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掷成妃》 第1章 问前尘 李贺书额鬓两侧冷汗涔涔,汗滴顺着鬓角而下,他的眼珠一动不敢动,那将要揭开骰盅的手微微发抖。 耳畔边的人潮声不绝于耳,但对于他来说,外界宛若一片静默人间。这骰盅的一开,关乎他的身家前程。 信王也目不转睛地盯住那骰盅慢慢被揭开,但是他那高深莫测的脸却带着古怪的笑意,以及似乎有那么一丝笃定的意味。 “二四五!十一点大!”荷官一声惊呼,“信王胜!” 围观的人群瞬间如炸锅的蚂蚁! 信王嘴角上扬,狭长的双眸似乎被星火点亮。 李贺书双腿一软,跌坐于地,满目惊惶。 最后还是信王身边的随从扶起他,他才耸耷着双眼看向那张放于案几的单子,目光迷离地看向单子的某处。 信王顺着李贺书的目光,看向那张押注单子。 末尾处赫然写着:幼女李绫素 赌局散去,但是人群中还有一拨局外局的赌徒。 “竟然是十一点!李秀才差那么一点就赢了,得认命!” “哎,你可是跟我有言明在先的,你说信王会输,如今他赢了,你的银子就落入我口袋了啊!拿来!” “哎哎,你说这李秀才一连赢了三天,手气旺得胜过擒龙庙那处的香火,今个儿怎么就输了呢!” “你先别管,刚刚跟你打赌的银子你还没给我呢。不过话说回来,信王也真是险胜,只要少那么一个点,他信王府的家财就全败给李贺书了……” “哟呵,这是人家的富贵命!银子赶紧拿来!” 赌场间仍然人头攒动,那场令人瞩目的赌局,如同一场绚烂的烟火,瞬间淹没在黑漆漆的夜空。 十日前。 李绫素一跨入李府门槛,就听到了丫鬟雅竹对小厮明成说道:“可不是嘛,老爷还在为这事儿奔走呢。” “我爹为何事奔走?”她双眉一蹙,问道。 雅竹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复了神态,她三步做两步地奔过来说:“姑娘,老爷要考今年的秋闱!” 李绫素看着雅竹那亮晶晶的双眼,知道她是兴奋大于好奇。 她眉目间有些担忧,似是自言自语:“他都四十了,还为这虚名奔走呢。” 雅竹和明城对视一眼,都不敢妄自言论。 说来这李贺书确实是在科举路上走得非常坎坷的人。他十八岁就中了秀才,到了二十一岁那年考举人,可是在乡试的前一天突发高热症,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他以为撑一撑就过去了,谁知道到了第二天却晕倒在考殿门前。 那之后他娶了妻子杨氏,却无奈杨氏体弱多病需要照顾,他还算是个良人,杨氏在他的悉心照料之下身体渐渐转好,并怀了孕。 可好巧不巧,三年一次的秋闱之考,却碰上了杨氏大腹便便之时,李贺书更是不能丢下怀孕的妻子不管,埋头去读圣贤书。而且他已经久未执书,知道考中的胜算不大。 来年开春,杨氏生下女儿李绫素。 杨氏带着一间铺子嫁过来的,原本租了出去,但女儿出生后,李贺书亲自打理起了买卖。他发挥出读书人耐心钻研的精神,慢慢地由一间变成三间,生活有了很大的起色。 而这李府就是那个时候买下的,初买时是一处仅有一正殿加四厢房的荒宅,但是后来在杨氏的打理之下,把后院也开拓出来,修葺成了小花园。也把边厢两处原本用于放杂物的房间改为耳房,买入两丫鬟两小厮,作为下人房。 最后,李贺书大手一挥为自家门匾题字——李府,这才堪堪有点书香门第的风气。 但是杨氏的娘家将女儿嫁给一介穷书生,原本就是看中他少年风华,尚算忠厚,可以走科举为官的路,这才把女儿嫁给他。 然而这六七年过去了,他还是只停留在十八岁时考中的秀才身份,于是每逢过节的亲戚奔走,杨氏娘家人都抓住李贺书这一痛处来戳。倒不是杨氏的娘家人势利眼,而是他们希望鞭策一下李贺书,让他不要忘了更上一层楼。于是李贺书又考了一次,却因年岁渐长,而且放下书本已久的缘故,考不中。 一晃多年过去了,李绫素已经将近十七岁,哪知道她爹年逾四十了,还在为这命中注定坎坷异常的事奔走呢。 唉。 雅竹和明成听着自家姑娘的一声低叹,面面相觑。 李绫素不语,越过了两人便往东边的厢房走去,那是她爹的主屋。 “爹。”朗朗一声叫唤,化解了李贺书的愁眉苦脸。 “哎,素儿回来了。”李贺书放下手中书本,慈爱地看着眼前明丽的人。 他的女儿,已经及笄了,并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李绫素没有废话,单刀直入地问:“爹,您打算考今年的秋闱?” 李贺书一顿,倒是没有追问她如何得知:“嗯,是打算考。你娘已经去了两年,而你也已经及笄,至于那三间铺子也有何掌柜打理,我呢……”他幽幽一叹,“想把年轻时的心愿了了。” 李绫素问:“爹您是想为官吗?” 李贺书一笑,说道:“不,我只是想看看自己的能力能到哪处。” 李绫素没有马上接话,她向来知道爹有很深的书生气节,不欲为官,只欲争一口气。于是她很能明白每次去外祖家,爹都闷闷不乐地归来,究竟为何。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因为大舅二舅他们吗?爹,您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了,你既不想为官,又是衣食无忧了,您这一考,即便能考中,不也只是一个虚名而已?” 李贺书眉目一厉,说:“素儿!你一个女儿家,岂能妄言父亲,什么虚名,能有功名傍身,是多少男儿梦寐以求的事!” 李绫素垂下眼睑,知道不能在父亲的兴头上跟他硬碰,于是她便柔声说:“爹,您高兴就好,只是要顾着身体便好。” 李贺书听了,语气也缓了下来:“爹只是想着,如今一切安好,你迟早要嫁人,爹就你一个女儿,铺子即便是买卖兴隆,但是也无以为继……” 说到这“无以为继”,父女俩默契地对视一眼,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第2章 匆匆一瞥 李贺书只有正妻,就是亡故的杨氏,并无妾氏,而杨氏由于身体原因只生了一个女儿。 李绫素便说:“女儿明白的,我并没有阻止您去考的意思。”她看了李贺书一眼,才缓缓说道:“这么些年来,爹是辛苦了,若是您再娶一房,我定是为爹高兴的。” 李贺书心下一抖,看李绫素的眼神有点探究:“素儿,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李绫素灵动的眼睛带着笑意,眼角弯了弯,说道:“爹的二度春风,我是阻挡不了啊……”她还故意拖长尾音,“听说那那许娘子逃难至此,为生活所迫才二十六岁了还没嫁人,父亲大人您虽说是年过不惑,但身体健朗家有产业,配她有余了。” “而且,咱们上次去她家铺子吃包子时,她看爹的眼神可谓情深款款。”她幽幽补了一句。 李贺书听了女儿这揶揄之话,拿起书本作势敲她的头! “哎哟!”李绫素也作势被敲得很痛,笑嘻嘻地跑了。 待李绫素跑远,李贺书敛了笑,思索着女儿话中的可能性。那许娘子可真对自己有意?他大她年岁那么多,她可肯嫁给自己? 也许,考取了举人,往后再接再厉或许可以连中三甲,那么即便是许娘子如此年轻的女子,也会仰慕自己更多吧? 李贺书此时不知道,自己这考取功名的念头升起了之后,竟然会顽固地往心里扎了根。 李绫素从她爹那里跑出去后,倒是没把这考秋闱的事往心里去,因为如今她家一切安好,父亲慈祥,奴仆简单,她自己也满足于这样的小日子,至于爹想考取功名什么的,随他去好了。 翌日,李绫素携同雅竹出了府,往五宝斋而去。 这五宝斋之所以称之为“五宝”,除了文房四宝的纸墨笔砚,还卖画。 李绫素目光流连,停在一副名叫“如愿”的画前。画中简单几笔勾画的楼台,窗户探出一位妙龄女子,正伸手拿那挂在竹子枝节上的纸鸢。而最有意思的是,女子能伸手就够得着纸鸢,全靠地面上的人用力推着竹身,让它靠向楼台。 所以,“如愿”是指如愿拿到纸鸢的意思?甚是有趣呢。 李绫素买下了这幅画,准备挂在书房,竹子有“节节高”的蕴意,同时也期盼爹能考中吧。 随后挑了些笔墨,便结账出门。 “姑娘,你问老爷了没?他真要参加今年的秋闱?”雅竹带着热切的好奇问道。 “是啊。”李绫素无所谓地说。 “你就不劝阻一下?”雅竹不懂。 “能劝阻什么?父亲能考中我替他高兴,但若是因此受了打击放弃考取功名之心,从此安心地守着铺子,我反倒替他高兴。这世上最难灭的不是大火,而是让一个人心死,或许我可以……”李绫素面带狡黠。 “姑娘,你有办……哎呀!!”雅竹还没说完,便一声惊呼! 随着这声惊呼,伴随着马的一声低鸣,随之而来的是哒哒的马蹄声。 一驾马车跟她们擦肩而过,差点撞到了她们。 侧帘子微掀,李绫素匆匆一瞥,看到了马车内的人那高挺的鼻梁,往下是稍微扬起的嘴角。 马上有金丝镶边的“信”字图样,看来是信王府的马车。 “姑娘你没事吧?这些人霸道成这样,以为大街是他们家的?!”雅竹气愤,但一看姑娘的眼神,立马闭了嘴。 李绫素心里叹了口气,雅竹说中了一点,这大街就是他们家的。 信王是当今皇上的二弟,大名楚珩,字信之,坊间人称二爷楚信之。楚信之性痞,爱逛赌坊茶楼。他常常一副贵公子模样,在京城四处结交酒肉朋友,喜欢别人称他二爷,较为亲近的好友叫他楚信之。 别人总是忘记他的大名叫楚珩,他也不多计较,只计较甲某人送的马儿壮实,能跑千里;乙某人巴结他时送的礼是天山雪水酿的酒,他很喜欢;丙某人跟他打赌时输给他的是一条北潇长鞭,能吓唬人,他也喜欢;丁某人送了美人,他倒是转手送给了随身的仆从,愣是让人家美人惊得梨花带雨寻死觅活,这模样反倒逗趣了他…… 诸如此类,楚信之此人,坊间名声不太好。 但是没关系,李绫素跟此人八辈子不会有交集,不予理会。 她笑着对雅竹说:“念你一心护主,赏你两个大肉包。走吧,咱们现在就去许娘子的铺子。” 雅竹双目带亮,猛然点头。 李绫素边走边想着,父亲跟许娘子的事若能成,那么娶妻生子应该够他忙活一阵子了。她认为父亲重燃考举人的心思,应该是太闲了,生活顺心,就会费尽心思揪出点儿“憾事”,美名其曰了却心愿。 如今离秋闱之考只剩两个月,她不想阻碍什么,她只希望父亲活得有点盼头。只是她不曾想,她这边一心想让父亲跟许娘子“来点事”,但命运没能让她如愿。 过了三日,李贺书碰到了一件麻烦事儿。 李贺书在好友陈荆生的劝说之下,报了名参加今年秋闱,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没有问题,但礼部那边忽然退回了他的参考资格。说辞是今年的名额有限,收取了报名时间较早的生员。 这宛若晴天霹雳。李贺书为了这次考,每日挑灯夜读至夜深,如今为了这么个荒谬的缘由,他前功尽弃? 强烈的不甘心充斥着他的心,想了许久,他认为可以再奔走一下。 陈荆生任职礼部,是今年被任命担任秋闱的考官之一。 李贺书找到陈荆生说了这事,陈荆生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没有这个规定啊,甚至也没有年龄的规定。 陈荆生答应为李贺书奔走一下。 过了一日,陈荆生找到李贺书,说是礼部郎中办的事,人家暗示钱财可以让这事通融。 陈荆生按照他为官多年的经验,这次的事有点难办,虽然他也不知道事出何因,但是听礼部郎中的语气,大概需要百金,而且还得是官银。 最后陈荆生说:“此事古怪至极,私下使用官银可是杀头的大罪。也许你是得罪了什么人?你还是不要考了。” 李贺书懵了,他一小老百姓能得罪什么人啊。 他满腹心事走出了陈荆生的府邸,若是要等又得等三年,难道他这一辈子只能是秀才?年年受岳父家的揶揄? 到底意难平,他心有不甘。 第3章 金星拱照 李贺书归家之路上,经过赌坊门口,听了两赌徒的碎嘴。 “这信王手气忒好了吧,连赢多局不败!” “哎可不是,只有金星拱照的运气,才能赢过他吧?” 李贺书自嘲,金星拱照? 走在熙攘的大街,李贺书即便满腹心事,也没有忘记给女儿买点零嘴,给她添两件新衣。一间间铺子走去,东西就满了两手。 “望相心生,窥尽天机……”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在李贺书耳边响起,他不自觉地看向左边摊档的算命先生。 “这位老爷,看个相喽,测一测您是否有金星拱照之运啊……” 金星拱照? 李贺书原本往前的脚步顿时停住。 算命先生一看,嗅到了铜板的味道,便马上道:“老爷,看个相呗,若您觉得在下说得不准,可以不付银子。” 李贺书也不贪图这些小便宜,只是那句“金星拱照”让他停了下来,既然这样,那看看也无妨。 他配合着算命先生伸出右手,让其瞧瞧掌中纹路,也面色平常地让他细看了面相特征。 “嗯,您今年似有道难过的坎儿啊。”算命老头撸了撸胡子,掀了掀眼皮子瞧了一下李贺书,继续说道:“但是此难有解,此刻金星已经开始入主您的主运之宫。” “金星?”李贺书又是一愣。 “对,接下来您有金星护体,势不可挡。” 李贺书忽然一笑,“老先生,您说的不准,我这两天倒霉透顶。” 算命老头摇了摇头说:“不不不,厄运已经过去,此刻开始运势高涨。” 李贺书若有所思,但也给了银子给算命老头,便往家里走。 回到家中,他越想越觉得应该试一试那老头的说法,于是便跑到了赌坊,准备探探手气如何。 这一探可不得了,他开始只是随便扔一锭银子过去做押,谁知道越赢越多,最后连荷官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恨不得他赶紧滚出赌坊。 李贺书也不贪,况且他只是试试手气而已,于是便拿着赢来的二十多两银子,走出了赌坊。 难道那算命老头果真是神来之口? 李贺书当天晚上睡不着,忽然想到了信王,如果他能赢了信王,并求了信王帮忙,让他考今年的秋闱,不知道是否有点转机? 但是他也不知道今天的运气只是碰巧了,还是真如那算命老头所说的有金星护体。 于是接连的两天,他又去赌坊试手气,结果真的是气势如虹,即便他故意买了不是他内心想买的那一方,也能赢。 这……这手气…… 过了午时,李贺书在赌坊看见了信王,那个挺拔的男子身穿华服,一副傲然之姿站立在庄家的位置上,很难令人不注意到他。 李贺书心念一动,便走过去观战,一个时辰过去了,信王没有败绩! “各位,能不能让我单独跟信王试试?” 一道斯文的声音传来,似乎这样的声音并不属于赌坊这种地方。 楚珩停下了手中动作,眉目一挑,看向了对面穿灰色长袍的男人。 他缓缓开口:“你哪位?” 李贺书心里一抖,但转眼就被他这目中无人的语气气到了。 “信王殿下,小民李贺书,听了一算命的胡言,说本人金星护体,所以想试试能否能赢信王殿下。”李贺书话语间带着一股文人的清高,说出来的话坦荡老实。 楚珩嘴角上扬,剑眉星目之下显得异常的俊朗,只是双眼狭长,看起来带点阴柔。 如此好看的男子,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呕血:“你都说了是胡言,还要来试吗?” 李贺书被他噎了半晌,但还是压下不快说道:“信王殿下,不试一试,我不甘心。” 楚珩看了看他,忽而一笑。 “此事也有点乐子,那就你来吧。”他说。 说完便丢了两锭金子出去,其中一锭滚了滚,露了底。 李贺书眼尖,看出是官银! 但是楚珩反应快,马上将其收回,换了寻常的金子上去。 在众人的观战之下,两人一对一,不分庄闲,赌的是掷骰子。 一盅配有三只骰子,摇出来的点数,三到十便是小,十一到十八便是大。而不同于平常的规矩,这次不由荷官去摇,而是自己亲自摇,各自摇五局,以局为胜。 规则已定,抽签之下楚珩是小,李贺书是大。 接下来的情况,惊了众人的双眼。 李贺书果然是金星拱照,五局摇的点数都是大。 到了楚珩,他的手气也是势不可挡,摇出来一连四局的点数都是小。 到了最后一局,他随手把骰盅往骰子上一盖,说:“不摇了,你帮我揭吧。” 李贺书神情一凛,说道:“殿下,这不合规矩吧,还是你来揭。” 人群中有人起哄:“李秀才,别磨叽了,你就帮信王开呗。” 楚珩径直往身边的椅子一摊,闲闲地说:“我倒是要看看,李秀才……”他故意加重了“秀才”二字,果然让李贺书皱了眉。 楚珩一笑,大爷似的也不看任何人,只是接着说:“是不是真的金星拱照,也来照耀照耀我这一局吧,你来开!” 李贺书看他如是说,倒也不推搪,伸手过去为楚珩揭开骰盅。 “六六六大!” 赌坊顿时炸开了锅! 这么一开,宣告了楚珩的败局。 楚珩也只是笑笑,说道:“李秀才果然是金星拱照,三个六都被你开了出来。” 李贺书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拿过桌面上的两锭金子,并细看了底部,没有任何印记。 他内心已经有了定夺,那算命老头果然没有骗他。 于是他怀揣着雀跃的心,对楚珩说:“信王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楚珩也爽快,二话不说就往里走。 李贺书紧跟着他,到了赌坊的里间。 “信王殿下,小民有一事相求。”李贺书说。 “什么趣事,说来听听。”楚珩漫不经心地说道。 “小民需要办点事,但是需要一百金官银……” 未等他说完,楚珩打断了他:“官银?你可知私用官银是死罪?即便你拿到了,也需得熔了再用。” 楚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探究点私用官银的意图。 李贺书也连忙说:“我知道,此事很难办,但是我没有作奸犯科的意图。” 楚珩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他用手指摸了摸下巴,想了许久后才说:“李秀才你既不是我的朋友,又不是我的亲戚,我帮你是可以,既然今日你我有缘相赌,那我们就赌大一点。” 还有缘相赌呢,李贺书内心啧了一声。 但是他面上倒是没有显露什么,口中说道:“赌大一点?如何赌?” 楚珩说:“赌注叫作‘倾家荡产’。” 李贺书一惊,差点站不住脚,“怎么个倾家荡产法?” 楚珩兴趣盎然,说:“一局定输赢,我押上整个信王府,而你也押上你的一切。” 李贺书听了,顿时紧蹙了眉头,正想反驳,却被楚珩先说了一步。 “你最近不是金星护体么,若是你赢了,我府中有你想要的。而若是我赢了,收了你家,对于我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李贺书不懂了,问:“那这赌局对你无利,你为何要赌那么大?” 楚珩任性一笑:“本王觉得世间有趣的东西实在是稀少啊,今天被我碰上了,一个信王府而已,没了便没了呗。” 李贺书看他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心下赫然。 他思虑了许久,想到了岳父家的种种眼光,想到了许娘子,其实自己也有意于她吧……一连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事,内心忽然激动了起来。 过了这一村便没了这个店,金星并非永远照耀着他的。 于是一时的激昂之下,便郑重地点了点头。只是他说:“我并不需要整个信王府,我只需要在殿下库房内拿走一百金便够了。” 楚珩低笑了两声,看来李贺书已经把自己想象成赢家了,他也不多说什么,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并再次来到了赌桌之上。 他跟荷官说了几句,荷官便去拿了纸墨过来。 楚珩大手将毛笔一提,洋洋洒洒写下了一长串的财物,并将信王府的丫鬟小厮的人数一并写上,就连家中看门的狗也写上了,最后,他掏出信王府的印章,大手一盖。 偶有围观的众人看了,倒吸了一口气,待明白了信王与李秀才的赌局后,内心更加沸腾了起来。 果真是倾家荡产啊! 楚珩把毛笔扔给李贺书,示意他赶紧写。 李贺书双手发抖,他半生拘谨,不去勾栏不逛赌坊,只娶一妻不好女色,仕途上也并无多大野心。只是这一赌,即便心里明白大多是会胜的,只是还是如同做梦一般不敢置信,他李贺书终有一日,竟然如同那些失了理智的赌徒一般,押上自己的全副身家。 犹豫只是一瞬间,便被胜利的诱惑淹没了,他没有再犹豫,提笔写下了长串的家财名目,李府府邸外加三间铺子也列于其中。 写完后,正准备按上手印,但却被楚珩开口打断。 “李秀才,家中丫鬟小厮加起来只有六人?”楚珩疑惑。 第4章 她的秘密 李贺书听了楚珩如此一问,愣了愣,但随后马上点头:“对呀。” 继而看向楚珩那一份押注单,除去眼花缭乱的财物,丫鬟二十人,小厮六十八人,总管一人,厨娘十人……后面还有洋洋洒洒的若干,连狗和乌龟等等都列上去。 李贺书有点惭愧,觉得自己占了信王的便宜,他只好开口说道:“小民家中人丁简单,妻子已故,无妾氏,只有一个女儿……” “你有女儿为何不写上?”楚珩阴仄仄地说道,一副“我押了全副身家而你却藏了私”的表情。 李贺书试图争取:“幼女不成才尽可忽略,况且不赌人,只赌财物。” 楚珩被他气笑了:“我管她成不成才,是你的女儿就得列上来。看来李秀才是不想赌了,那也行,不过是费了点纸张笔墨而已,你我皆不曾损失。” 李贺书连忙说:“殿下!” 楚珩也看他,就等他一句话。 李贺书最后败下阵来,说道:“也罢。”然后提了提笔在末尾处补上。 楚珩未等他写完,就已经让荷官拿来一副骰盅。 待李贺书写下最后一笔后盖了手印,楚珩仰摊在椅背上,幽幽地说道:“从年纪看来你算是我的长辈,本王最是尊老。那这一局,你来掷骰子,我不沾手。” 说完后微微一笑,说:“怎么样,二爷我乐意输也输得光彩。” 李贺书想了想,他这边确实是不能如信王一般随意,就单单最后一项,也绝对不容有失,否则,女儿落到了这纨绔的手中…… 他打了个冷颤,忽然有点后悔。 楚珩没有再给他机会去胡思乱想,早已经让荷官准备了抽签,他率先抽取,纸条上写着“大”字。 那么,李贺书就是买小了。 楚珩灵活地把骰盅往李贺书跟前一推,那骰盅准确无误地落到了李贺书的手边。 骑虎难下了! 李贺书硬着头皮拿着骰盅,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摇晃着,而且相对摇的时间比较长。 楚珩嘴角边的笑意一直未退,就这么盯住李贺书。 李贺书最后还是拖无可拖,抖着手把骰盅往桌面上一放。 全场静默,连稍微深点的呼吸都可听闻。 李贺书里衫尽湿,颤抖着手开了盅盖…… 李府中,李绫素在房中摆弄着刚刚得来的几幅画,她向来爱画惜画,也乐意收藏逗趣的画作。 她闺房中的墙上,有一副画,画非常简单,一位衣着讲究的妇人坐在雕花繁复的木椅上,她的跟前有几只猫,一颗海棠盆景。而最有趣的是妇人后面藏了一个小姑娘,画作中的小姑娘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可寥寥几笔就把她灵动的神态勾勒了出来。 这画自她出生时便有了,一直挂着爹娘的房中,她也曾问过她爹,这画从何而来。她爹只道从画舫偶尔得之,不是什么名贵之作,只是当时他看了这画,想到了刚刚诞下孩子的妻子,便买下来带了回家。到后来她懂事了有了自己的厢房,那画便跟随着她来到了自己房中。 李绫素看着墙上的画,目光对上了那藏于妇人背后的小姑娘的眼睛,那双跟自己非常相似的眼睛。 她透过画中的这双眼,目光深幽而遥远,她凝神屏气之下,看到了那个不知名的遥远世界…… 还是在那个姑娘的房中,只是如今却多了一个少年帮她讲授课业。他们口中说的都是一些让李绫素很费解的词语。 最近两年来,她所看见的都是停留在这位姑娘房中的情景。 没错,李绫素有一个秘密。 在她六岁时独自有了自己的厢房,而这副画随她一起来到这间房之后,她就能从那画中姑娘的眼中,看到了一些事。 六岁时,最开始看到的是一个画舫,那画舫很是令人新奇,干净利落的装潢,所有的画都是被裱在一些李绫素见都没见过的画框内。所有人的穿着也是很奇异,甚至有些妇人穿着很是露骨。 她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平静,也从偶尔听来的一些对话,得知那也许是来自另外一个自己闻所未闻的异世。 如此经过了三年,当李绫素九岁时,她从画中姑娘的眼睛里,浮现在她脑海的情景是一个大赌坊。只要她凝神看向画,便可看见形形色色的人,甚至竟然有些人是不同的肤色,发色,穿着也更加露骨。仔细去聆听,竟然被她发现语言也是不同的。 她猜测着,也许因着什么样的缘故,那边被移动了方位,才来到了这不同先前的地方。 如此这般过了六年,这六年里,只要她一个凝神望去,便看到很多不同的赌术,以及某些赌徒出神入化的手法。但是,总会看到有人出老千。 在那个大赌坊内,她也时常会看到一些血腥场面,以及那种黑黝黝的武器,能把人的脑袋蹦出一个洞。 到了她十五岁生辰的前夕,忽然有一天,那种人心鼎沸的场面彻底消失,转而移到了那个姑娘的房中。 李绫素看她日复一日的埋案书写,即便她手握的笔跟这里的不同,但是她知道,这个姑娘在读书识字做学问。 三段所见的奇遇里,她最喜欢最近的这一次。她喜欢静静地从一个奇异的视角去看着那位姑娘,偶尔听得那姑娘的喃喃自语,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于是,李绫素也透过那位姑娘,学到了除去语言文字之外的学识。 例如繁复又新奇的运算,探究万物的规律和形态,还有偶然听到的另外一种语言,她还能从那姑娘多次反复的学习中,听懂了几句。其余的还有零零碎碎的学识,以及那位姑娘某些优秀的品格,让李绫素知道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 经过年月的浸淫,让李绫素脑子里有了不一样的向往。原来,还有一个如此精彩纷呈的异世,还有一些完全跟自己这般不同的人。 不过,她也只是当做一段段奇遇而已,她很满足于自己如今的日子。即便是精彩如同那个异世,也总会有为钱财权势而见血的世态。 所以,纵然平静地如同那个姑娘的闺房,也偶尔会听到她跟父母亲的争吵,例如父母亲希望她选的学科,将来能够挣更多的钱财,而那姑娘却希望选自己喜欢的去学…… 李绫素渐渐明白到,无论什么世道,皆不能事事如愿,过好眼前的日子就好。 正当她思绪飘远时,门外一声慌乱的叫喊声将她拉了回来。 “姑娘!姑娘!” 雅竹面带惊恐,步伐急速地跑进来。 “何事惊慌?”李绫素问。 “老爷……老爷带着信王回来了!” 第5章 他的玩笑 信王?李绫素心下讶异。 雅竹拉着李绫素便往外走,口中念念有词:“老爷让我喊你去偏厅。” 李绫素虽然不解,但也没敢耽误,毕竟信王的身份摆在那里。 雅竹还一个劲儿地说:“那日他的马车差点撞了我俩,我心里骂了他一百遍,可刚才我偷偷瞧了瞧信王,姑奶奶呀,他真俊!” 李绫素语带揶揄地说:“雅竹,你可知读书人和目不识丁之人区别何在?之前让你认字念书,可有用功?” 雅竹疑惑:“姑娘,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李绫素一笑,说:“你刚刚说信王‘他真俊’,可你知道若是知书识礼的人,会怎么形容?” 雅竹:“??” 李绫素为她解惑:“你若是按照我的吩咐,认认真真去认字念书,那么今日你夸信王时就会说‘目如朗星面若冠玉,身姿挺拔器宇轩昂,好一个翩翩公子如陌上之人啊’……而不是‘姑奶奶呀他真俊’!” 忽然听见两声低沉的笑声。 边走边说的两人一转角,眼前便出现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正嘴角擒笑地看着她们。正确来说,他在打量着李绫素。 李贺书站于一旁耸耷着头,讪讪地看着李绫素。 “父亲,您不是唤女儿去偏厅?怎么在此?”在外客面前,李绫素都会尊称李贺书为父亲,私下才小女儿之态喊爹。 李贺书此刻也没有心情顾及这什么礼仪了,他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只面带愧疚凝重地看着她,随后喃喃地告诉她眼前这位是信王。 李绫素心下一惊,只怕是出了什么事了,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民女李绫素,见过信王殿下!” 楚珩痞痞地笑了,兴趣盎然地看着她。 “听了李姑娘对本王的评价,想必是姑娘仰慕本王多时了。” 李绫素连忙说:“信王殿下见笑了,小女子不过是让丫鬟需多认字多念书,才借了信王殿下为榜样,让她知道读书的好处罢了。” 楚珩似乎感到很有乐趣,便说:“哦?李姑娘见缝插针教训下人的本事……还真是了得。” 李贺书一看这信王,便知此人把他的闺女当成笑话一般看,于是马上引开信王的注意力,说道:“信王殿下,这边便是中庭小院,小民府邸仅仅四个厢房,后面是小花园,一眼望尽,不需要继续参观了吧。” 主要是素儿的闺房也不便让人参观。 楚珩看向李贺书,挑了眉,“你的府邸?”说完便是讽刺一笑,“也罢,我也不是苛刻之人,你说今日是你的,便还是你的吧。” 李贺书地下头,您大爷说今日还是我的,那明日就不是了吧,您可真宽容。 李绫素心下对楚珩说的话很是奇怪,而且他一点儿客人的礼貌都没有,仿佛他才是正主儿。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那分明是看自家财物一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压下心里种种疑惑,她静静候在一旁。 楚珩继续说:“属于我的东西都过目了,那本王便走了,你什么时候找到落脚之处,再跟我说一声。” 李贺书连忙叫住楚珩:“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珩也爽快,径直往正房偏厅走去。 李贺书跟上,到了偏厅先让楚珩落座,自己也坐了下来,马上说道。 “殿下,我可否赎回我闺女?不知殿下要多少银子?” 楚珩笑了笑,狭长的双眼眯了眯,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李老爷,规矩可是定好了的,你闺女如今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在画押之前不都想好了的?” 李贺书额边有汗,但也顾不得擦,他试图力挽狂澜:“殿下,我闺女羸弱,不如大家闺秀知书识礼,也不如小家碧玉貌美如花,她就是很普通的姑娘……” 楚珩似有不耐,闲闲说了一句:“刚才她还妙语连珠夸了本王一番,很知书识礼啊。” 李贺书把头一低,自认为的力挽狂澜,如今已是垂死挣扎。 事到如今,他也说不过楚珩,最后颓然地说:“那倘若我素儿进了信王府,是为妾呢还是……” 楚珩却说:“我赢到了她,也不一定非得娶她吧?” 李贺书一愣,呆呆地问:“那殿下是让她做奴婢?!”说完,双眼一红。 楚珩笑了笑:“我让她和亲还是卖她入勾栏,都不是你能管的了。” 李贺书大惊:“殿下,我愿意用我一条命,去赎回我的素儿!” 楚珩看他如此,也不好再逗他,只说:‘“好了,她还没那个公主命去和亲,我也没有混蛋到要卖一个良家姑娘去那种吃人的地方去。” 李贺书一听,心里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但随后楚珩又话锋一转:“既然李老爷你提议我纳她为妾,也不是不可以……” 李贺书刚放下的石头,此刻又重重地砸回他心上。 “殿下不可以!”说完马上知道自己的身份容不得这么对信王说话。 楚珩倒也没有计较,他心下了然,恐怕李绫素那样的人,也不甘为妾吧。 李贺书见楚珩不作声,以为他改了主意,谁知楚珩接下来却说。 “嗯,确实是不可以为妾的,那本王就让她为妃吧。” 李贺书眨了眨眼,似乎听到了一个玩笑话,先不说两人的身份天渊之别,就单说楚珩这任意妄为的做法,说为妃就为妃?是随口说说,找点乐子? 楚珩也不再多说,跨了步就离去。 这……这就走了?没说什么时候收了这府邸,也没说如何安置这府上甚至包括素儿的去向? 李贺书如今是想明白了,楚珩他就是一纨绔,那句娶素儿为妃的玩笑话,当真只是一个玩笑! 当李绫素得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她呆愣了半天。 李贺书看着傻愣着的闺女,他人到中年才走了这么一遭,自己犯浑就好了,还连累了素儿。于是也顾不得男儿眼泪不轻弹,眼眶发红,随后泪水便糊了一脸。 李绫素倒是没有哭,她至今还没缓过神来,她爹就这么把她给输了?把她当作那些死硬的物件,写在单子上当作筹码,输给了楚珩? 她气的是这一点!! 府邸没了,爹还在,钱财没了,爹还在。可是,被她宝贝成金不换的爹,把她当财物输掉了!! 第6章 曲线救宅 李绫素终于缓过神来了,她也不说话,就这么盯住李贺书。 李贺书被她盯得毛骨悚然,加上心虚,他忽然觉得没了长辈的威严。但忽而又自嘲,现如今他在闺女眼中,哪里还有点为人父的高大? 李绫素倒是没有父亲那么弯绕的想法,她知道了来龙去脉之后,也觉得奇怪。 她爹考举人这事儿上本就命途多舛,现如今又在这关键处生了枝节,她还真没碰到过花银子通融,还必须得用上官银的,对方不是自找麻烦吗? 所以她断定,那找绊子的人,目的是给她爹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难而退,谁知她老爹却是迎难而上啊…… 李绫素深吸一口气,这府邸也输给了楚珩,事到如今,也只能想办法把这府邸从他手中拿回,家财可以再挣,但家必须得有。 信王府的那边,楚珩从李府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府内。 身边的仆从廖云生问他:“二爷,今个儿怎么不外出了?” 廖云生很是奇怪,二爷回来京城已经一年多了,从前在军营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回到京城里却是一改硬汉作风,变成风流倜傥的贵公子。他就没有见过二爷能在府内闲待着的。 说起这事儿,楚珩十七岁从军,五年内立下军功赫赫,二十三岁便有将军之名。当时先帝还在位,作为一介皇子,这老二算得上是吃尽了常人不能吃的苦。 只是先帝薨逝,皇权交替时有了很大的变故,楚珩回到了京城,当起了闲王。于是终日里花天酒地,遛鸟逗趣,整个京城能玩乐的地方,他都是熟客。 当今皇上名楚瑾,字德之,他还有一位同胞弟弟楚璃,字仁之,两人是一母同胞,皆为先帝的苏贵妃所出。 而楚瑾继位后,除了同胞的楚璃,其余几位异母弟弟不是病故,就是被流放。 而楚珩是唯一的例外,能在京城安然无恙做个闲散王爷,只因他的赫赫军功。 回到京城的楚珩也乐得清闲,起码在廖云生眼中,二爷是每天乐不思蜀的,如今让他再回到战场,恐怕要跟你急。 楚珩听了廖云生的问话,邪魅一笑,“府里就是安乐窝,本王为何要外出?” 廖云生有点懵,二爷这是转性了? 楚珩笑笑说:“等。” 廖云生更是云里雾里,就这么一个字,任他是神算半仙也猜不出来。 楚珩这么一等,就等了三天。 这日午时过后,闲散王爷楚二爷在府内逗鸟,终于听得小厮来报。 “二爷,门外有位李姑娘求见。” 楚珩一听,眉头上的乌云总算散了,扯了扯嘴角说:“带她到我跟前来。” 小厮领命而去。 李绫素被带到楚珩面前时,楚珩正在逗两只乌龟。 “二爷,李姑娘来了。” 楚珩稍微转了头,并掀了眼皮子瞧了李绫素一眼,然后继续推着那两只小王八继续往前爬。 李绫素见他不作声,自己也不急于开口,倒是颇有闲情地欣赏着赛乌龟。 楚珩玩够了,便转了身,小厮已退下,这假山处只有他们两人。 “何事?”楚珩轻飘飘地问。 李绫素见他终于肯正眼看自己了,便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说:“信王殿下,民女此次未经邀请便登门拜访,自知不符礼数,但民女厚脸来此,想跟殿下做个交易。” 楚珩被她逗笑了,“你可知你家中如今情况?” 李绫素点头轻声说:“知晓的。” 楚珩听了,从鼻孔内轻哼出一声轻笑,说道:“你是我的人,你来跟我做交易,甚是有趣。” 李绫素不卑不亢,也没有觉得他占了自己便宜,态度坦然地说:“那既然民女没有这种身份跟殿下做交易,那民女给殿下找点乐子,讨点奖赏可以吧?。” 楚珩应允:“可以,说吧。” 李绫素说:“殿下,在民女说之前,想问殿下一句,你我之前素不相识,对吗?” 楚珩沉默了一瞬,便说:“对。” 李绫素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既然三天前在她家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那她心里的怀疑也消失了。 “殿下,我知道许多种玩乐的法子,不知殿下是否有兴趣?” 楚珩一下子来了精神,并示意她往下说。 “转轮落珠,推牌九,九宫格,魔方……不知殿下是否听说过?” 楚珩眼神明亮,笑说:“不曾。” 李绫素说:“那若是我教会了殿下这些玩乐的法子,不知殿下是否给奴婢一点奖赏?” 楚珩一听她自称奴婢了,嗤笑了一声,说:“李姑娘很识时务,当然可以给你奖赏。” 李绫素暗中呼了一口气,说道:“若是殿下都玩得高兴,会有多大的奖赏?” 楚珩暗暗笑了,但面上不显山露水,只是认真回答道:“信王府内随你挑。” 李绫素怔愣了一瞬,便决定走曲线救国的路线,正确来说是曲线救“宅”才对…… 于是待在信王府内的两个时辰里,李绫素都在为楚珩讲解先前提到的几种玩法,并根据脑内浮现的画面,画了图纸,让楚珩找木匠师傅做出来。 事后,楚珩非常满意,心情愉悦之下让李绫素一家继续住在李府,待李贺书找到了落脚之处后,才将李府收回。 李绫素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只要目前一切不变,事情就有转机。 两日后,楚珩再次让李绫素来到了信王府,并展示了木匠连夜赶工做出来的东西。 李绫素看了眼前做工精良的木件,也惊叹于木匠的手巧。 其实,除了九宫格和魔方是在那姑娘房中见到的之外,那大赌坊内看见的远远不止转轮落珠和推牌九,只不过她不希望赌术这种风气盛行,所以便说了这些只是用于玩乐。 楚珩摆弄着那些木头玩意,问:“李姑娘,这魔方的玩法可否教一教本王?” 李绫素听他的语气,已然把自己归于跟他平日里玩耍的公子哥了,内心便对他放低了警戒,说:“这魔方的六面有不同的字,日月星辰风云,但是我现在把此六字都打散……看,这样扭动后,就散了,你必须把这六字重新归位,每一个字各占据一面……” 她闭了闭眼,其实她也是第一次玩,不过她看过那姑娘玩了多次,脑海中便摸到了点门路了。 楚珩看着李绫素那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殿下,清楚了吗?” 楚珩闪了闪神,笑了笑说:“没什么乐子是本王学不会的。” 李绫素对于这厮的大言不惭,也是佩服,不过她更相信他的话,信王楚信之是这京城内数一数二的纨绔,什么地方能玩乐的,他闭眼都能走到。 第7章 本王的人 楚珩听了李绫素示范了一遍后,便亲自接了过去,在她零星的指点下,便摸到了门道。 随后自己全程摸索了一遍,过后那灵动的手指便飞快地转动了起来,没多久,京城纨绔便把这魔方的玩法摸透了! 李绫素咋舌,这速度…… 楚珩把魔方扔在一旁,拿起那转轮落珠,眼神示意她教这个。 这时忽然听到了从正殿传来的声音。 “仁亲王爷,信王正在后院花园内,请随小的来。” 楚珩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头也不抬,手中摆弄着转轮落珠。 直到楚璃来到楚珩跟前称呼他一声:“二哥,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这时楚珩才抬起头,一副专注玩乐的模样,说道:“来瞧瞧,你肯定没见过,是这位李小姐想出来的。” 这时候的楚璃才注意到立于一旁的李绫素。 李绫素连忙行礼,口中说道:“民女李绫素,见过仁亲王殿下!” 楚璃一脸笑意说道:“免礼。我来瞧瞧,二哥特意把我叫过来看的,是什么好玩的玩意儿……” 说完便瞧见了石桌之上的木头物件。 李绫素却是心下一凛,楚珩特意叫来这位跟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仁亲王爷,就为了这么几个木头玩意儿?看来他俩的感情不错。 说来这楚璃,年仅二十,却已经娶了正妃,这么一对比之下,楚珩已经是老光棍了。 “哎哟,原来这么好玩啊,是这位李姑娘想出来的?”楚璃一脸欢欣地看向李绫素。 李绫素不敢耽搁,马上回答:“民女愚笨,绞尽脑汁才想到了这几样。” 楚璃一脸好奇:“李姑娘为了我二哥,如此费尽心思?” 李绫素心惊,也不好解释她和楚珩之间的关系。 楚珩倒是帮她回答:“六弟,李姑娘乃本王的人,逗乐本王是她的本分。” 李绫素对上楚珩漆黑的眼眸,心里着急,这肯定会被仁亲王误会的! 果然,楚璃暧昧一笑,说道:“哦?看来二哥终于开窍了。” 楚珩也一脸痞笑。 李绫素不自觉握紧了双手,她不想引起这些皇亲贵族的注意,她只想拿回属于她的家。 楚璃却一直聒噪个不停:“原本我想着,若是李姑娘懂得做如此好玩的东西,那我求了皇兄,纳她为妾,或许往后的日子便有趣多了。” 李绫素内心惶恐,您可千万别! “但她既然是二哥的人了,我就不敢抢了。” 李绫素内心一松,幸好! 楚珩倒是对李绫素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也不去解释,只说了一句:“谅你也不敢。” 楚璃一来,李绫素便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在一旁一声不吭,看着二人兄友弟恭。 直到快日落西山,楚璃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而楚珩也打发李绫素回去,却始终没有提一句奖赏的问题。 李绫素虽然知道不能急于一时,但明白此时需要耐心。 走出信王府,来到大街上,她其实内心着急,不知道能拖多久,万一楚珩一个不高兴收了李府,将她爹赶了出去,那爹便无家可归了。而且,那三家铺子所有的地契都被他拿了,爹靠什么过活? 忧心忡忡之下,李绫素差点撞上了一人。 “对不起。”她抬头一看眼前的人,便对上了一双明朗的眼睛。 “姑娘,即便满腹心事,也得注意看路。”那人声音清朗。 李绫素知道是自己没看路,面上愧疚说道:“公子,对不起,是我的错。” 那人随之礼貌地一笑,说:“姑娘不必如此。” 李绫素也不便在大街上跟一个陌生男子说话,俯首说了句“打扰了”就越过了他,往李府的方向走去。 那人回头看着李绫素远去的地方,跟身边的小厮说:“跟上那位姑娘,看看是哪家的小姐。” 小厮领命,远远地跟上了李绫素。 李绫素回到李府后,就去了东边的书房,一如既往地房门紧闭。 她叹了一口气,爹这回是觉得无面目见她了吧,一日三餐都是丫鬟雅兰送去,开门拿了膳食,便再次关紧了房门。 她靠近书房,对里面说道:“爹,是我,您开门让我进去。” 许久后,李贺书才打开了房门。 李绫素吓了一跳,她爹仿若老了十岁,一脸的胡渣。 “爹,你这是干什么呢。” 李贺书呢喃着:“在等信王把我扫地出门。” 李绫素哭笑不得,“爹!府邸还在呢,况且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 李贺书愣了楞,问道:“转机?素儿莫不是骗我的?” 李绫素看他这个样子,眼眶也发红。 她爹半辈子安分守己,如今竟然糟了此难,对于一个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来说,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连女儿也搭了进去,打击太大了。 她只好安慰说:“嗯,我会想办法把宅子拿回来,爹,若是宅子能拿得回来,你还能东山再起。” 李贺书目光沉重,点了点头,但转念之下马上问道:“丫头,莫不是信王逼迫你什么吧?” 李绫素一愣,随之也明白爹的担忧,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家,拿什么去换回宅子?恐怕只有那么一样了。 但是李绫素摇了摇头说:“你别胡思乱想,我教信王做了几个好玩的木头玩意,他很高兴,答应给我点奖赏。只要女儿继续想点乐子给他,再提把宅子拿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李贺书知道闺女不会拿这个说谎,也便安了心。 但是第二天,京城就刮起了一股流言。 说的是信王迷恋上了女色,并把其养在府中。 李绫素问雅竹:“真有人这么说?” 雅竹点头道:“是的姑娘,而且还是从仁亲王府的下人口中传出的。” 仁亲王! 李绫素闭了闭眼,跟他那二哥是一丘之貉,都是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 雅竹见姑娘不语,忽然不明白她是忧心个什么劲儿。 李绫素自然知晓雅竹的疑惑,只是李府这几个丫鬟小厮并不得知她爹跟信王的赌局,也就不知道他们已经是信王的下人了。 第8章 树上君子 她手指按住眉心,告诉自己要稳住,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平日里也没有见过风浪,只不过是透过那画中姑娘的眼睛,看到了些血腥,知道了某些黑暗而已。 那么如今这经历的事,也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也不跟雅竹解释什么,径自回了房。 一回房便盯住那画中的姑娘,看着她的眼睛。 “你父亲让你学医,是为你好!难道你想走他那一条路?整天对着一帮赌徒,能有什么出息?” “妈妈,我才不是稀罕他那个赌场,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干涉我,我不喜欢学医,我想考美术学院!”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的苦心呢,你以为风花雪月能当饭吃?” 李绫素凝了凝神,原来是那姑娘跟她母亲吵架了,她也不好再看下去。 世人多烦恼,她何必去感知别人的痛苦?如今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了。 以前的她认为,日子就是琴棋书画酒诗花,如今经历了这一遭,更加懂得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不可替代。 夜幕降临,自从家里发生了变故,她和爹两人都没有心思一同进膳了。 这时候雅竹端来晚膳,李绫素让她放下,挥一挥手便让她出去了。晚膳后,她沐了浴,穿了件明黄色的中衣,把沾湿的长发散披于肩。 沾了沾墨汁,便倚案作画,她自小喜欢作画,这倒是跟那位姑娘有同样的爱好呢。 天空一轮朗月,月光透过窗外的枝叶钻了进来。 忽然窗前影子一晃,惊动了李绫素。 她慌忙抬头望窗外一看,一个白色的人影坐在树叉上,惹得她惊呼了一声。 一晃神,那白影已经来到窗前,房内的烛火彻底照清了他的脸。 楚珩! 李绫素惊讶地张大了嘴吧,这厮如何进来的? “李姑娘,好久不见了。” 不是昨天才见了面么? 楚珩也不管李绫素面上的愤愤之色,一个倾身便从窗外翻了进屋。 “哎你……” 李绫素还没说完便被楚珩捂住了嘴。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雅竹的声音随之而来:“姑娘,刚刚是你的叫声吗?” 李绫素赶紧掰开楚珩的手,开口说:“只是墨汁打湿了桌子而已,无碍。” 门外雅竹说:“没事就好。”脚步渐渐远去。 楚珩在她耳畔低笑一声,说:“李姑娘,有没有偷情的感觉?” 李绫素挣扎开来,慌乱地说道:“殿下!你不该来此的!” 楚珩一脸痞相,说道:“这是我的地方,为何不能来。” 李绫素竟无语反驳,只好低声呢喃:“是您的地方,为何不从大门进来?” 楚珩笑了,说:“想试试不一样的感觉……” 李绫素双耳发热。 谁知楚珩接着说:“原来翻墙的感觉那么美妙。” 李绫素双目一瞪,对这人也是服气,不走正门,是想试试翻墙的感觉…… 楚珩看她的模样,这是她首次用不太礼貌的面目对着他。一直以来她都是姿态端着的,不敢说错半句话。 用眼瞪他还是第一次啊。 楚珩笑眯眯地盯住李绫素,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好了,墙也翻了,姑娘的姿态也看了,也被姑娘骂流氓了,本王该走了。” 李绫素此时才记起自己散披长发,仅穿中衣…… 不对,她没有骂流氓啊,正想开口,楚珩便说:“你在心里骂了。” 说完后妖孽般一笑,翻窗而出,一个踮脚便不见了人影。 只留李绫素一人口瞪目呆。 他竟然有如此轻功?! 夜深之际,一夜浅眠。 皇宫之内,楚珩跟楚瑾在下棋。 “信之,听闻你跟一秀才打了个赌,把人家财全占了?”楚瑾推出白子后,问了一句。 楚珩停在黑子上的手一顿,低笑一声说道:“皇兄甚是关心臣弟呀。” 楚瑾面上笑笑,说:“你和仁之是朕的兄弟,朕自是要尽下当兄长的责任。” 楚珩点头说:“那皇兄自然知道那李秀才把唯一的女儿也赌上了。” 楚瑾呵呵笑了两声,面色和善,“原本我想把何家那小女儿许配给你,也不辱了你的身份。” 楚珩顺势点头:“何家如此家世,确实配得上本王,要不把丞相的长女也配给我得了,正妃侧妃一并给臣弟安排。” 说完便邪魅一笑,一副跃跃欲试之态。 楚瑾面上闪过细微的表情,但随之隐没不见,忽而严肃地说:“一派胡言!朕知道丞相家的嫡长女有意于你,但你也不能混蛋到让人做小。” 楚珩听了,更加一副无赖的模样,说道:“要不,臣弟开了这先河,纳两位正妃?” 楚瑾被气到了,瞪了他一眼,随后隐隐按下怒气,“你如此之浑,皇城里哪一条道你没有酒肉朋友?两位正妃?你好大的胃口!也不问问人姑娘家肯不肯。” 楚珩垂目,把黑子推到关键之处,然后说道:“既然这两位是不能做我的妃子了,那么就秀才家那位好了,反正于我来说,娶谁都一样。” 楚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色莫辨,最后缓缓开口:“真那么喜欢那位姑娘?你可知你俩的身份天差地别?” 楚珩无所谓道:“喜欢啊,那姑娘会弄出好多乐子讨好我,比那些贵女们有趣多了。” 楚瑾轻叹一口气,说:“仁之跟朕说,他也很喜欢那位姑娘,因为她能做出很多好玩的。你听听,这不玩物丧志么,依朕看,你们两人都犯浑!” 楚珩提醒一句:“皇兄,我要围剿你了。” 楚瑾一惊,低头看了一眼棋盘,思考良久后忽而一笑,“信之啊,朕总是跟你说做事必须考虑周全。” 说完便揪出了楚珩的漏洞,把白子推到一处,竟然能改变局势,力挽狂澜。 楚珩双眼微微一眯,说:“臣弟甘拜下风了。” 楚瑾忽然来了一句:“若是真那么喜欢那姑娘,朕成全你。” 楚珩抬头露出了晶亮的眼眸:“那就多谢皇兄了。” 说完后垂下眼睑,看着棋盘。 两人又厮杀了几盘,五局内楚珩仅剩两局。 最后楚珩有点置气,说道:“总是赢不过皇兄,没趣儿。” 楚瑾挥一挥手让他滚,“我看你是心不在焉,回去吧,我会尽快下旨赐婚。” 楚珩笑了:“臣弟希望皇兄尽快了,窥视的人多,免得夜长梦多。” 楚瑾倒是没想到他那么心急,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楚珩满意而归,只是一出宫墙,嘴角便挂着一丝冷意。 李绫素最近两日都犯困,总觉得提不起精神。 但相反的,李贺书自从知道事情会有转机之后,就精神了起来。 这日,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贺书听了韩少峥的来意之后,神情不太自在,只是面有难色地说:“韩公子,原本按照你的家世,我闺女也算是高攀了。但不巧的是,李某人不才,最近家中有些变故,恐怕连这府邸都保不住了,我闺女怕是与公子无缘。” 李贺书现在真是恨不得把自己掐死。 韩少峥的父亲是翰林阁侍讲,官从五品,这么一位书香门第的少爷对素儿有意,但是竟然被自己所做的混账事拖累。 韩少峥也没有沮丧,只说:“伯父,原本不应该是我来的,只是我原想着自己先来一趟,若是伯父对晚辈满意,改日才让家中长辈派个媒人来说亲的。也许,晚辈今天是唐突了。” 李贺书听了更加愧疚,如此懂礼的公子少爷,怕是不多了,但也只好硬着头皮说:“实在是我无能,我家素儿跟公子无缘。” 韩少峥也听得出隐含的拒绝,于是也讪讪地一笑,说道:“那若是伯父改变主意,遣了小厮来告知晚辈即可。” 说完便鞠上一礼,离开了李府。 李贺书心情无比复杂,恨不得把自己这开过骰盅的手剁了! 他一抬头便看到了李绫素,顿时大惊。 “爹,刚刚那人来咱家作甚?”李绫素问。 李贺书颓然,只问:“素儿跟这位韩公子认识?” 李绫素摇头说:“不算认识,只是前几日在大街上差点撞上了他,说了两句话而已。” 李贺书明了,原来那韩公子是对他闺女一见钟情。 “他……对你有意。” 李绫素惊讶,这……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如此绝色,让人一见难忘啊。 李贺书看她表情,之女莫若父,便说:“素儿的美,并不止于颜色,素儿美在不自知。” 李贺书对于自家闺女,那是骄傲自豪的,那是一种老父亲的心情,觉得世上之人很难有人配得上自家闺女。 只是如今家中这境况…… 李绫素对韩少卿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看人的目光礼貌得体,起码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此时她脑中忽然浮现了楚珩的脸,顿时一惊,竟然想到了那个浑人。 这事在李贺书的愁眉苦脸之下揭过去了。 夜里,李绫素拿了点宵夜往东厢房走去,看见书房亮着灯火,便敲了门说:“爹,我做了点消暑汤给您端来了。” 李贺书打开房门让李绫素进去。 夏季即将过去,秋天就要来临,秋天,是秋闱之考的季节…… 第9章 命不如犬 李绫素看了看她爹放于案几上的账本,还有手抄本,眼中有遗憾。 “爹,你还看账本干什么?还有这些手抄本是……”她看向父亲。 “素儿,我刚刚看了除去那张押注单上的名目之外,还剩多少现银,但并没有多少了。” “那这些手抄本是什么?” “那些啊,我昨天接了点活来干,帮书坊抄写书籍。” 李绫素怔怔地看着父亲,烛光摇曳,疲态尽显。 她没有多说什么,有时候在长辈面前必须给他们留点面子,于是她把嘴角弯成月,说:“爹,您一向跟市井商贾不同,您是很有文才的商贾。” 李贺书被她逗笑,“死丫头,敢揶揄我。” 李绫素也朗朗一笑,说道:“时间不早了,爹您早点歇下吧。” 李贺书点了点头,应下了。 李绫素走出书房后,便热了眼眶,酸了鼻子,如果娘还在的话,必定知道如何安慰他。 内心的压抑,使得她往后的三天都闭关再造,想方设法弄些新奇的玩意出来。而楚珩在那晚翻墙之后,并没有再次进行无耻的夜访。 这日,李绫素终于将几幅图整理出来,纸上有注解,说明了各种物件的玩法。做完后遣了小厮明成送去信王府。 事毕,才终于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依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如今一闭眼,便浮现老爹在烛火之下的脸,疲惫无奈,却又笨拙地掩饰。 她估摸着,只要能拿回这宅子,楚珩让她扮狗叫学龟爬,她都会照做。 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呐喊,她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小厮明成回到李府之后,说信王让她马上过去一趟。 真是嘴不能乱言,心不能乱想! 无奈之下只好照办,她换了身即便滚地爬行都耐脏的衣衫,便匆匆出了门。 当李绫素一副豁出去的蠢样出现在楚珩面前时,只见那位二爷蹙紧了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一股沉默的气氛笼罩着两人,一位想着如何不让自己置于狼狈的境地,另外一位思索着,这位姑娘怕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这么丑的衣裙都能穿出来…… “殿下您……” “李姑娘……”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一默。 楚珩先笑了起来,说:“李姑娘莫不是自认为不需要多作装扮,便可以力压群芳?” 李绫素知道他是嫌弃自己了,她尚不真正了解楚珩的行事做派,只能小心谨慎地回了一句:“民女如今的身份,自然已经失去了争妍斗艳的必要了。” 楚珩不欲跟她多费口舌,便招来了一个丫鬟,“去弄套合适的衣衫给这位李姑娘!” 丫鬟领命而去。 楚珩一转身便讽刺李绫素:“别疑惑了,你这一身随时满地打滚的衣衫,我实在是看不惯!” 哟呵,二爷您真是我的知音呀…… 李绫素装出惶恐的神态,说道:“是民女考虑不周,污了殿下的眼。” 楚珩不同她这般虚礼周旋,便兴致盎然地指着石桌上的图问:“这一个叫什么?” 李绫素探头瞧了楚珩所指,说道:“这叫九连环。” 楚珩目光灼灼:“可真有人解了出来?” 李绫素点头:“当真有人能解,只是民女从未玩过,也不知自己能否解出来。” 楚珩点头:“那倒是很有意思。”一副跃跃欲试之态。 李绫素一看如此,便知道过往三日的心血没有白费,只要让他忙活,就没有时间想如何处置李府的事情,坚持下去的话,或许真有可能得到他一兴之下,答应给她的奖赏。 上次他给的承诺是“信王府内随便挑”,但她不感兴趣,皆因没有她心之所念的那样。 丫鬟带了套衣裙过来,楚珩挥挥手让李绫素赶紧去换,别穿着这身在他眼前晃了。 李绫素也乐意,毕竟若真让她在地上滚,她也不需顾忌。 当她换了身衣裙回到花园内时,看见了一名黑衣男子在跟楚珩对谈,隐约的话语传达了她耳中。 “……主君也许要提前启动暗河令……” 她赶紧停住了脚步,虽然听不懂,但不知两人的对谈是否属于机密,也就没有再往前一步。 那黑衣男子还在说着什么,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的李绫素,于是连忙闭了嘴看向楚珩。 楚珩早已看到了身穿浅蓝罗裙的李绫素,他对黑衣男子说:“无碍,继续。” 黑衣男子继续说着什么,但说话声明显压低了不少。 李绫素也没有兴趣探究,只好看向远处的杨柳花池,不知过去了多久,正当她思绪飘远的时候,耳畔传来一声狗叫。 她循着狗叫声看过去,原来是看门的那条大狗,这狗颇有灵性,它兴冲冲地往她这方向跑,但却在几步之外停止跑动,改为慢走到她身边。 她拿过它嘴里叼着的宣纸,打开一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过来 李绫素:“……” 这是她不如狗的意思? 随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让她扮狗叫的事情发生,只是她神色恹恹,让楚二爷毫无怜香惜玉之心,赶紧让她滚回去了。 李绫素松了一口气,走出了信王府。 回到李府之后,雅竹告诉她一个消息。 “姑娘,我听雅兰说,老爷今个儿又可以参加今年的秋闱了。” 李绫素无比惊讶,“雅兰如何得知?” 雅竹答:“老爷那位为官的朋友陈荆生老爷说的,当时雅兰正端茶入书房内。” 李绫素听了,便知道是真的了。只是如今得到了这种消息,反倒是对他们李家无比的讽刺了。 她看向了墙上之画,从那双酷似自己的双眼中,看到了那边的姑娘正埋首于枕边哭泣……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她自己此刻也犹如在哭泣,只是随着年月渐长,悲伤时已经不用眼泪去表达。 她收回了心神,不再看向画中,但是悲伤的情绪一直都在。 翌日,发生了两件事,让她悲喜交加,更加觉得天意弄人。 五宝斋的老板遣了人来告知门房小厮,说他家姑娘先前看中的砚台如今到了货。 李绫素在月余之前,看中了从北潇产的赤石砚台,但掌柜的说这砚台仅有一个,而且有人订了,但掌柜说他们五宝斋会继续进货,若是到了货便遣人去李府通知她。 她常年光顾五宝斋,自然是跟掌柜有点交情,于是一口应下。只是不曾想,世事弄人,如今的她已经没有闲钱去买这种砚台了…… 但是,她却不自觉地领着雅竹,往五宝斋走去。 到了五宝斋,却看到一位似曾相识的身影立于柜台边,跟掌柜谈笑。 李绫素一愣,原来是他。 那男子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便回身看她,看到她后便粲然一笑。 “姑娘,又见面了。” “公子,好巧。”她点头示意。 掌柜愕然,但很快便迎了出去:“李姑娘,你来了。” 李绫素跟掌柜颔首微笑:“岑掌柜,别来无恙。” 岑掌柜朗朗一笑,说:“唉,这经年累月的走南闯北的,身体大不如前,这不,刚跑了一趟北潇,得了一批砚台就马上遣人告知了你。” 李绫素也领了他的情,说道:“感激不尽!只不过很遗憾了,我家中有了变故,自是不能将这赤石砚台买下。” 岑掌柜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换上了关切神色,“李姑娘,令尊无大碍吧?” 李绫素也轻轻摇了摇头,说:“家父无碍,岑掌柜挂心了。” 当初李贺书买下了如今挂于李绫素闺房的那幅画,便是从岑掌柜的铺子买下的,所以李贺书才是岑掌柜的老顾客。 只是这些如今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落魄到连自己的心头好都没办法拿到。 这时一直沉默的韩少峥开了口:“岑掌柜,既然李姑娘心仪这北潇砚台,我送她便是了。” 李绫素大惊,连忙推搪,无缘无故的收一位陌生男子的礼,非常的不妥。 但是韩少峥硬是买下来将其赠送了给李绫素。 他一直跟她保持着礼貌的疏离,并无任何猥琐的眼神,他如此的做派,反倒是李绫素过于拘谨了。 岑掌柜做成了这单金额不小的生意,自然是向着韩少峥,他也帮着劝说:“李姑娘,既然韩公子有心交你这个朋友,你便安心收下就好。” 韩少峥感激地看着岑掌柜,话也不多说,就颔首跟李绫素告辞,坦然地走出了五宝斋。 第10章 悲与喜 李绫素有点儿不知所措。 最后,李绫素为了不想为此事纠缠,也不知如何同父亲解释,便把那赤石砚台寄放在五宝斋。 在回李府的路上,对雅竹说:“砚台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 雅竹伶俐地点了点头,低声说:“姑娘,那公子心仪于你呢。” 李绫素自嘲:“我跟他……缘分不足。” 雅竹也不是个多嘴之人,她也不好揣测姑娘的意思,堪堪抿紧了嘴不语。 李绫素知道,自己内心是喜悦的,对于有人心仪自己,对方是个书香门第的公子,已实属良人了。 但是命运往往不会按照人的期望去铺排的,回到李府后,等待她的风暴才真正来临。 午膳过后,家里来了宫中之人。 当李贺书听闻是圣旨时,差点磕到了脚,正在抄写书籍的手也一把按到了砚台上的墨汁,他匆匆洗了手,就快速跑出去前院接旨。 随着李绫素与几个丫鬟小厮都跪于前院之后,公公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京城秀才李贺书之女李绫素,虽为蒹葭宛然于水,茕茕孑立影然入信,天顺人意喜牵线红。朕躬闻之甚悦,因信之速盼,命信王与李绫素择日成婚。钦此!” 李绫素脑子一懵,只闻嗡嗡作响。 若是单看这圣旨,她会赞叹皇上的文采斐然,把她比作卑微的水草,却入了信王的眼,于是成就良缘…… 而最前面的李贺书则双目一黑,直接倒在了地上。 李绫素大惊,但随即想起必须先接旨,便立刻半躬身而起,接了旨,强装镇静地塞了点银子给那公公。 “公公,民女父亲实在是……太高兴了,就由民女来接旨……”她眼中憋着雾气,也只好生生地隐没了下去,继续说:“望公公不要怪罪。” 那阉人眉目一瞪,很不满意这小门小户的做派,竟然一听要信王结亲,便高兴得晕了过去! 但是他也是常年察言观色的人精,这位眉目沉静的姑娘,就是将来的信王妃,自己也不好得罪,于是便忍下了不满,换上笑颜说道:“哪里的话,咱家自是明白令尊的喜悦。” 李绫素只好点点头,再手脚麻利地脱下手腕的白玉手镯,偷偷地塞入那位公公的长袖之中。 那位才眉开眼笑地走了。 李绫素立马吩咐小厮们扶起她爹,并蹲下去掐他的人中,但不管用。 她眉目一转,便让小厮让父亲平躺,并拿了院子内的那块石头垫高父亲的脚,再让小厮松了松父亲颈部束缚过紧的领口,再让雅竹赶紧去端点温热开水过来。 李贺书在喝了点温开水后,终于悠悠转醒。 他醒来后,待得眉目清明,便激动地要起来接旨。 小厮明成赶紧说:“老爷,姑娘已经接了旨!” 李贺书听了,也只是目光呆滞,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李绫素也是一脸不情愿,并夹杂着那么一丝失望和遗憾,如今自己是跟那韩公子彻底缘尽了。 但是刚想走回屋内,便又来了一位此刻她不想见的人。 楚珩携同随从廖云生,大喇喇地从正门走了进来,嘴角擒笑,看着院中的情形并不讶异。 李绫素自小被父母亲按照书香门第的小姐来教导,即便心里再不愉快,行为上也不允许无礼。 但是此刻她真不想理这个人了,只虚虚行了个礼,便往屋内走。 楚珩眯了眯眼,也不跟她计较,竟然让人意外地把李贺书抚入了屋内,安置正厅的椅子上。 李贺书看到楚珩后,这才缓过了神来。 “信王殿下。” 楚珩笑笑颔首:“李老爷不需多礼,七日之后是吉日,我会迎娶李姑娘,届时您便是我的岳丈大人了,我还得孝敬着您呢。” 李贺书一听,气血再次往上涌!七日之后是八月十三,连中秋团圆的机会都不给他? 楚珩又笑了,说道:“李老爷,本王今日来是送聘礼的。” 李贺书谨慎地看了他一眼,眼光也扫视了他的两手空空,说:“信王爷辛苦。” 楚珩摇摇头,把衣襟内所有的东西都掏出。 “这是您三家铺子的地契,这是府邸的地契,这是您的银票,这是那张押注单子,这些是仆从的卖身契……” 李贺书张大了嘴,虽然惊讶但是眼神却是亮的,因为这样一来,一切都拿回来了! 他面上有无尽的喜色,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楚珩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贺书,觉得自己果真做了一件让人心旷神怡的事。 李贺书颤抖着拿过那堆纸张,忽然对楚珩生出了无尽的感恩之情,他的铺子是他大半生奋斗的结果,他的府邸曾经充满了妻女欢笑,而且这是他的家,还有那些小厮丫鬟,他们的父辈是他的旧时仆从,多少念了情分在…… 最主要的是,他又可以参加今年的秋闱了!! 他从内心兴奋着,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连看楚珩这纨绔公子哥的模样,也顺眼了许多。 楚珩倒是体恤,挥挥手表示不用谢他。 他匆匆而来,匆匆而走,但是带给李贺书的却是大风也刮不走的激动。 这时的下人们才知晓老爷姑娘在这些天的变化,原来他们李府产业是被信王霸占了…… 但是幸好,现在一切又回来了。 大家都喜气洋洋,李贺书命大伙儿把府中上下洗刷了一遍,野草拔光,树枝修剪,添了灯笼…… 即将中秋了,托信王的福他们阖家团圆…… 李绫素没有他们的喜庆,她独自一人待在房中,呆愣着看向那副画,目光模糊。 她要嫁给楚珩了,京中纨绔楚二爷…… 忽然想到了韩少峥,这段还没萌芽的心动,便被一纸天书扼杀了,自己与他的缘分果真是不够的。 一方欢喜一方忧愁,老天从来不会为了去圆一出戏,而硬要安排成两生欢喜。 李贺书看着焕然一新的府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今夜必定好眠。 然而他睡到半夜时分,忽然从床上惊坐而起! 他回想了一下过往这些天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竟然在午夜梦回时,才知晓事情的真相。 托了信王的福?呵呵。 如今他才后知后觉,生活确实是一如从前,只有女儿会嫁到信王府去,理顺了整件事情后发现,信王一个铜板都没花就娶到了他的女儿。 那个混蛋,从头至尾,只图他李贺书唯一的闺女! 第11章 传家之宝 那么巧,他秋闱之事被阻;那么巧,被他听得两个赌徒的碎嘴;那么巧被他碰上神棍批命金星护体;也是那么巧,事情落幕后他又能参加秋闱了…… 只是非常不巧,他宝贝如命的女儿被信王看上了! 到底信王是什么时候看上了素儿?他不知晓。 按理说他们两人素未谋面,而且他一介草民,闺女最多也就知礼大方了点,贤淑貌美了点,灵动机智了点……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闺女凭什么要落入那纨绔之手? 李贺书彻底惊了,只是木已成舟,如今一切只能怪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却定力不足,稍有诱饵便凑了上去,中了信王的计。 而李绫素那边,也是睡得深深浅浅,偶尔转醒之下,忽然惊觉自己在前十六年实在是过得舒适万分,如今遭受了这境地,必须得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倘若再这么混混沌沌地过安稳日子,入了信王府后,恐怕只能一生百无聊赖。学点什么好呢,又或许找点什么寄托。 转转悠悠地又睡了过去,一转醒已然天色大亮。 自从那日见了楚珩后,两人再无见面,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二,大婚的前一天。 楚珩找到李贺书,但是无奈李贺书还在气头上,鉴于他是王爷的身份自己不敢不见。看到楚珩时,他一脸的郁闷。 楚珩见他如此,便知道了原委,狭长双眼微微一眯,说道:“再过两日您便是本王的岳丈大人,您是该笑一笑的。” 李贺书不同他虚与委蛇,最后只是沉着地说道:“素儿是我的心头宝,虽然比不得官家大户,皇亲国戚那些,但是她也是被我呵护着长大的。既然事已至此,还得盼望着信王殿下日后对她以礼相待。” 楚珩不置可否,转了话锋道:“本王寻思着聘礼似乎不太够,今日前来增加一物。”