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思南兮》 第一章:晨起清乐殿 第一章:晨起清乐殿 南朝皇宫,清乐殿。 清晨的宫中似是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水光,清乐殿外朝阳衬托朵朵杏花,吐蕊芬芳。满腹心事的裴东阳行色匆匆,无心欣赏这般美景。 殿卫清乐的虎卫隶属于虎卫中郎将王灿的麾下,大老远就瞧见一个中年官属往这边快步走来。虎卫都统正待呵斥,只瞧见来者乌纱红袍,其间鹤上青云,腰间也是盘着九珠环玉带,足见来者地位尊崇。 都统看清了来者面容,暗道不妙,仍旧笑面相迎,“裴相是来谒见陛下吗?” 裴东阳也是不爱搭理,只冷冷一哼,权当做答应了。 都统也不恼,甲胄在身便草草地执了个叉手礼,然后就站在那不让裴东阳继续走。 裴东阳一挑眉毛,“怎么,魏大都统是不愿给我让路?” 都统赶忙道,“不敢不敢。” “不敢你还不让?” “这……”都统显得有些为难。 “贵妃也在殿中?”裴东阳像是想到了什么,重重地挥了下袖袍,不等对方回答,自言自语道,“这宫里头的杏花倒是芬芳。” 都统知道裴东阳这是在讥讽贵妃,众所周知,贵妃极爱杏花,陛下便将宫中栽满了杏树,将牡丹宴改作杏酿宴,甚至撷取杏花瓣铺满贵妃常走的道路,雕绘杏树浮文,贵妃行在其上,可谓一步一生花,一步一暗香。 裴东阳捋了捋有些散乱的鬓须,又正了正衣冠,方道,“那劳烦魏都统进去通报一声,就说裴某寻陛下有要事相商。” 都统又是一脸为难。 “怎么?”裴东阳峻荣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满,“陛下不愿见我?” “不是,不是。”都统武夫出身,此刻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想抚平裴东阳的怒火,不料裴东阳压根不领情。 “陛下可真是糊涂了,终日陷于儿女情长中,这般私情怎能相较于家国之计。” 裴东阳说着,望向那巍峨的清乐殿,那冗多国务竟只为了建这么座无用的奢华宫殿来讨一个女人的欢心?可笑,可笑。 都统感觉热气几近喷到自己的脸上了,但他一动不动,以他这低微的身份怎敢忤逆裴相,只得颤颤巍巍回道,“裴……裴相,陛下的意思,我……我等也不敢忤逆啊--” “哼!”裴东阳拂袖,倒也没有继续为难这个都统,只是站在那像尊佛陀般,“那老夫就在这等,等到陛下出来。”都统唯唯,松了口气,好歹不为难自己了,您老人家愿在这等就在这呗,可就与我无关了。 正当他暗自庆幸时,一声黄钟大吕传来,“魏都统是闲来无事否?” 都统一脸诧异,我在守殿啊,裴相此言何意? 裴东阳一捋胡子,“《南朝律》言‘守禁者,不得离禁中百步’,都统不去守殿,一直站在这做甚?莫不是想私通本官?” 都统一怔,猛然后背一凉,“裴相所言极是,末将失职了。”随后赶忙躬身大步逃开这杀星,我这惹了哪门子霉运,碰巧今个儿出门没看黄历,不然绝对调班。 望着都统落荒而逃的背影,裴东阳嘴角微微扬起,心中的郁闷总算排除了些,可他心里头总有些不安,尤其是听闻陛下与贵妃共处时。 “怕是多虑了吧。”他摇头苦笑,“总归是会厌倦的。” 今日他确实是有要事与陛下商讨,话说,此事倒是陛下提出来的。 南朝建朝已有三百余年,先皇以武立国,骁勇善战,驰骋沙场。当朝圣上也是武略惊人,甚至一举将北军赶出沧州,逐至哀牢山啃土,但不知怎的,半年前圣上早朝上猛然狂咳不止,拭嘴的布绢上竟染上点点血迹,旁人或许看不清晰,侍立近旁的裴东阳确实心惊。 不惑之年,怎会咳血? 朝后太医令王朗切过圣脉也是摇头连连,叩首在地,“臣只知陛下脉象平稳,并无心浮气躁之嫌,只是……” “只是如何?”圣上本不在意,若非裴东阳执意,这般小事何足挂齿。 “只是……”王朗一咬牙,终是说了出来,“只是陛下肾火不济,颇为阴盛,恐损周天。” 幸而一旁只有裴东阳和掌玺太监伍淮侍立,肾火不济?春宫之事,乃是皇家秘闻,倘使叫旁人听了便又是一片喧哗。 王朗头伏得更低了,小心翼翼道,“陛下当顺理心神,以滋……以滋龙火。” 裴东阳一瞥从旁的伍淮,好家伙,秉着拂须,假寐过去,他又瞥了眼圣上,原以为圣上会羞愧恼火,哪成想圣上一脸尴尬,眼神飘忽。 “朕……朕知道了,劳烦王医令了,”圣上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裴东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斥责王朗乱诊断?还是宽慰陛下此即小事,大可不必放于心上?似乎都不大可说。一时周遭安静下来,他便用手肘捅了捅伍淮,哪知这伍淮定力惊人,一抖眉头,仍作假寐。 “东阳。”圣上闭着眼,细细嗅着檀几上双耳金炉中飘渺的宁神香,闻香时不禁想起昨夜怀中的俏佳人,肌肤上也有一股清香,同这宁神香不同,那是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杏花香气,王朗说的不错,音儿进宫已有数十载了,却依旧貌美动人,总能讨得自己欢心,可自己这身子确是一天天糟了起来。 一时心烦,又狠狠咳了几声。 缓缓睁眼,他望见裴东阳正跪伏于地,自己的这个心腹重臣正急切地注视着自己。他摆摆手,示意对方安心。 “东阳,云妃的寝宫几番受损,也该重新修缮一番了。” 裴东阳一皱眉头,这云贵妃所居的杏园不是前几日才修过的吗?怎么还需修缮? “那宜心殿闲置多时了,不若修修那里,挪作行宫,东阳意下如何?”圣上一脸亲切,恨不得牵起裴东阳的手,喊声“裴郎”。 “陛下有所不知,礼部今日呈上公文,近来要修整祖庙,户部支扣恐怕不够。”裴东阳也是笑脸相迎,想修宫宇,想都别想,我便拿祖庙压你。 圣上故作痛惜,“既是修缮祖庙,朕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可朕听闻江州盐课税务前两日送到了户部,节省些,大抵是够用了吧?” 裴东阳“咦”了一声,“臣倒不知这课税缘由,陛下又是从何得知?不若待臣回去查查户部卷宗?”查卷宗?呵,老夫查个十天半个月的,到时候另作他用,用完了再说被自己查到了,怎么说? 圣上笑容有些僵住了,“朕的御库中尚有些余资。” “陛下圣明!”裴东阳忽然口呼万岁,“陛下为了修缮祖庙竟要大开御库,圣朝先祖必将感慰纯孝,天下当以陛下为楷模,陛下当比圣贤……” “行了,行了。”圣上打断了一连篇的盛誉,“裴东阳,朕的意思还不够明确吗?朕要为云妃建座宫殿!” 裴东阳一收笑意,满面肃然,“《南朝宫礼》言‘起宫宇为帝后’,断没有修与妃嫔的。” “云妃乃太子生母,理应修座殿宇。” “非皇后不可修!”裴东阳也是硬气。 圣上冷哼一声,“那朕便让她做朕的皇后。” 裴东阳睁圆眼睛,语调都微微抬高几度,“陛下想废后?” “怎么?” “当今皇后品行端庄,绝无废除缘由。” “品行端庄?好一个品行端庄。”圣上嗤笑,随即冷冷道,“当初她授意宫娥予以绝子汤时,如何不端庄?绝朕子嗣,安能做朕的皇后?” 裴东阳心里咯噔一声,张了张嘴,半天吐不出来一个字来。 皇帝一拂龙袍,缓缓走下龙椅,来到裴东阳的身旁,轻轻按着他的肩膀,“兰央宫够大了,朕的诚意也够足了,东阳你是聪明的,就不要再逼朕了。” 浅浅几句,使得裴东阳又重重地拜伏在地上。 “废后定是不可,望陛下三思。” “咳,咳,咳……”皇帝突然咳了起来。 一旁的伍淮终是开口,尖细的声音叫人听得很不舒服,“裴相倒是糊涂了,陛下几时要废后了?陛下就是想修座宫殿罢了。” 皇帝点点头,“裴卿,一件小事罢了。” 裴东阳的身子微微发颤。 “起驾,回暖阁!”皇帝给了伍淮一个眼神,后者登时了悟,声彻大殿。 殿中一人跪在地上,久未起身,亦无人搀扶,就那么跪着,无声无息,似在思索着什么。 “陛下,您真的想好了吗……” 次日,工部尚书的案台上多了一份批折,朱漆封印,其中不仅盖上赤龙玺,竟还有裴相执掌的内阁印章,内容只有一项:修殿! 平日里裴相极恶豪奢,这次怎愿大兴土木?没人问,自是没人敢问。 望着不远处巍峨的宫宇,裴东阳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烦人的心绪,深宫之事即使权重如他也绝不可掺和。 “东阳?”这时,身后一声轻唤。 第二章:龙威压百官 第二章:龙威压百官 “东阳?”这时,身后一声轻唤。 裴东阳回身,看见唤者玄袍金边,外罩三爪赤龙服,清瘦却不失稳重,隐隐显露出上位者的威严,此人正是南朝皇帝——傅修宜。 “陛下。”裴东阳赶忙行俯首礼,却被来者轻轻扶起。 “晨起多雨露,爱卿就不必行礼了。”傅修宜温言,“早起同云妃掌些笔墨,未成想你在殿外候我。” “臣有朝务同陛下商议。” 傅修宜颔首,回首望向身后的佳人,团扇掩面,清云纱衣勾勒出曼妙身形,颦蹙间流转芳华,似九天仙女踩云而来,却又添了几分烟火情色,最是挑拨心弦。 “妾身告退。”云莺般的声线天籁传响。 傅修宜微微一笑,“地湿滑,当心些。” “妾身明白了。” 直至云妃的身影消失于眼界,傅修宜方才望向裴东阳,“东阳有何要务?” 裴东阳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递与傅修宜,傅修宜却摆摆手,“还是你说与朕听吧。” “陛下前两日在早朝上说要于辰月初九举行祈福大典。” “不错,朕是旨令伍淮起草诏书送去了内阁。”傅修宜整了整龙袍,不经意道,“怎么?有什么纰漏吗?” “此封奏折便是当朝四十多位大臣联名谏书。”裴东阳随手翻了翻,“皆是反对。” “哦?祈福大典能有何不妥?” “祈福大典着实无错,只是陛下的选址……”裴东阳一鞠身子,“白云观。” 傅修宜冷哼一声,“一群腐儒!白云观乃是道家净地,自是香火旺盛,鸿运汇聚之地,自当是祈福宝地。这些老顽固不为朕也就罢了,思儿乃是我南朝储君,自沧州一役后就染上了风寒,一直未见好转,咳,咳,咳……”傅修宜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失了几分血色。 “行了,此事明日早朝再议,朕倒要看看这些个家伙们究竟还有几番说法。”他抬手阻住了裴东阳,由一旁的伍淮搀着,又连连咳了几声,意味深长地瞥了裴东阳几眼,到底是向着禁城深处走去。 目送着皇帝渐行渐远,裴东阳叹了口气,将奏折理好,重新揣到怀中…… 早朝,承平殿。 傅修宜冷眼看着下边几拨人争来辩去也没个结果,只觉头疼,原本服了清心丹抑住的燥火似乎蠢蠢欲动,又要涌上心头,一时间又没杯温水润润嗓子,更是令他烦躁。 “肃静!”他示意伍淮,后者一扯嗓子,大殿登时寂静了下来。 裴东阳双手笼袖,从头至尾未发一言,周围的同僚们感觉新奇,莫非这“中朝第一嘴仗”今日感觉不适?莫不是让这燥火烧到嗓子眼了? 过了不久,真正的角色总算是登场了。 内阁二辅,兼礼部尚书凌成志往御史台那块儿瞥了一眼,那儿的御史大夫徐祎立刻心领神会。 说到御史台,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虽然先皇太祖武皇帝以武立国,但却极为尊重文官,尤其是谏言的御史们,特地有了“不杀谏官”这一不成文的传统,后代的皇帝们就是再不喜欢这些谏官也不能下旨杀了他们,顶多寻个由头流放他们,让他们不再碍自己的眼。这些被发配的御史竟都以被流放为荣,这可是自己拼了命死谏才赢得的荣誉,于是被发配越远,时间越长,在官僚队伍里头抬得越高。 当朝圣上不喜刑法,御史们的势头便愈加旺盛,以致后来更是有了以御史大夫徐祎为首的四位言官,自号“四正”,立志要正天下言行,正天下法度,予我南朝朗朗青天。在旁人眼中,倒不如叫“四犬”,逮谁咬谁,你官职越高,地位越尊崇,他们就叫得越欢,咬得越厉害。 且不说这些闲话,御史大夫徐祎同凌成志对视一眼后,无需言语,淡然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也有些奇怪,按照原定计划中,应当是首辅裴东阳发号施令,怎么突然改换成了二辅凌成志?但他随即抛下了这个疑惑,谁发号不重要,只要能指正圣上的错误,引导圣上重归正途就行,御史台的先辈们,今日便是咱们御史台发光发热的时刻了! 他回身瞥了眼身后的御史程千,程千挺起胸膛,阔步向前。 “臣御史程千奏:先皇嘉喻,祈福之事顺昌隆平,福泽万民,白云观不过鄙陋小观,未有举行祈福先例,恐福泽难料,有损陛下……”程千说到起劲处手中的笏板直挥,只有忠臣似我才能说出如此劝谏之话来! “福泽难料?”傅修宜眯了眯眼,一双细柳眸中隐隐显出怒意,“尔奴怎敢口出狂言?简直胆大妄为!拖下去,笞责五十!” “啊?”阶下还在言语的程千毫无预料,就被闻声冲上来的廷卫拖了下去,不一会儿,殿外传来声声鞭笞以及程千的惨叫,程千本就不怎么壮实,这番笞刑下来必是要挫筋断骨。 程千虽然被拉下笞责,但御史们却一个接一个地涌现,各自脸上都挂着英勇就义的神情,徐祎都不禁为他们点头称赞,这才是我等御史风范,这般好人物才值得被历史铭记,御史台的光辉将由他们延续…… 高居龙椅之上的傅修宜却是恼了,这一个个的,排着队来讨打,这些家伙真是欠抽。 他冷哼一声,“还有谁有异议,都站出来。” “哗啦啦”出列了二十多人,几近所有的御史,当中还有些六部主事,连一些毫无干系的属员都站了出来,比如京兆卫戍属官,声称白云观太小了,恐怕拥堵。 徐祎望着圣上脸上阴晴不定,正在思索要不要好言劝劝圣上,哪成想龙椅上的至尊突然发话了,“好,好,好,不愧都是朕的好臣子。” 傅修宜咬牙切齿,“给朕把这些好臣子统统拖下去,一个个杖刑八十!” 百官哗然,全打?没错,全都打。 拱卫殿外的廷卫们闻言全数出动,摁住一个便往殿外拖,凡是拖出大殿的直接摁在一旁的青砖上杖责,一时间哭号满天,鲜血浸染。 徐祎瞧见内阁几位纹丝不动,一咬牙走了出来。 “陛下,诸臣也是为了陛下考虑啊!您……” 话未说完,一叠奏折正中徐祎脸上,砸得他官帽落地,眼冒金星,口鼻出血,颇是狼狈。他呆呆地抬起头,只见圣上面色冰冷,道“御史的日子怕是过得太舒坦了,尔为御史大夫定负其责,加罚四十!” 徐祎霎时魂飞魄散,这些棍下来,自己这条命今天也就算交代在这儿了。 正当徐祎要被廷卫架出殿门时,传来一道声音,“父皇,不可!” 众人望去,少年侍立御座跟前,金乌镂龙服上缀走花银莲瓣,脚踩浮蓝双缂丝云履,一条明珠晚白腰带束得少年风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凤眸,浅浅弯过,却含着几分灿然星光,惹人不禁多看两眼,却怕摄走了那份,这般俊秀耀人的自是南朝太子——傅琅。 “父皇温德誉满,祈福大典本是乐事,不必为此忧扰,自扫雅兴。” 傅修宜闻言,阴沉的脸色稍稍平和了些,他傲凌众臣,百官哑然,四位辅相也是老神在在,此般状况下无人再敢多嘴,生怕下一个被拖出大殿的会是自己。 “朕乃一国之君,朕说行大典便行大典,朕说在白云观就在白云观,尔等何故咄咄不休?” “此事就这般定下了,若再让朕感心烦,便杖责至死!” 众臣噤声,纷纷将目光投到四位辅相身上,三辅李昌林和四辅杨奇皆是一缩脖子,往后齐齐退了一步。 就在此时,一直旁观的次辅凌成志竟上前一步,手持白玉笏板,一脸肃然。众僚都打心底敬佩他,平日里不是都说人家尸位素餐,胆小怕事吗?一到如此非常时刻不还得人家出马?这人啊,当真不可貌看。 傅修宜原本缓和回来的面色又是一沉,“凌卿还有话说?” 凌成志傲骨一峥,朗声道,“陛下果真圣明,依臣之见,那白云观道风腾上,想必是祈福极上佳之所……” “好了,朕知道卿之心意了。”傅修宜有些哭笑不得,“既然如此,就由礼部修订大典事宜吧。” “喏。”凌成志在众同僚无尽的暗地唾骂中施施然拂袖归列。 太子傅琅望向不远处的老师,也是当朝首辅裴东阳,后者整个早朝一言不发,实在不像平常所为。以裴东阳的威赫,无论是百官,还是高居在上的皇帝都不得不卖几分情面,绝不会有今日的对立。可裴东阳偏偏就站在那,闭目神游,难不成老师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谁也没想到此时的裴东阳极是感激伍淮,有的时候,说不清楚倒还不如不说,这次大典不如就由着陛下去吧,不过自己待会还是得去慰问慰问自己的那些倒霉同僚们,免得他们心塞抑郁。唉,估摸还得多准备些伤痛药。 这般折腾下来,祈福大典终是落于京都东南的白云观中。 祈众生福,以佑我朝,太平盛世。 祈一生福,以佑所念,喜乐无伤。 第三章:逢敌息太平 第三章:逢敌息太平 皇城,紫极宫。 李峻伸手抚了抚胯下的骏马,一身藻蓝软甲上悬着柄宽剑。作为羽卫中郎将的他按理不须亲自带队巡查,但过两日便是祈福大典,羽林卫负责皇城卫戍安全,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是应当勤快些。 一队人身披轻甲,默然行军,宫中侍者皆要避退。 “咦?”李峻望见一旁人群中有一人颇为眼熟,这不是云贵妃身边的婢女霜降吗?她不在贵妃身边服侍,跑这儿来做什么? 他砸了咂嘴,或许是贵妃吩咐的什么事吧。这紫极宫旁倒是有块儿药圃,里头也有不少奇花异草,可这贵妃不是独爱杏花吗? 算了,算了,反正也猜不到人家的心思,他摇摇头,有这时间倒不如想想巡查完了吃些什么,东坊口那家胡麻饼配碗羊膳汤?想到这儿肚子都叫了几声。 不错,就这般吃。 他想得高兴了,轻轻拍打马背,敦促队伍行进快些。 途经兰央宫,李峻听见了声声讼佛音,又是皇后娘娘在念经吧……他摇了摇头,皇后娘娘也是可怜人,独自幽居在这兰央宫中,天天只能与佛道亲近,陛下倒是不念旧情,十年来除了祭祖庙大典外从不来探望,哪像当年?连这次的祈福大典也是只携了云贵妃。 这段是《华严经》中的渡生文吧,李峻耳尖,听到了些大概,是在为自己渡难吗? 他倒不甚在意,顶多喝汤时便忘了。 祈福大典是辰月初九,但皇室通常提前两日便要前去,以旺式火。 金吾卫领头开道,驱散道旁围观的百姓,以百尺蜀锦为障,掩住皇室成员的天姿。而后是七百七十七人组成的仪仗队,之所以选取七百七十七人,是因为当朝圣祖就是以七百七十七人为基打下了这片广袤的土地。这七百七十七人口诵《圣传天衍表文》以彰圣恩,而今年领头的布宣使挑的是国子监祭酒,大司农刘熙。他玄色衣袍,头顶朱纹丹纱帽,脚踩五色开合靴,以示水德,武威兴朝,五谷丰登。 仪仗队环绕的车行便是南朝皇室成员们了。 此次大典裁减精少,与五年前那次章华宫大典相比规模已是小得多了,不仅因为白云观道场占地不大,而且关键的是皇帝的身体已令人堪忧,太医令王朗都得随行照料。 皇帝傅修宜正居中央九龙玄翼辇,贵妃云音儿陪侍左右,而他最小的女儿,年仅十一岁的韶华公主傅梦夕也随辇同行。傅梦夕本为曹贵人所生,因曹贵人难产亡逝后便交由云音儿抚养,同云音儿甚为亲近。 祈福大典仅有韶华一位公主前往,其余宗室皆是皇戚王子,都骑马跟随,而非如同皇帝一般乘辇,也正是为了彰显南朝武运昌隆。 领头先行的是皇兄梁王傅修平、齐王傅修铨,两人皆是身着金丝王服,内里玄色斗牛甲,银丝穿系。后随太子傅琅,皇子河东王傅恒、思王傅昭,皇侄武王傅轩、睿王傅通,皇外甥嘉城侯高伶、建城侯楚弦。 梁王与楚王附耳交谈不与几个晚辈同行,河东王、思王两个皇子相互亲近且不大情愿与太子一块儿,武王、睿王本就私交甚深,说话投机,而两个皇外甥倒是愿同太子一起,不时插科打诨。 后方百官队伍里有一人一直注视着这些宗亲们,此人银甲贯身,上走狮咆虎啸暗纹,生得白皙英武,眉宇间更是锐气逼人。作为裴家幼子,裴思君仅十九岁便官拜左武卫将军,封新远亭侯,只可惜面色冰冷不与人亲近,白白便宜了这副好皮囊。 “三郎!”队后一人驭马上前,旁过的卫军皆是顿足行礼,来者一身金甲,腰佩紫绶青钢剑,生得俊朗,和裴思君十分相像,却多了几分洒脱,叫人好生亲近。 “大哥。”裴思君看见来者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金甲来将正是裴家长子裴思陵。 裴家世代为官,几近代代位列三公,从未与皇族联姻却一直深受信赖,以致边疆重镇全都交由裴家镇守。当朝,裴家由长房裴东阳主持,裴东阳身为内阁首辅,统领百官,且封太师,加文华阁大学士,衔兴国公,诏特近,极为煊赫。他的三个儿子也备受宠渥:长子裴思陵,镇漠北,封镇北将军,青云侯,节制关北军;次子裴思源状元出身,封礼部侍郎,太子少师,并以学士身份兼任国子监督导;幼子裴思君,原镇荆州后召回,改封左武卫将军,领神威营统帅,拱卫京师,并加新远亭侯。裴家门生无数计,遍布南北,故时人尊称裴家为“南朝第一世家”。 “若非听闻别人说起你人在京城,我还当你仍在荆州,原是打算回来述职后去看看你,这番便可少走些路程了。”裴思陵爽朗一笑,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后者也没搭理他,只自顾自地向前行。 裴思陵显然熟悉自家弟弟的脾气,讨了无趣也不恼,言笑了几句,又拍了拍对方肩膀,找一旁的羽卫中郎将李峻闲聊去了。 这次大典,裴东阳抱恙,留下次子裴思源侍疾,而长子裴思陵恰好回京履职,代表裴家参与大典,幼子裴思君则暂代都指挥使,临时调度虎威、新林、平溪三卫营,负责大典内警卫事宜。 队伍正缓慢地向白云观行进,裴思君忽然眼神一凝,右手按在左腰的佩剑上,周围一片喧闹,嬉笑声、吆喝声、低语声,但好像有哪里不对…… “嗖——”寒芒闪过,抽刀而出,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羽箭断作两截,裴思君剑刃轻颤,虎口处传来一丝阵痛。 短弩! 他随即低喝一声,“敌袭!”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的人听见。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护卫右翼的虎豹骑统领萧辽,他闻言瞬时拔出腰间长刀,大呼,“敌袭!” 像是验证他们的话一般,百余支羽箭撕碎锦障,破空而来,离的近的官僚、卫兵直接闷声倒地,箭身足有大半没入,队伍大乱。 紧随两轮齐射后,一群蒙面者从卫队缺口处闪身而入,身着百样,但都是市井便服,显然从一开始这些杀手就隐身于路旁的百姓中,大约百二十人,派分作两支,手持利刃,硬生生将队伍切作三截。他们的目标极为明确,一支直奔龙辇而去,另一支则开始大肆屠戮随队官员。 裴思君皱了皱眉头,从怀中取出一块铜令抛给一旁的萧辽,“萧统,多谢了。” 萧辽接过令牌,旋即纵马西向,“三卫营所属,御敌!” 与此同时,在队列靠前些的金吾卫将军杜威听见了厮杀声,方知不妙,猛夹马腹,扬声,“护卫陛下!”金吾卫士们统统拔刀回身,与来敌混战。不料这些杀手皆是悍不畏死之徒,即使身中数刀依旧不知疼痛般扑向卫兵。 “他奶奶的。”杜威一刀劈去一个蒙面者的半边身子,鲜血喷薄如柱,可那人手中的刀仍在挥舞,差点就砍到杜威的脖子,随即就被乱刃加身,化作血块。 官僚队伍里的卫军也是陷入了苦战,连连胶着,只因这些杀手似天兵附体,刀枪入体却浑不知痛,唯有碎裂躯体才能化解攻势。所幸萧辽驰援及时,三卫营手持重盾将百官护住,蒙面者难以得手,还要面对蜂拥而上的卫军。 “护卫陛下!”萧辽斩掉一敌首级后怒吼,“就是用身体挡也得把他们挡下来!” 这些个官员着实重要,但他们远远不及那些王子皇戚,更不必说,那居于正中的——一国之君! “杀掉傅修宜和那群皇室。”蒙面者中一个似是头领的人吹个口哨,所有蒙面人全都朝中间段的皇室扑去。 “你姥姥。”杜威脸色一沉,陛下绝不能有失,不然自己也不必苟活了,满门抄斩都算轻的了。 其他的卫兵自然也是知道,拼了命地截杀这群杀手,但仍让两个人得了空,杀向那群皇室。这两人满身皆血,似从地府而来,寻走这些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子皇孙。 想不到皇室竟不慌乱,诸王抽刀而出,梁王与齐王可都是边疆封王,戎马半生,此刻相视颔首,双双爆喝一声,猛蹬马鞍,借力下马,同来者相战。两人本就是亲生兄弟,身法有序,配合默契,竟不落下风。而那两个杀手暗道不妙,袖中暗器抖出,两王吃痛,显然受创。 武王傅轩也是提枪加入,凭着年轻无惧又将局面扳了回来。 “御!”其中一个低声,另一人闻言颔首,竟猛地放弃阵法,胡乱刺向三王,三人大惊,身形一晃,留出个当口,那个出声的杀手秉剑闪入,刺向后面太子傅琅。 傅琅料不防有人杀来,加上身体未愈,暗疾突发,竟是要从马上摔下来,杀手大喜,毫不犹豫出手,利刃加身…… 第四章:平乱再波澜 第四章:平乱再波澜 杀手大喜,毫不犹豫出手,利刃加身,倘若真杀掉了南朝的太子那自己也算是赚了,接下来就应该是一声惨叫和鲜血喷涌吧,他的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 一旁的几个皇子都看傻了,一时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柄利剑将要贯穿太子的胸膛。 “当——”一剑飞来格挡。 一身银甲,来者左手持剑,右手扶住差点从马上跌下来的傅琅。 “找死!”杀手万万想不到在自己就快得手的时候,突然杀出一个人来,救下了那只待宰的羔羊。 杀手眼神一凝,今日主上吩咐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反正自己也出不去了,倒不如多拉几个皇子给自己陪葬。想到这,他沉下心来,手中利刃如同毒蛇般肆意游走,寻找机会杀掉面前这几人。 这银甲来将正是裴思君,他本是功法了的,但无奈还要护着傅琅,一时竟落得下风,杀手冷哼一声,乘势突刺,刺中了他的左肩,鲜血飞溅,裴思君皱了皱眉头,手中的佩剑仍是格挡着对手的攻势。 一旁杀手的同伴已经隐隐抵挡不住三王的刀刃,身上不断增添伤口,他虽是不怕死,但就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体力渐渐不支,脚步也开始有些凌乱了,更别提手中的剑法,已是破绽百出。 “轩儿,去帮琅儿他们。”梁王加重力道,死死压制住杀手。 “好!”武王撤后,要去协助裴思君。 三王这儿的杀手急了,一个挑剑,突刺向武王,齐王冷哼一声,“猖狂小贼,凭些力气还想翻天不成?”将对方挡了回去。 武王还没走两步,一个身着金甲的俊朗青年阔步赶来,“殿下交与我即可。” 金将低喝一声,猛地掷出手中的金枪,瞬间贯穿了三王这边的杀手,紧接着又反扣住杀手的右肩,顺势扭断了他的脖子。金将冷冷地望着手中的尸体,“不自量力。” 话语刚落就反手拔出那柄枪,鲜血四溅。 “裴思陵?”梁王眼尖,脱口道。 金甲将军浅浅躬身,“末将来迟。”说着便提枪去助自家弟弟。 齐王喘了口气,正想喊梁王,却发现后者望着裴思陵的背影若有所思,一会儿面露寒光,一会儿又紧锁眉头。 这到底是怎么了? …… 这群杀手来得迅疾但毕竟寡少,难敌数倍的卫军,不断被逼退到角落,从而被格杀。 李峻满身污血,也不知是谁人的,这位羽林军统领从没有这般狼狈过,他咬着牙提剑,吩咐手下的羽林卫们靠拢过来,与金吾卫们完成包围,团团困住余下的逆贼。 身旁的金吾卫将军杜威也不好受,全身上下的铁铠也是不少凹陷,裸露在外的双臂上布满伤痕,他红着眼,狠狠啐了一口,“他奶奶的,一个个跟不要命的疯狗似的,砍都砍不死!” 李峻苦笑,他瞥了眼身后的龙辇,松了口气,总算陛下无事,他又瞧见不远处裴思陵提枪前来,看来诸王那边也已是平安了。 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这些杀手拼了命地四面屠戮,可就他所知,真正的损伤并不大,而皇室那边也是安然无恙,上百名杀手丧命于此,却并没有造成太大损失,策划这次刺杀的人为何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算了,平安就好吧。 金吾卫们立起一块块重盾,圈隔住这些逆贼,只留下一道狭隙,而羽林卫们则端起刚组装好的劲弩,对准这些逆贼,如若妄动,一律射杀!这些劲弩都是熟牛皮盘造,箭簇精钢铸成,远比之前这些人所用的短弩威力要大的多,哪怕这些家伙还能再战,百弩齐发,也只有全数钉死于地的下场。 “说出你们的主子是谁,可以不死!”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龙辇中传出。 那余下几名杀手大多受创严重,别说站起来,能坚持活到几时都是个问题。 “好个不死!”其中一个受伤较轻的强撑着起身,对准他的机弩齐齐一动,他的眼中尽是不屑与鄙弃,“你当我们……” 话音未落便闷哼一声,倒在了三、四米外,清脆的骨裂声,不知肋骨又断了几根。 “拽你姥姥!”杜威收脚,又兀自啐了一口,”啊呸,给脸不要脸!” 众人脸都不禁抽了抽,倒吸一口凉气,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骨头,还齐全的在,又暗自感叹,幸好不是自己。 “杜威,不得造次!”龙辇里的声音有些愠怒。 杜威只得悻悻地退到一旁。 李峻代而上前,温言道:“陛下圣恩,你们也是听到了,只要你们说出是受谁蒙蔽指使,便可饶得一命。” 其中一人面露疑色,“此话当真?” “你——!”余下几个皆是愤恨。 “那是自然。”李峻点点头。 那人迟疑一会,又释然道:“我说,只要你们放过我的妻儿。” “好。”李峻大喜,“只要你说,便可保全家无忧。” “那好,你过来些,只叫你一人听见。”那人在地上挪了挪,全当听不见同伙们的咒骂。 李峻闻言当真向前一步,俯耳欲听,没想到那人突然面露凶光,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短刃,直直刺向李峻当胸,李峻刚有反应却回身不及,眼看着就要被刺到。 “我去你姥姥!”神来一脚化险为夷。 李峻回过神来,心有余悸,朝杜威投去感激的目光。 “就道你如何这般软骨头。”杜威冷哼,“敢跟老子玩阴的。” 那人被踹了回去,满嘴鲜血却哈哈大笑,“真当自己赢了吗?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瓷瓶。 李峻眼皮一跳,暗道不妙,“射杀!” 机括上弦有一两秒的延迟,那人已是吃掉瓶子里的一枚黑色药丸,双眼翻白,混着血丝的白沫不断从他的口中涌出,巨大的痛苦让他面目狰狞,用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天亡傅氏!”余下几人嘶声大喊。 百弩齐发,抹杀掉最后一支威胁。 正当众人松了口气的时候,那个吃了药丸的杀手的尸身突然发出“嗞,嗞”的声响,没入尸身里的铁箭竟一点点,一点点地被融化,如同泡进强水中一般。 皇帝听见外面没了声响,掀帘来看,“如何?” 李峻伸手指着那句古怪的尸身,“恐有诡诈。” 忽然那尸身上开始长些奇怪的类似苔藓的东西,尸身抽搐,轻微的爆鸣声后,从内里不断碎裂,腹部出现一道裂口,一朵纤细的紫花从当中悄然钻出,不知是不是吸了血肉精气的缘故,花骨朵上隐约缭绕着一股血腥之气。 见到此般戏本里才有的场景,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原本准备后撤的重盾又重新围了上去。 “等等。”裴思陵出声,他面色凝重,右手秉枪朝那诡异之花挑去,只是轻轻触上,他脸色突变,急忙翻手抽回战枪,近旁的人都看的仔细,那枪头精钢处竟已变得乌黑,有腐蚀的迹象,众人都倒吸口凉气。 “强水?”李峻询问,能腐蚀精钢的至少有强水这般的威力,但就算是强水也没这般厉害啊。 裴思陵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欲言又止。 “你们……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离那怪花最近的一个兵士擦了擦鼻子,侧首问一旁的同伴。 “好像有……” “嗯,我也闻到了。” “哎哎,我也是。” …… 香味?在场的几位将军睁圆了眼睛,他们也隐约闻到了一种淡淡的花香,莫非那花香有毒?想到那花自身的茎秆就分泌出这般蚀铁威力的汁液,那它的花香怕是会蚀人肠腑! “快,捂住口鼻!” 一片骚乱,所有人都撕下布条堵住掩住自己的口鼻,香味越来越浓,不一会儿就扩散笼罩住整个中段的车队,校尉们都在指挥自己的兵士们快速疏散开。 “快快快,拿东西盖住尸身。”李峻连忙大喊。不断有人搬来厚重的油布盖在尸身上,可是那尸身上堪比强水的汁液侵蚀掉一切盖在上面的器物,所幸那花朵随着尸身不断萎缩,香气也在逐渐变淡。 “陛下还是先进到龙辇当中,以免吸入瘴毒。”中郎将胡昭一边掩住皇帝的口鼻,一边用匆忙寻来的羽扇将香气扇去。 皇帝似乎怔住了,半天没有反应,胡昭又是探问几声,却只见皇帝的龙躯发软,歪向一旁。 陛下龙恙! 第五章:云翳终将至 第五章:云翳终将至 陛下龙恙! “陛下龙恙!快宣太医!快!”胡昭一边扶着皇帝,一边疾呼。 “花香无毒!快去捂住陛下的口鼻啊!”一个身着丹云袍的花白发老者发足狂奔,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倘若平日里叫那些御史们看见了定要参他一本。 “王医令?”李峻看清老者,这不是太医署的太医令王朗吗?他说什么?无毒? 老者急得直跺脚,“你们可有护好陛下?陛下呢?陛下呢?” “已经让胡昭去掩住陛下口鼻了。”李峻有些疑惑,“王医令,您刚刚不是说无毒吗?” “等等。”王朗打断了李峻的问话,“胡昭掩住陛下口鼻的布可有蘸上少许的沁神香?” “什么香?”李峻丈二摸不着头脑,“不是用浸水的湿布来掩口鼻吗?” “唉!”王朗花白的胡子被气得直颤,“无论花香有无毒性,但凡是些浓郁的气味都能让陛下气血混乱,这沁神香不早已叫你们随身佩戴的香囊中装些吗?只要在那布上添些沁神香就能安绪定神,稳住陛下的气息。” 李峻赶忙吩咐周遭士兵去传达这一消息。 “这花香确实于我等是无作用,但于陛下,可是比淬炼之毒还要来得迅速,更难以除去啊!”王朗叹了口气,“这般手段连某都没能预料到。” “陛下龙恙!” 两人都听到了胡昭的喊叫,齐齐望去,只见皇帝已全然昏迷,,胡昭手足无措,只能半跪着撑住龙体。 王朗气得不行,一拂衣袖,赶忙去搭龙脉,一旁众人都无计可施,只能默默站着,连气都不敢出。 “你们都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拿块布浸些沁神香来!”王朗呵斥,那些兵士们都手忙脚乱了起来。 “王医令,陛下如何?”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梁王竟也赶来,和齐王两人面色凝重,身上的伤口草草包扎了一下,披上贴身软甲,手上提着的剑上沾满了污血。李峻轻轻咳了一声,二王这才意识到,赶紧将手中的剑扔到一旁。 梁王吩咐手下,将三个皇子拦在远处,皆不准上前。现在皇帝傅修宜龙体抱恙,究竟什么情况谁都无法料想,何况皇帝并没有将传国玉玺授予谁,所以说这三个皇子都有可能是皇位的继承者,纵然傅琅已被立为太子,他的两个哥哥平王傅恒、思王傅昭也绝不会乖乖地退出竞争。 “不容乐观。”王朗见是二王到来,放缓语调,但仍是蒙着一层深深的担忧,“陛下本就周天不稳,阳力受损,此番又是中了毒,更是把剩的不多的精气给损耗掉了。” 二王对视,皆是震惶。 “《药石经·偏异篇》就有记载曰,‘西岐长一花,寸指纤细,苞紫茎红,汲人血气而生,名姬魁。姬魁长成而生香,阳刚者闻之头眩,体虚者闻之则可致精气折耗’,陛下所闻的便是这姬魁花香。”王朗沉声道,“先前杀手所含服的黑色药丸便是这姬魁花的种子,不知那群人用什么秘方竟能将此花的种子密封,但那杀手以血肉精华滋补了姬魁,使得它生长更加迅速,花苞也更大,因而花香播散得更广,更浓郁。” “西岐不是早就被灭国了吗?”齐王开口,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安,转瞬即逝。 王朗抬头,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眸中竟然生出了几分冷意,“所以为什么亡国西岐的毒花会为贼人所获?甚至流入京城?” 齐王大惊,右手猛地抓住左臂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伤口处不断渗出血来,可他却不知疼痛,只是满脸恐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三弟!”梁王大喝一声,将有些魔怔的齐王斥回现实。 “杜威。” “末将在。” “即刻起关闭所有城门,对外称是为了进行祈福大典而增添的戒严,不准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出城。” “喏。” “李峻。” “末将在。” “你立即统率所有羽林卫封锁消息,今日车队遇袭之事绝不能透露出半点,” “喏。” …… 梁王以左戍卫大将军的身份调动了京城内的卫军,诸将皆拍马而去,若是顺利,不出半个时辰,整个皇都将会被层层包围,百姓虽然仍在欢呼庆贺,却不知其中的诡谲。 “思陵,车队如今停于何处?”梁王顿声。 裴思陵浅浅扫过一眼,“大约在朱雀街西侧,离最近的庆兴坊还有二百步的行程。” “徐德。”梁王又召来了禁军统领。 “你领兵护送圣上回宫,走承恩渠,小心谨慎些,莫要再惊着圣驾了。” “喏。” 梁王骑上侍从前来的马,又吩咐旁人将有些不对劲的齐王扶上马车上。他将头上的王冕正了正,轻轻叹了口气,“今日之事虽说是个变故,但也不能兀自断了大典的进行,陛下既然龙体抱恙,那便由太子代行祈福吧。” “喏。”裴思陵低头领命。 梁王点点头,望着裴思陵,忽道,“白野思旧,云逸四方。” 抛下这句不知所云的话后,梁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裴将军辛苦了,还得有劳将军保护好太子殿下,将军你也知道,这天底下觊觎皇位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啊。” 没等裴思陵反应,梁王一扬马鞭,便领着一支禁军不知向哪儿去了。裴思陵听后脸上阴暗交错,皱了皱眉头,“傅家的人都是这般难缠。”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没人能听见这般逆上的话。 龙辇经行,一道云莺之声从中传出,“裴将军,圣上究竟如何了?”声线微微发颤,藏着股浓浓的担忧。 裴思陵的目光竟变得极为凌厉,淡漠道,“云妃娘娘还是多多关心自身的安危吧。” 帐中的人似乎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羞恼,只是忧愁更加,“贼人此番作为当真令人惧怕,可为何梁王殿下仍叫琅儿去白云观中,倘若那群贼人……” “娘娘怕是多虑了。”裴思陵一改往日的礼仪,打断了她的话,“太子身为皇储本就负有慰国之责,况且现在陛下龙体抱恙,太子更应当代行大典。” “可,可……”云妃欲言又止。 裴思陵有些不耐烦,腔调更冷了几分,“娘娘还是早些回宫吧,免得被贼人误伤。”他特意将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 帐中一阵沉默,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啜泣,随着车马远了,便听不见了。 裴思陵一直眼神阴冷,晃了晃,又再次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模样,伸个懒腰,打了个响指,脸上重新挂上和煦的笑容。 “送太子殿下入观中行祈福大典!” 车队经过一番休整后又踏上了前往白云观的路途。 皇城某处高台上。 “呵,我就知道,这些个没用的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折腾了半天还是没能完成任务。”一道阴冷的声音伴着不屑。 “执掌使的要求还真是苛刻啊。”另一道声音则显得极为妩媚,“人家觉得,只要那傅修宜吸入了香气,主上的大计就已完成了大半,剩余的总会有些傻子帮我们做掉。” “说的是轻巧,我倒要看看如何叫别人来完成,不过我说清楚了,倘若事情没做掉,或者没做好,主上那边总归是要有人去解释的。” “人家知道啦,执掌使大人就放心好了。” 皇城另一处亭阁。 “宁心,消息确实了吗?”一个白发老者手持青玉博棋棋子,似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 “是。”老人身旁站着一个黑衣青年,脸上带着一块黑石面具,微躬着身子。 “府军司的事办妥了吗?” “还没有,进展受阻。” “哦?”老人似乎并无惊讶,“也是,毕竟那府军司主事也算是有些手段,但还是再走走其他路数解决掉此事吧。” “是。” “还有太医署那边,不要再有意外了。” “是。” 老人思索许久终是落子,扣在棋眼处,虽是统领全局,却又少了对边沿的掌控,亦有输棋的风险。 “唉,终归是老了,不敢再行些风险路数了。” “倒是希望陛下能挺过这次,免得某些人啊,无心守局,去做些不明智的决定。” 第六章:初至白云观 第六章:初至白云观 白云观。 “师兄啊,这圣驾也见不着影儿啊。”一个胖道士扒弄着身上的宽松衣裳,“咱在这候着也是候着,倒不如弄些吃食来。” 另一个道士面容清秀,眼中澄澈,微微笑道,“师弟莫要着急了,既然师尊命我等在此等候,那便再候着些时辰吧,等迎到了圣驾咱们再去吃食便也不会被师尊责怪了。” “唉,还是师兄你定力足。”胖道士摸了摸自己咕咕作响的肚子,砸吧了下嘴,“倘若圣驾再不来,我这肚子可真要瘪下去喽!” “那不如师弟你先去吃些饭菜,我在此处候着便是。”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 说话时辰一个相貌稚嫩的小道士连奔而来,“张师兄、李师兄,圣驾到了!” 张绪方拍拍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唉,看来又要委屈自己一会儿了。” 李嗣业脸上挂着的笑容不变,手中云展轻扫,“迎圣驾!” 白云观外。 “殿下,白云观到了。”裴思陵驭马上前到傅琅旁,又招来了御礼官,“通告白云观,就说圣驾已至。” “喏。” 傅琅望着眼前的道观,不禁感叹道:“孤在宫中还不曾见过如此宏伟道观!” 裴思陵倒是不甚在意,拨弄着马鞍上镶嵌的五色珠子,悠悠道,“不过是座道观罢了,殿下见过的多,未见过的也不少,又何须为此感叹呢。” “裴将军说的是。”傅琅尴尬一笑,“是孤寡陋了。” 裴思陵挑了挑眉头,“殿下既是代表陛下来行祈福大典自然是要懂得其中的规矩,之前路途上我吩咐御礼官同陛下说过了,当然时间紧迫,这些个礼仪上肯定会有些疏漏的地方,到时候会有专人告与殿下,殿下也可不必担心。” “有劳裴将军了,孤一定尽孤所能。”傅琅向裴思陵略施一礼表示感谢,裴思陵摆摆手不做可否。 “至于宿寝护卫之事也请殿下放心,只要殿下不踏出这座道观,我等定保殿下周全。” 裴思陵又唤来副官,“思君还没到吗?” “裴都统因为要与禁军协商调防事宜,所以耽搁了。” “哦?禁军那边不是已经由梁王殿下说过了吗?”裴思陵眯着眼望向观中雄伟的三清殿,“怎么,徐德还想凌驾在我们卫军营之上吗?” 副官思索了一会儿,“末将听闻换防的审核似乎是府军司授意的。” “府军司?”裴思陵冷哼一声,“一群闲着无事的家伙。” 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观中突然传出磅礴浩荡的诵道声,观门被缓缓推开,从里走出十多名道士,领头两个悬殊极大,一个面冠如玉,另一个却是圆浑憨厚。 “敬德无量天尊!” “仁爱无量天尊!” …… 齐声诵道,威仪四伏。 傅琅正扶衣冠,由从旁的侍官搀扶下马,并行拜天之礼,礼毕后承道士们的谢回之礼,齐诵“圣尊无量大德承恩”。在道士们的簇拥下,傅琅和周身的礼官们进入道观。 裴思陵目视太子进去后笑着摇了摇头,“装得倒挺像样的。” 他手抚腰间的佩剑,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发令,“去戎!行礼!” 所有随行卫军全部翻身下马,迅速除去身上的铠甲、重兵器以及士官头上的虎冠,屈膝半跪,并行敬拜礼——一敬天道,二敬君道,三敬民道。 裴思陵抽出带鞘佩刀,横置胸前,大呼:“敬道!祈福!” 礼毕后,裴思陵带领去掉戎装的一百随行卫军进入观中…… 白云观里祈福大典的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皇宫里已是乱作一团。 “唉,梁王殿下,王医令既然已经说是没有根除的办法,我等……我等也无计可施啊!” “是啊!殿下,王医令已算的上是着京都医术极上乘者,连王医令都说药石无罔,我等又怎敢班门弄斧啊!” “是啊……” …… 梁王几乎将京城中医术精湛者都请进皇宫中来,但是所有人基本上都是推脱谢却。 “本王就不信了,不过心火之毒,又怎会无药可医?”梁王将手中的帖子重重地摔在地上,“黄金万两,封侯封爵,只要能医好圣上的身子,全都满足!” 王朗颤巍巍地起身,一旁他的学生,也是素有医名的孙科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己的老师。 “梁王殿下,圣上这所谓心火之毒,说到底还是精气枯竭。人活于世,就靠着一口气,这气可是自己的东西,莫说药石针灸,就算是真去度口气与陛下,也难以支撑些时候……” “那便度口气与圣上!” “唉,殿下,您也知道,这……这本就没有办法。”王朗摆摆手,连连的操劳已经使得这个本就耳顺之年的老者愈加心神交瘁,“圣上身体疲劳已不是一两日之事了,这次事情后,圣上的身子已经支撑不住了……” 梁王火冒三丈,“好一个没有办法!好一个药石无罔!尔等是否用心还有待证实,来人,给本王把几位请下去,好好问问!”殿外的廷卫正待入里拿下这些医师。 “大哥……”龙榻上的傅修宜面色苍白,“不必……不必为难这些医师。” “陛下!”梁王跪伏于地,话语颤抖,“陛下,您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服些清凉的药物祛火?” “不用了,大哥。”傅修宜勉强地扯出了个笑容,“我这身子,呵呵,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是他们的过错。” “陛下,您莫听他们的胡话。”梁王捂好傅修宜的被衾,“南朝疆域辽阔,医师圣手不计其数,我那属地里就有好几个极善针灸艾疗的,定能医治好……” “大哥费心了。”傅修宜垂眸轻叹,“人本浮华于世,来去无甚挂念,只是我这一病,倒下了,倘若某日无了最后的气力,咳……咳……这朝堂内外的有心人定会一个个跳出来的。”说了这些话,他连连咳呛,梁王赶忙抚顺他的身子。 “陛下多虑了,您不过心火过旺,来日定会痊愈。那朝廷内外之奸邪自有愚臣等攘除。” “皇兄不必再劝慰朕了。”傅修宜强撑着身子,“还有些话朕还是早些说与皇兄,省的日后没了机会。” 梁王听闻傅修宜将称谓变了,也是摆正了自己的身子,回首淡漠道,“陛下与我有事待议,尔等都出去吧!” 众人都行礼后离去,唯有一直静静侍立在侧的伍淮并没有随着那些人一同出去,梁王见是常年侍奉圣上的伍淮,语气便放缓了些,“伍公公……” “伍淮是我身边的老人了,不用避着他了。”傅修宜猛然恢复了些血色,竟是能够自己坐立在榻上。 “圣上您这是?”梁王一惊,“您不是?” “皇兄无需多虑,朕虽是精气亏损但也并非卧榻待死之人。”傅修宜稍稍顿了一下,“朕今日仍是要告与皇兄一句话。” “陛下请讲。”梁王收起戚容,肃然对待,“但凡陛下圣谕,臣愿为陛下冲锋陷阵,自甘赴死!” “皇兄言重了。”傅修宜淡淡笑道:“朕只需要皇兄做一件事。” “何事?” “朕要皇兄调派武阳军。” “武阳军?”梁王沉声,“陛下希望调派至何处?” “袁州。”傅修宜想了想,“越快越好。” “臣领旨,臣这就去调派。”梁王俯首,行了叩拜礼后起身,正欲走出大殿时回首望向龙榻上的皇帝,眼睛里既有不敢相信,更多的是思索,皇帝微微点头,梁王这才微微勾身,缓步走出了大殿。 待梁王走后有了许久,傅修宜才悠悠舒了口气。 “咳,咳,咳……” 一口污血喷出,傅修宜重重地摔倒在龙榻的靠背上,“宣逸。” “臣在。” 殿内并看不见他人,却清晰地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去查……查是何人挟持了王朗。”傅修宜又连连咳了数声,“如若查到,杀!” “喏。” 大殿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偶尔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喘。 “陛下,太子殿下那边需不需要多安排些人手?”伍淮待傅修宜平复了一些,低声问道 “不必,裴家两个郎君在侧,自可护他周全。” “可那裴思陵还是有些隐瞒。” “与他相比,裴家最令我感兴趣的还是裴家老二——裴思源。”傅修宜陷入思索,“大抵也好猜测,但还是多些关注吧。” “喏。”伍淮的嗓音并不似平日里那般尖细,“梁王一脉是否需要处理一下?” 傅修宜冷冷道,“我的这位好大哥自是想护我周全,如今朝堂内外可没有哪一支势力是愿意接洽傅氏子弟的。” “咳……”傅修宜平躺着,尽量顺着气息,“就看他们想要等到何时,朕又能撑到何时了。” “陛下保重龙体要紧。”伍淮取下身上的一个香囊,轻轻挂在龙榻的隔障上,“天下几时不乱,皇位几人不想,来来往往终化作抔土。” 傅修宜淡淡地笑着,并未出一言以附。 这人心,总归是难猜的…… 第七章:暗流平波藏 第七章:暗流平波藏 白云观。 “无量天尊。”一个小道士一边诵读道法,一边扫着地上的梧桐叶。 平日里懒散惯了,皇家来观中祈福竟有些手足无措,大晚上睡得正香就被李师兄喊来打扫。正当他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扫着地时,只觉得自己下巴被轻轻挑起,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一双幽曳月影眸映入眼帘。 “无量天尊,无量天尊,无量天尊。”他慌忙低头闭眼,再抬头、睁眼,那双妖冶瞳眸依然在。 他一阵冷汗,“无心冒犯了前辈,还请前辈原谅无心。” 那手捏了捏他的那张小圆脸,又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即收了动作。 小道士涨红了脸,闭着眼,一动不动的,任凭对方动作,感觉到对方停了下来,他便退后两步,将扫帚横抱在胸前。 “前辈?”他低声问道。 见没人回答,他向后退了两步,慢慢回了身,对方也没阻拦,他如逢大赦,赶忙跑了,还绊倒了一盆栽花,弄得一身灰土。 “嘻嘻,这儿的小道童倒是有趣的紧。”说话者从黑暗中现身,身着黑衣,白皙的面庞有些病态般的苍白,一双影眸上竟细细点了几道烟云,半分妖冶里勾勒出凤翎的模样,指尖划过腰间的玉观音,观音面相恬然却沾上了血迹般的污点,变得莫名凶戾。 “哎呀呀,还是去办点正事吧。”黑衣人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迈开腿,走向太子傅琅的居所。 “不必再向前了。”从他的背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又一人从后而出,英武的脸上平静似水,青衣微拢,手上执着一柄细刃剑,剑鞘已去,月光下熠熠寒芒,剑身走绘数道古篆,在握柄处集合成形似“裴”字的样式。 青衣者并不言语,只是剑指对方,“若要赏月色,此处极佳,何必要往前去?” “裴郎许久不见更是俊朗非凡啦!”黑衣人并没有觉得害怕,反倒更加神采,嬉笑连连。 “本已说好,尔等不得染指此处。”裴思陵淡漠道。 “哎呀,我嘛,又不是来做什么坏事的。”黑衣人用手指了指傅琅的居所,“这不是主上非要我来探望探望殿下嘛。” “殿下很好,无需挂念。”裴思陵收剑入鞘,“既有约定,还望尔等遵照约定,莫要过了格。” “大哥言重了,我俩都是裴家人,自是得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嘛。”黑衣人转过身来,仍旧是一副嬉笑嘴脸。 “闭嘴!”裴思陵冷眼扫过,“你不配说到裴家二字,再者,你也非是裴家人。” “怎般不是了?”黑衣人似乎有些不满,“你问问谁人看到我不要恭恭敬敬地喊声‘裴二公子’?” 裴思陵冷哼一声,“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速离开此地,否则莫怪我不客气了!” 这个自称是裴二公子裴思源的黑衣人竟拿右手轻轻抚过裴思陵的胸膛,那双妖冶的眸中既有怜惜,更多的是怒火,“还疼吗?” “早已愈合。”裴思陵一掌拍掉了对方的手。 黑衣人的眼中此刻只剩下了愤怒,“你这般对我,那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对她托付了真情,呵,她还不是拿你作了筹码?还不是骗了你?还不是在你心上刺了一剑?” “与你无关。”裴思陵理了理衣衫,胸口处隐约露出一道狭长的刀伤痕迹。 “与我无关?好一句无关。”黑衣人连连冷笑,往后踉跄地退了几步,“倘若我将与裴家合作的条件换作你呢?” “随意。” “好!好!好!那我就换个条件吧。”黑衣人阴沉下脸,一字一句道,“我。要。她。的。命!” 裴思陵执剑的手微微发抖,被对方全收眼底。 “你不忍?”黑衣人大笑,“她既非裴家人,又非与你有关联,就是死了,又能有什么好可惜的?” “还是说,你还爱她?你从来没有舍掉?” 裴思陵盯着对方,“你不要太过分了!” “过分?”黑衣人拈起腰间的玉观音,“相比起她和傅家所做的一切,我不过是扫扫落叶罢了,这树还没倒,哪怕早已被虫子啃蚀得千疮百孔,也绝不是我的常人所可以动摇的。” “她现在于我们仍有作用。”裴思陵冷声,“事成后我自会解决,在此之前,你们不准动她。” “否则……” 刀光掠过,飘落的纷叶皆成两半。 黑衣人捡起半片叶,细细端详,“且不说她,今日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事成之后,无论傅家几个,还是她,我自会一并杀掉。”他口气随意,似乎那几人不过蝼蚁。 “对了,今日圣上当真晕了?” “嗯。”裴思陵挑了挑眉头,“你不在?” “哎呀,不是留在家里陪陪着咱家老头子嘛。”黑衣人打了个响指,“是了!原本我是打算要去看看圣上的龙姿,可惜路上遇见了老朋友,聊了两句给耽搁了。” “梁王那边如何?”裴思陵问道。 “好办,自以为有些小聪明,只是那封城令很是难缠,东西很难运进来。不过好在这梁王不知为何匆匆出城去,似乎要调拨军队。” “围封皇城?” “那倒不会。”黑衣人打了哈欠,“这些小事无足挂齿,主上也会派些人手跟着他的。你且将宫中的卫军图和调班次序记下绘好,最好有那暖阁附近的详细注脚,” “嗯。” “好了啊,回去睡觉了。”黑衣人歪着头,“你小心些,如今这皇都可不比以往。” 裴思陵皱了皱眉,“你也是。” 对方似乎是轻笑一声,向前迈了两三步便再一次隐没于黑暗中。 裴思陵捋了捋佩剑上的一支剑穗,陷入了沉思…… 白云观外街。 “道友是想跟到何时?”黑衣人停住了脚步,嘴上扬笑,“还是说你舍不得人家啊。” “怎么,还要人家请您老出来啊?” 闻言,街上忽然多出一人,相貌普通,此相貌即便混在人群里也不会为人注目,简单的粗布衣裳,与黑衣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话说,你跟了一路了,累不累啊?”黑衣人的声音竟然从儒雅男声兀自变为妖娆媚音,“人家为了锻炼锻炼你,可是硬生生绕过了七十二坊,一百四十四条街道呢?还不快谢谢人家。” “哎呀呀,你怎么也爱用这易容之术?难不成……”黑衣人笑得花枝乱颤,“也想像我这般寻些刺激欢乐?” “姬荨,亡西岐国公主,善易容。”这人声音如那外表一般平平为奇,“易善调毒。” 黑衣人眼神冰冷,“你这样说话,人家可就不高兴了。” 这人右手探去,捏住了一只五花斑锦蛇,“陛下的姬魁之毒亦是你调配而来,将解药交出来!” “哼。”黑衣人脸上满是不屑,“原来是傅修宜的人,想不到堂堂一国之君竟好断袖之癖,也不知你这面具下究竟是多么好看的皮囊,迷得陛下忘却了冷宫中的皇后。” “你找死!”对方显然被激怒了,捏碎了手中的毒蛇,轻轻晃身就来到黑衣人面前,骤然出拳。 “哎呦喂,竟然这么粗鲁,人家可不喜欢呢!” 黑衣人没有躲闪,任凭对方拳中,身体赫然碎裂开来,却不见血肉。 “镜像?”来人定神。 “猜对了!”幽媚声音传来,“给你个奖励,可是要接好喽。” 地面突然轻微颤动,四面角落里传来“嘶,嘶”声,万千条彩纹毒蛇涌了出来。 “说吧,告诉人家你叫什么名字,人家就放过你哦。” 那人翻手握住一柄短刃,凌空刺去。 “真是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老想着寻死呢。” …… “哎呀,可真是个难缠的家伙,不过倒是有点意思。”姬荨揉了揉眼睛,“困死了,得早些向主上说呢。”语罢,她朝着那尸体笑了笑,又隐入了黑暗中。 在她走后许久,本是尸体的人竟自己站起身来,扭了扭身上的关节,体貌也在随着不断变化,直到变换成了一个身材高挑,面目俊美的青年,只是眉宇间满含忧困。 “西岐……”这人喃喃,“阁老猜的果然没错。” 他抬头望着已被乌云掩盖的星月,“白野思旧,云逸四方。” “看来必须动手了。” …… 第八章:伏笔再次来 第八章:伏笔再次来 清晨,白云观内室。 “真人一早喊裴某过来是要品茶论道吗?”裴思陵笑意盈盈,一袭紫衣飘带跪坐于垫上,额上轻拢博玉锦巾,“可是据裴某所知这道教徒众朝不论梦寝,我二人也并没什么谈资可论。” “至善无量天尊。”坐于裴思陵面前的是个年老坤道,她着统筹八方星罗道袍,绣着道派九罗文,相貌清荣,静坐于此却带给人以不怒自威之感。此道坤正是白云观持护——清文真人。 “裴将军昨日可曾安眠?”真人闭着眼,却能准确地书写着手中的道符令篆。 “托真人的福,睡得比军营里安稳了许多。”裴思陵拱手,“只是裴某这手下兵士们大多自北疆而来,生性粗野,若有不合规矩之处还望真人海涵。” “海涵不必。”真人顿了顿,“皆是为了祈福万民而来,只要守住观中规矩,来些人也属平常,权当是增添了观中香火,便也不甚打紧。” “哈哈,真人这般谅解,裴某在此谢过了。”裴思陵再度拱手,“只是裴某还有一事相求,还望真人颔首。” 真人手中的丹朱笔停了停,搭在了墨砚上,“裴将军所求的,恕愚道不能答应,这道观中定下主意的并非愚道,而是观主。况且是愚道先请将军前来的,将军是否应当先考虑愚道的请求?” “真人客气了,确是裴某唐突了。”裴思陵微微欠身表示歉意,复端正坐姿,“那便请真人先说,倘若是裴某任务内的,裴某定全力配合真人。” 真人缓缓睁开双眼,令人称奇的是,这双眼里竟空洞无物,或是说暗淡无光,这京都第一道观——白云观的持护清文真人竟个是失目之人。 裴思陵看见了不禁轻轻地“咦”了一声。 “裴将军很是好奇吧。”真人淡淡笑道,“愚道双目失明,是个无见四方,趋闻惨淡之人,又如何做了这白云道观的持护?” 裴思陵闻言赶忙俯首,却想起对方目已失明,只得补上一句,“裴某不曾想……还望真人见谅。” “无妨。”文清真人摆摆道袍,将袍裾展平于地,“既是求道于天地,这世间的腌臜不见也罢。” “真人当真是……” “裴将军倘若是想要恭维愚道,那就不必了。”真人抽出云展,扫去道袍上沾染的灰尘,“愚道今日请裴将军来是为了同裴将军商议明日大典的事宜。” “哦?”裴思陵笑道,“朝廷不是早就派了礼部的凌成志凌大人与观中诸位协议过了吗?” “凌尚书的确是来观中商议过,但……”真人又闭上了眼,“但当日议的乃是圣上之礼,而如今行大典的是太子殿下,应当重议才是。” “如若只是大典礼仪之事,真人不妨找来随行的几位朝廷礼官,裴某一介武夫,只懂得拱卫殿下安全,其余的还真不专长。” “裴将军说笑了,愚道自然不是寻将军玩笑。”真人从袖口取出一份云纹卷,递与裴思陵,“此卷上书的才是愚道请求将军之事,还请将军过目。” 裴思陵伸手去接,触碰到卷轴的右手竟牢牢地吸附其上,一股力气扯住了他的身子,他眯眼去看,只见清文真人递来卷轴的手在轻轻颤抖,明显是在测他臂力。 “真人客气了。”裴思陵淡淡笑道,“那便容裴某一观。” 他轻巧地便取来了卷轴,真人有些惊异,但随即平复下来,“裴将军果然是英武过人,倒是愚道多此一举了。” 裴思陵并未答复,只是拆开封卷来看。 简单扫视一遍,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真人当真不是在玩笑?此事可绝非在过家家。” 真人似乎早就料到了裴思陵的反应,她又执起笔,点蘸些丹砂墨,“莫非将军认为愚道是在故意寻些稀奇?” 裴思陵将卷轴封好,放在了一旁,“此事容裴某向宫中请奏,奏批下来了裴某才敢决定。” 真人似是漫不经心道,“将军言笑了,观中自是不在意这俗世中的事务,只是知会将军一声罢了。” 裴思陵思索片刻道:“此乃观主的意思?” “将军何必多问些不相干的事情呢。”真人在符篆纸上书写,“不若早做打算,毕竟明日一早便是祈福大典了,届时就绝非我等所能掌控了。” “多谢真人,裴某先行辞别。”裴思陵起身,匆匆走出内室。 真人并无挽留,只是轻叹一声,“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人世烦扰,总有些能度,一些不能度,各自往生而已。” “度此一人便如度千万人。”内室深处传来清冷的女声。 “但愿如此。”文清真人勾下最后一笔,“无量天尊——” 丹砂勾勒,纸上“傅”字明显。 …… 白云观厢居。 “有劳裴都统了。”傅琅展开双臂,由着裴思君为他着上太子衮服,衮服厚重,压得傅琅有些透不过气来,只得让裴思君半蹲着身子,而傅琅则扶着他的肩膀。 “太子客气。”裴思君并无多话,只是默默地替傅琅挂上腰间玉佩。 裴思君是清晨刚从禁军营那边赶来,一身戎装尚未褪去,只得浅略地除掉铠甲,着一身藻蓝色的卫营衣,为太子更衣。 “裴都统先前救了孤一命,孤还没来得及感谢,正好今日遇见了都统,还请都统说说想要些什么,孤一定给你。” “不必。”裴思君低着头为傅琅系上九孔玉带,“护卫殿下是臣的本分。” “裴都统莫要客气啊。”傅琅一副思考状,“我想想都统应当爱些什么。” “金银玉器?” “不行,裴家有的是。” “书画字玩?” “亦不行,裴家也有的是。” “美人乐姬?” “不行不行,倘叫老师知道了不得训诫死孤。” …… 裴思君一直默默地帮傅琅着装,只有傅琅一人在自言自语,一会儿这个不行,一会儿那个不行的,令他不禁莞尔浅笑。 “好了,殿下。”裴思君为傅琅戴上螭龙王冠,琉璃带垂下,搭在傅琅的肩膀上,阳光透进房间里,衬得这位太子别样的皇威。 “殿下,用膳吧。” …… “这……这是孤的早膳?”傅琅目瞪口吃,“这不应当是下人们吃的吗?” 这位身份高贵,地位尊崇的南朝太子殿下面前的案桌上仅仅摆着一碗白米粥,米寡粥稀,旁边一个小瓷碟上则只有几片盐水浸过的白萝卜,哦,自然是有作为太子所必备的白玉琉璃盏、镶金蟠龙尊、琥珀双雕箸…… 吃的,就白米粥加盐水白萝卜片。 傅琅抿了抿嘴唇,久久不能下箸,“这……这可怎么吃?” “就那般吃呗!” 傅琅闻言望去,厢房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十五六岁光景,同他年岁相当,一身半吊子道服,头发被简单盘起,当中穿着个看着普通的雕木发簪,长得素雅自然,一双大眼睛水灵明亮,叫人看见了讨厌不起来。 站在一旁的裴思君刚想说些什么,傅琅却道,“早膳本当精养,这般淡薄无味如何入口?” “圣人绝食,君子厌食,唯有常人才对吃食讲究。”女孩声如溪水潺流,“殿下当为君子,怎反对这吃食斤斤计较?” “君子雅闻而精于脍。”裴思君淡淡道,“若食不精,则力不足,而事不成。” “哼。”女孩从手上提着的食篮里拿出一盘馒头摆在案桌上,“我说不过你,那这几个馒头你们拿去吃呗。” “太子如何吃馒头?”裴思君冷然。 “切,不吃啊?”女孩拎着食篮往后跳脱去,“不吃拉倒,观中就这些,莫说太子殿下,就是皇帝陛下来了也得吃这个。” “你!”裴思君哑口。 “观主说了,无论何人来,都只有白米粥和盐水萝卜吃,本姑娘算是善良了吧,还给了太子殿下几个馒头,你不感谢罢了,竟然还凶我,哼!”女孩拉了个鬼脸,“有本事你告与观主听,看观主帮谁说话。”语罢,女孩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裴思君被气得攥紧拳头,一位是南朝太子殿下,另一位是第一世家的三公子,就这么被个送饭来的丫头取笑了,这白云观当真是不知道尊卑有别吗? “扑哧——”一旁的傅琅被逗笑了,“裴都统也不必恼火,孤倒觉得这女孩几分可爱伶俐。” 说罢,他探手取了一个馒头,夹了两片萝卜,“孤倒不在乎吃食,这般也不是不行,反倒是有些新奇。” 裴思君望见了,欲言又止。 “喏。”傅琅一口咬下,“不也能……” “啊——呸,呸,呸。”傅琅将嘴中吃的全都吐了出来,“这究竟是何物?竟然这般干噎咸辣!莫非毒药?” 裴思君哭笑不得,递上一杯清水给傅琅漱口,“我找随行卫兵上坊中去寻些吃食。” 傅琅点点头,“的确,倒不是孤挑剔,只是今日的早膳着实难以下咽。” “哦?那殿下想吃些什么呢?臣给您去买。”一个紫衣青年嘴里叼了个馒头,靠在门框上,笑语盈盈。 “孤嘛,就随便……”傅琅扳着手指头要细数这坊间美食,忽觉不对,猛地抬头,“裴……裴将军?” 第九章:血案惹冲突 第九章:血案惹冲突 “裴……裴将军?”傅琅生生将漱口水咽了进去,“孤……孤不知道你来了。”漱口水里仍有盐水萝卜的辛辣,呛得傅琅咳得快落泪了。 “嗯哼。”裴思陵耸了耸肩,拿下嘴里的馒头,啃了一口,“殿下身份金贵,吃不下这粗茶淡饭也属正常,不如告诉臣,殿下您想吃些什么,臣好使唤人去给您买。” “不……不需要了,就不劳烦将军了。”傅琅赶忙从桌上拿起一个馒头,咬着牙吃了几口,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含糊道,“孤吃个也很好,就不必为孤特地再去买了。” “哦?”裴思陵玩味地笑了笑,“想不到殿下竟是个与民同甘乐的好太子啊。” 他说完,望向一旁的裴思君,“三弟早饭吃了没?” 裴思君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裴思陵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最后一个馒头,塞给自家弟弟,“喏,快吃吧,待会还有事情要做,不吃东西可没力气啊!” 裴思君没要,将馒头又放回碗里,“殿下还没吃完。” “哦不,不,不!”傅琅连连推辞,一口咽下嘴里的馒头,噎得他直翻白眼,“裴都统你快吃吧,孤,孤饭量小,吃一个馒头就足矣!”傅琅见裴思君半天没个动静,赶忙用眼神示意他,倘若他不吃,今儿个裴将军在这,不非得要自己吃掉这余下的馒头,自己还不得噎死在这儿,成了这南朝太祖武皇帝开国以来,第一个被馒头给噎死的储君。 裴思君似乎感受到傅琅眼中的那份绝望和苦苦哀求,他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了那碗中的馒头,正待吃时,一个卫士快步跑来。 “裴将军,不好了!” 裴思陵皱了皱眉头,“不是叫你们莫要在观中肆意走动吗?” 卫士看见傅琅也在,赶忙行了个礼,匆忙道:“将军,不是咱们的人出事了,是个观中的道士!” “道士?”裴思陵又咬了口手中的馒头,细细嚼了嚼,“那还好,不是咱们的人。” “啊?”卫士惊讶地抬头。 “咳咳,我是说发生了什么?”裴思陵挠挠头。 “道士为人所害,死了。” “死了?”几个人齐齐吸了口凉气,哦,裴思陵是因为咬到了舌头,疼得受不了。 “什么时辰的事?”裴思陵倒吸了几口凉气,好像不是那么疼了,便继续啃馒头,“还有是哪个道士?” “弟兄们里有个略懂医术的说是昨夜丑时,似乎是被利器贯身,但确切的原因不知。”卫士想了想,“那个道士似乎叫张绪万?额,不对,叫张绪……” “张绪方。”裴思陵将剩下的馒头全塞进嘴里,端起桌上的白米粥又是一口,“嗯,是淡了点。” “还愣着做什么,走吧!”裴思陵拍了拍手上的馒头屑,“咱去看看。” 傅琅正要走,裴思陵停了下来,回过头来,“三弟你跟我来,殿下就让他慢慢享用早膳就好了。”说着,他把裴思君手上的馒头取来,放在傅琅的手上,“殿下要多吃点,莫要挨饿而瘦着了,云妃娘娘可是特意叮嘱我要督促你多吃些。” 傅琅目瞪口呆,手上的馒头还是温热的,这可都是满满的爱护啊,可是,可是他吃不下去啊。 “将军,孤一人在这实在……”傅琅尴尬地笑笑,“不如就让孤同你们一起?” “唉!”裴思陵故作严肃,“那贼人戕害道士,那般血腥残忍,啧啧啧,殿下还是莫要与我们一起了吧。” “额……”傅琅有些迟疑,“这般说来,孤还是留在此地等候你们吧。” 裴思陵走出厢房,歪了歪头道:“我之前说的话记得吧。” 房外竟有数个手持佩剑的卫士,齐齐躬身,“喏。” “走,看看那个倒霉鬼去!” …… “哎呀呀!我的太祖武皇帝啊!”裴思陵手捂胸口,一个人在那悲痛欲绝,“那贼人当真是心狠手辣啊!我的张道友啊!你好惨啊!” 一旁站着个道袍老者面色沉如黑水,作为白云观的另一持护,文德真人与负责护卫观主的文清真人不同,他负责的正是众道徒的安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了一个道徒,还是个入观有些年岁的,他自是极为不爽。 “裴将军,不必这般揉捏造作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道观三清上神显灵了。” “唉。”裴思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真人见怪了,裴某这人啊,是最最瞧不了生老病死的,更何况这,这张绪方张道友还是死于非命,这着实令某心痛啊!” “哼!”老者知道这个家伙极为难缠,也就不与他争口头上的快慢了。 “王参军,看出些什么了吗?”裴思陵恢复常态,只是眉宇间还有些笑意,叫白云观的众道士见了很是不爽。 “将军,此人尸体颇为古怪。”王参军换了个姿势跪伏在尸体旁,“您看。” 他正想拿小木棍轻轻戳尸体,不料耳边响起一声惊雷。 “大胆!道友羽遗岂能容你污秽?” 说话的是个俊秀后生,正是昨日迎接皇家车队的另一道士,李嗣业。 “就是,就是!” “不准你们玷污张师兄的羽遗!” …… 众道士群情激愤,恨不得上前狠狠揍裴思陵和他手下的卫士们一顿,那文德真人权当作没看见,虽然依旧面色不善但却缓和了许多,众道徒们也算是给咱们白云观争了口气。 “王参军,确实是你不对!”裴思陵严肃状,“怎么能戳戳捣捣,还不快住手。” 王参军摸摸头,难为情道:“是我不对,不该贸然动这尸体,但你们为什么叫羽遗?他身上也没插上羽毛啊!” “你们莫要欺人太甚!”文德真人大怒,“真当我们白云观是好欺负的吗?” “哎呀,王参军,你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啊!”裴思陵示意王参军走开,“我向各位道友们赔不是了啊,这人粗鄙,不懂学问,还请各位见谅啊。” “哼!”对方是朝廷的人,文德真人也不好真的撕破脸皮,“裴将军到底有没有办法,没有的话就由我们来处理……” “唉!真人哪里的话。”裴思陵回头,笑意连连,“三弟,你来。” 众人不知是何缘故,只见一旁有个相貌与裴思陵七八分相像的年轻人上前,半跪于地,拔出佩剑,抬起执剑的手,顺势…… “你想干什么!”文德真人抢先一步,用左手上的云展荡开裴思君的剑,“你们……” “怎么,真人既不让我的人动手,又不让朝廷的人动手,难不成其中暗含隐情?”裴思陵敲敲自己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难不成人是您杀的?” “你……你胡说些什么!”文德真人恼羞成怒,“你们本就一伙儿的,都想污损张道徒的羽遗,贫道还没追问你们是何居心?” “一伙儿的?”裴思陵饶有兴趣,“王参军是我的部下,自然从属于我,而我三弟裴思君则官任三卫营代指挥都统,全权负责大典防卫事宜,他自然有权利来查这件事喽!” 文德真人冷哼一声:“将军自己都说了,此人乃是你的弟弟,何来不是你的人一说?” “我说真人。”裴思陵脸上的笑僵住了,“我也已经给足道观面子了吧,大家总得各退一步吧。” “将军这是何话?”文德真人拂拂道袍,“明明是尔等不守道观规矩在先,现在反倒怪罪我们?” “不守规矩?”裴思陵佩剑骤然出鞘,遥指文德真人一众,“既然真人都这般说了,那裴某就不得不粗莽些了,还请真人见谅。” “你!”文德真人大惊,“你竟然想在观中行凶?” 众道徒们也是纷纷向前,怒视裴思陵。 “比人多吗?”裴思陵冷笑,“咱漠北军还没怂过谁!” 闻言,近旁十数个卫士皆抽刀而出,指向道观众人,裴思君也缓缓起身,剑指相向。 “好!好!好!”文德真人连说几声好字,“我这就告诉观主,让观主启禀圣上,你们身为卫士竟向道众们拔剑,这张绪方说不定就是你们杀的!” “哈哈哈!”裴思陵并不在意,“自打我们进了观,你们就故意排挤,想逼走我们,你们又是何目的?再者说了,这张绪方和我们并无瓜葛,真人胡乱指认我们杀害张绪方,又当众血口喷人,真是好生厉害啊!” “你!” 裴思陵没等文德真人说完,一闪身行,突然刺向文德真人,真人左手云展一挥打消掉他的攻势。 “哟,真人好身手啊!”裴思陵微微一笑,“那裴某再稍稍添几分力道,您再接接看。” “好了,裴将军。”三清殿里传出清朗女声,“我代文德向诸位赔个不是。” “观主!”文德真人见自己这边吃了亏,赶忙出声,“明明……” “够了文德!”女声微微怒意,“习道之人怎能这般言语?” “喏,观主。” “裴将军,请吧。”女声又变得客气许多,“只是希望能给众道徒们一个交代。” “一定,还请观主放心才是。”裴思陵淡淡说道。 “王参军,继续吧!” “是,将军。” 王参军顶着白云观众道士恶狠狠的目光再次上前,这次他没有再用木棍去戳了,而是改用不知从哪弄来的簪子。 “唉!这才算尊重张道友嘛。”裴思陵不禁点头称赞。 白云观众人快当场气死,文德真人更是要气晕了。 “将军,您看……” 第十章:悲歌潇湘起 第十章:悲歌潇湘起 “将军,您看。”王参军拿着簪子指向张绪方的尸体,“死者原是体态肥胖的,而如今却是消瘦亏损,只有腹部浮肿,末将断定,这腹部抬起定是脓水堆积,依次来看,死者应当死于投毒。” “但他身上的致命伤又不止这一处。”王参军又拿自己左手朝着尸体比划比划,“这脖子处有一道极深的掐痕,而且从印记来看,左宽右窄,应当是被杀手左手掐死。这死者入观有些年岁,防身手段自当是有些的,如此被毙命,来犯者定当是个狠厉的高手,又或者与死者熟悉,叫他没有防备,突然袭杀。” “有道理,有道理。”裴思陵摸摸自己下巴,突然想到,“哎!左手杀人又道行不浅,我倒是晓得一人。” 说着,他望向一旁的文德真人,笑道:“真人,您说对吧?” 真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声道:“莫非将军是在说贫道?” 裴思陵赶忙摆摆手,“哪儿能呢!” “将军。”一个卫士上前,与裴思陵俯耳说话。 “嗯。”裴思陵双手抱于胸前,若有所思道:“就按原定的方案去做吧,万事小心。” “喏。” 卫士又匆匆离去。 “裴将军到底又没有办法找到杀手,没办法的话就由我们自己来找,就不劳烦各位了。”文德真人一脸嘲讽,“当然,当然,各位这般懂行的样子叫人见了都以为真的都有本事啊!” 正当众人再行争论时,一个白衣青年持着短刃冲了过来,嘴上还嚷嚷着:“文德老儿,我要取你性命!” 裴思陵饶有趣味,没让手下卫士上前护卫文德真人,反倒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 文德真人自是听见了,看到了,一时大惊,忙向身旁的亲弟子,也就是先前的那个李嗣业问道:“不是叫你们看管好他吗?怎番又叫他跑出来了?” 李嗣业脸上也是惊诧,“师尊,我也不知道啊,来之前我还吩咐两个信得过的师弟多加看管,何况他身上还锁着铁链,怎会逃出?” “唉,不管了。”文德真人目光凶狠乍现,低声道:“快将他拿下,莫要让那群兵士,尤其那个裴思陵知道。” “喏。” 这些动作自然都被裴思陵收在眼底,他依旧双手抱于胸前,脸上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白衣青年披头散发,衣冠污浊,但还是可以隐约看出他面庞还算白皙英俊,手持的短刃,说是短刃,只是个形状还算规制的打磨石头,他冲上前去想要划砍文德真人。 “休得胡闹!”文德真人秉着云展轻易地打掉了青年手上的石头,“还不把他带下去!” “文德老儿,今日我非要杀了你,让你偿……”青年话没说完就被捂住嘴巴,被几个道士要拖下去。 他手舞足蹈,还想说写什么,却被死死按住,无力摆脱。 “哎呦呵,这是个什么情况?”裴思陵终于开口,眼色示意了裴思君,后者会意,拔剑封住了那几个道士的退路。 “将军见笑了,此人乃是个疯子,一直被道观供济,莫要信了他的浑话。”文德真人说话的态度与刚刚截然相反,客客气气。 “啧,真人,刚刚他可是清楚地说了您的名字啊,您……”裴思陵笑容灿烂,“您不会真的杀了人吧?” “将军怎能这般污蔑贫道。”文德真人脸上也是陪笑,内心却恨透了这个多事的家伙,“还不快把这个疯子带下去。” 几个道士闻言蠢蠢欲动,要把还在挣扎的青年带走。 “我看谁敢!”裴思陵再次发狠,“拦住他们!” 卫士们闻言也再次抽刀而出,围住了这群道士。 “将军这是何意?此人乃是我道观上济养的,恐怕也不属于你们管辖吧。”文德真人的笑容逐渐僵住,“将军之前也说过了,大家都在此,不妨各自卖个情面。” “哈哈!”裴思陵像是听到了个笑话般,“真人现在又来和我谈情面了?” “裴某只是好奇此人什么来历的,且将此人交与我,真人大可不必担心,待我问清楚了,误会解除了,我便再把人完完整整地交还给真人您。” 文德真人阴沉地望着裴思陵道:“将军是非要阻拦我等吗?” “没有啊!”裴思陵惊讶道:“你们觉得我是故意寻真人不舒服吗?” 卫士们皆是摇头。 “唉!我就说嘛,我又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之人。”裴思陵拔出佩剑,“我这柄佩剑名叫‘凄雪’,当年可是陪我征战漠北数载。看看,这剑身何等的光滑洁净,我也不忍污浊了啊!”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日光照耀下剑身上的寒芒。 裴思陵简单挥舞两下,连连苦叹,“这要万一裴某技艺不精,那可就麻烦大了,唉……” “那就把人带过来吧。”裴思陵吩咐手边卫士,卫士闻令上前。 按住那白衣青年的几个道士有些迟疑,文德真人冷哼一声,“既然裴将军都这般行径了,还不快把这疯子交给人家?” “喏,师尊。”几个道士松开了手,各自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他们都是自幼在观中念道生活,哪里见过这般架势,更何况这些面相凶狠的家伙们都还一个个把着利剑,一副随时准备扑上来乱刀砍死他们的样子。 那白衣青年见身上的力度小了许多,赶忙自己挣脱出来,跑向裴思陵这边,文德道人冷冷一笑,手中微微一震,一道细微的白光掠过,直向青年。 裴思陵淡淡一笑,手中剑出,轻轻横拍在青年背上,青年一个踉跄跌坐在了他脚旁。 “当——” 剑身轻颤,发出数道嗡鸣声。 “怎么?当真以为我裴思陵没几分本事?”裴思陵望着剑锋下,落着的几枚细小的银针,针头微微发黑,隐约藏有剧毒,“真人这般想杀掉他啊?” “裴将军几时见着贫道意欲杀他?”文德真人依旧深沉着脸色,“人,我也交给裴将军了,将军还想贫道如何做?既然情面已是不计,那这些场面还得劳烦将军去解决了,贫道自就不管了,正好也有了闲工夫去找观主问问,这观中可是任由着裴将军说话了。” 裴思陵没有搭理他,只是回头望了望自家弟弟,低声道:“快去护卫殿下,他来了。” “嗯。”裴思君虽是有些疑惑但依旧点点头,秉剑迅速奔往厢房。 裴思陵俯首望着脚旁的那个白衣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青年思索了一会,又是疯疯癫癫的模样,“呵呵,我也不知道呀。” “究竟是真傻,还是害怕到不敢说真话呢?”裴思陵的懒散霎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的事先放放,有人想来找咱们玩玩。” 他手底下的卫士皆是从漠北抽调而来的亲兵,看见自家将军这般认真,全都紧紧握住手中的剑柄,暗自发力。 “真人,裴某奉劝你早做准备,这人,似乎是奔着你来的。” 文德真人听到了裴思陵的话还想驳斥两句,一道悠扬的笛声传到众人的耳里,文德真人面色立刻变得惨白,他大呼:“观主救我!” 笛声依然飘忽,但一个颤音后气势陡转直下,变得咄咄逼人,再成为哀伤未决,直至悲凄泪人,引得听者沉浸其中,不过几个瞬息而已。 文德真人发足狂奔,笛声忽停,他的身子也随声定在原地,眼里充满震惊与恐惧,“不……不能杀我!” 语罢,身子断作两截,鲜血喷涌,溅到一旁木然的众道徒身上。 “两江隔绝两州情,四湖怎却佳人意——”戏声取笛乐而代之,“咿——怎却佳人意?” 一道身影若隐若现,白衣红刀血,五色斑斓面,却似九狱踏白骨而上的恶鬼,前来索命人世。 “兄弟,差不多了啊,咱又没仇没恨的。”裴思陵想笑笑,但却没那心情。 “寂落凡尘兮——皆身灭。”那古怪人似是没听见,提着手中的血刀一步步走向裴思陵。 在场的除了裴思陵外似乎全都定在了原地。 “来真的?”裴思陵剑指此人,剑锋微颤,气力凝于一处。 “五乐却若兮——平挚亲。”古怪人缓缓抬起手中还在滴着血的刀,就待斩下。 “啊!不要杀我!”裴思陵脚旁的白衣青年大喊。 古怪人僵硬地扭过脖子,望向青年,血刀也随着改变对象。 “闭嘴!”裴思陵低声呵斥,“待会我缠住他,你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不要回头,最好是往那个大殿里跑!” 裴思陵指的大殿正是三清正殿。 “五乐却若兮——平挚亲。”古怪人听到了裴思陵的声音,又将脑袋转了回来,眼神无光,直勾勾地盯着裴思陵,裴思陵正想拿剑相抵,却骇然发现自己的手臂不听使唤,手中的剑上施的气力几近全散。 白云观的大能们还不出手?我若死在这儿了,裴家还不得追究你们?裴思陵在心里默默念诵自己所知道的道法,血刀将落,其上的血腥味也是扑面而来…… 第十一章:伊人非昨日 第十一章:伊人非昨日 血刀将落,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裴思陵内心里感受到的是厉鬼索命般的恐惧。 “正清无量天尊!”三清大殿里传出浩荡元音,随即是漫无边际的诵道声。 古怪人眼神中的空洞被血红取代,喉头发出“嘶,嘶”声,面部上似是被涂抹上的五色染料竟随着诵道声气势的不断提升而裂碎,直至道声停时,彻底四分五裂…… “啊——”古怪人左手捂脸,鲜血从指缝中渗了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甚是可怖。 “多谢观主相助!”裴思陵感觉自己又恢复了些许气力,持着剑的手转了转,周遭体格精壮些的兵士们也都恢复了些,将那古怪人围住。 “伊人非昨日兮——将何往?”古怪人放开捂着脸的手,任凭鲜血直流,歇斯底里地狂笑,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厉鬼彻底释放出人心内里最肮脏的思想,杀戮的喜悦。 裴思陵大喝道:“你们快走,别送死!顺道把这家伙和那群道士带上!” 他踢了踢脚边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那个白衣青年,“喂,家伙,等会我说跑,你就往那大殿里跑,里头的人我熟,能罩着你。” “我说的听到没有?”裴思陵握紧剑柄,再次发力。 “将军……” “我叫你们,走!”裴思陵一脚踢开白衣青年,骤然发力,秉着剑刺向古怪人,兵士们驾住青年和道士们迅速后撤,但还是留下了两个恢复快的帮衬着。 古怪人也不躲闪,任由裴思陵的剑刺入他的身体,血流剑身,鲜红转为乌黑,剑身发颤,震得裴思陵右手虎口开裂,嘴角渗血。 “噗——”裴思陵终是口吐鲜血,跌倒在地,凄雪也随着掉在了地上,剑身竟变得乌黑。 “将军!”两个留下来的兵士一看,迅速上前护住裴思陵,刀指古怪人,“您先走,我们殿后”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快走……噗——”裴思陵又是吐出了口血,全身不知断了多少根经脉,“快走啊!” 古怪人不再狂笑,缓缓抬起了头,令人惊奇的是,原本以为是满面鲜血的面庞却是个清秀俊美的青年面容,裴思陵隐隐有些相熟。古怪人低头望了望自己腹部的伤口,咧开嘴笑了笑,“凄雪……疼,不疼。”他旋即注视到一旁地上的凄雪剑,走上前去想要拿起来,从旁的两个兵士见状皆是引刀刺去。 刀还没近身,古怪人又开始桀桀怪笑,俊逸的面庞再次扭曲,挥舞血刀,那两个军士刀断人亡,依旧是腰斩的招数。 “你!”裴思陵挣扎起身,抢先一步执起凄雪,凄雪似乎是有了反应,剑身嗡鸣,其上的污血稍稍褪去一些,“喂,那个唱戏的,你找死!” 古怪人并没说话,照旧提着那把还在滴血的血刀,也许是因为刚刚又饱饮了两个精壮军士的血,变得莫名的凶戾。 “凄雪……给我。”古怪人暂时止住了脚步,“你,不死。” 裴思陵呵呵笑着,“你当真看不起我?” “不给,你,死!”古怪人再次抬起血刀,威逼裴思陵。 “兄弟,漠北剑法见过没?今日便展现给你看。”裴思陵暗中汇力于剑上,却发现凄雪不再像从前那般承载,而是瞬时溃散,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愤怒,“你这个混蛋,究竟干了些什么?” “凄雪,给我,不然,杀!”古怪人语气依旧不高不低,但总是有种渗人的气息。 “杀我人,污我剑,今日裴某便奉陪到底。”裴思陵冷冷道:“凄雪比我性命还要重要,你这个混蛋!” 裴思陵引凄雪刺入自己腹部,再从容拔出,以伤口处涌出的鲜血洗涤凄雪剑身上的乌黑的古怪人的血。凄雪浸染这裴思陵的血,逐渐褪去了外表的乌黑,慢慢染成了血红色。 “凄雪,咱们给这家伙一点教训吧。”裴思陵双眼变得血红,腹部的伤口还在涌出鲜血,握着凄雪剑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死!” 他后踏发力,迎向古怪人,古怪人也是满面狰狞,血刀落下,正中凄雪寒芒。 “当——”两刃相交,剑锋出齐齐发出惊人的爆鸣声,两人皆是没占着便宜,往后连退几步才勉强停住。 “凄雪,我,拿!”古怪人双手把住血刀,俊秀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些血色的记号,不一会儿便爬满了整张脸,再次变成了原先的怪物模样。 “伊人非昨日兮——将何往?”一连串的唱词从他嘴中吐出,气势空前强盛,力压裴思陵一截。 裴思陵隐约有失去气力的感觉,腹部伤口还在流着血,外罩的紫衣也被染成乌紫色,得速战速决才行。 “再来!”裴思陵全力斩向古怪人的肩头。 古怪人血刀轻扫,挡住了裴思陵的攻势,左脚又踢过裴思陵腹部上的伤口。裴思陵横飞出去,跌倒在两三丈外,数口鲜血伴着肋骨清脆的断裂声,他再也起不来身,但凄雪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伊人非昨日兮——将何往?”古怪人慢慢走向裴思陵,手中的血刀再次缓缓抬起。 “就会这一句?你也不行啊!”裴思陵满嘴血却强撑着哈哈直笑。 古怪人终是到来,血刀对准了裴思陵,淡淡说道:“你,死。” 血刀将要落下,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正清无量天尊!” 古怪人拿着血刀的手开始剧烈颤抖,喉头又发出了先前的嘶吼声,他扭动脖子望向声音传来的左侧,“文芷……” 倩影掠过,一剑直入,又迅速退开。 古怪人低头望着侧腹的伤口,桀桀发笑,“疼……” 来者站定,轻纱笼面,窈窕身形被素锦包裹,散发着檀云香氛,白皙的面庞只叫人看见那满含星月的双眸,额头用丹砂点出道派辟邪驱恶纹。 “呵,观主您才来啊,裴某丢了人,噗——”裴思陵顺势躺在了地上,“再晚点裴某可就皈依道教老祖了。” “裴将军受累了,接下来就交于吾吧”这看似双十年华的悦丽女子竟是这白云观观主——文芷真君。 古怪人愤怒嘶吼,白衣早已被鲜血染红,披头散发,回首又与真君相战。 真君手中持着的是一柄狭长的双刃锋之剑,名曰“却云”。 她毫不畏惧,低声诵道,“镇岳行法,大道辟邪!”剑身宏光,似借九天清影,遥击日月,镇服妖邪。 古怪人被光影笼罩,发声凄厉,“伊人非昨日兮——将何往?” 话音未落,却云已至,正中心脏,真君翻转剑刃,古怪人挣扎不过,彻底抵挡不住,跪在地上,脸上红印褪去,鲜血从口中流出。 “道则无若,吾自度汝。”真君拔出剑,闪身一旁,避开喷涌出的鲜血。 “文芷……”古怪人眼中多了些许迷茫和转醒,“是,你?” 真君微皱秀眉,疑惑道:“汝为何人?” “文芷……”古怪人仿佛是想到些什么,竟再次陷入痴狂,“伊人非昨日兮——将何往?”他连连重复,再次抬头,双眼里剩的只有疑惑。 “汝究竟何人,知道吾之道号?”真君也是疑惑。 “你是文芷!”古怪人猛然想起,记忆中的身影与面前的人重合,“我,我是……” 真君和裴思陵皆感觉眼前一晃,真君低声,“不好,还有人一直在旁。” 眼前清晰,那古怪人竟是消失,只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文芷真君,裴将军,后会有期。” “大胆狂徒!”真君大喝,正待去追却发现一旁裴思陵面色惨白,已是晕厥过去,她只得先行救治裴思陵。 “观主。”一个峻茂坤道来到真君身后,“太子殿下果真出事了,贫道未能拦住。” “无碍,还有劳您先将裴将军带回殿中疗伤,吾自去寻那些贼人。”真君持却云望向西北方,“贼人身上自有血腥气味。” “观主……”文清真人语气里满含担忧。 “文芷真君,宣逸陪您同去。”又是一道男声传来。 “宣逸殿下?”文清真人闻声后大惊,“您当真是宣逸殿下?” “还请真人莫要再称殿下二字,宣逸只是受陛下驱使的护卫,并非什么殿下。” “可您……”文清真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真君打断。 “好,那便一同吧。”真君淡淡道,她望着手中的却云,剑身上亦是乌黑一片,“吾正也有些疑惑。” 他究竟是谁?文芷真君陷入了疑惑…… 第十二章:几处几人心 第十二章:几处几人心 皇都南城,雨心亭。 “敬寻兄这是何意?”一个身着赤红祥鹤官服的老者手执棋子,他的手在半空当中停了许久,叹了口气,终是放下,“朝务繁多,陛下眼下又是卧病难起……” “东阳兄啊!”对面坐着的则是一身靛蓝常服,年岁相仿的老人,他淡淡笑道:“这天下是傅家人的,又非是你裴家人的,何必这般在意?” 那官服老者正是当朝权相裴东阳,他闻言,面色变得难看,“敬寻兄,慎言!倘叫有心人听见,灾祸必出啊!” 蓝服老者似不在意,呵呵笑道:“朝堂上你裴东阳一人之下,豪绅富商间我玉敬寻也算是一言九鼎,你我二人说些什么,普天下,又有何人胆敢置喙?” 裴东阳叹了口气,起身欲离,“敬寻兄啊,有时候这滔天权势也可能朝存夕倾,万丈跌落,只剩下粉身碎骨之地啊!” 玉敬寻将棋子紧紧攥在手中,眼神中闪出决绝之意,“那为何不将这份可能彻底断绝……” “做那人上人?” 听到玉敬寻的话,裴东阳大惊,“敬寻!你怎可这般思想?” “倘若裴家想要做那人上人,我玉敬寻定当全力协助,何况如今那傅修宜病重,何不……” “行了!敬寻兄,我裴东阳岂是那谋权篡位之徒?”裴东阳面色不善,“莫要再这般言语了!” 说罢,裴东阳拂袖而去,只留下玉敬寻还在打量着面前的棋盘。 “阁老。”一个身着夜行服,脸戴黑石面具的青年闪身上前。 “打探清楚了?”玉敬寻淡淡道:“是他们劫了太子?” “是,被一同劫去的还有裴家三公子裴思君。”青年手捂左臂,鲜血仍旧是透过指缝流了出来,“裴家大公子裴思陵身受重伤。” 玉敬寻再此攥紧棋子,冷声道:“他们动了裴家的人?” “是,宁心没能拦住。”青年半跪,低下头,即便是鲜血滴在地上也不去擦拭,“还请阁老降罪。” “哼!”玉敬寻从袖筒里掏出一份折帖,“去,把这帖子连夜送至袁州,给梁王,就说我允了他的提议,顺道把夜卫都调出来,给我把那群臭虫找出来,倘若裴三公子有什么损失,那便一个个给我碾死!” “喏。”青年接过帖子起身离去。 “老夫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怎么下这盘棋!” 手中棋子崩裂,细屑散落棋盘。 …… “殿下。” “殿下。” 傅琅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只看见面前一个藻蓝衣的俊秀青年在轻声唤他。 “裴都统?”傅琅认出了面前这个人,他正想抬手擦擦自己眼睛,却骇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腿被紧紧捆住,动弹不得,“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殿下,我们为贼人所劫。”裴思君也是被捆住了手脚,身上遍布伤痕,衣服上也是大片的血迹。 “啊?那……那裴都统,我们会不会被他们杀了啊!”傅琅惊慌失措,但无奈身上缠着绳索,难以脱身。 “暂时应当不会,否则他们也不会留我们到现在了。”裴思君镇定思索,“白云观是皇都东南,我们一直沿正德坊、立德坊、敬德坊、南安坊……皆是引去西北向,途程半刻钟,既便是乘马车,且无有滞堵也无法逃脱城去。” “裴都统的意思是……我们如今尚在城中?”傅琅听了半天,倒是记得了最后两句,“可若在城中,那些寻我们的守卫军们为何找不到我们?” “殿下,皇都很大,除了明面上的,还有暗地里的……”裴思君话音戛然而止。 傅琅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裴思君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后者低声道:“有人来了。” 傅琅和裴思君被关在了一个狭小的房间中,一道铁门阻隔了内外,这时,铁门外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 “他们醒过吗?” “还没有,大人。”另一道声音显得讨好谄媚,“您大驾光临,小的……” “行了,本座来是因为还有个人要放你们这里,你们更要严加看管。” “得嘞,您放心好了,这人我们一定……您这就走啊,大人!”谄媚的声音似乎还没说完,对方人就走了,待来者走远了,那声音一下子变得趾高气昂的,“你们几个,把他丢进去。” “是。” 铁门被猛地拽开,里面二人赶忙假寐,不一会儿,一个物件般的东西被随意抛在地上。 “牢哥,这样就行了吧。” “不然还得怎样?快,快,快,把门锁上,咱哥几个去好好喝一杯,今日我请客。” “好嘞!” 铁门锁上,二人微微睁开了眼,看到脚旁侧躺着一个被捆的严实的人,身上的单衣奢华却又内敛,花银滚边,上面纹着一道字符——“裴”字。 “裴都统,孤……孤怎么看见此人身着的是你们裴府的装饰?”傅琅声音微微发颤,“不……不会是裴将军吧?倘若是……是裴将军,那咱们……” “二哥?”裴思君轻声唤道:“是你吗?” “哎,哎?”傅琅一脸疑惑,随即想到,“哦,哦!是裴少师吗?” 那侧躺着的人身子微微一震。 …… 皇都,禁宫。 府军司司监宋澄向伍淮微微欠身,他们面前是队列整齐的数百重甲圣卫,宋澄手捧调度虎符道:“伍公公,请吧。” 伍淮点点头,展开手中的锦帛皇旨,朗声道:“承奉天运,正德地茂,皇帝手谕,诰:‘朕闻观中之故,贼祸朝稷,即命宋卿领宫廷之圣卫,行讨贼剿灭之效,以定朝纲’,钦此!” “臣宋澄,领命。”宋澄高举虎符,“圣卫所属,出战!” “宋司监,陛下还有口谕与你。”伍淮俯耳轻声,“倘使查到了那伙贼人,斩草务尽。” “可太子和裴三公子?”宋澄犹豫了一会,“怕是待不到那个时候。” “宋司监,陛下听闻,您的脉络可比这宫城内外大多数人都要清楚许多,当然……”伍淮将皇旨封好,放到了宋澄持着虎符的手上,紧挨着虎符,“这一切事务您自决断,也是陛下的意思。” 宋澄笑了笑,将两物揣入甲胄里,翻身上马,接过一旁侍卫递上的镇岳戟,“宋某明白了,还请公公替我向陛下转告,某一定讨平贼逆!”说完,驱马领着数百圣卫奔赴宫外。 伍淮静静地望着他们远去,又变成正常嗓音,淡淡道:“深宫之地,尔敢这般放肆?” “堂堂王爷做了阉人,皇子做了护卫,你们西岐皇族的脸面都丢没了,我来这儿转转,不为过吧?”一个全身黑衣的人与伍淮齐肩站着,言语中颇为不屑和鄙夷,“当年你们倒还不如与那无能的皇帝一同葬身火海,还来得痛快。” “玉霖,若你今日前来只是为了重提旧事,惹怒我而已的话,恐怕你是白跑一趟,倒不如回家去陪你家老爷子多下两盘棋,免得日后没了机会讨好他,毕竟只是妾室所生,难得器重。” “哈哈哈——”黑衣人肆意狂笑,手中的匕首横搭在伍淮的脖子上,“对,我就是小妾生的,我就是不被器重,那又如何?比你这个亡了国的王爷,变成阉人的王爷,天天如同个癞皮狗般伺候新主子的王爷强百倍!千倍!哦,对了,你侍奉的新主子还是灭了你西岐的仇人,你却要天天伺候他,哈哈哈哈,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还好意思来笑话我?” “自你动怒时,你已经输了。”伍淮依旧平静,“至于西岐的旧事,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头论足?” “说的也是啊。”那个被称作玉霖的黑衣人冷冷笑着,用匕首从伍淮脖子上剜下一道圆形的口子,鲜血直流,可伍淮还是没有发出哪怕一丝声响。 “不愧是受过大辱的人,我确实是比不过你。”黑衣人收起匕首,随即道:“今日我奉主上之命而来,倘若你愿意加入我们,主上将会赏给你个有趣的物件。” “你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吗?”伍淮抬腿欲走。 “是吗?倘若赏的物件是你们西岐原先的太子殿下呢?” 闻言,伍淮整个人怔在原地。 “我们合作的筹码就是他,你看如何?” 黑衣人很是满意面前这人的表现,又补充了一句:“得早些做决定哦,不然,西歧国的太子可就真的化作历史了,那得多遗憾啊。” …… 第十三章:天降救星来 第十三章:天降救星来 “司监大人。”圣卫递上一张素笺,“找到了。” “不错。”宋澄拈起素笺,大略扫看一眼,“白野祠?白野王的祠庙?” “是的,司监大人。” “倒是有点意思。”宋澄冷声道:“一个作乱亡国之君谁人敢为他立祠?“ 先皇武正三十二年,西岐厉王司徒秋宇作乱犯上,为当今圣上领军平叛,九原城一战,厉王兵败为臣下所弑,原谥号曰“厉”,后追谥“白野王”,除西岐国号,改立九原州。 “似是九原节度使大人命令。” “司徒夏泽?”宋澄思索片刻,“毕竟是一方节度使,倘若太子真的在他的地界里,凭着他一方大员的身份,我们也不便进他后方院中搜人,何况还有守院护卫……” “去,凭我的手札去查那块儿有没有黑市,有的话立刻将其包围住!”宋澄甩出一块手牌,“不必小心翼翼的,高调些,叫他们知道最好。” “喏。” “白野思旧,云逸四方。”宋澄读着素笺上的一行字,“究竟是谁在思旧呢?” 他收起这张素笺,一勒马缰,厉声道:“出发!” …… 皇都西北向地下。 文芷真君望着面前的三岔洞口,思索许久,一旁站着的宣逸也一直在思索,两人就这般思索,思索了很久很久。 “真君请。”宣逸打破了寂静。 真君摇摇头,“吾自幼不明南北,还是你选吧。” “我同真君一般,也是南北不分。”宣逸皱着眉头,“身旁也没个人待我问问。” 二人正想再思索半刻钟时,几道声音传来。 “今晚就去那福源楼喝杯酒,据说一边的寻欢楼里进了几个姿色不错的妞儿……” “还是牢哥出手阔绰,想的还很周到。” “对啊,还是牢哥对兄弟们好。” “嘿嘿,据说这次绑的几个家伙还是很有身份的,这单做了,咱哥三儿吃喝也就不愁了。” “哈哈,我就说嘛,还是牢哥想的精妙。” 说话的三个人勾肩搭背地从中间的洞口中出来,刚踏出一步,两把剑带着破风声就来到他们的面前。 “扑通——”三人齐齐跪下。 “大……大哥,我们错了”领头那个颤声说着,“别……别杀我。” 持剑的二人有些疑惑,但宣逸随即开口,“这三条路分是通向何处?” “我……我说,左边这个是个死路,往前是陷阱,中间这个是通向地牢,右边的是往黑市的路。” “地牢?”文芷真君有些不解,“此为何物?” 那三个人望见真君的姿色齐齐咽了咽口水,还是那个领头的家伙回复道:“地牢就是来关着那些待卖的奴隶,当然,上头也会把一些家伙交给我们来看管。” “哦,懂了。”宣逸歪了歪头,看向文芷真君,“真君听明白了吗?” “明白。”她点头回应。 “谢谢各位帮忙指路啊!”宣逸面露微笑,和煦的笑容竟叫面前跪着的三个不禁跟着一起笑。 “再见啦!”宣逸同三人挥手作别,和文芷真君一起走上中间的路,“唉,好心人真多啊,您说是不是?真君。” “嗯。”真君微微点头,表示对他极大的肯定。 宣逸得了肯定,走起路来都显得欢快了许多。 那跪着的三人还在笑着,只是脖颈处都各自有一处细微的切口,不一会儿,皆是倒地,血流泉涌。 “你为何要杀他们?” “看着不舒服。” “你是何处人,会此迷术?” “西岐人氏,哦哦,现在叫九原州了,那我就是九原州人氏喽。”他似乎笑了笑,“真人您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吾失去了许多记忆,但在吾剩余记忆里吾一直都是在观中修道。” “失去记忆?” “嗯。” …… 傅琅现在很是怀念早晨的白米稀饭配馒头,至今已有足足数个时辰水米未进,他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作响了,唯一值得宽慰的是还有裴都统陪着自己,哦,对了,还有裴少师,只是这兄弟俩商议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唉,孤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地方出去啊。 他默默地躺在地上,听着耳边两人还在商议如何出去之类的对话,低低地叹了口气,当初父皇遇刺,自己就想到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啊。 这皇都究竟是怎么了,父皇遇刺,自己又被劫去,还不知道裴将军现在怎么样了,倘若裴将军都被抓了,那谁还能救自己,虽说裴将军平日里是对孤有些凶,但他人还是很好的,若是知道了孤被贼人劫走应当会领兵来找孤吧,何况他的两个弟弟还在这,还要多久啊,裴将军,快来找孤啊…… “咚——”铁门被猛地踹开,里面三个人吓得一惊。 “疼死我了!”率先走进来的宣逸面目狰狞,把里面三人又是吓了一跳,他赶忙说道:“别误会,别误会,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真君,找到殿下和裴二公子了。”宣逸使剑斩断三人身上的绳子,当看见一旁的裴思源时,他手中的剑顿了顿。 “先生是何人,孤未见过你,和这位道仙姐姐。” “我叫宣逸,是陛下身旁的亲侍,这位是白云观主,文芷真君。” 牢中三人算是松了口气。 “这位是?”宣逸望着眼前身着裴府服饰的男人。 “是裴思源裴少师。”傅琅抢先说道:“他也是被那群贼人迫害进来的。” “是吗?”宣逸犹豫片刻,还是斩断了裴思源身上的绳索,“你们还能行走吗?” “孤还行。” “思君也可以。” “我……”裴思源断续道:“双腿似乎经脉断了些,支撑点还能……”他强撑着起身,却还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宣逸皱了皱眉,背对着蹲了蹲身子,示意裴思源上来,“那就我来背着你吧。” “有劳先生了。”裴思源也知道现在处境危险,多说无益,便由着宣逸背着他前行。 “有敌!”却云出鞘,文芷真君淡淡说道:“你们先行,吾来抵挡。” “好,真君小心。”宣逸背着裴思源难以协助,只得先行。 “真君,我来助你。”裴思君留了下来,他从宣逸手中接来一柄短刃。 …… 皇都西北向,一座茶楼。 “大人,大人,我们也没有违背王法啊!”一个身着富贵的矮胖男人点头哈腰。 宋澄全身精铁盔甲,提着镇岳戟,气势汹汹,茶楼里的茶客都赶忙出门想要离开,却发现门外数百重甲军士将茶馆围得水泄不通。 “大人啊,咱这是小本生意,您几位想喝茶什么的都好说,您,您这样,我们也很……”茶楼老板没走两步就擦擦脸上的油汗。 “小本生意?”宋澄冷笑,停下来脚步,终于看向面前这个矮胖男人,“哦,对对对,确实是小本生意,就凭着小茶楼,正常的价位如何能撑起闹市租赁费用?难不成在私底下还做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茶楼老板愣了愣,旋即熟练地从袖筒里头抽出几张银票,想塞给宋澄,“大人通融通融,也就算了,这些是些辛苦费,日后还有更大的数额。” 宋澄一脸嘲弄,“你觉得我今日来是为了这些银票?” “大人,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敝茶楼背后的乃是九原节度使,司徒夏泽司徒大人,大人您觉得呢……”老板的态度一瞬间变得硬气了起来,“大家和气,才能生财嘛。” “司徒夏泽?”宋澄语气似乎弱了些,他玩味地看着茶楼老板脸上的得意之色,忽然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我就是来找他的!” “给我搜!”他挥手示意,身后的圣卫们蜂拥而上,全数搜索着茶楼。 “你,你,你,当真是不给司徒大人面子?” 宋澄反手用戟指着已经发懵的老板,淡淡道:“最好别让我找到,找到了什么黑市暗道,不然,莫说是司徒夏泽那个家伙,就是天上的神仙都救不了你!” 没一会儿,传来一个圣卫的声音,“大人,找到了!” 宋澄冷冷一笑,“果然,这次,司徒家的大难临头!” “所有圣卫听令,进里找,黑市里找不到人的话,那就一个不留!” “喏!” 茶楼老板一脸土色,望着茶楼里不断进来的全副武装的圣卫,有的圣卫手里竟还持着劲弩!他不禁喃喃道:“完了,完了……” 宋澄临走时留下一句话,“呵,完了的可不仅你一个人。” …… 第十四章:与君两相论 第十四章:与君两相论 皇都黑市。 地下黑市里熙熙攘攘,灯火通明,商贾吆喝,就连平日里的巡视戍卫也都是一应俱全。 傅琅领先从密道出口钻了出来,宣逸背着裴思源紧随其后,站在错综复杂的巷口,陷入了迷茫。 “宣先生,我们该往哪走?”傅琅扯了扯宣逸的衣角,四处张望,这地下的世界真的如裴都统说的那般喧闹有趣,比地上的集市有过之而无不及。 宣逸也是有些头疼,更何况背上还有个人,明明他看着没那么重啊,为何总觉得重若千斤一般,自己都快走不动路了。 “都行,随便往哪儿走。” 就在二人苦思冥想之际,傅琅的肚子突兀地叫了两下,宣逸眼神注视过来,傅琅一阵难为情。 “殿下饿了吗?”宣逸环顾四周,“咱们便在这儿寻些吃食吧。” “可……可这不是贼人聚集的地方吗?” 宣逸笑了笑,“无碍,想必贼人们也是猜不到我们在此逗留,正好我们也可以在此等等真君和裴都统二人。” “那,那我们就在此处歇息一会儿?”傅琅满面浮现雀跃的神采,他望向宣逸背上的裴思源,可后者低着头,一副昏着的模样,傅琅便也没讨个无趣。 不远处一座清幽典雅的茶馆很是吸引注意,在这喧哗的闹市中也是极为难得,二人便决定去这茶馆稍作休憩。 不远的高楼上。 “执掌使大人,他们进去了。” “万事小心,按预先定制好的施行。” “喏。” …… “哎,二位客官,想要点些什么?”店小二满面笑容迎上傅琅、宣逸两人,待他看清宣逸背上还有一人时,笑容略微僵住,随即缓了过来,“二位是想要楼街小座还是楼上雅座?” “清净些的地方吧。”宣逸淡淡道:“上些清口的茶饮即可。” 傅琅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宣逸一个眼神制止住了,也便不再说什么,二人随着店小二一同上了楼,临上楼阶是,宣逸眼神微瞥,平层的茶客们腰间皆是微微突出些,眼神尖利,不经意时都望向自己这边。 “二位客官,请。”店小二推开隔间门,弓腰示意。 “嗯,有劳了。” “不敢,二位客官,桌上即有二位要的茶饮,便不打扰了。”店小二脸上挂笑慢慢退出隔间,轻轻关上了门。 宣逸将还在昏睡的裴思源轻轻放在蒲苇团上,解下腰间的佩剑“灵休”,眼神中浮现出警惕与杀机,将傅琅下了一跳。 “先……先生?”傅琅轻声问道:“这是如何事?” “此茶馆恐有诡诈,殿下在此等候,宣逸前去探看。” “先生当心些,不然,不然咱们先行离开吧,这般就不会有危险了。”傅琅有些害怕,大气不敢出,“孤,孤也没那般饿了。” “殿下放心,宣逸去去就回。”宣逸推开临街一侧的对窗,一个闪身就已不见,傅琅小心翼翼地隔间的门杵抬起,随即抵在墙上,心中默念。 茶馆后街的巷口。 “说,你们是受谁指使?”宣逸拔出了没入一人腹部的灵休剑,淡漠地扫了眼面前东倒西伏的尸体,眼神中的杀意令余下两人连连叫饶,“我可没有太多的耐心。” 说着,他手中灵休直下,插入其中一人的小腿,鲜血喷溅,溅到了宣逸的脸上,使他显得格外凶厉赫人。 “啊!”那人撕心尖叫,“我说!” “是司徒……”话还没出口,数支羽箭破风而至,取了那两人的性命,还有十来支直奔宣逸面门,宣逸冷哼一声,灵休简单回手挡住这些暗箭,但巨大的冲劲使得他连连后退几步。 “司徒?”宣逸眯着眼望向羽箭射来的方向,“倘若有什么想与宣逸商谈的,还请出面,不必使这些手段。” “我就说咱们不必用这阴暗手段对付乐王殿下嘛!” 从黑暗处缓步走出两人,一人是狐狸脸面具,另一人则是赤犀面具,身上皆着黑袍,先前发声的便是这戴狐狸脸面具的。 “乐王早已过去,不必再谈。”宣逸抬起沾血的灵休剑,直指对面二人,“若有何事诚心商议,唤我名字‘宣逸’即可。” “宣逸?还是司徒宣逸?还是西岐国乐王司徒宣逸呢?”狐狸脸面具下的,似乎在嘲弄地笑,手抚金纹弓,背后的箭筒中十数支箭也都是金箔贴覆。 “你究竟何意?”宣逸的声音越来越冷。 “不过带了个你熟悉的人来与你相见罢了。”狐狸脸歪着头,面对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赤犀面具人,“请吧。” 那面戴赤犀纹的人闻言手抚面具,慢慢揭去脸上的面具,低声说道:“宣逸,孤回来了。” 宣逸愣在原地,手上的灵休剑掉在地上,“不……不可能!”他喃喃着。 茶馆二楼。 “殿下,这阴暗当中的茶水可还适应?”裴思源稳稳地将茶壶中的茶水均分到两个白玉瓷杯中,滴水未漏。 此刻的傅琅脸上竟无一丝恐惧之色,淡笑着接过对方递来的瓷杯,“孤该叫你裴思源呢?还是应当叫你司徒姬荨呢?” “殿下倘真在意姓名之类不打紧要的外物吗?”司徒姬荨变换回了原本妖娆妩媚的模样,娇媚道:“到底是男人,还是喜欢人家这般模样。” 傅琅端着瓷杯的手微微抖了抖,眼神变得莫名迷惘,随及又变回原态,“是啊,这普天下的男人们无非是为了名利、权位、美人罢了,所谓图强之志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享乐而已。” 说着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将杯中尚且冒着热气的茶水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令他不禁皱了皱眉头,细细品味,又有了一些甘甜,“你家主上究竟是想让孤做些什么?或是换句话,是想孤付出些什么?” “殿下多虑了,我家主上只是希望殿下安安稳稳地坐上南朝皇帝的宝位而已,其余的自有我们来做。”司徒姬荨还想为傅琅添些茶水,却被傅琅摇头婉拒。 “一些东西值得一直思念,一些东西粗浅尝到味道便罢。”傅琅的眼中毫无波澜,似乎周身一切皆与他无关,“司徒夏泽,是他吧,还有你们那位废太子,司徒宣奕。” 傅琅嘴角扯出一道若有似无的笑容,“可是,又有什么作用呢,正如当年孤赢了哀牢山守卫一役,白骨丛生,千万者之死只为一人之荣耀,值得吗?” 司徒姬荨一时无言。 “白野思旧,云逸四方,究竟何处才是云能待的地方呢?”傅琅忽然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横流,“或许根本就没有。” …… 宋澄踏在乱贼的尸首上,鲜血横流,成百上千的人倒在了错综复杂的街道里,这些人大部分连个像样子的兵器都没有,却敢冲上前来,同全副武装的圣卫搏杀,这些圣卫可是选拔做拱卫圣上的亲卫,经过精练,就连虎贲兵卒也不是对手。 “大人,还是没有找到。” 宋澄阴沉着脸,手中的镇岳戟已是沾满血迹,“没完没了的家伙真是厌烦,现在去调拨重弩床,贼人再不交人,便将此处彻底夷为平地!” “大人!我们发现一个昏迷的年轻坤道和蓝服青年。” “带来。” “喏。” 当宋澄看清两人面容时,不由的大惊,那个青年不是裴思君吗?而那个年轻坤道恐怕就是前往解救的白云观主文芷真君了。 “殿下呢?你们没发现殿下?”宋澄大怒,“快去找!肯定离此处不远,将那片地域翻个遍也得把殿下找出来!” “喏。”更多的圣卫奔赴前往。 宋澄闭上眼,长途的奔袭和来自皇宫的施压已经使得这位府军司司监身心俱疲,只要找不出殿下,他就还要承受来自九原州节度使司徒夏泽的责难。 “宋司监好威风啊,难道当今府军司还要管辖节度使留后院的地方吗?甚至如此大动干戈。” “司徒管家,您可算来了。”宋澄缓缓睁眼,眼中血丝弥漫,“那咱们便好好谈谈吧。” …… 第十五章:风雨欲满楼 第十五章:风雨欲满楼 “司徒管家,您可算来了。”宋澄缓缓睁眼,眼中血丝弥漫,“那咱们便好好谈谈吧。” “呵,谈谈?”司徒殷自为九原州节度使司徒夏泽的留后院管家,而司徒夏泽为一方封疆大吏,他的管家气势上自然不能输给旁人,由是司徒家留后院经常侵占其他稍微弱势或者地位不高的节度使留后院,导致愤怨丛生,可当今圣上一直以当年之事耿怀,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这般放纵的结果便是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当朝元兴十年,安阳公主的百亩良田被司徒家强行交易,只换得三十亩无人问津的荒寒之地,消息传遍朝野,举众震惊,堂堂国主的姐姐竟然被一个小小的节度使留后院欺负了!皇室威仪何在?可令众人更没想到的是,皇帝那边并没有下旨严惩,而只是唤来司徒家几个管事批评几句,朱批封慰问信中也只是略微提了一下此事,命司徒家归还良田,甚至在事后还赏赐了司徒家另外的五十亩同等良田。 九原州节度使司徒夏泽便是这般的权势逼人,甚至在朝中只亚于中朝第一家的裴家。 “宋司监都这般肆意屠戮了,还用得着问吗?自然把司徒大人的留后院当成自己的演练场。”司徒殷冷嘲热讽,一撇山羊胡子被他吹得多高的,似乎在胡子的高度上也要胜人一筹。 “司徒管家此言令宋澄不敢当,宋澄只是在例行公务,不过一不小心……”宋澄手里镇岳戟杵地,发出震耳的响声,连连陷地数尺,将司徒殷吓了一跳,赶忙往一旁躲闪,宋澄见了满脸鄙夷,“一不小心在司徒节度使的留后院领域里发现了这个黑市。” “黑市?”司徒殷不以为然,“依我来看,这不过就是个地下的小集市什么的,又有什么打紧?” “小集市?司徒管家是把宋澄当傻子来耍弄吗?”宋澄冷声,“胆敢袭击圣卫军,还算小集市当中的商贾?” “袭击?我只看到了这些正常又合乎王法的商贾们手无寸铁,和面前这死尸横躺的惨状,一切不过是宋司监单方面的屠戮罢了,何来袭击一说?”司徒殷脸色也是逐渐冷了下来,既然你不给我面子,那我也不必给你留台阶。 宋澄哈哈大笑,“好一个手无寸铁,好一个单方面的屠戮,难道司徒管家是瞧不见这满地的利器吗?” 司徒殷冷哼一声,“宋司监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是讽笑我眼瞎吗?” “此话可是司徒管家说的,宋澄原先话里应当是没有此意的。” “你……”宋澄越是这般夺面子,那司徒殷心口处的淤塞就越加难挨,“宋司监,咱也就明白说话吧。” “明白说话是怎般说话?”宋澄作了个困惑的模样,“也无明白此人,倘若有了,又怎般能和管家说话?” “宋司监现在说话可是开心逗趣,待节度使大人知晓此事,就不知宋司监还能有这般好心情吗?”司徒殷面上挂着高居人上的表情,虽然被面前这个家伙恶心了一顿,但等家主知道了,非得废了此人,想到这他不禁通顺了许多。 “今天我觉得真是奇怪。”宋澄从身旁圣卫腰间抽出一把利剑横在司徒殷脖子上,“原先的茶馆老板,现在的看院管家,都敢对本司监指手画脚,言出不逊,狗吠般惹我心烦。” “你……你敢这般对我?”司徒殷声音颤抖,他不曾想这宋澄是这般货色,“我可是司徒夏泽大人……” “啊——”司徒殷被踹飞出去几步远,宋澄这一脚很是投入,踹得他满嘴鲜血,惨叫不绝。 “舒服多了。”宋澄收剑入鞘,漫步到那山羊胡子老头的身旁,半蹲下来,低声道:“你恐怕还不了解,我,府军司司监,是内宫属官,直属陛下裁撤,同正三品职,而你家节度使大人也只是正二品罢了,恐怕还管束不到我吧。” 他反手又是一巴掌把司徒殷扇翻在地,凑上耳边,更加缓速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在司徒殷怨恨的目光中,宋澄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全身甲胄碰撞发响,“继续干活!” “宋澄,你等着,大人是不会放过你的!”司徒殷声嘶力竭,一声一口血喷,再没有那份高傲的神态。 “乱声狗吠。”宋澄又是一踢,司徒殷疼到说不出话来。 拔出杵地的镇岳戟,宋澄令下,“扫荡!” …… 黑市内。 宣逸看清赤犀面具下的面容彻底呆滞在地,腔调发颤,“殿下?殿下,是你吗?” “阿逸,你辛苦了。”一张儒雅的面庞显露,白皙而又染上淡淡的书卷气息,与此处的杀势似是格格不入,司徒宣奕,司徒宣逸同父异母的弟弟,原西岐国太子。 “殿下,您不是……”宣逸仍是满脸震惊。 “不是死了,对吗?”那个儒雅青年浅浅一叹,“本当如此,当日父皇为大将军所弑,孤气运好,藏在皇宫的夹层间,幸而未被发现,躲过一劫,而后换下来太子衣饰,疏通了把门的卫军,逃出已是恶域的皇宫,兜兜转转,便是来到了这里。” “殿下为何不来寻我和叔叔?” “如何来寻?在此也算自由快乐,也不必来寻你和叔叔。”司徒宣奕自嘲般笑着,“倘若真去寻了,也只会给你们平添烦扰罢了。” “殿下为何这般思想?”宣逸悲怆,“故先王将殿下托付与我和叔叔,当年大火侵入宫中,我们被扣在了南军营中,未能找寻到殿下,待我们被释,进宫打探殿下的消息却只看见了满目疮痍……” “加入我们吧。”司徒宣奕向着面前仍在追忆的人伸出了手,脸上挂着温尔的笑容,“白野思旧,云逸四方。” “殿下,您加入了他们?”宣逸将地上的灵休剑重新捡了起来,展示给对方看,“可您还记得您赠我的这柄剑吗?” “那是自然……”司徒宣奕浅笑。 “可这柄剑乃故先王赏赐,赐我的名‘灵休’,赐殿下的名‘灵云’。”宣逸冷眼望去,“所以,你究竟是谁?” “哎呀呀,被识破了呢,那就上吧。”狐狸脸面具低低嗤笑,“有的热闹看了。” 那原本的和煦青年司徒宣奕忽然口出唱词,“风云将至兮——何时息?” 唱词出口,他面容忽变,血红色的印记浮现满面,狰狞赫人,手中也凭空多出一把血刀,刀上的血痕浓重,似是要滴落在地。 “白云观出现的那个家伙?”宣逸冷哼,“先前来迟一步,未能在道观中将你格杀,而今正是机会。” …… “咚——” 八百名圣卫右手拳击胸膛,发出撼天动地的怒吼,“平镇八方!”胯下战马铁盔附体,随之发出不耐地嘶吼。 宋澄勒紧马缰,戟遥指前方,圣卫拔刀,发起了最为猛烈地冲锋。 凡铁骑所到之处,无坚不摧。 凡负隅顽抗之人,摧枯拉朽。 平镇八方,踏碎九州。 “求求您,求求您,不要再杀了。”一个小男孩出现在经行处道上,怀中竟还有一个更小的孩童,那个孩子将手指放在嘴中吮吸。 “止!”众骑闻令暂止。 宋澄望着面前的孩子,忽然想到自己的年幼女儿,莫名的怜惜,赶忙将手中横扫的镇岳戟竖立起来,温言道:“小朋友,你为何在此,快些进到屋中,莫要误伤到你才是。” “小朋友?小朋友?”见那个小男孩未回自己的话,宋澄连问几声,但他忽然感觉不对,赶忙低声道:“警备!” 再等他回过神来,那个男孩发出“嘻嘻”的诡异笑声,随之竟将怀中的幼小婴孩抛向宋澄,宋澄下意识出戟,原本的鲜血并未出现,那个婴孩竟幻化作千百只不知名的昆虫,飞扑向宋澄和圣卫。 “是幻术!”宋澄大呼,“定神凝气!” 正当他横冲突刺那个诡异男孩时,猛然拉住缰绳,缓缓低头望向自己的腹部,一柄短刃刺通了精铁甲胄,扎入了他的腹部,鲜血慢慢地流淌而出。 嘴角也是流出血来,宋澄后仰,从战马上摔落,昏着前只见数不清的蒙面黑衣人从周边的屋舍里持刀冲入圣卫的阵营里。 “白野思旧,云逸四方!” 听到领头的黑衣人呼喝出这句口号,又看到数个黑衣人走向自己这边,宋澄还想握住手里的镇岳戟,可,逐渐失去气力,松开了手,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 第十六章:幽愁暗恨生 第十六章:幽愁暗恨生 皇都西北向地下,黑市。 “咚——”宣逸再此被掀飞撞在墙上,口吐鲜血。 那个手持血刀的家伙凭着宣逸的衣领,拎起他狠狠地摔在墙上,如此反复数次,同时从喉咙里发出“咕,咕”般类似喜悦的声响,大抵是闻到了越来越浓郁的血腥气味。 “行了,玩儿够了吧,那就杀掉他吧。”狐狸脸面具淡淡吩咐道。 血刀贯身,将宣逸的身体撕作两半,鲜血喷洒到古怪人身上,他又发出了欣娱的欢笑。 “喂,玩儿够了吧。”一道凌厉的声音从顶上传来,底下二人抬头欲看,灵休剑至,直取古怪人面门。 血刀横档,不料灵休剑擦着刀锋,巧妙地避开锋芒,刺中了古怪人的左脸,刺中即撤,古怪人惨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左脸,连连后退了几步。 原本四处的鲜血也是消失不见,化为十数只蝴蝶,翩翩起舞,汇聚一处合化作人形,宣逸身形显露,手持灵休剑,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容,却给人有种看不透的模样。 “西岐幻术?”狐狸脸面具嘻嘻发笑,“不愧是号称西岐幻术第一人的乐王殿下,这幻象栩栩如生,叫人想跳脱出去都很难啊。” 宣逸又是消失,一瞬间冲到了古怪人的面前,右腿横扫,后者闷声倒飞出去,灵休剑再次出手,洞穿原本已是愈合的胸口处,那被文芷真君以却云剑刺杀的心脏,又一次破碎。 “好!好!好!”狐狸脸面具一边啧啧称赞,一边鼓着掌,“看来这些年来,乐王殿下的手段厉害了许多,这般的狠绝凌厉连我都自愧不如啊。” “你究竟是谁?”宣逸已经退到了数尺开外,手中的灵休剑竟然不似先前裴思陵与文芷真君的剑一般被古怪人的鲜血污浊,“既然已是见了面,不若坦白些。” “哈哈,既然乐王殿下都这般说了,我还能再有什么隐瞒不成?”狐狸脸将自己的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桀骜的面容,“玉霖,我的名字叫做玉霖。” “玉霖?”宣逸稍显疑惑,“河间玉家?” “正是。”玉霖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和厌恶,但转瞬即逝,躬身向宣逸表示敬意,“家父玉敬寻,但我今日并非是代表玉家,我只是代表了主上,对司徒宣逸,也就是西岐乐王殿下发出邀请,还希望殿下能够加入我们,共谋大计。” “加入你们?”宣逸冷冷地笑了几声,“你们邀请的是司徒宣逸,而非是我,与我又有何关系?再者,我对你们的大计毫不关心,亦不必以此为噱头来引我。” “殿下就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宣逸盯着玉霖,只要后者有什么异样,他便务求一击必杀。 “为什么这个家伙先前那般模样神似西岐太子?”玉霖卖了个关子,“殿下觉得,这太子,究竟在哪?倘若那天真的如其所说,逃出了西岐皇宫,真的来到这里呢?” 宣逸手中的灵休剑被紧紧攥住,面沉如水,“你最好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也要明白你这般话语是什么样的后果。” “我何必要骗你呢,加入我们。”玉霖又向宣逸展出邀请,“太子殿下也是极为思念你啊。” “这个我自会确定,不劳尔等操心了。”宣逸杀气毕露,“倘若尔等以此作要挟,结果也是会失望的。” 那地上的古怪人竟还没有气绝,他望着一旁的宣逸,眼中出现前所未有的绝望,乃至变成愤恨,怨毒。 “呵呵,真正的好戏才刚刚揭开序幕呢。”玉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哭有笑,从箭筒中抽出一支金箭,搭弓,射出,但目标并非是宣逸,而是直奔古怪人而去,“去吧,司徒宣奕,去赢回你往日的荣光。” 他喃喃,嘴角弯过一个微妙的弧度,“这些口是心非的家伙,伪君子们,都该死啊!” 古怪人被箭射进后脑里,发出震荡肺腑的嘶吼,舍去手中的血刀,猛地扑向宣逸,眼中一片血红,宣逸抬剑去挡,却被一拳正中剑身,踏后几步终是卸去了攻势。 宣逸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古怪人的脸,虽是红色印记覆面,却能隐约看出,这是个记忆中的形象,难以磨灭。 “你……你究竟是谁?” …… 与此同时,远观袁州。 袁州地处南朝西北,地扼哀牢山险要,当为南朝抵御北朝的必要之所。袁州因是兵家相争之地,故设立袁州为节度使营,即设立袁州刺史、袁州节度使分管政务、军营,同时从京都抽调数名监察御史以监察袁州事务。 袁州城外,武阳军军营。 梁王傅修平金甲护身,将手中的信报翻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脸上的笑意就越加深重一分,“好!好!好!也不枉本王一番经营了,哈哈哈哈!” “梁王殿下,一切正如我们计划好的一般安稳进行,您大可不必再如以往那般紧张了。”下首坐着一个全身黑袍,一张乌鸦面具掩住了面容,声音也如同乌鸦般嘶哑尖锐,傅修平原来寻常日子里听见这信使说话就一阵不舒服,可今日听了竟觉得莫名的舒坦,。 “本王前几日着实担心紧张了数日,想不到你家主子做事确如你们所说的迅疾,而且竟还是这般来的透彻,哈哈哈哈!”梁王满面春风,亲自起身托住了信使的双臂,“这些时日也多谢信使阁下的操劳了,还望信使阁下能将本王的感谢带给你家主子。” “梁王殿下客气了,这本就是我的使命,既然殿下收到了好消息,我也该回去复命了。”乌鸦面具声音极低,凑着梁王耳边,“您可得早些打算,这时机,稍纵即逝,去而不复返啊。” “那是自然。”傅修平点点头,“武阳军是陛下吩咐本王带来袁州的,那么,管辖权自然在本王手中,无论北上洞开哀牢山,还是南下进京护圣,皆不过一个令下的事情罢了。” “殿下果真是眼见开阔,那我便立即启程回复主上了。”乌鸦面具欠欠身,婉拒了傅修平的送行,独自一人出了军营,骑上早已备好的马骑往南奔赴。 傅修平目送信使的离去,脸上原本的志得意满完全反转,只剩下焦虑和不安。 “梁王殿下已经说好了吗?”令一个戴黑石面具的黑袍人突然出现在了傅修平的身旁,可傅修平没有丝毫惊讶。 “可是,可是这,本王究竟该怎么做?”傅修平面色窘迫。 黑袍人递上一张锦帛,“阁老已经同意梁王殿下的提议了,殿下不必担忧,玉家的大门已经为您打开了,即使是暗势力也不能在明亮处与我们相比。” “唉,这些本王何尝不懂?可是,这世上除了明亮处,更多的可是阴暗的一面啊。”傅修平唉声叹气,“本王看似风光,可在朝堂上不被众臣接待,在朝堂以外又不能自做决定,本王如今又身陷在这袁州,当真是进也不成,退也不妥,这,这,这……” “殿下何不另辟蹊径。”黑袍人沉声道:“您也明白,玉家的力量足以让您在另一条道途上进退自如。” 傅修平有些动心,但仍旧有些隔阂,“可……可本王哪来的另一条路径?” “梁王可知太子殿下已被贼人劫去,至今下路不明。”黑袍人拢了拢身上的衣袍,“北边的风沙甚是磨砺人。” “你的意思是……”傅修平彻底动摇了,“但本王手上的兵力……” “这并非我的意思,而是阁老的决定,是玉家的倾向。”黑袍人仍旧是平平淡淡的腔调,“就看梁王殿下可有这般向上之意了。” “望殿下多加思考。”黑袍人紧接说完,便如同来时一般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傅修平打开那锦帛,其上仅用金砂染墨写下“龙归,虎啸,云自归”几字,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露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渴求,将锦帛收到甲胄夹层中,重返中军大营里。 “这天下,本王定取七分,留下三分就给我那个优柔的太子侄子吧。” 一只盘旋的周身漆黑的羽鸦自军营向外飞去,刚出了不过几丈远,一支利箭追风而来,将其射杀。 先前的黑石面具人收起了手中的长弓,望向军营,尤其那座耸立瞩目的中军大营,眼神冰冷。 他的另一只手中还有一张锦帛,松开手,狂风袭来,飞沙走石,其上隐约几字“龙弑,虎亡,云恨生”,沙石渐渐散去,人已走远,不见踪迹。 …… 第十七章:三江那秋月 第十七章:三江那秋月 白云观,三清大殿偏室。 裴思陵身上缠满了止血带,浓郁的草药味熏得他连连干呕,干呕时全身伤口带给他再次撕裂的痛感,疼得他直嘬牙,吸几口凉气,倒还算可以忍耐。 但,您老别一直坐在这儿,坐着也就算了,别老在我面前念道啊…… 裴思陵眼眶发红,带着一股心酸加着恳求的神态望着一旁盘坐的文清真人,他弱弱开口道:“真人您先去休息吧,裴某还是受得住这些小伤,何况止血也止住了,您就不必……” “裴将军这是何意?”文清真人捏着道诀,语气里稍稍显得一丝不满,“观主既然把裴将军留于愚道看护,愚道自然要尽些心神。”说完,一刻不愿多停,继续念诵道法,据说是为了祛除裴思陵心中的燥火,以达到清心静雅之心境。 您老是怎般误会了啊,观主说的是救治我,不是看护,不是监禁一样坐在这儿整整四五个时辰啊!裴思陵有苦难言,他心想倒不如一直昏迷个十来天。 他越是这般想,心中涌起的心绪就越发悲凉,不对,好像胸口那儿有些痒,刚想去挠,却猛然想起自己双手经脉皆是断裂,而自己动作似乎大了点,貌似有点疼…… 文清真人听见了裴思陵刻意压低的惨叫声,紧皱眉头,“裴将军怎么总是静不下心神?这般躁乱如何愈合创伤?” 裴思陵疼得不行,哀求着说道:“真人您若真心希望裴某愈伤,您就再取些定神安眠之药与裴某。” “愚道念诵的道法本就自有清心定神之效,何须外物相适?”文清真人的不满溢于言语。 裴思陵快哭了,“裴某粗莽人,真人的道法精妙,裴某不懂,还是外来的直接些。” 文清真人也是觉得裴思陵对道法的精妙处毫无会悟,叹了口气,“既然裴将军这般坚持,愚道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裴将军便在此稍些等候,愚道去取些药物。” “那便有劳真人了。”裴思陵舒了口气,心想自己终于有了些清静了。 不过,今晚安静的有些死寂感了,裴思陵望着投射过窗沿的清冷月光,内心莫名的发慌,他手边放着的篆文细剑,凄雪剑,在月色倾洒下散发出冷锐的杀气。 “雪儿,你也觉得有人不愿我活过此夜吗?”裴思陵轻抚剑鞘,眼神当中流露出温煦的柔波,淡淡道:“不知到思君如何了,你们总是不愿让我担心,但你们可知……” “你们可知这处世间,唯有你们是我最最挂念啊。”裴思陵眼中掠过追忆和悲伤,随即替换而上的是冷意和淡漠。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裴某都已是这般,还不敢正视而出吗?”裴思陵语气中透露出不屑。 “裴将军说笑了,您可是被誉为‘南朝北漠之狼’,既是狼,就算断了爪牙亦要拼死搏杀面前的敌人,不是吗?”一个脸戴狼面具的黑袍人站到了裴思陵的床榻旁。 裴思陵笑着说道:“你自己脸戴狼面具,又说裴某是狼,究竟谁是狼呢?” 黑袍人声音低沉而又具有迷惑性,“世间往来行人,来往纷繁,裴将军又何必在意谁是狼,谁又不是狼,谁是狩猎者,谁又是那待宰的羔羊呢?” “可这世间本就分有层次,你也不须将之混为一谈。”裴思陵冷笑道:“裴某倒是不大喜欢别人说教,尤其是毫无意义的啰嗦。” “裴将军见笑了,那我便开门见山吧。”黑袍人将脸上的狼面具缓缓揭下,露出一张英武俊秀的面庞,又隐含着经历战争风霜的打磨,显得更加持重威严,竟是生得和裴思陵一模一样,似是同一模板雕刻一般。 “你?”裴思陵将凄雪握入手中,“究竟是为何人?” “我先前说过了,裴将军不必在意这世间种种,一切情起于无心,一切恨生于有意。”黑袍人将面具递给了裴思陵,“裴将军,戴上吧,隔离这令人作呕的弃世,与心爱之人永生于彼岸的繁华月锦。” 裴思陵伸出手似要去接过那张面具,黑袍人仍在说着,劝诱裴思陵,“戴上去吧,去那彼岸永世,戴上去吧……” 剑影闪过,那张狼面具瞬时破碎,同时黑袍人那张与裴思陵一模一样的面庞也是被从中破碎开来。 “裴将军,何必苦苦陷于这个污浊的世间,自寻烦扰?”人影消失不见,但那道阴沉的声音依旧回响在裴思陵的耳边。 “神神叨叨的,和那文清真人一般絮叨,真叫人头疼啊。”裴思陵用力拍拍自己的头,“能不能消停些,要么就同我这个伤残人光亮地打一场,要么就闭嘴,别再打搅我,让我先休息一会儿。” “裴将军当真厌烦吗?”黑袍人依旧说着,“任何人的心中都藏着深深的疲倦感,厌倦着本应当消逝的……” “我说,李嗣业啊,都这般晚了,你有这时间在我面前絮叨,倒不如早些歇息吧。”裴思陵如有似无的话语打断了黑袍人的话,后者半天都没有回应。 “哈哈,当真是北漠之狼,竟是识破了我的身份。”黑袍人再此现了身形,不再是那张裴思陵的面庞,而是变成了另一张清秀的面庞,只是气宇轩昂,有份凌人的气息,“嗣业倒是失礼了,在此卖弄些粗浅的手段。” “卖弄吗?”裴思陵摇摇头,“不过你将西岐幻术和道派幻境之术相结合,只是这叫我更加好奇你的真实身份了。” “嗣业的身份裴将军应当有了许多猜测了吧,况且将军在人前隐含的并不比嗣业少吧。”李嗣业浅笑,冷静道:“不过嗣业倒是在将军的心境中窥探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裴思陵思索一会儿,猛然想起什么,面色变得难看起来,语气也陡然降下许多温度,“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漂亮的女孩儿罢了,只是我想裴将军会想要见到她的。”李嗣业淡淡笑着,笑着,裴思陵一晃眼,面前的李嗣业面容再次变换。 秀眉轻皱,一双霄抹丹青眸中星光点点,云鬓轻挽,少女娇声嗔怒道:“裴思陵!你这个家伙又跑到哪儿去了?” “雪儿?”裴思陵颤抖着声音,“雪儿?你怎么?” “怎么?几日不见本小姐你就认不出来了啊?哼,你这家伙整天没个正形,倘若叫阿爸看见,非要再训斥你一顿。”这个“雪儿”嘴上虽是嗔怒,但眼中却满含思念许久的真情。 “雪儿,真的是你?”裴思陵想伸出手抚摸面前这个少女的面庞,“我是裴思陵啊,雪儿,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你也不要走好不好?” “你在说些什么呀,我哪也没去啊,倒是你今天怎么这般古怪?是不是又偷吃了隔壁大娘的绿豆糕了啊,都说了多少遍了,那绿豆糕都放了多长时间了啊,你想吃就和我说呀,我便……”雪儿嘟囔着嘴,乖俏的模样甚是可人。 抚摸着少女的面庞,裴思陵声音颤抖,“雪儿,哪怕这是幻境,你也不要离开我,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你……你干什么呀。”雪儿被抚摸了面庞,面色嫣红,“怎么总感觉你今天怪怪的,你这家伙突然这么……这么莫名其妙的。” 裴思陵咬牙忍痛站起身子,将面前的娇羞少女搂在怀中,语调变得异常温柔,“雪儿,我真的很害怕,那日我去寻你,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我不会再离开了,咱们再也不要玩躲迷藏了好不好,我会永远待在你的身边,听你的话,你别走……” “好啦,真的是,本小姐什么时候走了啊?嗯?那你要好好听我话啊,不然本小姐就不理你了,一个时辰,不行,还是一天吧,怕不怕呀?”雪儿微微笑着,揪了揪裴思陵的脸,“你看看你,在军营中又吃了不少苦吧,都消瘦了这么多,本小姐第一个要求就是要你好好吃饭呀。” 裴思陵眼眶微红,怀中的她是那般真实,但愿那天没有错过,唯愿那天没有发生,他喃喃道:“雪儿,我爱你。” “啊?”雪儿很是吃惊,“你……你今日到底怎么了啊?真的很奇怪啊。” 裴思陵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仿佛她从未离开过一般。 雪儿面带微笑,眼中柔波四溢,一柄短刃从她的右手袖中探出锋芒,对准着裴思陵的腹部,“阿陵,说好啦,咱们再也不要分离了。” 再也不要分离了…… 第十八章:久思长引弦 第十八章:久思长引弦 雪儿面带微笑,眼中柔波四溢,一柄短刃从她的右手中探出锋芒,对准着裴思陵的腹部,“阿陵,说好啦,咱们再也不要分离了。” 裴思陵似乎毫无察觉,依旧紧紧抱着面前的俏丽。 “阿陵……”话音未落,雪儿手中的短刃刺出,狠狠地刺入裴思陵的腹部,又翻转了半圈,鲜血霎时染红了止血布,“阿陵,不是说好了不要离开我吗?” 裴思陵一脸不敢置信,怔怔地望着,笑容逐渐僵硬的雪儿,她拔出短刃,再次捅入了裴思陵的腹部。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为什么你要骗我?”雪儿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不要离开我啊!” 裴思陵的口中慢慢涌出了鲜血,眼中充满了悔恨,“雪儿,对……对不起。” “啊——”雪儿口中忽然发出不和谐的尖叫声。 一只苍白的手紧紧按住她的右肩,虚弱的声音传来,“平落四野兮——无浩荒。” 雪儿的脸竟如明镜碎裂般簌簌掉落,露出了李嗣业的面容,他的手中正是握着那柄短刃,深深地扎进裴思陵的腹部中。 “西岐的幻术,你不配用。”一个邋遢的白衣青年收回按在李嗣业肩膀的手,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这个白衣青年赫然是先前被文德真人监囚的,那个被叫做疯子的男人。 李嗣业面色阴冷,呵呵笑道:“那又如何,只要是主上吩咐的,无所谓手段如何。” 白衣青年低低地叹了口气,“既然孤在此,你又如何可以得手?” “孤?”李嗣业还没晃过神来,却骇然发现原本面前应当被他刺入的裴思陵消失不见,他的短刃只是刺穿了一件带有血迹的紫色衣袍,他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明明……” “明明刺进我的身体里,对吗?”一柄细刃搭在了李嗣业的脖子上,锋芒堪堪没有触及。 李嗣业猛然回身,看见了一身青衣的裴思陵,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却能稳稳地端住剑柄。 “你……你不是?”李嗣业眼中终于浮现出了慌乱。 “你的主子究竟是谁?”裴思陵挪了挪剑锋,让其更加靠近李嗣业的脖颈,“我希望你说出的名字同我猜想的差个不离。” 李嗣业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我当真以为裴将军什么都知道了,看来将军也有不了解的东西啊。” “将军又何必同他置喙?”白衣青年双手笼袖,“孤自有数百种方法叫他说出他的主子是谁,更何况孤相信将军心中已是有了那人的姓名,只不过是要去验证一下罢了。” “说吧,我可以饶你一命。”裴思陵再次出声。 “即便我今日说了,明日又能保我性命?”李嗣业冷笑道:“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没能彻查到裴将军是这般隐瞒,还没能料到,哪怕那日所见也只是将军逢场作戏而已,匆匆行动果真收效甚微,反倒是误了自我性命。” “执掌使大人言笑了。”白衣青年捋了捋自己脸上肆意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清秀白皙的面庞,额头当中印着冰蓝色凤凰纹,“孤与裴将军不也低估了你的身份,不曾想堂堂执掌使大人竟就在我等身旁,隐于道观十数载,不为他人所知晓。” “嗣业之所以能在此道观里头隐居只是,只是嗣业将所有知道的,猜测我身份的人都抹除掉了而已。”李嗣业又变回先前的倨傲,“可惜啊,嗣业倒不曾想文德老儿囚禁的疯子竟就是西岐国太子殿下,司徒宣奕。” 裴思陵淡淡道:“执掌使若是想叙旧的话,不妨先将背后的主子请来,咱们沏些茶水,慢慢叙旧可好?” “那恐怕不大妥当啊。”李嗣业沉着面色,袖中轻微闪动,兀自抽身,将手中的暗器掷向对面两人,“还是劳烦二位与嗣业一同前去面见主上吧。” 裴思陵凄雪剑挡在身前,排除掉了那些暗器,踏前一步,刺向李嗣业,轻轻一剑,竟搅动了剑锋周遭的空气,发出震耳的声响,“那便请执掌使与裴某比试一番吧。” “这才是裴将军真正的剑法吧!”李嗣业身形宛若鬼魅,躲闪过裴思陵数剑,“不过,本座也并非待宰的羔羊啊。” 裴思陵听闻到自己身边回响着几道突兀的裂碎声,剑气迫近,他只得收回攻势,横剑去挡,便留了几处空当,叫李嗣业躲了去,不消几个眨眼的工夫,李嗣业便退出极远的距离。 “今夜嗣业便先退去,还望来日能与裴将军真正比试一番。”李嗣业离远了,声音悠悠传来,“主上也很是期待能与将军真正见上一面啊。” 裴思陵收剑入鞘,歪头望向被称作司徒宣奕的白衣青年,“倒是委屈殿下了。” “有什么值得委屈的?”司徒宣奕衣冠不整,整个人看起来也是颓废消极,倒是眼神里含着淡淡的追思,他微微笑道:“孤倒是好奇,裴将军是几时通晓了孤的身份?” 裴思陵手指自己的额头示意,“殿下额上的冰蓝凤凰纹,这可是西岐国的皇室纹络。” “即便裴将军是瞧见了孤额上的纹络,可据孤所知,这皇都当中故国的皇族遗民也并非没有,将军又如何知道是孤呢?” “那个手执血刀的家伙很像殿下啊。”裴思陵左顾而言他,忽然道:“裴某曾经读过某个不知名的家伙编篡的野史,西歧厉王与庄烈王后曾育有两个孪生兄弟,,可惜后来莫名只剩下弟弟了,哥哥去了哪里也没人知晓……” “他本该死了。”司徒宣奕打断了裴思陵的话,“当年父皇的国都被破,南朝的军队在西歧国大将军司徒夏泽的指引下,寻到了父皇原本用以逃脱的密道,父皇偕同皇后,太子以及众嫔妃皇子被围堵于密道中,在有心人的指示下,一场大火烧光了皇宫,和密道……” “就在那场大火中,没人知道,那太子早就不是先前的太子司徒宣奕了,而是他的孪生兄长,一个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的人,于是他便叫做了司徒宣奕。”司徒宣奕眼神漠然,似乎一切都不是发生在他的面前,“而他的弟弟,西歧国真正的太子殿下,在死士的掩护下,冲破了防线,甚至抵达了南朝的疆域,可危险状况下的太子殿下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他为了被所有人忘却,于是亲手勒死了剩余的三个对他忠心耿耿的死士,可笑的是,那三个家伙根本不会反抗,只是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太子殿下,至死都没有反抗过,就这样,西歧国的太子彻底消失在那场大火中,不会再被人想起。” 司徒宣奕自嘲般笑了笑,“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掩藏了许久的身份竟被白云观的文德真人那个卑鄙老儿发现,全是因为他怀中揣着西岐皇室的章玺,那枚小小的章玺带来了无尽的噩梦,至于文德老儿要囚禁他,只不过是为了从这位曾经的西歧国太子殿下口中知晓西歧国的秘宝埋藏地,而这位太子只能装疯卖傻以求生存。” “殿下不是通晓西岐幻术,为何不脱逃此处?”裴思陵疑惑,凭借着司徒宣奕本就娴熟的幻术本领,他自不用在此受囚牢之苦。 “孤究竟能去何处?”司徒宣奕眼中皆是迷茫,“无处可去,倒不如在这里得过且过。” 一片寂静。 “李嗣业既然吃了亏,定要想尽方法弥补这次差错。”裴思陵面色凝重,“也不知思君那边如何了。” “无罔的种子已是播撒,再无什么能够阻拦它的发芽生长。”司徒宣奕淡淡道,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白玉章玺,凤凰盘飞其上,自生威仪,“一切自白云观而起,必将归于白云观而结,无意有心都将化作幻梦一场,只是不知醒梦的那个人会是何人,又会何时到来而已。” 裴思陵望着手中的凄雪剑,眼眶上仍有些湿润,他不知道自己若真的陷入李嗣业的幻术中是否还能醒来,那般真实的梦境,那般真实的她,他却再次放开了手,松开了相拥的怀抱。 稳重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裴思陵的思想,是文清真人,他再侧首去看,原本站在一旁的司徒宣奕已是离开。 “裴将军,孤能感受到西岐的一切在不久的将来,来到白云观,结束它的所有。”司徒宣奕的声音缭绕在裴思陵的耳边,“还望将军能早做打算,那一日着实不远了,不仅是西岐的,也将是整个南朝的宿命。” “白野思旧,云逸四方。”裴思陵喃喃,窗沿的月色仍是那般凄凉而又无从留恋。 …… 第十九章:困兽犹争斗 第十九章:困兽犹争斗 皇都西北向黑市。 一群全副武装的黑衣人架着已然昏厥的宋澄快速穿行街道,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数百圣卫铁骑穷追不舍,百余支弓弩每轮齐射都会带走一部分黑衣人的性命。 “白野思旧,云逸四方!”领头者大呼,人群当中一部分黑衣人竟调转方向,冲杀向追击来的圣卫。 一行人翻越一座断壁,面前一片空旷,却猛然黄沙肆虐。 “止!”领头者察觉古怪,示意停下,几个手持弩机的端起上弦的弓弩。 黄沙隐去,显露出十数个银袍者,全身裹实,只剩口鼻在外,银袍胸口处绣有腾蛟击海纹,手中皆执银月弯刀。 见这般情形,黑衣人的领头者沉声道:“几位好友不若让行一步。” “裴三公子何处?”不知是银袍人当中何人出声。 “裴三公子何人?”领头者的话音里也是一头雾水,他随即又重复道:“烦请几位让个道,日后必有重谢。” “故作不知?”银袍人里响起一道声音,“无论如何,这些没用的家伙就不必留着了?”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黑衣人的领头者眼中也是掠过一道凶戾之色,低声命令,“杀!” 两边骤然出手交战,黑衣人们仗着人多势众,全力扑杀面前的那群银袍者,手中弓弩齐射。 想不到那些银袍者竟都是身手了的,只不过几个瞬息间便来到自己的对手面前,银月弧杀,鲜血喷涌,皆是一刀毙命,即使是数发弩箭也被轻易格挡下来。 领头者大惊,赶忙持剑相迎,对上一个金边描纹的银袍者,此人衣着不凡,定然地位不低,倘使拿下此人,这群家伙便不攻自破了,想到这,他自己都要被自己的智慧给打动了。 “受死吧!”他大喝一声,持刀来杀。 那金边银袍者闻声只是淡淡地扫视他一眼,他就感受到自己如同坠入万丈深窟当中,浑身冰凉,手中的刀刃都在微微颤抖,这是怎般的杀意才能铸成? 直至弯刀撕碎他的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模糊了自己的眼睛,他都无法摆脱那道杀气的桎梏。 不过片刻工夫,在场的黑衣人全部被斩首,彻彻底底的身首分离,那十来个银袍者的衣衫上依旧滴血未染,连个褶皱都没有,似乎眼前这一切与他们毫无关联。 “忘留活口了。”那个金边银袍者忽然想了起来,他叹了口气“算了,还是继续去找裴三公子吧。” 就在这群人走后没过多久,大批圣卫骑赶来了。 “是宋司监!”先头的圣卫骑发现了躺在血泊中的宋澄,赶忙下马搀扶起宋澄。 而后赶来的圣卫骑们望见眼前的血腥画面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纵是这些身经百战的军士也难见如此残忍一幕,倒地的黑衣人们似是齐齐被利刃自脖颈间旋去,身首异处,碎骨淋漓,血染黄土。 宋澄的腹部间还被一柄短匕贯透,虽然流血已是止住了,但失血过多,整个人仍是昏死,气息甚至也在逐渐减弱,圣卫骑们只得带走宋澄,不再向前追击。 …… 黑市内里。 宣逸手中的灵休剑只是堪堪抵挡,只因他看清了眼前者的面容,心中剧痛,就像那日皇宫烧起的大火,蔓延到了心底最阴暗的角落,“你……你究竟是谁?” 那满面血色印记的青年颅后中了一支金箭,早已失了神智,只剩下手执血刀,挥舞生风,斩向宣逸。 “究竟是谁?”玉霖站在一旁,乍出言以复,他轻抚手上的狐狸面具,“难道乐王殿下心中还不透彻吗?” “绝无可能!”宣逸忽然怒吼,“他死了!司徒宣奕,他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死在那场大火中,死在我的面前,绝无可能活着!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玉霖又戴上了那张狐狸面具,面具上狐狸的笑容弯过诡异的弧度,显得莫名凶戾,缓缓从箭筒当中抽出一支金箭,搭上弓弦,冷声道:“是啊,你亲手,用这柄灵休剑,在司徒宣奕,你亲爱的太子弟弟的胸口处,刺上那致命的一击,多么温馨的一幕啊。” “乐王殿下,您说,死而复生是奇迹,那补救回那碎裂的心,算不算得上是一大神迹?” “不可能……不可能!”宣逸身法凌乱了起来,心绪纷飞,“他明明已经死了,死了,死了啊!” “我们都是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只可惜我最最看不起的,便是殿下您这种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一面说着亲人相依,一面秉着至臻的剑刺入所谓至亲者的胸膛里。”玉霖拉满弓弦,“真令人倍觉恶心。” 金箭脱弦,破风声万化成了阴风怒号,百鬼哀鸣。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恶鬼,只待将你吞噬,当你甘愿奉献出自己的一切时,它便可以占据你的内心,并且彻底地取代你。”玉霖的话语萦绕不散,“你的心呢,乐王殿下?” 宣逸闻言竟一晃神,左手臂上吃了这一箭,低声作痛,力道上顿时卸了大半,再难抵挡疯狂的对手,连连中刀。 “嘶——”毒蛇吐芯般的声响从古怪人口中发出,血腥的气味令他疯狂了起来,竟硬生生用身体接住灵休剑的一击,手中血刀应时落下,顺势将宣逸的左腕砍了下来。 “啊——”宣逸惨叫,退后几步,只见面前的古怪人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伤痕竟将自己伤口处留下的血吮吸了去。 “血,好喝!”古怪人眼中尽显凶戾,他望向地上宣逸断掉的左腕,竟是吞咽了口水,“吃,吃!” “够了,怎这般恶心。”再一支金箭射来,将那只断腕钉在地上,玉霖满脸厌弃,“别拖延了时间,杀掉那个家伙吧。” 古怪人虽然有些不满足,但终究是对那金箭甚是恐惧,望向几步之遥的宣逸,再次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咕”声,血光的眼神里满是对鲜血和肉食的渴求,着实令人感觉恶心。 宣逸忍着剧痛,抬起灵休剑,对准古怪人,可这般状况下又怎是对方的敌手?古怪人仅是几刀就破除掉了宣逸的防范,一刀砍进了宣逸的右肩,鲜血溅起,又叫那古怪人兴奋了起来,血刀再次抬起,想要砍下去时,却被一把银月弯刀挡住了路径。 十数个银袍者瞬时出现,当胸处都绣着腾蛟击海纹,其中一人袍袖是以金边点缀,适才也正是他出刀挡住了古怪人对宣逸的致命一击。 “挡我,死!”古怪人见有人阻挡,勃然大怒,执起血刀再战这几人。 金边银袍者只得凭刀与战,但仅是三四个来回,他就将古怪人收拾彻底,再是一脚,将古怪人连连踢倒数步之外,两个银袍者迅速闪身上前控制了古怪人。 “玄门中人?”玉霖冷声道:“想不到玄门的首席弟子竟也掺合到了俗世争斗中?” “你知道我等身份?”那人想了想,旋即问道:“那你可知裴家三子在何处?” “裴家三子?裴思君?”玉霖觉得好笑便摇摇头,“即便我知道,也不会……” 话音未落,他从背后被人踢出六、七尺远,再是弯刀锁喉,寒芒凌冽,只要他稍加动作,那刀光必将割开他的喉咙。 “说吧,时间不太够。”被称为玄门首席弟子的人发话,“裴家三公子在哪?” “不准妄动!”周遭气息突变,百十个轻便软甲的人,手持利刃包围住众人,其中一个头头大喊:“把玉堂主放开!” “看来想问路的人不少啊。”金边银袍者依旧是先前的持刀姿势,身旁一个银袍者上前,低声询问,“大师兄,师尊传音,叫我们快些时辰,外面恐有剧变。” “知道了。”那首席弟子点点头,“快些说吧,真的没多少时间。” “你当你赶场呢?”玉霖火了,你当是集市呢?完全不把围堵当回事? 正当首席弟子思考要不要杀掉面前这个没用的家伙,换个其他人问问的同时,又是震耳欲聋的声响传来。 “小子,有种你别跑!”从另一头数座房舍当中又涌出百十个蒙面的黑衣人,也是个个手持利器,围住了一边,领头一人手持精金斧钺,大声呵斥:“那边几个家伙,有种都别跑,老子非得把你们扒皮抽筋!”显然,这群黑衣人同先前的那些携了宋澄逃窜的黑衣人是一伙的看见自家兄弟那般惨状,心中再也忍不住那团怒火了。 可这话一撂下,那伙身着软甲的人就不干了,怎么,连着我们你都要对付,欺负谁呢?两边互不相让,一来二去的,争得不可开交,连兵器都快架在对方的脖子上了。 就在两边快要交战,首席弟子还深陷思考之中的同时,从街道另一端又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巨响,似乎是马踏动地的声音。 “平镇八方!” 现于众人眼前的是人数依旧在百十数的重装铁骑——圣卫铁骑!领头的自然不是宋澄,而是宋澄的副官,话说这位副官缘由收到一封古怪来信,说是黑市中心茶楼附近有太子的消息,无论这封信是否真实可信,都得调些兵马来巡查一番。 果然,这边当真有如此众多的持有利器的家伙,一看就都不是什么好人,估摸着太子殿下就在附近,甚至就在这里,为某方所挟持,今日,自己若解救下太子殿下,日后封官进爵,平步青云,还不唾手可得? 想到这里他便欣娱了许多,坐正身子,拔出随身佩戴的长剑,气势如虹,大声呵斥道:“速速交出太子殿下,违者,斩!” 与他想象的似乎有些不同,这群家伙不仅没被吓破胆,反倒将手中的兵器对准自己,这时候谁要是退却了,还不得任由他人取笑?更重要的是,此刻众人心中都憋着一股怨气,这口气咽下去还不得把自个噎死,于是各方领头的同时大喝一声:“杀!” …… 第二十章:灾祸欲重现 第二十章:灾祸欲重现 皇城禁宫深处,兰央宫。 “傅琅,你父皇龙体如何了?”一个身着凤舞华服的女子跪地,正向宫中供奉的一座玉面观音祈告,看上去不过双十光华,目转流光,一身轻薄衣裳勾勒出窈窕身姿,谁人可知这本已四十岁数的南朝皇后竟仍是这般青春貌美。 “父皇龙体不大乐观,毒气已侵入父皇的体内,难以祛除。”理应在黑市当中的傅琅,如今竟是身着赤红色的国服,他眉眼间细细描摹着象征南朝皇权的五瓣火莲纹,“还请皇后娘娘移驾苍蓝阁以服侍父皇。” “本宫倘使去了,岂不是会讨你父皇郁闷?”皇后双手合十,淡淡笑容挂在嘴角,“还是让你的母妃去服侍吧。” “皇后娘娘何须这般自谦,孤今日前来,即是奉了父皇的圣谕。”傅琅微微欠身,“还请您早些时辰移驾苍蓝阁。” 皇后素指纤细,执起一旁横置的香炉钳,轻轻从锦盒当中挑拣出一块手心大小的香团,放入揭开盖的博山炉里,盖上炉盖没一会儿,几缕细细的青烟飘渺而出,散发出檀木的香气。 “本宫先前听闻太子因被贼人劫去,导致观中大典不得已延期了,太子怎般又出现在本宫的兰阳宫中?”皇后再此双手合十,口中断续地念诵佛经,“或者说你并非太子,而能精通如此术法的,恐怕……” “恐怕尔便是西岐国人了,对吗?” “素问南朝皇后娘娘机敏过人,人家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那“傅琅”也是邪魅一笑,从口中发出女人的娇媚声音,“人家只是想要请皇后娘娘移驾苍蓝阁,绝无加害之心。” “本宫明白。”皇后缓缓起身,牵动头戴的九凤来仪冕冠琉璃碰撞,清脆发响,“本宫还知道,你今日来是为了护我,移驾苍蓝阁,不过是因为苍蓝阁寒僻,免得为战祸波及罢了。” “既然皇后娘娘这般通彻,人家也就不多冗语了,请吧。”傅琅变换做妖娆女人模样,依旧身着太子衮服,面型熟悉,正是先前的司徒姬荨,她轻轻抬手,示意皇后与她同行。 “本宫乃是南朝皇后,理应同皇帝陛下共进退,如何有先行道理。”皇后摇摇头,“虽然这兰阳宫位处偏僻,这两日本宫听闻了外界的动荡,朝野相通,这皇宫诺大,难免会有祸患并起。” 司徒姬荨沉下脸,望着眼前的华服女子,岁月终归是带来了变迁,眼角的细微皱纹,虽不失惊艳,却隐隐令人叹惋,“何必呢?傅家人都是这般负心绝情,你又何必苦苦坚持?” “他自是他,我即是我,何必强求通路而行呢?”皇后语气毫无波澜,“只不过本宫坚持的,乃是所谓的仁慈,对普众生。” …… 皇城西北向地下黑市。 三方对峙。 副官拔出佩刀,厉声喝斥道:“朝廷圣卫军在此,还不速速交出殿下?” “嚷嚷什么?”黑衣人头领满目凶光,一柄精金斧钺对着圣卫骑们,“没瞧见老子要削那几个孙子吗?”说罢,他拿着手上的斧钺指了指那群银袍者。 “哎呦呵,你又算老几?我们玉堂主还在他们手里,你是想害死我们玉堂主?”那身披软甲的人满脸不屑,似乎懒得给对方面子。 黑衣人头领自然火冒三丈,大怒道:“你他妈的说什么?找死!” “嘁——还找死?”那披着软甲的人更加不屑了,冷笑道:“再跟老子废话,老子便废了你们。” “你!混账!”黑衣人头领再也忍不住怒火了,“给我上!” “来啊!” 黑衣人们冲杀向身披软甲的那群人,两拨人登时陷入厮杀。 副官心想太子殿下还在其中,任由他们杀下去还得了,倘若是误伤了太子殿下,自己就升职无望了。 想到这,他心中一凉,赶忙拔出佩剑,“给我上!”数百铁骑闻令瞬时掩杀进入战局。 三方就此陷入死战。 “大师兄,不能再拖了,师尊让我们立即退回地上。” 金边银袍人想了想,望着地上断了手腕的宣逸和被控制一旁的发疯的古怪人,还有刀锋按住的玉霖,“带走吧。” “是。” 正当他们准备撤走时,更大的声响传来了,似乎是从极远处发出,大地嗡嗡作响,连大地都在震颤,可知来势之浩大,众人皆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却瞧见了至可怕的东西。 一张张“西岐”国旗被竖起,本应当是冰蓝色凤凰纹却沾染了污浊的血迹,浮现出死寂的气息,旗帜也是褴褛,所谓的兵士血肉腐烂,破烂的盔甲也是穿洞连连,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死战,行伍散乱,远远飘来浓郁的血腥味,死尸的臭味令人作呕。 “这……这是些什么玩意儿?”一个不知哪方阵营的士卒大叫,瞬时间三方阵营大乱,众人皆是被这诡异的模样震惊到。 “咚——” “咚——” 擂鼓声随之传来,撼天动地,霎时点燃了那支死寂的西岐国的队伍,几近所有的西歧国士兵的镂空眼洞里兀自跳动着火红色的光焰,手中腐蚀的兵器敲击身上的破烂甲胄,发出低沉的附和之声,逐步接近了混战一块的三方势力。 三方领头人的眼中充斥着惊异和略微恐惧。 “西岐不是灭国了吗?” “老子,活见鬼了?” “咱们……咱们还是先别管恩怨了,这群家伙好像是冲我们来的。” 这三个人颔首,制止住各自手下的士卒,所有人的兵器皆是调换了方向,齐齐对准了那群靠近己方的古怪行军。 “停下!”副官大声呵斥,“否则当即斩杀!” 不出意外,那支诡异的行军完全没有听见一般,依旧照直向他们靠近,尸臭味愈发浓郁,已有数个站的靠前的兵士恶心作呕了。 “是尸腐气,那鼓声既是催契媒介,更是蛊惑,快自封双耳,徐徐退去,莫要恋战。”那金边银袍者作为玄门首席大弟子,自幼便攻读万书,眼界卓越,“西岐国皇室中许多人修习幻术,寥寥几人成就宗师伟业,这鼓声催尸术自然是得道者所施展,才有如此威力。” “是,大师兄。” 银袍者正待离开时,鼓声中传出微微的笛声,凄凉无助,悲痛抑郁,催人泣下。 “不好。”首席语气中隐含不安,“人群里有死尸之人,对方在催化。” “嘶,嘶——”一直倒地不起的古怪人喉咙里再次发出毒蛇般的吐芯声,双臂振力,击退了身旁拿刀要挟的两个银袍者,重新执起地上的血刀,发出清楚的声音道:“血!死!” “司徒宣毅,十三年了,火焰吞噬了你的躯体,空余下你的灵魂,为了你的尊严,为了你的性命,去夺取!去夺取属于你的荣光吧!”苍老的声音悠悠传来,摄取人心。 “啊——”古怪人朝天怒吼,似乎在反抗不甘的命运,脸上的红色斑纹终于汇聚在了额头,形成了血腥的凤凰花纹。烈火既可吞噬生命,亦可令生灵涅槃重生,自然是怒火的重生,伴随血流千里,哀转久绝。 “拦住他!” 银袍者们率先迎刀而上,数道银色刀光斩向暴怒的古怪人,也就是被称作司徒宣毅的人,或许连做人的资格都在烈火中也被剥夺。 “死!”古怪人挥舞血刀,凡刀刃所至,怒火亦是到达,点燃沾染到的一切,几个上前的银袍者皆被抛飞出去,身上的银袍竟被火燎般出现许许多多破洞,口中也是鲜血喷出。 “听天星形。”那首席弟子口中喃喃,“往生不复,不寂不灭。”银月刀出,侧斩古怪人,背后出现半轮银月,天边星辰,预兆生命往复,既生即灭。 月影覆盖,仿佛月轮撕裂灵魂,古怪人的身体被蕴含的刀光肆意割裂,乌血四处飞溅,凡是溅上血迹的都会有火焰噬体之感。 一旁跌倒的玉霖眼中充斥着不敢置信,而断了左手腕,面色苍白的宣逸更是如临大敌,仿佛是瞧见了炼狱的景象, 几个领头的都看见了这边的情形,可他们面前是更为棘手的问题,正是那群飘着尸臭味的西岐亡士大军,他们仍在不断挺进,不一会儿就要来到众人跟前,众人齐齐咽了口水,手上的兵器都快拿不稳了。 “咚——”震耳欲聋的鼓声再次传来,只是音调猛地转换,是军营中的进军之声,军士出身的副官自然听懂,剑握手中,厉声道:“准备迎战!” 余下两方也是迅速反应过来,立即督战,杀机毕露。 “小心身后!”玄门首席的声音传来,“那是唤魂鼓!” 众人不禁回头去看,迎上来的是血盆之口,来自先前争斗死去的三方手下,他们目光空洞,却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响声,同那古怪人一个模样,甚至有的手中兵器还在,刺向身旁的同伴们,一时间原本的行伍大乱,而死士大军已经抵达,扑向了慌乱的众人。 “啊——”一个圣卫骑被拖拽下马,身体还没落地就瞬间四分五裂,仅仅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声,鲜血横飞,即便是身上厚重的铁甲竟也无法阻挡。 …… 皇城禁宫,北宫门。 “统领,不好了!”一个禁军兵士气喘吁吁地跑向正在巡查的禁军统领徐德。 “何事这般慌张?”徐德粗声粗气,他是个黑矮胖子,却天生巨力,因而被一路提拔,做了禁军统领。 “西宫门的士卒传告,守卫西宫门的军士作乱犯上了!”兵士低着头,“现在已经完全占据了西宫门了。” “什么?”徐德大惊,“作乱犯上?好大的胆子!” “正是啊,统领。”兵士紧接着说,“贼军正向陛下的寝宫挺进啊!” “一群混账东西!”徐德大怒,当即下令,要亲自抽调部分北宫门守卫前往镇压。 正当他擦身而去时,那低头的军士面露凶光,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利刃,狠狠地扎入徐德的身体,来回数次,徐德睁圆了眼睛,不敢相信,他还想发力,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不听使唤,那刀上涂满了剧毒! “你……”徐德口吐鲜血,“你敢……叛乱!” 兵士用力的搅动利刃,彻底葬送了徐德的性命,他靠着徐德的身子,从对方怀中掏出一块精铁令牌,正是调派卫守宫门禁军的令牌。 在守卫军士的注视下,兵士假意扶着徐德下去休息,路过目光不及之处,迅疾拔出利刃,解决掉了边上数卫的性命。 令牌调拨,拱卫北宫门的禁军近大半奔赴西宫门“援助”,黑夜笼罩下,无数蒙面夜行服的人爬上北宫门,解决了余下的少数兵士,自此,北宫门彻底洞开,更多的外来蒙面人涌入了禁宫。 今夜,已不再太平。 …… 第二十一章:龙归京城夜(一) 第二十一章:龙归京城夜(一) 皇城,禁宫,暖阁。 “陛下,您还是先暂避贼人锋芒吧。”伍淮半跪于地,一改平日里的内侍监的服侍,竟身披重甲,腰间配悬一柄重剑,手上端着玄铁头盔,声音低沉道:“贼人虽是声势浩大,但羽林卫,虎卫等众军已然形成了合围之势,暖阁地势低落,恐难以抵御,还望陛下龙驾南移。” 傅修宜浅浅靠在龙榻上,他听着外头喧闹的征伐声,自顾自地揉了揉额头,“太吵了。” 伍淮轻声站起,走到香炉旁,点起备用的安神香块,置于炉中,“陛下,倘使累了,便就再候些时辰。” “皇后还在生朕的气吗?”傅修宜嘴角挂着浅笑,微微摇了摇头道:“锦溪还是和个孩子般,这些年了,还记恨着朕。” “臣相信皇后娘娘定能了解陛下的良苦用心的。”伍淮见香火还不够旺盛,便执起一旁的炉钳,小心翼翼地拨动着。 “但愿吧。”傅修宜苦笑着,“当年朕诛族司徒家,杨家亦受牵连,枉死多数杨氏子弟,单单此事,锦溪又如何谅解朕?” 二人说着,阁殿门猛地被打开,一个浑身是血的校尉几近滚了进来,极是狼狈。 “陛下,不好了!”校尉勉强稳定住身形,叩拜道:“贼人已经突破了安萱室前的布拦,我等阻拦不住,他们已向暖阁抵近了!” “该来的总归会来,身后便是兰阳宫,便是朕的皇后!朕不会再退!”傅修宜严肃起身,“伍淮,着甲,朕,亲自督战!” “喏。” 安萱室外。 “大人,安萱室内外的守军已然击杀完全。”一个蒙面者躬身说道:“是继续向南向抵近吗?” 他面前站着一个蓝色衣袍者,手中还张着一幅密密麻麻标记的地点布防图,那人指了指图上一点,正是暖阁,“傅修宜应当位于此处,命令所有人包围暖阁,但凡有了傅贼的踪迹,立即格杀!” “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 皇城西北向,地下黑市。 “啊——”又是一人被生生撕裂开来,鲜血早已浸透了土壤,血腥气混杂着尸臭味弥漫开来,这股尸臭味含有剧毒,吸入多的人皆倒地不起,即便掩住口鼻,时间稍长些,也会疲乏无力,难以支撑。 活着的受万事万物拘束,身灭的刀枪进入也毫不作痛,魂亡的只剩却无尽的怒火,宣泄天地。 古怪人彻底失了疯,手上一把血刀,肆意挥舞,屠戮,抬手落刀间带走数人性命,鲜血令他愈加发狂,眼中的血丝演变成了血雾般的阴翳,“至亲怀阴兮——吾身死!” 那玄门的首席弟子暗道不妙,如今的局面已完全超脱了他的预料,即便是师尊的叮嘱也全然料想不及。银月料峭,半弧悬杀,也无法阻挡住对方的攻势,反而激起了对方的杀戮欲望,逐渐往自己这边靠拢。 “道有道,无穷道。”一道清幽女声传来,如清冽的甘泉自山川而下,清心人间,“仁善无量天尊。” 在场众人顿时感觉身心轻松,全然无了周遭尸臭味的侵扰,而那群死尸军队的行动也随之变缓,似乎是受到了阻碍。 “小小女娃,怎生坏老朽的好事?”原先那道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伴随着愈加急促的擂鼓声,黑市的砖石建筑开始猛烈地摇晃,“司徒宣毅,大仇未报啊!而你的敌人到了,还不去宣释你的怒火吗?” 古怪人闻声朝天怒吼,“文芷!你去死!” 不知何处的清风徐徐吹过,所到之处,死尸军士全都如同结了冰块般的冻在原地,旋即冰碎消亡。 “晚辈玄门首席弟子姬雪阳,见过文芷真君。”首席弟子拂下遮帽,露出白皙的面庞,眉眼通澈,只是右脸上刺绣着墨色的“玄”字,稍坏了浑成之貌。 “不必多礼。”窈窕身形进入众人眼界中,依旧是薄纱掩面,却兀自散发出纯净的气息,“尔师尊为何不来?反倒派了你们几个晚辈?” “文芷真君说笑了。”众人听见了一道雄浑的声音,“本座自觉怠慢,倒是多出了份气力,还望真君恩免本座的过错。” 一个隐藏在灰色斗篷中的年迈侏儒被抛飞出来,跌落在地,身旁还落着个小巧的鼓棰,通体乌金,却在锤两端蒙着血红色的皮,甚是赫人。 在这侏儒被抛飞后,所有西岐亡尸军士齐齐停下了脚步,似乎在等待着号令,而那古怪人也是迟缓了起来,目光重新变得木然。 “本座毕竟年老体弱,走起来怎生与这些个年轻人比,还望真君不要介意才是。”说着,一个身着粗麻布衣裳的老者踱步而来,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目光炯炯,“真君还是这般貌美动人啊。” “丘城子前辈说笑了,这般迅疾便揪出了幕后者来。”文芷真君将手中却云入鞘,面前老者火热的目光令她很是反感,“若无什么事务,吾便先行一步了。” “真君何必这般着急呢?不若寻处茶馆,一同论道详谈一番,如何?”丘城子嘿嘿笑着,眼神却一直落在不远处的文芷真君的身上。 “那就不必了。”文芷真君背过身去,留下话语,“倒是请前辈将此人留下,吾自有问题详问。”说罢,她指了指古怪人,去身离开,顺带着领走了一旁呆滞的宣逸。 “哼!真把自己当作什么了。”丘城子面目瞬时阴沉下来,他望着文芷真君离去的背影,咽了口水,暗自想着,这天下的女人,但凡自己看上的,还没有能轻松逃掉的。想到这,他冷声笑着。 “师尊,接下来如何?”姬雪阳上前询问,却迎来了一个巴掌,他立即低下头不敢言语。 “废物,这点小事还得本座出马,养你们倒不如养些猪狗。”丘城子一脸不屑道:“本座最是看不上你们这群废柴。” “是,师尊。”姬雪阳低声。 又是一个巴掌扇来,丘城子总算舒畅了许多,厉声道:“刚才没听见文芷真君言语吗?把这个和你们一般恶心的家伙带走,断了手足,等着真君问询,哦,还有那个家伙。”他指的便是古怪人和玉霖。 “是,师尊。”姬雪阳刚想去做,却想起一问,再次低下头问道:“不知余下众人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呵呵。”丘城子面目阴冷,“和往常一样处置。” “可,掌门似乎有些察觉了。”姬雪阳微声提醒道。 “混账东西,你懂什么?”丘城子捋着胡子,心情大好,“待本座练得招数,还用得着听那个黄毛丫头的?”他心中想着的,可不仅是玄门掌门之事,更是觉得现在的掌门长得很是合自己胃口,倒不如与掌门一同修习术法,倒也是桩快活事。 姬雪阳默然,只得按照自己师尊的吩咐去做。 丘城子望着那昏厥的侏儒,冷笑一声,夺去了那柄摄魂鼓棰,狠狠地踩在那侏儒身上,微微动用元气,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后,轻松地碾死了这个侏儒。 “您是玄门中人?”在场还能喘气的已是不多,副官身上的甲胄也是破损多处,血肉模糊,他探声问道。 “哦?这位将军是有什么疑问吗?”丘城子挑眉,逐步迈向副官。 副官感觉一丝不安,往后稍退两步,“还请前辈允许本官率将士归营。” “那是自然。”丘城子哈哈大笑,他闪身来到副官身旁,俯耳低声道:“可惜啊,将军回去的,是地下的军营啊。” 等着丘城子走过去,副官胸口处出现一个拳头大的洞口,他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吐出口的的只是鲜血。 “全部杀掉,一个不留。”丘城子笑着,看着眼前的屠戮,比先前毫不为过。 …… 皇城,禁宫,暖阁。 傅修宜已是穿戴整齐,金丝穿系的战甲,熠熠生辉,额头上绘着赤色五瓣莲花纹,柳眸轻合,阶下只剩甲卫数十人,宫中四散的卫军难以及时赶赴护驾,但蒙面刺客们却轻车熟路般寻到了通向暖阁的路。 “啊——”阁门外两个侍卫被乱箭射穿,横飞进来,随即跟上的是蜂拥的蒙面者们,个个手持沾血的利器,围住了圣榻。 “徐德何在?”傅修宜淡淡问道。 “已经为我们所杀。”一个蓝袍者缓步走入暖阁,手上还持着那张布防图。 “尔等为何而来?”傅修宜依旧平淡问道。 “自然是来去陛下的性命。”蓝袍者嘻嘻笑着,“傅氏的天下也该换换人了。” “放肆!”伍淮大声呵斥,“贼人如何猖狂?” 傅修宜抬手,制止住了伍淮的话语,他从容起身,伍淮见了,只将手上的龙袍轻轻搭在傅修宜的身上。 傅修宜徐徐睁开眼,抽出御剑,漠然道:“朕的天下,轮不着他人指手画脚。” “尔等,便是自寻死路!” …… 第二十二章:龙归京城夜(二) 第二十二章:龙归京城夜(二) 皇城,禁宫,暖阁。 傅修宜徐徐睁开眼,抽出御剑,漠然道:“朕的天下,轮不着他人指手画脚。” “尔等,便是自寻死路!” 蓝袍人不以为意,将手上的布防图扔在了傅修宜能看到的位置,上面星星点点的标识着各护卫禁军调拨时辰,人数,甚至连何人当值也是注的清清楚楚。 “陛下不妨瞧个明白,这宫城的里里外外,一草一木,我等可都是了如指掌,哪怕是这宫里头的荒僻小径也是清清楚楚。”蓝袍人说着,将头上的袍盖拂下,半张脸为青色獠牙面具所笼罩,余下的那半张显露出阴郁的面庞,缓缓朝龙榻前站立的傅修宜行跪拜礼。 傅修宜见着对方行完礼,淡淡问道:“尔等何人指派?司徒夏泽?” 蓝袍人起身,拍了拍双膝上沾染的点点灰尘,语气不屑道:“那个胆怯若鼠的家伙如何成就的了大事?” “玉敬寻?” “玉敬寻倒算得上是个人物,可惜还差些力量。”蓝袍人呵呵笑道:“陛下不用再花心思猜了,今日陛下估摸着得驾崩于此了。” “擅闯禁宫、反叛、弑君,哪一项都足以族灭尔等,尔等即便做了死士,家中的老小都不必考虑吗?”傅修宜冷静道:“朕有太子,江山无虞,可尔等此番作为可是将尔等数族拖入深渊!” “陛下还是孩子吗?”蓝袍人一阵嗤笑,“既是死士何来族亲?可是我们这群人做了古往今来都未曾有过的伟迹,手刃当朝圣上!这是何等的荣光啊!” “倘若尔等愿意从降,朕可以恕免尔等。” “从降?陛下是头昏了?现在的情形,陛下一看便知,您还是乖乖待死吧。“蓝袍人哈哈大笑,右手一挥,身后众蒙面刺客挺刀向前,傅修宜余下的几个护卫也向前一步。 “西岐人?”傅修宜眼神中掠过一丝痛苦之色,旋即回复原先的平静。 蓝袍人搭在腰间佩剑的手微微一颤,半边裸露的脸上却是平淡,没有任何波澜,他冷声道:“想不到陛下还记得西岐啊,倒也是难为您想这么久了。” “可惜,还是难逃一死啊。”他拔出佩剑,对准傅修宜,命令下属道:“上!” 蒙面刺客们迅速持刀上前,不过数个瞬息便解决掉了那几个护卫,血流满地,竟汇聚成了浅浅的血溪,蓝袍人踏着血流缓缓走向傅修宜,眼神阴冷的就似山林间闻到腥味的野兽。 “九原城一战数日前,西歧国主司徒秋宇已是同意了陛下您提出的条件,割让西歧国一半的财富,一半的粮食,甚至于一半的土地,一半的子民,换来的却是陛下您的逐步推进。”蓝袍人站住,离傅修宜只有数尺之遥,一旁的伍淮握住剑柄,拱卫着傅修宜。 蓝袍人歪着头看了眼伍淮,呵呵冷笑着,“镇国公也在啊,只可惜西岐国灭了,您和乐王殿下只得屈居人下啊。” 伍淮愠怒,却被傅修宜阻下,傅修宜放下了御剑,依旧平静地说道:“我知道西岐的百姓对朕的怨恨,朕也着实对不起西岐的百姓……” “等等,百姓?”蓝袍人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西岐的那些人何来的仇恨?他们可是将陛下您比肩圣人啊!而为了他们而葬命的西歧国主,却被安了个暴君的称号——西岐厉王!好一个西岐厉王!” 他猛然踏前,手中的剑刃愈加接近傅修宜的胸口,伍淮按耐不住,怒斥道:“当年之事与陛下毫无干系,真正下令进军的也并非是陛下,西岐故王之崩更不是陛下所能决定的。” 蓝袍人听见了伍淮的话,勃然大怒,一剑刺入伍淮的左肩,他眼里浮现出深深的仇恨,“我问你,当年是谁向司徒夏泽暴露出了密道?是你,还是司徒宣逸?” 伍淮嘴角流出血,他盯着面前的蓝袍人,顿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你可以把我当作白云观道士李嗣业,也可以叫我执掌使……”蓝袍人未执剑的手揭下半张脸上的青铜獠牙面具,随手扔开,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面庞,随即稍微变换,更加的英武逼人,颇有上位者的威仪感,“当然,你们亦可称我为西岐王!” 傅修宜和伍淮看清此人的面容后均是大惊,伍淮更是颤声问道:“你……你当真是西岐王陛下?” 蓝袍人低头拔出剑,退了几步,再次抬头,那张原本光亮的脸竟瞬间像是枯萎了一般,成了百岁老者的面庞,猛地吓住了傅修宜和伍淮两人。 “很好奇吧,我这张脸如何成了这般模样。”司徒秋宇兀自丢开了手上带血的剑,手抚自己的面庞,上面的沟壑,褶皱摸起来凹凸不平,“是啊,究竟是什么让我的脸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冰冷,“是火!是火啊!是火把我的脸烧成了这样!” “我的江山,我的子民,我的一切都葬送在了火海里!”司徒秋宇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脸,不一会儿便是伤痕累累,血流交错,他又捂住了自己的脸,似乎在低声哭泣,“而将我推进这场大火里的……” “是傅修宜!” “是司徒夏泽!” “是司徒伍淮!” “……” 司徒秋宇说出一连串的名字,愈加愤怒,几近嘶吼,“是你们!是你们让我变成了这种鬼模样!我只能像只阴沟当中的老鼠,无见天日,人人喊打!” “朕早已赦免了司徒皇室当中的所有人,可你却非要逃走。”