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大学》 第一章 大学教师不坐班,有课就去讲课,讲完课就直接回家。今天的课讲得有点累。八九十人的大班,可能是有什么事,总有学生在下面嗡嗡嗡地议论。学生越不安静,讲课的声音就得越大,一百分钟喊下来,杜小春不仅嗓子疼,脑袋都有点木了。但下了课杜小春还是不想回去。她想到系办公室看看。晋升副教授的材料报上去已经半个多月了。自从材料报上去,她就有意无意想到办公室去看看。她估计也该有点消息了。没有点消息,还真让人心里不安。 系办公室在四楼,可以坐电梯,也可以不坐。杜小春决定今天走上去。这些年活动少,没课就在家里的电脑前坐着,不少人见了她都说她胖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以前,人们都说她苗条,身材特好。三十出头正是女人发胖的年龄,不注意锻炼真的是不行。 系办公室是全系最热闹的场所,就是没什么事,不少人也要聚到这里,聊聊天,听点消息,说点琐事。如果有人提出一些热点,大家也会讨论评论一番。杜小春一进门,教学秘书小夏就对她说,有你一条消息,你听了可别哭。你的副教授初审没通过。 杜小春脑子里嗡的一声,猛然呆在那里不知所措,浑身的血却一下都涌到了头上。五六年的努力,就为了这个副教授,竟然初评就没通过。 也许是本能,杜小春问还有谁没通过。小夏说,就你一个,别人都过了。 感觉满屋子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如同被剥光了衣服,杜小春不仅是意外,羞愧也像洪水,一下淹没了她的全身。这次全系一共上报了六人晋升副教授,别人竟然都过了,就连高洁都过了。凭什么?高洁在机关搞行政,教学只是兼职,每年讲的课不及她的一半,而且只讲一门选修课。而她,怎么说都是不折不扣的主力教师,每年光主课至少要讲两门,课时数也在四五百学时。羞愧很快又转化成了愤怒。杜小春恶了声问是谁说的她没通过,文件在哪里。小夏说,就贴在行政楼的公示栏里,你自己去看吧。 公示栏用铝合金做成,上面还搭了屋檐,像一道笔直的长廊。公告栏做成了橱窗式,后面都上了锁,但可惜上面贴了许多小广告。杜小春费了很大劲才找到职称公示。通过没通过的都公示了。没通过的全校只有两人,而她的名字位列第一。 她真想一砖头将这公示栏砸烂。 这些年她一心上课,风风雨雨张三李四的事她从不去管,也不去想。她有时觉得自己活得很超脱,也很潇洒。现在,她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在别人的眼里,又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在大学,书教到一定的年龄,就都应该成为教授。副教授已经是很一般的职称了,而且她这个年龄的人,有不少已经是教授了,可她竟然连副教授都评不上,而且初评就不过。 不跑不找不求人是不行了。要找就去找校长。这回,她决定豁出去了。 在学校工作了十一年,还不知道校长在哪层办公。问门口的保安,保安指指旁边的桌子说,先登记。杜小春厌烦地说我是学校的教师。保安看杜小春几眼,说,本校教师怎么不知道校长在几层。然后才告诉她在五层。 校长办公室的门上挂着牌子。门开着一条小缝,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杜小春敲两下门,不待里面应声,就推开走了进去。 校长正和一个中年男人谈话。校长问她什么事。杜小春立即气愤地说,我来说说职称的事,我是讲主课的主力教师,为什么和我一同进校并且是讲副课的兼职教师都通过了,就我没过。 校长平静地说,你到校长办公室去,他们会答复你。 校长办公室?难道这不是校长的办公室?杜小春退到门口,确实没看错,确实是宋校长办公室,而且宋校长也是她熟悉常见的宋校长。见她犯愣,和校长谈话的那位中年男人告诉她,校长办公室在对面,不是校长的办公室,是管理校长的办公室。说完,中年男人又觉得说得不对,或者是没说清,便急忙补充说,校长办公室是为所有校领导服务的一个办公室,不是校长办公的地方。可能是觉得还是没说清,或者是根本就说不清,中年男人尴尬了一下,然后摆摆手,说,你进去,工作人员会告诉你怎么办。 杜小春觉得她基本明白了。在国外,总统下面就有个总统办公室,总统办公室大概也不是总统办公的地方。在书上她也看过,林彪当副统帅时,就有个林彪办公室,好像林彪的老婆就是林彪办公室的主任。只是汉语太复杂了又太简单了,有时要表达清楚确实很难。记得上大学时英语老师讲过,说汉语的语汇有太多的多义性,太多的模糊性,很容易表达不确切或者弄出歧义来。现在她总算是明白了大概。但她也听到中年男人在里面嘀咕,说现在的年轻教师,知识面狭窄,特别是社会知识太少,连起码的一点社会常识都没有,这样的老师怎么能教好学生。 杜小春想唾一口,当然只能是心里唾。转身看,对面果然有个校长办公室的牌子。进去,办公桌前果然坐着一个年轻女人。杜小春再次走上前。她想心平气和好好和这位主任说说,争取给人家一个好感,能得到人家的同情,然后人家出面干涉一下,把她的事重新研究一下或者想办法补救一下。还没等她说完,年轻女人立即说,这事你去找马校长,他分管职称部门。但马校长出差不在学校,过几天才能回来。以后有事找校领导,先给我们办公室打电话,办公室会给你作出安排,然后你再按安排办事。 这女人又不管事。管事的又不在家。杜小春突然觉得今天有点不对劲,好像是自己哪里出了毛病,感觉有点晕头转向,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门找不对,理说不明,事分不清。她掐掐自己的手,感觉自己是正常的,也没气糊涂,眼前确实都是现实。她突然心里一阵恍惚,也感觉学校这些年发展太快。这一感觉让她更加悲哀:自己就在学校,怎么就没能与学校同步,没能跟上学校的步伐,而且被学校远远地甩在了后头?也许刚才那位中年男人嘀咕得对,自己这些年只顾傻教书,社会知识确实是太少了。这样的人,也许注定在初评时就被刷掉。 马校长过几天才能回来,她觉得不能等,等过几天,平反昭雪恐怕也晚了。 得找找系主任。系主任她是熟悉的,让他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她同时也认为,系主任是她的直接领导,他有责任去为部下说说理,而且讨个公道回来。 说起来系主任还是她的婚姻介绍人,虽然交往不是很多,但见了面有事没事总要多说几句话,有时也开几句玩笑。她没敲门就闯进系主任的办公室,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我的职称竟然没通过,气死我了,主任你管不管,如果你不管,我就再不去上课,你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去。 叶天闻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转身面向杜小春,说,你知道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是你的哪一条不够,人家不通过,肯定有个理由。 杜小春着急地说,我哪里知道,反正是没通过,结果都公示出来了。 初评是由职称处评的,基本是按文件规定的条文来办,够条件的就通过,不够条件的就放下,公示后再上报省职称部门,职称部门审核后,再提交高评会由专家最终评审。叶天闻说,初审不过,肯定是你的哪一条不够格。 杜小春说,我你是清楚的,我的条件你更清楚,你说我哪点不够格。 叶天闻半开玩笑地说,对你我也说不上清楚,你整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没事也不来办公室,别说清楚,模糊的影子都没有。但评职称的条件可不是你当副教授的水平,水平和条件还是有点区别的。评职称的条件是上面定的条条框框,是用分数来量化计算的,你够副教授的水平,但不够副教授的条条框框,人家就不会通过。你再仔细想想,是哪一条你还欠缺,或者是你填表时哪一条没填上,或者是哪里没填合适。 如果是漏填了哪一条,当然就有办法补救。但愿是这样。杜小春急忙说,我也不知道漏填了什么。叶主任,职称处你熟悉,你能不能帮我去查一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天闻拿起电话拨通了职称处主任的电话。叶天闻先问儿子准备报考哪所学校,然后又说哪所学校教学质量高。杜小春听出,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两人聊半天,叶天闻才将话转到她的职称上。职称处主任倒记得很清。主任说,杜小春主要是缺这么两条:一是论文获奖不能算数,因为发奖单位不是政府机构而是群众团体;二是也没有像样的科研成果和社会兼职,所以我们觉得弱了一点,总分合计下来也差了零点几分。 叶天闻立即开玩笑说,杜小春你可能不认识,但你听听这个名字,你就知道是一个很漂亮很能干的美女。我觉得美女应该算一条,你看能不能给通融一下,给想个办法补救补救。因为这个老师是我们的绝对主力教师,有学问,课也讲得好,如果评不上,对她打击大,对认真教学的教师也是一个打击。如果你能够给通融一下,美女会怎么感谢你,你想想就清楚了。 职称处主任并不想开这样的玩笑,他说,这不是我通融不通融的问题,我只是按章办事,条件不够,我通过了,上面审查时也会拉下来。 学校的内部电话声音很大,屋子里也很安静,杜小春听得清清楚楚。杜小春凑上去急忙分辩说,我上了那么多的课,有一门课还被评为精品课,难道就抵不上科研这么一条? 职称处主任说,一码是一码,这点你应该清楚,你总不能说我多生了几个孩子,我就可以杀死一个人。 什么狗屁话。杜小春还要争辩,叶主任急忙挂了电话。然后说,这都是些有实权又不好惹的家伙。职称处主任姓蔡,不好说话。当了多年主任还没提拔,心里也有点不舒服。再说,光空口和人家说也不够郑重,我的意思是你亲自去一趟找找人家,当然是不能空手去。具体带什么礼物,你自己考虑去。 又不认识,无缘无故去找人家,而且还要带礼,杜小春做不出来,她也不会去找他。但她可以找找科研处长兼校长助理胡增泉。胡增泉和她也算老乡。那年毕业时,系里有让她留校的意思。但留校要学校说了算,学校这关很难通过。父亲听说同事的弟弟胡增泉在奇才大学当处长,便去找这位同事。因同事也算父亲的下级,这位同事便很卖力地领父亲来找弟弟。那时的胡增泉虽然还是副处长,但能力已经可以,在胡增泉的活动下,她很顺利地留在了学校。在以后的几年里,每年回家返校,她都要到胡增泉家去一趟,把父亲带给胡增泉的家乡特产送到胡增泉家。但她结婚后,去胡家的次数就渐渐少了。 这些年,她觉得她的水平在一天天增长,现在已经很高,已经在全系数一数二。因为这些年她埋头读了许多学科的经典著作。她认为,学经济的不能只读经济方面的书,因为经济从来就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东西,它是人们生活的全部体现。要彻底搞懂它并且有条件地掌握它,就应该学习和人有关系的各方面的知识,比如哲学、社会学、历史学、民俗学、文学、美学、政治学、国际关系学等等。事实也证明,读了这些书确实眼界开阔了许多,思维也敏捷深刻了许多,从发表的两篇论文来看,反响已经相当不错,有一篇还被学会评为优秀论文。但谁能想到学会不是政府机构,评奖竟然不能算数。