一直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干的事情,疯野着在外头瞎玩。 她总是很不屑的躲在自己的营帐里,埋头看书。 那是因为她哪里都去不了。 可突然她意识到不对劲起来。 她听到了呼吸声,不是人的呼吸声,很沉,很重,慢慢的靠近。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一头体型硕大的黑熊。 “别动。”头顶上有个声音在说话。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正要爬下来的男孩子。 他其实已经在那里有一会儿,可是看到她正在和小野狐玩就没有打扰他们。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落地,野狐必然会逃走。 那么他就失去了她此刻的快乐。 看着她真挚的笑容,他觉得自己终于回报了她。 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时间已经不容许他背上她逃跑,或者将她一起拉上树梢来。 如果黑熊看到了在树下的她,他们两个也不一定能够打败黑熊。 还有什么办法呢?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同时救下他们两个人。 他所有的念头中从来没有一个是要抛下她的。 不说她是他的主人,哪怕她不是,他也不要抛下她。 可是英花蝉却好像已经预视到了自己的死亡。 她就像那些妖魔故事里的妖怪,被道人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本来是不应该离开那个圈的。 可是她贪图圈外的美景,野果,偷偷的逃了出来。 所以现在就是赢来惩罚的时候了。 “你逃走吧,我不会怪你的。你不要回到羽翎部落去了,直接去找你的家人吧……” 男孩子却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长郡主呀,您一个人可以想办法回去么?” 当然是不可以的了! 她要怎么回去?用手爬回去么? 他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曲解了他的意思。 “长郡主呀,您若是一个人无法回去,就想办法躲起来。我会尽量快快的赶回来接你的。” 是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喂野熊了是吧。 还想着回来接我的尸体呢! 这个奴隶还真不错,没有白白买回去。 男孩子猛地跳下了树,英花蝉惊讶的看着他。 动静也太大了吧,笨蛋吧?! 快逃……如果现在快逃的话还有机会。 但是这个笨蛋冲着黑熊咆哮起来。 黑熊的注意力完全被男孩子吸引了。 他不仅吸引了黑熊的注意,还捡起一根树枝去戳黑熊的眼睛。 黑熊生气了,黑熊也站了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胸脯示威。 然后她看到男孩子一个人头也不回的朝着树林的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黑熊傻乎乎的追了过去。 这个时候她明白了! 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傻瓜啊!你快逃啊!为什么要这样……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啊……” 可是他已经跑远了,身后还有一只愤怒的追着他的黑熊,什么也听不见了。 英花蝉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扑倒在地上,拼命的用手爬。 她要爬回去。 如果运气好路上遇到什么人的话,还来得及回来救男孩子! “你坚持住!傻瓜……你坚持住啊!” 她用力的爬,爬,爬…… 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努力的做过什么。 她爬的掌心都破了,于是翻过手掌,用手背爬。 爬了半天却刚刚只到了小树林的边缘,于是仰头躺在那里。 为什么不让黑熊吃掉她呢。 反正对她来说早死晚死都没有太大的分别。 为什么不牺牲掉她呢? 是因为害怕回去被酋长责罚么? 他还是想着生活在羽翎部落中?有那么想么。 他不是还有家人么,他说过他还有弟弟妹妹,他一直也在想念他们。 想着想着,她就累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醒来一点点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在摇晃。 摇摇晃晃! 啊—— 尖叫一声她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一个黑黑的脑袋。 她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 是男孩子?! 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高兴的哭了起来。 “我回来接你了!” “你没事……”英花蝉的身子抖了一下。 她摸到了。 他只有一条胳臂。 他身上到处都是湿漉漉,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 “放我下来!放我……” “很快。前头有光,应该有大帐。我们去……”他有些气虚,说不动话。 那一天是她哭的最厉害的一次。 她的眼泪直接滑落进他的脖子里,冷冰冰的。 她哀求他不要再走了,可是这个奴隶并不听她的。继续走啊走…… “找到他的家人了。” “已经安顿好了。” “长郡主真的要放他离开么?” 英花蝉收下了他的木马,却没有再收下他。 南柯一梦 “小爷,您怎么了?!” “没事……” “可小爷您的脸色?” “没事。” 自从绛昀离开以后,苍城内外日夜加紧巡守。 他一日不敢放松、怠慢。 虽然心底里不肯相信,但到底还是害怕了,若是绛昀真的判了,亦或降了敌军……后果不堪设想。 “小爷到底太累了。”院门外,侍卫窃窃私语,长仪经过的时候被小侍卫喊住了。“姑姑!姑姑请留步。” 长仪疑惑的停了下来。 “姑姑,这碗药,可否麻烦姑姑送进去?” “小爷不愿意吃药?”这倒是稀奇了。还以为小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不肯吃药。 “只是小爷一直称自己没病,吾等属下……不敢冒犯。” 小爷治军严明,克于律几,手下人都很服帖。 但自从和曜离开后,他就不怎么亲近人了。 连绛昀也算不得心腹,不过就是在带兵打仗一事上深得他心而已。 也因此军营中有人传言绛昀将军之所以离开是由于得不到司小爷的赏识。 其实司幻莲对绛昀已经很好了,甚至亲自操办了他与玲花的婚事。 否则以绛昀的身份,诸葛大人根本不肯嫁女儿的。 但是有了司城主做主,诸葛大人才不好堂而皇之派人来把女儿接回去。 至于加官进爵封赏,一般人有的绛昀自然少不了,倒是有时候绛昀自己心疼跟着他作战的手下,私下把自己的那部分给分了。 别人没有的小爷也不好随便封。 一来他到底只是个司南王,驻守的也只有淮阴以南一块。 而绛昀一个西荒将领,大肆封赏领地的行为肯定会在北央军中产生不平。 绛昀是曾经亲口对司幻莲表明过心意的,他不要领地,只要能够允许他带兵保护旧城乃至所有寻求庇护的西荒族人。 司幻莲也允了他。 虽然不能明说是北央之军,但苍城苍军的名号足够他在外征战了。 就算有军中其他北央将领几次三番找小爷表达不满,司幻莲未曾当面指责过绛昀一句。 因为早就有言在先,是他自己许诺了的。 但这一切未必有第二个知道。 若是绛昀真的叛了,没有人比司幻莲内心更痛的。 所以他更加没有办法接受连自己的姐姐和姐夫都怀疑自己手下的这员大将。 夜雨落下的时候,天更寒了。 近年来,苍城的天气也在变化之中。雨水似乎更多了一些,这在往年都是极为罕见的。 长仪敲门走了进去,司幻莲勉强压住的咳喘,起来开门。 “姑姑?这么晚了,姑姑有事?” “经过院子门外,见小爷的灯亮着,就送来一碗蜜枣汤。” 司幻莲端起来嗅了嗅,“怕不仅仅是蜜枣汤吧?” 长仪也不隐瞒,“是幽冷他们几个去了城中大夫的医馆,鹦鹉学舌的描述了小爷的状态,然后让大夫照着抓了药,也不知道对不对就把汤药给煮了。我看了方子的,也不是治什么大病,都是些补气活血的,对小爷这般年纪的人最好不过。” 说着将汤药直接推到司幻莲面前,一副我就站在旁边看你喝了。 司幻莲也只苦笑了下,仰起头一口就喝了。 “其实他们直接送进来就好,何必深夜还烦姑姑走一趟。” 长仪也跟着蹙眉苦笑,“小爷近日心情不佳,可是为了昶广夫人一事?” “姑姑啊……华儿失踪至今没有半分的消息,我心里也是焦急不安。好在身边还有国轮伴着,无牙也找了出去,早晚总是能寻回消息的。可姐姐她……她为何半分不能理解我,还是我真的是做错了?” “小爷心底其实清楚自己做没做错,昶广夫人自从陇南府别毁后就精神有异,连昶广将军都奈何不得,小爷何必放在心里呢。” “那到底是我亲姐姐。至今一点忙都帮不上,难道真当我一点不着急么。” “其实……” “姑姑有话直说。” “若当日昶广夫人肯许了华小姐,未必会有今日。” “你是指华儿的婚事?” “是啊。” “华儿提过?” “华小姐早就跟我商量过无数次。她原本想先与小爷说的,却是我劝阻了她,让她先得了昶广夫人的允诺,我当时想着毕竟生母就在眼前,自然生母为大,不料……早知如此不如就让华小姐先与小爷商议。” “我也……若不得姐姐同意,我即使答应了也不可能成事的。姑姑其实没错,华儿父母健在,也没有我说话的分。我不过一个舅舅罢了。” 长仪听出小爷是真动了昶广夫人的气了,也就不再说什么。 既然喝完了外头小官托付给她的药,就告退了出来。 但不至两日,司幻莲病情忽然重了,这回不得不请了大夫进府来号脉。 “小爷病势其实不急,气虚攻心罢了。小爷体格健壮,只要稍加调养不会有大碍的。” 可是苍城琐事众多,还要日日提防关外敌军来犯,手下不敢耽误,依然日日通报。 曳寒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小爷已经缠绵病榻数日了。 脸色青灰消瘦,几乎脱掉人形。 曳寒看的心里发毛。 “阿莲呢,你这病也不算重,就是需要静养。我替你在苍城守着,只要我不倒下,没有能够踏过苍筑关。你就精心休养如何。” 司幻莲心里还是感动的,于是交出苍军兵符给姐夫,自己安安稳稳的睡去。 他一觉睡了数十天,睡的天昏地暗。 他梦见小的时候在皇城里,一个人躲在皇奶奶的寝宫书桌下,看着皇奶奶的兰花图。 后来有一个小公子走进来,大摇大摆的,气势比宫里头的皇子还要足。 这个人就是百里明月。 明月小公子仗着宫里头的贵妃、皇后、太后都宠着他,横行无阻。 但是他也不与其他任何的皇子偏近。 总是独来独往的。 在太后宫里见到司幻莲后倒是经常跑来找他玩。 他问司幻莲,“为什么你不跟其他的皇子待在一起?” “因为我不是皇子。” “那你是哪一府的公子?” “我是苍城筑南王府的。” 百里明月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幽幽的说,“我明白了。你其实就是进宫来做人质的。朝廷里的大人们都害怕你的父亲造反,将苍筑关我们北央第一险关拱手让人。” “可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大家都是北央人,将苍筑关送人了,吃亏的不是我们自己百姓么。” 百里明月摇了摇头,一副成年人的口气说,“筑南王说是王爷,可早就被除籍在外。连带着他的子嗣也不再是皇族血脉。替朝廷守住苍筑关不过是保命之宜。但若是他能将苍筑关拱手让人,那对别国来说就是大功臣。是可以封王封侯,是可以名载史册的。做一国的叛将却可以扬名于另一国,其中并无是非,就看此人眼中孰轻孰重了。” 司幻莲却很坚定,“父亲是北央人,是北央子民,爱戴北央百姓,不会将城池关卡拱手让人的!” 那时的百里明月就早已洞穿天机,“既然如此,日后吃苦的可是你们筑南王一府了。” …… “不好了……不好了……镜王的军队打进来了!” “昶广将军人呢?” “听说出城去了!” “昶广将军这时候出城是要做什么?” “没人知道……” 司幻莲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纷乱的喊叫声。 他拼命的想要醒过来,却在身边看到了一个人。 “小音?!你怎么……” “我已经死了,不是么?是小爷亲手将我葬下去的。” 她穿着一袭红色长袍,鲜艳欲滴,倒是她生前从未穿过的。 黑色羽裘,轻盈灵动,没有了北央裘袍的那般厚重。 “小音,你好么?” “好。就是……想你了。” 话语一落,两人眼眸间都起了雾气,有些晕染的看不清楚。 “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接我的?” “小爷想跟着我走了?” “我想了很久很久。” “倒是难得。” “小音,你可曾……恨过我?” 她的笑容干净明亮,不杂一丝阴霾。 “你的笑容也明亮了。” “那是死后就没有了太多的负担,没有了太多的包袱。不用顾虑那么多了。” 当他将手探了过去,她却一把就接住了。 喟叹一声,“明知道是假的,何必呢?” “就是假的,我也要的!离开后,你就再未回来看过我。” 他说的负气,竟真有动气的模样。 “我未看你?是你从未梦到于我。到底是你错,还是我错?” 司幻莲愣住了。 他们似乎从未有过……争吵的机会。 小音是不会与他吵架的,就算两人意见不合,也是分别冷一冷,继而找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哪怕觉得他是不对,她也说出心中的不满,要么一个人默默的隐忍,要么一声不吭的离开。 “是我的错么?!”她大声的质问起他来。 “不是……”那个答案,原来一直在他心里头,“是我明明知道,却从未真正问过你一次,一次都没有……” 她认真的看住他,似乎对他的反省深感欣慰,又似乎充满了质疑。 像在说,你现在才反省?还有用么! “我似乎从未告诉过你,你有多重要,对我有多重要,是么?” “哼。” “我似乎也未问过你,对我有何期许,有何期待,是么?” “哼。” “有许多的话,以为你知道,猜测你知道,却从未真正说出过口,对么?” 她慢慢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 她不常哭的,因此记忆中她哭泣的样子很少。 可是他可以想象得出,她哭起来的模样是如何的。 那样硬朗的性子一定不肯嚎啕大哭,不肯梨花带雨,一定是默默的,悄无声息的,泪水就溢满出来,滚落成珠,一串串的静静的掉下来,但的人碎到心里去,无可奈何又无从劝起。 连说一句,不要哭,都显得多余、懊恼。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儿,天下的道理她都懂得。可是却偏偏不懂得珍惜她自己。 为什么要那么硬朗,那么倔强,为何不肯放弃,不肯碌碌无为。 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恪守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的弱女子,难道不好么? “是小爷你救了我啊,记得的吧。” “记得啊。” “既然是小爷救了我,难道我不该保护小爷么?” “不该啊。” “说的又是什么话!” “堂堂七尺男儿,需要你个柔弱女子保护?” “我又不是柔弱女子,我是纵琴阁主呀!” “难道做个柔弱女子不好么。” “可是……可是实力不允许呢。是母亲先愧对了家族,愧对沐氏,愧对了小爷的母亲,如果……作为女儿还不为母亲的过失弥补一些什么的话,总觉得不是一个很好的女儿呢。” “所以就要继承明明已经被放弃的阁主之位?” “因为师父她说啊,要替她守护好她唯一的孩子,小爷你呢!所以,如果是小爷的话,觉得无论如何应该都可以守护下去。至于阁主之位,既然原本就该是母亲继承的东西,师父又不想让小爷牵涉其中,所以难道不应该义无反顾么。” “所以你是因为……母亲不愿意让我插手阁内的事,才接手阁主的?” “不然、谁会喜欢杀人呢。杀死小明月父亲的时候,看到他在底下哭得死去活来,心里也很不好受。即使是一个陌生人,想到万一对方也有家人,也有珍惜的人,死去了是无所谓,可是若是活着的人那心里得多难受啊……每一天、每一次都要经历那样的自我挣扎和诘问,自己所做的事情,真是死一万次也应该下地府。” “一直都是难受的么?” “一直都是,从未间断。所以……也没有办法好好的去爱护小爷,因为总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世间那样美好而纯粹的小爷,不配拥有小爷那样的珍惜呵护,不配拥有最真的感情。只有虚假的、霍乱的、糜烂的,才会觉得真实而安全。” “小音、小音啊……我的……” “所以不要觉得愧疚啊。都那么久了,为何又要重新翻腾出来,用来折磨自己呢。既然已经不在了,何不索性放手?给自己一副自由,明知道我一定是想放你自由的,不是么?” “另外啊,小爷啊,相信你的判断吧。既然将绛昀视作和曜一样重要的人,可以值得托付的将领,就要毫无保留的信赖他。否则,他会和我一样失望的……” “可是我不想放你走……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 “小爷怎么能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赖呢。小爷难道不记得二小姐了么?小姐虽然离开了,可是对于二小姐来说离开了才是最快乐的时刻啊。相信了所有人的爱与顾虑,然后轻松的放开手,是吧?” “是吗?” “是啊!醒来啊,小爷。你一定可以醒来的。然后轻松的走出去,我明白的,就像小爷知道我明白的一样。” “小音啊……” “我在。一直都在。可是也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 “小爷!醒醒啊小爷!西荒的军队攻打进来了……” 白帝渊 “姐姐,姐夫是不是从来不笑的啊?” 穿着白色琉璃衫的清丽少女神色间隐含着一丝桀骜和不屈。 她是陈王府的四小姐,人称陈四姐。 生母是陈王府大房,又只有这一个女儿,性子不免倔傲无人。 姐姐天清是偏房所出,不过陈王偏房也是大户人家,教导的女儿琴棋书画一样不缺,缺的维度是那烈火般的性子。 当年阖帝膝下子嗣凋零,唯独老三最得人心,所以一心一意想要结一门逞心如意的亲家,挑来挑去还就是陈王稳练又城府颇深,最为辅国良臣。 天清嫁给老三后不久阖帝就去世了,老三登基封号为白帝。 天清突然荣登东桑国国后一席,家中又是庶出身份,多少心虚,于是想着让娘家送一个姐妹来作伴。 也不知父亲怎么想的,送谁不好送来了陈四姐,天美。 天清见着这个大房的妹妹是有点怕的。 口无遮拦不说,逮谁咬谁,家里头别说姐妹了,连兄弟们也都怕她。 她只服大房的大哥二哥,这两位陈公子也是人中龙凤了,不爱武装爱红装,天天捧着个唱戏的,由于东桑国历来重商重农,两兄弟都很有生意头脑,也入朝为官了,自顾自的做起小生意,不出几年倒也做的独霸一方了。 听说妹妹要来,天清将自己寝宫里的丫头们清理了一个遍。 资历不够的剔除。 天赋不够的剔除。 尤其爱嚼舌根的,整个人送出宫门去! 这才拉住了从娘家带来的姑姑的手,“刁颚姑姑呀!你说我这怎么办?” “主子也别怕,到底这是在白帝的宫里头,主子是白帝三聘四请正经娶上门的国后,与在家里头的地位是不一样的。陈四姐即使再霸道,也应该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否则那就是陈王府的管教不严了!” 管教不严这帽子就扣的大了。 真正管教不严了,那也是自家的妹妹,难道还找白帝诉苦去? 就算诉苦了,责罚的是谁,还不是自家老爹。 这左手抬起来拍自己有脸一巴掌的活儿,她陈天清也是做不出来的。 罢了罢了,就当请了尊菩萨来,供几天。但愿能好端端的送走吧。 但是陈天美这次一入了宫,整个人给天清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了。 呀!这是谁?不是陈四姐了吧! 不仅温和莞尔多礼,说话也极有分寸。 并没有因为是陈王府来的小姐而颐指气使,也没有因为家中姐姐是国后而目中无人。 一时间白帝生母,东桑国太后,以及太妃们、嫔妃们都对她有了好感。 连天清自己都以为陈四妹转性了。 只有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她眼神中寒光一闪的时候,才能看出几分小时候的不屈与倔强。 白帝根本不喜欢管后宫之事,当初迎娶陈王府之女也是应了父亲阖帝的皇命。 他眼里最大的眼中钉就是国师逍遥太极,这个人简直太讨厌了! 小的时候兄长体弱,母后想要留在身边教养,也方便照顾。 可是国师太极非说皇子乃国之栋梁,不得在母亲女宾身边养大,不利于男性威风。 结果哥哥堪堪给病死了,母后难过了很久。 阖帝喜欢养雀,后宫中数万只雀,可是一夜之间又被国师太极给灭了,整个后宫吃了整整一周的巢雀。 吃的阖帝眼泪都悄悄流了下来。 “身为堂堂一国帝王,怎可沉迷宠物之中,玩物丧志!” 他说的每句话其实是都对的,可是不知为何矫枉过正之后就显得那么讨人憎恶。 白帝小时候喜欢玩不喜欢念书,总是耍些小聪明蒙混过关。 别人都不说他,就只有国师,一见面叨逼叨,叨逼叨完就增加太傅,一个不够加两个,两个不够加四个。 到了现在他面前的先生都有十来个,各个如当头棒喝。 又恐怖又难堪。 其实白帝也不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可是面对自己的发妻陈天清的时候,小时候被国师逼出来的“正眉之道”总是忍不住冒出头。 小的时候他偷偷喜欢过一个姑姑,姑姑长相貌美身段柔雅,对他尤其温和。 于是常常偷偷去看姑姑,缠着姑姑打果子吃,趁机钻到姑姑裙底下。 被国师见了一次,真真只有一次,姑姑就被打折了腿,当年幼小的白帝从国师口中听到了一个课堂上先生从不说起的词,叫“红颜祸水”。 这仇隙是结下了,梁子也是结好了的。 陈天美入宫之后出于礼貌,他去见过一次。 小姑娘鬼马的很,容貌也与她姐姐不十分相似。 仔细看是有那么一点像的,但是却不同。 陈天清俊秀儒雅,这个陈天美却是利落清朗。 她看人的时候往往喜欢微微侧头,从一个固定的角度看。 不过可能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个特殊的习性。 白帝貌似严厉的与小姨子打过照面后就再没有别的想法了。 陈王府的人嘛,亲戚嘛,又是个小丫头,在后宫里也出不了岔子。 可就是这个小丫头,把人家吴太妃娘家的少公子给打了。 那少公子也是个不出气的,平日里进进出出宫廷频繁,东西门守卫都认了个脸熟。 一日在南门口调戏也不知道哪个宫里的小丫头,南门守卫刚换了新人脸生。 就上前阻了,没阻住。于是就让人来后宫禀报,陈天美正在国后院子里玩耍,听了风声就赶出去看,看到少公子拉着丫头的手臂不撒开,还要亲亲。 于是抽出南门守卫大仗,噼里啪啦就一顿打。 被个女孩子打,少公子一时间没能接受,认真还手是未必打不过,可是一来认不清楚人,敢这样下狠手的怕不是什么少奶奶,吓得也不敢抵抗。 一直到把人打残了,国后才颤巍巍赶了上来,一看是吴太妃家的公子,连忙搀扶起来送回去休养。 吴太妃也知道陈王府家的身份,不敢造次,就说让陈四姐亲自登门给少公子陪个罪就得了。 陈天美去了,道歉还没有道完,手起刀落差点把人阉割了! 少公子家母哭着喊着上门来求吴太妃给个痛快,这是要逼着断子绝孙么? 就算是陈王府的人也不至于如此霸道蛮狠。 国后直接吓得闭门不出,两头都是招惹不起的人。 国后不见客,白帝总不能不见客。 吴太妃直接告到了白帝面前。 白帝目瞪口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吴太妃冷笑,“那不该去问国后么?” 听完也没觉的陈四姐有什么大错,就是下手过于狠毒了一些。 招来陈天美问,她回答的毫不含糊。 “去了。道歉了。他说以后还敢。那我想着不能啊,姐姐帮姐夫看着后宫的,那丫头们不都归姐姐管,以后要是真出了事不都是姐姐的责任,那不行!我们陈家人要有担当。” 白帝眨了眨眼睛,说的是义正言辞,可无论什么王朝动私刑总不能够吧。 “既然如此不如等他犯了错一并责罚。”哪有口头上犯错,坐实了受罚的道理。 “可不就晚了?!” “这才是真正的刑罚,天底下的刑罚皆是事后法。” 道理她都懂,她就是不服气。 看见白帝严肃的盯着她,她也不争辩了,也不抗拒了,“那得,反正人是我伤的。与家父无关,与姐姐更无关,白帝责罚我呗。不是事后法么,我干都干完了。总知道下手就该更狠一点!” 白帝被她认真的语气逗乐了。 “你是真不怕罚呀?” “一人做事一人当。” “好!那就……”看了她半天,在家应该也是个千金小姐,什么活儿都不干的。据说陈王府大夫人膝下三子一女,于是就格外宝贝这个闺女。 罚重了,肯定是不行的。 罚轻了,又不好与太妃交差。 看这性子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国后未必真能管住她。 万一再给惹出祸来,结果还得是他这当姐夫的给兜着。 “你来给我研磨吧。” “我不会。” “……”这义正言辞的语气…… 白帝掩住嘴,隔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见着白帝一笑,众人都惊了。 自从白帝登基以来,笑容愈发的少了,终日愁眉凝结的,很少这样畅快大笑了。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陈四姐的身上。 “姐夫你嘲笑我啊?!” “没有,没有!我怎么敢?” 这话一出,众人的眼神更变了。 连白帝自己都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了,她到底是国后的妹妹,又不是自己的妹妹,宠别人的妹妹不如宠自己的妹妹。 可是阖帝当年也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妹妹供他宠啊。 抱持着我的就是我的,我妻子的也是我的这一心态,就权当陈四妹是自己家亲妹妹了。 “来!给我好好学着研磨。回头告诉你父亲陈王,就说在我这后宫里没白待,学会一技之长了。” 陈天美却突然探长了脖子。 “你看什么?”白帝好奇起来。 “看姐夫嘲笑我呢。” “我嘲笑你有什么好看的?” “我入宫以来,从未见姐夫笑过。这虽然是嘲笑吧,也算笑一笑了。笑起来,姐夫看着有点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了。” “更年轻了呀。不是说笑一笑十年少么。” “……”白帝仿佛突然被命中要害,她这才是明晃晃的嘲笑他呢。 男女之间尤其怕朝夕相处。 白帝也是正当壮年,陈天美至少在外人看来还算活泼可爱。 相处了两日后她就把姐夫白帝的性格给摸透了,于是逐渐露出了在家中的肆无忌惮来。 一日便见她捉了只兔子放在书房里玩。 前些日子抓的野猫把姐姐寝宫里的翡翠白菜给砸了,姐姐气的让人给丢了出去。 这回逮到只白兔,宝贝的不得了。 没地方藏就藏在了白帝的书房里。 找了只笼子,里面铺的舒舒服服,自己都想住进去。 然后就放在了书案最后一台架子的末端。 用一块蓝色的布盖的好好的。 “今日的墨研的不错。” 那是当然啦!她一连找了两个小厮进来帮忙研磨,怎么能不好呢。 但是脸上还保持着微笑。 白帝看书批奏折,披着披着就听到身后咚一声,咚一声的。 回头一看是她靠在柱子边打瞌睡呢。 他走过去想要吓唬她一下,谁知她忽然笔挺的倾倒下来。 白帝立刻一挺胸,帮忙挡住了她倾斜的身子。 于是瞬间气氛就变了。 她在原地若无其事的靠着,眼皮轻轻的抖动,时不时的试图睁开一下,但总是抵不过睡衣最后又合上了。 可白帝却因此无法挪动,一动她就得倒下来,可把人叫醒吧,他这姿势太暧昧,有些故意之嫌。 你醒醒?醒醒……他在心头轻轻的呼唤着。试图用心中默念唤醒她。 可是少女颈间香气慢慢的铺散开来。 她的柔软的发丝触的他鼻尖痒痒的。 白帝男性伟岸抬头,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然后这时候脚边突然多了只兔子?! 他从小对毛茸茸的东西最没有抵抗力。 一下子心头就被俘获了。 他将她横抱起来,放到书房后的卧榻上,本是他临时休息的地方。 陈天美这时候也惊醒了。 她有些尴尬的看向自己姐夫,对他抱着自己十分的不解。 发生什么事了?何必抱着自己? 他是准备做什么…… 然后就看到他一把揪起兔子的耳朵,正要往外头扔。 “不要……” 她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整个人都斜靠上去。 陈天美一直是肆意而行的人,她一把从侧身搂住了自己的姐夫,不动声色的绕过他的手臂,然后一把抢夺过了自己的小兔叽。 “哼!想暗算我兔子……” 然而自己的下颌却被一只手截住了,他的手指紧紧的捏住她,都有些疼了。 他发现她的眼底里并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敬畏都没有。 他想到了她是怎么对付那个调戏宫女的少公子的,不由得有些忌惮她的反应。 如果……自己偷偷秦她一下,她会不会告状?会不会胡闹起来?会不会立刻就告诉她姐姐和陈王? 问题太多,来不及思考。 但是下一刻,感觉自己嘴角被啄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那只小兔叽。 大胆的兔子!!! 陈天美却笑起来,笑得好不得已,肩膀都跟着颤抖起来。 白帝的胸口突突了一下。 那是他久违了的感觉。 那是他消失已久的感觉。 似乎……隔了整整一辈子。 白帝吻下去的时候心里紧张踌躇极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根本不容许他收手…… “嗯……”她竟然……还发出呢喃?这是找死的吧! 小兔叽从她手中溜走了。从他脚背上跳过。 踩在了他的卷纸上,落下了一串的脚印。 “姐夫……” 白帝的心颤抖了一下,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姐夫,你可知道调戏……” “你想怎样?像对付吴太妃那家公子似的惩治我?” “你可是白帝啊。” “白帝又如何?”那声音空灵而缥缈的悲鸣,不由得扼住了她的呼吸。 溺水的国后 “我杀过鸟儿,你信么?” “信啊,有什么不信的。我还杀过人呢。” “你真的杀过人?” “并不是亲手所杀。但是、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作为一个帝王,手上是不可能未沾染过鲜血的。 就像北央的帝王,有时候别人无法明白他们的凶狠与残酷。 但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从登基的那一刻起,他们的手上就满是自己兄弟手足的血液。 那无异于等同是自己的血液。 浸染天下。 陈天美与她姐姐陈天清是完全不一样的。 妹妹反而更加大胆、果断,无所畏惧。 她身上有着叫人触目惊心的勇敢。 白帝忍不住想要靠近她,看清楚她。 可是这丫头又是若即若离的。 国后天清莫名其妙病了,病的简直猝不及防。 终日奄奄一息,就好像要挂了。 所有的药已经不起作用了,这个时候白帝最厌恶的国师出现了。 国师说是由于后宫有不祥之人。 国师的目的在清楚不过了,就是陈天美。 由于白帝在陈天美身上花费的精力过多了,引起了后宫嫔妃诸多不满。 那些不满也隐隐约约传到了国师的耳朵里。 姐妹共侍一夫,自古以来都不是什么美谈,总是会引出各种各样的纷争。 国师最痛恨的就是这样的纷争,因此扼杀在襁褓之中成为了必然的使命。 不祥之人,说的是谁,心知肚明。 于是收齐了所有人的生辰八字,入宫时间,甚至近期有没有父母亡故的。 陈天美本来就不属于后宫之人,不过是来看望家姐的。 但是在国师的严厉要求之下,也不得不奉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不消说算八字的人一眼就看出了陈四姐命中犯了国师。 通常后宫之中犯八字的女子是要经历落水洗礼,甚至八十大刑。 然后才会送入命椎局。 但是由于陈天美就不是后宫的女子,更并非白帝的女子,让她因此受罚显得说不过去。 尤其陈王府家教森严,国师因此也不敢肆意妄为。 听到了风声的陈王二话不说,立刻命令大女将妹妹送回家。 “她就是来看望姐姐的,有罪之有!”反问的义正言辞,连国师都认为只要将人送走应该并不会有大碍。 可是白帝却因此心里不痛快起来。 他是暗自欢喜这个与国后全然不同的小姨子的。 可如今被人强行送了回去,多少显得他溃败在了国师手上,溃败在了国师背后的大统之上。 这是白帝最不可接受的。 要想个法子,给国师一个警告了。 否则他真以为这整个东桑国内就没有一个不畏惧他的了。 连帝王的闲事都敢管了起来。 第一次交锋就在陈天美被强行迁回陈王府后不久。 国后的病到底是要治疗的。 不是说妹妹回去了,病自然而然就好了。 只不过引起的源头走了,好的更快一些。 可是国后的病一拖就是拖了大半年。 其中主要的因素根据国师的解释就是白帝不肯用溶脂。 溶脂是一种特别的疗法,对女子来说非常残酷,几近到了要命的地步。 可是传闻却能够治疗大半的女子之病。 当药医对白帝提出如此治疗国后的时候,白帝竟然一口回绝了。 于是他们纷纷劝说国后,希望国后自己前去说服白帝。 白帝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国后。 “你真的愿意这样做?溶脂十分痛苦,你又病体缠身,如何能够经受?” 天清眼眸中却丝毫不见畏惧之色,反而坦然,“这就是作女子,做国后的命!既然我受了这份荣耀,我也要受下这份苦难。” 这是什么样的道理?白帝始终无法理解。 就像他始终无法理解自己的国后一样。 甘之如饴受之天命? 为何女子就要如此。 至此白帝不由得再次想到了国后的妹妹,陈四妹。 若是搁她在今日她姐姐的位置,必然不会顺从! 也是在这不知不觉间,白帝逐步有了将妹妹替代姐姐的心思。 然而天清的病倒是逐日的好了起来,就一如她病下去的时候般猝不及防,好起来也是日益健康。 大夫说是天佑福泽,也有说是国师之劳。 但是白帝不这样认为,国后年轻体健,一点小病小灾自然是迟早能够痊愈的。 就在这个时候国后的生母病了。 国后的生母并非陈王的正房,而是偏房。 偏房的身份与正房是有些不同的,没有儿女召回膝下的道理,是否有所诊断也是看正房如何处置的。 一般这种时刻就是正房干掉偏房的最好时机了。 天清一看就是心里着急,想回去看望母亲。 可是没有人开这个口,她自己自然更不好开这个口。 这时候陈四姐又来了。 “阿姐,你娘亲病了!” 有了她这句话,天清瞬间心底笃定了许多。 陈四姐能来说明家里是正视这件事情的,父亲也有打算的,不糊平白无故的牺牲掉母亲的。 “我想回去看看。”天清难得真心实意的对着妹妹道,“好久没有回去了,好想念娘亲啊!” 平时就算陈王带着夫人前来,也是带了大夫人,也就是天美的娘亲来的,不可能带天清的生母。 虽然叫起来也是做阿娘,可一个到底是亲生一个是名义上的。 “那就回去看呗,难道姐夫还会不容许么。” 天清也不知道白帝会不会容许。 她虽然嫁给白帝许久了,可是看到白帝依然有些害怕的。 有时候忍不住会羡慕妹妹。 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在父母面前不怕,在外人面前也不怕。 而自己虽然当了国后,可以说是东桑国最高贵的女子了,可依然会对许多事情畏首畏尾。 连在自己的后宫里也丝毫没有做主后宫的意思。 经常这个不敢决定,那个不敢得罪。 尤其有人给她气受的时候,她就幻想自己是妹妹,敢于当面严厉斥责对方。 有一次负责份利的后宫内无官就把她的份利算错了。 她找上门去的时候,内务官痛快的就承认了错误。 但是一抬头却并不打算纠正自己的错误。 “既然是国后,又是陈王府之女,自然不会在乎那么一点小利益的。而且身为国后不更应该勤俭持家,节省用度么?” 咦?怎么感觉对方说的句句在理。 可是,她自己的难处又有谁知道。 她是庶出,身份在家中自然比不得正房之后。 母亲不会补贴家用,就算有闲钱也是补贴给自己的兄弟。 落到她肩上的,反而是要补贴自己娘家。 那些份利她也是扣扣索索的使用。 尤其害怕后宫搞什么节庆日,作为国后自然要首先自出一份。 最艰难的时候她偷偷出宫去变卖过自己的嫁妆。 甚至连白帝赏赐的一些不常用之物也被变卖过。 询问起来,就说不小心给打碎了。 拼拼凑凑,给了个大概。 就这样的底子,居然还被人说是陈王府之女,不该拿后宫用度。 更应该体谅其他家境不好的嫔妃? 天清简直有苦说不出。 可是生气归生气,这样的事自然不好找到白帝身边去说的。 导致有时候拿不出多余的钱买新到的料子,传来传去都是内务处分发的那几件衣服。 连白帝都不禁好奇起来,“怎的国后如此克扣节俭自己?” 一般节俭之人都是为了作秀的,自己先做个台面,接着就强迫别人跟风。 到了天清这里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就看整个后宫都在风华无度,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节俭成性。 说起来还真是清廉独尔。 连太后和太妃都夸赞不已。 若是有的选择,她宁愿挥霍无度遭到诋毁谩骂,也不要这样子的清廉挂名。 被妹妹一说,可以找白帝讨一个出宫令,回家看望母亲。 天清的眼眶就红了。 “你还小,你不懂!” “我怎的就不懂。不就是回娘家么。难道国后是不得回娘家的?” 先前的那位国后倒是真不回娘家,也就是如今的太后。 因为娘家早就断了路了,家道中落,回家只会平添烦恼。 因此素来不喜欢儿子的其他媳妇动不动回娘家。 只要嫔妃一回娘家,肯定要被太后斥责好多个月。 天清是真的打从心眼里害怕。 “那让白帝陪着一同回府不就得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让白帝一同回去?你怎么说得出口。” 可是天美就真的说出了口。 而且还办到了。 那节气恰好是五花十放,天城开的日子。 “有请白帝一同前往赏花。” 咦? 这一说到还真顺了应。 而且天清生母本来就非正房,出殡也不是什么大事,陈王府里头根本不会大肆准备。 反而是白帝要去做客成了一件重要事。 白帝去陈王府做客,自然要带上陈王之女的国后。 但是背地里,白帝却一把拉住了陈四妹的手,“去你们家我可不是为了劳什子的赏花观月。为的是你!” “不该是为了国后么?”天美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英姿飒飒的,别有一番风情。 国师说这陈天美是不详之人,他偏不信,偏要将她留在身边。 “这次去了陈王府,我就跟你父亲说,要将你带回宫里来!到时候看谁还能赶你走。” 白帝如此任性,天美倒是完全没有料到。 他素日看起来都是禁欲又自敛的,连个笑容都显得吝啬。 不过此刻的白帝看起来才更像一个人。 那日去坐船,国后由于哭完母亲后眼眶浮肿。 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对的。 白帝兴致匆匆来陈王府玩耍,自己怎么能扫兴呢。 别说死了母亲,就算死了父亲身为国后她也该陪着笑的。 可是那悲伤实在是太过凄凉。 尤其是弟弟们告诉她,母亲死的时候还在念叨着她。 觉得她是所有孩子中落的最好的一个。 还告诉弟弟们以后要听天清的话,要帮助天清,不要光想着用她的钱。 因为母亲死后只有天清才可以保护他们了。 与天美的两个哥哥相比,天清的弟弟们更加像是两个宝宝。 在父亲和白帝面前根本话都说不清楚。 背地里却还使劲的问着姐姐,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入朝为官。 “要那种能在父亲的属地上当官的官职!不能离开父亲太远。否则以后父亲的家产咱们兄弟一门就什么都分不到了。何况姐姐身在白帝身边,什么都照顾不到的吧。” 天清简直目瞪口呆。 母亲一素将自己的教养的很好,什么都谦疚人,什么都懂得忍让。 不仅在家中如此,在后宫中更是如此。 怎么到了兄弟们这里,就完全不是那个味了呢。 此刻她才隐约的意识到,原来在母亲的眼里,女儿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但是为什么瞧着天美又不是了呢。 天美也是女儿,可是母亲疼宠着,兄长疼宠着,连父亲也格外溺爱。 都是女儿,分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从一出生难道就注定了? 将天美一巴掌推下船的时候天清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 啊!我做了什么…… 回过神来的时候,天美已经落在了水里,伸出手臂胡乱的拍着。 “救我……救救……”负载浮沉。 她快速的向周围看去,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那一刻,心底里某个邪恶的念头升了起来。 没有她,从来没有陈天美,自己不就是陈王府中最优秀的女儿了么。 自己是东桑国主,是嫁的最好的人,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了。 于是她彻底迷失了。 默不作声的看着在水面上愈加惊慌失措。 几乎就要沉下去了的天美。 但突然,噗通一声,有人纵身一跃径直跳了下去。 以飞快的速度朝着天美游过去。 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可是看清楚游过去的人形的时候,天清的脸色僵住了。 这是她朝夕相处的夫君呐! 她闭着眼睛都能摸索出来。 于是这才大声呼喊,“来人呐!救命呐!白帝落水啦。” 在船上的都是天美的兄弟、父亲、姐夫…… 两个大哥立刻扑入水中,拼命的游向了自己的妹妹。 先抓住了白帝,白帝挣扎着,“先救她!” 于是天美率先被人拉了上来。 在白帝登船的时候,天清立刻迎了上去,“白帝啊——”还没唱完,就被白帝一巴掌摔在了脸上。 冰冷潮湿的手掌,水迹还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下来。 冷冰冰的。 “恶毒的女人!我看着你妹妹落水,你也不施以援手?” 陈王自己也吓坏了,“什么?!天美落水了!什么?!天清竟然看着天美在水里,怎么不下去救呀!” 可是他们都忘记了,小的时候天清就差点被淹过,所以格外的怕水。 到现在依然害怕。 可天美却是会游水的。 “我……” 所有的人都围拢在天美的身边。 这个时候天清骇然发现天美在冲她笑着。 “姐姐,你怎么不看看你周围?” 天清这才惊恐的低头看了看四周。 浸水了?! 对了!原来落在船底下的人并不是天美,而是她自己。 自己拼命的手舞足蹈,结果不过是更快的耗尽了力气。 然后她眼看着天美一点点的浮起来了,而自己则更加的沉下去了。 白帝朝着他们游了过来。 白帝一把搂住了天美快要沉下去的身体。 他们一起将天美救走了。 可是她就在天美底下一点点啊。 他们为什么不肯潜入水中看一眼呢。 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救她? 哭声 半夜湖面有女子的哭声? 那就把湖填了吧。 “国后啊!”丽娘嬢嬢匆忙从外头走了进来。 脸色煞白,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陈天美脸色微微一凌,“丽娘,有话慢说。你也是这后宫里头老人了,这般不知庄重?” 丽娘沉下了气。 “国后啊,那月阁小婢……她……” “死了?” “不不!似乎是孕了……” “孕?”费了一会儿工夫才明白丽娘话中的意思,“哪个野男人的!” 本来想说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 后来想想打死一个未免太便宜了她。 要打死,当然是打死一双了。 听这口气丽娘已经不怎么敢说话了。 丽娘是从陈王府过来的嬢嬢,也是陈王夫人特地派来照应陈四姐的。 陈四姐从小在府里头做大小姐惯了,也目中无人惯了。 夫人就是怕她到了白帝身边受什么委屈,没有一个自己人好帮衬。 丽娘来了以后就发现白帝其实对陈天美是极好的。 凡是在后宫里待了些年头的老宫人们都说比之前的那位国后可好了许多。 而且白帝一看就是自己欢喜这位国后,凡是不忙的时候总是在身边陪着。 之前那位国后,丽娘自然是了解的。 那位也是陈王府里头出去的主子,是陈四姐的亲姐姐。 只是那一次两人一起落了水,最后被救起来的却只有陈天美一个人。 陈天清的尸骨最终到底是浮起来了。 听说打上来的时候可吓人,见着的人都被吓哭了。 白帝亲眼去瞧了,觉得那副死相不吉利,不肯让入皇陵。 所以尸体就让人包了送回了陈王府,葬在了陈王的野地里。 她的母亲自然是好一顿哀痛哭泣。 但是白帝的婚书很快的下来,要迎娶的正是陈四姐。 这一下子陈王府立刻就不丧了,倒是喜庆起来。 丽娘出门之前,府里头连纸钱都不让烧了,说是不吉利。 仔细想想那位国后也挺惨的。 新的国后手段雷霆万钧也是众所周知的。 那片差点淹死了她,实则淹死了她姐姐的湖,不出两个月就让人整条填了。 她的性子也与她姐姐简直没有半分的相似,眼里一点揉不得沙子。 听不得一句抵触的话。 白帝嫔妃本就不多,稀稀拉拉三四个人,她入主不到半年,每一个都让她教训过了。 那些太妃碍于陈王家世也不敢硬得罪她。 倒是把太后哄骗的很好,整个后宫都在说国后的为人歹毒非常,却只有白帝和太后被瞒在鼓里,还瞒的滴水不漏。 天天当面说着国后的好呢。 白帝在母亲那里用晚膳后就径直走了过来,也没让人准备轿子。 陈天美准备了好些水果、糕点端了出来。 白帝也不觉得撑,硬是吃了些下去。 于是陈天美就说起来,自己从丽娘那儿听来的消息。 “在月阁的小婢似乎是找了外头的野男人,居然也能怀了!” 陈天美一个人说的兴冲冲的,丝毫没有注意到白帝的脸色越来越僵硬。 月阁是东桑国用来祭天的地方。 东桑国重商之都,历来迷信。 月阁小婢那是整个东桑国内精挑细选出来的闺房女子,冰清玉洁,是要养到一定岁数后用来宰杀祭天的。 至于到底养到什么岁数,就由国师等通天意的人来说了算的。 白帝本身对这个制度不满是一方面,而且他也认定了所有的都是骗人的。 因为所谓的到了岁数,其实就是看那些小婢子的家属能够供养到什么时候。 他们对国师等人的供养时间越久,女孩子们活着的时间就越久。 等到了岁数已经不合适祭天了,则会放了出去。 因此以前的小婢子确实都用来祭天了。可后来的那些分明就是用来给国师等人鼓腰包。 最令白帝生气的还不是他们私自害人,而是分到的供养金从来不算他这个帝王一份! 陈天美所说的那个小婢白帝是知道的。 有一副非常动人的歌喉。 正是由于这副歌喉,某天夜里把他吸引了过去…… 所以此刻国后口中声声的“野男人”十有八九就是白帝自己了。 而且他还去了不止一次。 那一阵子他就像被什么妖孽迷住了,根本摆脱不得。 后来某一天,他突然就幡然醒悟了。 认为这一切都是国师给他布下的局,就是为了让他掉入陷阱不可自拔的。 这么一想,他就开始厌恶起来。 于是就再也不去了。 但是没想到……那小婢竟然怀了他的孩子。 这种事情传出去本来就是丑闻,更何况被国师知道了以后……简直不敢想象。 他其实有些想听听陈天美的看法。 陈天美的特立独行目中无人他是有听到过的,而且深深相信的。 然而陈天美在他面前却乖顺的像一只猫,于是他便觉得有这么一个令人无可奈何的国后也好玩的。 尤其是连国师都开始弹劾这位新国后,白帝的心情就愉悦了起来。 很多时候他厌恶那些大臣、臣子,却丝毫没有办法。 只能看着他们气自己,自己不能同样去气他们。 现在的这个国后就完美了解决了所有的矛盾。 国后是他的女人,大臣们哪怕国师也干涉不了。 但是国后的所作所为,所说所行这些大臣又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的。 于是就不得不恳求白帝下令治理这位国后。 可他就偏不! 国后已经换了一身细砂长袍坐到了他的身边。 身形曼妙修长,隐隐卓卓,可见又不可见,是最撩拨人心的。 白帝立刻觉得身子热络了起来。 伸手就将准备好了国后拢在了自己胸前。 正要亲吻下去,却是国后一个手指顶开了他。 “白帝啊,您说我们是不是该好好查一查那个野男人?” 怎么还绕在这件事情上。 白帝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子嗣这种事情他还年轻也不着急,所以明天天一亮就亲自派人去把孩子做了。 若是那小婢不肯,就算她倒霉了。 若是肯这件事情就当没发生过,择几日后再找个理由把人送回家,换一个进来就成了。 月阁本身就不是一个固定不变的地方,里头的人天天换。 反正那里国师当家,他也懒得管。 月阁里发生的一切他都是不信的。 也就像某些村落里的关公庙和土地庙。 天色好的时候人人都去拜一拜,否则就根本没有人光顾。 白帝的手刚刚探进国后的衣服里,就被国后一边捏住了,“白帝,不会是……” 就觉得心肝噗噗乱跳,不会被发现了吧? 其实说起来他也没有什么好害臊的。 堂堂一国之主,宠信了就是宠信了。 可是不知为何陈天美总是有一种气场,好似自己做了什么事没有得到她的首肯,那就是不对的,就是辜负了她。 白帝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到底要说什么,不会是什么! 但是陈天美还是没有说下去,而是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如果这个时候再去追问就显得太刻意了。 白帝内心这么告诉自己,不知不觉搂住自己的国后就睡过去了。 睡梦中还听到一个声音在说,白帝啊!您怎么不救我呢…… 他吓得立刻醒了过来。 醒来以后忽然发现睡在身旁的人已经不是陈天美了。 身材清瘦了许多,面色苍白了许多。 竟然是已经溺水而亡的前国后,陈天清。 白帝啊,好歹我也是您的国后,虽然日子且短,可怎么就不让我入皇陵呢。 我不入皇陵,以后怎么能陪着您呐! 说话声音切切的,到了最后竟然哭了起来。 白帝这时候真的是怕极了。 拼命的想把她推开。 那时候人捞上来,许多人都对他说别去看了,可怕着呢。 可是他想着一个女人的浮尸罢了,能怕人到什么地步。 而且那个时候他心里也有着一个隐藏的念头。 他跳下去救人的时候,其实是可以救下她的。 只要再往远了去游一游,就能够到她了。 可是陈天美就在自己跟前,就扒拉住了他。 他本能的就先拽起了陈天美,将她送到了岸边。 再回头的时候已经找不到陈天清了,当然他也没有仔细找。 在水里泡久了喘息都不匀称了…… 喘气?! 他蓦然发现身边的这个陈天清是没有气息的。 所以到底是在做梦啊,还是见鬼了啊。 他愈发的想推开,愈加推不开。 最后着急了,就拿手指去掐女人的喉咙。 掐着掐着她就咳嗽起来了! 一看这有效果他掐的更使劲了。 他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了。 还有隐隐约约的叫他的声音,“白帝啊——白帝!” 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再仔细一瞧,眼前的哪里是陈天清啊,根本就是自己的新国后陈天美呀。 他急忙松开了手,可还是不敢确定。 一直盯了很久,陈天美脸色都发紫了,这才敢忍下来。 “白帝……您要……杀死我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白帝一时间被自己懵住了。 刚才那个是梦? 对!一定是梦。 可是梦也未免太真实了吧。 而且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为什么掐着陈天清的时候手感那么奇特。 而掐着掐着,手底下的人就变了…… 白帝再也睡不着了。 而且也睡不踏实了。 每回想躺下好好的睡一觉总是莫名其妙的惊醒过来。 总能看到在诡异的角落里有个湿漉漉的女人,站在那里。 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而陈天美被白帝掐了之后也有些心虚起来。 他那时候嘴唇翕合着,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可是没有声音发出来。 后来回忆起来的时候,模仿那个口型,发出来的声音竟然是“天清、天清”? 陈天美心虚了。 在水下的时候她要比姐姐强壮的多,她还会游泳,而姐姐是不会的。 掉下去的时候姐姐就在自己身边。 伸出手来抓过她。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掉,于是用力的踹啊踹。 直到身上的重量突然轻了。 她就知道姐姐是被自己踹下去了。 如果再让她来一次,她是会去救姐姐的。 当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不愿意救姐姐了。 那是因为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头说着,别救,别救,别救。 那不是她自己的念头,她十分的确定。 而且更奇特的是,之后作为姐夫的白帝跳入水中,竟然像没看到沉的更深的姐姐一样,直接捞起来她就往上游。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彼此提醒,还有国后呢,国后还没救上来。 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姐姐咽气一样。 那天她走到湖边,就是淹死姐姐的湖边,已经被填平了。 然后就听到有人在那边哭泣着。 她忽然生气的走了过去,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宫女又在祭拜。 很多人就是这样,活着的时候或许并没有多少的忠诚,可是死了以后却显得格外留恋似的。 还有些人只是因为胆小,觉得国后惨死,害怕会回来找他们说话。 那才是最恐怖。 就听到先国后说,某某啊,你可愿意跟着我一道去。到了那边你就是我身边最忠诚的侍女了。 准会吓疯的。 但是走到死角,又转出来,却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难道真见鬼了?! 陈天美恼怒起来。真是的,连死了都不太平。 她跺了两脚,正要走,一只手伸过来。 直接拍在了她的身上。 “啊啊啊啊——” 第二天一早有人发现了躺在湖边的国后。 有人说是因为思念成疾。新国后到底是挂念她的姐姐先国后的。 但这个时候太医说出了一个噩耗,国后腹中的胎儿没有了! “国后她……坏了?” “不知道哇!” “问问丽娘嬢嬢呢?” “都没有人听说过啊。” 其实不赖这些宫人们。 连陈天美自己都不知道这回事。 平白无故的就有了,平白无故的就没了。 简直就像被诅咒了一样。 在书房里听着侍卫禀报的白帝却脸色一白,一白一红一青的。 孩子没了。 不仅是国后的孩子没了,他另外一个孩子也没了。 