傅修宜平静道:“当年朕吩咐亲卫去寻你,可只是望见了西岐王宫的滔天之火,再之后便只寻得数十具烧的漆黑难以辨认的尸体。” “杀了他们。”司徒秋宇背过身去,从怀中掏出一张完整的青铜獠牙面具,重新戴上,微微侧首道:“既然陛下对我这般留心,就允你一个痛快吧。” 身后几个蒙面者上前,刀光逼近。 “苦主收心,无妄之灾。”清冷的女声传来,云展轻拨,挡开了刺客们的攻势。 一道倩影轻拢薄纱,眉间玉莲纹冰清高雅,左手玉琢云展,右手却云剑执,文芷真君挡在傅修宜前,淡淡道:“今日之事就这般了结吧,何必损了道成。” “苏文芷?”司徒秋宇显得有些吃惊,“你不是死了吗?” “痴狂!”文芷真君轻皱秀眉,“吾怎生而又死了?” 司徒秋宇诡谲一笑,又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继而冷声道:“看来你这些年里过的倒是不错啊,倒成了白云观观主,只可惜我潜伏观中这么些时间连观主什么模样都不甚了解,都是文清那个老家伙捣的乱。” “言语粗鄙,当真可恶。”文芷真君低声呵斥道:“速速放下兵器,吾不愿在此厮杀。” “不愿?”司徒秋宇在那里自顾自地鼓掌,“苏文芷啊,苏文芷,你当真是忘了以前的旧事?只可惜了我的毅儿和逸儿两个,当年为了你可是争的火热,如今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另一个成了死仇的护卫,跟班,为仇敌出生入死。你,却是全然忘记了。”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身后那两个家伙,你却要护着他们?”司徒秋宇扯出个难看的笑容,脸上的褶皱汇集成坑坑洼洼的可怕模样。 文芷真君脸上出现了迷茫之色,似乎在追忆往事,忽然变得极为痛苦,手中的却云剑在剧烈地颤抖,司徒秋宇抓住时机,暗暗招手,命令原本停下脚步的刺客们再次上前。 “止步。”文芷真君语气再降几分,眼里出现了许多血丝,“往事如何吾自会明白,但吾只知道今日陛下不能驾崩暖阁,谁人胆敢上前,休让吾抹杀于此。” “上,杀了她,再杀了后头两个。”司徒秋宇望着手上的面具,青面獠牙,仿佛只有吞噬血肉才足以满足这个凶猛恶兽,自己不正是这般模样,只有用那些背叛自己,害自己变成现在这样狼狈的人的血肉才足以抚慰那段耻辱。 也许,这些鲜血还远远不够。杀戮,只有杀戮才能让现在的自己彻底兴奋起来,想到这里,他嘴角微微上扬。 突然,暖阁外传来了兵戈碰撞的锐利声,倘使从外面看去,数百数千的禁军集结整齐,排兵布阵,团团包围住了暖阁,而原本在暖阁外看哨的几个蒙面人则直接被乱弩射杀。 阵列前一人骑着重甲战马,赤红描金甲穿身,手中提着金云盘龙枪,隐约可以看出眉眼俊秀,他回头瞥了眼身后另一个玄甲将领,后者会意,雄浑之声传入暖阁。 “太子护驾,敌贼受死!” …… 第二十三章:禁宫凄惨月 第二十三章:禁宫凄惨月 禁宫北门沦陷时,皇城,玉府。 玉府门前停下三四匹骏马,其中一个仆人小心翼翼地将位于前列的老者搀扶着下马,老者抬头望着青石堆砌的玉府前沿,幽幽地叹了口气,便吩咐仆人扶着自己走到门前。 正待叩响,那老者却摆摆手,意欲转身离去,那门却是兀自打开,他猛然回首,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深躬着腰,做出请的手势。 “裴伯父,家父有请。” 裴东阳思索了片刻,点点头,就随着此人的指引进了玉府,而他带来的几个侍卫却都被拦在玉府门外。 进到了玉府庭院,裴东阳倒吸一口凉气,映入他眼帘的竟是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卫士,身着禁宫中羽林卫的制式铠甲,腰间悬挂利刃,背后系有劲装短弩,并各配十余支弩箭,部分人的手里还提着玄铁盾。 “这……这是如何之事?”裴东阳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这羽林卫士如何在此?” “东阳兄啊,今晚便是我先前说与你的机遇。”对面走来一个老者,身披软甲而显得神茂勃发,“今夜皇宫大乱,龙归荒野,群狼围攻,皆是想要分一杯羹,我等自然也要赴这场饕餮盛宴。” “东阳兄,今日不妨同我等一起,见证这光辉的时刻!” 裴东阳越听越是大怒,他怒斥此人道:“玉敬寻!你是这般胡来!” 玉敬寻呵呵笑着,拍拍手,身旁的卫士们齐齐拔刀出鞘,贴在胸前,低声呼喝,“将伐武威!” “武威军?你们身着羽林卫服……”裴东阳震惊中涌出一丝惊恐,“为什么?” “为了今日,玉某自然绸缪甚久时日,东阳兄也无须这般吃惊。”玉敬寻浅浅笑着,“东阳兄难道就不想让裴家稳固中朝第一世家的地位,乃至更进一层?今夜便是契机了。” “玉敬寻,你当真不知此乃谋逆的罪行?”裴东阳气的胡子都快高高翘起,“赶快收手吧!” “东阳兄总是这般小心啊。”玉敬寻收起笑容,严肃道:“今夜之事若成,那这南朝的朝政定然剧变,而我玉敬寻想要寻求的便是保证裴家无论何时,都会是这南朝第一世家!” 裴东阳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见玉敬寻右手轻抬,他感受到脖颈被切中,眼界模糊,晕了过去。 “父亲。”先前那个青年扶着被他打晕的裴东阳,“裴伯倘使提前醒来怎么办?” 玉敬寻眼神一凝,沉声道:“无论如何,今夜之事结束前,都绝不能让他踏出玉府的大门。” “是。” “门口裴家的仆人也都带进玉府吧。” “是。” 玉敬寻抬起头,望见被乌云笼盖的清月,冷声道:“出发!” …… 皇城,禁宫,暖阁。 “太子护驾,敌贼受死!”那玄甲将军正是羽卫中郎将李峻,他勒住马缰,紧紧跟随着面前的全身赤铠者——太子,傅琅。 号令连呼三声,每遍喊完,身后紧急召集来的羽林卫和禁军就齐齐上前一步,逐渐合拢围困住整座暖阁。 暖阁内。 司徒秋宇依然是失了智,歇斯底里地控诉曾经受到的苦难,“这些都是你们带给我的!” 他拾起剑,再次对准了傅修宜,文芷真君偏了偏身子,算是护住了傅修宜,却云剑也是直指司徒秋宇,两方锋芒,毫不退让。 “苏文芷!”司徒秋宇桀桀笑着,他未握剑的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故作痛惜道:“怎么,你看到这傅贼毫无心痛之感?你是彻彻底底忘记他做过了什么吗?” 文芷真君皱着眉头,没有说些什么。 “朕说过,当年只是个意外。”傅修宜神色平淡道:“朕于此事仅觉得惋惜,而绝无亏欠。” “只是个意外,绝无亏欠……”司徒秋宇上前一步,喃喃道:“好一个绝无亏欠!那今日,我杀了你,也是绝无亏欠啊!” 他猛然出手,刺向傅修宜,文芷真君反应极快,却云剑也是横档住了司徒秋宇的攻势。两人身法悬殊,文芷真君仅凭几剑便占了上风,力压司徒秋宇,而左手云展扫中,对方惨声吃痛,捂住右肩连连后退。 “吾说过,今日你不能杀他。”文芷真君冷声,“再往前,吾不会再这般留手了。” “呵呵,苏文芷,今夜你以为凭你一人便能护住傅贼吗?”司徒秋宇挺直身子,狠声道:“今日这傅贼必须死在此处!” “司徒秋宇,朕的太子已经领着卫军到了,还有何悬念?”傅修宜望着眼前这个几近疯癫的家伙,“降了吧,朕看在往事,会留你一条性命的。” 司徒秋宇鼻出冷气,望见伍淮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呼道:“镇国公,你还在等什么?快取了傅贼的狗命!” 伍淮闻言身体震了震,右手也不由自主地移向剑柄,傅修宜自然是瞥见了这一细微的动作,他直视司徒秋宇,淡然道:“朕既肯将后背交予伍淮,自然极是放心,而你这般吼叫又有何用?” “好啊,司徒伍淮,你怕是真心想做傅贼的走狗,西岐国的脸面都给你和我那没用的废子所丢尽了。”司徒秋宇怒斥的废子正是傅修宜的亲侍,西歧国原乐王司徒宣逸。 “西岐国已经灭了,你又何必苦苦追寻?”伍淮将手放正,“这般无所谓的经营换来的只是别人的权位和捧入手中的泡沫幻影。” “哈哈哈哈,好一个幻影。”司徒秋宇狂笑不止,面色逐渐狰狞起来,“那我便让这天下的所有人为我这幻影而陪葬。” “第一个,便是你们!” 司徒秋宇余光望见一尊博山炉,炉火萎靡却还是散发着淡淡的安神香气,他冷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副雕花锦囊,想要丢进炉中,“傅贼前两日吸入的姬魁香气可还舒适?今夜便再让你闻闻更浓郁的花香,倒也是便宜你了,叫你在幻梦中安然死去。” 文芷真君要出手阻拦,却被阶下数名蒙面人挡住去路,一时难以脱身,司徒秋宇正冷笑着要将锦囊投入炉中时,暖阁的侧窗被猛地击碎,两道黑影掠入。 “父亲,收手吧。”其中一人白衣束体,眉眼间有冰蓝色的凤凰纹,“倘若真的杀了南朝皇帝,这乱朝之争必将开启,西岐国的往事您还想再次重演吗?” 司徒秋宇看清来者面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你是奕儿,还是毅儿?” “棋奕的奕。”来者正是司徒宣奕和裴思陵,两人避开文清真人,本就是要潜入宫中打探消息,想不到暖阁这儿发生如此之事,在外听个大概,觉得不妙,顿时破窗而入,阻止陷入狂态的司徒秋宇。 “奕儿!”司徒秋宇大喜,似乎是没听到司徒宣奕的话,欣娱道:“你来的正好,快与父皇一同解决掉傅贼的性命。” “父亲,您已经不再是西岐的王了!”司徒宣奕说道:“西岐国已经灭了,世间再无此国,而灭国一事只能怪我们任人唯亲,未能察觉民心,过去的,您又何必……” “够了!”司徒秋宇打断了他的话,勃然大怒道:“想不到连你也做了傅贼的走狗。” “那今日,一个都别走了,都去死吧!”他将锦囊仍如火中,焰火高涨,蓝紫色的烟逐渐飘出。 正在此时,暖阁正门被猛然撞开,偏旁的门也同时被撞开,两支穿着相似的卫军涌入本就不太大的暖阁,迅速与蒙面者交手,不一会儿就分别占据了两边的场所。 “父皇,儿臣护驾来迟!” “虎威军护驾来迟!” 正门间,一个全身赤铠,手握金枪的人在簇拥下进入暖阁,朝傅修宜半跪行礼,“儿臣傅琅拜见。”一旁的裴思陵冷眼望着傅琅,一言不发却是深思。 而那偏门走进的将领微微侧身,一个身披软甲的老人缓步上前,行跪拜礼,开口道:“草民玉敬寻见过圣上,愿圣上威仪万安。” 在场其余人皆是不解,倘使傅琅来救还算正常,这玉敬寻不过是京城富商,何来权力调拨虎威军? “臣虎威军杨锦昭拜见圣上。”那将军浅浅躬身,这般言语解了众人心中的疑问,可虎威军士为何身着羽林卫衣? 这杨锦昭乃是当朝皇后杨锦溪的兄长,南朝富商第一人玉敬寻义子,也是杨家剩下的唯一一个直系子弟,至于傅、杨两家间的恩怨暂且不论。 杨锦昭轻轻摆手,立刻有数名下属朝博山炉射出几支绑有粉包的箭,灰粉洒落,竟是逐渐熄了火焰。 “这般幼稚的姬魁毒术何必拿出来丢人现眼,你们司徒家永远这般不懂思考。”杨锦昭的话语中充斥着不屑和鄙夷,似在故意激怒司徒秋宇。 果然,司徒秋宇大怒,挥手合拢了剩余的手下,准备朝御榻前的傅修宜发起进攻。这时,从暖阁外,一道悠扬的笛声传来,送入了他的耳中,司徒秋宇听见后脸色剧变,身子也在不住打颤。 “不……不要!”他惊慌失措,用手使劲抓着自己的脸,从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声,“我不要成为那样的怪物!” 在场众人皆是握紧兵器,傅琅盘龙金枪遥指,肃然大呼:“护驾!” 杨锦昭也道:“护驾!” 众卫军纷纷上前,准备消灭那群蒙面刺客,而那司徒秋宇竟是放下手,原本就狰狞的面容彻底地纠缠在一块儿,双目充血,握着剑望向傅修宜,一字一句道:“傅,贼,去,死,吧!” 他声音粗哑,根本不似先前的腔调,像是换了个人,额头血色汇聚成血腥的凤凰的花纹,这般模样和先前地下黑市里的司徒宣毅一样。可在场众人从未见过这般瘆人的场景,一时顿足不敢上前,就连那群蒙面人也是犹豫在侧。 但一旁的司徒宣奕似乎是看出了什么,颤声道:“……” 第二十四章:生当连理死亦寻 第二十四章:生当连理死亦寻 司徒秋宇变成这般癫狂模样令人唏嘘乃至恐惧,而站在一旁的司徒宣奕似乎是发现了些什么,颤声道:“血祭秘术。” “血祭秘术?”裴思陵感觉自己在听些天方夜谭的东西,不过先前他与那古怪人,也就是司徒宣毅交过手,自己虽是收了许多力气,但对手的骤然发难着实有些威赫。 “西岐皇族一直都是以幻术闻名,而秘术则是幻术的一大分支。”司徒宣奕快速说道:“譬如先前那姬魁之毒只是流于毒气,若是被有心人以秘术施加入体,长期培养便可成这般模样。” 已是暴怒的司徒秋宇执剑与文芷真君战作一块,原本体力不足的他似乎是获得了无穷力量,气势上逐渐赶超文芷真君,裴思陵容不得多想,凄雪剑入手与其相战。 傅琅见状招手,身后李峻会意,吩咐麾下羽林卫上前,不料对面的杨锦昭冷声道:“李郎将这是何意?你这模样看着就令锦昭觉得你意欲不轨。” 李峻手抚佩剑,腔调也是不客气,“杨副统你这又是为何?是没看见贼人正在发难吗?” 杨锦昭似乎是瞧不起李峻一般,“圣上有我等护卫足矣,尔等在此添什么乱?” “你!”李峻闷气,正想上前理论,却被傅琅轻轻挡了回去,傅琅盯着杨锦昭,微笑道:“孤觉得谁护驾倒是无碍,只是这贼人可等不急我们在此争论啊。” “太子殿下是想表达些什么呢?”玉敬寻淡淡开口,这个六旬老者眼中流转出商贾的锐利光芒,“是想沽价而行吗?” “玉老说笑了,情形危急,还请速速护驾。”傅琅悄然将手移到了战枪中段,“其它闲杂事务晚些再谈。” 玉敬寻摸了摸手上的碎纹玉韘,忽然开怀大笑,望着周身赤铠的傅琅道:“看来殿下想一家独大,吃通全盘啊。” “既然不想分一杯羹,那只得争上一争啊。” 杨锦昭听完后抽出剑来,身后进入暖阁的兵士端起背后的弩机,数十面玄铁盾立起,对准的不是蒙面刺客,而是傅琅一行人。 “你们也想反叛不成?”李峻厉声道:“那便一同击杀在此!” 而一旁已是战的火热,司徒秋宇虽是怪力横生,却难敌文芷真君和裴思陵二人联手,数个回合便落尽了下风,却云、凄雪在他身上留下的创伤愈加多起来。 “上!”傅琅见局势向着自己预期相反的方向进行,冷声下令道:“谁人阻挡,就地击杀!” 羽林卫长枪下压,逐渐挺进,凡是阻拦的人全数挑杀。 “杀!”杨锦昭下令,弓弩齐射,瞬时夺取十多个羽林卫的性命,而手提玄铁盾的卫士也不断向前挺进,与对方交锋。 “够了!”傅修宜怒斥,“尔等莫不是想兵逼迫朕?” 杨锦昭率先发声:“还望圣上放心,臣只是发现了些谋逆不轨之小人,替圣上铲除掉罢了。” “杨锦昭,你胆敢放肆!”傅琅枪指杨锦昭,“孤在此处,岂能容你叛逆!” 玉敬寻退到边缘,瞥了眼同在黑暗处的一个兵士,兵士立即点头会意,暗自扣住弩机,利箭飞出,射向的竟是御榻前的皇帝傅修宜。 站在傅修宜身旁的伍淮耳边震响,顿觉不妙,晃身预备挡住皇帝,可终究是慢了一步,利箭擦过他的甲胄,发出尖锐的嘶鸣声,正中傅修宜的左腹。傅修宜并没有如同他人一般身着轻重铠盔,而是一直穿着薄蝉羽衣,毫无抵御,鲜血直接喷涌,整个人受力跌坐在御榻上。 “陛下!陛下!”伍淮睁圆眼睛,大声疾呼。 众人皆是望去,只见傅修宜软坐御榻,鲜血顺着左腹上的箭羽滴落流淌,傅修宜原本算是抑制的暗疾也猛地爆发,一口乌黑的血自口中吐出。 “你们胆敢弑君!”杨锦昭见了大声疾呼:“给我把这群乱贼镇杀!” “你血口喷人,明明是尔等行了弑君暴行!”李峻勃然大怒道:“给我把他们拿下,反抗者立即斩杀!” 双方再次爆发冲突,原来那些蒙面者也不知所云地胡乱砍杀起来,暖阁里惨叫血涌,霎时成了修罗地狱,而御榻上的皇帝却只有伍淮在帮他捂住伤口,可腹部和口中涌出的乌血根本止不住。 “太医!快宣太医!”伍淮大喊:“快宣太医!” 可哪里会有人理睬他,众人都红了眼一般陷入死战,由于身着几近一样,逐渐演变成混乱搏杀,但凡是眼中出现的人都是敌人。 “真君你先抵挡,我去看陛下如何。”裴思陵抽出几分力气,想要退回到御榻前。 “嗯。”文芷真君见状便同时加上几分力道,好让裴思陵撤开。 “啊——”面前的司徒秋宇闻到了逐渐浓郁的血腥,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气势也随之愈加强盛,裴思陵只得再次上前压制住他,一时难以脱身,分身乏术。 暖阁外却走进一个华服女子,形貌昳丽,她悄声从旁侧靠近御榻,起初并无人在意,直到离得最近的杨锦昭歪过头,不经意间望见了这个曼丽女子,脸上竟是布满了震惊和慌乱,他大声疾呼道:“阿溪,危险!快退回来!” 那貌美女子朝着杨锦昭淡淡一笑,依旧朝着御榻走去,宫灯照耀下,百雀尾琉璃裙摆扫过鲜血,划过红杉地去,戴着的华贵凤冠缀着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寒魄湘玉珠,光华夺目。 身作这南朝皇后,她又怎能舍下自己的丈夫呢,那个孤傲的家伙总是担心自己怀恨当年之事,却从未向自己说过原本的经历。 可真像个孩子啊…… 杨锦溪走上了御榻,替过伍淮抱住了因失血过多而失去清醒的傅修宜,她的手盖住了他腹部上的伤口,可鲜血的涌出又怎会停住,不一会儿就渗出了她手指间的缝隙。 “你总爱这般逞强,明明是可以离开的啊。”她想将面目苍白的爱人扶上御榻,却力气不够,只能跪着撑起他的身子,再缓缓放平。一旁的伍淮见了,想上去搭把手,却被杨锦溪婉言谢绝。 “我的男人,终归是要我陪着他走下去。” 伍淮满面凄然,忽然拔剑直面阶下的乱军众人,大声呵斥道:“乱臣贼子们皆当挫骨扬灰!天雷劫灭!” 可,混战依旧不会停止,只是尸体越来越多,些许阻碍了行动。 傅琅望见了御榻上的帝后二人,眼中竟是生出来憎恶,面目扭曲成了平日里截然相反的模样,他吩咐下去,将纷乱逐步靠近御榻。 而对面的玉敬寻也是同样望见了,也是暗中下令,数支羽箭齐齐对准了御榻上的两人。 “杀!” “放!” 两道命令自两个不同的人口中吐出,目的皆是相同,弑帝弑后!杨锦昭听见了玉敬寻下达命令,猛然回头怒喊道:“不准……” 数箭齐发,刀枪纷至。 伍淮挡住数道暗刀隐剑,却是用身体去挡,因为身后是皇帝,是当年他承诺要毕生服侍护卫的人。鲜血自这位内侍监的口中不断喷出,洒落在御榻前的金箔桌案上,他丢下手中的剑,死死地抱住刺入身体里的利器,不让它们前进半分,“陛下,臣……臣从未违背……违背约定!” 杨锦溪亦被乱箭射中,可她紧紧地抱住怀中的人,眼中碧波,眼睛里的身形在不断模糊,这次……恐怕要真的分开了。虽然不舍,但能陪你一起,还算是未留遗憾。你这家伙,当年的事我不怪你,也从来都没怪过你啊! 她脸上挂着微笑,用尽最后的力气为他捋好冠冕上纷乱的头发,再将他紧紧地护入怀中。 爱汝,定要生当连理死亦寻。 “玉敬寻!”杨锦昭回过身去,一把抓住身后老人软甲下的袍领,“你这个老混蛋!那是我妹妹!我妹妹啊!”他字字怒吼,眼中都快滴出血来。 “谁让你下令的!啊!”杨锦溪改为掐住他的脖子,“你这个老混蛋!老杂毛!要是我妹妹有事,我要你玉家上下全都为她陪葬!” “杨副统,大事当前,怎能为之迟缓。”玉敬寻竟不慌乱,悠悠道:“做些生意,本就是有得有失,既然得了,又怎能不失去些呢。” “只可惜了,今晚失去的要比得到的要多的多啊!” 忽然,暖阁外,传来震天动地的吼声! “拱卫圣上!” 第二十五章:来日知逢君(《白云观》卷,完结) 第二十五章:来日知逢君(首卷结尾章) 暖阁外,传来震天动地的吼声! “拱卫圣上!” 杨锦昭松开了握紧的手,眼神中的狠厉依旧尚未褪去,他转而望向御榻上自己生死未卜的妹妹,心如刀割。 “杨副统,该走了。”玉敬寻凑近,低声道。 “啊——”杨锦昭仰头怒吼,一脚踢翻了身旁的香炉。 离去时,他连连回首,眼中布满了悲痛与凄凉。 而暖阁正门口的傅琅则是换上另一副面孔,赶忙丢掉了手中的战枪,一脸惊慌地望着领兵前来的将领。 “臣金吾卫大将军杜威护驾!”一个身着虎铠的中年将军执着开山利斧大步踏入,后边随着大批金吾卫,暖阁内的厮杀戛然而止,但一片惨淡景象依旧触目惊心。 “陛下何处?可还安好?”杜威满脸络腮胡子,说话声也是瓮声瓮气。 周遭死一般沉寂,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你们他娘的是死了吗?”杜威丝毫不顾及太子傅琅在场,破口大骂道:“老子问你们陛下人呢?” 他见还是没什么动静,心中咯噔一下,顺着血流抬头望去,御榻前数件利器贯穿了身披重甲的伍淮,伍淮临死前瞪圆眼睛,跪在地上,双手还死死握住那些兵器的把柄,血自口中,腹部,流满一地。 “你们他娘的……”杜威不用看也知道,在伍淮身后的皇帝是怎般模样,他的双眼瞬间布满了血丝,瞥了眼那边还在厮杀的狂化的司徒秋宇,便认定是他所为。 “你找死!” 他阔步上前,运转手中的利斧,“你们滚开!让我来弄死这个混蛋!” 裴思陵见了杜威这般模样,当即暗示了文芷真君,二人抽出身来往后退去。 “当——”利斧与剑相撞,气势迸发。 杜威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与司徒秋宇你一斧我一剑,不一会,两人身上就多出一样多的创伤,震惊了在场众人。 金吾卫里挤出三四个太医署的太医,看上去极不情愿踏入这间战状惨烈的楼阁,无奈身后数个卫士拔刀相胁,只得硬着头皮去看御榻上的皇帝。 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帝后二人相拥,皇后身中数箭,气息已无。可在她怀中的皇帝只有腹部中了一箭,虽是极深,却也并非失去脉搏。太医们止住了皇帝创口的血,正想将帝后二人分开时,傅修宜口中含混地说出话来。 “朕……朕已不治,勿……勿将分开,摄政……”他一口乌血吐出,浸染了薄纱服,“政……与裴……裴相!” “溪儿,你……你还是……这般……等不及朕。”傅修宜痴痴地望着自己的皇后,像许多年前,初逢时,自己那般痴痴的模样,只是,只是,她不能再睁开眼,好好地看着自己了。 此话说完,傅修宜再无力气,倒伏在了皇后的怀中,缓缓闭上了双眼,脉象也随之全无。 太医们慌了神,赶忙拜伏于地,大声哭号:“帝后崩,泰山倾!” 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皆是震惶,匆忙跪伏于地,行哀穆叩首大礼,暖阁内响起浩荡之声:“帝后崩,泰山倾!” “什么!”杜威愤怒至极,手中的开山斧猛地砸在了司徒秋宇的腰间,后者腰部瞬时喷涌出血柱,杜威再是一脚,将他揣倒在地,还想劈砍时被裴思陵一剑阻挡。 “将军,不可。”裴思陵冷静道:“还有许多疑问需要他活着。” “去他娘的疑问。”杜威声嘶力竭,“陛下为他所弑,皇后亦是为他所害,他必须碎尸万段!” 一斧再落,又被裴思陵挡住。 “将军,三思啊!”裴思陵苦苦劝着。 杜威毫不留情,厉声道:“裴思陵,别以为你是裴家的,我就卖你情面!你这混小子再敢阻拦,老子连你一起劈了!” “呵呵呵呵!”那司徒秋宇却是兀自发笑,“傅贼,到头来,你不还是要先我一步走啊!哈哈哈……” 就当他大笑不止时,突然面目狰狞,捂住胸口,一副喘不过来气的样子,鲜血不断从他的口中流出,不到两三个瞬息的工夫,头便垂了下来,再无声响。只是他的眼角挂着几滴泪水,没人注意的时候,滴落下来,混着他脸上的血,浸润身下猩红的土地。 “陛下……”杜威半跪下来,这个铁血将军竟缓缓落泪,“都怪臣……都怪臣。” 裴思陵黯然,只能将手搭在杜威的肩上。 …… 裴思陵是最后踏出暖阁的,他遥望众卫环绕的太子傅琅,如今圣上驾崩,皇后凤随,这储君自然是成了重中之重。 许多人都对先前发生的什么心知肚明,可不会有人站出来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一切的一切都得由父亲决定了,唯一知道的便是这朝堂乃至南朝四宇必将掀起极大的喧哗。 如今,梁王傅修平率十万武阳军驻袁州;齐王傅修铨前两日返回了王藩地蓟州,领五万齐王卫;两个皇子还未来得及出京,太子定然不会容许任何人威胁他的继承皇位之路,必将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其余数个藩王听闻了白云观之事,亦是蠢蠢欲动,若非圣上撑过数日,他们必早有所动作。 这看似平波一片的南朝,暗地里各方势力早已纠缠在一起,而作为中朝第一世家的裴家免不了入了这道漩涡中。 远处的裴琅似乎察觉到裴思陵的注视,朝他这边看来,悲怆一笑,依旧那般怯懦,甚至多了几分哀拗,全然无了先前的势气。 裴思陵凝视,抬头望向乌云,似乎是云雾消散一些,清冷的月光透过洒下,是那般的凄凉与无助,没有什么愿意同她相伴。 白野思旧,云逸四方。 思的旧终归是一场幻梦,逃逸的四方也终归不是真正想要去到的地方。 夜风吹过,如笛声呜咽。 笛声呜咽,似夜风吹过。 是风声?还是笛声? 裴思陵倒也都不甚在意了。 《白云观》番外一:西岐过往事 《白云观》番外一:西岐过往事 南朝武正十七年(西岐端平九年),西歧国都,九原城。 佳德院,南朝质子府邸。 “看样子,咱们可爱的小世子今日又吃些苦头了。”一个相貌清秀,衣着普通的妇人跪坐在羊裘毡子上,手中穿引针线,缝补着一件陈旧衣裳,谁人知道这个年轻女子竟是南朝皇帝最为疼爱的妹妹,蕊阳公主——傅瑶。 “想必还是司徒家的那几位小王子吧。”傅瑶微微笑着,也没有抬头去看面前那个委屈的人儿。 面前的人儿是个半大的孩子,一张玉琢般的圆脸蛋,像是浸在羊脂里头生长,叫人见了,心都要化了半截,另半截则是用来疼爱。 孩子撅着嘴,身上,衣服上沾满了泥泞,似乎是刚从泥坑当中爬出来一样,他见傅瑶没有抬头看自己,眼里瞬时弥漫着泪雾,“姑姑,他们不带我玩,笑话我,笑话我有娘生,没娘养,还笑话我……” “咱们的小世子可是南朝未来的圣上啊,以后自然是会有很多很多的人想和你一块儿玩。”傅瑶缝补好衣裳,咬断了丝线,将铜针搭在坐台上,顺势将孩子揽到怀里,“倘若司徒家的孩子不愿和我们家宜儿玩,那便不要理会他们,咱们也不和他们玩。” 傅瑶柔和的目光望着怀中的孩子,替他捋好垂下的散乱头发,将手中缝补好的衣服在孩子身上比划了几下,自言道:“还是束腰窄了些,得再多放点宽围,只是这西岐的冬日快到了,宽松的衣裳会不会挡不住风寒……” 孩子似乎觉得在姑姑怀中温暖,自顾自地揉揉眼,打了个哈欠,又往傅瑶怀里钻了钻,惹得傅瑶捏捏他精巧的小鼻子,知晓孩子是困了。 “吱啦——”木制的屏风被轻轻推开,一个宽背披甲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见孩子迷蒙着眼,便轻声半跪下来,低语道:“公主,世子今日如何?” “还是同往常一样。”傅瑶放下量好的衣裳,将孩子缓缓放平,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哼着不知名的小歌谣。 待孩子沉沉睡过,傅瑶才与那男人低声交谈起来。 “外头的风是愈加迫人了,年头也是难过了许多。”男人面颊冷硬,声音也是同样的冷峻僵冷,但他的左面颊上刺有罪人才纹上的涅青字。 男人望着熟睡的孩子,看到了孩子遍身的泥泞,脸上闪过一道厉色,“看样子,又是司徒家那几个崽子欺负的世子,改日得好好修理他们一顿。” “威儿呢,又被杜将军您罚在外头了?”傅瑶打了个岔,淡淡道:“今日风大,就叫他进来歇息吧。” “杜威那个混小子又是偷吃了世子的乳羊汤,自要他反省。”男人忽然是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了许久,掏出块巴掌大的锦帛,上头似乎还有些字,他递给对方。 傅瑶空出一个手来,接过了这张锦帛,细细读着上面不到两行字,脸上的表情也是晦明变换着,最终平静下来,浅叹一口气道:“皇帝哥哥明明知道宜儿还在这,就急着要吞并西岐的三四座贫瘠的城池,这样明摆着是将宜儿推进深渊啊。” “正是如此啊。”男人也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通过暗探了解到,西岐国主打算对世子下手了,我今日来也是希望蕊阳公主您和世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佳德院实在太过危险。” “杜将军,这西岐之地,哪里不够危险?”傅瑶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摇了摇头道:“我们无碍,就看司徒家敢不敢冒这个风险了。” “毕竟南朝的朝堂之上可不仅是我们傅家一家之言,这西岐也绝非是由他们司徒家自家决断。” “那我便去将院宅外加紧戒备。”男人见面前的傅瑶这般执拗便也不再坚持,再望了那孩子一眼,起身离去。 听到了屏风被轻轻合上,傅瑶望着怀里的孩子,脸上满是心疼和温柔。 “宜儿,你一定要平平安安,不再这般吃苦了。”她喃喃道。 …… 西岐国皇宫,漫天飞雪。 “喂,小东西,把我们的毽子捡回来。”一个身着华贵的十一二岁男孩冷哼着,猛地推了一把身旁相比起来衣衫单薄的孩子,那孩子玉琢般的面庞甚是好看,可他越是好看,那几个华贵子弟就越加乐意欺辱他。 “我不叫小东西,我叫傅修宜,我是南朝的世子。”那孩子挺起尚不坚实的胸膛,可很快被身旁两个推到在地。 “我管你叫什么,没娘养的家伙。”年龄大些的一脚踹翻了他,“还世子,啊呸。” 口水吐在那孩子脸上。 “你说什么!”孩子挣扎着起身,疯了般撕扯着对方,却又被狠狠地踹翻在地,如此几遍,那群孩子都玩腻了,干脆一人一个雪团砸在他的脸上,引得哈哈大笑。 傅修宜蜷缩在雪地里,被冻得嘴唇发紫。他摸着自己脸上的乌青,眼角逐渐湿润,却没有哭下来,因为姑姑告诉自己无论那群家伙如何欺负自己,都不能哭,这样他们就不会觉得有趣了,自然就不会再欺负自己了。 可是,被砸在脸上的感觉,还是很疼…… 远处,雪中亭。 “国主,真的不要紧吗?”一个玄衣青年捧着墨砚,躬身问道:“毕竟他是南朝世子。” 他的面前坐着的中年男人双眼虽是睁开却无光泽,眉间的冰蓝凤凰纹彰显着他高崇的身份——西岐国主,司徒久岚。 司徒久岚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他不慌不忙地匀开石桌上的云锦,这般丝锦贵值千金,能拿做练习笔墨也只有富裕的西岐皇室。 “伍淮,你觉得这南朝里头有几人将这孩子当作世子?”司徒久岚招招手,示意对方把手放低,好叫他蘸染砚墨,“身作质子,可以在西岐生存下来,已是不错。” “可是……”那名叫司徒伍淮的青年满面不忍,“还是止住族内子弟们,毕竟他背后还是有着裴家的势力支持。” “哦?裴东阳那家伙吗?”司徒久岚执着笔的手悬在了半空中,侧过头,用他那暗淡的双目对着司徒伍淮,笑道:“可惜,还不够啊。” 落下笔去,却是不满意,司徒久岚便随手丢掉了那整张贵重千金的云锦。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冷峻地说道:“朕倒要看看,这世子到底能为朕赢得多少东西!” “不行的话,还有南朝皇帝最心爱的妹妹呢。” …… 佳德院。 “有劳司徒中丞了。”傅瑶向眼前的玄衣青年鞠了一躬,接过对方抱着的孩子,“宜儿总是要费中丞的工夫。” “不敢。”司徒伍淮连忙摆手,拘谨道:“只是顺道的事,也没费工夫。” 傅瑶抱着手脚还算暖和的傅修宜,她知晓这份暖和定然是因为面前这个司徒中丞的轿中置有火暖,倒也是受了人家的情分,便又是浅浅的躬身。 司徒伍淮更是困窘,连声“不敢”便逃奔似的进入自己轿乘中,“那世子便交予公主殿下了,伍淮尚有杂务,不再逗留了。” “那中丞慢走。”傅瑶笑着挥手告别。 待司徒伍淮走远,一道雄武的身影出现,面上涅青。 “公主您已是相信此人?”杜焕明望着司徒伍淮远去的车马,“这西岐国中可以信任的人已是越来越少了,这般处境倘真是在逼着我们有所动作了。” “既是他们希望的,我们就演一次与他们看吧。”傅瑶看着怀里脸上乌青的孩子,声调也是渐渐转冷,“只怕这场戏,他们能同我们唱到最后,率先离台的戏子可都不会再有这机会了。” “愿意唱下去的,除了司徒久岚这个角色,还有司徒夏泽啊。”杜焕明凝住眼神,“那个家伙儿可是比我们更期待司徒久岚下这场台,接替司徒久岚上台的,只是司徒秋宇这个连调子都不哼不全的黄口小子。” 鹅毛大雪仍在四处飘散,傅瑶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喃喃道:“宜儿,你一定要平平安安,不再这般吃苦了。” 《白云观》番外二:孤名傅修宜 《白云观》番外二:孤名傅修宜 南朝武正二十六年(西岐端平十八年),西岐禁宫,青云殿。 “世子在西岐生活可还适应?”上首位的司徒久岚举起金龙酒樽,大笑道:“倘使有什么不合你心意的地方,还望世子能包容和洽啊!” “国主言重了。”次于首位的年轻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腔调中却是沉稳庄重,回应似的也端起手上的酒樽,“这些年数是修宜莽撞,还望国主雅涵。” “哈哈哈!”司徒久岚一饮而尽,倒立酒樽以示喝完。 傅修宜也是饮尽醇酒,嘴角略开笑容,“国主今日邀我前来,恐非只是喝酒这般简单吧。” 司徒久岚笑道:“世子果真聪慧过人啊。” “今日朕邀世子前来却有一事相商。” “国主请讲。”傅修宜放下酒樽,执起金箸,捡起一片翡瓜薄脆,正欲放入口中,却听见。 “据我西岐边军来报,说你的皇帝父亲这两日可又是侵吞了我西岐国的数座城池。” 傅修宜放回菜品,抬起头来,盯着王座上的上的司徒九岚,后者脸上的笑容更像是一种嘲讽,他语气平淡道:“我父皇便是我父皇,他侵占了国主的领土固然不对,可国主应当去找我父皇索要,寻到我来是为何?我在西岐地界,也没法为国主讨回这些土地和其上的子民。” “世子此番话当真是不负责任啊。”司徒九岚板正了脸,冷声道:“你们南朝的军马这几年间已是破了边疆数十座重镇,你身为南朝的世子怎么就脱得了责任?莫不是你们南朝人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这个世子吗?” “国主以为我还算是南朝世子吗?”傅修宜呵呵笑着,给自己倾了一杯酒,“即便国主现在杀了修宜,我可是还有三四个哥哥急着要坐这世子之位啊。” “修宜贤侄啊,你还年轻,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日后的美好还有的是,怎么动辄即谈生死呢?”司徒九岚也倒上一杯酒,“可,也千万别提前有了像我和你父皇这般年纪才该有的城府啊。” “既为质子。”傅修宜一饮而尽,却是装作没看见司徒九岚伸在半空中的手,“不有些心计,便是也活不到此刻……与国主您在此共饮吧!” 司徒九岚僵住动作,脸上表情一收,竟是将酒缓缓倾倒在自己面前的桌上,顺着桌面流了下来。 “世子这般言语,可是在不断激怒朕啊。” “国主为何如此言语?”傅修宜盯着那流下的酒水,“修宜不过是个孩童,难道说孩童的国主您,还有句句计较吗?” 说完,他稍稍抬头,盯着司徒九岚,后者也是一脸诡秘地盯着他,虽是双目无光却流露出无限杀意。 两人相视寂静,大殿上众人皆是哑言,谁也不敢出言打破这场死寂。 “哈哈哈!”司徒九岚哈哈大笑,这个西岐国主从腔调里发出了极其不屑的语气,“那今日,世子便不必回府了。” 他说完拍拍手,殿下数个侍卫上前,想要拿下傅修宜,后者只是收回目光,继续悠闲地斟酒。 “司徒国主今日恐怕还得留些面子吧!”傅修宜身后传来一道雄浑的声音,诸人望去,一个熊背将军膝跪在垫上,左脸上刺有涅青。 “哎呀!囚徒之人怎能放入殿中?”一个属官指着他尖叫,“还不将他赶出殿去?” “谁人敢把我赶出去?”那刺面将军冷声怒道:“吾乃南朝典卫将军杜焕明,从属世子殿下,谁敢上前一步?” “朕敢!”司徒久岚怒极,倘使对方退退步,给自己足够面子,自己也就不再追究了,可这家伙在西岐的皇宫大殿里以南朝臣子的身份肆意宣扬,这若是传出去,西岐国的地位还不得低于傅家王朝? “来人,将这个匪徒带下去!”司徒九岚手指着杜焕明,“朕倒要看看朕的大殿里还能容忍这般罪徒撒野?” 那几个侍卫再度上前,腰间的佩剑几近拔出。 “哼!”杜焕明缓缓起身,活动筋骨,悠悠道:“既然司徒国主想叫两个家伙和我比试比试,那,杜某便不得不从命了。” 前面侍卫猛地扑向杜焕明,后者轻轻晃身,待他近身便出手抓住,翻身摔倒在地,一脚踹开,倒撞在大殿的金箔柱子上。 后面几个侍卫眼见不对,抽出腰间的佩剑,大步上前,劈砍向杜焕明。杜焕明冷哼一声,猛踹过去,再出一拳,打得那几个侍卫晕头转向,顺势拿起一个青铜桌镇,想击打过去,却被傅修宜阻止住。 “杜叔叔,差不多了,司徒国主应当也感受到了我们的诚意了。”傅修宜淡淡地微笑。 殿中诸臣皆是腹诽,您老这叫诚意? 司徒久岚面子自然是挂不住,虽然自己看不见却是听见群臣唏嘘,自然对于发生了什么胸中自明。 他脸色愈发难看,在心里怒骂那几个精心培养的杀手,原本是想趁机对那傅修宜下手,可他想不到那个刺面的南朝将军身法竟是这样的厉害。 “世子的诚意当真是足够啊!”司徒九岚把身上裹得有些热的龙袍束身松了松,“可惜,这里毕竟是西岐国,而非你的南朝。” “还是要请世子去光顾光顾我们西岐的天牢啊。” 闻言,更多的侍卫涌入殿中,拔刀相向。而相对的杜焕明先前进殿即被缴械,手上只有那块青铜桌镇,但依旧毫无畏惧,挺身挡住傅修宜。 “今日我看谁敢动殿下?”杜焕明低声,眼神凌厉,竟将对手连连吓退数步。 “还愣着做什么?难道以为罪徒能将我西岐国的勇士们吓倒吗?”司徒九岚看自己的侍卫们竟被对方一个小小的眼神吓退,怒斥道:“还不快请世子?” 两方激发冲突,即将爆发血战。 这时,殿下走上一个玉面少年,一袭幽兰云雾窄袍,眉间纹着象征西岐国皇室的冰蓝凤凰纹路,只是凤羽上轻轻扑有金粉。 “父皇三思啊!”此少年微微躬身行礼,瞥了眼一旁冲突的众人,又扫视到示意他安心的傅修宜,他也点头回复。 “秋宇,你来做什么?”司徒九岚听见少年说话,他自是知道自己的太子司徒秋宇与那南朝世子相交甚深,这般话语定是要替南朝世子说话。 “朕不是令你留在你的寝宫里了吗?你过来做什么?”司徒九岚闭上眼,靠在龙榻背上,情绪倒是平静,“还不赶紧回去?” “父皇……”司徒秋宇苦苦请求。 “还不滚回去!”司徒久岚猛然起身,“混账东西,嫌朕的脸还没丢尽吗?” “国主不必说了。”傅修宜从容站起,也是一种平淡无奇的语调说道:“孤乃是南朝世子,而绝非受你西岐国主圈养的家生禽物,还用不着国主吆来喝四。” “把您的强调摆正了再和孤对话。” “孤倘若崩殂于此,孤的父皇,哥哥们不仅庆贺欢喜,更是有了借口,吞掉你们西岐更多,更肥沃的土地。” “您觉得,南朝与西岐,谁的兵力更加雄厚?” “请您想清楚了再说。” 《白云观》番外三:热茶寒人心 《白云观》番外三:热茶寒人心 西岐国,青云殿。 “你……你!”司徒九岚一口恶气难以咽下,猛拍龙榻扶椅,“好一个傅修宜,朕还能怕了你不成?” “孤可没说过国主您怕我。”傅修宜站着再斟一杯酒,端起酒樽,对着那群侍卫,“诸位辛苦了。” 缓缓倾倒,酒洒满地。 傅修宜不知道自己这般做究竟效应如何,其实他心里也打着鼓,只是姑姑教自己这番言语,定然是有效力的。 果然,当他和杜焕明踏出大殿时,周遭西岐百官齐齐松了一口气,那些侍卫也都没敢再上前跟随,他们便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青云殿。 临走前,傅修宜望见司徒秋宇如释重负的表情,后者轻笑示意自己没事,可傅修宜知道,司徒秋宇今日驳逆了他父皇的意志,自然会受到司徒久岚的怒火席卷。 “混账!”司徒九岚的咆哮声肆虐整个大殿,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案,桌案上的酒食横飞糟蹋,“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来人!”司徒久岚攥紧右手,关节处发出噼啪响声,“给我杀掉他们!杀掉他们!” “父皇,万万不可!”司徒秋宇闻言大惊,赶忙上前劝阻自己父皇。 司徒九岚冷笑,在旁边内侍的搀扶下从龙榻前走了下来,来到司徒秋宇跟前,略微感受周围环境,一巴掌甩去,抽中了司徒秋宇的左脸,赫然一道鲜红指印浮现。 “吃里爬外的东西。”司徒久岚又是精准地抓住对方地脖子,迅疾手段令人不禁怀疑他是否真的双目失明,“朕要你这太子有何用?” 司徒九岚凑近了说道:“朕大可以废掉你,改立别人。”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司徒秋宇听后,突然想到自幼受人欺凌,母妃被迫害致死……全身震颤,一份凉意自眼底升起。 他又想起,那南朝蕊阳公主傅瑶对自己说的一番话: 去年冬日,南朝蕊阳公主傅瑶忽然拜见西岐国太子司徒秋宇,来到司徒秋宇的平韵殿。 “不知公主姐姐寻到秋宇这里是有些什么事情吗?”司徒秋宇吩咐手底下的宫人倒了两杯热稞茶,分一杯与傅瑶。 傅瑶笑着接过玉龙双耳杯,杯中热气袅袅升起,霎时她便暖意盈身。 “今日贸然拜访殿下却是有些事要与殿下相商。”傅瑶吹散杯口的热气,可不断地热气再继续填补那些被吹散地空缺,她却乐此不疲。 司徒秋宇见了,也没说些什么,只是浅浅抿了杯沿。 “殿下现在生活在这空旷的平韵殿里可还满意?”傅瑶喝到了上层的浮渣,有些涩嘴干苦,眉头也随之一皱,“我听宜儿说你在此难以寻到什么朋友相交。” 司徒秋宇苦笑着放下手中的杯子,望着自己杯里同样的一层乌黑的浮渣,他摇摇头,自嘲道:“除了世子,哪里还有他人愿意与我相交?” “为什么?”傅瑶又开始吹冷茶水。 “为什么?”司徒秋宇一脸不解,“我也不知,也许是因为我性格孤僻,难以与他人交流吧。” “殿下你错了。”傅瑶也放下杯子,严肃道:“是权!是掌握一切的权力!” “权力?”司徒秋宇再次苦笑,“我幽居在这平韵殿,平日里也几近不掺和朝中的政务,何来权力一说?” “权力并非与生俱来。”傅瑶幽幽地看着面前这个愁眉苦脸地少年,她通晓这个少年心中最底层的东西,当人在四周徒壁地时候,伸与援手,甚至一支细柳条,他也愿意赌上一次,攀着柳条而上。 “但当你有了权力,你自然就会享受权力所带来的一切,文玩美人,金银军备,但凡是西岐国中有的,你都能够拿到,分毫不少。” 司徒秋宇手里一抖,滚烫地稞茶洒出,可他却毫无反应,呆呆地望着端茶地右手上那枚象征西岐国太子身份的冰蓝凤纹尾戒,戒指上闪烁的光泽,幽邃而又夺目。 “权力吗?”司徒秋宇抬起头,盯着面前这个年轻女子,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她是那般陌生。 先前自己是把她当作傅修宜的姐姐,等同于自己的姐姐一般看待,可现在,自己竟全然看不透这个清秀女子。 “殿下身为西岐国太子,自然要握紧手里头的权力。”傅瑶欣然起身,淡淡的笑意未曾褪去,“西岐国主的权力,也就是殿下你的权力啊。” “我父皇的权力,便是我的权力?”司徒秋宇疑惑,再次回醒,傅瑶已然离去,而她杯中按理应当滚烫的稞茶竟然全然被饮尽,连那层苦涩的茶渣亦是被她饮入口中。 司徒秋宇凝重眼神,细细思索,乃至杯茶倾倒,溅落衮袍,他也未曾察觉。 …… 西岐国,青云殿。 司徒九岚凑近了说道:“朕大可以废掉你,改立别人。”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司徒秋宇眼底冷意猛然升腾,他知道,今日便是将权力,父皇的权力夺到自己手中的时刻了。 袖袍里的锋刃不再隐藏,正如他内心中的愤怒,不再蛰伏,全数倾洒在自己面前那个双目失明的,身着龙袍的陌生人身上! 一刀,两刀,三刀…… 等到离的最近的内侍发现时,司徒秋宇已经用手里的龙匕刺入自己父皇腹部十数刀,刀刀深入,倒槽的刀身灌满了这位西岐国主的鲜血,显得异常光泽。 “父皇,把你的权力赋予儿臣吧。” 司徒久岚定定地姿态引得众臣来看,却见得太子手持利刃刺杀国主,惊诧连连。 “你……”司徒九岚口中鲜血直吐,原本特地装扮文质的他甚是狼狈,龙袍也是沾满血迹,“你……” 连连几声“你”字却没有后文,因为他看见了自己原是温顺的和个羔羊般的儿子竟眼神冷厉,而现在大举屠刀,杀的第一个人,便是自己。 “父皇,您便安心去吧,西岐国有我,不至沦丧。”司徒秋宇再刺一刀,彻底了解了司徒久岚的性命,这个西岐国主仰面倒地,腹部的伤口极深,可见刺杀者内心有多么痛恨他。 龙血洒满大殿,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众人难以反应。 “奉孤为王!”司徒秋宇血红了双眼,手里高举那把浸满龙血的匕首,匕首金光闪耀。 一名中年军官率卫军包围住整座青云殿,大声传呼,“国主驾崩!” 百官里,一个年逾半百的花白老人踱步起身,作为西岐国的大司马,司徒盈很是摆正身份,对着中年军官吩咐道:“弑帝者,司徒秋宇也。还不快快拿下!” 军官冷眼瞥视他,刀光乍现,夺去了司徒盈的性命,众臣彻底乱了,他们终于明白了,这是场预谋已久的武力夺权。 “夏泽叔叔。”司徒秋宇浅浅示意,那个中年军官也是点头答复。 “这些个旧臣,在我父皇受危难时竟毫无作为,定然居心叵测,这般白食俸禄之徒,何必留下?” “杀!” 哀嚎声传遍整座大殿,司徒夏泽吩咐手下的军士们无差别屠杀这群官员,官员们手无缚鸡之力,更是没有兵器,只得引颈受戮。 司徒秋宇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殿中,脚旁,便是司徒久岚的尸体。 政变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西岐。 “公主,果真如你所料。”杜焕明端着茶盘,上头两杯砌好稞茶,特地没有筛去顶层的浮渣。 “只要让他尝过权力的血腥味,就再也不会摆脱这种喜欢。” “就像这西岐的稞茶一般。” “只有体会了浮渣的苦涩,才能懂得浮渣下的甘甜。” “也就不会舍去这份甘甜了。” “司徒久岚是这样,司徒秋宇是这样,司徒夏泽也是如此。” “当然,我的宜儿也会懂得这些。” 盘中的两杯稞茶,一杯饮下,一杯挥洒。 《白云观》番外四:再无相识情(一) 《白云观》番外四:再无相识情(一) 西岐国,佳德院。 “世子,您看是谁来了!”杜焕明的儿子杜威生的魁梧,不仅力气大些,嗓门也是足劲,整个院里都听得见他的声音。 傅修宜正端坐在静室中摒除杂念,周遭安宁却是被这声惊雷吓退。 院外,几个轿夫轻手放下轿,一旁婢女般模样的人从外将红帘掀起,另一婢女则是将轿中人搀起。 青绿翠鸟簪,配上紫杉幽兰窄裳,点上嫣红九莲纹,白嫩面庞透着青涩,身材高挑而匀称有致。 “阿宜就住在这里?”少女黄鹂声清脆,微微皱鼻,“这般破旧的宅院如何住的了人?” “溪儿言笑了,我们不是住的很好吗?” 一个年轻女子踏出宅院,淡妆饰面,只是眼角隐隐出现了几丝暗纹,青春已逝,但也不太走远。 “姑姑!”少女见了来者,扑进对方怀里,娇嗔道:“不知姑姑来的这般迅速,锦溪胡乱言语,姑姑可千万别生锦溪的气。” 傅瑶怎会生气,她轻轻捏着杨锦溪精致的鼻子,“你怎么会过来?杨老爷子同意了吗?” “嘻嘻。”杨锦溪抬起头,嬉笑道:“这怎么可能叫我爷爷知晓,这不,在我大哥的帮忙下偷偷溜了出来,我大哥可很是思念某个人呦。” 傅瑶板正脸,避开了杨锦溪的目光,“溪儿,你怎能这般不懂事。” “哎呀,阿宜在这里,我是他的妻子,自然要来寻他。” 杨锦溪倒也没有开玩笑,作为杨家唯一孙辈的女孩,她自幼便是被杨家高辈视作掌上明珠。所以当皇帝赐旨将她许与不受皇帝待见的世子傅修宜时,杨家众人皆是不愿,他们只愿杨锦溪嫁给皇室以外人家,安稳快乐地生活。 为了让皇帝收回成命,杨家家主,也是杨锦溪的爷爷杨江文放下一直以来的姿态,主动向当时裴家的家主裴政示好。 好在裴政也并非是什么落井下石之徒,但他为人教条,既然是皇帝的旨意,他也不好违逆,便叫自己独子裴东阳上杨家游说。也不知道裴东阳在杨府说了些什么,杨家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奉承下了这份皇族姻亲。 在皇室和杨家的许可下,傅修宜自幼便和小他两岁的杨锦溪一同玩耍,二人虽不至暗生情愫,却也是结下深厚情感。而傅修宜被送到西岐时才年满十岁,如今九年过去,二人又变化了许多。 之所以称呼傅瑶为姑姑,也是因为从小学着傅修宜,傅修宜怎么喊别人,她便怎么称呼别人。 “也不知道是谁人教的你这样的伶牙俐齿。”傅瑶整理好对方的裙袖,“这么大个人了,也要学着自己整理衣裳。” “知道啦,姑姑!”杨锦溪缩回身子,伸了个懒腰,美妙曲线毕露。 傅瑶也是看的痴了,心里思索着这番联姻对于傅修宜而言,究竟算不算得上是个盈本道途。 杨锦溪探头向院中望去,傅瑶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笑道:“你去寻宜儿吧。” 杨锦溪既得了首肯,便蹦蹦跳跳地进了院中,身后两个婢女快速小步跟上。 傅瑶见杨锦溪没了踪影,转头望向随行而来的队伍,领头是一个玄衣中年人,他翻身下马,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瑶儿……”杨锦歆望着面前颇显憔悴的傅瑶,倍感心痛。 “杨都尉还是叫我傅瑶吧。”傅瑶声音冷淡,似乎对杨锦歆十分抵触。 杨锦歆还想说些什么,傅瑶抢先打断道:“杨都尉倒是胆大,这西岐的国都,您说闯就闯。” “我等也是以南朝使节的身份前来西岐,一路上倒也顺通。”杨锦歆摸摸头,嘿嘿地笑着。 傅瑶却是皱紧眉头,“西岐发生的事你们还不知情?” “西岐?发生什么事了”杨锦歆看傅瑶脸上的表情有些许不对,便知道这西岐国都定然发生了什么,而且发生的定然不是什么寻常之事。 “西岐国主司徒久岚崩了。”傅瑶冷声道:“杀他的正是西岐国太子司徒秋宇,现在司徒秋宇已然凭借他叔叔司徒夏泽在军中的势力登基称帝了。” “即便西岐国主之位更替,与我们也毫无干系啊。”杨锦歆算是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西岐国的内政王权的武力更替,对自己一行人影响并不算大。 “倘若我再告诉你,司徒秋宇夺政时纵容司徒夏泽,后者率领全副武装的军士在青云殿大肆屠戮百官呢?” 杨锦歆听后面色果然大变,如果只是单纯的王权更替,只需司徒久岚一人身死即可,而屠戮百官就绝非是这么简单了,这代表着新任国主奉行的乃是铁血统治,一切旧王的痕迹都不能容忍。 而司徒久岚对于南朝派来的使节,乃至作为质子的世子一直都是温和态度,若非南朝皇帝一昧侵占西岐国土,司徒久岚早就将世子释放回去了,因为当年约定便是六年之期,而如今已是九年了。 “可司徒秋宇本就是新立王权,他若是对咱们动用武力,难道不怕南朝军队和西岐本国的动乱吗?”杨锦歆虽是多了忧虑,但毕竟还是不太相信司徒秋宇会对自己一行人动手。 “所以他才会找到自己的叔叔司徒夏泽。”傅瑶沉声道:“有的事情司徒秋宇做不出来,总得有人去替他做,当然,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看来,我带小妹进的是个龙潭虎穴。”杨锦歆“啧”了一声,“不过还算不错。” “不错?”傅瑶微微恼怒,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家伙竟然还这般贫嘴,可她瞥了眼身侧的杨锦歆,这个男人英武的面庞上闪烁着自信的光亮。 “对啊,好歹你也在这里。” …… 静室。 “你确定是杨锦溪?”傅修宜不知道多少遍向杜威问这个问题,“这个姑奶奶来这里做什么?” 傅修宜记事起,出现在他面前最多的女性并非是自己的母后,因为他们和自己说,母后生自己时不幸崩殒。因而,杨锦溪变成了他记忆里不可磨灭的一环,绝对算得上是痛苦的记忆,自己生活在她的力压之下。 她专长空手搏击,骑马射箭也是样样在行,反正但凡是有些威力的动作,她绝对会有照搬下来,并加以改进,再施加在傅修宜身上,那种痛觉绝对难以忘怀。 “放心殿下,我看的绝对不会有错!”杜威一拍胸脯。 “话说回来,你也从未见过她啊,你怎么就知道来人是她?”傅修宜一脸不信,“你不会又寻我开心吧!” 杜威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他抓耳挠腮,想要证明自己在院口所听闻的真的是叫杨锦溪。 这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传入傅修宜的耳朵里,傅修宜浑身一震,端坐好身子,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 静室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衣着光鲜,身材别致的少女闯了进来,只是瞅了一眼,便小鹿般扑进傅修宜的怀里。 “夫君,人家好想你啊!”少女附在傅修宜的耳边呢喃,眼神温柔如波,可傅修宜却是如同身处极地,战栗不止。 杜威站在旁边很是尴尬,于是他只能踱步离去,留下更多空间给这两人,全然不顾傅修宜给自己的眼色。 轻手关上静室的门,杜威不得不夸奖自己两句,今天的自己竟然也学会了审时度势,哪里如父亲说的那般愚拙。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禁荡漾起一片笑容,还羞涩地挠挠自己的头。 可静室里,傅修宜安然地接受预料中的结果,当然这还得“谢谢”杜威的好心啊! 一双柔荑附在自己的腰间,傅修宜是一动不敢动,颤声道:“你怎么来了?” “九年了!你这个混蛋,说好是去给我买糖葫芦的,你人呢?”杨锦溪低着头,但哀怨的声线令傅修宜都不禁感受到愧对于她。 “我……”傅修宜一时难以组织言语。 “哦哦哦!痛!痛!痛!”傅修宜惨叫,那双手竟是狠狠地揪住了他腰间的软肉,顺道还翻转数圈。 傅修宜只得顺势把住杨锦溪的手,将她按倒在地,自己压在她的身上,面面相对,对方的热气都缭绕着自己的面庞。 “你!”杨锦溪料不妨傅修宜这般动作,一时动弹不得,怒目圆睁,“撒开!” 傅修宜哪敢放手,自然嘴硬一番,“你先发誓不准再揪我了!打我也不行!” “滚!不然我劈了你!”杨锦溪拼命挣扎,可傅修宜的身子死死压住她,哪里反抗的了。 “你先发誓!”傅修宜把脸贴得更近了,闻到一阵好闻的清香,想不到原先那个也蛮不讲理的杨锦溪竟出落得如此标致。 “你,你,你想干什么?”杨锦溪脸上竟然出现一抹红晕,声音也开始微微发抖。 “不想干什么啊,我是你夫君,夫妇亲近本就是情理之事啊。”傅修宜说着竟低下头去,要吻住杨锦溪,后者也是呆滞住了一般。 这时,静室外传来巨大的声响,似乎是院门被破的声音,惊醒了二人…… 《白云观》番外五:再无相识情(二) 《白云观》番外五:再无相识情(二) 西岐国都,佳德院。 大批西岐军士团团围住了这座不大的院子,领头者是个贵胄子弟,他自傲骄横,吩咐手下直接将院门撞开,并把守院的几个南朝人打残,丢在院里。 “南朝那个什么质子滚出来,我们国主唤你去!”这子弟乃是当今大将军司徒夏泽的外甥刘川,如今司徒夏泽辅政当朝,他的身份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眼里压根没把这个南朝来的质子放在眼里。 “将军您何故造访?”傅瑶换了一身简装,施然而出,瞥了眼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护院兵士,又直视刘川。 刘川见来者颇有姿色,眼中掠过一抹贪婪,“国主召见南朝世子傅修宜,既然是敌对的南朝人,自然没什么好下场。” “当然,美人儿,今日你若是从了我,便可免了这生死之忧。”刘川嘴角淫笑。 傅瑶顿觉恶心,压住心神,冷静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能是什么人?”刘川一脸不屑,这个女人竟然还不投怀送抱,这般模样真以为自己是谁了,不还得从了自己,想到这里,他脸上笑容更甚。 “我是南朝蕊阳公主傅瑶!”傅瑶冷声道:“你先前的言语大逆不道,当真是不把我们南朝放在眼中?” “呵,南朝?”刘川嗤笑道:“这里可是西岐,而不是什么南朝,甭管你是什么人,都得给老子乖乖被带走。” “当然,美人儿,如果你愿意让我爽一爽,我也可以考虑考虑帮你和国主求求情,毕竟我可是没和公主亲近过啊。”刘川一副好色嘴脸,令人作呕,但他确实携带着一大队军士,傅瑶也不能真的惹恼对方。 正当刘川想要靠前去接近傅瑶时,一直站在傅瑶身后的一个壮士抓住刘川的手腕,用力捏紧,疼得刘川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杜焕明一手捏紧刘川,一面盯着那群刀剑相向的军士,沉声道:“连猪狗都算不上的家伙还敢侮辱公主殿下?真是找死!” 刘川冷汗直流,他呻吟道:“你……你敢这样对我,你们今日休想多活!” 杜焕明稍稍松了些力气,刘川得以喘息,估摸着对方是被自己吓到了,于是他的气焰又旺盛一番。 “哼!你们可知我舅舅是谁?西岐的辅政王,大将军司徒夏泽!倘若今日你们敢惹恼了我,我叫你们死无全尸!”刘川狂妄笑着,他似乎料定对方不敢动他。 杜焕明没等傅瑶开口,霎时用力,清脆的骨裂声伴着随后凄厉的惨叫声,刘川的手腕被硬生生折断。 “真是吐不出什么好话啊!”杜焕明再次用力,将刘川的手腕的经脉捏断。 “啊——”刘川面白无色,这个混蛋是听不懂话吗?我可是司徒夏泽的亲外甥啊! 杜焕明盯着刘川,冷声道:“走狗还够不上资格,想要在此乱吠,就先把你背后的主人叫来,否则,别在这里恶心别人,滚!” 猛地一脚踹下去,刘川翻了几个跟头才勉强停住,和先前相比,倒是狼狈了不少。 “你!找死啊!”刘川疼到面目狰狞,他朝着身后的兵士们嘶吼道:“你们这群蠢货,还愣干什么?给我把他们拿下,我要让他们后悔!” 他又生发了得意洋洋,却发现身后的兵士们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定在原地,他猛然后头怒道:“你们是死了吗?” “舅舅?”刘川在身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者冰冷着脸,手上提着一柄尖牙长鞭,“您……您怎么来了?” “哼!是不是我不来,你准备对着蕊阳公主动手?”司徒夏泽心里怒骂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外甥,明明是个好做的事情,却起了这般波折,好像对南朝皇帝最宠爱的妹妹动手动脚。 其他女人玩玩也就算了,这可是南朝皇帝的小妹妹,倘使真的玷污了她,可不是好遮掩下去的,毕竟夺权政变刚刚结束,新皇登基不稳,尚不能与南朝交锋。 “还不滚到后面去?”司徒夏泽一口郁气阻塞在胸口,他朝着傅瑶浅浅施礼,笑道:“公主受惊了,今日我们冒然造访,就是因为国主很是思念他的好友,南朝世子傅修宜,公主不必担心。” “司徒将军说笑了,你们这么大动作仅是为了请世子吗?倘若真的是新国主要请殿下,大可以派个宫中人物,不必这般大动干戈吧。”傅瑶语气冷淡,特地将“新”字咬的极重。 司徒夏泽何等聪明人,一声便是听见,依旧是敬候的语气道:“国主即新登位,自然要处理冗多国务,自然抽不出空闲来,就由我等来造访,请世子殿下入宫。” 傅瑶望着司徒夏泽明显是虚情假意的笑容,她很是明白,这趟入宫绝非易事,恐怕是刀光剑影。 “世子这两日身染风寒,一直未见好转,还望将军告知国主,待世子身体好转,自然会进宫去面见国主。”傅瑶也是回赠一个笑容,毕竟不能伸手去打笑面人。 司徒夏泽显然是料到了傅瑶会这般说话,他故作惋惜道:“啊,这样啊,我就说嘛,世子也绝不是那种故意避着国主的性子。” “你个蠢货,世子病了都没问清楚就在这里瞎吵吵。”司徒夏泽呵斥一旁好在因手腕骨裂而龇牙咧嘴的刘川,“杜先生这样教训你也实属应当。” 浅浅两句就将刘川原先冒犯傅瑶的罪过推到一旁,只是怪罪他没有问清状况,傅瑶听了便知这个司徒夏泽是个老江湖。 “只是,今日既然到了佳德院里,免不了要探望一下卧病的世子殿下,还请公主带路,我一人进里探望一下世子。”司徒夏泽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伸腿就想往里面迈,傅瑶和杜焕明也不好阻拦,一时气氛又僵了下去。 杜焕明左手微动,他之所以犹豫许久,是因为今日若是对司徒夏泽动手,之后想要逃出九原城,乃至西岐国边疆,就必须挟持司徒夏泽。可他并不知道司徒夏泽的底细,如果第一时间拿不下对方可就麻烦了,那群西岐国兵士们有的还配备有劲弩,万一伤到公主,可就…… 就在他犹豫那片刻,司徒夏泽就已经察觉到南朝众人不敢动他,于是他放心地向里院走去。 “姑姑,怎么了?”还没等司徒夏泽踏入内院,一道清冷的男声传来,听到了声音,南朝众人内心咯噔一声,而司徒夏泽嘴角扬起了笑容。 傅修宜和杨锦溪一同出来查探发生了什么,却见院里一团糟,许多西岐国的兵士手持利刃虎视眈眈,还有一个手持铁鞭的中年男人,正一脸诡异地对着自己笑。 “这……”傅修宜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但看见自家姑姑脸上的凝重,他大约是明白了什么,顺势偏过头去,倚在了杨锦溪的身上。 杨锦溪顿觉自己半边身子一麻,刚想推开傅修宜,却听见这个家伙低声说道:“假装一下。” 众人猛然一惊,看着软绵绵搭在别人身上的傅修宜,只听见他有气无力道:“诸位是有什么事吗?” 司徒夏泽也没想到这傅修宜也是个难缠货,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僵住,咧开嘴道:“世子身体可还好?” 傅修宜有气无力道:“前两日染了风寒,这不是听见了外头吵闹才出来看看,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司徒夏泽躬身道:“西岐国大将军,司徒夏泽拜见世子殿下,殿下福安双全。” 傅修宜听到了司徒夏泽的名衔吃了一大惊,可他很快镇定,依旧那般病怏怏的模样道:“大将军今日驾临佳德院是为何事而来?” 司徒夏泽稍稍抬起头,眼神凌厉得似一个巡捕猎物的猎手,扫视傅修宜,却发现对方竟毫无破绽,他愣了片刻道:“国主想请您进宫一叙。” 傅修宜听见是司徒秋宇要见他,刚想答应,却瞧见姑姑脸色不大对,于是将卡在喉咙眼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无力地摆摆手道:“还是请大将军替我回谢国主的抬爱,可是我这状态难以相赴。” 司徒夏泽好像出口相劝时,院外又来了一队人马,与他们着装不同,似乎是宫中的人物,为首的是一个着装华贵的宦官头头。 “陈掌玺?”司徒夏泽认出他,这不是宫里的掌玺太监陈贤吗?他出宫来做什么? 陈贤自然认识司徒夏泽,他点头示意,从怀里掏出一纸冰蓝圣旨,尖声道:“国主御旨!” “召南朝世子傅修宜入宫!” 《白云观》番外六:再无相识情(三) 《白云观》番外六:再无相识情(三) 陈贤自然认识司徒夏泽,他点头示意,从怀里掏出一纸冰蓝圣旨,尖声道:“国主御旨!” “召南朝世子傅修宜入宫!”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先反应过来的是司徒夏泽,他赶忙凑近,低声道:“陈公公这是何意?国主不是吩咐我来带走傅修宜吗?” “这御旨便是国主降下的,其余的,老奴也是不知情的,还请大将军听旨吧。”陈贤手持着国主御旨,倒也没卖司徒夏泽的面子。 刘川在一旁见了,哇哇直叫:“舅舅,可不能让他们带走那个南朝质子啊!” 陈贤抖眉,也没正眼瞧那刘川,冷哼道:“好大的胆子,是想违逆国主的御旨吗?” 司徒夏泽刚想斥退自家外甥,不料刘川这家伙叫得更欢了:“我家舅舅可是辅政大臣……” 司徒夏泽听了,暗道不妙,果然,陈贤听见脸色忽沉,冷声道:“然后呢?” “然后……哼!自然是我舅舅说话算数!”刘川不知死活,继续大声吵闹,硬要带走傅修宜,话语中还带上了先前对付他的杜焕明。 司徒夏泽拦都拦不住,所有话语全进了陈贤的耳中,陈贤望着一旁的司徒夏泽,“大将军觉得呢?” 司徒夏泽板着脸,提着手上的鞭子,走向一旁疯叫连连的刘川,刘川端着被捏断的手,对司徒夏泽毫无防备。 “混账东西!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司徒夏泽明白,今日不得不对刘川动手,倘若当着陈贤的面任由自己外甥胡言乱语,可是在挑战皇室威严,是万不可容忍的。 一鞭下去,鞭上倒刺勾破刘川的衣裳、血肉,刘川发蒙了,晚了瞬息才开始惨叫。 第二鞭、第三鞭……十数鞭下去,刘川全身血肉模糊,倒地不起,气息也是几近没有。 “我鞭名‘旧韵’,鞭挞人身,轻则血肉腐烂,重则肝胆破裂而死,十八鞭,家教不严,愧对国主。”司徒夏泽跪下,将手中沾满鲜血的旧韵鞭高举过顶,“一切听从国主吩咐。” “大将军不必这般啊,毕竟国主不在不是?您就算不去责罚,也无甚大碍不是?”陈贤出言讽刺道:“老奴也是老眼昏花的年纪了,也是耳不听眼不见的,您自己衡量便是了。” “不敢,不敢。”司徒夏泽起身,躬腰离开,手下军士也是抬着昏死不知的刘川一同撤去。 傅瑶正准备开口,陈贤却是抢先一步,“蕊阳公主受惊了,我们西岐国有这等腌杂也是想不到。” “谢过陈掌玺。”傅瑶浅浅施礼。 “那倒不必。”陈贤由着侍卫搀下马,他将御旨送至傅修宜眼前,缓和道:“世子,国主吩咐老奴请您入宫。” “有劳陈掌玺了。”傅修宜接过御旨,躬身行礼,并自发搀起陈贤。 陈贤也没想到,先是一愣,而后开怀笑道:“也难怪国主愿和世子您做朋友,您可是真是个细心人啊。” 傅瑶还想挽留,可当傅修宜接下御旨时,便无法改变,可一旁的杨锦溪却蹦上前去,搀起陈贤的另一只胳膊。 “这位是?”陈贤望向傅修宜。 “我是他的妻子,杨锦溪。”杨锦溪莞尔笑道:“既然阿宜要进宫,那我自然要陪他一起,顺道向国主大人致敬。” “胡闹,你快回去!”傅修宜使眼色叫杨锦溪离开,可杨锦溪偏偏视作不见。 “哎呀,世子殿下,世子妃既然都到了,老奴便斗胆替国主邀请世子妃一同入宫吧。”陈贤哈哈大笑。 傅修宜见此,也不好驳回陈贤的意思,只能白了杨锦溪一眼,三人迈出院落。 “公主,这怎办可以?”杜焕明着急,“世子与世子妃可绝不能冒此风险啊!” “我倒不太赞成杜都尉的话。”杨锦歆从内院踏出,“虽是风险莫测,但对两人不又是一次磨砺的机会吗?” “你这做哥哥的难道一点都不上心吗?”杜焕明冷声道:“刚刚你又到哪里去了?” “杜都尉,难道我要做些准备吗?”杨锦歆倒不介意杜焕明的态度,“毕竟这九原城不能够再多呆下去了。” “你……”杜焕明一时语塞。 “是啊,这九原城不能再多呆下去了。”傅瑶不知在望向何处,“是时候回去找我的皇帝哥哥要回本该属于宜儿的东西了。” …… 陈贤确实很贴心,寻了一驾宽敞的马车,驰骋着城中宫道。 “世子殿下不必多虑,国主也是为了你和世子妃好,特地吩咐老奴来接二位。”陈贤望见了一旁焦急的傅修宜,出言安慰。 “多谢陈掌玺……嗯?为了我们俩?”傅修宜听出陈贤话中话,“秋宇兄怎么会知道锦溪也在?我也没向他提起啊。” “国主自然是会有自己的耳目,世子大可放心,无论旁人如何动作,国主的态度一直都未变过,殿下应当明白。” “国主可是真心对待您这位挚友啊。” 正如陈贤所说,司徒秋宇虽然借自己叔叔司徒夏泽的力量登位,但暗地里很是防范这位叔叔。 当他掌握到叔叔集结极小股亲信,由外甥刘川带领直奔佳德院,司徒秋宇立即派出心腹掌玺太监陈贤带禁军插手,先行将傅修宜和杨锦溪带进宫来保护起来。 这样做法很明显彻底打破自己和叔叔司徒夏泽短暂的权利和平,但司徒秋宇早就派出更多的亲信不断取代叔叔安插人手的地方,逐渐将局面控制在自己手下。 西岐皇宫,青龙殿。 司徒秋宇一个人,身着略显宽大的龙袍,冰蓝色的九龙印花纹,张牙舞爪的龙令他的气息冷下几分,而额头上即新的凤凰的丰满羽翼代表着原本的太子已然足以登上国主之位。 他早早地屏退下侍卫、宫女,一人坐在龙榻上,擦拭手上的短刃,在杀死自己父亲的地方,擦拭杀死自己父亲的武器。 锋刃莫名的光泽,也许是饱饮了旧王的血,也许这本该就是它的模样。 司徒秋宇想到了很多,自己的母妃在自己面前被自己的父王下令处死,那尺白绫,成了他记忆当中的噩梦。 一个不仔细,锋芒划破了自己的指尖,渗出几丝血珠,司徒秋宇眼神迷离,低声叹道:“最后,还有谁能做我的同伴?” “恐怕也只有你了吧。” …… 原本就要抵达青龙殿的车驾在青龙殿前被一群禁军给拦住了,那群禁军有些不对劲,不管马车夫如何言语都没有让行。 “这可是陈掌玺的车驾,你们也敢拦?”车夫很是发怒,“而且还是奉了国主的命令!” “我等受大将军的命令镇守于此,还请停下车驾,待得了大将军的首肯再说吧。”为首的一个官将冷声道:“倘若尔等想要硬闯,可休怪刀剑刀剑无眼!” 说着,那群禁军全抽出佩剑,对准车驾。 “反了你了!”马车夫扬起马鞭,他只是想威吓一下这群不长眼的司徒夏泽的走狗,却没想到招来杀身之祸。 马车夫瞬时被刀剑入体,鲜血喷溅到挡帘上,马车里三人大惊。 “世子和世子妃坐好,老奴出去看看。” “陈掌玺当心些。” 陈贤掀开帘去看,却见一道寒芒刺来,他猝不及防,闷声跌回,胸前多出一大摊血迹。 “这……这……”杨锦溪害怕,往傅修宜边上靠了靠。 傅修宜虽是震惊,却很快反应过来,扶起倒地喘气的陈贤。 “世子……您快跑!这群家伙恐怕是……是司徒夏泽的人。”陈贤嘴角也溢出血来,“这……马车后帘旁有一处按扣,按下……按下便可让后面松开,您快……快……”话没说完,陈贤便歪过头去,断了气。 “看看人在不在里面。”马车外传入一道冰冷的声音。 《白云观》番外七:再无相识情(四) 《白云观》番外七:再无相识情(四) “看看人在不在里面。”马车外传入一道冰冷的声音。 “阿宜,怎么办?”杨锦溪面目惨白,扯着傅修宜的衣角,她虽是和傅修宜斗嘴,但自小从未见过这般血斗。 傅修宜沉住气,摸到了先前陈贤提到了暗扣,伴随着“咯噔”一声,后挡板松开,傅修宜猛地撞开,霎时,光亮散射而入。 “走!”傅修宜推了杨锦溪一把,杨锦溪一下跌落,坐在了地上。 傅修宜见杨锦溪安全,正想跳下马车时,一道寒芒擦肩而过,划破他的右肩,直奔杨锦溪而去,傅修宜惊慌道:“不!” 杨锦溪也没料到会有暗箭相迎,猝不及防下背部中箭,“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昏死过去。 “锦溪!”傅修宜不顾自己肩上的擦伤,跳将下去,一把扶住杨锦溪,箭伤还在流血,那群禁军也持剑步步逼近。 “杀!”头领招手,身边几个上前。 “咻——”破空声响,那几人皆是应声倒地,傅修宜望见数骑踏尘而来,马背上几人手上都秉着铁弓,先前的箭羽便是出自他们手中。 “保护世子与世子妃!” 那说话的人傅修宜是认得的,正是一直以来对他们极为关照的中丞司徒吾淮,哦,现在已经是少师大人了。 那伙禁军抵抗不得,几个瞬息的功夫就全数被杀,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司徒吾淮生的亲近,属于一眼便知心善那种好人模样,他纵马上前,瞧见已然昏厥的杨锦溪,苦涩道:“世子,我们来晚了。” “快,快召御医,锦溪尚有气息!”傅修宜半跪着抬起杨锦溪的身体,那支箭羽尚且还在杨锦溪的背上。 “阿宜……”杨锦溪呢喃,拽着傅修宜的衣袍。 “还不快去啊!”傅修宜见面前几人迟疑,吼道:“她尚在失血,意识不清,快寻御医来止住血啊!” “遵命。”司徒吾淮竟朝傅修宜施礼,吩咐身后人快寻御医来,而他自己则翻身下马,来到傅修宜跟前。 傅修宜一眼瞥见司徒吾淮箭筒当中剩余的箭羽,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望向杨锦溪背上的那支箭,眼里逐渐有了血色。 “世子,世子妃就交由我来照顾,国主有要事寻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司徒吾淮硬生生接过杨锦溪,后者闷哼一声,似乎是被触及到了伤口。 “那便辛苦您了。”傅修宜缓缓放开手,站了起来,环视四周骑士,望见了原先司徒吾淮骑来的那匹马。 傅修宜夺了一人马鞭,翻身上马,冷然道:“陈掌玺的尸首还在马车里头,还望司徒少师您去处理一下。” “明白。”司徒吾淮恰到好处地低下头,躲开了傅修宜注视的目光。 “少师是在想些什么呢?”傅修宜声调渐渐变冷道:“国主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这便去问问他!” 待傅修宜御马走远,司徒吾淮才抬起头,面目冰冷,吩咐手下,“国主说的我们依然做好了,剩下的便是好好照料世子妃。” “可是,少师大人,我们不是应当按照国主吩咐去大将军府宅……” “司徒夏泽那边我已经安排人去了,我们剩下的就是好好照料世子妃,听到没有?” “可国主还说过,要我们当即格杀世子妃才是……” “哪来的废话?国主是对我说的话,你可曾听过?给我照看好世子妃!”司徒吾淮怒道:“无论如何,世子妃绝不容失!” 说罢,他望向傅修宜离去的方向,望着不远处的青龙殿,浅浅地叹了口气,“世子,这次是我们西岐国对不住你,我算是欠了你一个恩情。” 青龙殿。 傅修宜怒极,他有许多问题要去质问司徒秋宇,当然,只不过是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他踏入正殿,一眼望见冷清的大殿里高居龙榻之上的司徒秋宇,正要说话,却被对方抢先。 “没错,如你猜测,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司徒秋宇淡淡笑道:“当然,倘若你要问我为什么这样去做,也很简单,只是要去寻个由头。” “由头?”傅修宜恍然大悟,“你想寻个和司徒夏泽争斗的由头。” “正是如此。”司徒秋宇摆弄着手里的匕首,匕首闪烁寒芒,上面盘旋一条金龙。 “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要杀了对你忠心耿耿的陈掌玺?”傅修宜愈加愤怒,“还有锦溪,为何你要伤害她?” “为什么?为什么?”司徒秋宇癫狂大笑,“为了大业,牺牲必要的人自然无错,何况陈掌玺那般忠心为朕,就算以身赴死也是应当!” “至于杨锦溪,世子妃可是南朝第二世家杨家的千金,如若被司徒夏泽所害,那么杨家在西岐国土上的势力定然会与他不死不休。” “荒谬绝伦!无耻至极!”傅修宜只恨自己没有早些看透面前此人的丑恶嘴脸,一直受他蒙骗,“也难怪你会做出弑父的举动!” “你说什么?”司徒秋宇阴狠地盯着傅修宜,缓步走来,手里的龙匕已要露出锋芒,“那条老狗本就该死,我不过送他一程罢了,有什么好失误的?” “你可知那老混蛋怎么对待我母妃的?他为了寻高兴,竟差使人糟践我母妃,安排十数丑恶男人轮流强睡了她,还要我为他写下每次那些狗东西的心得。”司徒秋宇嘶吼道:“那条老狗最后以祸水的罪名赐死我的母妃,我到死也不会忘记我母妃临终时的模样。” “而你知道她为何受如此委屈贱凌而不自缢吗?”司徒秋宇把住傅修宜的衣领,沉声道:“是为了我啊!是为了我啊!” “现在你和我说,他不该死?”司徒秋宇兀自狂笑,笑出了眼泪,缀泣道:“我的母妃是为了让我能吃上一口饭才忍辱至此,而我……而我却无能为力。” “所幸,那狗只有我一个独子,就算再不喜我,也只能立我为储君。”司徒秋宇脸上重新换成先前的癫狂态,“我杀了他,现在我登基为王,我还能吩咐我的人去将他鞭尸,肢解,把他那恶心的躯体喂给野狗恶狼,他还妄想身入祖陵?当真是个笑话!” “话说回来,至于世子你也不必太担心,司徒吾淮是个软心肠的人,我料想他不会加害世子妃的。”司徒秋宇停住动作,松开了傅修宜的衣领,回身走向龙榻,“原本我是打算真的要杀了你的女人,只可惜了陈贤,我不得不杀了他,这才有充足的借口。” “毕竟我的叔叔是个隐忍的家伙,想和他开战,没个由头很是难办啊……” “这便是滥杀无辜的原因?”傅修宜冷声道:“我同情你的遭遇,但一切都归因于司徒久岚,你现已登位,也达到了报复的目的,你为何偏偏要杀了那些无辜的人?” “滥杀?”司徒秋宇仿佛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自顾自地嗤笑道:“世子当真是不懂得朝野的险恶,你以为我那叔叔为了控制住我杀的无辜者还少吗?” “你……” “不要总拿这般悲天悯人的腔调说话,滚回你的南朝,过你的逍遥日子吧!”司徒秋宇偏过头去,“永远不要插手西岐的事情了,我只能对伤了世子妃这件事,抱歉。” “给我赶紧滚蛋!”司徒秋宇扔下手中的龙匕,掉落在龙榻旁的地上,发出清脆的鸣响,“本王不需要你的怜悯,亦不需要你这般的朋友。” “司徒秋宇!”傅修宜顿声道:“今日,我便也不再需要你这般的朋友,来日如有相见之时,必当亲自擒了你,向无辜者赔罪!” 说完,傅修宜脚下也多了一把短刃,很明显,他之前若是想要杀了司徒秋宇,只需一刀而已。 司徒秋宇听到了傅修宜袖里短刃落地的声音,也听到了对方离开时愤恨的脚步声,他微微一怔,无奈的叹息声彻响大殿。 “宜哥,这是秋宇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司徒夏泽已经等不及要篡夺我的王位,接下来的西岐国定然要沦为一片血雨腥风。” “快些回到你的南朝,永远不要回到西岐国,不要再踏足这块肮脏的土地了。” “要记住啊,人心,才是最难猜测的东西,万里疆土,都是这般模样。” 第三十三章:子规青枫树(第二卷开始章节) 第三十三章:子规青枫树(第二卷开始章节) 南朝皇都,裴府。 素白点染下的裴府显得格外哀凄,下人们小心翼翼地在府宅当中行走,哪怕是裙裾摆动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孝武帝(傅修宜)新近驾崩,自家老爷整日哀叹不已,原先私交极深的雅阁阁老,玉敬寻玉老爷亲自登门劝慰,都被厉声斥退,下人们也是不禁猜测二人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快。 裴府正厅。 “父亲,儿这次回来便是述职,不料遭逢如此劫难,但漠北军营没有儿坐镇恐生变故,儿只能早些行程。”裴思陵半跪于地,一身浅色白虎纹袍,气血已然充沛,眉目间也清扬了许多。 “嗯。”坐在厅上的裴东阳明显苍老了许多,额头眼角布满细纹,原本合身的官服看上去也只是松垮地挂在身上。 “至于裴府里头我已经吩咐过了,这段日子里父亲还是先不要上早朝,以免发生……” “胡说!”裴东阳竟是动了怒,道:“我身为当朝辅政大臣都畏惧叛逆,不敢上朝,那殿上百官岂不更是畏畏缩缩?” “儿知错,父亲所言极是。”裴思陵赶忙低头认错,他心里明白,自己父亲口中的叛逆就是玉敬寻,可父亲哪里知晓,现在高居龙座上的新皇傅琅也在其中。 “现在朝堂上乱作一团,而那朝堂以外的诸王也是蠢蠢欲动,新皇年岁尚小,怎能叫我不担心。”裴东阳座椅旁的檀木桌上呈着刚从皇宫里,由傅琅差事宫人送来的奏批,为了表示对裴东阳的信赖,傅琅竟直接盖印上龙玺,代表凡是裴东阳写下的批议皆被承认。 这既代表无上殊荣,同时也让裴东阳劳神费力,他的精神气也较从前大大折损。 “父亲为国,为君操劳,儿只愿父亲关照自己的身体。”裴思陵心中十分明了,之所以傅琅将许多重要军务交托给父亲,一来是自己可以挣脱事物的束缚,二来也可以使父亲分身乏术,在一些朝政上只能任由其发展,譬如百官的轮替。 “罢了,罢了。”裴东阳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嘴角勉强咧开一个微笑,“毕竟是要给你酬行的,在家里吃过再启程吧,正好待你二弟、三弟回来,你同他们道过别再走也不算迟。” “不了,父亲。”裴思陵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的令牌,上头走兽飞禽,好不热闹,只是周边金丝环绕,倒有了困兽之感。 裴东阳细看一眼,凝神道:“你想重回君越山?” “不,自当年一事后我便不会再与君越山上的人有瓜葛。”裴思陵紧紧攥住手中的令牌,“只是此次前往并非是以门徒的身份,而是以裴思陵的身份,去核实一些事情。” “那用不用我书信一封告知尘心尊师?”裴东阳问道:“毕竟你们已无师徒之名,唐突造访会不会引得君越山那边不满?” “仅去询问一两句,当是不会,何况手牌还在,尊师应当不会为难我。”裴思陵收好令牌,郑重道:“儿便离去,唯望父亲保重身体。” “你去吧,家里有我和你娘,你娘知道你要走,大清早便非要去早市买你爱吃的甜团子,你不妨等等你娘,叫她也算是有些念想。”裴东阳轻轻拍打着桌子,眼神里也是有些不舍。 “差使下人们去买便是了,娘何必冒这般晨凉,行如此道途。” “你娘说只有她选的甜团子才是合你胃口,唉,她也不知你这去了何时才能回来。”裴东阳叹了口气,道:“你人在外面要吃的了苦头,有什么不称心的便回来,爹娘永远都守在这裴府里头……罢了,罢了,你且不要再等你娘了,城门也应当开了,你便早些启程,路上当心些,到了某地界安顿好了,写封信回来报个平安,我和你娘也就都放心了。” 裴思陵也是明白自家双亲意思中的不舍,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去需要几时。 …… “将军。”一个玄衣青年牵着枣红色骏马,取过裴思陵的包袱,他眉清目秀,表情怯懦,只可惜脖子间多出一道暗红的缝线,似乎从前被利器所伤。 “嗯?”裴思陵睨视。 “将军,陛下尚没有接受您递交的漠北军军册,也还没有将路通令牌交予咱们,如此出城……”青年头靠马鞍,轻声说着。 “时辰到了,自然是要出城。”裴思陵冷漠道:“办些事情而已,何必劳烦圣上?” “喏。”青年偏开头,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裴思陵。 后者接过,望了望笔直站着的青年,淡淡道:“从今以后,你便叫作裴宣毅,我的远房表弟。” “好了,你也上马吧。” “喏。”青年骑上一旁的皂白马,眉目间隐约露出一道血色的印记,似乎是神禽的羽翼,但随即隐没下去,同平常人没有两样。 裴思陵缓缓回首,街角阴暗处似乎有人影晃过,他收回目光,勒紧马缰,将是离开。 …… 袁州。 “太守,话说这梁王连个招呼也不打便领着军队离开驻地,此事难道不需要递交呈书?”作为袁州太守属官,刘旺觉察到梁王军营的不对劲便立刻禀报给了袁州太守沈和生。 “哦?本官怎么觉得很是正常?”沈和生喝了口手上的热茶,这茶刚刚从梁王驻府里送来,随着一起送来的还有整整四箱珠宝,“梁王殿下可能是将队伍拉到某处操练,毕竟咱们袁州离那哀牢山阵营还有许久路程,自然是疏于练习军法。” “可卑职以为……”刘旺小心翼翼道:“终归是要递交呈书,万一皇都来了使节,知晓了梁王不在驻地里,怪罪我等可如何是好?” “行了,这些都是本官的意思,你将自己的事情忙活周全了再来和本官讨论这些枝节末叶的东西。”沈和生被茶水烫了,嘴巴火辣辣得疼,胸中一团怒火烧得更加旺盛。 “太守大人……”刘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和生摇手拒绝。 沈和生憋了口气,随即破口大骂道:“我是太守还是你是太守?管那么多破事干什么?滚,滚,滚!别来烦本官!” “喏,喏。”刘旺只能退下,心中还在想着为什么太守大人竟然对梁王殿下私自领军离营视作无睹,这可真是奇怪了,按道理说太守大人与梁王殿下泾渭分明,怎么今日…… 迈出太守府,刘旺往市集走去,路过街角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响,眼神略去,一道血红色的双眼充斥满他的视野。 “呜——”刘旺嘴巴被捂住,眼里全是惊恐,被猛地拽进了角落里,陷入黑暗当中,骤然没了声响。 不一会儿,刘旺再次走出了阴暗,只是眼神里莫名多出了血色,面无表情,僵直着摆动身体,向着闹市走去。 那角落里,躺着一具面目模糊的身子,鲜血自他的面部留下,染红了整个角落。 第三十四章:苦忆旧时伤(一) 第三十四章:苦忆旧时伤 距皇都八十里外,小林庄。 “庄主客气了。”裴思陵说着话,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直,拼命将手从庄主手中抽回。 庄主林羽翟是个中年男人,脸上刀疤据说是年轻时率领村民们抵御山贼留下的。 “哎呀,您可是贵客啊!”林羽翟哈哈大笑,抓紧裴思陵的手,一脸欣喜道:“今日贵客一定要到林某家中坐坐,尝尝这儿的特色。” “不必了,不必了。”裴思陵连连摇头,想要推辞,后头一看,裴宣毅被庄里女人们簇拥着,一脸尴尬,进退两难。 林羽翟瞥了眼,脸上笑意更浓几分,满面诚恳对着裴思陵,说道:“您看看,大家伙儿多热情,俗话说盛情难却嘛,裴将军您今日便停留片刻,就吃顿便宜饭菜吧。” 裴思陵还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把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语生生咽了下去,点点头苦笑道:“既然庄主和诸位这般好客,裴某倘若再卖弄面子便显得故作姿态了,有劳了。” “哈哈哈,这边请。”林羽翟把着裴思陵的手去向庄里的一间木屋,林羽翟边走边与裴思陵谈论着皇都里的剧变,二人啧啧感叹。 路过庄主宅旁,林羽翟松开手,裴思陵才得以挣脱出手来,舒了口气,四处观望,倒是看到宅子铜门上点染的暗红色的黏稠。 裴思陵浅浅笑了一下。 小林庄,庄主宅。 “将军请喝茶。”林羽翟端放个沏满茶的茶盏在裴思陵面前,热气微渺。 裴思陵接过,望着淡墨色的茶水打趣道:“看来,这庄家里的茶水也是这样的特别。” 林羽翟怔了一下,旋即无奈道:“将军有所不知啊,这些年数里头,小林庄里的大家日子都过的很紧巴,这些个茶水都算得上是整个庄里最能拿得出手的。” “唔,唔——”裴思陵抿了两口,有些烫口,赞许道:“倒是舒爽,不愧是庄中的好茶水。” “将军喜欢才好。”林羽翟轻笑,缓缓道:“裴将军路途劳顿,不如寻个清静地界去歇息一会儿吧。” “不了,不了,多谢林庄主的好意,裴某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便行告辞了。”裴思陵刚想起身,却是扶住自己的额头,跌坐回去。 “哎呀,裴将军,怎么这般不小心?都没站稳。”林羽翟一副疑惑的模样,“还请裴将军在此歇息吧。” “林庄主………你!”裴思陵似乎是头晕目眩,无力地抬起手,却指不准面前的林羽翟,“你在这茶水中掺了手脚?” “哎呀,裴将军,没想到吧,都说了请您在小林庄逗留几日,您又不愿意,我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见谅,见谅。”林羽翟嘿嘿发笑,正待指挥一旁庄民上前,裴思陵竟一深气,从口里徐徐吐出已是乌黑色的茶水。 “林庄主,你也想不到吧。”裴思陵用衣袖擦了擦嘴边残存的毒液,冷笑道:“我就知道……” 话没说完他僵直一下身子,舌头似乎卡住,发不出声。 “哎呦喂,裴将军,您想不到吧,我可是细心在杯壁涂了一层浅薄的迷药,现在您是不是觉得口舌干燥,说不出话来?”林羽翟笑的更是夸张。 裴思陵忽然诡秘地笑着,向着林羽翟示意自己的右手指尖,指尖处有一抹淡墨色,显然他在先前就已识破林羽翟的圈套。 “你……你如何知晓?”林羽翟口中呢喃着“完了,完了”,没过片刻,他又笑了起来,沉声道:“你万万想不到吧,我还在这房舍内放了一块烧着了的迷香,你没我服过的解药,估摸着也快坚持不住了吧。” “唉,林庄主,大家和平相处不好吗?”裴思陵从怀里掏出一副锦囊,锦囊中不知放了何等香物,竟是驱散了屋舍里的迷雾。 “你怎会?”林羽翟一脸不敢置信,“你不是官道中人吗?如何有君越山的东西?” “你倒是个聪明的山贼。”裴思陵一把捉住林羽翟,毫不费力便将后者举起,漠然道:“竟是一闻便知晓这是君越山门的物件。” “说吧,你为何想迷晕我?真正的庄主又在哪里?”裴思陵将对方狠狠摔在椅子上,腰间凄雪出鞘,逼近“林羽翟”的脖颈。 就在这时,屋门被人一脚踹开,一柄寒刃随之挺进,入里青年额眉间红印斑驳,似是羽翼形状,衣衫凋敝却不像是被剑刃击砍所致。 “将军,他们不怀好意,你要当心啊!”裴宣毅大声呼喝,却看见裴思陵毫发无损,不仅如此,还将凄雪剑搭在了“林羽翟”的肩上。 “你这是?”裴思陵看见裴宣毅的狼狈样,一脸玩味道:“看来他们对付你用的招数倒是不同,可比我舒适多了。” 裴宣毅被裴思陵这番言语羞的很,往后退了几步,抵在门上,颤颤巍巍说道:“将军,不……不是您想的……想的那样。” “哼,我还没说什么,怎么,你还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裴思陵收起笑容,转向“林羽翟”,淡淡道:“现在我听听你怎么说话,说吧。” “将军此言……”“林羽翟”畏畏缩缩,显得十分畏惧一般。 裴思陵眼神一凝,一脚踹在“林羽翟”腹部,后者疼的直冒汗,裴思陵冷声,“你想说,此言差矣?” “哎呦呦,将军啊,这谁受的住啊。”“林羽翟”长吁短叹,苦苦哀求道:“我真不知道将军为何这般言语啊。” “还在狡辩?”裴思陵剑指对方脸上的刀疤道:“你这脸上的刀疤很有意思啊,刀口开外,双刃向里,明显是我朝府军所持刀刃。先帝承平三年,小林庄遭山贼屠戮,府军司司监宋澄亲自领军剿灭山贼。” “你是谁,能说了吧。” “林羽翟”摸着自己的伤疤,痴痴地笑了起来,“裴将军当真是厉害啊,仅是这么个小纰漏就被您抓住了,可真是个值得难过的地方啊。” “可惜啊,我也不是那种无趣的山贼强盗。” 裴思陵细细思索,猛然想到了什么,刚想掐住对方脖子,却是慢了一步,“林羽翟”已是歪过头去,嘴角流下猩红血迹,身上竟是散发出阵阵腐臭味。 “将军,他这是?”裴宣毅大惊,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 “血傀之术,源自君越山,看来不想让我上山的人不少啊。”裴思陵苦笑道:“还用上了迷术,当真是难为他们了。” “将军……”裴宣毅犹豫片刻道:“这庄上似乎有些不对……” “嗯?”裴思陵正在望着面前的这具腐臭的尸体,“有什么不对的?” “比起我们刚进来,现在是不是……”裴宣毅握紧手中的剑,“是不是太过于安静了?” “血傀之术只可对少数刚亡去的人施用,怎么会影响整座庄子?”裴思陵屏气,发现这庄子里着实安静的可怕,“不可能……” 就在二人觉得不对劲时,庄子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似乎是兵戈相交的声音。 “走吧,出去看看。” 第三十五章:苦忆旧时伤(二) 第三十五章:苦忆旧时伤(二) 小林庄。 庄里,屋外,兵戈之声愈加洪大,似乎是两军对垒一般爆发出的雷鸣。 裴宣毅率先探出,却没发现任何东西,反倒是后出的裴思陵面色一变,用手阻拦住裴宣毅的脚步。 在裴思陵的眼中赫然是两支亡灵大军:左旁的树立“西岐”大旗,一个骷髅将军身着冰蓝甲统御百千军士,另一旁则是树立起“司徒”旗帜,无人统军却列队整齐。 两支亡灵大军身着的甲胄一模一样,却刀剑相向,局势上已然是剑拔弩张。 “缓缓退下去。”裴思陵低声对着裴宣毅说道:“不要发出声音。” 裴宣毅虽是看不见任何东西,却还是服从地点头后退。 隐在“司徒”旗帜下的一个亡灵士兵竟是偷偷拉起一张弓,箭羽其上,对准着对方阵营的那位将军。 “不好。”裴思陵眼尖,一下子便发现了,他的心里也晃过一个不祥的预感。 果然,箭羽脱弦,直奔那位将军而去,正中右肩,将军跌落马下,手捂中箭的地方,两方自然是爆发出大战。 一时间,刀光剑影,厮杀声肆掠,似乎是一场恶战的再次显现,风波自然向裴思陵、裴宣毅二人到达。 “御!”裴思陵口中呼出,凄雪剑出鞘,横挡在二人身前,挡下了飞来的流矢。 “这……”裴宣毅自然是一惊,在他眼中的图景是半空中骤然飞来数支箭矢,“将军,这是怎般回事?” 裴思陵尚未反应过来,陷入思索,这场亡灵间演绎的场景为何这般熟悉?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几名亡灵士兵径直走向二人,举起手中的刀剑欲砍,凄雪剑自然迎战,荡开了那几柄利刃。 这般声响自然招来了更多的亡灵军,他们虽是身体僵直,却还残存着嗜血的狂热,蹒跚着走向二人。 裴思陵凝神,他在等待这些招引来的亡灵军更一步靠近再执剑阻杀,这样也免得引起更多的亡灵军。 可没想到,一旁原本陷入疑惑中的裴宣毅竟怒气大发,眼中血丝充满,提起剑便冲杀向亡灵军团里,方向就是“西岐”大旗那片。 “叛逆者,死!”裴宣毅抛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手里的精金剑挥舞,横突竖闯,倒是硬生生开了条道。 “裴宣毅,停下!”裴思陵心里一沉,知道大事不妙,赶忙站出,凭着手中的凄雪剑又是开了一条路,从旁拦住裴宣毅。 可裴宣毅似乎是着了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西岐”大旗,口中则是喃喃道:“叛逆者,死!” 裴思陵先他一步,凄雪挡住裴宣毅的剑,裴思陵一掌拍在后者的脖颈上,裴宣毅应力昏着,手上的剑也随之摔落。 “真是个麻烦家伙啊!”裴思陵半搀着对方,另一只手始终没有离开凄雪剑的剑柄,周围的亡灵军士很多,呈包围态势锁住二人。 “凄雪,去!”裴思陵皱着眉头,捏出法道,一道飘渺的蓝气融入凄雪剑冷淡的剑身中,凄雪剑爆发幽蓝气焰,竟是灼烧着周遭的亡灵物,那些凡是被气焰波及的亡灵军士无不化作灰烬。 在凄雪剑的护佑下,裴思陵搀着裴宣毅逐步走出亡灵军团的范围,没走几步裴思陵便停了下来,嘴角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 “既是来了,便露个面吧。”裴思陵将裴宣毅身子靠在斜坡上,拿着凄雪剑的手也垂下了去,“我还以为是你们干的。” “裴师兄多忧了,咱们君越山门尚且不会行这般龌龊手段。”一个素白锦云袍的青年飘飘然出现在裴思陵面前,面目清净,衣袍上用金丝线串联起一道麒麟纹脉。 裴思陵站直身子,望见一旁的亡灵军士全然消失不见,嘴角扯起的笑容荡然无存,换上一副冷厉的模样道:“湛卢师弟好生厉害啊,几时未见倒是穿着上一套麒麟纹络衣袍了,看样子师叔没少向师尊提你的名字啊。” “裴师兄,哦不,应当称作漠北侯大人,您为何想到要去君越山了?湛卢记得,师尊已是将你逐出师门了,您是以官家的身份吗?”这白袍少年没有答应裴思陵的冷嘲,但出口也是咄咄逼人。 “关你屁事!”裴思陵毫不客气,冷声道。 “你……”湛卢未曾想到裴思陵说话竟是这般不留情面,他怒极反笑道:“漠北侯大人教训的是,湛卢倒是多管闲事了,但,这人,我要带走,还请漠北侯大人莫要阻拦。” 裴思陵看湛卢指向裴宣毅,不禁冷笑一声道:“呵,不给。” “漠北侯大人就莫要阻拦湛卢了,湛卢也是领命做事,还请您谅解。”湛卢一口一个漠北侯,既是要撇清君越山门与裴思陵的关系,还要故意恶心对方。 裴思陵啐了一口,低声道:“真是晦气,大清早被条恶狗吵了清净。” 这声音不大,也就是刚好能被湛卢收入耳中,后者攥紧手,脸上的笑容不变,依旧道:“还请漠北侯大人早些交出此人,也算是君越山门欠您的一个人情了。” “滚蛋!”裴思陵骤然出剑,恰好削去湛卢垂下的缕发,冷声道:“你算个什么,也配代表君越山门?” “漠北侯大人,您过分了!”湛卢笑容似乎更盛一些,“那就休怪湛卢不计情面了。” 几句道法从湛卢口中吐出,裴思陵感受到脚下震动,三个周遭金灿灿的铃铛钻地而出,旋绕在裴思陵身旁,各是牵起一道金线,围堵住裴思陵。 “看来尘远那老家伙对你还真是用心啊,将他压箱底的‘惊城’都给你了,可惜你还用不全其中的阵法啊。”裴思陵故作一脸心痛模样道:“可惜啊,可惜啊。” “哼,湛卢技疏,但对付漠北侯您估摸也是足够了。”湛卢再次喃喃道法,那三个金铃铛发出震溃的声响,细线肆掠,似乎要将裴思陵包裹。 裴思陵呵呵笑着,身行竟在不断刻印,出现许多个“裴思陵”,皆是手握凄雪剑,目光如炬,这些“裴思陵”齐齐开口道:“阵法稚嫩啊,如何生效?” “漠北侯到底是看不起这件神器,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湛卢冷声道:“最后再问你一遍,这人,究竟是交是不交?” “滚蛋!”裴思陵几道身形同时发声,状若洪钟。 湛卢抬手,细线逐渐逼近裴思陵数个化身,手势放下,完全笼罩住裴思陵分化的所有身形。 “当——”的一声,震碎了裴思陵的幻影,留下的只有裴思陵一道身形,湛卢再次发声:“漠北侯,您还是好好感受一下君越山门的神器吧。” 湛卢十分满意地望着出现惊恐面容的裴思陵,想不到曾经的君越山麒麟圣徒就这么简单地输在自己手下,哦不,这世上只有自己这么一个麒麟圣徒啊。 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笑容。 第三十六章:山中二三人(一) 第三十六章:山中二三人(一) 所谓的麒麟圣徒,君越山门百年难遇的外门奇才——裴思陵,也不过如此嘛,师尊竟对这种家伙抬价那般高。 湛卢笑意渐浓,先用“惊城”困住这裴思陵,将师尊所要的那家伙带走,他偏头望着一旁仍是昏厥的裴宣毅。 “喂,小子。”一道慵懒的声音,“有什么好笑的?” 湛卢笑容僵住,“你……你怎么?” “都说了你不会用,非要逞能。”裴思陵轻抬腿便跨出了结界,轻抚铃铛,铃铛发出清脆的嗡鸣,似乎是沾染了欢喜般的情感。 “你师尊没和你说过,这‘惊城’先前一直是由我接管,到了你手里,倒是叫它的威能折煞了不少,平白受了许多委屈。”裴思陵拍拍铃铛,似乎是见着可爱的孩子一样,连话语都软了几分。 “不,不可能!”湛卢怎敢相信,口中连连发令,却骇然发现这“惊城”不再回应自己,甚至在切去二者的联系,“你,你做了些什么?” “嗯?”裴思陵捏了法诀,三枚金铃顺势环绕他的周身,通体金色逐渐褪去,显露出玄色法纹,“既然你使不好‘惊城’,那便由我来接手吧,倒是不用感激我。” “裴思陵!这可是我师尊的法宝,你胆敢夺取?”湛卢眼见宝物易手,便索性撕破脸皮,厉声呵斥道:“难道你想被整个君越山门视作死敌吗?” “呦呦呦,不过是顺应了它自己的意愿择主,怎反倒生了夺宝之意?更何况,我又怎番成了君越山门的死敌?真是荒唐言语,看来你师尊独独没有教习你如何说话。”裴思陵面露讥笑道:“还说‘惊城’是你师尊的法宝?可笑,可笑!这‘惊城’分明是我先前寻尘心尊师要来的,怎么说也是尘心尊师的宝物,又成了你师尊的?” 湛卢哑口,裴思陵说的叫他否认不得,可为了挽回自己颜面,他还是切齿道:“漠北侯大人,您可别欺人太盛!” “欺人太甚?我看你脑子不大好使吧。”裴思陵口里喃喃着和先前湛卢一样的道法,可他吟诵的更是快了,金铃脱手,绕旋湛卢身侧,发出的嗡鸣声更盛,震得湛卢体内血气汹涌。 湛卢连连后退,不料这三个铃铛随他移动,死死困住他的脚步。 “你这是要做什么?”湛卢有些慌了,他身上的灵器竟一个都不听使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个沉沉阴笑的人步步逼近。 裴思陵忽然止住脚步,面目如平常,只是左脸上多了一道狭长的血痕,却未渗出血来,他脚旁的地上多了一枚黄叶。 “思陵,许久未见,怎番又欺负起晚生来了?”苍老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却不见人影踪迹。 “呦呵,是尘远老头啊。”裴思陵收了“惊城”,嗤嗤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得道飞仙了呢?” “思陵如何口气这般大?不愧是做了这俗世的爵爷,不比当年那个黄毛小子了。”声音不羞不恼,平淡道:“可惜了,师兄竟是将毕生道法传给了一个俗世凡人,可悲可叹啊!可悲可叹啊!” “尘远老头,我要是记得没错的话,你的心愿可是做这南朝的护国法师,这算不算是凡心未泯啊?”裴思陵也是回应道:“至于师尊如何如何……” “关你屁事?” “你!”声音的主人显然是被气到,瞬时怒极反笑道:“思陵说的也不错,师兄如何做法却是与我毫无干系,可是你身旁这人我可得带走,事关本门,思陵就莫要阻拦了。” “你俩师徒可真是有意思,一句事关本门就从我手里要人,把我放在什么地方了?”裴思陵厌弃般挥挥手,“行了,行了,各走各路吧。” “哼!”尘远尊师冷声道:“裴思陵,我们就敞开明道说话吧,倘若你不交出此人,莫说是你要上君越山门,就是今日你能不能走出这个庄子都是别想。” “好说好说……”裴思陵顿声,朝地上猛地一踏,激起灰尘数丈,一个干枯瘦小的老人显露出来,身上裹着的服饰却像是一层裹尸布。 “功力增长不少啊。”尘远尊师音调冰冷,拂去裹布上的灰尘,阴狠的目光扫视面前的青年,“那便由我来试试你这增长到了多高的界第。” 几声压低声调的道法吟诵,数条闪烁紫电的锁链飞往裴思陵,噼啪乱响。 裴思陵上前一步,抓住那几条锁链,镇定自若的模样气得尘远尊师直哆嗦,后者从裹布下伸出一双干枯如柴的手,凭空拍向裴思陵。 裴思陵也不躲闪,只是口中喃喃道:“定周四方。” 尘远尊师大惊,赶忙撤回气力,却不料被莫名吸引向裴思陵,他惊慌道:“你怎么会悟懂这般道法?” “关你屁事?”裴思陵打心底感谢文芷真君,倘使她没有传授这个“定法”,自己也是没有方法奈何尘远老头,“到我了!” 裴思陵一个急抽腿撞击尘远尊师,后者登时抛飞数尺,堪堪停下。 “各走各路不好吗?何必要咄咄逼人,更何况你们也没有和我说话的谈资。”裴思陵抽出凄雪剑,剑指尘远尊师,寒芒逼迫。 尘远尊师倒也是个老山门,手段也有不少,只看见他半空结印,再次轰向裴思陵,招式狠辣,直奔裴思陵命门。 裴思陵出剑抵挡,后撤了几步,到底是卸去了这结印上的气力,他挥剑成满月轮,反击尘远尊师。 尘远尊师手法前压,也是挡住了裴思陵的剑气,却是没有发现裴思陵已是闪身上前,挥剑来击,连连逼退尘远尊师。 “裴思陵,休要欺人太甚!”尘远尊师丢了大面子,声线成了凄厉的嘶吼,“你可当真是要与我作对?” “战便战,何来这么多废话?”裴思陵哪里听得他说话,凄雪剑再加力气,面前的尘远尊师已经是渐渐乱了身法。 “好!你可休要怪我不计情面!”尘远尊师郁气难消,稳住脚步,大喝一声:“五转乾坤!” “乾坤个屁!”裴思陵极是不屑,可下一瞬间他却吃了一惊,低头望着自己的腹部,一柄金枪戳进了去。 尘远尊师冷笑着,手里的金枪拔出,带出鲜血喷涌,“当真以为会几个道术便了不得了?” “你……”裴思陵将是要跌倒下去,摇摇晃晃。 第三十七章:山中二三人(二) 第三十七章:山中二三人(二) 尘远尊师冷声道:“真以为会几般道法就了不得了吗?” 裴思陵脸上的痛苦之色一闪而空,脸上反而挂着淡淡的微笑,“世上何来如此奥妙法术?都不过是一叶障目而已。” “胡说什么?”尘远尊师恼羞成怒,还想追加一掌,却被裴思陵轻松推开,后者腰间原本的枪伤血口竟是不见。 凄雪剑再出,逼迫在尘远尊师的脖颈间,“师叔还是这般咄咄逼人啊,看来思陵只能对您不敬了。” 尘远尊师自然也不能再出手制衡,权宜之下,他只得暂时避开裴思陵的锋芒。 “师叔,咱们平心而论啊。”裴思陵放低了语调和脾气,温和道:“咱们都已经有了十来年的交情了,看在情分上,就这样算了,您为难些,替我引见师尊,毕竟您辈分比我大些,您就吃点亏嘛。” “你……放肆!”尘远尊师哪里受的了这份气,气得他须发战栗,唇齿打颤。 裴思陵啧啧感慨道:“师叔莫动肝火,都曾一起生活过不少年头,思陵就算再不懂事也要顾及您的脸面嘛。”说完,他斜开凄雪剑,往后退了两步。 尘远尊师大出气,狠狠地整理衣冠,干瘦的身材愈发凸显衣袍的宽肥,他撇撇嘴,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这年头越久,有的人啊,就越不知礼仪尊卑,真是了不得,了不得了啊!” 裴思陵受得住这份讥讽,还一本正经道:“师叔说的是啊,这世上的魍魉鬼魅可不少啊,您可是要好好辨明白,免得自己也被迷惑在内,分不清南北。” “哼。”尘远尊师终是明白了,自己和这裴思陵争口舌也是徒劳,没什么好处可占,他眼神示意身后的湛卢,后者似乎有些微微发怔。 尘远尊师回过头来,发现那柄利剑又悬在自己脖颈间,惊得一身冷汗。 “裴思陵,你……你想干什么?”尘远尊师以为裴思陵还想要挟自己什么,冷声道:“你当真以为……” “噤声!”裴思陵低声呵斥,尘远尊师吃了瘪,心里大火,却看见前者剑锋指向的并非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爱徒湛卢。 尘远尊师也是道法不凡,只是瞬息探去就发现了几分不妙,右手捏了道诀回身拍去,却遭受了抵制,连退了几步,被裴思陵借力止住。 待尘远尊师看清自己爱徒的面容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面目和善白皙的湛卢此刻竟生出暗铜色古怪花纹,嘴角不断吐出含混着血丝的白沫。 “这!”尘远尊师是又惊又怒,“血傀术?” “恐怕并非这般简单。”裴思陵脸上罕见的凝重让尘远尊师也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古怪的湛卢没有移动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这样古怪的模样不禁裴思陵和尘远尊师犹豫许久。 就在这时,湛卢身形一晃,竟是突然来到尘远尊师的面前,手势逼近,似要掐住对方的脖颈。尘远尊师何许人?他好歹也是修道几十载的老人,右手一推,将湛卢的杀势又轻易挡了回去。 “啊!”尘远尊师却是惨叫一声,裴思陵望去,只见尘远尊师推出去的右手全然染上了湛卢面庞上的铜青色,甚至在“滋,滋”地发出响声。 裴思陵登时将凄雪剑剑身贴在尘远尊师的右手上,冰冷气息霎时来袭,和先前沾染的铜青混融一起,引得尘远尊师凄号连连。 “此毒怪异,我以凄雪剑寒魄暂抵,却难以祛除,师叔还是歇息片刻,我来对付这家伙吧。”裴思陵剑影成型,直指湛卢,杀气凛然。 在旁的尘远尊师还想叫裴思陵莫要伤了自己的宝贝徒儿,可遭受的疼痛和手臂上的毒痕,将原本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还是让裴思陵那家伙出出力吧。 湛卢自然陷入了癫狂态,可道法不失,手捏道诀与裴思陵战作一起,裴思陵剑如游鱼,身法虚幻,巧妙地避开湛卢的攻势,令一旁围观的尘远尊师都啧啧称赞。 裴思陵面色淡然,似乎全然不费力气,随心地晃荡着,湛卢也不知疲倦地一次次扑杀向裴思陵,这样僵持了半盏茶的工夫,湛卢终于瘫倒在地,口中的白沫成了血水。 “呼——”裴思陵长舒一口气,将凄雪剑收入剑鞘,他两指虚点,一层淡紫色光影笼罩住湛卢,收束起来紧紧包裹着湛卢。 “这究竟是什么?”尘远尊师缓过劲来,喘着大口气道:“湛卢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我先前也以为会是君越山门的血傀之术,可你也看到了,湛卢仍会生前道诀,这绝不可能是成为了血傀之人所发生的。”裴思陵冷静思索,猛然道:“先前的林氏庄里也是这般模样,只是他们不懂道行,因而不似湛卢,说明……” “说明什么?” “说明这一切定然是有人在背后谋划,就是为了阻拦我再登君越山门。”裴思陵盯着一旁的尘远尊师,漠然道:“师叔可知是何人?” “我怎可能会明白?”尘远尊师听到了滑稽大笑,愤恨道:“我就是再不喜你,也不会使如此下作手段,何况我的首席弟子也成了这般模样,更不用说我自己也是受伤匪浅。” “那你和湛卢为何步步紧逼,非要带走他?”裴思陵手指仍昏睡一旁的裴宣毅,“难不成你连这个也不知情?” “我……”尘远尊师一时语噎,想不到什么话语堵塞回去,只能干笑几声,可他猛然想到了什么,惊悚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裴思陵被这一个惊乍吸引。 “快,快!你快随我上山,师兄危急!”尘远尊师一下子起身,不顾手上的剧痛,急急忙忙地想要动身。 “什么?”裴思陵有些不知为何。 尘远尊师急得跺脚,急促道:“我就是再不乐意,也绝不会拿你师尊的性命作玩笑,倘使再不上君越山门,就迟了!” 裴思陵一脸疑惑,但看着尘远尊师的表情和动作似乎并不是作假,但他还是问了一声:“究竟会发生什么?” 尘远尊师只能耐下性子道:“我先前下山时,一伙自称是山脚林家庄的人来拜见师兄,也就是你师尊,可你刚刚说这林家庄的人早已遇了不幸,那先前那伙人绝不是什么善茬!” 听了这番话,裴思陵也是面沉似水,他自然知晓了这一系列的事情绝非偶然,而是早被别人排演好的,这样看来,自己的师尊此刻很有可能已是遇上了对付。 就在他想要启程往君越山门去的时候,那个方向上突然发出七霞万丈,点染了整片碧蓝。见了这个图景,尘远尊师和裴思陵二人的心皆是咯噔一声,他们自然明白这七霞万丈乃是君越山门门主尘心尊师的绝技——洞开净图。 这不仅是绝技,也是尘心尊师燃去自己性命的一击啊! 第三十八章:山中二三人(三) 第三十八章:山中二三人(三) 君越山门。 “尊师不必这般生气,毕竟我们也是怀着友邻的心绪来的,怎能惹您生气呢?”说话的是个妖娆女子,浓妆艳抹,暴露而出的躯体洁白无瑕,惹人心乱。 她笑得花枝乱颤,脚下却踩着门徒的尸首,“尊师还是把东西交出来吧,我们也不想真的要和你们君越山门结怨,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可您若是执意眷念这几样器物,那可就莫怪罪我们失了礼数啊。” 尘心尊师盘腿闭眼,本应是白发老者的他竟是面目红润,稚嫩的面庞如同十来岁的少年,他淡淡道:“尔等肆意杀戮,何来‘友邻’一说?” 女人凭空捉住一个身躯受残的门徒,门徒不屈,却动弹不得,嘴角的血也在不断外涌,“那我们也就不用这般客气了,您当真以为我们会忌惮一个小小的君越山门吗?” “杀戮妄动,即端心迹。”尘心尊师的语气依旧是平淡无奇,“现在收手还可挽救。” “无趣。”女人稍稍用力,那名门徒便闷声毙命,尘心尊师眉头轻微一皱,“我还以为即使自己门徒身亡,您也会波澜不惊呢?” “够了。”尘心尊师提手,一道紫气霞光陡现,“此乃君越山门的器物,九尘凌烟。” “汝便取去!” 霞光迫向女人,万钧压力随之而来,女人却冷笑一声,从衣袖里取出一柄精巧的短匕,迎向霞光。 霞光却避开锋芒,绕到从旁,猛然撞开女人,女人口吐鲜血,倒退数步才勉强停下。 “老家伙,先前同你好言相劝,你却这般不识模样,那便休怪我们动些手段了!” 尘心尊师缓缓睁开双眼,令人称奇的就是这双通透清冽的双眼,此刻流转着雾蒙金光紫极,他凌厉道:“荒谬!” 十数道七彩迷光普照,尘心尊师俨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原先的安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尊荣的凌傲。 “洞开净图!” 妖娆女人面色大变,她自然感知道这一击蕴含的磅礴之力,摧枯拉朽一般抵至。 “嘀,嗒……”莫名传来雨滴的声音,一声声传到君越山峰上众人的耳里,震动心弦,连尘心尊师都沉下脸来。 普照的霞光竟被一柄平淡无奇的油纸伞轻易挡住,此伞隐隐传出龙啸之声,间转凤鸣。 “君尘心,你老了,脾气也该收一收了。”油纸伞下,悠悠长叹,女声沧桑,似历经百事却深藏于心。 尘心尊师收敛霞光,面色的苍白令君越山门众人担忧,尤其是离得最近的护持,刚想去搀尘心尊师,却被后者以灵气轻轻荡开,并留了个安心的表情。 “我设想过许多场景,但从未想过你会这般模样再出现我的面前。”尘心尊师原先的童颜褪去,换上了四十多岁的坚韧面目,沉声道:“倘使是你的旨意,何必这般折损君越山门的门徒?” “这与我有何干系,我只是来取我三十年前落在此处的东西罢了,和君越山门无甚牵连。”油纸伞偏下,一个身着白布衣裳的老妪面目表情地站立原地,令人吃惊的是她双眼处都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似泪痕,却又触目惊心。 尘心尊师见了,似乎是极受触动,颤声道:“雨姬,你这是……” “君尘心,还请你将我的东西还给我,君越山门建立数百年,你也不想于今日见证根基被毁吧。”被称作雨姬的老妪冷声,“其余的,不谈也罢。” 尘心尊师重重地出了口气,“九尘凌烟可以给你,但今日君越山门的损伤令我不得不再做考虑,只希望……” “既然你不愿主动交出,那就休怪我动用手段了。”雨姬打断了尘心尊师的话,身旁的那个年轻的妖娆女子想上前,却被雨姬横伞挡住。 “奶奶!”妖娆女人竟是挽住雨姬的臂腕,撒娇般嗔道:“由我取回九尘凌烟吧。” “乖孩子,莫要伤了自己。”雨姬难得地流露出和蔼声调,面目上的泪疤也不再是骇人的模样,“君尘心并非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还是让奶奶来吧。” “雨姬,你……”尘心尊师显露出震惊状,他自然是指雨姬和那个年轻的妖娆女子之间的关系,“她是你的孙女?” “怎么,老头你有意见?”妖娆女子冷笑道:“听好了,本主正名秦曦,是北都皇室的公主。我奶奶也是心软,不然本主率领我北国的将士们一举荡平了这腌杂的君越山门。” 尘心尊师却没理会秦曦的话语,他只是一个劲地询问雨姬,“雨姬,你如何到了北国?你又为何不肯回来?” “君越山门门主,请你称呼我为雨弱寒,当年之事后,这世上就不再有雨姬此人,剩下的躯壳名作雨弱寒。”雨姬冷声厉语,丝毫不顾及尘心尊师的颜面,她号令身后成百的北军精锐,皆拔刀而出,迎击君越山门门徒。 尘心尊师,或者称他为君尘心,从怀里摸索出一张破旧翻损的锦帛,上面花纹磨去,隐隐隽写数字。 “雨姬也好,雨弱寒也罢,当年契约如何轻易违背?”君尘心神色迷离,手里摩挲锦帛,像是在自我言语一般,“君作悔恨泪,尘心几时陪?雨落青山未有人,来日弱寒归。” “你这老头哪来的这么多废话?”秦曦紧皱眉头,她斥声道:“给本主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我就夷平你这君越山门!” “是啊,过了这么许久,我又怎么知晓你遭逢了些什么呢。”君尘心苦笑,他的面容也悄然从中年转为白发苍苍的模样,“当年我着实对不住你,可今日我既在此,便不能叫你们毁了这君越山门先辈们百年基业。” 君尘心面色沉凉如水,静波交错,周遭隐约传出仙鹤长呼,虎狼群啸,这次轮到雨弱寒变了颜色。 “你……你这是要拉着我们一起同归吗?”雨弱寒翻手为云,十数柄油纸伞上镌刻屠戮战场的图景,抵挡在北国人面前,形成厚重的屏障。 君尘心淡然笑道:“百年光影我也已是活够了,今日放开俗世本就在情理之中。” “只是我想不到你竟为了复仇,联手北国人,你可知这北国人是如何手段?” “手段?”雨弱寒冷哼,“相较你们这些伪君子,北国人至少还算坦荡。” “你走吧,我看作当年之事,不会追究,只是……”君尘心凝目,“只是这秦曦得暂留在君越山门。” “笑话,你当真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愚昧无知的雨姬吗?”雨弱寒脸上的笑容在泪疤的衬托下显得古怪,“也好,今日便做个了断吧,就让这令人作呕的君越山门化作尘土吧。” 君尘心不做答应,只是双手飞快结印,成百上千道光影互相覆盖,气息愈发强盛,不过几个瞬息,一道光照万丈的金身道士出现在君尘心的身后。 “速速退去!”金身道士紧闭双眼,四个字徐徐吐出,君尘心和他同步,似乎两者相互联系。 君越山门的门徒闻声皆是引去,聚在了君越山门的护封大殿前,道法拱卫。 “鬼神之力终归是虚幻的,何必苦苦执著?”雨弱寒持着的伞竟在慢慢褪色,变为了素白,“痴嗔贪恋,皆终化归尘土,为风吹散,为雨洗刷。” 狂风随她指尖滑动,肆掠爆鸣,侵吞向君尘心的领域,雨弱寒止住脚步,凄声道:“雨殁三江川流涌,度暗两朝人不识。” 在场所有人似乎听见来自遥远方向传来的咿呀戏腔,梆敲锣鼓,凄凉自染,像极了独守新婚夫尸首的嫁人妇,声声断肠。 君越山门门徒凡是听得清晰的,定力不甚的,全都七窍流血,软倒下去,生死不知。 而北国人这边不知为何,全都不受影响,甚至于杀气更加强烈,除了秦曦外,全都双目充血,喉间发出嘶吼声。 就在两方即将再次混战时,众人耳畔多了清幽的笛声,如果说先前的戏腔是哀怨凄惨,那这笛声则是赋予了高山流水,沁人心脾,宽慰解迷。 “好好说话,好好说话。”笛声下男人的声音掩盖不住的笑意,“有什误会大家可以一起商量啊。” 听到这个声音,无论是君尘心,还是雨弱寒,全都僵直了脸,活像见了鬼一般。 “君尘央?”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第三十九章:腹心痛难绝 第三十九章:腹心痛难绝 三十年前君越山门尚未大变时,君越山门素有“三尊”名号,代表着主掌法境的君尘心、主掌心境的君尘央、主掌器境的君尘远。他们三人功法皆成,拱卫君越山门十数载。 可那场变故后,主掌心境的君尘央身殁,他的门徒弟子全由另外两人编录,改称“双尊”…… 君越山门。 “君尘央?”君尘心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份疑惑比先前见到雨弱寒更甚,“不可能,尘央那日身形俱灭,绝无再生还的可能,说!你究竟是为何人?” “大哥何必这样惊慌?我们素为兄弟,理应亲近相处才是,你这般反应可真叫我这个做弟弟的心寒啊。”男人不再吹奏笛声,改为嗤嗤地笑道:“如你所说,这三十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了,可惜啊,有的事情,我总是难以忘怀。” “怎么,你今日也是来寻仇的?”君尘心沉声道:“看来今日的君越山门可当真热闹啊。” “说得好,我今日来,也正是为了凑热闹。”君尘央终于在一颗老树枝丫下的阴凉处露了脸,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可令人惊奇的是他身上穿着的竟是本应当是边疆属吏的衣着,“可我不知道为何诸位见了我便是如此反应,倒是引得我伤心难过啊。” “尘央,你怎么……”雨弱寒语气温和许多,似乎与此人亲近些,“怎么这番模样了?” “这番模样?哪番模样?”君尘央打量着自己身上泥泞污浊的服饰,恍然道:“是哦,我这样子叫你们认不出来,啧,到底还是物是人非啊。” “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君尘心语气冷淡,似乎对这个自称君尘央的青年持有怀疑,“倘若你当真是尘央,你有何信物凭证?” “大哥,你连我的声调也听不出来了,哦,对了,已经过了三十余年,也属正常。”君尘央敲了敲自己脑袋,转手撕裂了自己的面旁,在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秦曦更是被眼前所见的血腥吓白了脸。 “戴上去容易,撕下来难啊。”君尘央啧啧感叹,用手抹去脸上的黏稠血液,随意地丢下刚从自己脸上揭下的皮肉,“这皮囊也是难看,倘使叫我一直戴着也怪难受的。” “血傀术!你竟将血傀术修炼成这番模样!”一道尖锐的声音传入山门里,众人望去,只见一个青年男人背负一人、手提着另一人,身旁还有个老者,这声音就是从老者口中发出。 君尘远看到君尘央使的这样手段,自然联想到自己爱徒所受蛊毒,这分明就是渊源一人,现在此人又自称是那个本该亡命断魂的三弟,当真是可恶至极! 待君尘央看清来者面容后,不禁仰天大笑,喉咙里发出的嘟囔声都带有喜悦感,“二哥您也来了啊?那正凑巧,免得我到处找寻你们,少了麻烦。” “二哥?谁是你二哥?”君尘远厉声道:“这君越山门可不是阿猫阿狗想来便来,想去就去的地方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暗自凝气。 “啧。”君尘央依旧是那副笑意嘴脸,双手背在身后,“二哥竟然还能凝气啊,我以为那蛊毒叫你血气全失了呢。” “果真是你!”君尘远恨的牙痒痒,却骇然发现自己原本凝结好的灵气霍然消散了,他猛然望向那满脸血腥的家伙,语气中多了浓重的恐惧,道:“尘……尘央?” “哦?二哥终于是认得出我来了吗?”君尘央啧嘴,再次摸了摸脸上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既然都到齐了,那就办正事吧!” 正事?什么正事?众人心中悬起这个疑问,但所有人很明白,这所谓的正事绝不是什么好事。 君尘央从怀里掏出一支纤细玉质的笛子,上有玉叶镌刻,又有一道“染”字,而君尘央注视其上的眼神里竟涌现出无限柔光,“五乐却若兮——平挚亲。” “是你!”裴思陵猛然知道了此人的身份,他想起了白云观里古怪人嘴里的这句唱词,“尘央师叔?” “思陵?”君尘央原先没瞧见裴思陵,这番声音倒是激起他的心绪,“你怎么回君越山门了?” 裴思陵暗自握住的凄雪剑松了松,但他还是满脸戒备地看着手持玉笛的君尘央。面前此人脸上是血肉模糊,根本辨别不出,可他手上的玉笛是裴思陵极为熟悉的,名唤“叶染”,取自师叔的故妻之名。 可,他刚刚吐露出的唱词又与白云观的古怪人相牵连,这一切都让裴思陵不敢掉以轻心。 “呵——”君尘央自嘲一声,“也是啊,我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你认不出来我也实属正常,只可惜今日你也掺合其中,白白丢了性命。” “我确实不知晓你是何身份,可今日我上君越山门是有要事寻我的师尊,倘使你不愿收手,执意要在君越山门动手,那我也只能出手了。”裴思陵定力十足,附在剑上的灵气也丝毫不见亏损,反而有了旺盛的态势。 君尘央瞧见了裴思陵的凄雪剑,嘴角微微扬了起来,柔和道:“思陵,看来你还是没能忘却雪儿啊,倘使叫她明晓了你的心意,自然满心宽慰。” 裴思陵听见了“雪儿”二字,心神晃然,手中的凄雪剑自然也随之颤动,君尘央见状,左手翻腾,飞速拔出腰间的一柄漆黑的短刃,逼近裴思陵。 君尘心一直观望在旁,没有出手,此刻见自己徒儿落了下风,心中骤然发急,踏前一步,想要扼住君尘央。 雨弱寒却是将手里的纸伞朝前递去,硬生生阻住了君尘心的态势,君尘心显然料到了雨弱寒会出手阻拦,一个侧身又是抓住空洞攻向君尘央。 令众人都猜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本该是君尘心杀向裴思陵的漆黑短刃猛地调转方向,直奔身后攻来的君尘心,后者回应不及,身子似撞在了刃锋上,短刃霎时刺入了他的体中。 “噗——”鲜血四溢,飞溅到了君尘心的脸上。 君尘心低头望着刺入身体里的短刃,眼神里多出一份怅然,喃喃道:“央儿,当真是你,当真是你……” “大哥!”君尘远大惊,也顾不得莫名消散的灵气,赤手空拳地想要上前,却被裴思陵以凄雪剑拦住。 “裴思陵!那可是你师尊啊!”君尘远对着裴思陵大吼,尖细的声音变得更是刺耳,“你小子可别犯浑!” “够了!”裴思陵低喝道:“倘若这家伙想杀师尊,你以为师尊还能撑得住这般时间?” 君尘远愣住了,他看见面前那个自称三弟的家伙轻松地拔出漆黑短刃,嘴角还带着笑容。 “大哥,这腹心之痛可还满意?”君尘央啧啧感叹道:“当年我所经历的那些可比这个痛上百遍、千遍、万遍啊!” 说着,他面不改色地将短刃送入刚刚的伤口中,见君尘心没什么反应,还特意翻转半圈,激起君尘心的痛意。 “君尘央,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你都不要太过分了!”君尘远见自家大哥受了这般痛苦更是难受,厉声道:“你不过是趁大哥施展了洞开净图,元力大伤而下的阴招,你可休要太猖狂了!” “唉,我这番手段也是迫不得已啊,免得你受了打扰,功法不成,反倒误了你的性命啊!”君尘央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是对着身后的君尘心说的,他调转身子,慢慢吐露道:“你说,对吧,大哥。” 君尘心听到此番话,缓缓抬起头,望着面前这个满脸血肉模糊的人,眼里终是显露出一抹愧疚,“央儿,是我对不住你。” “别喊我什么央儿,多么令人作呕!”君尘央不知为何,突然大怒,再次拔出短刃,想再次刺进去,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凄雪剑挡住,一时间僵持了起来。 裴思陵面无表情,只是木然地说道:“收手吧,师叔。” “思陵,我曾想过收手,可,是他们不让我收手啊。”君尘央冷冷笑道:“既然不让我收手,那我便听从我这位好大哥的意思吧。” 君尘央不再理会裴思陵,冷笑着抬起手,将漆黑短刃的锋芒对准了不知为何一直呆怔在原处的君尘心的胸口。 “再见了,大哥……” 第四十章:南北战火起 第四十章:南北兵陈界 在君越山门诸事纷乱的同时,南北朝互陈兵两朝边界,哀牢山边,枞阳城。 南朝,梁王傅修平,武阳军,十万。 傅修平是一个多月前才拿到旧皇遇刺驾崩,皇后凤随的消息,很明显这一消息被皇都那边有心搁置许久,等到自己知晓的时候,新皇,也就是自己的侄子傅琅都已经行过登基大典了。 北朝,上柱国、骠骑将军、羽浚公夏泽锦然,承平军,八万。 夏泽锦然年岁不过四十,正值壮年,神采飞扬,一身银甲金边,英姿勃发。他原本是奉北朝皇帝秦昭的暗令护送太后和公主,已是逼近两朝议定的边界,可他不曾想南朝这边竟是这番迅疾,像极了是提前便知他们的到来。 “羽浚公领兵犯禁是想如何?”傅修平占了先机,一句简单的“犯禁”便又占了道义,“想来是要亲眼见见这哀牢山的雄伟啊。” 夏泽锦然也知晓这次对峙是自己理亏,浅浅笑道:“梁王殿下好玩笑啊,本公再不济,北朝泱泱千万里,且没有山阙相连?” “那羽浚公此番前来是为何?”傅修平故意偏了偏头,望向夏泽锦然身后的数万大军,“难不成是想带部下们进我们南朝疆土开开眼界?” “梁王殿下言重了,本公还没脑热成这般。”夏泽锦然收了收笑意,这傅修平果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何况我们北朝军队也并没有进入两朝议定的南朝疆域。” 傅修平哼了一声道:“倘若不是本王来得及时,估摸着羽浚公的大军早已挺进南朝了吧,您可别贵人常忘事,这议定的合约可是两朝先皇(这里指北朝襄裕帝秦灞和南朝孝武帝傅修宜,合约指两皇所议定的《哀牢山会盟约》)共同决议下的。” “本公尚未在北朝的疆土,怎么,梁王殿下连本公在己朝的自由也要管吗?”夏泽锦然也不再客气了,心里暗骂傅修平的奸猾,“再者说了,本公同梁王殿下一样,只是恰巧来到边界巡查罢了,总不能说您和我是为了破坏盟约而来吧。” 傅修平没想到面前这个小了自己二十多载的家伙这么难缠,也不是个省力货,于是他也笑道:“哎呀,羽浚公误会本王了,这不是赶上了吗,看您巡查的动作太大,本王也是前来与您洽谈嘛。” 夏泽锦然也不太好一直追究,只是轻抚自己的奔雷马,奔雷马打了个响鼻,向主人传递欣喜。 “可是羽浚公您看啊,您这陈兵在此是不是不大合适?”傅修平言笑,“不如我们两方都将自家兵马带回,也免了这疆土的紧张。” “嗯?”夏泽锦然算是听明白了,对方是想以各退一步作为对策,自己倘若不退兵,必然会被对方扣上故意陈兵边界的帽子,但自己倘若撤了兵,太后和公主怎么办?陛下要是怪罪下来,自己定然是承受不来。 “羽浚公意下如何?”傅修平察觉对方一丝迟疑,他准确捕捉到这一迟疑,“怎么?羽浚公是不愿撤兵?还是说当真不只是为了巡查而来?” 夏泽锦然冷哼一声道:“梁王殿下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本公在这转一圈您就说我想进犯南朝疆域,那照你这么说来,您若是看了地图上我们北朝的皇都,您便是要占领我们的皇都不成?” “怎么可能。”傅修平呵呵笑着,“只不过,咱们两方总是这么僵持在此是不是太过紧张?” 双方共计十八万的军队将整个边界南北围得密实,但却都是军纪俨然,静默的近乎死寂。 夏泽锦然双目如电,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苍白颜色的半老者,兀自笑道:“紧张?本公倒也不介意使这局面更紧张一些。” “您这是什么意思?”傅修平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右手不自觉地搭在了腰间的佩剑剑柄上,这个久经沙场的梁王一旦将手搭在武器上,说明他心里杀意已现。 夏泽锦然看得清楚,不禁笑出了声,拍了拍奔雷马的头,淡淡道:“承平军所属,听令!” 兵甲巨响,盾出格挡。 傅修平怎会服弱,厉声道:“武阳军所属,听令!” 虎咆兽吼,枪刃烁目。 夏泽锦然缓缓抽出马鞍旁的震雷枪,嘴角仍然挂着笑意,只是话音却是冰冷,“十二年前,你们这群南狗趁我朝国乱,窃取哀牢山连片千百里土地、千万人百姓,所谓的合议只不过是你们趁机要挟所定下的,你现在还妄图以此来恐吓本公?” “羽浚公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武力破坏合约吗?您可得知道,这南北相安无事十数载可都是因为有了这一纸盟约,您可别年轻气盛,这行事动作可都是有代价的!”傅修平自恃十万大军在其身后,毫无惧色,反倒是斥责起对面的夏泽锦然,“您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全军后退五十步!”夏泽锦然下令,麾下的八万承平军皆是闻令后撤,这倒是出乎了南朝众人的预料。 但当傅修平见到闻令即动,动辄共退的承平军时,他不禁感慨自己的武阳军本就足够严整,但却想不到这夏泽锦然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正当南朝众人皆以为北朝人全都撤去时,一道悠扬奋进的牛角管声呜咽传来,不一会儿,大地便开始了震颤。 夏泽锦然挺枪驭马,赫然道:“杀!” 随着他的一声号令,原先整齐划一的承平军从中间裂出一道宽口,映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支周身,乃至胯下的战马都是玄铁重甲覆盖,只留下双目冷湛,流转血光,手上的宽刃似乎浸润满鲜血般,在日光下浮现寒意。 “承平铁骑!”傅修平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有种心悸的感觉,原来是这支恐怖的战力一直没有显现。 这支承平骑兵军团曾创下三日击溃十四支军队的神话战绩,仅仅两万人,以不过千人的伤亡,大破二十余万人的包围,震惊天下。 铁骑军团的领袖与身后众骑穿着不同,玄铁盔甲之上是金丝盘绕的雄鹰,振翅欲飞,卷起浪涌千万。 当他冲锋过夏泽锦然身旁,夏泽锦然这个手握重权的将军竟是弯腰行礼,却没换来对方哪怕一个简单的注视。 因为这支传奇铁骑别号云北骑军,领袖者乃是北朝皇帝秦湘的长兄、护国大将军、云北王秦江潮,而他胸前的金丝雄鹰正是北朝皇室的尊荣。 “承平开朝!荡落八荒!”齐声低吼,秦江潮率领身后万计铁骑冲杀向尚未反应过来的南朝军队。 傅修平猛然转醒,赶忙下令武阳军全力抵御承平铁骑的冲击,可盾阵的摆放远远不及骑手们的迅疾,一时间,哀嚎传遍,血洒疆场。 夏泽锦然冷眼观望,等到骑军全部冲入南朝军队的阵营里时,他才正式发动所有北军发起猛烈的攻势。 秦江潮犹如杀神下凡,手中的双刃长戟挥舞成风,不断夺取身边南朝军士的性命,鲜血不一会儿就遍布他和他胯下战马的盔甲之上,武阳军里竟没有一人能够阻拦住他的杀伐。 终于,武阳军里一个将领趁着秦江潮手势暂缓的间歇,挥舞着战斧纵马上前,欲取其性命,却被秦江潮尽收眼底。 “蝼蚁渣滓,焉能伤我分毫?”秦江潮倘若露出面容,那必定是充斥着不屑和傲慢,仿佛神佛睥睨,俯望众生。 长戟骤然转向,横过一扫,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将领拦腰切断,就像是田地里的秧苗一般,而收割者便是这杀得眼红的秦江潮。 哀牢山边,自十几年前一战后,再次爆发了一场血雨腥风,狼烟飘渺,一端是北朝皇帝秦湘手中的茶盏,另一端则是南朝皇帝傅琅身旁飘香的镂金炉。 第四十一章:漠北悍刀出 第四十一章:漠北悍刀出 君越山门。 “再见了,大哥……”君尘央嘴角流露出得手的快意,他为了今日隐忍多久没人知道,可今日,一切都将结束了。 “当——”匕刃被荡开,毫无疑问,出手的正是一旁的裴思陵。 君尘央怒极,“思陵!你可知我等今日等了多久?你难道非要与我作对,去帮这个反复小人不成?” 裴思陵手中的凄雪剑微震,可见对方那一刺蕴含了多大的怨恨力道,冷静道:“不可。” “不可?”君尘央似听到了笑话一般,冷哼道:“莫说受我一刺,便是千刀万剐,他也得承受!” “师叔,已是够了吧。”裴思陵右腿后撤,剑柄愈加运力,“我虽不知当年之事,但今日你绝不能伤尊师之命。” “好!好!好!”君尘央狠戾地盯着裴思陵,缓缓出口道:“那我倒要看看,你能够挡住我几次?” 说着,君尘央便迅疾出手,漆黑短刃如鱼游入水般不断刺向君尘心,裴思陵手一抖,凄雪剑再出,随着对方动作而抵御,一时间谁也不占上风。 雨弱寒在一旁冷眼旁观,等她余光瞥见焦急插不上手的君尘远时,顿时面沉似水,招呼身后的兵士,“将他拿下。” “诺。”那十余个北军兵士领了命令,皆是亮出刀剑,小心地逼近君尘远,后者担忧裴思陵和君尘央之战,竟未发觉。 “嗡——”猛烈的破风声窜入所有人的耳中,定力不足的顿觉头裂耳痛。 抬头去看,赫然发现一只云翳般的飞禽展翅盘旋,自它口中不断发出尖锐的嘶鸣,令所有人更震惊的是在它之后还有数百上千只巨禽跟随,即使没有领头的那只遮云蔽雾的壮阔,却俨然成了排山倒海的气势。 领头飞禽右后侧的青鸟翅被上传来威武呼号,“漠北平川,武威势齐!” “悍刀出,平九州!” …… 呼号声逐渐从零星转为整齐划一,直至传遍浩野,久久不曾平息。 “唉,师叔。”裴思陵随着这支神秘力量的到来,全然换了个气势,凌厉众生,俯视苍穹,傲然道:“降我!” 仅仅两个字让所有人一晃神,似乎裴思陵传出的声音来自九天,迫尊臣服一般,连恨意当头的君尘央都不禁怔在原地,一时没了动作。 “末将漠北军副都统于平率漠北军凌云部前来,未遵大都统号令,愧求责罚。”还是先前那个青鸟背上的人出言,声音沙哑却充斥杀意,久经沙场的痕迹尽显。 裴思陵再次紧握凄雪剑,可这次的气势空前强盛,他徐徐道:“降我!” 