说完便掏出了一块乌黑的,色泽光润的木头递给李贺书。 “这是本王的传家之宝,关乎身家性命,千万别弄丢了。” 李贺书看他那副似笑非笑的欠揍脸,真的差点忍不住挥拳过去,这么一块乌漆墨黑的破木头是传家宝,糊弄谁呢? 但却听楚珩接着说:“这东西虽然饥不能吃,穷不能当,但却能保命……”他看着李贺书乌黑的脸,低笑了两声说:“开过光的,佛祖会保佑您。” 李贺书:“……” 反倒是楚珩身边的黑衣男子闪过了一丝“不识好歹”的神色。 楚珩严厉地看了黑衣男子一眼,后者顿时低头垂首。 随后往屏风处看了一眼,知道那里站了个人,然后说了句:“若是弄丢了我的传家宝,我便虐待您的心头宝。” 这心头宝说的便是李绫素了,李贺书心里一惊,不好发作。 但楚珩倒是贯彻到底来去匆匆的作风,交代完毕甩甩衣袖便走了。 李贺书看了看手中的木头,正确来说更像是什么令牌之类,因为它上面有纹路,似乎要聚集成为某种图案,但咋眼之下却是分辨不出来。 但反正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便是了,这么一块木头,竟然是增加的聘礼,李贺书如今是气都无处撒了,只得收起来放于袖中。 李绫素走了出来,说:“爹,您真收下了他的传家之宝?” 李贺书听得闺女的讽刺意味,也冷哼道:“即便把他这传家之宝当柴烧了,也不能当他的面吧?” 李绫素咬住下唇忍住笑意,她那爹爹气到头上时,确实会干这种不顾后果的事。 离开李府后,楚珩身边的黑衣男子低声说道:“主君果真认为他会选择明日出手?” 楚珩早已经敛了那不正经的笑意,沉着脸说:“明日大婚,最是好时机。”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 马车帘子被风吹飘,掀了那么一角,楚珩的坐的位置恰好看到李绫素走出了李府,往街东那头走去。原本楚珩不置理会,但是当他看到李绫素拿着一个鼓鼓的包袱时,便悄然下了马车,跟了上去。 李绫素没有带上雅竹,独自一人往街东那头走去,她走得颇快,并没有发现楚珩跟着她。 当到了转角处时,她准备拐入巷里那家字画收藏铺子,忽然有个人堵住了她的去路,她一抬眼便看到了楚珩那双狭长的双眼,眼角微微向上,似有笑意。 “李姑娘,你爹把你输给了我,你还要往哪里去?”楚珩看了看她挽着的长布包。 李绫素原本以为遇到了劫匪,看清是楚珩后松了一口气,“殿下,我只是寄存点东西而已。” 楚珩疑惑,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字画铺子。 李绫素为免他误会,只好解释:“这些都是我闲来无事所作的画所练的字,反正不是名作,扔了又不忍心,便找家铺子寄存着。” 真实的情况是,她明日即将嫁为人妇,这些字画承载着她与世无争的态度,如今埋藏了便罢,想过扔掉或烧掉,但却不忍。而这家字画收藏的铺子掌柜,也算是爱收藏字画的同好,放在这里最是妥当。 楚珩锐利的眼睛瞧了瞧她,便解了她的包袱打开,果真只是一些字画而已,从笨拙到精细,估计是她从小到大的作品。 忽然看到一副有点奇怪的画,一位妇人坐于木椅之上,背后藏着一个小姑娘,那姑娘只露出两只眼睛。 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啊。 他看了李绫素一眼,恍然大悟,原来跟她的双眼如此相似。 李绫素心尖颤抖,虽然知道他不会看到什么奇怪的景象,但是由于心中有秘密,此时也神色不自然了起来。 楚珩倒是没有发现她神色有变,忽然笑了起来,道:“李府连放这么点地方都腾不出来么?那本王就帮爱妃收了吧,我信王府有大把的地方给你放。” 李绫素自然是不愿意,原本把这幅画也送来此处,就是想断了这份缘,各人自有造化,何必窥视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楚珩这霸王自然是不懂李绫素的,他大手一收,就把所有的字画拿走了。 “哎,殿下!”李绫素在后头跺脚。 楚珩置之不理,一瞬间没了人影。 第12章 新婚夜之惊 红烛香帐,红头盖下的新娘被隔绝在外面的熙攘之外。 听着红蜡烛燃烧时的噼啪细响,李绫素回想起自己天未亮就起床装扮,仅仅吃了一碗红豆粥,就被告知吉时已到,恍恍惚惚地就被送入花轿。到了信王府脑子还是充斥着喧闹的声响,便被一只宽厚的大手牵入了信王府。 随后的拜堂啥的,如同傀儡,喜婆说什么她便跟着照做,如此一连串下来,终于被送入了洞房。 她坐于床边不敢乱动,也不知道婚嫁习俗的讳忌,只好一动不动地等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有人来的脚步声。 紧接着听到了一声嗤笑,李绫素便知道来者是谁。 红头盖被掀起,映入眼帘的是楚珩那张永远带着一丝笑意的脸。 但却听见他一声惊呼:“哟,这谁呀,这妆容惊吓得……这辈子别再有下一回了。” 李绫素腹诽,我倒是想啊,您大爷现在马上休了我,我便有下一回的机会了…… 楚珩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说:“倘若有下一回,我便教人不要这么画,怪丑的。” 李绫素几乎要掀桌了,这日子还能过么。 她眼睁睁地看着楚珩坐在食桌旁,自斟自酌,偶尔还夹了口下酒菜,她便吞了吞口水。 楚珩眼尖地看见李绫素的喉咙动了动,对她勾了勾手,“爱妃,过来吃。”语气和手势,跟招狗差不多。 但她如今是顾不得这些,自顾自扯下来繁重的新娘头饰,对这喜房张望了两眼,就知道了洗漱的地方在哪儿,三步做两步地跑入里间,将妆容洗去,净了脸和双手,便快速地坐到楚珩对面。 她先对点心下筷,再吃了些饭菜,最后饮了红豆莲子甜汤来漱口。 楚珩倒是对她这细节笑了笑。 但凡从大家出来的闺秀,都懂得饭后漱口,免得口中产生过多的浊气,何况是这新婚之夜。没想到她一介小家之女…… 楚珩看着看着,忽然目光一凛,他凑近了刚刚喝完甜汤的李绫素,将她的脑袋按入自己的胸口。 李绫素被吓到,她想挣扎却被楚珩按得更紧,最后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脑子混乱,不知道这厮毫无前奏地来这么一出,到底为何。 然而她渐渐发现,他全身紧绷戒备,并不像是想要对她那个…… 正当她脑中天人交战之际,忽然有枚飞镖穿破屋顶,直飞而来! 楚珩搂住李绫素往地下一滚,那飞镖咻地擦过楚珩的左臂,最后斜钉在地上! 李绫素震惊过后,挣脱楚珩的怀抱一骨碌爬起来,看着那入地过半的飞镖,惊惧于行刺之人的深厚功力。 扭头去看楚珩,只见他捂住左臂被擦伤的地方,却见得那血汩汩而出! 李绫素深知如今不是慌乱的时候,正当准备找来布条包扎时,忽如其来第二枚飞镖咻地射向了两人。 眼见着飞镖就要射入楚珩的胸口,却见他身子一偏,躲过了飞镖后一跃而起,并顺手揪住李绫素破窗而出。 就在他们破窗的那一刹那,咻咻咻地紧接着有三枚飞镖,往他俩的方向射去,却堪堪被躲过了,只差之毫厘! 此时早已经过了日落西山之时,天色暗沉。 信王府有家丁忽然往围墙上闪过的影子喊了一句:“谁!”随后听见一声猫叫,他才松了一口气。 楚珩拉住李绫素飞奔出了京城,往北边而去,那边人烟罕至,且偶有密林,容易躲过追杀。 李绫素被楚珩紧搂于怀,只能感觉双脚在离地飞速,身边尽有些野草和藤芒穿梭而过。 过了很久,筋疲力尽的楚珩终于在一处密林停了下来,一放下李绫素,他就喷出一口血。 “殿下!殿下!”李绫素惊呼,并扶住即将倒下的楚珩。 “别大呼小叫的……你想把他们都引来吗……”楚珩冷哼道:“也别殿下殿下了,叫夫君来听听……” 这人!死到临头了还不忘耍嘴皮子。 李绫素不理他的不着调,将他放于地上,背靠着一块巨石。 安置好后,她掀起裙摆用力一撕,没撕破! 楚珩轻笑一声。 她再解开质量上乘的红褂裙,将中衣的衣摆用尽全力一撕,终于听到了棉布撕裂的声音。 等她扯出一条歪歪斜斜的布条时,立刻蹲下来帮楚珩包扎。她一看楚珩那伤口,心里大惊,比她想象的要糟糕,但是此时没办法,只能先止血。 包扎完成后,却见楚珩那登徒子看着自己。 她低头一看,中衣下摆已经短了一截,微微露出粉红色的肚兜,她面上一热,赶紧穿上红褂裙,并若无其事地说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楚珩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阴仄仄一笑,道:“你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把我扔在这里,自己摸索着回去李府,因为信王府如今不安全;二,我俩一起等死。” 李绫素瞬间沉默了。 楚珩讽刺一笑。 由于之前在受伤的情况下没来得及止血,便施展了轻功狂奔数里路程,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再跑下去的话,必定内伤加重,况且现在多了个累赘。 他忽然后悔带她出来了,只因那屋顶之人不仅仅要杀他,连他的新婚妻子也一同杀去,他才顺手带了她出来。若非如此,他一人之力,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若是没有带她出来,她必死。在王府内没能得到他们要找的东西,所以转而去刺杀他,但是倘若只杀他一人的话,他的新婚妻子必定引来旁人,事情闹大了肯定没有好处。 他知道过了今晚,他就暂时安全了,但是如何过得了今晚,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李绫素不知眼前这人的心思,忽然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秘密,怎得有人在你新婚之夜杀你?” 回答她的是沉默。 在沉默过后,她叹了一声,也不再犹豫了,只说:“那就将第三条路走出来吧。” 说完后,没等楚珩诧异,就扶起他往密林的更深处走去。 第13章 相互扶持 楚珩身材高大,李绫素扶着他吃力地一步步往前走,幸亏两人都是红色喜服,在天色完全暗沉下来之后,倒是隐没在夜色里。 五六个黑衣人相继潜入这片密林内。 “这里有血迹!” “信王受了伤,他们必定经过了这里,给我搜!” 几人兵分几路,用长剑刺往草丛和灌木丛,所到之处,草木纷飞。 另外一边,李绫素被楚珩的身量压住,只能弓着身子半扶半背地往前走,心里想着,幸亏是吃了东西才逃出来,否则不等贼人杀过来,她已经饿死了。 楚珩忽然说道:“林子西边有流水之声,我们往西走。” 待问清楚了哪边是西之后,李绫素几乎是拖着楚珩走的。 过了大约一刻钟,便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李绫素低语:“你是如何知道这里有水源?” 楚珩附身到她耳畔,沉声说:“听到了。” 李绫素耳梢一热,连忙拉开了点距离,但奈何楚珩受了伤,没一会儿便重新紧挨着她。 “你轻功如此之好,耳力也如此之好,在哪处拜师学艺的?” 楚珩重重吐了口气,艰难说道:“从死人堆里。” 李绫素一听,身子忽然一颤。她不是没有看见过血腥,但是那只存在于画内,真正的血腥她还是没有见过的。 楚珩感知到她的害怕,也便趁机紧搂住她,顺便占点便宜。 李绫素没有跟男子如此亲密过,即便这位已经是她的夫君,但两人尚且还算是较为陌生的人,所以她本能地僵了一僵。 终于来到水源处,李绫素让楚珩坐在地上,背靠着树杆,她自己跑去那山石缝流出的清泉将染血的双手洗干净,再用手掬了水,快速地跑到楚珩身边喂他喝。 当他的双唇碰到她的手时,她内心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但此刻也顾不上自己,她连忙帮他解开左臂那处包扎好的伤处,看了他手臂处破了洞的喜袍,衣料被血水凝固着粘在伤口处,她闭了闭眼,不忍去看。 但是口中却碎碎念:“倘若有尖刀就好办了。” 楚珩从衣襟处摸出一把短刀递给她。 “你竟然在大婚之夜带着刀,什么意思?”李绫素愤然。 “怕你硬上弓,我好反抗。”楚珩惨白着唇,轻笑道。 李绫素听了,忽然有了勇气。她手起刀落,将伤口处的衣服一割,幸好刀尖锋利,轻松地把衣服割开了一道口子。 但是却牵动了伤口,血液迅速流出。 楚珩一声不吭,李绫素虽然内心对他敬佩,但是嘴上却想着报仇:“就你这样的弱鸡,不需要我硬上弓,你自个就先倒下了。” 楚珩嘴角上扬,却没有力气同她耍嘴皮子。 李绫素双手也没有闲着,她拿走那原本包扎伤口的布条,过去洗干净血迹,并将布条沾水回去帮楚珩洗干净手臂处的血。 从她微微颤抖的手可以看出,她没有经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待清洗伤口过后,她就着月色瞧见了水源边的好几株蛇舌草,便一并摘下来。掬了水漱了口,就把蛇舌草放入口中嚼碎,再吐出来敷于楚珩的伤口处。 楚珩对此微微一笑,颇有兴致地看着她忙活。 药草敷于他伤口处时,除了药草的清凉,还带有她口腔的暖意。 重新包扎后,她说:“我们往哪里走?” 楚珩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腰侧,李绫素不明所以。 “这里还有伤。” 李绫素一惊,迅速解了他的衣裳,右边腰腹处的白色中衣已经被血染红。 “这……你中了飞镖?!” 楚珩无语,如今他的面色和唇色已经如同那天上的月色,纯白一片。 她暗暗吃惊,内心隐约明白手臂上的伤并非导致他艰难于行的元凶,真正伤的,便是这处腰伤了。 “你敢帮我拔出来吗?” 李绫素感觉有汗滴从她的额鬓间滚落,她不敢。 “快点,他们就要来了,再不动手,你我都要死。” 她明白他口中的“他们”所谓何人,喉咙处动了动,咽了一口口水后,颤抖着双手,移到他腰侧,手指尖触到那冰冷的飞镖时,情不自禁抖了抖。 忽然抬了眼看着他:“楚珩……” 这是她第一次呼喊他的本名,正当楚珩以为她要说什么时,她一个利落用力,将飞镖一拔! “呜……”楚珩猝不及防,一把俯身将自己的头埋入李绫素的颈项间,防止自己发出更大的叫声。 李绫素听着耳边如同受伤猛兽的呜咽声,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紧接着一连串动作也惊呆了楚珩。只见她迅速用同样的方法沾水洗干净腰伤处,再咀嚼了蛇舌草敷住伤口,再用短刀割了衣物缠住他的腰间,便匆匆扶着楚珩离开了这里。 两人前脚一离开,有两名黑衣人后脚就到达了水源处。 “有血腥味!” “走,他们跑不远的!” 楚珩指挥着李绫素,让她往山脚下走。 李绫素也不多问,准备从一条小路走下去。 楚珩阻止了她,“穿过杂草走下去。” 李绫素转念一想,也对。 于是两人从密林的一个下坡处,尽量往杂草丛生的地方走去,但往下走的大方向是不变的。 两人走到了一处地方,左边是断崖,右边是陡峭的急坡,正犹豫着怎么办时,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和刀剑拍打树木的声音。 “快!脱下一只鞋子!”楚珩忽然说。 李绫素不敢耽搁,连忙脱了一只红色喜鞋。 “扔在断崖边!”楚珩吩咐。 此刻李绫素明白了他的用意,便脱下了一只鞋子,扔在断崖边,还走过去将鞋子翻了过来,让鞋底朝天。 楚珩看她视死如归地看着右边的陡峭山坡,搂住她往地上一趟,使了全力一滚,两人便迅速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其间两人撞了多次的树干,碾过碎石,碰过藤刺,但是性命攸关,这些并没有阻碍他们往下滚的决心。 渐渐地山坡没有那么陡了,他们也停了下来。 李绫素伏于楚珩身上,渐渐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楚珩那紧闭的双眼,以及毫无血色的脸。 “楚珩……楚珩……”她轻轻推了推他,却没有任何动静。 她慌了,不会是…… 抖着手伸到他的鼻息处,似乎感觉不出任何的气息! 她猛然缩了手,左手用力拍打着右手,让手不再抖动,然后再次伸手去探。 这次她的手没有先前抖得那么厉害,渐渐地感觉到微弱的气息。 呼……还活着。 她快速查看了他的手臂和腰侧,并没有看见血水渗透出来,估计是她嚼了够多够厚的蛇舌草,才让伤口暂时没有恶化吧。 如今之计,只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楚珩醒过来后再打算了。 第14章 逃亡之路 李绫素起来打量了这四周,若是必须拖着个昏迷的楚珩,必定逃不过那些贼人的追杀。 我要放弃他吗?她扪心自问。 先前让他们误以为两人堕崖的小把戏,迟早会被他们识破。即便那些人为了万无一失,真的下崖去找,但是一旦没有找到,便会继续往山坡这边寻来。 到底如何是好呀!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稍微冷静了一会儿,即便不是看在他在危难的一刻捞上自己,从信王府逃了出来,单凭良心来说,她也不可能将他置之不顾。 想好了之后,她没有再犹豫。 由于他的手臂有伤,她不好紧抓住他的双臂往前拖。于是她掏出衣襟内的短刀,把周边的蔓藤割下来,做成横竖交织的垫子,再往上铺了厚厚的树叶和杂草,这么一张简易的藤垫就做好了。 她用力扯了扯,蔓藤很老,不容易断。 然后,她量度好位置,使出吃奶的力,让楚珩滚了一圈,此时他面部朝下。紧接着她再花上毕生的力气,把楚珩再滚了一圈。 此时面部朝上,恰好躺在了藤垫之上。 终于把这牛一般重的人弄到藤垫上了! 她没敢感慨太久,就利索地抓紧蔓藤,一直往下拖。 她一只脚有鞋,另外一只脚仅有裹住脚的布帛,如今一瘸一瘸地拖着一头猛兽般的人,艰难地前行。布帛处已经沾了血色,但是她此刻只顾着如何逃命,没有感觉到脚的痛楚。 走了大约几里路,却花掉了她大半的精力,终于在距离山脚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山洞。 说来也是赶巧了,估计是老天爷让他们命不该绝的缘故,那山洞长满了漫天的藤树。原本她也不留意,以为是普通的藤树丛,于是便用脚去轻踢那藤树,谁知道却踢到了坚硬的石头! 她连忙双手一掰,洞口竟然在三尺之外。 她大喜,转身将楚珩拖入了山洞内。 然后她跑出洞外,将一路拖过来弄歪的野草弄直,也把两旁的枝叶摆好,不让人看到任何有人经过的痕迹。做完这些,迅速跑回山洞,坐在楚珩身旁。 环视这山洞,顶部竟然有一个小小的开口,月光透过茂盛的藤叶,钻入了洞内,使得她能模模糊糊地看清周遭的事物,而且也使得山洞通了气。 但此刻的她是害怕的,这个山洞一旦被发现,那下场是不敢去想的。她估摸着距离天亮还有四五个时辰,她很害怕楚珩的身体会出状况。 果不其然,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楚珩呼吸沉重,并轻哼了两声。 李绫素伸手摸了摸楚珩的额头,是高热症,她摸出之前湿的布条对折几下往他额头上敷。 当时觉得不该留下任何的衣物布料,便把这包扎用的布条带走了,如今恰好派上了用场。 但是她也明白,单凭这湿布恐怕不能完全让楚珩的体温降下来,但是此刻的她毫无办法,只好听天由命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翻着那湿布,直到湿布都变热了才拿走,并放于石头处等它变凉。 如此反复动作,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后,楚珩悠悠转醒,看着呆愣在一边的李绫素,他开了口。 “丫头。”说出来的声音带着高热后的沙哑。 李绫素猛然扭头看向楚珩。 “你终于醒了!”声音里有着放下心头大石的轻松。 她一骨碌站起来往洞口边走去,掀了蔓藤往外瞧,外面的树叶都被镀上了一层皎洁的月光。 她回到了楚珩身边,说道:“外面很平静,我们是天亮了再走吗?” 楚珩没作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再等两个时辰。”他终于说道。 李绫素紧张地说:“先前那些人估计是往山崖下去找了,但没找到的话估计会寻找我们这边找,再不走,恐怕来不及。” 楚珩扯了扯嘴角:“你这么怕死,先前怎么不扔下我。” 李绫素脸上带有一闪而过的尴尬,她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起了扔下他的念头。 但这一丝神色的变化被楚珩看在眼中,他忽而一笑,他们扯平了。他曾后悔带她逃出来,而她曾动过扔下他的念头。 李绫素见楚珩竟然笑了,也呆愣着看向他。 楚珩昏睡了那么久,高热也渐渐退去,此时身体恢复了不少。 他带着揶揄之气说道:“看来爱妃是个狠心之人。”转而又看了看她那没有鞋子的脚。 “你过来……” 李绫素依言坐在他脚边的藤垫上,双腿曲起,双手护膝。 楚珩哑声问:“疼吗?” 李绫素顺着他的目光,才明白他问的是她的脚。 她轻轻点了头。 但楚霸王却没有怜香惜玉,“我腰腹……你帮我瞧瞧……” 李绫素:“……” 但也怕他伤得严重,白费了之前拖着他走的力气,于是便解了他的衣衫,查看伤口。 “嗯,确实是渗出了血水。”她掏出短刀,把腰部的中衣割了个洞,避免血水跟衣物融合,粘在伤口处,割开后还不满地说:“早知道你有刀,我就不需要……” 她忽然闭了嘴。 楚珩邪魅一笑,说:“我就想看看爱妃为本王宽衣解带的模样。” 李绫素一瞪眼,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忽然听到了长剑的声响! 楚珩和李绫素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戒备。 隐隐约约听见了来人的话语。 “此处往下便是山脚,你们往下追。” “可这一眼望去,已经没有藏身之处了,他们会不会真掉下山崖了?” “不需你操心,我还会派人守住那山崖的出口。” 但随之而来的,是刀剑砍掉杂草树枝的声响,这一声声的,每一下都震到了李绫素心坎里。 声音终于渐渐远去,他们没有发现这个山洞! 许久之后,李绫素才敢呼出一口气,说道:“看来他们不知道你昏迷,以为我们即便走了这一条道,也老早往山坡下面去了。” 楚珩也暗中松了一口气,如今的他不适宜打斗,但还是能勉强带上这丫头回到信王府的,但他需要休息两个时辰。 没错,他们必须要在天亮前回到信王府,否则天亮后必定有人发现他们不在府内。 那么情况就不妙了。 第15章 惊险回府 楚珩看向洞口,目光悠远。 他忽然说道:“一定不会只有这两个人,第一次被我们侥幸躲过了,难免被第二批人发现。” 李绫素问:“那咱们是出这山洞还是不出?” 楚珩深思了会儿,但随之换上痞子的笑,对着山洞环视一周:“这洞房……适合咱们洞房啊,要不就待在这里共度良宵?” 李绫素没想到这混蛋在文字上耍流氓,都这时候了竟然还想着这事儿,但经过今晚这一遭,惊慌过度也就成了平静。 “本姑娘就坐这儿,有本事就来。” 楚珩抿了抿唇,这丫头胆儿肥了啊。 他并非不能动,而是之前体力消耗过多,加之受了两处伤,流了不少血,才让他虚弱至此。 他估摸着,只要休息一两个时辰,他就可以施展轻功回去。但是如今带着李绫素,是有点儿麻烦…… 忽然想到了沈善从,其实从一开始知晓那人打算在他大婚之日动手,沈善从就安排了人在王府四周埋伏。 只是没有料到那些人搜寻不获后,竟然起了杀心,如此心急么,呵呵,那便有趣了。 但是此刻,沈善从必然已经知晓他带着李绫素逃了出来,所以,若能碰上出来寻找他的沈善从,他们的处境就会好多了。 李绫素见楚珩一直在沉思,也不见他一个答复,开始着急了:“楚信之!到底走不走,你倒是吱一声啊。” 楚珩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幽幽说道:“不走,休息一会儿。” 听他说不走,她也便不吭声了,既然这大爷不急,那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更不会走了。 她也一晚上没合过眼了,此刻得到了他的答复,忽然安心了起来,眼皮子慢慢合上。 原本坐在楚珩脚边藤垫上的她,慢慢倒下来,依靠着楚珩的大腿睡着了。 楚珩轻轻嗤了一声,也就随她了。看着浑身脏兮兮的她,脸上也沾了泥土,头发藏了树叶,一只脚还没了鞋,便知道先前的惨状了。 如此安静地过了一个时辰,楚珩感觉身体内力已经恢复了不少,多亏了从军时打下的底子,今晚这情况还不算太糟。 看来追杀他的这批人也不是机灵的,这么久了也不见来人。但如此这般反倒让他多了点胜算。 他轻轻拍醒了李绫素,“丫头,起来!” 李绫素睁开了模糊的双眼,等她摸索着坐起来,眼中就恢复了清明。 “要走了?” 楚珩“嗯”了一声,就自己站了起来。 李绫素非常惊讶,踮起脚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尽管还是有点热,但比先前的高热好多了。 两人走出了山洞,楚珩忽然一手搂过李绫素,便使劲往山坡下跑。 李绫素埋首在楚珩的胸膛,不敢作声,行进中她的脚偶尔会碰到地,看来楚珩比较吃力。 下了山坡,就是山脚,这里虽有荒地,却无人开垦,很明显这方圆几里不会有人家。 楚珩搂着李绫素沿着山脚的荒地,往京城方向飞奔。 但是从荒地而回的弊端就是,没有隐身之处,容易被人发现。果然,到了离京城还有五里路的一处破庙,忽然杀出了两个黑衣人! 楚珩耳力极好,在黑衣人长剑出鞘的一瞬间,他侧身往右边一躲,那剑梢划破了他的衣服,并无伤到肉身。 然而另外一名黑衣人从后面袭击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面向楚珩后背的李绫素,手执短刀,穿过楚珩腋下,往那黑衣人的下腹一刺! 顿时听见那人的一声惨叫! 可惜,她力道不大,那人惨叫之后,还是踉跄着扑过来。 此刻楚珩已经放开了李绫素,应战正面袭来的黑衣人,而李绫素则是咬牙往那受了伤的黑衣人伸腿一踢! 老天保佑,竟然被她误打误撞,踢到了那人的下胯,那人发出更为惨痛的叫声,在地上打滚。 楚珩这边也不想恋战,他踢掉对方的手中长剑之后,使出最后一记绝杀——反手断骨,随着一声惨叫,那人的双手便垂在衣袖内。 李绫素跑到楚珩身边,被他一揪往怀中按,施展了轻功往京城内信王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楚珩到了信王府门前急停,放开了李绫素后,便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 不等李绫素反应,一道身影极速而来,蹲下来轻摇着楚珩,道:“主君!主君!” 那人立马招来暗处的两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命其抬楚珩入府。 李绫素紧跟着他们进了府内,往楚珩的主院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呈现灰蓝,相信再过一个时辰便会天亮。 “顾大夫,殿下为何还是昏迷不醒?”沈善从急问。 “殿下主要伤在腰腹,没有及时止血加上运功过度,使得五脏俱伤。他能熬到回来,已经相当令人吃惊!”顾灵芝说道。 正在帮楚珩擦拭血迹的李绫素听了,手一抖。 顾灵芝看了看这位穿着大红喜袍,却浑身脏污的信王妃,微微一笑:“王妃,多亏你帮殿下清洗了两处伤口,还敷了药草抑止了伤口恶化,他的情况才不至于更加糟糕,王妃的临危不乱,顾某也是佩服。” 李绫素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游医,腼腆地接话:“顾大夫过奖了,当时那种情况,我也只能用这土方子了。” 顾灵芝意有所指地提醒她:“王妃将来会陪伴在信王殿下的左右,学点医术傍身,也许会更好。” 李绫素愣了愣,随后才对他笑笑。 沈善从自然是明白顾灵芝的深意,主君日后必定还要经历许多危险,若是有懂医术的王妃照顾,自然是方便太多了。 他便问顾灵芝:“顾大夫此次回来京城,是打算待多久?” 顾灵芝温和地说:“不好说,也幸亏是我昨天回来,今早才能赶过来,否则以殿下这伤,不好张扬。” 顾灵芝跟楚珩有点交情,所以这种秘而不宣的伤,只信得过顾灵芝来治。 李绫素自然是不清楚的。 交代了沈善从一些事后,顾灵芝准备走了,但他临走前开了个方子给李绫素。 “王妃,这是治脚伤的方子,煎药每日一敷,三日内会大有好转。” 李绫素惊讶地接过药方,并郑重地道了谢,并暗暗下了决心。 她觉得顾大夫的话有理,即使不是为了方便照顾楚珩,自己学点什么,也是大有好处的。 她忽然想到了那副画,也许,那会是开启她学医的大门。 第16章 楚珩苏醒 某个地下暗室内。 “你们竟然打草惊蛇!” “主子恕罪,整个信王府都搜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那物,属下心急,才起了杀心。” “起了杀心并不是大错,你的愚蠢之处在于做事不干净,不经脑!楚珩是故意引你们出去的,如今信王府周边,埋伏的便是他的人!说!我们死了多少人?” “十六人……主子,我们需要再往信王府派人吗?” “哼,不必了,如今信王府外都是绝顶高手,不需要跟他们硬碰硬。” “是!” 信王府内。 楚珩如今已经躺在了婚房之内,身上的伤已经处理妥当,只是还在昏迷。 而李绫素也将自己梳洗干净,看着床上的楚珩,惊讶他的旧伤之多,最厉害的是从他右侧肩膀延至胸口的伤,长长的一条疤痕,估计当时并没有用上好的药物。 否则以他的身份,宫中什么去疤药没有? 自从经过了昨晚,她对楚珩是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并非如同外界所说的,是个终日混迹京城各巷的纨绔,相反的,他性格坚韧,而且做事谨慎,考虑周全。 他到底有什么秘密,让人要杀了他? 外间有婢女来问话:“王妃娘娘,起了吗?” 李绫素回过神,连忙回答:“还没,殿下还在休息,不要打扰我们,你让我的婢女雅竹过来一趟。” 外间回了话:“是。”紧接着就是远去的脚步声。 没多久,外间响起了雅竹的声音:“王妃娘娘,我是雅竹。” 李绫素连忙站起来,往外间走去。 “昨天傍晚时你干什么去了?” 雅竹跟了李绫素多年,一听她的语气便知不同寻常。 “我……奴婢本想去伙房端点东西给您吃,但无缘无故晕倒了。” 李绫素点了点头,没再问,只给了雅竹一个赞赏的眼神,道:“以后不能自称‘我’了,这里毕竟不同咱们李府。” 雅竹连忙点了点头。 雅竹是她唯一的陪嫁丫鬟,初来咋到,雅竹是她唯一的心腹了,言行举止都必须规矩起来。 交代了雅竹再过一个时辰后才端点膳食过来,她才回到了房中。 她重新坐回床边,喃喃自语:“你快点醒来吧。” 楚珩的热症已经退了,直至午膳过后他才醒了过来。 当他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一个黑黝黝的脑袋瓜,伏在床边,于是伸出手指戳了戳那颗脑袋。 李绫素惊醒,抬头一看,他终于醒了!她睁着朦胧的双眸,对面前的人傻傻一笑。 “你醒了。”声音带着软糯,泄露了一方温柔。 意识到他想坐起来,于是扶他起来坐着,让他靠着床屏。 楚珩问:“什么时辰?” 李绫素回答道:“午时已过。” 楚珩扯了嘴角,不满地说:“这么窝囊,竟然昏睡了四五个时辰。” 李绫素露出无语的表情,说:“殿下您已经堪称铁打了。” 楚珩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邪气一笑,说:“门外的人来喊,你怎么回话?” 李绫素此时不知他的用意,老老实实地说:“刚开始我就说您还在休息,不要打扰我们,后来再来喊,我便说只在房中用膳便好。” 楚珩乐了,点了点头说:“那本王的体力确实是铁打的。” 李绫素蹙眉。 楚珩也不解释,只问:“出嫁前,你爹有什么东西交给你没有?” 李绫素侧头回想了一下,说:“给了我一些银子和银票。” 轮到楚珩蹙眉,“就这些?” 李绫素想到了别的,说:“哦,还有一个开过光的平安符。” 楚珩:“……”那老头果真怕自己虐待他闺女。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问:“就没有给你一本书啊什么的?” 李绫素摇头,“什么书那么重要?若是《妇德》那倒是不必。” 楚珩轻咬了下唇,一脸的狡黠,他的小王妃果然是个小白兔呢,甚是有趣。 李绫素忽然想到一处,于是语气也变得不太好:“听闻殿下您……除了归还我们李家的东西之外,就没有别的聘礼?” 楚珩眉目一挑,说:“归还?莫不是忘了那是我赢得的?况且我的传家之宝,已经作为聘礼给了岳父大人。” 李绫素对此人的厚脸皮也是没辙,只好顾全了他的面子,说:“好吧,既然我爹已得了您的传家宝,那我便不多说了。” 楚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我的王妃竟然还懂使性子啊。” 李绫素听了,脸上闪过谨慎之色,“妾身不敢。” 你就继续端着吧,楚珩笑看不语。 他作势要下床,但李绫素连忙说:“顾大夫说殿下需要多卧床。” 楚珩起身拿起案几旁的衣物,递给李绫素,示意她帮他更衣。 口中说道:“既然我这伤是顾灵芝处理的,那自然是无碍了。” 李绫素顺从地接过衣物,动手帮他穿上,先是薄薄的中衣,再是外袍。 她不敢弄到他的伤处,又没有帮男人穿过正统着装,围着楚珩转了两个圈,才弄整齐了。 穿上后,抬头问了句:“殿下您要用膳吗?” 楚珩说:“我不用膳,难道喝露水?” 李绫素咬了咬牙,嘴上却是恭敬地说:“那我去安排。” 楚珩看她吃瘪,心情大好,他倒是要看看这看似温顺娴静的丫头,什么时候才露出隐藏着的不羁本色。 这丫头看似恭谨明理,但危难之时却不像那些只会惊叫的贵女,关于这点,楚珩倒是小看了她。 幸亏她如此,也省得麻烦。 进膳后,楚珩说:“明日中秋,又是你三朝回门之日,本王准备了点礼带给岳父大人。” 李绫素脑门麻了麻,喃喃说道:“先前是传家之宝,这次千万别是什么镇宅之宝,我家受不了这种富贵。” 楚珩失笑,“说对了一半,这次是给你爹镇宅的,有了它,你爹肯定觉得光耀门楣。” 李绫素自是不信,但也不好评论。 于是她转了话锋:“今日是我过门的第一日,要不要见什么人?” 楚珩倒是忘了这一茬,“这王府内除了我,你便是最大,不需拜见什么人。但是,有几个人你还是要见一见的。” 第17章 中秋回门 被传至前院候着的,有管家何致远,管园林的朱潜,管下人的吴嬷嬷,管厨房的孙大娘。 四人齐整地掬手站立在庭院中,等待楚珩的开口。 楚珩闲闲地坐在椅子上,指着最左边身穿墨蓝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说道:“王妃,这位是何管家,库房是他掌管,以后的账本就让他按月交给你过目。” 随后指了指灰色对襟衫的青年男子,说道:“他叫朱潜,管那些个花花草草,山山水水的。” 此时李绫素瞧见朱潜嘴角动了动,也是的,楚二爷您别把人家一个正经的园林师傅,称呼得这么别致好么。 随后楚珩指着那位穿着暗红衣裙的女人,道:“她是吴嬷嬷,要用人什么的,找她。” “另外,她是厨房的孙大娘,本王爱吃她做的菜,王妃以后好好跟孙大娘学着点。” 此话一出,孙大娘惊恐着说:“老奴不敢让王妃娘娘劳累,也不敢自抬身份充当师傅。” 楚珩嗤笑,这些人最是无趣。 “好了,你们都见过王妃吧。” 四人听得楚珩发话,便齐声说道:“奴婢见过王妃娘娘!” 声音响彻庭院,这下李绫素尴尬了。 她只好端正了姿态,柔声说道:“不必多礼,你们都是管事的,我初来王府,也需各位协助持家。”她目光柔中带韧,“但是我有我的规矩,做得好的重赏,若是被我找到了错处,必定是要严惩的,大家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 楚珩低笑,看来小白兔要发威了。 随后李绫素便示意雅竹,雅竹便拿出四袋鼓鼓的布囊,一一交给在场的四位管事。 大家得了王妃的赏赐,除了管家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其余三位都喜形于色。 事后,雅竹问李绫素:“王妃娘娘,每人三两银子,会不会赏得太多了?” 李绫素轻轻捏了捏雅竹的脸蛋,说:“这偌大的王府,我只有你一个亲近的人,花点银子铺好开端的路,必然是没错的,何况我花的是王爷的银子。” 雅竹:“……” 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说:“您哪里是只有我一个亲近的人,王爷也是您亲近的人呀。” 李绫素笑了笑,没有回答雅竹的疑惑。 她和楚珩之间,最多只有患难之情罢了,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夫妻之间到底该如何相处,该把夫妻感情定位成什么样子的,才叫感情好。 常常在书中看到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等,但她总是隐约感觉到不应该是这样,至于她自己想要怎样的夫妻感情,她还没来得及去想呢。 当晚,李绫素被楚珩喊去净房,因着有伤口,所以让她帮忙擦身。李绫素扭扭捏捏的,这让楚珩来了火气,于是有了以下对话。 “你过不过来!” “不过!男女授受不亲。” “我没把你当女的。” “……”她装死。 “迟早会亲的,快过来,乖……” 最后还是李绫素败下阵来,她把楚珩当饭桌一样擦,当猪肉一样洗,竟然发现自在多了。 晚上两人在床上歇下时,李绫素感觉身边如同放了一个暖炉,弄得她睡不安宁。 楚珩倒是自在多了,他把没有受伤的右手一伸,轻易就把李绫素揪了过来,按在怀中,并且口中呢喃:“二爷娶妻了,但却被人坏了好事,那就先让二爷抱抱。” 李绫素很拘谨不安,身子一直在调整位置。 楚珩语气不善地说:“别动!” 她果然不敢动了。 但楚珩还在说:“出嫁前你爹不方便告诉你的事,二爷以后慢慢教你。” 她就问:“我爹要告诉我什么事?” 楚珩说:“夫妻之间的秘密事。”说完就睁开眼睛侧身看她,并露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痞笑。 她不感兴趣,只呢喃着说:“我知道的。” 楚珩轻笑了几声,“哦?说说看你知道什么?” 她目光迷离,带点羞涩地说:“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夫妻之间可以亲近。” 楚珩赞赏地摸摸她的头,说道:“乖丫头。” 不过他内心又是另外一种想法,她没了娘,所谓的亲近,不过是礼教所说的那种亲近罢了。 他暂时还不想动她,虽然自己把她拉入了这泥沼,但是他没有后悔,像他这般从死人堆爬起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改变了一个小丫头的命运而后悔…… 然而彼时的楚珩,带着这种冰冷的想法,只因他还没爱上她。 翌日早膳后,楚珩带着李绫素上了马车往李府赶,在招摇过市之下听见了路人的赞叹。 “信王竟然陪同信王妃回门呢,看来信王是位好夫婿呀。” “你家闺女也生的貌美,还有机会攀上信王这高枝,毕竟信王妃也只是秀才之女而已。” “倘若信王看得上我家秀儿,给他做妾也不亏……” 楚珩勾了勾唇,心情大好,特意吩咐马车放慢脚程,慢慢享受被人盛赞的滋味。 李绫素倒是对他的做法很鄙视。 “你眼珠子就快要翻上天了。” 她略一回神,见得楚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殿下您误会了,我本以为您被百姓夸上了天,便抬头望天去寻你。” 楚珩乐了,继续逗她:“可不是?你能当上信王妃,不就是被天上掉下来的信王砸中么。” 李绫素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妾身谢谢您咧!” 两人一番唇枪舌战,终于到了李府。 当楚珩掏出回门礼时,李贺书一脸的惊讶。 因为楚珩给李贺书的是一封出自翰林阁的推荐函。 大楚皇朝有律言明,只要有翰林阁的推荐函,别说秋闱资格了,就连翰林阁侍讲都有机会当上。 但凡在科举路上能够有机会得到翰林阁的推荐函,那么此人在官途上必然是一马平川的。 李贺书颤抖着接过写着推荐函,忽然一声不吭地往他自己的主屋走去。 小厮明成笑着说:“信王殿下,老爷必定是回主屋哭去了。” 李绫素:“……” 楚珩嗤笑,转身对李绫素说道:“王妃,本王说得没错吧?岳父大人必定是觉得能够考取功名,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 第18章 暮下含笑 李绫素被他咽了一下,半晌找不出话来怼。 关于这件事,也算是件伤心事,若非自家老父没有那种非得考取功名的执念,她嫁的断然不是眼前这人。 楚珩看她低垂着眼眸,心里隐约猜到她所想,但李贺书重新走了出来,化解了这种怪异的气氛。 “贤婿,这回门礼如此这般,甚好啊!”李贺书的笑容变大,终于称得上和颜悦色了。 哟呵,都贤婿了,看来已经踏出成功的一小步。 楚珩暗笑,口中道:“岳父大人,希望您未来科举之考连中三甲!” 他心知,送礼要投其所好,一箭中靶,胜过金山银山。 李贺书笑着点了点头,连忙让丫鬟们上茶果点心,事后才看向了李绫素。 “素儿,一切都好?” 李绫素轻吐了一口气,说:“爹,您终于注意到我了。” 李贺书面上一怔,眉目间多了丝尴尬,他立马端出严父的姿态说:“胡闹,你如今已经是信王妃了,怎得还如此这般孩子气。” 楚珩嘴角微扬,往李绫素看去,只见她轻咬下唇,娇耿地瞪着她的父亲。 这对父女俩,很有趣,或许因为李贺书如此,才养出李绫素这样的女儿。反观那些所谓大家贵女的矜持克制,在他眼里如同可笑的面具。 最主要的是,如此这般的父女,不麻烦,倘若将来…… 几人品茶吃果,也算是其乐融融。 临近中午,李贺书开始吩咐厨房忙活,这午膳是女儿出嫁后首次的归宁宴,他尤其重视。 李绫素偶尔去厨房看看,只见她爹的汗珠从额鬓间滴落,跟厨娘大婶交流着菜式如何,才能更加有美好的寓意。 她内心知道爹的担忧,她这样的平民身份嫁入信王府,恐怕下人心中难免看轻,如今只能寄望于她和楚珩夫妻恩爱,才能护她不受人欺负吧。 当爹的不易啊。 回到正殿的李绫素不见楚珩,便四处找他,李府就那么几间厢房小院,找遍了也没有。 李绫素疑惑,想了想,只有一处没去找,便往自己出嫁前的闺房走去,果然,楚珩在此。 楚二爷性子痞,最是不在意什么礼仪规矩,如今他大咧咧地斜依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一盒妆粉,用鼻子嗅了嗅,忽然看到李绫素进来。 “丫头,这是花香?” 李绫素靠近他看了看,说:“对,这盒是‘暮下含笑’,有一种花唤作含笑,这妆粉就是含笑花磨制而成。” 她伸手从妆奁中又拿出一盒,说:“这盒呢,是月季花磨制而成的,叫……” 没等她介绍完,楚珩便问:“这‘暮下含笑’便是本王第一次见你时,你身上所擦的?” 李绫素顿时一愣,第一次见?那就是他初到李府那次?她哪里记得当时自己擦了什么香粉。 “殿下您的鼻子怎生得那么厉害?”他是狗吗? 楚珩嗤笑,从她脸上知晓她的心里话,“本王是狗,你就是只小母狗。” 李绫素一惊,眼睛马上转向了别处,只好自顾自找别的话圆过去:“这些香粉是我识得的一位专门研制妆粉的娘子,把各种花瓣制成粉后,混入珍珠粉内,从而做成了妆粉。” “本王对这些不感兴趣,倒是这盒‘暮下含笑’,味道不错。” 楚二爷您要不是揭穿我内心骂你的话,我才不会没话找话。 楚珩用手抹了点粉末,往李绫素脸上抹去。 “哎!不是这样用的!”李绫素把脸移开。 却被楚珩一把按住,抵在梳妆台旁,手指揩了粉末便往她脸上画。 他面带促狭的笑,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脸上,手指还在她脸上涂涂画画,痒痒的令她想推开,却奈何自身力气太小。 “最后,让本王帮你画一画这母狗鼻子,好了!”他画完才放开了她。 李绫素从铜镜中看到自己的脸…… 她拿起粉盒就往楚珩脸上拍去! 楚珩一躲,利落地将她的双手擒住,并顺势拿下粉盒往妆台上一扔! 他练武多年,对付她,甚至不需要动用任何的一招一式,就可以把她双手反在背后,紧紧地困住她。 “你……放开!否则我喊!”她气呼呼的,加上那张花脸,甚是滑稽。 “以今日你我的关系,喊也没人敢进来。”他不当一回事儿。 “呃……妾身一时之气,不是真的想喊……”她只好说了软话。 “认低作小也没用,二爷就是想抱你了,奈我何!”楚霸王无赖地道。 “只是光天化日的,又不是在王府,恐怕惹人非议。”她试图劝说。 “这是你家,何况本王在此,谁敢非议?”楚霸王就是不放手,还更加无赖地抱紧,还往李绫素的颈项处嗅了嗅。 “自从嫁入信王府,我就没擦过香粉,别嗅了。”她话中有怨念。 可不是,楚二爷您只给了我王府女主人的权力,也就是只给了我干活的权力,还没来得及给我添妆置银呢。 “哦?怪本王连香粉钱都没给你?”楚珩眯了眯眼。 “不敢。”她撇了撇嘴。 “本王看你敢得很!”说完把她往床边一推,让她仰躺在床上,紧接着俯身欺压过去,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李绫素还不得知处于这种姿态下的劣势,只樱唇轻启:“这两天我不都没有逆过您的意?” 楚珩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胸口,语中暗含深意地说:“行动上没有,话语间也没有,但是你心里有。” 李绫素不服气:“殿下,您不能如此霸道,连我的想法都要管!”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如此说来,她就是承认了自己在心里面忤逆于他? 楚珩也感知到这个意思,于是阴仄仄地笑了起来,捏住她脸颊的手劲更加大了,“怎么?心里还真存在忤逆本王的心思?” 李绫素连忙慌乱地摇头,口中呜咽到:“没……不敢的……” 楚珩也只是戏弄下她,见她如此也就放开了手,一改温柔的语气说道:“这才是本王的乖丫头。” 说完还亲了亲她的脸颊,用手指拨开额前凌乱的发丝,并再次嗅了嗅她。 “今天真没擦香粉?那盒‘暮下含笑’带回王府,本王喜欢你擦那种味道。” 第19章 宫中夜宴 李绫素不懂:“殿下,你果真那么喜欢含笑的花香?” 楚珩含糊应道:“嗯……还有,今晚陪我入宫,宫中有赏月家宴。” 李绫素微微惊讶:“入宫?” 楚珩一个翻身,躺到床的里面,说道:“鸿门宴,怕吗?” 李绫素倒是没有顾虑这些,她顾虑的是,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髻才不至于失礼,但也不会盖过别人的风头…… “就殿下和我两人?” 楚珩嗤笑:“难道你要带上一个营?” 李绫素不知道一个营到底多少人,只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就没有人在旁提点我?” 楚珩微微想了一瞬,就说:“你可以带上你的婢女一同去。” 但李绫素却不同意:“雅竹性子单纯,恐怕作用不大。” 楚珩一个翻身俯到她身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姿势,说:“有本王在旁,还不够护你?” 李绫素对他这翻来覆去的动作很是不适应,只蹙眉道:“这根本是两回事儿。” 楚珩捏住她的脸,说:“就这么说定了,况且无论带谁去,到了紫霄殿也不能近你的身。” 李绫素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楚珩却想,她越表现得愚笨,就越有利。 两人吃了归宁宴后,便回了信王府,准备今晚的重头戏——入宫。 当天色灰蓝时,楚珩携同李绫素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李绫素以浅蓝色罗裙打底,并以杏金色帛衣束胸,青丝绾成如意髻。 而楚珩则一袭明蓝华袍,领口和袖口间皆为杏金色镶边,与李绫素的衣裙相得益彰。 马车哒哒到了宫门,两人改为乘轿而入,而雅竹尾随于侧。 轿子内,楚珩目光深沉地看向李绫素,而又似乎穿过她看向了某处。总之,这加深了李绫素的紧张感。 轿子穿过百丈长廊后,转而进入正中央的紫霄殿。 楚珩率先掀开轿帘走了下去,而后他竟然回身往李绫素伸出一只手,示意要扶她下轿。 李绫素惊愕了一瞬,立马明白了他的用意,恐怕只是做给别人看而已。于是她也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地伸手出去,放入楚珩掌中,借着他的力道下了轿。 一下轿子,映入眼帘的就是在灯火通明之下,呈现出金瓦紫墙的宫殿,这便是正殿紫霄殿了。 而两人前往的便是紫霄殿的偏殿——月华亭。 当两人缓缓而至时,坐于主位右侧,穿着雍容华贵的妇人便笑着打趣楚珩:“看来二弟成婚后,懂得怜香惜玉了。” 楚珩笑容加大,对着那妇人微微作揖说道:“皇后娘娘,这话说得臣弟成婚前便是辣手摧花似的。” 皇后用手拍遮掩了嘴角轻笑,随后便端正了姿态说道:“别!每逢你一喊‘皇后娘娘’,本宫便知你说出来的话气人,你还是喊本宫皇嫂比较顺耳。” 她目光转向李绫素,语气温和地说道:“这便是信王妃了,好一个花朵般的人儿!” 李绫素见皇后看向自己,连忙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摆了摆手,说道:“不必拘礼,若是寻常人家,本宫便是要喊你一声弟妹的。” 李绫素温顺地笑了笑,即便她从没入过宫,但皇后这番说辞她当然不会去当真的。 随后,皇后一一介绍了身边的人,都是妃位以上的妃子,以及大楚朝唯一的公主,先帝皇贵妃的女儿,暖玉公主。 但她随后介绍的一人,让李绫素觉得奇怪,在场当中她是份位最低的,她是翎贵人。 皇后说到她时,语气淡淡的,可见并不待见她,既然如此她为何出现在此? 忽然一声“皇上驾到”传来,众人都站起来迎接。 “恭迎皇上,皇上吉祥!” “都免礼!今晚是家宴,不需要拘谨,你们都坐下吧。”楚瑾挥了挥手,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于是楚珩找了主位左侧的最末两位,拉着李绫素坐下了。 李绫素发现楚瑾的眼光往她和楚珩的方向看了一眼,但目光转瞬即逝,她倒是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了。 但此刻不远处传来了一副似曾相识的嗓音。 “看吧,皇兄都比咱们早到,都怪你,家宴重在参与,你穿个衣服都要一个时辰。” 待两人靠近了月华亭后,楚瑾哼了一声说:“老六,难道不是你去赛马遛鸟斗蝈蝈,迟了归府,才导致迟来的么!” 楚璃呵呵笑了两声,就携同他的王妃在楚瑾左侧坐下,也就是坐于楚珩和李绫素之上。 李绫素暗自想,楚珩是老二,而楚璃是排行第六,按理说他们俩应该是坐于楚璃夫妇之上才对…… 可如今这排位,似乎没有人讶异。 她微微侧身看了看楚珩,只见他垂眸不语,只顾着品尝着手中的茗茶。 楚璃却是聒噪的人,他一坐下便跟楚珩说道:“二哥!我把你那几样木头玩意玩了个遍,若是二嫂想到了新玩意儿,记得捎带我一份啊。” 楚珩忽然如同找到知音一般,对楚璃说:“我说老六,你是世上第一慢人吧,都过去多久了。” 正当楚璃想反驳时,楚瑾发话了:“好了好了,成天只顾着玩乐,成何体统!” 众人皆轻笑。 暖玉公主倒是忽然开口了:“看来二哥跟六哥真是知音,今晚团圆夜,要不然就由他们俩各自想个乐子来玩玩?” 不等众人反应,楚瑾率先看向右侧最末,问道:“翎贵人,你认为如何?” 李绫素听了内心一怔,她眼尖地注意到楚珩抓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收。 此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一瞬,但随即皇后便说:“翎妹妹,你以前可是十分熟悉玩乐的法子,或许你有好的建议?” 翎贵人倒是波澜不惊,不卑不亢地说道:“臣妾自然是不及仁亲王殿下和信王殿下的。” 楚瑾听了,哼笑了一声,说道:“也罢。” 楚璃是玩乐的个中高手,他首先提议:“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先来个应景的,中秋嘛自然离不开猜灯谜,但咱们来个猜字谜。” “规则呢,是先抽签,抽到一的那位向二的那位提一句谜面,若是二答不出来,再到三去答,一路下去,答不中者出局,自罚三杯,答得中者留下,再接着战一轮。” 暖玉公主倒是先笑了:“六哥,那抽到一的那位,岂不是先拔头筹,占尽先机?” 楚璃说道:“当然了,因为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楚瑾忽然一笑,便说:“好。” 楚璃连忙让宫人写下一到十二,共十二张纸条,并放于一个瓷器内。 “皇兄,即便你拿了末尾,也不能耍赖皮啊。” 楚瑾也忍不住笑了,说:“朕一言九鼎。” 于是开始了抽签。 李绫素抽到了“十”,她倒是认为这第十跟第五六七八九没什么不同,因为都得接受前面的考验。 她偷偷看了旁边楚珩所抽的,奈何他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就这么放于桌面,也不打开看看。 众人抽好了后,大家一起打开纸条。 楚璃是个爱起哄的,只听他一句高呼:“姑奶奶,本王竟然是第八!哦……皇兄是第二,我倒要看看哪位压倒皇兄,拔得头筹了!” 李绫素特别留意着楚珩抽到的是什么,于是楚珩揭开纸条的一刹那,那个赫然出现的“一”字,惊了她一脸。 此刻大家都看见了,是楚珩抽到了第一。 只见楚瑾的脸一瞬间沉了下去,紧接着大家都默了。 李绫素小心翼翼地偷瞄了楚珩一眼,只见他也是一副阴沉的模样。 她忽然明白了点什么,脑中在电光火石之下,想起了一个那姑娘房中的场景。 “学累了?那我们玩个数字游戏吧,听好了,哪个数字最懒,哪个数字最勤奋?” “猜不出来。” “一最懒,二最勤奋,因为‘一不做二不休’,哈哈哈……” 心思流转只是一刹那,李绫素便觉得应该要帮楚珩解了这个围,于是她带着一副天真的语气,柔声说道。 “我倒是觉得从‘二’开始问起,最合适。” 这时候楚璃最先回过神来,于是疑惑地问她:“为何?” 李绫素温婉一笑,说道:“因为一最懒,二最勤奋。” 此话一出,连皇后也禁不住去问:“哦?本宫还是听得稀里糊涂的。” 李绫素首先看着楚珩说:“因为一不做……”紧接着看向坐于主位的楚瑾,“二不休。” 这次的沉默更加绵长,然而突然从主位上传来“哈哈哈”的笑声。 天子楚瑾终于笑了。 楚璃忽然反应过来,兴奋地说道:“啊原来如此!所以最懒的是二哥,最勤奋的是皇兄,难怪了,二哥日日笙歌,而皇兄日理万机啊……二嫂!你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李绫素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此时她发现对面的翎贵人以一种探究的眼光打量着她。 楚珩拿起酒杯对着主位的楚瑾说:“既然本王的王妃有此之言,那最懒的本王就不做那开谜面之人了,还是皇兄先来吧。” 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坐下来后,用手指沾了沾面前的黝黑酱料,往那一字上划下一竖,使之成为“十”字,这倒是与李绫素的一致了。 楚璃又在兴奋地起哄:“老天爷啊,二哥你是当众对二嫂示爱,以表示夫妻同心吗?” 楚珩侧头看了看李绫素,随之一笑,说道:“那么,本王跟王妃一块猜罢。” 第20章 但愿人长久 虽然楚珩表现出爱妻护妻的姿态,但是在看向李绫素的眼光中,却仿佛多了一些别有深意。 旁人只觉得他俩情意绵绵,但其实只有李绫素才看清楚,他眼内那抹阴霾。 这件小插曲过后,后面的事情她就不太上心了,别人怎么赢怎么妙语连珠,全都不关她的事,她只需要保持微笑就可以了。 在宫宴结束后,楚瑾反倒是问了问李绫素,道:“信王妃,这宫里头你有什么喜欢的?只要拿得走的,朕都可以赏赐给你。” 李绫素也不拘谨,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指着挂于月华亭的剪纸灯笼,说:“妾身想要一个灯笼,以便回王府时照明。” 楚瑾笑着问:“就这么一个小灯笼?没别的?” 李绫素说道:“妾身自然是想要别的,从前妾身是小户之家,如今已经嫁给信王殿下,得到了从前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些都是皇上给的,如今,妾身只求解决眼前的问题便可。” 楚瑾听了呵呵地笑了,“很好,知足常乐,是信之的福气。” 楚珩此刻也闲闲地开了口:“皇兄夸信之得了贤妻,不就是绕着弯儿夸自己么。” 众人听了也都轻笑起来,这婚不就是皇上赐的么。 这话楚瑾听着很受用,只见他神色倨傲地点了点头,对着楚珩笑骂一声。 李绫素得了灯笼,便跟着楚珩上了轿往宫外而去。 到了马车处,她让楚珩帮忙将灯笼挂在马车一侧,于是马车在烛光摇曳之下往信王府方向走去。 马车经过一棵大榕树时,忽然闪出几道黑影,亮出长剑从马车顶部刺去! 挂于侧面的灯笼被震飞出去,马儿受了惊低鸣了一声。 那几名刺客内心大惊,马车内无人! 另外一架马车内,绕着京城大街慢悠悠地走着。 雅竹微微掀了侧帘,看了大街一眼,口中不乏兴奋地说:“殿下,王妃娘娘,这满大街都是灯笼呢,哎,那花灯太漂亮了……” 李绫素也随她去念叨。 回到信王府后,李绫素和楚珩非常有默契地往主院内走去。 “殿下,您不高兴么?”李绫素一边帮他换伤口上的纱布,一边问。 “你从何处得知本王不高兴?”楚珩问。 “在宫里时,别人或许不知,但我最靠近您,自然是知晓的。”她的手快速地绕着他的左臂缠了几圈。 “那你认为今晚皇上高兴么?”他忽然问。 “我不敢揣度圣意,但看他笑意盈盈,最后还说赏赐东西给我,应该是高兴的吧。”她轻声说。 楚珩不语。 “怎么?他也不高兴?”她其实不感兴趣,谁高兴,谁又强颜欢笑,于她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楚珩看着她那副娇美的容颜,忽然意有所指地说:“行为做事挑不出什么,话也说得毫无破绽,这种人,往往在粉饰太平。反倒是你,好的坏的都藏不住,那才叫真洒脱。” 在帮他换腰腹处纱布的李绫素,听了后抬头看他,这是在夸她? “殿下,这是您第一次夸我呢!” “受宠若惊了?”他忽然换上一副表情,笑眯眯地看着她。 “是被惊到了。”她老实地点了点头。 楚珩一把捏住李绫素的下巴,随后慢慢往她小嘴凑了上去,到了两人鼻尖相触时,却忽然移开了自己的脸。 李绫素的心砰砰地跳,但她随即眨了眨眼说:“换你被惊到了吗?” 楚珩痞痞地笑了,能把如此尴尬的气氛轻易化解,她真是个能人。 但是李绫素心思却跳到了别处,于是问出口:“我们为何要在半路上换马车?” 楚珩乐呵呵地说:“换辆宽大点的,把你的心腹婢女也一同捎上。” 李绫素撇了撇嘴,自然是不信的:“少来,我估摸着你是感知到危险了。”她可没有忘记两人在新婚夜那一遭,差点就在大婚夜成了一对亡命鸳鸯。 楚珩被她的语气逗乐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说道:“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李绫素睨他一眼。 等处理好了楚珩的伤口,她说道:“我准备学点医术,但不知道向谁拜师比较好。” 楚珩忽然想到了一人,他说:“顾灵芝。” 李绫素听了很窃喜,就等他这一句,但面上却假正经道:“顾大夫是名医,又是位游医,哪能那么容易?”但她心里想的却是,只要您楚二爷开口,这事必定能成! 楚珩心里如明镜似的,说道:“你的小尾巴都要得意洋洋地翘起来了。” 李绫素脖子一缩,嘴上却试图圆了过去:“您想想,以后您有点什么腹伤腿伤脖子扭伤,更别提那些热症风寒那点小病了,有个懂医术的人在身旁多便利呀。” 楚珩气不打一处来,阴仄仄地说:“感情你是天天盼望着本王受伤?” 李绫素当然撇清了,说道:“不是的,这不您在身旁,顺手把您做了个参照么。” 楚珩冷哼:“脑袋瓜还是挺灵光的。” 李绫素却捡了他之前的话去堵他:“但还是好的坏的都藏不住……” 楚珩看着她那张小嘴,火气不知从何而来,大手一捞就把她往怀里带,然后低头吻住那张气人的嘴。 李绫素自然是猝不及防的,她甚至忘记怎么呼吸。 直到许久过后,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楚珩才放开了她,抵着她的额头说:“吸一口气!” 这时候李绫素才重新呼吸了起来…… “笨死了。”楚珩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便转过身往净房走去,随后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还不过来!” 李绫素疑惑:“啊?” 又传来一声:“帮本王擦身!” 李绫素:“……” 窗外的圆月皎洁而神秘,让人情不自禁地去幻想月宫中那些黑黑的阴影,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绝世美人。 其实两人都没有好好地欣赏今晚的那一轮明月,此刻也并不知晓两人在京城首次一起度过的中秋,竟然要用那将来一起经历的许多日子,才明白了“但愿人长久”的唏嘘。 第21章 拜师学医 楚珩看着李绫素在房内翻来覆去地找东西,便问:“找什么呢?” 李绫素头也不抬,说道:“找被你拿走的那些字画。” 楚珩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跟我来。” 李绫素疑惑地跟了过去,跟着他一直往院子外面走去,然后走到了一间似乎是放杂物的耳房边。 楚珩下巴抬了抬,示意她上那里找去。 李绫素走入了屋内,看见满满当当的盒子木箱之流,探头到外面问楚珩:“这些都是些什么呀?我看着像是礼盒。” 楚珩闲闲地回了一句:“别人送的礼,碍眼就扔来这里了。” 碍眼…… 李绫素气不打一处来:“所以,我的字画也碍眼?” 楚珩轻飘飘一笑,给她一个眼神。 李绫素不理他,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那个长布包,打开后,找出那副背藏姑娘的画,拿回屋内,挂在外间的墙上。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我没有把你送走。 楚珩倒是对这幅画有很深的印象,因为那姑娘的眼睛太像李绫素了,他看了看,忽然看得一阵心浮气躁,于是说道。 “本王会给你弄个书房,这画你爱挂哪儿挂哪儿,但千万别挂这儿碍眼。” 李绫素听了,差点高兴得跳起来,但面上还是需要端着的,于是说:“谢谢殿下,您真好!” 信王府很大,单是一个主院就有四间厢房,其中最大的是正东的这间,也就是他们俩的起居室。其余的三间,一间用于洗漱沐浴的净房,连通着他们的起居室;一间为楚珩的书房,另外一间则是闲置着的。 所以,若是给李绫素置间书房,倒是刚好。 李绫素深知打铁要趁热,于是准备得寸进尺:“殿下,您刚才说要让我跟顾大夫学点医术来着。” 楚珩哼了一声,但最终还是允了:“明日午时到未时之间,去东临街的榆尚居找他,过期不候。” 李绫素顿时一笑,露出嘴角边的两粒小酒窝,异常的灵动可爱。 楚珩看了眼,说道:“时候不早了,熄灯就寝!” 李绫素连忙净了手,就爬上雕花木床的里侧,因着白天回了李府,晚上又跑了宫中一趟,累得一沾床便睡着了。 楚珩暗暗磨牙,大臂一揽把她按到怀里,调整了呼吸后也渐渐入了眠。 某地下暗室内。 “真是只狡猾的狐狸!” “属下不力,请主人恕罪!” “恕罪?你可知上头耐心已经达到极限,若是下一次再出纰漏,你我都会没命。” “属下真不知信王何时换了马车。” “哼!这样说来,他一早就安排了马车接头,看来他比你我都会揣度人心!” …… 翌日,李绫素早早起来吃过早膳,便携同雅竹乘轿出了门。到了午时过后,便马上往东临街而去。 当“榆尚居”三个大字出现在眼前时,李绫素终于露出了笑容。她站于门前,手执门上的铁环敲了敲门。 过了会儿,便有门童来开门。 雅竹便对那门童说道:“我家夫人要找顾大夫。” 门童打量了两人衣着,问道:“你家夫人贵姓?” 雅竹说:“姓李。” 门童点头,说道:“请跟我来。” 进了榆尚居,李绫素不好四处打量,但目光也瞥到了这榆尚居的主人酷爱花草。这满院子都是盆栽,到了院子中庭,还有一块地,种植了许多看不出品种的植物。 三人穿过前院后,沿着蜿蜒的走廊,来到一处名叫“檀香院”的院子。 门童在门外喊了声:“公子,李夫人来了。” 李绫素心下了然,听这门童的语气,顾大夫必定是知晓今日她要来的,看来楚珩的动作挺快的嘛。 转眼间房门打开,顾灵芝温润如玉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王妃娘娘,欢迎莅临寒舍。” 门童一愣,原来她是位王妃啊。 李绫素浅浅一笑,朗声说道:“顾大夫,恐怕以后反而是我来尊称你呢。” 顾灵芝听了,有点讶异这位信王妃的直白,于是也不多作寒暄:“看来王妃娘娘是个直爽的人,那顾某也开门见山了。但是站在门外说话断然不是待客之道,请跟我去茶舍。” 于是两人到了茶舍,坐下抿了一口茶后,顾灵芝才开口说道:“王妃娘娘,顾某跟信王的交情不是一朝一夕的,这也是顾某答应收王妃为徒的原因。” 李绫素谦卑地说:“自然是托了殿下的福,我才能拜得您为师的。” 顾灵芝忽然话锋一转,说道:“但是,顾某不希望你我以师徒相称。” 李绫素机灵地说道:“好的,顾大夫,您也不要王妃娘娘地叫了,您可以当我是朋友般称呼我的名字。” 顾灵芝却没有李绫素那般无所顾忌,他想了想后,折中了个既不让人误会,又不让人觉得失礼的称呼。 “那顾某就喊你姑娘,可好?” 李绫素点头说:“自然是无碍的,我也明白顾大夫行医四方,是个不愿留名的仁医。所以我猜想着,顾大夫也不希望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拜你为师的,看来我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到了,才捡了这福气。” 她沉吟了两声后,猛然点头说:“喊‘姑娘’好啊,跟徒弟一个意思。” 顾灵芝倒是没想到她如此欢脱,便朗朗笑了几声,看来今早被那楚霸王强行塞了一个徒弟的不愉快,此刻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李绫素适时让雅竹递过去一个做工精良的布包,说道:“虽然我没有称呼您为师傅,但是这拜师的礼您务必要收下。” 顾灵芝眉目显出讶异,他打开那布包,里面竟然有种类齐全的行医工具,算得上是一个小型的药箱了。 李绫素解释道:“我知道顾大夫行医四方,所以这布包做的药箱方便携带,希望您喜欢。” 顾灵芝哈哈笑了两声,看向她的眼神里有赞许,看来这位信王妃,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信王待人接物漫不经心的劣势啊。 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上天给这两人配对时,并非胡来? 第22章 初入医门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灵芝让李绫素从认识草药开始。 他先给她五本《百草图》让她熟记,这几本札记,是他游历四方时所记录的。他将所见到的药草画下,并标注上药性,入药方法,某些罕见的药草还标明了生长的地方。 这五本《百草图》记载的草药众多,但是顾灵芝让李绫素务必牢记下来。 李绫素也不怕苦,况且她知道为学者,必有初。刚开始的时候肯定要下苦功的,这是一道必不可少的坎。 傍晚回到信王府后,也不见楚珩在,估计是去哪个地方找些乐子玩吧。但她也不好奇,因为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尽快牢记那几本药草书。 吃了晚膳后,李绫素继续专研,当眼睛累了之时,她扭头看了那幅被迫放于角落的画。 多日没有认真凝视这画,此刻一看,竟然发现那画又换了一个地方。 因为此时她看到的,是另外一个房间,那房间有两张床,并各自配有书桌和柜子。跟那姑娘待在这间房内的,是另外一位年龄相仿的姑娘。 “你说咱们医学院个个都是地中海教授,什么时候能来个帅哥啊?” “我不关心这个,我来这儿,就是被家里逼的。” “那你总不能被家里一逼,就好好学习吧?” “呵呵,不好好学习,以后更有我受的。反倒是从一开始就科科拿优,他们才不会念叨我!” 李绫素回神,原来那姑娘同她一样,也是学医的开端啊,不同的是那姑娘被迫的,而她是自愿的。 这么一打岔,她也恢复了精神,于是继续捧着书本埋头苦记。 但是越看越是觉得凌乱,因为这些药草是顾大夫出游时,见到什么便记录什么的。然而这些五花八门的药草,却是区分药效的,例如解表的,化湿的,理气的,止血的,平肝息风的等等,琳琅满目,种类繁多。 于是她为了方便自己记忆,便移步去了楚珩的书房,找来了纸张笔墨,从第一本开始整理,分门别类。 她不敢打乱这些书籍原本的排序,所以她从第一本第一页开始归纳,碰到了不同的种类,就另外开一页纸来记录。 她原本以为这是一项繁复的工作,但是慢慢地,经过笔去记录以及将药草画图,这样反而更加容易牢记。 于是她越来越入迷,下笔也越来越快。 楚珩踏入书房之际,看到的便是李绫素认真着迷的侧脸,书案上的烛火映照在她的脸,形成温暖的色泽。 他也不打扰她,找了书架上的一本兵法书籍,便读了起来。 当李绫素伸了伸懒腰,准备倒杯茶的时候,她才惊觉书房内坐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呃……殿下您回来啦?” 