只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另外那个在月阁中的孩子的存在。 白帝慢慢的吐出一口气,没关系的,自己年纪还轻,总是还能有的。 他只是不明白国后怎么会没有告诉她呢。 就像已经坠入湖底又被捞起来的先国后其实也怀了身孕的消息至始至终都不曾被人知晓过。 大概只除了她自己。 “那个婢女死了!连夜死的。好像说是自己吊死的……”丽娘又匆忙的过来向陈天美回报。“还有一件事情啊,那个野男人找到了!” “是什么人?” “宫廷里一个巡守的侍卫。本来不该从那条路走的,但是那一夜据说鬼迷了心窍,很多人都在那一晚走错了地方。” 其中也包括白帝,可是没有人在意这件事情。 除非再出一件什么事情,让人联想到这上面来。 “吊死之后呢?” “尸体还给他们家人了。” “那个野男人呢?” “连哭都没有哭一声。但是被调走了。” “调走了就好。” “那、还要跟白帝说么?” 陈天美斜眼看了一眼丽娘,“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什么?” “那、国后您怀孕的事……” “我没有啊!” “唉?可是太医明明说。” 陈天美心想自己怀没怀自己会不知道?肯定又是搞错了脉相。 老太医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师父,那国后的孩子是……” “是个死胎啊!” “什么?!” 蝴蝶谷 听说蝴蝶谷里头出了个吃人的恶魔? 星月带着弟弟零星在山谷里飞快的穿行。 “姐姐,我累了!” “那你在这里休息?” “我们不能现在回部落么?” 星月叹了口气,今天采集的草药还远远不够。 草药不够就不能去药官那里换取粮食。 自从惊雷部落统一了整个西荒的部落之后,所有的口粮都要上缴。 就算不愿上缴,私藏口粮的最终也不会那些蛮狠的战士劫走。 家里已经没有吃的了,婆婆为了多换取一些口粮,把家里最后的牛马都供奉给了粮官。 但换取的是什么?是一顿毒打,说婆婆私藏了一牛一马,本来是该处死的。 念在初犯,家里又有两个孩子要照顾,这才放了回来。 姐弟两人的父母并不在身边,父母早年的时候说要去北央的苍城谋生活。 然而遭到了北央百姓的驱逐,北央的苍军打下了苍筑关外不远的旧城给那些无家可归的西荒族人居住。 星月和婆婆一直以为他们的父母就在旧城里。 后来才听说人,旧城发生过一次凶残的战役,很多族人都死了。 尸横遍野,根本数不清死了多少人。 那以后再也没有见到父母回来。 黄岐部落不是一个强横的部落,以前与羽翎部落关系好的时候还经常接到羽翎部落的接济。 星月喜欢羽翎部落的那个长郡主,虽然她腿脚不便,可人非常和善,还会教孩子们读书。 后来听说长郡主疯了,被北央的司小爷伤了心,星月就很替郡主感到不值。 女子为何就偏要依附于男子? 连长郡主那样聪明,那样好强独立的女子最终也因为一个男子而败坏终身,她着实觉得心疼。 “姐!什么声音?”零星颤颤巍巍的跟了过来。 星月让他独自坐在山坡底下的。 山坡腰上就是实根果,实根果的叶子是良药,但是实根果本身含有剧毒。采集的时候要非常小心。 通常遇到这样的草药星月永远都会自己先上,然后告诉弟弟,“你不要跟过来,如果我受伤了,你就赶紧回去,让部落里的大人来救我。你一个小孩子救不了我。” 弟弟懵懂的看着她。 她继续道,“姐姐现在待你的好,你要记住。以后长大了,你就要来保护照顾婆婆和我。不可忘记!”零星继续懵懂的点头。 所以一遇到害怕的事情,零星依然躲在了星月的背后。 “你听错了。别怕,等着。” 星月稳定的语气让零星多少放下心来。 但是一会儿,又窸窸窣窣的。 “不对不对!姐姐,你快回来。” 眼看还有一点点距离就要够到了。 星月努力的伸长手指,可是底下已经传来了零星的啜泣声。 她知道他很快就要大哭起来了。 在这荒山野外一哭起来就很容易就引起麻烦。 而且零星又是那种特别难哄的孩子,从小脾气倔强,不哭不闹的时候挺好的,又可爱又粉嫩,可一闹呢,就跟恶鬼似的。 “你别哭,你千万别哭!你敢哭一个试试,我下来就揍你……” 然而这样的威胁根本没有用。 这个时候星月自己的眼角余光瞥见了树林伸出有树枝在晃动。 她迅速的扫视了一圈周围,其他地方的树枝都没有动,此刻也没有野风,那刚才的树枝到底是怎么动起来的? 瞬间她也害怕了,如果有野兽的话…… 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果实。 算了! 她飞快的往下后撤。 就在快要撤到零星的身边的时候,她听到了有个东西在移动的声音。 “别过去……” 然而晚了。 零星已经摸摸索索的走过去了。 星月伸长手臂想要把他抓回来,但是身子一歪,从山坡上跌了下来。 “啊哟!零星,快过来扶我。” “那里有个人……” “什么人?不可能有人。你给我回来!” 这里荒郊野外,就算有人也是猎人。 西荒的猎人凶残多疑,尤其现在世道不好,猎人的心都是黑的。 猎不到猎物,猎到人也当猎物一起吃了。 她可不想让自己和零星变成猎物。 婆婆身边只有他们两个了,婆婆一个人肯定会被别人欺负的。 不能!不行! 她怕极了,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扑过去抓住弟弟的手臂就往后跑。 跑了两步,停了下来,又听到树枝动了。 “刚刚看到了……”零星说话大喘气的伏在她身上。 “看到什么了。” “一个人,真的是个人,不是野兽!不过快死了。” 星月紧张的看着他。 零星不会撒谎,至少不会骗她。 而且零星也见过死人,他们的部落不远处就是西荒的腹地乱葬岗。 那里经常有许多不知名的尸体。 他们偶尔也会去扒拉那些尸体的衣服,有些衣服还挺好看。 “姐姐!”零星有了主意,“我们回去看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万一那个人身上带着口粮呢。万一是个猎户,刚刚猎到了新鲜的小鹿,可是被其他动物攻击了呢。我们可以白捡!” 一听到白捡两个字,星月的眼睛立刻亮了。 在西荒的草原上,要白捡还是挺容易的,需要胆大心细耐心等候。 荒原狼会猎杀羊群,当有的小羊跑散了,跑累了,跑迷路了,就会误入其他人的领地,那头羊就是你的了。 如果那个人的身上真的有食物,今天就不用再采集草药了。就可以吃白食! 如果还有多可以藏起来,留到明天吃。 这个诱惑太大了。 星月到底年纪还小,抵挡不住。 她和弟弟两个都是上蹿下跳的年纪,只要速度够快,就没人能够追到他们。 而且对于这片山林,她自诩比其他人要更熟悉些。 所以自己去! “你留在这里等我。” 但是这一次零星没有干脆的听从她的。 摇了摇头。 “你干什么?” “有危险,我要保护姐姐。” 听到零星的话,星月心里热乎乎的,这个臭小子平时没有白疼他! “不用。姐姐现在能保护自己。以后需要你保护的时候,你不许逃走。” “我绝对不逃走。” 星月小心翼翼的过去了,还很聪明的捡了一根树枝,探探索索的。 她也看到了那个人,是一个成年的男人,身上一股血腥味,看起来伤挺重果然要死了。 星月不管其他,直接上去摸索男子的衣兜,查看是否别的包袱和食物。 然而检查了半天并没有。 完了!没有…… 她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人抓住了。 那双手很粗糙,但是有力,死死的钳住。 感觉除非将手整个砍下来否则根本拜托不了。 她开始用手上的树枝杵那只手。 一下、一下、一下…… 然而并没有用。 虽然他看起来是死的,其实还没有死透。 等他死透之后,尸体会僵硬,到时候自己就更没有办法摆脱了。 星月便打定了主意,不杵了,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看起来真可怕。 所以她避开了那只手,“放开我好不好,我找人来救你?” 这个男人动了! 他动了一下,真的动了一下,然后仰起头来。 他看起来鼻梁很高,眉眼很深,与通常见到的西荒族人不太一样。 星月一时间也不好确认他是不是西荒人。 他没有说话,而是咽了口口水,或者是说了什么,可是星月根本没有听见。 然后他的手松开了…… 星月头也不回的跑了。 跑回零星的身边,然后抓住零星的手赶紧跑回自己部落。 “东西呢!”零星一路上急的大叫。 “什么东西?” “吃的呀!肉呀!” “没有?” “没有?!那我们得回去采药呀!不然今天我们和婆婆吃什么呀?” 零星的话让星月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今天看来……又要挨饿了。 带着零星回到部落的时候天色还早,于是星月偷摸摸的一个人离开了。 她想到自己或许还能回去再采一波草药。 不知不觉她竟然又走到了刚才的山坡下。 抬起头实根果的果实依然挂在那里,她明白了,是这份执念将她引了回来。 于是她又爬上去采了。 可这一回她的手指还没有够到,径直滑了下来。 “啊啊啊啊——” 一路滑,一路滑,根本停不下来。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有一只手拖住了她的后腰。 下滑的速度慢了下来,然后安全的落地了! 简直天神护佑! 一回头,她吓住了。 “呃……” “不是说找人回来救我的么,人呢?” “呃……” “有水么?” 没有。可是她有充饥的果子,因为有愧在先,勉强的将唯二的两个果子都递给了他。 一口一个就吃干净了。 “还有么?” “没了。” 男子抬起头看向那颗实根果,星月的心里慌极了。 他看到了? 他要抢她的实根果了! 今天算是彻底完了!真倒霉。 “你要采那个果实?” 果然看到了……她憋屈的点了点头。 “那个有毒。知道么?” 她有点了点头。 “为什么还要采它?” “可以换吃的。” “你没有吃的?” 这还用说么! 出乎意料的,男子轻轻一跃而起就比她爬了半天还要高。 他长袖一挥,实根果就落了下来。 滚到了她的脚边。 男子也回来了,“捡起来啊。” “你不要?” “我要了干嘛。我又不能换吃的。何况是帮你采的。” “谢谢……” “不用。你不还给了我两个果子。” 星月是个老实孩子,她的目光瞬间就凝聚到了他的受伤的手上。 他伤得本来就很重,刚才又被她鼓捣了几下,更重了。 旧伤加上新伤,血肉模糊的。 “我替你包扎?”说着她就自动自发从背囊里拿出碎布,一块块折叠好,还挑了些刚采集的草药,捣碎了,开始认真的包扎。 “你是药农?” “唔……”也不是。婆婆是药农,靠种草药,贩卖草药为生。 可是频繁的迁徙,部落之前的战争,她已经没有办法种植了,所以只能采集野生的。 现在连采集野生的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你走吧,回去吧。去换吃的吧。” 星月走了,星月走了没两步又回头了。 这颗实根果的叶子可以换取四个成年人的口粮了。家里只有三个人,她跟弟弟也吃的不多。 婆婆一直节省更吃不多了。 “你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可你说没有粮食。” “现在有啦!”她是个有良心的人,既然他帮忙打下了这颗实根果,没有独自占为己有的道理。 既然他说他不能拿来换粮食,可能因为不认识收草药的药官。 已经穷困到这个样子了,还想着帮别人么? 这个小丫头会不会善良过头了。 无牙当时就是这样想着的。而且他很确信这个小丫头的一家人活不了多久。 在这个弱肉强食,几乎到了变态地步的西荒领地,善良的人通常都是死的最快的。 婆婆和零星看着星月换回来了食物终于都露出了笑容。 可是零星看着星月身后的男子,脸色煞是变白了。 “姐姐!姐姐!你身后……跟着个鬼。” “这个不是鬼。这个是,是,对了你叫什么?” “无牙。” “没牙?” “无牙。” 婆婆是个药农,虽然不精通但也知晓一些药理,于是给无牙检查了身上的伤痕,敷了调制外伤的药。 四个人一起吃完饭,就扶着无牙到帐篷里头去躺下了。 幸亏无牙没有什么内伤,都是外伤。 若是有了内伤,婆婆也是不会治的。 通常这种小部落的人就是生了病,也只能自己靠本事硬熬着。 好在无牙身体底子硬朗。 无牙一躺下去以后就没有再醒过来。 星月每天都过来检查他,看他死了没有。 但是婆婆说,看他的脸色似乎在一天天的好转。 零星心情很不好,“姐姐!我们三个人都养不活了。你还捡一个烂人回来干什么。” 星月却并不这么想。 她见到过无牙的身手,他是个会功夫的人,或许还是哪个破灭的部落的战士。 或许他可以留下来,保护这个没有男人的家。 “他送了我们一颗实根果。” “那也就是一顿饭而已!留下他,就是天天吃我们的。” “零星!做人要感恩,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这……这……” “而且他养好伤,也可以帮我们采草药。” “他有不懂……” “不懂我们可以教他呀!” “凭什么呀。” “我们不懂,不也是婆婆教我们的。” “那不一样,我们那是一家人!” 零星说出一家人的时候,躺在被褥上的无牙呻吟了一声。 一抵二十的无牙 看着星月从自己的口粮里省出来一口给捡来的家伙吃,零星就觉得心疼。 “姐姐!我们好不容易才换回来一点吃的,为什么要给那个人。” “他帮过我们呀。” “可只有一次!只有那一次!难道我们要永远养着他么?” “他现在还在受伤,等好了以后……” “他不会好了。” “你胡说什么!”星月有一点不高兴。 她不喜欢零星这样子不近人情的样子。 有时候会发现自己对零星的要求太高了一些,可是没有办法啊。 父母都不在了,婆婆年纪又打,自己将来能够倚靠的人只有这个弟弟,现在不好好管教他,以后他弃自己不顾怎么办啊。 星月于是换了一副口气,软声软语的说,“零星,我也是为了我们一家人好。你相信姐姐好不好?” 被她这么一说零星也不好再发脾气了。 “可是你要吃啊。你要吃啊。”他就那么重复了几遍。 其实无牙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虽然看起来还很可怕,但是恢复了力气。 以他的功力,行动完全无碍了。 可是躺着当一条咸鱼,感觉好自由啊! 每天吃不饱也没有关系,星月和婆婆总会省下一口给他吃的。 他只要养精蓄锐,用不着消耗太多。 前提是不能动,一动就饿,一动就咕咕叫。 一咕咕叫人就变得虚弱起来。 一虚弱他就想离开。 去哪里都会比在这里能填饱肚子。 但是他有一种直觉,必须留在这里。 怪怪的。 一直到了某一个深夜,他就明白了。 西荒部落的族人是不睡在床上的,他们也不需要睡在床上。 他们编织一种很厚实的褥子,直接铺在帐篷里就可以睡下了。 反正西荒也不冷。也不怎么下雨。 无牙贴在地面上睡就很容易听到土地下的动静。 他听到了大批马队奔袭的声音。 来势汹汹而且目的明确。 他立刻起来走到了外头,星月和婆婆睡在同一个大帐里,零星就睡在他们外头。 无牙径直跨过了零星。 他觉得零星年纪太小了,不足以商量事情。 这还得找能够做主的,譬如婆婆。 然后就走到了睡着了的星月和婆婆的身边。 蹲下身看着他们。 如果这个时候两个人醒过来,肯定是要被吓一跳的。 无牙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个时候星月翻了个身,手背砸到了他的脚背上。 星月没有醒过来,于是无牙就捡起她的手,放她的头边。 可是角度太勉强,星月的手很快又落了下来,这下打到了无牙蹲着的膝盖。 于是星月就醒了。 接着就看到了眼前一个偌大的人影。 毫不犹豫的吓得尖叫起来。 婆婆和睡在外头的零星都被惊醒了。 零星从枕头底下抽出了大刀。 大刀过于重,他拿起来还有点吃力,只好用两只手一起捧着。 样子看起来就有点滑稽,而且一点都不凶。 “你干什么!你怎么恩将仇报啊。婆婆和姐姐收留了你,还供给你吃的。你怎么想伤害他们!” 零星和婆婆此刻都站了起来。 无牙却若无其事的继续蹲在那里。 然后用手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零星小孩子气,对方让他做什么,他就信了。 星月跑过去,躲在零星的背后。 这个时候就想着他能快点长大,能保护自己了。 无牙指了指地上,然后又指了指外头。 三个人都没有看明白,隔了一会儿零星才想明白似的说,“是不是有人要来了?” 无牙点了点头。零星的表情立刻得意起来,意思是自己猜对了。 “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婆婆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她面色紧张的转向星月。 星月也想到了。 马匪! 也可能是那些部落灭亡以后却不愿归属惊雷部落的流浪战士。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穷凶极恶的人。 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那些人很快就赶来了。 星月借着星光看清楚他们的时候,脸色都唰白了。 那是惊雷部落的人! 惊雷部落在镜王的重压之下并没有灭亡,而是成为了整个西荒的鬼魅传说。 他们迁徙到了最边缘的地区。 啃食秃鹫和其他飞禽的尸骸。 他们所有的战马已经不再是圈养的,是打劫来的,或者野生的。 他们是被天神放弃的一族。 任何部落的人都害怕惊雷部落。 来的人其实并不多,就二十几个,他们不再戴着鬼脸的面具。 那对鬼面部落的人来说已经是耻辱。 是叛徒的标记。 他们在整个西荒猎杀惊雷部落中的百鬼夜骑。 凡是抓到以后就像折磨猎物一样的抽打、鞭挞他们。 将他悬挂在马后背上,然后在地上拖着走。 快饿死的时候吊起来,在阳光底下烘干,生着割肉吃,一块块的翻烤。 方圆几十里都散发出怪异恐怖的味道。 星月他们所在的地方住着的族人并不多,而且各自很分散,彼此也没有什么照应。 通常前来打劫的人也不会到这么荒僻的地方。 没有收成。 除非是出来找人的。 有些逃出来的奴隶会悄无声息的在某些部落族人的领地上生活下来。 可是他们的目标显然不是为了抓人。 他们的目光扫过搂着婆婆瑟瑟发抖的星月。 “你们一共几个人?” 婆婆首先站了出来,“四个。回大老爷,一共四个。” “可我看到的只有两个。” “还有我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小外孙。” 战匪会比较仇恨、戒备男子,因此又女子出面说话更加稳妥,不容易招怒他们。 婆婆没有办法,转头回去大帐找了零星出来。 同时悄悄的指了指他们的卧铺,意思是让无牙躺下去。 他看上去伤势好很重,一个躺着的男人对他们来说威胁是最小的。 “还有一个呢?” “回大老爷,我儿子病的起不来了,实在走不出来。” 对方显得不怎么相信,跳下马来走过去,撩起了大帐的帘子。 果然看到一个男的躺在里头。 然后又退了出来,“把你们吃的都拿出来。” 星月拉了拉婆婆的手,婆婆轻轻的拉了回去。 “大老爷啊,我们每天的口粮都是现采了草药跟部落里头的药官当换的。并没有多余的存粮啊。” “别骗人。” “我老太婆不敢骗人啊。” 他们进去搜了,甚至连附近地上埋着的土包都戳了戳,防止他们偷偷把东西埋起来。 离开的时候骂骂咧咧非常不开心。 婆婆一手搂着星月一手搂着零星,也害怕极了。 那个走远的鬼部战士突然回过头来,目光炯炯的盯在星月的身上。 星月往婆婆身后躲了一躲。而这个时候零星也勇敢了站了出来,往前走了一步,挺起了小胸膛。 “这丫头多大了?” 婆婆疑惑的看着那个战士,不明白他这么问的道理。 “问你呢,多大了。” “才、才十四岁。” “十四岁,可以了。” 什么可以了? 婆婆的手臂更加紧的揽住了自己的小孙女。 老天爷开眼!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带走星月。 星月这孩子懂事乖巧,绝不能毁在这些男人手里。 婆婆几乎要跪下来了,要带走就带走她这个老太婆。 可是又想到如果自己被他们抓走了,这两个孩子以后要怎么办呀。 这么一想,急的眼泪都落下来了。 星月感受到婆婆落在自己手背上的眼泪,诧异的看了看婆婆。 婆婆这是怎么了? “把那丫头给我们吧。”战士开口了。 婆婆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我们那里缺少丫头帮佣。洗衣服烧饭什么的。老婆婆你不用担心,我们不欺负丫头的。” 婆婆还在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就跪在了地上,“你们带我老婆子去吧。我什么都会,做的还比丫头好。” “可是我们酋长不喜欢老婆子呀。” 婆婆泪眼婆娑继续哀求。 她拉着星月和零星一起跪下来。 可是这两个孩子倔,就是不肯跪下。 看着战士都觉得牙痒痒了起来。 “挺硬气的啊。我就喜欢硬气的女孩儿,才像我们西荒的女孩儿。软软弱弱的,就跟那南陵的小娘子似的。” 战士走过来抓星月胳臂的时候,无牙也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还是苍白如雪。 由于这几天吃的不好,身形愈发的瘦如骨柴。 看起来干干瘪瘪。仿佛一碰就浑身咯啦咯啦碎掉一样。 但是他眼神很凌厉凶狠,作为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战士,一看到那样一副眼神就会警觉起来。 “你是谁?!” 看到无牙竟然走了出来,星月当时还有点感动。到底没有白捡啊! 于是过去拉起了他的手,“是叔叔,是叔叔。” “叔叔?” “对,对。是我的小儿子。我的大儿子和大媳妇都不在了。留了这两个孩子,还有这一个病了的儿子。” 婆婆努力想要对无牙显得亲切一些,奈何毕竟是陌生男子,才认识了没几天,根本装不出来。 无牙这个时候就发现星月的手很凉,比她之前为他擦拭伤口的时候凉的多。 而且还在不住的颤抖。 那种颤抖伴随着骨骼格拉拉的撕扯。 他有些明白这个女孩在害怕。 于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他的手很暖,很有力,比他显示出来的更加有力量。 星月瞬间感觉到一股暖流。 无牙怎么出手对付那个战士的,没有人看清楚。 骑在马上的其他的战士只看到无牙一瘸一拐似的走到了头领面前,然后低下身来似乎想说什么。 正在头领也俯下身准备去听对方要说什么的时候。 就听到咯咯一声。什么东西断了? 头领跪在了男子的面前,嘴里不断的有鲜血涌出来。 然后面朝下扑倒下去。 身后其他的战士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纷纷跳下马来想抓住无牙。 可是无牙的身形很快,快的不可思议。 他的手上也没有任何的武器。 但是所经之处,所有的战士都倒下了。 都在吐血,都死了。 后来看清楚了。 那些人的脖子都被扭成了一个怪异的角度。 那个角度是人体根本没有办法承受的。 当场就再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这一家四口都没有睡觉。 婆婆搂着星月坐在大帐门外。 零星正兴奋的跟着无牙在挖坑。 他们要挖许多的坑,才好把所有的人都埋下去。 而起他们得到了许多的战马。 如果把战马都卖掉,就可以换许多吃的。 零星偷偷问过无牙了,可不可以占有那些马。 无牙说为什么不可以。 于是零星就变得喜欢无牙了。 他喜欢无牙的简单粗暴,而且无牙不会像星月那样,总觉得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无牙的是非观很淡薄。 “星月啊。” “婆婆?” “你到底、是捡回来了一个什么呀……” 星月自己也不知道哇,她到底是捡回来了个什么。 可是她看着无牙和零星一起劳作的背影,不觉得怎么可怕或者讨厌啊。 无牙虽然看起来有点恍惚的,眼底里没有一丝的光,可是她能够感受到,他不是一个坏人。 而且莫名的有点欢喜。 如果他留下来该多好。 零星岁数太小,确实身边需要一个成年男子教导他怎么做一个男人。 无牙看起来有点强,而且是不会伤害弱小的人,如果他没有家人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认婆婆做母亲,那就真的是她和零星的叔叔了。 太棒了! “你在高兴个什么?” “啊?我?没有哇。” “你是不是想让那个男人跟我们生活在一起?” 婆婆总是能一眼就看穿星月。 “不可以吗?他很厉害哎。对付那么多鬼面部落的战士。他一下子就解决了!” “难道是好事么?如果更多的人找过来怎么办?” 星月瞬间有些得意,“所以你看,他很聪明,他把人都埋了。他还说把人埋下去以后,以后的土地上面就更容易种植作物。不是挺好嘛。而且、而且零星也需要一个男子长辈啊。您不也说没有父亲、兄长教导的男孩子是长不好的么。” “可是他并不是我们西荒人啊。” “唉?婆婆您怎么知道的。” “我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了。你心底善良,救了他。所以我就不说了,想等给他恢复了就让他离开。可你现在这样的念头可怎么办?” “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留下来照顾我们老人小孩?哼!哪个男人会愿意呢。” “他不一样……” “就因为他杀了二十几个战士?星月啊,这个世间的人呢很复杂,没有凭空而来的善,也没有凭空而来的恶。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这么厉害?他的手法不像第一次杀人,那么稳那么快那么果断。你可知道他身上背负了多少的人命么?” “那……又怎样?” “一个杀了那么多人的男人,你怎么知道他就不会杀了我们?婆婆老了,婆婆无所谓了。可你和,零星呢?你们还这样小啊。” “不会的,”星月难得固执了起来,“他不会的!我就是知道。” 鬼域迷途 “我要带你去鬼域寮寨。” 这是一次考验。 但是只有婆婆心里明白,连零星都不懂得“鬼域寮寨”的意义。 他睁大着眼睛充满了委屈的看着姐姐。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要带那个大叔去鬼域寮寨那样繁华热闹的地方,却不带自己去?! 他开始撒泼,撒娇,撒野…… 可是婆婆搂住了他,“以后呢我们小零星有的是机会出去闯荡。可是现在我们的小零星还太小,不能够去那样的地方。”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零星的心底充满了好奇。 偶尔去药官那里交货的时候也会听大人们说起,每个西荒男子说起的时候嘴角都不自觉的浮现出甜蜜的笑容。 可是到了女子的嘴边又变得不同了起来,好像那里有洪水猛兽似的。 听说在那里用便宜的草药就可以换取一些稀罕的东西。 那里是永远缺少任何东西的地方。 可是婆婆从来不让星月带着零星去哪里兑换粮食。 婆婆通常用的借口都是那里的路途太远,两个孩子万一天黑前赶不回来路上会有危险。 然而人人心里都明白,现在的西荒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所以在哪里都不会变的更加的危险。 婆婆终于答应了星月去鬼域寮寨那个地方换物资,前提是无牙会跟着她。 零星感受到自己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原本他是唯一的男孩子,虽然还未长大,可是无论在婆婆还是在姐姐的眼里自己都是男子汉,都是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 他们对他的保护也是为了能够让他尽快尽好的长大,所以才可以保护他们。 但现在自从有了无牙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叔以后,姐姐的关注力就投射到了大叔的身上。 她总是偷偷的观察着他。 总是悄悄的把原本属于她的食物尽可能多的分享给他,以前她可是只肯分享给零星的。 而且在零星与大叔一起抢夺水资源洗澡的时候,姐姐居然站在了大叔的一边。 姐姐说零星小孩子不需要经常洗澡,容易得风寒? 根本都是借口! 姐姐就是对那个怪怪的大叔比较好……委屈!委屈! 可是零星也没有办法。 自从大叔来了以后,他们的营帐变得更大了,因为大叔很擅长砍柴伐木,大叔很有力气。 大叔还会猎鸟。 那是零星最最佩服的地方,他不用任何的弓箭,手上一根削尖了的树枝,然后蹲在高高的树杈上一蹲就是大半天。 总是能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的逮住那么一只,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逮住一家子。 所以食物就变得不那么或缺了。 当姐姐提出要分享给周围其他的族人的时候,大叔一点也没有舍不得的意思。 主动帮姐姐洗干净,沥干,然后困成一堆方便姐姐提取。 两个合作时候的默契让零星微微有些嫉妒。 但是姐姐还是自己的姐姐,姐姐只会在下雨的夜里搂着他和婆婆睡觉,但不会去搂着大叔。 就让他一个人睡在外侧的大帐子里,自生自灭好了。 “准备出发了哦。”星月看了一眼无牙说到。 他正无所谓的坐在地上看天。 他很喜欢看天,这也是最近星月才发现的。 有一阵子他很虚弱,简直趴在那里动弹不得。 那个时候每天即使喂他一点吃的东西,他也不会做多余的挪动。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自己就站了起来,跑了出去。 星月不知道他要去哪里,然后就让零星跟着他。 零星回来说那个大叔疯了,就蹲在一颗干枯的大树底下。 等到无牙独自一个人走回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一个已经脱了毛的兔子。 他用困在腰上的树枝点了火,架起了个一个木架子,把脱了毛的兔子放在上面烤着。 很快香气就冒了出来。 零星守在一旁只流口水。 可是他不敢上前去讨吃的。 一方面姐姐告诫过他,在西荒的土地上到处都是饥荒,随便觊觎别人的食物是不礼貌的。 另一方面他也有些畏惧无牙,毕竟无牙是可以在扎眼之间就杀死了二十几个兵强马壮的鬼面部落战士的男人。 而且他杀完之后没有任何的紧张和犹豫,简直毫不停歇的就开始挖坑,把他们一个个埋下去,埋下去的动作也很熟练,就像婆婆在埋下种子似的,很平和。 所以跟着他干活的零星也变得不那么害怕了。 “尸体是最好的肥料。”那是无牙告诉零星的。 兔子是无牙一个人猎回来的,甚至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猎回来的。 婆婆依然在煮着自己的稀薄的米汤,煮完以后还是让星月端了一碗放到了正在烤兔子的无牙的身边。 无牙头也没转一下,端起星月送过来的米汤一仰头就全部喝了下去,然后掰下来那只烤兔子的头。 星月原本要离开的脚步因为那只烤兔子头而站住了。 她甚至带了一点渴望的神情看着兔子头,心里想着他会不会是要给自己的? 如果他有那么一点点良心,至少可以把脖子以上都施舍给自己。 兔子头就给弟弟吃,脖子给婆婆吃,她不用,她什么都不需要。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无牙咬了一口兔子头,兔子的脑子露了出来,依然好香啊…… 她想要走了,无牙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拿去。” 他把整个剩下来的兔子身体都给了他们! 他真的都给了他们。 星月两手接住烤全兔的时候脑袋里还是懵懵的。 零星在不远处徘徊,看见了,飞快的跑过来从星月的手上一把抢走了兔子,跑回了婆婆身边。 犹豫了一下还是撕下了兔子两条腿,一条给了婆婆,还有一条放在了属于星月的那只碗里。 不出所料,星月果然把自己被零星分到的兔子腿还给了无牙。 无牙不解的看着她。 “你吃吧。这是你的兔子。” 无牙没有一点推却就咬了起来,果然还是兔子腿好吃,比兔子头肥硕多了。 为了报答感激,婆婆让零星又送了一碗稀薄的米汤过去。 无牙还是一口喝干了,然后亲自把碗送了回来。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星月小腿上肿起来的紫红色的包。 星月注意到他看着自己不小心露出来的小腿,立刻红了一半的脸,拉长了外裙遮盖住。 然后将腿盘了起来。 可是无牙却已经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拽起来,撩起了她的裙子下摆。 星月吓坏了,开始无声的推搡。 这个时候婆婆也站了起来,试图去拽回星月,但是拽不过无牙。 “放过她吧,她是个孩子……她救过你的命!不要伤害她。” “是毒灵蛇。” 无牙简短的说着。 毒灵蛇是什么?零星和星月都不明白的看向了婆婆。 就见婆婆脸色变了,自己先蹲了下来去撩起星月的裙摆。 看着那已经紫红紫红的伤口,婆婆怒喝道,“为什么不说!回来为什么不说……” 星月吓坏了。 “我已经敷过草药了,更上次一样……” “毒灵蛇的毒液必须要吸出来!” 可是现在已经渗进去了。 无牙用小刀割开了星月的腿,很深,刀锋烧的滚烫,贴在肌肤上的时候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让零星误以为嗅到了刚才烤兔子的味道。 等想明白是姐姐身上的味道时立刻作呕起来。 可是烤兔子太珍贵了,根本不舍得吐出来。 婆婆要帮星月吸出毒汁的时候被无牙挡住了,婆婆看了他一眼,眼中有阴晴不定的犹豫。但最终还是默许了。 是无牙帮星月将伤口里的血液吸食了出来。 零星看着姐姐的表情很痛苦,他想阻止无牙,可是婆婆在一旁只是默默的看着,所以他判断无牙并不是在伤害姐姐。 否则婆婆不会坐视不理的。 婆婆是宁愿牺牲自己也不会看着他们姐弟受到伤害的人。 星月因为虚弱而昏迷之后婆婆还是很不放心,“我还需要扒一些草药根。这个蛇毒太厉害了。恐怕小丫头会撑不下去……” “我知道什么草药能够解,我去吧。” “你知道?”婆婆怀疑的看向无牙。可是无牙的坚定说服了她。 那几天里是零星觉得最幸福的日子。 不用去采集草药,因为姐姐生病了,大家都要照顾姐姐。 而且每天都有飞禽走兽吃。 在实在狩不到野生猎物的时候,无牙会去偷人家的牛羊。 他会吹一种很奇特的口哨,只要一吹,那些牛羊就乱了起来。 一乱就飞跑,然后躲在大石头后面的无牙会一击致命的捕捉到跑到近前来的落单的崽子。 在半路上就开膛破肚,用溪水洗干净,拿回家以后让婆婆炖汤给星月吃。 那么吃了小半个月后星月果然恢复了健康。 而且脸色更红润了,皮肤也更白皙了。 “姐姐好像变美了?” “乱讲!” “牙叔,姐姐是不是变美了?” 无牙扭头看了一眼还躺在卧榻上的星月。 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于是点了点头。 星月的脸颊立刻绯红了,红的那么明显。 那次姐姐好了以后,零星就意识到无牙在家里的地位变了。 不再是一个外人了。 连婆婆有时候会也笑着和无牙说话了。 而不是以前小心翼翼的样子。 至于无牙还是一副老样子,吊儿郎当,经常在外头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婆婆让零星去找,就发现他大石头上睡觉,睡的还很香甜。 姐姐经常偷偷的看牙叔,零星是知道的。可是牙叔回头的时候姐姐又总是避开了目光。 很羞赧的样子。 零星对姐姐开始暗自不满了起来,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有什么好躲闪的。 星月说跟无牙一起去鬼域交易的时候,零星就觉得自己失宠了。 但是连婆婆也站在姐姐那边,就让零星很无语。 “去嘛!去嘛去嘛!让你们不带我。” 星月没有跟零星生气,而是摸了摸他的头发。 这段日子零星又长高了一点,衣服就变得短小了。 正好去鬼域,顺便买点布料帮他改一件新衣服吧。 星月虽然努力的装出很适应的样子,但到底是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女孩子。 在药材铺开始挑剔她供给的草药的时候,她变得面红耳赤,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应。 “小姑娘,不能因为你年纪小就以次充好呀……” 店铺掌柜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了星月身后的无牙突然走了上前。 他虽然不是很高大,但是他看人时候的气势,非常高大! 店铺掌柜有点退缩,狐疑的看着他。 无牙默默的翻身走进掌柜背后存放草药的柜子旁,然后抽出了和星月提供的草药一模一样的品种。 全部撒开放在了柜台上。 是好是坏明眼人一眼就分得清楚。 然后无牙指了指门口,“你不收的话我们就摆在这里卖。只不过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没这闲工夫。” “你这人!怎么一点不讲理,要强买强卖么?” 无牙一掌拍在了柜面上,木质的柜台立刻出现了一条明显的裂缝。 然后就看到无牙一把将锯药材的镰刀从刀骨架上撤了下来,完全没费力。 当镰刀指向掌柜的时候,掌柜的立刻明白过来自己遇到悍匪了。 “大爷!大爷!您有话好说。” 不了无牙还真的将镰刀放下了,一字一顿说,“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到底看清楚了什么?! “那才叫强买强卖。我们现在是童叟无欺的交易。”然后又吧星月推到了掌柜面前。 掌柜立刻懂了,“收!收!全都收。是全市最高价收。” 星月立刻摆了摆手,倒也不用,她的草药也并没有多么的珍贵高级。 但是无牙已经一股脑将所有货币都收进了袋子。 一直到走出药材铺,他才把袋子交给了星月。 “你拿着就好。” “那是你的钱。” “放在我这里不安全……”这倒是她心里的实话。 无牙看了看她,便收下了。 鬼域有许多艳丽的女子,他们有些会直接站在大街上,搔首弄姿。 无牙虽然看起来穿的有些寒碜,但也有些女子不仅仅是为了挣一分苦钱的。 他们也会想要养着自己的面首,养一些自己喜欢的人,可以讨自己的欢心。 有一个上了些岁数的女子就看向了无牙,不停的冲他抛着媚眼。 星月这个时候紧张的看向无牙,她害怕无牙真的心动了。 刚刚稳定下来的小家需要无牙这个人,需要他成为一份子。 可是无牙跟着那个艳丽女子走了…… 他走了,就丢下了星月独自一人站在原地。 星月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拼命的忍住,拼命的忍住。 感觉快忍不住了,她到底做了什么呀?她到底是信了个鬼呀! 一抬头就看到无牙又走了回来,吃惊的看着她,“你怎么不跟着我呀?”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去那种地方……” “去吃饭啊!你以为去哪种地方呀?” 无牙付了钱,用的是星月的钱。 吃的是女子店里的饭。 虽然那个地方吧通常不仅仅是用来吃饭的。 不过饭食做的还真不错。 “再带一个烤鸭回去吧。你弟弟会喜欢的。” 星月无脑的点起了头。 “啊哟,你家闺女真秀气……”女子抖着身上的肉,满脸堆笑的走过来。 无牙一抬手挡住了她。 “小孩子,你别碰她。要碰碰我。” 那一刻星月心里的感受怪异极了…… 何去何从 星月牢牢的跟在无牙的身后。 可是走过一条弯道长廊之后莫名其妙就被抛在了一个小亭间里。 她睁大眼睛去看,想要跟上无牙的步伐,却被眼前几个高大的女子拦住了。 “啊哟小姑娘呵,那个院子不适合下丫头进去的。” “可是、可是……我和他是一起……” 那些女子根本没有听星月所说的。 他们自顾自聊着散漫的话题,谁家的大主顾又给送了金坨子。 听说北央的苍筑关彻底封锁了,连古城里头的二代主都不要了,听说苍城的城主忽然就病倒了。 镜王据说已经入东桑的主城去受封了,往后西荒与东桑的关系就不再是水火不容了。 反正众说纷纭然而星月什么都没有听在耳朵里,她只是不断的尝试绕开前头的高挑的女子,试图继续往前走。 “唉,我说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呀!” “我们鸟儿姐看中你阿爹了,是你阿爹的服气。你跟着去干嘛呀?” “那个不是我阿爹。” “是你叔叔吧?你没有婶子的吧。不过有也不打紧了,经历过鸟儿姐的卧榻的男人没有一个可以全身而退的。” 星月心底里隐约不详的预感。 猛地推开了眼前不知廉耻的女人,然而立刻又被推了回来。 “走,我们去吃好的吧。” 不由分说的,星月就被几个女人推出了院子。 然而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你要去哪儿?!” 所有的人折过头来,就看到无牙又从不见尽头的长廊一端走了回来。 他冲着星月伸出了手,星月立刻侧身避开了那些女子,快步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是说让你跟着我么?你又东张西望的看什么了。” 星月无辜的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没有看啊! 她是被那些女人挡住了去路,他们好像故意阻挡她似的。 她也不明白啊。 那个装扮妖艳妩媚的女子也走了回来,不屑的瞥了一眼星月,“让你家闺女跟好咯。别到时候丢了赖在我们头上。这里闲杂人等可多了呢。” 当看着整只烤鸡送上来的时候,星月简直流出了口水。 无牙若无其事撕了一半放在她的面前。 一整桌的食物,无牙自己吃的很少,却在不停的喝酒。时不时的与女子撩拨一顿。 但是当着她的面恰到好处的停下了。 吃饱喝足,星月抓起打包好的食物准备回去了,无牙却依旧斜躺在长椅上。 星月拉了拉他的袖子。 “走呀。” “小姑娘急着回家,不妨先走吧?”妖娆的鸟儿姐又凑了上来。 星月拨开了她,又拉了拉无牙的袖子。 她的眼神中有些恼怒,无牙的举动让她有些失望,虽然早就知道男子都是贪恋美色的,可是他未免表现的过于真实了。 “我们该回去了!”她再一次提醒道。 鸟儿姐窃窃的笑了起来,来了她这儿的男人可没有那么容易走的。 尤其还是被她招待过的男人。 星月感受到背后丝丝的凉意,但是面上却火烧火燎的。 无牙并不是零星,她不能那样上去拽他。 可是让无牙留在这个地方却是她万万接受不了的。 她不明白无牙为什么要跟着这个女子来这个地方。 如果只是为了吃饭,鬼域还有其他许多吃饭的客栈。 那里也没有这些妖娆的女子。 “鸿芜是你们的老板娘吧。”无牙突然开口问了起来。 那鸟儿姐听到鸿芜的名字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 “哟这位大爷,看来是天歌坊的旧客呢。” “我不是你们的客人。只是刚好认识鸿芜而已。” “现在是红姑的天下了。鸿芜姐呢早就已经不见外人了。若是鸿芜姐的旧识,不妨自行去鸿芜的园子拜访。” “我也不是她的什么旧识。我就是来打听个人的。” “我们这边的娘子日日翻新,若是要找几年前的人,恐怕没什么戏了?大爷不妨说说喜欢哪一口的,我这就给您另找?” “有个叫曳翡华的见过没有?” 鸟儿姐的表情思索的很认真,似乎真的是在回忆。 过了片刻很果断的摇了摇头,“真没听说过呀,大爷。您确定是在咱们天歌坊的?会不会是别的坊子呀?” 无牙猛地一拍座椅,身体凌空而起,在半空中一个翻腾,双腿落地。 手掌按住鸟儿姐的胸口,将她拍在了木桌之上。 “娘子,可是真的从未听说过?” “真真实实,不敢有半句假话!” “那好吧。”无牙松开了手,若无其事的拍了拍。 推开窗子看了一眼,“今晚天黑了。我们明儿再回去吧?” 唉?星月根本没有意识到无牙是在对自己说话,直到他的目光转了过来,静静的看向她。 这是星月第一次在这样的地方过夜。 她睡在柔软的卧榻上,身上盖着柔滑的丝绒薄被。 住着的是一间砖砌的楼宇,还有木雕的窗花。 由于天气不冷,半扇窗花开着,能够看到西荒天空中一轮明月,满天的繁星。 她不由自足的走下床来,一脚踩在了一个人的腿上,吓得她先一声轻呼。 “不睡觉起来干什么。”无牙的声音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他们睡在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本来是鸟儿姐的,但是鸟儿姐被无牙赶了出去。 “我去关窗子。” “冷么。” “不冷……” 一说完星月就后悔了,应该说冷的呀。 不冷谁去关窗子呀。 “想不想去更近的地方看星星?” “唉,什么?去哪儿看星星。” 无牙轻声笑了一下,果然还是小孩子呢。 一点都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意。 于是坐了起来,眼眸在暗色的屋子里丝毫不受影响。 他一把抓住了星月的身子。 她少女的还未成熟起来的身子格外的柔软,单薄,羞涩。 “做、做什么……”她的声音也在微微的颤抖。 “带你去看星星。” 他虏着她,直接掠上了房顶。 在倾斜的房顶上如履平地。 然后挑了最高耸的一个屋顶,径直躺了下来。 星月不敢自己站着,于是就蹲下了身,跪坐在他旁边。 “抬起头来。”他命令道。 星月于是抬起头,向天空看去的时候,从未发现过原来夜晚的星空可以那么的明亮。 也从未意识到过原来可以距离星空更近一些。 “以前在北央的时候,就经常爬上山顶,躺在雪山上看星空,又冷又干的。而且北央的雪很大,很多时候根本看不清楚,却能冷的半死。还是你们西荒的天空好。” “你是北央的人!”星月惊讶道。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无牙会是北央的人。 “难道我看着像西荒人么?婆婆不是早就看出来,我不像一个西荒人么。” “婆婆没有说过……” “看出来也没什么。我也从来没说过我是西荒族人。” 星月小心翼翼的靠近他的腿边,有一点出于畏惧的害怕掉下去。 可是莫名的知道无牙是不会让她掉下去的。 “那你是为什么离开北央呢?我的意思是,理解家。” “家?无牙若无其事的耸了耸肩,语气中带了一丝自嘲,“我没有家。北央不是我的家。我只是恰好出生在那里。哥哥在那里。” “你还有哥哥?” “我有过哥哥,但是现在没有了……” 无牙永远都是那么一个散漫的人,漫不经心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法入他的法眼。 但是这一刻星月却仿佛能够触摸到他心底的伤痛,心底的无奈。 “他们都不在了。” “是你的哥哥么,他不在了?” “还有姐姐也不在了。还有很多认识的人,他们一个个的离去了。我想要照顾和保护的两个孩子,也在我的眼皮底下丢了。或许是我一贯太不负责任了,小爷和绛昀大哥都不信任我。我说过我会把华小姐找回来的,可是绛昀大哥还是不要命的跟着追寻着那一丝线索倾巢而去。他也有过对之承诺的人,玲花夫人。如果我可以让他更信任我一些,可是我却没有做到啊……” 星月柔软冰凉的手掌覆盖上无牙的眼睛。 他没有推开她。 “不要想了。那不是你的错啊。你尽了全力了对不对。有的时候人就算倾尽全力了,结果也未必与想象中一样呢。” “可是我丢了那两个孩子啊……我答应过长仪姑姑的,要把他们两个人带回去的。可是我连国轮一起弄丢了……” 星月用双手覆盖住他的脸,然后将自己的额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 “吾以天地之名,佑你心事全成,恕你百余之罪。” “那是什么。” “我们西荒的吟唱。” “对我没有用。我不是西荒人。” “凡是踏上吾土,皆是吾族之士。” 在星月的手掌之下无牙慢慢的扬起嘴角,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她和弟弟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追逐已经神智不清的英国轮的下落。 所有的踪迹都被一场雨水刷掉了。 冲洗的一干二净。 他知道自己永远追不上那个疯子了。 他不知道那个疯子去了哪里,最终找到了他心头的姑娘没有。 原本当他们两个一起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连长仪那样经历过尘世风霜的人也忍不住默默为他们祝福。 在这乱世之间哪怕只拥有彼此,就拥有了整个天下。 可是当他发现英国轮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孩子变成那副样子。 “华儿呢?!华小姐呢?” 他不会说话了,眼眸中只有仇恨的光芒。 他要杀人。 他的骨骼都被打碎了,以怪异的姿态拼凑在一起。 他就像泥潭里爬出来的鬼魅。 他想要把他先带回去,可是怎么都带不回去。 他明明看起来已经行动不便,却会在每个夜晚,月光升起的时候,滋生出软骨,布满身体的四周,攀爬…… 那个样子连无牙看了也会觉得害怕。 所以他知道了他们必须找到华儿,必须让英国轮扑灭他心中的怒火。 否则,鬼魅是不会消亡的。 天亮以后无牙带着星月回去,星月变得无比的安静。 他们在集市上买到了一匹马,一匹坡了的老马,但无牙还是把它买了回来。 他让星月牵着坡脚的马,两个人都没有坐上去。 一路走回了他们的部落,就看到婆婆的大帐全都撕碎了。 破布一样的悬挂在那里。 星月丢开马跑了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见了……” 婆婆不在原来的地方,零星也不在原来的地方。 “他们……去了哪里?”星月跑回无牙的身边抓住他的手臂摇晃起来。 这一刻无牙在她眼里就是一家之长,婆婆不在了,他虽然是婆婆的假儿子,但他是她唯一可以倚靠的人。 “帮帮我,帮我找回婆婆和弟弟……” 无牙却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 那是他做不来的事情,他做不到的。 他躺在地上,原本大帐安置的地方。 躺了两天,两天里星月跑来跑去,但是每天晚上她都会跑回他的身边。 就可怜兮兮的蜷缩在他身边。 他也不吃什么,可是星月还是把水和食物摆放在他头的一侧。 就算他上一顿没有吃,下一顿她还是会摆上。 “你为什么不肯帮我找婆婆和零星!” “他们可能死了。” “不会的。我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 “他们可能死在外面了。” “不会的!无牙,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很厉害的,你一下子就杀死二十个鬼部的战士啊……” 无牙猛地跳了起来,走到了他和零星一起埋下那些尸体的地方。 如今已经没有尸体了,只有一个个土包。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星月站在远处不敢过去看,可是等他走到第三个的时候,星月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也飞快的跑了上去。 然后就看到一个个被刨空了的坑。 他们挖的不深,埋的也不深。 原本打算等买来了种子,就栽种在这些尸体之上。 可是现在尸体都被带走了。 “是鬼面部落的人么?是他们么?他们发现了……啊!婆婆、零星……他们还会活着吗?” “不会了。死定了。鬼面部落的人凶杀残性,不会放过任何人的。” 星月猛地推了无牙一把,然后抓起他的手臂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 咬完以后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那一天夜里,她再没有回来。 她没有回来,可是零星却扶着婆婆回来了…… 极限 零星看到无牙的时候立刻丢下婆婆就跑了过来,他的目光在四周围巡视着。 当没有看到星月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惊讶。 而是帮忙把地上碎片似的木棍和棚子一个个捡到了一起。 可是无牙依然躺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零星和婆婆。 一直到婆婆走到了他跟前,“月儿呢?”她声音颤巍巍的问着。 嘴唇上、皮肤上到处都是裂口。 走近了无牙才发现婆婆和零星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好像是刚刚被人打劫完了一样。 婆婆的双手红肿发紫,看起来就跟熟了的蹄子一样。 亲眼见过各种伤痕的无牙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被滚烫的油水炸过的。 有人……炸了婆婆的双手。 她是个老人家,是个半只脚已经踏入了棺材的人呢,却依然要遭到这样的酷刑。 婆婆的膝盖好像也已经不能弯曲了,因此每走一步都要画半个圆,走的很慢。 之前零星扶着她,还没有看出来,可是她现在自己走着,摇摇晃晃的。 她冲着无牙伸出手来,是要无牙帮忙扶一把自己,可是无牙却愣愣的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零星独自在地上垒起三块大石头,高度正好可以让婆婆坐下。 于是才跑回去将婆婆扶到了自己垒的大石头旁边。 婆婆已经不能蹲下了,也不能坐下,只能斜靠在某个地方。 安置完婆婆以后零星才开始找吃的,可是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找到。 面带埋怨的走回了无牙的面前,“你和姐姐不是去了鬼域么,难道什么都没有换到?” “怎么回来的……”无牙面无表情的问道。 婆婆这才朝他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个呀?星月呢。不是和你一起去的么?” “你们怎么回来的?” “当然是逃回来的啊!是惊雷部落的战士跟鬼部的人打起来了。他们没有空看住我们,所有人都逃了。所以我跟婆婆也跑了回来。原本其他人让我们跟他们一起逃离的,去别的地方,有的人说去苍城,有的人说去南陵。可是我和婆婆必须要先回来找到你们呀!” 零星一口气就说完了,说完还舔了舔嘴唇。 他的嘴唇也裂开了,脸上也是各种的疤痕。 无牙赶紧去看他的手,他的双手倒是没事,膝盖也没有受伤的痕迹。 看来婆婆一直都在保护着他。 “星月去了哪里!”婆婆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可依然紧紧的盯住了无牙,她从无牙冷漠的表情上看出了端倪。 他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一副表情。 如果星月是独自出去采药了,或者出去换食物了,他没有道理告诉他们。 “你把星月怎么啦?”婆婆摇摇晃晃的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一圈一圈的脚下画着圈圈走过来,越走越急,走到一半就砰然摔倒了。 零星赶紧过去扶住婆婆,可是他一个人的力气根本不足以将婆婆从地上扶起来。 他和婆婆一路上走回来都没有睡过,没有合过眼,没有停下来歇息。 因为他们心里都知道一旦停下来了,婆婆就再也走不动了。 婆婆要休息只能躺平了,可是她自己却站不起来,以零星现在的力气也不足以将她抱起来。 所以祖孙两个只能不停的走,累了最多就靠在树干歇息一会儿。 