不能算数也罢了,她觉得她的水平应该已经被大家认可,现在看来,不仅职称部门不知道她,恐怕是系里的同行和领导,也未必认可,更不会把她当成一个人物。 不求人当然不行了。她决定先打电话和胡增泉说说,看他怎么回答然后再做决定。胡增泉说他在医院。杜小春急忙问怎么了,谁病了。胡增泉说,你嫂子,住院已经半个月了。 杜小春好像没叫过胡增泉哥,但她把胡增泉的妻子叫嫂子。嫂子住院半个月她竟然不知道,可见消息闭塞到了何种程度。如果说严重点,就是典型的忘恩负义。杜小春没敢再细问,急忙说没什么事,然后问清住在哪个医院,便挂了电话。 她决定立即回家,然后和丈夫一起去医院看看人家。 家就在校园内,回家的路也不长,但每每回家,都让她有点自卑和烦恼,她有时甚至有点恨这个学校,也有点恨这个家。恨的原因其实简单,有时连她也觉得恨得莫名其妙,恨得没有道理。学校的家属区分为东西两区,东区为老区,西区为新区。老区的房屋不仅破旧狭小,楼前也没有花草树木,如果升了官或者升了职,才可以从老区迁到新区。老区新区虽然只隔了半个校园,但已经如同东方西方,如同发达国家与贫穷国家。下课下班回家,有官有职的,就会向西,无官低职的,只能向东。和同事一起行走,当她向东分手时,就会有同事问她怎么还没搬到西边。这样的问题犹如骂她无能,更像一记沉重的耳光,打得她脸红脸烧无地自容。突然想到父亲说过的那句话。父亲说,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干错了嫁错了,这辈子就完了。看来这话真的是实践检验出的真理。嫁马长有时,她看中的就是马长有的前途。马长有研究生毕业,而且学的还是热门的食品科学。当然她也觉得马长有人也不错,老实本分吃苦钻研。当然这些也是父母亲看重并且认可的,因为大家见识了太多的朝三暮四的男人。但谁能想到,老实本分却成了他致命的弱点。马长有老实本分,就只能死教书死读书。至于科研,老实本分弄不到科研经费,就只能是纸上谈兵。嫁马长有时,马长有就已经工作了四年,而且大她七八岁。可到去年,他才勉强升了个副教授。而和他一起留校的同学,已经都是教授或者处级干部了。 一不顺全不顺,如果这次能评上副教授,夫妻两个副教授就能再加几分,然后顺利地调整到西区去住。如果评不上,即使再盖多少栋楼,也不会有她的份。 马长有又在电脑前坐着。家里就一台电脑,两人常为争电脑发生冲突。但马长有这样干趴窝不下蛋,与其说是在学习充电,还不如说是在耗电耗时间。杜小春气不打一处来。她本想要他快做饭,吃了饭一起去医院。现在她懒得理他。她想在床上躺一会儿,休息一下不吃饭一个人去医院。 马长有却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然后带着讨好的表情说,我觉得这篇论文还有点价值,发表了说不定能引起一点反响。 马长有每年都要写出不少的论文,也要花掉不少的出版费。对此,她和他早已经达成了君子协定,每年的论文出版费不得突破他工资总额的百分之五。今年这个数字早已经突破。如同将火柴丢进了火药桶,杜小春全身的火一下被点燃。妈的屁,有价值?你那些论文都是狗屎。别人写论文或是评职称或是扬声名得地位,你他妈的倒好,只赔钱不得利!那好,如果你能不吃饭只写论文,你写多少我都没意见。 如同看家狗被主人踢了一脚,马长有一声不吭转身回到坐椅上。 苦了脸自顾叹息一阵,马长有又不甘心,也觉得委屈。他又辩解说,干什么都有成本,不投入不去做,怎么会有成功。成功不容易,哪怕是微小的一点成功,都得付出无数的心血。 还好,这次再没抬出他那位师兄。他有位师兄毕业后就专心写论文,有篇论文被美国一位曾经获过诺贝尔奖的专家看中,于是这位专家便邀请师兄到他的实验室工作学习。师兄在美国那个实验室工作学习了三年,不但拿到了博士学位,回国后还被树为拒绝外国高薪毅然决然回来报效祖国的典型,然后被一家著名大学聘为特聘教授和国家级实验室主任,每年享受十万津贴,同时还领导主持一个几千万元的国家级研究课题。现在,这位师兄已经是全国很有名的专家了。当然,马长有还有一个现实一点的例子,就是系里的一位年轻教师,几年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了十几篇论文,有几篇还引起了一点反响,然后被破格从助教升为副教授。但杜小春觉得,这些都是特例,都得凭借一点运气,就像买彩票中大奖。马长有拿特例当常规,一根筋撞到南墙不回头,结果是职称耽误了,分房资格和一切福利待遇都耽误了。想起这些,杜小春就恨得牙痒。她懒得再理他。 想休息的念头一下没有了。杜小春决定现在就去,懒得看着马长有生气难受。上了公共汽车好一阵,杜小春才意识到绷着脸生气让人笑话。她开始猜测胡增泉的妻子得的是大病还是小病,病得要紧还是不要紧。省人民医院是全省最大的医院,虽然有钱人的生命值钱,往往小病大治,但住进这样大的医院,很可能是得了不算小的病。杜小春觉得不管人家病得如何,这次正好有事要求人家,探病也算是一个机会,应该买点贵重实用又有价值的东西才对。 但想一路,也想不出买点什么合适。只能先买点一般的东西看看,然后再说说职称的事,听听人家的口气。如果人家答应给跑给办,那就再跑一趟,再买点贵重的东西送到人家家里。 医院门口摆满了探视病人需要的东西。可能是竞争激烈,东西都不算贵。买一个花篮,一箱牛奶,一袋水果。感觉东西不多,但还是没法拿走。老板说加十块钱他们可以送到病房。也只能如此了。但还是出了点麻烦。来时,胡增泉说住在高干病房,可上了高干楼,才知道并不住在这里。护士很不耐烦地说,到贵宾楼去。可她听得清清楚楚说住在高干楼。护士只好费了事解释,说原来的高干楼已经改成了贵宾楼,不管是不是高干,愿意每天掏八十块的床位费,就可以住进去。而现在的高干楼是新建的,真正的高干才能住进这栋小楼。但送花的雇员却不买账,说上一栋楼十块,再上一栋楼再加十块。人倒霉老天也作对。杜小春发了狠,扔给雇员十块钱,然后把花篮放在牛奶箱上一起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提了水果,艰难地往贵宾楼走。 进了病房,杜小春才明白买这些东西是多么的愚蠢。 病房并不大,却放了两张床,两组沙发。东西太多,空间有限,屋里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放了东西。特别是花,不仅窗台上柜子上都放得满满当当,而且在床的一周,也摆了一圈。杜小春一下觉得很不吉利,感觉病人就像躺在鲜花丛中等待遗体告别。真的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也许胡增泉也意识到了这些,杜小春正不知把花放在哪里时,胡增泉说,买这些东西太浪费了,浪费钱财不说,也糟蹋了花木。然后要杜小春帮忙,把那些枯萎了的花清理出去。但枯萎的花并不多,可能已经清理过了。胡增泉发了狠说,干脆只留几枝,剩余的都清理出去算了。 要清理掉的花不仅比她买的华丽昂贵,而且感觉比她买的还新鲜。她觉得应该把她买来的清理出去。胡增泉说,你买的放下吧,我知道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刚才的话有点失误。 胡增泉的妻子高洁主要的工作是财务处计划科的科长,但也在经贸系兼点课,这次也和杜小春一起评副教授,而且已经过了初评。高洁的官虽然不大,但管着钱财的分配,权力就不能算小,人们自然会争着探视。但高洁待人还算和气,杜小春每次到高洁家,高洁都很热情。但今天的高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但满脸憔悴,也苍白苍老了许多,头发似乎也白了不少。看来确实病得不轻。但不知道人家什么病,杜小春没法问人家的身体,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干坐着也难受,她觉得应该干点什么。看看左右,感觉有点脏,杜小春决定擦擦地面收拾一下屋子。因屋里有卫生间,收拾起来倒也方便。擦洗完,杜小春倒觉得自己心里舒服了许多,也心安理得了许多。她感觉病人的头发有点乱,脸也有点脏,都有点蓬头垢面了。她突然想给病人擦擦脸。杜小春俯身问要不要洗洗脸。高洁点点头,然后苦笑一下说,命都难保了,脸也就顾不上了。 也许真的得了大病。杜小春不知怎么安慰,只好拿了脸盆进卫生间打水。 胡增泉也跟进了卫生间,然后眼圈红了说,已经是肺癌晚期,打开胸腔后,肿瘤已经广泛转移,基本什么也没做就缝上了。 杜小春浑身都有点发麻。人家得这么大的病,自己竟然不知道,可见平日多么缺乏联系,甚至都有点脱离社会。杜小春问住院多少天了,胡增泉说,快二十天了,再住几天就准备回去,回去养一阵子,再进行化疗。 杜小春低头沉默一阵,说她星期三星期五没课,要不要她来陪护几天。胡增泉并没客气,说,如果你有空就来陪陪,这一阵子我也累得够呛,再说还有许多工作需要回去处理一下。 这说明胡增泉没把她当外人,而是把她当成了自己家的人。一种亲切感一下让杜小春觉得很温暖。自从进入奇才大学,杜小春就时时有一种孤独感,甚至觉得举目无亲。结婚后,虽然多了丈夫,但丈夫的老家也在外地,感觉只是多了个丈夫而已,那种家或家乡的踏实感,她从来没有体会到。现在,却一下觉得有了亲戚,甚至是有了亲人,也好像一下有了靠山。 给高洁洗完脸,高洁说感觉舒服了很多。看来确实是几天没洗脸了。高洁也确实需要一个像她这样的亲人。杜小春觉得应该再干一些亲人应该干的事。虽然已经是秋天,但天气还有点热,杜小春问想不想擦洗一下身子。高洁说,我身上很脏,还是让他给我擦吧。 杜小春还是坚持给她擦洗了身子。 另一张床没住病人,病房倒显得安静清爽。杜小春问想吃点什么,要不要她去做点什么吃的东西带来。胡增泉说,不用了,饭菜包给了街上的一家饭馆,到时就会做好送来。 杜小春这才又想起人家有钱。有钱人当然有有钱人的办法。自己能帮忙的,也许只有洗洗扫扫这些苦力。她不由得心里一阵悲哀。静坐一阵,想说职称的事,又觉得不是时候。这种时候说这种事麻烦人家,自己也张不开口。再坐一阵,杜小春只好起身告辞。 胡增泉要杜小春带点东西回去。胡增泉说,这么多东西我们也吃不了,我也没心思去清理送别人。说着,胡增泉便从床下拉出一堆箱箱袋袋,要杜小春挑有用的拿。杜小春想推辞不要,但胡增泉的态度是不容推辞的,再说,推辞也显得见外。这些东西人家真的是用不着,像花篮一样扔了确实可惜。杜小春只好提一箱牛奶。胡增泉又抓过一袋脑白金一篮水果和一盒冬虫夏草,塞到杜小春手里要她带回去。然后说,你以后有空过来就整理一下这些东西,有的可能快变质了,如果有你用的就带回去,那些快变质的就尽量分给大家吃掉,这些事就交给你了,你也不用问我,一切由你来处理。 胡增泉又跟着来到楼下。杜小春早已感觉到,胡增泉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就没必要见外,就应该大大方方说说职称的事,要不然人家最后定了,一切就都晚了。杜小春停下来,用随意的口气说,这两天我也心烦,我晋升副教授的事,初评人家就没通过。 胡增泉立即问怎么回事。杜小春开始详细述说情况。还没等杜小春说完,胡增泉便不平地说,简直是胡闹,怎么能拿死条条套活人,马列主义活的灵魂就是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对待。你工作这么多年,也算老资格的讲师了,又是主力教师,你这样的不够条件,还有谁够?凭什么就死搬教条用那些死条条框框来套活人。 指责过后,胡增泉说职称的事你不用管了,一切我来交涉。杜小春真有点喜出望外。