楚珩抬眼看了她一眼,只含糊应了一声,便继续看他的兵法。 李绫素对他的不搭理见怪不怪,但她不在意,因为此时的她是精力充沛的,因为找到了牢记的法子而兴奋着。 她准备走出外面时,楚珩开口了。 “去哪儿?” “让丫鬟端点夜宵给您。” “跟我回房中,让丫鬟端去外间吧。” “好。” 李绫素回到书案上收拾好那些纸张,也把那几本书带走了。 楚珩看了看,说道:“明日会有木匠布置另外一间书房给你。” 李绫素双眼亮晶晶:“这么快?谢谢殿下!” 两人回到他们的房中,楚珩往净房走去,这时的李绫素便自觉地跟了进去。 得了人家的好处,若是连伺候也要人家提醒,那反倒是不识好歹了。 楚珩只用一块棉巾堪堪遮住了重要部位,坐在木凳上背对着大圆桶,等着李绫素帮他擦拭身体。 李绫素看了楚珩左臂和腰间的伤,已经开始干口了。 “顾大夫开的药方真是神奇啊,证明我没拜错师傅。” 楚珩问:“今日可还顺利?” 李绫素说:“顺利的。虽然我们没有以师徒相称,但是顾大夫实实在在是我的师傅,他还给了我几本不轻易外传的书,让我牢记呢。” 楚珩虽然不像她那般感兴趣,但也问了句:“那刚才你在书房内画的是什么?” 李绫素见他问道点子上了,便语气兴奋地说:“哦那些啊,顾大夫让我牢记那上千种的药草,还要记住它们的功效和入药方法,老天爷啊,这是把我当神仙使啊……所以,我就按照每种药草的功效,分门别类,重新抄写并画图,这样一来,我能牢牢记住。” 楚珩一顿,透过她那张兴奋的小脸,他看到以前学武的自家,也是为了找到某一招式的窍门而兴奋着…… 李绫素说着说着,渐渐发现了楚珩的低迷,这种低迷从一开始就被她忽略了。于是她也闭了嘴,只轻声问了句:“殿下,您是哪里不高兴吗?” 楚珩倒是有点讶异,通常他在外人面前都是笑意迎人的,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在她面前掩饰真实的情绪了? 他不语,只是闭眼说道:“赶紧帮我擦背,脚也要洗一洗,不要放过每一只趾缝。” 李绫素连忙闭了嘴,她就不该去关心他。 于是她这命苦的,帮他擦了身后,又端来一盆水,把他的双脚浸入盆中。 实际上楚珩奔走了一天,此时双脚泡了热水顿时觉得舒服多了,他看着底下那颗黑黝黝的脑袋,却见她果然不敢违抗他的意思,正在把每一只脚趾头都擦洗了一遍。 他嘴角弯了弯,心情突然地好了起来。 “我这伤,过两天就会结痂了,到时候你就解脱了。” 李绫素一听,猛然抬头,眼中有亮光:“真的?”但又怕自己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于是收敛了笑容接着说:“不能继续伺候您沐浴,有点遗憾呢。” 楚珩嗤笑了一声,对她这副惺惺作态嗤之以鼻:“果真感到遗憾的话,以后就让你伺候了。” 李绫素眼中闪现了不情愿,便说道:“但是我怕会耽误您的休息呢,我这段时间恐怕非常忙碌。” 楚珩说:“哦?本王还得排在王妃的忙碌事之后?” 李绫素差点咬了舌头,只好硬着头皮强撑过去:“那忙碌事,目的不就是为了方便照顾殿下您么,呵呵呵……” 第23章 学霸王妃 楚珩不跟她磨叽,也姑且让她一次。 李绫素知道自己是瞎掰了过去,心有戚戚焉地为他擦干了脚,伺候他穿上亵衣裤,便功成身退了。 她自个儿也非常疲惫,但奈何要记的药草非常多,于是匆忙沐浴过后,便再次捧过那几本书研读了起来。 楚珩用过夜宵后回到房中,却见李绫素已经靠着妆台睡着了。 他把她手中的书拿开,并用簪子夹在她所停留的页面,再抱她放到床的里侧。 日子就在忙碌中度过,李绫素每日早出晚归的,而楚珩也白日里不见人。 顾灵芝带着李绫素穿梭在他家后院的那几片药地里,偶尔还要去考核李绫素关于某种药草的功效。 例如什么苍耳子,知母,马勃之类,除了知道药性,还得知道长什么样,李绫素是一个头两个大。 还偶尔被顾大夫考一考两种药草的同异,例如什么威灵仙和鬼臼,单看名字都是闻所未闻。 当然,她的抱怨仅仅从一个门外汉的角度,对于顾灵芝来说,那都是烂熟于心的。 李绫素更是马不停蹄地去看,去记,去总结归纳。 一转眼便到了月底,这日她和雅竹从榆尚居出来后,看了看天色还早,就吩咐轿夫绕去许娘子的包子铺。 李绫素下了轿子,看着许娘子那忙碌的身影,但是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客官……”许娘子一看是李绫素,顿时更加热情地招呼她:“哟,原来是王妃娘娘啊。” 她这么一说,其他客人也往李绫素这边张望。 “许掌柜,我许久不曾来了,还是照样高朋满座啊,看来你这手艺更上一层楼了。”李绫素笑说。 “见笑了。那王妃娘娘您看要点什么陷的?”许娘子问道。 李绫素说:“也不知道我爹的口味有没有变,他以前可是最喜欢您这里的鸡汁大包。” 许娘子的脸上飘过了红云:“李老爷最近喜欢我这儿新出的口味,酱汁小笼包。” 李绫素语带揶揄:“许掌柜记性真好。” 许娘子也只是朝着李绫素笑了笑。 李绫素拿了一包酱汁小笼包,再来两个大肉包,便带着雅竹离开了。 坐上轿子后她一直在想,如今她爹肯定在埋头苦读,因为离秋闱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但是她想着若是爹和这许娘子的事能成,有人照顾她爹的后半生,她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凝神想了片刻,却听得了轿外传来一阵竹笛乐声。 她掀了侧窗的帘子往外看,口中问雅竹:“这是和乐轩传来的吗?” 雅竹回答说:“回王妃娘娘,是的。似乎是新来了一名女乐师,这和乐轩便敲锣打鼓地广招门客。” 李绫素想了想,便让轿夫停了轿子,她最近脑中那根弦紧绷,假若听几首曲子,不知会不会有所好转。 跨入了这和乐轩,便让掌柜找了间二楼的雅间。 她临窗往下看,只见那女乐师弹得一手好古琴,换了下一首曲子,又变成了扬琴。那乐师无论弹什么琴,都丝丝入扣,不绝如缕,也许这就是为何她一来,乐坊便把她推上头牌的原因吧。 李绫素闭眼倾听,确实能缓解了多日以来的紧绷感。当她张开眼后,往楼下中央的女乐师望去。 她长得一副清淡面孔,但神色倨傲,却又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人,那晚在宫中所见的翎贵人,不就是跟这女乐师的神态,有七八分的相像么? 听了两三首曲子之后,在雅间的桌面上放下一锭银子,她就领着雅竹出了这和乐轩。 但在踏出门口的那一瞬间,不经意看到了长廊尽头转角处的那一抹身影,以及那月白色的长袍衣料翻然飘飞,但转眼就消失不见。 那是楚珩吗?今早她帮他穿的就是月白色的外袍。 李绫素起初觉得有点怪异,但细想之下便明朗了,他本就是京城纨绔,哪里有乐子就会有他的身影,这一点都不奇怪。 她也不多想,便回了王府。 可回到了王府,却还有事让她忙。 何管家来找她,说是月底了,他把本月的帐目做了出来,现在要交给她过目。 李绫素揉了揉太阳穴,问道:“何管家,这账本急吗?” 何管家恭敬回答:“王妃,咱们王府都是月头发的例银,而且奖赏是跟着例银一块发的,这奖赏就是看各院在前一月的表现,所以……” 李绫素听了便说:“行,我明白了。”顺手翻了几页,就说:“明早我会交还给你的。” 何管家很惊讶,他不禁提醒一句说:“王妃,其实等一两日也是无妨的,不需要连夜急赶。” 李绫素安慰道:“没关系的何管家,我看这些也不难,明早可以交还给你。” 何管家听了,内心虽然觉得王妃这丫头片子不知天高地厚,但面上却无波:“好,那老奴便告退了。” 李绫素忽然说:“且慢,何管家,今日有木匠师傅过来给我们主院布置书房,对吗?” 何管家也忽然想起来,于是连忙说道:“对的,书房已经按照殿下的意思布置好。” 李绫素听了,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说道:“辛苦何管家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说话,就心急如焚地往主院走去。 一入这间书房,她就异常的喜欢,除去那一套花纹简单而淡雅的案几,那张躺椅,那书架的色泽,那屏风的淡竹图,甚至角落里的盆栽,也都深得她的欢心。 她马上将自己的书籍字画,包括那几本《药草图》都拿到书房,然后摊开何管家的账本一一过目。 过了半个时辰,她终于理清楚这账目了,但是,她觉得有必要更正多处地方。 也多亏了过去那两年来,跟着那位姑娘学到了非常新颖的运算方法,那些算法并不拘泥于加上和减去,还有倍数算法,以及快速的心算技巧等等。 到了后来,她甚至能一眼看出某种运算是否有错误。 而对于账本,大多数人会认为把收支做“平”就成了,也就是平常说的收入,支出,剩余三者平衡,就以为是正确了的,但其实这样反而容易被钻了空子。 李绫素圈出了好几处错处,并一一审核后,就让人把何管家叫来。 何管家想不到区区两个时辰不到,王妃就能看完这账本,而且还能把错处找出,心里惊讶之余,也变得惶恐起来。 “何管家,坐。”李绫素温和地说道。 何管家忽然起了恶寒,这种温和,也许更为危险。 “何管家,说起来我应该喊您一声何叔,毕竟您在王府多年,协助殿下持家多年,是位值得尊敬的老前辈了。但是从我嫁入王府的第一天,便说过若是被我揪到了错处,必定严惩,可记得?”李绫素轻轻慢慢的,语气并不重。 然而何管家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说道:“自然是记得。” “那么,何叔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数目一眼看去就不对,还有,第十页的支出金额明显过大,这些你都核对过了?” 一眼看去就不对……明显过大……王妃娘娘您是神仙么? 但何管家此刻不敢耽搁,连忙说:“是老奴愚钝,算错了。” 李绫素也尽量别让自己咄咄逼人,于是缓了缓语气,说道:“何叔,你刚才连重新核对都不曾,就能知道自己算错了?” 何管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小丫头的厉害之处,顿时气势也掉了大半,唯唯诺诺地说道:“确实是老奴算错了。” 李绫素轻叹了一口气,问道:“其实这个月的账,并不是你做的吧?我翻了前几个月的帐本,按日期排序,名细清晰,数额合理,但唯独本月记录零乱。” 何管家直到现在才大吃一惊,并且表现在明面上。 他喏喏两声,说道:“这……王妃恕罪,这账是老奴的女婿做的。” 李绫素轻问:“我相信何管家如此,必然是有苦衷的,把事情说出来吧。” 何管家娓娓道来:“我女婿张序因着老奴的关系,入了王府做了账房先生,但是老奴只给他管王府内务的账,外边的铺子庄子田地等,老奴向来是自己做账的。但是本月二十六,老奴的亲叔过世,由于老奴忙于奔丧,就交由张序经手本月的总账,可谁曾想,就此出了差错。” 李绫素说道:“这不仅仅是差错的问题,而是他本人监守自盗!”她再次指一处,“何叔你对比一下,这处庄子上月和本月的收入相比很不合理。另外,这几间临街的铺子本月的支出比上月翻了一倍。虽然从账目上来说,收入扣除掉支出,数目确实跟这余数是一样的,但是从刚才我说的来看,何叔你会认为这只是账目差错而已吗?” 何管家明白了她的意思,惊得瞪大了眼珠子,立马往地上一跪,并说:“王妃娘娘,张序此人王府必定不会再用了,但是希望王妃娘娘留他一条命,我的外孙才刚刚一岁……” 李绫素原本也只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明白王府账目不能弄虚作假,并非真的要搞出人命。 “何叔,这事你自己抹平,我也不会在殿下那头告状,除去你和张序的月例,其他人的月例和奖赏一律照发。账本你拿回去,七日后再交上来。” 何管家很惊讶她处罚得如此之轻,于是感恩戴德地叩了三个响头,口中说道:“谢谢王妃娘娘,老奴必定会让张序在七日之内,吐也要把那些银子吐出来!” 李绫素先兵后礼,叹了声:“何叔,我自然是信您的,也希望往后您若有什么难处千万别捂住,这反倒会让事情越变越差,无论如何,我会尽力为你解决。” 何管家呜咽一声,落下了两行泪。 门外的楚珩已经站了许久,此时他转身就往主屋而去。原本他想着过来看看她的书房弄好了没,没想到却听到了如此精彩的一出戏。 第24章 杀鸡儆猴 李绫素处理完这些后,神情疲惫地回了主院。 一踏入房门,就看见楚珩端坐在外间,手中捏住一只包子往嘴里送。 那是她从许娘子那儿带回来的包子,还没来得及吃,就让雅竹温着,想不到却被这霸王吃了。 “我的包子……” 楚珩抬眼瞧她,又把手伸向那温盒内,等他吃够了,用棉巾擦了嘴,才缓缓开口。 “这么晚了,在忙什么?” 李绫素不知何故,忽然觉得心虚,按理说账本不是她做的,银子也不是她贪的,但是她却帮着何管家瞒着楚珩…… “就看些药草以及人体器官脉络方面的书籍。” 楚珩黑眸幽幽,问:“还有呢?” 李绫素其实天人交战,倘若继续瞒着楚珩,若是七日后那张序并不能吐出那些银子,那这账目谁去填? 这银子倒是其次,隐瞒才是不可饶恕吧? 楚珩不动声色继续说:“怎么,遇到难处了?” 一直以来,李绫素在楚珩面前都是被压制的,除去顾虑着他的身份,最主要是由于他的气场。 他一问话,不怒自威。 这不,此刻李绫素不经脑地说:“没有遇到难处。” 楚珩盯着她,最后移开了眼,说道:“厨房禁了宵,包子也被我吃了,你今晚就饿着吧。” 李绫素:“……” 到了第二日傍晚,李绫素才明白前一晚楚珩的话中之意。 自她从顾灵芝那里一回来,吴嬷嬷就速速来禀:“王妃娘娘,殿下让您去后院。” 李绫素虽疑惑,但也快步往后院走去。 一到后院,她就看见何管家领着一众丫鬟小厮垂首站立着。 一名青年男子跪在地上,左手不正常地垂着,他身旁站着一名侍从打扮的年轻人,似乎叫廖云生? 而楚珩端坐在石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男子,脸色阴沉。 只听廖云生呵斥:“张序,你以为信王府是随你欺瞒拿捏的吗!今天卸了你的左手,已经是殿下仁慈!” 原来那男子是张序。 “殿下,小的不敢了。” 楚珩不屑跟他说话。 倒是廖云生继续说:“你犯了殿下的大忌,原本可以要了你的命,但是念在何管家多年忠心伺主,就留你一条狗命,赶紧滚出信王府,永不得踏入!” 张序一脸痛苦,呻吟着说道:“多谢殿下开恩!多谢殿下开恩!” 李绫素看着张序在几名小厮的押送之下,踉跄地往大门方向走去。 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楚珩这是杀鸡儆猴! 明面上来看,他卸了张序一只手,就是要警告王府内所有的下人,手脚不干净的下场。 但是实际上是警告李绫素,他容不了有心欺瞒的人,这种人将来很有可能会因为自身利益,而选择背叛他。 她缓缓而来,到了楚珩面前停了下来,身子利落地往下一跪。 “殿下,是妾身的错。” 楚珩阴沉的脸才终于有了点笑意,但这笑却是让人毛骨悚然。 “王妃何错之有?” 李绫素说:“错在不分轻重,隐瞒殿下私自处罚。” 楚珩冷哼一声:“本王记得王妃初入王府的第一天,便铿锵有力地说,但凡有错,势必严惩!那就从王妃开始惩罚吧。” 他首先看向李绫素:“王妃,罚你闭门思过三天,不得走出主院一步!” 转而看向而何致远:“何管家则扣罚半年月银,可有异议?” “没有!”被罚的两人齐声说。 这事在场面上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回到主屋,还有一场硝烟。 “殿下,那些被张序吞掉的银子怎么办?”李绫素紧张地问。 “辛苦王妃了,难得还记挂着这事。”楚珩捏住她的下巴,厉声说道。 “妾身惶恐,但希望殿下先处理这银子上的漏洞,再来罚妾身吧。”她低头。 “有何管家作保,张序会在两日内归还亏空的银子,七日之内,账本必然会正确无误地给王妃娘娘过目。”他语带讽刺地说。 李绫素暗中吐出一口气,这样来说她也算是没有失信于何管家。 “殿下,昨天晚上您是听到了,对吗?” 楚珩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年纪小,不明白用人之道。张序那样的,这次抹平了肯定还会有下次,而何管家是职责缺失,作为总管,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因私忘公,可你却没有惩罚他们任何一人!” 李绫素低头,昨夜仓促,这事确实处理得不妥。楚珩这般身份的高位者,如同一屋之梁,定了规矩,必定是要落实执行的,在这一点上,自己是考虑欠缺了。 楚珩说:“何管家是不能再重用了。” 李绫素心尖一跳,只听得楚珩继续说。 “何管家职务不变,但是不能再让他管账目了,让他只管府中内务即可。” “那账目谁管?”她问。 “你!”他说。 “……”待她回过神来,便问:“那何管家职务不变,月例不变,如今我来管账目,是否有月例?” “王妃是本王的妻子,不跟下人一般。” 李绫素脱口而出:“那就是说别人甩手不管的活儿,拿到的月例一钱不少,而我多干了活,却一钱不入?” 楚珩乐了:“王妃真是位神算的人才,这账目交由你去管看来是对的。” 老天爷啊,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惩罚吧? 她得长出三头六臂,才够用吧? 接下来的三日,她果然足不出户,一直待在书房内。 其实她早已经记熟顾灵芝的那五本药草书,如今正在研读关于人体器官的书籍。 顾灵芝曾说,作为医者,熟记药物用途以及人体器官经络,这只是入门基础,重要的是以后的诊治经验。 有多少医者从无数的诊治经验中,摸索到新的治疗方法。 她是知晓的,如今处于打基础的阶段,绝不能偷懒。 临渊阁内,顾灵芝边为楚珩倒酒边说:“你这王妃啊,确实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估摸着,不出半月,她的本事不亚于普通医馆的大夫。” 楚珩倒是不惊讶,因为从两人新婚夜的逃难过程,再到前两日的账本事件,都可以看出他的小王妃是一个做事严谨之人。 这样的人,必然是思维缜密的,起码对于学术上的归纳和记忆,要比普通人强得多。 顾灵芝看他一副了然于心的姿态,也就不好再喋喋不休地谈论好友的妻子了。 第25章 生死之交 于是他话锋一转,低声问道:“暗河令还在你手中?” 楚珩蹙眉:“不在。但以后不要在外说这三个字,小心隔墙有耳。” 顾灵芝挑眉:“不在?我猜不出谁还能得你如此信任。” 楚珩轻扯嘴角,酌了一口酒,说道:“不知情者,才是最安全的。” 顾灵芝一笑:“哦?就不怕弄丢?” 楚珩抿唇,露出了怪异的笑容:“押他一件心头宝在手,不怕他乱来。” 顾灵芝恍然大悟,神色佩服:“说到制服人的手段,楚二爷是个中高手。但我好奇的是,那东西是你的命,别人的心头宝跟你的命能等同上?” 楚珩但笑不语。 而顾灵芝也不追问,于是两人一杯一杯下肚,对饮成欢。 顾灵芝想起了两年前,自己在西南边境行医,遇到了战乱。 当时大楚军跟西南外族对抗,所到之处残垣断壁,粮草都不足,更别提医药资源了。 而楚珩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他眼前,他看见自己背着个医药箱,就一把拉过他,以飞奔之速带着他跑了十几里,但却在途中糟了敌军的埋伏。 楚珩一敌数十,而顾灵芝就此落了单。 当一把大刀劈头盖脸地想着他劈过来时,是楚珩帮他挡了,从左肩延至胸腹,长长的一刀。但这个铁骨铮铮的男儿,硬是抗了下来,幸好来了支援,两人才保住了性命。 后来,他得知楚珩拉他来到军营处,是为了让他救活他的副将。最后,连他自己也失血过多而昏迷了。 虽然那位副将和楚珩都被他救活了,但是楚珩那身上长长的疤痕,自那以后便落下了。 而当时那场战争,虽然是大楚朝胜,但其中有一万的骑兵,连人带马被西南外族所俘。 说到那一万骑兵,是楚珩用了五年时间,经历了多场战争的磨砺,才从十万精兵中严选出来的。这一万人骁勇善战,连带着马儿也通了灵性一般,随主驰骋沙场,无一败绩。 而传回大楚朝的军情,却是一万骑兵被外族敌军所获! 然而在一年半以前,楚珩回归京城,顾灵芝才知事情并非如同外界人说的一般。 顾灵芝跟楚珩有过命的交情,有些事情,他即便是知道了,也都当成不知。 楚珩也深知他志在行医四方,很多事情倒也愿意让他知晓,所以,顾灵芝是楚珩为数不多的真朋友。 此时的临渊阁内,顾灵芝举杯敬楚珩,有些事情虽然掩埋在黄土之下,但对于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楚珩来说,已经被迫印在骨子里了。 酒已过五旬,楚珩忽然站起身。 “你要去哪儿?”顾灵芝疑惑,不是说好不醉不归? “楼下那人,”楚珩往下一指,“我认得,他还欠我一坛七月雪。” 说完便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停在一个身穿墨青长袍的男子面前。 “秦兄,往哪儿去?”楚珩轻轻一笑,揽住那人的去路。 “楚……楚二爷,我正要去哄回我的小妾呢,改天找你喝酒啊。” “哎!”楚珩一揪,抓住他的衣襟说道:“先前输给我的一坛七月雪,拿来!” “二爷,改天不行么?”姓秦的哭丧着脸。 “我记得你夸口说过,在这临渊阁藏了一坛。”楚珩一副不给就不放的恶霸姿态。 “行行行!楚二爷报上我名号,让掌柜的给您老人家拿,可以?” 楚珩嗤笑一声,这才放开了那男子。 看着眼前的这坛七月雪,顾灵芝叹服,问道。 “听闻这七月雪,是用北潇至北边的雪山之水酿成的,有钱不一定买得到。” 楚珩换了只大碗,到了一碗便仰头喝了下去,末了用手一抹嘴角的酒,啧了一声。 “也就那样,我不愁,尝不出滋味来。” 顾灵芝哈哈笑了两声,默不作声,楚二爷您不是不愁,而是藏得太深了,愁绪也便成了最是无关痛痒的一种。 而那边的新王府中,李绫素正全力攻克着关于人体经络的记忆难点,书籍内本就不太详尽,让她无比的伤身。 抬眼看了那画,想知道那姑娘在干什么。 “听师兄们说,解剖课没有人是不吐的……” “我爸妈说,要把人体器官当猪肉牛肉一般看待,就好多了。” “你爸妈真是奇葩!” “对了,下学期就要实习了,估计我会被安排在二院的外科实习,你呢?”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不想做外科医生,我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个护士,也没那么辛苦。” 李绫素听了,解剖课?外科? 她收敛了精神,刚开始她是听不明白的,后来便慢慢明白了一些。但随即一想,那个异世竟然把人体解剖? 忽然不寒而栗,但也不轮到她多想,便继续埋头医书之中。 然而就在傍晚时分,发生了一件怪异的事。 吴嬷嬷忽然晕倒在荆篱院,先前为她治疗风湿病的大夫来瞧过了,对照了先前服过的药方,并没发现有问题。 当李绫素赶到荆篱院的时候,吴嬷嬷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暗沉。 她来到床前,问:“大夫,吴嬷嬷为何会变成这样?” 大夫说道:“王妃娘娘,吴嬷嬷昨日请了老父来看风湿病,老父开了药给她,并叮嘱她每日两服,可不曾想今日她便昏迷。” 李绫素看着大夫,在院子外时她已经问过同院的丫鬟,这大夫常年帮王府内的下人诊治,医术人品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她问道:“大夫,会不会是药方有问题?” 大夫一听,很惶恐:“王妃娘娘,老夫当时对药方和所开出的药都检查了两遍,断然不会有错的。” 若是如此,那确实就非常奇怪了。 “春分,吴嬷嬷的药还有吗?”李绫素问刚才外院的那个丫鬟。 “王妃娘娘,还有一服的,这就去给您拿来。”春分说完马上往煎药的小厨房而去。 过了一会儿,春分拿了药回来,放于桌面上让大夫查看。 大夫打开药包,每一种药都仔细查看了一遍,随后说道:“药是没有错的。” 李绫素也埋头仔细瞧着那包药内的每一种草药,忽然间,她看到了一根不同寻常的药草根茎。 第26章 解开谜题 李绫素捏起那根棕黑色的根茎,放于鼻中闻了闻,又将其掰断,仔细查看。 这时候大夫也看到了,混在一堆威灵仙当中,两者外形非常相似,而且又只有一根,忽略掉也很正常。 “大夫,这根其实不是威灵仙,而是鬼臼,对吗?”李绫素蹙眉问道。 大夫接过,仔细瞧了后心里一惊,连忙说道:“是鬼臼!王妃娘娘,这根鬼臼不是从我们信和堂出的,因为我们那些比这根要粗壮一些。” 李绫素也沉思着,最后说道:“据我所知,威灵仙跟鬼臼的药理有一部分是相同的,但鬼臼却是含有毒素,用量过大会引起中毒。” 大夫连忙说:“那这包药中仅有一根鬼臼,即便跟威灵仙混在一起,它的毒性应该忽略不计才是,为何吴嬷嬷会中毒?” 李绫素此刻也想不出所以然,但她果断地作出决定:“先别管来龙去脉,大夫,您先解了吴嬷嬷的毒吧。” 大夫连忙称是。 “其实即便鬼臼有毒,但是适量入药还是可以解毒的,吴嬷嬷有风湿症,那老夫就重新开一张药方吧。” 李绫素仔细去瞧,只见大夫开出的药方含有鬼臼,牛黄,独活,桑枝,并标注了用量。 她一一过目,对于每一种药草药性自然是记得的,只是对于对病下药还需得累积经验。 药方开好,大夫也不敢要求她从信和堂执药了,只说:“王妃娘娘,出了这样的事老夫也很不安,这是药方,要不您还是上金玉堂等大药铺执药吧。” 李绫素点头说道:“好的大夫,但是吴嬷嬷还是由您来继续诊治,只有您才最是知晓她的病情。” 大夫点头称好,说完就收拾药箱走出了荆篱院。 李绫素马上让雅竹上金玉堂执药,自己却往那外院瞧了一眼。 她垂眸沉思。 她觉得吴嬷嬷是被人故意下毒的,只是这关乎他们王府的脸面,家丑不外扬,刚刚当着大夫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 先说这大夫,春分说他姓刘,是信和堂的主治大夫,过去一年多以来,王府的下人们但凡生病的,都请他来治。 既然她认为吴嬷嬷是被人下毒谋害的,那么首先排除掉这刘大夫,因为出了事后还能堂堂正正来府中诊治的,很大程度上不会是凶手。 再来就是荆篱院的丫鬟婆子们了。 荆篱院是几位等级高的丫鬟婆子居住的地方,由于楚珩没有妾氏,也并无跟家族长辈同住,那么这些院落也就丢空了,于是才设了一个院专门给管事婆子和丫鬟去住,也算是体恤下人了。 李绫素忽然问身旁的春分:“春分,可否跟我来一趟主院?” 春分立马点头,跟着李绫素一起到了主院。 一入主院,李绫素就在外院的石凳上坐下来,而春分垂手站在她面前。 “春分,我叫你过来,是因为今日只有你一人全日在荆篱院当值。所以你先跟我说说,今日都看见了些什么事,什么人。” 春分点头说道:“好的,王妃娘娘。奴婢早上来到荆篱院,就跟夏至交值,她交代完毕后便回了下房。奴婢就开始在院子里扫洒,看见桂嬷嬷从她自个儿的房间出来,往院中的厨房走去,不到一会儿便拿着包点出来,在石亭内吃过早点,就往外走去了。” 她明显有点紧张,但接触到李绫素安抚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吴嬷嬷拿着药包去了厨房,但是我中途去了一趟茅房,回来后看见吴嬷嬷跟大丫鬟白鹭在聊天,两人都聊得很起劲。” 李绫素问:“可有看见白鹭去厨房作甚?” 春分明显想了很久,后来才说:“奴婢只听得白鹭说什么若是觅得良缘,以后必定好好孝顺。后来桂嬷嬷就回了房,说两个时辰后药会煎好,让我那时叫醒她。” 李绫素听了,沉吟了会儿,再问:“那桂嬷嬷出去后,有再回去荆篱院吗?” 春分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但是沁霜回来过。” 李绫素说:“沁霜?她也住荆篱院?” 春分点头:“她是一等丫鬟,荆篱院有她的房间。而沁霜什么时候从她房里出来,我倒是没有看见了,因为我要到那后院的小花园除草,偶尔才回到前院提水浇花。” 李绫素锁定了几个人,午时过后来往荆篱院的人已经没有必要知道了,因为药是在午时前煎好服下的。 她对春分说:“好的,我知道了。此事不宜外传,特别是你刚刚提到的那几位。” 春分连忙点头,走了出去。 李绫素快步往楚珩的书房走去,一册册的宗卷看过去,终于被她找到了记载王府内务的记载。 她找到仆从的那一部分看,荆篱院住着两名婆子两名丫鬟,就是吴嬷嬷和桂嬷嬷,白鹭和沁霜。 由于信王府所用的大多数都是男性,所以丫鬟婆子很少,仅有二十人,除去能住入荆篱院的四位,剩余的十六名丫鬟都安排在下人房。 那么,目标就已经锁定了,但是还有一人,就是春分,假若那人就是春分,那么她之前所说的就全部被推翻。 李绫素揉了揉眉头,让人先把正在当值的白鹭叫来。 没多久,白鹭来到了主院。 “白鹭,你今年已经十八,对吗?”李绫素温和地问了句。 白鹭在来的路上已经在猜测王妃让她来究竟为何,但却猜不准。 “是的,王妃娘娘。”白鹭谦卑地说道。 李绫素点了点头,说:“我刚刚从你们荆篱院回来,吴嬷嬷犯了头疼,我便去看了她,也跟她碎嘴了几句。” “王妃娘娘,吴嬷嬷病了吗?她今早还好好的呢。”白鹭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李绫素仔细瞧了她的表情,才说:“是啊,她年纪渐长,有些小毛病也是正常。倒是你,王府是忽略了你们这些适婚年龄的丫鬟了。殿下是个男人,确实是忽略了你们,反而要吴嬷嬷操劳这些事,甚是惭愧。” 白鹭顿时扑通一跪,急忙说道:“娘娘,奴婢只是起了让吴嬷嬷做媒的心思,并非是对殿下不满,请王妃娘娘明鉴。” 李绫素看她几乎要哭出来,便明白这姑娘误会了。 “白鹭,先起来,今日叫你过来,是想你问问吴嬷嬷的事,往后才谈论你的婚事。” 白鹭这才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并站了起来说话:“娘娘,吴嬷嬷病得很严重么?” 李绫素看她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于是心下有了定夺。 “嗯,已经昏过去了。” 白鹭猛然抬头,张了张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但李绫素却话锋一转:“白鹭,你和吴嬷嬷关系好吗?” 白鹭点头说道:“奴婢九岁入了信王府,全赖吴嬷嬷关照,她当我亲女儿般对待,而我也希望能好好给她养老。” 李绫素点了点头,再问:“那同院的桂嬷嬷和沁霜呢?跟吴嬷嬷相处得怎样?” 此时白鹭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最后说:“桂嬷嬷是个干活麻利的,沁霜长得好看,也识得些字……她俩谈的比较投缘。” 白鹭已经说得够隐晦了,但是李绫素听明白了,也就是说吴嬷嬷跟白鹭是一派的,而桂嬷嬷跟沁霜是一派的。 而且,从白鹭的字里行间可以听得出来,这位姑娘不愿意说一句同院人的不好。 李绫素随便问了几句便打发走了白鹭,紧接着陆续传来桂嬷嬷和沁霜。 桂嬷嬷一副憨厚的表情说:“王妃娘娘,吴嬷嬷病了?若是卧床不起,那府中事务不能不管啊。” 李绫素也点头说道:“对啊,她可是管事的呢。” 桂嬷嬷连忙说:“她怎么就在这关节眼上病倒了呢,明日还得挑选好些小丫头入府呢。” 李绫素再次点点头:“是啊,她病得真不是时候,是逼着咱们选一个新管事么……” 这时候,桂嬷嬷不吭声了。 随后两人交谈了几句,李绫素便打发她走了。 最后见的是沁霜。 沁霜生得娇美,此时听了李绫素的话,便柔声问道:“娘娘,吴嬷嬷病了,奴婢很是悲伤。” 李绫素问道:“你去瞧过吴嬷嬷没有?你们是同院,理应相互照应才是。” 沁霜说:“奴婢今日在庚华院当值,并没有见过吴嬷嬷。” 李绫素叹了口气,说道:“吴嬷嬷年纪大了,无儿无女,也是怪可怜的。她这么一病就倒下了,大夫说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今晚了。若是她……你今晚也帮衬着点,今晚跟白鹭轮流守夜如何?” 沁霜镇静自若,说道:“奴婢领命,王妃娘娘。” 李绫素就此打发了她。 白鹭是个不碎嘴,不爱给人穿小鞋的人,而桂嬷嬷则是个见缝插针找着机会就想替代吴嬷嬷的人,而沁霜嘛…… 她记得楚珩说过,行为做事挑不出什么,话也说得毫无破绽的人,往往在粉饰太平。 她更愿意相信白鹭。 于是她立马往荆篱院而去,先是得知了雅竹已经执药回来,并亲手煎了药喂吴嬷嬷服下,才安了心。 但是她还是亲手为吴嬷嬷把了脉,探得她经络开始升浮,有升阳、发散的迹象,意味着毒性开始减弱了。 她才暗自吐了一口气。 随后,她把春分,白鹭,桂嬷嬷,沁霜都叫来荆篱院。 “沁霜,你为何帮着桂嬷嬷毒害吴嬷嬷!”李绫素语气严厉。 沁霜这时候才大惊。 桂嬷嬷听了,连忙扑通往下一跪! 沁霜也随后一跪,说道:“娘娘,冤枉!” 月亮已经开始上了柳梢头,在李绫素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加上不说实话就发卖掉的威胁,沁霜和桂嬷嬷终于道出了实情。 一切皆因两人不甘于人下。 桂嬷嬷想替代吴嬷嬷,做那个管事的,于是拾缀着沁霜办事,事成后让她替代了白鹭大丫鬟的位置。 沁霜在吴嬷嬷的煎药炉内加入大量的鬼臼,同时怕她服用一剂毒性不大,于是准备在最后那包药动手脚,她提前问过一位赤脚大夫,知道把药方中的威灵仙换成鬼臼,如此大量的鬼臼必然会让人中毒。 但刚打开药包,却被春分忽然回到前院而中断了动作,也不小心掉了一根鬼臼到药包内。 所以,沁霜觉得,即便有人开了这剩下的药包查看,也只会看到没有问题的药草。 但谁曾想,她们的王妃娘娘辨认出来了。 李绫素最后问沁霜:“你既然没有把鬼臼混入药包内,剩余的放在哪里?” 沁霜抖着身子说道:“奴婢随手放入燃烧着的炉子内。” 李绫素:“……” 原想着还可以再用呢,她越是懂药理,便越知道药草入药的不易,要珍惜每一种药材。 她忙了一天,挥挥手让小厮把桂嬷嬷和沁霜关在柴房,听候发落。 第27章 十步芳草 当她回到主院后,发现楚珩醉醺醺地躺着床上,面色发红。 看着这头醉牛,她叹了一口气。 当她吃力地帮他擦完身子后,也终于累倒在床上。 她睁着要看着幔帐顶端,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她不纠结下人们那些小把戏,反倒是想着,原来仔细辨别药材的异同,是那么的重要。只需要更换一种药,即便那种药跟原先的十分类似,但是也会起到截然不同的效果。 看来,日后对待诊治以及入药这事,要非常谨慎小心才是,否则就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半夜,楚珩忽然醒了过来,看着自己这一身,知道是李绫素帮他换的。 看着身边的人,忽然升起了复杂的感觉。 记得第一次见她,其实并非在李府。那时他坐于马车内,由于耳力极佳,听得一位姑娘的声音:这世上最难灭的不是大火,而是让一个人心死。 他心尖一颤,便撩了帘子看了那姑娘一眼。 从一开始,他就是计谋着娶她的,娶了平民之女,才能保命。但这岂是长久之计?从来能够保全自身的,不是靠妥协,而是靠自身去积攒的实力。 …… 忽然听得李绫素咕哝一声,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竟然把她痛醒了。 “你醒了。”迷糊说了一句后,马上翻了个身,往墙壁那边靠。 楚珩一把揪过她,强行把她转向自己。 楚霸王的心理挺阴暗的,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别人安宁。 “今天太累了,让我睡……”她还没说完就没有力气了。 “你是去了上房揭瓦还是下河摸鱼?只看几页书就累成这样?”楚珩失笑。 李绫素在楚珩的念叨之下,终于清醒了一点。 “别提了,您家后院起火了。”她抱怨说道。 “哦?说来听听。”楚珩是彻底被勾起了好奇的心思。 “就荆篱院那些个奴才,分了帮派,二把交椅的想将头把交椅挤下去,弄了点小把戏,让那头把交椅弄得中毒了。”她讽刺地说。 “如此精彩的戏,本王竟然错过了。”楚珩一副兴奋的神情,“那头把交椅可还活着?” “活着的……估摸着现在这时辰已经生龙活虎了。”她懒懒地说。 “嗯,本王猜想着,是王妃帮本王扑灭了这家宅之火?”楚珩笑问。 “举手之劳,不谢。还有啊,那两人正等你发落呢。”她说。 “这些小事不用本王过问吧,随王妃发卖掉就好。”他漫不经心地说。 “您千万别,如今天没亮,我还在闭门思过呢,可不敢再一次擅自处罚了。”她故意堵他。 哟呵,这姑娘心眼小了,胆子却肥了。 楚珩啧了一声,用脚踢了踢她,说道:“起来帮本王沐浴。” 若之前是小清醒,那李绫素如今便是大大地清醒了。 她口中碎碎念:“已经帮你换过一身臭衣服了,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姐,怎么这么麻烦。” 楚珩长臂一伸,擒住她的后颈就往净房走去。 当楚珩脱尽了衣衫坐入浴桶时,李绫素拿手遮住双眼,随后两只手指分开一条缝,瞄了浴美男一眼。 “你往常不都需要用块布遮一下么,如此这般,有失风化。”她撇撇嘴。 楚珩火大:“你以为妻子伺候丈夫沐浴时,一辈子都用块破布遮一下?” 李绫素:“……” 楚珩真想撬开她这脑袋瓜,看看这呆头鹅脑子里装了什么。 他不想理她,但嘴上还是说了句:“如今伤口都结痂了,可以沾水了,难不成你泡澡还穿着衣服?” 李绫素内心说了一句,也是这个道理。 但忽然听得楚珩幽幽传来一句:“顾灵芝夸你学得快,脑子好用,我看你脑子塞满了草才是。” 李绫素点头,正经地堵了他一句:“嗯,塞满了药草。” 楚珩背部一顿,双手握拳。 …… 第二日是牙婆子送人来信王府的日子,这是吴嬷嬷先前就已经定好的日子。 李绫素从二十几个小丫头里面,亲自挑选了三个容貌清秀,面目纯良的丫头,然后把春分也调到主院干活。 自此,吴嬷嬷先前为了帮主院增添奴婢的举动,在今日就有了结果。 随后,桂嬷嬷和沁霜被发卖掉,最终下场也就这样了。 楚珩向来不管这些小事,加上他劣名在外,赛乌龟和逗狗都比那些奴婢们有趣,更别奢望他去管了。 李绫素也不甚在意,而今日开始,自己也解了紧闭,可以外出了。 其实顾灵芝教她已经花了太多精力了,全因为她是信王妃的身份。而且该打的基础也打得差不多了,只差行医经验的欠缺。 想到这些,她脑中忽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那人就是信和堂的刘大夫。 刘大夫听了李绫素的来意后,惊讶的许久才回过神来。 “王妃娘娘,万万使不得啊,您纡尊降贵来到咱们这小医馆……这不是破庙容不下大佛么!” 李绫素也不急:“刘大夫,若是你有不方便诊治的女病患,可以让我一试的。” 刘大夫听了,内心动摇了,嘴上还是为难地说:“但恐怕在工钱方面,信和堂付不起跟信王妃身份匹配的数目。” 李绫素一笑,原来是这个。 “刘大夫,我只为积攒行医经验,不为工钱而来。” 刘大夫想了想,也是,信王妃要什么没有? 李绫素见事情有了眉目,便接着说:“我平日里都会过来帮你打下手,遇到女病患,你就让我一人诊治,而你则帮我把关,您看……这样行吗?” 刘大夫想了想,大楚朝的女医太少,多数医馆都是男大夫当诊,虽说医者眼中不分男女,但有些女病患并不愿意将一些忌讳的病说出口,但若是由一名医女去问,也许会容易得多。 想了这么一层,他便点头答应说:“那行吧。” 李绫素明丽一笑,说道:“刘大夫请受徒儿一拜。” “哎,王妃娘娘使不得,虽说老夫应允你在医馆行医,但是却不敢收你为徒的。”刘大夫一抹额前的汗。 李绫素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即便没有师徒之名,但将来从刘大夫身上学到的,又何止‘师傅’二字能概况的?” 刘大夫听了她如此爽朗之言,也呵呵一笑:“说得好,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只要任何人身上有值得学习的地方,便可为师。” 李绫素心里高兴,看来她选刘大夫是没有错的,他心眼好,也有容人之度。 但是她忽然压低声音说:“我还有一事要拜托你。以后我来此,都会以未婚姑娘的装扮而来,你喊我阿素便可,我不想张扬。” 刘大夫点了点头,自然是明白的。 第28章 首次出诊 李绫素满意而归。 近来有个习惯,总喜欢到书房凝视着那幅画,看看那姑娘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难题。 原本以为会看到那个小房间内,两位姑娘在埋头做学问,或者在谈天,可她看到的竟然是跳出了房中的景象! 那姑娘身穿着白大褂,跪在一张白色的床上,双手在一名满身是血的男子胸口按压,那张白色的床被几名同样身穿白衣裳的姑娘急推前行。 一群人迅速入了一间布置得白茫茫的房间。 “心跳骤停,马上进行电压除颤!” 周边的姑娘马上拿起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往那男子胸口吸,吸得那男子躬身而起,有瞬间弹落下去。 “凌医生,病人无反应!” “增大电压!” 又一轮相同的动作…… “凌医生,病人心跳恢复。” “太好了!主任出手术室了没?” “还没,但他说这个病人让楚医生来执刀,凌医生你作为副手。” “啊?” …… 李绫素从那姑娘的面容中,可以看出她是既期待又害怕的。 原来那位姑娘姓凌啊。 李绫素深吸了一口气,脑中消化着刚刚看到的场景。 那姑娘沾了满手的血,胸前的白色衣裳也被喷了一身,血红得触目惊心! 她敛了敛神,继续往那画中的双眼看去。 这一看,差点要吐了。 她看到了那男子被开膛破腹般,躺着一张床上,好几名医者围住他,手中密锣紧鼓地动作着,划刀的,递剪的,镊子钳子缝线,不停地变换着。 那……那些就是人体的内脏…… 她脑中忽然响起了一句话:解剖课没有人是不吐的。 原来,那边已经过了那么久,那姑娘已经所学有成,走出了学堂。 李绫素不允许自己分心,也忍下了呕吐的冲动,继续凝神观看。 精细,快速,配合。 这是她看完他们救人全程的感触。 原来剖开人体可以是谋杀,也可以是救人! 但是她想,这种救人法子,在她们此处是不可行的吧?她明白万物都在进步,在前行,但很明显那边比起自己这边,前行得要快多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早出晚归,伪装成去顾灵芝那里,也让雅竹给她打掩护。 而晚上必定要在书房待上两个时辰。 一个时辰用于整理白天在信和堂的治疗记录,将病患的病症,刘大夫的诊疗结论,开方入药等等,都记录下来。 一个时辰则用于对画凝视,从按压手法,开刀缝合,甚至那姑娘在休息室里研读的医书,都被她一一牢记在脑。 但是,那姑娘时常研读一些他国文字的医书,她是一概看不懂的。 这日,刘大夫对她说:“阿素,明日跟我去一趟丞相府。” 虽说刘大夫没有倾囊相授,但对她还是很照顾的,而且有问必答。 李绫素微微惊讶,问道:“是丞相府有女眷要诊治?” 刘大夫面上明显有些激动:“其实丞相府本不会看上我们信和堂这种小医馆的,前日我的大弟子接了丞相府一位奴婢的诊,顺口说了咱们医馆有医女了,若有不方便开口的,可以来找咱们。” “后来才知道那奴婢是丞相府大小姐的奶娘,经由她的搭桥,我们才接了丞相夫人的诊!” 李绫素自然是明白刘大夫的激动,只要治好了丞相夫人,那么往后在大户人家就打开门路了。 她连忙点点头,也替信和堂高兴。 当天晚上,李绫素一直在书房待到深夜。 翌日,李绫素就随同刘大夫,往丞相府而去。 两人进了大门后,跟着门童左穿右拐的,终于达到了丞相夫人所居住的五和院。 随后被一绿衣婢女领到偏厢内,上了茶便叫他们稍等。 大约过了一刻钟后,一名身穿华服的夫人领着一名老嬷嬷姗姗来迟。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刘大夫和李绫素,问道:“想必两位就是信和堂的大夫了,久等了。” 说完就在他们两人对面的雕花木椅上坐了下来。 刘大夫站起身,半鞠了身子,掬手说道:“老夫是信和堂的刘至松,携同医女阿素,跟丞相夫人问安了。” 李绫素在刘大夫站起的同时,也已经站了起来,跟丞相夫人点头问好。 丞相夫人身边的老嬷嬷笑说道:“不必客气了,全赖刘大夫的大徒弟,老身才得以摆脱腰腹疼痛之苦,想必他的师傅以及同门,定然也是好的。” 几人寒暄过后,刘大夫就开始为丞相夫人诊治。 他先为丞相夫人把脉,她脉象沉降,病症集中在下半肢。 “夫人,您近期是否得过大病,造成失血过多?” 丞相夫人一惊,瞥了一眼李绫素,说道:“阿素姑娘,请跟我来内室。” 等到移至内室后,她才继续说:“实不相瞒,我自从生了小儿子后,便月事不顺。” 李绫素执起她的手,往手腕脉象一探后说道:“夫人似乎并非寻常情况下的月事不顺吧?” 丞相夫人微微一怔,说:“我是崩中漏下,持续一个多月了,请了京城各大医馆的人来了,也不见好转。” 李绫素严肃地看着她,说:“夫人,我们同为女儿身,您不必有所顾忌,若是你不说实话,必然会耽误病情。” 丞相夫人似有难言之隐,后来才狠下心,开了口:“阿素姑娘,想必你心中已经有数了。我在一个半月之前……落了胎,随后这经血便绵延至今。” 李绫素问:“是否伴有腹痛?” 丞相夫人点头:“是。” 两人出了内室后,李绫素提笔记录在案,并开出了药方,端详过后才交给刘大夫。 刘大夫看了,诊疗结果是崩中漏下,但她开了有两服药。 一服为芫花根,研末一钱,核仁汤下,这一服连喝三天。 另外一服为何首乌、同甘草,以酒煎服,接第一服完毕后才服。 刘大夫跟李绫素对望了一眼,各自心中明了,有些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特别是大户人家。 刘大夫收敛了神情,对丞相夫人说道:“夫人,老夫看过阿素的诊治结果和药方,没有问题的。老夫再标明用量和不能与哪些膳食同服,您便可去药铺执药。” 丞相夫人也是明白人,大家心照不宣,只让身旁的老嬷嬷付了鼓鼓的一袋银钱。 第29章 巧遇跟踪 但是临走前,李绫素却说:“夫人,您若是信得过咱们信和堂,阿素便为您开一个日后调理的药方,不知可否?” 丞相夫人一脸惊喜,说道:“自然是甚好!” 于是李绫素提笔写下:若是经水不止,以芍药同艾叶一同煎服;若是崩中甚痛,以芍药同柏叶一同煎服。 刘大夫在一旁看了,也欣慰地点点头,这位信王妃学习能力太强了,让他忽然生了“为夫已老”的感慨。 当丞相夫人收了药方之后,忽然从外院传来一把悦耳的声音。 “母亲,彤儿听闻您病了?!” 紧接着进来了一名穿戴讲究的女子,年纪跟李绫素相仿,五官精致,但那两道英眉却让她平添了几分飒爽。 丞相夫人故意沉下脸,说道:“若彤,不许冒失。”随后看向刘大夫和李绫素,介绍说:“这是我的大女儿,秦若彤,失礼了,不要见惯。” 刘大夫和李绫素也不好评论什么,对着那丞相府的大小姐点头微笑,便准备出去。 但是却被秦若彤忽然叫住:“两位留步,你也是位大夫吗?”她看向李绫素。 李绫素笑了笑说:“刘大夫才是咱们信和堂的大夫,我只是为他打打下手而已。” 秦若彤面上毫不掩饰失望之情,口中说:“我也觉得女子成不了大夫。” 这话挑起了李绫素的应战之心,但她仍然不动声色地说:“秦小姐,倘若府中并无女眷需要诊治,那我们就告辞了。” 秦若彤一听,忽然脑袋开了窍:“你们来,是专门诊治我家女眷的,那必然是你也有点本事,刘大夫才带上你咯?” 李绫素扯了扯唇角。 秦若彤忽然靠近李绫素,低声说道:“姑娘,进来一下。” 李绫素非常诧异她态度的转变,但是也跟进了内室。 秦若彤马上开口:“姑娘,我……那个……” 李绫素安抚道:“秦小姐,只说无妨。” 秦若彤低声说:“我每月的月事过后,阴痒……” 李绫素便说:“那我开一服药给你。” 秦若彤连忙说:“哎,千万被跟别人说,否则本小姐要羞死了。” 李绫素笑了:“那是自然。” 两人走出内室,李绫素开出一服药方:蛇床子,小蓟,狼牙,瞿麦,荆芥,同牙皂,墙头草,一同煎服 也不写诊疗结果,但是刘大夫看了,心中就明白了。 丞相夫人连忙让老嬷嬷付诊金,但却听得刘大夫说:“不用,若是我们开的方子起了作用,那便是信合堂的荣光了。” 李绫素也在心里赞叹刘大夫的识时务,只要在丞相府打好了口碑,就等于日后银钱滚滚。 两人走出了丞相府,李绫素对刘大夫说:“我觉得咱信合堂多招收几名女医才是。” 刘大夫也听到她话中的意思,便说:“嗯,你是怕自己不能长期留医信合堂吧?” 李绫素呵呵了两声:“什么都瞒不过刘大夫您呀。对啊,我是瞒着我家夫君出来行医的,被他知道了,我非得被关上一年的禁闭了。” 刘大夫也偶尔听闻过信王的行事作风,但这事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自己是不能去评论的。 “刘大夫,若是有贫苦人家的姑娘想学医,也不怕苦的,你可以培养培养。” “嗯,我也在琢磨这事儿,毕竟今天这一诊治,若是不出差池,咱信合堂就有了口碑啦。” 李绫素也点点头,当她一抬头,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楚珩正匆匆忙忙地往南边方向走去。 跟着他后头的,是一名形迹可疑的中年男人,而那男人腰间有佩剑。 说起来,已经很多日不见楚珩了,她刚开头是忙忙忙,有时倒在书房就睡了,后来渐渐地竟然忘记了楚珩。 如今一想,已经十多天没有见过他了! 她赶紧对刘大夫说:“刘大夫,我可以告假半日吗?忽然想起有事情要处理。” 刘大夫当然肯了,人家都没有拿信合堂的工钱的。 李绫素随后尾随那位中年男人,穿过了几条街,来到临江的观霞阁。只见他上了二楼,便看不见他的身影。 其实她只在丞相府那边看见了楚珩,后来就完全失去了他的踪迹,只是尾随那个男人才来到了此处。 她装作食客上了二楼,在临江的窗口那一桌,看见了那个中年男人正在独自饮酒,但是他一直面向江边,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忽然,她意识到了楚珩并没有来这观霞阁,那个男人其实是想通过高处的视角,监视楚珩的行动。 想通了这一点,她装作寻找风景独好的位置,一桌一桌地靠近那个男人。 走到他身边时,顺着他的方向往窗外一看,看到的是江边的几条花船。 所谓花船,都是一些从勾栏贱肆、舞馆乐坊出来的女人,等待贵客的地方。她们通常只接待一些达官贵人,每条花船只有一位娇客,需要上船与娇客游玩的人,必须花重金包下整条船。 李绫素内心有了谱,也就找了桌可以看到江景的位置坐下来,并装模作样地点了两个菜,一坛清酒。 用膳的过程中,她的余光总会扫向那个男人,只是他一直自斟自饮,也不着急下一步的行动。 直到过了午时,出来觅食会友的食客终于消散了不少,那个男人才从容地往桌面上扔下一锭银子,便匆匆下了楼。 李绫素也同样结账下楼,但并不跟着那男人,只让他保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即可。 江边飘着几条渔船,船上的一家大小都住船上,靠水吃水,都是靠卖河鲜维持生计。 李绫素见那男人跟其中一位渔民交谈着什么,随后给了些银子,那渔民便领着全家上了岸,把渔船给了那个男人。 随后,那条渔船便慢慢地靠近了江边的其中一条花船,在距离花船大约十丈远时,便停止了靠近。 李绫素一直目不转睛地盯住那江中的渔船,但却一直不见有人出来。 他既不靠近,又不出来,是想打什么主意? 她觉得再等等,于是继续盯住那条渔船,但是等了大约一刻钟,还是不见人影。 忽然,她脑子闪过一个念头,或许那人已经上了花船! 第30章 不慎堕江 此时那个男人正潜伏在花船的底部,伺机而动。 他刻意等过了午膳时间才下江,目的就是等船上之人吃饱喝醉,这样他的胜算就会大一些。 而花船上靠近船头的地方,摆了一大桌酒菜,悠扬的琴声从船上飘远,让听曲的人不饮自醉,让已醉的人更加迷醉。 此刻的楚珩正半眯着眼,对这条船上的花娘说:“云翳,你的琴技更加出神入化了。” 云翳说道:“二爷,云翳比起姐姐,是不足为道了。” 楚珩听了,也想起了云翎。 云翳也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拨弄了一声琴弦, 楚珩听得这声琴弦,忽而睁开了眼睛,这双眼哪有半分醉意。 云翳的琴声越来越急,如同飞流直下的瀑布,强烈地冲击着听者的双耳。 花船忽然晃动了两下,也许是江浪暗涌所至,船上之人的兴致并没有被打扰。 云翳的曲子终于弹完,楚珩醉态熏熏,鼓掌了两声,说道:“云翳啊,若是这日子有你相伴,你抚琴来我饮酒,岂不快哉。” 云翳笑着说:“二爷,云翳乃一介歌女,得了和乐轩的赏识,已经知足了。二爷切莫丢了家中娇妻,却捡了云翳这般苦命之人。” 云翳柔声劝酒:“来来来,二爷,为今日良辰美景不醉不归。” 楚珩也没推迟,一杯杯下肚,最后不敌酒意,俯首倒在酒桌之上。 潜伏在船底下的男人听得了大概,轻身翻上了甲板,伴随着江浪进入了花船的船尾。 正当他猫着身子轻移时,忽然听到了隔壁的渔船上,传来了一声仿若河东狮吼的怒斥声! “楚信之你这个王八蛋!给我出来!” 此时不仅云翳吓了一跳,楚珩更是颤动着睫毛,准备苏醒的模样。 云翳轻轻推了楚珩一下,说道:“二爷,二爷……” 但楚珩毫无动静。 船尾的那男人见此情况,知道此时不动手,就错失良机了! 他也不躲藏了,一个翻身,从栏杆处飞身而入,冲破了船舱尾部的屏风,疾冲到了酒桌旁。 云翳惊叫一声,躲在酒桌之下。 一把长剑向楚珩刺去! 在千钧一发之际,楚珩连人带凳后退了几步,生生躲开了长剑的袭击! 那男人再出一剑,招式极其刁钻,不是武功内力上乘的武者,恐怕难以躲避。 楚珩顾不得其他,身子往后一仰,侧身一旋,躲开了剑锋。紧接抬起一脚往那男人喉咙一踢,在靠近目标时鞋底忽然伸出了一把利刃,生生地划伤了那人颈部! “啊!”一声极其隐忍的痛呼,从那男人的口中传来。 但那个男人仿佛死士一般,更加勇猛地提剑刺向楚珩。 由于经过前一个招式,楚珩还处于稍微往后仰的姿势,但他也来不及直立起身。 恰巧这个时候,一条渔船猛烈地撞了下花船。 而站在船边的楚珩身子往后一仰,掉入了江中! 在隔壁渔船上的李绫素见此情形,什么也顾不得想,便纵身一跳,没入了湍急的江水之中。 船上的男人一看,回头瞪了云翳一眼,便跟着跳入了江中。 此时已入深秋,江水也变得冰冷起来。 李绫素幼时跟随父母亲到外祖家,表哥们总会拉上她,瞒着大人去河边玩耍,但同时也练得了良好的水性。 此时的她正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楚珩入水的方向游去,但江水急流,她的身子骨低挡不住流水的冲击,渐渐地随着江水的流动方向翻涌而去。 正当她努力徘徊的时候,水下有只手用力地把她往下一扯,两人立马就被江水没了顶,消失不见。 李绫素刚开始是无比的惊慌,当她看见扯她之人那身玉色衣袍时,才安了心。 是楚珩,因为那刺杀的男人身穿玄色衣服。 她紧紧抓住楚珩的衣服,随着江水一直往下游而去。 楚珩知道待在水中越久,越是危险,于是一直寻找适合上岸的地方。 两人顺着湍急的江水漂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处岸边水草较为茂盛的地方,上了岸。 一上岸,李绫素就打了个颤,低头一看,身上的衣衫紧贴着身子,但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了。 她抖着声音说道:“二……二爷,先找个地方生火吧。” 楚珩目光一斜,阴着脸说:“那么英勇地跳江,当时不见得你会冷啊。” 李绫素知道不是拌嘴的时候,也就紧闭着嘴巴,一切后议。 两人沿着岸边往前走了几里路,终于看到一间破庙。 世人敬佛,即便家住漏水茅房,听到捐资修建寺庙,砸锅卖铁也要捐,心心念念寄托于神佛佑体,祈求一朝翻身。 殊不知,能一朝翻身财源滚滚的,不能单靠神佛,也靠自身。 但此刻,李绫素无比感谢世人的执念,他们在这山旮旯处还能看见一间寺庙。 即使是残破的,但总算有瓦遮头。 两人快速走入了破庙内,准备生火烤干衣物。 待楚珩生了火,李绫素准备把这身湿哒哒的衣衫换掉,但一看楚珩目不斜视地看着她,顿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正当她想着,反正二人已经是夫妻了,当着他面又何妨时,抬手解了束腰的丝带。 这时楚珩将地上的一条长木棍捡起,一个用力,将其横在了供台和墙壁之间,然后脱掉自己的长袍,往那长棍上一搭,衣服后面便成了一处私密空间。 做完这些,他径自往地上的蒲垫一坐,曲起双腿原地打起坐来。 李绫素连忙躲入了那个小空间,快速地将衣服脱掉,并将较为轻薄的内衫绫群递给了前面的楚珩。 “赶紧帮我烤干。” 楚珩听着她可怜兮兮的声音,最终还是伸手接过,靠近火堆烤着。 背后又传来了她的声音:“你今天上那条花船,是为了喝花酒?” 满腹心事的楚珩没想到她竟然记挂着这件事,他转了头,眯了眯眼。 李绫素此刻是赤.身.裸.体的,横在长棍上的衣服刚好遮过了她的胸口,但若是楚珩一站起来…… 见他不语,她继续自找自说:“我也不想管你这些风月破事啊,只是我在街上看到一名神色可疑的男人跟踪你,我才尾随着他到了江中。” 楚珩忽然问道:“哦?他没发现你?” 第31章 一路向西 李绫素说:“应该是没有发现的,我跟着他上了观霞阁,顺便用了午膳,才徒步江边,扮作来观赏江景。” 楚珩默了默,其实他此刻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她当时那么嚎了一嗓子,打乱了他的计划,但是却又在危急之际,用船撞了花船一下,阴差阳错地救了他。 其实按照武功来说,那男人不是他的对手,但凡事有意外,被对方偷袭又被搅乱之下,他还是不慎堕了江。 她此时躲在他后面,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一个劲地说着。 “原本我想着,吼一吼,好提醒你赶紧出来。” “所以,把我吼入了江。”楚珩终于开了口。 “抱歉,意外来着。”她嘴上说抱歉,但脸上却一副愤然之色,让你去喝花酒,让你喝,活该! 楚珩忽然站了起来,对她脸上的表情一点儿都没错过。 但这倒是吓了李绫素一跳:“你……你干嘛忽然起来!” 楚珩似笑非笑,双眼慢慢往下移,然后才把烘干的衣服递给她。 李绫素:“……” 她手忙脚乱地穿上了衣衫,走出来后,坐下来把剩余的衣物继续烤干,同时对楚珩说道:“你赶紧把衣服脱了,我帮你烤干。” 楚珩看了她一眼,干脆利落地把中衣一并脱了。 “哎,就停在此处,不需要继续下去了。”她及时阻止。 楚珩才痞痞地笑了笑,坐在火堆旁。 当李绫素把所有衣衫都烘干后,已经将近日落西山,天际边一抹橘黄。 她问道:“我们要回去吗?” 楚珩说道:“回去的路有千万条,但是这次我们必须绕着走。” 李绫素没有问为何要绕着走,倒是问了句:“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非得五次三番刺杀你?” 楚珩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倘若今日不是你‘闻风吃醋’地叫嚷了一下,那么我就很可能就顺藤摸瓜,揪出背后的刺杀头目了。” 李绫素睁大了眼,原来那是一个局中局?她现在很后悔,不该自找麻烦。 其实楚珩的目的,是用自身作为诱饵,以身涉险,揪出那个暗处的头目。即便他知道最顶级的幕后指使人是谁,但在动不得他的前提之下,砍了他的左膀右臂,也是不错的。 只是想不到,那云翳暗中投靠了那人,从她用急促的琴声通知那水下之人时,他便知道了。 呵呵,很有意思! 他思及此,忽然问了句:“你今日怎么会想到雇条渔船跟过来?” 李绫素说:“我见那人雇了渔船靠近你,便也学了他。只可惜我今日出门没有带足银子,只能忍痛给了羊脂白玉手镯。” 楚珩轻哂:“一只镯子而已,回了王府,给你便是。” 李绫素却略带伤感地说:“不一样的,那是我娘的遗物。” 楚珩收敛了表情,没有吭声。 “好了,咱们赶紧走吧。”李绫素说道。 两人在夜幕还没完全降临之前,离开了那破庙,跟京城的方向背道而驰。 幸好楚珩的伤已经早已痊愈,所以现如今这处左为滚滚江河,右为莽莽丛林的地儿,可以施展轻功疾步而去。 如今虽然多了一个累赘,但在他不受伤的情况下,丝毫不觉得是负担。 他一把搂过她,疾步飞速而去。 但是他不敢贸然在江堤上行走,因为很有可能那个男人也跟了过来,甚至,带来了更多的杀手。 于是他们先是进入了一处丛林,有了天然屏障的掩护,也放心多了。 两人在丛林内极速前行,星星点点的落霞之光洒入了林中,落在了地面的枯叶上,形成了斑驳的光圈。 日落方便了楚珩对于方向的判断,两人一路往西而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停下了飞驰的步伐。 伏在楚珩胸口的李绫素抬头看了四周一眼,知道两人已经出了丛林,此时正立于林子边,面对着一片田野。 楚珩说:“先休息一会儿。” 李绫素点头。 过了一会儿,两人准备继续赶路。 楚珩刚一抬脚,脚跟便踩到了什么,只觉得忽然左脚小腿一麻! 他本能地用脚一踢那物,那东西霎时被踢入了田间。 李绫素自然是看到了,那是一条蛇! 她连忙问:“你没事吧?” 楚珩摇了摇头,说道:“不碍事,我们继续往前走。” 说完搂过她便继续前行,往有村庄的方向急行。 但是渐渐地,他觉得腿下无力,而且越来越吃力。 不对劲! 于是他马上在一条径道旁放下李绫素,并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李绫素见他如此,内心大惊,马上蹲下撩起他的衣物,并看到左脚小腿处出现一个黑点,围绕着那处黑点的四周,一片乌紫,而且伤口处的血成黑褐色。 刚刚那条是毒蛇! 她二话不说,抬头急问:“拿你的短刀来!” 楚珩优哉游哉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有带短刀。”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哦不对,她才不是太监! “你新婚夜都带着刀,今日会没有?赶紧的,你被毒蛇咬了!” 楚珩不慌不忙,从胸襟处摸出短刀递给她。 她接过后,利落地拔掉刀鞘往地上一扔,手起刀落往那小腿的黑点一划,然后再交叉一划,捏住那十字口子,死命地挤出黑血! 楚珩看了,很想送她一个名号:执刀圣手 李绫素一直重复动作,但挤出来的血还是黑的。 她霍地站起来,双眼往四周张望,终于在不远处看见泛白的水花。 “赶紧去那条溪水边!” 她脚刚一抬,腰间便被长臂一箍,瞬间双脚离地,没多久,便到了溪水边。 李绫素:“……” 她争分夺秒地拉过楚珩,来到了溪水边,将蛇咬的伤口洗干净,又一轮挤压血液的动作开始了。 一遍遍冲洗,一遍遍挤压,终于能见到流出来的血是鲜红色的了! 她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缓过神后,目光四处流连,若是有可治毒蛇咬伤的药草,就最好了。她搜寻着印在脑海的药草名字,例如半边莲,天南星等。 可惜,老天并非事事顺从人愿的。 楚珩看她一脸失望,早已猜到她在找寻什么。 “我可以压制着腿部的经络,即便有残余毒素,也会蔓延缓慢。”他说。 李绫素听了,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也只好这样了。 两人继续往西前行,隐隐地看到了村庄,此时已经灯火点点。 到了一户农家门前,旧栅栏,还吊着一只估计是中秋时留到今的灯笼。 楚珩带着李绫素轻易地潜入了后院,并落在了柴房门口。 门是虚掩着的,于是两人悄然进入。 李绫素是异常疲惫的,一连串的事让人疲于奔命,如今终于能好好地喘口气了。 半夜,楚珩偷偷溜出了柴房,不到一刻钟就回到了柴房,并拍醒了熟睡的李绫素。 身处逃亡中的李绫素本能地一惊,便清醒了过来。 “是我!”楚珩抓住她挥打的手。 “怎么了?”李绫素疑惑。 “这村子离江堤不远,我猜想着那些人会沿途搜寻靠近岸边的村庄。此地不宜久留了,我们赶紧走。” “但这边不是京城的相反方向吗?” “即便我们在对方眼中很有可能已经回去京城,但我们是往渝江下游漂的,他们不会放弃途径的任何一个村庄和城镇。”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往西走?” “因为我必须要去见一个人。” …… 半夜悄然离去,继续往西边疾奔。 等远离了江堤后,楚珩才停下。 李绫素探头张望,这里是一个小镇。 两人寻了一家不显眼的客栈,投了宿。 李绫素什么话都不说,倒头就睡,但似乎只合上眼睛才那么一会儿,天就亮了。 当两人结账时,却发生了让李绫素一生难忘的事。 楚珩的银票被水泡得连什么钱庄都看不清楚…… 李绫素连亲娘遗物都给了出去,如今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掌柜的眼珠滴溜溜地在两人之间来回地转,没看出个明白来。 楚珩仿若一座冰雕一般,即便踢他几脚,都不见得他会给你一个反应。 李绫素只好开口:“掌柜的,我们出门忘记带银两了。” 掌柜的一听,这种事他见多了,没想到这两人男的俊女的俏,却是出来讹人的。 客栈门口忽然出现了两名健壮的大汉,门神一般堵住了门口。 若是对打,李绫素完全不必担忧楚珩打不过他们,但是她就是不想让这几人打起来,闹大了一点用都没有。 掌柜的阅人无数,一看便知两人不想闹大,于是对着楚珩说道:“这位公子腰间的佩玉,可以抵作房钱。” 楚珩听了,面色倏地一黑,手掌已经开始握拳。 那佩玉仅有一只,象征着他身份的一只…… 忽然,一位妇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对掌柜的说道:“他爹,轩儿又开始抽搐了!” 掌柜的大惊,急忙问道:“不是服药了么?” 妇人答:“是服下了啊……呜呜……”当场哭了起来。 李绫素灵机一动,说道:“这位婶娘,可否带我去瞧瞧?” 掌柜的第一个不同意:“我儿不是随便让人医治的!” 李绫素也不与他争论,只说:“掌柜的别急,你儿的病已经是不能耽搁的了,你也姑且让我瞧瞧,倘若我治好了,这房费免去便可。” 第32章 西边之人 掌柜的听了,似乎也是这个理,于是便同意了. 四人往客栈的后头走去,来到一处宅子,只见一个年约两岁的孩子被一名老嬷嬷抱在怀中,四肢痉挛,嘴角边有白色星沫。 李绫素连忙让老嬷嬷抱入房中,将其平放于床上。 她一手握住孩子的手脉,另一只手用手指撬开他的嘴,并观察了他舌头的颜色,然后让他咬住她的手指。 她问:“可否拿大夫的药方让我瞧一瞧?” 那妇人马上给李绫素拿了药方单。 大夫给出的诊治结果是小儿惊痫,他开出的药方为桔梗与黄芪一同煎服。 李绫素心下明白了,小儿惊痫有阴症阳症之分,先前大夫开出的药方为阴症之方,但从脉象结合孩子的外在症状,其实属于阳症。 她让老嬷嬷仿照她的做法,将一只手指放入孩子口中让其咬住,自己则提笔写下结论与药方。 小儿惊痫之阳症,上焦风邪,四肢挛急,诸风惊痫,应以胡黄连,黄芩,人参研末,一同服用。 完了马上让客栈掌柜遣人去执药煎服。 如此折腾了一番,待孩子服下了药后,先是解了四肢痉挛的症状,后来孩子才慢慢入了睡。 掌柜的也不是个随便相信陌生人的人,他先前遣人执药时,已经吩咐那人在执药时问过大夫,那药方确实是小儿惊痫的妙方,这才同意煎给儿子喝。 如今看似有了效果,便对李绫素和黑着脸的楚珩讪讪地笑了笑。 “两位客官,那今日这房费便免了罢。” 楚珩还是脸色阴得滴水,而李绫素则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掌柜的夫人倒是个会看脸色的,她马上对着楚珩说道:“这位爷,感谢你夫人救了小儿一命。看爷也是个福厚之人,否则也娶不着夫人这般医术与美貌并重的女子……”她看到楚珩的面色不耐,又接着说了一句:“所以啊,您比我那死鬼有福气多了!” 楚珩听了这最后一句,神色才稍微缓和。 李绫素是心中暗笑的,如此贵公子的形象,竟然落得如此窘迫的境地,使得她在将来许许多多的日子里,唯独把这件事深深地印在脑海中。 看楚珩吃瘪,大不易。 耽搁了半日,两人才得以脱身。 但是李绫素没有忘记一件事,当途径药铺时,为楚珩买了一副外敷的天南星,并将其敷于被毒蛇咬过的伤口。 忙完这些后,两人才终于继续往西前行。 药效作用得很快,楚珩不需要用内力压制小腿,就可以健步如飞,轻松地带着李绫素跋山涉水。 如此走走停停经过半日,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曲州。 曲州为西南边境进入大楚朝的必经之道,所以大楚朝所有武将都有的共识是,守住曲州,便是守住了大楚朝。 所以,曲州多出武将。 楚珩去找的,便是中郎将徐卫,两人曾一同驱除西南外族,在大大小小的战争中建立起过命的交情。 而当初楚珩冒死拉着顾灵芝跑去救的,就是这徐卫。 楚珩曾在西南战争中有将军之名,但自从战争结束,军权就必须交还给皇上。 但是这徐卫却是和平时期最高职位的武将,任何时候都有实权。 楚珩拜访徐卫府邸之时,他正在交自己的幼子读书。 “桓儿,这‘肉食者鄙,不能远谋’的意思就是,高官厚禄的人目光短浅,难有深谋远虑的才能……” 徐卫说到此处,忽然看见院门口的楚珩,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教读的声音一顿。 “信王殿下!”当徐卫反应过来时,连忙疾步走到楚珩面前,以当初属下之礼参拜楚珩。 楚珩倒是实实在在地受了这么一礼,随后说道:“徐中将,幸得本王非那肉食者,否则受了你这大礼,是受之有愧。” 徐卫笑言:“殿下不等同那高官厚禄之人,殿下在徐某心中就是统帅,是患难与共的人!” 楚珩目光灼灼,内心有了衡量。 徐卫这才看向楚珩身边之人。 楚珩下巴一抬,向着李绫素说道:“我内人。” 徐卫一愣,连忙对着李绫素双手一掬:“原来是嫂夫人。” 李绫素颔首说:“徐中将,幸会。” 其实她心里对这楚珩和徐卫的交情有些好奇,从两人的交谈中,他们都停留在军旅生涯中的上司下属之间的礼待,并不在意对方如今的身份。 