零星会用树叶装一口水,端到婆婆的嘴边,抿两口。然后再跑回去倒第二片。 哪怕多跑几次他也是不觉得累的,只要婆婆还能够坚持,他就可以坚持。 “我们以后也要去旧城么?”路上的时候零星就这样问过婆婆。 对于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感觉到很害怕。 即使现在住着的地方也完全无法给予他安全感,可对他来说依然是熟悉的地方。 在陌生的地方将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他连想都想不到。 “回去问问你姐姐,她比较有主意。” 这样一步一步坚持着回来,一步一步走回了熟悉的地方。 一路上零星都用一个狩猎大叔教他的办法,沿途将自己和婆婆的痕迹抹去。 他们还要担心身后有追兵过来。 无论是鬼面部落的人还是惊雷部落的人,对他们来说都是致命的。 幸好的是,两支势力打的不可开交。并没有人去追捕这些逃亡者。 婆婆用手揪住草皮,拼命的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可是手指一根根粗胀的跟萝卜似的,并不能帮她借力。 这个坚强的、坚韧的,独自一人养育着两个孩子的老婆婆终于哭泣了起来。 她一下一下的用自己无力的手掌拍打着泥土。 却只留下啪啪的声响。 很快肿起来的皮肤就磨破了,紫红色的血液流了出来,糊在了地上染红了周围一片的草地。 零星这个时候想哭,想要大哭,想要坐在地上跺脚,嚎啕大哭…… 可是他却忍住了。 他紧紧的咬住牙关,不肯哭出声来,但是眼泪已经不可遏制的滴落在地上。 婆婆终于干嚎了起来,“你不是人啊!那还是个孩子呀!那是个多么善良的女孩子呀……你怎么可以、怎么忍心,怎么能狠心碰了她呀!她是喜欢你的,从她清亮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难道你就不能等一等,不能做一个人嘛……” 零星并听不懂婆婆所说的话,他甚至有些害怕,婆婆的样子真吓人就像疯了一样。 他想要逃走,逃去找姐姐。 可是姐姐说过,婆婆是他们姐弟最后的亲人了,任何东西,都可以抛下,唯独不能抛下亲人。 现在姐姐不在,就是他担负起来照顾婆婆的责任。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帮助婆婆,因为以往都是婆婆和姐姐告诉他应该怎么去做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着无牙。 心里想要他来帮忙,他不是应该来帮忙的么?可是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呢。 可是同时他又想起来,小的时候婆婆从来不让别人帮他们。因为婆婆说啊,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帮助你,连最亲的人也不需要平白无故帮助你。 “可是婆婆和姐姐都会帮我呀?” “那是因为婆婆和姐姐喜欢你,对你好。所以以后呀你也要学着帮助婆婆和姐姐。” “我明白啦!” 无牙可能……不喜欢他们吧。所以他并不肯来帮忙。 零星努力想把婆婆扶起来,想了各种办法,甚至自己趴在地上钻进婆婆的怀里,用自己的脊背将婆婆顶起来。 可惜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婆婆的哭声开始小了,她收回紫红色的肿手,不再拍打着地面,而是抚摸着零星的脑袋。 她还有一个孩子,她不仅仅只有星月一个孩子。 就算再难、再苦,只要零星还在,她就不能丢下这个孩子。 这个老人还是必须坚强下去,必须再继续照顾着这个小孙子。 直到他长大成人,甚至要比现在的星月更年长,那个时候她才能够功成身退。 “星儿不哭,不怕啊……” “婆婆,你起来啊!你站起来啊!我背你!” 他那个小小的身板是根本不可能背的动的。 连让他背着姐姐都困难,不要说婆婆了。 翻腾了几次后,婆婆人都被他翻腾了过来。 他急哭了,也吓哭了,他觉得自己要把婆婆给折腾死了。 可是他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跺了几下脚以后他终于颓然的坐在了婆婆的旁边。 一开始还轻声细语的说着,“不要着急啊婆婆,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的。等她回来了我们两个人一起想办法。我们可以找一块大的木板,就可以抬着你走了……” 说着说着声音就变得呜咽了起来,最后充满了怒气,“姐!姐——你回来啊!你去哪儿了!婆婆受伤了呀。不要草药了!不要草药了……” 他也不肯离开,就挨着婆婆的身体坐在地上,一下一下拔着地上的草根,发泄着内心的愤懑、无助、与害怕。 婆婆眼眶中的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可这一会儿她没有再喊叫。 而是默默的流着泪,默默的让眼泪流到地上去。 让已经破烂不堪的双手揉了揉脸,揉了揉眼睛。 “零星啊,帮婆婆擦擦脸,婆婆眼睛糊了看不清……” 零星也顾不得自己伤心生气了,赶紧爬起来跪坐在婆婆的头边,帮婆婆擦脸。 擦了一会儿觉得不干净,就将自己的衣服翻起来,用里头的一边继续擦。 “好了,好了,干净了!你再使使力,拉婆婆起来……” 零星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再次瞥向了无牙站着的方向。 可是婆婆立刻凶狠的喝止了,“靠你自己!我们不需要别人的帮忙。靠你自己!听到了没有?” 婆婆的声音又给了零星一些力量,那个干脆利落又能干的婆婆回来了,她的神智又清醒了。 有了这样的婆婆在身边,零星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一会儿。 等姐姐回来了,他一定要跟姐姐发脾气。 怎么可以不在家里等他们? 哪怕大帐已经不见了,可她还是应该守在这里呀! 啪一下。 啪一下。 …… 无牙已经听到了婆婆骨骼碎裂的声音。 可是零星并不明白,他听没有细分过那样的声音,他根本不懂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够了。”无牙轻轻的说了一句。 零星只是拿迟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继续去拽住婆婆的肩膀,然后将她整个人拗过来,用自己的肩膀抵住婆婆的腹部,然后用力一抬。 眼看快要站直的时候,婆婆的脚上用不出力,于是啪塔两人重新回到了地上。 无牙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拽住了婆婆同样位置的肩膀。 其实零星到现在为之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可是因为年纪小,力量不够,他根本不可能做到。 可是地上的婆婆猛地用力一个翻身,避开了无牙的手。 “你别碰我!” 无牙错愕的睁大了眼睛,同时零星也错愕的睁大了眼睛。 婆婆是怎么了呀?他都肯过来帮忙了,婆婆为什么不要呀。 “零星,你要还是个男孩子,就不要那个人帮忙。你要记住那个人。记住他,记住他的脸!我们一家三口,谁都没有得罪他,没有对不起他。你姐姐还把什么都省下来给他……你姐姐真是个笨丫头!” “她去找你们了。”无牙忍无可忍的说道。 “胡说!她被你杀了,吃了吧。去找我们?那你为什么不找,你为什么不跟着她?” “我说找不到了。她不信。她自己去找了。没有再回来。” 婆婆眼底里忽然出现了一种光芒,一种无牙怎么都理解不了的光芒。 那个女孩子丢了呀! 为什么老婆婆反而显得像是看到了希望。 “零星,快来!把婆婆扶起来,婆婆能走了!快——我们去找你姐姐!” 零星再次偷眼看了一下无牙,想看看他还会再愿意帮忙一次。 可是无牙却突然痛苦的抱头蹲在了地上。 为什么…… 为什么呀!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 他们是疯了吧。 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这些人居然还能怀揣着满是希望的念头。 还会觉得对方活着? 怎么可能活的了…… 可是……无牙的目光看向了婆婆。 看向了零星。 他们是活着的么? 他一步步的走过去。 一直走到了婆婆的身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个老人。 老人的眼神中那视死如归的光芒令无牙害怕了。 她不怕死。 她害怕的是自己死之前那两个孩子还没有找到彼此,还不能相互照顾、扶持,还不足以在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上活下来。 所以哪怕是最后一口气,她也会咬着,紧紧的咬住,绝不松口。 可是她的身体已经到了边缘,再经不住任何的磨难。 稍微碰一下,就会碎裂了。 那么……就那个孩子好了。他看起来还蛮健康的…… 无牙转头走向零星的时候,婆婆再次翻了过来,用双手环住了他的一只脚。 死死的扒拉住,他要想挪动一下脚步就必须要踢碎她的头骨。 哈—— 无牙蹲下身去,双手托住了地上的婆婆。 他听到了零星的脚步声,小孩子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那是恐惧,是紧张,是戒备。 若是他做出任何伤害婆婆的动作,他毫不怀疑小男孩一口咬上来。 肯定是咬不死自己的,但是至少能咬掉自己的一只耳朵。 这一点他绝对相信零星能够办到。 “你别动我,我抱你婆婆去石板上休息。要一个人能躺下的地方就够了。” 零星犹豫了片刻,也可能是在等待婆婆的指示。 但是婆婆没有再说话,于是他就转身去了。 “你的姐姐,昨天就去了,去找你们。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们先找个地方可以你婆婆安置下来,你有什么地方么?” “为什么不现在就去找姐姐?” “因为现在带着你婆婆,不方便。而且她走了那么久,我也不知道她走到了哪里。等安置好你婆婆,我们一起去找她。我一定会帮你把她找回来。” 囚童 “姐姐,我们会不会死啊?”小女孩的声音非常的稚气,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是星月一听就能猜测到对方脸上纯良无害的表情。 她摸着女孩子的头发,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他们已经被抓到这个封闭的地方很久了。 每天有人送来有限的水,和几个干巴的黑松饼。 小女孩就趴在星月的膝盖上,哼哧哼哧的呼着气。 星月是在找婆婆和零星的一路上被人抓来的。 当她看到一队骑马的人飞驰而过的时候她应该跟着不能躲起来的。 然而她走的太累了,也走的太气了,她就是太生气了,甚至有一种宁愿被人抓走也再也不会回去了的念头。 等被马背上的男人抓来之后,她还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哪里。 在漆黑的囚笼的一样的房子里,她听到了其他人的说话声。 似乎被关在这里的只有女子。 岁数都不大,来自于不同的部落,其中很多人的部落都已经消亡了。 或者跟星月的部落一样,已经无法再庇护自己的族人了。 酋长和战士都已经战死了。 剩下的只有老弱妇孺,于是他们各自流浪,不少人分散在原本的属地上,也许是在等待某个已经消失踪迹的家人回来。 每天都会有人来房子里抓走一两个女子,他们都会选择年龄稍大的那些,十七八岁的女子最好。 因此星月和小女孩那样的岁数反而变得安全了下来。 大部分被抓走以后的人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是偶尔他们在半夜的时候会听到一两声歇斯底里的求救声,房子里的人有些已经被关了很久于是彼此就熟悉了起来,也会交谈一两句。 所以就认出了自己同伴的声音,“那是……那是昨天被抓走的小海……”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她听起来叫声那么惨烈……” 有些知道的女子纷纷沉默了下来,也不愿意多说什么。 他们也不想让这里的那些孩子们提前得知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遭遇。 突然他们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你们为什么不逃走呢?” “你说什么!”这一句质问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以为逃走是那么容易的么?他们有马,他们是男人,他们是战士。我们怎么可能逃走?” “如果能够逃走的话,为什么这里的人会变得越来越多?早就应该有人逃走了啊!” “因为每个人都跟你们现在的想法一样,所以就永远不会有人逃走了。” “那你说说应该怎么逃走!” “等那些人进来送食物的时候,我们一起上去,将那个人杀死……” 这个低沉的声音还没有说完,就有人发出了尖锐的冷笑。 “杀死?!你杀死过人么?你知道怎么杀人么?你有摸过死人么。说的那么轻易。我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们大部分的人连掐死一条狗都不敢……” “所以大家就一起在这里等死吧。” 星月默默的听着,她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姐姐要说出这样残酷的话。 谁都不愿意死在这里,谁都有家人,都有人在等待着他们回家。 虽然……她可能已经没有人等待了。但是她怀里的女孩儿一定有人在远方等待着她。 这一天送来的食物格外的馊,有些不那么饿的人已经没办法吃下去了。 可部分的人依然咬着牙硬吞了下去。 那些人是还没有放弃希望的,还希望自己可以活着离开的。 他们来抓人了,来抓人的都是战士,一个个重兵铠甲,腰间扶着刀枪。 星月看着他们的时候就觉得害怕,从他们背后的门洞里照射进来微弱的阳光,应该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辰。 所有的女子都将地上的碎土抹在脸上,顾不得肮脏而更希望对方认为自己是肮脏的。 将头发披散下来,有些甚至装疯卖傻。 可是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撤过了那些年长的女子,而是盯住了更加幼小的。 他们像挑猎物一样一把扣住女子的双手,将他们一个个提了起来,从上看到下,星月从门洞里看到了冒着热气的水。 原来把人带出去以后他们会将人一个个清洗干净再宰杀? 星月正在对着外头打量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的头顶。 然后她就被人一把扣住双手,举过头顶,往上一拔,她就双脚离地了。 而那个小女孩儿还在底下紧紧抓住她的裤腿。 “瞧!有意思,还也一串两个。” 星月和小女孩一起被拖到了阳光底下,有人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脸。 “嘿,都不错呢。” “是大一点的好,还是小一点的好?” “将军好像更喜欢小的。” “得多小?” “先越小越好吧。” 抓着星月的战士有些可惜的搓了一把她的脸,然后又拖着她往房子的方向走。 可是小女孩儿被留在了原地。 “等等……”星月伸出手去给小女孩拉着。于是小女孩儿就一路跟着她往回走。 然后走到一半,小女孩儿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了起来。 “还真好玩儿,会跟着走的?” “难道是姐妹两个?” “不可能。这两个都是单独抓回来的,我记着呢。” “赶紧给洗洗干净,给将军送去。让将军在镜王面前给我们美言几句。” “这简单!这不前几日刚端了个鬼部的旧营,镜王心情好着呢。” 那天晚上星月仿佛也听到了小女孩的惨叫声。 她在一声声的喊着,“姐姐……姐姐……救救我……姐姐……” 星月整个人盘在一起侧躺在地上,脚下就抵着另外一个人的背。 她默默的坐了起来,凝神静听,却只有西荒平原上的夜风呼呼的吹着。 “你也听到了吧?”黑夜中有个人在说话。 星月的眼睛瞪了一会儿才看清楚那个说话的人,听声音她分辨出就是白天说着丧气话的女子。 “你是哪个部落的?” 星月并没有回答她。 “今天是她,明天可能就是你。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因为连你们自己都不愿意救自己。” 她的话令星月感觉到寒心,可是又没有办法。她看到了那些战士,他们那么高大、强悍,这个时候她不由得想到了无牙。 如果无牙在这里或许还有一点办法,无牙看起来那么强悍。 可是无牙不在这里。 无牙就算在这里也不会帮她…… 星月默默的垂下头去,靠在自己的膝盖上。 偌大的黑屋子里好像就只有他们两个没有睡着。 但事实上他们知道并不止他们两个人,还有其他的女子也没有睡着,但是他们都不肯说话。 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听到了惨叫声。 “以为闭起眼睛,捂住耳朵就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了么。” 那个阴沉的、残酷的,总是事不关己的声音在不断的说着。 星月后来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了有人走进来,拨开了许多人,单独将她提了起来。 终于……轮到自己了么? 星月的心里已经并没有害怕了。 她开始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命运。 然后她就看到了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脸蛋肿肿的,嘴唇也嘟的肥肥的。 可是小女孩儿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笑意,那是一种怪异的恐怖的笑意。 “姐姐!” 小女孩儿跑了过来。 星月首先看到了衣摆底下未着一物的腿,她的双腿就那么赤着露在外头。 然后她才注意到躺在另外一头的一个彪悍的男子。 男子背着他们而睡,还在打着鼾。 小女孩儿拉着星月的手,走到了一张矮桌旁边,拱她坐了下来。 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食物,还有孩子喜欢吃的糕点。 小女孩儿抓起了一个糕点就塞到星月的嘴里。 星月已经很久没有喝水了,嘴唇干裂疼痛,连吞咽一口唾沫都有一口腥味。 干巴巴的糕点根本咽不下去。 于是她扭开头避开了。 小女孩儿忽然发起狠来,用力的将糕点塞进星月的嘴里。 “我不吃。”星月小小声的,阻止着女孩子。 “给你吃!”小女孩的口气很硬,眼睛登的大大的牛玲似的。可到底还是小孩子软糯的声音,听起来奶凶奶凶的。 “吃不下。你自己吃……” 啪! 小女孩一翻手,将整张桌上的点心都拉到了地上。 乒乒啪啪的落地声把星月吓了一大跳。 躺着睡着的男子果然吵醒过来了。 他翻身猛地坐了起来,皱着眉头揉着眼睛,冲他们两人看来。 星月吓得心跳都停了。 他长得很魁梧,身形高大浓髯长须,一头乌黑的花辫蓬松杂乱。 星月赶紧将小女孩拽到了自己的背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 “团子?”男人的声音也很粗野,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小女孩儿从星月的背后探出头来,略略略的吐了吐舌头。 “滚过来!” 小女孩趴在了地上,一圈一圈的滚过去,滚了几下后方向有点斜了,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继续滚。 男人不耐烦了,直接站起来一把捞起地上在滚的小女孩。 “干什么呢?让你自己玩儿,谁让你胡闹的。” 男子将小女孩儿放在自己的肩上,于是小女孩儿就自然的骑坐在那儿。 小女孩儿突然伸出手指一指,就指着星月方向。 星月心底突突跳了两下,于是跪坐着的膝盖微微用力,往一侧挪了挪试图躲开女孩儿的手指。 “她!” “她怎么了?不是你说要姐姐陪,帮你找来的么。” “她不吃。” “什么不吃?听不懂。” 趁着男子还有那么几分耐心,星月赶紧从地上抓起了一块小糕点,也记不清是不是先前小女孩塞过来的那一块了,总之拼命的往嘴里塞。 “我吃,我吃,你看我在吃。” “多吃点。” 小女孩儿拍起了手来,揪住了男子的头发,跟骑马似的。 但是男子没有发脾气,而是将小女孩儿从背后揪了下来,双手一托抱在了怀里,然后将他自己的脸埋进了小女孩儿的胸口,左右用力的蹭了蹭。 或许是被他的胡须弄得痒了,或许是觉得不舒服,小女孩手脚并用的挣扎了起来。 她一挣扎,男子就将脸抬了起来,将她头脚颠倒的一只手提着,另外一只手啪啪的拍打着她的身体。 虽然打的也不重,可是打了两三下小女孩儿也哭了起来。 哭声并没有昨夜里星月听见的那么凄惨,却也是认真的在哭。 等她哭了一会儿,男子终于又将她竖起来了。 “知道错了没有?” “嗯……”还在断断续续的抽泣着。 “自己用嘴说。” “错了。” “说全了。” “将军……团子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以后还敢不敢反抗了?” “不敢。以后……不敢……反抗了……” 男子继续嗅了嗅她,“嗯?好像有点馊了。来人!打桶水来,给她洗洗。” 星月怕将水打来的战士手脚重,伤着小女孩儿,于是就自告奋勇帮她洗澡。 那个被称作将军的男子看了她一会儿倒也没有拒绝。 但是星月提出让将军避让的时候,男子发自肺腑的嚎笑起来,“我为什么要避开?就是为了看她洗浴才把她留在这儿呀。瞧她小小的,软软的,多可爱!” 星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小女孩儿却悄悄的,紧紧的扒拉着她。星月此刻只觉得法子内心的冰凉。 打来的水都是滚烫的,浇在小女孩儿细柔的肌肤上,立刻就把她烫红了。 小女孩儿显然也知道自己在成年男人面前洗浴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因此一边洗着一边不断的往水里躲。 虽然那水摸着烫的根本探不下手,可是小女孩儿宁愿被烫熟了也不肯将身子浮起来。 星月一边帮她洗着一边眼泪刷刷的往下掉。 小女孩儿却一点都不哭,她身上到处都是肿起来的手掌印,还有暗红色的不知道被什么抽打出来的印痕。 星月努力搅动着水,想让水凉的更快一些,好让小女孩儿在水底下不那么难受。 但是她听到背后将军的脚步一步步的走近过来。 小女孩儿的身体在她手下开始颤抖。 “好了没有。起来。” 星月立刻伸手一撩,从地上抄起一块绒毛毯。 却被将军一脚踩住了。 “你干什么。” “我……用毯子包着她……会着凉……” “用不着。有我搂着她,不会着凉,对吧团子?昨晚一夜都搂着你,是不是身子就不冷了?” 星月用尽全力才忍住了没有将一瓢滚烫的水砸向身后的将军。 可怕的下场 “团子?团子……” 星月听着将军走出大帐的脚步声,立刻从角落的毯子上爬了起来。 爬到了将军的卧榻边,推搡着身上不着一缕裹在裘袍里的女孩儿。 女孩儿睁开睡眼惺忪的眼,鼻尖还是红红的,一侧的脸颊上残留着啃咬过后的牙印。 看在星月的眼里格外的触目惊心。 将军格外疼爱女孩儿,简直“疼”到了骨子里。 他对女孩儿也十分放纵,凡是她喜爱的,什么吃的好玩的都给她找来。 甚至还说要待她离开这个关押囚犯的地方。 这像是一种殊荣,至少在旁人的眼里看来如此,可是星月却丝毫无法认同这样的殊荣。 她宁愿他重新再把他们两个都关回去。 她甚至想到哀求将军让她回去,可是她放不下团子独自一个人。 除了被将军“爱”在手边的时候,团子最依恋的人就是星月了。 星月几乎不能离开一步,只要醒来星月不在营帐里,团子就会哭,哭的声嘶力竭就好像要杀了她一样。 于是将军留守在营帐外的战士就会害怕。 如果将军回来发现小团子的声音哭哑了,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所以就变成了连星月都无法走出这个大帐了。 将军不知从哪里给团子找来了一匹小矮马。 小矮马肉墩墩的,十分可爱,也可以走进走出大帐不受阻碍。 所以团子就可以自己在帐子里骑马了。 星月看着那匹正在大帐外自由散漫的散着步的小矮马,脑海里隐约想到了什么。 团子操劳了大半夜,身上到处都是痕迹,又被吵醒显得很不开心。 她扭动了一下,鼓着嘴说,“困。睡觉!” “团子。我们出去玩儿好么?” “不好。将军要生气。” “不让他知道就行了呗。” “不好……”她本能的害怕将军,星月是完全理解的。 那样小一个孩子,还什么都分不清楚,就被一个成年男人如此欺负,他深追情到深处还忍不住会鞭打她。 打的小团子哭喊求饶。但小团子渐渐也懂得了自己越哭的凄惨,遭受到的打击就会越大。 小孩子的学习能力是惊人的,星月恐怖的发现小团子居然已经懂得怎么驾驭那个如野兽般的男子了。 然而这也是星月最感到揪心的。 “喜欢。”甚至时不时的,她会攀附到正在喝酒的将军的膝盖上,主动讨好的坐上去,就像家中独宠的娇娇女跟自己的父亲撒娇似的。 还会偷偷的舔一口将军放在桌沿边的酒杯,然后咳咳咳的呛的直咳嗽,面红耳赤的。 “将军开心!不凶。”这就是小小的团子那一刻最大的心愿。 只要将军宠着她,不打人,不让她死去活来的呐喊,不咬她,她第二天就会笑嘻嘻的。 根本不在乎身上留下的不堪、残破的痕迹。 而同样在一个大帐里,哪怕捂住耳朵蒙住头也依然无法避免这一切发生在身边的星月,心底里苦到发涩。 每一次她帮女孩儿清晰清理的时候就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鞭子在不停的抽打着她的良心。 可是她没有半句阻止的话,而是默默的隐忍着。 因为知道只要将军还喜爱着小团子,小团子就可以保护她,可以免除让她受到伤害。 她就可以跟着有吃的,有喝的,可以睡在暖和的地方…… “我对不起那个孩子……”然而她的心底从来不好受。心里想着若是她是自己的妹妹,是零星,那自己会怎么样? 可能会偷偷藏起一把小刀,然后等将军睡着了,把自己和零星一起解决了吧? 只是她脑海里从来没有闪现过哪怕一丝,想要反抗的念头。 自我了断,对于弱者便是最大的反抗。 “睡觉。”团子又重新钻进了被窝,还发出了咯咯的不正常的笑声。 星月轻轻的又将她拖了起来,帮她把散落在地毯上的衣服捡起来,穿好。 心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姐姐带你出去玩哈?但是你要听话,你不能乱跑,更加不能大声说话……” “将军!” “哈……?!”星月吓得赶紧回头以为是将军回来了,却发现原来是小团子在跟她闹着玩。 “咯咯咯!” “不许笑。”星月有些生气了。 她是冒着多大的风险才想到了这个主意。 而且留在这里对她的伤害远远小于团子,她是为了保护团子。 可是团子却什么都不明白。 “你喜欢将军么?” “喜欢!”看了一眼星月不赞同的眼神,又吱唔了一会儿,“唔……不喜欢。” “将军对你做的一切都是不对的!” “不对的……”她牙牙学语似的重复了起来,可是表情并不认真。 “所以我们要离开这里。” “我们会死么,姐姐?我不想死,姐姐。这里有吃的。” 星月怎么都没有想到小女孩的质疑竟然是如此的真实又残酷。 他们会死么。她根本不知道啊。 就算用小矮马引走了守在外面的人,她这几天已经看好了逃跑的路线。 就算跑出了这个大营。 跑出了这个奴隶圈,可是下一步呢? 万一将军派人来追捕他们呢。 他们有马,他们有犬,他们有火把,他们有成千上万的战士。 而反观他们两个小丫头又可以跑到哪里去呢。 只有等死。 她又想起了被关在一起时候的悖论。 不反抗,早晚要死。 反抗了,死的早一点罢了。 而对还没有什么正义、是非观的团子来说,留在这里反而是安全的。 因为,“将军,喜欢。”对啊,将军喜欢她啊。 她那么人畜无害,根本还没见过世界的辽阔,脑子里只有生与死的分别。 哪怕打的再凶,只要用好吃的甜食哄一哄就立刻喜笑颜开了。这样的女娃儿,谁不喜欢呢? 连星月都喜欢这个小团子。 将军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团子伏在卧榻上,拿手指戳了她一下,她咕咚动弹了一下可是立刻又趴回去了。 “她怎么了?”将军回过头来质问星月。 星月搅了搅手指。 “小矮马跑了。” “什么?怎么会跑的。” 星月低下头不说话了。 小矮马是她放走的,故意放走的。 既然她和小团子在这里得不到自由,不能毫无顾忌的离开,那么就让小矮马代替他们离开这里吧。 是这样想着所以私自放走了小矮马。 它果然头也不会的走了,对这个地方,虽然草原丰满却毫无留恋。 星月甚至不知道它要去哪里。 但是星月万万没有想到,为了哄小团子高兴,将军竟然派人连夜将小矮马追了回来。 小矮马跑的不快,不可能跑远。 而且天性懦惰,跑着跑着就打瞌睡了,睡醒了就忘记了自己的目的,还是在草原上打滚了。 追了不远就被战士抓了回来。 小团子被欺负完后,原本还哭丧着脸,可是一看到小矮马又回来了,立刻流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喏,特地给你抓回来了。” 将军用一件大的袍子裹着她,让她骑坐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就走到了帐外。 周围的战士一个个纷纷低下了头,有些年轻的连耳根都红透了。 小团子一半的肩膀、手臂,小腿都露在外头,没有遮挡,布满了暗红色的牙印…… 星月在背后好几次想用毯子裹住她。 可是将军就站在那里,顺手逗弄了几下小团子,星月就不敢说话了。 这一次为了防止小矮马再逃跑,他们敲碎了小矮马的马蹄。 小矮马的哀嚎声,在天际未亮的平原上蔓延千里,星月只感觉到自己骨骼在咕噜咕噜作响。 但是她却听到了从小团子的嗓子里发出了“咯咯咯”的声音。 那不是笑声! 那绝对不是笑声。而是孩子本能的发出来讨将军欢心的声音。 将军显然很高兴,他觉得自己的心意被小女孩儿所体贴到了。 她居然能理解他。 整个天下之大,他经常觉得孤独,所以他喜欢狩猎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没有想到居然在这片奴隶囚笼中找到了自己的小点心! 他简直爱死这只小团子了。 敲碎马蹄之后,为了防止小矮马的足下继续长出替代马蹄的肉垫,这样它就又能干欢脱的跑了。 所以他们就用削尖了木主子扎入了马蹄底下。 小矮马只能忍着在原地蹦跶两下就忍不住屈膝趴下了。 等第二、第三天的时候,星月发现小矮马终于不再站起来了。 哪怕想要挪到喝水的地方去,它也只会用膝盖关节的部位慢慢的腾挪。 它已经不会再用马蹄走路了。 “那该多疼啊……”一个人的时候星月就坐在小矮马的身边,手里端着水和果子,一口口的喂它。 它应该活不久了。 原本矮墩墩的身体现在变得越来越干瘦。 而且有时候为了少挪几步,水都不喝了。 从面前走过的战士不停用粗鄙的目光打量着她。 星月恶狠狠的等回去,却总是遭到轻薄。 于是她只好逃回小团子的身边。 只有在小团子身边她才是安全的,安全…… 那还叫做安全么?她不知道。 夜晚睡下的时候她总是会害怕。 有时候听到将军的脚步声,总是害怕将军会向她走过来。 但好在一次都没有,似乎将军更大的兴趣都在团子一个人的身上。 那很好……就很好…… 星月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冷酷。 已经司空见惯,甚至会偷偷剪坏小团子衣服的背后,让她露出一部分的肌肤。 可是小团子自己并没有在意到。 于是那些守在外头的战士对她也友善了一些了。 虽然他们是不被允许进入营帐的,可是团子走来走去,能够多看几眼还是不错的。 至于其他的“囚犯”,最终的下场星月已经都看明白了。 不断的会有战士来,会进去挑选,会拖拽出来,会进行折磨,最后会不成人形,甚至送命。 那个提议过大家应该反抗的女子确实反抗了。 她咬住了一个战士的命根子,狠狠的咬断了。所以她的头也被砍了下来,就一直悬挂在那个囚笼的门口,当有一丝阳光照射进去,里面的女人们就能看清楚这颗头。 也有战士开始搜寻更年幼的猎物,第二个小团子很快就会出现了。至于会不会运气那么好,被留下了一条卑微薄浅的小命,就看天意了。 这几天星月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将军,她深怕将军突然一时就对团子失去了兴趣。 团子很聪明,求生欲望很强,可是这些男人却是阴晴不定的。 “你为什么偷偷打量我?” 星月怕极了,根本头也不敢抬。 这个时候小团子在卧榻上翻了个身醒了过来,她摸了摸身边,发出“呜呜呜”的口齿不清的声音。 将军朝卧榻上的团子看去,有些纠结起来,他想回到团子的身边,安抚住她。 可是实在太好奇了,这个睡在地上,始终将她自己误认作是团子保护神的丫头,到底是为什么要打量自己。她之前可是分明连偷看都不敢偷看自己的。 难道,是因为她不甘寂寞,动心了? 也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儿正是半大不小的岁数,有些部落里到了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做母亲了。 只是星月显然并不是那些已经做了母亲的女孩子,而是更生涩的那种。 将军因为身边已经有了个团子,也就懒得动她。 不过既然是她自己主动挑起的,送上门的没有道理不收下。 “将……军……”团子摸索着过来找他了。 大帐里没有电灯,团子突然脚下一滑,噗通—— “啊……呜哇!” “团子……” 星月和将军同时站了起来,奔了过去。 但是将军已经先一步从地上抱起了团子。 使劲揉了揉她身体上下,“摔哪儿了?” “痛……呜哇!” 好在将军多少有几分怜惜小团子。立刻命人点亮了烛火,拿来了药酒给她擦拭伤口。 擦完了以后团子虽然不哭了,可是撕拉撕拉的不停抽着气,娇声喘着,令人十分心疼。 将军看了她半天,实在没有办法了,“碎儿冰吃不吃?” “不吃……咦?吃!吃……” 将军走了出去,去吩咐人了。 团子却坐在那里,点了点自己的身边。 星月立刻坐了过去,将军坐过的那个位置。 她摸了摸团子的头,是女孩儿受委屈了。 可是团子却露出了阴森的笑容,“谢谢我。姐姐。” “什么?”星月完全愣住了,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救了你呢,姐姐。” 愿逝者安息 团子变得令星月越来越害怕。 她已经会说出越来越露骨的挑逗的话来。 有时候甚至连将军都忍不住皱眉起来。 那不应该是一个孩子能够说出来的话。 连鬼域寮寨里的那些娘子也未必能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可是她还是会脸红心跳的,但大部分都是出于对将军的畏惧。 现在在这个世上对团子来说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变成的将军。 他的举手投足都能够牵动她的神经。 她害怕他,畏惧他,依赖他。 她甚至开始学着将军责罚别人的模样责罚那些守在大帐门口的战士们。 有些战士也不过只是孩子,他们还未曾上过战场。 他们只是遵守着命令不允许将军营帐里的两个小女子离开那里。 可是团子就是要变着花样的折腾他们。 她将尖刀竖立在门口,在里面大喊大叫,把人骗进来以后就一脚踩在了刀刃上。 有两个战士因此被削去了脚趾后,将军终于进来问了。 问她尖刀是从哪里来的。 团子呜呜呀呀的就不说话。 将军一看就明白了,一定是星月藏在身边傍身的。 他一言不发的收走了尖刀。 那一刻星月是害怕极了。 她害怕自己因此而受到责罚,更害怕自己因此而被送回原来的囚笼里去。 但是团子摇摇摆摆的过来安慰她。 “不要怕。我保护姐姐。我只要什么都听将军的,他不会伤害我们的。” 团子很自信,可是星月却一点都不自信。 那一天将军依故命令正在舔着糖葫芦串的团子趴下。 团子不高兴的咕哝着,然而趴下的时候却调皮的一躲。 到底是小孩子,有些动作是不受控制。 她脚下一踢也不是故意的,恰好踢中了将军。 将军一声低吟,立刻毫不犹豫的一巴掌甩了出来。 直接将团子手中的葫芦串打到了地上。 团子竟然犹豫了一会儿,盯着地上的葫芦串看了好一会儿,才蓦然呜哇一声嚎啕大哭。 她若是立刻哭,将军倒也不至于真生气,大不了就把她抱起来哄两句。 可是她这一迟疑,将军就觉得不对味了。 觉得她是在利用自己的同情心。 成年男子最容不得的就是别人来诓骗自己。 团子原本那样小的岁数是万万不可能骗人的。 她哭着哭着还偷偷瞄了一眼将军的脸色,然后闭起眼睛来继续嚎啕大哭。 渐渐的哭的气都喘不上了。 “还不去哄住她?真等她哭断了气呀。” 听着将军说话的语气星月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是在对自己说话。 她赶忙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小团子的身边,双手抱住了她。 将地上的糖葫芦捡起来,用嘴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将军独自走远了,就在卧榻的另一头坐了下来。 通常小团子在将军身边的时候星月都会躲的很远。 就怕撞见什么不该看的。 而且她也没眼看…… 但这天的气氛很怪异。 小团子的心情一直不好,因为将军根本没有哄她,而是毫不怜惜的冲撞她。 小团子嘴里咿咿呀呀的,“我渴了……” “星月!团子渴了。” 星月只好红着脸上去倒茶递水。 还没等团子喝完,将军又开始了。 星月简直有种想一头撞死自己的冲动。 一直到将军满意了,团子几乎没了活气。 将军直接将团子抱起来往星月身边一扔。 星月诧异的抬起头来看了将军一眼。 “你不是她认的姐姐么?那就照顾她呀。” 星月没话说,只好吃力的将团子拖到自己的褥子上。 不料将军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步走过来了。 一脚踢在她背上,将她踩到了地上。 “小丫头,我看着你干净伶俐,所以好心把你留下。外头那些女人的下场你应该也能明白的吧。你岁数比团子大了许多,懂的道理也比她多。但是你少在老子我的面前玩花的。没你好果子吃!” 星月赶紧将自己的额头低了下来,一直抵在了地面上。 她深深的不解,但是她不敢问。 “你只要照顾好团子就可以了。以后再让我发现你暗地里玩花的,我就把你撕碎了扔出去,看看外头那些战士,那些狼一样的男人,会怎么对你。” 那一整个晚上星月始终没敢闭眼,她听到了将军的呼吸声沉了下来,才微微的放下了心。 然后搂着怀里的团子。 她的身体很热,有些发汗的样子。 每次被折腾完,团子都会发一场大汗,就跟病了一场一样。 有时候脸色忽白忽红的,看着吓人。 星月想说找个巫医来看看她,可是没有人敢说,更不敢对将军说。 一个小孩子只要吃饱了,喝足了,睡醒了又会活奔乱跳起来。 可是星月看着团子,她的眼神已经越来越暗了。 那辆马车经过的时候整个营地里都被收拾的很干净。 简直一尘不染。 甚至点燃了好几堆的艾草,说要熏一熏营地上的血腥味和烤肉味。 那个关着女囚的牢笼也第一次被封闭了。 入口的地方堆满了杂草,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到底什么来头,星月一点概念都没有。 她只知道这个人不喜欢关押女囚这件事,而且是一个连将军都有所顾虑的人。 门外的守卫那一天守的格外严格。 哪怕小团子微微探出一点头去都不肯放松,硬是给压了回来。 星月只好说团子发汗了,需要点热水擦一擦身体。 关于团子的身体是怠慢不得的,这一点所有的守卫都是知道的。 于是两个人中的一个就跑了出去。 星月就趁着另外那个转头的时候,猫着腰挂着一条帕子偷溜了出去。 如果被人发现呢最多就说自己见打的热水还不来所以出来看看。 反正大不了数落一顿。 她潜到了那辆马车的附近,看到了马车里走下来的公子。 一席雪白的长袍,面容清秀而斯文。 她听到周围的人都喊他“国主”。 星月不知道国主是什么身份,但这个人看着不太像西荒人。 在西荒没有打扮的这么干净的。 只要风沙一起,再干净的衣服也会沾染尘土。 那辆马车近看也是极讲究细腻,是星月在西荒的部落中从未见过的。 她正猫在草丛后面偷看,就被路过的战士给发现了。 “什么人!” 于是那个白衣男子也顺着喊声看了过来。 星月怕极了,可是星月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她毫不犹豫的冲了出来,直接扑倒在了白衣男子的面前。 抬起头来努力平稳自己的声音说道,“求求公子了!救救我和妹妹……” 她不敢说别的人,不敢说这里还有别的女囚。 她怕万一男子救不了他们,说的太多反而让自己死的更快。 身后的战士一听到她说的话就知道不好了,这个死丫头要造反了。 正准备下手来抓她。可是白衣公子一挥手,那些西荒蛮横的战士居然一个个乖乖的退后了。 看来这个男子一定很厉害!跟镜王一样厉害的人物。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星月。” “是西荒人?” “是的。”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星月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出来求我救你?” “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你妹妹在哪里?你们怎么了。” 星月一下子红了脸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白衣男子跟着星月一起走进了将军的营帐。 这个时候将军营帐门外的两个侍卫都不见了,星月猜测可能是去通知将军了。 白衣男子径自踏步走了进去,没有丝毫迟疑畏惧的样子。 然后他就看到了匍匐在床上玩耍的团子。 看着团子衣衫不整的样子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团子也抬起头来无辜的眼眸盯着来人,在看到星月以后总算露出了一丝放心的笑容,“姐姐”。还冲星月伸出了胳臂。 一抬手,身上盖着的衣服就掉了下来。 星月注意到白衣男子猛然被转过身去。 他不一样!星月的心底更有了几分自信,他跟营地里的其他男人不一样,有些小战士虽然岁数小见到团子衣衫不整的时候会脸红心跳,可是却从来不会避开目光,反而是更加贪婪的窥视着。 但是这个白衣男子一看就是什么都懂得的样子,但是他会闪避。 星月赶紧走到卧榻前用自己身子挡住了团子,然后帮她拉好了身上的衣服。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和团子都是在半路上被劫来的。” “她是你妹妹?” 星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要说真话。 只有自己态度够真诚了,才能够赢得别人的尊重。 “不是的。我跟团子之前是不认识的,我是在这里才见到了她。” 男子走了过来但是并没有坐下,而是屈膝蹲下了,与团子的视线保持齐平。 “团子,告诉我,将军对你好不好?” 听到这个问题星月的心脏抽紧了,团子是分辨不清是非的,她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或许害怕将军打她,可是其他的事情对团子来说并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害。 团子却突然伸出手臂,抱住了男子的脖子。 因为是个孩子男子也并没有推开她。 可是团子接着直接凑上了自己圆鼓鼓的嘴唇,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如果这还能够解释为一个小孩子对大人的喜爱的话,那接下去所做的就绝对不是一个孩子应该做出来的了。 男子愤怒的将团子从身上拽了下来。 团子抱的很紧,因此男子几乎在团子的手臂都掐出痕迹了。 将团子扔回到卧榻之后,男子的脖子和脸颊都红透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般不知廉耻的……”看着星月含着眼泪的双眸,男子忽然不说话了。 他似乎明白了,这个小孩子她原来不是这个样子。 是不知道经历了多久的折磨以后出于生的本能而变成了这个样子。 “救救我们,救救她……至少请带她离开这里……求求你了!” “国主陛下?”将军回来了! 星月立刻吓得脸色都白了。她一步一步的挪动,试图将自己挪到最角落的边缘处。 可是将军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怒气冲冲的盯着她看了一眼。 “国主陛下入境,借道此处,招待不周还请谅解。” “将军哪里话?一路多谢了将军手下战士的护送,安全无虞呢。” “既然国主着急赶路,那本将军也就不多挽留。不如就此送国主上路?” 梵箬篱看了看那个女孩儿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样子。 于心不忍。 如果不是真的活不下去,她又怎么会如此大胆的冲出来求自己救她。 可是他虽身为南陵国主这却是在西荒的领地上。 西荒部落割据严重,就算镜王弥荼至今都无法笼拢所有的酋长。 有些是面和心不和,有些是挂鸭头卖狗肉。嘴上口口声声为镜王马首是瞻,而一旦镜王发动了战争需要这些部落酋长声援的时候,他们却一个个哑口无声了。 而弥荼的目光也从来不在这群乌合之众上,他终于回到了东桑,成为了东桑国举国认可的战神,又何必继续困守在这片蛮荒之地。 他是借道西荒去拜祭姐姐的。 姐姐被葬在了北央也是他万万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是他知道如果姐姐在天有灵也是希望葬在北央的。 对姐姐来说无论南陵还是哪里都不是姐姐的故乡。 南陵的父亲早就伤透了姐姐的心,而北央却有一个深爱着姐姐的人。 一直到今天梵箬篱再也无法否认,苍筑的司小爷心底里是却是怀揣着姐姐的。 姐姐之后,他再未娶过,也没有诞下任何一个子嗣。 有人传言说是因为他早就被央帝阉割了。 央帝不会再让这一支血脉流传下去。 梵箬篱却知道是因为他辜负了姐姐,而自己也辜负了姐姐。 他看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孩儿,抬头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脚步还未踏远,就听到了将军的大帐里传出两个女孩子凄厉的哭喊声。 那个小小的女孩儿不停的求饶,“将军!将军!您别打我,您为什么要打我……我什么都没做错呀!都是姐姐的错。我什么都没错呀……” 梵箬篱闭上了眼睛继续走了过去。 他直接上了马车,令马夫立刻出发。 一直走出了很远,这才停了下来对身边的护卫说,去把那两个孩子悄悄的接来吧。 “可是国主啊,那个人是惊雷部落镜王旗下最骁勇的战将啊。” “是又如何。难道西荒要为了两个丫头跟我南陵为敌么?若真是如此,我便接了!” “国主……” 星月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看到黑夜里有人闯进了将军的大帐,一下就打晕了将军。 然后那人对她伸出了手,“星月,我来接你回家了。” “啊……”那个人……好熟悉的声音。 马车边,两个侍卫垂头丧气。梵箬篱阴森的问道,“人呢?” “回国主,我们去的时候……” “说下去。” “将军不知被何人已经打晕了。” “哈!” “我们出来的时候,还被人撞见了……” 团子 “我错了……” 星月睁大了眼睛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零星在远处的老树底下一下下的踢着石子儿玩。 时不时的投来目光瞄一眼。 人是被无牙救出来的,可是零星却发现姐姐始终未曾对他一句话。 而且姐姐身边还多了一个丫头。 那个衣衫不整的,看起来有些傻不拉几的丫头片子。 姐姐说那个丫头叫做团子。 长得倒是粉嘟嘟的。 可是一双眼睛贼机灵,里头的光泽忒吓人。 “唔!” 姆?零星朝团子看去,是在叫他?他又不叫唔! “你叫我啊?” “嗯。”死丫头,还一脸高傲的点了点头。 “我叫零星,我不叫唔。你叫我一声零星哥哥,我就睬你。” 女孩儿瞟了他一眼,若无其事从石头上蹦跶下来。 “唉!你去哪儿?”零星急了,姐姐说让他看好这个小丫头的。 “你不理我!”团子一手指着他,语气十分凶悍的说。 “我没有不理你啊……” “你说了!” “……”嘶!零星倒吸了一口气,这丫头莫不是个……扮猪吃老虎吧? 星月淡淡的看着无牙,“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 他一开始是没有准备去找她,他决定就那么躺在地上,一直躺到天荒地老。 可是婆婆和零星居然回来了,他们回来了,活着。 那让无牙突然产生了一个怪异的念头,万一星月也活着呢。 万一她真的在等着什么人去救她? “我没想到婆婆和零星能活下来……” 星月不解他话里的意思,“就是如果婆婆和零星没有回来,你就不会来找我是不是?” 无牙默认了。 星月猛地站了起来,走向了零星和团子。 就看到团子一个人往远处跑,零星无奈的跟在她的身后。 星月追上去一把将团子抱了起来,“团子!你要跑去哪里?” “回去找将军!” “什么!为什么?” “他不理我。”团子一脸无辜的指着零星,那模样谁都会误以为零星欺负了她。 星月立刻竖起眼眸来看着弟弟,“我让你看好她,你为什么不理她?” “我……我没有啊!我说说而已的。又不会真不理她。” 团子立刻将脸埋进了星月的怀里,一副小孩子受到了委屈寻求大人庇护的模样。 可是只有无牙看到了团子的嘴角在微微的上扬,她的视线一开始透过星月的肩膀悄悄的打量着众人。 但一发现无牙冷峻的盯着她看,她立刻又将视线一起埋了进去。 “这个丫头是谁?”无牙走上前一步,挡在了正在互相争辩的姐弟之间。 星月看了看他,根本懒得说话。 “她不是你一起救回来的么?”零星诧异道。 无牙潜意识的觉得这个丫头日后一定是个麻烦,但是看着眼下星月如此护着她,只能姑且带她一道同行。 他们先要回到邻里的部落将婆婆接回来。 星月突然挡住了无牙的去路,“你不用跟着我们了……” 话还没说完零星就上前拉住了姐姐,“是他救了你呀!姐姐你怎么一回事?” “我不也救过他么。一命抵一命,我们算了清了。” 零星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不赞同。 如今西荒领地上兵荒马乱的,镜王根本不在乎各个部落之间的强夺弱奴。 有无牙与他们同行分明安全了很多。 他一个人就能抵二十几个战士呢。 可是星月却是彻底的寒了心,她带无牙那样好,不仅仅因为觉得他可怜,是因为他身上无所依附的处境与自己很像,与他们一家人都很像。 越是在艰难的环境中,一家人就更应该团聚在一起,互相保护互相庇佑。 可惜无牙却从来没有那样一颗心。 他整个人的心都是冷的。 星月对无牙说出“你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们了”,那一刻多少是带着不舍的。 无牙到底与他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无牙为了他们杀了那么些战士。 她和婆婆都对他如家人一样…… 但是无牙走了,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先是错愕了片刻,仿佛完全不相信她会说出那样的话。 然而一扭头,他了无牵挂的走了。 “啊!”零星看着无牙的背影顿时长大了嘴,他怎么就那样走了呢? 姐姐是一个多么心软的人啊,只要好声好气认个错,姐姐从来不会坚持的。 零星不顾姐姐的拉扯,硬是追了过去,“大叔!无牙大叔……你别走啊!不是说好要一起回去接婆婆的嘛。你忘了啊,你答应过婆婆的,你要路上照顾我的啊?” “现在你找到姐姐了,不需要我照顾了。你姐姐就算拼了命也会照顾你的。” “可、可那是不一样的啊……” “天底下不会有人永远的照顾你,保护你。所以零星啊,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保护自己,和婆婆还有星月了。” “是不是姐姐说的话让你生气了?姐姐是一定是无心的……” “不是。”无牙蹲下身来,头一次那么耐心的对零星说话,“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从一开始都做错了。我现在知道错了,是该去弥补自己的错误了。” “你要去哪里?还会回来么?” 无牙看着眼前的男孩子,不由得想起了顺夕,自己的哥哥。那个明明比自己弱,功夫明明比不过自己的哥哥,却始终都在固执的保护着自己,用他自己的方式。 “如果我能弥补我的过失,或许我还会去找你们。” “那我们说好了哦!”零星握拳伸出去与他相碰。无牙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应这个男孩子的好意。 “对了,那个小丫头。” “团子?很讨人厌对吧。我也觉得!麻烦死了。” “你小心着她一些。” “唉,什么?” “总之别太放心她。以后照顾婆婆和星月的事,就麻烦你了。” “那当然!” 无牙走了。 零星引着姐姐和团子去婆婆借宿的部落。 可是走着走着团子就说累了,不停的要休息。 后来姐弟两个人没有办法,只好轮流背着她赶路。 三个人坐在河边休息的时候,零星忽然看着团子一脚将她自己的鞋子踢进了溪流里。 “啊、啊!”她紧接着就喊叫起来。 正在上游打水的星月看到了,慌忙了追了下来。 “鞋子!” 星月正要踏进溪水中去捞鞋子,零星却一把拉住了姐姐。 “零星?!” “让她自己去捡。” “你说什么呀。她还是个小孩子……” 零星恶狠狠的盯着团子,团子立刻又鼓着嘴噜噜噜了起来。 星月从溪边找了跟木棍去捞鞋子,整个人最后都扑进了水里,身上都沾湿了。 最后好不容易才将鞋子捞了起来。 可是他们也不能继续赶路了,星月让零星去捡一些干柴回来烤个火。 零星总觉得自己心里怪怪的不舒服。 白天的时候零星故意走在了后头,看着姐姐背着团子走在前面。 忽然看见地上有亮闪闪的东西,他走过去捡起来一看,瞬间吸了一口气。 “姐姐!” 星月不由得听了下来。 她以为零星又开始闹脾气,心底里有点生气了。 零星将手掌上捡回来的亮片给星月看。 星月一开始没注意,还在责备零星。可是蓦然她看出来,这些亮片都是从团子衣服上掉下来的。 只不过针线缝的很牢,并不容易掉下来。 零星直接将手掌上的亮片伸到了团子的面前。 “你是不是不想跟着我姐姐走?” 团子委屈的咬起了手指甲。 “你不想走你就说嘛,为什么故意从衣服上扯下来这些亮片。你是为了让人追上我们嘛?!” 团子继续委屈的摇了摇头。 星月有些不忍心,拉住了自己弟弟,“团子还小,你别这么凶她。