胡增泉是校长助理,他有权去和职称部门交涉,也许他和职称处主任的关系很熟,这样的小事根本就不用交涉,随便说说事情就成了。总之,在她的感觉中,就没有什么事能难住领导。杜小春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他。想说谢谢,但感觉谢谢一类的话不仅太轻易太没分量,而且还有点敷衍了事。她想,一切还是用行动来感谢吧,因为现在他需要她来帮助做些事情。 职称的事终于又有了希望,杜小春的心里踏实平静了许多。职称的事她也不再去想它。上了公共汽车找到坐位坐下,又不由得去想高洁。她突然真切地感到人的生命确实是脆弱,好好的人,说不行就不行了。一股悲哀紧紧地包裹了她。很快她就联想到了自己。她突然觉得高洁还是幸运的,至少是比她幸运。高洁得了病,还有那么多人来看她,又住了带卫生间的贵宾病房。如果她得了病,又有谁会来看她呢。系领导和教研室的同事出于礼貌道义,会例行公事地来看看。除此之外还有谁会来?她一时竟然想不出一个人。她一下悲伤得想哭。高洁有职有权,胡增泉更是权倾校园,自己包括马长有,这些年只知教书看书,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呢。没有权没有钱没有朋友,人活一世,还有什么能够比这更加悲哀,比这更加失败。 一种危机感又深深地揪住了她的心。危机感也让她痛心地认识到,不改变自己,就不可能改变命运,不改变命运,就不可能改变自卑,更不可能改变渺小和可怜。 两行眼泪不由得流出了眼眶。 回到家,马长有已经做好了饭在等她。杜小春扫一眼,好像是青椒炒肉丝。走时,她就想好在外面随便买点吃的,但倒把吃饭给忘了。她没有一丝吃饭的欲望。她一声不响回到卧室,衣服也不愿脱,倒头在床上躺了。 马长有跟了进来,说,其实也没关系,今年评不上,还有明年,迟一年早一年,又能怎么样。 马长有评副教授好像是评了三次才通过。去年申报时,他还差零点五分,没办法,他只好报名带领学生去参加社会实践,因为每年社会实践后要评出优秀指导老师,被评为优秀指导老师可算零点五分。杜小春心里哀叹一声,她知道,如果胡增泉帮忙不成功,那她也只能带学生去社会实践,然后求人家给评个优秀,然后凑够这可怜的分数。 见她躺着不吭声,马长有继续说,你填表时,我就觉得那个论文奖可能不算分数,现在看来,问题肯定出在了这里面。 他竟然知道哪里会出问题,问题还确实是出在了这里。为评这个奖,她还寄了八百块的参评费。杜小春一下坐起,喊叫着说,你知道不算数为什么还要让我寄钱去?!是不是你和骗子联合起来要骗我?再说,人家的职称哪个不是丈夫帮助弄的?!吴倩评副教授,论文是丈夫给写的,科研是挂在丈夫那里的,就连获奖,也是丈夫给活动的。你给我帮了什么!职称你帮不上,金钱你帮不上,权势你更帮不上。帮不上倒好,现在反过来还要害我。你说说,你这个丈夫能干什么,要你这个丈夫还有什么用! 话太伤人了,也太过分了。但这样过分的话也不是第一次,只不过这次是赤裸裸的了。士可杀不可辱,别的话你尽管骂,包括难听的脏话,但你这样贬低丈夫瞧不起丈夫,不行。马长有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他上前一步,又不知该怎么办。想反击,又不知说什么骂什么。两眼瞪着她愤怒一阵,才吼着说,滚!你既然嫌我没本事,你就去找有本事的去!我没本事,我也决不求你,滚! 杜小春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怒火,这样的怒火倒像个男子汉,但在自己的老婆面前耍这种男子汉又有什么用。恼怒也让杜小春失去了理智,憋在肚里的所有怨气都像脱缰的野马,连珠炮一样涌了出来。她喊着说,让我滚,凭什么,你一个大男人,你怎么不滚?你怎么没有一点责任心自尊心?如果是我,看到别人都成了教授领导,看到别人都住了大房开了小车,看到别人的老婆都夫贵妻荣,我早就羞得无地自容,我早就羞得滚了出去钻了地缝。 真的是有点欺人太甚了,这样的老婆简直是有点歹毒。这样的家当然也不能再呆。马长有愤然出了门。 太阳明晃晃悬在当头,马长有感觉到的却不是炙热,而是那种光天化日,那种无处可去,无处可藏。无力而没有目的地走一阵,才觉得不少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也有熟人向他打招呼,好像他也没注意到人家。他想找个地方坐坐,这个地方最好是没有人烟,没有声音,最好是什么也没有,他走进去,就能把什么都忘记,甚至连他也变为没有。 可他不知哪里才有这样的地方。校园里人来人往,有的甚至行色匆匆,感觉他们都有去处,都有目的,只有他,不知要到哪里,不知哪里可去。这样的感觉,更让他悲哀得浑身无力。他决定到办公室去坐坐。 办公室他很少来,桌子上落了厚厚的一层土。虽然办公室里有四个人,四张办公桌就并成一个方阵,但都是自己擦自己的桌子,谁也没有义务去擦别人的桌子。马长有也不想擦什么灰尘,他无力地坐到自己的坐位上。 反过来想,杜小春骂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确实也该反省一下自己了。特别是自己坚持要走的路,这条路是不是合适,是不是能够走得通,确实应该加几个问号了。 他觉得其实他也是有许多机会的,许多机会就那么在不经意间失去了。记得刚留校时,系主任想让他兼职搞点办公室工作,他觉得让他这个硕士在办公室搞杂务有点委屈。他没答应,但和他同时留校的夏天羽答应了。没过几年,夏天羽就当了系办公室副主任,接下来就是主任。现在,夏天羽不仅成了系副主任,而且去年就升成了教授和硕士生导师,科研课题也有三四个,经费也有四五十万,而且买了轿车住了大房。错过了官场,研究的机会也错过了不少。没主动加入人家的研究队伍不说,前年何鸿儒老师请他加入他的食用菌研究所,他都婉言谢绝了。 杜小春常劝他脚踏实地,要他主动找找人家,参加人家的研究,一边研究一边写论文,什么都不耽误,还能形成良性循环:有了科研就有了评职称的条件,有了职称就有了地位有了房子有了票子。可他就是心高气傲,也放不下架子去求人家,也觉得在人家手下打工委屈。马长有长叹一声。他想,也许现在就是脚踏实地的时候了。 他决定去找找何鸿儒。何鸿儒的食用菌研究所主要研究蘑菇,还在郊外搞了几个地下棚子,据说每年生产的蘑菇利润已经有十几万。不管怎么样,先加入到他的研究所去干点事情,能不能搞出成果不说,先挣几个钱改善一下目前的经济状况再说。 在他的印象中,何鸿儒一般呆在通用实验室。但今天的实验室却不见何鸿儒,只有高歌和她的男朋友在搞实验。马长有本想走开,但觉得应该看看。杜小春说得对,多和人接触多和人交流,没有坏处。 高歌的研究课题是籽瓜的综合利用,现在正在研究如何将挖籽后的瓜肉做成饮料而保持瓜肉的原汁原味。这个研究的难点马长有大概清楚。因为高温灭菌后瓜汁就会变味,就像西瓜煮熟了会变味一样。从满屋子的蒸汽来看,高歌的研究是想找出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温度,这个时间和温度既不破坏瓜肉的结构又不改变瓜肉的味道。马长有觉得这不大可能。关键是思维方式有点问题。他们的思维还没突破传统的高温灭菌这一常识。应该有一个新的思路,比如用微生物来抑制微生物的办法。高歌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和他打招呼。马长有问进展怎么样。高歌说没什么进展。马长有说,你可以试试用微生物抑制消灭腐败菌的办法。 高歌摇摇头说这个办法她也想了,感觉是更难,更没处下手。见马长有点头赞同,高歌又说,马老师,要不你也来参加我们的研究,给我们当当指导老师,咱们一起搞一阵试试。 妻子杜小春说得还真没错,不出来和人交往,还真没有机会,这刚出来转转,就有了机会。但马长有想想还是觉得不答应为好。一是用微生物的方法自己也没研究过,在微生物方面,其实也是一个外行。当然,微生物本身也是太多,能导致腐败和对人体有害的微生物也数不胜数,什么样的微生物能消灭腐败微生物而且能消灭哪几种腐败微生物,更是难以搞清。以微生物治微生物这种方法,也只是在理想的高度说说,真正实行,想想都觉得目前是不可能。二是高歌是他的学生,他不仅给她上过课,有回高歌考试没考好,高歌的母亲还来找过他,说高歌可能要保研,分数低了不行,要他高抬贵手给个高点的成绩。高歌的母亲在校医院工作,高歌的父亲当时是教务处长,他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后来高歌不仅保了研,研究生毕业还留了校。这才工作几年,就仗着姐夫胡增泉这个科研处长,申请到了科研课题。在自己的学生手下干,怎么也不是件舒心的事情。当然,高歌说是让他指导让他当老师,但谁都知道这是谦虚的说法。人家的课题人家的经费,人家当然就是老板,怎么也不会让你说了算,更不会让你当老师支配这个研究。说穿了,还是给人家打工。再说,这样的研究也不会搞出什么成果,人家也不会付你工钱。无利无名无头绪,当然没意思跟了人家凑热闹。还是到何鸿儒那里搞食用菌好点。马长有笑笑说,其实我也是个外行,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高歌不再说什么,随意说点别的,就去忙自己的事去了。马长有也只好离开。 到办公室查到何鸿儒的手机号,然后拨通了何鸿儒的手机。何鸿儒说他在郊外的菌房里。马长有问有没有空,他有事过去一趟。何鸿儒答应后,马长有挂了电话。 何鸿儒的菌房不仅在郊外,而且到了郊外还让他走了半个小时。因食用菌喜欢阴暗潮湿,菌房实际就是几排半地下室塑料大棚,占地大概有三四亩。大棚低矮,但立在大棚前的招牌却不矮,白底黑字的牌子大概有两米高,上面写了中国特殊食用菌研究所几个大字。棚矮招牌高,立在那里怎么看都有点像墓碑。也不知这个中国特殊食用菌研究所是有关部门批的还是自己私自封的。马长有不禁想起那句“乱世英雄四起,有枪就是草头王”。进入大棚适应半天,马长有才看清何鸿儒正在和几个工人采摘蘑菇。而所谓的特殊食用菌,也只是常见的鸡腿菇和孢菇。马长有的心不禁一下凉了大半。 当何鸿儒直截了当问有什么事时,马长有脸红地说,你那年让我到你的研究所,我现在过来看看,看看能不能帮你做点什么。 何鸿儒叹口气,说,我原来以为可以搞出点名堂,没想到搞点东西太难,别说新品种,提高一下产量或者减少一点成本,都很难。地也是租的,租金太贵,效益也不算好,要不要干下去我都在犹豫。 不成也罢。马长有心里倒轻松了不少,好像他不是来求人家一起合伙干的。他没话找话问一阵蘑菇的事情,这时有几个小贩来买蘑菇,何鸿儒又和小贩讨价还价。马长有明白,何鸿儒目前干的事业,其实也就是一个种蘑菇卖蘑菇的营生。 马长有再跟了何鸿儒转转,然后告辞出来。 第二章 这些年的行政工作,胡增泉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上班时间处理事情,下班时间思考问题,而且思考的问题五花八门,比如一天工作的得失,和领导同事的关系,还有哪些事情要向领导请示,有没有机会和领导拉近一点关系,得罪没得罪领导或者什么人,谁过生日或者家里有什么事情,等等,等等。用妻子的话说,干了行政,整个人就泡在了行政这锅烂肉汤里,外面看着香,里面要受多少煎熬,谁又能知道。但让胡增泉备受煎熬的,还是副校长这颗看到却吃不到的桃子。 宣布朱副校长退休已经大半年了,但位子空缺已经一年多,在退休前一年,上面和学校就安排朱副校长国内疗养出国考察,为退休做起了铺垫。