例如,徐卫称呼自己时,是以兄弟之妻喊她嫂夫人,而非生疏地称信王妃。 三人寒暄过后,徐卫请了楚珩到书房谈,而李绫素则留在院子内。 徐卫儿子名徐志桓,今年刚满十岁。 可这稚嫩幼儿,问李绫素的问题却无比的犀利:“姐姐,我爹说肉食者鄙,不能远谋,那为何还让那高官厚禄之人为政,参与一国之事?” 李绫素哑口无言,虽说这孩子言语当中还是存在着漏洞,但他所问的问题并非她能回答的。 在那孩子的期盼目光中,她只好开口道:“既然是参与政事之人,那他本身就已经是高官厚禄的了。其实吧,我认为这句话可以用另外一种解释:所谓肉食者,是那些高官厚禄之人,终日混迹酒肉之中,忘却了以民为本,故称其‘肉食者’。那么这种人,固然就是目光短浅,不能深谋远虑了。” 徐志桓侧头想了想,终于笑了。 “姐姐说得甚是,比我爹所讲的更易明白。” 但是他下一句,又将李绫素惊得无法言语。 “所以,我还是少点吃肉罢。” 李绫素:“……” 少年,你到底懂了没…… 幸好楚珩和徐卫很快就出来了,才解了她无话可说的僵局。 只隐约听得楚珩说“南阙那边就麻烦你亲自去一趟”,随后两人低语几句,见徐卫猛地点头。 楚珩出来后对李绫素说道:“走了。” 李绫素讶异,这跋山涉水的来见这个徐卫,这么一会儿就走了? 徐志桓也想不到他们那么快就要离开,于是脱口而出:“姐姐,你什么时候再来帮我讲解?” 楚珩一点儿也不讶异这小子喊“姐姐”,因为他也一直有件事没有跟李绫素算账。 第33章 金蝉脱壳 两人坐上了徐卫安排的马车,先往北部走,再绕道回去位于东面的京城。 一坐上马车,楚珩便看着李绫素这身未婚姑娘的打扮,哂笑着道:“这位姑娘,这么一会儿就引得一名小弟为你折服了?” 他故意把“姑娘”二字咬重,眼神往她的发型衣物飘了飘。 李绫素心尖一颤,她都快忘了这茬了,他怎得还提起来? 她讪讪地笑了笑,心里明白此刻不能装傻,但嘴上却顾左右而言他:“他是小孩子而已,应该是跟我合缘了,便多说了几句……” 见楚珩那双狭长的眼睛盯住自己,嘴角挂着一丝不阴不阳的怪笑,她更加没了装傻的勇气。 “我扮成未婚姑娘的模样,去跟医馆大夫偷师,但是,我这全都是为了照顾二爷您啊!” 楚珩听了没忍住嗤笑了出来,一把搂过她的脖子,这丫头在装疯卖傻、半真半假的造诣上,怎么就这么对他的味儿呢! 往常楚珩在不笑的时候,也会把那狭长的双眸半眯着,别人看了以为他在笑。但现在李绫素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确定此刻他是有笑意的。 怎么,他在嘲笑她? “二爷,虽然全都是为了您,听起来有点夸张,但是您就不能当成真的么?” “本就是假的,如何当真?” “念着念着,就成真的了。” 楚珩放开了她,笑说:“是有点意思。” 李绫素摸不准他的态度,那么自己这就是揭过去了? 刘大夫那儿必然是要再去的,起码在下一名医女培养起来之前,她要善始善终,这是她做人做事的基本。 经历了这两天的奔波,两人都极度疲惫,于是不再交谈,各安一边合上眼睛歇息。 他们这是去北潇,然后才绕道回京城。 另外一边,徐卫安排了两人扮作楚珩和李绫素,先是秘密潜入渝江下游之地,再光明正大地骑着马匹往京城方向而走。 那两人身形身高都与楚珩李绫素相似,而且两人都有武功,行动起来也相当快速,仅用两日,已经到达了渝江下游之地——渭水城,继而买了马匹往京城进发。 他们一路时而隐秘,时而特意引人注目,陆陆续续引来刺杀的人尾随,他们攻击能力虽然不强,防守躲避却是一等一的高手。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一路引着杀手回到了京城,一入京城即消失,无迹可寻。 而徐卫自己,则独自一人往西南边境的南阙快马加鞭而去,并在三日后将手中的密函交到楚珩指定的人手中。 完成这一切,徐卫扮作游民入关,回到了西南,再回了曲州。 而楚珩和李绫素到达北潇,已经是十日之后了。 因为他们一路悠然自得,仿若是去游玩一般,所以马车脚程也跟着慢了许多。 到了北潇,楚珩也不急,先带着李绫素在城门外围绕了一圈。 “丫头,让你开开眼界,远处那几座山,就是北潇最大的峡谷,因其谷坡极其陡峭险峻而闻名,叫雅鲁大峡谷。” “哇,若是能去瞧瞧,真是不枉此行了。” “咱刚刚才保住了命,还是别那么快丢了。那处地谷深几百丈,有命入没命出。” “二爷可曾去过?” “不曾深入,只在外围绕了绕。” “那也够了,起码比我只在幻境中瞧过强多了。” “幻境?” 李绫素忽然闭了嘴,她只在那姑娘的闺房中,窥得关于一些地理学识的书籍,但是那些书籍上的图像异常逼真,令人身临其境般。 她笑笑转了话题:“就是作梦才能瞧见呗,二爷倒是见多识广啊。” 楚珩盯着她,见她神色自若,才说道:“所谓见多识广,是用血换来的。” 李绫素心一抖,好奇地问他:“二爷从前是干什么的?” 楚珩痞笑着说:“你不知?就净干些春花秋月之事。” 李绫素内心给他个白眼,但面上不显山露水:“二爷不用强调您在京城的建树,即便我养在深闺,也是知晓一二的。我问的是你还没回京城的日子,都干了些啥。” 楚珩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政事军事,哪能是一介平民之女能知晓的? 他只说:“军旅生涯,枯燥血腥,你不会想知道的。” 李绫素恍然大悟:“原来二爷曾是铁血铮铮的汉子,难怪身上那么多伤痕。啊怎么办,我又对二爷您多敬佩了三分。” 她作星星眼,一脸爱慕的模样。 楚珩用手指一戳她的额头,鄙视地说:“轮不到你敬佩爱慕我,你若是排队也得排到东临大街的街尾了。” 李绫素遗憾地说:“真为排在我前头的女子遗憾呢,这天上大饼竟然砸中了街尾的我……” 楚珩嗤她,但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只能忍而不发。谁叫自己故意砸她身上呢? 两人在外头绕了绕,便驱逐马车入了北潇城。 北潇的风土人情偏向豪迈,例如女子衣着轻薄,在街上看见心仪的男子,可以让家中长辈提亲。 而男子则喜欢饮酒,北潇的雪酒是非常出名的,在京城是有银子也未必能卖得到,但在这北潇则不同了。 李绫素提议在一家酒馆进膳,楚珩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是没有意见。 她兴致勃勃地坐下,然后甚是担忧地望了他一眼,说道:“这酒钱,你还是有的吧?” 楚珩一听,脸色一黑,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秋风扫落叶般的阴风阵阵。 “二爷,不是吧……” 楚珩终于开口道:“二爷我借了银子,放心吃吧。” 李绫素才欢天喜地的叫来了掌柜,问了菜式后,噼里啪啦地说道:“要一道招牌烤羊架,卤水鸭,清炒笋干肉,时蔬,外加一坛天山雪酒!” 掌柜的瞪大了眼,舌头打了结一般:“这,这天山雪酒要一坛?咱们这儿都是按斤两卖的,这一坛的话估计得有一百多斤呢。” 李绫素张大了嘴:“……” 楚珩讥笑出声,道:“我娘子开玩笑的,先来半斤即可。” 掌柜的很爽快:“好咧!就来!” 李绫素脸红了又红,问道:“为何这里一坛酒就一百多斤?” 楚珩但笑不语,下巴往酒馆角落扬了扬。 李绫素猛地一扭头,看见那角落有一个大坛子,足足有一人多高! 第34章 冰心玉壶 李绫素咋舌。 楚珩为其解惑:“北潇酿酒时,酒坊都用大坛装雪,倒入大米蒸煮,后发酵,便成了雪酒,这也就是你看到大坛酒的缘故。” 李绫素听得认真,并问他:“为何京城雪酒如此之贵?” 楚珩说:“北潇的雪酒分不同等级,最主要按雪的纯度来分。越是处于高山的雪,越是纯净,纯度高的雪酒,价格随之也就高了。北潇人爱喝酒,但真正用高山之雪酿酒的,并不多,因为难得,所以运至京城的,大多数是纯雪所酿。” 李绫素吃得欢,自然对此很是受教,一副“二爷你很见多识广”的表情。 “倘若每天能小酌一杯雪酒,该是多么畅意。”她说完还拿起酒杯浅浅饮了一口。 “特别是配上这么多的下酒菜,就更畅意了。”楚珩同意地说。 “呃……我听人说,在饭馆酒馆进膳时,必须要点其招牌菜,这不,我就点了烤羊架了。”李绫素忽略他语气中的揶揄,自顾自说。 两人吃饱喝足后,便投了客栈。 万籁俱寂,星稀月朗。 李绫素终于能好好地沐浴了一番,此刻她披散着长发,水气氤氲地出了内室。 楚珩一抬头,忽然觉得这丫头似乎长成了一点,竟然有点女子的妩媚了。 翌日一早,楚珩就拍醒了还在甜梦中的李绫素。 “又不是赶走回去,让我多睡一会儿……”她喃喃呓语。 “好,我要出去走走,你一人在此若是被虏了去,也正好省了酒菜钱。”楚珩边说边更衣。 “二爷,我跟您去。”她一骨碌爬起,连忙准备更衣洗漱。 楚珩倒是叫住了她:“先过来。” 李绫素一脸疑问。 楚珩平伸双手,道:“先帮我更衣。” 李绫素在心里呸了一声,你大爷! 都这样了还装什么金贵! 无奈自己目前境况,必须依附着他。 今日出去,楚珩带着李绫素走了一遍北潇城。 其实北潇占地颇广,除了这北潇城是繁华之地,其余的土地都是比较萧条的,而且大多数为荒土和高山。 而商业和农业皆不繁荣的情况之下,盗抢拐骗之徒就多了,除此之外,赌徒也盛行。 楚珩带李绫素来的,便是一个大赌场。 这个赌场比较特殊,它占地广阔,以赌为名,把奴婢,宅契,铺子,米粮,金银首饰等等值钱的东西,都可以当作筹码。于是,地下黑市和人口买卖也暗中进行着。 李绫素对于赌是没有丝毫的好感,自己就是牺牲在这赌局之下,成了这楚霸王的人。 楚珩倒是悠然自得,看了一圈,看见了想要的东西,就会下注。 李绫素步步紧促地跟着楚珩,但眼中划过那些人开局时的手,十有八九是有出千的…… 相比起前几年她在画中所看到的出千术,这里的人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不感兴趣地一一略过。 楚珩忽然看中了一套冰心玉壶,看了眼眼前赌局,需要赢得这套玉壶,必须从几十片薄薄的竹片当中,抽出写着“冰”“心”“玉”“壶”四个字的竹片,才能得之。 而且每次抽一片竹片,就需要十两银子,集齐四字,才能得之。 楚珩笑了笑,抚了抚下颚说道:“很有意思。” 他兴致盎然地掏出百两银票放于桌上,当荷官将所有的竹片反过来,让所有字向下,右手一顺,所有竹片便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楚珩随便推出一张竹片,荷官在他确定之后,反手一揭,是个“壶”字 “中了一字!”荷官大呼。 楚珩接连着玩了五六次,再次中了一个“冰”字。 荷官神情微妙,但并无多说什么,继续洗混了竹片,再用力一顺,摊于楚珩面前。 楚珩再玩了几回,皆不中。 他再掏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扔于桌上,继续玩。 后来多次之后,终于再得一个“玉”字。 最后,他对李绫素说道:“你来选。” 李绫素也不推迟,随手一指:“这张。” 荷官不见她动手推出,有些疑问。 李绫素说:“由荷官你来帮我推出揭开。” 荷官一笑,把竹片推出,反手利落地一揭,高声呼喊:“空白!” 李绫素讽刺地嗤笑一声,这荷官换了她的竹片!而且她已经看见他动手换了好几次了! 她忽然一笑,对荷官说道:“要不这次反过来,荷官您帮我选中推出,我来揭。” 荷官微微一笑,说:“原因为夫人代劳!” 于是他一轮利落的动作,把所有竹片摊放在李绫素面前,然后把一片竹片缓缓推出。 李绫在他推出的过程中,忽然伸手过去,快速地拿起反手一揭! “哈哈,中了!” 荷官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可能的! 楚珩嘴角微扬,这丫头真是时时刻刻给他带来惊喜啊,看不出她有如此快的手速。 李绫素拿起那张写着“心”字的竹片,抓过楚珩的手掌:“喏!把心给你!” 楚珩心尖一跳。 李绫素说完后,立马转头冲荷官一笑,隐隐带着挑衅。 荷官沉默不语,反而是他身边的一名身穿墨蓝外袍的男子说:“两位客官真是运气极好,很少有人在一天之内便凑齐了这四字,那这套冰心玉壶便由两位赢得。” 李绫素对那人感激一笑,连忙让人包装好带走。 两人走远后,那荷官隐隐发出杀气,并道:“庄主,为何就此放过他们!” 那男子说道:“先别说那姑娘以闪电之速换走了你袖中的竹片,你必须得吃了这个哑巴亏,再说,那男人不是个好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边的李绫素也对楚珩说:“那荷官出了多次的老千了,原本就不需要花上这二百两的银子,才得了这破茶壶。” 楚珩眯了眯眼,说道:“这破茶壶也就值二百两吧,否则,亏本的生意人家也不肯做。” 李绫素:“……” 而远在一方的南阙,那个西南族的赤莲公主拿着手中的密函,看了又看,似乎要透过写信之人的落笔,看出那人认真的神情。 她看完之后,对面前的薛文义说道:“薛将军,是信王亲自交由于你的?” 薛文义说道:“公主殿下,是信王亲自书写,派了信得过之人送来。” 赤莲公主说道:“既然他开了口,你照做无妨,我西南族不会干涉。” 薛文义双手一掬说:“公主承诺千金,那薛某就替信王多谢了。” 赤莲公主冷傲地看了薛文义一眼,保持着礼貌地点了点头。 薛文义不便久留,交代完信王的意思,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赤莲凭栏远眺,两年了,你可还好?单看那刚毅有力的字迹,自己就控制不住心跳…… 第35章 父亲中举 深秋的北潇,是无比的漂亮。 除去北潇城,山峦是漫山鎏金,丛山之间偶尔点缀着一湖碧波,色彩浓烈,气势磅礴。 楚珩见李绫素看入了迷,便拉她下马车,指着远处那些山峰说道:“若是冬季,苍松傲雪,千里冰封,甚是值得观赏。” 李绫素有感而发:“美则美矣,但老百姓如何过活呢,除去北潇城,其余的地方皆是如此的荒蛮,若是冬季,连打鱼的地儿都冰封了。” 楚珩侧头看她忧民之所忧,没有耻笑她,只说:“不是靠一人之力,或者三言两语就可以改变这里的,别想了,走吧。” 李绫素顺口问一句:“回哪里?” 楚珩便走便说:“回京城。” 回京城的路上,马车上多了许多小礼物,除了冰心玉壶,后来还买了诸如赤石砚台和女子首饰之类的小东西。 说起这赤石砚台,李绫素忽然想到了韩少庚。他送的砚台还被她放在五宝斋,她自热是不会再要的了,即便曾经心存他念,但如今两人已成定局,她绝不会有其他的念想了。 楚珩看她低眉垂目,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说:“在我面前不要想别的男人!” 李绫素瞳孔一缩,迅速端正姿态:“已经断了念想的了!” 楚珩嗤笑,唬一唬就露馅了。 李绫素也反应过来这厮在逗她,睨他一眼后扭头不看人。 过了许久后不见有任何动静,她回过头看,嚯!这家伙已经长腿一伸,靠着栏杆睡着了…… 而且,还霸占了她的地方,好吧,你赢了。 回京城的路上是风平浪静的,两人改为北潇人的打扮,马车虽然宽大但却毫不起眼。 在将近半个月后,两人回到了京城。 一回到信王府,雅竹就蹦出来哭喊:“王妃娘娘,你终于回来了!奴婢以为……以为你已经……” 李绫素戳戳她额头,说:“殿下忽然兴起了外出游玩的心,我来不及告诉大家,就跟着去玩了。” 雅竹信以为真,点头说:“那就好,老爷担心得快疯了!” 李绫素这才紧张起来:“我爹怎么会知道?” 雅竹说:“老爷考中了举人!他原本让明成来王府通报喜讯的,却不料没见着王妃。” 李绫素问:“何时的事?” 雅竹说:“前天!” 李绫素压低声音问:“我外出将近一个月的事,除了王府的人和我爹,还有谁知道?” 雅竹说:“应该没有了的,我除了让明成实话回禀了老爷,就连咱们院子的几个妹妹都没有说的,大家只以为王妃您为了学医,废寝忘食。” 李绫素内心一松,虽然有点扯,但糊弄过去就好。 她是不担心别人怎么看楚珩不在府中一个月的,即便那浪荡子日日嘻游夜夜笙,也不会有人奇怪,不是么? 如今这情况,她有必要回李府一趟了。 心挂老父,就连忙携同雅竹往外走,轿子很快就到了李府。 一进门,雅竹这丫头就对院中的小厮说道:“明成,姑娘回来了!” 明成马上接话:“姑娘你回来了!我去告诉老爷!”说完一溜烟跑了。 李绫素不是个容易伤感的人,但此刻听了两人称呼她为“姑娘”,一时间以为自己还是待嫁闺中之时,瞬间红了眼。 李贺书可以说是踉跄着出来的,一看他闺女完好无缺,激动得大吼一声:“明成!马上杀鸡还神!” 李绫素:“……” 她自然是清楚自家父亲的德性,从不藏着掖着,悲喜皆形于色。 她撒着娇说道:“爹……” 李贺书本想如同那些当娘的一般抓住闺女的手,但又觉得不妥,伸出去的手讪讪收回,但同时又口中碎碎念:“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屋外的明成忽然嚷嚷:“信王殿下!您……来了!” 李绫素一愣,跟李贺书对望了一眼。 这时楚珩已经大步流星地跨入了正殿之内,对着李贺书双手一掬,说道:“岳父大人,别来无恙。” 李贺书连忙说道:“无恙无恙。不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 楚珩摆手道:“岳父日后同我说话,就不需寒暄了,毕竟您是长辈。我是特意前来恭喜岳父中举的。” 李贺书听了,完全忘了见到闺女的激动之情,面上带着无限喜色地说:“哎哟这事儿……说起来真真要感谢你的,虽然你刚才说不需客气,但是这事顺利,全赖你那张翰林阁的推荐函啊。” 楚珩笑道:“先前我曾跟王妃说,岳父必定会光耀门楣的,她还不信。” 李绫素皱眉,哪有不信? 幸好李贺书正当得意时,也不在意楚珩说了什么。 楚珩把自个当成主人一样,往偏厅走去,因为他看见丫鬟们正在端来晚膳呢。 李贺书招呼着两人,口中说道:“素儿呀,你们出游那么久,也不见捎信回来报个平安。” 不等楚珩回答,李绫素就说:“爹,我们也是突然兴起外出游玩的念头,只是山河甚好,都流连忘返了。” 李贺书念叨着:“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懂得身为父母的担忧,等你们有了孩子,便知晓个中滋味了。” 李绫素怔了怔,孩子? 楚珩开了口:“岳父,别说这些还没成的事了,说点眼前的事,您还想再考吗?” 李贺书笑笑说:“其实我并没有走仕途的心思,若是继续考也不是不可以,但如今了了多年心愿,忽然间便没了继续向上的心思。” 李绫素一听,适时问了出口:“对了爹,我之前去许娘子铺子买包点,她经营得妥妥的,还给我说起你最近改了口味呢。” 李贺书听了闺女的话,脸上难得地染了红云,但嘴角藏不住笑意。 “素儿,爹有件事需要同你说。” 李绫素装得很正经的模样,点了点头。 面对闺女的灼灼目光,以及隐含着的期盼,他开口道:“前几日我向清婉提了亲……” 许娘子名叫许清婉。 李绫素忍住笑,还是很正经地问道:“爹,前几日您不刚放榜吗?这就跟许娘子提亲啦?” 李贺书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素儿,不许拿为父寻开心,你心里不是明镜一样么!” “哈哈哈……”李绫素终于笑了起来,说:“女儿先嫁,父亲再娶,咱家也是喜气连连了。爹,要赶紧为我添个弟弟,免得将来外甥比舅大。” “女儿之家言论这些,成何体统!殿下莫怪,是我管教不严。”李贺书气得脸都绿了。 楚珩一脸古怪的笑容,附和地点点头:“岳父确实要预防外甥比舅大这情况,那么,预祝岳父大人一箭中靶。” 李贺书:“你!……” 还能指望这浑人吐出什么好听的话吗? 第36章 西南烽火 李贺书气也气过了,饭还是得吃的。 相比前段时间的疲于奔命,这顿饭吃得很畅快了。 李绫素遣了轿子回去,自己跟着楚珩上了马车。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她才有机会想孩子的事,先前她一直没有想过,一则是太忙了,二则是完全没有往孩子方面去想。 楚珩忽然开了口:“不会有外甥比舅大的情况发生,你放心。” 李绫素震惊,这人能直透人心的吗! “成婚后有孩子,不是很正常么?” 楚珩古怪地笑了笑,说:“别人很正常,我们不。” 李绫素问:“你怎么就能断定我爹会比咱们先有孩子?” 楚珩眯了眯眼,说:“因为我们应该敬老,要让着他。” 李绫素:“……” 好吧,是无法沟通下去了。 幸好很快就回到了王府,李绫素得以打破沉默。 一回到主院,她就吩咐那几个新来的丫头抬热水来,因为她要好好地泡个澡,还得去书房一趟。 多日未归,绕了这么一大圈再回来这里,忽然很想见见那姑娘。 李绫素凝神往那画中眼望去,便听到了嘈杂的声音。 “凌医生,二号病床让你过去一趟。” “好的,马上过去。” 笃笃笃的脚步声,眼见着那姑娘来到了一间白茫茫的病房。 “是哪里疼痛吗?” “凌医生,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刀。” “你想通了就好,其实这只是个小手术而已,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开刀罢了,好好休息,稍后会有护士小姐过来让你签同意书。” 门口传来敲门声,一名高大的男子穿着白大褂站立在那儿。 “凌医生,关于上次那份报告,我需要跟你讨论一下,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楚医生。” 李绫素回神,凌姑娘算得上是她的朋友了,两人一同长大,她看着她从稚嫩少女长成了独立担当的大姑娘,有了自己奋斗的目标。 反观自己,除了嫁人,毫无建树。 那个晚上,李绫素一直待在书房,那一帧帧的画面浮现脑中,她目睹了阑尾切除,胃穿孔修补等等,最后竟然还有幸见到了心脏移植的手术。 那边的时间前行得比自己这里快,一个晚上,已经陪同着凌姑娘度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凌姑娘没有休假,只有一昧地埋头苦干,大小杂事,亲力亲为。虽然她大部分时候都是作为那位楚医生的助手,但是李绫素明白,凌姑娘在医学上非常有天赋,作为主刀指日可待。 临天亮时,李绫素终于趴在案几上睡着了,到醒来时已经天色大亮。 由于参与了别人的日子,让她如同过了很久一般,醒来后,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即便才休息了两个时辰,但她一刻也不能等了,梳洗过后就前往信和堂赶。 刘大夫看见她出现在医馆门口,惊讶得不知所措。 后来还是大弟子何敬堂笑着迎了出来:“阿素姑娘,师傅以为你不来了呢。” 李绫素笑吟吟地说:“大师兄,我忽然有事离开了京城,你师傅没有怪我不辞而别吧?” 何敬堂面带促狭说道:“师傅念叨着你呢,说什么那丫头怎么就没影没踪的,呵呵。” 此时刘大夫终于回过了神,便开口说道:“你们俩当我聋的么,当我面议论我。” 被说的两人噗嗤一笑。 李绫素往里面瞧了瞧,发现一名少女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刘大夫瞧见了李绫素眼中的疑问,也就解释说:“阿素,原以为你有什么事耽搁不能过来了,咱们就招了个女徒弟。秦衣,过来。” 秦衣走了过来,身高只到李绫素的下巴,十四五岁的模样。 她对着李绫素说道:“秦衣见过师姐。” 李绫素笑了:“秦衣,我不是你师姐,刘大夫不肯收我为徒呢。” 秦衣尴尬,但刘大夫解了围:“别听阿素胡说,指不定是咱们没资格收她为徒呢。” 刘大夫念念叨叨,三言两语从中听得,知道了李绫素没过来的原委,才解了多日的困扰。 秦衣是有天赋的,但她最大的优点不是她的天赋,而是她的刻苦。这一点,倒是跟那凌姑娘类似。 李绫素心安了,既然有了秦衣,那么先前在丞相府门前跟刘大夫说的,如今就有了眉目。 日子如流水,时而平缓时而湍急。 十一月初三,西南边境传来紧急军情。 西南外族率领一万兵马,侵犯西南边境各地,而那一万兵马,便是两年前被其俘虏的一万骑兵! 皇宫中,天子大怒!己养之兵,反攻自营! 这是奇耻大辱,当年他们大楚朝培养的兵马,如今反过来攻打他们,这西南族简直是欺人太甚! 楚瑾立马册封徐卫作为大将军,统帅五万兵马,而另外一名武官黄有为作为副将,一同驱除那西南鞑子! 楚瑾找到楚珩,让他陪自己下棋。 “信之,西南边境再起烽火,你可知晓?” 楚珩挑眉,惊讶地问:“又是西南?” 楚瑾认真地看着楚珩,说道:“侵犯咱们大楚朝的,竟然是当年那一万名骑兵。” 楚珩听了,立刻单脚跪下:“臣弟之责,丢失了那万名精兵。” 楚瑾沉默了会儿,说道:“起来,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当年你也是背部受敌,才被那西南鞑子得逞。” 楚珩问道:“那皇兄是需要臣弟再战西南么?” 楚瑾笑了:“你每日笙歌,还记得行兵打仗么?已经派了徐卫和黄有为去了。” 楚珩点头:“那两人都是有勇有谋的,如此甚好。” 楚瑾轻叹:“如今朕甚是头疼啊,即便西南边境失守,但这曲州是无论如何要保住的了。” 楚珩说:“既然皇兄已经有了万全之策,那臣弟也安心多了。” 楚瑾忽然问他:“朕在半月之前宣你入宫,没料到你不在京城。” 楚珩浅笑:“臣弟携同王妃去了一趟北潇。” 楚瑾愣了愣,最后才笑他:“新婚燕尔,最是柔情蜜意的了,朕这当兄长的,看到你们这般恩爱,总算没愧对父皇了。” 楚珩看着棋盘,走了一步棋才说道:“臣弟带了北潇的东西给皇兄和皇后。” 说完便让宫人打开他带来的木箱。 “这叫冰心玉壶,适合咱们边下棋边喝茶所用。” 这套茶壶为一壶配五杯,不同于京城所见的那些茶具,这套冰心玉壶白里透红,材质最里面竟然是赤红的石头一般,果然是北潇所产。 楚瑾看着楚珩那痞痞的笑容,往他肩膀锤了一下:“你小子,嫌弃朕这儿无好壶吧,哈哈!” 第37章 蝉退之后 楚珩回到信王府时,李绫素如同往常般……不在王府。 他叹了一口气,如今府里的下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位不着家的王妃娘娘了。 此刻,这位不着家的王妃娘娘,正在信和堂指挥着兵荒马乱的场景。 “秦衣,赶紧端盆水来!” “阿素姐姐,师傅什么时候回来呀,这血止不住啊!” 那伤了大腿的男人也在哇哇大叫:“姑娘,这么流下去我会死吗?” 李绫素坚定地说:“别慌,有一种人的血比较难止得住,不幸的是你就是这种人,但幸运的是!你找到了咱们信和堂,别担心,会止得住的!” 她边安抚边麻利地用清水洗净他的伤口,再敷上仙鹤草、紫珠等收敛止血的药粉,再快速地用绷带缠住病患的大腿。 李绫素吩咐秦衣给那人嘴里咬根木棍,既能让他使力,又能防止他大呼大叫,吓跑需要执药的人。 过了大约一刻钟,那人终于消停了下来。 “大夫,我似乎没那么痛了,腿上凉凉的,舒服多了。”那人虚弱地说道。 秦衣笑着安抚他说:“这位大爷,您是碰上了咱们阿素姑娘,才那么认真地为你着想,换做别的男大夫,哪会那么认真地帮你清洗伤口,又对症敷药,连绑的绷带也比别的大夫漂亮。” 李绫素内心好笑,这小丫头怕是喝了蜜吧? 那人才笑笑说道:“刚刚是对不住了,以为你们两个小姑娘不懂治……” 秦衣连忙说道:“千万别这么说,只要你以后常来咱……呸呸呸!”她打了自己的嘴巴,面红耳赤地解释:“我是说您知道咱信和堂口碑好就行,不需要常来的,呵呵。” 那人也轻轻地笑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他一个大男人断然是不能计较的。 李绫素莞尔,这丫头好可爱啊。 等那人被人抬上木板,出了信和堂后,刘大夫和何敬堂才急匆匆回来。 “刚刚那人被抬走了,怎么回事儿?”刘大夫蹙眉问道。 秦衣听了,叽叽喳喳地说了过程,才见刘大夫眉头舒展。 何敬堂听后,说道:“阿素,你又为咱信和堂立了功啊。” 刘大夫也说道:“看来要算工钱给阿素才是。” …… 当李绫素拖着疲惫的身子,却带着一颗雀跃的心回到信王府时,听得楚珩对何管家说请人来王府唱曲。 何管家问:“殿下,往年是十一月底才请人来唱,今年这么早?” 楚珩说:“想让母妃早点来听曲,本王大婚后,都没有去拜祭过她。” 何管家点了点头,随后询问了楚珩请哪家的人,准备些什么之类的,便退了下去。 楚珩的母妃? 李绫素从没听楚珩提起过他的母妃,出嫁前听了她父亲提过一次,说楚珩的母妃是丧生在一场大火中的。 先帝驾崩之后,楚珩的外祖父一家便搬离了京城,移居奕北。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过来。” 她这才看向楚珩,并依言走了过去。 “要请人来府里唱曲么?” “嗯。” 他没提母妃,她也就不问了。 两人进了屋,楚珩让她帮他沐浴擦背。 李绫素“忍辱负重”地用力擦。 忽然传来楚珩的声音:“我母妃在两年前死于宫中的一场大火。” 她听了,擦背的手才放轻了点。 紧接着他又说:“本想在大婚之后带你去拜祭她,但奈何天不由人。月底是她的生忌,提早让人来唱也好,起码母妃来听的时候,也能见见你。” 李绫素双手一顿:“我们能看得见她吗?” 只听得他嗤笑一声:“她能看见你就行。” 这才安了心。 其实她并不畏惧鬼神,有的时候人心比鬼神可怕多了。只不过听楚珩这么说着的时候,背部总感觉凉飕飕的…… 试想一下,你婆婆在不远处盯住你的一举一动,也许暗地里还挑剔你的所作所为……她打了个冷颤,不能再想下去了。 过后,即使浑身疲惫,但她还是去了书房。 一入画,满目的人体内脏迎面扑来! 李绫素忍住了跑出去呕吐的冲动,双手紧紧握住桌子边缘,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那手术间正在进行的手术。 竟然是凌姑娘主刀! 额鬓间的汗水被助手擦去,但是她没停止手中的动作,灵活的手指不停穿梭在血肉之间。 李绫素脑海中的图像飞快地转换,当缝合最后一针,她才移开了眼睛。 场景是震撼的! 她内心久久不能平复,这仅仅是她生命中的一段奇遇而已。 所见所听,丰富了她的学识,增强了她的胆量,更重要的是,让她明白了即便生不逢时,也不能妄自菲薄。学海无涯,留下当今可用的,摒弃遥不可及的。 这样便好。 半夜,楚珩走入李绫素的书房,将伏在医学书籍上睡过去的丫头抱回了主屋。 十一月十三,西南边传回军情。 开头两日,徐卫命令黄有为率领一万精兵绕到敌方后防,而他自己率领四万兵马迎面而战。 但是第三日开始,准备在后防袭击的黄有为竟然失守! 西南族的一万骑兵信心大增,先是剿了黄有为的三千精兵,然后利用骑兵速度快的优势,跟徐卫的步兵迎面而战。 徐达步步后退,将其引至百里开外的阴山。这阴山为至险之地,容易隐藏也容易偷袭。 西南骑兵本就士气大振,绝无撤兵的道理,于是步步紧逼,到了阴山后竟然糟到了徐卫的埋伏! 但是阴山也容易隐藏,于是这万名骑兵竟然凭借马匹的速度,疯狂跑到阴山西南角,躲藏起来。 由于山形险峻,徐卫也不敢贸然进攻,只能死守。 停了一日,徐卫进攻,那西南骑兵竟然一看到徐卫的旗帜,便疯狂撤退。 徐卫迎势而上,疯狂追赶了数百里,生生把万名骑兵逼退回边境之地! 自此,大楚兵士气大增,而徐卫也成为了威风八面的铁血将军。 军情传到天子耳中,是龙颜大悦,他命徐卫死守边关,用名震八方的威名,震慑住这帮西南鞑子! 十一月十四晚,黑暗中身形高大的男子静静地听着下属的回禀。 “主君,一万骑兵并无损伤。” “薛文义撤兵了吗?” “薛将军已经撤兵回了南阙,这次借了西南外族之名进攻大楚,赤莲公主也是应允的。” “提醒薛文义,绝不伤徐卫。” “属下明白。” “嗯,将这封密函送到薛文义手中。” “是!属下亲自去办。” 他当初所使的金蝉脱壳之计,时至今日才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当初摆脱暗杀之人,仅仅是缓兵之计,真正需要摆脱的,是那人置他于死地的心思。唯一让对方自顾不暇的方法,就是从边境扰乱他的心。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灭掉对方的爪牙。那些人是挺烦的,永无止境没玩没了地暗杀,还三番两次拖了那傻丫头下水。 对,是时候灭掉对方的爪牙了。 第38章 绵里藏针 十一月十五,是信王府请了人来唱曲的日子。 李绫素跟刘大夫高了假,并把自己收拾成女主人的模样,跟何管家交代着事情。 自从张序的事过后,何管家对李绫素是越发恭谨了。虽然最后张序还是按时填上了那些空缺,但如今他看见李绫素,都会唯唯诺诺。 “何叔,待会儿找几名小厮查看一下那筑台是否稳固,在咱们府内置办的事,不容许有丁点的差错。” “好的,王妃娘娘。对了,和乐轩派来的乐班当中,有一名云翳姑娘,殿下特别叮嘱要在结束后给她赏份大礼。” “云翳姑娘?” “哦,这云翳姑娘是和乐轩的头牌乐师,就是弹琴的那位。特别送给她的那份礼,娘娘您可以去库房挑一挑。” 是她? 李绫素点了点头,便领着雅竹往库房走去。 其实她心里一直有条刺。当初在和乐轩听曲时,她看见了楚珩,当时她并没有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直到在江上花船再次看到楚珩和云翳,才知晓他当初去和乐轩,果真是为了云翳。 那么如今他吩咐她这个正室去为外面的野花挑一份大礼,是不是太过分了呢! 雅竹一直在观察自家姑娘的脸色,终于把想吐出来又咽下去的话,又吐了出来。 “王妃娘娘,其实您不需要心疼啊,反正这礼再大,那花的也是殿下的银子……” “雅竹啊,这是你陪伴我那么多年以来,说得最贴心的话了!”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啊,您看啊,那些王亲贵胄娶妻的聘礼,哪一家不是几十抬的,奴婢可没见着殿下给过老爷什么……”雅竹越说越小声:“既然他娶媳妇没花钱,就别怪媳妇帮他花钱了!” 在雅竹气愤填膺的语气之下,李绫素惊觉自己的贴身丫鬟长大了啊…… 她也顾不得教训隔墙有耳、谨言慎行了,只因她自己也觉得正是这个理! 于是,到了库房后,她只往那些大的闪亮的东西去看,太小的她还看不上。 忽然看见一个雕花盒子,一看样式便知里面是件很贵重的物品。 她马上打开木盒,里面居然是一件金缕衣,那衣裳用金丝线缝制而成,轻如薄纱,金光闪闪,是件难得一见的工艺品。 她神色微闪,满意地说道:“雅竹,就这件了。” 雅竹惊呼:“娘娘!花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李绫素只当没听见,并顺手再多拿了一把金扇子,一同放入那木盒内就往雅竹怀里塞。 雅竹无奈,只得照办。 不多时,和乐轩便来了人,走在最后面的是云翳。她身穿藕荷色的绸缎褙子,梳了个高云髻,眉目间点了一颗红朱砂,有着大家贵女的端庄,但却从那颗红朱砂看出几分红尘颜色。 李绫素是惊叹的,虽然云翳生得面容清淡,但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倨傲,这样一来硬是抢去了几分风情。 十来个人陆续登上了比地面高一阶的筑台,并列于自己的位置上。 先是由一名女子手抱琵琶出场,后面跟着一名花鼓师傅,两人开场就唱了一曲《十里硝烟》,曲风气势磅礴,单听那飒飒女音,便犹如身临战场,鸣笛冲锋。 李绫素侧身去看楚珩,见他刚过来落座在左边的主位上,此刻目不转睛地盯住筑台。 一曲唱完,便有小厮请了两人下台坐于一旁,同时上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随后就是乐师和歌女逐一登台,从《春江宴》到《清平调》,曲风清丽婉约,又不失大家风范,估计是楚珩母妃喜爱的曲子。 最后轮到云翳压轴,只见她跨着小调步伐行至筑台中央,这次她弹的是古筝。见她纤手抚琴,口中喃喃吟唱一曲《南囡》…… “经年飘零,怜君之惜。海棠近处,灵鸟远志。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靡靡南音,恸人心扉。若是没有前面那些膈应,李绫素会深深沉迷在云翳感人至深的歌声里,但如今一听这词曲,更加的膈应了。 她的歌声飘散在王府中的后花园内,即便是当值的丫鬟小厮,也都停驻了脚步,痴迷于歌声里。 一曲终,众人不散。 最后,还是楚珩拍了拍手,惊醒了听众。 “这姑娘古筝弹得真好啊。” “我觉得她唱得才叫好呢。” “殿下请来的人,哪会有差?” …… 李绫素也站起来拍手,面带微笑地看着筑台,人家唱的弹的确实是好啊。 原本所有乐师歌女完毕后,都会下台坐于一旁,享受着王府为他们准备的茶水糕点,但这云翳唱完后,竟然下台缓缓走向了她。 李绫素惊疑,即便要客套几句,不应该向楚珩走去么? 她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来人。 云翳走到李绫素跟前,屈膝行礼:“王妃娘娘,民女名叫云翳,承蒙王爷厚爱,才能在和乐轩谋得一职,今日更是有幸入得王府兴唱一曲。” 李绫素微微一笑,说:“云翳姑娘,王爷厚爱你,自当跟王爷道谢便可。” 云翳愣了愣,但很快恢复了神色,面上也带了自嘲之色:“原本那天在江上的事,云翳一直惦记着没能跟王妃娘娘解释清楚,但如今看来,王妃娘娘自是不记得民女了,是云翳自抬身份了。” 李绫素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低头垂目的女子,她句句自谦,但却句句暗含深意。只不过,她今日却明白了这云翳不是个聪明的。 有些事情叫过犹不及,就是如今这情况了。 她内心叹了声,原本听得她唱得声声入耳,已经放弃了在库房时的心思了,但是如今,这人挑衅到她跟前来,她是不会当作视而不见了。 她看了看楚珩,只见他沉默地看着这出戏。 李绫素没有看楚珩,也没看云翳,只对站于身后的雅竹说道:“雅竹,你去拿我给云翳姑娘准备的礼过来。” 雅竹立刻回应:“是!”就领命而去。 她这才对云翳说:“云翳姑娘如此风姿,很难让人忘记的。这不,信王殿下便惦记着你的艺技,才让人请了你们和乐轩来府。所以,于情于理,我必须送你一份礼。” 说完这些,刚好雅竹抱着木箱回来了。 李绫素说道:“打开箱子,拿给云翳姑娘瞧瞧。” 当木箱打开后,金灿灿的眼神差点闪瞎了人眼。 李绫素说:“这是咱们王府一直珍藏着的金缕舞衣,外加一把金箔扇。原本我一直头疼送什么比较好,但今日之见,我倒是觉得这件衣裳跟云翳姑娘有缘。” 云翳一瞧那透薄如纱的金缕衣,面色变了又变。 李绫素轻笑了声,但语气柔得滴水:“假若云翳姑娘穿上这件衣裳,绝对是让人移不开眼了。” 云翳垂着头,眼眶微微发红,把她当什么人了?但转念之间就明白了王妃为何如此轻贱自己,因为当日她是在花船上看见她跟信王在一起的,于是把她当成那种女人了! 她努力逼退眼中泪意之后,才抬起了头:“王妃娘娘,如此金贵的礼,云翳受不起。” 李绫素露出了深深的笑意:“你受得起的,否则,王爷该是责怪本妃了。”她笑着扭头问雅竹:“雅竹,你说呢?” 其实雅竹对这云翳没有好感,如今竟然也看出点端倪了,于是便帮着自家姑娘说道:“云翳姑娘,先前王妃娘娘还一直念叨着送什么礼给和乐轩压轴的贵客呢,这好不容易选上了,您就收下呗。” 雅竹没有任何睥睨的语气,有的只是善意的劝说,任何人都挑不出错处来。 云翳只好扯着嘴角,笑出了最大的弧度,说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这才颤着手接过了木盒。 金缕衣代表着侮辱,金扇子代表着“送扇不相见”,这王妃真是绵里藏针! 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于是用笑容伪装起情绪,看向了楚珩。 “二……”刚开口却及时改了口,道:“殿下,云翳多谢您一直以来的抬爱,只要殿下明白云翳感激不尽。” 楚珩喜怒难辨,对于两个女人之间的硝烟视而不见,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又偏向于哪一位。 最后,楚珩没有回应云翳,只侧身对李绫素说:“王妃,这金缕衣是本王一位好友割爱才得了的,你这么送出去了,不怕本王心疼?” 李绫素娇俏一瞪,用亲昵的语气说道:“殿下恐怕不知您库房放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不是金戈铁马,就是大刀长剑,再来就是一箱箱的现银。哪有什么女子可用的东西啊,总不能随便送簪子手镯这些俗物吧?那多没趣。” 楚珩此时才痞痞一笑:“王妃说得是,那些多无趣。” 好了,事情到这里也该收一收了,明眼人都明白殿下对这些小事并不在意,王妃做主便是。 于是李绫素让何管家该赏的赏,该善待的善待,就这么把今日唱曲之事料理过去了。 楚珩闲庭信步地离开了后花园,云翳才收回了视线。 他一句话都没有跟自己说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蔓延着云翳的身心,即便李绫素羞辱了她,但是她没有把这个王妃放在心上,她从头到尾,只希望他为自己说一句话。 但是,他没有。 第39章 初云山庄 李绫素让何管家收尾后花园的事,自己便跑回了主院内。 楚珩依靠在房中的贵妃椅上闭目歇息,当他听见脚步后,便睁开了眼。 李绫素以为他要问罪刚刚的事,谁知他只是说道:“明日我会去东郊的庄子一趟,三五日才能回来。” 她好奇地问:“是去自家的庄子?” 他点头道:“对,”然后问她:“想去?” 她连忙摇头说:“我怕会碍了您的事,还是算了。”她才不想去,信和堂几乎要忙不过来了。 他听了嘴角擒了一抹了然的笑,说:“你已经碍了我那么多的事儿,今日倒是反省了。” “……”她只好圆过去:“其实我最近真挺忙的。” 他忽然来了兴致:“你比顾大夫都忙啊……” 然而李绫素却听出了言外之音:“顾大夫也会去?” 楚珩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他在那边种了几块药田……” “我也去!”她讪笑了下,并说:“毕竟徒弟总不能比师傅都忙吧?” 楚珩却说:“我没答应带上你。” 李绫素不上他的当:“前面一直诱哄我去,后面又说没准备带上我,看来信王殿下口不对心啊。” 楚珩对她招了招手,她没多想就仰首挺胸走到他跟前。 谁知他一手捏住她的双颊,阴阴地笑着:“是越来越对味了!” 什么对味? 不过她没深思,以为他不高兴了,便说:“其实我知道您带我去,必定是有用处的。” 楚珩这才松开了她的脸颊,若有所思看着她,有些事情该不该瞒着她?正确来说,有些事情该不该拉她下水? 但犹豫并非是他的作风,于是第二天早膳过后就往东郊出发了。 此行李绫素带了雅竹和春分,而楚珩则带了廖云生。从信王府派出两驾马车,夫妻俩共乘一驾走于前面,后面则由廖云生驱马,两个丫鬟坐于马车之内。 如此不多不少的一行人,倒也不显眼。 东郊的庄子距离王府有大半日的路程,几人到达时,早已经过了午时,于是大家都已饥肠辘辘。 李绫素下了马车,抬头就看到了门匾上“楚云庄”几个恢宏大字。 疑惑地问:“楚云是谁?”没听说过楚珩有姐妹的啊。 楚珩扫了眼她的呆相:“我母妃名讳有个‘云’字。” 李绫素才恍然:“按我说叫‘初云庄’才好听。” 非得烙上您家的姓氏么?她腹诽。 楚珩倒是愣着出了神。 当他第一次来到这次庄子,父皇当时说道:“这庄子若是云妃喜欢,就叫‘初云庄’了。” 但母妃却说:“让外人喊我的闺名总是不妥的,倒不如叫‘楚云庄’算了。” 当时的他虽然也很喜欢“初云庄”,但到底还是顺了母妃的意。 …… 李绫素见他沉思,就说:“怎么了?我又没缠着让你改。” 谁知楚珩却说道:“那以后就叫初云庄罢。”说完就一掀外袍下摆,大步跨入了庄子内。 这……这位爷真是傲娇,说改就改。 同行而来的廖云生被惊到了。 他算是三个下人当中的老人了,他原本是名宫中侍卫,后来二爷有了自己的府邸,自己也随他入了信王府当差。如今已经过了十个年头了,少年也熬成了老光棍。 如今这老光棍自然是看到了二爷娶妻后的变化,只是没有想到二爷如此宠妻啊…… 雅竹和春分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几人鱼贯而入,一名婆子带着及名丫鬟立刻出来跟楚珩和李绫素行礼。 楚云庄三面环山,唯独南边一大片田野,而这片田野当中有条宽阔的道路,这就是进来初云庄唯一的出入口。 庄子后面有一小片竹林,往深处才是莽莽丛林。西面是橘林,只不过如今采橘季节已过,只剩点缀着几片叶子的橘树。而东面则是一池的荷花,岸边柳树凉亭,景色宜人。 庄子占地很广,最前面的是正殿,左右都有偏殿,往后便是长长的走廊直通中庭,中庭处都是连通的亭廊,曲曲折折,错综复杂,方便观赏之人到处走动。 而中庭过后,便是好几个院落,以篱笆以及花草分隔,各自成院。 而楚珩和李绫素为主人,自然是往最尊贵的东边院落而去了。剩余三个院落,其中一个留给了顾灵芝,另外两个则给其他的来客备着。 房中的李绫素揉了揉腰间,侧身问楚珩:“您是要办什么茶会之类的吗?” 楚珩听了,轻笑了起来:“你如何得知?” 李绫素呼出一口气,解了大半日的乘车之苦,才说道:“门外的盆栽明显有移动过,应该是故意把迎客来摆在最前面的,但殿下是主,可不是客。” 楚珩目光灼灼,说道:“带王妃来是正确的,心思缜密,又能说会道,否则那些人陪伴着该是多么无趣。” 李绫素忽然叹了一口气说:“殿下,你有没有发现你一切以‘有趣’为先?像那些见惯了世情之后,心无波澜了,才一昧找乐子的人。” 楚珩不答反问:“本王如何,你当初嫁我之时不就已经清楚?” 李绫素摇头:“当初我对您的看法确实有失偏颇的,过了这么久,也知晓您并非……” 见她没有说下去,他接了口:“我非纨绔,对吗?” 李绫素闪过尴尬神色,这确实是她内心对他的评价,最开始的评价。 为了不惹到他,她才圆了句:“当初我眼拙,以为您不是酒就是肉,不是欢场便是赌坊……后来慢慢地知晓了,原来殿下您不单武功高强,还参过军营,原来您不单在勾栏赌坊时是一名翩翩贵公子,在贼敌面前,更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忽然发觉扯得太过分了,于是便闭了嘴,偷瞄了他一眼。 楚珩扬起了嘴角,撩动着那幔帐,闲闲地说出了一句:“既然王妃说得那么天花乱坠,那么今日就尽全力找点乐子,不让王妃失望了。” 说完后露出了魔王般的笑容,让她冷不防打了个颤。 那是期待好戏的笑容,但她一点儿也不期待! 第40章 风月茶会 在临近傍晚时,李绫素才知道楚珩所说的“尽全力找乐子”,到底是多么的惊世骇俗。 在吃饱喝足后,她就开始小酣,期间陆续有车马的到来,她当然是一无所觉的。 最先到达的是丞相府的马车,来者是丞相的庶长子秦洛风,以及嫡长女秦若彤。 继而是翰林院掌院之子庞清尧,他前脚一到,盐运使司宁竞一后脚就跟了进来。 最后,是原校尉家的三位公子,大公子原明志,二公子原明言,三公子原明行。此三人的爹是武将出生,所以他们多少都学了点武艺,而随同他们而来的,是五名歌姬。 当李绫素醒后,穿过长廊走至前院时,竟然看见如此浩浩一群人,坐在宽大的亭子内言笑晏晏,而周边有几名歌姬弹琴起舞。 最先看到她的是秦若彤,“咦?那姑娘好生眼熟啊,她是谁?”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正玉立长廊的女子,只见她神态婉约,淡衣简髻,在几名浓墨重彩的几名歌姬映衬之下,更加是明珠泛光。 此刻的楚珩坐于主位,也顺着目光看向了她,却并不急着开口介绍。 李绫素同时也看到了秦若彤,本能地想转身就走,因为她认出来了,那姑娘就是丞相府的小姐,当初还帮她诊治来着! 心思只在转念之间,身子一顿,随后恢复了常态。她不需要去躲避任何人,即便当初自己是普通医女打扮,但有谁规定正儿八经的信王妃娘娘不能是医女? 楚珩今日是满面春风,一副纵情玩乐的模样,看向李绫素的眼里也带着波光。 见他不开口介绍,李绫素也就步履沉稳地走向了那亭子。 微微颔首对楚珩说:“殿下,妾身起晚了。” 两人四目对视,他似乎在说,今日怎得如此乖顺。而她似乎在答,在外人面前面子总要给你的。 似乎都看穿对方的心声,两人微微一笑。 然而这句“妾身”却惊了众人。 与楚珩来往甚密的宁竞一,更是感觉到了这两人刚刚的神色微妙。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秦若彤,她霍地站起来,捏紧了拳头,说道:“信之哥哥,她就是你的王妃?” 楚珩看向秦若彤的眼中未带一丝波澜,只轻描淡写地说:“是。” 秦若彤噘嘴,但她暂时没能认出李绫素来。 秦洛风扯了嘴角,起哄说道:“二妹,坐下!”紧接着看向楚珩,一副有戏可看的表情,“二爷,我带少一样东西,就是天山雪酒!不为别的,就来恭贺您娶了如此娇妻。” 说完还看了看宁竞一,表情古怪。 秦洛风是丞相的庶长子,生母是名姨娘,但却十分爱护他的嫡妹,也就是秦若彤。 说起来他家这位妹妹,情路算是坎坷的。从小认识楚珩,便一直爱慕了多年,但最后却眼睁睁看着楚珩娶妻,自己还不能有任何立场吃醋。 及笄之后,在元宵花灯会被盐运使司宁竞一看上,但最后却被皇上赐婚给翰林院掌院之子庞清尧。 简而言之就是,宁竞一喜欢秦若彤,而秦若彤却跟庞清尧有婚约,而秦若彤却对楚珩情有独钟…… 这……真挺绕的。 宁竞一忽视了秦洛风的目光,对着刚刚落座在楚珩身边的李绫素说道:“信王妃,你和二爷大婚之日宁某恰巧有公职在身,没能来道贺,在此先敬一杯,祝你们白头偕老!” 李绫素浅笑应对,说道:“多谢宁公子。”拿起丫鬟新添的茶杯,举杯说:“以茶代酒,见谅。” 宁竞一对这信王妃是好奇的,因着自己跟楚珩私交甚密,曾经非常好奇那家伙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如今看来,这信王妃给他的印象很好,浓淡相宜,不卑不亢。 以宁竞一开了头,随之而来的就是秦洛风,庞清尧以及原家三兄弟的一一敬酒,而李绫素都以茶回敬。 如此一轮后,亭子的气氛恢复了之前的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楚珩平静无波,只伸手将李绫素平时爱吃的甜点移到了她眼前。 李绫素刚刚起来,肚子确实有点饿了,便旁若无人地小口吃了起来。 这情景看在有心人的眼中,寸寸煎熬。 那有心人自然是秦若彤了。 宁竞一看着秦若彤,内心酸涩。其实他对求娶秦若彤这事,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是因为朝廷如今的形势。 他身为盐运使司,监管着全国各地的官盐,可以说是扼住了一条重要的产业命脉。而丞相大人在朝堂的支持者众,权倾朝野。 秦若彤身为丞相嫡长女,若是还跟盐运使司联婚,朝廷上原本还算平衡的各方势力,将会严重倾斜一边,这绝对不是天子能够容许的。 所以,秦若彤要嫁的人,无论是翰林院掌院之子的庞清尧,还是其他内阁学士,但断然不会是他宁竞一。 他接到楚珩的邀约时,其实是无心来此一聚的,但当他知道秦若彤和庞清尧也接受了邀约,也就来了。 但他内心的疑惑是,楚珩为何有此一举?这不是故意让人难受吗? 楚珩看似目光流连在身边的王妃身上,其实一直在观察着宁竞一,见对方目光一直放在秦若彤身上,而且偶尔还若有所思,心下便有了定论。 原本一派祥和的茶会,被以下来的一位打破了。 踏着落日而来的,是和乐轩的头牌乐师,云翳。 当云翳被丫鬟带入亭子内时,原本安于一隅的李绫素瞬间绷紧了身子。 云翳一来,谁也不看,只看楚珩,“信王殿下,云翳来迟,切莫怪罪。” 秦若彤是急性子,心思单纯直接,见这女子衣着带着些许风尘,而且还抱着琵琶,便知只是一介歌女而已,但却目空一切,眼中只有她的信之哥哥,脸色倏地一沉。 沉默了许久的楚珩,仿佛就在等这女子,终于开了金口:“云翳,你来得正好,本王正嫌沉闷了些。” 他扬手让云翳坐于亭子的一角,那处早已让人准备了古筝。 “云翳,今日在座各位皆是本王好友,本王觉着怎么都得让你来唱,才不辜负了良辰美景,”顺手往那五名跳舞的歌姬一指,“以及这些美人。” 云翳清淡一笑,目光炽热地问:“殿下,要听什么曲?” 楚珩扯了扯嘴角道:“先来一首《弄儿娇》罢!” 他话一出口,不仅是云翳,就连其余几位男客也面带惊讶。 因为《弄儿娇》最初是在欢场传出的,这首曲子曲风萎靡淫奢,跟着这曲子来舞动的话,必须靠肢体摆动,才能演绎这当中的精髓。 首先呼声叫好的便是秦洛风,当初他被楚珩坑去了藏在临渊阁的一坛七月雪,心疼得滴血。如今来这一趟,必然是期望尽兴而归,看来楚珩是不负所望啊。 紧接着是原家三兄弟的呼声,一直拍手叫好! 云翳低首垂眉,素手拨动着琴弦,那靡靡之音便从她指尖处流淌而出。 几名跳舞的歌姬也已经脱了外衫,只着一件薄薄的纱衣,扭动着妙曼的肢体,并陆续入了亭子内。 “眼色相勾,眼波横流,雨云润绣,秋色迷梦,素手弄膛,背对娇羞……” 云翳的歌声伴着歌姬的舞动,不仅让秦若彤这位名门闺秀大惊失色,就连李绫素面上无波的人,内心也大骇! 这种艳词,岂能是出得厅堂的曲子?! 除此之外,那几名歌姬来到几位男客面前,用薄薄的衣袖往他们面上一抚,轻笑了起来。 秦洛风更是一把抱住面前的美人,准备一亲芳泽。 而原家的三公子原明行,年少定力不足,看秦洛风如此,也跟着对面前的歌姬挑逗了起来。 唯一不为所动的,就是宁竞一。 而楚珩坐于主位,身旁还有王妃在,那些歌姬当然不敢贸然往信王面前凑了。 李绫素暗暗扶额,此刻她才真正见识到,楚珩作为京城纨绔的头把交椅,纵情于风月之事时,作风是如此的放浪形骸! 第41章 迷失庄园 丝竹之声一如既往的悦耳,但她却如同抽身而出的看客,目光迷离。 她并非第一次见这种颓靡的场面,在那画内见过比这些歌姬衣着更加暴露的人,言行举止也更加的露骨。 突然生出了要离开的心思,并非是这些冲破世俗的场合让她惊骇,而是觉得自己跟这些人无法相融。他们在迷失的乐园,而自己在静谧的人间。 楚珩多少能看出李绫素要离开的心思。 于是凑到她耳畔,幽幽说道:“良家妇人不宜观看,你回去等我。” 热乎的气息吹到她耳尖,让她抽离的神思回了魂,继而脸上倏地一红。 这厮竟公然对她有如此亲密的动作,是脑子不好使了吧! 但原本她来到这里也是情势所逼,此时也是一刻也不想逗留了,于是直起脊背站了起来,环视一遍众人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若彤已经幽幽红了眼,这些人毫不顾忌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竟然如此的伤风败俗!那庞清尧跟她还有婚约的呢! 她先是看了看主位上的楚珩,见他眼尾也不瞧她一下,只在神情愉悦地自斟自饮。转而看向宁竞一,他算是比较突兀的一个,因为他对面前挑逗的歌姬毫无所动。 这才有了点安慰。 李绫素离开了那前院亭子后,才有机会在这附近转悠,看看这里的景致。 原本门匾上挂的字,已经被换上了“初云庄”,她抿了抿嘴,还真改了。 初云庄面向这一大片田野,近处远处都错落着三两户农家小院,只有一条马车道路把这金黄色的田野分隔开来。 时已进入深秋,漫山红黄相间的叶子充盈着人的视野,在黄灿灿的落日之下,惊觉一片金黄的温柔。 而就在这个时候,顾灵芝踩着落日而归。 顾灵芝看着呆愣的李绫素,温和地笑了笑,“姑娘,为何愣在此处?”虽然没有师徒之名,但先前约定的称呼却没有改。 李绫素这才收起来惊讶,满心欢喜地说:“顾大夫,原来您真的来了!” 顾灵芝听了,笑了出来:“听姑娘的语气,看来是殿下表述不清啊。”他收敛了笑意,指了指后背的箩筐说:“我午后就去了药田,今日收获颇丰。” 李绫素好奇了起来说道:“采集到了什么?” 顾灵芝颇为神秘地说:“最近都在找寻能使人神经麻痹的药材。” 李绫素眼中闪现亮光:“这样一来,就能减轻病患的痛感了。” 顾灵芝点头,早些时候已经对这位王妃娘娘刮目相看,如今更是觉得她聪慧过人,一点即通。 他那几本手抄札记,竟然被她分门别类,以药性区分,重新编写了一遍。对他倒是作用不大,但若是日后培养医者,却是价值重大了。 他微微眯着眼,细细看了她一遍,见她眸色明晰,肤色在落日底下暖和柔美,心尖一跳,便移开了眼。 “姑娘,那我就先进去了。” “好,顾大夫慢行。” 她看得落日从深深的橘色,晕开成了淡黄色并躲入了山的那一头,就转身回了庄子内。 目光不自觉地往左边的亭子瞧,自然是不会看见的,因为有重重的花木遮挡。 于是不再流连,径直往东边院落而走。到了一处假山,却被水里的两只乌龟吸引住了,第一次去信王府,楚珩就是在逗弄着两只小王八。 正看得有趣,旁边忽然站了人。 她一扭头,就看见了秦若彤,眼眶内还有红丝未散。 李绫素微怔,瞬间便有所顿悟。 倒是秦若彤先开了口:“信王妃,看见自己的丈夫如此荒唐,你就没半点生气?” 李绫素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秦小姐莫不是不知道殿下为人?能管他的人不多。” 秦若彤仿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忽然被卸了全身力气,“他怎么能这样……” 李绫素不再故作不知,只好劝她:“秦小姐,若是真那么喜欢他,见了他如此还能一腔爱恋,宁愿做小也要嫁给他,那我不拦你。但倘若见了他真面目,但却不能忍的,那你还是掐灭心中恋火为妙。” 秦若彤面上一惊,喃喃呓语:“你……你看出来了?” 她没瞎好吗? 李绫素看她一眼眶的伤心泪,终是不忍,只好宽慰她:“看你也是不能忍的那种,相信你离摆脱那乌龟王八蛋的日子,相去不远了。” 秦若彤张大了嘴,饶是她这种高门大户的闺秀性子再骄纵,也说不出骂信王为乌龟王八蛋的话! 这信王妃有点意思。 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秦若彤刚刚合上的嘴又张大了。 竟然是她?那个曾经到过她家诊治的医女…… 回了东边院落的李绫素,正在准备进食晚膳。在亭子那边只吃了楚珩推过来的槐花糕,但几杯浓茶下肚后,又饿了起来。 今日“大开眼界”了一番,忽然觉得有些许的悲凉,同时也想起了韩少庚,若是两情相悦之下的嫁娶,换来的是否会好一些?起码不会陷入如今这副尴尬的局面吧? 直到夜幕完全黑掉,楚珩才醉醺醺地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躺在外间的躺椅上,闭目而歇。 久久未见李绫素如同往常那般走过来帮他宽衣,便张开了眼,懒着声音说:“丫头,过来。” 李绫素冷眼睨他,两相对视之下,她首先败下阵来。 内心一叹,才走至他跟前蹲下,先帮他脱了鞋,再起来努力解了他的外袍。 她低垂着眉目帮他解开衣襟之时,他隐隐闻到了她身上沐浴过后的花香,嘴角轻飘飘地掀了起来,原来是泡了澡。 楚珩伸手一拉,李绫素毫不设防地撞入他的怀里。 先呛入鼻的是浓烈的酒味,紧接着感知到了他胸膛的跳动,她身子一僵。迷糊中,又嗅到一丝脂粉味,瞬间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你喝多了。”说完就用力挣脱开,并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净房走去。 楚珩眯了眯眼,呵,从后背都能感受到她的嫌弃,而且还不用敬语了。 他低头嗅了嗅自己,确实大不雅。 再见她出来时,已经端了一盆水。 手拿棉巾沾了温水,拧干为他净脸,而后又擦拭了双手,最后才说:“浴桶内已经备好了热水。” 没有多说一句,就往里间走去。 他若有所思,随后轻笑了起来。 第42章 云翳失踪 到了半夜,楚珩睁开了清明的眼睛,走至里间,看到床上那抹隆起的身形,明显在熟睡。 他先去见了宁竞一,谈了大概一刻钟,便从他房中出来,再折回东边院落换上夜行衣,没入夜色消失不见。 翌日,昨夜宿醉之人陆续起来。 空出来的两个大院落,男女宾客以院落隔开来住。 但最后秦洛风起了头,搂了名歌姬就往厢房里去,见此,其余人都仿效他,各搂一名歌姬才入了各自的厢房。只除了宁竞一例外。 而另外一个院落,秦若彤和云翳则住的相隔甚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隔着长廊以及小花园。 秦若彤起来就往正殿的偏厅而去。 秦洛风见了她,眉目一挑,“二妹,就你一人么,云翳姑娘没跟你一起?” 秦若彤睨他,“休得把本姑娘跟那位‘姑娘’相提并论。” 秦洛风笑笑不语。 用过早膳后,还不见云翳出来。 身为武将之子的原明志直觉比较敏锐,总觉得不大对劲,就跟秦若彤说:“秦小姐,还是去看看云翳姑娘为好,昨日不见她饮酒,怎么比我们还起得晚?” 秦若彤神情一顿,于是起身往她那院落走去。 不到一会儿,秦若彤奔回来,急急忙忙说道:“云翳姑娘不见了。” 最先站起来的是宁竞一,他目光有安抚人心的镇定,并说道:“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疾步往云翳所住的厢房而去。 离初云庄两三里路的一片药田里,李绫素正帮顾灵芝采集药草,小心翼翼地去除根部的泥土,尽量不断一丝根须。 “顾大夫,听了您一席话,受益良多啊。” 顾灵芝身穿白衣,让人有点道骨仙风的感觉,此时微微淡笑,就能让人心旷神怡。 李绫素却低着头,错过了如此男色,口中问了一句:“顾大夫,您相信世上有一种医术,开膛破腹之后还能还原吗?” 顾灵芝一顿,手中的动作微停,斟酌了下说词才道:“正统医书上并无记载,但是顾某有幸在一本手抄札记当中看过,但只是稍微提了几句,并无详细的记录在案。” 李绫素问:“您记得那几句是怎么记录的吗?” 顾灵芝不知道她为何有这执念,只好回忆了下,“伤在腰腹,以刀刃之一寸,取其碎石,敷上止血化腐生肌之药。” 只是一寸而已?那并非是真正的开膛破腹了。 李绫素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当两人回到庄子上时,雅竹便迎面急走而来。 “王妃娘娘,云翳姑娘失踪了!”她低声说道。 李绫素神色一变,紧蹙了眉头问:“什么时候的事?” 雅竹连忙说:“今早辰时过后,被秦小姐发现的。” 李绫素内心掂量着,那么有可能在昨晚就失踪了的。 她再问:“殿下呢?” 雅竹严肃地说道:“殿下在北苑跟秦小姐问话。” 李绫素听完,便匆匆往北苑走去。 她到了原先云翳住的房间,此时已经挤满了人,她只能站着门边,听得秦若彤的声音传来。 “我们相隔甚远,而且昨夜我早早入眠,对院中的动静更是一无所知。” 最后,楚珩的声音传来:“本王知晓了,云翳是本王请来的,跟诸位无关。但是,请诸位回到京城之后保守秘密,毕竟人是在我庄子里失踪的。” 然后听得秦洛风的声音:“二爷,那么秦某告辞了。” 这些世家公子陆续离开,秦若彤也跟着她大哥走了,最后剩下宁竞一还待在厢房内。 他一侧身便看到了杵在门边的李绫素,“信王妃。” 楚珩转身看她,并与之对视。 宁竞一还沉浸在这件怪异的事当中,没有急着离开。 李绫素这才走入了厢房之内,但是她一进来,就闻到了一丝血腥味,于是巡着房内的所有摆设绕了一圈。 经过那张梳妆案几的时候,忽然用脚一踢那张矮凳,凳脚后面惊现一截尾指! “啊……”站于门边的雅竹尖叫了一声! 李绫素猛然转头看了雅竹一眼,惊得雅竹死死捂住了嘴巴。 宁竞一快步走到那矮凳便蹲下查看。 而楚珩的眼中也有了波澜,但他是在场的四人当中最镇静的。 李绫素面上神色不变,但是内心却十分震惊,她在想,按照房中一切整齐的摆设来看,并没有打斗过的迹象,云翳该不会…… 她蹲下查看了那尾指,开口说道:“殿下,这截尾指应该是被长刀或者长剑所切的。” 楚珩沉声说:“何以见得?” 她应道:“切面整齐,应该一刀而成,也或许是在躲闪时,不小心被劈过来的刀剑削去。” 楚珩看着她,神色难辨。 宁竞一这时才细看这位信王妃,见她通身镇静的气度,若是寻常女子早就晕过去了,而她还言之凿凿地分析被什么利器所伤。 这女子有点胆量。 楚珩忽然看向宁竞一,“竞一,你先回吧。” 宁竞一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抱拳一掬:“那宁某告辞。” 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带点不欢而散的情绪,紧绷着脸上了马车,快速离开了初云庄。 宁竞一离开时回头看了看,脑子响起昨晚楚珩找他时说的话。 “竞一,若你下定决心娶秦若彤,我可以帮你。” “二爷,此话当真?” “当真!” 楚珩说的时候是那么的自信和笃定。 于是当他知道庄子里有人失踪了,他第一反应是楚珩必须不能担上人命。 在他眼中,这位信王爷能够安然无恙,全因背靠天子,若是惹得天子不快,那就真成了落魄王爷了。 有的时候,能看得见利益的朋友,还是不要失掉的好。 …… 北苑厢房内,李绫素看着楚珩欲言又止。 楚珩说道:“回东苑。” 回到东苑后,他才对李绫素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李绫素内心斟酌说辞,才开了口:“殿下,云翳的失踪于你有关吗?” 楚珩神色不变,认真看了她一眼才道:“她不是我弄走的。” 她内心吊着的石头这才放了下来。 楚珩有些惊讶,“就这一句,不问了?” 李绫素摇头说:“只要确认你不是那种切人骨血之人,就可以了。” 她说的是那截尾指,指不定那云翳还被断了什么部位,只是没有被落到房中而已。 楚珩紧紧盯住她的每一个表情,最后只从她脸上看到压制着的恐惧,这才移开了目光。 第43章 调虎离山 楚珩低垂着双眸。 她竟然怀疑了他,并曾猜测他有可能肢解了云翳…… 忽然自嘲一笑,再抬眼时,眼中已经平静无波。 “所以,你相信了我,对吗?”他问。 “自然是相信了的,”她忽然想到了或许他误会了什么,便解释道:“刚刚那么问,只想得个心安。” 她眼中坦荡又无畏。 楚珩终于哂笑出声,仿佛听见了心内石头哐当一声落了地。 “你笑什么?”她疑惑。 “我高兴,自然就该笑。” “莫名其妙……” 楚珩招了招手,如同招小狗一般。 李绫素不明所以。 “趁我高兴,赏你一次帮我搓背。” “……” 昨夜他宿醉,李绫素一气之下不伺候了,只帮他净脸擦手,扔他在外间任其自生自灭,如今还是要她伺候…… 看来该是你干的活,逃不掉。 傍晚,廖云生当着李绫素的面,回禀了楚珩:“殿下,我带了庄子里的几名小厮查找了西边的橘子林,以及后面的竹林,没有任何发现。如今只剩竹林后面的深山了,但我们人少,懂武的人又没有,所以……” 楚珩颔首,道:“无碍,贸然进入那片深山,无异于寻死。” 廖云生松了一口气。 楚珩看了他一眼才说:“云生,你先下去吧,这事我自有定夺。” 廖云生领命走了出去。 李绫素在廖云生走后,四下无人才问道:“您是要亲自去找?” 楚珩沉默了会儿才说:“云翳此人……是必须得救。” 此话一出,李绫素忽然有点心灰意冷。 楚珩不知道在沉思着什么,也没留意她的神色。 …… 夜色浓郁,黑幕上只有几颗星星点缀,并无月色。 李绫素辗转入眠,但睡得时深时浅,夜半时分摸索着做了起来,身边的位置却是空空的。 他上哪儿了?! 迷蒙劲儿还没过去,忽然感觉身子一麻,便晕了过去。 窗户跳进来一个黑影,手脚麻利地扛起了昏迷的李绫素,往窗外一扔,外边有另外一个黑影接住了她,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深山的某个巨大的洞**,一排排的烛光照亮了整个岩洞。 一名身穿黑衣,头戴面具的男人坐在石凳上,对面前的楚珩说道:“信王爷果真是有勇有谋,凭着暗记都能找到这儿!” 楚珩面色不变,但说出来的话却极度杀伤:“就凭那落蝠三角标,即便修改过,本王也不会认错,”继而阴仄仄一笑,“落蝠……懦夫,懦弱之夫,也配得上你们这一群鼠辈了!” 面具男人双手握拳,青筋乍现! 而站于他旁边的另外一名鬼面具男人,听得楚珩这么一激,已经长剑出鞘,剑尖指向楚珩。 楚珩暗自打量用剑指着自己的男人,从身形身高来看,他跟当日在花船上刺杀他的男人很是相似。 那么,这坐在石凳上的面具男人,就是他们这帮人的首领? 此刻那首领男人开口说道:“放下剑,莫要失礼于王爷。” 那男人才收回剑。 那首领继续说道:“信王爷,你如何认得我们那落蝠三角标的?” 楚珩轻笑着说:“两年前在西南,本王有幸跟一众戴着黑蝙蝠面具的高手对战,而他们所使用的暗器,就是落蝠三角标。” 首领男人戴着面具,看不清此时他的表情,但是从他身形微微一顿,但却稍纵即逝来看,楚珩知道自己猜中了。 所以在那个时候,这帮人已经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所用了,不是吗? 首领男人忽然冷笑出声:“信王爷好眼力,只不过不知王爷待会儿救的是哪个了!” 楚珩心内疑惑,哪个?有很多个吗? 只听那首领男人吩咐手下:“带出来!” 没多久,满身是血的云翳被拖了出来,右手的血是做多的部位,估计就是断了一截尾指所至。 楚珩不动声色,但开口就破了他们的局:“云翳?哼!她跟你们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哈哈哈!云翳姑娘,你看看,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男人……当日花船之上,你为了他故意改了曲调,明面上是通知了我们水底下的人,但却提醒了他。” 那手执长剑的男人继续“啧啧”两声,“云翳啊云翳,人家一个邀请,你就来了,明知是个坑,你也跳下去。” 云翳抬眼看了几人,由于失血过多,已经气若游丝了。她那松松的发髻斜挂在一侧,却无损她清冷倨傲的风姿。 楚珩看了地上的云翳一眼,并无言语。 云翳知道是自己的,是妒忌让她发了狂。姐姐云翎喜欢楚珩,当却被皇上弄进了后宫;而自己……呵呵,自己什么资格都没有,就连跟他那位王妃对抗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接到楚珩的邀约,便乘了半日车马来了,只为见他一面,即便是以歌姬的身份。 楚珩说得没错,她跟眼前这帮人确实是一丘之貉。但是,她如今内心是狂喜的,他为了她来了,单枪匹马。 首领男人此时阴冷是声音传来:“云翳,小命是拽在自己手中的。” 云翳听了讽刺一笑,楚珩早已识破,如今摊开来说了,她还能选择站在哪一边吗?不会有了。 