你吓到她了……” “道歉!”团子竟然突然又说话了。 “我为什么要道歉啊?!” “凶我!” 零星火气都冒了起来,“我们辛辛苦苦的背着你走。你又不是没长腿,难道我跟姐姐不累啊。可你还给我们拖后腿,是你故意将鞋子踢进水里,别以为我没看到!” “姐姐……”团子一扭头就扑向了星月的怀里,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星月摸着团子的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一边是她从小护着长大的弟弟,从来没有人当着她的面给弟弟委屈受的。 可是团子又是在那片囚者营地上保护了她的人。 虽然保护的方法那么的奇特、不堪入目,可是团子表达的没错,如果不是因为有团子在,星月的下场可能跟那些被玩弄后处死的女人没有分别。 因为将军喜欢团子,团子喜欢星月,所以星月才活了下来。 她不能把团子一个人丢在那个地方自己逃走,就像现在也不能对团子发脾气一样。 “零星,你别闹了。”星月的语气是真的累了。她真的想快点见到婆婆,只要有婆婆在身边一切都会变好的。 婆婆是她的定海神针。 可是星月并不知道婆婆此刻也在遭受着她自己的痛苦。 “我胡闹?!”零星的语气尖锐了起来,姐姐从来没有这样冤枉过他。“姐姐啊,我才是你亲弟弟,你信她不信我?她就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啪。 星月想也没想一巴掌甩了过去。 团子不能受到这样的羞辱。 她的心底只有这一个念头。 团子在将军的折磨下已经失去了神智,不能让团子在自己身边依然被人伤害,自己的弟弟也不行。 零星的眼眶立刻就湿了。 他就算草药的时候从山坡上摔下来摔断了腿也没有哭过。 扶着姐姐的肩膀一步一步的自己挪回了婆婆的大帐。 他从来都没有要姐姐背过,哪怕自己再累根本一步都挪不动了。 因为他心疼姐姐,姐姐也没有比自己大多少,姐姐也是个女孩子,不能让她太辛苦。 虽然会躲在姐姐的背后,可是他一直在默默的等待,等到自己高过姐姐了,等到自己比姐姐强大了,就是自己保护姐姐和婆婆的时候了。 然而这个团子!这个讨人厌的,该死的团子!她根本不珍惜姐姐,不在乎姐姐,然而姐姐还是对她那么好。 连无牙都说了,要小心这个丫头,可是姐姐还是执意把她带在身边。 现在甚至为了这个死丫头而打了自己一巴掌。 星月打完之后就愣愣的看着他。 她心里有一丝害怕,害怕零星会跟无牙一样的转身拂袖而去。 但是她忘记了一点,无牙与他们本是毫无瓜葛的,但零星却是有着血液羁绊的。 零星狠狠的擦了一把自己的眼眶,将还没有落下来的眼泪擦了回去。 然后走到了团子的面前,蹲下了身,“我来背她。我走的快。路上不要再耽搁了。婆婆还在等我们。” 说完也不顾团子咿咿呀呀的反对,将她直接撸到了自己背上。 然后埋着头蹭蹭蹭的快步走了起来。 星月一个人站在他们的身后,不由得悄悄的哭了起来。 她才舍不得打零星的,何况零星一看就经历了些什么。 他根本没有说过一个字他跟婆婆一起被抓去了哪里。 受到了怎么样的待遇,是怎么样逃出来的,是怎么说服无牙一起来救她的。 零星总是故意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哪怕在擦洗身上的伤口的时候,也故意背着她,不肯发出一声呻吟。 可以前的零星明明是很怕疼的,膝盖上磕破了都要呜呜呜的叫很久。 婆婆给他上完药,还要躺在婆婆的怀里撒娇一阵。 虽然到了第二天就会没事人一样的跳起来,继续陪着自己上山采药。 他是个懂事的弟弟,哪怕表面上再皮,可是心里都是明白的。 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零星就是不喜欢团子。 是因为团子会哭么,会撒娇么? 但是团子也是因为经历了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情以后才会变得如此的。 她的许多反应其实已经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了,可究及原因却同样叫人心疼的。 “呜哇——”团子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零星一个反应不过来,直接将她摔在了地上。 “团子!”星月赶紧跑了过去,就看到团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怎么了!” “我哪里知道啊!” “他掐我……他掐我腿……这里……”团子指给星月看,是她腿的内侧,“将军都没有掐过我……呜哇……” 零星的脸都涨红了。 他不可置信的瞪着团子,手颤抖的指着她,“姐姐,如果你非要带她一起回去,我……我就不回去了。” “你说什么!” “我告诉你婆婆在哪里了。你带着她去找婆婆吧。我觉得她迟早会把那些鬼部的将士迎过来,重新把我们都抓回去的!” “姐姐……” “她不会的!你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不知道啊。你也没告诉过我啊,为什么你要带着她一起走?她难道在那里不好么?她不是一直说将军好么!” “那不是好啊!” 团子哭的愈发上气不接下气了。 零星这个时候突然侧耳伏在地上,凝神细听。 这是无牙教会他的,怎么样让心跳的频率无限的降低,然后贴在地面上,通过地面轻微的震动能够听到几百里开外的走动声。 “姐姐!有人追来了。是战马,至少百人的战马。” 星月慌了,真的慌了。她不能再被抓回去了。 抓回去不仅是死,那是生不如死。她看向了零星,零星更不能被抓回去,他现在这样的性子,会堪堪被人打死的! “姐姐,来不及了。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星月点了点头。 可是零星的目光蓦然凶狠的盯住了团子。 “零星?”星月赶紧护在了团子的面前。她看出来零星完全有可能要把团子扔掉的。“我们不能扔下她。” “她不是想回去么?” “她不能回去!” “你问问她自己。” 星月目光闪烁的看向了团子。 团子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自己有可能是要被扔下了。 她目光无辜的看向星月,伸出了手。 可是零星却挡住了姐姐,怒视着团子道,“我可以答应带你一起走。但是你必须保证路上不再添乱。不再故意留下痕迹让别人发现我们。如果你不想走想回去,我们就把你留在这里。那些人是会追过来的。” 团子不说话了,也不再看向星月。 团子是敏锐而聪明的,如果不那么敏锐或许也没有办法在将军的卧榻上存活那么久。 或许早就被玩腻了,当做羔羊一样的任人宰割,或者吊在马厩里,成为一个真正的团子。 她冲着零星伸出了手。 然后把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发出了嘘嘘嘘的声音。 零星蹲下了身,团子二话不说的爬了上去。 后来的一路上都走的很安静,也很快走到了婆婆所在的部落。 星月问零星,“那些人没有追上来吗?” 零星不动神色的笑了一下,“后头根本就没有追兵。” “你骗我们的?!” “我只是要吓唬吓唬那个小丫头。” 狭路相逢 “将军!” “找到了么。” “在荒原附近消失了……” “废物,再去找。” 那几个西荒的战士懦懦的退下了。 “你说咱们将军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折去找一个小丫头?” “这是赌上了男人尊严的事情,我们就别管了。” “可是人是被南陵国的那个国主给虏走的。难道我们真的要向南陵国主开战么?” “这也轮不到我们说了算。” “听说南陵国主与镜王有肌肤之染,不知真假……” “嘘!快别说了。上一回我听人说完,那些嚼舌根的人都失踪了。现在的镜王已经不是我们那个时候的镜王了。” “都说镜王降了东桑国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为了打败北央,我也是无话可说。但若是像传闻的,镜王原本就在利用西荒,我第一个不答应。” “你不答应又能如何?造反么。现在西荒的局势就是镜王一人独大。看看以前那些鬼面部落的族人,犹如丧家犬一般。” “说起来镜王也是心狠手辣。鬼面酋长是镜王的养父,那现在的酋长就是镜王的兄弟啊……” “我们将军跟了镜王那么久,身上哪一条伤疤不是为了镜王的部落而落下的?如今不是说罢免就罢免。” “就因为我们将军不肯降东桑?” “我们将军是西荒的战士,是西荒部落中最强的一批战士。曾经横刀闯入南陵皇都,曾经随百鬼夜骑突袭苍筑关,服过谁?却要成为东桑国的走狗,将军怎么会高兴。” “可是也没想到将军会来这儿……玩女人呀……” “唉!若只是玩玩就罢了。怕是怕……” “难道还真喜欢上了那个小丫头不成?!那小丫头才多大呀!” “行了。我们也别瞎猜了。将军说让继续跟着找,就找去呗。” “那万一被南陵国的国主夹在马车里,我们也不好冒然去抢啊。” “藏在马车里早晚要露头的。只要我们认定了,回头禀告将军,这事儿到我们这就算结束了。” “就是那个国主,一路鬼鬼祟祟行踪飘忽不定。我们跟起来也麻烦。” “瞧着他的方向倒好似要去北央一样。” “南陵国的公主不就是死在北央的么?不会是去祭拜吧。” “哟,还真说不准。” 梵箬篱一路上将马车捂的严实,倒不是冷,而是想给逃出去那两个孩子争取点时间。 既然这些傻大个一个个都以为人躲在了他的马车上,不妨就那么让他们觉着吧。 到了北央边境,马车早晚要弃了的。 那时候他们才发现跟错了人,再回头去找两个小丫头就未必追的上了。 梵箬篱自己心里笃定不慌,可身边的侍卫却远没有他这份心安理得。 “国主,不妨我们现在就将马车齐了吧?” “为何呀。” “那些人一路跟着,气息愈发凶狠,属下担心……” “担心我们打不过他们?” “这……”论硬战力肯定是不可能在西荒与西荒的战士斗狠的。 “你们别怕,他们不敢来的。”梵箬篱倒真是有恃无恐。 他吃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镜王,逍遥弥荼。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西荒大将偏偏是被逍遥弥荼放逐的人。 燎原之将,封凝海。 鬼面部落宗亲,西池弟部落出身。从小养在鬼面部落亲眷家中。 十四岁就入了鬼面天煞军,后被镜王亲自选拔加入百鬼夜骑军。 弥荼叛出鬼部的时候,他就是那些追随着镜王离开的忠将。 本身并没有鬼面部落的血统,而且是一个好强者王的人格,鬼择多铎众多世子之中没有一个是他看得上眼的主子。 就算在弥荼再潦倒的时候他始终没有抛弃过主子,他与弥荼一同蛰伏在惊雷部落,甚至要遭受一时强横的羽翎部落战士的欺压。 直到镜王弥荼真正崛起,封凝海坚信自己终于要出头了。 可是镜王却让他把战士们辛辛苦苦打回来的物资全部送往了南陵,送给了南陵国主。 当时的封凝海已经集聚了一肚子的不满。 然而每次与东桑国的交锋中,明明是己方占据绝对优势,可以将对方杀的片甲不留。 镜王却一意孤行的放过他们,连人质和赎金都不要。 封凝海是站在最前端的人,也是看得最清楚的人。 西荒每一次强悍的作战都由于镜王的退让而溃不成军。 渐渐地西荒领地上的战士就丧失了斗志。 他们不再想着攻城略地,不再想着占据其他国领土,想着攻打强国。 而是转头开始欺压族人,欺压那些丧失了战士和酋长的弱小部落。 有人说镜王是为了要软压西荒,让整个西荒逐步灭亡。 那些人最终都被封凝海和其他将领逮捕并处死了。 可是杀的人越多,看到受欺压的族人越多,封凝海慢慢的开始怀疑了起来。 那些奴隶,一开始只是因为他们不服惊雷部落的统治,因为他们抢夺了惊雷部落的资源,而导致惊雷部落无法照应其他已经归顺的部落。 铲除异己者天经地义。 但是渐渐的那些欺压就开始变得毫不讲理。 甚至在只剩下老弱妇孺的部落已经供奉出了所有的口粮,所有的牲畜,强大的部落战士依然不肯放过他们。 于是就有了那些囚笼,那些关押囚犯的地窖。 封凝海不止一次发现过,起初他还愤愤不平的将他们剿毁。 但很快的他发现原来在百鬼夜骑军中也有无数的将领光顾那些囚笼中的女犯。 欺辱他们,完全将他们当做牲口一样的摆布。 封凝海在自己部下重病,想求惊雷大帐中的巫医看诊的时候,遭受了人生第一次奇耻大辱。 他们不仅没有给他一个巫医,甚至让鬼域的小娘子假冒巫医跟着他回到了军营。 结果当夜就用碧螺的根煮水,喝死了他的部下。 封凝海一怒之下斩杀了那个娘子。 不料小娘子却是一个部落酋长的心头好,于是直接状告到了镜王面前。 说镜王麾下百鬼夜骑军目中无人仗势欺压。 封凝海虽然没有受到责罚,但是他却彻底的寒了心,已经一连好几个月镜王的面都没有见到了。 镜王的近身侍卫还说镜王是信任他的? 当他随同镜王一起离开鬼面部落的时候,他是与镜王睡在一个大帐之中,彼此背靠着背守夜当值。 后来他听到了谣言,虽然并没有当真,但多少暗示出了他的处境。 从百鬼夜骑出身的将领并非每一个都像他这样不堪。 但是其中更多的人已经身兼数职了,不仅是西荒的战将,更是东桑的看门狗。 他们替东桑国运货,替东桑白帝打仗,在东桑的大殿之内受到白帝的封赏。 只要愿意诚服在白帝的龙椅之下,就有前途。 这已经是在西荒领土上不争的事实了。 封凝海自此就出走了。 他带着自己的亲信,并没有说要去哪里。 只是漫无目的的越走越荒凉,他与鬼面部落的战士交战过,这些人已经彻底失去了王者的气息,不成气候了。 封凝海迷失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当他来到一片关押着囚徒的地堡的时候,这些犹如丧家犬的战士依然敬仰他,以为他还是镜王面前得力的部将。 他们用最好的酒肉款待他,于是他就留在了这里,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日颈上刀。 可是却偏偏让他遇到了这个南陵国主,梵箬篱! 他一个外邦国主,在西荒境内大肆横走,所到之处没有一人敢拦截诘问。倒像是在他自己的领地上。 天下哪有如此不堪之事。 而且更过分的是他竟然还私自劫走了他的团子! 开始见到团子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很惊讶,如此一个小的孩子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不过团子能够带给他的乐趣却是超出了他的预期,有些欲罢不能的趋势。 团子由于岁数过小,一个人不安生,所以他还特地给她找了个伴。 团子说喜欢那个小姑娘,于是他就把小姑娘接来了。 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小姑娘看着不一丁点的,主意倒是很大。 不知怎么的就瞄上了南陵国主,居然妄图跟着国主逃跑。 他最讨厌的就是主意天生多的死丫头了。 好好的姑娘家就不该有那样多的念头。连带着把他的团子也教坏了。 既然是这个南陵国主不仁在先,就别怪他不义在后了。 封凝海连夜追上了梵箬篱,然后让人挖断了他前行的必经之路。 马车停了下来,侍卫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深壑,这里不应该有阻挡啊?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阻断。 “发生什么事了。”梵箬篱感觉到马车已经停了很久了,不由得探出头来。 “回国主,前头路……断了。” 断了? 梵箬篱想了一想,倒也没有什么打紧的,“那就绕路吧。” 可是这一绕就要绕十多天,而且毕竟是深入西荒领地,侍卫们一个个紧张起来。 他们总觉得是自家的国主过于高枕无忧了。 前路马队一字横开,护车的侍卫一见就知道不好了,远远的将马车叫停了。 反身进到马车里,对梵箬篱低语道,“国主,前头来势不妙。还请国主先下马车,后撤要紧。” 梵箬篱却若无其事下了车。 梵箬篱身边就带了一个带刀侍卫,缓缓的走向封凝海。 “将军?你这千里迢迢追来,难道是来保护我的?” 封凝海嘴角扯了扯,“保护你?你堂堂南陵国主入我西荒腹地,需要我保护。” “需要啊。”梵箬篱仿佛丝毫没听懂他话里调侃的调调。 “国主从我营地过,是否带走了什么不该带走的东西?” “将军的意思是,本国主我偷了你的东西?” “未必是东西呢。” “如果不是东西,那就是人了。既然是人,就没有属于谁的。我一国国主难不成还要强虏什么人么。” “那国主可否敢掀开马车?一探究竟。” “我南陵国的马车,是属于我南陵国主的。车是个东西,可是有主子的。为何要向你展示?” “南陵国主就是不敢了?” “敢与不敢,肯与不肯,在将军的眼里应该是没有分别的了。若是我不敞开马车,将军是否就不让我过了?” “不让你过又如何。” “我南陵与西荒素好。而我手上也有着镜王特下的令符,可进出西荒无碍。即使我千军万马也可如入无人之境。我今日乃出于道义,并未带领千军万马而只身前来。如果将军执意要与我交恶,那我倒要看看将军的背后到底是站了什么人了。” “我背后乃是整个西荒族人。” “若我南陵大军侵入,致西荒族人死伤遍野,恐怕也是将军之责了?你若觉得一人即可担下,今日大可拦我。” 封凝海是无所畏惧的,然而他身后的战士却未必都如他一样视死如归。 封凝海意识到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南陵国主的话并非是对他所说的,是对他身后的战士所说的。 除了封凝海之外其余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惧色。 封凝海暗恨,但是梵箬篱说的也没错。若是引来南陵大军,镜王未必全力以对,而那些强部的战士也早已不会保护族人了。 封凝海的面上出现了难堪。 “这样吧,”梵箬篱此刻倒是示弱了起来,“我可以让将军一人检查我的马车,是否有带走将军的人。” 封凝海冷冷的注视着他,深表怀疑对方玩的什么把戏。 “如果车里确实有将军的人,本国主便交由将军处置。此话乃我亲口所说,日后即使在镜王面前我也绝不反悔。但若车上没有将军要找的人,或者任何非我南陵之人,将军便一路护送我如何?” 一路护送?想的到美! 封凝海本能的就要拒绝。 可是一想,南陵国奸佞小人众多,国主更是诡计多端,难保不是赌人心态,或许那两丫头真在他车上,还未安置妥当。 否则他大可全速赶路,何必要遮遮掩掩。 “将军觉得如何?” “好!” “将军?!” “将军……您三思啊!” 可是已经晚了。 封凝海已经冲到了梵箬篱的马车边,猛地掀起帘子扑了进去。 整辆马车几乎都被他拆除了。 可是里头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只有一座暖炉,或许是等到入北央之后天气暴寒之后所用。 “真没有?”西荒的战士们也觉得怪异起来。 这几日南陵国主赶路总是拖拖拉拉,而且一路收买一些不着调的东西。 还以为车里真有小孩子,为了哄孩子用的。 封凝海怒不可恕,“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引我以为车里有人。” “是啊。所以你才肯在这里陪我周旋许久。” “他们去了哪里?!” “总之与我不是一个方向。” “人是否是你送走的?” “真不是。我是打算去接他们的,然而却晚了一步。” “你!” “将军,所诺之言,可不能反悔哦。” “你就是为了把我牵制在这里?” “对哦。” 梵箬篱一路向北,乔装进入了苍筑关。 望着茫茫的雪山,想着那便是能为那两个女孩儿做的最后之善举吧。 却不想在苍城之内,他们又遇见了! 那日梵箬篱在茶楼内喝茶,就看到一个女孩儿抱着一捆干柴哒哒哒的跑过去。 然后又默默的跑回来,正在茶楼窗外,怔怔的看着他。 “啊!”梵箬篱趴在窗边,“是你呀。你叫……星月对吧?” “大人也来这里了?” “哦,我是来……”梵箬篱猛地想起什么一转头,就看到坐在茶馆另外一头的封凝海目光嗖的射了过来。“快跑!” >>>>> 拦不住的 婆婆死了。 婆婆死的并不怎么安详。 星月和零星在乱葬岗挖坟挖了两天,终于找到了婆婆的尸骨。 他们找了一块空地,将婆婆的尸骨掩埋了下去。 他们扛着婆婆的尸体走的时候,发现婆婆手上的骨骼都碎了,僵硬了以后形成了奇怪的姿势。 零星冲过去与那个部落的族人争论,明明送去的时候婆婆还是好好的,还能说话,能吃饭! 可是星月却将零星拽了回来。 她在他们的眼眸里看到了嗜血的光。 对他们来说婆婆是一个累赘。 或许答应收留婆婆的时候是出于好心,或者出于相邻部落的守望相助。 但是这几日过去也不知道他们的部落到底遭受了什么,零星说见到的人比上次他来的时候少了许多。 或许又遭受了一次屠杀吧。 埋掉了婆婆以后,他们在婆婆的坟堆前跪坐了一整夜。为婆婆超度亡魂。 团子不停的拉着星月的衣袖要离开,她不喜欢这里阴冷的气息,不喜欢涩涩呼啸而来的冷风。 可是这次星月再没有顾及她。 团子与零星之间的关系反而缓和了下来。 团子开始意识到零星与星月是不会分开的,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而自己不过只是硬插进去的家人。 他们可以放弃掉她,但是他们不会放弃掉彼此。 没有了将军的日夜欺辱,团子变得开朗了许多,仿佛又回到了星月在囚笼见到的那个小女孩。 只有在一次小团子坐在溪边,脱掉鞋袜,自由自在洗脚的时候,零星走了过去,将水泼到了她的身上。 原本只是想与她闹着玩的,毕竟粉嫩起来的团子还是很可爱的 然而团子却一声尖叫,然后吵闹不休了起来。 星月吓坏了,赶紧跑过来以后溪水里有什么东西咬了团子。 但她只是手指指着零星,然后不停的哭。 团子是被伤着了,她是真的被伤着的了。 只是小孩子内心受到的伤害往往会被他们健忘的一面忽略掉。 只有在触碰到那个伤口的时候,基于本能反应的剧烈波动才会表现出来。 “对不起!”零星立刻道歉,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就遭到团子如此大的厌恶。 难道不是小孩子都喜欢玩水的吗? 星月朝零星摇了摇头。 星月说,“我们去北央吧。” 零星不解的看着她,为什么要去北央。 北央又远,又冷,而且听说北央有一道很难度过的关卡,叫做苍筑关。 驻守着苍筑关的是一个邪祟。 是一个会吃掉人心的邪祟。 “可是姐姐我们为什么要去北央。” 因为无牙在北央呀。 无牙说过他是从北央来的。 在他口中的北央,虽然听起来那么冷酷,那么不近人情。 可是却是安全的,没有不公正待遇的,大人小孩都能在街上找到食物的北央啊。 “以前部落里不也有人说要去北央么,他们不都没有再回来么。或许就生活在那里呢?” “或许他们已经死在半路上了。或者被北央人吃掉啦!” “零星!不要胡说。” “团子,你说。我们去不去北央?” 这个时候问团子?星月看向零星,病急乱投医。 “团子,跟姐姐一起去北央好不好?” “北央有将军吗?” 星月想了一会儿,“将军不会去北央的。北央很强大,比西荒强大的多。将军是西荒的将军,不是北央的将军,所以他不敢去北央的。” “真的么?” “真的。姐姐不会骗团子的。” “那好,我们去北央!” 零星耷拉下来脸,什么嘛!果然女孩子都是一伙的,他就不应该问团子的。 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去北央通商的商队。 押车的是个大娘子,大娘子身上绑着两把大刀,很喜欢看起来粉嫩嫩的团子。 “要不要做我的义女啊?” 团子摇了摇头,害怕的躲到了星月的背后。 大娘看着这三个衣衫残破的姐弟,不由得有些心酸。 若不是镜王将西荒搞的支离破碎,这些孩子又怎么会没有家园? “大娘,能带我们去北央么?” “你们是要去旧城呢,还是要去苍城呢?” “旧城和苍城有什么不一样?”零星很老练的询问道。 大娘看着他笑了笑,“在旧城居住的都是从西荒逃过去的族人。驻守的军队也都是西荒的战士。只不过他们以前都授命于驻守苍筑关的苍军西荒派将领。” 星月接着问道,“那是不是北央人不会住在那里?” “当然了。所有的北央人都是在苍筑关之内的。苍筑关又北央最强大的苍筑保护着。苍军的统帅就是苍城的城主,人称司小爷的司幻莲。” 星月立刻道,“那我们就去苍城。” 她说的那么快,那么坚决,大娘都不由得惊讶起来,“小姑娘,你是不是要去北央找什么人啊?” 星月又摇了摇头。 零星却默默的看向了姐姐,心里想着姐姐不会还没有放下无牙吧? 可不是姐姐自己赶走无牙的么,那个时候无牙还说要帮他们的呢。 姐姐这波操作真奇怪呀! 跟着大娘入城比他们想象中容易的多。 因为大娘本来就是常年走商的人,对各道关卡的人多少有些认识。 于是他们就混在车队中,一路吃吃喝喝也就到了。 商队有自己的驿站,所以三个人也就暂时与商队一起落脚。 这个时候大娘再次询问了三个小孩子,他们来北央到底是找什么人的。 星月吱唔着说找以前部落里的一个长辈。 大娘没有追究她在撒谎,虽然以大娘的江湖阅历一眼就看穿了星月在撒谎。 在商队返程前,大娘拜托一位在苍城里开店铺的西荒族人,暂时让三个孩子寄宿。 三个看起来都是好孩子,星月聪明伶俐,零星忠诚可靠,团子粉嫩可爱,于是店铺主人欣然就答应了。 白天的时候还分给他们一些干花、茶碗,有时候是柴火,有时候是糕点,上街叫卖。 如果能都卖完了,一半的收益就都归给他们。 星月最喜欢那家茶馆,在那家茶馆里听书的人都是些北央上了年纪的大老爷。 有些人可喜欢说一些苍城过去的旧事。 尤其是司小爷接管苍城以前的事。 来了苍城以后星月才明白过来原来司小爷不是豺狼虎豹,不是西荒部落里流传的要将整个西荒付之一炬的恶鬼。 原来司小爷以前还是羽翎部落的驸马,与那位才高八斗的羽翎郡主结为夫妻。 但却不是一段佳话。 因为后来司小爷叛变了。 不仅叛变还虐待羽翎郡主收养的一个孩子。 将那个孩子打成了残疾。 但是那个额孩子也很有骨气,他最后逃出了苍城,甚至拐走了司小爷唯一的侄女,也就是昶广曳寒将军夫妇的独女。 星月和零星辨别不清真假,但是零星非常喜欢听这段故事。 每次轮到他出来叫卖,他就坐在台阶上一听一整天。 所以之后星月就不让零星在来茶馆附近了。 可是她喜欢这个茶馆,感觉里头的人物都是隐藏着无穷的实力的。 她甚至觉得无牙原本可能也是坐在里头的大老爷。 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远离了熟悉的地方。 星月一抬头,看到坐在里面的南陵国主的时候不由的惊呆了。 他居然也来了这里?! 可他不是南陵国的人么?南陵离这里也很遥远啊。 星月并不知道梵箬篱后来特地派了人回去接他们。 但还是主动的向他打了招呼。 毕竟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能够遇到一个眼熟的人也不容易。 可是在看清楚站在南陵国主背后的那个男人的时候,星月的呼吸都停止了。 为什么……这个男人也会来?!! “快跑。”南陵国主梵箬篱在她耳边轻声的提醒道。 星月转过身手里的东西也不要了,啪啪啪的就往前跑。 跑了很久之后才停了下来,心神不宁的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还好还好,并没有追兵。 其实封凝海也是不可能在苍城的大街上去追这个小丫头的。 一个小女孩胡乱的跑没有多少人会在意,但是他一个大男人匆忙的奔跑肯定会引起周围人的警觉。 而且他长相就与北央人有些微的不同。 苍城是北央国中除都城之外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而司小爷豢养的军队在这些年里也成为了北央的一道屏障。 没有人可以过去,也没有人可以过来。 但是封凝海的目光并没有放松下来,既然小丫头到了这里,那么他的团子一定也在这里了。 他的团子……哈! 看着星月瑟瑟发抖的回来,手上的柴火一件都没有了,零星立刻高兴起来。 “姐姐真棒!”一定都是给卖完了。 星月这个时候才匆忙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她十分惭愧的走到店掌柜的面前,“对不起……我、把东西都丢了。” “唉?!怎么回事,那么大一捆的柴火?这几日城里头冷,应该很好卖啊。” 这时候老板娘走了出来,摸了摸星月的小手,“是不是外头遇上坏人了?唉,最近西荒不太平,到处都是流落进来的浪人,连我们天黑都不怎么敢出门了。” 原本听着老板娘是替姐姐说话,零星的心里头还有些感激,可是仔细一分辨老板娘将所有的源头都拨到了那些无家可归的西荒族人身上,零星就不高兴了起来。 “西荒的族人才不是土匪,北央的雪匪才可恶!”被零星一说,老板娘才想起来这几个孩子也都是从西荒那里过来的。 面上就有些尴尬起来。 她倒不是说西荒人不好,毕竟他们以前也是生活在西荒部落里的,但是由于部落的陨落,强豪部落的崛起,他们算是第一批随着司小爷麾下战士一同来到苍城的。 在那之后他们便生活了下来。 一开始北央百姓也不肯与他们交往,但是在小爷的大力扶持之下,西荒族人很快成为了苍城中的一份子。 所以他们对苍城的感情很深,不比那些在茶馆里听书的北央老人们少。 零星却是置不下这口气,“姐姐丢掉的柴火我会找回来的,你们不必说这种话了。” 说完直接扭头跑了出去。 星月在身后喊着弟弟,却没有喊住。 到底又不是自己家里的孩子,店掌柜和老板娘纷纷相视摇了摇头。 西荒族的孩子脾气就是那么执拗。 尤其是这些男孩子,在他们眼里自己永远是对的,永远是不可以被指摘的。 “星月啊,随他去吧。晚上饿了自己就会回来的。” 可是星月担心的却并不是他饿不饿,而是万一遇到将军就糟了。 她拉住了老板娘,“请问一下,西荒的战士在这个城里也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么?就像在西荒那样,想杀什么人就杀什么人?” 老板娘的脸色变了变,“那是不可能的。星月,你老实跟我们说,你们三个孩子不会是镜王的奸细吧?!”虽然觉得用孩子作奸细也未免太丧心病狂了一点。 不过镜王那个人啊,还真不好说。 星月吓得立刻摇了摇头。她怎么能变奸细呢。 “那你们到底是来找什么人的?我问了大娘,她说她也不知道,只是在半路上捡到你们的。苍城在经历了几次西荒部落的攻打之后,对我们这种从西荒迁徙而来的人已经很警觉了,如果你们再把什么西荒的军队引来,恐怕会给我们招来杀身之祸啊!” 星月害怕的眼眶都红了。 “我没有。我们不是奸细。那个将军也不是我们引来的。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追来这里的。” “什么?什么将军!你说说清楚。” 于是星月把早先在茶馆里见到的西荒的将军的事情告诉了掌柜的和老板娘。 “星月,你确定那个人是镜王手下的将领?” “嗯。我确定的。” “他是来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可能、可能真的是来抓团子的?” “团子?他抓一个小丫头要干什么?难道团子是什么人女儿!” “不是的、不是的……”星月只觉得自己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说了。 掌柜的和老板娘听完以后纷纷后退了好几步。 他们都是西荒人,都是出生、成长在西荒部落领地上的人。 没想到如今的西荒早已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除了你和团子,那里还有许多被关在地下的女奴?” “嗯。他们都是战败的部落的女子。来自不同的部落。最后都死了……” 梵箬篱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就突然感觉到氛围怪怪的。 一对一对肃整划一的苍军侍卫走了过去。 他们去的方向四面八方,一时间还真确定不了他们的目标。 “公子?”梵箬篱身边的侍卫提醒道,“我们是不是先回客栈。” “不着急。”这个时候回客栈不是羊入虎口么。 在不咸不淡的逛了几圈之后,就有小侍卫急匆匆跑了过来,“公子!不好了。有苍城的守军围绕了我们去过那个茶馆。要找的人……”他四下环视过后才说道,“他们要找的人,听描述就是与我们一道入城的西荒的将军封凝海。” “你们谁见到封凝海了?” “应该还在客栈里吧。这个家伙阴郁的很,都不怎么跟我们打招呼的。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将他带来……” “你们回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尽快离开苍城吧。” 但是很快前去传话的小侍卫又回来了,“公子……将军说他不走。说他还要找一个他的人……” 梵箬篱一把按住了额头,这西荒的将军,脑子坏掉了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那个丫头? 这是要小美人儿不要命了啊。 “公子,我们还要回去么?” “让人都撤出来吧。那个客栈是没法回了。” “那、那位将军?” “是他自己要死。我拦不住啊。” 团子的复仇 蜂拥而至的官兵冲了进来。 团子惊恐的躲进了星月的怀里,露出害怕的表情。 “你们要干什么!”零星努力的想推开众人,可是最后自己却被踩踏在了地上。 星月一边要护住倒在地上的零星,一边要护着怀里的团子,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他们吧……他们还是小孩子啊!你们有什么事,都冲着我来好了。” 那队官兵倒是停了下来,面面相觑的看着星月。 “小姑娘,你们为什么要反抗呢?” “因为我们是西荒人啊……” 官兵脸上的表情更诧异了,“我们不也是西荒人么?” 于是他们松开了地上的零星,还把他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 “我们是奉命来请你们过去指认的。” “指认?要指认谁?” “不是你们报官说有奸细的嘛。” 零星和团子同时看向了星月,可是星月也很莫名,“我们没有报官啊。” 这个时候店掌柜的冲了进来,“大人啊,大人啊!误会啊。报官的是小的。” 同时也有官兵们冲进了封凝海落脚的客栈。 里里外外都围的水泄不通。 封凝海自己知道逃脱不掉的,于是主动自己走了出来也不劳烦大老爷们硬闯抓人了。 官兵们将星月团子他们带到了一个法场上。 指着底下一排的陌生男子提问道,“下面这些人中有你们认识的人么?” 星月先一眼看去就看到了人群中被换了普通百姓衣服的将军。 她的嘴唇哆嗦了起来,手指却很坚定的指向了将军。 心想只要将军被苍城的官兵抓住了,就不能再来迫害他们了。 所以她一心一意的要指认他。 接着是零星,然而零星并不认识将军,所以也摇了摇头。 团子是最后一个辨认的。 星月紧紧的盯着团子,用嘴型告诉她,不要怕!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就好了。 所有人都相信团子的话,因为团子还是个孩子,看起来天真无邪,什么都不懂得的样子。 于是团子也指向了底下的将军。 看到团子手指指出去的时候,在法场里头的士兵们已经准备好了,准备一拥而上将西荒来的奸细压下后处以极刑。 但是在众人没有留意到的时候团子却噗噗噗的跑了出去,直接跑进了法场,在士兵们压住封凝海的时候,她却扑向了封凝海的怀里。 “大叔!大叔!”她嘴里不停的喊着,亲切的抱住了身上绑着绳索的封凝海。 士兵们的表情凝固了,纷纷回过头去看向自己的长官。 这个小丫头是在怎么跑出来的?她不是指认了这个男人是西荒的奸细么?可是她对待奸细也未免太亲切了一点。 团子接下去的话却是众人怎么都没有料到的,“为什么要绑我大叔?大叔是好人,星月是坏人,星月把我骗来了这里。” “小丫头,你到底在说什么?星月不是你的姐姐么?” “星月不是我的姐姐,星月是零星的姐姐。我和他们不会一家人。” 说完后依然故我的依偎在封凝海的怀里。 封凝海那一瞬间忽然笑了出来。 果然是他的小团子呀! 没有白疼的小团子呀。 士兵们不得不放开了封凝海,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毫不迟疑的顺着团子的话说了下去。 他是来苍城做生意的,路上遇到了一对姐弟,于是好意收留了这对姐弟,带他们一起来苍城。 可是半路上星月却拐走了团子,还偷走了他的一部分钱。 所以他才会滞留在苍城的客栈,就是为了找回团子。 没有想到星月姐弟居然恶人先告状。 士兵们又去询问了店掌柜的和老板娘。 可是他们也说不清楚星月姐弟的来历。 只是说是商队带进城的,却并不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断案不清的士兵们愤怒起来,直接将星月和零星一起关进了大牢。 星月无助的拉住了零星的手,“为什么呀?团子为什么要那么说呀。明明那个将军才是坏人不是么?是他欺负团子呀。” 零星却咬牙切齿,“早就跟你说了团子不是好崽子。一路上给我们添麻烦还不够么。你还非要当她是自己家人。现在被人陷害了吧!” 星月眼眶含泪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了。因为你不知道我和她一起经历过什么。在奴隶营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团子,我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她并没有想离开那里吧?想离开那里的人是姐姐你啊。你却硬把她拖着一起离开了。” 被这么一说星月也突然意识到,也许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也许真的就像零星说的,团子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要离开将军。 团子本身是没有什么生存能力的,反而在将军身边能够得到更多的食物和照顾。 然而星月本能的却接受不了,“没有人能在那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的!” 零星不想和姐姐吵架了。闷闷不乐的抱膝坐在囚牢中的一角。 两个人沉默了大半天,还是星月先靠了过去。 “对不起零星……都是姐姐不好,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是我连累你了……” “这怎么能怪姐姐呢,要怪就怪那个死团子!” 星月只觉得心里难受。 团子是真的可怜,她在将军营里的时候,过的连旁人都看不下去,可是她为什么还要替将军说话呢? 难道是因为害怕被报复以后,抓回去继续欺负么。 入夜的时候囚牢里很凉,北央本身就寒冷,两个人又没有被褥,冻得瑟瑟发抖。 “冷么,姐姐?” 星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零星于是靠近她,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往她身上拨了拨。 这个时候走廊里亮了起来。 有人举着一盏风灯走了进来。 走在扑满草朵的地上沙沙作响。 星月的声音也冷了,“他们不会是来处死我们的吧?” 零星安慰道,“不会的!我们撑死了也就是拐卖女童,凭什么处死我们。” “可是我们没有啊……” 脚步声停在了他们的囚牢门口。 两个人都紧紧的埋着头,想假装睡着了。 如果还有什么不幸的消息要传来,那就当听不见好了。 “大人,就是这两个家伙。” “行了。我自己来处理。”听到这个声音,星月猛地心脏砰砰的跳,若不是零星的手臂还压着她,她恐怕就要跳起来了。 “大人,您打算把他们带走么?” “不行么。” “可是……” “是要我大半夜的去找小爷讨一张特赦令么?” “当然不是了!小的不敢。” “退下吧。” 开门的守卫走了。 脚步声走近了他们。 “星月,零星?” 两个人这才抬起头来,看到的是无牙一张风尘仆仆的脸。 “无牙,怎么会是你……” “我刚好在城里。听说了西荒奸细的事,就过来瞧瞧。” 无牙看了一眼冻得嘴唇发紫的星月。 西荒人本身应该体质硬朗,哪怕是第一次来北央的西荒人也不会多么畏惧寒冷。 可是星月从小吃的少,又生活在颠沛流离中,不由得就比普通的西荒人更虚弱。 无牙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 他身上的裘氅是北央人最喜欢的款式,厚重、保暖,就算堆满了积雪也只会融化于表面,里子一点都不会潮湿。 裹上无牙的外衣后果然感觉暖和了很多,星月的小脸也粉红了起来。 “谢谢……” 无牙起身说道,“你们跟我走吧。” 他其实回城已经有些日子了,但是一直没有去见司幻莲。 将英国轮和曳翡华两个孩子弄丢,他心里早就已经过意不去。 他现在最害怕的就是长仪姑姑的目光了。 长仪姑姑从来不会在任何人的面前提起她的华小姐。 可是却会在冬至清明的时候悄悄的烧一塌纸。 那上面也没有写名字,但是姑姑身边的小丫头们却知道那是烧给地府的小厮的。 如果恰好遇到了那两个孩子,请无论如何不要为难他们。 零星走出囚牢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在门口送行的守卫。 “他为什么会放我们走啊?不是说在苍城拐卖幼童是重罪,要被当众鞭刑的么。” 无牙冷漠的看着他,“所以你们是拐卖幼童么?” 零星立刻跳了起来,“我们当然没有啦!那个团子,那个团子就是个妖童!真不知道一路上辛辛苦苦带着她干什么……” 可是看到星月瑟瑟发抖的时候,零星就不再说话了。 虽然无牙是在苍城长大的,可是其实在苍城里他并没有什么朋友和熟悉的人。 所以最后还是将两个孩子带去了城主府。 也就是司幻莲的府邸。 是长仪过来开的门,由于天寒,后院的门落锁的早。 丫头们都早早的上了床,长仪由于年纪渐长睡的不怎么踏实了,所以一素拖到很晚才去睡。 开了门见到穿着单薄衣裳站在风雪中的无牙,长仪的眼眶不由得红了。 “怎么弄到现在才回来呀。” 无牙径直跪了下去。 一旁的零星和星月都吓到了。 这个人还是他们认识的无牙么? 那个吊儿郎当目空一切的浪人无牙啊。 “姑姑,我没有找到华儿……我还把国轮丢了……” “算了。没事。他们有自己造化。你回来就好。你走的这些日子,华小姐的母亲和小爷闹的很凶,几乎水火不容的地步。昶广将军夹在其中也不好说话。小爷一个人要顾着城里的事,要顾着城外的布兵,操劳的很。你在早日回来也好帮着小爷一些。” 无牙连连点着头,他确实以前就答应过梵尘瑾要帮着小爷的。可是后来自己连国轮和翡华两个孩子都没有照顾好,有些心灰意懒。 长仪看向他身后的星月和零星,“这两个是?” “他们是从西荒来的。与我有些缘分。我也地方送他们去,所以希望姑姑代为照顾他们。” 长仪姑姑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一个经历过无数变迁的人,一眼就能看穿人心。 于是就把星月拉了过来,“你放心吧。放在我面前,我就会看顾着他们。” 无牙又点了点头,准备要走。姑姑一把拉住了他,“这大晚上的,你还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啊,姑姑。可是我只是觉得我不应该留在这里……” “无牙我知道在你心里只有夫人才是你的主子,是你的家人。小爷并不算你的主子。可是你就算看在你主子的份上,也应该留下来帮小爷不是么?毕竟夫人与小爷的情分是在的,也是真心实意的。虽然他们立场不同,他们好似永远都站在对立面。然而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事到如今,无牙终于说出了心底话,“姑姑,我答应过姐姐,要将小爷视为我的主子。可是我至今还是没有办法做到。若不是小爷,姐姐何必受那么多磨难,如果不是小爷的身份,姐姐何必在北央与南陵之间左右为难。” 长仪愣住了,“你恨小爷啊?他一直对你们师门不错啊。” “在我眼里已经没有师门了。从小就只有顺夕大哥和阁主姐姐。他们离开以后,我就再没有亲人了。” 长仪蠕动了一下嘴角,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星月在听到那句话后却突然怔住了。 无牙独自离开的时候,星月转身追了过去。 无牙低下了头,“你和零星暂时就留在姑姑身边吧。这里是城主府,没有任何人敢来这里抓你们的。” 星月却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我跟你一起走。” “你说什么?” “你不是没有亲人的,你还有我啊,你还有零星啊。我们不就是一家人么?我们在西荒的时候不就是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么。为什么到了这里你就不要我们了呢。” 无牙抽了一下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星月抓的很紧。 长仪在后头不远处看着他们。似乎看明白了一些什么。 她转身走进了自己的院子,不一会儿走了出来,手里是一个包袱,她将包袱放在了还傻傻的站在门边的零星的手里。 “拿着吧,孩子。” “这是?” “拿着吧。你也去跟着无牙吧。有你们陪着他,他就不会那么孤单了。你相信姑姑的一句话,无牙不是坏人。只不过他在小的时候经历过你们不曾想象的历练,因此比平常人更擅于隐藏自己的内心。他对小爷有埋怨,也有愧疚,所以他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姑姑径直关上了门,零星只能木讷的追上了姐姐和无牙。 无牙是独自一人住在破庙里头的。 小的时候他就经常和顺夕一起辗转于各个破庙,偷吃一些别人供奉的食物,晚上庙宇里头有烛火,升起火堆以后也没有那么冷了。 星月毫不在乎的说,“那我们和你一起住破庙吧。一家人不就该齐齐整整么。” 姐弟两原本都是流浪的人,倒也不是很在意住在那里,只要不那么冷就行了。 无牙特地为他们架高了篝火,铺了一层足够厚实的草垫。 现在轮到他来照顾他们的生活了。 在西荒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废人,一直都是婆婆和星月在照顾他的生活。 心中是他回报这份恩情的时候了。 零星看了一眼星月身底下格外厚实的草垫,再看了看自己的单薄的草垫,然后看了眼无牙根本不用草垫……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然后星月的身上还盖着无牙的裘氅外袍,零星不由得想往火堆边靠一靠。 却被无牙一脚踢开了。 “你踢我做什么?” “靠的太近了。” “可是我冷啊!” “男孩子怕什么冷。” “男孩子难道不是人么!” “你靠那么近,睡到半夜一个翻身就把衣服烧了。” “……”零星无话可说。 星月抬起头看到弟弟可怜兮兮的表情有些不忍心,刚要开口让他睡到自己身边来,却一眼瞄到无牙警告的眼神,她弱弱的闭上了嘴。 这里是北央,不再是西荒了。这里是无牙的领地,他比他们更加擅长在这里的环境下生存。 他们只能依靠他了。 但是现在无牙找到了,星月暗自定下了心来。 逃难来到北央不就是为了找无牙的么,就像她自己说的,现在一家人都……除了团子啊…… 天不亮的时候无牙就把两人叫醒了,给他们吃了北央人的烤肉馒。 “昨夜里,城里发生了一件事。正好告诉你们。” “什么事啊。” 无牙的语气有点认真,星月心里惴惴的。 “那个西荒来的将军,和你们的朋友团子,都死了。” “啊!!!” “怎么回事?!”姐弟两人一起惊呼起来。 “是被毒死的。” 小女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砒霜,全部倒进了一碗糯米团子里。 两个人都吃了下去。 但是团子真正的死因是被掐死的,只不过无牙没有对姐弟两说实话而已。 生死回归 华小姐回来了! 曳翡华返回苍城的消息是与从皇城远道而来特来招安的启明大人一并抵达的。 身体已经严重透支的司幻莲刚才服完药,侍卫静安就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垂手而立在案旁。 大夫说过这味药特别攻心,服下后必须温水润喉一炷香的时辰,否则久而久之容易损耗内里。 司幻莲刚含了一口水,就看到静安站在门口。 皱起眉头招了招手,数日子也差不多是这两日了,“人来了?” “是的,小爷。” “安置下了?” “安置了。不过……那位大人似乎对我们安置的客栈很不满意。” “随他去吧。” 静安依然一脸严肃的站在原地,没有准备后退的意思。 “有什么话你就现在说,要你等一炷香的时辰,还不如捅你一刀。” 静安的眉宇抖动了一下,他还在与自己火热的急性子内相争斗。 静安的性子急躁,小爷的性子舒缓,至于怎么会被挑选到小爷近身旁当侍卫的,与他舍身救下的三名西荒族幼儿有关。 有一日苍城外城火气,火势凶猛,一时间按压不下。 那日城楼巡守的刚好是北央的士兵,他们眼看火势就要蔓延进啦,立刻下令关闭了城门,并在砖墙上泼上了水,一层层的水流下去,在一半的时候就结成了冰,这样火就不容易烧进来了。 可是外城的人却还是选择想要入城避火。 许多的外城百姓都聚集到了城门口,人越来越多,眼看就要发生踩踏事件。 城守一看更加不能放行了。 内城多是苍城原住的百姓,外城都是些西荒族的百姓,近年来虽然北央人与西荒族迁入者关系调和的不错,但还没有到为了拯救对方可以牺牲自己的地步。 人群中就有那么三个孩子,或许是与父母走散了,或许是父母没有逃出来,他们随着人流赶到了城门口,被积压在底下,嚎啕大哭却根本没有人看他们一眼。 静安那时候就在城楼上见到了,他知道凭自己一张嘴是不可能说动镇守的将军开城门的。 于是毫不犹豫的翻身就跳下了城楼。 将那三个孩子护在了自己的臂弯中。 一直到第二天,外城的大火熄灭了,城门也终于打开了,聚集的百姓不在那么慌乱,人们才发现原来自己踩着这个北央的小战士了。 他身上的战服已经被踩的污漆抹糟,脸都已经肿胀变形。 后来小爷听闻了此事,责罚了当日守城的将领。 也召见了这位有功的小战士。 “为什么会跳下去保护那几个孩子?” “他们难道不是我们苍城的百姓么?苍军保护苍城的百姓不是天经地义。只要是苍军,只要北央的百姓任何人受了苦,我们都会出战。” 那末了的一句话是曾经绛昀说过的,司幻莲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记得这句话,而重复了这句话的人竟然还是一个北央族的小战士。 “说吧。还有什么事?” 静安低下了头,“小爷你先答应我,绝对不可着急上火。” “那就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事了。” 到了今日的阅历,普通的事情确实已经无法让司幻莲着急上火的了。 但是,谁说得准呢。 静安嗫嚅道,“华小姐回来了。” “什么!” 司幻莲果然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人呢!在哪里?怎么不带过来……是不是受伤了,就她一个么?” 曳翡华回来了,曳翡华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像傻子似的男子。 那男子表情木讷而恐怖,最为惊骇的是,他容不得任何靠近曳翡华。 连长仪姑姑都不行。 没有人认出这个男子是谁,只有长仪姑姑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双手颤抖的,眼泪哗哗哗的流下来。 泣不成声,“国轮公子啊……公子……您可回来了!” 曳翡华看着长仪姑姑,眼眶也是红成了一片,可是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你们进来,快进来!我这就喊人去叫小爷……” 长仪姑姑让所有的人让开,谁都不许靠近华小姐和她身后的国轮。 小爷已经很久不住在城主府中了,城主府就是以前的筑南王府旧址。 当时他根本没有什么改建,就是为了祭奠自己的父亲,和惨死的一家人。 可是现在每每独自一人看着的时候,就涓涓的流淌下鲜血来。 国主府,无论曳翡华还是英国轮都是无比熟悉的。 两人都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 虽然来到此地的缘由各有各的不幸,但是至少在这里度过的一段日子是美好的。 “小爷近日来身子不大好,一直在服药。不过小爷性子硬不过,谁说了他都不听……”长仪姑姑怕气氛冷了,絮絮叨叨的说着。 她时不时的偷眼看一看曳翡华的表情,她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眉眼间多了些历练。 她穿着红色的长裙子,外头披着灰褐色的裘氅,但是鞋子很单薄,不是北央人经常穿着的翻毛靴子。 所以长仪姑姑猜测她是从更暖和些的地方过来的。 也许是南边儿。 “你们怎么能隔了这么久才回来……”长仪姑姑偷偷的用衣袖掩去了眼角滑落的眼泪。 一见面的时候就哭过了,那是思念之情。 再哭就有些矫情了。 而且这两个孩子啊,此刻一看就是在外头吃了大苦的。 当年的时候是为了帮助他们俩,让他们俩能够自由自在的过自己的日子才放他们出去的。 早知道弄成今日这般田地,早就不答应他们出去了。 按照早先与曳翡华说好的途径,让无牙去找,无牙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的时候长仪姑姑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可是她没有办法,没有一丁点的办法,更不好像小爷求助。 那等于是变相让小爷认下了,就是他放走了华小姐的。 那时候华小姐的母亲昶广夫人人可还是住在城主府里头的,那闹起来,恐怕是要出大乱子。 曳翡华此时却丝毫没有在纠结于过去,甚至没有一丝追忆的心思。 “姑姑,国轮哥哥病了,他病的很重,整个西荒、南陵,都没有人能够治好他的病……”所以她只能带着哥哥回来了。 只有在这里才会有人愿意帮他们。 她需要帮助。 如果只是自己的话,她根本不会担心,可是哥哥不行,哥哥不能生病。 哥哥连话都说不完整,她不敢想象会怎么样。 她的人生中已经可以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抛准脑后了,但唯独不能没有英国轮。 “公子他怎么了?”长仪姑姑抬起手,想要撩开英国轮额前挡住视线的碎发,英国轮手中长剑剑柄猛的一撇,就抵开了姑姑。 姑姑诧异的后退了两步,他不认得了?! 长仪姑姑震惊的表情刺痛了曳翡华的心。 这个是从小带他们两人长大的姑姑啊,可是英国轮却已经连她都认不得了。 但是还好,英国轮还认得自己,曳翡华暗自想着,若是英国轮连她都不认得了,那才是他们两人真正的完蛋。 “他怎么了?”长仪姑姑再次哽咽的问了一遍。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他,所以当然也无法为他看病。 所以曳翡华只好自己学着号脉,然后将病灶记录下来告诉大夫,巫医。 所谓久病成医大概就是她吧。 他受了很重的伤,是要命的那种。 可是拼尽了全力活了下来,然后有人以蛮横方式将烧心燎肺的内力输送给他,让他的功力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到了至刚易折的地步。 那个将内力强行输送给英国轮的人就是无牙。无牙本身不通医理,对与非门的内功心法又是半吊子。 