按乔书记透出的口风,他已经和上级组织部门谈了,新副校长的人选,原则在校内物色。但到现在,党委也没决定把谁推荐到上级组织部门。没推荐的原因,很可能是另有原因。学校有资格竞争副校长的,最少还有三人。第一是学校组织部刘部长。刘部长长期从事行政工作,当部长也已经四五年了,按理应该提拔。但刘部长的弱点是不是教授专家,虽然有个政工研究员的职称,但那毕竟含金量不高,而副校长怎么说也应该是一位教授学者。第二位就是财务处长陈乐祖。陈乐祖既是财务处长,也是经贸系的教授,并且和他一样,也是兼任校长助理。陈乐祖和他胡增泉比,长处是掌握学校的财政大权,不仅领导出门常带他要他付账,就连平日的工作,也要问问他有没有钱能不能支出。但弱点是没有博士学位,他胡增泉虽然拿的是成人在职经济学博士学位,但那也是国家正式承认的博士。第三位是教务处长,此人不仅是教授,还是博士生导师。短处就是年龄大了一点,到十一月份,就五十一岁了,这个年龄公认的是一个可提拔也可不提拔的年龄。当然,后勤处长基建处长也不能小视,他们不仅掌握着财产大权,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事情也让人说不清。 还是得积极争取一下。机会一辈子如果只有几次,那么升副校长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不抓住,以后后悔死也没办法了。 他决定先到乔书记那里谈谈。当然是不能到办公室去谈。到办公室太不郑重太公事公办了。前不久科技厅的领导打来电话,说科技厅要组织一个出国到欧洲的考察访问团,让辛勤工作在科研战线的政工干部也开开眼界,问他去不去。他当即表示不去。对他来说,出国早已经不再新鲜,而且是一件辛苦麻烦的事情。国际学术研讨会和国际研究合作,就让他几乎每年都要出国奔波,没有事平白无故去浪费钱财而且受苦,他才不愿意干。但科技厅领导立即批评他不关心同志。领导说你是专家不仅出国出腻了,而且搞科研名利双收。而那些工作在科研部门辛辛苦苦为你们服务的同志,特别是各地州市科技部门的同志,甘为人梯却什么也得不到。他觉得领导说得也有道理,他当即答应预备一个名额。那天他无意间碰到乔书记的儿子领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他才知道乔书记的儿子已经谈恋爱了。后来才进一步知道,恋爱已经谈了两年,已经准备结婚。那天他和乔书记谈到这事,乔书记说也不准备大操大办。乔书记说学校的人太多,都请不行,规模太大了影响不好。请少了也不好,请谁不请谁都不好选择。乔书记说干脆谁都不请,也不操办,让他们旅行结婚去。乔书记的儿子乔悦高考分数不够,最后以定向委培的方式录取到了理工大,后来又推荐读了硕士研究生,好像还没有毕业,肯定没出过国。让乔书记的儿子乔悦和女朋友出国旅行结婚,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乔书记也有可能接受。他今天给科技厅那位领导打电话,问能不能给两个出国名额,领导一口答应,说名额没问题,关键是钞票,每位交三万九千块人民币,吃住行都包。他觉得钞票没问题,他几百万的科研费,报销几万块钱问题不大。 糟糕的是校领导都住在专家楼,而且专家楼只盖了一个最大最讲究的单元供校领导居住。更麻烦的是楼道的声控灯太敏感,稍有声音它就亮。而据说住在二楼的马副校长老婆有个坏毛病,听到楼道里有脚步声,就要从猫眼里看看是谁。校长住在三楼,书记住在四楼,马副校长的老婆凭脚步声就能判断出来人是进了书记家还是校长家。如果是提了礼物,她就会传播出去。当然,三楼的校长看到某人常往书记家跑,校长也会不高兴。好在今晚胡增泉去书记家什么也不带,而且从书记家出来就到校长家,也打探一下校长的口气。 乔书记的妻子不在家,很大的客厅就书记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电视。胡增泉反客为主,为乔书记倒水泡茶。乔书记说,咱们喝点咖啡吧,我有点咖啡豆,真正的巴西货,你会不会煮,咱们煮点喝。 煮咖啡不是难事,乔书记家还有专门煮咖啡的咖啡壶。但煮了咖啡胡增泉就不敢离开,既怕溢锅,又怕火大,根本没法和乔书记说话。好在还要喝咖啡,一切只能在喝的时候说了。当然,他也看出乔书记也想和他闲聊。今天这机会,真是再好不过了。 煮好咖啡,乔书记又问他会不会下棋。乔书记说,年纪大了,什么也不想学了,学也记不住,过目就忘,还不如下棋消磨点时间。 胡增泉只会一点,还是上大学时和同宿舍的人学的,这些年忙工作忙事业忙家庭,已经很多年没下过了。但说不会下乔书记无疑会扫兴。不如陪了试试,说不定乔书记的棋艺也不怎么样。但开始摆棋子,胡增泉就知道乔书记是高手,几乎不看,双手推搂几下就将棋摆好。只走几步,他就知道他远不是乔书记的对手。乔书记也看出他太生,就开始指点了让他走。一个人充当两面的角色,当然没什么意思。一盘下完,乔书记说,你还得好好学几年,这样吧,我们还是边喝边说说话吧。 问了一阵工作,乔书记突然想起胡增泉妻子的病,问病情怎么样了。前几天,乔书记是到医院看过高洁的。胡增泉沉痛地说还那样,只能积极治疗,争取有个好的结果。乔书记说,你们年轻人只注重工作不注意身体,这不行,没有身体,有多少知识也没法使用。人生说长也不长,但说短也不短,一切都得慢慢来。急于求成,一口想吃个大胖子,这不成。古人说利大毁本,就是这个道理。 利大毁本?这话听得胡增泉心凉,感觉乔书记的话是对他的警告。是不是预料到他今晚来要说什么?是不是暗指他急于求成?是不是在警告他不要心情太急?也许是真正对他身体的关心。胡增泉点头称是。但他决定先试探一下。胡增泉再把乔书记的杯子倒满,说,这次有个出国考察的任务,也要顺便去查点资料,但一是高洁有病,二来我也太忙,但资料还得去查。只好换个人去。我听说乔悦正在准备论文也需要查找点资料,看能不能代我顺便去一趟,去时也可以把女朋友带上。 这事让乔书记感觉有点突然,但他还是理解明白了。乔书记说,这样恐怕不好,出国要办护照回来又要报销费用,兴师动众的,我怕影响不好。 胡增泉急忙说,没什么影响不影响的,我有几百万科研费,出国查资料搞交流,是再正常不过的科研活动。回来报销,也可以写成我的名字,这些谁也不会说什么。再说,我自己的科研,我自己是专家,我怎么安排怎么搞,别人也没资格说三道四。 乔书记考虑一阵,然后说,咱们虽然是专家,但也是领导干部。是领导干部就不但要模范遵守纪律,还要处处做出表率,更不能让人不满提意见。乔悦最近确实有点空闲时间,我正打算让他们到新马泰去旅行结婚。现在能去欧洲,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但帮你查资料,有乔悦一个人就够了,他女朋友的费用,你就不用管了,一切我来支付。 胡增泉不断地点头答应。他想说乔悦女朋友的费用也没一点问题,但感觉乔书记这样说也是一个姿态,到时不一定真去过问,过几天他把两人的费用交到科技厅去就是了。 再给乔书记倒一杯咖啡,乔书记突然有点伤感。乔书记伤感地说,再过三年,我就要退休了。我这辈子,看来再离不开奇才大学,一辈子要老死在奇才大学了。退休后的生活肯定是寂寞的,特别是在学校退休,没点事干更是不行。我想好了,退休后不能休息,得搞点社会科学方面的研究。我在大学学的就是历史,毕业后却搞了行政工作。在县委当过副书记,在省委宣传部也当过办公室主任。后半辈子转进高校,就再转不出去。一辈子搞行政,一辈子研究社会,其实我对社会问题的研究,要远远超过许多专门研究的专家。你给我参谋参谋,看看有什么研究项目适合我,我能申请到什么大一点的研究项目。现在提出新农村建设,我看就很好。我出生在农村,对农村熟悉,又从事过多年的社会工作,有丰富的社会工作经验,你到上面跑一跑,看看能不能申请到这方面的研究,如果能,我肯定能搞出一个新农村建设的样板。 以前也给乔书记申请过几个研究课题,但都是几万十几万的小项目,内容也多是高校精神文明建设方面的。和自然科学比,社会科学方面的研究课题本来就少,给的经费更是少得可怜。申请一个大经费的大课题,几乎是不大可能。但新农村建设是个新课题,上面也抓得很紧,究竟如何搞,确实需要研究。看来,乔书记的眼光确实敏锐,上面刚提倡,他就有了研究的想法。胡增泉说,我到上面跑一跑,但指望科技厅恐怕不行,如果省委哪个部门能出点钱,数目就不会少,规模也不会小。我到省农委和省政策研究室跑跑,看能不能跑通哪个部门,让他们拨一笔专款出来咱们和他们共同研究。 乔书记说,一方面是跑,另一方面我觉得还得设这么一个研究机构。没有庙宇,菩萨就没处安身;没有机构,经费也没处拨付。我们也算一所综合大学,有责任成立一个新农村建设研究所。我反复思考过了,成立一个新农村建设研究所,对学校来说,也意义重大。你负责到有关部门沟通一下,如果能成立,最好让省委有关领导挂名,然后我负责研究所的具体工作。当然我也不是完全靠你去办这件事,我也会积极争取。你首要的任务就是以学校的名义打一个报告上去,然后咱们再具体操作。但一定要快,慢了会被别的机构抢在前面。 乔书记确实目光远大。成立一个研究所,就等于建了一座寺院,退休后他不仅有了去处,还能真的像神仙一样,过无人管束又受人供奉的日子。据说乔书记原来是打算进省政协或者省人大的,看来是遇到了困难。研究所的事关系乔书记的后半生,这事分量的轻重,胡增泉能够掂量出来。必须得想尽办法给办成。胡增泉想说说具体的打算,但这事他还没考虑,怎么去办也没想过。只好表示了一下决心。 该说说自己的事了。胡增泉正考虑怎么开口,乔书记却主动提了出来。乔书记一连叹了几声,才说,你的事我也考虑过了,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别的领导也有不同的人选,对你也有不同的看法。意见不统一,但这种事情又急不得,只能在下面慢慢协调,等协调到至少有点基本的把握,然后才能上会研究决定,要不然在会议上形成僵局,事情就麻烦透了。 胡增泉试探地问分歧究竟出在了哪里,是哪位领导有不同意见。乔书记含糊地说,这个事情你不要乱打听,问清楚了对你没有好处,但宋校长那里你最好去一下,谈谈你的想法,听听他的意见。 很明显,是宋校长不同意或者有别的人选。胡增泉止不住一腔委屈向上翻滚。你宋校长还要我咋样?我不仅像条忠实的哈巴狗鞍前马后为你效力为你跑研究项目,就连你家里的事,也帮你干了一半。那年你做手术,我端屎倒尿,都快成了特护专家,你的亲生儿子又能怎么样。胡增泉止不住眼里有了泪花。他竭力忍住不让乔书记看出,然后说,我可能有些地方还做得不够,但我会去努力。宋校长那里我没找过,我尽快抽个时间去说说。但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乔书记说,你也用不着怎么说,表明你的意思听听他的想法就行了。 也许只能如此了。乔书记和宋校长的关系,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出来,很难。但两人的关系大体就像伟人说过的,是在斗争中求团结,在团结中讲斗争。其实想想也是,这么大一个学校,事情千头万绪,两人的工作又互相交叉互相制约,没有矛盾不大可能。但两人都是聪明又能顾全大局的人,虽然有矛盾有斗争,但表面上还是团结得不错,甚至在斗争中真正求得了团结,更没因斗争导致反目和决裂。如果让乔书记通过斗争或者强硬措施为他说话甚至说服宋校长,那根本就不大可能。宋校长那里,只能靠自己去说了。 再喝一阵咖啡,胡增泉觉得该告辞了。问乔书记他是不是可以走。乔书记说,你如果有事你就走吧,我喝了咖啡也睡不着,我再找本书看看。 