楚珩缓缓开了口:“云翳,当初你与虎谋皮,应是想过失败后的下场。今日你若是能下定决心离了这些人,那我看在你姐姐的面上,也会救你出去,你可想好了。” 云翳用尽全力扯了扯嘴角,但笑容比哭难看,“二爷,云翳自知对不起你,昨日能赴宴,便没打算活着。” 楚珩冷眼看着她,说内心无波无澜,那是不可能的,面对着爱慕自己的女子,看她有那么执拗的决心,忽然生出了点感慨。 “不自救者,更别奢望别人搭救了,既然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 楚珩旋身一转,便往洞穴外飞奔,到了洞外脚尖一踮便在树林内穿梭!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首领男人厉声说道:“追!” 唰唰唰地奔出几名黑衣人,包括那名手持长剑的面具男人,往楚珩的方向而去! 洞**的那位首领男人寒着声音看向地上的云翳,那显露出来的双眼发出冷炽的光。 “云翳,如此看来你并非是他的软肋,你已经无用武之地了。”他声音如同鬼魅,“本应杀了你的,但我又改变主意了。” 第44章 丛林之战 丛林内,两名黑衣人扛着李绫素飞奔,两人武功高强,但是明显感觉到后面有追兵。 这个信王有点能耐啊,那破庄子上竟然埋伏了人,若非他们两人轻功过硬,否则早已着了道!这两人拼命地甩掉后面跟着的尾巴,并且凭着自己对这里地形的熟悉,一路往北。 到了一处较为隐秘的地方,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这娘们似乎动了一下,我先放下来看看。” 于是把李绫素粗鲁地往下一扔,并滚了一圈,那人糊里糊涂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毫无动静。 其实李绫素已经醒了,但是她屏住呼吸,忍着被摔下地的痛楚,就是咬牙一声不吭。加上夜色的掩护,黑乎乎的,硬是让两人以为还在昏迷中。 不过她的身体却是不妙,手脚都毫无力气,似乎是麻药所至,此刻正是觉得血脉不通,头晕目眩。 既然她还在“昏迷”,那两名黑衣人就马上扛着她继续往前走,只听得其中一人说:“他奶奶的,后面的尾巴甩不掉,不能直接回洞中啊。” 于是两人东躲西藏的,绕着那山林来回地转,就是不敢继续往北边的大本营走去。 另外一边,楚珩引出去大约十名杀手,在林中的某一处平地厮杀,这些人身上不错,出拳出掌也都招招狠戾,但面对着有多年战场经验的楚珩,却是对付得有些吃力。 混战了大约一刻钟,地上已经有七八个东倒西歪的了,最后,就是那名长剑男人了。 两人第一次交手是在花船上,当时那男人是偷袭。 但是此刻,楚珩没有被他得逞,两人是正面应战,硬碰硬地出招。 那男人以长剑进攻,虽说剑如厉风,但是长剑也有它的劣势,那就是很难近身攻击对方。 于是楚珩渐渐抓住这个漏洞,以灵活之姿躲过了十几剑,忽然一个俯冲,右脚一抬,直踢那男人的左跨。 那男人顿时吃痛,手中长剑差点被撞飞。 楚珩趁机,迎面再起一脚,往他持剑的手腕踢去,那长剑“哐”一声掉落地上。 紧接着使出一招“反手脱骨”,只听得“咔嚓”一声,那男人的双手已经垂在衣袖内,同时听得他“啊”地痛叫,整个人倒在地上。 楚珩嘴角上扬,用脚一勾,地上的长剑就到了他手中。 “这是把好剑,应该是出自于北潇的赤铁,轻轻一划,不尽吹灰之力。” 忽然传来“哈哈”两声冷笑,另外一道黑影稳稳落地,那张嗜血的鬼面具在夜色和阴森的山林内,显得异常的吓人。 楚珩却是从血泊中爬起来的人,这些哗众取宠的面具,吓吓姑娘便好,对他来说跟普通面具无异。 面具虽然不被他放在眼里,但此人却值得重视。 那人走到楚珩面前,说道:“信王爷又多了一个优秀品质,那就是见多识广,那把确实是难得的好剑。” 他说完,便抽出了腰中佩剑直指楚珩。 楚珩原本就一剑在手,也就不需要赤手空拳去对战了。 于是两人持剑对峙,一触即发! 若是之前的取胜,是因为武艺上更胜一筹,那么如今的高手过招,比拼的就是心理素质了。 谁的心更强大,注意力更集中,谁就占了上风。 那个首领男人见楚珩按兵不动,于是抬剑而上,往楚珩的要害刺去。他的剑法显然比他的手下要高上许多,一招即出,却几乎看不到剑的原形。 楚珩汇集了八方力气,用剑一挡,生生挡住了那团闪电般的剑气。继而用怒斩苍山的力量,划开了那人的衣襟。 只可惜被那人侧身一躲,仅仅飘落了两片衣袍布料! 林中所到之处,草木纷飞,两人剑气肃杀,称得上是绝顶高手的对决。 这场大战打了一个多时辰,但双方都不见气势减弱。 天色已经开始灰蒙,估计再过一会儿就会天际发白。 忽然,林中加入了六名青衣男子,与楚珩一同对抗那面具首领,此六名青衣男子武功已经达到了上乘,若是继续下去,楚珩一方绝对会占上风! 那面具首领见此,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一瞬间隐没在山林间。 沈善从马上对着楚珩双手一掬,“主君,王妃娘娘被两个黑衣人抓走了!” 刚刚收回长剑的楚珩听了,心尖一颤! “什么时候的事!”他面色阴沉。 “丑时一过!您一离开,他们便打了王妃的主意,这是调虎离山!”沈善从继续道:“属下几人一直尾随那两人,但两人轻功极好,加上对山林异常熟悉,被他们躲了过去,属下失责!” 楚珩知道此时不是追究谁失责的时候,他奋力把手中长剑“咻”地往前方树杆上一掷,那长剑半数插入了树杆之中! 沈善从几人心下骇然,这力道……可见主君之怒! 林子的密草之处,李绫素被人抓住脚拖着走,天色已经开始发白,视线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这两人把她扛入了一个深坑处,她隐约觉得是有人追来救她的,所以那两人才在那深坑内不敢走动。 此刻拖着她走的只剩下一个人,另外一个人已经不知所踪,难道是去搬救兵? 她内心祈祷那些救兵不要那么快到来,因为从一个人手中逃掉,比从多人手中逃掉容易多了。 前头那人应该是极其疲惫,否则也不需要拖着自己走了,此刻她可以睁开眼看着周边的环境,不意外地是莽莽丛林。 她的双手已经磨出了血,胸口腹部估计也够呛,有很多的草叶刷过她的双鬓,于是她便埋首在双臂之间,尽量避免俏脸被刮花。 呃……都这个时候了,还保持着一颗爱美之心,她在心中鄙视自己一百遍。 但她还不忘偶尔抬头看一下被自己碾过的草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忽然,她看到了几棵顶部如同三角叉一样的植物,连忙张开嘴一口咬住,再费力地用手往嘴里塞,并成功地咽了下去! 那是一株赤箭芝,能去邪杀蛊毒恶气,痛血脉治痛痹,还能缓解眩晕头痛之症! 她内心在呐喊。因为目前她的双腿是完全使不上力的,双手虽然能动一点,但却十分费力,如果解了这种症状,那她逃命的胜算又大了一点点。 李绫素是个在逆境中极其顽强的人,只要被她抓住一丁点希望,那么就会穷去全身的力量来保全自己,这一点,跟楚珩是非常相似的。 第45章 素落虎穴 但是,赤箭芝入药是必须晒干的,如今李绫素也顾不上什么了,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得试试。 拖着她的那人终于走累,紧抓住她脚腕的手往地一扔,这才气喘吁吁地转头咒骂,“这臭娘们还挺重的啊,累死爷了。” 却见她伏于地上一动不动。 那人起了好奇的心思,将李绫素翻了过来。 这么一翻不得了,只见一副绝色。他行走江湖多年,见的多数是一些武者,即便是女的也是一些虎背熊腰的。 而这小妞柳眉入鬓,小巧秀气的鼻子配一张樱红小嘴,即便这张脸上嘴角带有青色,估计也是碰着了一些野草罢了,无损她的美貌。 “哟,好漂亮的娘们!” 李绫素的心跳如鼓,若是那种最坏的情况,她会咬舌自尽! 正当她紧闭双眼忐忑不安之际,忽然传来细细的人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鬼,主人让我们赶紧带这女的回去。” “好好好!” “我来扛。”是一道嘶哑的男音。 一番天旋地转,李绫素被扛在了肩上,她内心滴血,完了,虽然解了刚才的燃眉之急,但却等来了敌方的救兵。 扛着她的男人轻功比先前的两人更加好,她只感觉到自己在山风中飘飞而去,不多时,就落了地。 那人一路扛着她到了一处明显阴冷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她被人一扔,翻滚着到了地上。 “这娘们被我们打入了麻药,药效会持续一天,今晚子时过后才会失效。”是那个阿鬼的声音。 “嗯,那便不需要捆绑。”沙哑男音说道。 李绫素看着那两人走远,直到消失不见之后,心跳才跟着渐渐平复。 呼,幸好。 她睁开了眼,看见自己被扔在一个岩洞内,四面都是阴冷的山石,还长了青苔。其中一个角落处有两块大石头,从石缝之间竟然有潺潺流水流出。 看起来应该是特意留了水源给禁闭中的人,连水也免得送了。 她双腿还使不上力,只能匍匐着往那流水而去,终于挪到了那水源处,顾不得弄湿衣衫,张嘴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终于解了渴,这才仰躺着看向黑漆漆的山洞上空。 其实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开始有劲了,而且脑袋也开始清晰了起来,不再感到头昏目眩。那是不是证明赤箭芝起了药效? 她不敢太过寄望于解药,只盼自己能有一线生机。同时又想到了楚珩,他发现自己不见了吗?还是说彻夜未归,如今无人发现自己被抓走?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恢复了力气,于是她试着站起来,果然,她能够站起来了! 她转了转手腕,双手也恢复了灵活。 忽然,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她呼吸一滞,心跟着悬了起来,但不忘躺下来紧闭着双眼,假装还在昏迷中。 脚步声走进后,听得“噗”地沉闷的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地。当脚步远去后,她才睁开了双眼。 可却看到骇人的一幕! 地上有个浑身血迹的女子,仔细一看,是云翳! 此时她的脸惨白如鬼,全身衣衫都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但是最严重的是右手,整个袖子都是干涸的血迹,而右手尾指处血肉模糊。 李绫素连忙坐起来,三两下爬到云翳身边,却见她紧闭双眼,不见一丝生气。 她连忙抓起她的手,准确地探向她手腕的搏动处,还有微弱的脉搏,再伸手探向她的鼻孔处,感觉不到半点气息! 她仔细检查了云翳身上各处,发现除了尾指之外,背部有一个拳头大的淤黑,估计是被人从后背打了重重的一拳。 心下有了定论,她闭了闭眼,脑子闪过一帧帧凌姑娘按压心脏救人的画面,她的手势,她每次按的次数…… 当李绫素再次睁开眼时,汇聚了十二分的决心,才双手交叠地按住云翳的心脏处,心里默念一二三,一二三…… 如此反复了多次,她才停了下来,但却非常害怕面对结果,深呼吸一口气后,才抖着手探向云翳的手脉,脖脉以及心脉。 细微的“砰——砰——砰” 她激动得双眼泛红,激动的断然不是为了云翳再次跳动的心脉,而是为了自己敢于尝试的勇气。 作为医者,都不想去承担一条性命的重量。 …… 此时的楚珩带着沈善从几人,来到了那大岩洞的外面。 “主君,这里应该是贼窝,属下猜测会是人数众多,理应一起进去。”沈善从提议道。 “无需,仅我一人即可,你们埋伏在周边,见机行事。”楚珩抬手,让其退下。 沈善从欲言又止,最后颔首掬手,领命退下。 楚珩再次来到了洞穴之内,毫不意外无任何人拦阻,就可轻易进入里面。 忽然响起了几声拍手声,接着便出现了那首领男人,“信王爷那么费力走了出去,到头来还得回到这里,呵呵。” 楚珩不想跟这人废话。 首领男人却兴趣盎然,道:“将她们都带出来。” 李绫素和云翳都是被拖出来的。 首领男人声音带笑:“王妃娘娘终于醒了,如此甚好,你们可以睁着眼做对同命鸳鸯。”转而看向云翳,“哦?云翳姑娘也醒了?命还真硬。” 李绫素只瞧了那面具男人一眼,就移开了眼,然后暗中打量这洞穴。她所在之处离洞口最多三尺远,跑出洞口不难,难的是出洞之后的逃跑。 所以,单凭她一人之力,是逃不出这丛林的,她还是得依靠着楚珩。 再环视了一遍洞内的人,除了那个鬼面具男人之外,还有另外一名手持长剑的面具男人,还有两人各站洞口一边。 楚珩看了一眼李绫素,她似乎出来之后一动不动,是不能动弹吗? 首领男人忽然笑了起来:“信王爷对王妃还真是上心,果真不是云翳能比的。” 云翳躺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上上方,似无魂之躯。 楚珩垂下眼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对首领男人的话无动于衷。 首领男人嗤笑一声,拔出了腰中长剑指向楚珩。 上头让他杀的是楚珩,但是他忽然起了点别的心思,于是剑尖慢慢地指向了李绫素。 第46章 被放弃了 楚珩似笑非笑地走至首领男人面前:“看来你并非那么想杀我,心思曲折得像个娘们。”他用手指拨开那剑尖,说:“容我道个别。” 他走至李绫素身边,把她一揪而起,左手按压住她的脑袋,凑过去狠狠地往她嘴唇咬去,并把她的手按向自己的胸膛! 李绫素脑子闪过一道白光,小手探入他的衣襟胡乱摸了起来。 “呵呵呵……”那首领男人传出低沉的笑声,“信王爷浪荡的名声名不虚传啊。” 地上的云翳眼珠动了动,一滴泪沿着眼角落了下来。 楚珩吻过抱过后,才狠狠推开了李绫素,任其跌坐在地上。 他整了整衣衫,指着地上的李绫素,抬头对那鬼面具痞痞地笑了笑,“随你处置。”说完立马往洞外飞奔而出。 “追!”地动山摇地怒吼一声,首领男人仅仅握住了双拳,再一次被这人耍了! 一声令下,三个黑影追了出去,紧接着从洞外窜出十来个面带黑蝙蝠的杀手,往楚珩的方向奔去。 洞内的首领男人把剑往地上一插,剑尖入地,剑身左右疯狂摇摆。 他蹲下来一把捏住李绫素的双颊,把怒气迁怒到她身上。 李绫素咬住牙一声不吭,藏在袖子内的右手握得紧紧的,看着鬼面具下的厉眼目不斜视! 捏住她脸颊的手异常的冰冷,这人手指修长,关节泛白,如同鬼手,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这鬼手拉入鬼门关。 李绫素小心翼翼地吊着一颗心,摒住一口气不让自己松懈,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鬼面具揪起李绫素的衣领往洞外走去,把她拖到十丈开外的杂草丛边,拨开草丛后竟然是一个坑,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她往坑里一扔! 李绫素的身子坠落在土坑后,竟然顺着土坑继续往下滚去! “啊……!” 极速滚落的过程中,她内心暗道不妙,这连通着土坑的明显是一个地下密道。 她奋力伸出手往两边抓,但无奈密道光秃秃的,无任何东西让她拽住,就这样一直滑到最底部! 全身被碾过一样痛! “哟,是个俏娘们,哈哈哈!” 耳边传来猥琐的笑声,她猛地睁开了眼,只见几个同样带着黑蝙蝠面具的男人围住她瞧。 “从这里落下来的人,不能动。”一道嘶哑的男声说道。 李绫素认得这人的声音,是扛她来这里的那个人,她知道自己只能继续装得不能动弹,也许才能找到出其不意的生机! 其余几人听了,都粗鄙地低声骂娘,但毕竟不敢造次,只好将李绫素抬起扔到一边,看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又中了麻药,便讽刺地笑了几声就走开。 她终于才松了一口气,知道暂时安全了。 此时她才敢细细观察了周遭,这里是一个地下密室,四周石墙光滑潮湿,墙角处还长了青苔和蕨类植物,看情况这里有些年头了,并非是新挖的。 另外还有好几个大大的木箱,排列在这密室内。 除了刚刚掉下来的那个通道,另外还有两扇石门与这密室连通,刚刚那几个人就是分别从这两扇石门走出去的。 她猜测着,那两扇石门必定是通往不同的出口,而且其中一扇肯定是直接通往上面那大岩洞,所以那些人才方便在岩洞和地下密室之间来回走动。 所以,另外一扇石门就是生机?到底是哪一扇呢? 她从地上爬起来躲到其中一个大木箱旁边,感觉紧握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偶尔有人会来到这地下密室从木箱内取出刀剑之类的东西,倒也没有人留意那阴影处藏着一个人。 她不动声色,看着那些人从右边的石门进来,再从左边的石门出去,大约一个时辰过去了,那些人都是从右边进来,从左边出去。 她这才有了底。 等她大概明白了个中蹊跷,却忽然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紧接着听到两把男声。 “动作要快,帮主说了若是威胁不起作用,可以做掉她!” “明白,你先取落蝠标,我去把那娘们扛出去!” 后者是那把嘶哑的男声。 李绫素连忙把自己探出去的头缩回来,她听到自己那响声如鼓的心跳声,并听得有人打开木箱取了东西后快速开了石门走出去。 然后听得一人脚步沉沉走到先前扔她下地的那边,紧接着传来着急的声音:“咦?人呢!” 李绫素心肝都几乎在颤抖,右手更加握得紧紧的,听得脚步声越来越急,应该是穿梭在几个大木箱之间。 她默默数着,脑子里飞快地回放了一遍她过往的所见所闻,包括画中的杀人,包括凌姑娘手持刀刃的动作,包括那些人体要害的位置……此刻无比清晰又快速地闪过她的脑海! 凭着记忆去估量那人的身高,身形…… 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原本半蹲着的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笃——笃——笃,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黑影! 她毫不犹豫地举起右手往那人心脏处一插! “啊……!” 紧接着手掌快速一旋,改为执刀手术的手势,用全力往上一划至大概十寸之上,直接划破了那人的喉咙! 那黑色身影没来得及再发出第二声惨痛,便身体往后一倒,当场毙命! 李绫素手中的短刀先掉到了地上,她自己也往地上跌坐而去,睁圆了双目看向那地上的人,以及在昏暗中仍然可以看见的一大片血……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她呆愣了多久,忽然清醒过来的李绫素,抬手擦了被血溅到的脸,再胡乱地擦了两鬓的眼泪,然后咬牙站了起来。 她走到那具尸体旁,怀着巨大的恐惧去解那人的衣服,泪水滴落在那人的黑蝙蝠面具上,但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拿到那身黑衣服后,才闭着眼揭开了那人的面具,并快速换上这套沾满血液的黑衣,戴上沾满了眼泪的面具。 看着地上那把短刀,这是楚珩留给她自生自灭的唯一利刃,同时也是他把她扔下的唯一证据。 但是她需要这把利刃,于是附身捡了起来,擦干血迹后,放入了衣襟内。 看着地上的人,泪水还在不受控制地滴落。 是这个人扛着她来到这坟墓一样的地方,而她又亲手把此人葬身在这个坟墓之处。 世间是有因果的。 但是,她几乎承受不住这个因果。 第47章 误入迷阵 但是受不了也必须去受。 李绫素用袖子擦干了泪水,一刻也不耽搁地走向左边那扇石门,刚开始是黑乎乎的一片,她只能靠感觉去摸索着前行。 渐渐地开始看到了一丝丝的光,于是她加快了脚步,走了大约半刻钟,终于走到了一个关卡。 但是在关卡处守着两个同样带着黑蝙蝠面具的人,其中一人对迎面而来的李绫素说道:“那娘们怎么还没有人扛出来?” 李绫素内心一惊,但是很快就被自己镇压了下去。 她压着嗓子模仿那嘶哑的男声道:“帮主让我来拿落蝠标的,后面的兄弟会把那娘们扛出来。”说完马上匆匆离开。 那两人不疑有他,放行了。 其中一人骂骂咧咧地说:“他奶奶的,那信王也真是条阴毒的蛇,幸好帮主布下了……” 李绫素离开的背影一顿,却稍纵即逝,继续快速往前走去。约莫走了三十丈远,终于看得有光线侵了进来! 然而在那关卡处守着的两人,其中一人忽然说道:“不对劲,刚刚那兄弟全身的血腥味!” 另外一人惊声说道:“我下去瞧瞧,你上去追他!” “好!” 此刻的李绫素拨开层层的荆棘丛,走出了地下密道。 她不敢耽搁,不去回头,一昧地往树叶较为茂盛的方向走去,因为那是南边。之前她隐约听得那些人提到,往北边的大本营走,那么背道而驰总是没有错的。 跑了一两里路,忽然听到后面有飞驰而来的脚步声,有追兵! 她看了看,前面的路应该是曾有多人走过的缘故,已经踩了一条小路出来。她毫不犹豫地往右边的灌木林跑去。 不停地奔跑着,身上的黑衣虽然是较为宽大的男装,但款式是夜行衣,总比平常穿的女装方便多了,即便被带刺的蔓藤勾了衣物,用力一扯就能脱身。 但是一个毫无武功底子的弱女子,怎么也快不过一个常年处于暗杀任务的杀手。 不多会儿,后面的人就发现了她并没有往那小路走去,转而往右边追了过来。 后面的人越来越近,脚步越来越急! “啊……!” 李绫素躲开了忽然拦在眼前的身影,脚下却被藤枝绊住,一个趔趄就扑倒在地。 那人一个擒拿,揪住她的后衣领把她从地上拎起! 李绫素站稳后,趁着背对那人,伸手摸入自己的前襟,拿出那把短刀猛然转身,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前一捅。 那人“啊”地痛呼,慌乱中躲过了要害,但却被划伤了腹部。他捂住被划过的伤口,骂了句:“臭娘们!” 正欲反手给李绫素一巴掌,但李绫素却忽然一个下蹲,越过那人的腋下跑了。 她心中虽然慌乱,但却眼观八方,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了断崖,并隐约看见了一个凉亭。 她没有深思为何会突兀地出现断崖和凉亭,就那么拼了命跑过去,她宁愿坠崖而死,也好过再次落入那些人的手中! 后面的人看着李绫素进入了那里,忽然停住了脚步。那里,他不能进去。 李绫素疾冲至断崖面前,但眼前却忽然一闪,犹如月夜之下忽然被乌云遮住的明月,黑漆漆的一片,但顷刻之间,又突然眼前光亮! 咦,断崖呢?凉亭呢?! 她震惊了,为何忽然之间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个样?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并没有什么断崖和凉亭,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丛林。她抬头仔细地观察了树叶花草,大概判别出南边方向,继续往南边跑去。 同时又回头看了看,惊讶地发现后面的人没有追上来。 她不作他想,逃命要紧。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忽然再一次看见那个凉亭。 “……” 她摇了摇头,再次睁开眼,确实是看见那个凉亭,她惊疑地跑了过去。 当她准备踏入那个凉亭中,一阵天旋地转,凉亭瞬间消失了! 什么玩意儿! 李绫素坐在地上,感知到双脚已经磨出了血水,但是她如同没有知觉的木偶,愣愣地看着眼前这无边无际的丛林。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但是她不信这个邪,也不信自己竟然“有幸”碰上了这种北潇秘术。 是的,这里应该是被人施了迷阵,她只记得从一本北潇传过来的野书上看过这种秘术,能搅乱人的视觉,脑子浮现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景象。 为了验证自己是否在绕圈,她决定继续往前走。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她第三次见到了那个凉亭。 终于明白先前追她的那人为何没有跟进来了! 她气喘吁吁,身体上的疲惫,双脚的疼痛,唯一支撑自己的是活下去的欲.望。 不能慌,冷静下来后,她觉得有必要尝试找出解开迷阵的方法。 多亏了她那书生气节高的老爹,书房内的藏书包罗万象,不仅有科举之路必须考的国学经典,妇人须知的行为规范,更多的是野史野书,各地风土人情记载。 而其中就有记载着北潇的奇门异术,尚且年幼的她只当鬼怪故事去看,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而且她还不知道是否真能派上用场,只能姑且一试了。 其实北潇这种骇人听闻的秘术,是根据奇门盾神去编排的,天乙、塍蛇、朱雀、六合、勾陈、青龙、天宫、白虎、太常、玄武、太阳、天后,共有十二个盾神在门,代表着十二个不同的方位。 李绫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逐一琢磨,最后选了四个方位去试。 其一,塍蛇神在门,现象为路见怪物奇事,虚惊一场,半路迫回。卦象凶,必定有人追捕。 其二,勾陈神在门,现象为路遇打斗,做事不顺。卦象凶,谋划失利。 其三,白虎神在门,现象为发生凶丧。卦象凶,外出遇敌。 其四,玄武神在门,盗贼逃走。卦象凶,贼乃优伶或乞丐,大则为宿敌。 这四个方位都是凶门,方位为正北坎一,正西兑七,西南坤二,正东震三。 也就是说,她要先往正北走去,百步开外再转正西,紧接着转向西南,最后往正东方向,如此之后,可以走出迷阵。 但是这样走的弊端是,若是其中一个门的方位错误,就必须从十二神门当中,另外选一个方位,再重新试一遍。 所以,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出迷阵。 第48章 双双破阵 然而李绫素不愿意等死,此刻深知从前的见识与所学,竟然累积成为保命的财富。 心算之下,十二个方位中取四个,有四百九十五组。但如果她琢磨出四个比较有把握的方位,那么就能骤减到二十四组。 不再犹豫,即便一个个去试,总好过自怨自艾。 即使她确定了正北、正西、正西南、正东四个方位,但她却不知道布下迷阵之人用哪种顺序去排列,或者对方只是按他的喜好呢? 于是,她开始一个个去试。 第一次,不对。 又绕了回来,再试第二次,也不对。 本就双脚出血,如今更是如同被困森林的受伤小兽,不停地乱窜。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在乱窜。 …… 另外一边,楚珩和五个下属同样被困迷阵。 当时他从岩洞冲了出去,就有一群人追杀自己,而沈善从带着五个下属立马尾随那群蝙蝠帮的杀手,到了一处平地,两方混战厮杀。 楚珩凭一人之力干倒了那群人的大半,但当他们即将胜利的时候,那鬼面具首领却带着更多的人追了过来。 楚珩知道此刻对方已经是倾巢而出,就是为了不给自己一条生路,于是他带着沈善从几人一路往丛林南边而去,不久后忽然看到了一处断崖和凉亭。 他猛然转身,对沈善从吩咐了几句,就带着五名下属往断崖那边逃去。 而沈善从也随之绕了路往回跑。 到了断崖边,他往下看了看,凭他的轻功,只要能抓住一些突出的岩石或者树木,保命是不成问题的。 他回头一看,鬼面具男人步步紧追,他一咬牙对几名下属道:“跳!” 正当几人准备跨出一步时,忽然一阵黑天暗地的,仅仅一瞬间又恢复了光明,但那断崖却凭空消失了! 楚珩几人原地转了几圈,没有发现任何机关或者地面下陷的迹象,那么为何景象突变? 楚珩不再转圈,只原地站立细细观察了周遭,树丛归一,草木静止不动,于是抬头盯住天上的太阳,直到许久后他感觉眼前发黑,才垂首看向地面。 树木和太阳都静止,那代表什么?是迷阵! 他想通了这点后,就明白为何那鬼面具首领带着人步步紧逼了,他就是要把自己逼入这迷阵。 “主君,为何这里的现象如此怪异?”其中一个下属问道。 “我们入了迷阵。”他闭了闭眼。 “迷阵?可是传闻中的北潇迷阵?” “是的,那种秘术,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能够碰到。”他嘴角讽刺地上扬,双眸嗜血。 “主君可知晓破阵之法?” “如今只能姑且一试了。” 他所说的一试,就试了好久。 楚珩跟李绫素不一样,他并不知晓此迷阵是按照奇门遁神去编排的。他从军那时曾到过北潇,也听闻了北潇这种秘术,只大概听闻了是由十二个方位去编排,那十二个方位代表十二个时辰的方位,但必须从中取四,来完成破阵的走法。 于是,五个下属连同他,共六人,一个个去试。但是大半天过去了,无果。 楚珩忽然想到了十二个时辰的方位,也许是代表着十二个奇门遁神,而他逐一排除了吉兆的门神,挑选了四个凶门,再一个个去试。 终于,在第十次后,几人走出了迷阵,一出迷阵,景色截然不同,真实的景象已经是日落西山,天边一抹橘红色的晚霞。 原来他们已经在迷阵里呆了一个白日。 “主君英明,我们终于走了出来!” 下属们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唯独楚珩回头看了一眼,不见沈善从回来。 难道他们也误入了迷阵? “主君,咱们是等沈哥回来,还是直接回去?” 这时候,忽然沈善从从不远处飞奔而来。 他一落地,掬手向楚珩回禀:“主君,趁他们倾巢而出之时,我找了整个洞穴,还发现了地下密道,但却不见王妃!” 楚珩一怔,目光悠远,没有人知道他内心所想。 沈善从不敢再开口,许久不见主君回应,他才说道:“而且,也不见云翳姑娘。” 云翳? 楚珩此刻几乎忘了那个女人了,她自己没有求生的意志,他也不会再帮她。 至于李绫素那丫头…… 他沉默了许久,至于开口说道:“咱们的支援到了吗?” 沈善从恭敬地说道:“他们已经埋伏在那岩洞四周,只等待主君的命令。” 楚珩冷冷地说:“烧了那里!” 沈善从一惊,但很快恢复了神色,“是!” 那王妃怎么办? 楚珩不再犹豫,准备回去初云庄,正当他转身之际,忽然听到了步伐声。 一步一步,调子虽乱,但听得出来那人的坚持,同时他也听到了自己内心的期待。 李绫素试了十次了,正当以为会再一次失败时,眼前忽然影入一片柔和的,橘黄色的光。 以及,一个此刻见到后却恍如隔世的人。 沈善从几人都惊讶得原地愣住。 楚珩看着不远处的人,她穿着浑身沾了血的黑衣,那些血迹已经干涸锈红,她发丝凌乱,脸上也沾了污血,而她的脚走路的步调已经显得十分的痛苦。 只不过,她仍然是美丽的,那种美丽从坚定的双眼中迸发出来。 李绫素自己也十分惊讶,她已经知道出了迷阵,所以,他也是曾被困在那阵内吗? 沈善从终于回过了神,带着几名手下迅速消失于林子内,往岩洞方向奔去。 楚珩在他们消失后,缓缓地向李绫素走去,来到她跟前并伸手出去。 李绫素却先他一步躲开了,她目光闪烁,让楚珩那停在半空的手一僵。 他忽而嗤嗤一笑,嘴角转而泛冷。他一个跨步就把她揪了过来,开始动手解她身上那套黑衣。 李绫素猝不及防,只挣扎着道:“楚信之,你发什么疯!” 楚珩解衣服的动作没有停下,语气尤为冒火地说道:“谁准你穿这身的,难看又碍眼!脱掉!” 那沉重又充满血腥味的男装黑衣被扯了下来,露出了李绫素原本的那身女装。 正当此时,远处的岩洞方向忽然火光乍现,并着浓烟滚滚上升。 两人同时抬头去看,透过树叶,看到那里如同另一道晚霞。 楚珩强势地说道:“这里不是你能待的,跟我回去。”他说完后,马上把她往怀里一按,搂住她腰身就飞奔而去。 第49章 回初云庄 李绫素的内心无比委屈,但同时又夹带着浓浓的疲惫,正如久行大漠的途人,终于碰上一片绿洲。 身子一松,只有双手本能地攀附着楚珩的脖子。 由于沈善从带人捣了那蝙蝠帮的巢穴,两人回去的路上无一人阻拦,大约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出了深山。 到了山脚,离初云庄只有四五里的路程了,楚珩感知到怀中的人身子已经完全软了下来,便放她下来,却见她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迷。 他的心突突地跳,立马改为横抱,一踮脚就往初云庄奔去。 不一会儿已经回到了初云庄,到了东苑之后,当楚珩放李绫素到床上时,忽然发现她的罗裙上沾满了血! 他愣住了,转眼看了自己的左手肘窝处也一大片血红! “丫头,丫头,你哪里受伤了?!”他急急地问,但忽然记起她正昏迷,于是开始动手解开她的衣服。 躺床上的李绫素微微转醒,费力地扯了被子蒙住头,同时伸手指了指床尾处的木柜,口中呓语道:“雅竹……” 楚珩无语,雅竹又不是大夫,叫她来有什么用?那柜子内有止血药吗? 他连忙起来走向那木柜,却见几条长长的带子整齐地叠在她的备用衣物上面,并没有任何的药包。 她要拿这些吗? 他拿起其中一条棉帛带,手感舒适柔软,中间较厚,什么东西? “你要拿这个?”他快步来到床边问,但她却再次陷入昏迷当中。 看着她臀部处沾着的血迹,动手解衣衫的动作停顿下来,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 李绫素醒来时,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自己摸了摸额头,很热,似乎得了热症。然而身上却感觉到被子的柔软暖和,以及没有了血腥味后的舒适。 她一时之间恍惚起来,不知身在何处。 盯住幔帐顶部好一会,脑子感觉清醒了点,才移开了眼,转头往房中看去,只见雅竹坐在小矮凳上托着腮打盹。 “雅竹……”一开口就听见自己嘶哑无比的声音。 雅竹猛然抬头,看到自家姑娘醒来,马上走到床边惊喜说道:“王妃娘娘,您终于醒了!” 李绫素扯了扯嘴角,看到雅竹后终于安了心,证明自己安全回到了初云庄,她微微笑了笑。 雅竹扶她起来靠着床屏,并帮她拉高被子掖于两边,说:“您都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刚刚顾大夫才帮你检查了脚的伤势,还有你的热症未退,需要多卧床。” 李绫素一愣,果然感觉到双脚敷着凉凉的药,低头看了看自己,问:“是你帮我换了这身?” 雅竹说:“对啊。” 李绫素虚弱一笑,“难为你不嫌脏,辛苦你了。”说完脸颊微微发热。 雅竹怔了怔,“换身衣服而已,姑娘哪里脏?别折煞奴婢了好么。”说完娇耿地睨一眼。 自家姑娘真是奇怪,信王殿下唤她来照顾高热中的姑娘,后来姑娘汗水湿了一身,她就给她换了,这哪里会脏,这些不是她这些做奴婢的本分吗? 李绫素看这小妞急得连称呼都忘了,笑了笑,雅竹算是她娘家人了,能见到她真好,现在的雅竹,让她想起在李府的时光。 忽然想到了刚刚经历过的事,她双手紧紧抓住被角。 雅竹见李绫素面上有异,急忙说道:“王妃,您哪里不舒服吗?” 李绫素渐渐地躺下来,摇了摇头,“雅竹,我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歇息吧。”说完就转了个身,面对着墙壁。 “可是……” “你应该也守了很久,下去歇着吧。” 雅竹还有一肚子的疑问,但见她语气坚持,于是便鞠了身子说:“那奴婢就先退下了,您若需要什么,叫一声便可,奴婢就在外间。” 李绫素轻轻点了点头,说:“嗯,下去吧。” 她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泪水终于落了下来,轻轻吸了吸鼻子,眼泪却灵动地钻入了嘴巴,尝了下,咸又涩。 他在生死关头撇下她,从此以后,她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这个以夫君身份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即便知道他们之间算不上恩爱夫妻,她也明白他心仪的不是她,但从道义上说,起码要把她救出来,不是吗? 初云庄后面的景观竹林内。 楚珩正坐于亭子内,轻酌了一口上品碧螺春,听着属下的禀报。 “那地下密道已经被毁,死了七十二人,被俘十八人,逃窜了少数,人数未知,而且……”沈善从顿了一下,抬眼看了楚珩才说道:“那首领不知所踪。” 楚珩讽刺一笑,“他会来找我的。” 沈善从却忽然改了语气,道:“恭喜主君,这次行动的愿望达成,剿灭了落蝠帮。” 楚珩抿了一口茶,才幽幽说道:“不,那人不是落蝠帮真正的首领,他充其量只算是个小头领,真正领导落蝠帮的另有其人。” 沈善从一愣,疑惑地问:“属下愚昧,不懂主君之意。” 楚珩淡淡地笑了,笑意未达眼底,“真正的落蝠杀手,训练有素,意志坚定,断不像如今这帮人,素质良莠不齐,若整个落蝠帮跟我们为敌,今日我们绝不会如此轻易得手。落蝠帮应该是起内讧了,有人想夺帮主之位,这撮人被收买,为他人所用来刺杀我。” 沈善从终于理清了头绪,道:“所以,这小头目就是那有意夺帮主之位的人,被那位收买来对付主君的?” 楚珩点了点头。 沈善从若有所思:“他们互相利用罢了。”想明白了后才请示:“那您已经预知了那小头目会再来找您,需要属下多派些人手来吗?” 楚珩抬手阻止,“不需,既然他愿意上门,我断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沈善从知道主君是心中有所打算的了,于是请示了人手调配的问题后,便离开了。 夜色必定是掩饰一个人行踪的最佳时刻,于是在月凉如水时,东苑外院忽闪过一个人影,那人影还没来得及靠近里院一步,就被另外一个忽然出现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来人自嘲一笑,按照跟信王先前的交手,自己惨败,如今自己如入无人之境,那必定是因为信王的默许罢了。 两人黑暗中对视。 楚珩忽然开了口:“影绝,好久不见。” 第50章 阴暗晒亮 那人身子一顿,冷着声音说道:“你如何得知我是影绝?” 楚珩嗤笑了声,“两年前的西南刺杀,你故意用你师兄鹤孤的名义来刺杀我,但是你万万没想到吧,我跟鹤孤曾经交过手,他是用左手持剑的。” 影绝冷哼了两声,道:“但这也并不代表我就是影绝。” 楚珩笑了,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你刚刚不就承认了么?原本我也只是试探来着。” “你……!” “当年鹤孤影绝,江湖上谁人不晓?他做了帮主,你就私自接了任务来暗杀我,用的还是鹤孤的名义,我想,不是为权,就是为情,你到底有多恨他?” “不要自以为是!” “二爷我对你们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我默许你进来,是想跟你谈一宗交易。” 影绝心里如同被打了一记闷棍,爱恨情仇……短暂的沉默过后,才揭开了面具。 楚珩看着她那张妩媚的脸,跟两年前相比,如今的她越加媚得冷艳。如今揭了鬼面具,已经表明了立场。 是的,影绝是一个女人。 楚珩终于真心实意地扬起了嘴角,“影绝姑娘真是敢做敢当,以你的气度,不需要仅仅盯住一个落蝠帮帮主之位。” 影绝眉头一挑,疑惑地看向在灯笼暖光润泽之下的玉立男子。 楚珩说:“据我所知,落蝠帮是崛起于西南的南阙,你若能称霸西南,那么你的势力岂能是区区一个落蝠帮能比的?” 影绝内心暗惊,落蝠帮只存在于江湖,专门接一些暗杀人的任务,但倘若如楚珩说的“称霸西南”,已经不止是江湖上的事了。 他到底有何把握帮助自己称霸西南?而他帮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 影绝暗吸了一口气,“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也请信王爷不要信口开河。” 楚珩也不怒,只说:“若接下来我所说的,还是没能打动你,就当我们今晚从没见过面。” 影绝听着眼前的男子娓娓道来,看来此人深谙拿捏人要害之道,忽然萌生了退意。 可她最终还是不动声色,只在最后说了句:“不知道信王妃是否知道她的夫君是一个心机如此深沉的人,当初信王殿下就不怕我把她扔给一堆臭男人享用?” 楚珩眸光沉了沉,“你不会。” 影绝讽刺一笑:“因为从跟我交手开始,你就已经知道我是影绝了,但奉劝信王殿下一句,别轻易以为女子不为难女子!” 扔下这一句,她就身形一闪,消失在黑夜中,只留下了一个红色落蝠标狠狠地嵌入了一旁的树干。 楚珩看到那红色标记,知道双方的交易达成。 李绫素醒后的第二日,艳阳高照。 她呆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致,由于双脚有伤,没能到外面走动。昨夜楚珩整宿未归,刚好,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心里想到了他,忽然就出现了他的身影。 “醒了。”淡淡的平述语气传来。 李绫素避无可避,生硬地扭头看着他,“嗯,只是脚不能动。” 楚珩听了,忽然附身伸手往她胸前而去,这动作吓了李绫素一跳。 却见他伸手将她松散的衣襟拢了拢,横抱起她就往外院走去。 “哎,你带我干嘛去啊。”她问完就身体离地,心也被悬了起来。 “带你晒下日光浴,把心里那乱七八糟的阴暗晒敞亮。”他轻扯唇角。 “说谁阴暗?”你才阴暗呢,她腹诽。 “还说不阴暗?你脸都成晦色了。” “……” 不过初云庄的景致确实别有风情,即便如今即将进入冬季,但漫山的红黄相间的叶子,以及那池荷塘柳岸,庄子后的竹林,秋风摇曳之下,竟然不感到萧瑟,只觉得豁然。 李绫素就是在这种景致之下,问了楚珩一个比较私密的问题:“既然你如此光明磊落,心仪的那个人为何不纳回王府中?” 她说的“光明磊落”,是跟之前所说的阴暗接了题。 楚珩忽然来了点兴致,“我心仪的那人,不就是娶入了王府内?” 李绫素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莫非楚二爷忘了,我是怎么嫁入府的吧?” 楚珩轻笑了一下,他知道李贺书是不会将之前的赌局内幕告诉她的,所以,她会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父亲输了的物件。 既然如此,他更加添了逗她的乐趣,“王妃的不情不愿哪能忽视掉?要怪也只能怪本王没有一副好名声。” 不情不愿?她被他的无耻气到了,鼓着腮帮子“专注”地看着远处的花木。 楚珩也不跟她多说,只沉沉笑了两声就离开了。 李绫素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混蛋终于走了,可转念一想,立马吼出一声:“楚信之!你给我回来!” 楚珩终于大笑了起来,她不是很能使性子吗,既然如此有傲骨,自己走回去吧。 李绫素狠狠地扭头瞪着那远去的背影,如果眼神如箭,此刻的楚珩已经成了个筛子了! 而且,那厮当时抱自己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现在这情况了吧? 这里是一处凉亭,即使风景甚好,但却远离了主殿和东苑,几乎没有丫鬟婆子会经过这里。 她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这么一坐,就到了日落西山,这才等来了找她找得满头大汗的雅竹。 “王妃娘娘,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快把奴婢急疯了!” “雅竹……” “嗯?” “抱我去那荷塘。” “干嘛?” “淹死!” “……” 淹死总比蠢死高雅多了。 雅竹来了之后,背起李绫素脚步如飞地回到了东苑,让李绫素再一次感叹,她的丫鬟长大了。 气了大半天的后果是,晚膳时吃多了,所有的怒气和委屈都用在筷子上。 把鱼眼当楚珩的眼,用筷子猛戳;把鸡腿当楚珩的手臂,狠狠地咬。每次下筷,都无比的快很准,生怕盘子内的楚珩逃过自己的筷子刀! 等到了夜深人静时,那个被自己大卸八块的人并没有出现,她才忽然悟出点儿什么来。 似乎出去晒了下日光,果真把心里的那点儿阴暗晒敞亮了。这不,如今她想起楚珩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想要把他痛揍一顿,而不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第51章 暗淡的她 顾灵芝在第三次帮李绫素看了脚伤之后,微笑着道:“姑娘,已无大碍,穿软绵点的鞋就能走路了。” 李绫素惊喜地说道:“师傅就是师傅,若是我来诊治的话,指不定要十天半月呢。” 顾灵芝摇头道:“姑娘年纪轻,生肌恢复的能力也强,断然不全是顾某的功劳。” 但无论怎么说,李绫素还是非常感激顾灵芝的,于是机灵地说:“谢谢师傅。对了,这布包用得还习惯吗?” 顾灵芝低头看向一旁的布包,这是李绫素送的,方便他四处游医时所用。 于是赞叹地点了点头,“世上竟然还有这手艺的人,除了分门别类的小口袋,竟然还有放针的细卷,以后需要用到针灸时,我也不必再带另外一个药箱了。” 见顾灵芝喜欢,李绫素噗嗤一笑,“顾大夫,你直接夸我就行了。” 刚开始顾灵芝没听明白,随后才反应过来,语气染上一丝激动地说:“这布包是姑娘做的?” 李绫素笑着点头。 顾灵芝眼中划过了惊喜,但马上低头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口中说道:“是该直接夸你了,心灵手巧。” 得了夸奖,李绫素这才心满意足,眉目间也沾染了丝得意,能得神医的夸奖,是多么难得的事啊。 楚珩就是这时候踏步进入院子的,如同算准了一般。 顾灵芝看到楚珩,装出一副医者严肃的模样,“殿下知道了王妃的脚能走,准备打算启程了?” 楚珩意味深长地现看了李绫素一眼,才对顾灵芝说:“王妃即便脚不能使,她也是能走出这院子的。” 李绫素一听,面红耳赤地睨了他一眼,心中愤愤。 顾灵芝感觉到气氛忽然有些古怪,连忙说:“我也要回去了,昨日已经安排了马车,今日便走。” 楚珩点了点头,很有默契地辞别了。 顾灵芝走后,雅竹也受不了两人阴风阵阵的气氛,拉着呆愣的春分,随便找了借口就溜了。 终于剩下两人隔空对视。 “你要……” “我要……” 两人同时开口,但同时愣住。 最后李绫素才往下说:“我要回房了。”但此刻她没穿软绵的鞋子。 楚珩原本就想问她是否要回房,此刻一声不吭地抱起她,大步流星地往房中走去。 日子平顺地过了几日,两人都缄口不提庄子后山发生的事。 楚珩安排马车打道回府的那日,李绫素已经能走能跳了,在半天车马之后,两人带着两丫鬟一仆从,回到了信王府。 李绫素一回到府内,何管家就来求见,并带来了账本。 又到了月底,王府女主人王妃娘娘摇身一变,成了一头牛,默默耕耘。 她让何管家在书房内静候了半个时辰,然后才指着一处疑惑地说:“何叔,这家茶楼名字是否有错误?叫和乐?” 何管家接过账本细看后,说:“王妃娘娘,并无错误,这‘和乐’并非是茶楼,而是有名的乐坊‘和乐轩’。原本咱们王府只占两成的分成,半月前殿下让老奴将整个乐坊都置办下来,所以,这才纳入了账本中。” 李绫素怔了怔。 “王妃娘娘?”何管家提醒,因为他要将月初的月例发放下去,如今他已经失了重权,可不能再失了府内民心,否则位置难保。 李绫素这才回过神来,说:“若是如此,那这账本无误了,辛苦何叔。” 何管家紧绷的心终于松弛下来,正想行礼退下,却不料听得王妃传来一句,“何叔,我打算把我所知的做账方法教给你,往后府内府外的账目,也都归还给你。” 何管家惊讶地张了张嘴,原来王妃能够一眼看出错处,果真是有方法的,但是她为何要授传给他?自己半年的月例还没扣完呢。 李绫素明白他的疑问,于是便笑笑说:“出去走了一遭回来,突然觉得人命脆弱,朝日不知夕夜事,若是我……王府有个能真正管事的,总归是好的。况且,好的法子并不是用来珍藏的,若是广为流传肯定比独一份来得好。” 何管家这年纪的人,肯定听明白了王妃话里的隐忧,但是他还是摆摆手:“王妃,您怎么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呢?” 李绫素倒是无畏,只说:“何叔,我敬您是长辈,才跟你说了心里话,让你见笑了。无碍的,你坐下来,我首先告诉你一些运算的入门。”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何管家终于弄懂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算法,他秉持着多年管账的严谨,拿算盘去验证那些算法的正确性。 用王妃所教的方法去算账,竟然跟算盘算下来的完全一致!不止是算法,账目的排序和明细分类也是有技巧的。 何管家忽然激动了起来,看李绫素的眼神从之前的敬畏,改为了敬佩。 何管家走后,李绫素才抬眼看了那多日未见的画,看向那双有神韵的眼睛。 刚刚经历了生死,她很想见见那凌医生,这种感觉如同寻找一位生死至交,来抚平自己那颗跌宕的心。 这次入画面的并不是手术间,而是转到了一处临街的铺子门前。 “楚医生,我昨天说的你就不考虑一下?” “凌医生,我目前并无结婚的打算,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我并没有逼你结婚的意思,我们可以先处个对象。” “处对象的最终目的,不就是结婚么?” 李绫素看到那楚医生一闪而过的讽刺笑意,忽然觉得这种笑容为何如此眼熟? 只见凌医生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总之尴尬万分。 她忽然擒了泪说道:“你不喜欢我,必定是因为我不够好,不够耀眼。”又似乎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我会努力变好的。”忽而一笑,“只为我自己,不是为了谁。” 凌医生最终还是忍住了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笑笑地对楚医生说:“你保重身体,不要没日没夜地待在医院,我先回去了。” 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就急急忙忙离开了。 留下那楚医生呆愣原地,随后轻蹙了眉峰,往她离开的方向望去。 …… 李绫素黯然伤神,如果凌医生还不算好,不算耀眼的那一个,那反观自己呢?是因为自己的黯淡无光,楚珩才这样对她吧? 第52章 乐坊巧见 说到楚珩,那家伙已经不见踪影。 李绫素默默一叹,就换了身衣服打扮,绕到南边的侧门,往信和堂走去。 一到信和堂,就听见大师兄何敬堂在怒斥秦衣,“你看这赤芍和玄参怎么会一样呢!赤芍如树根,玄参就是参,但玄参可是虚者不宜的,一旦错用,你说这……这……” 最后气得直锤自己的大腿! 秦衣立在一旁抖了抖身子,一声不吭地受教着。 何敬堂最后骂得词穷,也看这丫头楚楚可怜的模样,终于还是不忍心,软了态度,“过来,我重新教你两者的异同。这两种药材都是清热凉血、散瘀解毒的,虽然都黑乎乎的让人难以分辨……” 听到此处,李绫素噗嗤笑了出来。 何敬堂和秦衣同时抬头望外看,何敬堂“哟呵”了一声,就起身笑意迎人地走了出来。 “阿素,贵人事忙啊。” “大师兄,你这么凶人家小姑娘,可是不行的哟。”李绫素细细说了一句:“难怪你娶不到媳妇。” “医者可不同于酒馆茶楼的小二,上错了菜去更换回来即可,这医者一旦……”何敬堂轻叹一声。 “好啦好啦,但秦衣必须慢慢教的。”李绫素走到秦衣跟前,拍拍她的肩宽慰道:“慢慢来,你比我最初开始时有天赋多了,不要难过。” 秦衣一被安慰,立马“哇”一声哭了出来。 人的情绪有时候确实很奇怪,独自一人承受再多的难过和困顿,都坚强地一声不吭受着,如果一旦有人去安慰,去给你依靠,反而容易崩溃。 此刻的何敬堂是惊得张大了嘴,久久合不上,她哭得那么伤心,看来自己真不应该这么骂她。 这时候刘大夫恰巧回来了,他看见秦衣哭得稀里哗啦的,急忙问道:“小衣,谁欺负你了?!” 何敬堂一看,偷偷跟李绫素说:“师傅前几日认秦衣为义女了,宝贝得不得了。” 李绫素听了,忙问:“那怎么办?” 何敬堂脸上闪过狡黠,“躲啊,赶紧的!” 两人赶紧掀了帘子准备往侧屋躲,奈何背后传来带着怒意的声音:“这位大师兄,要往哪儿去呢?” 两人背影一顿。 刘大夫名叫刘至松,他的夫人连生三胎都是男孩,一直想要个女儿的他,如今终于收了秦衣为义女,不仅悉心教导她,由于秦衣是孤女,还把她接到家里让她成了四姑娘。 刘至松年过半百才得来一女,当然是宝贝到不行的了。 而且由于秦衣学医天赋好,刘至松也看到了京城没有女大夫这个空缺,于是生出了多招收两名医女学徒的想法。 当这想法被李绫素得知后,她说道:“刘大夫,您看咱医馆后面那院子如何?您可知那家主人是谁,为何常年荒废着呢?” 刘至松看了看李绫素,忽然知晓了她的用意,“阿素,你是说咱们可以租下那后院,扩充为医馆的后防?” 李绫素欣然点头一笑,遇到同好是很令人欢欣的事,同为医者的刘至松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无需过多语言解释,就能知晓对方的用意。 “可先不说这院子主人,单说这银子用度……”刘至松有些为难。 李绫素笑了,低声对他说:“我家殿下有。”接着神秘一笑。 刘至松立马明白了过来,差点忘了这位是王妃娘娘。 李绫素补充了一句,让他安心,“即便殿下不同意,我还是有点私房钱的,往后信和堂开了女医行医诊治的先河,口碑也有了,那您再还给我就行了,不要觉得有负担。” 刘至松感激一笑,笑得甚是憨实。 落日时分,李绫素从信和堂走了出来,后院那荒宅就让刘大夫去捣鼓了,她只需要帮楚珩花掉些银子即可。 想到这个,她的愤恨才会减少一点。 她如今是普通人家的闺女打扮,方便了她大摇大摆地穿行于街上,经过一家乐坊时,忽然想到了和乐轩如今已经是信王府的产业。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鬼使神差地往和乐轩的方向走去。 到了和乐轩门口,竟然看见侧门的灯笼挂了新头牌的画像,此女艳丽非凡,神韵清冷。所以,云翳并没有回来? 想到云翳,必然想到了深山的事,也不知道云翳下场如何。 李绫素从容地走入了正殿,此时夜幕并未降临,但却已经宾客满棚,可见这头牌乐师非常受欢迎。 “下面出场的是咱们和乐轩的头牌乐师——降红姑娘!” 降红的妆容规规矩矩,不过于冷淡,但同时也不浓墨重彩,如此一来,竟然避开了这种场合女子都有的风尘,平添了几分淑女气质。 李绫素包了二楼的雅间,大楚朝百姓热衷听曲,所以此刻她已经得不到位置好的雅间,只能拿到偏于一隅的,这个方向往下看,只能看到降红的侧脸。 丝竹悦耳,琴箫绕绕,美人如画。 她听了几曲,这个降红比起云翳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琴技。怎么说呢,降红抚弄起琴来,竟然让她感觉到时而内心宁静,时而飘飘欲仙。 若自己是纸鸢,那降红的琴声就是手中线了。 这……有点可怕。 李绫素认为听曲必须要在云端的时候离开,才能做到真正的余音绕梁三日。于是起身,放下足够多的银子就准备下楼。 穿过其中一间雅间的时候,刚好有丫头开门送了酒菜进去,门被推开时,李绫素不经意抬眼一看,愣住。 只见楚珩端坐于桌,旁边有两位姑娘笑意盈盈,其中一人搭上了楚珩的肩,俯首低语着什么。 李绫素不知何来的怒火中烧,一股花光信王府的银子,为整个京城扩建医馆的冲动…… 她仿佛看到自己的烈火灵魂冲了进去,双手左右开弓,各自给了楚珩两巴掌,再将那两名女子扛起来往楼下一扔! 她晃了晃神,眨了眨眼,原来她的灵魂并没有出窍,自己还呆愣在过道中。 此时楚珩妖媚一笑,狭长的双眼看向那轻抚他肩膀的女子,并抬手将那女子的手轻推了下来,笑说了一句什么,两名女子才规规矩矩地坐着倒酒。 李绫素冷笑一声,才往楼下走去。 楚珩此刻抬眼望门口望去,迅速垂眸轻笑。 第53章 荒宅之主 只见那罗裙的一角飘飞,却似乎把某人也带走了。 “二爷,许久未见您来,是别家姑娘花了您的眼么?”刚刚用手抚肩的女子说道,她叫樱草。 “二爷肯定是贵人忘事了,你说这京中繁花遍地的,你我能见得二爷一面已经是福气了。”另外一名女子对樱草说道,她叫杨柳。 “哎!二爷,曲子才刚开始呢,您要去哪儿?” 楚珩转身看着这两朵娇花,她们的眼界无非是对女色的攀比,对男色的攀附,非常无趣,他忽然变得兴趣恹恹。 这两人加起来,竟然比不上刚刚那倔丫头的一抹衣角。 两人看着楚珩远去的背影,杨柳对着樱草嘲讽道:“别看了,他不是你我能肖想的。” 说完便看着桌面上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拿起其中一锭收入了袖口。做人贵在自知,她自嘲地一笑。 …… 楚珩在外风花雪月,而皇宫内的天子却满脸忧思。 “皇上,您先歇一歇吧,龙体要紧。”身边的映怜公公劝说道,他那绿豆般大的眼骨碌碌地转,一副精明的模样。 “映怜,你跟朕说说,信王把原校尉家那三个不成才的叫到庄子上去也就罢了,竟然把丞相家的也叫上,而且还顺带叫上了盐运使司,他这是要干什么?!” “皇上息怒,信王殿下平日里就是个呼朋唤友的人,据说还带上了几名舞姬一名乐师呢……” 楚瑾眉目一凛,可顷刻之间就化去,沉沉叹了一声,“这信之也是个混账,以为娶了妻就会收敛,哼!” 映怜不敢妄自言论,有些话皇上可以直接说他的兄弟,但自己一介蝼蚁,断然是不能去说的。他只需要清楚明白,皇上到底在忧心什么便可。 于是说道:“皇上,信王爷或许是无心之举。” 楚瑾摇头,“有心无心,以后才能得知。”说完摸了摸手指上的白玉扳指,若有所思。 如今西南边境虽说有徐卫镇守,但这些时日以来,大楚军跟那一万叛军偶尔会有对峙的情况,但那一万叛军无比的狡猾,一昧地跟徐卫周旋,也不见真的打起来,不知道要干什么。 楚瑾忧心忡忡,如今是顾不上信王那浑人了。事从急缓,庄子上的事延后再论吧。 时节渐渐入了冬,刘至松在李绫素“最有力”的帮助下,跟后面荒宅的主人租了那宅子,并打通了医馆和后宅,改为既有前铺,又有后宅的医馆。 这样的好处是,一些女患者可以走入后宅诊治,得了私密空间就自在多了,也能及时说出自己的病痛。 李绫素也帮信和堂物色了两名医女学徒,她们都是普通的农家女,能住在医馆后宅,也管饱,还能得了一门手艺,这是多么美的差事。 同时,李绫素在经得顾灵芝的同意之下,把之前她整理的那些药草图交给刘至松,让包括秦衣在内的三名医女各自抄一份。 刘至松翻看着那几本手抄本,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这信王妃果真是个能人,若是生为男儿身,成就必定比如今大多了。 这日,李绫素终于忙完了信和堂的事,披星戴月地回了信王府。 “王妃真是日理万机。”楚珩阴仄仄地说道,语气古怪。 李绫素累得不想说话,往那贵妃椅上一趟,侧着身子准备闭眼睡一会。 楚珩不让她如愿,俯身倾向她,并躺在她隔壁,面对着她。 原本宽敞的贵妃椅变得无比的狭窄,楚珩手臂一伸,把李绫素挪向自己,两人瞬间就紧挨着。 李绫素不耐烦,一张眼就看到楚珩那张放大的脸,两人的鼻尖已经靠在了一起。 “……!” 楚珩不管她,问道:“近日忙些什么?” 李绫素支支吾吾,“嗯……也就给先前的医馆打打下手。” 楚珩轻笑,“打打下手,就花了你夫君一千两银子?” 李绫素身子一抖,瞪圆了眼说道:“你怎么发现的?!” 楚珩按住怀中激动的身子,不让她起来,口中道:“不止如此,信和堂后方的宅院也没了。” 李绫素初时没注意他话中“没了”的意思,理清了思绪之后,才忽然扬了声音说道:“不会是……那荒宅也是你家的吧?” 楚珩哂笑,“是咱家的。” “……” 难怪他如此精准地知道她花了一千两,也知道了信和堂后方的宅子。 “也就是说,我花了咱家一千两,租下了咱家的宅子,然后给信和堂使用……” 楚珩沉沉笑了两声。 李绫素没有过问刘至松后方的宅子主人是谁,但估计也不会是挂在信王府名下的宅子,否则刘至松肯定会告诉她的。 此刻,也确实没有必要纠结宅子主人了,哄好眼前这霸王才是要紧事。 于是她脑子一抽,学了那日乐坊女子的手势,轻轻搭上他的肩,“二爷,一所荒宅而已,您就留给妾身用呗。”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娇滴滴的,如同挠了人心的猫。 楚珩脸上倏地变了色,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把她推开,自己则下了贵妇椅,往净房方向而去。 李绫素也愣住了,她起来看向他挺拔的背影。 所以……这是同意了? 过了一日,李绫素接到了一张邀请帖,竟然是丞相府的大小姐秦若彤发给她的,她邀请的是“信王妃”,而非“医女阿素”。 帖子上写明邀请她去紫舟园游玩,这紫舟园是丞相府的一处私属园林,位于近郊。 她叹了一口气,真是避无可避。 十二月十六,这日是游园的日子。 她早早就起来,看着身旁空出的一半,心里暗暗骂了楚珩一百遍,这才起来洗漱打扮。 她要顶着“信王妃”的头衔去赴约,必定要打扮得宜的,于是便穿了一身淡橘褙子,配一件月白锦帛罗裙,再唤了秋月进来帮她梳头绾髻。 秋月是当初选进来三个丫头其中的一个,绾发手艺极好。 秋月帮李绫素绾了一个双刀髻,并斜插着一支白玉簪,咋一看竟然美轮美奂,非常别致。 雅竹和秋月对视一眼,感觉很满意。 “王妃娘娘,幸亏您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否则京城要乱了。”雅竹说。 “为啥?”秋月年纪小,睁着圆圆的眼睛问道。 “京城公子们排着长队要见咱娘娘,岂不乱套了?” “哈哈……” 李绫素娇耿地倪一眼这两个丫鬟,也为秋月的手艺赞叹着。 如果她知道今日将发生的事,把她原本的人生扭了个弯,那此刻还会如此雀跃吗? 第54章 若彤起意 李绫素携同雅竹来到紫舟园门口时,递上了帖子就入了园,但离约定的时辰还早,可以到处逛逛,赏一下景。 忽然传来一声娇朗的声音,“信王妃来得这么早,很是捧场呢!” 不需要转身回头,她就知道来者何人,但场面话还是必须要说的。 李绫素转过身,微微一笑,“秦小姐的邀约,怎么样也得早早来捧场的。” 秦若彤忽而一笑,那日庄子上的零涕伤怀已经不复存在,“我那日结结实实地受了信王妃的当头棒喝,梦也醒了,总该做点什么讨好王妃娘娘您吧?” 她说的是在初云庄李绫素跟她说的话,如今看她确实是走了出来,说话也变得灵动风趣起来。 李绫素对今日的秦若彤好感倍增,为人处世本该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爽朗直接总比背后阴人来得好。 于是她说:“秦小姐,既然想要讨好我,总该有茶水点心之类吧?”她确实有点渴了。 原以为来这里很近,就坐了轿子来,谁知道脚程那么远,早知道坐马车才是。 秦若彤挑了挑眉,走过来挽着李绫素的手臂说道:“一来到就讨吃讨喝的客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啊。” 说完就拉着李绫素往小路中去,走了约一刻钟见到了一个小湖泊,然后再往湖泊边的凉亭走去。 “我一早安排好了的,能把你吃撑!”秦若彤隐隐有些得意。 李绫素看了这凉亭,起码有三四丈宽,三张长桌绕着亭子的三面而放,留一面方便客人出入。桌面上也林林种种地放着茶水和点心果子,看得出来很是用心。 她对秦若彤笑了笑,看来这位大小姐经常办这种游园会。 “秦小姐,你应该不止约了我一人吧?” 秦若彤爽快地说道:“对啊,只有你我二人的话,那是多么的沉闷。” 李绫素一听,忽然想起了楚珩。他们这些皇家子弟或者权贵子弟的生活,无非就是找乐子,玩乐的法子见多了,口头上就会挂着“沉闷”“无趣”等评论…… 于是她说:“那么你认为什么样的日子才不沉闷呢?” 这句话问到了秦若彤的心坎里,于是忽然幽幽一叹,“说实话,我已经记起来你就是上次来我家帮我们诊治的医女了,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羡慕你,像我这样的家世,是不允许随便想干嘛就干嘛的,婚姻大事就更别提了。” 李绫素听得她话中带着幽怨,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了。 秦若彤继续说道:“可想而知,信之哥哥是真的宠你,他允许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这……李绫素忽然有点汗颜,楚珩不是宠她,而是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 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秦小姐,你想学点医术吗?” 秦若彤猛然抬头看她,非常惊讶,“我……可以吗?” 李绫素斟酌了下说词,才道:“如果你家中不反对,而你自己又愿意学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 秦若彤忽然兴奋起来,“若是我令得家中同意,你如何帮我?” 李绫素这才说道:“之前到你府上诊治的那位大夫,就是信和堂的刘大夫,我把他当师傅看待的。近日我们信和堂招收了几名女医学徒,而且在信和堂后院还有一个小学堂,每日会有一个时辰的的授课,女医学徒学有所成后,信和堂会让她们单独诊治女病患。” 秦若彤语气雀跃:“难怪当初你可以跟着来诊治,原来信和堂想开启女医行医的先河啊!你若能帮我进入信和堂,再苦我也不怕,我不想再做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大小姐了。” 李绫素欣慰地道:“但是我先言明,学医是很辛苦的,药草的种类繁多,要牢记的东西也多。而且,杂事又要亲力亲为,对待无理取闹的病患,你不能耍大小姐脾气。” 秦若彤听了一默,她知道自己是有大小姐脾气的,但她却更向往做自己喜欢的事。 李绫素言尽于此,也知道她对学医起了意,一切就交由她自己决定吧。 两人不再说这个话题,品茶赏景,说起了私密话。 “对了,上次那副药方,可根治了你的病症?”李绫素低声问道。 “已经根治了,谢谢你。”秦若彤的语气带着几分羞涩和激动。 “医者本分而已,以后的贴身衣物一定得勤换,特别是月事那几日,月事带也最好放在阳光下暴晒。若是以后你自己成为了女医,这些自然就懂了。” “好。” 两人相视一笑。 “远远就看见你们窃窃私语,相谈甚欢了!”忽然传来一道雀跃的男声。 两人刚刚才说了如此私密的话,此刻忽然听到男声,都被吓了一跳。 秦洛风领着一众人,跨入了亭子内,对秦若彤揶揄说道:“二妹,先前不见你跟信王妃如此熟络啊。” 李绫素这才一一看清来人,除了秦洛风,还有先前在庄子上见过的盐运使司宁竞一,翰林院掌院之子庞清尧,仁亲王楚璃。 最后,她把目光放在走在末尾的楚珩,昨夜整宿不见他回府,今日竟然容光焕发,看着就来气! 楚珩也坦荡地迎上了李绫素的目光,先是闪过意外的神色,继而才痞痞地一笑。 李绫素暗忖,他不知道她也被邀约了? 此刻秦若彤起身睨了秦洛风一眼,“大哥,你这话就不中听了啊,哪有人一下子就熟络的?” 秦洛风呵呵笑了两声。 待来人都进入亭子,一一落座后,李绫素起来跟楚珩和楚璃屈膝行礼,“信王殿下,仁亲王殿下。” 楚璃这时才开了金口,“二嫂,在外就别弄这些虚礼了。” 楚珩不等李绫素回答,就问了句:“六弟不想看你二嫂弄这些虚礼,那想干些什么?” 楚璃听了马上来了兴致,“当然是找乐子啊,例如泛舟河上什么的。” 楚珩嗤笑一声,道:“泛舟河上?我跟你?竞一跟清尧?” 庞清尧听了,顿时摇头道:“没个女子在旁,泛舟有什么意思?”说完立马后悔,偷偷看了未婚妻秦若彤一眼。 秦洛风护妹心切,不乐意了,“庞清尧你找死吗?我二妹活生生在你眼前呢!” 秦若彤也阴沉了脸,她一早就看不上庞清尧了,此人除了他那翰林阁的爹能拿得出手,其余的……只能说自己很想掀桌。 楚珩适时提议道:“既然如此,倒不如听听小曲。” 庞清尧知道楚珩帮他解了围,立马附和:“好呀,二爷觉得哪家乐坊好?我马上让人去请。” 楚珩说:“不必,我已经带来了。” 第55章 双双堕湖 秦洛风会意一笑,“二爷真是贴心,所以咱们才乐意为二爷是瞻。” 李绫素面色无虞,但心里“呸”了一声,这位楚二爷是京中纨绔的头把交椅,你们这些纨绔二三四五号,当然是马首是瞻了。 “王妃,你觉得呢?”楚珩那狭长是双眼看向她,眯了眯眼。 李绫素吓了一跳,这家伙不会连她心声都听到吧,但她马上隐了惊讶,接话道:“哦,二爷当然是贴心的。” 楚珩沉沉笑了两声,“王妃,本王问的是想不想听曲。” 李绫素面上闪过会错意的尴尬,昧着良心点头道:“当然想听。” 楚珩这才放过她,“既然王妃都没有意见了,那就这么办吧。” 他转头对离亭子不远的廖云生说道:“云生,带她们进来。” 廖云生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带回来三名歌女。 李绫素有些惊讶,因为她看到了和乐轩的头牌乐师降红,带着两名小歌女踏着小碎步缓缓而至。 降红面色清冷,但今日她却化了个浓妆,竟然衬出了冷艳的绝色。 秦洛风和庞清尧都没能把持住,竟然站了起来。楚璃虽然也被惊艳到了,但好歹是皇家子弟,情绪还是能稍微稳住的。 秦若彤虽然并不妒忌降红,但看了这些男子的馋样,只能偷偷翻了个白眼,这时恰巧对上了宁竞一含笑的双眸。她微微红了脸,被爱慕自己的人瞧见如此失态,毕竟不是件愉快的事。 宁竞一反倒觉得秦若彤可爱,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降红入了亭子,只对楚珩一人微微屈膝,并说道:“信王殿下,奴家来迟。” 楚珩大手一挥:“降红姑娘,无碍的,请落座。” 降红落了座,也不看任何人,就让另外两名歌女将古筝摆放好,素手一抬,拨弄了第一根琴弦。 她不唱曲,只来了个纯古筝的开场,却听见那琴音袅袅,先是把人带入高山流水,后来才是万马奔腾,最后竟然纤纤玉指一转,改为云雾环绕般的轻柔。 