他只知道越是强大就越不容易死,却不知道英国轮其实在被他找到之前已经将自己内里燃烧的差不多了。 英国轮在找到她之后就开始逐渐变得神志不清,待两人报完仇的时候,已经彻底迷失了自己。 “姑姑啊,国轮哥哥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可能啊,从一出生就错了吧。长仪看着两个孩子,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见到司幻莲的时候,曳翡华跪了下来。 “对不起!舅舅,华儿对不起你。” 英国轮不明就里的走到曳翡华的身边,拼命的用力将她拉起来。 一边摇着头,不要她跪任何人。 “哪怕天地,我也不要华儿跪!”这就是英国轮在失了智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司幻莲诧异的看向了一旁的英国轮,想要走近他,可是长仪姑姑拦住了他。 “小爷,现在的公子是谁都认不得的。您就不要他,不要为难小姐了。” 司幻莲掩着嘴退了出来,除了一句“给我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之外,就再也没有说别的话了。 有人问小爷,是不是要通知陇南的昶广将军夫妇? 小爷抬手阻住了,“暂且不用。” 他想要先听一听,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招安的启明大人本来是没有什么心思的。 想要收拢司小爷手上的兵权?不存在的。 苍军发家的时候,没有用过北央的一分一毫。 而且权利那都是央帝自己发出去的,现在北央大局一稳,就开始对淮阴以南虎视眈眈了? 然而司幻莲却给了启明大人一个希望。 司幻莲说拿下均禾关的时候,或许就应该入朝封臣了。 均禾在多年之前的地位与曾经的三界口是一样的。 是东桑的势力范围之内。 北央历朝先帝都对东桑防患于未然。 因此启明大人以为这是司小爷要投诚的依据了。 虽然整个苍城最好的大夫都聚拢在了城主府里,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对于英国轮的病症下药。 因为简单来说,他就是病入膏肓了。 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已经是一个死掉的人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却还活着,还在行走,而且功夫还不弱。 长仪姑姑没有办法,只要又把无牙请了回来。 无牙看到英国轮和曳翡华的时候惊讶的脚步都忘记怎么走路了。 他跌跌撞撞的靠近两个人。 英国轮一抬手就将人大打飞了出去。 无牙毫不设防的,跌出了数米之远。 他重新站了起来,诧异的看着长仪姑姑。 长仪姑姑只是点了点头,是啊,现在的英国轮已经什么人都无法靠近他了。 除了曳翡华。 长仪姑姑让人打来了水,帮他洗漱。 结果所有的人只好都站在外面,只有曳翡华一个人动手。 他泡在水里的时候,身上会发出滋滋的声音。 就像皮肤被烧灼的声音。 他身上布满了伤痕,有些是别人伤他的,有些是他自己伤自己的。 无牙说,英国轮体内的真气太过霸道,那是独属于纵琴阁失传的内功心法。 那个时候由于与非门的陨落,分阁的内功心法也相继失传。 无牙本身就是献祭者之一,如果不是遇上了梵尘瑾阁主,他可能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毙命了。 “那要怎么才能救他!” 长仪姑姑将无牙拉到了无人的角落。 不希望他们的对话被旁人听见。 不希望曳翡华彻底失去了希望。 “无牙,你知道,国轮公子不能死,他一死……华小姐也活不下去了……” 无牙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 是他考虑不周才会这样的。 他当时的时候就不该顺从了英国轮的要求,将内力输送给他。 其实那个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他体内的脉象早就颠倒错乱了。 可是那个时候两人都以为曳翡华已经不在了。 英国轮只是想为她报仇。 然而她却还活着。 “无牙,你必须要想想办法……” 那一天回去的时候,星月正在顿红烧肉。 零星一边帮着忙劈柴,一边吹着火。 两姐弟都没有看到无牙晦暗的脸色。 他出去一天了,却两手空空的回来。 “无牙大哥!”零星喊了他一嗓子。 无牙的目光对上星月的时候,只有片刻就立刻移开了。 星月不明所以的瞪着他。 她以为他已经明白了,已经了解她了,已经相信了他们就是一家人。 可是现在的无牙仿佛又退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眼底里都是冷漠的拒绝。 仿佛所有人都与他无关。 “你怎么了?” “你们走吧……” 终结 苍城于之北央,已完全是第二个小皇都。 整个北央的子民都知道苍城的小爷,本是不入宗籍的王爷。 本是该在好几年前就消陨于世间的人。 因缘巧合下他活了下来,而且不似皇城中的大老爷们预想的那样,活的残破不堪潦倒穷苦。 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就去了西荒的部落,做人驸马。 赤手空拳白手起家,一个人又打回了苍筑关,占据了苍城。 这个先帝罢黜自己同胞手足兄弟的城池。 这个城池知道它历史的老人后来纷纷喊它,南王驻。 至于司小爷为何会突然向远在东方的东桑国发起诘难。 有的说是由于形式所逼。 北央朝廷渐渐稳固。 央帝谡本初虽然心胸大略之人,却算是个勤勤恳恳的帝王。 睡的比人晚,起的比人早,事必躬亲,走访民间。 谡本初做过一件最令人感慨的事,是为沐氏一族提了民头。 沐氏一族历来都属于外来民族,在北央地位极低,且宗室远古不能考,在做官为相上遇到了大难题。 只有与非门一族是沐氏中另类,他们历代为帝王所用,但是身份又极为隐秘。 沐氏有许许多多的人一生困苦,除了替人卖命,临到终了却无所栖身。 谡本初撤掉了所有被央军监控之下的沐家村。 让他们成为北央的普通百姓,可以参与朝政,可以开塾育人,可是传播自身的文化传统。 哪怕与北央的宗亲不同,也不再受到迫害。 在谡本初接近于无限退让的治理之下,人心逐渐的回归。 甚至连央军兵权,他再不像历朝先帝那样一手独掌。 北央大军权势三分,而边关央军则可分权自制。 那些将领也是普通人,那些将领的家属也各自分布在北央的土地上。 他们看到了央帝的诚意,姑且终究认下了这份诚意。 剩下的便只有淮阴以南的央军了。 那些央军被苍军压在脚下,不能反抗,也不愿意向朝廷乞讨。 于是谡本初就来了。 谡本初派了无数的人来造访司小爷。 又是送礼,又是送权,送美人,送诚意。 然而只有苍城的百姓才能明白,当年筑南王一府上下到底经历了什么,司小爷独自一人又受到了怎样的委屈。 可在旁人眼里,到底是司幻莲他不懂事了呀。 不过是一个筑南王,一个从父亲开始就被剔除出皇亲宗室的不入籍王爷,他到底在坚持着什么。 司幻莲说要攻打东桑国。 谡本初当然不肯答应的。 不说北央上下刚刚再次凝聚起来,一旦打仗耗费巨大,势必又将造成全国各地的资源矛盾。 而且谡本初自身是一个讲求和以治天下的人。 他是有些畏惧这位边疆城主王的。 司幻莲和别人不同,司幻莲是真正一人打下来的城王。 谡本初派了自己的老师,启明先生来与司幻莲联络感情。 虽然启明先生自己内心非常不做好,可是谡本初不仅是自己的学生还是整个北央的帝王。 一代帝王殷殷切切的哀求,请老师走一趟嘛,若不是本帝王身在宫廷走不脱,就自己去了嘛。 在进苍城之前,启明先生已经做好了被各种刁难的准备。 也做好了务必先发制人的准备。 自己是从皇都赶来的特使。 虽然在苍城的百姓眼里,可以无央帝,但不能无城主。 这已经不能用功高盖主描述了,而是筑城无主! 民间有谣言,苍城随时随地都可以自立门户,割据一方。 但是北央却不能没有苍城。 一旦苍筑关开,苍城放进西荒的野生民族,放入东桑的走卒佣军,北央必定灭亡。 可是司幻莲却始终没有任何叛离北央的势头。 有人说是因为小爷无后。 怕一旦自己有事会造成军心不稳。 所以就有很多人关心着司小爷的婚娶之事。 然而司幻莲至始至终没有任何的动作。 人们于是猜测这是南陵国的妖术。 南陵人当初送来的公主其实是个妖孽,虽然肉身死了灵魂却还在迷惑着小爷。 要让筑南王一脉绝后。 这种荒诞迷信之说竟然真的让许多百姓信服了。 他们开始赌咒已经辞世的城主夫人。 甚至有人偷偷暗地里烧了她的墓穴。 司幻莲听说梵尘瑾的墓穴被人烧掉,大惊失色亲自赶去灭火。 在人群中恍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追过去,那人一闪而过。 终于在荒山野岭的雪坡上追上了那个人影。 “没想到南陵国主竟然这般悠哉?一声不吭就潜入我北央境内,也不怕引人误会,使两国大战。” 随着年龄的增长,梵箬篱的棱骨硬朗了许多,也刚毅了很多,不再是那个青涩飘逸的少年,因此看上去与梵尘瑾相似的地方反而少了一些。 姐弟两人的性格其实也是不同的,梵尘瑾偏向于父亲,理性而又冷酷,梵箬篱则像母亲,开朗而又随遇而安。 “这里虽是北央,却是你司小爷一人之下的地头。你是我的姐夫,若是连你也要向我发兵攻打,岂不是白费了我姐姐的一番牺牲和心意么。” 他说到牺牲两字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逼仄的盯着司幻莲的脸,果然看到了一丝压抑着的沉痛的表情。 收回了目光,“因为那个孩子是姐姐选中的央帝,所以你才没有叛吧。那个孩子姓沐,并不姓谡。” “他姓什么我并不在乎。只要是真心实意的要做好一个帝王,我总是给他机会的。” “哦?就像当年北央先帝给予你父亲机会一样?” 司幻莲的目光变了变,却并没有看向梵箬篱。 因为看到他,就觉得痛,就想起与这张脸极为相似的女子。 她的一生都是不得已,都是在左右衡量的夹缝中寻求一条明路。 梵箬篱不过是来祭拜的,只是恰好遇见了姐姐的墓穴被愤怒的苍城人烧了。 等他暗中打听明白这些人的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由得哑然失笑。 姐姐是南陵的妖女? 身为妖女却要死的如此不堪而卑微,那天底下到底谁还要做妖女啊。 “小爷这些年倒是一直没有娶亲啊。” 这话与自己的小舅子讨论起来总觉得气氛诡异。 司幻莲看了他一会儿,“给你两天时间,出城吧。若再让我看到你,就别怪我不顾你姐姐的情分了。” “是要把我一个南陵国主斩杀在你苍城的领地上么?看来小爷的心不仅仅想要灭了镜王呢。” 司幻莲的表情凝固了起来,“原来国主是为了镜王而来。” “我并非为了镜王而来。但我知道你和他之间迟早会有一场决战。就像地上战神只可存一,不可存二。你们是不能同在于一世的。” “那你南陵又该如何自处。” “南陵本弱,是个已经被灭亡的国都。若非东桑扶持,不可能再次复苏。而若没有北央牵制住西荒和东桑,南陵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余地了。所以啊,若是我只想守着自己的国都,就该劝和两位,在中间做个和事老即刻。” “但是国主显然并不打算这样做。” “我的父亲才是制衡的高手,可惜我从来都学不会。因为父亲也没有认真的教育过我,反而他全心教导的人却是姐姐。我一直以为只要平和折中就能久活于世,但是我看到了西荒之中众多部落的陨灭。譬如司小爷曾经的部落,羽翎既是如此。这么一想啊,我其实早就该选边边站了。” “那你想站在何方呢?” “那就看哪一方更优待于我了。” 司幻莲摇了摇头,“你与镜王乃有旧主之情。与我不过外家兄弟之谊,孰轻孰重你是怕我分不清?” “小爷自然不可能分不清。但是小爷也未免小看了我。虽然身为国主,我也有几分勉强为之,但是家父……虽然恨他,但他到底是我的亲生父亲,为了复国忍受下常人所不能及的屈辱。我的姐姐,一生为我操劳算计,她唯一对我的希冀就是将南陵百姓交到了我的手上。” 司幻莲看着他,心底里有了些计较。 这个国主到底是梵尘瑾的弟弟啊,同父同母所出的弟弟。 “我可以放弃自己。放弃自己的尊严,放弃自己的性命,但是我不会辜负姐姐的嘱托,不会放弃自己的百姓、子民。为了他们我也必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梵箬篱看着司幻莲的眼神清晰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司幻莲是会放弃身份和帝位的人,但是镜王弥荼不会。 若是司幻莲战败了,北央就没有了可以与之一战的将领。东桑国的触手会越来越长,迟早一年会伸向南陵。 南陵可以灭,南陵可以亡,但是南陵不可以亡在我的手上!那便是此刻梵箬篱无声的立场。 “当我攻打东桑的时候,南陵绝不会向苍城出手吧?” “至少我还是国主就不会。” “南陵是否会帮助苍军压制西荒部落族军?” “不会。南陵人体弱,打不过。” 司幻莲低下了头,似乎在沉思。 “但是我有一个法子,可以令西荒部落无暇他顾。” “你要挑起西荒部落之间的不合?” “与曾经东桑国师所做的一样而已。” “镜王似乎已经将部落统一了。就算有不肯屈服的,也不足以威胁到部落合盟之后的势力。” “就算连成一气,也未必就毫无缝隙。我在西荒那么多年,看到的未必比弥荼少。” 何况他还是那个对镜王了解的最深的男人。 “你有把握?” “没有把握,小爷就不信我了?” 司幻莲咬牙笑了笑,这个人他如何能信。 “若是姐姐在这里,小爷会信么?” 司幻莲沉默的看着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要赌上你与小音之间的血脉么?若是如此,我能信你。可若被我发现你另有所图,就算我死一万次,我也会站起来一万次将你一同拉下深渊。”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表情平心静气,就像说着一句很随意的话,譬如今日风雪很大,应该吃些暖的。 梵箬篱用贴身匕首划开掌心,让鲜血落在雪地上。 “你似乎忘记了,我的母亲也是个北央人,我的母亲才是真正的沐氏一族。姐姐始终觉得欠了你的,就是因为我们母亲当年叛逃了出去,所以才让与非门一族受到了央帝的怀疑。才会遭来灭族之祸。” “你这是在向我表明,你和我才是一伙的?” “非也。我堂堂国主,怎么能与别人一伙呢。我一人,便是一伙。只不过在亲疏上,南陵与北央更应该相互照应一些。” “这话你怎么不对坐在皇城中的央帝去说。” “这话我对他说不是自找死路么。一个血统不纯的央帝,是永远无法坐稳皇位的。也因此他根本就不会放过你,不是么。” 司幻莲终于笑了出来,“你倒是看的清楚。” “虽然我没有姐姐那般心思细密,可我也是天下第一谋士梵彦笙之后啊。小爷不妨好好收拢我这个南陵国主,他日遭到央帝驱逐,南陵倒是可以成为小爷的归根之处。” 天底下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南陵公主梵尘瑾是葬在北央苍城郊外的,是城主司幻莲亲自下葬的。 墓穴也非常的讲究,是生死同穴的意思。 但是怪异的是司小爷是战死沙场的,当时的尸首并没有被找到,听说是与镜王弥荼一并跌落了深渊。 人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战司小爷的目标似乎并非要打败东桑,而只是要打败镜王弥荼那一个人。 后来据盗墓的人说,司城主夫妻的墓穴是空的。 司幻莲当时入的是衣冠冢,梵尘瑾入的却是应该真身尸骸。 却是连着棺椁一并起了,再不见踪影。 也有人说是因为那次被苍城人焚烧之后,司幻莲警惕了,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的墓穴在哪里了。 于是临时决意的迁墓。 却并没有人再找到他们的下落。 当时司幻莲出兵的时候是非常匆忙的。 整个苍城上下都没有人知道小爷出兵的事。 而且他带走的部队也并非苍军中的精锐,反而将所有精锐都留在了城池中。 在离开之前他亲自写了书信派人送去了陇南,像自己的姐夫表达了自己愧疚,没有照顾好侄女翡华。 并告诉他们夫妻,华儿回来了。国轮也回来了。 但是两个人都变了。 希望曳寒可以做主,成全了这对孩子,他们一直都过的不容易。 这也是由于他这个做长辈的尽责不到。 一听到司小爷出兵浩浩荡荡前往东桑的时候,连白帝都慌了。 拼命的派人送信给央帝,表明自己的议和心情。 谡本初却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这位筑南王司小爷是绝对绝对不会听他的。 白帝匆忙应战,所有人都告诉他,能够抵挡司幻莲的人也就只有镜王弥荼了。 白帝只能苦苦哀求弥荼出兵迎战。 可弥荼见到了司幻莲的大军却傻了眼。 弥荼确定了时机已到,自己与司小爷之间孰优孰劣终于可以了清。 一直到坠下深谷,他才恍然意识到其实司幻莲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自己。 “你就是为了杀我?” “天地之下,除我之外你再无对手了。” “所以你不想活了就拉我一起死?!” “是啊。一起吧,弥荼……” 西芽 南陵的那场雪,好大好大。 南陵是个四季如温的国都,很少会大雪漫盖。 在国主梵箬篱的记忆中,见过的第一场雪是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迁徙到了都城之外荒无人烟的山野中,父亲日日看起来郁郁寡欢。 从他一出生母亲的身体就一直没有好过,他听到府里的老管家说就是由于在生他的时候,老爷一意孤行非要举家迁徙,因此夫人是在半路上生产的,虽然夫人体质一直强悍,可也耐不住一路的迁徙颠簸。 因此落下了病根。 梵箬篱听到的时候就觉得是自己才害的母亲身体病殃,但是母亲从来不承认,一直多说他是上苍的怜悯。 后来才得知自己出生后不久在半路上差点死掉,母亲日夜守候才活了下来。 梵箬篱却始终认为父亲是在因此而责备他。 但他又何其无辜呢,又不是他迁徙至此的,也不是他要在那个时刻降临的。 然而父母的责备孩子总是没有办法抵御。 好在除了母亲之外,他还有一个姐姐。 姐姐从小聪慧、隐忍、细腻。但是他从小见到姐姐都有几分畏惧。 姐姐的眼神跟父亲一样的冷漠,姐姐很少做错事情,总是能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有时候母亲都忍不住感叹,能生下这个女儿真的是少操心了许多。 所以母亲在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后就开始拼命的灌输女儿,弟弟何其无辜,弟弟是弱小又无助的,她需要誓死护佑弟弟。 虽然姐姐对弟弟诸多事情都不满,但她对父亲有更多的不满,两相权衡后她依然站在了弟弟的一边,永远都会袒护他。 因为这也是母亲的嘱托。 梵箬篱时候在想,他的一生中是否强势的女子遇到的太多了,似的自己反而变得恐惧了起来。 他看不起那些软弱无助的女子,在强权的面前不敢抗争,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只能依靠家族、只能依靠父亲和兄弟,一旦遭到了家中男子的抛弃,就跟要死了一样。 可是同时他又畏惧那些强势的女子,他们总是可以轻易操控人心,可以让你相信,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你的低贱如土,只有依附在他们身边,遵照他们每一刻的教诲才能勉强为人。 他爱姐姐,姐姐是他一生的敬仰,是全天下对他最好的人,可同时他也厌恶她。 如果天底下没有梵尘瑾,他梵箬篱就能成为一个不一样的男子。 首先父亲不会那样看淡他,觉得他什么都学不会,在姐姐面前只需要说过一遍的话,却要在他的面前重复四五遍。 后来他才明白过来,那是因为姐姐天赋高,而并非自己天生愚钝。 在西荒被鬼面部落的镜王收为侍童的时候,他才真正的看清楚自己。 别人都将他视为神仙少年。 他能够指天为雨,可是在千里之外定夺局势。 镜王说的话不必每一句说出口,他就可以意识到。可是别人却在镜王说完之后依然无法领悟到镜王内心的含义。 所以一直以来从小到大并非他弱,而是身边的父亲、姐姐过于强势。 是他们的存在深深压抑了他。 镜王不需要他任何事情,只要陪自己聊聊天就心满意足。 他慢慢的体会到镜王的心意,那个终日戴着面具的男子,心里的愤懑与贪婪,不甘与委屈,强大与脆弱。 虽然没有说起过自己的身世,但是从只言片语中他也可以体会到是积郁了许久的不被认可、不被重视,甚至遭受到无比打压的人生。 镜王明明长得很漂亮,却总是说他更漂亮。 后来他就明白了,镜王已经很久很久都无法面对自己了。 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彻底的失去了自己。 在人前,在西荒,在鬼部,在百鬼夜骑军中他是高高在上的镜王。 是西荒不灭的战神,是不败的神话。 可是这些敬仰、憧憬的看着他的族人并不明白他胸中的卑微。 他是怎么样得到那些胜利的。 而每一次当他觉得自己可以,想要证明自己的时候,远在东方的那个如同魔鬼一样的国师就会送来谏命,令他不可私自行动。 短短的三两行字,只言片语就像小时候鞭挞在背脊上的火镣。 炸的肌肤生疼流血。 梵箬篱的身体是光洁无暇的,是没有疤痕的。 梵彦笙不喜欢打骂孩子,他总是可以用阴冷的气息桎梏着孩子们,那又何必费神劳力用躯体去折磨呢。 而就算梵彦笙因为梵箬篱犯下的一点点错误想要责罚,梵尘瑾也总是会面无表情的走上前来,用三寸不烂之舌与父亲诡辩,直到父亲怒从心起,一巴掌掴在女儿的脸上。 梵箬篱也因此逃过一劫。 也就是父亲不会打孩子,就算要打也是受在姐姐身上,不会轮到他。 可是镜王却与他恰恰相反,弥荼的身上布满了伤口,伤痕累累,有些都是陈年郁痂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哪个时期留下的口子了。 镜王拂过他身体的时候总是充满了羡慕。 后来、后来,他才慢慢明白,他是一种镜像,是求而不得的镜像。 镜王将他视作为一种替身,是自己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并再也不会拥有过的替身。 可是替身永远都不比自己重要,替身是要遵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的。 如果替身活出了自己的人生,就不再是替身了。 而是一个独立的人。 在镜王的眼里,鬼瞳从来不是一个独立的人。 鬼瞳是自己的所有物,可是梵箬篱却是一个独立的人,他没有办法将梵箬篱占为己有。 梵箬篱是堂堂一国之主。 梵箬篱的生父处心积虑叫人永远都无法放下戒心。 梵箬篱的姐姐是一个比他们父亲更可怕的女人,她的忍耐、她的蛰伏,她的宽广,世间少有。 她可以杀人于无形,可以杀人毫不眨眼,也可以将自己毫不犹豫的杀死。 但是她却还有着同情心,有着怜悯心,有着早就应该不复存在的人间良善。 而正是那份良善让她愈发的强大,愈发的不可动摇。 镜王恨在心底,却也深深的嫉妒。 他也有弟弟,有妹妹,可是他们看他神情却完全就是陌生人。 即使逍遥长存喊他一声大哥,可是在对方眼里看到的人却只有鬼部的镜王,却没有自己的兄长逍遥弥荼。 他会问,大哥,你如此强悍有什么秘诀? 却不会问,大哥,你征战多年是否觉得疲惫。 他们眼里只能看到自己的人前骁勇,却刻意的避开了他的人性。 而梵尘瑾却用她的人性,控制着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那原本属于谡家的天下,不知不觉间就换了种姓了。 唯一真正北央嫡传血脉,却蜗缩在苍城之内,舔舐伤口。 北央不会再攻打南陵了,就像司幻莲永远不会攻打南陵。 东桑会为了防备司幻莲,无暇他顾。 梵箬篱缓缓的从墓碑前站起来,走出山谷。 这片山谷是他以前最爱的地方,现在里面却躺满了他最亲近的人。 真好。 “国主,北央的西芽公主到了。”一身寒气的侍卫哆哆嗦嗦的迎上来,将一件红色袍子盖在了国主的肩上。 国主一把握住了侍卫的手,“怎么光站在外头,不冷?” 侍卫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左右紧张四顾了一番,“不冷。为了等国主,属下一点都不冷。” 国主却若无其事的说着,“可千万别冻着了。否则我可得心疼呢。” 说完撩起长袍,径直走上了马车,这是他记忆中在南陵国遇见的如此大的雪,真难得呢。 侍卫的手指冻得红红的,连带着脸颊和耳廓也红红的,脖颈间冒出丝丝的热气。 冷么?南陵不该是这样冷的呢。 …… …… 西芽公主是北央的第三位公主,说起来也好巧,前两位公主都是眼盲,并非完全看不见,却不能看的远,在宫廷走着走着自己都能掉进冰窟窿。 于是一个淹死了,一个冻残了。 西芽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些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好。 但就是与人不一样。 央帝是一连诞下六个女儿之后才生出了仅有的依偎皇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储。 北央的皇室祖训早就在毕渊帝的朝代就废除了。 然而大家对只有一位皇子这件事情竟然暗中都感到很满意。 谡西芽的母亲是世家小姐,对进入宫廷并没有什么不满也没有什么欣喜。 西芽只知道母亲与父亲之间根本不存在感情的。 父亲只是列行公事的来看望母亲,然后就回到他的书房,与大臣商议国事到天亮。 所有人都说本初帝是北央历朝历代以来最勤劳的央帝。 西芽在这些话里却怎么都听不出一丝的夸奖,反而是像在嘲讽。 西芽在众多大臣之中最佩服的人是一个只在书卷里出现过的人,叫做百里明月,据说是百里家族里最出挑的一位。 是力挽狂澜保住了央帝的那位。 可是至今在朝野中忙忙碌碌的百里大人们中却没有一个是他。 西芽一开始以为自己会嫁给程如师,程如师是以前央军中程浅大将军的子嗣。 是个木讷但刚毅的少年郎。 西芽在皇家马场的时候遇见过几次,看起来有些高大阴郁,不怎么会笑,但是一看到她肯定脸红,简直莫名其妙。她还什么话都没说呢。 有一次她的马受了惊,她伏在马背上进退不得。 是程如师上前帮她稳住了座马,一边得体的将她搀扶下马背。 她问他,你叫什么? 那个高大的少年郎竟然涨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 西芽当时就在心底叹了口气。 心想这样的人怎么能做自己的驸马。 可巧,最后他真的没有成为自己的驸马。 长公主残疾后就在宫廷里销声匿迹,有好一段日子西芽都以为自己才是北央的大公主。 自己根本不存在姐姐的。 可是当有人提出是时候该与南陵国和亲了,免得被东边的老白帝占尽先机。那一刻人们才想起了,哦原来谡西芽是三公主呀。 三公主岁数还小只有十四岁呢。 十四岁在民间倒是可以嫁人做妻了,于是目光纷纷看向了三公主的母妃。 西芽的母妃不是什么雷厉风行的人,虽然与央帝没有感情,与女儿也没有感情,但多少还有些大门大户的善心。 “芽儿还小……” “不小了。” “那既然陛下说不小了,就不小了吧!”这明显是一句负气话。 可是谡本初不怎么琢磨女人家的心思,于是就当了真。高高兴兴的回去与自己大臣商量和亲之事了。 还不忘把自己的妃嫔夸了一遍,真懂事儿! 西芽送亲的喜队出皇城的日子,母妃根本没有露面。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西芽就这样无依无靠的来了。 人们说南陵国主是个俊雅的人,人们说南陵国主是个软弱的人,人们说南陵国主是个舔玩男侍的人,人们说南陵国主是靠着女人上位的人…… 但是西芽并不在乎。 她可以离开北央了,那个压抑的宫廷,那个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亲情,却要说话小心翼翼的地方。 听说南陵国四季如春,从没有大雪封山,就一定是人间美景了。 她看到了来接她的南陵护卫,一个个穿着精致细雅的黑色宫服。 那些男子都面容姣好,俊秀的不像是护卫。 他们看人的时候眼神都是笔直的,虽然只看着地上的方向,可是却能感受出眼神里的轻视与不屑。 西芽深吸了一口气,堂堂北央公主,不作威作福一把就真当是病猫了? 公主下令,全场下河捞鱼! 为什么呀? 因为公主没见过河水里有活的鱼。 必须捞起来让公主一条一条看清楚。 于是回到国府的时候,就看原本肃肃整齐的南陵护卫们一个个落汤鸡似的,发丝凌乱,甚至还缠着海带结。 一路上围观的人咿咿呀呀口口相传。 梵箬篱只觉得好笑,却并没有认真指责任何人。 十四岁,不过还是个孩子的年龄。贪玩也是应该的。 虽然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并不贪玩。 那时候父亲已经将他送了出去,送到了西荒的领地上,完全不顾他的死活。 很多时候梵箬篱都宁愿相信在父亲的眼里无论是自己还是姐姐那都不是他亲生的孩子,而是值得利用的工具。 父亲与母亲的感情如何,他并无任何的印象。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小,父亲也不是一个会在他面前回忆的人。 然而从姐姐的态度中他隐约可以猜测几分。 母亲必定是爱慕父亲的,否则也不会背井离乡背叛族人而非要与父亲双宿双飞。 或许在更年轻的时候父亲也同样爱慕过母亲,然而那也只是过去了。 男人的冷漠依存于时光故然,任何火热的情感在男人的骨子里都犹如沸水冷淡。 没有人比梵箬篱更清楚了,因为他自己也正是如此。 曾经以为会为了一个人不顾生死,不顾血脉,不顾肩负之任。 最终却依旧摇摇摆摆走回到了那被称之为大义的一方。 无论是他,还是弥荼,还是司幻莲,其实姐姐早就看穿了一切,所以才无欲无求不问汲取。 西芽入府两日,乖巧两日,却不见南陵国主,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 便趁着天高明媚,自己在府中人新路生,一路走走停停摸摸索索。 于是就听到一处暗宇传来压抑生野的喘息声。 “国主……” 女鬼 入夜,忽然萧声瑟起。 睡在外院的护院姑姑赶紧冲了过来。 “哎哟,我说公主呐,大半夜您怎么还玩起乐器来了?” “大半夜的睡不着为什么不能把玩乐器。我堂堂北央国公主,精通音律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嘛。” 她又想起了那日白天见到的不堪之事。 简直忍不住要掐断自己的喉咙。 父皇一定是瞎了眼了,才把自己弄到这地方来。 是要折磨死她呀! 不行。我没有好日子过,你们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于是纷纷扰扰期期艾艾的萧声再次悠扬而起,梵箬篱节俭,新建的国主府并不辽阔,半夜萧声很快传到了他的耳中。 这几天也恰好每夜想着怎么权衡治道,他也知道南陵国力弱,还不是能够抬头挺胸的日子。 他虽然自己不擅长调兵遣将之道,可他也是在弥荼和司幻莲身边待过的人,要怎么才能令自己国兵强马壮呢。 睡在身边水灵的小侍卫揉着惺忪的睡眼猛地抬起头来,无辜的望着他,“国主怎么还不睡?啊……是不是给那萧声给吵的?属下这就去抓捕半夜吹箫之人。” 梵箬篱却压在了他的胸口,“不用去了。”他知道是什么人。 不就是那个西芽公主么? 一个工具人还哪来的这么大脾气。 难不成是央帝谡本初故意找了个刁蛮公主给他罪受? 这几年北央频繁示好,就是为了让他彻底背弃与东桑之间的伪善。 只要南陵愿意辅助,北央吞下大半西荒的计划就指日可待。 到时候防线一起,东桑就被彻底推拒在外。 西荒部落就成了北央国的第一要关,而不再是几次易主的苍筑关了。 现在苍筑关名义上是陇南的昶广将军把手,可是昶广的兵力到底不同往日的司小爷。 独守陇南已经很吃力,所以苍筑关几乎等同于无主之城。 凭借的完全就是司小爷的余威。 而最令央帝头痛的还是司小爷当年留下的西荒族苍军。 这匹苍军也不听别人的,也不肯去别的地方,就驻守在苍城和覆霜城中。 覆霜城富庶,足以养活着他们,但是无将之军天底下又有谁不垂涎,不忌惮呢。 但凡能收下,就是扩充军力。 但凡让他们放了野,那就是雪匪大盗。 虽然央帝好几次邀请了苍军为首的几大将领入皇都,可是人家根本不听吩咐啊。 曳寒也总是找借口说苍城如今空虚正是需要大军驻守的时候,苍军忙于防控,无暇他顾,也不会造反。 这话听在谁的耳朵里,都是人心惶惶吧。 司幻莲与梵尘瑾的感情或许别人还能装聋作哑,但是谡本初绝对是心里最清楚的。 否则他也不能在这个皇位上牢牢的坐下去。 在司幻莲绝杀弥荼之前,他或许还存有几分防备,毕竟只要谡家血脉还在,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永远无声的威胁。 然而司幻莲自己却把路走尽了。 谡本初到底还算念一丝人情的帝王,鉴于这份恩情,没有对他留下的苍城狠下重手清理。 所以现在的苍筑关就成了谡本初的心头大患。 没有一个君王是愿意让自己领土缩小的,在没有强权的前提下只会希望扩张的更大。 梵箬篱了解谡本初的心思,但是他也要防备一手。 一旦南陵助北央攻克了西荒,日后能够制约抗衡北央的力量就越来越小。 虽然眼前的谡本初似乎完全没有彻底吞并南陵,可是南陵是经历过灭国的国都,只要有了第一次,人们就会更容易接受第二次。 梵箬篱绝对不能让南陵的人觉得自己是一个软弱的国主。 以现在北央与南陵的臣属关系,央帝还愿意送个公主过来和亲,对南陵国主来说算是高看一眼的。 但是梵箬篱却不要这个公主在他的南陵国耀武扬威颐指气使。 他要让这个公主在南陵反而低微到尘埃里,让南陵人看到他的决心,南陵是不会再归属于谁的,南陵永远都将是南陵。 而同时他也悄悄的派人潜入了苍城,希望能够动摇司幻莲留下的西荒派苍军。 这一派如今的将领中有许多都是当年直接跟着司幻莲从西荒部落离开的战士。 这些人的心未免就那样牢固的捆绑在了北央的领土上。 他们臣服的人永远都不是素未谋面甚至对小爷虎视眈眈的北央皇城。 因此要策反这些人,远比策反在苍城已经生根落地的新西荒派容易的多。 人们所求的其实不多,却是在慢慢滋长的,对那老一批将领他们不过就是想要一块安静的领土足以让子孙后代生活下去。 这么说起来其实与无家可归的沐氏一族后裔十分相似。 梵箬篱要的其实只有这些将领,而并不是想要司幻莲的整个苍军。 因为他不需要的不是归属于南陵国的苍军,而是培养出南陵自己的军队。 其中有那么几个司幻莲身边的旧人对梵箬篱来说,就非常重要了。 萧声一听,正在思索之中的梵箬篱却猛然清醒了过来。 他不懂为何自己在聆听着那莫名而且不堪熟练的萧声的时候竟然如此深的将神思凝固起来,而且思考起麻烦的问题毫不费力。 反而是周围一片安静,乌鸦啼叫,风叶簌簌之下,倒是心神不宁了。 “终于安静了……”合衣躺在身旁的小侍卫倒是好像解脱了一般。 梵箬篱微微扬起嘴角。 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男侍,但出于习惯,他更不亲近女妃。 在国府中他也养了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不过用来掩人耳目的。 好在南陵民风开放,文人骚客众多,不似北央的禁锢、西荒的粗蛮。 到了第二天夜里,萧声不再。 梵箬篱叹了口气倒是有些失望。 不过这位北央的西芽公主本人倒是丝毫不令人失望的。 她开始抚琴了! 与吹箫相比,或许是由于梵箬篱本人并不擅长的缘故,因此觉得萧声尚可接受。 然而琴音就不同了。 母亲生前从小教导长姐抚琴,即使梵箬篱出生以后沐流光身子垮了不能再弹琴,却经常能听到梵尘瑾的琴乐。 梵尘瑾的琴声在南陵国的时候是完全没有感情的,虽然琴技高超,可连梵箬篱都听得出来姐姐抚琴完全就是在抚慰母亲,却并非自己真正喜欢。 后来被镜王收养,他反倒自己喜欢抚琴了,镜王还帮他找来许多南陵失落民间的琴师,逐渐的琴技也不输给长姐了。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抚触母亲家族的释魂琴,不知那究竟是什么滋味。 听着西芽的琴乐,梵箬篱感觉自己忍不了了。 虽然音乐之声能够帮他梳理情绪,更好的思考,但是噪音不行的啊。 于是第二天一早就命人找来了南陵主城内最好的乐师,教导西芽公主。 嘶…… 一时间国府的风向都变了。 国主这个人不算冷清薄性吧,却从来都是无为而治的。 找了个琴师,如果觉得你不好,他也不会故意惩罚你,或者让你去修学什么的,直接把人送走了,而且送的越远越好,这辈子都别回来的那种。 若是国府哪个小倌犯了错,也是立刻打包送走,连带全家一起送走。 觉得这个厨娘不好,那就去洗衣服吧,就别来下厨了。 他就是这样的国主。 然而今天却特地找了个乐师来教习公主。 虽然也有人替国主解释了,那位好歹也是北央国的公主,总不能也打包送走吧。 这人一旦送回北央去,央帝还不得不开心啊。 可是照样有人反驳,觉得公主琴乐不行,让她别弹琴不就行了。 国府里也不缺抚琴娘,不缺舞娘,何必非要教习个公主呢。 何况这公主看起来脾气也不好,不是难为了乐师么。 国主一素是个最心疼乐师的人了。 难道是因为……国主喜欢听公主抚琴? 连公主大半夜的吹箫,国主都没有派人阻止她。 任由她骚扰了国府上下一整夜。 …… 这个猜测立刻令国府上下不安定了。 国主是男子,男子欢喜女子天经地义。 虽然国主之前是有违常理了一些,但可能只是没有遇到命定之人呢! 南陵国中还是有许多忠君之士的,都希望国主可以尽多的繁衍后代。 而国主只是草率的去女妃面前看两眼,显然不足以繁衍后代。 危机感当然也是会有的,就是那些有些陪伴了国主的侍卫们。 这可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若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堂堂国府护卫也不会放在眼里。 名分都是你们的。人是我的就行! 可这位是北央公主呵。 公主又是看不惯天看不惯地的,到时候咔嚓咔嚓都给斩了,不就呜呼了…… 于是便有了之后的那一次,天下乐师皆刺客。 西芽一听居然还找了个乐师来教我?! 不是摆明了看不起她,连带着也看不起北央皇室么。 那怎么行?! 不要。 就是不要。 你送一百个乐师来我就踢走一百个。 然后继续夜夜抚琴,我吵死你。 梵箬篱头疼不已,甚至不惜暗中透风给西芽院子里的姑姑,还是让她吹箫的好,毕竟萧声也就只有那么几段音,难听也难听不到哪里去。 她其实乐感还是不错的,可惜身为公主,大概在北央宫廷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敢好好的教她。 她前头的两个姐姐又是那个样子,谡本初便更加惯着她。 梵箬篱听人说了,公主根本不服管教,乐师抱了琴来,总是哭着收了一片片的碎琴而归。 渐渐的消息就在城中传开了。 本来乐师们一听有机会进国府教习北央来的公主那是何等荣耀,一个个排着队的赶着上。 有些资历不够的,过于年轻的,甚至还找了老琴师给写荐书。 可随着好几个琴师逃了回去,就再也没有琴师愿意入府教导公主了。 侍卫们不得不亲自到大街上去抓人。 得知消息的琴师各个闭门不出,开设琴馆的也闭门大吉,重开之日不详。 有学生是名门贵府的琴师则纷纷躲进了学生的家里,哪怕屈尊为私府演奏,也不肯再入国府了。 一时间倒弄得民怨四起。 梵箬篱连着几日被魔音骚扰,只得喊来了姑姑问,为什么教了这么多天,一点长进没有? 怎么教的! 把琴师找来。 于是底下人才颤巍巍说,啊,这样的啊。先前来的琴师一天就出府了,再也没有回来。 去找了。 住的地方是亲戚家的,听说连夜跑了。 跑去哪儿了不知道。 亲戚还给国府的侍卫检查了琴师的房间。 东西一样没少,啥都落下了。 连一贯视如珍宝的核桃木琴都没有带走。 看来是走的挺匆忙的…… 之后又去大街上随便拉了一个坑蒙拐骗为生的琴师。 据说是上私府演奏期间,与家主的小妾暧昧不清,被打断了手指,现在有那么几个弦总是会跳音。 弹琴是不可能弹琴了,教学生也是教不好学生的。 侍卫正要去抓他,他直接就爬到了湖面的木桥上,敞开了衣襟,说要跳下去。 这也实在太有伤风化了。 侍卫只好讪讪的回来了。 “怎么,还没人治得了她了?” “国主啊,不如将琴都砸了吧。” “啊?为什么。那都是我亲自挑选买来的琴啊。” “没有琴,公主半夜不就没法抚琴了么。” “……”这! 梵箬篱不服。 堂堂一个国主,怎么能被切鸭的一个和亲公主给治住了。 没有人教么,那就自己来教吧。 梵箬篱对自己的琴技还是有点自信的。 虽然跟母亲,跟姐姐是不能比的。 他们的琴技都是杀人的绝技。 手指翻飞如花,内功如屠。 而他只要西芽能够演奏出,可以帮助他深夜沉思的安静的乐曲就行了…… 这,不过分吧? 可是梵箬篱又忽略了一件事。 琴音本就是见人心的。 一个心高气傲又浮躁的人,是没法静下心来抚琴的。 看着国主如此揪心忧愁的样子,侍卫们心疼国主于是就找来了一个“真正”的琴师。 据说游历于许多地方,正可谓琴艺天下。 梵箬篱听了一下她的琴音,果然不错。 而且琴师年岁不详,却分外沉稳历练,身上又没有风俗之气。 让梵箬篱不由得有些想起了姐姐。 公主喜欢半夜抚琴也算个习惯了。 梵箬篱正听着琴音缭绕,仙气逼人,觉得自己可以好好思考国家大事的时候。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 断的那样猝不及防。 梵箬篱匆忙的起身想去看看。 就看着一个女子披头散发的跑过,仔细一看不就是西芽公主么。 西芽在北央宫廷的时候就学过几招拳脚功夫,算不上高手保命却足以。 但是今夜遇到的这位下手狠辣,简直招招夺命。 西芽有些慌了。 而对方也没有料到她一个蛮横的小公主竟然反应敏捷,腿脚功夫不弱,一时大意被她逃了出去。 身后衣袂飘飘扶风飞过。 梵箬篱想也没想,一手抓住那飘过的影子。 飘过的影子并非西芽,而是追着西芽的女人。 乍看起来倒像是女鬼。 女鬼反身一掌,掌风厚实。 梵箬篱瞬间吃了一惊,这一掌他是无论如何接不下的。 那女鬼当时看清了拽着自己的是什么人,显然是没打算伤害梵箬篱的,于是匆忙间撤走了掌风,只将梵箬篱挂倒在地。 “来人——有刺客!”梵箬篱倒在地上,高声喊了起来。 那女鬼一飘,就不见人影了。 梵箬篱让人将逃的不知所踪的西芽找出来,带到自己面前。 “你看清楚了么,那到底是什么人?” 西芽明明是在嘴唇打颤,但说出来的话倒是清楚,“就是白天你找来的那个女琴师!国主,你是打算杀了我么?若要杀我,直接动手就是,何必如此大费周折。难道是怕不好跟我父皇交待?” 梵箬篱暗暗吃了一惊,他没想杀她呀。 能留着羞辱的人杀她干嘛呀。 误会 听到琴师杀手说,她来自北央,是为了寻找一把师门失落许久的古琴。 梵箬篱没多做什么考虑就决定放了她。 所有人都表示不解,可是梵箬篱也没有解释。 他知道这个女杀手是来自北央与非门之后。 他听说过北央还有许多这样的人,他们流落在民间。 除了杀人,他们没有任何谋生的手段。 运气好一些会被人收买,干一些替人杀人越活的勾当。 再次一些的则落草为寇。 更不幸的则会活活饿死。 但这与他都无关,这些与非门的门徒其实已经很少是真正的沐氏一族。 与非门的阁主和元老们不会培养沐氏一族的孩子去杀人。 只有与非门这一支血脉是单独提炼出来的。 而真正底下杀人的都是像无牙这样从小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们替与非门杀人卖命,最终不得归所。 国主决定说放了她,也便没有人去做多的分辨。 反正要杀的人也不是国主。 而没有人在意背后主事的人是谁,反正南陵人精致的很,既然敢于买凶杀人,那肯定是不会让杀手说出是谁收买了她。 说出来的也未必能信,这是一条不成文的定论。 只有你不信,下次你被人冤枉成买凶杀人的时候才有辩驳的余地。 否则只要有人指责是你要杀人,你连辩解都没有机会辩解了。 至于要行凶的目标是北央国的西芽公主,又是北央国的杀手。 那再好理解不过了,就是北央国内乱,有人要杀死央帝谡本初的孩子,以此表达愤懑。 顺便让西芽死在南陵,嫁祸给南陵国主,挑起两国之间的祸端。 简直一举三得! 是个狠人。 可是梵箬篱心底里也是知道,买凶的人不可能是北央。 从北央来的一路上,其实央帝并没有派多少人保护她。 甚至连梵箬篱都开始禁不住怀疑了,这难道是一个假公主吧? 就算在北央的土地上是安全的,那么途径西荒的时候呢。 就算北央、西荒、南陵都是安全的,那么东桑呢。 东桑一直在向南陵暗中勾结,希望南陵不要再臣服于北央。 这样的环境下难道不更应该刺杀公主,挑拨两国之间的关系么。 可是谡本初像是根本不在意似的。 也或许正是他表现出来的不在意,西芽一路有惊无险的抵达的南陵。 据说路上也是发生了一些险象环生的事情。 譬如遇到雪匪开山,开山是为了种树,种树是为了留下买了钱。 可是公主说他们的山还没有开完,陈年老树也没有种下去,现在这条路还是他们的,是北央的,是央帝的,央帝没有向任何北央的百姓征收过钱,或者已经征收过了交在捐税中了。 她说她这是要到婆家去,等过了头月以后还会回到娘家的。 也就是说这条路她会来回多次行走。 她留下了自己的一只陪嫁的手镯,一看就是十分名贵的东西。 她说,“看啊!我家里很有钱,但是你今天就劫持了我,这一笔钱就算结束了。可是你放我过去,以后我回娘家还是要路过这里的。” 那也是对的,北央的路很多雪山,并不像南陵和西荒的道路可以避绕很远。 她接着说,“我也是讲道理的有钱人家。如果每次绕路花费的时间精力很多,还不如给你们留下一些买路钱。所以你们现在就放我走,以后每次路过你们都有买路钱赚。” 她话锋一转,“可是如果你们那么笨,非要今天留下我,不但以后没有了。我家家大势大,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婆家也家大势大,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明天就要灭亡了。” 她吸了一口气,带着挑衅说,“是选择只赚一笔,然后自掘坟墓。还是选择养猪为肉,造福你的子孙后代,就看你们自己了。” 北央很多的雪匪都是讲道理的,也都是世代流传的,也算西芽自己运气好,这些人是刚刚成为雪匪不久。 首先他们就没有自己的地头,所以才会在这里开山凿路,需要一片自己的领地。 而且刚刚做雪匪的人心底里多少还有一份良善和美好的愿望,以为以后的生活肯定会变得好起来,于是就这么被这位堂堂北央国的和亲公主给护佑了。 虽然她说的一半都没错,她娘家很有钱,婆家也很有钱,但是她却并不会频繁的往来于娘家和婆家。 她那是国嫁,不是普通平民老百姓之间的嫁娶。 老百姓之家若是同样门当户对的两家富商联姻了,倒是可能经常凑到一块走商,因为可以少雇佣几个压货的镖师。 皇家可不是那么算的。 皇家姻亲一出娘家大门,就再也不是娘家的人了。 就跟丢出去的块手绢儿似的。 就算死在了外头呢,那也是婆家的事情了。 如果父母还算宝贝的周全,或许多少会给夫婿强加些压力。 可千里之外,再大的压力又能怎么滴嘛。 所以眼前的西芽就属于哭爹喊娘都没有人听见。 在北央宫廷里就算再公主气派到了这里照样没人照理。 刚来的时候西芽是还没认清楚自己的处境,还带了那么几分傲气。 可是经过梵箬篱这些日子来的“洗练”,她倒是聪明了起来。 自己那可是被人追杀啊! 就在国府的长廊上,还就从国主的面前飞掠过去啊。 那得多年中的事儿啊。 怎么来说都得整个国府上下搜捕一遍,抓到了难道不该斩首示众,抓不到也该张贴告示让整个南陵子民一起为她这个公主抓住凶手的么。 可是临到头来,就随便派了个大夫查看她的伤势。 结果就开了一副、真的就一副啊,一副凝神的药就结束了? 陪嫁来的小丫头们气得大哭。 不但哭了还到掌院姑姑那儿去闹了。 闹的姑姑生了气,直接从外头把院子大门一锁。 小丫头哭丧着脸回来,“公主!姑姑她把院门给锁了……” 另一个大几岁的丫头推搡了她一把,“什么嘛,怎么这样没用。那姑姑人呢,没给抓过来?” “姑姑自己跑了!呜呜呜……” 西芽倒是看着两个忠心的小丫头笑了出来。 大丫头道,“公主,你还笑!我们多心疼你呀,我们笑都笑不出来。” 西芽将蹭伤了以后被包的跟个猪蹄似的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头,“你们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可是这回呀,我看清楚了一件事。” “什么事呀公主?” “我们在这里无权无势无人,不能再端着北央公主的架子了。” 丫头还要反驳,“可您就是公主呀!怎么到了南陵反而不是公主了呢。而且那也不是架子,那是公主的威仪。” 西芽反问她,“现在威仪给我带来什么好处了?我在院里给那个疯婆娘攻击的时候,除了你们两个,谁出来保护我了?如果不是我跑的快,直接跑到那个……(咬牙忍住,不能说混蛋)国主面前,我就可要真死了。死了也不过就把我随意葬了。” 想到这里西芽有些落寞,“葬在哪儿呢。你们想想,还会送我回到北央么,不会了。他们会把我就地埋在南陵。若是国主良心好一些,倒是会把你们这些陪嫁来的都给原封不动的送回去,心肠硬一点的就是留下来为奴为婢。我临行前,母妃就对我说了,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 这时候公主才隐忍着落下泪来,“她说……她做母亲的没有本事,外公家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势能够动摇父皇,就算我在南陵受了委屈也没法派兵过来攻打。只能祈求父皇给予一点点小小的关护。现在我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以后无论我的生死,都在这个南陵国主手里了。我现在真的就是生是南陵国主的人,死是南陵国上的亡魂了。” “公主……” 说着说着主仆三个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原本少女浪漫的心中都以为为国和亲是一件崇高的事。 是一件可以被歌颂万年的事,会被载入史册,会被母国百姓传颂不已。 可是到了如今才算真正懂得其中的意义,那就是被皇室丢出去的一块狗骨头呀,是为了拴住关外头的这头狼心狗肺的猎犬。 可以忠诚的趴在央帝的脚下,而不要去舔别人家帝王的脚! 认清楚以后的丫头们真是觉得失望和伤心,西芽却变得萎靡起来。 她这一辈是结束了。 为什么呢,想想就是啊。 在南陵国人人都知道的一件都能摆在明面上说的事不就是国主梵箬篱喜欢男侍么。 他不近女色的啊。 那国府里头摆放些姑娘、女子是做什么的呢,摆件儿啊! 有钱人都知道挂几幅仕女图了,一个国主在自己国府里杵几个大活人美女怎么了。 可是她呢?她的意义在哪里。 梵箬篱会因为她而更亲近北央么。 不可能的! 但是父皇也做不出送几个男侍来讨好国主的事情,这也太卑微了,北央帝主是不能这样做的。 这是要被臣下耻笑万年的。 所以父皇那一刻就决定好了吧,牺牲自己的一个女儿。 她对梵箬篱来说其实还不如陪嫁来的金银珠宝重要呢。 这么一想通以后,她就把带来的所有东西都送了出去。 原本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别人的也不会变成自己的,现在是自己的也是别人的,别人的永远不是自己的。 夜晚也不吹箫不弹琴了。 虽然还是整夜整夜不睡,就是点着灯,看着天空的月亮。 在北央皇宫的时候不怎么看得到月亮。 能看到月亮的夜晚是大事,是可以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借口留在庭院里不回寝宫,又小宫女们端来新鲜的果子和糕点,坐下来喝茶赏月的。 但是在这里看到的月亮却又大又圆,而且总是挂在那里…… 唉……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今有了这样赏月的好机会,却完全没有了赏月的心情。 她让两个小丫头先去睡了,他们也是自己身边唯一会替自己的心疼的人了,所以她也要学着心疼他们。 可是一个人看着圆月的时候,真的、真的真的,好孤单啊! 孤单的,就想哭起来了…… 耳边却突然响起来一个声音,“怎么,公主这是在面月思故乡?” 西芽回过头去,是一身白色长衫的梵尘瑾,看样子应该已经睡下了,然后又爬了起来。 难道也是睡不着? 这种人的确是该睡不着! 父皇在后宫的时候不也经常睡不着么,安神养眠的药不停的灌下去,半点用都没有。 所有御医都说父皇的操劳过度,内体空虚,需要静养。 说的都是什么废话! 不是父皇日夜操劳的话,他们这些废物能有闲情修身养性么。现在反而怪父皇不会照顾自己了? 父皇养着他们的目的不就是替皇室看病的么…… 忽然看到梵箬篱歪过头来盯着她,才发现自己意识扯远了,但是根本一点都不想回答他啊! 月亮,故乡,孤单……那都是她自己的。 她一个人的。 她现在唯一仅有的了。 梵箬篱叹了口气,换了一副语气,“听说你把陪嫁带来的东西都送人了。为什么呢。” “都是死物。留在身边也没意思。” 这话倒是令梵箬篱有些惊讶。 从一开始踏进国府那天起,他就看到她了。 张牙舞爪的像一只小老虎。 就算旁人给她再多的白眼,她都趾高气扬,自己是北央的公主,头就要抬的高傲,不能输给任何人。 她的脸上从来没有半分委屈的神色,永远都是愤怒、愤怒、看不上眼! 略微一点点忧郁的神情都不适合她。 还记得撞见那个琴师正在攻击她的时候,她披头散发的,一只鞋子掉了都还在拼命的逃跑。 当侍卫们赶了过去,挡住了那个杀手琴师,侍女们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他微微有些不敢上前,他不想见到一张哭泣的哀容。 可是这位公主直接推开了两边的侍女,冲回到被压住的琴师面前,抬起一脚就踩在了对方的脸上,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下,站直了以后又啪啪的两巴掌甩过去…… 这跟刚刚逃的没边没影的可怜样判若两人。 侍卫们也看傻了眼,还是梵箬篱赶紧走过来让人把琴师带下去,免得别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公主活活打死了。 她是个泼辣的人,是个不服输的人,但不是个蛮横的人。 否则她住的院子里的掌院姑姑早就没法给她冷饭冷菜吃了。 可是西芽依然只能叫嚣着骂他们,骂的其实是理直气壮的,也不粗野。 只是掌院姑姑们都是受了他这个国主指点的,他们不会与她当面冲突,她骂什么都是对的,屡教不改罢了。 这样一来她就完全没了法子,因为在这个地方是没有人给她撑腰的。 她甚至想要换一个住的地方,换一个掌院姑姑,都是没有权利能做到的。 所以当她亲口说出,“没意思”。 梵箬篱第一反应是她是不是要自寻短见了?! 这可不行呐,一个和亲公主才嫁过来没多久就把人逼死了…… 那自己一辈子不都是要被压在谡本初手底下了? 看来自己低估谡本初了,这个沐氏血脉的央帝还是有点本事的。 不能当众送男侍过来贿赂自己,就送个寻短见的公主过来牵制自己。 身上背负着一条北央公主的血命,大概也足以成为不得不臣服的理由了吧。 他低吼道,“你,不许给我死!哪怕一口气,也得给我活着。” 梵箬篱立刻增派了人过来,日夜守着西芽公主的院子。 在旁人看来那是由于西芽公主最近受到了威胁,国主担心她出事所以加派了保护的人手。 然而事实上这些人却是来看住公主,不能让她自寻短见的。 因此连侍卫们自己也矛盾起来了,所以敌人到底是来自哪里的? 