下到三楼,胡增泉觉得去宋校长家有点太晚,再说宋校长也忙,在家时间只埋头做他的学问,一般不考虑公事。据说有位处长提了礼物到宋校长家,被宋校长堵在了门口,说公事到办公室去说,私事我现在太忙。其实除了逢年过节,他也很少到宋校长家。胡增泉犹豫半天,还是决定明天到办公室去说。 回到家,屋子里空空荡荡。按大夫的说法,高洁能存活的时间也就是半年左右。半年,太短暂了。和高洁结婚,算算只有不到十二年。十二年,太短暂了。而高洁才三十六岁。三十六岁,风华正茂,太年轻了。胡增泉禁不住泪流满面。仔细回想,她嫁给他确实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奇迹。如果说有缘分,那么他们的结合只能说是缘分。那年他留校后在教务处当干事,高洁的父亲是教务处长。有一天,胡增泉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办公室的秘书李阿姨突然一脸欢喜来到他的办公室,坐着闲聊几句,就告诉他高处长看上了他,想让他做高家的女婿,如果同意,晚上就请他到高家去吃晚饭。他听了一时有点糊涂,感觉李阿姨是和他开玩笑。但李阿姨从没和他开过玩笑,更不可能开这种没有根据的玩笑。李阿姨说高处长特别喜欢他,有意无意常常夸他聪明能干勤快谦虚待人有礼貌。但他还是没有一点自信。高处长的女儿他大概见过一眼。那次教务处分苹果,高处长的那箱是他给送到家里的。那次他看到高处长家有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女孩儿,但女孩一闪就进了另一间屋子,给他只留下了一个白净清秀的感觉。后来他又听说,高处长的女儿高洁在学校财务处工作,而且是经贸系毕业的留校生。这样的大家闺秀嫁他这样一个出身山村的穷小子,他想都不敢去想。但他清楚,高处长是真心的,而且很可能已经和女儿沟通过了,女儿也有那个意思。这让他喜出望外,但细想,他还是信心不足,甚至觉得希望不大。他清楚,现在远不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年代,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思想,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审美情趣。父母看上的勤快能干谦虚有礼貌,也许在女儿眼里一钱不值。但饭得去吃,而且处长曾经请过他一次,那次他没去,原因很简单,他以为是处长随便客气一下,当然他也不敢无故去处长家里吃饭。那天他还是把自己特意打扮了一番。但晚上吃饭时,高洁就坐在他的旁边,而且那天的饭菜相当地丰富,摆了满满一大桌。他当时虽然努力控制自己,但还是特别拘束特别紧张,根本不知道吃了什么菜,也不知道什么菜是什么味道。吃过后他坚持要洗碗,高洁竟然说和他一起洗。他走时,高洁又送他下楼,然后陪着他一直走到单身宿舍,然后他又把她送回她家的楼下。就这样好像走了三四个来回。结婚后,他感觉很长一段时间,经济上一直依靠高家。因为当时的工资只是吃饭的费用,粮涨了发点粮食补贴,肉涨了发点肉食补贴,除此之外没有富余。直到他当了科长,情况才有所好转。但这么些年,他感觉他就没给予过她什么。特别在精神方面,他觉得欠她的太多。现在想来,最让他后悔的是那次她们的外出旅游。那次她们财务处要到九寨沟,而且要求带家属全家都去。他本来是要去的,但突然科委说有一个项目要到北京去跑。当时完全可以派副处长去,但出于一贯对工作的认真负责,还是他去了。巧的是那次只有高洁一人是单身带孩子,晚上住宿也只有高洁是一个人一间屋。后来高洁说那次她情绪特低落,看到别人一家欢欢乐乐,她却时时想哭。那么好的风光,她什么也没感觉到。更不巧的是那次高洁一脚踏空小腿骨裂。后来高洁说,那里又没什么大医院,只简单包扎了一下,然后别人继续出去游玩,只有她躺在旅馆疼得要死要活。可能是这次旅行伤了高洁的心,以后每每提起这事,高洁总要不愉快很久。但每次提起,他只感到抱歉,这次想起,却令他揪心。他知道,他和她已经再没有机会也再不可能一起去旅游,那次独自旅游将成为她永远的伤痛,她将带着伤痛永远地离开他,让他永远也无法弥补,无法赎罪。 虽然说好了今晚杜小春陪护高洁,但他想去看看,这样的陪护和看望,看一回少一回了。 杜小春职称的事,他已经和职称处主任说了,主任说已经公示,如果材料没有变动,凭空改为条件合格也不好。职称处主任建议增加点材料,比如让系里出个证明,证明某某学生获奖是杜小春指导的。胡增泉觉得用不了这么费事,有一个科研项目正在鉴定验收,科研人员名单里再加一个杜小春没一点问题。职称处主任感觉这样更好。职称处主任说这么一来,副教授的条件就硬邦邦地够了。 杜小春坐在病床前看书,胡增泉进来,杜小春也没感觉出来。胡增泉觉得屋里的灯光太暗,看书对眼睛危害很大。胡增泉看一眼电灯管,然后悄悄出去,到商店买了一个大功率的。 杜小春和高洁都没料到胡增泉会来。换好灯管,胡增泉看看杜小春在看什么书,然后又俯身看看高洁的脸,轻声问怎么样。高洁没有回答。胡增泉说,我一个人呆在家里也着急,我就来看看。 另一张床又住上了病人,陪护人员晚上只能在沙发上躺躺。胡增泉将自带的一张铁制折叠床展开铺好,然后对杜小春说,今晚就得委屈你睡在这里,床太小,翻身不自由,开始可能很难受。 杜小春觉得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那年母亲住院,陪护的人晚上只能坐了小方凳趴在床上睡。胡增泉要回去时,高洁却说她饿了,她想吃自己做的手擀面条。 胡增泉看眼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可能是高洁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也许她就是要故意这样。食堂送来晚饭,高洁也吃了一些。但此时病人就是上帝,有什么要求都应该尽力满足。杜小春说她回去做。胡增泉说还是回他家做好,他家有专门盛饭的保温饭盒,肉菜也都齐备。杜小春没再说什么。 学校虽然离医院有四五里路,但胡增泉有车,路途的远近已经不是问题。车虽然是科研处的公车,但因为雇司机花费更大,处里便没雇司机,处领导谁出门谁开,倒很方便。做饭时,杜小春发现胡增泉家已经很久没有做饭了,锅灶上的灰尘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给人一种冷锅冷灶冷冷清清的感觉。看来家里没个女人确实不行。杜小春顾不得细擦洗收拾,简单擦洗一下,便开始和面做饭。 胡增泉除了给杜小春打下手,还要给她寻找油盐酱醋。胡增泉告诉杜小春职称的事他已经谈好,她就不用再管了。然后说,我觉得你光教书也不行,一辈子教书,也没个盼头。你应该在行政上也兼一份职,两条腿走路不仅多一条腿,也多一条路,也多一点收入。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打算。 打算归打算,但大家都往官道上挤,哪里就能轻易挤得上去。再说,她这个年龄,去当干事不合适,当领导更谈何容易。不说别的,当个教研室主任,也得准备三年,巴结争取三年。胡增泉说,高洁这一病,就不可能再去上班,科长的位子长时间空着也不行。你也是学经济的,计划科长这个职位正适合你,你也肯定能干得很好。 当个教研室主任或者在系里兼个什么还可以,一下跳到机关,而且一下当科长,杜小春觉得不大可能,也有点不大敢当。杜小春心虚地表示不行。胡增泉说,其实计划科长的工作很简单,重要的计划和资金大的计划,都是由处长校长定的,即使是几千块钱的计划,那也要由处长签字。科长的事,其实就是把处长的指示落实到具体办事人员的头上,没什么难度,更不用去学,多请示多汇报就行了。 杜小春还是没有信心。她说既然没什么事干,她去了也没什么意思。胡增泉笑了,他明显地感到杜小春还是个老师,还没有上道。胡增泉说,这你就错了。我提出这个建议,也是慎重考虑过的。首先计划科是最轻闲的一个科,每年大的计划也就是一两次,平日也没多少事情去做,这样不但不影响你的教学工作,反而会促进你的教学工作。比如你想参加一些学术会议或者外出搞些调查实践,如果你没有行政职务,你就没有出去的理由,出去了也没人给你报销费用,如果你有行政职务,你不仅出去的理由很多,而且花多少钱你一概不用操心。这一点你当上了你就明白了,而且一旦当上,就永远不想下来。另一方面,财务处也是个富裕单位,每年创收的钱,就有可能是几十万。财务处十几个人花几十万,你想想怎么才能花完。 高洁在财务处这么多年,里边的情况胡增泉当然是清楚的,他虽然说是据说,当然是一种委婉斟酌的说法,真实情况肯定也是那样。搞财务的人弄钱,杜小春感觉那就是贪污。她摇着头说那些事她想想都害怕,她这辈子穷死也不去贪污犯罪。胡增泉又笑了,然后说,你整天骂马长有是个书呆子,其实你也没在社会中锻炼过。人家怎么会贪污呀,人家才不那么傻。掌握钱财,就有赚取钱财的办法。据说有些财务单位赚钱的方法很多,比如把各种押金存到银行,每年就有一笔不小的利息,如果把那些搞不清的暂存款暂付款迟付几天多存几天,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过去存公款银行不付利息,现在为揽业务,各家银行争着为你公款私存,根本不用你担心合法不合法。 难怪财务处的那些女人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如果几十万十几个人分,别说多分,每年分个一两万,日子也会轻松许多。况且胡增泉说的是让她当科长。杜小春一下有点心动。科长的职务由谁来任命她不清楚,但胡增泉是校长助理,他说让她当,肯定有让她当的办法。一下要当科长,她止不住有点激动和紧张。她高兴地表示一定要干好。胡增泉说,这事也不能急,你答应了,我再去找领导谈,我估计问题不大。 做好饭,胡增泉却说他一个人去送,而且今晚由他来陪。胡增泉说,明天我有事得处理一下,你如果明天没课,就请你陪她一天。 明天她没课,她已经和他说过。但她知道,这些天胡增泉已经很累了,晚上睡不好,明天工作也没精神,时间长了会累垮身体。杜小春坚持她去陪护。胡增泉悲伤地说,她的日子不多了,我能多陪她一天就多陪她一天。我今晚想陪她,以后麻烦你的日子还很长,你今天休息好,明天开始就要多辛苦你了。 胡增泉走后,杜小春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人家家里。杜小春急忙回到厨房,水已经烧开。将煤气灶关好,把水装在热水瓶里。再检查一遍屋子,水、气、电都已经关好。出门锁门时,她觉得不妥。不知胡增泉拿钥匙了没有。再说,就这么走掉,人家家里那么多值钱的东西,万一哪一件找不到了,会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还有,走了家里没人,万一小偷翻窗户进来怎么办,万一将门撬开进来怎么办。她觉得还是不走为好。胡增泉走时没等她一起出门,也许就有留她看门的意思。再说,不管怎么说,和胡增泉也是老乡,还是父亲同事的弟弟,怎么也有点亲戚的意思。留在他家里,一方面是应该,另一方面也显得亲切和关系不同一般。再说,每次和马长有闹矛盾离家出门,到了晚上她就得回去,因为除了回家,她没地方可睡。今天到现在,马长有也没打电话问问她在哪里,好像她真的再没有地方可去,真的到了深夜必然要回去。不行,今天她偏偏不回去,看看他究竟着急不着急,看看他究竟能有什么反应。