她不经意地看向了庞清尧,加上琴音不知何来的魔力,让庞清尧的内心如同被挠了一样。 她……是看上了我? 庞清尧觉得,自己跟楚珩他们相比,相貌上更为白净清秀,姑娘暗付芳心也不是不可能的,于是更加挺直了腰杆,跟着那琴音微微点头。 后来的几曲,都由两位小歌女来唱,而降红只做抚琴的那位。但是对于庞清尧来说,她唱不唱无所谓了,因为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听曲上面了。 听曲的时间很快过,由于秦若彤先前就邀请了好几家闺秀来游园,所以当那几名闺秀到来后,她愤愤起身。 然后对着秦洛风说:“大哥,原本我就是请了手帕姐妹来此,你们可否移步那边的亭子?”她一指不远处的凉亭。 不等秦洛风回答,楚珩就说道:“洛风,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移步那边去听?” 秦洛风被自家二妹的骄纵气到了,男人嘛,不都逢场作戏?看随后看了眼庞清尧,那痴迷傻样也确实是碍眼,便同意了。 于是马上尽了主人的职责,领着众人移步别的凉亭。 秦若彤的几位姐妹这才陆续入了凉亭,肆无忌惮地谈论着闺中密语。 那边的凉亭也甚是热闹,降红的琴声忽然变得激昂起来。 李绫素往那边看去,轻轻蹙眉。 秦若彤也好奇地起来,走至凉亭那突出的一角,才艰难地看到了那边凉亭的全景。 这突出的一角正是为了泛舟时,来人可以从这里跳到船上。 在降红的激昂琴声之下,秦若彤竟然也感觉有点轻飘了起来,忽然觉得腿上被什么一扎,就毫无预警地掉入了湖中! “啊……!” 几名闺秀看了,顿时惊声一片! 同时,另外一边的降红原本就坐于亭子外侧的边上,此刻被那几声尖叫惊到,琴弦一断,一个不稳也掉入了湖内! 两下“扑通扑通”的声音,一前一后传来。 “若彤!” “降红!” 先是宁竞一拔腿就往另外一个亭子跑去,没等众人反应就跳下了湖中,往秦若彤落水的方向游去! 然后是庞清尧勇跳湖泊,没入水中死死拽着落水的降红,并奋力地往岸上游。 李绫素原本想跳下水救秦若彤,但见此情形,竟然惊讶得忘了动弹。当她反应过来后,秦若彤已经被宁竞一抱了上来,放在凉亭的长桌上。 秦若彤身边的丫鬟尖叫着冲到亭子内,抖着身子哭得稀里哗啦的。 而秦洛风也跑过来这边的凉亭,“二妹!二妹!” 宁竞一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袍盖住秦若彤,那丫鬟才啰啰嗦嗦地哭喊道:“小姐,小姐,你醒醒,可别冻着了。” 宁竞一听了,立马抱起秦若彤,对那丫鬟吼:“别废话了,赶紧带我去前殿!” 此刻李绫素忽然阻止了宁竞一,“公子且慢!” 宁竞一疑惑地看向李绫素,而且夹杂着“挡我者诛”的凶狠。 李绫素丝毫没有退却,寒着目光注视着宁竞一。 最后宁竞一败阵,将秦若彤放了下来。 李绫素利索地爬上了长桌,双脚跨在秦若彤身体两边,双手交叠放于她的心脏处有节奏地按压,内心默念着一二三,一二三…… 如此不停按了几十下,秦若彤“噗”地喷了一口水出来! 李绫素大大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悠悠转醒的秦若彤。 此时,李绫素忽然觉得身子被凌空一抬,并落入一个怀抱中。她惊魂未定地扭头看向怀抱的主人,是楚珩,也只能是楚珩。 宁竞一也送了一口气,“若彤,若彤你终于醒了,我带你去前殿!”说完马上抱起秦若彤飞奔而去。 而那边凉亭的降红,此刻也半眯着眼靠在庞清尧的胸膛,而庞清尧从头至尾,都没有看那边的秦若彤一眼。 十二月的湖水几近三尺之寒,此刻他抖着声音对自己在岸边的小厮说:“万福,去弄张被子来,降红姑娘有什么差池,小心你的人头!” 小厮吓得踉跄而去。 李绫素目睹了这场闹剧,心中第一感觉就是替秦若彤不值,如此的未婚夫还能嫁吗? 头顶忽然传来沉沉的男声:“王妃该把目光收一收了。” 她一抬眼,撞入了他深若寒潭的眸子。 第56章 丞相悔婚 李绫素被他看得如坠深潭,嗫嚅道:“那边……降红姑娘……” “她不需你操心。” “那,殿下是否应该把我放下来了?” 楚珩一怔,才把她放了下来。 秦若彤为丞相府嫡长女,所以几乎所有人都来到了这边的凉亭,反观那边的亭子只剩下庞清尧在搂住降红,一个劲儿地啰嗦着。 楚璃看着宁竞一抱着秦若彤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了句:“这秦小姐恐怕只能嫁给竞一了。” 此话一出,顿时激起千层浪。 除去那几个闺阁小姐面色各异,其余人都看向了楚璃。 紫舟园的前殿内,宁竞一搂着秦若彤对着那些丫鬟吼道:“快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衫!” 丫鬟们都惊恐地看着自家小姐被不是未来姑爷的男子抱着,都惊得移不开脚。 “还不去!”宁竞一低吼了声,这次震得那些丫鬟回了神。 “哦……好好!” 秦若彤嘴唇青紫,抖着身子看向面前男子的下颚,即便他也是全身湿透,但却奇妙地给了她温暖。 宁竞一忽然低头看了怀中之人一眼,“若彤……” 至此一声,却让秦若彤呜咽了起来。 宁竞一慌了,“你,你别哭啊,信王妃把你救醒了,不会有事的。” 秦若彤愣了神,是信王妃救醒了自己吗?她医术如此了得? 如是想,脑子却开了窍:“宁公子,你喜欢我吗?” 宁竞一本想点头,忽然记起自己跟她之间隔着万重山,但同时也闪过楚二爷的话,竞一,我可以帮你…… 念及此,认真而郑重地点了点头,“若彤,自元宵灯节初见你,我就心仪于你。” 秦若彤听了仿若抓住了水中救命稻草,“宁公子,若你不嫌弃,我会求了我爹允了你我的婚事。即便你此刻觉得我厚颜无耻……” “不!”宁竞一打断了她的话,“若彤,你不是厚颜无耻,在我眼中你是敢作敢为。” 秦若彤听了他的鼓励,无疑中给了她更大的勇气接着说:“我会马上求了我爹,让皇上应允了咱们的事,但是这期间,咱们都必须顶住舆论,不许轻言放弃,你可答应?” 宁竞一感动至极,这才是他心仪的女子该有的模样。 “若彤,我绝不负你。” 秦若彤轻轻笑了,“那日后你会宠我爱我,允许我做自己喜欢的事?” 宁竞一也笑了,“当然。” 秦若彤娇耿一笑,躲入了他的怀内。 准备好热水的丫鬟前来叫唤,此时却张大了嘴,看着眼前“伤风败俗”的两人…… 经历了这一遭事故,湖泊边的人都不欢而散了。 而李绫素此刻已经坐上了楚珩的马车,回了信王府,只是她尚不知道自己先前对秦若彤说的话,会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年关将至,但丞相府却一点喜庆的气氛都没有。 丞相夫人余氏跪在丞相秦忠元脚步,双手紧紧抓住秦忠元的袖口,哭得梨花带雨,“老爷,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彤儿毁了!如今她的名声也没了,如果还要嫁给那个庞家的孽障,您让她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呜呜……” 秦忠元暴躁地抬手就要给余氏一巴掌,但到了她脸边生生停住,“你教导的好女儿!很好!” 余氏不敢辩驳,只嗫嚅道:“老爷,看在洛宇的份上,好不好……” 秦忠元这次拂开了余氏的手,往那木雕椅上一坐,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起来,明早下了朝我会去御书房一趟!” 余氏听了连忙揩了眼泪,点了点头。 翌日御书房内。 秦忠元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等皇上开口。 楚瑾背立的双手紧紧握拳,但面上却看不出喜怒。 沉默了将近半刻钟,他才开了口,“秦爱卿,你的嫡长女已经被赐婚给庞家,你是想让朕反悔?” 秦忠元听了浑身发冷,但由于四肢着地,所以勉强能撑住,他斟酌了说辞才道:“皇上,微臣罪该万死,老来糊涂,管教女儿无方。” 楚珩冷哼一声,“哦?秦爱卿身强力壮,哪里老了?” 秦忠元听了,心尖一抖,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皇上,微臣今年刚好半百,身体大不如前,长子无报效朝廷之能,幼子又年纪尚小,所以微臣早有打算将兵部职务转交给兵部尚书,微臣只管吏部刑部等。” 他微微一叹,“估计微臣受到的润泽已经最够多了,所以老天爷才让我的嫡长女辱没了名声……”说到最后还哽咽了起来。 楚瑾这才松了拳头,对秦忠元说道:“看你如此,我也想到了父皇……念你是位慈父,起来吧。” 秦忠元不敢起,声音状若蚊叫,“皇上,那小女和盐运使司的婚事……” 楚瑾轻笑了声,“朕做一次毁人姻缘的恶人便是,庞家那边朕会交代。” 秦忠元得了承诺,连叩了三个响头,口中激昂地呼喊两声“吾皇万岁”。 楚瑾看着秦忠元走出了御书房后,气得一个拳头砸在案几上! 身边的映怜连忙跪了下来,“皇上息怒!” 楚瑾哼了声,“又是信王!当初你还说他或许是无意!” 映怜这条被殃及的池鱼,抖着声音说道:“小的愚昧,小的愚昧!” 楚瑾强迫自己顺了顺气,才沉声说道:“信王若能做个安分守己的王爷,朕自然……”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话锋一转,“如今竟然敢跟朕玩弄权术,这分明是在挑衅朕!” 映怜跪着不敢出声。 许久后,未见天子开口,他才微微抬头去看,却见他眉头紧蹙,似乎在寻思着什么。 终于,楚瑾开口了,又似在轻喃:“信之,你好自为之。” 而这边厢,丞相夫人余氏利索地帮她夫君脱了朝服,并问道:“老爷,成了吗?” 秦忠元像老了十岁,重重吁了一口气才说道:“成了,用我在兵部的职权换来的。” 余氏听了大惊,虽然她不懂朝堂之事,但也明白了一点,“兵部?交还给皇上?” 秦忠元嗤笑,讽刺她妇人之愚,“给了兵部尚书!” 余氏嘴快,惊呼:“那不是你的死对头吗?!” 秦忠元点头,“皇上是在逼我,如今咱家要跟盐运使司联姻,在皇上看来这权势要上天了,若我不识抬举,还死守兵部职权,丢人头的恐怕是我!” 天子从来要做的,只不过是坐在高位观虎斗,只要两虎实力相当,他坐的高位就越稳。 而他秦忠元,只能顺从了他,把权力的秤砣拨平衡了,才能船行万里。 第57章 局中之局 经过紫舟园的那件事,也不知道是谁吹出来的风,说庞清尧迷恋上乐坊女子,在秦若彤绝食的威胁之下,丞相才求了皇上退了婚约。 也传那名乐坊女子也被人灭了口,不知所踪。 夜色撩人,可黑暗中的对话却硝烟四起。 “绝影,你这一步走得险了!”楚珩语气中带有责备。 “只要有效果,就是步好棋!”绝影高傲地说。 “若是想跟我继续合作,没有十二分的把握绝对不能胡动一步。你可曾想过,如果秦家小姐没有闹绝食这么一出,他俩的婚事绝对成不了!” “那么信王殿下,如今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无论怎么样,我已经完成你要求达到的结果。” “影绝姑娘!这种娘儿们的招,也亏你用得上手!” “信王殿下!别忘了跟你合作之人正是个娘们儿!” 两人在黑暗中互瞪,半步不相让。 最后还是影绝败在楚珩的气势之下,理顺了情绪才道:“可以,下不为例。” 楚珩这才软了语气,“和乐轩那边你可以撤了,反正你如今已经遭人‘灭口’,正好可以回西南。” 影绝问:“那你答应我的呢,什么时候兑现。” 楚珩语气平和地道:“待我离开京城之后,自然会跟你联络,以后西南边境将会是你的地盘。” 影绝惊讶,“你要离开京城?”得不到答复,才自顾自说,“哼,又是一个局中局,我就要擦亮眼睛看看,我们的信王殿下离开了天子脚下,还能往哪儿去!” 楚珩不欲多提,“记住,往后行事欲速则不达,这次只是侥幸而已。而且,这将会是一场持久战,别指望很快修成正果。” 影绝不置可否,桀骜的脸随着她的踮脚,瞬间隐没在黑暗之中。 楚珩看着影绝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言。 影绝此人不是那么容易驯服的,以后要想把西南边境交给此人,为自己所用,那么必须要让她完全臣服。 而她想要称霸西南,从而在势力上压倒鹤孤,这种迫切就是她的软肋。而抓住这个软肋,就能让她臣服。 …… 楚珩带着一股冷风从外院走了进来。 李绫素抬眼一看,他好像不怎么开心? 鉴于他那日的表现,尚且没有令她不高兴,于是她问道:“要沐浴了吗?我安排热水给你。” 楚珩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李绫素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像平时那般抬手帮他脱外袍,可手还没碰到衣料,就被他躲开了。 她顿时就愣在呢里,面上闪过尴尬。 这……是什么意思? 楚珩盯住她看了很久,才说:“不必了,我自己来。”说完就入了净房。 李绫素的尴尬变为隐隐的愤怒,上赶着伺候你,你大爷的还不乐意了! 很好,那本姑娘也就不伺候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冷战了。 观霞阁临江的雅间内,顾灵芝帮楚珩倒了酒,并看了对面那黑着一张脸的人两眼,语带调侃地说:“看来你不是约我饮酒,而是约我帮你诊治。” 楚珩心不在焉地问:“诊治什么?” 顾灵芝笑了,“治心病,帮你排解郁气” 楚珩不理他,自己独饮一杯,并重重地放下酒杯。看了江边的船只一眼,想起了当初两人堕江的情景,以及她那句“楚信之你这个混蛋,给我出来!” 想到此,忽然一笑,却惊了顾灵芝一脸。 “难道你得的不是心病,而是脑病?”顾灵芝调侃道,刚刚那一笑太惊悚了。 楚珩继续不理他,任由他唱独角戏。 “好,看来今日不宜与兄饮酒。”顾灵芝作势离去。 “坐下!有事同你说。”楚珩阻止正欲起身的顾灵芝。 “说吧。” “你觉得李绫素学医天赋如何?” 顾灵芝还是第一次听楚珩直呼他王妃的名字,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后来才知道自己真没有听错,这位楚二爷确实在说他的王妃。 “嗯……天赋当然是好的,但是比她的天赋更加优秀的,是她的勤奋努力,以及她的脑子相当好使。” “哼,难得听顾大夫夸赞人。”楚珩语气古怪。 顾灵芝一时半刻确实抓不到他的目的,于是虚心请教,“那二爷的意思是……” 楚珩情绪低迷,“若是让她跟着你走南闯北,你可愿意?” 顾灵芝脸上的亮色一闪而过,稍纵即逝后,连忙说:“话可不能乱讲,即便你不屑礼俗,但不能搭上我。” 楚珩当然捕捉到顾灵芝那闪过的惊喜表情,于是不动声色地说:“你只需要回答我,李绫素有没有那个资质真正入你门下?” 顾灵芝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有那个资质。” 楚珩点头,“如此便好。”然后长久地不语。 顾灵芝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气氛,正想开口,却被对面的楚珩抬手阻止。 只见楚珩似乎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缓缓吐出几个字:“那拜托你了。” 说完马上起来走出雅间,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下了楼。 顾灵芝微微张了嘴,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竟然能从背影都感觉到他的落寞…… 楚珩满腹心事,也不注意来人,直到肩膀被拍了一下,才抬头看见拍他肩膀之人。 “竞一?” 宁竞一意气风发,含笑地问:“二爷遇到何事如此失魂?宁某倒是第一次见了,难得。” 楚珩痞痞地扯了扯嘴角,“丞相府的未来女婿确实了不得,连我也敢打趣。” 宁竞一凑近楚珩,一语双关地低语:“二爷,谢谢你。” 楚珩抬眼看他,有些意外,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若是你们大婚我不能到场,咱们就一笔勾销。” 宁竞一疑惑,一笔勾销? 寻思一会儿,才明白他说得是当初楚珩娶妃,自己不也因为公职在身而没能到场么? 宁竞一失笑,看着已经远去的挺拔背影,心道:这记仇的二爷啊。 楚珩并没有把宁竞一的道谢放在心上,帮了他只是顺带的,好让他记住欠了自己一份情。 他不怕被宁竞一猜到什么,因为宁竞一是个识时务的人,深谙为人处世和利益相关之道。所以,他们只会是朋友,不会是敌人。 第58章 北潇封地 皇宫中,楚珩陪楚瑾在下棋。 “信之,你这冰心玉壶朕甚是喜爱,果然北潇名产不同凡响。”楚瑾微微眯了眯眼,感叹道。 “皇兄,等他日臣弟有空,再跑一趟北潇便可。”楚珩对着棋盘深思,对往下的一步犹豫不定。 “朕以前就跟你说过,下棋不能举棋不定。”楚瑾轻笑。 楚珩这才抬眼看了他,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如今拿着棋子久久没有放下去的动作,不就是“举棋不定”么? 他忽然往后一仰,躺在了背后的软垫上。 “怎么,有心事?”楚瑾仿若不经意地问。 “臣弟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觉得日子无趣罢了。” “哦?京城这繁花遍地的,二爷都玩腻了?” “皇兄别逗趣臣弟了,臣弟可是正经子弟。”说完后,楚珩自己都觉得讽刺,于是先笑了起来。 “哼,就你这样的浑人,能娶到正妃已经是捡了大便宜,竟然还惦记着外面的花花绿绿。” “皇兄,你就直接教训我吧,让我痛快点。” “那好,最近丞相嫡女跟庞掌院的嫡子解了婚约,全因为一个歌女,朕还听说那歌女是你的人?”楚瑾沉沉问道。 楚珩听了,马上坐起来,道:“那歌女是和乐轩的头牌乐师,和乐轩也确实是臣弟的产业,但臣弟却不知那歌女竟然起了攀附权贵的念头。” 楚瑾冷哼一声,“你可知丞相发了疯地要退婚,朕拗不过他,便同意了。” 楚珩不解,“当日臣弟可是亲眼所见,那秦家小姐和庞家公子都心有所属,退婚不正好?” 楚瑾深深地看了楚珩一眼,才说:“信之很乐于看见朕做了这棒打鸳鸯的恶人?” 楚珩嗤笑,一副无赖的模样,“皇兄,自古郎情妾意才会婚姻美满,正如您跟皇后……” “嗤!”楚瑾忍不住笑了出来,“朕是说不过你这张浑嘴啊……你就一套冰心玉壶深得我心。” 楚珩趁势而上,“那臣弟再跑一趟北潇?” 楚瑾抿了口茶才说:“信之,你可曾想过有自己的封地?” 楚珩一愣,转而落寞地摇头,“不曾,臣弟在京城闲散惯了……” “少来,”楚瑾伸手过去锤了楚珩的左肩,“你这匹野马,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向往天大地大。你说说看,我大楚朝任何一块土地任你挑。” 楚珩这才正经了起来,“皇兄,此话当真?” 楚瑾笑道:“朕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接着看了楚珩一眼,“哦,只除了丞相府和庞家的婚约。” 楚珩面上抱歉,“是臣弟之错,连累皇兄成了恶人。” 楚瑾挥了挥手说:“成了,你我之间不需说这些。你倒是说说看,喜欢哪处?” 楚珩这才面带犹豫地沉吟着,想好了才回答:“那就北潇吧。” 楚瑾哂笑,“难道你不是希望回到西南?” 楚珩面上一亮,连忙道:“这都被皇兄看出来了,臣弟自然是希望回到西南,毕竟那里是我建功立业的地方。” 楚瑾冷哼,“如今西南的形势你也许不知,南阙有意再次进犯我大楚朝了,朕自然不能将如此危险之地划分给你。” 楚珩听了,脸上闪过意外,最后才微微一笑,“皇兄考虑周全。” 楚瑾没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最后郑重地说:“信之,既然西南危急,那么朕就如你所愿,将北潇之地封给你。” 楚珩面上有失望,但还是点头答应,“好,那臣弟多谢皇兄。” 楚瑾走了一步棋,才说:“朕让北潇那边的刺史物色了一处园林宅子,修葺后便可成为你的王府,年后过了正月十五,你便可启程了。” 楚珩笑了,“皇兄费心了。” 楚瑾轻叹:“过了这个年,你我兄弟二人便难以相聚一起下棋品茗了。” 楚珩说:“这不还有六弟嘛。” 楚瑾摇头:“那混账东西能有你一半能耐,朕就烧高香了。” 楚珩似乎听不懂一般,道:“那是,仁之的棋艺确实是差劲,臣弟去了北潇后,您可以培养几名棋手,对手难逢的话,那多么无趣。” “哈哈……” 出了皇宫之后,楚珩来到了擒龙庙。 这擒龙庙处于京城闹市,所以香火非常盛,他在一片香火缭绕中穿梭前行,但是他并没有到正殿而去,而是到了一排禅房门前。 禅房中走出一位和尚,那和尚看到楚珩后面带惊讶。 “施主,此地乃佛家子弟所住,若是拜佛烧香,请移步正殿。” 楚珩露出了跟这里庄重气氛格格不入的痞笑,“既然遇到了你,那我也不必问佛。” 和尚平静无波,双手合一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讲。” 楚珩道:“我一俗人,如何才能达到你们出家人所修炼的缘法?” 和尚面色才缓了缓,“看来施主被尘世因缘所困。佛说,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 “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 “‘知’‘见’最是容易,唯独‘信解’难。”和尚看他迷茫的眼神,补充了一句,“施主并不寄托神佛,直奔禅房来问,贫僧便知施主是个用行动来代替言辞的人,但有些时候话语却是一座桥,你搭了一座桥,别人才能走到你身边。” 和尚走远了,楚珩的心思也飘远。 他看向金身佛像,幡悬飘荡,香灰纷飞,忽一低头。都说神佛来凡间普度众生,当众生度尽方可离去。但他这样的人,或许到死也渡不尽了。 那么这片苦海,何须拉上另外一人陪着去渡? 他没有回去信王府,又或许知晓她并不在府内,才没有回去。 楚珩没有猜错,李绫素此刻在信和堂。 “若是瞳仁放大,呼吸无,那么便可以用这手法急救,虽然非次次有效,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必须得救。” “阿素,是这样?” “对,左手掌心在下,右手叠放在上,一二三,一二三……下面躺着的秦衣,不要笑!” “哈哈,阿素,秀霞挠得我好想笑……” “秦衣,你作为‘无呼吸无脉搏’的病患,不能笑!” “噗嗤!”秦若彤终于忍不住笑了。 李绫素睨了秦若彤一眼,板着脸说道:“好吧,今日半个时辰的讲堂就此结束了。” 第59章 大过年的 如今信和堂已经有了四名女医,除了李绫素之外,就是秦衣,秀霞和明玉。除去李绫素能够独立诊治,其余三人都需要磨砺。 秦若彤崇拜地挽着李绫素的手臂,“你那日就是用这法子把我救醒的?” 李绫素点头,“对。哎,你是准备在成亲后才来信和堂吧?” 秦若彤说:“当然,如今我爹能担上悔婚的罪名了,我断然不能再要求出来做学徒,他非得打死我。竞一说了,成亲后我喜欢干嘛就能干嘛。” 李绫素揶揄她:“老天爷不让人活了,你这蜜糖能让身边的人都腻死。” 秦若彤羞涩一笑。 李绫素轻叹一声,“还有五日就除夕了,这是你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年节了,要好好过,不要再惹你爹娘生气了。” 秦若彤看出李绫素有点伤感,“我知道你和信之哥哥是中秋前成婚的,所以你是有感而发吧?” 李绫素没有隐瞒,“是啊,那时已经觉得没能在娘家过完中秋再出嫁,很是遗憾。” 秦若彤“啧”她一声,“但你跟信之哥哥一起过中秋了啊,怎么能说遗憾呢。” 不提还好,一提起就想起了大婚之夜的惊险,以及中秋之夜在宫里的强颜欢笑,那里能比得上在李府? 秦若彤看出了端倪,估计自己也戳中了她的伤心之处吧,于是便转了话锋,“行了,今日我来信和堂,是真切感受到了学医的辛苦之处,但是我答应你,我不会轻言放弃。毕竟能找到自身寄托,多么不易。” 李绫素如同摸小狗一般,伸手摸了摸秦若彤的头顶。 日落前回到了信王府主院,雅竹就来通报,“王妃娘娘,明成送来了喜帖。” 李绫素笑了,“明成终于要成亲了?” “……”雅竹默默地找回了舌头才说,“是老爷要成亲。” 李绫素一怔,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对哦,他和许娘子也该是有个名分了。” 雅竹笑了,“您往后就有二娘了。” 李绫素神秘地凑近雅竹的耳边说:“不止呢。” 雅竹:“?”难道老爷还要纳妾? 李绫素这才开口:“还会有弟弟妹妹。” “啊……”雅竹这才恍然大悟。 …… 这日除夕,家家户户挂灯笼贴窗花,而王府也不例外,只不过那都是下人们的活计。 李绫素手里捧着医书,但却眼中有字,脑内无书,完全看不进去。楚珩已经多日没有回来,再不回来,她都要怀疑他是否养了外室了。 再不然,就是被人暗杀了。 心里想到了他,那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啊!”李绫素吓了一跳。 楚珩双眼发出冷箭,她这一副见鬼的模样,大除夕的要膈应谁呢? “你,”李绫素终于明白不是见了鬼,“你回来了。” 楚珩幽冷道:“不会来能上哪儿?” 李绫素小声嘀咕:“谁知道你有多少个家。” 声音虽小,但对于耳力甚佳的楚珩来说,自然的听到了,他看了她许久,才嗤笑出声,“本王从不养外室。” 正当李绫素要笑的时候,他又传来了一句:“即便要养,也得养在府里。” 李绫素原本要笑的脸活生生变为哭,很好,大过年的是想吵架呢。 楚珩斜了她一眼就往外走。 “上哪?就要吃年夜饭了。” “去接外室回府呀。” “……” 楚珩去了书房,抬笔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后把所有纸张统统扔进了火盆内,才走出了书房。 新王府内今年有了女主人,而且女主人大方识礼,给府内所有的下人都赏了一袋沉甸甸的碎银,这让信王府内增添了年夜的欢腾。 但是这欢腾却没能蔓延到主院,此刻满桌精致的佳肴,只有两人默默地吃着。 “殿下,喝点酒吗?” “好。” 倒酒过后,却没有对饮成欢。 直到两人就寝,楚珩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将她困住怀中,而且还似有似无地拉开了距离,而这一点距离如同隔了千山万水。 初一早上,李绫素早早起来打扮自己,因为听何管家说每年初一,王府都门庭若市,来拜年的宾客络绎不绝。而她作为女主人,怎么也得出这个厅堂。 她挑选了一件红罗裙,外罩一件白狐裘短衫,既喜庆又得体。 当她打开梳妆案几上的各种首饰匣子时,忽然看到了一只羊脂白玉手镯。眼眸墨了墨,这不就是她娘的遗物吗?堕江之前被她抵押给了渔夫了的。 这只手镯虽然是羊脂白玉,但却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所以它的珍稀程度大大降低了。所以她才一眼认了出来。 脑子闪过一人,是楚珩。 他什么时候帮自己赎了回来? 楚珩一大早就不见踪影,最近的行踪可谓是神出鬼没。 鉴于这镯子,李绫素即便一整天都笑脸迎人,但却有丝心不在焉。 入夜。 “主君,属下不懂为何是北潇。” “他不会那么轻易把西南封给我的,所以我才开口要了北潇,那处只有一个北潇城,其余都是荒蛮之地,他不会不给。” “嗯,皇上若是给了您西南之地,就等于放虎归山了。” “只有远离京城,他才不会觉得我是个威胁。对了,给我盯紧了绝影。” “是!”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但必须让夫君陪同,才显得夫妻和睦恩爱。 李绫素独自一人踏上马车,刚刚坐稳,帘子就被一只手掀开。 是楚珩。 李绫素扬起笑脸,“殿下,您陪我回李府吗?” “嗯。” 虽然他变得惜字如金,但她还是很高兴的,若独自一人回去,父亲肯定担忧的。 “父亲!” “岳父。” 李贺书穿着暗红对襟长袍,春风满面地迎了出来。 楚珩调侃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岳父是新郎官呢。” 李贺书被这浑人噎了下,心念道这大过年的,他又是晚辈,这才没有计较。 李绫素也睨了楚珩一眼。 这一眼看在李贺书眼中,女儿是带着万种风情的,呵呵,如此甚好,证明夫妻恩爱。 饭后,楚珩让廖云生扛了一抬又一抬的木箱进来,然后对李贺书说道:“岳父,这是我王府中最贵重的物品,望岳父帮忙保管了。” 李贺书一惊,让小厮打开来看,这一看把自个吓着了,只见全是金银珠宝,还有好几箱是金灿灿的金子! “这……这是作甚!”李贺书不解。 “岳父,”楚珩痞痞一笑,“这才是真正的聘礼,先前用那块木头逗你的呢。” 第60章 收回破木 李贺书气极,一声不吭返回房中,再出来时把那块木头扔到桌面上,“喏,你的传家之宝!” “另外,连同这些什么迟来的聘礼,统统抬回去!嫁了女儿还给聘礼,我可没有另外一个女儿嫁给你。” 楚珩拿了那块木头放入衣襟后,笑着说:“岳父年后再续一室了,以后说不定还有女儿……” “你!”李贺书气得面红耳赤,最后抖着嘴说了一个字,“滚!” 楚珩这才把憋住的笑意发泄了出来。 李府内的人都已经习惯了李贺书跟姑爷的相处。浪荡姑爷把老爷当成女子般调笑,而老爷总是被调侃得面红耳赤,几乎掀桌。 这没什么值得奇怪的,所以大家一点都不惊讶。 倒是楚珩在临走时郑重地对李贺书说了句:“您保重。” 惊得李贺书以为眼前之人被换了魂魄…… 马车上的李绫素问楚珩:“你为何要将王府中‘最贵重的’抬去给我爹?” 楚珩面上笑意未退,“如今回想起给你爹的聘礼,似乎不太合适,这才把正儿八经的给了他,这些原本就是之前就备好了的。” 李绫素咬着下唇,忍住笑意。 说实在话,她原本就对楚珩期望不高,只要他该有的尊重都有,她就不会要求其他。 这年节在李绫素自以为平顺中过去了,她从初四开始就去了信和堂帮忙,总会有些吃撑了,吃吐了的病患上门求诊,但都是些小毛病,毕竟谁都不想大过年的去医馆。 所以,她和刘至松以及秦衣三人,足以应对。 正月初十,朝堂上的天子决定将北潇一州作为封地,赏给信王楚珩。 此圣旨一下,百官哇然,大楚朝立国百余载从未有王爷能得到封地,看来信王确实不一般。 但只有少数人猜到了缘由,但这又有何关系,反正已成定局。 正月十五,京中到处都是花灯会。 夜幕刚刚降临,李绫素就拉着雅竹往街上最熙攘的人潮走去。 在这个如此特别的日子里,男男女女相逢偶遇,但楚珩却跟顾灵芝在对饮。 楚珩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她跟着你行医四方,她愿意,你也喜欢。” 顾灵芝轻笑,“你怎知她愿意?” 楚珩默了默,才说:“她是个聪明人,跟着你总好过跟我浪迹天涯。何况你也喜欢她不是?” 顾灵芝毫不意外被好友看穿,“我对她虽然心中喜欢,但更多的是欣赏她的医学天赋,我顾某人断然不能做出夺人之妻这般无耻的事。” 楚珩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收了她也不亏,我与她之间……有名无实。” 顾灵芝吓了一跳,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才摇了摇头,“她是你的妻子,你自己不要,但也别把她当物品送人。” 楚珩心尖一颤,第二次了,她第二次被人当物品交付出去。 “灵芝,此去北潇,先别说到了北潇后那些无数的不确定,就连能不能活着到达北潇还是未知之数。” “信之,若是你要赶人,会有一万个理由,但若你要留人,只需一个理由。” 两相对视,就此静默了下来。 顾灵芝也不急,反倒颇有闲情逸致地品茗赏月,还凭栏而立,欣赏下面街中的熙攘。 楚珩独自畅饮,一杯杯下肚后,竟然越喝越清醒,他猛地起身往雅间外走去。 顾灵芝摇头轻笑。他非常清楚,自从大婚之夜那次开始,到初云庄的历险,楚珩一次次救李绫素,是基于还没泯灭的良知底线。 而说到底,他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 楚珩没有乘坐来时的马车,只身一人淹没在喧嚣里。最讽刺的是身处闹市,心却是孤独的。 他无心参与花灯会,便越走越急,忽然衣袖被抓住,一回首,却见笑靥如花。 “殿下,您也来逛花灯会?”李绫素笑问。 “不,正要走回去。”楚珩道。 “真是难得见殿下在街上步行呢。” “不是元宵节么,难道本王就不能应一下节?” “得得得,反正这大街都是您家的呢。” 雅竹噗嗤一笑,想起了当初她们在大街上差点被信王爷的马车撞到,自己当时骂出口的话。 楚珩和李绫素成婚以来,一起走在街上还是头一次,而且由于街上年节气氛浓厚,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身处其中的两人也不知不觉沾染上了喜悦。 回到信王府时,雅竹两手都拿满了花灯,都是王妃缠着王爷买下的呢。奇怪的是,王爷忽然转了性一般,都买了下来。 雅竹把这些花灯都挂在主院内,多了这些花灯,竟然添上了许多喜悦。 楚珩看了眼那些花灯,忽然想到了自己从来没有送过什么小物品给她。强迫自己撇下心中异样,便往书房里走去。 他拿出当初两人成婚前互相交换的庚贴,上面有两人的生辰八字。 忽然看到李绫素的生辰,正月十六,明日?! 他愣住了。 再出来时,已经接近午夜子时,进了内院后,发现李绫素在摆弄着食桌上的什么。 “还没歇下?”他问道。 “在等你呢,过来吃元宵和酒酿丸子。”她微微一笑。 “我不爱吃。” “不行,必须得吃。再过一刻钟就到了子时,意味着新年就要过完了,吃点元宵和酒酿丸子才能在来年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楚珩沉默了,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稍纵即逝。 “哎,楚信之你倒是吱一声呀!” “沐浴!” “……”过了一会儿她才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哦。” 楚珩从净房出来后,看着脸色红润的李绫素,“喝酒了?” 李绫素咧嘴而笑,“没……吃了酒酿丸子……”还打了个嗝。 “……” 楚珩走至她跟前准备说什么,却忽然迎来了一个美人入怀! 她在温暖的烛光中眉娇目俏的,软软的身子挨着他,呼出的气息还带着酒的味道。 “我一直在想啊,你总是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的,也不回来府内就寝,肯定是养了外室了……你给我说说,到底是不是?” 楚珩原本想推开她的双手,忽然改为抱住了她。 臭丫头,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但如今我要反悔了! 他把头埋在她柔软的颈窝,音色嘶哑地咕哝了一句:“这是你自找的!” 第61章 拨云见月 楚珩猛地抱起了李绫素,往雕花木床上一放,这时才留意到被子换成了喜庆的大红,应该是应了年节的关系,但如今反倒像是新婚喜房了。 如此正好,于是轻笑了出来。 他的手摩挲着她的脸颊,慢慢地往她唇瓣凑了上去,触碰之下立马一发不可收拾。 李绫素即便是沾了酒,但此刻也觉得不对劲了起来,“你干嘛解我……哎呀,冷!” “等下就不冷了。” “骗人,如今可是寒冬。” “京城今年没下雪。” “那也不需……唔唔……” 楚珩已经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此刻的他变得如同困兽冲破了桎梏。 红罗帐,黄烛火,过了子时,这个年节终于要过去了。 李绫素情到深处时,唤了一声“信之……” 楚珩本已经是离弦的箭,听到这声呢喃,更是开弓不回头。 李绫素昏睡之前又咕哝了一句,“原来还有这么一遭啊。” 楚珩差点失笑。 折腾了半宿,楚珩看着暖光下的沉睡娇颜,起来披了衣衫往书房走去。拿到了那张放在带锁的木匣内的纸,看着这张盖着的王府印章的宣纸,快步走到炭火盆旁往那里面一扔! 亲眼看着那最上方大大的“和离书”三个字在火中灭了迹,整张纸都化成了灰,心里的石头才落下来。 这是免得夜长梦多的谨慎,同时夹杂着“罪证终于被毁”的轻松。 他自嘲,想不到他楚二爷有朝一日也做出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李绫素醒来时,天色早已发白,昨夜元宵节的喧闹尽数褪去,如今的信王府安静平和,偶尔还能听见院外的鸟叫声。 她怔了怔,身上的感觉倏地传达脑海,紧接着昨夜一帧一帧的画面汹涌而至!猛然扭头看着外侧的人,映入眼中的是他那几近完美的侧脸。 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几乎要羞愤而死,于是慢慢地把被子拉高蒙住头。 楚珩其实在她拉被子的动作时已经醒来,一伸手就把被子内的人拽出来,另外一只手搭上她软软的腰窝,轻轻浅浅地看着她笑。 “……” 楚珩并不想沉默下去,“早啊,王妃。” 李绫素积攒了几分勇气才说:“成婚时你怎么不告诉我还有这……” 楚珩笑出了声音,“我问过你了,你说你是知晓的。” 李绫素真想剪了自己的舌头,终于还是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先前为何没有对我那什么……” 楚珩来了兴致,忽然想逗逗她,“这段时间王妃太忙了,应该没有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皇上把北潇作为封地赐给了我,要我过了年节后就启程。” “什么?!我一点儿都不知晓啊!” “整个王府上下都知晓了。”他细看了她一会儿,“你也是到过北潇的,那里荒蛮萧瑟,哪里能比得上京城的繁荣安稳?所以……” 李绫素一脸疑问地等着他的下文。 “所以为了防止王妃的抗旨不从,不愿意陪本王去北潇,本王就把咱们这关系落到实处了。” 李绫素脸上闪过精彩的表情。 “否则啊,你有朝一日都会知道男女间那点破事的,仗着自己还是黄花姑娘,头也不回地离开本王,那本王岂不是亏了,毕竟那十几抬金银珠宝实实在在给了你爹的。” “呀……!!”一声河东狮吼,划破了信王府主院的晨空,惊了虫儿,吓了鸟儿。 李绫素揭竿而起,不,是揭被而起,抡起了两只绣花拳头就往楚珩身上砸! 口中碎碎念:“让你小看我,让你小看我!我嫁了给你就不会嫌贫爱富,你竟然如此防我!你以为我离开后就能找到好人家吗?!也不睁眼看看自己的名声,嫁过你后,谁会相信我能全身而退!……我,我……” 她激动得满脸通红,可看在眼中却更像是一度春风的模样。 楚珩三两下就抓住了她的拳头,沉沉笑了几声后,目光幽幽地看向她。继而下了床,自己动手去拿衣衫穿了起来。不同于李绫素的愤愤不满,他是神色愉悦的,穿上了华贵的衣袍,面带笑意地看向那还躲在被中的丫头。 李绫素看着面前的楚珩,想到了一个词,就是那什么来着?哦,衣冠禽兽。 好了,醉人的清晨开始了,而这一天是李绫素的生辰,十七岁了,及笄整整一年。 楚珩意味深长地说:“你可以去净房沐浴一番,哦,记得快点到古韵阁吃早膳。”转身离去之前,嘴边含了丝别样的笑意。 李绫素莫名地觉得羞耻,但打也打了,气也气够了,只能继续躲着生闷气。 哎等一下,为何要去偏厅吃早膳?往常她不都是让丫头们端来主院的吗?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快速地去净房沐浴洗漱,然后就往古韵阁而去。 出了主院后,沿着花圃院子走到了古韵阁,一入阁楼就闻到了早膳的香气。 直到看了一桌丰盛的早膳,她才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楚珩说:“坐。” 李绫素自觉坐下,目光停留在一碗面上,旁边还有染红了的鸡蛋。 厨房的孙大娘把那碗面端到她面前说:“王妃娘娘,这是长寿面,做得急,恐怕没有往常的好吃。” 李绫素怔怔看着眼前的面,早上的怨气莫名其妙地散去了,她又看了看楚珩,“殿下,为何你们会知道今日……” 楚珩已经品过了好几样早点,拿起棉帕擦了擦嘴才道:“你庚帖上不就有吗?” 孙大娘懂得看人眼色,连忙说:“王妃娘娘,殿下晨起后马上吩咐老奴做了这碗面,煮了鸡蛋,当然是一早就记在心中了。” 李绫素虽然不信楚珩将她的生辰记在心上,但此刻确实是真心实意地高兴着,于是便给了个灿烂的笑容出去。 “孙大娘,辛苦了。”说完从腰包处摸出一锭银子,赏给了孙大娘。 孙大娘得了赏赐,更是笑不拢嘴了,“那就祝王妃娘娘福如东海。”然后就退了出去,将阁楼留给两位主子。 楚珩轻轻哼了一声,“只知道奖赏孙大娘,却忘了我。” 李绫素蹙眉,“你也要奖赏?那行!”于是也从腰包摸出一个铜板,往他面前的空碗上一扔! 楚珩:“……” 第62章 萁豆相煎 楚珩黑着脸走出了古韵阁,走了十几步后,才听到后面的人忍不住发出轻快的笑声。 李绫素心情转为大好,对着满桌的早膳却忽然沉静下来。就要去北潇了,意味着前路茫茫,生死未卜。要说楚珩堂堂一个王爷多次被人暗杀,虽然未遂,但也着实令人疑惑了。对于楚珩来说,如今要去北潇了,或许是生机。 但是对于她来说呢?她生于此长于此,亲眷密友都在这儿,到了北潇恐怕一切从头开始,那么并非是好事。 楚珩最近的行为怪异,难道是为了此事烦恼?除了对她忽然的冷淡之外,又诡异地抬了十几抬金银珠宝送给她爹…… 脑海中的什么念头似乎要挣扎着破茧,但又抓不住。但有一个念头是无比清晰的,她跟着去北潇只能会是一个负累,因为她绝不会认为举家搬迁到北潇之后,就会平安无忧。 所以,若是自己没能跟去北潇,楚珩反而省事多了,但他却反行其道。 李绫素想不通。 但无论如何,北潇她是必须得跟着去的了,不是因为楚珩早上那个无耻的理由,而是因为原本就不打算离开他, 思及此,胡思乱想只会徒增烦恼,倒不如认认真真辞行,例如跟父亲,跟信和堂,跟秦若彤…… 但没想到事情的转变来得如此之快,快到她还没能好好地道别。 自从知道要移居北潇之后,李绫素就跟何管家商讨着哪些东西要跟着车队运去北潇,另外还需要把活契的丫鬟小厮遣散,留下来是签了死契的,同时也愿意跟着去北潇的。 如此一轮下来,愿意跟去北潇的还真不多,除了何管家和廖云生愿意跟着去之外,另外丫鬟小厮算下来才二十几号人,都是些无牵无挂的。 但李绫素知道,下人只分两类,一类是忠心护主的,一类是见风使舵的,没了的那部分人并不可惜。 李绫素吩咐何管家该发的银钱发下去,散了的人散去,还有哪些东西必须带走的之类,一连忙了三日。 第四日,明成来到王府告诉她,正月二十二那日必须回李府一趟,商讨她爹取继室的诸多事宜。 李绫素一惊,她爹的大喜之日为正月二十八,她竟然忘记了此事!于是她让明成回去,说是两日之后会回去一趟。 宫中,楚珩背对着楚瑾,身躯停留在一幅画面前。 “信之,朕让仙师算了算,正月二十是宜迁居的日子,也就是明日。” 楚珩转过身来一笑,“臣弟就不另外择日了,那就明日罢。” 楚瑾露出了担忧神态,“会不会过于匆忙了?” 楚珩摇头,“王妃贤惠,府中一切已经打点好了,加之臣弟相信皇兄在北潇已经安排妥当,绝不会亏了臣弟。” “哈哈!”楚瑾乐了,“照你这么一说,若朕没能安排妥当,那就是亏待了你咯?” 楚珩点头,与楚瑾作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你小子!”楚瑾忽然叹了一口气,“北潇路途遥远,以后想要见上你一面,恐怕难了。” 楚珩垂眸,再抬眼时含了些许别样的情愫,“皇兄保重。” 楚瑾微微一愣,内心一股道不明的情感急涌出来……他从小被父皇逼着学武,他不愿,父皇就拉上了信之作陪,兄弟二人晨起晚归,因自己不喜欢习武,总是让信之给他打掩护。 想起小时候的事,楚瑾隐忍不语,自古皇家无手足,他为自己的无奈找了理由。 楚珩掀了衣摆单脚跪下,低头说:“臣弟此去,恐怕难以再为皇兄分忧,望皇兄保重龙体。” “起来吧。” 楚珩站起跟楚瑾四目相对,然后转身走出了清华殿。 看着楚珩远去的背影,楚瑾的眼眶泛红,两人同根而生,他也不想萁豆相煎。信之,你为何一次次地玩弄权术,逼得朕作此下策?当年的事,你就那么恨朕? 但不会有人回答他,自古一山无二虎,一潭难容二蛟,两人势必只能存一人。 楚珩回到信王府后,看见李绫素躺在贵妃椅上合眼歇息,就走过去挤入其中,随手搭上她的软腰。 李绫素受惊睁开了眼,呢喃道:“府中已经打点好了,我累,让我歇会儿。” 楚珩说:“王妃果然贤淑,看来本王不亏。” 李绫素白了他一眼,“在您眼中一切都是买卖,只有亏与不亏之分。” 楚珩笑了,“王妃怨念很深啊,但怎么办呢,明日我们就要启程了。” “明日?!” “嗯。” “那我马上回一趟我爹那儿。” “如今已经入夜,”楚珩一把拽住李绫素的胳膊,“你去了也只徒增伤感而已,让人捎一封信过去即可,明日卯时启程!” “楚信之,你这浑人,怎么不早说!”她一下子气红了眼。 “断就要断得快,才不会有藕断丝连的痛苦。早早跟你说了,你爹岂不是多担忧几日?” 李绫素对他的狡辩嗤之以鼻。 楚珩一把搂过她,“陪本王沐浴。” “我不!……” 最后,李绫素还是写了三封辞别信件,分别给李贺书、刘至松以及秦若彤。然后奔往书房把那幅画卷起带走。 翌日卯时,由皇上亲自派了护卫车队运送。 李绫素坐上了宽大的马车后,才稍稍明白了楚珩的身不由己,原来是皇上的旨意。那三封辞别信已经遣人送出,希望在她离开后,他们一切安好。 她掀了掀马车帘子,看着不远处的楚珩正在跟顾灵芝说着什么,于是便下了马车走了过去。 “看来你已经解决了饮酒也不能解决的难题啊,哈哈。”顾灵芝揶揄地笑了。 “那么,顾大神医,珍重,有空去北潇找我饮酒,我必定备着高山雪酒等你。”楚珩拍了拍他的肩说道。 顾灵芝想再说点什么,忽然看见李绫素走了过来。 “顾大夫,我是下来跟你辞别的,你保重,若是游医至北潇,务必找我一聚,那边的雪酒可好喝了!”李绫素笑出了弯弯的新月。 “哟,夫妻同心啊。”顾灵芝感叹。 “嗯?”李绫素的双眼疑惑地在楚珩和顾灵芝之间游移。 “好了,祝你们二人一路平安。”顾灵芝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哦,也祝你们早生贵子啊。” “……” 第63章 茶摊汉子 车队开始前行,原本已经转身远去的顾灵芝再次回头看着中间的那架马车。 顾灵芝知道,如今的楚珩,第一次向李绫素打开了内心的大门,至于李绫素能否进得去,而进去之后又能走多远,只能等岁月去揭晓了。 抿了抿嘴,他一早便知,自己跟那丫头不会有缘分的,内心深处那一点火苗早就被掐灭了。 那么就祝你一世安康吧。 车队走了半日,终于出了京城的郊岭。 “二爷,我觉得那些侍卫有点奇怪。”李绫素说。 “哦?说来听听。”楚珩眼都没睁,继续闭目养神。 “寻常的侍卫职责在于保护运送的人和财物,必定会以护人护财为目标,而这些人总在时不时观望八方,似乎在盼望着什么人的到来。” “嗯,继续观察着,但别吵着本王睡觉。” “……” 直至落日之时,楚珩才睁开了眼睛,掀开侧帘看了外面一眼。越是往北走就越冷,此时的树叶上可见一层薄薄的霜。 李绫素也瞧见了,口中道:“这天寒地冻的,若是三月才走那该多好啊。” 楚珩冷哼,“皇上要做的事,不会让你等到春暖花开。” “呃……二爷,你连骂人都骂得那么精彩。” “有空咱俩吵吵,让你感受一下我的精彩?” “别别别,我早就见识过你的厉害了。” 没等楚珩回答,车队中传来一声喊,“原地停歇!” 马车也停了下来,侍卫头领名叫蔡江武,此时他正跑来马车身边,隔着帘子道:“信王殿下,前边有挡茶摊子,再往右行使五里路便是伶城,可作夜宿再出发。” 楚珩道:“茶摊子?”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蔡总管辛苦了,那就停下歇息罢。” 蔡江武声音传来:“是!”然后是脚步走远的声音。 楚珩掀了帘子跳下马车,并向李绫素伸出一手。 “咱们马车上就有各种茶水备着啊。”李绫素疑惑。 “下来活动下筋骨。”楚珩执意。 李绫素这才把自己的手放入他宽大的掌心,借着他的支撑跳下了马车。这么一触碰,她感觉到他右手虎口处有着厚厚的茧,是她平常没有留意到的。 两人走到那茶摊处,二十几名的侍卫已经买好了茶水,回到他们的马匹旁边就地而坐。 而信王府的丫鬟小斯买了茶水后,也都回到各自的马车上。 而楚珩和李绫素正可大大方方地落座在简陋的茶摊边。 摊子是个微胖的中年汉子,他一看两人的衣着便笑嘻嘻地来到唯一的木桌前问道:“两位,需要点什么茶水吗?” 李绫素问:“你这儿有什么?” 中年汉子连忙回答道:“京城来的朋友都喜欢碗茶,这碗茶嘛,”忽然压低声音,“就是锅里踹,炒茶的时候用擂子使劲搅……你们喝茶便罢,算我多嘴了。” 李绫素和楚珩对望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疑问。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问:“那这锅里踹的碗茶,来自何处?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那汉子答道:“哦,就前面那个山头而已。”说完对二人笑笑。 楚珩点头,“那来两碗吧,这是银子。” 那汉子微微一笑,“不需要那么多,这是找零。” 楚珩接过,对他颔首谢过。 休息了约一刻钟,车队继续前行。 李绫素凑到楚珩耳边问:“刚刚那人说的锅里踹,是别人踹我们,还是你安排了人手踹他们?”说到“他们”二字时,她抬起下巴往外努了努。 楚珩哼笑出声,摊开手中的字条看了一眼,回答道:“是我们被人家踹。” 第64章 智破杀局 李绫素将惊讶压下,“他是你的探路人?” 楚珩不打算瞒她,轻笑了下道:“不,他是宁竞一还我的人情债。” “宁竞一?!”李绫素脑中回想起有关宁竞一的所有细节,忽然惊讶得张大了嘴,“所以他和秦若彤的婚事……” 她蓦地看向他,这人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她不相信楚珩因为仗义去帮宁竞一,所以撮合他们联姻,能让楚珩在背后得利吗?又得了什么利? “不准乱猜,你若想知道可以问我。”楚珩闲闲开口。 “我对你和宁竞一的事不感兴趣,那茶摊汉子所说的锅里踹,你打算怎么应对?前面就是那山头了。” “不打算应对,就等着被踹。” “这次为何不逃?” “跑得了和尚,能跑得了庙?能跟来的都是对咱王府忠心的,更别说这是皇上御派的侍卫……” 李绫素懂了,从前都是不知名的暗杀,当然可以逃;如今扣了个衔头,这些随行护卫是不能动的,否则杀掉御派侍卫,相当于跟天子作对。 所以,她已经从楚珩的话中听出了点端倪,肆无忌惮暗杀一位王爷的,除了更大权势的那位,还能有谁? “放心,护你还是可以的。”楚珩阴仄仄地对她笑。 路行了二里,终于到达所谓的山头。 楚珩掀了侧帘观察了附近地形,只见这山势低洼,前边只有一个窄小的山路出口,看来是个急拐弯。 路的两旁都是陡峭的山体,所以果然是像一个锅,在这个地段暗杀或者埋伏就如同那汉子所说的,锅里踹。 楚珩附到李绫素的耳边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待在马车上不要出来。” 一说完,路的两旁就杀出了一群蒙面人,一时间惊声四起! 楚珩一跃而出,疾冲到护卫首领蔡江武身边,跟其并肩作战。 期间蔡江武稍有不力的,楚珩都会帮上一把,渐渐地蔡江武即便放弃应战了,楚珩也会巧妙地辅助其举刀应战。 那些黑衣人见了楚珩和蔡江武如有神助,在死伤了一批兄弟之后,立马逃走了。 楚珩看着那群鼠辈,冷笑了一声,快步走向马车。 蔡江武若有所思地看着楚珩,这个男人果然知道上头的心思,这么一来,暗杀这条路走不通了,因为他俨然成了楚珩在厮杀时的人质! 而先前逃之夭夭的蒙面人,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说道:“不能动蔡总管,除非上头指使放弃他。” “是!” 李绫素心惊肉跳地看着回来的楚珩,“如此之快?” 楚珩痞笑了下,“当然,你夫君可是战神。” “啧……” 她遇上他,不管是战神也好,瘟神也罢,如今两人已经是同一条贼船上的……哦不,两人已经是患难与共的伙伴。伙伴能力强,对她来说是好事。 所以她赶紧递上了茶水,“这锅不仅没踹成,还让对方背着走,厉害!” 楚珩伸手抚摸了她的头顶,“不错,长进了。” 再前行两三里路,便到了伶城。 伶城因伶人出名,百姓都爱听曲看戏,于是趁此机会,楚珩说要带李绫素出去看场戏。 蔡江武说:“信王殿下,属下派两人保护王妃娘娘吧?” 楚珩点头应允:“行啊,劳烦蔡总管了。” 唱戏的地方在伶城有名的百花轩,但是离下一场戏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于是李绫素提议去填饱肚子。 两人入了一家馆子,让小二上了简单的饭菜。 楚珩看李绫素一脸恹恹,胃口不大好的样子,于是说:“我来教你别样的吃法。” 李绫素好奇道:“什么别样的吃法?” 楚珩让小二端来一小盘生辣椒,然后对她说:“你先咬一小口这辣椒。” 李绫素别开脸说:“不,我不吃!” 楚珩捏住她的脸转向自己,“咬一口,这是别样的吃法,乖。” 李绫素半信半疑,张开嘴咬一口楚珩手中的辣椒,“呜……” 姑奶奶呀太辣了!她立刻塞了几口饭下肚,不行太辣了,继而夹了好多菜塞进嘴巴,还是没能完全解了那口中的辣味,于是一直吃一直吃,直到…… 饭碗见底了,而几个菜也不知不觉被自己吃光…… 楚珩终于笑了,“丫头,对这种别样的吃法记忆尤深了吧?” 李绫素不管他,继续端起茶杯喝了一杯又一杯,终于肚子撑得再也吃不下了,才停了下来。 而此刻楚珩这让小二上多两个菜,然后慢悠悠地吃了起来,动作优雅得不像在进食,而是在饮天山露水。显得他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而李绫素只是闺秀旁边的丫鬟而已! 李绫素很冒火,不仅从口腔里冒火,内心更是冒火。 但此刻楚珩忽然说道:“从前行军时,我们就用过这法子进食。” 李绫素一愣。 楚珩继续说道:“当时连战了半月,坐下来吃饭都是奢望,干粮吃尽了,补给未能及时送达,只好吃野草,啃树皮。” 李绫素安静了下来,看着楚珩夹了一只小辣椒放入口中。 “树皮啃不下了,饥饿之下看到了好几颗野生的辣椒,于是几百号人每人拿到了两只,咬一口辣椒后,以辣味强迫自己咽下树皮……” 楚珩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尽管面无表情,但双眸却透露出坚毅和不屈,以及对曾经一起共患难的弟兄无尽的怀念。 李绫素觉得,他内心肯定还存在着重归热土的渴望,那种感情,恐怕没有经历过战场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 她幽幽地开口问:“那后来呢,等到补给了吗?” 楚珩看着她希冀的目光,但事实是很残酷的,“没有,我们还是继续吃树皮,有的兄弟战死,但更多兄弟是因吃树皮而死。但是老天爷在看着呢,我们最终击退了敌方,回到了本营,吃上了饭。” 李绫素吊起的心终于放下。 刚刚埋怨的情绪已经散去,继而生了愧疚之心。很多人平安喜乐地活着,是因为有楚珩他们那样的兵将坚守边境。 楚珩看了李绫素一眼,嗤笑了声,“二爷我为了哄你进食,都干了些什么!” 李绫素听了他这句浑话后,一扫刚刚的沉重,白了他一眼后说:“二爷您的惊世之才,小女子是膜拜了!” 第65章 神秘伶人 楚珩言笑晏晏,一手抓住她装作膜拜的拳头,并用掌心包裹住。 李绫素低垂了眼帘,努力压下内心的异样,扭头看了看饭馆外远远站着的两尊大佛,那是蔡总管派来“保护”她的护卫。 楚珩对她低语:“不用管他们,你我是夫妻,这才是正常的。” 李绫素懂了,原来是做给别人看的吗?楚二爷才是真正的伶人吧? 她讽刺对他一笑。 楚珩不明所以,这位娘娘又在生什么气呢? 李绫素说:“二爷自重,此地不是您家后院,休得枉顾礼俗!” “……” 百花轩的名气颇大,在于它请来的伶人,不是名伶就是唱戏别具一格的。 两人落座时,正好赶上《棒打将军》的开幕。他们坐的是普通位置,并没有包个雅间。 两人都是首次坐在戏台之下,这样反而更能看清几位唱戏人的动作表情。 例如演将军的小生即便往脸上涂抹了黑粉,还是能看出他原本的相貌是俏白书生模样,但他之所以能入了这百花轩,全赖他将人物的精气神演活了。 而那位演罪臣之女的花旦,就更加是功力深厚了,她一个垂眸一个手势,便把自身飘零的身世演得淋漓尽致。 到了最后,那花旦拿起木棒,打了骑在马背上的将军一棍,敲响了将军要为这女子平反的决心,那花旦不折不挠为父伸冤的形象,深深地打动了在场的看官。 这台戏落幕之后,人潮尽退,李绫素才随了楚珩出了这戏馆,一出戏馆才知已经是繁星满天。 百花轩东南边的巷口,两名身形高大的男人押着刚刚演最臣之女的那名花旦,口中骂骂咧咧的,“呸,伶城里上百名伶人,就你一个矜贵,赶紧的,回晚了要剥你的皮!” 那被推着走的花旦双手被绑,受制于人只能咬牙顺从。 此时忽然听到一声怒斥:“放开她!” 那两个押行的男人转身往巷口一瞧,哎哟,是个美貌娘们,只是那娘们身边站了一位贵公子模样的男子。 “别多管闲事,否则连你们也一起弄!”其中一男人凶狠道。 楚珩听不得这些,于是一个抬脚就往前冲去,瞬间已经达到那两名男人身边,连出两招反手脱骨,那两男人已经倒在地上嗷嗷叫! 李绫素连忙跑到花旦身边,看着她双手的粗大绳索,快步走到楚珩面前,并伸手在他胸膛胡乱摸了摸,找到了短刀后,一个用力就割断了她双手间的绳索。 “我们刚刚看你的戏来着,你演得很好。”李绫素笑了笑,“你赶紧走吧。” 花旦沙哑着嗓子看了李绫素和楚珩一眼,说了一句“多谢”,才快速离开。 等两人走后,那花旦才探出脑袋,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想到了什么之后,便急急尾随了去。 楚珩对李绫素说:“出门在外,少管闲事为妙。” 李绫素虽然不服,但转念一想,他说得对,这才点了点头,“下不为例。” 两人走回到了投宿的民宅,这所宅子是伶城县长的私宅,蔡江武专门让县长腾出来,让信王爷等人借宿一宿的。 所以有了一处宅院,不仅是信王府的仆从和侍卫,就连随行的车马和财物,都有了比较安全的落脚之处。 正当两人回到宅院门前时,忽然从另外一条巷子处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影走近了才说:“两位恩人请留步。” 李绫素吓了一跳,转身看到刚刚救下的那名花旦,面带疑惑地问:“姑娘,请问何事?” 花旦道:“请两位收留我。” 楚珩转身看到身后不远处的两名侍卫,便对那伶人痞痞一笑:“姑娘今晚可愿意伺候我?” 不等任何人反应,楚珩一把揪住花旦的手臂,就往院子走去。 那两名侍卫目目相觑,最后暧.昧一笑。 李绫素回过神后,低声咒骂了一声:“楚信之你这个浑人!” 民宅的东厢房内,楚珩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那伶人,“你为何势必要跟随着我们,你可知我们要去哪里?” 花旦道:“不管你们去哪儿,反正我必须离开此地,而且我中了毒,即便今晚您救了我,明日我也会被抓回去。” “你中了什么毒?” “他们为何抓你?” 李绫素和楚珩同时开口,愣过后,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花旦解释道:“我原本是郴江一带的人,本名叶梦生,我家世代都在郴原行医,专攻针灸诊治之术,因去年被一桩大案连累,整个家族被贬为奴。” 李绫素问:“针灸之术?” 叶梦生点头道:“正是。而我辗转被卖之后,落到了伶城一位商贾手里,这才被迫成了伶人。他怕我逃走,就喂我吃了瘴毒。” 李绫素问:“所以,你懂针灸之术?那你为何不亲自解了自己的瘴毒?” 叶梦生答:“我家世代针灸行医,我自然是略懂一二。至于亲自解毒,”他苦笑,“瘴毒令我的手脚在特定的时候发寒发软,况且你们都看到了,我如今的境况哪来的针?” 李绫素听了,露出同情的神色。 一直不动声色的楚珩此刻开了口:“我已经有了妻子,更无纳妾的打算,而家中的丫鬟小厮也已经足矣,敢问姑娘以什么身份跟在我们身边?” 李绫素微微一怔,心中反复念着一句“无纳妾的打算”…… 叶梦生一手挽起垂落的长发,并恢复了原本的声音道:“恩人,我是男儿之身。” 他……是名男子?!他刚刚说出来的声音,确实是本本真真的男音。 楚珩也被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到了,并再次确认,“所以,你是一名男子?” 叶梦生苦笑点头。 楚珩缓过了惊讶之后,才毫不留情地说:“我收留人只要一个条件,那就是对我有用。请问你有什么本事,能打动我?” 叶梦生也没有生气,正确来说,他一个已经被贬为奴的人,挣扎求存才是最重要的,他已经听过比这难听万倍的话,楚珩说的这些反倒是实话实说了。 于是他说道:“我父亲叫叶长令,是落华灸的创始人,而我的针灸之术,在大楚朝中应该排的上名号。” 这次轮到李绫素大惊,“令尊是落华灸的创始人?!” 第66章 舍身证明 落华灸曾在十年前开始就极负盛名,众所周知,针灸之术是拿针去刺激各种穴位。 但落华灸的特殊之处在于,用药渗入长针之内,再用针把药汁推入人体,同时伴着穴位的刺激,让药效更加快速地在体内起作用。 可以说,针灸之术并不是诊治疾病的方法,而用针灸来推进药物的加快作用,才是落华灸在医学上的贡献。 李绫素得知落华灸,是从顾灵芝提到落华灸时的惊叹,从而深深记在脑海的。 此时的叶梦生看出李绫素的惊讶,并带着对落华灸的崇拜之意,忽然红了眼,“恩人,梦生只求顺利脱险,保住了性命,才有机会把落华灸发扬光大,只求恩人收留梦生。” 这句话确实能扼住李绫素的弱点。 就在李绫素动摇之时,楚珩适时开了口,“叶公子,既然你已经为奴,那卖身契必定在那商贾手上。若是我们收留了你,即便把你从虎口救出,但以后呢?你可有路引?户籍文书怎么办?” 叶梦生愕然,显然是没有考虑到这些的。 楚珩继续说:“或许你身处难熬的当下,最先要挣脱的必然是脱离那商贾的掌控,但从你刚刚所说的,你想把落华灸发扬光大,你用什么身份去发扬光大?” 一句“身份”,判了叶梦生的死刑。 李绫素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楚珩真正的用意,这才对叶梦生说道:“叶公子,先不提户籍文书这些问题,其实我们萍水相逢,单凭你三言两语并不能证明你就是落华灸的后继人,我们一路走来遇到歹人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请别怪我夫君有此一问。” 叶梦生连忙说:“两位救了我已经是大恩,我怎得还能跟你们讨价还价呢。若是非得证明,唯有找一个人来,让我展示一下针灸之术。” 李绫素说:“不用找人来了,你自己便可。” 他不正是中了瘴毒么? 叶梦生连忙同意,他刷刷刷地写下了需要的东西。 楚珩连忙遣了廖云生去买,廖云生办事也利索,半个时辰不到就买了回来。 针灸所用的长针两支,将买来的厚朴,栀梗,前胡,高良姜,棠梨枝熬汁,一个时辰后,药汁熬好。放入长针于药汁继续熬一个时辰,方可完工。 但是叶梦生却在药汁熬好后发了病,全身无力发寒,整个人面如白纸! 他抖着唇呢喃:“老天爷果真要亡我也……”然后落下了绝望的泪水。 李绫素一把拿过那两支长针,并瞧了他之前写下的药材,默默研究了一番后,虽然不明白竟然还可以如此配药,但还是能大概看出几味用药,是除寒除瘴气的。 她急问:“我来帮你,你告诉我怎么做。” 叶梦生大惊,“此术不能乱用,否则错用后反倒不能治病,反而会有性命之忧。” 李绫素挺直了背脊说道:“如今的你,比死好了多少?!” 叶梦生一噎,随后做了个重大的决定,“行,你来。若是能成,恩人是天赋异禀,若我死,那便是我的命。” 李绫素不同他废话,手执两根长针,问:“什么穴位?” “风池下二寸,哑门下三寸,一刻钟后,再次沾药汁,换为檀中一寸,气海半寸……”叶梦生带着绝望的声音道:“恩人,是不是如同天书?” 李绫素专心致志,手起针落,精准地往风池和哑门穴刺下,而且入肉的深度拿捏恰到好处。 叶梦生忽然闭了嘴,也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盘坐着。 她早已经把人体的内脏经络牢牢刻在脑海,这些穴位自然是想也不用想就能扎中。 楚珩看着专注一心的丫头,原来她在自己喜爱的领域上,是如此自信。 时过子夜,叶梦生终于不再全身冰寒,但还是一动不动盘坐着。直到天际发白,叶梦生终于苏醒。 他一醒了,李绫素和楚珩就马上发现了。 “叶公子,你醒了!” 叶梦生醒来后就知道,自己的毒已被解除。他哑着声音道谢,“谢……” 李绫素摆摆手,笑了,“不需,但你已经错过了证明自己身份了。” 叶梦生也笑了,他已经不纠结身不身份的问题了,只问道:“敢问姑娘,你是医者?” 李绫素摇头,“只是曾经在医馆做些杂事罢了。” 叶梦生也摇头,“恐怕以姑娘的天赋,这是自谦了。” 两人相视一笑。 楚珩冷着声音对叶梦生说道:“你帮自己重新想一个名字,床尾处的衣衫是你的,另外,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叶梦生一惊,愣了好半晌,随之才轻笑了起来。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叶梦生穿着女装,画着柔美的妆容跟着几个丫鬟上了一辆马车。 蔡江武即便对这信王爷随便收留了个女子的行为有些抱怨,但毕竟不敢多指摘什么,看那女子柳若扶风的,也就把其中一只睁开的眼闭上了…… 天气越来越寒冷,原本就能从树叶上看见了霜,但此刻却飘起了雪花,虽然细白如棉絮,但却令长途跋涉的人受点苦头了。 李绫素已经披上了厚厚的貂绒大衣,而楚珩也穿上羽毛做的氅衣,但还是禁不住冷风从侧帘灌入的冰寒。 李绫素终于开口埋怨了天子,一语双关地说:“果然,皇上确实不会让咱们春暖花开。” 楚珩拉过她互搓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并不断呵气帮她取暖,“丫头,要不到了鹤姬后,让人弄个炭炉在车内。” 鹤姬离伶城有两百里路,加上这天气估计得三天才能到达。 李绫素轻叹一声,“若是寻常出行,炭炉倒是个好的,但如今前路茫茫,一旦马车震荡,反倒更危险了。” 楚珩摇头道:“莫怕,有我呢。” 李绫素看他信誓旦旦,也就没有推搪了。但她笑得戏谑,“二爷,您把阿梦姑娘收留了,为何不留在咱们的马车上方便照顾?” 楚珩忍而不发,笑眯眯地看向她,“恐怕是你自个垂涎他吧?倒是想得美。” 外面开始铺上薄薄的一层落雪,寒气逼人。但马车内却传出一阵娇朗的笑声,听这笑声,想必能让车内之人如沐春风。 第67章 半袖鬼赌 但此刻马车内的两人,并不清楚那位挤在丫鬟中的人,后来会帮了个大忙。 三日后,车队到达鹤姬。 就在进入鹤姬城之时,遇到了一拨强盗,但这些强盗不同平常的那些强盗,用武力求财。他们有意思的地方在于,需不需要留下点买路钱,就看你的运气。 一眼望去,人数估计能上百,个个长得高大凶狠,而且都在腰间佩戴长刀。 蔡江武跑来禀报,“信王殿下,前面有人拦住去路,说必须要靠运气过这条路。” 楚珩撩起帘子,往前方看了看,兴趣盎然地说:“多日来无聊烦闷,下去一瞧究竟。” 说完探出身子就往下跳,两寸多深的雪都阻挡不了他急切的脚步。 “哟呵,看来这位才是家主了。”一名满腮胡须的大汉打趣道,那双眼骨碌碌地看着楚珩。 “这位壮汉,失敬。”楚珩颔首道,“鄙人需要经过这鹤姬城往北走,但据闻要运气好,各位才能放行?” 那胡须壮汉色眯眯地盯住楚珩,“对,此路由我开,路过此地必须陪我们赌上几局,赢了自然就让你过去。但如果这位俏公子能陪咱们一晚,倒也可以特殊通融。” 楚珩笑脸保持不变,但身边的蔡江武却变了脸色!此人乃断袖之辈?蔡江武看着那人壮硕的身材和毛茸茸的手,忽然想作呕。 楚珩笑了,忽略掉壮汉话中的暧.昧,道:“好,怎么赌?” 壮汉顿了顿才说:“我们这儿的规矩,赢了这位半袖鬼赌,即可分文不交就可通过。” 这时原本站立于前面的几名大汉往后站了站,人群中就忽然出现了一位灰黑衣袍的消瘦男子。 这位应该就是半袖鬼赌,他穿着一件半旧的衣袍,右手的袖子在中间打了个结,他,竟然是右手断掉的。他头发散乱,但是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楚珩深深地看了那人,轻启双唇道,“既然你是半袖鬼赌,那请说出你的规矩。” 半袖鬼赌一指三丈开外的大木桌,说:“赌桌上有十二个骰盅,咱们来个最简单的,猜点数!你我各将六个骰盅摇匀,各猜对方的总点数。” 楚珩点头,“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半袖鬼赌忽然露出了阴鸷目光,“赢了放你们走,输了留下一千两,并且这些护卫得留下!”他猛然一指蔡江武带头的护卫队! 蔡江武大惊,还没来及说什么,楚珩便用眼神制止了。 楚珩爽快地说:“可以!”而且动作也爽快,之间他两只手分被抓了两个骰盅,盅不离桌地互相撞击,然后那两个骰盅如同有了行走能力一般,连接着把旁边的四个骰盅撞了好几下。 “成了。”楚珩一笑,伸手请半袖鬼赌出手摇匀。 半袖鬼赌孤傲地冷睨一眼,左手拿起一个骰盅,下一刻,他的左手如同鬼影一般,在六个骰盅之间来回拍打,那速度竟然快如闪电,凡胎肉眼完全看不出他到底在干嘛。 半晌,半袖鬼赌一笑,停止了手中动作,“公子,我猜你的六盅点数之和为六点!” “六点”之说一出,就连那群强盗内也有人窃窃私语,“怎么可能六个骰盅同时为立柱呢?这需要多么精湛的投掷技巧啊……” 这时有人一个个将楚珩的骰盅揭开,果然每个盅内的骰子都是立起,最上面的都是一点,所以总点数确实是六点。 楚珩点了点头,语气佩服,“果然是鬼赌,倘若你我打了个平手,那又该如何?” 