是院内,还是院外? 中暑的公主 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尤其是一个根本不爱女人的男人的心呢,是一件滑稽又可怕的事情。 西芽垂头丧气,最近晚上不能吹箫不能弹琴,睡的都不怎么好了。 精神恍惚起来,脚步走的虚浮缥缈。 大抵是日头的阳光迷乱了北央女子的眼,她连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都没有注意到,更别提眼前迎面走来的人了。 在深恶后小丫头轻轻的惊呼声中,直接一头撞在了迎面而来的某人的胸膛上。 头也不抬,“瞎了狗眼了……” “公主!”大丫头已经喊晚了。 西芽一眼看去,只觉背后一凉。 刚刚还想着怎么讨好这个男人呢……才几步路的距离啊,就把人给撞了。 撞的还不清吧,梵箬篱都往后退了半步了。 到底是北央来的女子,身板硬朗着呢。 大丫头护主心切刚要上前,就看到自己家主子小幅度的摆了摆手。丫头只能乖乖退下。 梵箬篱倒是短促一笑。 西芽只觉得这笑声中有揶揄、调侃、轻蔑的意思! 本是公主,性格刚烈,虽然和亲但也属下嫁了。什么时候轮到一个附属国国主来嘲笑自己? 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她是可以大闹一番,责怪国主走路不长眼。 可是西芽的性子也不是如此的,她更喜欢据理力争而不是蛮横无理。 是她先撞了人,至于撞人的理由……有点难以启齿。 西芽压了压胸中怒火,声声默念:不生气,不生气,现在本公主寄人篱下,就算死在他南陵国也没有人替我收拾,白白令北央皇城中的父皇母后伤心落泪——他们到底会不会伤心会不会落泪另当别论,但是为了安抚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孤单,西芽必须暂且相信远在故乡的父母是心疼着的自己的。 最好还是念念不忘每到佳节倍思女儿…… 梵箬篱瞄着西芽的表情,阴阳倒转,十分精彩。不由得暗自好奇起来,这小公主又是闹的哪一出? 怎么自从被个琴师谋害以来,整个人都性情大变,愈发的搞不懂了。 西芽公主抬起眼皮,南陵阳光炫目刺的人睁不开眼,她是极喜欢这样的阳光的,不过前提条件是她自己躲在屋子里,望着院子外的阳光,那才叫赏心悦目。 自己站在阳光底下,被晒的睁不开眼的时候就没有那么愉快了。 相比较之下她就不由得更喜欢南陵的月光,南陵的月光就温和了许多,清冷清冷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加上南陵天气温热,虽然还没有到了大热的天,可是稍微一动西芽就容易出汗,一出汗贴身的内里就沾湿在身上,非常的不舒服。 现在她的背后就冒出了细细的一层汗,熏得整个人都头昏脑涨了。 她冲着南陵国主看去,梵箬篱本就面容俊朗高眉深眼,细腻中自带了一丝威仪。 西芽近距离观摩才发现南陵的男子果然与北央是有些不同的,他们肌肤更细腻,眉眼也带着水润的柔情,没有那么刚烈,更没有被寒风割裂的痕迹。 看着看着不由得走了神。 梵箬篱长得高,却有些单薄消瘦,与司幻莲和弥荼比较起来属于身形瘦弱的,那也一部分由于先天条件,弥荼虽然是东桑人可是从小在西荒长大,吃的是和西荒人一样的生牛羊狼肉,喝的是溪流里的冷水。 长途跋涉日夜迁徙,久而久之多少有了西荒人的血气。自然蛮狠。 而北央的女子虽然也粗犷,但西芽到底是从小宫廷长大的,受到的风餐露宿比旁的布衣人家少,而且吃的也精细,所以看去倒是娇小玲珑。 梵箬篱俯视着她,感觉有点像看着妹妹。 可是梵箬篱没有妹妹,他是家中小的那一个,一直都是受到别人的保护。 就算到了西荒,也有一个像镜王那样彪悍的保护者。 所以从来没有保护别人的感觉。 至于长大之后想要保护姐姐,可是姐姐那样的特立独行,姐姐的身边还有一个小爷,更加显得身为弟弟的软弱无用。 现在看着面前的西芽倒不由得有趣了起来。 可是他看着西芽的眼睛里,她的眼睛里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焦距也有些涣散了。 梵箬篱皱起了眉头。 西芽身后的丫头们以为是国主生了公主的气,急得不行。心想:公主大人,您倒是快道歉。就算不爽快也面上给国主几分意思意思可好? 就在这时候,西芽脚下一软,眼前刷刷的雪花片儿落下,整个人在梵箬篱面前瘫软下去。 “公主……”小丫头想上去搀扶,可是动作却迟疑。 不停的计较着,这会不会是公主使用的招啊?在北央的时候公主小把戏就多,每回闯祸之后总能找出三五个戏法把人唬的团团转,就为了不受责罚。 可是这会儿就撞了个人,虽然国主吧,而且国主冷淡,但是从来没见过这位国主发火。 偷听国府的其他人说,也是国主宽厚,从来不认真罚人的。 所以公主这到底是哪一出啊。 自己上前去扶起公主,会不会坏了公主的好事? 哦!明白了。公主该不是要讹国主的吧。看把一个北央的公主都折腾的昏倒了…… 丫头们还在心里小九九的时候,西芽是认真的不行了。 她拼命的对自己说:你别倒!别倒!给我争气点,又不是什么三娇五贵的,演什么昏倒的戏码。不是给咱们大北央的国民丢脸么。 可是真的不行了呀…… 脚软的根本站不住。 忽然一只胳臂抽了过来扶在了她的腰上。这绝对不是小丫头的手臂,他们的手臂才没那么长,那么有力,那么粗野。 大胆!大胆大胆!疯了不成?也不看看……虽然眼前已经雪花片满天飞了,西芽还是看清楚了,这个扶着她的人不是别人,是南陵国主啊,是自己和亲的驸马呀。 “公主!”死丫头们终于意识到了,公主是真不行了,不是装晕呢。 “公主怎么样了?”小丫头缠着刚刚从公主卧室里走出来的南陵大夫。 南陵大夫摇了摇头。 “啊!公主不行了……” 正在一旁把玩折扇的梵箬篱猛地一惊。 不行了? 怎么就不行了! 冷着这位北央公主,跟把人弄死是两回事啊。 这死了一位公主,该怎么给北央的央帝写国书呢? 关键是他还什么都没做,她怎么就不行了…… 梵箬篱一步走了过去,用力的抓住了大夫的手臂,“你说。” 大夫一下子被国主的神情吓住了,“说、说什么呀?” “人怎么就不行了!” “公主没有不行啊……” 啊……梵箬篱看向了小丫头们,小丫头们纷纷垂下了头。 叹了口气。果然是从北央出来的丫头,没大没小没规矩!还没眼力见。 一定是央帝腐朽送来给自己软罪受的。 “那是怎么昏倒的?” “中、中暑了……” “这个天?!” “是啊!老臣也是觉得不可理喻,所以才摇头的。” 两个丫头还并不理解中暑的意思,拉着大夫不停的问。 梵箬篱猛地扭头看向其中一个丫头,丫头感受到莫名的怒气后弱弱的转过身来。 “你们公主在院子里走了多久?” “也有大半天了。” “为什么走那么久?” “公主说,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能走到自己中暑…… “奴婢不知道。” 公主醒了。 公主在卧榻上发话了,“请国主饶了他们吧。是我自己没注意。你要怪,怪我,别怪我的丫头。” 梵箬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要怪他们什么?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怪他们什么? 他还什么都没说。也想不出要说什么。 于是索性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留下一句:“照顾好你们公主!”然后走了。 梵箬篱一走,两个小丫头立刻冲进内室,扑倒在公主的身边。 “公主……”一个哭的比一个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的公主不行了。 “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过来扶我!” “我们以为公主是……” “是什么?” “是装晕博同期的。” “呸!本公主需要……我是怎么回来的?你们两个扶不动我吧?” “是……国主将公主抱回来的。国主一路上好紧张的样子,就跟公主闯祸以后的表情一模一样。” “是啊!国主一路上还不停的嘀咕。” “他嘀咕什么?” “主要说什么没听清楚。大意就是公主不能有事啊……” 西芽心头还欢喜了一下,啊哟没想到这个喜好男色的国主有点良心,接着就听小丫头说下去。 “公主千万不能有事,万一死了还得去国书给我们央帝解释,解释起来可费工夫……” 公主额头的青筋突突跳了起来。 甩开膀子呼啦一扔,将床上的枕头一个个扔了出去。 “给我捡回来。” 两个小丫头奔奔跳跳去捡了回来。 呼啦的又扔了出去,“再给我捡回来。” “……” 再扔。 再捡。 …… “公主,您这发的是什么脾气呀?是不是因为中暑呀。刚才老大夫的脸色可难看,您是不知道咱们可被吓坏了,还以为得了不治之症呢!” “呸!中暑……以后不许提这两个字!” 丢死人了。 不一会儿小丫头挺高兴的走了进来,还叫走了另外一个。 躺在卧榻上数葵花籽的西芽无聊的大喊,“都给我回来!反了天了?居然还不在身边伺候着?!” 两个丫头抬着一桶东西进来了,看着挺沉。 “你们两个要死了?这么热的天,还给我抬一桶煤炭进来,要烧火蒸熟我呀……” “公主!您说什么呢。这是冰呀。” “啊?” “冰呀。是我们北央到哪儿都能见到的冰呀。” 另一个道,“可是听说在南陵国这可是稀罕物。外头买来挺贵呢。而且还得有地窖,够深,才能藏得住!这一藏就得藏一年。等到来年冬天才能再造。不过南陵少雪,做起来也不容易吧。” “冰?哪儿来的冰?” “是国主,国主命人送来的。刚才我们两个就去抬了进来。” 小丫头们脸色红彤彤的,“其实国主待我们公主也不错……” “呸!”西芽直接坐了起来,不错?这就叫不错了?! 她入南陵国府以来就没有一个像样的院子。 照顾自己的人一个个跟三五大爷似的。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是自己心胸开阔热情开朗豁达奔放,早就被气出病来了! 请来教习自己的琴师居然还能动手杀自己的? 如果不是当时梵箬篱即时出现,喊来了侍卫救下了她,她绝对相信那琴师就是梵箬篱自己买通了来取她性命的。 不过经过今天这事儿她倒是不慌了。 原本以为自己会轻易的死在南陵国的国土上,不过眼下看来没那么轻易,至少还要点合理理由。 否则一个公主死了,南陵国主也是会慌的,会担心不好跟父皇那头交差。 无论他们是要真交差,还是彼此心照不宣演着看看的,总之只要自己的命还值那么一条命,哪怕只是普通人的性命,她也就够活了。 “来,把冰端过来,我们凉快凉快!” “公主,您精神好啦?” “废话!我又是病秧子。我那是那是……”唉,算了! “公主,国主刚才倒是问了呢。” “又问什么了?以后记住,他问什么你们千万别随便乱答。这个人一看就是阴险的很!” “国主问,您在院子逛了半天,是在想什么呢?” 想……西芽脸色微微变了变。不就是在想怎么得到一个喜好男色的男人的心,哪怕不是心那也得是好感,才能保住自己的命啊。 “我在想,我要怎么才能保住你们两的命呢……” “啊!”小丫头们瑟瑟发抖。 继送完了冰后,国主又送东西来啦! 小丫头们兴奋起来,这是要时来运转了? “这回送了什么?” “国主让您好生休息。” “这是……一柄萧?” 西芽一把从丫头手中抢了过来,左右横看。 她默默的明白了。 哼! 是怕她无聊到憋出病来吧。 知道请来的琴师过分了,知道要赎罪了吧? 面上不敢明说,行动上服软了吧! 哈——哈哈哈。南陵国主,不过如此嘛。 “公主,您笑得那么得意是为何?” “得意?有么,我有得意么。”我那是猖狂!哈哈哈……西芽瞬间内心有了自己的妙计。 要得到什么狗屁男人的心。 要什么好感。 不需要的! 只需要他的内疚就行了。 要让一个内疚么……她懂的呀,苦肉计! 本公主心地善良,整不了别人,难道还整不了自己么?哈哈哈…… “公主,您……您怎么突然又笑得如此邪恶起来了。” “邪恶?本公主怎么会邪恶。胡说八道,开玩笑。” 挥了挥手,“去!给本公主整一碗冰镇梅子汤来。” “冰化了……” “没事,没事。本公主会再给你们要来的。” 小丫头们面面相觑瑟瑟发抖,总觉得他们的公主在计谋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而且很可能把她自己玩死。 和解 西芽想说自己最近一定是被该死的求生欲望折磨到得了失心疯! 否则怎么会大半夜的爬在枝丫上偷窥国主与小侍卫的春宫图??? 而且还不幸的啪啦嗒掉了下来,还扭伤了脚,还一瘸一拐的走错了方向。 充分合理怀疑,梵箬篱就是故意见死不救的! 不然他出个门怎么会要那么久?难道真的已经在里头……上纲上线了? 连他院子里的侍卫都慢了半拍。 等他们终于发现西芽公主的时候,她那叫一个惨字不知道怎么写好…… 脚踝肿了。 跌到了不知道是粪坑还是泥坑的坑里。 脸上嘴里糊了一把的污秽,连开口叫救命都懒得叫。 原本以为梵箬篱的侍卫会很快赶来抓捕她的。 结果……等啊等啊等……等的天都快亮了,才有几个小护卫姗姗来迟。 西芽就是紧闭着嘴不说话,把手一伸,扶好本公主出去! 可是所有侍卫都捂住了口鼻,然后又领了两排烛光来,又请了国主亲自前来观看。 ……西芽公主原本一直很健康红润的脸色逐渐的变绿了。 “哟,公主大半夜的掉粪坑了啊?”夸张吃惊的口气,一听就是装的。 西芽公主内心哀叹:我的命好苦!怎么就轮到我摊上这么个驸马!不不不,一定是被前头的两位姐姐害的……父皇,孩儿要回家。 西芽公主被竹竿挑了起来,国府的侍女们全部出动,打了无数捅水,将公主从里到外冲刷了无数遍,真的是又冲,又刷。 刷的她本来就白皙的肌肤几乎透明了…… 再刷下去就要血流不止了。 她疼得眼泪都掉下来。 所以到底大晚上的去偷窥什么? 有什么好偷窥的! 人家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难道是她一个小女子能够学的来的么。 愚蠢! 吸了吸鼻子。 “公主,你别哭……” “滚!” “唉,你们家公主好大的脾气呀?”国主走了进来。 丫头们因为自家主子的行为脸上羞愧的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梵箬篱挥了挥手,两人就灰溜溜的丢下西芽独自一个人面对国主,都跑了……了…… “呃……” “公主,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梵箬篱一脸揶揄。 西芽把手伸了回来。 衣服遮盖的好好的,可是手背和手心还红成一片。 脸上也是擦破了皮一般的通红。 梵箬篱看着看着忍不住掩嘴嘲笑起来。 “你!你!你!” 梵箬篱慢慢坐在了她的面前,“公主可是对我南陵国有什么不满?” 有!大大的不满,可也不敢说呀。 “没有。” “前几日送来的管萧,公主是不喜欢?” “喜欢。” “那怎么不听你夜间吹了?” “技术拙劣,怕污了国主的耳。” “怎么突然如此客气起来,是想家了?” 本来真没想的,可被他一说,尤其是柔声细语的一说,西芽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在北央的时候她还觉得没什么的。 不就是嫁到关外去么,不就是一辈子不回来了么,有什么呀! 在宫廷里头的时候天天觉得闷,觉得那些小肚鸡肠的皇子呀、公主呀、妃子呀,皇后呀,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其实到了南陵后,国府里头清净了许多,南陵国主身边人也没有那么繁杂。 而且国主喜好男色,都是宠爱些小侍卫,男子到底不比女子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鸡皮事。 只不过再没有人护着她了,也没有人宠着、让着她了。 国主还处处挤兑,那些挤兑放大了看也没有多少严重的事情,不过就是让心里头不舒服、不痛快。 尤其她一个孤身在外的“柔弱”公主。譬如那次被刺客琴师吓着了,除了两个自己带来的小丫头安慰安慰,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听她哭诉的了。 这事要在北央还不翻了天,央帝就不说了,在母妃那里都能哭上一整个月。 可是在这里不仅要保护着自己,还要给两个丫头做表率,要管着他们要护着他们,毕竟都是自己带出来的人,欺负了自己那能忍着,可欺负了自己手下的人就不能忍了,否则时间久了就都当北央的西芽公主是个好欺负的主儿,就再也没有人会护着自己了。 西芽也是离开了家才知道,原来人心是善变的,人也是善变的,处处都需要经营,否则就什么都没有了。 越想越累,越想越害怕。想着等南陵国主在父皇面前能对付过去了,是不是就是自己死期到了? 身为皇家公主,见惯了后宫里妃子们与父皇之间的纠葛,也知道真心相待不容易,不现实。 再想到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更加的悲凉…… 眼泪就扑簌簌的掉下来了。 “别哭。哭了不好看。” “不哭我也不好看……” “谁说的呀,北央的公主怎么能这么没自信。” “我要是好看,国主你也从来不看我一眼。” 梵箬篱突然被她说的没话了。 西芽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抬起头瞄他。 不知道这招有没有用啊?! 自己也不常用,没什么经验…… 却见梵箬篱的神色肃穆了起来。 哇哦!真的有用唉。虽然是个好男色的国主,但装可怜原来真的好使! 内心欢腾,但是不能露神色。 “你也不必太过念家。等满了一年,你守完了我南陵所有的规矩,我找个机会送你回去……” “国主你不要我啦?!”天大的惊喜啊! “不是。我也不能不要你。就送你回去看一趟你母妃。离开家久了,总是思念母亲的。” 梵箬篱说的认真,说的有些情深,西芽不由得另看他一眼。 “国主真的愿意送我回去一趟?” “你来南陵又不是做犯人,为什么不能回去啊。千里迢迢的来,也没有什么好日子给你,这里的条件你一定觉得比不上北央皇城吧。不过这里暖和些……”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前几日她把自己弄中暑了,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西芽的性子凡是不好的历史,过去了就等于翻篇,人生苦短不会再想起来。 被梵箬篱一笑,却看得出了神。 他就是那种细丝和顺的男子,精致的劲儿不比个女子差,不笑的时候看着总是凉薄清寡,嘴唇一抿更显刻薄。可是笑起来就温柔多了。 西芽完全忘记了收回目光,等梵箬篱看过来的时候,她还睁着大大的眼睛。 嘶!别说还真好看…… 梵箬篱拿手在她面前挥了一下,“不就是说会送你回去一趟。怎么就感动成这样了?” “思乡心切嘛!”理直气壮的。 他看了看她搁在椅子上的脚,已经敷了药不那么肿了,可是还疼。 大夫说不能垂着得放平了。 到底是女孩子,被看了几眼脚就不自在起来,扭扭捏捏的拼命抽被自己坐住了的毯子去盖上。 一抽抽大力了,把自己给抽倒下去了…… “呀——” 梵箬篱上前一把搂抱住她,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西芽压在他的身上,两人大眼瞪着小眼。 “公主?该起身了。”梵箬篱语带唏嘘。 西芽慌忙凌乱的扶坐起来,一不小心又磕到了脚,一下又咿呀作响。 梵箬篱叹了口气,“公主,你可得保重自己啊,不然弄得遍体鳞伤回到了北央,央帝还当是我折磨他的女儿。我两国交好,可别两国百姓一派祥和就毁在了公主你手上……” “胡说!怎么能毁在我手上呢!分明我就是你们之间议和的栖身品。”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可是说也说出来了,又不可能吞回去。 她有些紧张,又有些不安的偷偷去看梵箬篱。 梵箬篱脸上先是闪过一片诧异,接着倒是有些理解。 原来她是这么看自己的,很有见地嘛,牺牲品。 自古联姻哪个不是栖身品,王侯将相之家的子弟又有哪个可以生活的无忧无虑。 何况她此嫁的夫君,又是他这样的人,还真是委屈她了! 梵箬篱语气松软了下来,“你在这院子住的可好?” 咦?怎么还关心起来她住的好不好了? 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现在来问不觉得晚了么。不过晚了总比不问好。 “其实院子还不错,四季常青,风景也好。从这儿到小花园走起来特别舒爽。” “喜欢就好。” “可是您国主府上的下人就不一样了呢!” “下人怎么了?是哪里惹公主不高兴了么。” “倒也不是不高兴,就是……那个……唉对!就是惹我不高兴了。能不能让我自己挑几个人?” “这都不是事儿。改名我让黄内官挑几个新人来给你。” “真的?!” “要骗也得骗大的,这种小事上有什么好骗的。” 有道理! 西芽忍不住内心欢呼雀跃。这次树干没白爬!赚了。 “对了公主,有个疑问我一直存在心里。” “国主您尽管说!”语气也热络起来了。 “你没事去爬那树干嘛?那又不是果树,上面也没有果子。又是深更半夜的。” “我……呃……那个……抓猫!” “国府里有猫?!” “国主,您不会怕猫的吧?” “不会……我知道了。那我不打扰公主休息了。” “唉,好好。我也不打扰您春宵一刻了!” 梵箬篱:…… 西芽:…… 忽然两人都觉得这话哪里哪里都不对劲! 第二天内官果然来了,而且一溜的拉了二十多票人来给公主挑选。 国府的人都相信公主是时来运转了,公主是好样的! 自从国主登基以来就从没亲近过女色,虽然对国府里头的女子们都很友善,但这份友善都是隔了一层的,明眼人都看的明白是心怀惭愧的。 可是国主待公主好那就不同了。公主天天给惹麻烦,而且是国主当初亲自下的令不必当贵客供养着,能怎么冷待就怎么冷待着。 就是为了给这位北央来的公主一个下马威,别以为北央强盛,南陵是北央的附属国就能颐指气使。 在南陵的土地上永远国主最大,轮不到一个北央来的公主作威作福。 这还没认真教训几日呢,公主的脾气倒是渐长了,但国主却反而待公主更好了? 难道他们国主就喜欢娇嗔的?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过既然国主都说了,给公主的院子换一拨下人那就换了呗。 连带着掌院姑姑一并换了。 新上任的掌院自然吸取了上一个人的经验教训,不敢再给公主脸色看了。 却也不能太过讨好,讨好过了就是谄媚,毕竟是咱们南陵自己的国土,对外来的公主谄媚就是对自己国主的不敬。 于是两方倒也相安无事。 小丫头们天天好奇,“公主呀,那日奴婢两个出了房,国主和您谈了些什么呀?怎么一转身就跟性情大变了个人似的。对咱们这么好起来。” 西芽公主嘴里哼了一声,“好?这就叫对我们好啦。你们是不是一个个奴惯了。也不想想我们在北央皇城受的是什么待遇,到了这儿受的又是什么待遇。” “这……主子啊,咱们毕竟是联姻在外,与北央找个驸马自然是不同的了……” 西芽气得一拍桌子,“反了你们?!也不怕胳臂肘断了?死命的往外拐!” “奴婢错了。” “起来吧,起来吧,跪什么!你们眼里都没有我,跪了有什么用!” 丫头们面面相觑。 其实此刻的西芽心里头爽的要命,想了一百个招数对付南陵国主,结果一招都还没用上,就收获奇效! 也不知道是他人傻,还是自己命好。 这果然就是皇家命,不可欺。 “公主?” “又怎么了。” “外头的欢侍卫来了。” “谁?” “就……唉……就国主身边侍寝的侍卫……” “让他滚,不见!”特喵的,自己居然连个男人都比不上?这份羞辱,她西芽公主不受的。拒绝接受! “可是……可是……人已经进来了。” 西芽怒不可恕,摆在北央早就把人撵出去了。 可这是在南陵,对方是南陵的侍卫,又是南陵国主的人……唉一西!想起来就窝火。 不过其实也不用窝火。 南陵国主只好男色不是挺好的。那她就安全了呀!不用为了侍寝想破脑袋,把自己逼的浑身难受。这么一想,“欢侍卫?快请进!” 心动的公主 南陵国的灯会是个举国欢腾热闹的活动。 欢侍卫来就是为了告知这件事情。 因为是大事,梵箬篱自己也会参与。 国主对这种举国同庆的活动态度是不怎么明朗的,也说不清楚是喜欢,讨厌,还是一般般。 不过属于南陵国的一种风俗罢了,就像西荒的种马节。 是特属于一个地方的。 “我需要干什么!”西芽完全不明所以。 打扮漂亮了站在大街上? 这在北央是不存在的,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在街上站着不动没半盏茶的功夫就能把人冻的掉了手指头。 连军营里骑在马背上的将军也得不停的走动,训诫的时候恨不得抱一台手炉。 “我需要站多久?” “站到灯会结束。” …… “国主也站着么?” 听到她这么一问,欢侍卫脸上不怎么好看了,什么女人啊!不先管理好自己,居然就来问国主了。哼! “国主有国主的规仪。不劳公主操心!” 说起来她现在已经嫁给南陵国国主了,按位份上讲就是南陵国国后了。 可是这些人一个个的还是公主长公主断,往好听了说那就是尊重她大国公主的身份,往刁钻了说那就是根本没把她当国后,看不起她,配不上他们的王! 西芽一直是以自己北央公主身份自居的,在她眼里嫁来南陵国那也算下嫁。 但今日突然脑子一抽,脱口而出,“以后不必叫我公主。叫我国后。” 欢侍卫的眼眸闪烁了一下。 国后就是国后,国后的话是不容反驳的。 可是这个国后……连国主都没有放在她眼里,凭什么呀。 不过欢侍卫也不傻,也就心里自己叽咕叽咕。 “是。”面上还是挺乖巧的。 不料西芽还来劲了,“怎么不说:是,国后。呢?!” “是……国后。”欢侍卫咬牙切齿的模样……哦呵呵呵!看在眼里真是痛快极了。 欢侍卫一走,两个小丫头立刻凑了上来,“公主呀!哦不,国后呀,那我们以后是不是也都必须喊国后了?可是有些不习惯呢。” 西芽恨不得立刻给他们两巴掌,“那是让他们南陵人叫的!给他们长长记性,别忘了我到底是谁。你们两个是我自己人,别跟着瞎参和。” “哦。那……国主会不会生气呀?” “他生什么气?我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国后,让他的侍卫叫我一声国后怎么了?” “不是,奴婢的意思是,您刚才对欢侍卫态度那样不好,回头会不会……”给国主吹吹枕边风呀?可是这话小丫头家的实在说不出口,光脑子里想想就记得脸颊飞红了。 西芽性子大开大合也根本没往这方面去,白了一眼小丫头,都不知道说的什么话!态度不好怎么了,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也没见对自己态度有多好呀。 自己孤身一人,深入敌境,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没有庇护……想想都要抹泪。 当年司小爷驻守边关的时候,父皇怎么就没下令让司南王直接把南陵国给灭了。 这个小小小涩涩,诡诈多端的小国留着有什么用! 也没见他们日夜供奉,也没见他们巴结讨好,父皇说了要出兵治理西荒多年,南陵国一直以复国不久修生养息为宜拒不出兵相助。 这样的附属国,还不如直接捶到土里去。 然而梵箬篱那头听见欢侍卫的回报倒不由得玩味起来。 “她真是那么说的?” “嗯!”欢侍卫一脸的愤慨。他是与主子同仇敌忾的人,主子喜欢谁,他就喜欢谁,主子不喜欢谁,他就防着谁,心无旁骛。 所以梵箬篱也格外喜欢他,因为这个小侍卫单纯呀。 梵箬篱防天防地,步步为营够久了,有的时候也会觉得累。 可是想到姐姐他有不敢累。 一伸手将小侍卫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坐下,仰面一躺,头枕在了小侍卫的腿上。 “那就由着她呗。一个称呼而已。” “可是国主!她也配么?” “她配啊。”梵箬篱说的认真,“她是北央的公主,我南陵是他北央的附属国,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国主高攀呢。” 欢侍卫的嘴不满意的嘟了起来,这是他表达抗拒的唯一的方法。 他是侍卫,面前的是国主,他不能出声反抗,也不能做小动作祸害,所以只能以这种人畜无害的方法。 梵箬篱伸出两个手指,吧唧捏住了他的嘴唇,拉长了,再噗放回去。然后自己笑的前仰后合。 有时候国主像个小孩子,欢侍卫在心里想着。 可是看着国主的眼眸的时候又会觉得好深好深,好像经历过世间百年沧桑复变,令人心疼。 “国主。” “嗯?” “那国主喜欢那公……您的国后么?” 他其实想问的是,国主喜欢女子么,以后会喜欢女子么,会因为那些女子而不再喜欢自己么…… 梵箬篱有些惊讶,“阿欢呐,你只要记得,她是无辜的。很多人其实都是无辜的。无论我的父亲,我的姐姐,还是我,我们都伤害了太多的无辜的人了。” 梵箬篱闭上了眼睛的时候欢侍卫就知道自己与国主的聊天时间结束,接下去就是自己“伺候”国主的时间到了。 欢侍卫从小家里条件就不好,南陵国灭国的时候还遇上过马匪劫持。后来家里的女眷都被害了,只有欢侍卫和几个表兄弟勉强苟活下来。 他喜欢现在的国主,国主温柔明理,虽然在许多决策上大臣们都觉得国主过于软弱,可是欢侍卫觉得那正是国主坚强的象征,因为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自己是如何强大的,所以国主才能退让的毫不犹豫。 梵箬篱闭上眼睛以后就开始回忆刚才与欢侍卫的对话。 这小子是怎么会得出结论自己居然喜欢国后的?! 是不是最近对她太友好了,太客气了?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啊,毕竟在自己的国府里出了个刺客要杀她。 那得多大的事儿啊。 而且还有一件事,他并没有告诉西芽,央帝派了人来了。 说是有些国事相商,不过梵箬篱看出来对方就是来看看他对北央的公主好不好?有没有让公主受委屈的。 这委屈肯定是要给她受的,哪有初来乍到就跟到了自己家里似的。 当年司幻莲被软禁在北央皇城的时候,他就不信那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可是也要看时机。 最近刚刚跟西荒买了马,跟北央告了粮,正在训养一批新的水师。 如果是训练骑兵北央肯定会有所警惕,训水师就不同了,再强悍的水师也不可能在冰天雪地中游泳,那不是淹死的那是冻死的。 所以北央并不防备南陵的水师大军,就江河来说,南陵江河水路繁杂,其中天水和漫江是和东桑有交汇的。 而东桑的水路也七行八弯。 北央有水师,但北央水师就跟旱鸭子差不多,北央也有江河,却不临靠大海,而且万年冰川,无论多么坚硬的船都下不了水的。 说白了也就纸上练兵。 可是不管他训的什么病,北央来的使者都有本事将话头绕到助北央攻打西荒一事上去。 西荒多骑兵,部落散乱,虽然水路通达,可并没有一个好的规整。 原因是每一段水路所属的部落不同,如果沿水路而行,则一路上需要笼络的部落繁多,其中也不乏一些背信弃义者。 因此得出结论在西荒水军也是没有用的。 那南陵训练了半天,不用来对付东桑岂不是可惜了? 然而对于梵箬篱来说却不是这样的。训养军队除了进犯别人还可以用来自守。 他主要就是为了自守的。 可这道理跟北央国是说不通的。 北央国天险地利,又有苍筑关把手,淮阴河天然护城,对北央来说,一兵一卒都是用来攻打别人的。 不攻打别人结局就是要内乱了。 欢侍卫以为国主睡着了,刚刚抽出发麻的腿,不料国主忽然叹了口气。 吓得他又一动不敢动。 国主最近睡的浅而少,经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入睡的,一睁眼却发现已经醒了。 吓人兮兮。 南陵灯会国主国后是要换上正统的服饰的。 由于眼前南陵成为了北央的附属国,处境尴尬,所以梵箬篱提议一切皇家礼节从简。 不过皇家从简,普通百姓倒是可以继续闹腾,于是就出现了诡异的场景,就是在民间大搞仪式,巫师左右横跳,竟然比国府中的还要热闹。 到了国主国后接受百姓参拜的环节,梵箬篱一席金镶裘的白色封衣,雕着金色龙纹,镶着黑理红纹的束带,一手玉王蒲扇一手背于身后,远远看去人间仙尘美轮美奂。 西芽不由得看的有些发呆。 “公主!公主!该您出场了……”小丫头在西芽身后拼命提醒着,站在对头的节仪大臣早就一脸不高兴了。 国后的头冠很重,重的能把人的脖子压断。西芽试装的时候抱怨了好几天,非要把上头的珠宝首饰统统去除,只留外面一层空壳。虽然南陵人也都是只讲门面不讲里子的,但那是自己人。 对他们来说西芽公主就是个外人,一个外人怎么能破坏国后的规矩呢。 于是大吵大闹的好久,最后西芽威胁他们,就算这装束给定下来了,当天她也可以不穿,大不了就暴病。 若是他们硬把她抬上端午楼的城门,她就直接从上面跳下去! 大臣们怕了。 这公主怕不是个亡命之徒假冒的吧? 南陵灯会可是大节气,一个国后从城楼跳下去……那成什么了?鬼节啊! 这一开始削减简直就没有分寸了,南陵人的本性都拿出来了。 一共六件套的官衣,结果就两件了,两件还是拼接的。 穿在西芽身上修身飘逸了不少。 那头冠也是空架子,后面插了两条绑带直接连到腰束上,是怕楼高风起一吹给吹翻了…… 西芽在铜镜里照了照,哇!真漂亮! 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官衣,忍不住在两个丫头面前显摆。 “我们公主穿了真好看!” “怎么,我不穿这件的时候就不好看了?” “也好看也好看!但那是不一样的好看。” “怎么不一样了?” “这身衣服看起来,格外的贵气又飘逸。” “胡说。难道我们北央的服饰就不贵气,不漂亮了?还说觉得我母妃的服饰不华丽啊?” “不是、不是……哎哟公主,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嘛!” 北央的服饰是华丽,但北央的服饰是以挡风保暖为主。 材料又厚又硬,男子的服饰尚能显得威风八面,女子的服饰就完全没有玲珑可说了。 也有爱漂亮的北央女会穿着稍显单薄一些,但那必须都是大户人家,进出都有车马,且车马上还要备着暖炉,否则一准风吹过立刻冻成冰雕。 见惯了那厚重如铠甲的正服,难得见到南陵如此般精致细秀的服饰,女孩子家哪有不喜欢的。 连西芽公主也喜笑颜开。 俩丫头扶着她走到了梵箬篱的旁边。 她作势倨傲的抬起了头,像在说:看看!老娘也美吧?不仅只有你美。 国主倒是还颇懂风情,“国后今日风采卓越。” “谢谢!”怼丫头的那几句当然不能拿来怼国主了。西芽早就学聪明了。 梵箬篱低头看了看她的脚,西芽不知何故有些局促的往回缩了缩。 “国后可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 “今日灯会,我两可要站立许久。” 西芽不可一世的挺了挺胸,心想我堂堂北央公主还会怕站着么? 你让我站三天三夜我都没在怕的。又不是你们南陵国那些细胳臂细腿不堪一击的女子。 这雄心是有了,气势也有了。 众人发现国主站着玉树临风含蓄谦养,可到了国后怎么就是饿狼猛瞪一副要把底下百姓都烧了的眼神? 站了一个时辰,不累不累。 两个时辰,不累……不……累…… 三个时辰,不……累啊…… 四个时辰……烧死你们!烧死你们!让你们在底下看着我,还看?看什么看!都是大活人,有什么好看的!!! 梵箬篱瞥了一眼身旁的国后,脸色已经由红转白转青转黑再转白好几轮了。 他微微侧头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 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个高高的,细细的,扁扁的,椅子。 当放在西芽身后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准备坐下去。 可偏偏坐下去之前瞥了一眼梵箬篱,看到了他的嘴角弧度,那分明就是在嘲笑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做人要有骨气,做公主更要有骨气,何况她还是一个远嫁他国为父皇和亲的公主! 不坐……坐……不坐……啊! “公主,您身后有椅子,赶紧小心的坐一会儿!看您额头汗都出来了,别一会儿又中暑……” “滚!” 不一会儿有一个内侍官在西芽两个小丫头耳边交待了什么。 西芽已经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清了。 “公主!刚刚内侍大人说,您可把外裙撩起,遮盖住这椅子,这椅子高,您稍稍脚尖点一点坐在上面,外人就不会发现啦!” 唉?!还有这么好的办法? 虽然是作假吧,可是南陵人如此浮华,谁知道那个国主是不是根本就一直坐到现在。 不过自己一直站在他旁边也没见人端来凳子啊。 西芽小心翼翼让丫头挡着自己,然后坐在了椅子上。 哦——那一刻,阳光都变得明媚起来! “看来国后很喜欢这把椅子?”梵箬篱的声音从她身后阴涩涩的传了过来。 西芽脸颊微微发红,耳廓发热,睫毛颤抖,气的说不出话来。 可是心底里是真的爱这把椅子啊! 梵箬篱帮她撩起裙摆挡住椅子的腿时,手指不小心扇过她的手臂,指尖轻轻略了下肌肤,西芽却整个人一颤,后背有些发麻。 她僵硬的坐在那里,不敢动一动,也不敢回头看一眼他到底在做什么,只听到脚下裙摆擦擦擦的摩地声。 “公主,您没事吧!您怎么脸这样红啊,是不是热啊?”小丫头着急死了,公主万一又热晕了怎么办! 这光天化日,国后昏倒在仪式的高楼之上……哎哟!人家还不得说死这个北央来的公主娇嗔啊。 说他们家公主什么都行,跋扈啊,蛮横啊,高傲啊,金贵呐,就是不能说娇嗔! 他们家公主一点都不娇嗔的。 这时候就听到国主轻轻的吩咐了一句,“去提一桶冰块上来。” 不感动、不感动……这有什么好感动的?在北央宫里头的时候,父皇和母妃……也没有对我这么好哇!!! 这是心动的感觉…… 可是西芽公主并不清楚。 她只是隐约觉得口干舌燥,看到有人把冰块送来了,毫不含糊,一把抓了直接塞进了嘴里。 “哟公主!您不怕冻坏了舌头。” 西芽却只感到胸口有滚热的温度,烫的人非常的不舒服。 她非得要凉一凉不可,不然自己人都要烧起来了。 “国主待您真好。”有个丫头没忍住,说了实话。 西芽目光凶啬的凝了过去,小丫头吓得一缩脖子。不敢、不敢了。 他对我好么?他这是……在对我好?西芽的心底鼓起了怀疑。 接下去一直都忍不住偷偷的瞄几眼梵箬篱。 他是真的好本事啊! 站着站着,都不怎么挪动地方的。 简直站的比周围的侍卫还笃定。 而且他身形真的就是消瘦中带了几许清曼。 跟北央男子身上的冷冽刚硬完全不同。 若是摆在战场上会显得尤其羸弱,可是放在这里,放在塔台上,放在高高的王座上,放在百姓的眼里,简直就是玉面琳琅仙郎官嘛。 啧!真好看。就是不讲道理。 “公主!公主?我们该走了,您别盯着国主起劲的瞧了……” “滚!” 发梦呢 西芽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那是因为北央的使臣来了。 北央的使臣说要单独见见公主,梵箬篱很大方的应允了。 使臣问公主,“在南陵国这些日子来还待的惯么?” 西芽充满希望的盯着使臣,“惯又如何,不惯又如何?” “若是公主还惯呢,那是最好的了。”西芽继续等着下文,“若是不惯的话,公主的母妃让微臣带句话来给公主。” “大人请说。” “出嫁从夫!” “!!!”这句话绝对不会是母妃说的。西芽不信。 可是不信又能如何呢,她现在的局面就是如此,连一个使臣都看穿了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西芽想问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北央呀? 使臣说,“出嫁从夫。还得过问南陵国主才可。” 西芽的脸色铁青了。 使臣接着说,“公主嫁过来有些时日了,可曾侍寝啊?与国主还算和谐吧?有些事情本不该我这个做下臣的来说,奈何央帝与您母妃天高水远鞭长莫及,所以还是得由老臣来说,公主还是尽快为南陵国主诞下子嗣为重呀。据我等所知,国主至今并无所出啊。这并不是个好兆头,南陵国复国后根基不稳,先是国后之位虚设,央帝费尽心思终究是将公主送了进来,公主可莫要辜负央帝的苦心啊!” 西芽面红耳赤却不知道该怎样反驳。 身边的丫头更是不得劲,本来看到自己家的大臣来了还心里高兴,想着肯定是处处帮着公主,骂那国主的不是。结果这来的是个白眼狼啊。 其实也是这几个丫头片子不懂了。 这能出使关外的大臣除了要能言善辩,胳臂肘多少得往外拐。 这一出关门就不是普通的大臣,所言所行皆是代表了北央。 如果性子又硬,又不肯服软,看着关外之国各个都跟北央宿敌似的,肯定是不行的。 先不说能够活多久,把人都得罪了,还出使做什么。 因此肯定要性子软糯,圆滑,世故,还要有那么一点点偏帮着所出使国的。 那样才能赢得人心。 大臣心底里自然是知道公主的日子不好过的,哪有一个外来的公主在人家领地上日子过的逍遥自在的。 但是只要北央强大,只要央帝还是公主的亲生父亲,南陵国主就不敢动弹公主这也是事实。 而且看着公主一没少肉,二没哭的神情沮丧,反而还有些倨傲,就知道哪怕是受了委屈的那委屈也不大。 而且大臣本身也是从皇城里出来的,自家的西芽公主什么个脾气当大臣的还能不了解么? 这公主是万万护短不得的,你只要一偏着她,她准能给你偏到沟里去。 而且言语上处处维护公主有何用? 公主问:什么时候回北央?大臣说:即日即刻回。难道就是真的了?就算是真的,就算是央帝召回,可是南陵国主不放行,又能怎么办? 难道让他个使臣与公主两人面对面哭泣不成。 还不如把话给说死了,一点希望念头都不给。公主也不是个会自己消极想不开的人,想着想着想开了,日子照样过。 使臣有些话是真的有些话当然是杜撰的,不顾目的还都是为了公主自己好。 生个子嗣什么的话,虽然后宫妃嫔之间肯定会议论,但没有人会与出使大臣相商的。所以其实也是他猜测了一番公主母妃的心思,转告给公主罢了。 可是西芽听了真的是心寒。 就没一句安慰的话?没一句宽慰的话?真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好不好都是自己的命? 梵箬篱很快就听到风声了,自从见过使臣以后呐,公主就抑郁了。 各种不痛快。 连训斥人的劲儿都没了。整日恹恹的。 “莫不是生病了?”梵箬篱倒是自己先猜测起来,于是就找了大夫去看,大夫也说没什么。 那日小侍卫猎场骑射居然给跌伤了。 梵箬篱嫌找的车马过慢,自己就直接弯腰把人抱了起来,送回了国府。 可是整个国府内外竟然找不到一个大夫,“都去哪儿了?!” “回国主,好像……似乎……都被国后请去了。” “啊?”梵箬篱先是愣了愣,继而放下怀中小侍卫,立刻冲向了西芽的别院。 一干的大夫正站在门口负手而立。 眼见国主走来似见了希望! “国主!” “国主!” …… 一个个喊的老实巴交的。 “国后怎么了?” “回国主……诊断不出。” “嗯?”那不就是没病咯。 可是国主说了,人怎么就突然胃口不好心情也不好了,总得有个理由。 于是接着整? 梵箬篱挥了挥手,“行了,先去我院子里,有个侍卫受伤了。” 大夫们一个个如蒙恩赦快步的走出去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 西芽原本正要回答,突然发现国主的称呼怎么变了?人前还叫着国后来着,一转头又变回公主了? 这称呼还能倒退着的? 又想起使臣交待自己的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台的小腹。 哼!能怀个子嗣?下辈子吧。 一扭头竟然不说话了。 小丫头们可着急,“回国主,我们公主是……是心神不宁。自从见了北央来的使臣后,就一直特别想家。” 小丫头原本就是信口开河的,不料梵箬篱当了真听,“怎么会呢?见了家里人不是应该更加心静的么,怎么就心神不宁呢。是不是皇城出了什么事?” 你才皇城出事呢,你全家都出事!西芽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国主更看不懂了。于是转向了小丫头。 小丫头心里想着,该怎么编呢,于是编了个狠的,说,“我们公主的母妃甚是想念公主,天天念叨着公主。公主在国府里也夜夜思念母亲……” 说着说着小丫头把自己都说信了,又或许是她自己想起了母亲,于是眼泪吧嗒吧嗒的大颗掉落下来。 她一哭,跟着把另外一个丫头也惹哭,看着他们两人都哭,西芽想起了自己到了南陵以来受到的委屈,冷遇,想着自己故乡的家人来了,可是却没有一句贴心的话,反而是对自己诸多不满。 那大臣还说让自己不要辜负了父皇一番苦心! 父皇那都是什么苦心呀,不就是为了铲平西荒么,不就是为了拉拢这个南陵国主么,自己还得给国主生孩子?自己这个公主当的才惨呢。 于是就三个人一起嘤嘤嘤…… 梵箬篱本来是最烦女人哭的,所以才不喜欢女人。 可是他也知道这个北央公主性子硬,连被人追杀都没怎么哭过,受了委屈那更是非得自己找会场面来。 能让她哭成这样的,一定是真的思念极了母亲,不由得心里一动。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别伤心了,我答应你,今年里一定让你回北央一趟!” “真的?!”西芽的眼睛都快竖起来了。 问使臣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那人说得听夫君的,现在夫君自己就“答应”了。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 “国主,你真好!”比那个什么狗屁使臣好多了。等本公主回了被淹,一定让父皇好好惩治这个大臣! 西芽一个没留意,直接向在皇宫里得了父皇什么赏赐似的,拉住了梵箬篱的袖子,摇啊摇。 那本是小女儿对父亲的姿态,面对父皇是个高高在上的男子,任何一点小小的请求都成了封赏。 眼前的南陵国主在她眼里是没有那么高贵的。 但是现在的公主认清楚了自己的地位,已经不再是被宠着的公主了,在人家地盘上要什么没什么,国主的地位就等同于父皇了,甚至比父皇更重要,因为父皇身边至少还有母妃向着自己,而国主身边……若是有人向着自己,那也还没有出生吧。 梵箬篱看着她,眼神顿了顿。 “倒是难得,本国主在公主的眼里还能有个好?” 呃……有……呃……也不对…… 西芽愣住了,撒开了手,脸色有些委屈,有些拧巴。 可还是抬起头来,眯起了眼睛,忽然笑了笑。 那眼泪挂在脸颊上要落不落,嘴角却强行的扬了起来,眼眸弯弯的露出笑容,看起来又凄楚又可怜。 “公主……”两个丫头又抱了上来,梵箬篱扶着额头真的是怕他们又哭起来。 “别哭了!哭的我脑壳疼。”西芽用手指戳了戳两个丫头,于是三个人又破涕为笑了? 简直疯癫吧……梵箬篱无语的走了出去。 使臣很快就带着国主的“问候”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临行前与公主话不多说,公主也没有任何要带回去的。 总觉得这个大臣鬼心眼多的很,带的话也不可靠。写的信也不可靠。 论可靠还的信国主,国主放她回去才最重要! 于是公主很快就学会了“不要脸”的“跪舔”国主。 譬如做些北央的特色小吃呀。 做出来的东西简直四不像。 连两个小丫头都看不过去,结果就胡乱的求人去南陵国内的北央店铺买了回来冒充是自己做的。 国主倒是赏脸收了,不过据说最后都成了侍卫的小吃。 她堂堂公主还屈尊去看望了那个受伤的小侍卫呢。 见着小侍卫楚楚可怜的样子,公主倒抽了一口寒气。 这南陵男子是真的精致呀,怎的连个侍卫都能皮薄肉嫩,简直跟她个公主一个样呢? “公主,您瞧着了么,那侍卫疼哭了呢!” “是啊公主,那也能叫侍卫么?感觉细胳臂细腿的比我们还软糯。” “公主呀,我们得……” “闭嘴!” 半夜的时候公主又开始吹箫了,萧声悠扬,带着淡淡的苦涩。 西芽吹了一半竟然真的想念起了家乡…… “怎么不吹了?” 西芽回头看到梵箬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墙角的阴影里,正缓缓的走出来。 他可能已经睡下了,正穿着单薄绸淌的底衣。 搁在以前的公主早就冷嘲热讽,但是现在的公主认清了局势,不会了。 现在的公主也渐渐看清了国主,不会了。 “觉得有些悲凉,不想吹了。是不是打扰国主休息了?我这就进去睡了……” “不困。你吹的好。” 西芽的脚步蓦然顿住了。吹得好? 怎么能吹的好! 他是聋了吧。 听人说国主对乐器的造诣可高。因此才听不得她抚琴,每次她一抚琴就跟在国府里杀了个人似的,全身起麻犯疹。 “哈,国主那是讽刺我的吧。我知道自己琴艺比不得国主……” “你琴确实弹得不好。” 怎么滴!弹得不好,你又能拿我怎么滴? “不过这萧吹的还不错。” “当真?” “嗯。因为我并不会。” 呃啊!原来是你自己不会,所以才夸我呢么? 西芽将管萧收了起来正要回屋,国主却头一次对她提出了要求,“再吹一曲吧。随便怎样的曲子都行。” 那呜呜咽咽的萧声,听着就凄凄凉凉的,有什么好……算了!看在你是国主的份上,看在你才能送我回家的份上,西芽又将管萧放在了嘴边。 梵箬篱径直躺在了一旁凉薄的石凳子上。 吹罢一曲,西芽蓦然摸到一颗眼角滑落的泪珠,吓了半死!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就感时花溅泪了?这不是自己啊。 可是一回头却看见国主睡了……睡了?! 她四处扭头看,丫头们也睡了,掌院姑姑也睡了,这院子就只有自己?和睡着的国主。 这怎么行,让他就这么睡在这儿? 虽然南陵也不冷,不可能在外头睡一晚就直接冻死的。可是吧人堂堂国主,就那么让睡在院子的石凳上也不好看呀。 西芽想了想,又想了想。 既然这人都好心答应送自己回去了,那么自己也做一回人吧! 快步走回自己卧房,抱了一条毯子和一个枕头出来,直接给国主盖上、垫上点儿。 然后就在一旁趴在石桌子上。 这人也倒是怪,明明是个国主吧,对什么人都一副极其宽容的姿态,是真的心大呀,还是造诣深、城府深呢? 都说南陵国主小智星,但是再聪明也没法比得上他父亲,南陵前摄政王梵彦笙。 那个才真正是舌灿莲花能说动上天入地的人。 而且据说专情不二,一辈子就一个夫人,一辈子就这个夫人所出的两个孩子,这家人呢都是专情的,那个香消玉殒的南陵公主也是如此……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西芽惊骇的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而且自己抱出去用来“招待”国主的枕头和褥子也都回到了自己身上? 撞鬼了吧! 小丫头走进来,西芽连忙问道,“我昨个夜里怎么进来睡的?” “昨个夜里?” “是啊。” “不是您自个出去吹着吹着管萧,回头进房来睡着的?” “不是啊!昨晚……唉?你们睡着了,都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国主来过了啊!等等……难道自己是睡迷糊了,发梦了? 国后侍寝 是国主送自己回房的? 西芽不由得小心肝突突跳了两下。 国主是怎么把她弄进来的呢,是抱进来的吧?那不是废话么,国主没有惊动任何人,连她都没有吵醒……话说自己是睡的有多熟?! 想到自己被国主抱了,西芽就心情复杂。 国主是自己的夫君,有肌肤之亲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么。 可是国主喜好男色,自从她入南陵以来从未碰过她一下。 她之前也没见过国主,更谈不上喜欢,既然国主不愿意碰自己不正巧是件好事了。 但是母妃又提醒自己该给国主生个宝宝……啊!太艰难了。 所以难道要自己堂堂一个公主去勾引国主么……这个念头不能有!不能有!那不能叫勾引。 可是国主是喜欢男色的啊,国主身边侍寝的都是些唇红齿白小侍卫。啊哟,想想就觉得糟心。 父皇难道是真的不知情么,如果知情怎么能说出让自己给国主生宝宝? 如果不知情岂不是就把他们的女儿给害了。 “公主,公主您又发什么呆啊?” “是啊公主,自从那次灯会之后,总瞧着公主在发呆呢?公主是想家了么,不是说国主答应了让您回去的么。” “唉……”他们的公主叹了口气。 这天国主又命人送了一管新做的萧来,说让公主试试。 西芽这才真信了国主的话,心想:原来他是真的喜欢听我吹箫啊,不是埋汰我的。 于是就抱了管萧想去说谢谢。 国主是个追求无为而治的人,与大臣们商议完国事后大部分时间也就是自己在书房里琢磨不知名的深理。 西芽就听人说国主在书房,于是就去了。 西芽这人不走心的,见书房门前的院子里也没人,也不等人通报,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就看到了……啊!总的来说就希望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了的名画面。 手上的管萧落在了地上。 然后捂住了自己宁愿瞎了的眼睛,转过身,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 小侍卫的脸上露出一脸的惊怒,“这位北央来的公主还真是心眼大呢!” 国主,“谁说不是呢。” “难道国主真要这么忍着她一辈子么?” “你说什么呀,她是北央的公主啊。” “北央的公主也能水土不服的吧。” “金雀,你在想什么?” 叫金雀的侍卫立刻伏在了梵箬篱的脚下,额头深深的抵在地面上。 “金雀什么都不想,金雀就想一辈子待在国主的身边,保护国主。哪怕在国主身边永远做一个无名无分小侍卫,只要能够护国主安全,金雀就心满意足了。” “让我若是让你杀了公主呢?” 金雀伏在地上的身子动了一动,但是没有开口。 “不敢了么?” “金雀敢,金雀敢为国主做任何事情。” “我也觉得你敢啊。居然背着我找北央与非门的门徒,还有什么你不敢的呢?” 金雀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了。 “是你吧。找来的那个琴师。” 金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是欢侍卫啊……” “阿欢和你不一样。他心思单纯。没有你那么多小九九。我本来喜欢你们,都是因为你们都单纯、率直,没有那么多心思。可是好像我错了,无论什么人在权势面前都会演变成贪得无厌,所以还是阿爹和阿姐看的透彻啊。他们才是应该活下来的人。” 国府里下人们之间很快就传开了,金侍卫被赶出去了。 全家都被放黜关外,成为流民了。 没有人知道金侍卫到底做错了什么,国主也没有说。 但是流言却传的很快,有人说是因为金侍卫在伺候国主的时候被国后见到了,国后心中有怒所以就把金侍卫赶走了? 所以赶走金侍卫的人不是国主,是国后? 什么时候国后在国府里有这地位了。 于是国后院子里的人更加小心翼翼。 有人开始传言国后用吹走管萧迷惑住了国主,令国主听其命令摆布。 一时间谣言纷飞,说的西芽自己都快相信自己是个妖女了。 “公主!那些人实在太过分了……” 西芽斜了小丫头一眼,“你第一天来南陵啊?” “可是他们说公主您是妖女!” “那我是么?” “我们的公主当然不是啦!” “那不就成了。” “可是……公主您不生气么?” 哼!生气?她有自己生气么。 说起来自己在自己夫君的属国被刺客追杀,结果抓到了刺客还给放跑了。说起来自己的夫君在自己的眼前与一个男侍卫做那苟且之事自己还要装作没看见。说起来……算了。说起来的事情太多了,她要是件件都生气,早就魂归故里了。 “我不生气,我大度着呢……” “啊!国主!参见国主。” 西芽意兴阑珊的站起来,片刻目光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一看着他就想起来……嗯。不行! 国主摆了摆手,两个小丫头纹丝不动站在原地。 梵箬篱只好一人一眼瞪了他们,两个小只还是站在原地。 虽然其中一个稍大的丫头看明白了,国主的意思是让他们滚呢。 但是,他们就不滚!