她关了手机,决定今晚就住在胡家。 第三章 马长有记起哪本书上说过,古代的男人要靠力气和勇敢来赢得女人,而现代的男人要靠权力和财富赢得女人。一个男人如果没有权力和财富,首先打击他的,就是那些他爱着的女人。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那天女儿回来说她和姗姗坐公交车去买水彩,她俩一上车,车上有不少叔叔阿姨争着让姗姗坐到他们身边,有一个阿姨却抢先把姗姗抱进了怀里,让姗姗坐在她的腿上。而她,却没有一个人搭理,也没有人争着为她买票,她一直站到了站。女儿哭着问这是为什么。他无言以对。他当时的心就一下变得比女儿还要悲痛,杜小春却一下把女儿抱在怀里失声痛哭。姗姗的爸爸是学校引进的人才,引进后不久,就当了副校长。公交车从学校始发,车上的叔叔阿姨当然都是学校的职工。女儿和姗姗是好朋友,女儿的学习要比姗姗好一点,平日都是姗姗巴结女儿,一下倒过来,女儿当然接受不了。现在想来,男人没权势没地位不仅女人看不起,就连后代儿孙,也要受些委屈。 杜小春已经几次晚上不回来睡觉,问她去了哪里,她也懒得回答。他当然不担心她会去和别的男人睡觉,他相信杜小春还不是那样的人。但不回答,当然是对他的极端藐视。现在想来,藐视他的也不止杜小春一个。仔细想想,在整个学校整个院系,又有几个人能看得起他?如果给全系的人排个队,他又能排在哪里?即使排不在末尾,但也绝对排不在前面。这样看来,努力了这么些年,他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还是一个让妻子女儿不能荣耀的人。 姗姗爸爸的成功是人家努力的结果。他也努力了,但也许真的是方向错了,也许只走写论文这条路根本就行不通。其实别的路他也想过,比如科研比如仕途,但搞科研需要经费,入仕途需要伯乐需要求人,不用经费不用求人,只能自己看书自己写论文。现在,也许真的需要改变一下自己了。看了这么些年书,思考了这么多年的问题,确实也该脚踏实地地干些实际的事情了。 自己申请不到研究项目,就只能求人家给人家打工。 今天的天似乎有点阴,感觉整个屋子阴沉沉的有点发闷。起身看看窗外,那位收破烂的中年男人又懒洋洋地坐在脚踏车上,等待人们喊那一声收破烂的过来。马长有收回目光,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堆破烂,但这堆破烂却没人愿意来收购。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吃了一惊,他不知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他立即觉得这个想法不符合他的性格。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他也从来没有失去过信心。今天是怎么了?这不是个好兆头。转身再坐回到计算机前,再次冷静了分析。他还是认为自己是有才能的。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知识储备和能力储备都达到了临界点,只要有一个机会,就会发生一个突变,就会出现一个质的飞跃。但这个机会在哪里,却是一个谜。 现在看来,这个机会需要自己去争取了。 现在已经是一堆破烂,还哪里需要顾及什么面子。高歌那里如果仍需要,完全可以在她那里干点事情,即使干不出点成果,至少可以再积累一些实际的经验,当然也可以写出一些论文,而且发表论文的费用自然也能在研究费里报销。当积累达到饱和,自然会有一个喷发。 水果加工方面的书他看过不少,籽瓜高温灭菌变味的问题,在水果加工中也会遇到,解决的办法除了控制灭菌温度和时间,还可以加大温差。比如先冷冻后再快速加温,在这个温度的快速变化中,一般的细菌会被灭杀而果品不一定变味。马长有决定先去和高歌谈谈,去了只谈一些大概的想法,不一定要直接说出参加她的研究。如果她有让他帮忙的意思,就顺便加入到人家的研究中去。 高歌仍然在通用实验室忙碌。像她这样家庭条件优越的年轻人有如此的钻研精神,马长有还是有点敬佩。问进展怎么样,高歌摇头说,还是没什么办法。 马长有说,能不能在温度的快速变化上想点办法,比如先冷冻后高温。我查过资料,有些水果的灭菌保鲜就是这么做的。 高歌说,我也想过,但问题很多,即使可以灭菌,但冷冻和加温是两个环节,冷冻再加温,得两套设备,工艺流程也很复杂。冷冻本来成本就高,如果工艺再复杂,成本将更高。而籽瓜汁不管怎么卖,它只能是一种普通的甚至是廉价的饮料,如果成本太高,那也不能算成功。 高歌还真考虑了不少问题,自己竟然没考虑这些,看来做什么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自己往往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不过他还想了别的办法,也有别的思路。马长有点头赞同高歌的观点后,说,能不能这样做,先按常规方法灭菌,然后再分析化验瓜汁变味的理化原因,原因找到了,我们再设法将它还原回来。即使还原不回来,我们还可以添加一些和瓜汁味道相近的元素,尽量让它和原汁味道一样。 高歌说这个办法倒可以试试。但她又担心地说,瓜汁饮料的价值就是它的原汁原味,如果变了味,因为它不是营养品,瓜汁就没有一点价值。我估计,还原到原汁原味或者添加什么仿造原汁原味,可能都不是一件讨好的事情,而且做起来也不会容易,这首先需要做许多理化方面的研究。 马长有说,食品化学分析方面的书我看过不少,也写了一些文章,这方面我倒可以帮你做一些事情。 上大学时,高歌还是比较喜欢听马长有的课,虽然讲得不生动,但感觉他的知识特别丰富,能联系实际讲许多书中没提到的知识。另一方面,马长有勤奋踏实,不张扬不吹嘘,心地也很善良。虽然她和马老师接触不多,但他的人品,她相信是绝对的可靠。现在马长有愿意参加她的研究,当然再好不过了。况且现在正缺人手。而和她一起研究的男朋友刘志宏,到北京进修回来后,就一心要考北京一所著名大学的博士研究生,这些天白天黑夜拼命地复习,对研究的事,再不管不问。高歌高兴地说,如果马老师你愿意参加研究,理化分析方面的事就全交给你,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完全按你的想法由你独立去搞。至于经费,你先领出一万块,然后你做一个详细的经费支出计划。我的课题目前还有二十几万块钱,在这笔经费范围内,咱们再重新计划一下怎么去研究。 科研经费在财务处的账上,她签字就可领出。高歌让马长有写一个借一万块钱的条子。在写好的借条上签上同意借出后,高歌说,反正你要到财务处,我这里还有一堆发票没去报销,你正好签个经手人,顺便替我一并报销掉。 一下就可以支配一万块钱,而且把理化方面的分析研究全交给他,马长有一下没有了打工的感觉,觉得自己一下就成了主人。在发票上签经手人时,发现这些发票大多是购买肉蛋奶一类食品的,而且数量都很大。当然,食品加工研究少不了用食品去做实验,但籽瓜汁研究根本就不需要这些东西。买这么多的食品,全家吃也吃不了这么多,很可能是买了什么不能报销的东西而开成了这些能报销的消耗品。高歌解释说,买了架照相机,但买照相机审批报销都很麻烦,就到食品店开了这些食品的发票。 这么多的发票,估计不止一架照相机,再买了什么谁又能知道。马长有清楚,许多研究都是这样,钱花完了,研究也就完成了。能出一个成果最好,出不了成果也没办法,科学研究不可能都取得成功,失败了,写一个失败的报告也没什么不可以。但马长有对高歌的好感一下减去了一半。 到了财务处,马长有才知道,领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审批、复核、记账、开支票,要跑四五个办公室,每个关口都需要排队等候。等候让他心烦意乱。在等候的烦躁中,马长有突然觉得这些年自己除了上课就蹲在家里看书,其实是一种享受。看书写论文,那都是自己愿意做的,而且这些事情既不用求人也不用看人的脸色,根本不算吃苦和钻研。干自己不愿意干的,特别是办事和人打交道,那才算工作,才算吃苦耐劳。杜小春骂得对,自己这些年躲在家里,确实是在逃避,而且不仅仅是在逃避责任,也是在逃避现实,逃避工作,逃避奋斗,甚至是躲避吃苦享受安逸。 报销完再到银行领到钱,看看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已经用了半个上午一个下午。回到实验室要将钱交给高歌时,高歌说,借出的一万块归你支配,报销出的这八千多块也给你一千。报销了一场又写了经手人,不能让你白辛苦。 马长有猛然意识到,今天他才真正见识到了富人,而且有一种傍了大款的感觉。按他的理解,这一万块是让他用来研究的,他都要用在科研上。这一千块,是他今天跑腿的报酬。这也太多了,他觉得不该要。高歌说,你不要我也不好意思,你签了经手人,就说明这笔钱是经你的手花出去的。虽然是我的经费,但让你白白担一个花钱的名,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原来是自己已经担了责任。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如果有人查账,那么这笔钱就是他花掉的。马长有虽然心里别扭,但他知道这钱不收不行,因为他已经参与了进来,以后的报销,还少不了他签经手,如果不签,缺一个经手人也不能报销,而且他手里的这一万块钱,将来报销时也得她签字。马长有将一千块装入口袋,立即觉得腰里鼓了许多,也仿佛觉得一下就挣了这么多钱。他已经很久没有装过这么多的钱了。这让他真切地感受到,钱这东西真的是不错的东西。 天黑回到家,杜小春却在家等他回来。感觉这是他第一次迟回家,也感觉这是她第一次等他。虽然是他第一次迟回家,但也不能太宽容。杜小春故意不高兴地说,怎么了?今天你也当领导日理万机了? 偶然迟回一次家,她倒不习惯了。马长有高兴,但却故意苦着脸说,领导当不上,当个打工仔或者学雷锋干点好事还是很容易的。 马长有当过系工会委员,干些收会费分福利的差事,没报酬不说,还出力不讨好。很可能是系里又有什么杂活儿让他干了。杜小春挖苦说,你也只配当个打工仔,当打工仔也是那种只贴钱不挣钱的,就像笑话里说的,给小姐打工,出力又出钱。 今天你可猜错了,而且今天正好用事实教训一下她。马长有将那一万块钱掏出,啪的一声拍在杜小春面前,然后又将那一千块钱塞到她的怀里,然后一声不响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架起二郎腿看她有何反响。 这么多钱,当然不会是他的,天上也不会突然掉下馅饼。但钱实实在在就在他的手里,而且就扔在了她的怀里。她疑惑地看着他。马长有一副牛气,感觉这钱全部是他的。杜小春只好试探了问,你是不是抢银行了? 跑了一下午,现在才感到渴得嗓子发干。马长有起身给自己倒一杯水,坐下喝几口,见杜小春也已经故意装成了若无其事,只好说,我如果有抢银行的本事,我早就是银行的行长了。我从不说假话,我说给人家打工,我就是给人家打工了。这些钱,都是人家预支的打工费,那一万是让我搞研究的,这一千才是给我的工钱。 杜小春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估计可能是参加了谁的研究,或者是自己申请到了研究项目。杜小春将所有的钱都收起,说,你不讲清楚,这些钱就都是家里的了,我明天就出去买东西,把这些钱都花掉。 