半袖鬼赌狂妄一笑,“倘若你也能猜中,那我便分文不取,放你们离去。” 楚珩眉目一挑,“呵呵,甚是有趣。那么阁下这六骰盅点数之和……为一点!” “哗……怎么可能是一点,那可是六个骰盅!” “信……二爷,请慎言!”蔡江武已经乱了阵脚,若是信王输了,他们一对人便只能落入这狼窝,难道这才是信王的主要目的?! 半袖鬼赌忽然苍茫大笑,“哈哈哈……公子耳力非凡,但却稍微差了一点。” 先前揭开楚珩六个骰盅的那人,将半袖鬼赌的骰盅一一揭开。 楚珩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看着,雪花还在飘落,而风也在吹着,但他却看得忘我。 第一个骰盅,骰盅粉碎,无点数! “哇!” 第二个第三个……到了第五个骰盅,都是骰盅粉碎,无点数。 到了最后一个了,楚珩相信自己必定不会听错,这骰盅里面有两个骰盅都已经粉碎,但在他刚刚的暗力阻挠之下,最后一个骰盅没有被鬼赌粉碎,而那个骰子的点数是一。 最后一个骰盅慢慢在揭开…… 楚珩忽然感觉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声音,经由一股强大的内力传达,让他心头一震! “哗……!!”此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齐声的哗然声。 此时看到最后一个骰盅,里面三个骰子都已经粉碎!也就是说半袖鬼赌摇出来的点数为零! 楚珩猛地看向半袖鬼赌,而对方也正目不斜视迎接着挑战。 分明是刚刚那股内力粉碎了这最后一个骰子!此处有绝顶高手!楚珩不动声色地看了赌桌附近的人,他无法判断是谁在出手。 半袖鬼赌见楚珩不作声,也便阴着声音说道:“公子,留下一千两和这队护卫,哦那一千两是黄金哦,哈哈!” 楚珩可以给他一千两,即便对方坐地起价,变为一千两黄金,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御派的护卫队却不能给,否则他会很麻烦…… 正当楚珩在思索时,忽然传来一把朗朗的女声,“那么能否让小女子为我家公子翻盘?” 大家一愣,随即看向缓缓走来的俏丫头。 楚珩马上说:“回到马车上!” 但半袖鬼赌却颇有兴致地看着走来的丫头,道:“姑娘,可别空口说大话哦。” 李绫素走到半袖鬼赌跟前,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地说:“我是不是空口说大话,鬼赌仙人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小女子就是在等您的一句话呢。” 半袖鬼赌忽然对这个丫头很感兴趣,被她口中的“鬼赌仙人”捧得飘飘欲仙的,于是道:“既然姑娘开口,那成,姑娘先摇。” 李绫素却摇了摇头,“我不懂摇骰盅。” 第68章 请君入局 半袖鬼赌疑惑多于不耐,“那姑娘如何赌?” 李绫素说:“同样的猜点数,但跟鬼赌仙人您的赌法相同,但又不同。” 半袖鬼赌越来越有兴致,“姑娘请说。” 李绫素微微一笑,“既然我不懂摇盅,那么我需要请我家公子帮我摇,可否?” “可以。” “那么,请问此处有多少个骰盅?” “哈哈,姑娘口气挺大的呀,咱们这儿有二十四个,若是不够,我让弟兄们给你扛一箩筐来!” 李绫素终于笑了。 她说道:“够了。那么就开始吧,我们先来。”她走到楚珩身边,踮脚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好一会儿。 楚珩也对她低语:“你真是个机灵鬼。” 回答他的是嫣然一笑。 此时早有人不耐烦,就是当初对楚珩色眯眯笑的那名大汉,“赶紧的,别娘们一样,要输也输得痛快!” 楚珩走至赌桌,看着那赌桌上的二十四个骰盅,闭上眼,脑子回想起李绫素所说的排序。 一二三,二三四,三四五,四五六,这是最先摇出四个骰盅的点数。 他大手一挥,一刻不停地拿起接下来的四个骰盅,然后再把先前那四组的顺序打乱,按不同的顺序再摇一遍。 如此类推,一共摇了六个组,合计二十四个骰盅。 半袖鬼赌一个个去听,等到完毕后,从脑海中回想从第一个骰盅到第二十四个骰盅的点数…… 然而,他从最开始的信心百倍,到越来越眉头紧蹙……最后大吼一声:“姑奶奶的!拿算盘来!” 李绫素不屑地冷哼一声,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半袖鬼赌从来没有如此窘迫,那些骰盅的点数排列弄得他头昏脑涨,加上美人当前那一声冷哼,让他无比的烦躁。 可这强盗堆里,哪里有算盘这种书生玩意儿? 李绫素保持着胜券在握的微笑,问半袖鬼赌,“鬼赌仙人,要不要我帮你算算?” 半袖鬼赌愣了半晌,随后才露出了阴鸷的眼神,“哼,你哄我入局!” 李绫素摇头,“当然不了,我就知道这二十四个骰盅内,总点数为二百五十二点,不信你可以慢慢数,咱们可以慢慢等。” 半袖鬼赌听了着重咬字的“慢慢”二字,忽然一笑,“姑娘,我还没摇呢,你就那么肯定一定能猜中我摇出来的?” 李绫素装作很惊讶的表情,“鬼赌仙人您先前所说,打成平手时……也能放咱们过去,原来是随口一说?那你不用摇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猜不出来。” 所以,他们是打成平手了。 半袖鬼赌知道自己上了这小娘们的当,站立在风雪中,那右臂的半截袖子随风而飘,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一抬眼,看着李绫素那张恢复平静的脸,哈哈大笑了起来,“姑娘果然是个人物。” 李绫素顺势而为,道:“那半袖鬼赌能否通融一下,放咱们过去?” 半袖鬼赌已经恢复了平静,道:“当然,今日是我这前半生以来首次的输局,当然得愿赌服输。” 李绫素真诚感激道:“那就多谢鬼赌仙人了,先前若有不敬的地方,望见谅。” 楚珩闲闲地补充了一句,“但既然此路由阁下所开,那买路钱还是得给的。”他转身对着蔡江武说,“蔡总管,劳烦你让弟兄们把那边的木箱取下来,交给他们。” 木箱一打开,是整箱金灿灿的黄金。 半袖赌鬼朗然而笑,“两位皆是个人物,也不枉我跟二位赌了这两场。” 楚珩已经挡在了李绫素前面,说:“我敬你是个信守承诺,愿赌服输的汉子,”双手一掬道,“后会有期。” 半袖鬼赌作了个请的手势,放了楚珩的车队过去。 此时的雪越下越大,车轱辘碾过三寸之厚的雪,拉车的马儿一蹄子下去,成了雪蹄。 车队径直经过了鹤姬城,并没有停驻留宿,也许是怕那些强盗反悔,省得夜长梦多。 马车拉着人,拉着财物,走得很艰难,于是在走出鹤姬几里路后,蔡江武再次来禀报。 “信王殿下,前路已经只能看见白雪一片,再下去恐怕容易侧翻。属下查看了一番,正好这里顶上有块能遮挡风雪的石头。” “不需,继续往前走五里,会有一座大庙。”楚珩说道。 “是。”蔡江武走远后才对车队喊道,“继续前行五里!” 话音刚落,道路的右侧忽然有滚滚而落的巨响传来! 马车内的楚珩反应得快,一把揪住李绫素往怀中一揽,就从马车顶部破顶而出! “啊……!”顿时一片尖叫四起,山顶有雪球滚落 但楚珩毕竟是怀抱着一人,而且风雪中的飞跃速度明显减慢,就在两人即将要飞到那块突出的岩石下方时,一大片雪连同从山滚落的泥土“轰”地一声,掩埋了两人! 蔡江武指挥着忽然的兵荒马乱,高声喊道:“赶紧离开!” 被雪混着土砸中的,还有另外一辆坐满小厮的马车,一时之间马匹嘶鸣不绝。 而另外一边的半袖鬼赌,让人一个个数那骰盅的点数,最终确定是那姑娘所说的二百五十二点,这才嗤笑一声。 这时忽然听得一个大汉来报,“鬼赌大人,鹤姬城前方发生雪崩!” 半袖鬼赌一愣,眼光看向那个装满黄金的木箱,问:“他们呢?” 大汉领会,道:“刚刚跟您赌的那公子和那姑娘,被埋。” “哟嚯,我放过了他们,老天爷不放过他们呀!”半袖鬼赌冷哼。 “但咱们兄弟发现那座山上面有几十人,恐怕是他们搞的鬼。” “可有打听出来那山上的几十人,到底是什么人?” “大人,他们都穿着一致的黑袍,用得都是长剑。” 半袖鬼赌沉吟半晌。 终于道:“看来是天赐良机!哼,我要让那山顶的人为咱们做嫁衣。叫上所有弟兄,劫他整个车队!” “好!” 半袖鬼赌虽然不知道那山顶上的人,是劫财还是劫命,但他半袖鬼赌劫的就是财! 于是这上百来号的人,骑了马匹浩浩荡荡而去。 第69章 混乱之战 半袖鬼赌一身风雪地到来,趁着夜色和风雪的掩护,远远地埋伏着。 此刻的李绫素和楚珩,恰恰被困在顶部凸出的大岩石与雪堆之间,这个窄小的空间最多能容两三人。若是当初飞奔过来时迟了一星半点,如今两人肯定被雪土掩埋! 李绫素此刻已经瑟瑟发抖,因为那些雪已经几乎挨近他们两人。 楚珩为了避免她就此睡了过去,便开口说话:“丫头,你当时就那么肯定我会摇得出来你要的点数和排序?” 李绫素的牙齿已经不由自主地打颤,“我自然相信二爷能摇得出来。” “为何?” “首先,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其次,自我嫁入信王府之后,这一路走来的日子,只能用跌宕起伏来形容,呵呵……我甚至回想了一下,才慢慢发觉当初你在赌坊赢了我爹……” 她说到此处,感觉到楚珩放于她肩膀的手有些攥得吃紧,于是语气一转:“你赢了我那手气无比旺盛的爹,自然是二爷您的赌术了得。” 楚珩聪明地绕过了这个话题,“那你知道我为何赌术了得,既可以摇得出你要的点数,也听到别人摇的点数吗?” “为何?” “我十九岁那年,在西南边境遇到一个人,他对我在武学上的帮助很大。以一名纯粹的武将来说,并不需要去学江湖上的那些绝学。” “嗯……” 楚珩听得她的声音已经有昏昏欲睡之感,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继续道:“但是那个人却鞭策我去学他传授的武功绝学,不仅如此,他还说一个顶级武者耳力也必须跟上,于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训练开始了,你想知道有哪些训练吗?” “哪些?” 听得她的声音终于有了点精神,楚珩这才稍微放了心,“例如往上空撒纸,要听出来落地几张;让几个人同时喊,要听出到底是几个人在喊;来人从远处跑来,我要精准地推测来者距离我几丈远……” “呵呵,有趣。” “有趣?”他轻哼了一声,“不,我经常为此狂躁,后来才知道师傅在训练我耳力的同时,也训练我的耐性。” “那他肯定是名好师傅。” “是的。不过我却不是名好徒弟,跟他学到的却用在了赌术之中。” 李绫素感觉到了楚珩的自嘲,忽然起了调侃的心,“但你也捡了个便宜。” 楚珩轻笑一声,“嗯,捡了个便宜王妃。” “无耻!” 楚珩这才安了心,因为他感觉到李绫素说话有力,身子也不再颤抖,还能拿他开涮,证明精神也好多了。 但是,如此他们一直待在这里,只能是等死,而这绝对不是他楚二爷的作风! 于是他放开了李绫素,说道:“我要尝试用内力劈开这些雪,你往后挪一挪。” 但现实是残酷的,他一个用力,却无法劈开,反而感觉到外面动了动! “二爷,不能用这种法子了!”李绫素急忙说。 “嗯,我也知晓了,恐怕外面堆了很厚的积雪,如今反而把上面的雪震落了下来。”楚珩点头。 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 而远远埋伏着的半袖鬼赌,看着远处那混乱的场景,而那护卫首领似乎不着急去救被埋的两位家主,甚是奇怪。 等了一会儿,忽然瞧见那山顶的几十个黑衣人跑了出来,个个带着火把,正欲把那十几驾马车烧掉! 半袖赌鬼一惊,对身边的大汉说道:“那些人准备杀人灭口,在咱们的地盘,要杀要劫怎么轮的上他们做主!给我上!” 忽然冲出来一大群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凶神恶煞,来势汹汹!竟然把那些黑衣人镇住了,个个拿着火把呆愣住! 那黑衣帮的头领最先回过神来,怒气一吼:“给我杀!” 而半袖鬼赌也狂怒一喊:“给我活抓!” 两相交战,一方擅长使用长剑,专刺马腿,于是所到之处马匹悲鸣!而另一方骑着高头大马,本就占了上方优势,但他们并没有受过统一的训练,带的兵器也不统一,除了大部分人都拿刀,竟然还有人拿弓、耙、锤、铁铲以及木棍等等。 于是,各有各的优势。 半袖鬼赌在混战之中发现,似乎不能活抓,这才大吼一声:“不能活抓的给我杀!” 这一声吼如同死命令,那百来号强盗如同喝了烈酒一般,激红了双眼,奋力厮杀! 而蔡江武带着那十来个人的护卫队,戒备地看着那两方混战,并不打算偏帮任何一方。 最后,这一场恶战,染红了雪地,但半袖鬼赌以人多势众压倒了那几十名黑衣人,生生杀了对方的大半人数,活捉了十来个人,剩余的零星逃跑了。 半袖鬼赌也受了伤,他的大腿被对方狠狠地刺了一剑,如今正血流如注! 他稳住自己的声音,道:“弟兄们,把这里所有的财物和活着的人,都给我押回去!” 而他自己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忍着无尽的痛楚走向路旁的雪堆,问被两名大汉扣押住的蔡江武,“你那两位家主,就是埋在这堆雪内?” 蔡江武被扼住喉咙,只好说道:“是的。” 半袖鬼赌一个冷笑,高声一喊:“给我挖开这里,死也要见尸。若是能挖出活人最好,这两人是个人物,可不能放过了!” “好的,鬼赌大人!” 十几名弟兄拿着木棍,耙子,铁铲等等奋力挖开那堆雪混着泥土。 半袖鬼赌拖着腿靠近,身旁的大汉说道:“鬼赌大人,您先上马,这处或许还会有雪滚落。” 话声未落,因着挖松了下面的雪,岩石上面的雪“轰”一声蹦了,不仅把那十来个挖雪的弟兄埋了,连带着把半袖鬼赌也埋了! “鬼赌大人!” 还没走远的一众人连忙返回,立马拼了命地去挖人。过了许久,终于把半袖鬼赌和那十几名弟兄都挖了出来。 “鬼赌大人!醒醒!弟兄们,你们都醒醒啊!” 忽然间,那被挖薄的雪堆处撞出了两个人影! 楚珩和李绫素一出来,就被许多个强盗包围着。 那些强盗一涌而上,准备生擒了两人,混战中,有人擒住了李绫素,并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 “住手!要想这娘儿们活命,赶紧给我住手!” 第70章 一波又起 这帮强盗没想到楚珩会武功,而且刚才那交手的几招,可以看出此人武功绝对上乘,所以都不敢松懈。 楚珩面容沉静,虽然停下了动作,但可以看得出来他随时反攻。 李绫素看了周遭一眼,可以说是横尸遍野,惨烈无比。好几个火把歪歪斜斜地插在雪地上,但却照亮了眼前雪地里躺着的十几个人。 她认得其中一个是半袖鬼赌。 于是在一时的沉默氛围中,她开口问道:“鬼赌仙人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较为年轻气盛的汉子道:“哼,为了你们俩,咱们鬼赌大人把命也搭上了!” 这一声如同惊雷,惊醒了在场所有大汉的热血,对,就是因为他们!于是个个都拔了大刀,手持了兵器,对楚珩和李绫素虎视眈眈。 李绫素一看,连忙说:“各位好汉,本人略懂医术,我看这鬼赌仙人必须得急救,还有你们这十几个弟兄,也命在旦夕!” “你是说,鬼赌大人还活着?” 李绫素不敢担保,只说:“是死是活,我得看看才知。” “臭娘们,别给我耍花样!”手擒李绫素的那人,一把推她抓到半袖鬼赌跟前,才松了手。 李绫素得了自由,这才伸手往半袖鬼赌的颈脉,手脉探去,顿时大惊!已经无脉象! 她稳住了心神,从凌医生那里得知,人手探脉并不是完全正确的判断,因为有些极其细微的搏动,手是探不出来的。 如此一想,便动手解开半袖鬼赌的衣衫。 “你敢解开试试!”说话的是楚珩,而且语气不善。 这……不解开怎么救? “我不管你怎么救,不准解!”楚霸王狠狠说道。 李绫素心急之下,对那些强盗大吼一声,“你们来解!都留一件底衣,否则迟了救不活,你们自己看着办。” 那些强盗也不知道是被镇住了,还是急了乱投医,连忙按照李绫素说的去做。 李绫素也不再废话了,蹲下来全神贯注地帮半袖鬼赌做起了心外压。小半晌后,半袖鬼赌的脉搏似乎有了一丝丝的起色。 她也学乖了,看了一眼楚珩后,没有自己亲自去救那十来个同样被雪埋的人,于是便对身边的几个人说:“你看着我刚刚的手法了吗,赶紧去救他们!” 那几个强盗愣住,被李绫素一声吼:“还不快去!” 于是在李绫素的指导下,那些人竟然也有模有样地按压了起来…… 折腾了许久,在李绫素一个个检查过后,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方法很好使,但是并不代表这样就能让他们都清醒了过来。 果然,也有人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怎么还不醒!你这法子是糊弄咱们的吧!若是他们醒不来,你们都别想离开这里!!” 楚珩冷飕飕地朝那人看了过去! 还没等李绫素回答,忽然传来了一个雌雄难辨的声音:“不如让我来试试,看能不能救醒?” 大家扭头一看,是一名貌美的女子。 李绫素双眸闪过了惊喜,她怎么就把这尊大佛忘记了呢!“阿梦,你赶紧过来救醒他们!” …… 这里是一处较为偏僻的寨子,但它却位置非常独特,它的高度可以俯视整个鹤姬城,又离途径鹤姬的官道离得很近,是“收买路钱”最佳的位置。 此刻的李绫素正忙得团团转,因为她要把那一瓦罐的药材一个个检查过目,然后熬成药汁,好让叶梦生对那十几人施针。 昨晚在雪地里时,由于没有药物,叶梦生也没有担保一定能救醒,正在僵持之时,李绫素跟他嘀咕,让他先用针刺激他们的穴位,先把他们刺激醒了,先哄住这群人,再找个地方继续治。 虽然这个个铤而走险的法子,但如今是唯一的法子。 多亏了叶梦生的针灸技术,两人才争取到了下一步的计划。于是这时才能入了这青峰寨,进行第二次针灸。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但青峰寨的气氛却不比雪夜低迷。 叶梦生一治就得治十几个,已经正宿没合眼的他,如今得半刻不分心地施针。除去半袖鬼赌必须得第一个治,其余的有十二名大汉,都得让叶梦生一一施针。 直至过了午时,叶梦生终于在拔出最后一名大汉的最后一针之后,就在那大汉床前倒了下去…… 李绫素大惊,连忙探了探叶梦生好一会儿,才对大家道:“无碍,累得睡过去而已。” “……” 傍晚,半袖鬼赌醒了过来。 待知道了自己是被眼前的这两位美人救醒的之后,他意味深长地对叶梦生笑了笑,但却转向李绫素道:“姑娘,帮我施针的这位姑娘叫什么名?” 此刻的楚珩忽然冷笑一声。 李绫素却以为半袖鬼赌要答谢来着,于是说:“哦,她叫阿梦。” 半袖鬼赌接着问:“阿梦姑娘可是你们家的丫头?” 李绫素不明所以,但还是不愿再起风波,便说:“对,是我家丫头。” 半袖鬼赌这才自顾点了点头,这才转向叶梦生说:“阿梦姑娘,你既然医术如此了得,可愿意留下为我青峰寨效力?当然了,你若是留下,将会是第二把交椅。” 李绫素目瞪口呆,但也明白了这位鬼赌的意图,“鬼赌仙人,这第一把交椅自然就是您了吧?假以时日,阿梦不仅是第二把交椅,还会是您的压寨夫人,对吗?” 半袖鬼赌竟然难得地带了点羞涩,“我半袖鬼赌虽然做尽了暗事,但却是个明人!既然难得看中了,自然得留下!” 李绫素忽然笑了起来,而且还笑得越来越乐!但碍着蔡江武一行人还在此,她不能泄露了叶梦生的身份。 于是便道:“鬼赌仙人,阿梦已经有了婚约,您不会想做那拆人一桩婚的恶人吧?” 半袖鬼赌眯了眯眼看着叶梦生后,不折不挠:“家主姑娘,莫不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吧?况且,你认为你们如今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楚珩忽然动了动右手,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到了叶梦生的开口。 “这位鬼赌大人,阿梦不仅已经有了婚约,而且已经不是完璧之身,恐怕配不上你。” “噗……”正在喝茶的半袖鬼赌将茶水喷出了老远! 第71章 先礼后兵 这时的楚珩终于开了金口,对半袖鬼赌邪魅一笑:“借一步说话。” 半袖鬼赌倒还是挺好奇这位贵公子能对他说什么,于是也慢慢起来往外走。 两人来到了寨子前,面对着眼前的鹤姬城,半袖鬼赌首先开了口:“这位公子,可是来跟我谈交换条件的?” 楚珩眉梢微扬,笑道:“叫我二爷便可。”接着说道,“难得鬼赌大人在美人面前,还能保持着难能可贵的清醒,对,我就是来谈交换条件的,那位叫阿梦的丫头不能给你。” 半袖鬼赌露出了昨夜的阴鸷眼神,道:“既然二爷言之凿凿,我倒是非这个阿梦丫头不可了!” 楚珩冷笑,“鬼赌大人还真是痴情,所以倘若我用我家的护卫队去换一个丫头,你也不心动了?” 半袖鬼赌身子一愣,但很快就回过了神来,“二爷,把意思说明白。” 楚珩云淡风轻地说:“鬼赌大人你看这小小的鹤姬城,能容得上你这尊大佛?养着区区一百多人,却劫去每一队路过车队的一千两,不管是黄金还是白银,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吧?但是,您老人家却还住在这么简陋的寨子里……呵呵!” “说明白点!” “你最开始要银子之余,还说要我的护卫队,而且你带着所有的弟兄杀去劫我们的财物,下的第一个命令可是‘活捉’……我可没忘。” 半袖鬼赌突然打了个冷颤,这个男人观察力过人,这些小小的细节,被他记到现在,而且还真被他抓到了重点。 这个自称二爷的,到底是什么人? 楚珩把天窗打开,便说起了亮话,“你用劫财为名,实则劫人,我说得对不对?” 半袖鬼赌终于释然地笑了,如今也没有了隐瞒的必要,于是道:“对,我是需要懂武之人,”他一直下面的鹤姬城,“待在这个小城,能有什么作为?但是这个小城却是个宝地,这里是往北而去的必经之路,看不见银子的光那就是瞎子。” 停顿了会儿,才接着说:“但银子却不是个好东西,我这右手就是为了银子没了的!”他忽然发出狠戾的声音,“所以,我不仅要财,更是要人。” 楚珩意外地点头同意,“言之有理,假以时日鬼赌大人必定能畅通南边,争霸一方!”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半袖鬼赌笑了笑。 “我那护卫队你不能动,是御派的,你硬是要了去也可以,可要做好跟整个大楚朝作对的准备。”楚珩适时地泼了一盆冷水。 果然,这盆冷水马上浇灭了半袖鬼赌先前的壮志豪情。 冷静下来后,半袖鬼赌说:“御派的?你到底什么人?” 楚珩不答。 信王北迁封地之事,在京城之内也都是朝廷之人才知晓,鹤姬这种小地方就更是无人知晓了。倘若他北迁途中死掉,才会是公告天下的大事。 但半袖鬼赌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他试图猜测道:“御派?二爷?敢问公子贵姓?” 楚珩笑说:“楚。” 半袖鬼赌一惊,已经大概猜到了,姓楚的,又叫二爷的,也就京城那一位了吧?他思索衡量了许久,最后做出了决定:“楚二爷,既然不打不相识,我就交了您这位朋友,不知楚二爷今日一别后,要去向何处?” 楚珩狭长的双眼终于有了真心实意的笑意,这半袖鬼赌是个能曲能伸的。于是道:“那我就多谢鬼赌大人的放行了,二爷我自然是往北而去。” 半袖鬼赌对他似答非答的话,轻笑了下,“那就祝二爷一路平安了,兄弟提醒你一句,你身边的那队护卫,呵呵!” 楚珩对他笑而不语所隐含的意思心中有数,因为在昨晚车队遇袭之时,他不信半袖鬼赌会看不出来一点端倪。 半袖鬼赌见他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就察觉到什么,自然也就没有再说下去,点到为止是最好的。 楚珩虽然不语,但忽然对半袖鬼赌出了手,一招擒拿手往对方的喉咙擒去! 半袖鬼赌在楚珩刚一出手时,就感觉到他忽然而至的杀气,就在手即将接触到自己的喉咙之时,忽然一个后退,生生在地上深深划了两道痕! 两人忽然打起来,而且招招致命。 寨子内的人听到了厮杀声,都拿了家伙冲出来,更是惊动了先前屋内的几人! 李绫素冲了出来,后面跟着叶梦生,到了寨子前的平地,无比惊讶地看着楚珩和半袖鬼赌打了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更是惊了寨子内所有的兄弟,于是李绫素开始担忧了,不是怕楚珩打不过这些人,而是怕引起更大的风波不好平息! 看着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李绫素后怕了,没想到半袖鬼赌的武功这么厉害,看来即便不用赌来赢得财物,也可以直接用武力去劫财。 那么,用赌来代替武功去得到财物,恐怕是为了掩盖半袖鬼赌的武功吧? 打到热血之处,青峰寨的弟兄们还跟着吆喝起来。 估计两人打了将近半个时辰,楚珩忽然的一个利落挥拳,往半袖鬼赌左边脸颊打去,而半袖鬼赌躲避不及,生生挨了重重的一拳。 但半袖鬼赌在喷出一口血之后,楚珩也连忙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一个用力就听到咔嚓一声,将错位的手腕关节恢复了,并神色痛苦地慢慢转了转手腕。 半袖鬼赌看了楚珩的动作,不顾被打掉了两颗大牙,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楚珩看了看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群,阴冷地开口道:“鬼赌大人,我所有的财物都可以给你,但阿梦姑娘我必须带走。” 半袖鬼赌一愣,忽然明白了他不过是做给人看,于是轻蔑一笑道:“二爷,你不止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而且为了红颜一掷万金,吾等粗人实在佩服。”他环视了众人一眼,“今日可以放你们离去,人可以都带走,至于财……咱就不客气了。” 人群中听见有人大着胆子私语了几句:“所以,这位二爷为了那针灸姑娘,将所有的钱财都留给咱青峰寨吗?!” “看样子确实如此。” “那咱就发财了!” 李绫素也呆愣着,车队里所有的财物都给了出去,那到了北潇他们王府何以为生?! 第72章 古怪少年 一行精简的人马行走在浩浩白雪的路上,渐渐远离了鹤姬城。立在青峰寨高处的半袖鬼赌,俯瞰那行人,盯住其中一驾马车兀自出了神。 那位叫二爷的,果真是信王爷吗?从自己得到的财物来看,这里或许已经是信王府大半的家产了吧?为何信王轻易就给了自己? 另外,他虽然不知信王北去最终的目的地,但是他既然运了那么庞大的家财一起跟随,肯定是一去不回的…… “雷公,派人去京城查探一下信王爷的事。”半袖鬼赌对身旁的人说。 “好的鬼赌大人。”先前对楚珩暧.昧而笑的大汉答道。 马车上。 李绫素不懂楚珩的意图,于是问他:“二爷是被半袖鬼赌威胁了什么吗?为何将所有的财物都给了他?” 楚珩看着李绫素道:“原本我就没打算能平安运到北潇。” 李绫素更加疑惑了。 楚珩道:“将所有钱财变卖,存入钱庄,轻装上阵才是比较妥善的做法,但你知道我为何没有这么做?” 李绫素蓦地蹙眉,“出发得急,来不及变卖?” 楚珩讽刺一笑,“来不及?”他转念一想,“哦对了,对你来说是来不及。” 李绫素一听,顿时气呼呼的,那他的意思就是说他一早就接到皇上赐封北潇的消息,但就是没有告知她! “二爷,妾身愚笨,不明白您的用意。” 楚珩逗她:“你若是担忧到了北潇后,过得比从前在李府还不如,那就想方设法挣银子去。” 李绫素:“!” 楚珩一笑,不再说话。 他看着马车上的炭炉,这是临走前特意问半袖鬼赌要来的,而那老家伙得了一整间耳房都塞不下的财物,当然不吝啬小小的一个炭炉。 李绫素也看着炭炉,说道:“可惜炭炉内的木炭烧完后,咱们又继续挨冻了。” 楚珩一把搂过她,“二爷我怎么会让美人挨冻呢,后面一马车的木炭,是那老家伙的友情赠送!” “……” 李绫素一直等着楚珩说完后放开她,但却被越搂越紧,“二爷,你可以放开我了。” 楚珩痞笑,“怎么,还抗拒我?” 李绫素愣了愣,“抗拒说不上,不习惯而已。” “那就给我尽快习惯!” “二爷,我一直很好奇一点,”她斟酌了下用词才说,“京城中卧虎藏龙,达官贵胄之家甚至比平民百姓还多,按理说你出门碰见贵女比碰见平民之女的机会还要多……” “说重点。” “为何偏偏是我?” “你这一副厄运降临的语气,还真是有趣。” “……”好吧,又被他四两拨千斤糊弄过去了。 楚珩出乎意料地正经了起来,“打个比方,秦若彤是个好伺候的主?倘若他日那骄横的丫头惹了我,我还得顾着她爹的权势,不能把她怎么样。” 李绫素听了更气,“所以,我若是惹了二爷您,您就能把我怎么样了对吧!” 楚珩痞痞一笑,“对,”却又话锋一转,“但你不一样,你省事。” 李绫素扭头不看他,转而看向侧帘,帘子被寒风吹动掀了一角,外面闪过皓皓白雪,以及一闪而过的什么。 楚珩忽然伸手将帘子一掀,看向天空中的那只鸽子…… 京城的皇宫,楚瑾收到了蔡江武的密函。 他盯住那密函看了许久,扯动了唇角讽刺一笑。信王失掉了全部家财,去换一个半路遇见的戏子?也许信王能瞒得过蔡江武,但绝对瞒不过他! 身边的映怜公公看着皇上一动不动盯住那封信,便开了口:“皇上,夜已深,身子要紧。” 楚瑾转身看着映怜,问道:“公公认为山中遇虎,是杀死还是放生?” 映怜心惊,小心地回禀:“奴才蠢钝,想着杀死吧却无能为力,放生吧却又担心以后反被虎扑。” 楚瑾点了点头,“你倒是实诚。” 他倨傲地冷哼一声,执起毛笔就回了密函。 映怜听了那声冷哼,心尖如同放了一把刀子,多年的伴君让他明白,刚刚自己的回答不能令天子满意。 三日后,蔡江武辗转收到了密函回信,他看了内容后,无比的惊讶。 由于大雪冰封,信王北迁北潇用了将近二十日,自从经过鹤姬之后,后面一路平安,终于在二月初九抵达了北潇城。 时隔三个月后再度来到北潇,李绫素很感慨,以为是路过之地,想不到也许会是终点。 如今已经过了最为寒冷的时令,大街上虽然雪不厚,但也鲜少有马车来往,所以信王府一行人倒是十分的抢眼。 官府已经下达了告示,昭告了北潇已经是信王爷的封地,所以路过的百姓瞧见这队人马,都会窃窃私语地猜测着,是不是信王爷到了。 忽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脏污的身影,让领头的马匹突然一声嘶鸣,紧接着传来一声尖叫! 楚珩猛然掀开了帘子,一个飞跃就往那脏污的身影处奔去! 李绫素也连忙掀起了马车的门帘,在马车完全停稳后跳了下去,一下地差点打滑扑倒,“啊……!” 她克制地短促喊了一声,便收拾了惊慌往楚珩那边而去,走近后,看到了那人的一脸惊恐,脏污的脸也遮掩不了那双绝望的眼睛。 “公子,救我!”少年虽然惊惶,但却意思明确。 “何事?”楚珩面无表情地说。 “公子可否带我离开这里……”他那双眼睛忽然迸发出绝望中的一丝希望。 “你怎知我要离开此地?”楚珩蹙眉。 “这……”他转动着眼珠,“即便公子不是要离开北潇城,只要公子让我稍作躲藏,只要明日一过,我便自己离开!”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或许我是抓你之人的同伴。”楚珩冷笑一声。 “我看你们不像本地人,倘若是从外地来的,那就不可能跟害我之人有瓜葛。” 楚珩听到他无比笃定的推断,也摇头轻笑一声。年少不更事,断然是不明白人是不能单从表面上判断的。 但他却起了点别的心思,于是对那少年道:“你坐第三驾马车吧。” 第73章 狼狈为奸 少年猛然看向楚珩,“多谢公子!”于是不再迟疑,跑去顺数第三驾马车,麻溜地上了车。他一上车,就看见其中一个貌美的姑娘盯住他看,看得他慌了神。 叶梦生对那少年笑笑,问:“小公子也是二爷收留的?” 少年愣了愣,呢喃道:“也是?难道你也是吗?” 叶梦生露出点探究的神色,道:“是的。”然后脱下了自己厚厚的外袍给少年披上,“你脸色的脏污要擦擦。” 少年道谢后,也明白自己等会下马车要避嫌,于是一声不吭地照办。 叶梦生毫不忌讳地看着少年,完全没有普通姑娘的羞涩。 少年在她直勾勾的眼神中低下了头。 叶梦生忽而一笑,收回了注视的目光。 马车碾过薄雪,轱辘着到达了一处大大的园林宅子门前。门前此刻已经候着一位身穿知府官服的中年男子,以及好几名官差。 楚珩携同李绫素下了马车之后,这些人马上行了个大礼,说道:“见过信王殿下,信王妃吉祥!” 楚珩轻飘飘吐出了一句:“请起。” 知府带头起来,并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信王殿下,您终于达到了。” 楚珩看了这人一眼,狭长的双眸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也不开口。 知府马上说道:“信王殿下,下官是北潇城的知府陈万里,刺史大人让下官等候于此,为殿下您开这大门!” 陈万里说完后,立马掏出大门的钥匙,亲自开了锁,杵立两旁的官差们立马打开了沉重的大门。 楚珩居高临下地瞧了知府一眼,说:“陈知府,刺史大人让你来等候本王?” 陈万里一听,知道是勇于表现的时候了,连忙半弓着身子说:“对,下官一早派了人在城外候着,这不,一发现信王殿下来了,下官就马上赶过来等着!” 楚珩嘴角微扬,道:“陈知府,刺史大人的活被你抢了,他的位置你也坐了吧。” 陈万里差点往雪地里跪了下去! “这不是因为刺史大人不愿意来……”他自知失言,一个惊慌就往雪地跪了下去,“殿下,刺史大人身体抱恙,才……才派下官代替。” 楚珩呵呵一笑,痞气浮现了出来,“既然刺史大人身体抱恙,那就由陈知府你来让本王差遣,可明白了?” 陈万里额鬓滴汗,这信王无异于北潇新上任的官,自然是来给自己个下马威的,如此一想,便扯出了官场的笑容,“明白明白!殿下有何需要的,有什么需要了解的,都可以找下官,下官保证知无不言。” 楚珩这才放过了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陈知府,起来吧别冻着了,往后还需你协助呢。刺史大人已经身体抱恙,知府大人就更要保重身体了。” 陈万里连忙称是。 一行人鱼贯而入,忽然看到一名少年,埋首在厚厚的外袍内,低着头进了门。 陈万里眯了眯眼,悄悄看了那少年几眼,但又看不出什么来头,这才收回了视线。所有人都入了宅子内,但他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到底漏了什么呢?……啊,原来是信王府只来了人,没有见财物抬入宅内啊!! 办好了信王这边的事后,陈万里便找了借口告辞,转身往刺史的府邸而去。 原本担任知府一职,是不会跟刺史大人同住一城的,但由于北潇只有这么一个北潇城是繁华之地,陈万里在两年前投靠了刺史大人之后,便被允许了搬入这北潇城,跟刺史大人同处一个衙门,只是前衙为知府的办公地,后衙才是刺史所用。 这事也上报给了朝廷,但朝廷对于这北潇此等荒蛮之地毫不重视,也就草草批准了。 而此刻的陈万里,在刺史孟东霆的府邸,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楚珩的目中无人。 “大人,这信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是下官抢了您的活,这不是……哎哟,折煞了下官么!” “哦?他果真这么说?”孟东霆捋了捋胡子。 “他确实是这样说,但是下官说了,刺史大人您身体抱恙,才派下官去等候的,信王爷这才作罢。”陈万里千人千面,颔首说道。 孟东霆没有表态,只对陈万里道:“陈知府,信王是北潇之王,莫说这片土地是他的,就连你我……也必须听他差遣。” 陈万里被噎了一下,随后才点头笑道:“刺史大人说的是。” “还有别的情况吗?”孟东霆拿起茶杯,泯了口茶。 “哦对了,信王只带了人来,并不见他有家财抬入王府。”陈万里骨碌着双眼,不解。 “哦?”孟东霆捧住茶杯的手摩挲这上好的茶杯,眯了眯眼。 “对呀,或许是中途被劫了,又或许这信王果真是落魄王爷,是个空壳子。” “不要擅自揣测,毕竟信王是咱俩的主子了。” “呵呵,这话下官只敢偷偷对大人您说,下官心里唯一的主子……”他转动着眼珠子,微微一笑,“就是刺史大人您。” “休得胡言!” “下官只敢在这里说。” 孟东霆看着陈万里,而后者为表忠心,强迫自己迎上了那道探究的目光。 “哈哈!”孟东霆忽然笑了出来,“陈知府言重了,既然咱俩面对同一条河,当然得同舟共济了。” 陈万里也笑眯眯的,“那是自然!” 孟东霆说:“赌场近日逃了好几名奴隶,你得加派人手全程搜查可疑之人。” 陈万里点头哈腰道:“好的大人,下官也听闻那些奴隶都是从蜀边而来……” 孟东霆眉目挑起,“你从何而来的消息?!” 陈万里身子一颤,嗫嚅开口:“下官在赌场那边有人……所以小道消息还是挺灵通的。” 孟东霆这才笑了笑,“看来陈知府果真不辱没了你这万事通的名号啊,哈哈。” 陈万里一点即通,笑言:“全都听刺史大人差遣!” 孟东霆嗯了一声,“若是陈知府有赌场那边的任何消息,务必第一时间通报于我。” 陈万里点头称是,奉承了几句后才告辞。 第74章 琵琶锁骨 李绫素指挥着人数不多的丫鬟小厮,将这处园林宅子进行整理,先着手于个院落的打扫和清洗,安置了衣食住行为先。 她问了楚珩的意愿后,将东面的一个大院落作为主院,并为院落门匾添了字:落蒹葭。 看着自己练了多年的字,在这初来乍到的异乡显得苍茫大气,才终于得了些安慰。 一转身,差点就撞上了不知何时站于身后的楚珩! “丫头,这‘蒹’和‘葭’都是低贱的水草,用于咱们的院落合适吗?”楚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李绫素听了,也不急,她先是伸出一只手指说道:“首先,不知二爷记不记得您的皇兄赐婚的文书,里面正是用蒹葭比喻妾身的出身。” 再伸出两只手指:“其次,二爷您已经为了红颜放弃了所有家财,如今‘蒹葭’比您还高贵不少了吧?” 紧接着伸出三只手指:“最后,二爷您不仅失掉了家财,还要养着这么一个大园林还有这么一大伙人,想必不用妾身明说,您都知道自己犹如这水中之草,风中飘摇了吧!” 说完这么一大串,不等楚珩多说什么,李绫素扭头就走! 楚珩不让她如愿,一伸长臂就把她搂入怀中,把头一低就抵住了她的口鼻,“我都不知道你这张嘴如此厉害,王妃不觉得用错了地方么?” 李绫素傻傻地问:“那要用在什么地方?” 楚珩轻笑一声,箍住她的腰身用力一提,稍稍一低头就吻了下去。 李绫素心尖一颤,被他温柔地攻城略地,脑子轻飘飘的完全忘了思考…… 许久后,楚珩终于放开了李绫素,“嘴不是用来讽刺人的,别再弄错了。” “……”这流氓的脸皮恐怕比这雪还厚了! 李绫素羞红了脸,气冲冲地往里院走去,听见背后传来几声沉沉的笑声,更是加快了脚步。 …… 此刻的叶梦生正在为那名少年施针,在最后一针拔出后,少年终于睡了过去。 “梦生,他中的是什么毒?”楚珩蹙眉问道。 叶梦生已经恢复了男装,他收起长针后,叹了一口气,“他中的是苍狗牙毒,这种毒来源于蜀边。所谓苍狗牙,并非是苍狗的牙齿,而是蜀边的一种毒草,它形似苍狗牙,才由此得名。” “而他中了毒后,起码被毒打了十次以上,肾脏受了损伤,而排毒又不及时,毒素反侵体内,恐怕……他能跑出来上了咱们的马车,已经是奇迹了。” 楚珩若有所思:“蜀边?” “嗯,属于北潇的领土。” 北潇其实分为四个部分,除了北潇城,还有平郦,栗城,蜀边,此外还有一条醉江,蜿蜒地盘卧着。 而蜀边是北潇内唯一一块被醉江“分隔”出去的土地,过了蜀边已经是邻国了。而且,蜀边是奴隶贩卖,培养杀手的罪恶之土。 楚珩思及此,更加是眉头深蹙。 最后丢下一句:“那他醒来后,你立刻告诉我。”快步走出寻梦院,就往书房而去。 北潇的所有史册都已经让陈万里送来,研读了半天后,他发现了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而他还需要一个帮手。 夜幕降临后,楚珩看着李绫素在几案边写家书,是给京城的岳父报平安的。 “丫头,明日跟我出去一趟。” 李绫素头也不抬就答应了,“好。” 楚珩倒是多瞧了她两眼,估摸着这丫头完全不清楚他说了什么,“走,咱们出去喝酒。” “好。”……还在奋笔疾书。 “喝完酒帮我去劫个金库。” “好……”李绫素一愣,这才惊讶地抬头,“劫金库?上哪儿劫?” “……”楚珩的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知道你脸上写了什么字吗?” 李绫素用手一抹脸! 楚珩哂笑了下,道:“你脸上写着:快拿金子砸我。” 李绫素讪讪一笑,“我真表现出如此的渴望?” 楚珩点了点头说:“自从你知晓咱王府没了家财,就惶惶不可终日,不仅自比蒹葭,就连刚刚我问的三个问题,你就只听到了‘金库’二字。” 李绫素的嘴角抽搐了下,装死继续写家书。 楚珩大咧咧往床上一躺,说道:“明日跟我出去挣银子。” 李绫素这次终于听清楚了,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是的二爷,我会带上几个小厮将银子抬回来。” 楚珩轻笑一声,手拍了拍左侧的空位,“快来帮爷暖床。” …… 翌日,楚珩带着李绫素往赌场方向走去,两人第二次来这个赌场,比起几个月前,如今这里更加旺盛。 楚珩看了看,眉头深蹙。 李绫素原以为楚珩带她来赢点银子而已,谁知他领着她一直往奴隶买卖那边走去。渐渐地血腥味越来越浓,而那些被铁链绑住四肢的奴隶,除了大多数是年轻健壮的汉子,竟然也有姑娘和幼孩! 最后,楚珩停留在一个少年面前,他跟先前那些奴隶不同,他被一个铁笼子困住,在如此寒冷的天气,只穿了一条沾满了血的亵裤,最让人寒心之处,是他被人用细细的铁链穿过肩部的两边锁骨! 李绫素见过这种折磨人的方式,看见了那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少年,她全身冰冷。 楚珩忽然抓住了李绫素的手,从宽厚的掌心传来的温度,仿若让她从冰窖里被拉了上来。 李绫素抬头看着楚珩,眼中充满了水泽,“琵琶锁骨……” 楚珩点了点头,用另外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了。” 琵琶锁骨专门用于压制武功高强的武者,用锁链穿过锁骨两边,防止其逃跑,这种痛苦而漫长的行刑过程,是非常考验人的,能熬过去的人不多。 但是,笼子里面的只是一名少年…… 楚珩将李绫素拉至自己身后,然后拉了拉铁笼子前的铃铛,表示有兴趣买下这名奴隶。 铃铛敲响后,忽然从简易搭棚内走出一个女人,她身穿暗红衣裙,外面罩着一件大红的皮毛短袄。怎么说呢,她身上的红,如同鲜血那般明艳。 她婀娜多姿地走到楚珩和李绫素跟前,双手环抱于胸,对着楚珩眉目一勾,道:“这位爷,看中了我家的货?” 第75章 疑团初解 楚珩对着红衣女人眯了眯眼,收敛了眼中的打量才道:“当家的,他什么价?” 红衣女人直勾勾地看着楚珩道:“一千五百两。” 楚珩沉吟了下,问:“若我买下他,如何保证他活着进我家的门?” 红衣女人眼中闪过阴鸷,但随后以笑掩盖了,“我说这位爷,我家的货可好着呢,既然你不识货,那边请!”她气冲冲地抬手作请的姿势,意思是想买就买,不买滚蛋。 楚珩“啧”了一声,道:“这位当家果真是个爽快的,但在我看来,他……”手一指笼子里的少年,“致命之伤根本不是被锁了骨,而是身中奇毒,性命难保啊。” 红衣女人脸上闪过意外之色,而后冷哼一声,“这位爷,麻烦看清楚赌场规矩才进来!” 楚珩点头道:“是我唐突了,真可惜,本以为当家的能看出他快要死了,会减价出售。” 红衣女人张嘴愣了愣,才道:“所以爷是因为他中了毒,在跟我讨价还价的?” 楚珩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既然花了大价钱买了人,可不能轻易死掉。” 红衣女人垂眸想了一想,说:“那爷想要什么样的?” 楚珩嘴角的笑几不可见,“跟他一样的,但要比他更强壮。”说完便拉着李绫素走了。 红衣女人眸色深沉,也不阻拦两人的离去,但她在楚珩二人走回,回到了那简易搭棚内。 “怎么,买卖不成?”棚内的人问她。 “是个谨慎的,他竟然看出我们的货中了毒,说要更强壮的,哼,不过是怕买了个死人罢了。”红衣女人嘲讽道。 “那人家确实没错,外面那个确实活不久,若非这样,咱们也不至于贱卖掉。” …… 李绫素往楚珩的方向倾了倾身,小声道:“你买个少年作甚?” 楚珩俯身学她的语气小声道:“做一单大生意。” 李绫素疑惑,但楚珩只让她等着,时机成熟后会让她知道。 但第二天,楚珩拉着李绫素再次来到了那红衣女人的铺面,她的铺面一如既往的简陋,只有一个简易的搭棚,但是铁笼子内却换了个少年,从他凶狠的眼神可以看出这名少年生命力顽强得多。 楚珩再一次摇响铃铛,红衣女人从搭棚内出来时,似乎笑了一下,对楚珩的再次出现一点儿也不惊讶。 “看来这位爷确实是青睐我家的货,您看今天的货色怎么样?”她似乎钟爱红色的衣裙,今天比昨天穿得更加鲜红。 楚珩看了一眼那铁笼子内的少年,点头道:“确实比昨天的好多了。” 那少年听了,忽然露出了防备的眼神,以及一丝丝的惊恐。 红衣女人笑了,凑近楚珩说道:“需要验货吗?” 楚珩玩味一笑,道:“如何验?” 红衣女人露出了阴森的笑容,说:“照着他的琵琶骨用力打,若是好货,绝不倒下!” 楚珩低垂了眉目,说:“倘若不是好货,而被我打坏了,岂不是算在我头上?打就不用了,说说什么价吧。” 红衣女人看得出来这位爷很满意今天的货,于是伸出了三只手指头。 楚珩说:“哦?怎么涨了一半?” 红衣女人轻轻一挥袖子,往楚珩脸上扫了扫,飘过一阵隐约的香气,小声道:“既然爷验也不验,就决定买下了,必定能看得出来他是什么武功修为了,三千两已经便宜你了。” 楚珩遗憾地一叹,“那巧了,昨日我赌输了几乎大半的身家,只剩一千五百两,当家这是卖还是不卖?” 红衣女人听了立刻横眉竖眼,“别以为我就只有你一个买家!” 楚珩深深地看了笼子里的少年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且慢!”红衣女人狠狠咬着嘴唇,“成交!” 楚珩:“看样子当家似乎急于脱手,呵呵,现在我只出这个数。”说完伸出一只手指。 “做梦!”红衣女人忍无可忍,抬起下巴道:“绝无可能!” “这位当家,你就顺了这位公子的意呗。”这时候忽然传来一把女声,接着走过来一个身穿紫貂绒短袄的姑娘,看样子大约十六七岁,模样甚为标致。 李绫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但却见她不瞧自己一眼,只笑看着楚珩。 红衣女人一怔,语气放缓了道:“姑娘,你可知这位爷出的价?” 紫貂绒姑娘说:“不管他出多少,缺了的我来补。” 红衣女人豪情地高扬了话语:“行!” 楚珩随便看了自貂绒一眼,扔下一千两的银票,便带走了那笼子内的少年。 紫貂绒姑娘冲楚珩的背影喊道:“公子,我叫孟忻瑶,公子可否留下姓名?” 楚珩头也不回地走了…… 坐上马车后,李绫素有感而发:“第一次来北潇的时候,你就曾告诉我北潇姑娘直白爽飒,今日我终于明白她们的直白用于什么地方了。” 楚珩眼中带了笑,道:“王妃若是深受启发,也可以对本王直白一些的。” 李绫素嗤他一声,道:“殿下真是不要脸,这样说够直白了吗?” “……” 李绫素忽然掀起侧帘往后面的马车看去,问道:“倘若那少年果真是武功上乘,廖云生一个人能制得住他吗?” 楚珩轻哼一声,道:“若我没猜错,如今那少年早已昏迷了。” “?!” “回府找叶梦生,你就明白了。” 寻梦院内,叶梦生正马不停蹄地施针,整个院子里充满了浓浓的药材味。 而另外一间房内,先前冲出来拦截他们马车的那少年已经苏醒了,经过询问,少年名叫罗锦行,今年十五岁。 楚珩看着罗锦行,问道:“要抓你的是什么人?” 罗锦行忽然双手握拳,一副随时攻击人的姿态。 楚珩:“不说也行,我们府内绝不留人。” 罗锦行:“别!我说……从很小的时候起,我便被迫不停地杀人,而杀的是跟我同样年龄的人,每天转到不同的地方,杀不同的人,只有胜者才能保住性命,晋级下一回合。” “我不知道训练我的那些人长什么模样,因为他们都蒙着脸,但是有一点我明白的,像我这样被抓的孩子不止一个,我们过着同样的生活。” “五天前,他们从蜀边把我带到此地,并关到一个地下密室内,同样被关的还有另外两人,他们年龄跟我相仿,我们三人偷偷商量着偷看守的钥匙,在那个看守喝了一坛酒后,我们终于得手,偷到了钥匙。” “但是不幸的是,在我们偷跑出来后,另外两个人被抓了回去,而我幸运地逃了出来,就是我拦截你们马车那天。” 第76章 一切开端 楚珩问:“你可知你身上中了毒?” 罗锦行说:“知道的,是苍狗牙毒,只要用量得当,既能控制我们又能让我们止痛,这就是为何我们能一边流血一边熬下去的原因。” 楚珩沉思了会儿,说:“你说先前你和另外两名少年关在一起,但他们被抓了回去?” 罗锦行:“对,按照以往我对那些人的了解,被抓回去的人不会有活路。” 楚珩:“你认为他们如何处置被抓回去的人?” 罗锦行:“用毒控制住,然后慢慢折磨致死。” 楚珩不再问话,只扔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走出了房门。 回到叶梦生那边,楚珩静静候在一边,直到日落下山后,叶梦生才停了手。 “什么情况?”楚珩说了进入这房间的第一句话。 “比先前那位严重多了,毒伤是其一,被多次毒打是其二。若是能掌握好苍狗牙毒的用量,它可使人在临死前回光返照。”叶梦生用手指掐了掐眉间。 这时李绫素进来了,她也听到了一二,于是道:“所以,他能在铁笼的时候生龙活虎的,就是刚刚被施了苍狗牙毒。那些人真是狠,为了能卖高价,竟然使出如此毒招。” 楚珩看着李绫素,当着叶梦生的面不便多说,于是说了另外一件事,“既然梦生有如此绝世针术,咱们可以帮他发扬光大。” 叶梦生听了,猛一抬头,眼中露出无限惊喜。 楚珩:“你这几天都终日躲在内宅,是时候帮王府出去打天下了。” …… 当楚珩和李绫素回到他们的落蒹葭时,只有两人了,李绫素才道:“我要问的事有二,其一,你说去赌场做一单大生意,但我看着只是买了一个人而已;其二,你刚刚跟叶梦生说的出去打天下,怎么打?” 楚珩:“第一个问题,如今还只是被我们瞧见冰山一角,这单大生意还不是收成的时候。至于第二个问题嘛……”他清清浅浅地对她一笑,“就靠王妃你了。” “说。” “帮叶梦生物色一处适用于医馆的宅子,你和他平日里便有事可做了,最主要的是,应了王妃的要求,能挣银子。” “可咱家没有开医馆的银子了。” 楚珩听了,哈哈干笑了两声,逗她:“王妃不是有点私房钱?” 李绫素气极:“你休想!” 楚珩低头藏住就要咧到脸上的笑容,说:“你可知从前我外出游玩,都一个好习惯?那就是身上放点银票,而靴底也放点。” 李绫素想了想那情景,忽然觉得滑稽,忍住笑意才道:“那殿下靴底处的票子,有被踏烂吗?” 楚珩装作感慨,“真是幸好,钱庄的章戳还是能看清的。” 李绫素听了知道有戏,便说:“那你还有多少‘鞋底钱’?” 楚珩说:“够你们开医馆了,你去找何管家拿。” “……”好吧,财政大权以及移交老何。 楚珩忽然正色地说:“丫头,倘若有一单生意,上家有货源,你是中间人,要从上家拿货源卖向最终买家,怎么才能挣到更多的银子?” 李绫素惊讶于他的问题,“虽然你说的三者关系简单,但我看不简单。首先就是上家,你都不知道上家是否还有上家。其次就是中间人,你只是众多中间人当中的一个,你需要跟其他中间人竞争,能脱颖而出的,必要手段少不了。” “至于最终的买家,也是分门别类的,有的人贪图便宜,不管货物好坏,只要便宜便可。但有的人却希望用得长久一些,即便花大价格也要买下。” 楚珩语气幽幽:“倘若有人以假乱真,用了恶劣手段把坏的货伪装成好货,从中牟利……” 李绫素忽然明白他说什么了,也许这才是他带她去赌场的原因吧,事后帮他出谋划策……“二爷,你就那么信任我?” 楚珩当然明白她为何这样说。 他也不答,只缓缓一笑,“刚才说得天花乱坠的,谁教的?按理说你一个深闺姑娘,能懂这些商贾之道?” 李绫素神色有异,这些是从画中那个世界耳濡目染学到的,但她并非照单全收,每次所见所闻,她都把自己的脑袋变成筛子,筛选一些对自己、对这里有用的。 晃了晃神,她才说道:“多亏了我爹那些奇奇怪怪的藏书呗。” 楚珩愣了愣,问了一件久远的事:“当初你在初云庄后山的树林,是怎么走出迷阵的?” 李绫素其实很不想提起那里的所有事,因为在那里,她的手沾了血,而楚珩也在那里放弃了她…… “不提也罢。”楚珩知道她内心所想。 “也是多亏了我爹的藏书啊,《北潇秘闻》有记载,布阵之人根据奇门遁术,以遁神守住十二个方位,取其四个方位完成走法,便可走出迷阵。”她最终还是跟他说了实话。 楚珩本就知道怎么走出来,只是他非常惊叹这丫头的天赋,凭着算术奇才以及坚强的意志,才能走得出来。 他换了副轻松的语气说道:“说得简单,做起来不简单,既然王妃如此聪慧,那医馆便交给你去料理了,哦,必须给我挣银子,不能亏了我的‘鞋底钱’。” 李绫素就知道!他最终目的就是让她化作神牛,经年累月地帮他犁地开耕,任劳任怨! 楚珩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别乱想,挣的银子分你一半。” 李绫素这才闪过亮色,“当真?!” 楚珩沉沉笑了两声。 而王府内用银紧张这个误导,在她见了何管家之后才得知,楚珩又一次骗了她! “何叔,你说京城里所有的妓院和乐坊,都是殿下的产业?!”李绫素睁圆了大大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 “王妃娘娘,是的呢。而且北潇这里的月红楼,映月居,沉芳斋,灵云酒馆都是殿下的产业。”何管家说。 “但是,这些都没有记录在账本上,不是吗?” “是的,这些都由殿下外祖家的凌二公子管的,当年殿下就是为了预防如今这样的情况,才托付凌二公子管的。” “凌二公子?是殿下的表兄吧?” “对,关于凌二公子,老奴不便多说,您可以亲自问殿下的。” 李绫素沉思了会儿,点头道:“好的,有劳何叔了。记得将合适办医馆的宅子和临街铺子都找一找,我到时候逐一筛选。” 何管家点头称好,于是便起身准备走出书房。 “何管家!”李绫素忽然开口,“殿下的外祖一家如今……” “哦,凌家在奕北都安居乐业着呢,殿下没跟你提他外祖家的事,也许是不愿提起云妃娘娘吧……” 李绫素点了点头,让何管家离开了。 第77章 山海医馆 接下来的几天,李绫素在何管家搜罗出的铺子当中,选了离赌场不远的一家临街宅子。选这里的原因很简单,赌场容易滋生事端,那意味着斗殴流血的事件也会很多,有受伤必然需要医馆。 她先前帮刘大夫置办过信和堂的后宅,如今她也仿照了信和堂有前铺有后宅的模样,将那宅子分为前铺和后宅两个部分。 前铺当然如同一般医馆那般,由大夫直接面诊,而后宅有四间厢房,她让工匠将所有的墙壁打通,以屏风隔开三个空间。其中一间仿照了画中凌医生做事的那里,放了五六张床,作为重患者所用;另外一间作为药材和诊治用具的放置;最后一间则为招收学徒而设置的学堂。 此刻李绫素和叶梦生在前铺商讨着事宜。 “你是说北潇的药材常年被一名商贾揽控?”李绫素紧蹙了眉头。 “是的,我家世代以针灸行医,需要用到部分来自于北潇的药材,缺一不可,于是长期都用高价购买北潇的药材,而且每次都是来自于同一名商贾。”叶梦生说。 “你可知道那商贾的名字?”李绫素问。 “不是某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以商号来交易的,叫猎鹰商行。”叶梦生回忆道。 “猎鹰?如此肃杀的名字,竟然是卖药材的?”李绫素疑惑,这是要救人还是杀人呢! 叶梦生叹了口气,道:“这商行跟杀人差不多吧,专门吸小商贾的血汗钱。某些药材生长在北潇的醉雪山,一旦当年的雪下得大,完全覆盖住雪山,那么前一年的旧药材就会以天价售出。” 李绫素听得来了气,“旧药材若是囤积,药效自然是没有新药来得有效,那商贾竟然还趁机打劫,将旧药材卖出天价?!” 叶梦生只能对她微微一笑,无更多言语。 李绫素喃喃自语:“猎鹰商行?”寻思良久未果,就决定直接去查,于是便转了话锋道,“对了,那名少年情况怎么了?” 叶梦生轻摇了摇头,“还是昏迷中,他的肾脏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原本就已经中毒,加上被人毒打,即便我不眠不休了三天,还是没能让他醒来,是我针灸之术还没到家,若是我父亲在……”说到此处,他眼眶一红。 李绫素见他想起了伤心的过往,便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那你认为,肾脏可以切除……或者更换吗?” 叶梦生大惊,惊恐地看着李绫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切除更换?!若是要用这样的借口来掩盖自己医术上的不足,这也太可耻了!” 李绫素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笑容,道:“我在京城曾认识一名游医,我们曾经讨论过对人体开膛破腹,能否救一个病重的人,而且那游医一直研制减轻病患痛苦的麻药。我估摸着,若是这麻药研制成功,开刀切除受损或者病变的人体内脏,也不是不可能的。” 叶梦生听了无比震惊,他问道:“那名游医的名字是?” “顾灵芝。” “原来是他!” 李绫素一笑,一点也不讶异,但她却对叶梦生说了别的,“梦生,倘若麻药有了,那么开刀诊治完后,再缝合皮肤,加上后期的护理恰当,是完全可以救活一个人的。” 叶梦生见她如此笃定,便说:“你跟我说的这些,跟府中那名少年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是想对他开刀……” 李绫素眸子一暗,摇了摇头,“当然不,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开刀必然会死。” 叶梦生大的松了一口气,终于抛开了这骇人的做法,并连忙问了别的事,生怕李绫素重提开刀的事。 “夫人,咱们这医馆叫什么名字?” 最后,经过两人的商量,医馆就叫“山海医馆”,山之蕴灵,海之蕴量,意味着医术无穷。 李绫素不再像先前在自己院落门前那般随意,自己来题字,而是请了市集中的老书生题字,再送至木匠处装裱了木框,这才挂上了医馆的门匾。 接下来,就是药材的进货问题了。 李绫素独自忙碌了几天,这天到王府,就听得那名少年终于苏醒了,只是还是非常虚弱。 她一走进厢房,就看见那名少年躺在床上,睁开了还有些混沌的眼睛,床前站着叶梦生和罗锦行。 听得罗锦行问道:“之阳,你可还记得我?” 那名叫之阳的少年,看着罗锦行,微微点了点头。罗锦行这才笑了,那是一种找到同类的笑容。 李绫素看着叶梦生,笑说:“看来你可以放下心头大石了。” 叶梦生听了,老脸一红,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了,他是怕之阳再不醒来,王妃就要把他开刀了。 …… 过了子夜,李绫素还在书房忙碌,她找出放置衣物的木箱子,从底端翻出了一卷画,然后轻轻抚平挂了起来。 一眼望去,一看就看了许久。她先是眉头紧蹙,再到恍然大悟,最后竟然兴奋无比。 楚珩半夜来到书房,惊讶于房中还亮着灯,而灯光下的人在提笔写大字。他走到几案前瞧了瞧,忽然说道:“府门前的门匾,先别题字。” 原来李绫素正在为王府大门的门匾题字,此刻正端端正正地写着“信王府”,而这三个字比起落蒹葭的随意,显得无比的凌厉大气。 李绫素闻言抬头问:“为何?” 楚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先别引人注目,等我办妥了一事,才把这‘信王府’的牌匾挂上。” 李绫素多少猜到一些,便说:“你是想用普通人的身份方便行事?” 楚珩捏了捏她的下巴,“本王的妃子,果真是个伶俐人!” 其实来到北潇好多天了,楚珩还没有将圣旨公告,还没在这片土地称王,应该是有他自己的称王计划的,她想。 “二爷可知猎鹰商行?”她轻柔问道。 “猎鹰商行?难道你的医馆需要跟他们买药?”楚珩说。 “看来二爷是知晓的了。”对于楚珩的知晓,李绫素很是惊喜,因为她知道有了楚珩的帮助,必定会事半功倍。 “遇到什么难题?” “告诉我关于你所知道猎鹰商行的一切,那么这一丈我就打得有信心多了。” 她娇媚一笑,但笑中却带着一股厉风! 第78章 醉雪之药 楚珩的动作很快,第二日傍晚,便给了李绫素一张纸条,上面写有一行字。 潇阳街鸿健药材铺 李绫素意外地看了楚珩一眼,道:“二爷办事果真迅速。”她拿着纸条看了会儿,“跟我猜测的一样,果然不是用‘猎鹰’为名的铺子。” 楚珩深幽的眸子发出一点光,对她道:“这鸿健药材铺来头不小,而它背后就是猎鹰商行为它撑的腰。” 李绫素一点即通:“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鸿健药材铺是矛头,猎鹰商行为矛杆?” 楚珩笑了,“对,两者合起来就是利矛,若想矛发挥不出作用,把这矛头毁掉即可。” 李绫素冷哼,“二爷真是机智,把我当矛头使,为你冲锋陷阵,而你自己不就是躲于后面的矛杆么?” 楚珩哂笑,“王妃不愧是机智二爷的女人,也不弱啊。” “呵呵,绕了个大圈,到头来夸的还是自己!” “你不也沾了爷的光?” …… 翌日,李绫素唤来了廖云生,并递给他一张纸条,说:“云生,如今王府内能办事的人,我也只信得过你了。” 廖云生打开纸条看了看,眼中有疑惑。 李绫素笑说:“按上面的去办便可,看过后便烧了吧。”然后再递给他一袋银钱,“这是办事时会用到的银钱,拿着。” 看着廖云生的远去的背影,李绫素深呼了一口气,只能胜不能败,路的开端走不好,后面会更难行。 北潇是大楚朝的雪国,一入冬便冰天雪地,不仅有闻名的雪酒,还有雪山的药材,也是无比的珍贵。 但李绫素他们到达北潇时,已经过了最寒冷的时候,只要熬过一个月,便会开春。 北潇刺史孟东霆府内。 孟东霆厉声质问孟福来:“你没派人去阻挡?!” 孟福来抖着声音道:“老爷,那些人个个孔武有力,有几个还会武,况且如今醉雪山的雪很薄,挖开也比较容易。” 孟东霆怒气积压在胸口,此刻胸口处可见起伏,“福来,你原本是家生子,我赐你与我同姓,让你坐稳鸿健药材铺的掌柜,不是让你给我禀报难题的,而是让你去解决问题的,可懂?!” 孟福来双腿一软,跪在孟东霆脚边,“老爷,我听到城内到处有小道消息,说有人派人去醉雪山挖药材,是为了想做北潇药材生意的龙头老大,老奴估摸着,很有可能是信王派的人。” 孟东霆双眼迸发出冷冷的光,道:“哦?他怎么有兴趣去挖什么药材?” “也许是为博美人一笑呗。” “美人?” 孟福来将听来的小道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孟东霆,孟东霆听后讽刺一笑,“纨绔就是纨绔,在京城那一套风花雪月的作风,吹到了北潇!” 山海医馆内,李绫素正坐在前铺,而叶梦生则吩咐罗锦行和之阳两名少年,将药材分门别类地摆上存放药材的地方。 “叶大夫,这些晒干的树根为何不用入木箱内?”罗锦行问。 “呵呵,树根?这些卖的钱够你吃一个冬天了。”叶梦生戏谑他后,才解释道:“有些药材存放是有讲究的,放这些木架中除了方便取出,还可以保持通风。” “原来药材的存放也如此有讲究啊。”之阳笑着说。 此时李绫素入了内宅,对罗锦行和之阳说道:“你们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吗?” 之阳首先回答:“多亏了叶大夫,已经无碍,阿行就更不用说了,他比我更早治好了。” 李绫素看着叶梦生求证,叶梦生点了点头后,她才对两名少年说:“你们可愿意帮我办一件事?” “夫人请说。” “我雇了人在醉雪山挖药材,你们马上赶去醉雪山,倘若有人从中阻拦,你们该知道怎么做了。” 罗锦行和之阳对视一眼。 李绫素连忙道:“当然了,你们要蒙面,尽量别被人知道你们从蜀边来的。” 两人听后,这才放下心头大石,连声称好。 醉雪山在北潇城以北,若是车马脚程,也就不到一个时辰而已。雪山顶部的雪,可以用作雪酒的制作,而山脚下被雪掩埋的地方,都长了很多药材,但因挖这些药材很艰险,所以显得无比珍稀。 此时的醉雪山山脚乃至半山腰,都零星点缀着挖药材的人,他们穿着特殊的靴子,背着普通的竹箩筐,拿着橇子拨开并不深厚的雪层,便可看见是否埋了药材。 而他们大多数人背后的竹箩筐,都已有许多药材。 忽然,从山上簌簌地掉落好大团的雪块,山脚下的人惊呼奔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雪块就要埋了人之时,忽然飞串出来两个黑影,他们以自己的身躯为兵器,一个闪身就打散了那团最大的雪块! 雪块一下子在半空中散开,而被雪击中的挖药人,也仅仅是扑倒在雪地里而已,并没有受伤。 那些挖药人有些懂武,他们都惊叹于那两个身影的功力,这……这是神人吧?! 但无论如何,最后没有人受伤,危机也解除了,众人才后知后觉地认为,雇他们来挖药材的东家,是派了人来保护他们的,这才放心地继续卖命干活。 夜幕降临,李绫素听了罗锦行和之阳的禀报,微笑着点了点头,但她并没有什么,只是将手中的两件兵器交到两人手中。 罗锦行得了安息麟,只见是一个小小的盒子,但里面飞射出去的利刃形状如鳞甲,而飞射出去的鳞甲只有主人才能收回。所以一旦中了安息麟,是无论如何也拔不出的,直到死去。 之阳得了回魂臂,而这种兵器形状如幼童的手臂,甚至比其更加小巧,它的威力在于爪子,一旦放出回魂臂,被爪中之人即便不死,也会不见了一大坨肉,是一件很残忍的凶器。 但是,这两名少年却双眼发出嗜血的光,得了无价之宝一般高兴。 李绫素笑了笑,道:“殿下早年得了这两件宝贝,如今我偷偷送给你们,你们可要保密啊。” 之阳惊讶道:“那殿下不会知晓吗?” 李绫素灵动一笑,“你们没看见这两件玩意儿上满是灰尘吗?殿下也许已经把它们都忘了,我认为送给用得上的人,才是对它们的爱护,你们说呢?” 王妃都这样说了,他们哪里还会推托?况且这两件宝物真是深得他们俩的心,那……就偷偷收下了? 李绫素看着那两名武功高强,但却心思简单的少年,噗嗤一笑。 第79章 北潇药王 在醉雪山挖药材的事被更多人知晓了,于是全北潇城的壮汉都要去分一杯羹,但有人却不高兴了。 孟东霆看着跪在脚边的孟福来,也不吭声,就这么让他跪着。 孟福来摸不清老爷的心思,于是便尝试说道:“老爷,早两个月雪大,咱们就没有派人去醉雪山挖药,如今咱们铺子里有的都是往年囤积下来的,小的……小的先前认为那些货足够应对今年了,便没有花大价钱雇人去醉雪山……” 孟东霆冷哼一声,这声实实在在地震到了孟福来的心坎里。 两人一直沉默许久,最后孟东霆才打破沉默,“福来,可知那些人都采到了什么药材?” “都是比、比较难得珍稀的品种,例如鬼欲草,赤血根,半仙棂。”福来低声说道。 “这些都是能卖得出价钱的药材。”孟东霆道。 “是……是的。福来愚笨,今日来就是跟老爷请示,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倘若咱们供应出去的是旧货,但其他商贾供应出去的是今年新货,那咱们商行地位和口碑都会受损的……”福来越说越小声。 孟东霆沉吟了半晌,才道:“就让那些人云亦云的蚁民跟风去吧,事后买下所有采集到的药材,务必不能让北潇的任何一株药材经过别的商贾流出去。” 孟福来听了,这才擦了擦汗道:“福来一定能办成,北潇药王的地位还是咱们的。”他笑了一下后,才接着问,“老爷,那铺子里的那些旧药材……” 孟东霆笑了笑,道:“信王不是为了信王妃才派人去挖的药么?找人暗示信王妃,咱们有他们要的药材***往年低了三成的价格给她!” 孟福来终于露出了微信,“如此甚好,老爷这招高明啊。” 过了五日,李绫素的山海医馆终于安置妥当了,而叶梦生从中帮了大忙。从采买药材到存放药材,都一手包办了,而且凭他多年对药材的接触,都是用了公道的价格买来的上等货。 李绫素很高兴,她对叶梦生是刮目相看,于是医馆的开业需要选的吉日,也跟叶梦生商量着。 “二月初十?不就是两天后么,这么快?”她蹙眉道。 “两天能干很多事了,如今只要将前铺所需的清理好,便可接待患者了。”叶梦生欣慰道。 李绫素想了想,忽而一笑道:“叶大夫,但凡医馆肯定得有一个招牌,我希望你就是我们的活招牌,咱山海医馆专攻针灸,也就是你的拿手秘术。” 叶梦生大吃一惊,“王妃……李大夫,倘若你曾拜顾大夫为师,你的医术本就不在我之下……” 李绫素明白他的顾虑,便宽慰他,“叶大夫,从前救下你之时,答应过你的我没有忘。” 那就是帮他将落华灸发扬光大。 “但是,你的身份毕竟不能公开,所以落华灸就要改名了,你可介意?” 叶梦生眼中忽然生出了水泽,尽量控制着声音说道:“李大夫,我不知说什么为好,只能说……多谢!” 李绫素豪气地一挥手,道:“人的这一辈子,只要出门在外的,都只能在互相扶持中度过,就好比你被信王府需要,所以你需要的,信王府也会给你。” 叶梦生呵呵地笑了,他明白信王妃此话乃安慰之词。 但李绫素忽然说道:“我需要好好计划一番,如何快速在这里立足,让更多的人知道咱们医馆,而你就需要想想,落华灸的改名了。” “好。” 很快到了二月初十,山海医馆敲锣打鼓的,李绫素还加了银子让舞狮队绕了赌场一圈,见到人便撒了碎银。 于是碎银被哄抢,而大家拿到碎银后,才发现碎银上用红绳绑住一张小纸条,打开纸条一看,写着一个临街铺子的位置,没有铺子名字,只注明倘若遇到麻烦,可到此排忧解难。 看到纸条的人都咧嘴一笑,还有这样的铺子?虽然大多数人都拿了碎银便扔了纸条,但那铺子位置离赌场近,一眼便可以记住了。 开业首日,虽然看热闹的多,但医馆毕竟不同于其他喜庆的地方,百姓心中的医馆多少都带着晦气,所以都观望着,并没有入内。 此时,李绫素坐镇铺子内,忽然来了一名患者,自称要执药。 “这位夫人,您的病症并不需要用到赤血根啊。”叶梦生说道。 “你只管给我这药方上面的药材便可,难道你们医馆只管诊治,不管执药么?!”那妇人气势汹汹,大声嚷嚷了起来。 “夫人,先别急……” “怎么就不急了,我是看中你们医馆刚刚开业,必定能拿得上最好的药材给我,我才过来的,谁知道,呵呵,都没有呢!” 李绫素静静地看着那妇人的嘴脸,没作声。 此刻叶梦生急了,“夫人,咱医馆虽然没有这味药材,但是您确实不需要用到赤血根啊……” 人群中忽然有人说道:“这位大夫,跟你家东家说说,去咱北潇城最大的药材铺采买呗,那里的药材还销往全国呢。” 李绫素站了起来,柔声问那人,“这位爷,你说的最大的药材铺,是哪家?” “鸿健药材铺!” “对对对,他们家若是没有,那全北潇城便就没有了。” 李绫素点了点头,“那可否带我去鸿健一看?” 那人面有难色,李绫素递过去一袋碎银,那人这才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两人来到了潇阳街,那人一指:“大夫,这就是鸿健药材铺了。” 李绫素点头道谢,便跨入了铺子内。 “请问这位夫人,想要采买什么药材呢?”一名铺子小二问道。 “你好,我听闻你们这里什么药材都有?”李绫素柔声问。 “夫人,你这就没找错了,其他铺子没有的,咱们这里都有。”小二自豪道。 李绫素看着罗列的药材名,问道:“我家刚刚开了医馆,但缺少很多上品药材,不知贵铺……” 小二连忙道:“放心,小的这就带你亲眼去看,这边请。” 小二把李绫素带后门的一间药材存放的地方,道:“敢问夫人您家的医馆名是?” 李绫素忽然起了防备之心。 小二一看,马上道:“哦,我看夫人您是生面孔,往常来咱们铺子的都是老熟客了,他们在哪条街开的医馆,我是一清二楚的。” 李绫素听了,这才说道:“我是山海医馆的,往后就要小爷您提携了。” “哪里哪里,肯定是给夫人您熟客的价格……” “这位夫人,您是山海医馆的?”忽然出现一把男声。 第80章 珍稀三味 李绫素一抬头,看见一位留着胡子的中年男子,看他的模样,应该在这家药铺里身份不一般,“您是……” 男子一笑,道:“本人孟福来,是这里的掌柜。” 李绫素连忙堆起了笑容道:“原来是孟掌柜,今日前来,便是要采买一些药材。” 孟福来不动声色地瞧了李绫素一眼,问道:“夫人要买什么药材?” 李绫素蹙眉,思索良久后才道:“我让医馆的大夫写了缺少的药材名,您看。” 孟福来接过单子,看了看,眼中隐去了精光,“夫人,这些药材,有好几味都是比较珍稀的呢。” 李绫素讶异,但随后马上道:“我自然是知晓的,所以才到你们这里来,我听人说你们这里什么都有。” 孟福来捋了捋胡子,道:“过奖了,但您确实是来对地方了,请跟我来。” 当满屋的鬼欲草和半仙棂出现在李绫素眼前时,她露出了无比震惊的表情,这……确实是北潇的大商贾,这存货果真充足。 孟福来看她如此表情,满意了,便加了一把火,“这些都是我这铺子的镇宅之宝,不是我自卖自夸,这里任何一味药材都可以卖得上大价钱。” 李绫素蹙眉道:“没有赤血根?” 孟福来一笑,“夫人请看这边。” 满满几大箱都是! 李绫素这才点了点头,“我虽然初来乍到,但近日总听闻有人在醉雪山那边挖药材,其中有几味便是这些……” 孟福来叹气道:“不瞒夫人,倘若真那么容易挖,这些药材就不会常年缺货了。” 李绫素听了,便说:“众人一心,只要多人去挖,便可以挖出来,那么您的这些恐怕比不上新货呢。” 孟福来一瞬间阴沉了脸,但转瞬即逝,“夫人刚刚来有所不知,那雪山的药材,即便要入药也得放到来年开春,然后晒干了才能入药,但是你能等到那时?” 这倒是真话。 李绫素颔首笑道:“孟掌柜是个实诚人,但我家需要的药量很大,一时半刻我做不了主,容许我回去找我夫君商讨。” 孟福来也不急,便说:“自然是稳妥的。” 李绫素离去后,孟福来看着那远去的丽影沉思,想哄她入局,没那么易。他知道信王为人,可却有点意外他的王妃是个办事稳妥的人,所以,他也不能操之过急了。 但是第二日,孟福来又迎来了这位夫人。 李绫素跟孟福来客套几句后,才才道:“孟掌柜,昨日我跟夫君商量后,决定只买入赤血根,所以我先来采买一百斤。” 孟福来露出意外的神色,但他转念一想,进日来山海医馆一直在疯狂搜罗鬼欲草,半仙棂,赤血根三味药材,据说用于针灸时的配药,缺了这些根本就无法打开他们主打针灸的招牌。 所以,不可能只需要赤血根的,而且是量这么少的赤血根,要知道来他们铺子采买的商贾或者医馆,每一种药材都会买进五百斤起,甚至有的大商贾,每种采买上千斤。 “夫人,倘若只进一百斤,熬不到开春呢。”孟福来劝道。 “我自然是知晓的,但奈何我需要的三种药材都是天价,目前我们医馆才刚刚开业,还不知能不能维持下去呢。”李绫素无奈道。 “我看夫人通身的富贵,想来也只是因为想稳妥行事,而非买不起。”孟福来奉承道。 李绫素羞涩一笑,“孟掌柜说笑了。” 孟福来连忙说出昨日就想好的说辞,“夫人,其实作为商贾,最忌讳有人争了自己的生意,如同你所说的,近日很多人去醉雪山挖药,我也心有戚戚,想着若是有机会卖掉这些存货,也是好的。” 他瞧了李绫素一眼,见她没有怀疑的模样,才接着说:“就算熬到开春后才能得到新药材,但以咱们铺子的口碑,是能等到那时的。” 李绫素轻叹:“说得也是,但我家医馆若是缺少了这些,想必是熬不到那时了。” 孟福来笑笑不语。 李绫素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便说:“那倘若我同时采买鬼欲草,半仙棂,赤血根三味药材,孟掌柜这边是什么价钱?” 孟福来说道:“给您减去两成。” 李绫素高兴地说道:“那好,每样给我来一百斤。” “……”孟福来嘴角抽搐,“夫人,倘若您能买下这里的所有的鬼欲草,半仙棂以及赤血根,才是减去两成。” 李绫素眼神暗淡了下去,遗憾地说:“可我们医馆小,只用得上每样一百斤呢。” 孟福来按捺住内心的烦躁,下了一剂猛药,压低声音说道:“夫人,若是您能买下所有,我再给你减去一成。” 李绫素眼光亮了亮:“当真?” 孟福来说道:“当真。若是您真用不上那么多,转手卖给其他商贾也是赚了一笔啊。” 李绫素点头,语气试探着道:“那倘若我不仅买下刚刚说的三种,我还把这里面所有的都买下,可否再减去一成?” 孟福来惊讶无比,倘若把他这里的所有药材都买下,那便是一单大大的生意了!他压制住内心的激动,不动声色地说道:“但我这里并非所有的药材都是存货,除了珍稀的,其余的都是新货,恐怕……” 李绫素失望地道:“嗯,也对,那就先定下三种吧,明日你运去山海医馆,这是预定的银钱。” 孟福来惊讶于她的爽快,只是,倘若连同其他的都一起买下了,那才是不可估量的…… 他思索了翻,便道:“夫人,那其余的那些……” 李绫素不等他说完,便摇了摇头,“我们初来乍到,实在是吞不下那么大的一块饼了。” 孟福来内心失望,但心知这位信王妃是个谨慎的人,也便不勉强了。 两人达成共识后,李绫素拿着交易名为“鸿健药材铺”的单子,眸子暗了暗,他没有用猎鹰商行的名义来交易这一单,于是内心便笑了笑。 翌日,鸿健药材铺送来了八车满满当当的药材,经过李绫素亲自带人清点查看,这些药材全部都入了库,那后宅用于存放药材的地方,已占了一大半的位置。 孟福来在交易完这一单后,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就在傍晚时,他的随从把探知得来的消息传达给他,说是在醉雪山挖药的人,果真挖出了大量的鬼欲草,半仙棂和赤血根,而且还有雪参,冻草等不常见的药材! 第81章 断其财路 倘若如此,那他今日将存货卖掉,便是明智之举了。另外,务必让那信王妃把剩余的货也买下,因为他展示出来的药材,全部都是囤积的旧货,根本没有一株是新药材。 据老爷之言,新货将会在半月之后从平郦运来,假若能将所有的囤积货都清空,他手中的便全是新货,而那位信王妃手中的全都是旧货了。 想到此,这才放下了心头大石。于是他便吩咐随从,尽快将那些挖药人手中的药都拿到,一株都不能落入别人的手里。 所谓“拿到”,便是一群打手用非常手段去得来的。随从听了,便知道需要他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 忙碌了多日,李绫素将自己浸泡入浴桶内,水中飘着澡豆,气味诱人。 楚珩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净房,看到他的小王妃正闭目养神,便轻笑了声。 李绫素猛地睁开了双眼,毫不意外地看着楚珩。 楚珩:“王妃忙碌了连日,辛苦了。” 李绫素:“所以希望殿下能慰劳一下妾身的辛苦。” 楚珩妖媚一笑,正想走过去帮她按按肩膀,但被她即使阻止了。 李绫素:“别过来,我只是想让你帮一个忙而已。” 楚珩:“可以,说吧。” 李绫素:“你先前跟我提过,猎鹰商行所有药材都来源于平郦?” “正是。” “开春之前,不能让他们的商队从平郦进入北潇城,相信以二爷的能力,必然能够办到。” “哦?我一落魄王爷,你就给我戴这么一顶高帽?” “你是我机智无比的夫君,不是落魄王爷。”她拿他先前的话堵他。 楚珩朗笑了几声,这丫头真是有趣。 李绫素看着那没说答应或不答应就离开的人,用力打了一下水面,溅起了无数的水花。 但其实她知道,他会答应的,她只是看不惯他那副傲娇的样子而已。 …… 过了几日,孟福来手下的人来报,说那些挖药人多少都懂点武功,甚者有的人还是武功上乘的武者。 这就奇怪了,武功了得何须干这种活? 后来手下的人才告诉他,先前雇了他们去挖药的东家,是花了大价钱的,所以挖到手的药也会卖给那位东家。 孟福来这才没了疑惑,因为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一介武夫,他们也是人,也得吃饭。 他厉声吩咐:“你给我盯紧了,近日全城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务必给我从那些人手中拿到药材。” “是!” 孟福来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往山海医馆走去。 李绫素见到孟福来的时候,很是疑惑,请了他吃茶后,便问:“孟掌柜,您是哪里不适吗?我家医馆的招牌可是针灸呢。” 孟福来嘴角抽了抽,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此次前来,就是跟夫人说一件事。” 李绫素边倒茶边说:“请说。” 孟福来这才道:“夫人,不瞒你说,昨日有人想买下我那铺子里的所有药材。” 李绫素:“哦?那是好事呀。” 孟福来:“那是,只不过他需要我运到蜀边,所以我想着,若是夫人有兴趣,我反倒是想跟夫人谈一谈合作。毕竟蜀边那地方,尽量不去的好。” 李绫素点头:“确实担忧得很有理,但你可以让他自己负责押运啊。” 孟福来轻叹一口气,“他认为车队费应该由我来出,但倘若这样,我自然是找我们商队押运的,否则从没合作过的镖局费用过高。” 李绫素:“这倒是,也就变相逼着你们亲自押运了。” 孟福来点头,“就是这个理。所以我想着,跟夫人谈谈看,假若夫人改变主意,我便减少四成给您。” 她忽然一笑,看向了孟福来,“孟掌柜,我相信你给那位商贾的价钱,同样是减少了四成,但是倘若我买下了,而你也只需要送来我这里,那便不止是减少四成了。” 孟福来没想到这王妃小小年纪,心思却无比清晰,于是说道:“夫人真是经商奇才,这样吧,我最多减少四成半给您,不能再减了。” 李绫素摇头道:“你如此急于脱手,难道这是旧货?” 孟福来一惊,但面上不动声色地道:“哪能啊,真真是今年的新货。” 李绫素一笑,“别紧张,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既然如此,那减少四成半也不是不行,但你必须给我立张字据,说明从你们鸿健药材铺出来的这批药材,是今年新货,我得给我的下家吃颗定心丸啊。” 孟福来微微皱了眉头,只一瞬间就展颜欢笑,“自然是可以的。” 两人相谈甚欢,最后约定明日一早李绫素到鸿健药材铺里达成交易。 因为有着先前一单交易,后面的事就简单多了,两日后,李绫素看着一车车带有鸿健药材铺印章的药材,进入了山海医馆,她才跟孟掌柜钱货两讫。 至此,李绫素将近花费了十万两白银,从鸿健药材铺里采买下一大批药材,而成为北潇城内存货最多的药商。 风平浪静了五日,这日传来了一个骇人的消息,醉雪山发生了暴乱! 而同一时间,刺史大人孟东霆的书房内,也正聚拢着狂风暴雨。 “什么!平郦雪崩,堵住了商队的去路?!你派去探听的人到底长不长脑子,如今这时节怎么会雪崩!”孟东霆怒吼一声,“啪”的一声巨响,雕花木凳四分五裂! 孟福来几乎四肢都着了地,语不成句,“老,老爷,不管如何,平郦那边的商队是来不了了。如今已经二月底,三月一到就开春了,平……平郦那边赶不及的话,咱们拿什么来卖给那些商贾?” 孟东霆气得胡子都抖了抖,他当然知道,每年三月中旬,积雪一旦融化,从东边和南边赶来的药材商贾,都会来到北潇采买药材,往年的那个时候,正是他们商行敛财的大好时机! 他努力压制住努力,问道:“你先前说药材都卖给哪家商行了?” 孟福来听了,更是颤抖得不行,“卖给,给……给了信王妃的山海医馆。” “你!”孟东霆震怒,怒极后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福来全身趴地,道:“老爷,如今之计只能先保住咱猎鹰商行在北潇的霸主地位啊。” 孟东霆冷哼道:“你惹出来的祸端,你跪也给我跪过去摆平!”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 第82章 反将一军 而另外一边,李绫素悠闲地品茗,偶尔看一看叶大夫诊治的病患。 午时过后,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穿着京城人常穿的褙子,但他外面披了一件厚厚的貂绒大衣,很是富贵的样子。 而孟福来一进山海医馆,看到的便是信王妃跟一名京城人士模样的中年男子相谈甚欢,甚至听到了那男子提到“花二十万两全部买下”等字眼。 什么?二十万两! 孟福来压下内心的惊惶,正式跨入了山海医馆内。而他的到来,让原本相谈甚欢的两人忽然停下了谈话声。 李绫素神情讶异,但还是连忙起来笑迎孟福来,“孟掌柜,大驾光临啊。” 孟福来神色淡淡,“夫人,这么快就有了买家?” 李绫素言笑晏晏,“我来自京城,商贾还是认得几个的。” 孟福来看了看那名中年男子,看他脸色黝黑,八字胡,衣着讲究,一看便知是经年累月跑南闯北的商贾。 见孟福来看着自己,那商贾也淡淡对其微笑。 孟福来这才看向李绫素道:“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绫素愣住,但转身对那名商贾说道:“何爷,你的价钱我还要考虑考虑,今日我有贵客,要不明日您再来?” 那商贾阴沉了脸道:“夫人,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吧?况且还有先来后到的呢。”他瞧了瞧孟福来。 李绫素赔笑道:“真是对不住了,明日一早我必定在此恭候。” 那人挥一挥衣袖,哼了一声便走出了医馆。 李绫素这才转身对孟福来道:“让您看笑话了。” 孟福来不废话,直接问道:“刚才听得他说二十万全部买下?” 李绫素轻轻哼了一声,道:“他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我这里除了那三味珍稀的药材是旧货,其余的都是新货,二十万两我觉得少了点。” 孟福来轻叹了一声,道:“夫人,二十万两会不会过分了些?不是我帮着外人说话,而是才这么几天而已,您一转手就赚了一半……” 李绫素轻微瞪了眼,道:“孟掌柜,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这北潇城就我一家有存货,我也有这个底气去赚这些银子,否则等到开春新货一到,我也争不过你们鸿健不是?” 孟福来哑口无言,憋了许久才道:“夫人,我有一朋友昨日才来到北潇,他想跟我做一笔大生意,但我前几日才卖给您了……您看能否卖给我那朋友,就当卖给老夫一个面子……” 李绫素笑了笑,道:“孟掌柜,我自然知道能结识您这位朋友,将来有很多好处,但我已经答应了刚刚那位何爷,明早……” “你们不是还没有签下单子么!”孟福来一急,就打断了李绫素的话语。 李绫素忍了忍,笑道:“倘若明日他来,我们会签下的。” 孟福来脸色难看,但见她不愿让步,于是起来告辞,“既然如此,我便回绝了我那位朋友吧。” 李绫素点头,“实在抱歉。” 孟福来走后,罗锦行和之阳忽然来到了医馆,告诉李绫素醉雪山那边发生了暴乱,李绫素一惊,让他俩尽快找出是谁在背后挑起事端,而且重点留意孟府派出去的人! 两名少年应声后便连忙赶去。 翌日,那位何爷准时来到了山海医馆,但就在两人即将谈拢之时,忽然出现了一帮刁民,大喊山海医馆高价卖囤积的旧药材。 后来越演越烈,竟然还高声呼喊山海医馆卖假药材! 李绫素知道不得不出面了,便拿出了鸿健药材铺开出的字据,张贴在门前,并让几个小厮在人群里大声澄清,让大伙睁大眼睛看看门口贴了什么! 路过看热闹的百姓看过后纷纷表示,原来是鸿健药材铺开出证明这批药材是新药材的字据,还戳了印章的,必定假不了。 虽然赶跑了闹事者,但同时也赶跑了那位原本要买药材的何爷。 李绫素气呼呼地灌下一大口茶水,这时却看见孟福来出现了。 “夫人,既然那位何爷走了,您也可以卖给老夫那位朋友了。”孟福来胸有成竹地说道。 李绫素气还没消,沉着脸说道:“孟掌柜,不会是你搅得局吧?!” 孟福来脸上闪过异样,但却极力澄清自己,“夫人,无凭无据别乱讲啊。这不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么,卖给我那朋友。” 李绫素冷静了下来,说道:“我也不是非得要卖给何爷,只是他刚才加了一成价钱,说二十二万白银买下我这里所有的货呢!” 孟福来猛吸一口气,道:“夫人,您家医馆出了刚才那样的事,必定买不出二十二万的了。这样吧,我搭个桥,十五万两卖了?” 李绫素气极反笑,道:“孟掌柜,莫说我这批货是新货,即便是旧货,我至少可以卖出二十万两,离开春还有半月呢,我必定可以卖得更好的价钱。” 孟福来沉吟了下,“说那我跟他说说,二十万两他能不能同意吧。” 李绫素没有心思应对孟福来,只敷衍地点了点头,便让孟福来走了。 可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孟福来再次上门,此时他带了一名商贾打扮的男子登门而至。 “呵呵,夫人,这位便是我南边的朋友,他刚刚同意了花二十万两买下您的货。”孟福来勉强扯了扯嘴角。 李绫素大量了那位商贾,见他双手粗糙,神色猥琐,便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以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说道:“敢问这位爷,您来自哪家商行?” 那人冷冷说道:“猎鹰商行。” 李绫素蹙眉,“猎鹰商行?” 此时孟福来拿出一叠银票,对李绫素道:“我这位猎鹰商行的朋友明日就要押货离开,今日恐怕就要把货运走了。” 李绫素清点了银票,不多不少二十万两。 这才拿出一张带有山海医馆印章的纸,让那位猎鹰商行的人画押,并盖上猎鹰商行的印章。 不多时,李绫素就让十几名小厮将鸿健药材铺买下的药材,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药材文书以及标贴,一样不少。 至此,终于钱货两讫。 孟福来临走前冷冷看了李绫素一眼,李绫素懵懵懂懂地回敬孟福来一个绝美的笑容。 孟福来背脊一凉,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入了一个大坑,而自己会不会被这坑埋了,还是个未知数。 第83章 个中好戏 王府内,李绫素对何管家说:“何叔,这两日辛苦您了。” 此刻已经洗净了脸,扯掉胡子换回了管家服的何管家,恭谨地说道:“能为王府分忧,本就是分内之事。” 李绫素点了点头,但还是吩咐了他,“你这两日所穿的衣服都烧掉吧,外出时最好换上北潇样式的衣物。” “好的。” 夜幕降临后,落蒹葭灯火通明。 李绫素看着某处发呆,刚刚罗锦行来报,说是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在醉雪山的山腰挑事,山腰处时不时滚落一些雪块雪球,很明显是人为的。 而山脚下的挖药人也全部停工,都互相怀疑对方是不是为了多挖点药材,才见不得对方好。 这一点,是李绫素没有预料到的,她不想出现伤亡。 虽然她设计了这么一个局,绕了一个圈赚了十万两,但是她此刻是内疚的。 因为她从没想过孟福来会卑鄙到从那些挖药人入手,而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保住孟家在北潇药王的霸主地位,所以不允许任何一株药材没有经过孟家的手,就流入到别的商贾手中。 而其实,李绫素知道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挖到传言中那么多的药材,因为所有的小道消息都是她让廖云生放出去的。 况且,孟福来有一句说得很对,醉雪山上的药材不是那么容易挖的,否则也不会常年缺货。 只是有时候,利益会蒙蔽人的双眼,让人不顾一切去跟风,甚至去使坏。 “在想什么?一脸的愧疚。” 李绫素回了神,抬眼便看到了楚珩那张妖孽的脸。 “在想得到了钱财,失去了人心。” 楚珩沉吟了片刻,才道:“人心可以挽回,但得来的钱财可不得了,据闻王妃不到半月便挣了王府一年的收入?” 李绫素清淡一笑,“多亏了二爷的帮忙。” 楚珩往贵妃椅上一趟,半眯着眼道:“醉雪山那边我会处理,但是叶梦生将忙上好长一段时日了。” 李绫素讶异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楚珩:“二爷我只懂武力镇压,至于伤者嘛就只能让叶梦生去治了,顺便让他打响医馆的招牌。” 李绫素听了,本是好事,但她却高兴不起来,“原来二爷也是一样,做任何事都带有目的。” 楚珩看她正在钻牛角尖,也不同她争辩,只好转了话锋,“你们医馆需要那么多的珍稀药材吗?” 李绫素恹恹道:“不需要啊……” 楚珩:“那为何你大张旗鼓地搜罗鬼欲草、半仙棂和赤血根三味药材?” 李绫素说:“我们根本用不上这三味药材,叶梦生的针灸之术用的药并没有这三味,他的针灸才是根本,药材只是辅助而已,哪会用得上这种珍稀三味呢。” 楚珩哂笑,“所以,这又是你坑人的手段?” 李绫素娇耿地睨他一眼,“什么叫做坑人的手段,他们配做人吗?” 楚珩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王妃所言甚是,他们不是人。” 看她如此,心里的阴霾应是散了,楚珩这才起来走入净房,过了好一会儿后,传来他清朗的声音,“丫头,过来帮我擦背!” “……” 夜半时分,楚珩看了看李绫素的睡颜,这丫头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 不再犹豫,便披了厚厚的氅衣除了院门,一抬脚飞跃而起,往宅子后方的林子而去。 这宅子是园林宅子,后方全是葱葱郁郁的树林,如今雪未全化,隐约可见白茫茫的树顶。 忽然,飞跃中的身影后面加入了十几个人的身影,这些人跟着楚珩在王府后方的林子里绕了一圈,然后才翩然落地。 一落地,两列整齐的黑影齐刷刷地往地上单脚一跪,他们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而为首的男子对楚珩一掬手,道:“主君,王府周边已经清扫,如今全部换上了咱们的人。” 楚珩点了点头,道:“善从,辛苦你了,西南那边如何?” 沈善从说道:“绝影销声匿迹,应该是遵守跟您的承诺,没有妄自行动。而薛文义领着那一万铁骑跟徐卫周旋了好几个月,如今已经退了兵,隐没在南阙。” 楚珩颔首道:“薛文义记一功。徐卫是条念旧情重情义的好汉,往后见了他不能伤他。” 沈善从点头应道,随后便请示楚珩:“主君,需要从西南调一些人马过来北潇保护您和王妃吗?” 楚珩隐隐一笑,“还不需,这里有我需要的人才,假以时日若能为我所用,那我们在北潇就更稳妥了。” 沈善从听了欣慰一笑,“既然如此,就等主君的好消息。” 一群人瞬间隐没在四周。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唤醒了沉睡中的李绫素,她睁开了双眼侧头一看,楚珩正安安稳稳地睡着。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呢,她心想。 看着楚珩的侧脸,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他,自然也从未好好欣赏他这张脸。 看了好一会,只有一个结论:太不让人活了。 他甚至有令女子都黯然失色的姿本……唉…… “一大早叹什么气。”楚珩没有睁开眼,此时只动了动嘴唇说道。 “二爷姿色过人,感叹着呢。”李绫素随便扯了个借口,就准备起来。 楚珩一个长臂揽过去,精准地搭在她的腰窝处,口中喃喃道:“陪我睡会儿。” 李绫素没好气地说:“你昨晚做贼去了?”想挣扎起来,却被按住动也动不了,于是也不起了,光明正大地赖床。 楚珩忽然说道:“多睡会儿,否则等下你体力不够用。” 李绫素忽然红了脸。 楚珩不慌不忙地说道:“可记得你第一次来北潇,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李绫素眨了眨眼,问:“什么?” 楚珩笑言:“第一次来我就曾跟你说过,冬季的北潇很是值得观赏,如今趁着雪还未化,带你去雅鲁大峡谷附近转一转,” 李绫素眼中的光亮了起来,没想到他还记了这么久。 楚珩蹙了眉头问道:“那你刚刚脸红什么?” “嗯……就是……”她一时圆不过来。 楚珩这才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 第84章 醉江之名 两人说走就走,此行出去并没有乘马车,而是骑了马。 李绫素里面穿着一件淡紫的棉服,外面罩着厚厚的白色貂绒短袄,下身穿一条黑马裤,活脱脱一个俏丽的北潇少女。 楚珩骑上高头大马,把李绫素紧搂在怀中,双腿一夹便策马而去。 天气大好,即使雪还没完全融化,但吹来的风也不至于那么冷冽,驰骋中的两人反倒感到无比的舒爽。 两人出了北潇城,往北而走,眼见一条阔大的河流蜿蜒盘伏于群山之中,巍峨高耸的雪山,江水湍急碧澄,而雅鲁大峡谷就是由这条河流分割两端。 楚珩指着远处的雪山,道:“那就是雅鲁大峡谷,而这条就是醉江。” 李绫素展颜,道:“好美啊,为何叫醉江?” “醉雪山的雪用于酿造雪酒而闻名,而醉江流经醉雪山,山上的雪落入河流中,故而得名醉江。” “哈哈,那生长在这边的人,喝了这里的水,是不是叫醉童,醉女,醉汉……你看,”她一指远山的山脚,“醉牛羊!” ……这丫头还真玩上了。 楚珩但笑不语,一路策马而过,终于到了一处驿站,这驿站就在醉江边。 “但凡来往于北潇城和蜀边的商旅,都会经过这处驿站。”他解释道。 李绫素看过去,这驿站其实就是几间酒馆,三三两两的客栈错落其中,便于投宿。 两人骑着马匹奔跑在峡谷边上,偶尔停下来,楚珩会告诉李绫素这里那里是什么地方。 玩了大半日,眨眼间就日落西山,竟然有幸被他们见到了火烧云。 群山之间的岭脊线,如锐利的刀锋,而在火烧云的映衬之下,一众雪山群如同被烧红的炭,甚是壮观! “你看远处那群灰黑色的群山,过了那山脉便是蜀边了。” “蜀边?” “嗯。” 楚珩含糊应道,那里有一个灰色的世界需要征服,但这些不该对她说。 两人回到了驿站,楚珩先下了马,抬头对还在马上的李绫素说道:“你先待在马背上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不等李绫素应答,楚珩便走入了其中一家酒馆,不多一会儿就出来了。 李绫素以为他们要回去北潇城了,谁知道楚珩驾着马往酒馆左侧的那条小路进去,没走多久忽然看到一处庄子。 那庄子称之为庄子已经是美誉了,因为它只有两间木屋,反倒种在四周的花夺了眼球,竟然在皑皑冬日如同春日一般。 “这叫什么花,怎么能在冬日里盛开呢?”她问。 “叫盛瘾。”他答。 李绫素疑惑,便问了是那两个字,楚珩解释了一通,李绫素才道:“好奇怪的名字。” 楚珩魅惑的声音传至她的耳边,“送给你可好。” “啊?” 楚珩不等李绫素多问什么,便一个利落下马,并向她伸出手,让她扶着自己的手下马。 两人走入花丛中,来到了木屋前,其中较大的一间木屋看起来是寝房,而挨着的另外一间…… 楚珩打开了那间木屋的门,“吱呀”一声门被打开,里面放着雅致的一套饭桌,挨着墙边是几个大木柜,应该是放备用物品的。 再来到寝房,李绫素惊呆了,这里面竟然放着的物品样样都是顶好的,精致的梨木屏风,同一样式的几案,以炕为床,上面还铺着厚厚的动物皮毛。由于这里冷,炕对面的那堵墙竟然还镶嵌了一个石壁炉。 楚珩不理呆愣的李绫素,径自替那壁炉加了炭,没过多久,整间屋子就暖烘烘的。 “这里是客栈吗?”李绫素终于找回了嘴巴。 “嗯。”楚珩笑意盈盈,“是我们的私享客栈。” 李绫素思索了他这句话良久,才问:“你不会是买下这里了吧?” 楚珩终于笑了,“脑子还没冻僵。” 难怪刚刚说送给她,她还以为是把屋外那些花摘一些送给她呢。 这时候,屋外忽然响起了人声:“二爷,酒菜已送至,请慢用。”说完就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 李绫素意外地看了楚珩一眼,就被他拉着走到隔壁的木屋内。 “尝尝北潇的雪酒,先前你喝过,但尝尝这些。”楚珩给李绫素倒了一杯雪酒,示意她品尝。 李绫素依言小酌了一口,温醇甘美,入口的酒水顺着喉咙而下,不烈,但心有暖意。 楚珩笑了笑,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李绫素确实也饿了,但饿极也是不慌不忙地进食,并没有狼吞虎咽。 楚珩忽然举起酒杯,看向她。 李绫素以为他要跟自己干杯,便拿起酒杯准备跟他碰杯,谁知道楚珩拿着酒杯的手臂绕过她的手臂,两人呈现交杯酒的手势…… 紧接着,楚珩将酒杯缓缓往自己嘴边移,眯了眯眼说道:“怎么不喝,不给本王面子?” 既然他都摆出王爷身份了,她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学了他缓缓举杯,跟他的手臂交叉而饮。 用“合卺酒”簌了口,两人继续你来我往地喝了一杯又一杯,渐渐地,一壶酒就见了底,而李绫素的脸上也染上了红云。 李绫素从来没有过醉酒,因为她爹从来不让她碰酒,偶尔喝的酒,还是逢年过节偷偷小酌一杯的。而到了信王府后,楚珩根本就不会有闲情逸致找自己喝酒。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如何喝了酒的自己,竟然开始说起了胡话,“你……你可喜欢我?” 楚珩暗暗吃惊,这丫头恐怕是醉了?于是敷衍她道:“喜欢。” “我知道,必定是因为我帮你赚到了王府一年的收入,你才喜欢我。” 楚珩倒是露出了微微的惊讶,不禁好笑,“我在你心里就值这个钱?” 李绫素眨了眨眼,“你不值钱的……你是喜欢我的钱……” ……好吧,放弃沟通了。 楚珩站起来横抱起李绫素,便往隔壁的寝室走去,一入屋内暖意横生,两人都喝了酒,如今这种暖,如同“春”意盎然的暖。 他把她轻放在炕上,低头俯身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李绫素咯咯笑了,“知道呀,你是二爷,你是楚信之,你是王八蛋……” 楚珩轻笑一声,“知道就好。”这才动手解了她的衣衫。 第85章 缝住生命 李绫素是在满室暖意中醒来的。 两人草草用了早膳,就准备打道回府。 当李绫素愣愣地被楚珩抱上马车后,她才回过了神。 回去的路上,马车明显比骑马慢上了许多。李绫素掀起了帘子看着外面的雪景,忽然看见了几个雪地里的运货人。 他们穿着厚厚的大氅,头部也捂得严严实实的,一脚踩到雪地里,虽然如今只有薄雪,但由于手中拖着东西,雪靴也在打滑,几个人都是走了几步就会摔倒。 楚珩看李绫素掀了帘子,冷风一直往马车内灌,但却不见她把帘子放下,于是便好奇随着她目光往雪地上看。 李绫素此刻才开了口:“其实雪地上运货,还有一种方法,只要把重货放在木板上,用绳索去拖着走,比现在这般容易多了。” 楚珩看了她一眼,目光就又放回去雪地上,其中一个人拖着的东西吸引了他,但因太远,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团什么被拖着走。 忽然,他脑子闪过一个念头,便吁了马,扭头告诉李绫素:“在马车内不要出去。”说完便身子往外探,一个蹬脚往运货入那边飞奔而去。 “哎!”李绫素的呼喊并没有能够阻止楚珩。 她远远看见楚珩和那几个人说了什么,其中一人非常激动,几乎要跟楚珩打了起来,最后楚珩从衣襟内掏出什么给了那人,估计应该是银票吧,那人指了指地上,楚珩扛起地上的东西,便往马车的方向狂奔回来。 一回到马车,李绫素吓了一跳,因为楚珩扛回来的是一个人,年纪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全身是血,最主要的是,他胸口处的衣物已经完全被磨破,可以看出里面的血肉模糊,而且……似乎他被砍了一刀,这刀口甚至已经深至肺腑?! 李绫素惊恐地看着楚珩,楚珩颔首,连忙吩咐马夫加快马车脚程。 马车内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楚珩见惯了这些倒不觉得什么,反观李绫素一个成长于闺阁的女子,见到这情况竟然也能控制住自己的恐惧,没有慌乱也没有闻到血腥味而呕吐。 楚珩深深看了李绫素两眼,便移开眼专心看着这名昏迷的少年,又或者不是昏迷,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两人各怀心思,一个时辰之后回到了山海医馆。 叶梦生忙到走路都几乎左右脚交叉,一看到楚珩扛个浑身是血的人回来,惊讶得惊呆在原处。 由于楚珩派人镇压这醉雪山的挖药人,而派去的人又放话,死者赔伤者治,当时还没有死人,于是所有受了伤的挖药人,都来了山海医馆。 叶梦生刚刚才诊治了第十五个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楚珩和李绫素就带回来一个重伤的人! 叶梦生深吸了一口气,跟着进了后宅,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不看还好,看到后饶是他这种见惯生死的医者,也忍不住心尖颤抖——这少年已经面带死色。 李绫素转头对叶梦生说道:“叶大夫,你过来瞧瞧。” 楚珩退到一边,把位置让给叶梦生。 叶梦生看了伤口一眼,马上摇了摇头,然后再拿过剪子,把那少年胸前所有的衣物减掉,并吩咐门口的小厮在屋内生两盆炭火,否则还没等救治,这少年就冻死了。 伤口一裸露出来,李绫素和叶梦生两人就详细查看了伤口,并对视一眼,但两人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跟自己不一样的想法。 李绫素看到叶梦生的眼中充满了“此人无可救治”的失望,而叶梦生才是惊讶的那一个,因为他看到了李绫素眼内有一抹笃定。 于是他脱口而出:“李大夫,你认为他能治?” 李绫素不多说前因后果,只说:“必须救。叶大夫,我问你一句,你可有把握在这人有了脉搏后,把他救醒?” 叶梦生糊涂了,“我从没听过人一旦没有了脉搏,还能再跳回来的。” 李绫素快速地说:“你只需要回答,倘若他的脉搏跳回来,你可有办法?” 叶梦生惊了,但随后冷静一想,便说道:“倘若他有了脉搏,但胸腹处的开口起码有五寸之长,若是等它愈合起码得十天半月!而且……他过不了今夜子时了。” 李绫素眼中充满了倔强,她摇了摇头说道:“叶大夫,倘若我说我能缝好,你可有把握?!” 叶梦生:“……!”他张了张口,继而又合上,还是没能挤出一句话来,李绫素的表情太过可怕,就如……就如他已经跟她说了面前已经是一具死尸,但她还固执地坚持要治。 李绫素看着那少年,沉声道:“即便他是一具无生命的木偶,但我希望他能完好地入土。叶大夫,帮我拿来棉线,银针以及尖头短刀,所有东西都必须煮过后才能拿来,多谢了。” 叶梦生看了看李绫素,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便去照办。 楚珩目不转睛地盯住李绫素,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丫头隐藏着连他也不知道的勇而无畏。从前他只认为她是个有头脑的小家碧玉,但如今看来,她不仅有头脑,而且心中若有目标必将勇往直前,决不放弃,是个经历得起风雨的…… 第86章 心意变更 叶梦生没多久便拿来了煮过的棉线,银针和利刃,另外他还让小厮端来一盆热水。 李绫素朝他一笑,便洗净了双手,先拿起短刀,来到那少年跟前,闭了闭眼,脑海中一帧帧的画面闪过,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澄明而冷静。 她一个旋手便将短刀紧握手中,先将少年伤口处被雪水浸泡过而形成的红肿腐肉割掉。 叶梦生已经惊讶到合不拢嘴,那张纤纤素手灵活地穿梭在血肉之间,腥味瞬间充满了整间屋子,但是没有人有捂住嘴鼻的动作,都沉浸在那素手所带来的冲击中。 炭火发挥了效果,房内开始暖了起来,但李绫素早已满头大汗。忽然有一双手拿着棉帕帮她擦了擦汗,然后再退至一边。 李绫素顾不上其他,手上的针与线如同水中灵活游动的鱼,起起伏伏地游走在血红中,当最后一针缝好后,她用剪子剪掉了棉线。 当这声咔嚓的剪子声音响起时,李绫素才放下了手中的所有东西,退至一边。她的双目已经发涩,但口中还是吩咐道:“叶大夫,缝好了,但伤口上还有未能完全割掉的腐肉,必须用药清脓。” 叶梦生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走过去查看缝合的伤口,平整严密,若非看到那些棉线,他完全以为少年只受了轻轻一划的刀伤! 太震撼了! 叶梦生已经无法言语,但身体本能地听从了李绫素的吩咐,思索着用什么药能快速让伤口消创去脓,之后才可以用针灸把人救醒…… 李绫素呆呆的,刚刚说那些话时,也不看任何人。 楚珩感觉到她神色有异,连忙从她身后以拥抱的姿势抓过她的双手,然后带她走到水盆旁,轻轻地将她的双手浸入水中,并仔细地帮她洗净被血染得通红的双手。 水盆内的水已经全部被染红,成了一盆腥红的血水。 楚珩把木偶般的李绫素转过来,再用自己的衣袖一只只手指头地帮她擦干,最后,他用带有魔力的声音说道:“丫头,他若是能醒来,是你救了他。” “你救了他”四个字,如同拿开了紧紧扼住她喉咙的手,并直直地戳中了她心尖,让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她终于抬眼,眼中慢慢地恢复了明朗,然后轻轻靠着楚珩的胸口,口中咕哝了什么,便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太累了,刚才缝合时涌出来的血,让她想起了那个被她用刀子捅死的人,满地血腥,为了逃命,她还穿了那件血衣逃了出去。 她缝合时就一直在想,我一定要缝好,救活这人……渐渐地少年被那人的模样代替,当初迫不得已划了那人长长的一刀,现在要把那道致命的伤口缝合住! 合上眼之前,她感觉圆满了,那条在她手中流失的生命,如今找了回来。 李绫素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 楚珩看着几案上沈善从交来的密函,目光游离,果然跟孟东霆有关。 他冷傲一笑,被孟福来亏掉的那十万两,孟东霆一定会动用其他地方的钱财,来填这个空缺。 也就是说,李绫素坑了孟福来十万两,无意中逼迫了孟东霆急需抛掉手中的“货”,去填药材生意的亏损。 三月即将到来,孟东霆若想保住北潇药王的地位,就必须花钱另外采买一批新药材,因为真正的行家,一眼便知哪些是新药材哪些是旧药材,糊弄不了人。 孟东霆官职不算大,单靠朝廷俸禄断然不可能富甲一方,真正令他发家的是药材生意,所以他必定会保住猎鹰商行在北潇药王的地位。 所以,那丫头真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啊。 楚珩妖媚一笑,那么这就是个难得的契机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蜀边势必要去一趟的了。 “善从,放平郦那商队进来。” “好的。” “另外,对在醉雪山挖药人的说,需要医治就去山海医馆治,是信王妃发了善心,七日之内免费诊治。” 沈善从疑惑道:“主君,先前不是说暂时不公布身份?” 楚珩微微摇了摇头,道:“王妃想要聚拢人心,趁机为医馆打招牌,此时正是机会。至于身份是迟早要公布的,如今虽说早了一点,但也不是不可。” 沈善从说:“既然主君有了自己的安排,那属下必定会照办。” 楚珩:“善从,你多年跟随我征战沙场,如今又是我的心腹之人,你可后悔跟随于我?” 沈善从:“属下不明白主君为何忽然有此一问,属下跟随您,并非是由于你的身份,而是敬佩您的气度……” “哈哈,”楚珩的笑声打断了对方,“我还不知道你拍马屁的能力如此之强。” 沈善从表情讪讪,低头不语。 楚珩这才正色道:“善从,你认为王妃此人如何?” 沈善从一怔,随后道:“王妃娘娘自然是贤良淑德的,她也能把殿下照顾好,寻常夫妻中,您俩算得上美满。”看到楚珩目光堂亮地看着他,便补充了一句,“属下妄言了。” 楚珩清浅地笑着,“无碍。倘若我不止想跟她做寻常夫妻呢?” 沈善从先是疑惑,随后瞳孔忽地变大,“主君您……是那种意思吗?” 楚珩把眼光放远,“对。” 沈善从内心震惊,主君吩咐事情从来不对同一个人说全,他习惯将一件重要的秘事拆分,交代几个人去办,而权力中心的把控者、知情者从来就只有他自己一人。 即便是跟随了主君多年的他,也不例外。但是,刚才他透露出来的意思…… 沈善从喃喃说道:“只不过短短半年,她已经得了殿下如此信任?” 楚珩敏锐地感觉到了沈善从的不甘,“善从,这事属于我的私事,但却告诉了你,你不会不知我的用意?” 沈善从单脚一跪,“是属下愚蠢了。” 既然主君能把这么私密的事告诉他,自然是把他当成自己最为信任的人了,任何一个人把自己的软肋袒露给另外一个人知晓,不是引人入局,就是不需防备对方。 而沈善从知道,如今的情况属于后者。这么一想,他刚才的不甘竟然神奇地被抚平了。 第87章 灵云酒馆 楚珩回到落蒹葭时,李绫素还在睡,他将她额边的发丝往耳边拢了拢,语带威胁地说道:“你再不愿醒来,我就把你扒光扔雪地里!” 李绫素眉头轻蹙,恍惚中似乎听到那浑人说要把自己扔雪地里,忽然打了个冷颤。 楚珩笑了两声,再下了剂猛药:“你救的那人比你先醒,你说你丢不丢人?” 李绫素努力睁了睁眼睛,白茫的光透入眼睑,继而看到一个美男……等看清楚了之后,原来是梦里说要扔她到雪地的浑人,脸色便一下子不好了。 “哟,终于肯醒了?麻溜的起来,二爷带你去喝酒。” “为何要喝酒?” “王妃赚了十万两,不值得庆祝?” “你那是为了王府庆祝。”李绫素嘟囔了嘴。 “哦?原本我还打算让这十万两都入了王妃的腰包……”楚珩似笑非笑。 “那就值得庆祝了,小的立马起来梳洗!”李绫素一扫阴霾,正欲坐起,但无奈睡了太久,猛然起身竟然晕眩了一下! 楚珩身手敏捷地扶住她,放于她腰间的手摩挲着,意图不轨…… 李绫素缓过来后,连忙将他的手拍掉,利落起来穿衣梳洗。 楚珩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忙活,这丫头真是没有良心。 两人来到了灵云酒馆,李绫素轻微蹙眉。 楚珩见了,问她:“怎么了?” 李绫素说道:“灵云酒馆,名字似乎从哪处听过。” 楚珩笑了笑,“从何管家口中。” 李绫素灵光一闪,原来是楚珩的产业,凌二公子帮忙管的账目。想到此,她试探说道:“凌二公子是二爷的表兄?” 楚珩默了默,只“嗯”了声。 李绫素撇了撇嘴,不说就不说。 楚珩带着她到了顶层的楼阁,这里楼阁只有一桌,四面仅有护栏围着,视觉开阔,应该是属于酒馆最上品的雅间。 两人落座后,楚珩才回答了刚刚的问题,“你口中的凌二公子,也是你的表兄。” 李绫素一怔,也对,女子嫁入后本该就应当跟着夫君去称呼,只是她心里似乎还没有把自己跟楚珩视为一体。 楚珩也不拆穿,娓娓道来,“我外祖一家移居奕北,母妃上头有两位大哥,也就是大舅和二舅,而凌二公子为二舅的嫡长子,叫凌怀岳,”他笑了声才接着道,“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敲算盘,人称算盘鬼手。” 李绫素很感兴趣,“所以二表兄不仅会算账,也能挣钱吧?” 楚珩想不到她竟然关心这个,“你眼中除了挣钱,能容得下其他么?” 李绫素一脸不可置信地瞪他,“能啊,我今天来就是打算敞开肚皮喝的。” 楚珩意味深长地一笑,“你还敢喝?莫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酒品吧?” 李绫素脸一红,忽然想起在木屋内的事情,酒能乱性,诚不欺我啊……但转念一想,就愤愤不满,“既然知道我不能喝,你带我来酒馆是看着你喝的吗?” 楚珩一笑,不疾不徐地说:“咱们灵云酒馆新出了菜品,想让你尝一尝。” 李绫素半信半疑,“当真?是什么样的菜品?” 楚珩叫来了小二,让他端来新菜品和雪酒。 待菜品和雪酒都上桌后,他才指着那条鱼说道,“这是醉鱼,也就是醉江里的鱼,这个噱头可以吗?” 李绫素忽然想起她自己所说的“醉汉醉牛羊”之流,也笑了起来。 “噱头不错,但这鱼还可以有另外一种吃饭,用火烤。” 楚珩尝了一口鱼,示意她说下去。 “我曾经做了个梦,把鱼沾了酱汁,放到地下有炭火的铁架子上烤,别有滋味。倘若这法子用于酒馆饭馆,由于点菜的人多,厨房上菜速度也必须要快,所以,铁架子要大,这样就可以同时烤好几条,食客也不需要等太久。”李绫素其实只在画中见过,但此刻却说得头头是道。 她其实有胡扯的心思在。 但楚珩想了会儿,便让厨房按照李绫素所说的那样,先烤来一条。 厨子被打开了新思路,烤出来的鱼也嫩而不焦。 两人喝着雪酒,吃着烤鱼,欣赏着风景的独好,原本是美事,但忽然楼梯处传来挣扎声。 “姑娘,阁楼已经有了贵客,您不能上去。”小二的声音传来。 “我闻到了香味,我也要点那个菜品,可你却不愿意说,莫不你们灵云酒馆对待食客以贵贱区分,那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贵客!”女子的声音带着隐怒。 笃笃笃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一级一级传了上来,李绫素和楚珩对视一眼,都准备按兵不动。 当一袭红衣的女子走上来时,李绫素才面带惊讶,是她? 第88章 招来祸端 孟忻瑶看到楚珩之后,也露出了讶异,但随之而来的是惊喜。 “原来是你?!”她露齿而笑,态度坦然。 楚珩只轻描淡写地看了孟忻瑶一眼,便重新把目光放在了菜品上。 反倒李绫素似乎露出了点兴致,她猜测这小辣椒必定不会记得她是谁,因为当日在赌场买下之阳的时候,孟忻瑶眼中只看到楚珩,她不认为孟忻瑶会记得她。 果然,孟忻瑶见楚珩不看她,这才把目光转移到李绫素身上,转而皱起了眉头,“你是他的妹妹?” 有一种人天生有着迷之自信,总把希望得到的结果看作事实。 李绫素嘴角弯弯,倘若她现在回答“不是妹妹”,那么这位红衣美人肯定会想尽办法,把她变成“妹妹”吧?想到这,李绫素眼中带笑看着楚珩。 两人旁若无人地对视,并听到了对方心里的声音。 李绫素:你的爱慕者由你解决。 楚珩:你是我的妻,你夫君的桃花自然由你清除。 李绫素:可人家完全不把我放眼里呢。 楚珩接收到李绫素的抱怨,只微微一笑,连余光都不曾给过孟忻瑶。 从楚珩对态度可见,孟忻瑶给不了李绫素任何威胁感,于是李绫素不疾不徐地对孟忻瑶说道:“非常可惜,我做不成他的妹妹。” 楚珩听了,忽而一笑,眼中只看李绫素说道:“不可惜,如今你不是得到了比妹妹更能亲近我的身份?” 李绫素假笑一声,“真是谢谢您咧。” 楚珩语气宠溺,“你我之间,不需言谢。” 被晾在一旁的孟忻瑶,眼珠在他们两人之间滴溜溜地转,过了好一会儿,不发一言就下了楼,离开了顶层的楼阁。 李绫素这才嗤笑一声,刚刚所演的二人转,已经达到了杀人于无形的境界了吧? 这件事没被李绫素放在心上,但是她不知道的是,今日这事竟然是许多事情的祸端。 北潇的雪开始融化,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 而楚珩也已经将诏书公告北潇,北潇城内的百姓从最初的惊讶,很快就恢复了平和,只要日常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没收到损失,这块土地归属于谁,他们并不关心。 有一天夜里,有名受了重伤的少女倒在山海医馆的门前,第二日清早才被叶梦生发现,并抱入了医馆进行救治。 少女伤在五腹六脏,普通的药物以及针灸之术无法救治,叶梦生只能铤而走险,加多了一针在百会穴,配合刺激神经的药物,那少女竟然在两日后醒来。 她一醒来便如同受了伤的小兽,缩在角落惊恐地防备着靠近的人,叶梦生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对少女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才肯让叶梦生一人靠近她。 渐渐地,叶梦生经过李绫素的同意,便把少女留在医馆帮忙,悉心教导她医药学识。不到半月,少女已经可以帮得上很多忙,而且她又能吃苦,叶梦生对她很满意。 李绫素曾经问过少女的名字,年龄,来自何处,但她只能说出自己十四岁,连名字都说不出来。 叶梦生就帮她起了个名字,由于她在初五那晚倒在医馆门前,便叫她初五。当少女听到初五这名字时,怯怯地笑了,很是欢喜的样子,于是她就叫初五了。 初五很懂看人脸色,这为山海医馆带来了效益,因为在医馆人手不足,叶梦生应付不来时,初五就能力挽狂澜。 病患甲:“那么大的医馆也只有两名大夫,我还有命等到大夫为我诊治吗?!” 初五语气平缓:“这位爷,您天庭饱满,必定福寿双全,等区区半个时辰难不倒您。” 病患甲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病患乙:“我说这位小姑娘,你把纱布缠得这么紧,是想勒死我?” 初五淡淡一瞥:“这位美丽的夫人,您是手骨折伤,倘若绑不紧,会留后患。” 病患乙忍不住睨她一眼,不再气焰嚣张。 病患丙:“叶大夫你是庸医吧?!当时你明明说过只需三日便解了我这气喘胸闷,神疲乏力的症状,但今天早上我还是顺不过气来,这怎么回事!!” 不等叶梦生解释,初五闲闲地开口:“这位爷,您气色红润,刚刚说话中气十足,只要在大街一吼,无论男女老少都会被您的飒飒雄姿迷倒。只要您心情美好,气便可顺过来了。” 病患丙一愣,哈哈大笑了起来,点头称这小姑娘有眼光,就“器宇轩昂”地走出了医馆。 李绫素咋舌,这小丫头真乃神人也。 叶梦生也暗笑,这丫头竟然有如此口才,确实令他们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更能专注于诊治上面。 自从山海医馆来了一名讨喜的少女,口碑迅速好了起来,有的人竟然专门绕路来山海医馆,就是为了跟初五唠嗑,而初五也不负众望,神奇地安抚了病患们的心。 但树大招风,这日便有人来认领初五。 “月容,我是你义母啊,快跟我走。”说话的妇人自称是孟府的嬷嬷,初五是她收养的丫头。 初五站在李绫素旁边一声不吭,但李绫素感觉到她抓住自己手臂的手有些发抖,她拍了拍初五的手,问道:“初五,你仔细看看,认识她吗?” 初五连忙摇头。 李绫素奇怪,初五平时的好口才,在这妇人面前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于是李绫素便站出来对那妇人说道:“这位嬷嬷,我家丫头说不认得你。” 妇人急了:“哎,怎么会呢?月容,我是你的义母陈嬷嬷啊。” 见那妇人想硬抢初五,李绫素打了眼色让守住医馆的小厮拦住了那妇人,妇人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情急之下骂骂咧咧地走了。 北潇百姓极少数人知道山海医馆那名女大夫就是信王妃,所以有部分人都对山海医馆指指点点,说不应该断人亲缘。 李绫素不为言论所动,拉着初五便入了山海医馆的后宅。 对着沉默的初五,李绫素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初五,你当真不认识那妇人?” 初五先是摇了摇头,但她神色中带了一抹不确定。 李绫素不急,给了初五整理思绪的时间。最后,初五终于开了口:“我不认识那位嬷嬷,但是,她却给我很熟悉的感觉。” 李绫素看了初五许久,才轻声问:“你害怕那嬷嬷,对吗?” 初五莫名打了个颤,点了点头。 李绫素叹了口气说:“初五,你老实告诉我,你是逃脱出来的吗?” 初五忽然紧张了起来,双手的手指互相搅动,口中说道:“我是逃出来的,但我并不是孟府的丫鬟,也不是刚刚那人的义女,那人从来不让我知晓身在何处,直到有一天他……他忽然在我面前吐血身亡,我才得了逃跑的机会。” 李绫素脑子闪过什么,这种经历似乎从其他人上看到过。 但是从初五的神情话语当中,她直到初五没有说谎,而且她应该是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因为她一直被别人所控制。 自从孟府有人来认领初五,但却被山海医馆赶了出去之后,竟然没有李绫素预料中的麻烦出现,后面几日都风平浪静,而初五也恢复了平静,继续舌灿莲花地对待每一位病患。 而此时的楚珩却行踪诡异。 一黑影从远处的树顶飘飞而过,楚珩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醉雪山背,那黑衣人轻功极好,在楚珩赶到醉雪山后,便失去了他的踪影。 楚珩紧蹙了眉头,暗中观察了周遭的景致,除了冷杉丛,没有任何的遮挡物。而冷杉的树型奇特,呈三角状,而且下面枝叶繁茂冷硬,不便于轻功行走。 入了这片丛林,除了在树顶上飞奔,倘若要藏身的话,只能落地行走。 楚珩思索了会儿,便决定打道回府。他一路极速回到北潇城内,脚刚刚沾地,便看到了一抹淡色素衣在街角飘飞。 他微微愣神,那丫头今日似乎也穿这种颜色的衣裙? 脑子闪过这个念头,身体已经提前行动,一个闪身便拐进了巷子内,沿着内巷冲上了屋檐,往那片飘飞的衣角方向奔去。 恰巧到了转弯处,他已经看见一名黑衣人扛住跟李绫素身形相似的女子,往城外而去! 楚珩马不停蹄地追了上去,一路跟随到了醉雪山背面的山脚,又是醉雪山?他心惊。 忽然出现了十几个人,也是统一的黑衣蒙面,从身形身高可判断这十几人都是少年。 楚珩心中有数了。但此刻他必须确定那名女子是不是李绫素! 十几个人出来后,只一瞬间便不见了先前扛着女子的人的身影,原来这十几名少年出来是扰乱视觉? 楚珩紧张了起来,假设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潜伏于暗处,那么他们如此防备的行为,就是预防后面有人尾随,才出来打了掩护。 若是这样,那么这些人必定来自于一个有纪律有组织的群体,倘若猜测成立,而他又跟丢了人,那名女子便极度危险了。 第89章 一派瑶言 十几名少年往东而去,逐渐消失在丛林之中。 楚珩快速思考,以他最快的速度回到山海医馆看看那丫头在不在,需要一刻钟,倘若确定了是那丫头被抓,那么他再度回到这里,就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这显然不是他能接受的解决方法。 刚刚那十几名少年消失的地方,必定不是藏人之处。这里虽说环山皆树,但偶尔凸出几块大岩石。 楚珩环视了一眼,往最小一块岩石上飞跃而去,绕了岩石一周,没有找到任何洞口,再往下一块石头找,直到将所有岩石找遍,无果。 他坚持自己的判断,飞跃的动作越来越快,忽然看见几簇突兀的植物。纵观整座山头都长了整齐规律的冷杉,但这几簇如同蔓藤的植物,通常长在阴湿的土地。 此处必有乾坤! 楚珩一个俯冲而下,身姿剑速,并从胸襟掏出短刀几个利落的挥砍,那蔓藤便如同破了的网,果然内有洞天。 而令楚珩惊讶的是,蔓藤处并不是洞口,破开蔓藤后,看到好几条粗壮的老藤吊在半空,他往下望了一眼,毫不犹豫地顺着蔓藤极速而下。 双脚一沾地便感觉全身寒冷,因为这里竟然是一个冰雪的世界,冰台上躺着一个姑娘。楚珩没有心思观察周遭是否危险,他奔至冰台前,放下了心头大石。 不是李绫素。 但是他心内的另一颗石头同时吊了起来,一念之间便产生了莫名的惶恐,于是一刻不停留,按照原路返回,借着蔓藤的力量重新出了洞口。他用了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调动了浑身的内力往北潇城而去。 一回到山海医馆,抓住叶梦生劈头就问:“她呢?” 叶梦生不明所以,但见他神情焦急,一下子明白他问的是谁:“半个时辰前被一位姑娘叫出去了。” “姑娘?” “年纪跟李大夫差不多,穿红衣,听她语气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楚珩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外疾走,完全忽视了叶梦生在身后的询问。 倘若是孟忻瑶,他还真拿不准她们去了哪里,但是转念一想,孟忻瑶不同孟东霆那个狡猾的老狐狸,或许她们出去只是为了女子之间的那点争风吃醋的事? 在楚珩心里,李绫素可以应对任何的困境,只除了被人用武力压制住。 所以,他心中大石才稍微放下了一点,只不过才刚刚放下一点,便又重新掉了起来。 孟忻瑶不来阴的,她直接让身边的侍从去请了楚珩,说孟大小姐和李大夫在灵云酒馆等他。 楚珩行动比孟忻瑶要直接,听了那侍从的话,一个伸手准备擒住对方的喉咙,奈何那侍从早有防备,右手从下往上一托,把楚珩擒来的手撞开。 楚珩内心惊讶一个侍从竟然能隐藏如此深厚的功力,但他随之想到了孟东霆身边的人,便想通了。 那侍从隐隐一笑,对楚珩说:“信王,这边请。” 楚珩吃了个暗亏,但却不急于一时去翻盘,他面色平静,抬脚往灵云酒馆的方向走去。 他到底灵云酒馆顶层阁楼时,听得孟忻瑶以一副势在必得的语气说道:“他必定会来,你也不必急。你是聪明人,此处不是京城,想要降服这片土地,需要强强联合。” 李绫素不着急回答,喝了一口雪酒后才道:“听说决定北潇雪酒价钱的,不是名贵的玉器酒壶,不是放在高贵典雅的酒馆去提价,而是按雪的品级区分的。” 孟忻瑶不同李绫素绕弯,“信王妃,明人不说暗话。” 李绫素笑了,“抱歉,我这种暗人没办法说明话,连这酒都不是看外观定价,更何况是人。你说你能给他权势,钱财,甚至能称霸一方的人手,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忽悠人的虎皮。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这张虎皮?或许他需要的是能支撑这张虎皮的凶猛灵魂呢?” 孟忻瑶讽刺一笑,“那就拭目以待到底是你凶猛,还是我凶猛。” 李绫素清浅一笑,步调不同的人,无法抓住谈话的灵魂,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抬眸之间,竟然看到了那人在余晖下浅笑。 一愣神,原本倚在柱子外侧的身影便一跨而入,无声无息地入了阁楼。 孟忻瑶竟然感觉都有人进入,一转身就看见了不知何时到来的楚珩,她眼中闪过了惊讶。 楚珩来到了李绫素身旁,俯身跟她对视,“独自来饮酒,并不是个好习惯,记得下次叫上我。” 李绫素心有灵犀地跟他表演,“好,下次必定记得。” 孟忻瑶再一次尝到了被忽视的滋味,这种在平常难得尝到的滋味,在此刻更是无限地扩张。她有自己的骄傲,知道若是争论,反而会自取其辱。 她装作云淡风轻地维持自己的尊严,“原来你就是信王爷,先前不知殿下身份,忻瑶就芳心暗许,莫要怪罪忻瑶。” 意思是说,先前以为你身份普通,我便喜欢你,而非因为知道你就是信王爷。 楚珩却没有研读孟忻瑶的心思,只一心想知道那醉雪山内的事,是否跟孟东霆有关,时至今日才对孟忻瑶说出了第一句话,“不知孟大小姐约了本王的王妃前来,是有何事?” 孟忻瑶暗喜,以为楚珩终于肯对她说话,是刚才那话起了作用,于是说道:“信王殿下,我今日约信王妃来此只是随便聊聊心事,让殿下见笑了。” 楚珩轻笑一声,道:“你有什么心事,竟然沉重到派身边侍从来请我来此旁听?” 孟忻瑶笑容僵住,没想到他直言不讳地戳她的漏洞,忍住不快才道:“殿下,既然人已经来齐,那么由我先说。” 孟忻瑶理了理情绪,胸有成竹地说道:“原本你公布了诏书,我才知晓北潇成了信王的封地,但我从不在意。直到我知道了您就是信王,我才改变了主意。你也许不清楚,北潇城繁华,但并不代表北潇其他地方也如此,倘若您想称霸北潇,我就是一条捷径。” 楚珩面色无异,从表情上看并不能猜透他在想什么。 但孟忻瑶见他不反对,似乎看到了鼓励,于是笑着接下去说:“我不敢说我如何聪明能干,甚至没有自信能得您喜爱,但是有一件事我敢肯定的,你已经有了权,但我可以给您添财,最主要的是……” 她停顿了下,最后还是忍不住亮出了底牌,“最主要的是我能给您势,只有手握势力,才是称霸北潇的关键!” 楚珩看到孟忻瑶脸上的傲气,以及不经意的炫耀,他冷笑一声。能把“势力”挂在嘴边,证明孟家果然是他想象的那样。 楚珩不动声色地说问道:“孟大小姐,请问你怎么给我‘势’?” 孟忻瑶忽然看到了希望,微微扬起下巴说道:“私兵。” 楚珩挑了挑眉目,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你有多少人马?” 孟忻瑶本想说什么,但忽然愣住,似乎清醒了,这才停了口风,“殿下,跟我成婚,你就会知道了。” 李绫素被气笑了,先前她认为北潇女子性格直爽豪迈,是带着欣赏之意,如今竟然被眼前这人直接降为了贬义。 她还活生生在眼前呢,孟大小姐就当着她的面抢她的夫君,欺负人也不带这样的! 李绫素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冷笑了一声说道:“既然孟小姐浑身都是宝,那我必然会劝殿下收你入府。只是凡事讲求个先来后到,咱信王府正妃之位已经被我占了,而且殿下曾说过没有纳妾的打算。那么,就委屈孟小姐了。” 楚珩忽然笑了一声。 孟忻瑶愣住了,随后恼怒成羞,意思是她连妾也算不上,只能当通房?! “这位李大夫,既然在北潇开了医馆,也必然不会希望草草收场吧?”孟忻瑶转而威胁道。 “孟小姐,今日我能来,就不会怕你。在品阶上我高了你不知多少级,你见了信王妃竟然不行礼,还言语不当,此乃罪一;一介臣女竟然妄言私兵,此乃罪二。罪一足够我治你得罪,而罪二,足够让皇上治你爹的罪!孟小姐可要想清楚了!” 孟忻瑶内心一惊,她不怕这信王妃治她的罪,在北潇还没人能治她的罪!就怕这女人真要在皇上面前参她爹一本,因为在北潇内,她爹还是能一手遮天的,但万一被朝廷记挂了,个中利益就变得千丝万缕了。 她忽然暗自后悔,不该逞一时嘴快说了“私兵”,倘若朝廷真的重视,他们孟家是吃不完兜着走了。 孟忻瑶再次开口说,语气已经收敛了许多,“信王妃,我是真心喜欢信王殿下的。” 李绫素不理这疯女人的小心眼,瞪了还在隔岸观火的楚珩一眼,起身扔下一句“本王妃累了,两位请便”,就离开了楼阁。 楚珩目送那倔丫头离开,这才看向孟忻瑶,道:“孟小姐,你看到了?这就是你跟她的差距。”说完便纵身下跃,离开了阁楼。 “你们……!”孟忻瑶双手握拳,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冷光! 第90章 偶然发现 楚珩并没有追上李绫素,余生那么长,倘若她连这点小事也想不通,两人绝不能白头偕老。 他回来只为了确认李绫素平安,所以如今必须要去完成未完成的事。 再次来到醉雪山,找到那山腰处的蔓藤遮挡的入口,从老藤顺延而下,他步伐轻巧,竟然比飞鸟发出的声音还轻。 但这次却遇到了麻烦。 这雪洞内已经不见了那名躺在冰台上的女子,而且洞内忽然出现了三名守卫,都是少年人。 他们似乎早已在此等候,楚珩一出现,同时掷过去的还有三枚梅花镖! 楚珩进入洞中前已经全身戒备,如今眼中忽然出现的梅花镖,让他一个激灵便躲开了! 梅花镖在空中不停激转,没击中目标后反弹了回来,三人同时将梅花镖一收,动作整齐漂亮。 楚珩一对三,而且这三名少年武功不俗,倘若继续待在这个深洞内打斗,恐怕对他不利。 心念之下,楚珩一个飞跃以老藤借力,冲上了洞口,并从蔓藤中跑了出来,紧接着相继跑出的是那三名少年。楚珩身穿白衣奔在最前头,而三名黑衣少年紧追其后,相继成为一道墨影。 如同一幅充满杀气的水墨画。 楚珩沿着醉江狂奔,他内心盘算着,醉江的下游是蜀边。为了解开心中的谜团,他一路狂奔,引领这三名少年人往蜀边而去。 而山海医馆后宅的一间单独小屋内,有一名少年正尝试着下床,狭小的屋内却还有另外两个人站在床边。 叶梦生试图对少年鼓励道:“清临,你行的。” 名叫清临的少年已经满头大汗,双脚触地之后一阵阵锥心的痛传来,但他却咬牙一言不发,只从唇齿中溢出痛苦的呻.吟。 李绫素一直观察着清临的双脚,当初缝合之后她睡了过去,后续是叶梦生为他清创,除脓,之后再配合针灸救醒的。 所以,清临的醒来是他们两人共同救治的结果,所以两人都异常关心清临是否可以站起来。 但是期盼的往往很容易落空。 “哎……清临,清临!”叶梦生连忙扶起摔倒在地的清临,问道:“不需急于一时,先躺下来歇歇。” 但李绫素却对着清临若有所思。 清临的脚她是检查过的,没有任何的毛病,在上身的伤都痊愈之后,不知为何站不起来。 李绫素晃了晃神,感觉非常的疲惫,回到王府后楚珩不在,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派人捎回京城的家书早已抵达了吧?但恐怕要等到开春了,雪融后道路畅通,才能收到父亲的回信了。她可以想象父亲愤怒中带着担忧的表情,以及对楚珩的积怨…… 忽然觉得府中空荡荡的,来了那么久,丫鬟小厮也还是从京城带来的,王府大半的宅院还是在荒废中,忽然想念雅竹。 如今北潇的形势,不需要楚珩说她也大概了解,他们初来乍到,而且是来成王的,这明晃晃是跟某些官绅大户分一杯羹,任谁也不乐意。 所以,即便想念父亲他们,也只能等北潇的一切在楚珩的掌握中,才能接父亲过来,至于他愿意小住还是定居,就让父亲自己决定吧。 如是想,李绫素走入了书房,如今唯一“熟悉”的人,只有画中的凌姑娘了。 一入画,就瞧见凌医生用手拿了一个精致包点,往楚医生嘴里塞,楚医生一脸的温柔…… 他们……他们在一起了? 接着看下去,只听见凌医生对楚医生说:“信之,你那十二床的病人能动了吗?” 楚医生姿态良好地吃完了包点后,才回答道:“不仅能动,还能下床走几步了。” 凌医生惊讶道:“你用了什么方法?!” 楚医生面带欣慰地说:“他双腿本就没有问题,由于受伤时受到的心理创伤太大,他的脑神经总会不断自我提醒——我动不了了。” 凌医生面带八卦,道:“那你怎么开导十二床的?” 楚医生用手指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上课时在打瞌睡么?你是怎么考过心理辅导这门功课的?” 凌医生撇了撇嘴,嘟囔着嘴,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楚老师,您普度众生时,先放我一马吧,我不需要您的佛光。”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的楚医生轻笑,道:“凌素,今晚约几点?” 凌医生头也不回,只摆摆手,“不好意思啊楚老师,今晚不约。” 李绫素收回了惊讶的表情,信之?凌素?他们两人跟她和楚珩长得完全不像,但名字的读音却是一样的?是巧合吗?还是暗藏这什么玄机? 李绫素不愿再待在书房,走到院落外望了望天,天边的尽头或许是另外一个世界?那里发生的故事也许是他们将来要经历的事吗? 想来想去,玄乎而无解,于是不再去想。 但是刚刚是有收获的,因为楚医生提到了心理辅导。或许,清临的双脚也是由于他本身的神志而导致的? 犹如忽然找到了迷宫出口的人,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她疾步返回山海医馆,因为叶梦生心里有个远大的目标,那就是为重振落华灸而努力着,所以他几乎是住在医馆内了。 所以,山海医馆是北潇唯一一家在禁宵之前还能出诊的医馆。 李绫素找到叶梦生时,他正在对初五说:“手不能抖,找准位置后,你就当人体是稻草人,扎进去要快很准!” 初五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叶大夫,没有任何一个稻草人会出血,而且会尖叫的。” 叶梦生摇了摇头,道:“今日那妇人只因为太惊慌了,才会失声尖叫,并非是你扎的穴位不对。” 李绫素轻笑了声,两人这才同时抬头看到了杵在门口的人。 “李大夫,这么晚了回来作甚?”叶梦生不解。 初五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羞涩,但沉浸在喜悦中的李绫素却没有发现。 李绫素双眸发亮,好看得如同空中星辰,“叶大夫,我知道清临的脚为何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