他们是公主的丫头,是大北央的丫头,要有……“你们出去吧,我跟国后有话说。”呀,国主发话了,丫头默默的向公主俯了俯身:当奴婢的保护不了主子了,主子您自求多福吧。 梵箬篱看着西芽,公主的眼神闪躲的太明显了。 “那日你来书房找我何事?” “没事!” “所以是听到风声,故意寻来的?” 唉?!这听着不对劲啊。 西芽赶紧摇头,摇头的时候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管萧,是那日后国主又派人送回来的。 她给落在书房里了……于是一指管萧,“是为了它。” “琴师新制的,拿来给你玩玩,喜欢么?” 不喜欢!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喜欢。所以那日就是来说谢谢的。” 哟呵,公主居然还是个有分寸的主儿,之前院子里的下人经常说她跋扈又嚣张,看来是压抑的过了的。 “你喜欢就好。” 这,突然友善了起来?此处应该有诈。 西芽警惕的看着他。 梵箬篱慢条斯理的说着,“上次琴师刺客是事情……”哈!就说嘛,此处无银三百两,果然是有目的的。“公主可有哪里觉得委屈的?” “没有啊。我人好好的,国主也好好的,有什么可委屈的。在我北央皇宫里头的时候,也经常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嘛。” “所以公主才一直小心翼翼的。是因为从来没有把南陵当做自己的家吧。” 西芽顿住,心想难道南陵是么?从我来了以后,你自己的态度就不说了,你国府里那些人,哪一个拿我当主子的,一个个别骑到我头上了就烧香拜佛。如果不是本公主命硬,被欺负的断了气也是活该? “公主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说呢。” “国主要我说什么?我就想问国主一句,国主您有把我当做是国后么?” “……” “如果连国主都没有将我西芽公主当做国后,又怎么令他人信服我是南陵的国后呢。既然我一直都是北央的公主,做一个外人又如何?既然你不要我,难道还非要我舔着脸求你不成?南陵国主啊,您的喜好我无权评价,但是既然父皇将我送了过来,我只是希望得到那一份应该属于我的尊重。我不会在你国府里添麻烦,也请你把我当个人吧!” “你觉得我没有把你当个人?” “至少没有把我当做国后,也没有把我当做北央公主。” “你真的想当国后?我南陵的国后。” 梵箬篱的语气令西芽有一丝害怕,但是她不能退,她没有撤退可言。 在这里,她说出口的每句话不仅代表着她自己,还代表着北央,代表着父皇,代表着北央的朝廷。 扬起了胸脯,“我本来就是国后。国主从我父皇手中接下国书的那刻起,我的地位就注定了。你可以无视我,但是不能羞辱我。” 梵箬篱微微惊讶,“我羞辱你了?” “你……你当着……” “我什么?” 你明知故问吧! 梵箬篱往前逼近一步,“国后是觉得我做了什么事,羞辱了国后?” “你当着我的面,与那侍卫不清不楚!”她喊完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脸颊发烫,目光离散,呼吸急促。 让一个大姑娘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艰难。 可是她也委屈啊!她能不委屈么。 不喜欢这个人是一回事,但这个人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他与一个女子也就算了,现在这什么意思?她连个南陵的男子都比不上?! “难道国后是吃醋了?” 吃醋?哼!不存在的。 “国主,我是堂堂北央的公主,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国主喜欢什么我也不会故意反对,不过只是希望国主也尊重一下我。” “嗯。倒也是。” 姆?什么意思…… 从来不近女色的南陵国主,那一晚,去了国后的房里。 过夜了。 入夜十分国主再出出现的小院子里,两个丫头脸色就有些慌乱了。 国主最近是不是来的太频繁了。 原本是大半个月就不到一回人,连个诉求都无门,现在怎么一天都能上门两次啊。 不过国主来了就行,至少掌院姑姑不敢怠慢了,什么泡茶不给热水,洗脸都用凉水,这回国主坐在屋子里,有本事再用凉水泡茶呀,姑姑敢泡他们就敢端到里头给国主上了。 “这茶味道……”奇奇怪怪的,与平时自己喝的并不一样。 西芽却若无其事喝的很好,“我平日里头喝都就是这些。” 梵箬篱蹙眉,“怎的不让他们换了来呢。” “换了还是一样。说不定更差。” 看来是自己下的命令狠了。梵箬篱不得不开始自省。 那茶实在是太差,梵箬篱暗自佩服西芽,如果换做自己这茶肯定是忍不了的。 不过他的确低估了北央人的忍耐力。 到了该熄灯的时候了,西芽盯着梵箬篱穷看。 这人怎么回事呀? 还不做哇! 等着给人抬回去呢,还是给他铺床睡下呢。 上次留宿在院子里,是她一时心软,才好心给他盖了褥子。 难道这回是赖上了。 西芽伸了个懒腰,“国主,天色不早了。” “嗯。” “您啥时候走?” “今晚睡这了。” “哈哈!我喊轿子来抬您?” “不能睡这?这不也是我的国府么。” “可是我睡这啊!” “有冲突么?” “您是要把我赶出院子去睡啊?不是啊国主,您上次夜里在这边不小心睡着了,我还记得我给您盖了褥子怕您着凉的呢……” 她不说还好,说完自己都有些愣,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怎么好像自己很巴望他留在这儿似的。 这不对呀。 梵箬篱叹息一声,“不是你自己说要做国后的么。” “我就是啊!”我不就是嘛。 “国后,不是应该侍寝的么?” “……”嘶……等等!哪儿不对。 一定有哪儿不对! 容我想想…… 国主在院子里喊了一声,跟国后喊果然效果是不一样的,立刻掌院姑姑喊了一群人过来,帮忙铺好了能令国主睡的舒服的床。 西芽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赶走是不可能赶走的。寄人篱下的人是她,又不是梵箬篱。 人家是国主,这里是国主府,整个国家都是他的,他又没有要睡到他们北央去…… “公主,国主真要睡在这儿呀?!” 翻了个白眼。 问她?她去问谁。 “公主,您还记得出宫前,夫人和您说的?” “什么啊……啊!呃……啊!那个啊?”抓了抓头发,不管了! 看着国主已经好端端的躺下去了,西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来回……来回…… “国后不睡么?” “啊!睡、睡的。走一走,睡的踏实……” “呵。国后随意。” 于是他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一直到西芽颤颤巍巍的躺下去,发现他纹丝不动,才终于安下心来,挑选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呼噜呼噜的睡着了。 梵箬篱默默的睁开了眼睛,无声的说着:但愿我在这睡一夜,能让你之后的日子变得好过些。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的,是因为你们北央的人呐实在令人不放心啊。 只是梵箬篱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夜他居然睡的很踏实。 睡梦中没有西荒部落的蛮荒大军,没有北央国的金戈铁马,没有东桑的拥军使者。 却有悠扬的萧声在耳边回荡,当然那不可能是西芽的管萧,他算是看出来了,她并不喜欢乐器。她纯粹是为了打发漫漫长夜,顺便折磨国府里的人的。 有用的公主 “公主……” 两个丫头你推我,我推你的,都不敢走到西芽的面前来。 “还不滚过来给我梳洗、更衣!”西芽压着嗓子粗暴的喊起来。 公主……他们的公主……被国主睡了……睡了……了…… 现在难道不是应该抓狂的时候么? 可是公主面色如常? 难道公主早就做好的准备,心里早就在期待国主的驾临了!!! 两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公主在前,不敢随便说话,可是眼神之中分明就在对话。 西芽从铜镜里往后一看,就看到两人挤眉弄眼的。 “你们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了!” “公主啊……您……还好吧?” “我怎么就不好了!不就是昨天晚上……晚上……”南陵国主留在她房里睡了一夜么。 怎么,难道与自己夫君……君,睡一夜后,就不是公主了? “昨夜里,您睡的可好?” “好!” “那、国主?” 哈!到底还是问出来了呀。 “你们是想问我和国主睡的好不好对吧?” “嗯!呃……不是……那个……” “他不过就是在我身边睡了一夜而已。”这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南陵的国主,依然还是那个喜好男色的国主。 依然不会屈尊触碰任何的女子,天底下的女子在他眼里大概都是不洁的吧。 千万不能这么想!西芽立刻暗自警告自己。 她已经吃过苦头了。 刚来南陵的时候,就觉得所有的人都愧对自己,都应该阿谀奉承自己,结果根本没找到自己定位,到成了所有南陵国府人眼中的笑话。 她不过就是个被父母割舍,送来为了江山社稷而牺牲的可怜虫罢了。就是寄人篱下无人疼爱的孤女。 唉…… “公主,您怎么好端端的又叹气了?” “公主,您是不是担心不能为国主生个儿子呀!您别怕,北央宫廷里头给送来了秘方,我们这就给您下药去!” “什么!”西芽拂袖而起,怒目瞪视着自己两个丫头,“你们说什么?再说一边。宫里头给送来了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你们的?还说了什么,啊?!说呀!” 丫头们吓到了。噗通跪在了地上。 “我们……公主!我们没敢瞒着公主。可是公主也没问过我们呀……” “所以还是我不对?是我没问你们,你们就不说了么。我在这里,什么事都是一个人担着,就你们两个带出来的丫头,你们心还不向着我?你们……” 是要气死我啊!西芽轻捶着自己的胸口。 院子外头有人问早安。 西芽气的不轻,眼眶都红了,站在窗口也不说话。 丫头们也不敢随便去应门。 就听到外头的掌院姑姑在喊,“这是国主赏赐的金银布帛。国主说给国后侍奉的茶叶不好,又让人送了新的来。……” 后面还有一连串的封赏,屋子里主仆三人谁都没有听进去。 小丫头怕极了,好久没见公主生那么大气。 刚进国府的时候倒是天天生气,天天吵着闹着要回北央。 后来认清了现实就豁达了起来,丫头们还以为公主变了,认命了。 可刚才那一顿火气又是哪一出啊。 其实西芽心底里也是有些悔意,自己脾气发的有些莫名了。 丫头们有丫头们的难处,她现在也明白了。 她到不是真的有多么生气,而是想到自己永远都无法为南陵国主生下子嗣的。 南陵国主根本就不要她! 那她千辛万苦来到南陵的意义还在哪里呢。 刚来的时候是热闹的,每天与掌院姑姑斗智斗勇,每天与南陵国府的人斗智斗勇,斗的风生水起,简直用尽了一生的脑筋。 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原来自己那么厉害呀,那么不服输的呀,那么能屈能伸坚韧不拔。真是会为北央争光呢! 可是细细想来自己其实是多么幼稚啊。 她都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她是一个和亲的公主啊。 甚至北央派来的使臣大人都不肯告诉她,什么时候她才能够回去,却对她说她的母妃希望她尽早为国主生个孩子。 这就是她来此地全部的意义啊。 如果连这都做不到的话,她接下去的人生都是毫无意义的。 “去。把国主赏赐的东西拿进来,别辜负了国主的好心。” “是,公主。” 丫头们小心翼翼的出了。从掌院姑姑手中接了回来。 回到房间也不敢清点,也不敢问,公主怎么好像不认识了……是不是昨晚被吓到了? “公主啊,您有什么不舒服的,您说出来吧。不高兴了,就打我们,骂我们,都没关系的。我们不都是您的自家人么,您别自己憋着,您什么都一个人担着、憋着,那我们多没用啊?” 谁也没想到,最后居然发展成主仆三人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话传到梵箬篱的耳朵里就有些暧昧了,公主可能从未受到过这样贴心的封赏,感动的哭了呢! 一屋子的丫头都陪着一道哭泣,真悲壮了。 梵箬篱只觉得怪异,西芽公主不是迎风落泪的娇嗔女子,北央公主也是见惯大世面的,怎么会为了一点点礼物就哭了呢。 想着想着不由得走了神,就想去看看。 然而一起身就发觉不对。 自己才坐下多久啊,早上才离开的。 为了做戏做全套,还故意留在西芽的院子里用了早膳,更换了新衣,这才走出议事厅没多久,一会儿又去国后院子? 是不是显得自己这个国主也太黏人了? 硬是将脚步压了下来。 欢侍卫进来送糕点。梵箬篱有一搭没一搭的吃了几块。 昨夜的事情整个国府的人自然都知道了,国主进了国后的房。至于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是没人敢窥探的。 不过原本都说国主不近女色的,看来也不作数啊。 欢侍卫放下糕点后就站立在一旁,毫无动静。 国主不由得微微侧了头。 记得以前他都会自动跪坐一旁伺候茶点的,但近日来这个欢侍卫处处都显得局促小心。 “阿欢?” “是!” “你怎么了?怎么看起闷闷不乐。” 作为国主是不必关心一个侍卫的情绪,可是南陵国主与小侍卫的关系却不仅仅在于国主与侍卫,还有更近一层的。 他未曾勉强过人,这些侍卫也都是你情我愿。 但是为了不违背南陵国历代纲纪,他也说过自己绝对不会因为私欲而将自己宠爱的男子放在重要的权职上。 因此这些侍卫若想要建功立业,就不得侍奉国主,虽未命令下行却是国府内人人心知肚明的规矩。 欢侍卫与其他侍卫最不同的是,一开始他是认真作为侍卫被挑选进来的。 而并非为了侍奉国主冒借了侍卫的身份。 虽然从小体弱多病,家中亦非书香门第,只得撞破了头习武。能入国府也是机缘巧合,被国主看上更是机缘巧合。 国主看中并非直接往屋里头带的,而是找了人过来问,可否愿意,有此心意。 那个时候欢侍卫年少,来说的大人口口声声这是天大的恩赐,仿佛拒绝了就是天底下最蠢的人。 于是懵懵懂懂就接纳了。国主是个很好的人,是个温柔的人,对下人也款待。 但是靠的国主近了,就能看明白国主的心从来不在任何人的身上。 国主仿佛有着自己的世界,从来为从自己的感情中走出来过。 身边所有的侍卫不过都是替代品而已,有些高贵些,有些落拓些。 一旦受过国主恩惠,就不能再做一个武将。 欢侍卫愿意保护国主,愿意为国主而死,但是欢侍卫也是个有上进心的人,有时候不免觉得当初的决定草率了。 他不后悔,只是觉得自己的选择似乎狭隘了。如果要一辈子留在国主身边的话,他宁愿成为一个能为国主开天辟地的人。 “阿欢是有什么不高兴么?”梵箬篱又问了一遍。 他看人很准,很清晰,尤其是身边这些人。 “属下没有不高兴。” “是因为前两日那侍卫被赶出国府的事么?” 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侍卫侍奉国主的时候被国后撞见了,所以国主才发怒的。 而其实是因为那侍卫买通了北央的与非门遗留的门徒,试图杀害国后。 但是对梵箬篱来说,差别不大,赶走就是。 然而他并不清楚国府之中的那些侍卫却起了寒心。 他们觉得国主变了,变得在乎起国后来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威胁到身家性命的事。 侍奉国主的侍卫与普通侍卫不同的,本身没有什么求生的能力,只有个别几个像欢侍卫那样既能得到国主欢心却又能战斗,是异类。 一旦国后上位,成为国府及国主身边真正的女主人,这些侍卫的下场就不好说了。 自古女子的后场与男子是不同的,女子没有容人之心,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最毒妇人心。 欢侍卫自然也会考量这些事情,他不想就这么被赶出了国府去。 以他的身份不可能再从军入伍了,进了军队也会遭人嗤笑谩骂,他受不了这个委屈。 而如果留在国主身边却要受到国后的排挤,甚至其他女子的排挤,他更加受不了。 所以不免焦虑起来。 “那人定是犯了错误……”可是到底什么错呢?就因为被国后撞见了?国后为什么偏偏那个时候来呢,为什么偏偏要撞见呢,身为一个女子难道不懂一点自怜自爱么。 “他是犯了错,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所以才将他赶走。你若不犯错,不会赶走你的。” “若是将来国后要将属下赶走呢?” 梵箬篱眼眸闪过一丝讶异,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小侍卫会有这样的疑虑。 “国后为什么要赶走你。你是你,她是她。且你是我身边的侍卫。” “若是、若是国后不喜欢属下呢。” 梵箬篱有些不高兴起来,“为何你要让国后喜欢?” “因为国主喜欢国后,不是么。国主在意国后,在意国后的喜好,在意国后是否舒适。若吾等属下令国后感觉不适了,两择权衡,敢问国主会留下谁呢?” “大胆!” 欢侍卫立刻跪伏下来,然而神情中带着一丝没落。仿佛国主这一声大胆,已经表明了立场,已经注定了他日后是会被国后赶出去的。 梵箬篱原本心平气和的心境却被这厮搞的复杂了起来。 自己是太迁就国后了?太迁就了么,已经让这些小侍卫有危机感了? 男人遇到危机与女人遇到危机是不同的,梵箬篱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但是说到喜欢国后这件事情,梵箬篱只能说,他并不讨厌这个北央公主。 她高贵,但是不娇惯,性子有些跋扈,但也会见好就收,也会认清实务。 总觉得看着她一点一点变得谨小慎微起来,既有成就感,又有心酸感。 是他让她明白到了她的立场、她的地位,她在南陵的身份,她在一边争取自己的身份一边也在认清自己的身份。 虽然认清的过程是有些痛苦的。 需要打磨掉所有的棱角,需要磨光所有的锐刺,但是经过打磨以后不得不承认,非常的漂亮,耀眼的漂亮。 他身边并非没有女子,而是那些女子于他看来都是衬托。 他的生命中重要的女子都非常的强悍,所以他也更倾向于偏好强悍的女性。 管萧的音律响起,梵箬篱逐渐的放松了身体,推开窗户倾听着萧声传来,别人都觉得萧声悲凉,他却不那样觉得,那觉得那是夜空般的寂静,就像在西荒部落内生活的日子。 国后的院子里很安静,安静的没有人声,只有萧声传来。 他径自推门走了进去,看到西芽就坐在院子的中央。 “我以为你不喜欢吹管萧的。” 西芽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停止吹奏,固执的非要完成自己整个曲子。 放下管萧后,若无其事用凉水洗了洗吹奏过的萧。 “我是不喜欢的,不过国主喜欢啊。” “哦?为了我喜欢,你才吹奏的?” “是啊。以前是为了扰民,发泄心中愤慨。后来觉得挺无聊的就不吹了,不过国主送了我一管新的,自然不能忤逆了国主。否则国主一个不高兴,今儿送来的东西又给撤回去了。” “公主在北央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会在乎我们南陵的东西?” 西芽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过公主是个实在的人,回答的也很朴实,“在北央有金山银山又如何。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回北央生活了,所以哪怕在这里的一瓦一罐呢对我来说都是宝贝了。” “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回去了。” 西芽笑了,“一个和亲出来的公主,要回去就只能被退婚了。国主当时没有退,难道要现在退么?” “公主的语气听着像是认命啊?” “是我不配当南陵的国后吧……” “不是配不配,而是……”梵箬篱说到一半,欲言又止。他不是没有想过将公主退回去的,这样将她留在南陵,对她也是一种不公的折磨。可是南陵弱小,南陵无力反抗北央的,不能为了自己的任性将整国百姓陷于开战的危难中。 “所以国主,是我真的不可以么?” 公主问的尤其认真,让梵箬篱不知所措了起来。 她说的“可以”,是什么意思? 是当国后的意思么,还是当他女人的意思…… 西芽慢慢的走近他,眼神中带着肆无忌惮的绝望,梵箬篱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无从预测。 “为什么对国主来说,女子就不行呢?如果我是北央的皇子,是否国主会另眼相看?” 说什么皇子! 央帝怎么可能将自己的皇子送到他的面前来。 “我要为国主生孩子,这样可以么?” 什、什么……什么鬼! 西芽一步步紧逼,梵箬篱一步步后退,最后退无可退,被逼到了院子的围墙上。 忽然西芽笑了一下,“如果不可以的话……”公主袖中突然落出了一把尖锐的匕首,她双手送到了梵箬篱的面前。 “你要干什么!” “我想做一个有用的北央公主啊……” 国主辛苦了 “公主,水凉了……” “再给满上。” “是,公主。可是……” 另一个小丫头拉了拉说话的丫头。 两人窸窸窣窣的走到了院子里,一边抬着一桶热水走进屋去。 “我们公主今个儿是怎么啦。” “不知道。都已经洗了七八遍了。” “怎么看着像是洗白了待在的……” “呸!别胡说,公主听了又不高兴。” “国主昨日来到底说什么啦?怎么公主小脸唰白唰白的。” “你没听见我还能听见了啊?感觉现在公主不像从前了,什么事儿都背着我们似的。” 另一个忽然叹了一大口气,“是不是因为上回那事,公主还怪我们呀?” “什么……啊!可上回不都解释了么,使臣大人带来的话,是交待给我们这些下人的,总不好什么话都搬到公主面前去,反而显得我们搬弄是非呢。” “可能公主还是无法明白我们吧……” “不会的。我们公主那么通情达理,虽然嘴巴上凶了一点,可你看什么事不罩着我们的呀。现在公主的处境呀也跟我们一样,都是流落在我寄人篱下。” “是啊。若是国主能待我们公主好一些倒也值当了。” “现在不是好起来了么。国主现在也常来看我们公主了,那些姑姑们也不克扣我们了。” “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呀。你想想,这到底是南陵,不是北央,若是有一天公主惹恼了南陵国主,那我们岂不是……” “来了这些日子,我也听人说了,南陵国主不是个残忍的君王,不会随意处置人的。且你看那些犯错的,不也只是被赶了出去,也没有掉脑袋呀。” “可我们不一样……” “我们怎么就不一样了。” “我们是不能被赶走的。公主……怎么能被赶走呢?” 两个丫头各自吸了一口气。 “行了,别说了。赶紧把水端进去吧。” 西芽坐在梳妆镜前,肌肤已经被洗的苍白起皱。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依然少女模样,可是眼神却和北央时候的西芽公主完全不一样了。 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西芽公主,那个欢声笑语的西芽公主。 那个可以爬上古树,抖落积雪,风雪无阻的西芽公主,消失了…… 只有如今的南陵国后谡西芽留了下来。 自己是个从北央来和亲的公主,父皇送她来的目的她从来都没有好好的考虑过。 原本觉得那是与她无关的事,哪怕离开宫廷前母妃哭的那样肝肠寸断,她只是以为自己以后不能伴随在母妃身边了,母妃会思念女儿,可是现在蓦然明白了。 她不能回去了,她是不能回去的。 从北央来的使臣对她说的话才是真实点的话,梵箬篱说过送她回去不过是哄骗她呢,当她还是个小孩子。 和亲的公主被人送了回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两国交恶啊,意味着自己和亲的目的并没有达到啊。 父皇那么希望招揽南陵国主,希望南陵国主能够为北央而战,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就在此么。 就算要死了,她也得死在这片南陵的国土上,因为她是南陵的国后啊。 讽刺的是,南陵的国主竟然是个喜好男色的君王。 那要她一个国后到底是做什么呢?摆设么,花瓶么,国画么…… 自己在南陵是没有根的,但是自己可以在南陵开枝散叶。 只要留下子嗣,子嗣就是国主的孩子,也是北央的孩子,南陵和北央就能永远结合在一起。 这才是她来此地的目的。 她却一直在无事生非,一直在任性胡闹。光从这点上来看,南陵国主算得上是大度的了。 不过是给了她一些小小的教训。 “国主来了!”小丫头的声音有些慌乱,显然没想到国主会在这个时候来。 西芽亲自走出房门来迎接国主,同时轻轻拍了拍手掌。 掌院姑姑带着北央的下人们端上了精美的糕点。 这些食物和糕点都是南陵人喜欢的,一点都不符合北央人的口味。 一直以来无论西芽还是她的两个小丫头都极力抗拒这些东西。 总是觉得北央的才是最好的。 甚至觉得是掌院姑姑故意刁难他们,总是让他们吃南陵的食物。 西芽身边的两个小丫头傻了眼。 “公主什么时候准备的?” “不知道哎。” “公主知道国主要来?为什么不让我们准备食物呢?为什么要摆上南陵的糕点呢……” “公主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梵箬篱看着这架势笑了笑。 西芽亲自摆放好了碗筷,让掌院姑姑在一旁布好了点心。 在为梵箬篱倒酒的时候西芽不小心手抖了一下,酒水洒了出来。 掌院姑姑带来的丫头见了立刻要上前擦拭,国主却抬手止住了。 目光依然盯着脸色有些绯红的西芽公主。 她看起来不自然极了,显然并不擅长做这些伺候人的事情。 她将酒壶放下来,有些慌乱的想要找东西擦,回头看去却对上了自己两个丫头的眼神。 丫头不断的用眼神提醒她,身后那个端着菜盘的小厮手臂上挂着方帕呢,快转身啊,瞧一眼啊! 可是西芽却径自低头往自己身上看。 她直接撩起了自己的衣服下摆,给桌上流淌着的酒液擦了擦。那一刻是她无意识的举动,在场的人却都愣住了,不仅显得狼狈,而且卑微。 梵箬篱心头动了动,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西芽想也没想抽了回来。有些警惕的看向他,然后又就桌上的酒杯往他面前挪了一下,再挪回原位。 她不记得应该怎么摆放了,以前在北央宫廷中的时候,那些宫人是怎么伺候父皇来着的? 很想扭头问问那两个死丫头啊。 伺候人不是他们的责任么,看起来很简单啊,为什么自己做起来就什么都不顺手呢! 西芽很固执的想让自己做的跟自己的丫头对自己的那样好,然而并做不到。 她看向国主的时候,发现这个男人也正在看着自己,而且眼神中有一丝很深谙的东西。 “姆……对不起!” 国主站了起来,一手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在他对面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冲着在旁的侍女们扬了扬手指,姑姑带着人上前把桌子清理干净了。 他们心里想的肯定是这个北央公主真特么是个公主啊,简直是个废人啊!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公主会舞剑,会骑马,会射箭。她是个很飒的公主,不是个很娇的公主。 “以后让旁人倒酒就好了。不需要你亲自倒酒。” 令梵箬篱惊讶的是听到他的话,西芽明显松了一口气,很欢快的确认了一遍,“真的么?还好了。” 她看起来……好像半分都没有觉得局促和尴尬啊。 所以刚才真的就是笨手笨脚的? 吃饱喝足,姑姑又命人送来了洗手的脸盘,然后将一块浸湿的帕子递给了西芽。 西芽想也没想,直接将自己的小脸擦了擦。 “咳咳!”公主身边的两个丫头再看不下去了,西芽扭头困惑的看了他们,两人的目光又不断的往国主的身上移动,可是这回不敢用力过猛了,深怕公主一个领会错误,一会儿将自己擦过小脸的帕子再往国主脸上抹去…… 人间灾难! 从头到尾西芽都没有怵过,怵的那都是旁边看着的人。 两个丫头也渐渐的看明白了,他们的公主就是在故意讨好国主。 至于讨好的目的不太明确,不过既然公主想通了决定与国主友好平和相处,他们也都暗自松了口气,不必处处帮着公主小心提防国主了,就好像人家南陵国府的人都想要谋害他们北央来的公主似的。 直到轮到侍寝的时候,西芽是真的有些懵了。 自己要做什么?直接睡么?直接睡好像又不太对啊。 她悄悄的拉住了自己的丫头,“你们说,这个南陵国主他喜欢什么姿势?” 丫头们面面相觑,国主喜欢什么姿势他们怎么知道呢? 忽然灵机一动,“不如我们去问问欢侍卫?” “不许!” 丢脸的事,关起门来丢一丢就够了,怎么还能丢到外人眼前去呢。 梵箬篱进了房门,西芽怔怔的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不愧是西芽公主,“国主,您需要我换上男装么?我穿男装可好看!” 梵箬篱不由得微微一抖。 “公主你确定么?” “我确定什么?” 梵箬篱咬紧牙关。该怎么跟她说呢,他是第一次……跟个女子。 梵箬篱其实对于女子并没有特别的排斥感,只不过从来都习惯了男子,自然而然的形成了先入为主的概念。 可是女子身上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的,他们更柔软,更羞涩,而且有些难以预计。 不过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尤其两人都没什么经验,又非要装得气定神闲。 “国主,所以这样就能生孩子了么?” “……”这是现在该问的问题? “国主,我和你的小侍卫比,如何?” “!!!”这是现在该问的问题?? “国主,……” “我累了,睡吧。” “国主这样就累了么?!” “……”梵箬篱一个翻身。 第二日,西芽醒来的时候国主又已经消失了。 这家伙睡的很浅。西芽得出了结论。 两个丫头头一次发现了被单上的落红,激动的不得了。 “公主!不知道生下来的是小世子呢还是小郡主?” “啊?” “央帝和您母妃想必定然希望是个世子的。到时候母凭子贵!” “我堂堂北央公主难道还不够金贵?!” “那是不一样的。公主再金贵,也不过是北央的人,但怀了小世子的国后金贵,才是南陵国主和南陵百姓眼中的金贵!” 西芽瞬间哑然。怎么早没发现呢!这两个小丫头脑子可清楚着呢。 “还以为国主与女子不行的,没想到我们公主这么厉害!” 噗——西芽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说的是什么话? 为什么是自己厉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自己……等等……昨晚自己好像的确有些虎狼之势…… 不过说起来这个国主还真是……娇弱啊! 说好听了那叫温柔体贴,说白了就是娇弱啊,连身段也是轻盈的。 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脸颊腾然红了一片,自己是不是想的有点不大对劲啊。 “公主您想到什么了?眼底里都出花儿了。” “给老子滚!” 不过昨晚那么辛劳了国主,今儿是不是该做些好吃的去补偿补偿? 万一以后国主不来了,自己与国主生孩子的任务岂不是又没边了。 不过到底要怎么才能生呢?要几次呢? “公主?” “去让姑姑做些点心,一会我给国主送去。” “让姑姑做啊……还是我们来吧?” “你们会做南陵的点心么?” “我们……可以做北央的点心啊。” “他那细软的舌头吃不来我们北央的点心。” “呃……”公主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如此体贴南陵国主了。 看来真的是睡了人家的,就被吃定了。 欢侍卫站在议事厅门口,见到西芽公主走来,脸色不由得冷了几分。 “国主正在议事。”挡的不知不觉。 原以为按照这位公主的性子肯定高傲的扭头就走,不料公主径自踱步到了一边的护栏旁坐了下来。 嘴里还自顾自嘀咕着,“没事儿,本公主等着你。” 这!欢侍卫翻了个白眼。 一会儿大臣都走了出来,见到等在一边的国后不由吓了一跳,纷纷行礼。 西芽还真是若无其事挥了挥手,跟他们打招呼。 这大将之风也是没谁了。 欢侍卫前脚走进议事厅,西芽后脚也跟了进去。 梵箬篱正抬头,一眼看到跟在欢侍卫身后鬼鬼祟祟的西芽公主,喝了一半的凉茶差点噗了出来。 好不容易咽下去,“公主怎么来了?” 欢侍卫一回头才看到后面垫着脚,走的悄无声息的公主,眉头微蹙,“公主,属下说了国主正在议事……” “这不是议好了么?议事的大臣都出去啦!” 欢侍卫忍了忍,心说:那不还有我呢么。你要排也排在我之后吧。 梵箬篱自己却没当回事,“公主有事?” “嗯!昨晚你辛苦了,所以给你送点心来。” 国主内心瞬间一片奔溃! 他目瞪口呆抬起头来看向欢侍卫,那眼神无助、可怜、又弱小。 早知道女子都是如此可怕的东西,自己还是爱好男侍为妙。 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或许与这个北央公主是能够的呢?! 自己是被北央央帝下蛊了吧。 不是说西荒巫医巫蛊厉害,怎么北央也流传这一套了? 多面国主 西芽是个有上进心的北央公主。 既然已经与南陵国主双宿双飞,心里想着也该为父皇和母国百姓做点事了。 父皇一直想着称霸西荒,奈何兵力不足,又介于东桑虎视眈眈。 若是有南陵国背后支援,父亲一定将心放回肚子里。 于是这天瞅准了时机就走到了议事厅去。 虽然不至于趴在门上偷听,但大概也还是移动中从外院听了个大概。 无非就是这里缺粮啊,那里有骚乱啊,有人暗中咒骂国主无为而治,丢梵家父子的脸啊。 还有写诗讽刺国主喜好男色的呢! 这一点上西芽就很自豪了,她是第一个将他们南陵国主矫正过来的女子。 南陵人难道不该好好的赞扬她一篇,顺便写入史书么。 男子可不能替南陵传宗接代,但是她可以啊! 所以南陵举国上下都该尊她为国母啊。 她便翘着二郎腿坐在石柱子上,等着大臣们从议事厅出来拜谒自己。 今儿当值的侍卫不是欢侍卫,也好。公主还不待见他呢。 虽然这欢侍卫规矩是有,可看人的神色总令人毛兮兮的。 西芽正在外头等着,大臣们拜别了国主便一个个鱼贯而出。侍卫刚想提醒国后可以入内见国主了,不了西芽径直拦住了要过去的军务大臣。 这也是让两个丫头事先打听了来,然后暗中围追堵截认准了。 否则大庭广众之下认错了人,对人家不尊重别说,公主的颜面也扫地呢。 军务大臣廖伯诧异的看向国后,微微一伏。 “国后,玉体可好?” 西芽顿了顿,心说南陵人拜谒国后的话语还真特别,自己玉体不好,缠绵病榻岂能逍遥自在走到这里,还挡着你的去路? 衣袖一舞,“好啊!” “那就好,就好。下臣不打扰国后雅兴了。” 说完不等国后发话就径自要走。 西芽不高兴了,本国后还没准你走呢。 “廖大人。” 廖伯有些愠怒的站定下来,还有什么事! 西芽被他眼眸一瞪,反而不知所措了,套路不对? “廖大人,我想请问一件事。” “国后请说。” “父皇三番五次请求南陵发兵援助北央,为何廖大人不允?” 这也是她早前在北央皇宫的时候听说的。 南陵国主不擅征兵,南陵国内大小军务都乃军务大臣一人说了算,每回南陵国主的回复都是同一句话:南陵国弱,兵力不足,军务大臣谏不可出兵,出兵国亡。 原本还拱手垂腰面色恭敬站在那里的廖伯一听国后这话,忽的就站的笔直了。恶狠狠瞪了一眼西芽,拂袖而去。 同行其他的大臣也是指指点点,面露不悦而走。 西芽眨巴了眨巴眼,非常不爽。 正在议事厅内的梵箬篱其实早听到了西芽在外头说话的声音,一听她说的话就知道她闯祸了。 不过北央来的公主么,不让她跌两下,她就以为南陵的地是多么的柔软呢。 进了屋的西芽向国主拂了拂身,径自坐下了。 梵箬篱等着,等她告状呢,可是西芽却完全不谈刚才的事,而是说起了别的。 她不想困在国府里头,想出去溜溜。就不知道南陵的国后能不能出门溜溜的? 南陵国的国风原本是严谨的,但亡国之后一时又松散了,到了梵彦笙复国后虽然试图恢复往日繁熙,奈何国力已经不容许了。 到了梵箬篱继位,他分明看到了南陵国根本经不起任何的折腾,哪怕只是将国府扩建也显得力不从心。就算想要有什么大动作,恐怕也得等到他下一辈了。 他与西荒和北央斡旋至今,也就是为了让南陵能有足够喘息的机会。 否则为何要委身人下。 南陵军务非他所管确实是真,一来他并不擅长带兵打仗,二来国主一人操心有限,他又不是父亲那样精力充沛日夜不歇之人,其实南陵真要出兵倒也未必会亡,只不过在南陵国内,所有的大臣都心高气傲完全没有寄人篱下的心绪。 以军务大臣廖伯来说,若要他出兵那也是为南陵一战,断不可能为北央而战的。 往日送去北央面见央帝之人那都是梵箬篱精挑细选的,都是些软骨头玉面郎,最会阿谀奉承,在央帝面前说完的话回来一个字都不会多提。 因此央帝就真以为南陵国主处境艰难,下属的臣子都不听其号令,南陵国主做什么决定都作不得数。因此还经常同情国主,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整顿南陵国内之纲。 国主倒是很客气的婉拒了。 所以西芽接收到的消息基本上全是假的。南陵人崇拜北央大军是假,南陵人根本看不起北央冰寒之地。南陵国上下唯北央大国马首是瞻亦假,南陵国上下书生之气,本事不大脾性反大。南陵国臣民软糯也假,南陵国臣民口软心也硬,面上可以捧你天花乱坠,私底下能服你那才是鬼。 梵箬篱是逐渐摸清楚了这些人的脾气才会不得已选择无为而治,就算他有滔天之略,强压着那些人做事,结果一定是一塌糊涂。但由着他们来,偶尔戳一戳,反倒效果奇佳。 最重要的是,他也没有滔天之略。 “喝茶?”梵箬篱故意倒了一杯水放在西芽面前,想看她是不是真生气。 西芽直接拿起来就咕噜噜喝了。 “国后怎么今日有空来了?” 西芽出神的想了一会儿,“我是来找军务大臣的。瞬间来看看你。今日好像格外的晚。” 倒是老实。 “找军务大臣做什么,南陵国虽然没有女子不得涉政一说,前朝也有国后陪伴国主议事。但那都是前朝的事了……” “我没要涉政!我也不是那块料啊。” 真有自知之明! “那国后是那块料?” 西芽低下了头,“我听说过,南陵公主胸怀天下,为了南陵国安平出嫁北央苍城,与战神司小爷永结同好。与司小爷伉俪情深,南陵公主之后司小爷未曾再娶一名女子。” 哈…… 梵箬篱退了一步,眼眸中有光泽在不停闪烁。 是这样的么? 原来姐姐与司幻莲的联姻被北央传成了这样的么? 可在梵箬篱的眼里,根本不是的啊! 他知道姐姐对司幻莲用情至深,然而身负诸方之任,她始终不曾轻松过。 哪怕真正嫁给了司幻莲,日子也过的步步为营,至于司幻莲他就更没有看出感情有多么深了。 后来又娶不娶另说,不过苍军看在姐姐份上再未攻打过南陵倒是真的。 可也是看在姐姐的份上,他才答应了成为北央属国,最主要是央帝其实是沐家人的血脉,等于是自己的远亲。 “我也好羡慕那样的感情啊。” “有什么好羡慕的!” 国主突如其来的怒气是西芽没有想到的。 她紧张的看着他,最近关系刚刚缓和了一点,自己还不想因为出言冒犯了已亡故的前南陵公主而惨遭横祸。 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圆回来。从来没听国主说起过他的姐姐,他们姐弟的感情应该还好吧?不是那种面和心不和的,那就是与司小爷不和了? 梵箬篱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突然之间有些暴怒了,压了压心气,“国后没事的话,回去用午膳吧。” “我留下来陪你吃!” “我不吃午膳。” “那你陪我吃?” “……国后难道不能回自己屋里吃?” “屋子里头总是那么两个丫头,好孤单啊。”她说着自嘲的笑了起来,嘴角微微的上扬,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可是眼神中有着试探,似乎打算随时收回刚才的话。 “好。那留下一起吃吧。”梵箬篱鬼使神差的说着。 西芽一边坐下,一边打开唠嗑模式。 “南陵是不是真像国主写给父皇的信中那样,百姓已经吃不上饭,只能吃土了?可是我来了这些日子,觉得南陵国府中的下人们一点都不苦呀。” 梵箬篱抚了抚光洁的下颚,“先前国后是问过,能不能出国府去街上逛逛?” “是啊!你不是说可以嘛。” “啊。我想了想,近几日正在闹饥荒,国城内灾民繁多,恐怕不安全。国后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唉?可、可你先前明明答应了!” “先前是我考虑不周。国后见谅。” “怎么这样啊……”怎么就吃了顿饭,说好的事情就变了? “国后想要消遣的话,可以吹箫啊。” “我不吹箫!我最讨要吹箫了!” 欢侍卫的突然离去对梵箬篱来说是一个小小的打击。 虽然他想要挽留一下,但是与自己一贯的风格不符。 所以欢侍卫说要离开国府,回老家种田,他也只好放行。 至于欢侍卫为什么突然离开,国府里可是说的热闹。 有人说女人坐了国府后主之位就不一样了,画风倾斜,不再是以往刚阿之气。 欢侍卫是受不得国后的排挤才不得不离开的。 两个丫头尽职本分的将这番话顺利传到了西芽的耳朵里。 “我排挤他?!他排挤我还差不多。” “不过说起来,欢侍卫倒是那些侍寝的侍卫里对我们院子最友好的了……” 西芽眼眸一瞪,“你什么意思!还真是我欺负了他?别开玩笑了,我一个国后欺负他个小小侍卫做什么?” “不是……争宠么?” “争……有什么好争的!”争宠的前提是旗鼓相当,人一个小侍卫,争什么争?争输了脸面无光,争赢了也脸面无光,人家还说你排挤个小侍卫! “把他给我找回来!” “啊?什么……”没听错吧。 “把人给我找回来。” “可是,国主已经放他走啦。” “国主放了,我就不能找回来了?” 掌院姑姑现在是真有点害怕这个女人了,所以说让去找欢侍卫,还真就给找回来了。 欢侍卫换上了平时普通南陵百姓的服饰,看起来更加眉清目秀俊气硬朗。 西芽不由得暗自惊诧,南陵的男子也真是太会长了吧?这放到北央去,真是要比大部分女子都秀丽!啧啧。 “你为什么要走?” 欢侍卫静静的看着国后,没说话。 “人家都说我排挤你了,可我想了想,我也没排挤你啊。” “国主不再需要我了。” “为什么呀!你们不是护卫国主安全的么?而且我听说你是……是侍寝侍卫中功夫最好的。” 欢侍卫脸上瞬间难堪起来,但还是忍住了说,“国主先前是碰不得女子,因此才需要我们。可如今国主有了国后,国府中其他的女子便有了希望……” 西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自己成什么了?开天辟地第一人? “而且我原本的心愿只是做一名普通的侍卫,是希望可以参军,建功立业。”欢侍卫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轻,好像已经认定了自己再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西芽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为什么现在就不能了?不就是建功立业么。你跟国主说不就行了。南陵国军事疲弱,不正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么。” “国后是还不了解我国府的规矩。凡是侍寝过的侍卫这辈子都不可能建功立业了。” “太不公平了吧!”小丫头却听懂了,小丫头是见惯了北央后宫中女子夺权的斗争,这些或许对西芽来说还有些遥远和陌生。小丫头拽了拽自家主子,有些话,不能乱说。 欢侍卫告辞后,西芽琢磨了起来,“怎么就不能建功立业了?为什么不让呀!他看起来挺有心的。而且国主难道还真舍得呀。” 小丫头一边铺着被褥说,“国主有什么不舍得的。国府里的小侍卫又不知他一个,上次平白无故送走的那个不也是。” “那个我不喜欢!” “那个我们也不喜欢。” “不过公主呀,你仔细想想,一个侍寝的侍卫,等于是国主的枕边人了吧,再要功勋卓越,那身份可不就比公主这个国后更高了?” 西芽却全不以为意。“现在南陵不是用人之际么。要怕功高盖主也不是这个时候。那也得之后的事儿了。不妨我与国主说说,欢侍卫放归野地太可惜了。不如就从了他的愿,让他去参军打仗呗。反正他自己喜欢。而且最好去的远远的,这辈子别回来了。” “公主,那后一句才是你真正目的吧?” “胡说八道。我那是为南陵着想。我现在是南陵国后了耶!” “也要先生个小世子才能坐稳国后呀。” “其实……我觉得南陵国主人也挺好的。你们说呢?” “看来我们公主是真喜欢上了国主咯。” “他是国主,我是国后,为什么不喜欢?哼!” 然而西芽当着梵箬篱的面一提让欢侍卫从军的事,就被直接否决,没有半分商讨的余地。 “这是南陵国府的规矩。国后初来乍到,还不是坏规矩的时候。” 西芽愣住了,眼前的国主看起来好陌生,跟那个总是寡寡淡淡的,波澜不惊的国主恰似两人。 原来,国主不只有一面啊。国主有好多面呢,而他只是变了个脸,她就觉得陌生了呢。 西荒秘术 枢密使来的很讨巧,正好是国主出行的期间。 枢密使是个女人,一个叫做巧娘的女人。径直混进了国府,溜进了国后的院落。 小丫头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先愣了一愣,总觉得有些面善。 当巧娘拿出北央宫廷密令的时候,两个小丫头双双跪伏下去。 能够陪嫁公主的丫头自然不能是普通人,虽然表面上看去极为普通,但多少要有点心气的。 这两个小丫头就是枢密院教出来的。 两人在公主面前的性格大咧咧,又不拘小节,但在枢密使的眼里可不是那样。 他们必须是可靠的伙伴。 “大人突然前来,可是北央宫廷出了什么急事?” “得到苍城内府密报,苍军中那一派西荒人,要反了。” “什么!那可如何是好?当年司小爷驻守苍筑关,主要靠的就是这群西荒蛮众啊。” “但是那些人也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西荒部落去了。” “大人的意思是,他们会盘踞在三界道的旧城,自立为王?” “这是一部分的猜测。多年来苍军西荒派独树一格,北央的人怎么都打不进去。目前也只是听闻风言风语。若是他们愿意两袖清风的走是最好了。” “那大人此来的目的是?” “你们公主,国后与南陵国主怎么样了?” “公主有大仪之风,再加上我们两人旁敲侧击,公主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与梵国主相处的不错。近日还将国主身边的男侍逐一驱走,待公主坐稳国后之位,想必应该能够动摇国主。” “别想得太过轻而易举。这个南陵国主绝对不是省油的灯。看看他的父亲,他的姐姐,以及他与西荒镜王之间的暧昧纠葛,就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做的。” “但这国主也并没有多凌厉啊。” “他不是那种凌厉的人,他是文火炖汤,什么时候把你们吃了都不知道。” “大人教训的是!那眼下有什么需要公主做的?” “西荒派深得司小爷重用,忠心不二,是不可能投效东桑国的。但是他们有可能前来南陵。” “来南陵?” “不错。投奔南陵。据传南陵公主曾经也在西荒与司幻莲首尾相互,因此跟随着司幻莲的那批老西荒派一定还记得这位南陵公主。” “所以来投效南陵国主了?!” “大有可能。” “那岂不是好事……” “好什么!”巧娘脸色一变,“入南陵这么久,你们还没有看出端倪么。” “大人的意思是?” “南陵国主韬光养晦,在我们央帝面前将自己说的多么不堪,多么可怜,几乎活不下去。可你们是亲眼看见南陵的,南陵国民真的有这么不堪么,真的是生活在水声火热么?每次让他们进贡,都说南陵百姓苦不堪言,吃不饱饭活活饿死,易子而食,自我进南陵国内,怎看到的是百姓活的比我们北央人还逍遥快活!” 俩丫头弱弱的低下了头,其实他们也觉得虽然国府生活简居,但好像只是表面上的,国主用餐精致讲究,穿衣虽然普通但细枝末节可见不一般。南陵人是真正细腻到深处的。 “你们带公主出去看过了没有?” “尚、尚且没有。” “为什么,国主不让出门么?” “嗯。说是城里闹饥荒,难民无数,恐不安全。” “简直一派胡言!你们入城的时候可有看到饥民?” “没有。反而是卖弄文墨的人很多。” 巧娘嗤了一声,“难得你们公主这样闲不住的人,倒是没有闹起来?” 两个丫头又弱弱的低下了头,“公主倒是闹了。可……那国主也是本事,装聋作哑没有人比得上。公主半夜抚琴吹箫,国主也充耳不闻,后来还送来了琴师和管萧。那琴师是个刺客,管萧反正公主也不喜欢,偶尔拿来糊弄糊弄国主。” “我看是你们公主被糊弄了吧!” “可是国主答应,择日送公主回北央探亲。公主听完可感动,可欢喜了……” “回北央探亲?有这么好的事?和亲的公主哪里有回母国探亲的,你们脑子倒是醒一醒啊。” “但是国主答应过……” “他还答应过,出兵援助北央平定西荒部落的。结果呢?一共派出十一个人,是来督战的啊?!” 丫头们弱弱的不敢说话。 巧娘拿出了一个盒子,盒子精致,倒是不像出自北央之物。 “大人,这是?” “这是我一路特地去西荒失传多年的巫医处找来的。” “是……容颜常驻之方?” “你们公主尚且年轻,不需要。” “啊,也是。” “如果能一切顺利,不用公主容颜苍老,南陵就成无主之国,到时候你们公主就能堂堂正正回归故里了。” “什、什么意思……” “西荒巫术盛行,可惜人心散漫,多年来都无法凝聚成一股力量。当年镜王可谓得天独厚,然后其心不在西荒,而孤注一掷非要在东桑国掌控雷电。哼!愚蠢。真正掌控西荒巫术者,难道还怕不得天下?” “大人、敢问大人,这巫术与我们公主何干?” “早晚一餐,抖落于饮食。让公主好生陪伴国主入睡,切忌不可让他人打扰。最长不消半年之后,国主必定无法离开公主,且唯命是从。” 两个丫头各自一惊,但当着枢密使的面也不敢对视一眼。 “你们稳妥些拿着。择日开始,我会暗中潜入,教导公主如何操控服药之人的秘法。” “等、等等等……” “好好说,怎么了?” “我们公主、公主……她、她一派正经心思……她干不了……” “你们公主干不了,那养了你们有什么用?真以为陪嫁,就是来伺候照顾公主的?” “可是大人,万一公主她不答应?” “她不答应?那就只有先对她用药了。” “!!!”丫头们在背后大手牵小手,小手冰冰凉。 西芽公主正在为那日梵箬篱突然翻脸有些不高兴。 怎么啦,看不上自己?觉得自己脑子差,不配与他议事。 还是觉得她一个北央公主难免胳臂肘往内拐,吃了他们南陵国的。 心里越想越觉得窝火。 自己大概瞎了眼!瞎了眼!瞎了公主眼。 才会觉得南陵国主眉清目秀,长的好看,人又温润。 温润个大头鬼,就是个黄鼠狼里子。 亏得自己还……还……想想那一夜,自己就是投怀送抱。 自己还跟个男侍争宠? 而且留下欢侍卫,多半是为了他着想,居然说自己多管闲事! 这男人太靠不住了。 天底下男人果然只有父皇是靠得住……不不!父皇也靠不住,父皇若是靠得住怎么会完全不知情这个国主是好男色的,就把堪堪送过来呢。 俩丫头悄悄溜进房的时候,公主还在怄气呢。 “公主?” “怎么啦!” “国主今日出行不回来了,您是要在哪里用膳?” “在哪里,当然是在自己房里了。难道还要我去他房里等着?” “院里正好来了个会做北央菜的姑姑。” “很好。以后我们就吃北央的食物,就不吃他南陵的,哼!” “公主,你在生什么气呀。” “我们公主还能生什么气呢?当然是国主说好了,这次出行带上公主的,让公主也领略领略南陵风光,可到了时辰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不打。我们公主还白白候着呢!” “胡说,谁说我候着了?!” “公主没有候着。那包袱行囊啊都是咱们俩自己备着的。” 西芽嘟着嘴不说话了。 也不知道梵箬篱这人怎么想的,怎么阴晴不定的。 看着挺好说话一人儿,就喜欢出尔反尔。 朝令夕改! 巧娘端着北央的菜色走了进来,西芽一见了久违的正宗北央硬菜,什么脾气都抛开了,立刻露出润和的笑容。 可是巧娘却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十分严谨的道,“公主想不想以后日日吃北央菜?” “当然了。以后我就吃北央菜,就不吃他南陵的。” “公主希不希望国主跟着您一起吃北央菜呢?” “他不喜欢的!说吃不惯。” “那让他喜欢呢?” 西芽的眼眸猛然立了起来,“大胆!你到底什么人?” 两个丫头都被吓了一跳,“公主,您怎么了?这是院子里的姑姑呀。” “院子里的姑姑?敢当着面称呼国主为他!” 巧娘却不见半分慌张之色。 西芽盯着她瞧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哦,怪不得我说呢。两个小丫头今日胆子肥了,大白天的跑出去半日之久,都没有回我。原来是去见正主了呢。” 这话倒让巧娘微微吃惊,“原来公主早就知道他们是枢密院教出来的。” “母妃说了的,让我到了南陵身边一个人都别信。说了好几遍,一个人,都别信。想来想去就知道身边有问题了。”眼神瞟过两个手指头都不知该怎么摆了的丫头,“还一心想着只要我用心待他们,咱们都一样远离家乡寄人篱下,总能找到几分主仆之情,感情你这当师父的还追来了。” “公主这话就见外了。公主是北央公主,我枢密院也是北央重臣之下……” “你们那些鬼心思也就父皇不知晓,我和母妃心里头可清楚着呢。说着效忠父皇的话,还不是背后搞小动作,私吞父皇国库!当年百里大人就是被你们逼走的吧?” “公主请谨言慎行!” “我偏不。怎么了?这里是南陵,又不是北央。我是南陵国后,轮得到你个北央枢密使来教导我?” “当初信了陛下的话,送公主和亲看来是送错了啊。” “呵!你们早就选错了人,我才不当你们的傀儡。” “看来公主要么是爱上了南陵国主,要么真的就是国主沉迷男色,对女色毫无兴致,公主死了心了,根本就不在乎和亲所为了吧。” 西芽气不打一出来,枢密院就相当于过去的与非门,可是枢密院的人阳奉阴违,在北央只手遮天。 在北央的时候奈何不了他们,没想到自己嫁到南陵还是奈何不了他们。 西芽看向自己的两个丫头,只好指着他们怒骂,“你们睁开眼看看,你们到底是要跟着北央的豺狼,还是跟着我这个善心对待你们的公主!” “公主……您好歹听听大人说的?” “让我听什么!” “听听御夫之术如何?” “御……什、什么术?!” 两个小丫头一见公主被枢密使的新词儿唬住了,立刻开始帮腔。 “公主,您不是前几日还在为国主不肯出兵援助北央,出尔反尔的事生气么?我们大人……枢密使大人可厉害了!能让国主以后什么都听您的呢?” “哈?没法让我当傀儡了,想让南陵国主当傀儡?你们想多了。他不是那个料。” 可是枢密使的眼神就是在告诉她,不是料不料的问题,而是使用手段的问题。 而且这枢密使还答应她给她做一个演示。 “什么演示?” “今日国主不是在外说不回国府了么。我有法子今日就让他上了公主的床……” “呃。那、那倒不必了。” 然而枢密使眼眸中灼灼的光,刺中了西芽。她心里是想要的。 西芽独自在房中等到困了、累了、倦了。也没等到国主回来。 洗洗脸,爬上温暖的卧榻,南陵真好啊,南陵一点都不冷,不用日夜升起暖炉,就能赤着脚在地上走路。 心里一边咒骂着,骗人的玩意儿。明一早就让掌院姑姑找几个人,把那个枢密使给打回去。 不知道借了什么身份溜进来的,趁着自己国后的威仪还在,摆摆威风也扔个人出去。 免得哪天某个男侍又得了国主的宠,那群死人又该把自己当冷宫国后了。 正想的迷迷糊糊,忽然房门吱呀一声,冷风嗖的窜了进来。 一定是死丫头没关好门!看来他们的心也不在自己身上……唉,这和亲公主的命运真是可怜。如果不是自己两个姐姐那样没用,也轮不到自己受这份苦呀。 