马长有只好将事情细说一遍。杜小春说,我说嘛,你哪有本事一下挣这么多的钱。不过也算有了一点小小的进步,知道走出家门自己找食吃了。说过,又觉得不够,还应该开导开导他,让他快马加鞭,让他彻底醒悟。杜小春用导师的口气说,我早就告诉你谦虚一点积极一点,你就是假清高死要面子。如果你早觉醒早出道,今天的你早就不是现在的你了。 虽然像在教训他,但可以看出,现在的杜小春是特别高兴的,高兴又让她恢复了天真和活泼。她一下揪住了他的耳朵,然后把他牵到饭桌前的凳子上。然后脚步轻快地进了厨房。 记得当初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她就不顾叶天闻老师全家人在场死劲盯了看他,当叶天闻的妻子开玩笑问她我给你介绍的对象怎么样时,她竟然一脸欢笑直截了当地说还可以,人长得比较周正,比想象的要好一点。我原以为快三十了还没找到对象,肯定有明显的毛病,现在看来,还不算呆。她的话让一家人开怀大笑。这样的直爽配上她天真聪明的笑脸,一下就深深地打动了他,特别是那双有点微微调皮的眼睛,一下就深深地镶嵌进了他的脑海,而且很长一段时间,这张调皮的笑脸时时浮现在眼前。他清楚,他虽然不幽默不调皮,但他喜欢这张调皮快乐的脸,而且是从骨子里喜欢。可惜,那张调皮幽默的笑脸已经很久不见了。这不禁让他感慨万千。人们都说女人是依附了男人才活着,男人的荣辱就是妻子的全部。看来这话有一定的道理。男人刚有了一点成绩,女人就一下高兴快乐成了这样。可话说回来,女人的快乐,对男人也是一份不小的压力。 吃饭时,杜小春望着他说,我也有一点小小的进步,今天学校组织部长找我谈话了,要我当财务处计划科的科长。 马长有没听清当什么科的科长,但没有一点前兆突然就当科长,还是让他意外得把嘴里的汤错咽到了气管里。他咳半天,仍然喘不顺气,他只好咳了问为什么突然就要当科长,当什么科的科长。杜小春得意地说,一个科长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等我当了处长,还不把你吓得缩回到娘肚子里。 天上也不会掉官帽。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不可能无缘无故能当上科长。当然得问个清楚。马长有清理好嗓子,然后问为什么。杜小春一脸笑容,要他猜为什么。马长有说,肯定是哪个领导喜欢你了。杜小春说,屁话。马长有说,肯定是你巴结哪个领导了。杜小春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是学经济的,这么多年,你就没看出我特别有才能吗?难道大材小用当个科长你都觉得不应该吗? 马长有还是觉得有点蹊跷。当科长不像买酱油,即使有才能,那也总得有人推荐有人发现才行,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就是这个意思。马长有真诚地问是谁发现了你这匹千里马。杜小春也不再开玩笑,但她还是半调侃地说,你别忘了我还有个老乡大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还没流泪,他就推荐我当科长了,而且很快就给我办了。你要再细问,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 老乡大哥当然是胡增泉了。看来她这些天整天跑医院没有白跑。巴结了这么几天就有这么大的回报,看来领导权贵都也不难结交。马长有虽然平日提到当领导就一副不齿,但杜小春真的当了领导,他还是从心底里高兴,连他都不知为什么。看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好事都不谋而合堆到了一起。如果不是这次职称遇到了麻烦,她也不去找人家。马长有觉得这几年两人真的是有点消极自闭了。自以为不求人活得清高,活得洒脱,其实是一种失意和自卑。失意和自卑往往导致自闭和自我欣赏,但其实质往往是脆弱敏感和自卫。古代那些退隐深山的隐士谋士,大概都应该是这种情况。说老实话,她包括他,这些年实际是在赌气和较劲中生活,是在孤独和悲愤中挣扎。何苦来着。在学校甚至这个城市,他和她可以说是举目无亲。胡增泉虽然只是个老乡,但已经是最亲近的人了。再说,人是感情动物,常走动常联系,不亲的人也能变成亲人;不走动不联系,亲弟兄也会变得陌生,何况人家还是领导。这些年没勤走动多联络,真的是很傻很不够意思。其实放下面子融入所谓的世俗生活,不但很有一番意思,也能让人快乐幸福。马长有说,人家病了这么长时间,我也该去看看人家。你看什么时间去合适,得尽快去一趟。 杜小春说,你早就应该去看人家了,但人家今天已经出院了。 出院了也可以到家里去看看,表示一下意思就可以了。杜小春说,也好,我今天晚上还有事得去一下,那就咱们两个一块去。 从东区到西区,横穿半个校园。杜小春抬头看看天,说今天天气真好,连天上的星星也看得清清楚楚。马长有也抬头看看,确实是不错。生活在这样的大城市,想看到这么明亮清楚的星星,也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杜小春说,咱们从南边的花园走,顺便也散散步。 花园在校园一角,虽然就在校园里生活,但好像对这花园很是陌生。想想竟然有三四年没来过了。进入花园,杜小春就不知不觉挽住了他的胳膊。这样的情景已经很多年没有了,好像结婚后,就再没有过。也许杜小春也感觉到了陌生和不好意思,她解嘲掩饰说今天的空气也好,好像有雾,月朦胧夜朦胧。马长有清楚,今天是她的心朦胧眼朦胧,心里和眼睛,都蒙上了一层欢喜。但马长有的心情却比她更好。他觉得应该比她更主动一些,也更亲热一些。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就像林荫下一对热恋的学生,相拥着慢慢向前。 还是走到了花园的尽头。马长有想浪漫亲热一下,杜小春说,已经不早了,去迟了,恐怕人家要休息。 胡增泉家的客厅很大。胡增泉说有三十二个平方米。马长有不禁心里一阵难受。人家的客厅,都快赶上他全部的住房面积了。只可惜房间太多,客厅的正中便是一个长长的走廊,其余的房间分列在走廊的两侧。这倒有点像宾馆招待所。马长有止不住用玩笑的口气揶揄说,应该在房间的门上编个号,要不然走错了怎么办。 高洁在向阳的一间卧室里睡着。看来确实病得不轻,整个人瘦得变了模样。马长有也不知该说什么,说什么也都感觉虚假没用也没意思。只好沉默了表示同情。刚从病房来到客厅,高洁娘家的一帮亲戚也来看望高洁。 娘家亲戚是从老家来的,二姨三姨一行六七个。也许是杜小春已经习惯了这个家庭,也许是杜小春本来就不想把自己当外人。杜小春立即充当起了主人的角色,像主人一样又是让座,又是倒水又是洗水果切水果,忙得不亦乐乎。得知高洁的二姨还没吃晚饭,胡增泉立即张罗做饭。但做饭也只能是杜小春当主角。因二姨想吃面条,杜小春说,那就做鸡蛋素面条吧。 厨房在客厅的对面,看着杜小春和胡增泉忙碌的身影,马长有心里越看越不是滋味。人家胡家的事,而且也在人家胡家,你杜小春算人家哪门子的主人。再说高歌也在,来的是人家的二姨,胡增泉的家也算她的家,人家高歌都没把自己当主人,更没张罗倒水做饭。你倒好,不仅像主人,而且简直就是主妇,而且也没把胡增泉当领导或者老乡,那种亲切自然的程度,好像多少年前就是一家。更可气的是,胡增泉也毫不含糊,就像陪他做饭的是他的妻子,自然随便,而且一口一个小春,叫得比丈夫还要亲切。而他这个丈夫,倒从没叫过她小春,好像也叫不出口。 吃饭时,高洁的母亲说冰箱放在饭厅不好,嗡嗡嗡的吵得人头疼,影响人的食欲不说,对人的身体也不好。高歌也附和了说放在饭厅就是不好。胡增泉左右看看,说现在就搬进厨房。杜小春却另有主意,说搬进厨房也不好。说厨房本来方方正正没个空缺,而且地方也不大,再放一个冰箱进来,碍事不说,也不好看。厨房和书房间有个拐角,她建议放在那里。胡增泉立即表示同意。然后立即招呼大家把冰箱抬了过去。 冰箱摆在书房的门口,马长有怎么看都觉得别扭难看。噪声影响看书不说,从冰箱里取东西也太远太费事。但让他更别扭的是心里,仿佛在心里塞了一团乱麻,又痒痒,又堵得慌。人家高洁正病着,而且是活不了多久。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你杜小春就急匆匆当起了主妇的角色,不管你有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但客观上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太过分了。连高洁的母亲和高歌都感觉到了这一点,她们已经用怪怪的眼光看起了杜小春。马长有再也无法忍受了,他只好站起来,说,你们吃吧,我还有点事,我该走了。 还没等别人挽留,杜小春却说等一等,等她洗完锅收拾好了再走。 这像什么话,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主人。虽然胡增泉和高歌说不用了,他们可以收拾,但杜小春还是态度坚决地要留下来洗锅。 杜小春不走,马长有也只好忍了没走,也只好再次坐回客厅看电视。 出了胡增泉家,马长有便怒冲冲地自顾前面走。真是岂有此理。马长有越走,肚里的怒气越多。你杜小春也是个知识分子,怎么就堕落到了今天这样的水平。回头看,杜小春已经远远地落在了后面,而且杜小春故意慢腾腾地走。站着等杜小春跟上来,马长有压住满腔的怒火,说,你觉得你今天的表现正常不正常。 杜小春反问说,你觉得你今天的脑子正常不正常。马长有再也压不住恼火,说,我不正常,但我知道哪是自己的家,哪是别人的家,也知道哪是自己的丈夫,哪是别人的丈夫。 原来如此,原来竟然吃这样的干醋。真的是脑子出了问题。她还以为是他要走时,她没及时跟他走他才恼火呢。这么一件正常的事情就疑神疑鬼,以后还怎么和人交往。杜小春立即恶了声说,我就是不知道谁是我的男人,我就是见了男人就上床,我就是一个妓女,你怎么着,你想让我怎么着?你是不是想让我见了别人的家就躲,见了别的男人就骂。 怎么如此蛮不讲理。马长有真恨不能掰开她的脑袋把最基本的道理给她装进去。马长有上前一步,几乎是脸对着脸,说,你觉得你不下贱吗?人家病了还没死,你就急不可耐当起了填房想取而代之,你这样做算个什么人,人家一家怎么看待你,你自己还要不要一点自尊?你的丈夫还要不要一点自尊? 杜小春一下急了,她一把将他推开,然后不顾路人高声说,下流人才这样想,卑鄙龌龊的人才这样卑鄙龌龊!我职称遇到麻烦,人家二话不说帮忙解决,工作的事,人家也一心为我着想。人家对你这么大的恩,你拿什么报答!我有什么东西可以报答人家!人家现在有点困难,我只给人家出点力气你就不满。如果人家不病,我想给人家出力气,还没地方去出。我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但我还做不出这种没良心的事。再说,你不下贱,你有自尊,但你老婆的职称遇到了麻烦,你怎么一声不吭?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不挺身而出?现在问题解决了,你的自尊也出来了。你既然自尊,你今天还跑到人家家里来干什么?难道人家请你了吗? 真是胡搅蛮缠。一下变成这样真是不可理喻。他不想和她在大马路上吵架。他只能再次气冲冲地往前走。 待杜小春回到家,马长有觉得还是应该心平气和地和她讲清道理。