剑气威压,逼迫君尘央,后者眼神里也多出了许多凝重,他明显能够发现裴思陵与先前似是两个人。 “三十年了啊!思陵也远不同从前了,可真是物是人非啊。”君尘央哈哈大笑,眼里并没有不甘,他斜眼看着腹部不断涌出血流的君尘央,阴冷道:“可惜了,即便我不再动作,这个家伙似乎也没剩几口气了。” 像是验证了他的话一般,君尘央的嘴里也开始往外流出血,这个一代尊师前所未有的狼狈,他紧闭双眼,但颤抖的双手无法掩饰他的痛苦,肉身痛苦,内心痛苦。 裴思陵望着君尘央手中的那柄漆黑短匕,再次望着君尘心,缓缓道:“这是涂了毒的锋刃。” “只是随意地涂了点,没想到倒是起了作用。”君尘央继续哈哈大笑,“堂堂君越山门的首席尊师竟毙命于小小的剑毒,可笑!可悲!” “混账!”君尘远终于按耐不住,一个箭步走上前去,仅存的那只没染毒的手飞速击上。 君尘央冷笑,轻轻一个晃身,轻松躲过了他的掌风,狠戾出刃,直取君尘远的当胸。 “当——”的一声过后,又是凄雪剑横档住了君尘央,后者连连倒退,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是越来越浓。 “今日就陪你们戏耍到此吧。”君尘央逐渐流露出诡异的笑容,这笑容使得他原本就血肉模糊的脸上多了几分骇人,“来日再会啊!” “思陵……” 裴思陵就这么看着君尘心周身柔软,最终竟是化作一滩血水,渗入地里,踪迹难寻。 “尘央!”一旁手捂洞伤的君尘心兀自嘶吼一声,直直倒地,生死不知。 “大哥!”君尘远也不再追索君尘心的踪影,赶忙扶起君尘心的身子,探手寻息,随即满脸悲怆道:“大哥!如何断了气命啊!”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然落在了君尘心身上,这个老人似乎被吸干了精气,枯槁惨白的肌肤同先前的模样截然不同,而扶着他的君尘远抑制不住地痛哭流涕。 “奶奶。”秦曦轻轻拽了拽雨弱寒的衣袖,“那,那个老道士……” “他死了,对吧?”雨弱寒淡漠道:“这所谓的至亲之情果真是脆弱不堪。” “啊?”秦曦听得发愣。 没等秦曦问,雨弱寒便皱着眉头道:“我们便行离去吧,也免得你夏泽叔叔等的着急。” 秦曦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自己奶奶的眼里第一次出现这种冰冷的寒意,她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乖乖地点了点头。 雨弱寒便下令让剩下的二十多个北军侍卫逐步撤开,可不远处的君尘远却洞察这些,深沉道:“北狗,你们逼迫师兄,我师兄的殒命和你们脱不开关系,现在便想走?” “你放屁!”秦曦怒斥,手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脑袋都快要秃没了的老家伙,满嘴胡言还瞎眼!你几时看见是我们逼迫了他?杀人的你不去抓,反倒腾出精力来诬陷我们。我呸,说不定你和那家伙有勾结!” “你!你!你!”君尘远语噎,一时间竟回应不上来,秦曦见了更是好笑。 “瞧瞧,瞧瞧,被我戳穿了吧!”秦曦得意洋洋地插着腰,优美的弧线毕露无疑,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有雅致来欣赏这份美。 “曦儿,不必多言语。”雨弱寒轻轻按下秦曦高耸的肩膀,转而对着君尘远,冷声道:“这是你们君越山门的内事,同我们毫无干系,你也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至于其他的,你自己心中明白。” 君尘远被这一老一少呛得无话可说,脸都憋红了,却挤不出来一句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从容离开,身旁的山门弟子们倒是热血填膺,却没有人发号。 那秦曦走着走着竟是回过头来,朝那裴思陵媚眼如丝,娇嗔道:“那个小哥身法熟络,不如不来本公主跟前做个侍卫,可还是我的贴身侍卫哦!” “胡闹!”还没等裴思陵说话,雨弱寒便抢先一步,敲了敲秦曦的头,“他是南朝裴家人,你胡闹些什么。” “好啊!”哪料到那裴思陵也是调笑,“那倒要看北朝国君,你的亲哥哥是否答应了。” 秦曦羞婉一笑,正想说些什么难舍难分的话来,只听见头顶云层那只苍云巨禽自口中发出尖锐的叫声,还故意搅动起千万起风,惊吓了秦曦。 “你这破鸟!”秦曦哼哼,小声嘀咕道:“等我要了这个小郎君再好好对付你,做顿鲜嫩汤水还能滋补呢。” 望着雨弱寒、秦曦离远了,那只巨禽改换了一中悠扬浩荡的声调,像是在开心一样。 于平驾驭的青鸟收翼缓停下来,他一个翻身下来,大步走向裴思陵,将手里的信管递给了后者。 裴思陵接了下来,道了声“辛苦”,旋即拆开来看,粗略扫视一眼,脸上浮现出一抹震惊颜色,“夏泽锦然如何到了这里?秦江潮不是被我拖在了漠北沙场,又如何也到了这里?” “属下不知。”于平抱拳,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附在了裴思陵的耳边简单几句,裴思陵听后了然,点了点头。 “那边出发吧。”裴思陵收回凄雪剑,直视还在痛哭的君尘远,裴思陵眼里暗含着一丝深沉,他严肃道:“既然在等着裴家人,那便让我去看看他们有几分底气敢来挑战裴家。” “喏。”于平躬身,吹个长调,空中所有禽鸟似是接到命令,整齐划一地振翅,抟飞几尺,其上的漠北骑士也抽出佩戴的弓弩,呈御行态。 裴思陵则是登上了领头白色巨禽的背上,拍拍它的背,温声道:“辛苦你了。”白色巨禽长啸答复,振翅高飞。 君尘远注视着漠北军凌云部的离开,又看了眼一直毫无动静的湛卢,最终将目光收回到了他搀扶的君尘心的身上,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当真是有趣啊。”他暗自喃喃。 第四十二章:君心隔川河(一) 第四十二章:君心隔川河 南朝,枞阳城。 “梁王殿下。”副官抹了抹脸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尘土,走进城主府,见了梁王,半跪下来,拱手道:“北贼已经攻克下我们在城外布置的四个防营,倘若这两日剩下的两个防营再被攻克,那么北贼下一步便是包围枞阳城了。” 傅修平微闭着双眼,细细思索着前后发生的一切,原先的他率领十万武阳军南下勤王,当然是直奔皇都而去,想不到半路上遇到了大将军上官炜的二十余万卫军,他只得折返回程。 回程还没呆一会,傅修平就收到了莫名的书信,里头详细地记下时辰、地点、人数,与这进犯的夏泽锦然所率领的承平军,乃至突然杀出的承平铁骑完全吻合。 以傅修平五六十年的老江湖,他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诡秘,凡事不可能这把凑巧,尤其是上官炜,这个老家伙一直都将卫军屯在皇都西南百里外,怎么突然阻拦在自己面前,而且任凭他说什么都不肯让出一条路来。 想着那天自己和上官炜的对话,傅修平越想越不对劲,手上一直把玩的玉质虎符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他想明白了,自己的武阳军被前后包围了。 而之所以南北两朝的羽浚公夏泽锦然、大将军上官炜都将自己逼回枞阳城周边,恐怕是早已达成了什么约定,而这场交易的筹码便是自己的项上人头,还有忠诚于自己的武阳军全部。 “傅琅小儿!”傅修平冷声道:“倒是叔叔小瞧你了。” …… 北朝皇都,大凉城。 秦湘生的不似自己的兄弟们,白嫩娇弱,连脾气都和他的父皇截然不同,谦和温良,不喜杀伐。 “皇祖母和妹妹已经去了许久,朕终归是不放心。”秦湘在皇座上坐立不安,脸上的焦急显而易见,“这傅琅与朕先前也不相通,突如的书信也是语焉不详,万一有些差池……” “陛下多虑了。”皇座下匍匐着一个周身黑色衣袍帽衫的老者,干枯的身子遇了风定是要被吹起,他颤颤巍巍地起身,依旧是躬着腰道:“臣倒以为这南朝皇帝是真心实意。” 秦湘哀叹一声,惴惴不安道:“朕只是担心皇祖母和妹妹的安全,那几座城池不拿也罢,毕竟是在哀牢山山阴腹地,即使南朝皇帝划给我们,我们也不一定能把握的住。” 老者嘿嘿发笑,秦湘不知为何,赶忙去问,老者却是说道:“陛下多虑了,多虑了啊。这傅琅要的,可不仅仅只是他这个梁王叔叔一人的性名,这个孩子可不是在小打小闹,所图非小啊!” “国师这是何意?朕不太明了,还请国师详加说明。”秦湘来了兴趣,凑近过去,想听个明白。 老者这时慢悠悠摸出一纸锦帛,呈给秦湘看,后者接了过去,粗略扫视一眼,叹道:“皆是二十少年,朕反倒没这傅琅有计谋,拿几座边陲小镇就换了他稳居皇座,倒也是不亏欠。” “陛下错了。”老者笑着抽回了那张锦帛,不紧不慢地塞回口袋里,“倘使这傅琅只图谋他几个藩王叔辈的领域倒也好生猜测,只可惜他想要的是这些叔辈藩王手里的千万力量,要知道这些王室精心畜养的军士可比征召来的壮丁成规模的多。” “这般看来,傅琅想和我们联手的心思也算明了?”秦湘舒了口气,退会坐在了王座上,释然道:“朕还以为这傅琅刚即位就想对着我们交战。” 老者呵呵笑着,忽然道:“陛下当真以为这傅琅不会踏过哀牢山?” …… 南朝皇都,建宁城。 嘉佑宫是新近修建的宫宇,依照南朝的宫廷规,新皇即位,要于原寝宫修缮作为新皇的政务宫宇。 嘉佑宫便是傅琅先前的太子寝宫修建而来,负责的工部尚书徐姜趁着首辅裴东阳告病,想大兴土木一番来讨新皇的欢喜,却被新皇厉声责备,不得已只能依照新皇的意思,草草地将原先的龙纹由七道改为九道,添置些器物。 殿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俊俏少年身上裹着不合身的九莲纹袍服,眉宇里隐含着的忧愁愈发深重,手中的廷研笔悬停许久就是迟迟难以落下。 “宣逸,你去休息吧,朕在这里就行了。”傅琅低低地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伤病还没好,这两日寻个清净地好好调养,朕不会有事的。” “陛下答应我的事情……”这时,阴暗处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 第四十三章:君心隔川河(二) 第四十三章:君心隔川河(二) “朕有何理由骗你?”傅琅听见这道沙哑的声音登时觉得添堵,语调中隐含一些不满,“宣逸,你也是知道朕没必要去寻些麻烦。” “诺,臣便退下。”一语终了,声音不再。 傅琅搁置手中的笔,英秀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狠绝,他望着御桌上呈放的批注,密密麻麻的勾注被添在领地图上,尤其是边疆的几块地方,傅琅冷笑道:“最棘手的还是我这两位叔叔啊。” …… 南朝,屏远城。 齐王傅修铨不知是第几次将新进的前线战报撕碎,他怒极大吼道:“那北狗当真是不顾死活,连哀牢山都敢翻越?实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齐王殿下息怒。”王座下一名中年属官陪笑道:“梁王殿下尚有十余万王军,枞阳城也是坚固非常,足以抵挡夏泽锦然那区区几万北贼,更何况属下听闻边疆诸镇已是发兵前往前沿,相信不久就能大破敌贼。” 傅修铨也不是简单之人,他冷静一想,嘴角不禁露出冷笑,“也对,毕竟王兄的武阳军乃是精锐中的精锐,枞阳城也是坚厚,定能破贼!”想到这,他也就不再那么担心了。 “报!”一个兵士带甲呼报:“梁王殿下遣来使者,正在王府外等候。” “宣。”傅修铨听闻是自家王兄遣来,自然是招呼进府。 不一会,一个文官衣袍的人走进,不过不知是否因为舟车劳顿,看起来饱受劳苦,衣冠也不是那么整洁,他看到齐王,顿时踏前两步,半跪于地。 “齐王殿下,我王求援!” “什么!”傅修铨听了,大吃一惊,赶忙问道:“不是说王兄据守枞阳城,毫无危险吗?何来求援一说?” 那人呈上一封信件,上面直书求援齐王之事,傅修铨见了字体便知这确为自己王兄所作,霎时疑心全无,又问道:“王兄说枞阳失守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啊,齐王殿下!”来使连番催促道:“殿下倘若再不出兵相援我王,我王难逃兵败之果啊!” “这……”傅修铨思虑甚多,可却禁不住来使劝说,当即下令要出兵援助自家王兄。 “殿下不可这般迅速就下了命令啊!”出言相拦的正是先前的那个属官,他焦急劝道:“这枞阳城怎么可能这般容易陷落?殿下宜先派人了解实情,倘若梁王殿下真的需要援军,殿下再发兵也不迟啊!” “等到那时,梁王何在?”来使不满地呵斥那属官,“梁王可是齐王的亲兄弟,难道大人是想劝齐王见死不救吗?” “我并非……”属官着急,这般说下来,自己岂不是成了教唆齐王坐视自己兄弟覆灭的罪魁祸首? “行了!”傅修铨一脸愤懑,重重地挥袖,粗声道:“立即调发五万王卫前往援助王兄!” “可是……”属官张嘴欲言,却被傅修铨狠狠打断。 “杨旭!你难道是想本王做这抛弃王兄这一宵小之举吗?”傅修铨言语中满含羞恼,“传本王令,出兵援助梁王!” “诺。”事已至此,杨旭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低叹一声告退。 “齐王英明,臣属代梁王殿下在此谢过。”来使口呼恩谢,杨旭从旁走过,分明看见他的脸上浮现出戏谑的表情,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吗?再次望去,来使敛容,威服正经。 齐王,亲自领兵,出城! 屏远城外五十里,殇远关。 “将军,一切已是按照您吩咐的那样进行,那傅修铨已经亲领五万齐王卫出城,再有半柱香的功夫便可到达我们设伏之地。”副将呈上斥候最新传来的齐王卫动向,可上位的那个年轻将军并未接过去细细看,只是偏过头去观望身旁的一个中年武官。 “上官叔,此战您我谁人督战?” “这番叔叔可就不抢你的功劳,还是你来吧。”中年男人哈哈大笑,牵动整个中军营长里所有属官,哄笑声四起。 …… “齐王殿下,再有半日的行程我军便能抵达前沿,是否休整片刻?”杨旭穿戴着厚重的甲胄,只是奔波数个时辰便就有些吃不消了。 傅修铨银甲附身,手持战刀,平添了几分英武,他冷声道:“那便休整一柱香的时候吧。” “诺。” 王令下达,五万齐王卫就地休整,重甲骑也将身上负累的腹甲短暂脱去,而余下的步卒跟随骑兵奔波,再加上傅修铨王令紧逼,自然苦不堪言,享受着这片刻的清闲。 “呜——”悠扬的牛角号声传来,紧接着是撼天动地的呐喊声,大地都在颤动。 “这是怎么回事?”傅修铨眼中已是充斥着震惊,当他看清呐喊声的来源时,不由的错愕,是一支军队在向他们冲杀过来,兵力之足,竟是一眼望不见边界。 杨旭沉声道:“想必这支军队早已埋伏于此,守候我军多时了。” 傅修铨冷哼一声,抬起紧握战刀的手,缓缓道:“王卫所属,结阵,迎敌!” “听王号令!”五万齐王卫迅速整齐,变换成数个军阵,俨然成了完整的阵型。 可他们万没想到,天空当中传来嘹亮的长鸣,数千风鸟御风而至,它们的背上都有一个身披软甲的军士,投掷出锋利的刺枪,不过几个瞬息,数万支刺枪已被抛出。 刺枪从高空抛向齐王卫阵,这般冲力瞬间撕破了本就对高空毫无防备的军阵,带走了数以千记的齐王卫,等到卫军缓过神来,想要放箭迎击时,那群翼骑早已调转离开。 傅修铨脸色沉郁,他在翼骑来临时就已知道来者是谁了,他握着战刀的手不禁愤怒地颤抖,咬紧牙关冷声道:“裴思陵,你这是想造反吗?” 没错,正如傅修铨所想的那样,那支伏兵正是隶属于裴思陵的漠北军,而刚刚那支翼骑则是裴思陵精心培养的漠北风骑。 无数面“裴”字大旗被树立而起,紧跟着的是同等数目的“上官”旗帜,旗面乃是南朝九瓣莲纹,上绘咆哮虎形。 “上官?”傅修铨疑惑了,旋即愈加愤怒,他厉声吼道:“上官炜,你这个老东西,连你上官家的军士也都派来了吗?好!好!好!那今日本王便叫你们二人有来无回!” 漠北军领头的是两万漠北骑,他们重甲附身,连胯下的骏马也都隐藏在甲胄之中,手里持着古怪的兵器,形似长戟,主刃旁还有一个副刃,刃锋皆开。 “杀!”漠北骑都统曹万同样穿着,口中怒吼道:“破阵!” 漠北骑闻令,呈方阵形冲杀而至,傅修铨正想取笑裴思陵竟拿骑兵破开重盾捍卫的王卫,简直就是在痴心妄想!哪里想到,那些漠北骑手持的古怪双头兵器竟然打破了阵型。 那支长戟般的武器先是探进了盾中,再顺势翻转,用另一头的利刃猛地刺杀盾后的兵卒,这般手段雷厉,齐王盾卫根本来不及反应,单方面被屠戮。 仅是一轮冲锋,漠北骑便突破了齐王卫军,撕开了诺大的口子,后续的漠北军冲入其中,与齐王卫混战。 傅修铨见状,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战刀横立,大声吼道:“骑兵营,冲锋!” 一万齐王重骑闻令而动,也发起了冲锋,声势浩大,所经之处掀起血雨腥风,双方骑兵交战,漠北骑丢掉了手里的双头刃,执起腰间的马刀,奋勇迎战。 傅修铨身先士卒,挥舞战刀,不断夺去身旁漠北军士的性命,正在他战得尽兴时,耳畔响起惊雷。 “齐王殿下,由裴某与你一战!”裴思陵手里沥阳神枪直取傅修铨面门,枪风凌厉,惊得傅修铨连忙凭刀来防,青筋暴起,堪堪接住。 “裴思陵,你这是想造反吗?”傅修铨看清来者正是漠北军统帅,新晋的漠北侯裴思陵。 裴思陵呵呵笑道:“造反?笑话!我正是奉了陛下圣旨,讨伐你们这些拥兵自重的藩王!” “你放屁!”傅修铨这时哪管什么修养,嘴里吐出俗语,“本王见你分明想要造反!等本王取了你的项上人头,寄送给陛下,你这个乱臣贼子!” “执迷不悟!”裴思陵冷笑,手里的沥阳枪愈发急速,力道也是随之更加,压得傅修铨透不过气,只能勉强抵挡。 “沥阳枪法?”傅修铨狰狞面容,“想不到你竟还会沥阳枪法!” 裴思陵毫无理睬,只是逼迫更甚,终于寻到了傅修铨的一个破绽,猛地刺去,中了傅修铨的左肩,血花四溅,惹得傅修铨痛呼。 “混帐东西!本王要杀了你!”傅修铨战刀横扫,却被裴思陵稳稳挡住,反倒是裴思陵的横扫直接将傅修铨倒飞出去,闷声倒地,口中喷出一道血箭。 “不自量力。”裴思陵目光阴冷,完全不似平日里的那个和煦青年,周围的齐王卫看见自家齐王竟被痛击下马,震惊之余挥舞刀剑想要拱卫傅修铨,但潮水般的漠北军将他们又阻挡在外。 “你不是不敢相信吗?”裴思陵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张圣旨,“奉陛下圣旨,齐王傅修铨祸乱边关,拥兵自重,理当除去齐王王号,擒往皇都建宁。” “不可能!不可能!”傅修铨大吼道:“陛下怎么可能否决本王的忠心?绝对是你在编造,一定是!” “齐王殿下,别来无恙啊!”那中军营里同裴思陵说话的中年男子御马上前,阻挡他进前的齐王卫兵被他轻松斩杀,他手里的利剑沾满了鲜血,滴落在地。 “你,你,你……”原本还在挣扎的傅修铨竟然出现了慌张的模样,手指中年男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上官永清!” 第四十四章:君心隔川河(三) 第四十四章:君心隔川河(三) “上官永清!”傅修铨彻底慌了神,手指着那个面目带笑的中年男人,喉咙里瞥不出来一口气,“你……你是要伙同裴贼造反吗?” “造反?”上官永清呵呵笑道:“齐王殿下您估计弄错了,这造反的人可不是吾和漠北侯大人,而是您啊!” “胡说些什么!”傅修铨嘶吼道:“本王乃是先皇敕封的一等封号王,你们怎敢胡乱言语,说我造反?” “啧。”上官永清无奈地摇摇头,望向一旁的裴思陵,后者淡淡颔首示意,上官永清再看向傅修铨时脸色倏尔变得冷漠起来,缓声道:“奉陛下圣喻:齐王傅修铨镇守边疆,勾结疆吏,聚拢不臣,意图谋反,现已证实,特调发漠北军部,擒贼还都!” 傅修铨自然知道这是莫须有之罪,他大喝一声,“王卫所属,拿下他们!” 上官永清听了,嘴角浮现出不屑的模样,他骤然发力,凭力突进到了傅修铨眼前,傅修铨刚想执剑来挡,却被对方轻易制住,上官永清仅用两根手指便夹住了齐王剑锋。 南朝军方有两大军神,一是漠北军神,拜君越山门的漠北侯裴思陵;二是江云军神,拜仙尘剑山的江云侯上官永清。除此以外,裴思陵和上官永清还分别是文臣之首裴东阳、武官之领上官炜的长子,显赫的家世可以说是跺跺脚,就能激起南朝波涛滚滚。 “不……你们怎么可能会聚到一起!”傅修铨不敢相信,素有恩怨纠纷的裴家、上官家怎么可能选择联手,这是决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啊! 上官永清也懒得同他解释,手上力道加了一两分,那齐王剑锋便龟裂破碎,不堪一击。上官永清又是一个抓握,将齐王生生提了起来,他眼神并无半分凌厉,甚至毫无波澜,“还请齐王殿下和我们走一趟皇都吧。” “你好大的……胆子!”傅修铨大怒,但脖颈被别人拿住,连口气都透不过来,哪还有什么王族威严,“快把本王放下来!” “哦?”上官永清毫不忌讳,猛地松了手,傅修铨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眼里也出现了狠戾。 可恨啊,堂堂南朝一等封号王,封疆王,竟被一个半大世族小子耍弄,简直是奇耻大辱,傅修铨怎能咽下这口气,他四周扫望,却呆怔原地。 数万齐王卫竟然毫无抵抗的气力,转瞬间便被漠北军冲杀击溃,甚至出现连片的毫无抵抗便投降的,傅修铨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精锐的齐王卫军竟是这般的脆弱不堪。 上官永清整理自己的衣袍,慢悠悠地叹道:“请吧,齐王殿下,莫要失了王族秉气。” 说着,他竟从旁边马骑抽出一柄马刀,对着傅修铨,补上一句道:“请吧。” 傅修铨冷声,“本王倒要看看我这个堂堂一等封号王,你敢不敢动我!” 上官永清摇摇头,裴思陵一招手,身后两个兵士迅速上前,一把按住了傅修铨,傅修铨手上的齐王剑被远远地抛飞,落在地上。 “上官永清!裴思陵!你们当真敢这么对本王?”傅修铨哪里想到对方这般不留面子,竟然真的对自己动手,“本王要告知陛下,尔等倒乱朝纲,谋反的是你们!” “带走!”裴思陵懒得听他废话,号令兵士押着傅修铨离去,齐王卫大部投降,仅存的少数抵抗者看到自己的齐王殿下被生擒,也纷纷放弃了抵抗。 上官永清见事已完成,便拱手道:“多谢漠北侯相助,这里便交予吾即可。” 裴思陵倒也没有推辞,将押着的傅修铨交给了上官永清,二人行了礼,便各领军向着不同方向离去,而那批齐王卫除了领军副将被上官永清押走,其余的则不被理会。 漠北军两部——凌云部、凌钧部在裴思陵的统帅下,迅疾地往梁王傅修平坚守的枞阳城行军,而上官永清率军往皇都方向行去。 “侯爷,这江云侯拿了齐王,独自往皇都,路途上若是……”副将拍马上前,语气中隐隐有些不安,“您知道的,上官氏与那齐王颇为接近。” 裴思陵沉着眼神,倏尔大笑道:“看来你还是不了解这个上官家大公子啊,倘若今日是上官炜亲自来,我定是要防备些,但这上官永清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对待这齐王,他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更何况当年齐王故意刁难上官永清的日子可不少啊,这可是两个冤家啊,我倒不如多留些时候给他俩好好叙叙旧,说不定上官永清还得谢谢我。”裴思陵哈哈笑着,俊秀的面庞上不复先前的决断,他似乎已经要看见枞阳城的城墙,那鲜血涂染的壮烈。 “进发!联合夏泽锦然,攻下枞阳!” 第四十五章:血洒枞阳城 第四十五章:血洒枞阳城 枞阳城外,北军扎营。 夏泽锦然安然坐在首位,面无表情地望着阶下的漠北信使,这个家伙倒是油嘴滑舌,连自己都快要同意了裴思陵的请求。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联合,是一种平等的交换,各取所需而已。 “漠北侯大人愿意拿出五万金,十万银,以及东梁州十座城池,换取您出兵。”使者虽是低着头,但语气里并没有低人一等的滋味,更加显出这个谈判,裴思陵压根没有把自己摆在夏泽锦然下面。 夏泽锦然冷笑一声,把玩着手上的精致玉佩,“说的倒是不错,对,本公的确动心了,只可惜,你们给出的筹码太少了,本公不大情愿为了这点小小的微末受你们驱驰。” “侯爷还说了,但凡羽浔公愿意出兵,侯爷还可撤去东平郡的五万漠北亲兵。”使者也不和夏泽锦然多饶舌,又是抛出一大好处,当年漠北军在裴思陵的指挥下仅用短短四日便包围了整座东平郡府。 “笑话!”夏泽锦然冷哼道;“东平郡府我们北朝自己自会夺回来,何须你们多舌!” “自然自然。”使者陪笑,但脸上却依然是胜券在握的模样,“只怕那东平郡府可是撑不到您领兵救援,更何况郡府里还有您的未婚妻,东平郡主秦妙可……”使者恰到时候,话音戛然而止。 “混账!”夏泽锦然猛地拍着面前的漆木桌,“你们好大的胆子!” 漆木桌子被拍得发出剧烈的刺颤声,夏泽锦然原本英冷的脸上终于是浮现出震怒的神情,他怒目圆睁道:“怎么,他裴思陵是铁了心要与本公决一死战?恐怕这小子还不够资本!” “羽浔公息怒,侯爷怎能与您争锋?”使者呵呵笑道:“倘使我家侯爷有心针对您,这东平城早已被我漠北军攻下。” 夏泽锦然着实生气,却也明白对方所言却有道理,只是自己绝不能泄了气,毕竟是双方谈判,自然是要占着主动。 “那依你这意思,我还得谢谢他裴思陵不攻城之恩了?”夏泽锦然气极反笑,玉佩被他随意地抛给了裴军使者,“我同意出军,就按裴思陵的条件。” 使者接下玉佩,明白对方这是把自己贴身玉佩抵做凭证,看来应当是允了这协议,双手承过,不卑不亢道:“那某便代侯爷拜谢羽浔公大人了。” 夏泽锦然摆摆手,示意对方可以回去复命,使者行了躬身礼,转身快步离去。 过了不久,营帐被猛然闯入一人,青衣白衫却戴了顶武英冠,夏泽锦然见了,一扫先前的郁闷,赶忙起身相迎,和声道:“不知云北王殿下王驾所为何事?” 秦江潮冷眼望着夏泽锦然,微微眯眼,声音冷寂的似深渊寒冰,“你答应裴思陵了?” “是。”夏泽锦然好言相说。 “很好。”秦江潮竟然点了点头,冷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你做得很好。” 说完这两句,他便扭头离去,连多余的话也不说与夏泽锦然,弄得后者一头雾水,却也只能暗自苦笑。 …… 枞阳城。 城外的北军似乎停止了攻城,城头上的守军自然是松了口气,堂堂南朝精锐武阳军竟被赶到了这座小城里,动弹不得。 “看来这北奴还是忌惮咱们。”一个校尉哼哼,看着周遭的血染,先前还是一堆堆袍泽的尸首,“我就说嘛……” “咻——”一支羽箭猛地贯穿了他的脑袋,红白齐出,紧接着的是千万箭矢。 惨叫声里混杂着凄厉的叫喊声:“敌袭!” 幽咽的号角吹响,围困城外的北军开始浩荡地进攻枞阳城池,除了先前的八万承平军,还有陆续增调的四五万旁系军队,整整十二万的军阵发出破人心魂的怒吼。 “死守城墙!”武阳军中守卫城墙的校尉们虽然筋疲力尽,却还是嘶声大喊,军士们打起精神,不断地射出箭矢,落下滚木,企图遏制住敌人的进攻。 只可惜,这次进攻绝非以往所能相比,以往都是单门进攻,即使进攻也只是试探性,甚至连城墙都没碰到,双方互放箭矢便草草鸣金,因为北军为了减少伤亡,采取只围不攻的消耗。 可这次,四面围攻,而且是悍不畏死的进攻,北军是真的打算攻克下这座岌岌可危的城池了! “出撞车!” “出攻城梯” “出破城锤!” …… 从北军中军营帐中飞速传出一个个命令,十余万军队随之改变攻势,但一致地冲杀向枞阳城,密密麻麻的军士遍布了荒野、山头,光是喊杀声就足以撼动整座枞阳城墙。 “裴思陵那边怎么还没动静?”夏泽锦然眉头紧锁,他的确有信心攻下枞阳,但也不愿付出太大的伤亡。 “报!漠北军凌云部已至,通报我军即刻加急攻城!” 夏泽锦然直起身子,沉声低吼道:“全军不论代价,必须在两个时辰内登上枞阳城墙!” 枞阳城上的守军望见天边极速掩盖而来的成百上千只巨型青鸟,随之降临的便是同等数量的精铁枪,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他们的胸膛。 “漠北军!”梁王麾下副将,伏波将军李熙眼界稍广,能够驾驭苍禽作战的军队只有漠北军,虽然他震惊于漠北军自残同僚,但他敢肯定这支军团一定是漠北一脉。 “我要去禀告梁王殿下”李熙一刀砍翻刚想爬上来的北军,心里默念。 青鸟尖锐的音调骤然发出,真碎了许多守城将士的耳朵,有的人甚至口鼻流血,直直地从城墙上摔落下去,化作一团血泥。 “把这群禽鸟射下来!”李熙赶忙大喊,自己也拉弓放箭,却发现只是徒然,没有劲弩,仅凭着手上的普通硬弓根本碰不到一片羽翼。 “漠北平川,武势威齐!” 漠北军根本就不打算掩盖自己的身份,声声震吼击碎了城墙上守军本就摇摇欲坠的抵抗之心,连军备比自己还强的漠北军都协助北军,自己这边还能有什么胜算。 李熙连斩了数名溃退的武阳军士,带着无助的嘶哑声:“给我抵住!援军很快就到了!” 援军?这不就是个笑话吗?一个多月的被围困,连援军的影子都没看见,若不是枞阳城里粮草充足,估计早就出现食人的惨状了。 何况……连漠北军也都莫名向己方进攻,还能有什么希望? “奉陛下圣喻:梁王傅修平屯兵自重,任人唯亲,结集边疆,以下谋上,特许漠北侯裴思陵领兵清剿党逆!” 威严的审判音传入满身浴血的武阳军兵士的耳中,绝望、悲戚的表情浮现在每个人脸上,这圣喻不论是真是假,但建宁皇都那边已然是放弃了他们。 有的还在搏杀,有的放下了手中滴血的利刃…… “武阳军派协助谋乱,罪大恶极,不允降徒,尽皆就地斩杀!” “咚——”撞车破城门,北军如潮水般涌入,将还在抵抗,亦或是放弃抵抗的武阳军士全部枭首,鲜血汇成溪流,四处流淌。 枞阳城破! 第四十六章:一骑怒发难 第四十六章:一骑怒发难 枞阳城破! 北军收到了与凌云部一样的命令,对所有武阳军士实行无差别屠杀,不许投降。纵使他们因垂死反扑的武阳军而略有伤亡,但依然以势不可挡之气力横扫整座枞阳城,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对枞阳城内的百姓却安抚镇定。 这项任务夏泽锦然只交给了承平军,因为自己的嫡系部众绝不会似旁系援军那般军纪不严,他要的结果,或是裴思陵所要的结果只是全灭武阳军,将傅修平的羽翼全数剪除,并非屠城。 “公爷,这城里大大小小的府宅、街道、角落我们都已经搜过了,就差没把地皮翻过来找,可这傅贼就是找不到。”一个精钢盔甲的郎将策马飞奔,他见了夏泽锦然连忙俯身马背,“云北王殿下已是领兵围住枞阳城百里,想必这傅贼纵使有了地道逃遁也是徒劳。” 夏泽锦然鼻里出气,冷哼道:“想不到这傅修平倒是有所倚仗,难怪被团团围困却不见他死命突围,原来是早就挖好了洞穴只待城破而走。” “去。”夏泽锦然挥了挥手上的马鞭,“无论如何也要在裴思陵的前面逮到这贼厮,想那傅琅小儿为了王族颜面也得花大代价把他换回来。” 这时候,夏泽锦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浮浪不羁的声音,只道:“羽浔公好大的威风啊!” 夏泽锦然面色一凝,暗道:“这家伙怎么来的这么快?”他缓缓回身,轻轻颔首算做是见过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南朝漠北侯,漠北军统领——裴思陵。 裴思陵依旧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嘴上还叼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甜草根,一抹坏笑地盯着夏泽锦然,直把后者看得悚然,“这枞阳城还是由我来接手吧,就不麻烦您老了。” 夏泽锦然冷哼一声,却不做否定,身后的一个副官见着自家公爷吃了瘪,登时火冒三丈,顶撞道:“漠北侯此言荒唐可笑!这枞阳城乃是我军以极大代价换来的,怎么可能因你一句话就轻易还于你手?” “嗯?”裴思陵连个睁眼也不待见,只是从牙缝里模糊地嗤笑道:“羽浔公是个什么……” “唔。”那甜草根兀自从他嘴里掉了出来,他眼里倍是惋惜,旋即道:“您是个什么意思呢?” 夏泽锦然面色不善,却还是勒住马缰,缓缓从裴思陵旁走过,低语道:“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羽浔公放心,裴某人岂是那般背信弃义之徒。”裴思陵话音很大,似乎是故意将此事公告,又惹得夏泽锦然牙根痒痒。 就在众人不在意之间,一袭白骑如电掠向看似毫无防备的裴思陵。 “呦呵。”裴思陵却不慌张,从容抽出佩剑凄雪,横置当胸前,“当——”的一声,一杆白银盘龙戟正中凄雪剑的剑身中央,猛烈的冲击却没让裴思陵退却一分。 龙戟的主人面目清俊,眼眸竟是隐约双瞳,低喝声发出,他迅疾收回龙戟,再次刺向裴思陵,裴思陵也是巧妙避开,再加以剑拨,竟是不落下风。 “云北王殿下!三思!”待夏泽锦然看清来者的面容,不由吃了一惊,来者可不就是云北王秦江潮吗? 可夏泽锦然的话又怎会进的了秦江潮的耳中,秦江潮依旧攻势不断,每招每式都是直取裴思陵面门,凶狠异常。 裴思陵却是毫无所谓,一柄凄雪剑在他手里灵活轻巧,若说秦江潮的龙戟是腾云之龙,那裴思陵的凄雪则就是水中之鱼,纵使龙啸万里却也捕不住这鱼儿。 “云北王殿下好枪法!”裴思陵不仅不吃力,反而有着空闲来取笑秦江潮,秦江潮不由得怒灌心胸,使在盘龙戟上的力道更大了几分。 两人战的火热,周遭的兵士们皆不知所措,北军望着夏泽锦然,想要个吩咐,南军盯着裴思陵,生怕有个闪失,局势也骤然变得剑拔弩张。 “殿下!你难道连国君的旨意都不顾了吗?”夏泽锦然沉不住气了,只能搬出北国国君的名号来逼迫秦江潮停手。 果然,秦江潮听见了“国君”二字,手上动作不由得顿了顿,裴思陵倒是趁此机会暗呔一声,赫然出剑,秦江潮躲闪不及,竟被裴思陵削去头顶虎冠上的红缨。 “逆贼安敢如此猖狂?”秦江潮红了眼睛,这等奇耻岂能暗自吞下,盘龙戟扭转,竟是射出三四道冷光,戟刃旁附着的四柄刀片旋飞而出,裴思陵再拨剑去挡,龙戟同时而至,一击若中,裴思陵定被斩于马下。 “够了!”夏泽锦然怒喝,他手上的马鞭噼啪一声,竟将龙戟戟尖抽离,只刺中裴思陵脖颈左边三四指处。 秦江潮自然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夏泽锦然只是微微欠身,稳重道:“吾奉国君之令与裴将军交接枞阳城事宜,他若有失,自难以昭示天下,而若您有失,吾自难以呈告国君,还请殿下恕罪。” “本王想杀他轮得到你来掺和?”秦江潮吼道:“今日本王定斩他落马!谁敢挡我?” “殿下!”夏泽锦然也是隐隐震怒,秦江潮之所以敢对自己这个三军兵马总都督这般言语,自然是因为他手中拥有着精悍的承平铁骑,这股力量在自己军中俨然是不可或缺的,可今日当着北军将士们的面就这样驳斥自己,那日后再有战事,自己颜面何存?想到这,夏泽锦然不由冷声道:“倘若您再这样胡闹,那就休怪吾奉行国君旨意了!” “旨意?”秦江潮一边与裴思陵战作一团,一边低吼道:“你敢!” “吾如何不敢?”夏泽锦然吩咐左右兵士上前,“将云北王殿下和裴将军分开吧,免得伤了两军的情意。” “我看谁敢!”秦江潮横扫龙戟,激扬起尘土四处,他眼神冰冷,那双重眸中满满的杀意,“谁敢上前,本王格杀勿论!” “还愣着做什么,给本公上!”夏泽锦然下令,那些兵士皆大步奔向两人,秦江潮咬牙切齿,虽然嘴上逞个痛快,但倘若真是对自家士兵动了手,不仅要背负恶名,更是违背了自己的意愿。 正在秦江潮两难时,一个南军士兵跑来,疾呼道:“通报!” 裴思陵拨开秦江潮的戟,偏身策马,缓步迎向这个令兵,淡淡道:“找着了?” “这……”令兵半跪,只见在场的不止南军,还有北军的头脑,尤其是自家侯爷不远处有个白袍英年,持着柄戟,怒目圆瞪,甚是吓人。 裴思陵见秦江潮不在纠缠,悠悠叹了口气,收剑入鞘,“但说无妨。” “回禀侯爷,梁王殿下已被于平将军扣住了!”令兵奔波,声音起伏,却还是被在场所有人听进了耳中,宛若惊雷。 “是吗?本侯这就去瞧瞧梁王爷可还安康。”裴思陵说罢要走,秦江潮刚要呵斥却被夏泽锦然抢了先。 “漠北侯大人,那就恭喜你了,如你所愿了。”夏泽锦然皮笑肉不笑,略微拱了拱手,回拨马头,“殿下,我们走吧,人家还有要事去做!” 这殿下自然是指余怒未消的秦江潮,秦江潮握紧龙戟,身上的铠甲簌簌作响,却也不再拍马上前,只是望着裴思陵行远,戟向背影,吼道:“本王必将斩汝!” “哼!”行经夏泽锦然旁,秦江潮低声道:“今日尔这般碍事,本王全且记下来,来日向尔讨还!” 夏泽锦然出奇冷静,只是淡淡道:“随时恭候云北王殿下贵临。”他并不介意秦江潮的愤怒,以秦江潮的性子,同室操戈绝无可能,之所以这番警告也只不过是在发发小孩子的牢骚。他现在唯一思虑的是刚刚那令兵的急通告,傅修平当真落入裴思陵之手?没了这张控牌,自己又能从裴思陵那里讨得什么好处?虽说自己也非无所收获,可十座城池外加东平郡撤军能否值得了一个南朝梁王? 想到这,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既已如此,便也无事可做了,倒不如收整军队迎回被困三个多月的东平郡主,妙可,与自己也是许久未见了。 第四十七章:李代桃僵法 第四十七章:李代桃僵法 枞阳城南郊二十里外。 傅修平此刻狼狈的连头顶上戴着的王冠都被散发缠绕,脸上,王服上也尽是土泥,他挣扎着抹去脸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血腥。 “梁王殿下,还得委屈您在这等候我家将军。”于平招呼手下把傅修平跌落在旁的兵器收去,并把傅修平的亲侍赶到一起,百余名漠北轻骑将其团团围住。 傅修平呵呵笑着,越笑越狂,戛然而止时显出一张阴沉的面目,“想我近一甲子年岁岂能受此屈辱?” 不好!不详的预感瞬时出现在了于平脑海中,他抽出佩剑,当即下令:“拿下他!” 傅修平一仰脖,压在舌下的药丸顺势滑入腹中,“自我南朝建朝数百载,尚未有屈膝跪地求饶之皇族,今日本王定不成此第一人!” 不断有白沫涌出傅修平的嘴角,“只恨……只恨本王没能早一步看清傅朗小儿的嘴脸,否则……否则必要……必要将他扼杀!” 于平的部下刚要去控住傅修平,傅修平先前预留下的数个亲侍皆怒吼冲上,死死抱住漠北兵不让他们前进一步。 “南朝武运昌!自有不屈王!”傅修平嘶嘶喘气,不一会儿变颓然倒下,再无声响,只有混杂着红白色的毒沫慢慢流出。 于平斩杀一个梁王亲侍,望见不远处的梁王尸首,不由得眼睛圆睁,“完了!这叫我如何向裴将军交代?” 他翻身下马,快步上前,紧紧拽住傅修平的衣领将其拉起来,另一只手探去,傅修平已无鼻息。 “还不快去唤医官来!”于平怒斥身边的兵士。 “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一道懒散的声音传来,白衣青年似乎是驾马疾驰而来,鬓角有些散乱,展了展衣袍,“现在传个医官再快也得两个时辰,等医官来了,他尸首早就已经凉透了。” “罪将于平拜见漠北侯!”于平轻手放下傅修平尸首,与在场漠北骑一同行礼拜见来者——漠北侯,裴思陵。 “诸位不必多礼。”裴思陵颔首,算是受过拜见,看着于平脸上的凝重,裴思陵俨然道:“罪将于平你可知罪?” “罪将于平知罪!”于平左拳叩胸,满面羞愧,“罪将粗莽致此结局,实乃万死莫赎!” 裴思陵绷着脸,绷着脸,骤然嗤笑出声来,众将士望去,只见他轻拍马背,笑道:“梁王伏诛与你何干?他欺君罔上,意欲谋反,着实该死,更何况他逃窜出城,贼心不改,为漠北凌钧部于平所俘,畏而自行了断。” “你说说,与你有何牵连?”裴思陵的笑容灿烂,眼神中却充斥着冷酷决绝。 于平语噎,忙道:“多谢将军指点,某知晓了……”裴思陵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多言。 “有没有还能喘气的?” 于平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裴思陵口中能喘气的是指梁王的亲侍是否还有活着的,他打量四周,见着还有一人被擒获,指着那人道:“尚有一贼。” 裴思陵翻身下马,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慢悠悠地晃到了那人面前,玩味道:“汝是何人?” 那人半天没有吭声,于平勃然发怒,寻来一柄剑鞘就抽打上去,抽得此人口吐鲜血,“哑巴了?将军在问你话呢!” 裴思陵轻轻按住于平的剑鞘,“您说说您这又何苦呢?李熙李伏波?” 那人终于有了反应,连连咳了几口血,缓缓抬起头,透过凌乱的冠发隐约看见面前站着的和煦青年,青年背后侍立一个彪型壮汉,黑甲附身,右脸颊上有一道极为狭长的刀疤,手上的剑鞘沾染了不少鲜血。 “裴狗……”李熙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作势要掐住面前的这个青年。 裴思陵不以为意,仍是副笑嘻嘻的样子,“你说我是怎么认出你来了呢?”没等李熙答复,裴思陵便抢着自答道:“自然是你穿着的可是伏波将军的官服啊,上面还有梁王殿下亲自赏你的云纹。” 李熙无力地垂下手臂,“你想如何?” “现在可不是我想如何,而是你想如何啊。”裴思陵替对方挑开眼前的须发,淡淡地笑道:“你是南朝臣子,而非梁王的臣子,何必替他苦苦强撑呢?”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李熙避开裴思陵的目光,连连反驳,“士为知己者死,这番道理我还是懂的。” “你看看,你看看。”裴思陵笑出声来,“我倒还没说些什么,你慌乱什么?” “裴狗!你有本事现在就趁早杀了我!”李熙破口大骂起裴思陵,惹得在场的漠北军都怒火当胸,于平更是要抽剑杀他。 裴思陵收起和善的笑容,冷声道:“杀你?死的确很容易,可有的时候偏偏不能叫你如意。” “我也不想和你多费口舌,你也少装疯卖傻,告诉我,傅修平那老小子现在在哪?” 这一问惊住了在场众人,这梁王不是已经服毒自杀了吗?又何来现在在哪这一问? 李熙自然梗住脖颈道:“你们迫害殿下,现在又问殿下何在?简直是滑稽可笑!” “你少来这一套!”裴思陵声如冰霜,“你有见过逃命时还穿戴整齐,连王冠都不曾遗漏?就这么迫切要让别人知晓自己身份?” “那又如何?殿下浩荡正气,自然是要着装庄正……” “着装庄正?笑话!”裴思陵盯着眼前狼狈的李熙,厉声质问道:“逃命之人还需什么颜面?” “你……”李熙气得面红耳赤。 裴思陵压根不在乎对方的反应,嘴角扬起一抹古怪嘲弄的讥笑,“让我猜猜,这梁王到底身在何处。”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裴思陵凑到李熙耳边,轻声说道:“你说,这梁王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现在还在城中没有出来?” 李熙像是听见了什么可怖的事情,脸上布满了恐惧,裴思陵说完拍了拍他的脸,对他笑了笑,继而转身上马,背对着李熙兀自说道:“李代桃僵法也得做的齐全些,下次记得别让那替代品穿着这般齐整了,可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 “至少,我裴思陵不是。” 直到自己被斩首,李熙都依旧是那张不敢置信的表情,纵使自己上阵杀敌数十载,却从一个年岁不及自己一半大小的青年眼中读出了那令人恐惧的死寂。 “裴思陵,你……你是恶鬼!” “我?”裴思陵摸摸自己的鼻尖,灿烂地笑道:“我可担当不起这般名号。” 于平也策马上前,俯首问道:“那我们现在是否立即回城,封锁枞阳,挨家挨户的搜查梁王?” “嗯?梁王殿下不是已薨了吗?”裴思陵笑着说道:“你又犯什么迷糊了?” “额……”于平挠挠头,更加困惑了,这梁王怎么没了,一会有了,一会又没了呢? “哎呀!总归是有人管的。”裴思陵伸了个懒腰,“比如说陛下知晓了梁王已薨,那梁王就是薨了,也就没什么疑虑了,至少,陛下不会让这疑虑产生。” “那,还要不要封城了?” “还封啥城啊?把这里收拾收拾,记得以王侯礼收敛他。”裴思陵手指了指那地上已经毒死的“傅修平” “喏。” …… 枞阳城中某暗巷。 “你们究竟是受何人指派?” “金银钱财,我通通都可以给你们” “你们胆敢杀我?” “不要过来!你们胆敢谋害当朝藩王!” “你们,你们是暗卫?指派你们的是傅朗?” “啊——” “傅朗小儿,你胆敢杀我!” “本王……本王不甘心啊!” 一切又重归于静,至于这地上的血迹亦可能是攻城时留下的,毕竟又有谁会在乎从何人身上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