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她头的上方,西芽先是想尖叫,但马上尖叫没有用,还不如狠狠猛击对方。抬起手肘就要用最硬的骨骼攻打。 人影却翻身直接扑到她身上,一身寒气却有几分熟悉? 屋内鬼影憧憧,西芽手脚并用爬到烛火旁,拿近了一看,天!还真是国主? 他怎么回来的? 不是说今夜睡在外头么。 看他一身风寒难道是连夜赶回来的。 “那个、国主……你?” “突然头痛欲裂,好似有人下蛊……” 西芽心头突突猛跳。下蛊?不就是她国的枢密使么。 难道被发现了? 这……被发现了是不是自己要陪葬。 强烈的求生念头让她立刻回到了国主面前,好生安抚,“乖哈,乖!你想多了,一定是外头睡的不舒服,所以头痛欲裂。回来就好,回来暖和,回来被子软捏。” 听着耳边絮絮叨叨,头还是疼,国主几次挣扎想要起身,他不记得自己怎么翻身上马,怎么一路赶回国府的了,只记得有个遥远的声音不停在耳边说着,回去……回去……回去…… 然后进了府,就只有一盏鬼火在眼前飘动,直接将他引入了这里。 “给我叫人来……” 西芽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你给我睡吧!别叫人了。 国后之心 西芽看着脸色苍白,动不动就出一身虚汗的梵箬篱不由得心疼。 他看起来比初识时候的国主更虚弱了。 不知是不是由于枢密使下药的关系。 那一日醒来梵箬篱正准备喊人,但西芽已经将丫头们备好的热茶送到了他的面前。 梵箬篱皱眉看了一看,西芽那时候的心底突突的跳,就生怕国主一句:不喝! 自己和他的命都会遭到威胁。 可是梵箬篱最后还是一仰头喝了下去。 接着又睡了一会儿,发了一身汗,倒是好些了,人也精神了。 但才出门走了几步,人又虚弱的躺下了。 那之后国主经常病着,不知为何身体极为虚绵。 国府的大夫轮流一个个来就诊也没有找出病症。 听说不明所以,西芽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枢密使送来的药物倒是精怪,整个国府都没有人发现。 后来又从整个城里找大夫,依然没有下文,国主依旧日渐的虚弱。 丫头们便让西芽日夜送茶水去,那些茶水都是下了药的,国主喝完会稍微感觉精神,但精神不到一会儿反而更困弱了。 国主病了这些时候,国后就在身边照顾了这些时候,有时候国主并没有睡在国后的院落里,国后依然大半夜的会起身,去照顾国主。 一时间倒成为了国府内的标榜,人人都开始对国后改观了。 到底是个女子,到底心细,到底心软。反观那些侍寝的侍卫们,自从国主无力召见他们,他们一个个也不干活,也不做事,值夜也不愿意,因着以往都需要等着国主召见,所以也不能担当任何出府的任务。 一来一去国后深得人心,侍卫的地位日渐卑微。 侍卫们不由得心焦,一来想到了连欢侍卫都那样被国主无情赶走,二来想到国后侍寝成功,说明国主真正近女色了,日后侍寝侍卫的地位不知会如何,可能会彻底取消,就心里发毛。 西芽全然不顾这些,丫头们按照枢密使的交待,力劝公主趁着国主身体抱恙,赶紧出面主持大局,让南陵国府真正掌控在北央公主的掌中。 可是西芽却是日夜守着梵箬篱,看着他消瘦不堪面容枯槁不由得疑心起来。 一日就将枢密使巧娘叫到了自己房里,令丫头在外面守着锁了门。 “公主这几日做的不错,没有让我白费这些心思!” “你给我老实交待,用的药到底对国主身体有没有损害,为何我见他那样气息不匀,感觉就快要断气一样?” “断气不正好,”巧娘稍一品狎就想到了问题纠结之处,“所以才公主要尽快动手。” “动手?动什么手!” “怀子啊。只要公主诞下世子,而国主一断气,继位南陵国主之人必定就是国后所生之子。如此美事……” “所以你们早就算计好了,是要梵箬篱的命对不对!” “不。我们只是想要帮公主得到梵箬篱的心。” “我不在乎他的心!” “公主说的可是真话?” “我……”西芽浑身颤抖起来,相比于他的心,她更想要的是能保住他的命啊,“你说过,我们只要操控他,我们既然都能操控他了,为什么还要害死他?我们可以……可以让他出兵的,等他……” “公主还是不明白啊。操控南陵国主根本毫无意义。” “怎么会?” “南陵国主在南陵国的地位,根本就不高啊。早前为了巩固南陵,为了让南陵氏族、名门能够共同一心守护复辟不久的南陵,这个新继位的南陵国主下了最愚蠢的诏书,整个南陵乃是南陵子民所有。采取无为而治,仍由它自行发展。虽然成效不错,但是士大夫、名门将后如今各自盘踞要位,且自成一格。就说那位军务大臣,不知公主见识过没有,说不出兵就不出兵,哪怕今日南陵国主下令,也未必会遵照国主之令。因此梵箬篱才没有办法,将整个南陵描述的如此不堪,而拒绝与我北央联手。如今的南陵无论强还是弱,都没有人会指责到南陵国主的头上,他倒是个奇人,自己把自己架空成了个傀儡。” “那、那我们也不应该害了他呀!即使日后我与他之子继承国主之位……” “届时枢密院会说服央帝出兵捋平南陵。现在的央帝是国主的岳父,不能插手,但日后就是国主的外公,身份不同,自然就可以出兵相协了。” 西芽摇了摇头,“你骗我。” “本枢密使自然不会骗公主。这是我们早在北央就已经拟定好的策略。刚开始我们也与央帝一样满怀希望,觉得只要公主嫁到南陵,南陵国主意识到了我大北央的友好决心,明白了我大北央愿与南陵交好,自然会发兵相助。可是左等右等,结果等来的还是一潭死水。使臣返回竟然说公主未得侍寝机会!简直是对我北央的欺辱。作为北央子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看着我们的公主受到那个男人的欺负。” “我、没有觉得自己受欺负啊……” “那是公主之善。但公主身份尊贵,公主并不是一个人,而代表着整个北央,欺负公主那就是欺负北央。”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理,可是西芽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那……梵箬篱会怎么样?” “我自然不会让他突然病亡。这几日我会加入其它药粉,让他与公主尽快诞下世子,公主不必焦虑。” 我没有!没有焦虑这件事。西芽在心底里呐喊,但是知道喊出来是没有意义的。巧娘根本不会听她的。 巧娘就像个走火入魔的人,无论别人说什么,只要与她的任务、大计无关,她就会自动摒除耳外,全当没有听到过。 这个女人是疯子,不能听她的! 可身边的丫头又不能确信还是自己人。 丫头们每天盯着她将茶水、有时候是药膳,有时候是羹汤,一碗碗的送到国主面前,出来的时候必须是空碗,而且会检查四周避免被她倒掉。 西芽凝结了半天,终于明白什么迷人心智,让人钟情自己根本都是屁话! 目的就是让他愈发病弱。 可是这个梵箬篱也真是够硬气,都病成那个样子了,还日日去书房,去议事厅,强撑着身体与大臣议事。 枢密使不说南陵国内已经没有人听他的?都没有人听他的,他还紧赶慢赶帮他们解决麻烦是吃撑了吧。 一日醒来梵箬篱躺在床上就开始猛咳起来,突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西芽送茶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他拿鞋子在踢那团血。西芽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冲过去抱住国主的腰,将他扶到床榻边,“快别动了,喝口茶,歇一歇。” 梵箬篱伸手过来接茶碗,西芽却又顿住了。 “国后?” 西芽背对着梵箬篱,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到茶碗里。猛地一仰头,将茶碗里的茶水都喝了干净。 继续背对着他说,“国主见谅,茶水已经凉了,恐对国主身子不好。我这就出去换热的……” “不碍事。凉了就凉了,先让我喝一口。国后近来也辛苦,不用换了,让人再送一壶来就是。” 西芽却不说话,固执的走了出去。 梵箬篱看着她出去的背影,眼色不由得动了动。 新茶送来之后,西芽继续小心翼翼送到梵箬篱嘴边。 梵箬篱一边喝着一边看着她。“国后今见消瘦了许多啊。” 我没瘦,瘦的是你……西芽心里默默的说着,见国主喝完了,本能的伸出手去擦了擦他的嘴角。梵箬篱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国后刚才是喝了什么东西么?唇边还有痕迹。” 西芽紧张的赶紧又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梵箬篱却淡淡的笑了一下。“初见公主,那般凌然高傲不敢亲近,如今病了倒是公主不弃,日夜照顾。” “我是你的国后不是。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 “你当真愿意照顾一个病废啊?” “我愿意!”西芽一字一顿的说着,眼泪再也按捺不住,扑簌簌的落下来。 他原本是个心气高,身子骨也健朗的人,目光清澄,自带仙气。虽然给了她不少罪受,但也是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加上国府下人对她心有不满。 仔细看来他并没有怎么为难她,不过就是想告诉她,在南陵国谁才是主人。他是南陵国主,他有傲气是应该的,而她是国后,已不再是公主了。 “国主,以后我都是你国后,不必再喊我公主。身为南陵国后,首要任务自然就是照拂国主,守护国主,爱护国主……” “你当真愿意啊?” “当真!” 她是真的。 真真的真。 每日的茶水,她都亲自端来,亲自喝完,亲自出门装了干净的水,再进来喂给国主喝。 她以为他会变得健康起来,可是他并没有更健康,反而是她自己更虚弱了。 西芽深深的不明白起来。 “公主?”某日她便再也起不来了。丫头们看着她,一个个面色惨白,“公主,您不会那么傻,自己喝了下药的茶水吧?” “我不是傻,我是南陵国后。我是真正的南陵国后。无论梵箬篱是生是死,我都是他的国后!” “可是枢密使大人……” “让那个见鬼的女人去死!” 西芽勉勉强强的要起身,“公主今日歇着吧。” “不。我要去……”她说了一半就住了口,完全不信任的盯着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的眼眶都红了,“公主,您、您不会是要去告发枢密使大人吧?这使不得啊!国主知道了,会杀了大人,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必须和枢密使大人一条心!” 西芽却毫不在意的盯着他们俩,“我不在乎。要杀就杀。但是我不会再护着你们了。这是你们自找的……” 西芽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巧娘推开门走了进来,她的表情显然已经听到了西芽的话。 “公主,你也未必太让我失望了!” “以后,你们统统只许叫我,南陵国后。”西芽一字一顿,面容慷慨。 “看来公主是真心错付了那个男人了。那个男人的心中,却未必有公主。” 西芽扬起嘴角笑容豁达明朗,“他的心意,不重要。我谡西芽就是这样的人,我爱了,就是爱了。我愿为他赴生蹈死,我不后悔。哪怕他的心从来不是我的,那亦与我何干?我只要能看明白自己的心就够了。” “愚蠢!愚蠢至极。难道公主以为,我会让你走出去告我的状么。” “哦。原来枢密院是连我这个公主都可以废弃的啊。那最好不过,等父皇知道了……” “央帝知道了?央帝只会知道,自己的公主嫁到了南陵,死在了南陵国府,而南陵国主却并不悲伤,反而与自己男侍同好。公主生前遭受屈辱,被男侍践踏,才自寻死路。” “你……!!!”西芽的眼眸瞪大了。她急促的看向两个丫头,两个丫头也吃惊不小,但他们竟然没有一个敢于反驳。 “公主,喜欢怎么样的死法?自缢啊,还是落水?哦出门不方便,公主还是服毒自杀吧?” “我不!我不死!你凭什么?!你们两个死丫头……” 丫头到底是跪了下来,“大人!求大人放了我们家公主吧。公主到底是央帝的亲生女儿啊……” “是央帝亲生女儿又如何?!哼!你们是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央帝,他到底姓的……” 外头的步伐声,沉重。 房门被侍卫用力推开,撞向了两侧。 欢侍卫站在原地,一脸肃容。 目光扫过床榻上的西芽,竟闪过一丝怜悯。 巧娘看到着情景立刻俯身坐在了西芽的身边,一手扶在她的腰上,指间竟然夹着一把小刀。 “国后呀,您是不是不舒服?那今日就不要去国主床边照顾了……” 欢侍卫冷笑一声,“拿下。” 巧娘惊讶极了。 西芽也惊讶极了。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依然跪在那里。 梵箬篱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脸色看上去,根本就不像病过。倒是比此刻的西芽更健康了几分。 看着他,西芽忽然笑了。 有效了?她的法子是有效的。他好了! 真好…… 国主却走到她面前,一把抱起了她。这北央来的公主人有点傻吧? 国主之智 南陵的温灵殿是斩杀祸国殃民妖孽的地方。 两个丫头瑟瑟发抖,真正是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 枢密使巧娘一言不发的被反手绑在火刑柱上。 若是执法,这就是梵箬篱成为南陵国主以来第一个处以极刑的人。 全身倒满猪油,大火一遍遍的焚烧,用石灰粉扑灭,继续焚烧,继续扑灭,三天后方可死去。 嘴里会被填入酥迷香,令人失去活力,根本不能挣扎更不能咬舌自尽。 南陵人是温和的,但南陵的极刑却是极其残酷的,这就是南陵人矛盾的地方。 第一簇火苗点上的时候,巧娘尚且能保持冷静,嘴角还带着嘲讽的微笑。 类似于:北央迟早覆灭南陵,南陵终将再次灭国的话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哪怕现在想要返回北央也已经不可能了。 北央不会承认她,枢密院也不会承认有她这个枢密使。 就像当年的与非门,一旦被人抓住,根本不会让人知道他们的底细。 人就那么没了。尸骨也不会有人替他们收回家乡。 当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她终究开始哀嚎,不待叫了两声,就再也发不出声音,最后只剩下呜咽。 火焰被扑灭以后,开始以头撞击石柱,只求速死。 但是刑者不会让她死的那么痛快,必须一遍一遍的折磨,一日一日的折磨,三日之内死去,行刑者是要受到责罚的。 因此那些行刑者都是精通御火之术的人,知道火焰烧到什么程度人会再也受不了,却在什么程度依然还能够活下来。 他们不需要她真的活下去,只要能够撑过三日,行刑就将完成。 公主身边的两个丫头,有幸目睹的三天的全过程。 两人吓哭了无数次,吓尿了无数次,吓晕了无数次。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国主要让我们目睹这一切啊!” “难道下一个被处以极刑的,将是我们?” “不会的!公主会来救我们的……” 这句话一说完,两人的脸色就变了。 公主?!他们的公主,现在生死未卜。 虽然按照日子推算公主服下的毒药不算长久,但是枢密使是一心一意要让南陵国主尽快暴毙。 之后在茶水里下的分量日渐加重,想到这里心里就拔凉拔凉的。万一公主已经死了…… “公主不会已经……” “不会的!不要自己吓自己。那日国主明明将公主带走了。” “可是南陵国的大夫也不一定能够治好公主呐。” “一定可以治好的。你看我们那日见到的国主,脸色红润有光泽,根本不像久病之人,一定是公主停止给国主服毒以后,大夫给治好的。” 一个丫头的脸色微微的变动起来,“为何我老是觉得,其实国主那日并未中蛊?” “你什么意思?” “枢密使告诉我们,国主中了蛊,必定会来见公主。之后公主只要按照计划将掺杂了毒药的茶水进献给国主喝下,国主必亡。然而……你不觉得国主的反应太奇怪了,而且就算公主私下偷换了国主的毒药,国主怎会如此快的发现是枢密使背后捣鬼?” “你是怀疑,国主早就知道这件事了?那他为何要喝下公主送去的茶水。” “啊啊啊啊——” 两人低声交谈之际,火焰再次被点燃,巧娘从嗓子底发出一声惨叫后,直接昏了过去。 这一次她一昏厥,行刑者立刻就扑灭了火焰,默默的等待着她的再次醒来。 两个丫头眼眶含着泪,“若是我的话,宁愿这辈子都别再醒来。” “他们会泼上冷水,把人灌醒之后继续焚烧……” “不要再说了。” “认命吧。这就是我们的下场。国主不会放过我们的,公主也不会再来救我们的。” “我只希望……公主能够活下去……” “其实自从到了这里以来,公主都对我们不错。虽然一直冲我们大呼小叫,但是公主心地不坏,也不拿我们当外人。有什么话都愿意与我们说说。” “所以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背叛公主……” “我们没有背叛公主啊!是公主背叛了北央。” “可是枢密使大人,大人她并不意味着整个北央呐!” “你到底在说什么?” “枢密使大人,不也违背了央帝的心意么。甚至整个枢密院,公主说的没错,北央是央帝的天下,不是枢密院、枢密使的天下,他们却一次次的无视央帝和百官的心血,定要将北央推入战火之中……” “别说了!有没有想过,若是枢密使做的都是错的,都不是为了北央,那我们……我们两个,我们到底都是为了谁呢?” “你们两个就是被利用的臭丫头。” “啊!”走过来的是一身戎装的欢侍卫。 “欢侍卫你?” “以后叫我欢武将就可以。” “你不是被国主赶出国府了么?” “我只是执行秘密任务,不需要让你们知道。” 欢侍卫剑锋一挑,松开了绑住两个丫头手腕的绳索。 但是两个丫头却谁也没有站起来。 “怎么不起来?” “我们不会逃跑的!” “对!我们早就知道你的阴谋了,只要我们一站起来,你就立刻会以逃跑的罪名将我们处死。” “就算你们在这里跪着,我还是可以下令将你们处以极刑。” 听到极刑两个字,两个人都怕了,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你们公主醒来了,不过身体虚弱,还需要你们照顾。不去么?” “真的嘛?!” “公主真的醒了?公主还活着?” “你们公主是我南陵国国后,国主怎么会让她死掉。这不是破坏两国邦交的事么。” “太好了……” “太好了!”两人再次抱头痛哭起来。 西芽躺在国主的卧榻上,脸色苍白的就像纸人。 小丫头们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将汤药喂进公主的嘴里。 “真好!” “是啊!公主没事,真的太好了。” “我们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公主。” 大夫走了进来,检查了公主的情况后又退了出去。每日大夫都要进来检查五六趟,且每趟都要立刻回禀国主,这是国主吩咐过的。 小丫头道,“看来国主是对我们公主真的好!” 另一个道,“是的呢。以前公主还老给国主找麻烦,国主也没有真正怪罪过公主。” 西芽还未清醒就听着耳边聒噪。 不满的轻哼一声。 “公主醒了!公主?” “公主!” “你们两个,倒是还有脸待在我的面前?” “是国主让我们回来照顾公主的。” “是啊公主,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公主,可能我们就要被处以极刑了呢。” “极刑?南陵还有极刑?”这般温吞的人。 “有!可吓人了……枢密使就被……” 公主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他们不敢继续说下去,害怕吓坏了公主。 “这是哪里?不是我的房间啊。” “是国主的卧房呢。” “是啊。自从国主将公主带来,就一直睡在这儿,大夫来看您也方便。” “啊……那国主呢?” “国主都睡书房。偶尔来看看您。不过您的情况他知道的可清楚了,每日大夫诊断完毕都要回去给国主禀告。” “国主真贴心。” “是他绕了你们不死才觉得贴心吧。” “不是的……国主他……” “绕了你们不过是看在你们是我陪嫁的份上。” “当然啦,如果不是因为看在公主……” 西芽猛地扭开了头不想再喝了了。 “您再喝一口吧。” “喝不下。拿开。” “是……” “你们真以为他不杀你们,是真的放过你们?对于要谋害自己的人,谁会心那么大可以置若罔闻。你们是正经的陪嫁丫头,杀了你们恐怕不好对北央交待。至于那个枢密使,她根本就是自己潜入南陵的,北央从头都没有对南陵说过有这样一个人抵达了南陵,自然可以仍由处置,就算虐杀一百遍北央也没有话说。只能当从来没有过。” 丫头们怔怔的看着他们的公主,为什么觉得公主似乎变得与以前有些不同了。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休息。” “我们在这里给公主解闷。” “看着你们杵在跟前就心情不好,还怎么休息?” 丫头们只好弱弱的退下了。 “你说,以后公主是不是再也不会信任我们了。” 另一个鼓起了嘴,“谁知道呢。” 梵箬篱走进房间的时候,西芽还以为是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生气的背过身去。 梵箬篱不见她动,以为她真睡着了。 正要上前给她掖下被褥,就听到说,“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不想见到你们。” “公主这是不想见到谁?” 听到国主的声音公主才猛然转过了身。 眼眶一下子就泛红了。 还活着,还好端端的活着…… “你哭什么?大夫说你体弱,不宜哭,哭起来伤神。” “国主……” “唉,”梵箬篱叹息一声,“我这个娶回来的国后呢是不是有点傻?” “我不傻!” “不傻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却用了那么个蠢透了的法子。” “你骂我蠢透了?!” “只要你跟我说,我自然有办法收拾那个你们北央溜出来的老鼠,又何必亲自把毒药喝下去?” “我以为你被下蛊了。你不会听我的。” 梵箬篱却笑声爽朗,“你到底是不知道还是忘记了,我梵箬篱,在西荒可是流浪过许久的,甚至在镜王身边一驻数年。西荒的蛊术用来对付我,未免班门弄斧了。” “啊……”她真真完全不记得这件事情了。对啊,梵箬篱在继承南陵国主前确实有一段日子都在西荒流浪,虽然坊间众说纷纭,可他也没否认过呀。 由此看来与西荒镜王之间的传闻,未必全伪。 “现在想明白了?” “可是那日你明明……” “看起来像被下了蛊?所以我才可以看出我的国后到底是站在枢密院一边,还是站在我一边的。” “你是……为了试探我!” “倒也不全然。虽然知道枢密院偷偷派了人来,但不知道多少人,不知道具体计划是什么,既然愚蠢到向我下蛊,我倒要看看背后的目的是什么。不想他们手段那边狠毒,连自己国家的公主都不要了。” 西芽忽然眼泪朴素朴素的掉下来,看的梵箬篱傻了眼。 “不是说了,你身体虚弱,不宜……” 西芽勉强支撑起身体,国主倒是好心,伸手扶了她一把。不料西芽直接一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倒进了他的胸前。 “真好……你流落西荒真好……” “流落西荒可不好。无数次,差点就被杀死了。” “可是你就知道了如何防范人对你下蛊。” “那倒是要感谢镜王了。” 镜王弥荼最烦西荒这些巫术,恨到根本不屑为几用,就算当年有巫医要投靠鬼面部落,都被他一个个揪了出去。只有那些投靠鬼择多铎的巫医反而受到了重用。 “那就感谢镜王!” 梵箬篱不由诧异,“我能活着,你真这般高兴。” “当然高兴了,我是南陵国后,你是南陵国主呀。国主活着,不是对国后最大的庇护么,哪里有希望自己国主去世的国后呢?” “西芽,你真的是当自己为我南陵国后了?” “我不就是嘛!你们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质问我。既然不当我国后,那我西芽公主来南陵是来做什么的?” “我以为……央帝送你来,还有别的目的。” “来毒杀国主您的么?” “未必……全无可能啊……” 西芽一拳小拳拳砸了过去,本身就虚弱着,也是没用几分力道,被国主一把拽紧手腕,揽住了她的腰。 “国后,你信我。我并非故意试探你,而是真的需要抓出背后阴谋之人。我也害怕,万一还有其他人潜伏在我国府之内,南陵国小防不胜防。” “我知道。我都明白的。” “你当真明白?” “国主既然不肯信我,那还是把我关起来的好。免得国主心有余悸!” “说的什么话。” “国主真信了我?” “信了。” “那国主是如何知道,有枢密使潜入了南陵?” 梵箬篱顿了片刻,“在北央,有故友。” “是何人?” 梵箬篱忽然目光审视的凝住了她。 西芽牵扯了下嘴角,若无其事靠回国主怀里,“既然不便说,就罢了。我虚弱,也不想听。那两个丫头,国主替我处置了吧。” “那两个丫头是你北央千里迢迢带来的。经过这件事应该也学乖了,见你尤其喜欢,不如再教养一遍,真心效忠你便还可用。若日后实在用不得,你与我说。” “好。既然国主替他们求情了,我就姑且用着。两个吃里扒外的死丫头!亏我前些日子还那么宠着他们。” “下人都是需要用心调教,不可全信。” “国主待欢侍卫也是如此?” “阿欢啊。阿欢自有鸿鹄之志,留在身边未免可惜了他。我觉得你先前就说的不错,让他参军保卫南陵倒是一件好事。顺了他的一员,也顺了你的心是不是?” “我的心?我的什么心?” 国主但笑不语。 博弈 梵箬篱收留了从北央离开的西荒派苍军。 虽然南陵国内毅然有反对的声音,但是在这件事上国主完全没有询问任何人的建议。 苍军首领提出投效南陵国主的时候,不仅手下的士兵心里没底,南陵国内更是没底。 但是梵箬篱答应的甚是爽快,令人不由怀疑他其实早有打算。 两丫头乖巧的进屋给公主洗漱,就将此事告诉了公主。然而西芽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的波动。 她将双手浸入温热的水中,看着肌肤一点一点饱满起来,阴寒的抬起了眼眸,“心里没有怪我吧?” 两个丫头立刻跪倒下去,“奴婢不敢!” “以后记住了,别再偷偷找地方给那个女人烧纸钱。只要我们还在南陵国,就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你们要烧纸,就自己回北央去吧。” 一个丫头哭泣道,“奴婢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公主别赶我们走。我们都走了,公主您一个人怎么办呀?” “我一个人?”西芽嘴角扬起弧度,“我可不是一个人哦。我还有国主呢,现在看来南陵国主不挺喜欢我的。当初还担心一个只好男色的国主驾驭不住,不过看来只是没有尝到女人的好处。以后让他们分批多送些人来,但要年轻貌美的,光送几个老娘子可不顶用。” “奴婢、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你们自己也小心些。以后我与你们的身份就不再是共边的了。只要你们出了点什么事,我随时会把你们牺牲出去,别再指望着我来救你们。不过你们倒是还能指望那个国主。” 两个丫头立刻唯唯诺诺称是,同时暗自恐惧起来,原来那时候公主不是苦肉计呀,不是想利用国主的善心,而是真的要抛弃他们。而留下他们命的倒真是国主了。 “从北央来的叛军有多少人?” “这个……我们还没有打听清楚。” “也无所谓多少人了,只要知道是西荒那些叛徒就行了。就知道叛变过一次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可靠。当年叛出西荒,跟随司幻莲驻足苍城,如今又叛出苍城竟然甘愿诚服在南陵国内,日益堕落!” 丫头们不敢再多话。 “对了,这几日看着我还消瘦?” “公主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哦。那就行,你们把大夫开的药都给偷偷扔了吧,注意别让人发现。” “可大夫说您还得继续用药啊。” “我还得再病一阵子。病娇美人,你们没听说过么。只有病的越重,越要死了,他才能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才能我的心意啊。” 两个丫头虽然都很怕,但两人之中总有一个会率先开口。 “公主,您……不是真心喜欢南陵国主的啊?” 西芽将自己泡白了的不健康的手指拿了出来,左右端详着,“我什么?喜欢南陵国主?我疯了,去喜欢一个南陵国主。而且那男人……跟他自己侍卫同寝,肮脏污秽!” “那公主您还替国主把毒药喝了?” 西芽眼神锋利的扫过,丫头的皮子都紧了。 “虽然我看不起南陵,看不起南陵国主,但是我不会小瞧南陵国主。想想他的父亲,想想那个南陵公主,那个南陵公主到底是什么人呢,到现在都没有人能看清她的真实底细。为何连父皇都要忌惮三分,且不容我们提起。所以我绝对不会像枢密院来的蠢货一样,认为国主会如此轻易上当。而且他们居然蠢到真的不记得了,南陵国主曾经有个相好,是镜王啊。” “公、公主英明。” “不是我英明,而是有些人太蠢了。你们两个以后无论在谁的面前,都必须称呼我为国后,我——就是国后。再让我听见你们不喊国后喊公主,梵箬篱饶过你们,我不会。因为对他来说留着你们无伤大雅,可是对我来说留着你们倒是对自己的威胁,你们觉得我还会留着你们么?” 两人赶紧跪下,拼命无声的猛磕头。 “出去!将一会儿我要送去给国主的茶点准备好。多用点心,免得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一直走到院落旁侧,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公主就算有顺风耳也听不见他们的。丫头们才松了口气。 “我们是不是真的站错了边?” “你是说公主,还是枢密院,还是国主?” “唉!是一开始就不该来南陵的。” “我家里还有三个妹妹。如果我不来南陵,三个妹妹以后只能嫁给人家做小,嫁的都是七老八十的人。换来的钱就为了给一个弟弟娶亲生子。我来了,妹妹以后就能进枢密院,不论如何让他们多见一些人,多开一些眼,未必是好事,却绝对不是坏事。” 另一个上前摸了摸她的头,“有你这样一个姐姐真好。” “是啊。至少他们还有我这么个姐姐为他们打算。公主却因为上头两个姐姐无用,就被央帝丢到了这里。叫天叫地都没人应她。” “我们跟了公主那么久,却好像从来不认识公主一样。” “我们什么时候认识过公主呀。我们认识的公主不都是枢密院里大人们教的么。不过就是公主出嫁前才将我们塞到了她的身边。假冒是公主身边长期侍奉的粗使丫头,宫里头人多公主未必都认得全。” “那公主是什么时候看穿我们的?” “我看未必。” “什么未必。” “公主未必是看穿我们。看她不过是炸我们罢了。见到巧娘的时候,没瞧见公主的表情么,她也是害怕的。她也怕自己真的被巧娘操控。只是没想到巧娘对国主用的蛊术根本不灵。” “那国主也真是能演。” “难道我们公主不是?” “也对哦。” 第二日醒来那个胆子大些的丫头,也就是三个妹妹的大姐突然死了。 另一个去推她,喊她起床准备伺候公主的时候发现她的身子已经凉了。 吓得一声尖叫冲出了屋子,在院子里喊起人来。 不料公主倒是起了个大早,披着外衣已经走了出来。 “公主……哦不,国后!” 西芽若无其事的白了她一眼,“喊什么。” “姐姐她……死了!” “知道了。就说她一时想不开,服毒自杀了。” “啊?姐姐她哪里想不开……”可是看到公主的表情,丫头立刻全身冰冷的跪了下去。 “以后就剩你一个人了,眼睛啊,要多看,看的多,心里就明白,耳朵呢要多听,听得多,心里就明白,嘴巴要少说话,说的多呢死的快。去告诉掌院姑姑替我好好安葬了。啊,不必告诉北央那边了,如果姑姑不嫌麻烦,再给我找个丫头来。如果嫌麻烦,你就说你一个能顶两个。” 西芽走了,可是丫头慌了。 公主那是什么意思呀,是要让外头来伺候她了么?是不要自己了么。 怎么什么都让掌院姑姑做主呢,公主不是坐实国后之位了么,现在国主也迁就着她,公主有什么要求怎么不能明说了呢。 梵箬篱听到欢侍卫说两个丫头中那个比较懂事的死了,国后让人草率的埋了,连书信都没有给北央皇城去一封,默默抬起了头。 “国主,如今看来国后的心,确实是向着我们南陵的了?” “是么。你还真信了?” “难道国主不信她?” “她可是一心一意要把你送去军营呢。” 欢侍卫垂下头去,“那也是属下自己愿意的事情。” 梵箬篱有些惋惜的点了点头,“你是我所有人中最喜欢的一个。不过别紧张,既然答应了你让你建功立业,就不会反悔。苍军的那些西荒派就交给你去接洽。那些人是跟过我姐夫的,就算不能为我所用,也不必与他们为敌。” “属下知道了。” 梵箬篱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深沉的凝视着欢侍卫,“将你赶走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点怪我?” “属下不会。属下相信国主,一定有最好的安排。” “呵!最好的安排?记住,天底下根本就没有最好的安排。如果不是早些年在西荒部落流亡那么久,为了求生,根本不会知晓那些巫术蛊术和西荒巫医中流传的下三滥的招数。也幸好他们用的是最常见的,否则未必会有所警惕。” “所以那就是最好的安排啊。” “姆?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国主认为,公主是事先就知道了枢密院下毒的事?” 梵箬篱摇头,“不像。如果早已知晓,她不必以身试毒来博取同情。” “啊?是博取同情啊。” “不然呢?真以为她爱上了我?” “为何不会呢……”欢侍卫心里想说,其实国主是一个很好的人呀。温柔的,细腻的,从不以势压人,懂得聆听。 “这个世上并非人人都能够谈感情。何况我并不喜欢女子。” 欢侍卫忽然感觉有些心疼,梵箬篱有的时候会说起来他与镜王在西荒时候的关系,听起来国主似乎是用过情的,而并非完全为了求生。国主是那种就算藏的很深,说出口时也是风淡云轻恍若隔世,别人会以为都过去了,却只有他自己深陷其中。 他想要上前安慰国主,但作为侍卫不该靠国主太近,而且是他自己放弃了原本的身份,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侍卫,而不再做国主的床伴。 那就忍住吧。以命报效国主,也算不辜负国主的赏识和厚爱。 “有些事情或许不是我本来的选择,但既然定下了,就已经失去了更改的权力。” “国主高高在上,怎么会没有权利呢。” “以后你……” 传来了敲门声,外头的侍卫禀报国后前来探望国主。 梵箬篱有些敬佩的笑了笑,这次倒是让他棋逢对手了。 “阿欢啊,你从暗门出去吧。” “是,国主。” 西芽进来后,指示着小丫头哆哆嗦嗦摆好了点心茶碗。 小丫头倒了一碗茶,端到国主面前,整个脸都埋的低低的,完全不敢抬起视线。 国主笑道,“国后不来替我试一试毒?” 此话一出,小丫头瞬间将整个茶碗摔落地上,温热的茶水洒了一地、一身。 小丫头根本不敢上前替国主擦拭,整个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觉得应该去死的是她,不是姐姐啊!把她一个人留下来有什么用呢,是为了吓死她么。 西芽走到国主面前,委身,用长袖慢慢擦拭他身上水渍。也不出声道歉,而是一手一拂,动作缓缓优美。 梵箬篱一把拉住了她手腕,“不碍事。国后不必擦拭了。” 西芽也不挣扎,而是坐起了身。亲自将掉落的茶碗捡回来,重新放在了盒子里,一边取出了新的,重新奉了一杯茶放到桌案上。接着一盘一盘将点心果子拿出来。 “国主请用。” 要下毒,就这主仆俩是没什么招的了。梵箬篱也不必防着,所以就干脆吃了起来。 “听说国后身边的一个陪嫁丫头,没了?” “嗯。没心没肝的东西。那么宠着护着他们,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就稍稍骂了两句,寻了短见。去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身边一个丫头可伺候的过来?” “全凭国主说了算。一个丫头是用,两个丫头也是用。院子里到底有姑姑在,不费事。” “那就让姑姑留意着,有中意可心的,给你房里送过去?” “多谢国主费心。” 她这般乖顺柔巧的样子,倒是没那么可爱了,但多了一道韵味。 梵箬篱牵起她的手,以为她大抵会抗拒一下,也没有。 “从北央的苍城来了一队叛军,国后听说了么?” “听说了。是以前司小爷的人吧。司小爷过去在西荒做过驸马,回苍城的时候径直将人家的战士全带了回来,这才有了苍军中的北央派和西荒派。” “他们逃到南陵来了。”梵箬篱看着她。 西芽若无其事坐在那里,毫不在乎被看,反而好像被看的挺开心的。 “国后觉得,我是否该收留他们?还是应该,将他们押回北央去。” “既然已经到了南陵,就是国主自己当家做主的事。不过我倒觉得,南陵正需要重兵的时候,不妨留下来待一备用。” “那是北央的叛军啊。” “他们叛的是苍军,而非央军。央军才是父皇的兵,苍军从来……”从来都不听央帝号令,更不听央军号令。 这说起来有点可悲,但西芽也不能说的太多,免得让对方听出自己心怀愤懑来。 “国后倒是分的清清楚楚。苍城的,北央的,央帝的?” 北央的就该是央帝的,可梵箬篱故意将他们分开了来说,其实就是讽刺央帝。 央帝的王朝也不全是自己的,还有枢密院,还有一些野心勃勃的大臣。总是在说南陵国主不作为,就算是他北央央帝有所作为,结果也没见着就有多好。 西芽暗自咬了咬牙,没再说话。 她知道他是希望她说出让他把叛军押送回去,或者全部原地阵法之类的提议,但这跟她国后的身份不相符呀,现在她不是北央公主了,她是南陵国后呢,当然得处处为了南陵着想才是,不是么。 “父皇其实早就说过的,司小爷的城池永远是司小爷的城池。只不过司小爷至死也没有留下一子半女,父皇才令人接管了苍城。” 哦?没有一子半女。那苍城中的曳翡华和英国轮算什么人呢。司幻莲死前明明告知了央帝要将苍城交托给两个后辈,谡本初这是全当没听见了? 完结章:本文终 西芽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她放弃了身边所有的人。 她要孤身一人,深入龙潭虎穴。 因为对手太过强大,完全比她预想的要强大的强大的多。 虽然没有小看过南陵国主梵箬篱,但是只有真正到了自己对手的面前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对手是何许人。 孤身一人,孑然一身。 南陵的风真的很温婉,轻绵若素,一点都不像北央的风,随便吹起来一簇,就能把人的脸上割开一道口子。 她知道梵箬篱喜欢听萧声,那种孤单的,绵长的,涩涩的,无比悲凉的声音,所以就认真的学习了起来,每日练习,嘴唇内侧起了泡泡,热食不能吃一吃就火辣辣的疼,所以就改吃凉的,所有的饭菜必须放凉了才吃。 时间一久,肠胃就疼了起来,好几次夜晚疼的冷汗直流,于是起身准备给自己倒一口茶,结果茶水冰凉喝下去更疼了几分。 但白天醒来的时候,依然浓妆相抹,分不清是人是鬼。 小丫头见着主子身体愈发的如枯叶般消瘦,偷偷摸摸做了北央风味的食物端去给主子尝鲜。却被径直打了出来。 “掌院姑姑!”国后厉声喊了起来。 正在忙着布置下人们工作的掌院姑姑不满的走了过来,瞪着这位即不得宠爱,由不得压力的国后,虽然国主不排斥国后,但也没有特别的表示,连以往那些侍寝的侍卫们当中都能分出来国主更偏袒谁,可是在这国后身上没见着半分的偏疼。 “这小丫头偷了厨房的食材做了自己的东西吃,你怎么管教的?” 掌院姑姑眼睛都瞪出来了。 怎么就成了自己一个姑姑来管教?丫头分明是国后陪嫁来的丫头,哪轮得到管教呀。 小丫头赶紧伏地认错,国后却径直扔了出去,“就交给姑姑了。” 姑姑带着一干丫头面面相觑,背后悄悄的说着,“看到没有?这就是你们认错了主子的下场。以为作陪嫁丫头有多了不起,跟着主子从北央风光嫁过来。结果主子不得劲,丫头也跟着遭殃。这死了一个不算,还有一个也是活受罪。” 小丫头被姑姑管教自然不能继续伺候在国后的屋子里。 新送去的南陵丫头天天被国后嫌弃,委屈的哭哭啼啼。姑姑也就懒得伺候国后了,您大小姐的有要什么的自己来取吧,我们伺候不起。 那之后西芽便是什么都需要自己做。 自己起身更衣、打水、洗脸,自己去了后厨找些吃的,反正她吃的也都是冷的,无所谓。 不过每夜的萧声倒是从未断过,而且有耳朵会听的人都发现萧声愈发的悲凉,凄楚、凝苍的令人萧然泪下。 有时候明明大伙儿高高兴兴,回到自家卧榻上躺下,一听萧声,莫名的就跟着哭了起来。 哭的最惨的就是国后院子里的掌院姑姑。 掌院姑姑身世也是不好,南陵国灭国的时候家人都走散了,父母兄弟都逃出了南陵,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南陵完蛋了,再也不可能复国了,以后穷途末路的贼寇颇多,百姓无以为生。 只有掌院姑姑一人被留了下来看家,父母都说以后还会回来的,但他们走了后姑姑才意识到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结果就真的没有回来,也不知去了哪里。南陵复国后,她把家里偌大的宅院租给了别人,自己就打包进了国府当下人,在国府当一辈子下人也挺好的,吃穿不愁,人还热闹。 因此国主才会有那样的责罚,凡是犯了错的人统统都遣离出去。 许多人都是没有地方去一辈子留在国府的。有些虽然有家人,却没有地方住。 姑姑在被窝里哭的窃窃的,于是就走出来看看,心想能将萧声吹奏如此撕心裂肺的国后想必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可是推开门见到国后的时候,姑姑都以为自己魔怔了。 国后哪里有难过的样子。 她穿着入睡时候的薄衣,画着妖艳的妆,殷红的嘴唇如同鬼魅般在昏暗的烛火下闪闪烁烁。 姑姑吓得一不小心就噗通摔在了地上,脚腕处生疼生疼还以为自己被鬼抓了,结果起身一看不过是一口凳子。 她将凳子放好,国后还坐在自己梳妆台前不长不短的吹奏着,中间仿佛完全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喘气一样。 看着国后的背影,姑姑几乎忍不住想走上去推她一下,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的。 可是在动,总不能是鬼吧…… 都说一无所有的女人最凄凉。 国府中对国后的舆论渐渐的变了。 风言风语的中心早晚都是国主的。 梵箬篱也不知真的想见了,还是迫于国府上下的言论,离了书房就往国后院子走来。 白天的时候她到不是经常吹,偶尔还出门散散步。 不过她的那间屋子哦,是真的冷,一走进去就寒气森森的,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打扫的丫头们都说南陵不该有那样冷的屋子,况且还没到了天寒的时候。 梵箬篱走进来的时候西芽正在喝茶,冰冷的茶水,茶叶漂浮在上面,带着原本的卷曲。 “该不是用冷水泡的吧?” “喝不了滚烫的水。” “听人说,国后最近吃的很少?” “我也不出去打仗,我也不需要干活,不过就是呆在屋子里,何必要吃那么多?” 这话怨怨戚戚的,说的都是实情,可是听着总硌得慌。 “国后是觉得在国府里闷了?” “不闷。每日都能吹箫奏乐,欢腾的呢。” 她说着竟然还笑了,说的时候嘴角一扬眼角一弯,倒是有几分刚刚来南陵时候的活泼。 可是梵箬篱对上她的目光,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她的眼神都是失焦的,没有一丝光泽,看去像是看不见的,可是放在眼前的东西却看得清清楚楚。 梵箬篱其实叫了掌院姑姑去问过,国后最近怎么样。姑姑说了一句:看起来有些害怕…… 听着的时候没明白,什么叫有些害怕?是她害怕什么,还是别人害怕她什么。 现在亲眼看到了,总算是明白了姑姑的意思,是明明好端端的一个人,可是却叫人看见了莫名的不安、紧张。 梵箬篱向前一步,走到她脚尖前,那样的距离任何人都会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但是她一丁点都不退,依然垂目站在原地,嘴角保持着他刚进门时候就爬在她脸上的弧度,眼神笔直而毫无神采。 “国后,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抬起手臂,压在她的肩膀上。内心微微惊讶于,她果真消瘦了许多,那许多许多。 他之前是碰过她的,也微微抱过她,她跟大部分北央女子一样有着健康的,结实的身体。 她的身体充满活力,柔软细腻,比侍寝的任何一个小侍卫都更柔软更细腻。 但是她更多几分羞涩,到底是女孩子的缘故。可是打开了以后,她却有着几分野性。 梵箬篱对女子的经验并不多,但心里总是想着若是这样的女子,自己倒是未尝不可。 可是当下手指勾到她,却单薄的不像样子。 真就像极了一具残骨。 他突然想到这莫不是就是她这个北央公主的报复吧? 堂堂公主和亲嫁给南陵国主,才不多久就被活活饿死,身边丫头死的死,伤的伤,到时候北央向自己这个女婿国主发兵,倒真成了天经地义。 梵箬篱越想心越凉。 这倒是一步好棋! 他怕是小看了这位公主,以为不过就是个大咧咧的小公主,结果如此心思阴狠,不计代价,连自己人,自己这个人都可以豁出去不要命的。 送了他枢密院,看起来处处站在他的一边,以南陵国后自居。结果却是要活活饿死在南陵,无论怎么说,饿死这件事情是不能改变的。 梵箬篱也狠了起来。 连夜令人煮了热粥,非要亲眼看着国后一口一口喝下去。 那本是无比贴心的事情,奈何国后口内伤痕累累,竟然喝了两口就吐出血来。 找来大夫瞧过,说是口中皮肤都溃烂了,吃不得热食,都得放凉了。 梵箬篱猛的一手将热粥扫到地上,“怎么不早说。” 在场除了国后外各个不敢多言,这也不知道呢。于是目光集体落在国后身上,一副表情都是,国后你自己怎么不早说。 西芽却继续坐在那儿,假人一样。 梵箬篱想起来了,她说过一句,不能吃热的。他听见了,但没放心上。 瞬间有些尴尬。 于是把人都赶了出去,重新让做了软食,放凉再给送进来。 他一手捏住了她的肩胛骨,非常用力,几乎就要将她捏碎了。 “国后,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西芽抬起眼睛来,目光明明就是看着他的,但是梵箬篱却感受不到她的视线,就好像她是盲的。 “国主,我一无所有,身处您的国府之中,国主认为我还想干什么?” 梵箬篱倒是被她问住了。 “你想……挑起北央与南陵之间的不合?” “就凭不能吃热饭呀?” “……”虽然她说话轻柔,可是梵箬篱却感觉自己脸被她的话语打的有点疼。 “国主,我不过一个女子。无论出生如何,身份如何,到底一个女子。国主觉得,一个女子还能有何所求?” 一个女子能所求的可多了去! 荣华富贵,一生安余,家庭和睦,夫宠子孝…… “女人,所求的不过就是丈夫的爱么?” 梵箬篱心头一落,丈夫的……爱?她的丈夫,不就是自己?可是他哪里来的爱给她? 她莫不是在梦中,人还没醒吧。 君臣王相之家,到底哪里还能有爱? 他倒是未曾见过呢。 “国主,我知你与镜王过去,可如今镜王已死,是时候国主您该从旧时的记忆中醒来了。为何不看看眼前呢,不看看眼前的人?我并非要替代谁,而我已经是南陵的国后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是父皇送我前来,与你共结连理。即使心有不甘也已成定局。” 她说话的时候,眼眸抬着,却不知道看着哪里,身子一动不动,就像定住似的。 “我知道,刚来的时候未免任性。可国主您不也给了我下马威。让我看清了谁才是南陵的主子。我不过是客,远道而来的客。在枢密使的事情上,我毅然选择了站在国主这边,是因为我看清了,父皇送我来不是为了两国交战,不是为了谋害国主,是为了庇护国主、帮助国主,成为北央左膀右臂的。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国主,国主大概是不会信我的,但是我希望国主能够从过去的记忆中真正的走出来……” 也许是她说话时候的悲,或许是她吹奏管萧的悲,或许是梵箬篱心底里自己的悲,竟然触动了他,触动到了心底深处掩埋的地方。 梵箬篱双手将她环抱起来,跟捧着一物似的放在卧榻之上。 门外传来轻轻敲打声,是侍卫询问国主是否回正屋入寝。 一抬手,屋内角落的蜡烛熄灭。 国主睡下了,国主就在国后的屋子里睡下了。 众人无声。 他轻轻揽着她,将头靠在她的肩膀,“国后可愿意,在上面?” “上面?” “嗯。上面。” “好。” 他身上有镜王留下的烙印。 西芽也是第一次才意识到,原来那就是烙印,那是深深刻入脊髓中的烙印,一辈子都无法消失的。 那些侍寝的侍卫,并非他所爱,并非他所愿,而是为了抚平身上的烙印,那可怕的无法消灭的烙印。 有些人是霸道的,霸道的简直不通人情,就算死了也要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并带入地府,绝不容许苟存于世。 “但是我不能死,我不能!我答应过姐姐,我要守着这一方国土,我要做南陵国最慈悲、最博爱的君王!” 南陵不是任何人的臣属,不是北央的,不是东桑的,不能是任何人的。 “所以西荒派的战士会投效南陵并非临时起意吧?” 梵箬篱在黑夜中看她一眼,用力靠进她身体里,“是你父皇不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曾答应过司幻莲,有生之年不再返回西荒,继续驻守苍城。但是永远不会成为北央的战士。然而央帝和朝廷却每回都向他们提出要求,出兵西荒平乱。那是不公平的。” “身在北央,已成为北央的子民,为何不能为北央而战。” “他们能战,也是下一辈的事情了,不能令他们为过去的族人宣战。” “国主又如何知道枢密院会派人前来。” “你父皇告诉我的。” “什么……” 梵箬篱的声音中是残酷,与报复,甚至还有一丝痛快,“北央公主,你成功了。你做到了。” “做到什么?” “做到了,让我的内心动摇,想要挣脱出来。所以,如果我的国后是你,我觉得是一件非常能够令我觉得满意的事情。那么现在我就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你们南陵国国统血脉的秘密。” 西芽忽然将自己的身体覆盖上去,压住了梵箬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怎么,害怕了公主?不愿意听下去了。” “国主,我是你国后,就一直永远是你的国后。” “公主,谡西芽,不……其实你应该叫做沐西芽。你知道我的母亲姓什么吗,她姓沐,叫做沐流光。” “我不明白国主你在说什么!” “不,你明白的。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 “你骗我!” “央帝,谡本初?不,是央帝,沐本初。这就是当年我姐姐和东桑国国师之间定下的交易。我姐姐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既然我的生母就是北央人,就是沐氏一族的嫡系血脉,便没有那么重要了。当年我会答应臣服在北央之下,就是因为姐姐告诉我的,央帝是我们自己人。而司幻莲至死都不再报效北央,因为他才是真正谡家最后一个主人。他才是谡家血脉。” “说这些有意义吗?我父皇就是央帝,我就是北央的公主!” “北央的血脉是可以验证的……” “不可能!” “是可以验证的。否则这些年来为何我有恃无恐?” “你想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我觉得将你留下挺好。你不就是我南陵的国后么。但是也不用千方百计想要吞并我南陵了,至少在我的手上,北央不配吞并南陵。” “父皇没有想过吞并南陵。” “但是你想过吧。想要成为央帝最得意的女儿,想要得到自己父皇的认可。从你的眼神中我就看得出来,简直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我自己呢。” “过去的……你?” “自己上来,动一动。我喜欢你,在上面的样子。你跟那个男人一样,野心勃勃,最后却发现不过都是自己父亲手中傀儡、弃子。东桑国师抛弃了镜王,北央央帝也抛弃了西芽公主……哈、哈哈哈!哈哈。” “我掐死你……” 可能是太饿了,太虚弱了,她掐了没一会儿,甚至梵箬篱脸色都没变,她就松开了手。 “做了那么多,已经做了那么多……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要是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不在我一抵达南陵的时候就告诉我?” “因为来南陵的时候,西芽公主还是个小姑娘。没有丝毫的野心,没有丝毫的怨毒,没有丝毫想要置人于死地的计谋。” “你……” “我要慢慢的等待。等到你变得和我一样,才将你摧垮,才有意思,不是么?看看现在的你,多有意思!” “你是疯子嘛?!” “不是哦。我只不过是恰好活到了最后的人。通常那些心存善念的人都死的很快,哪怕再得天独厚也活不到最后的。或许他们在别人的眼里死的很痛快,但是永远不知道活到最后的人到底能有多痛快。” 梵箬篱一手拉住了西芽的衣襟,将她拉到自己眼前,一手撕掉了她身上所有衣物,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是我喜欢看到的样子,这才是我的国后。你刚来的时候,一脸烂漫无辜,就像只雪白的粉兔子,让人不忍心下手,不忍心糟蹋,那有什么意思?” “魔鬼么?” “不是哦。是能够给予你庇护,给你爱,给你圣宠不衰的国主。还有能够替你保住央帝秘密,保住公主秘密的男人。仔细想想,若是央帝不再是央帝,那公主也不再是公主,央帝成为了罪人,成为阶下囚,而那个时候就算是南陵国后的公主也无能为力了吧?” “没有机会的!” “南陵公主呢,叫做梵尘瑾。但是我姐姐在生前用的最久的名字,叫做沐凡音。是与非门下第一大阁的嫡传阁主,是令东桑国内第一大派逍鹰派都闻风丧胆的释魂琴的主人。小的时候母亲一直让我们学习琴艺,我以为是母亲要我们修身养性,原来那才是真正的杀人之道。” “现在北央国内已经没有沐氏一族了。” “那要多谢了你父亲,央帝啊。” 西芽记起来,父亲曾经将一沓一沓的名册烧毁,将北央帝王多年私藏名单付之一炬。 没有人知道那些名单上记录的人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以后也永远不会有人知晓了。 梵箬篱一把勾住了她的脖颈,从地下捡起一个面具,动作粗蛮的戴在了她的脸上。 她手脚并用的想要推开,奈何身体太弱,根本无力抗拒。 “这个面具是我珍藏许久的,独属于西荒鬼面部落的面具。鬼面部落的人已经被我杀光了。但是他们的面具我全部都保存了下来。这一个特别珍贵,是以前属于镜王的。现在是我的,但以后它就是你的了。你要好好戴着,不能令人看到你的面目,否则人家就会知道你叫做沐西芽,而不是谡西芽了,啊哈哈哈……” 手指从她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滑过,“虽然消瘦了很多,但是很美!以后你就是我的国后,我南陵国唯一的国后,沐西芽。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