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马长有在杜小春的对面坐下,说,我觉得咱们应该好好谈一谈。谈时咱们谁也别冲动,谁也别生气,都拿出诚意,拿出讲道理的态度,不要只想着把对方说死说痛。见杜小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只好继续说,就拿今天的事来说,今天来的明明是高洁娘家的人,高洁明明又没多少时间了,这本来就是个敏感的时候,也是高家人最怕见到别的女人进门的时候,而你却不顾人家的忌讳,表现得比主妇还主妇,帮人家干活儿还不算,还干涉起了人家的内政。冰箱放到哪里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给人家来做决定。难道你真的连这么一点道理都不懂了吗? 事情确实有点不妥,但她当时只想着怎么招待好客人,怎么让胡增泉及全家人高兴满意。当然,今天可能是因为高兴,她的脑子也有点发热,一时也有点冲动。可就这么点事,他就抓住不放不依不饶。决不惯他这种坏毛病。杜小春立即打断他的话争辩说,你胡说八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人特别奸诈特别虚伪。我这人不聪明,但我知道人家真心待我好,我就得真心待人家好。明明我觉得冰箱放在那里好却虚情假意不说出,这我办不到,这也不是我的性格,这样做也有愧我的良心。再说,如果我给人家出个不疼不痒不花钱的主意你就小题大做,那我以后还怎么在社会上生活,我还怎么算一个独立的人。同时我也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奴隶,我也不是家庭主妇,我有我独立的人格,我有我独立的思想,也有我独立做事的自由。 真要气破人的肚子。我说一句,她竟然说十句,而且明明白白道理摆在那里,她却有意故意狡辩,而且故意一句都不听。这样的有意和这样的强词夺理,分明是在掩盖着什么,分明是在回避着什么。如果真的是什么也没有,她就应该听听他的意见,至少不用如此遮掩。这样看来,她也许真的和胡增泉有了点什么,至少是她有了什么想法。改嫁胡增泉,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把他马长有和胡增泉放在一起比,那简直就是天上地上。今天的一切他也看到了,不说别的,单说那套房子和房子里的摆设,就够他自卑一辈子,就够杜小春羡慕一辈子,更别说人家出门就开小车了。当然更大的吸引力还在前途和权势方面。那些他想都不敢为她想的,胡增泉都能给她办到。而且还不止这些。胡增泉是众人看好的绩优股,前途还很远大,升任副校长,就摆在众人的眼前。当然还有长相。胡增泉的相貌风度,他也没法和人家相比。面对这样一个有权有势有相貌又即将成为单身的男子汉,杜小春想抵御住诱惑,也不大可能。马长有悲伤地说,如果你觉得嫁了我窝囊吃亏,你就明说,我也不委屈你。你如果想离开我,我也不勉强你,我也不会连累你,你说一声就可以离开。我这人虽然不是自虐狂,但也不怕吃苦,我一个人苦死累死穷死,我也不会怨别人一句,我也不会说一句软话,我也不会去求你可怜我一回。 杜小春用力将沙发上的坐垫砸到马长有的身上,然后哭喊着说,你混蛋,你不是人!你心胸狭窄,你不是个大男人!骂完,杜小春跑进了卧室。 呆坐一阵,马长有又觉得真不该吵闹,吵得也没有道理。这些事情,本来是可以心平气和地谈的。其实杜小春虽然嘴不饶人,但本质上她还是个单纯而心地善良的人。杜小春虽然常抱怨自己的丈夫没本事,但真要离开丈夫,可能她还没有这个想法。她那么多的不满,也许只是恨铁不成钢而已。至于今天的表现,也许她说的是真话,她就是想报恩,或者她就是崇拜他。如果是这样,自己的女人也活得可怜,准确地说,是嫁了他这个男人才让她如此可怜。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让她觉得得了多么大的照顾,就让她感恩戴德五体投地,然后想方设法地去报答。说到底,还是他的悲哀。 马长有来到卧室。杜小春已经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睡了。马长有在床前站一阵,杜小春没有一点理睬他的意思,哪怕是骂他几句也没有。他知道,今天又只能是他认输屈服了。谁让他是没本事的男人呢。 时间也不早了。马长有脱了衣服上了床。他想钻到她的被子里,然后慢慢将她抚慰平顺。如果有可能,再和她好好谈谈。谁知刚揭开被子,杜小春猛然一脚,差点将他蹬到床下。一股怒火猛然蹿上了全身。真的是不可理喻,真的是已经变心。马长有想回击,但举起了拳头,却没有落下。 很明显,这一脚是带了仇恨的,这一脚也是反映了她内心的。看来,她确实是变了,而这一切他都是估计不足。不但估计不足,反而把她善良化了,理想化了。 马长有默默地穿上衣服,默默地再坐回到沙发。呆坐一阵,他却有点瞌睡。他决定今晚就睡在沙发上,如果她不转变态度,明晚,他也睡在沙发上。 沙发的长度不够。脚可以搭在扶手上,但头枕在扶手上就有点难受。找一个枕头垫上,感觉还是不舒服。也凑合了。如果和上学回家时趴在火车的坐椅上的睡相比,不知要舒服多少。但却无法睡着。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止不住地往脑子里涌,越不想,却越想得更多。他突然觉得他这半辈子活得很失败,也突然特别想念家乡,也特别想念母亲。奇怪的是,母亲的身影一下在脑中显得异常清晰,特别是母亲灰白稀疏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看得真真切切,好像那头发还被风吹得轻轻地飘动。仿佛母亲真的就站在眼前。他不想睁眼,他想让母亲的影子在脑海中多停留一会儿。但影子还是退去了。睁开眼,只有黑而安静的屋子。 母亲大概有七十六七岁了。究竟是七十六还是七十七,或者更大一些,他也记不准确了。儿子不知道母亲的准确年龄,说来也让他无地自容。母亲肯定是记得他的年龄的。不但记得他的年龄,还记得他的生日。记得小时在家的时候,不论是哪个儿女,每当生日快要到时,母亲就开始念叨,然后想方设法做点好吃的,全家人快快乐乐吃上一顿。细想想,好像已经好多年没过生日了,也四五年没回家了。 那年和杜小春一起回去,给他的感觉是异常的凄凉。原本是回去过春节的,但家里的景象却没有一点春节的气象。在破窑洞里,父亲卧病在床,母亲腰腿疼得扶了墙艰难地干一些家务。其实父母的病都不是什么大病,都是小病没有医治而积劳成疾。特别是父亲,只是脖子里长了个肿瘤,肿瘤压迫气管无法呼吸,父亲就那么躺在床上大张了嘴喘息。他当然要送父亲到医院去看看,卡脖子的事情不去医院看看他也于心不忍。但父亲坚决不去,母亲也不想让父亲去医院,说七十多岁的人了,也该回阴曹地府了,浪费一笔钱,又能活几年。再说活着也不能干活,白活着,有什么用,不合算。他是含了泪用自行车将父亲推到县城的。医院检查后说是一个脂肪瘤,需要做手术。但三千多块钱的手术费却让杜小春和他闹了几天的别扭。其实杜小春也知道,手术不做不行,手术必须要做,但就是心疼钱。想想要花三千块钱,而且几个儿子,这钱却只能她一个人来掏,心里就是不痛快,就想和他闹别扭。 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可父母已经等待了七十多年,而自己也已经年过四十,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样的话,怎么也不适合再由他来说。但他确实一直觉得没有多余的钱,也没有挣到养活父母的钱。今天那一千块,应该是偷偷寄给父母的,却一高兴给了妻子。早知杜小春是这个样子,当初就绝对不应该拿出那一千块。不过事情还有挽救的办法,就是先从那一万块里拿出一千给父母,然后等再挣到钱,再把那一千补回去。 关键还是要自己想法挣到钱。发展是硬道理。只有自己发展了,别说赶超胡增泉,即使能像高歌现在这样,有个二三十万的研究课题,一切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马长有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利用这次给高歌研究的机会,搞出点名堂来,至少要获得人家的认可,然后赢得以后更多的机会。就像王伟,一个研究成果卖了专利获了大奖,以后就能不断地申请到研究课题。不发奋不努力,别说别人看不起,连自己的老婆,也挽留不住了。 第四章 经过几天的斟酌,方案还是只能写个大概。还必须再和宋校长商量商量。问题的根本就是股份制,然后明确到具体谁占多少股。因为涉及到个人的核心利益,这样的事做起来当然很难。 胡增泉往宋校长的办公室跑了几趟,宋校长都没有空谈。等到快下班,宋校长才打来电话,要他过去商量。 农副产品深加工系列研究课题已经结束三年了,研究过后,留下了一个肉食品加工厂和一个蔬菜综合加工厂。两个实验加工厂的生产规模不算小,目前的产值已经有六千多万,仅固定资产,也有三千多万,远远超过了当初拨给的一千三百万的科研经费。也就是说,工厂已经由原来的科研实验转变为生产经营。这么大的生产厂,当然应该有一整套科学的管理和经营体系。宋校长早就让胡增泉拿一个详细的方案出来,但胡增泉提出的股份制,还是让宋振兴校长有点吃不准。问题的关键是这些厂是由国家下拨的科研经费建成的,申请这个研究项目和经费时,上面就明确写明研究成果和财产的所有权归国家。国家拨款建成的工厂却要给个人分股份,是不是私分国有财产,这必须要搞得清清楚楚。胡增泉说,我查阅了许多资料,也向相关法律界的朋友做了咨询,他们说按目前国有企业的管理规定,只要能使国有企业保值增值,股份制承包制等许多形式都是可以的。现在许多国有企业也改成了股份制。另一方面,不改股份制,责权利等都不够明确,经营就没有活力,工厂也难以快速发展。 道理可能是对的。宋振兴深思一阵,问打算怎么分股。胡增泉说,当年国家总共给了我们一千三百万科研经费,这一千三百万虽然有很大一部分支付了劳务等费用,我们还是假设这一千三百万都买成了工厂的固定设备。那么工厂的国有资产就是一千三百万元。但目前的固定资产扩大到了三千多万,这其中的增值部分就是我们的劳动创造的,应该归我们全体参与劳动的人员所有。但我还是觉得再拿出七百万划分到国有资产里面,然后把三千万固定资产分为三万股,这样国家应该占两万股,个人占一万股。国家股归学校所有,个人股分给个人。这样划分了,以后就按这个股份来共同分摊责任和利润。 宋振兴说,但我总是有点担心,明明是国家出钱建的厂,我们却要分股份,如果拿了钱,心里肯定不踏实。 胡增泉笑着说,宋校长和我一样,思想还是一时从旧观念中转变不过来。国家是出了钱,但这钱通过我们让它增了值,增值的部分,就是我们的劳动成果,我们理应分享,但我们没有独享,而是把国家的投资也算成股,按股分成。我觉得这样就很科学很公平,这样既能使国家的投资增值,也照顾到了各方面的利益,又让企业得到了快速发展,然后对整个社会作出贡献。这样的好事,也符合实事求是,也符合三个有利于。 宋振兴不住地点头,胡增泉明白这是对他的话表示赞同。胡增泉觉得没必要再做解释再说什么。但宋振兴还是担心地说,我们都是国家干部,再拿一份股份,你还要查一查,看这样合适不合适,有没有法律或者政策的依据。 胡增泉明白了,他觉得宋校长也是想搞股份制的,就是心里不踏实,怕违反了规定或者不合法弄成贪污什么的。胡增泉说,我早就查过了,上面有这方面的政策,允许企事业单位的科研人员兼职办企业。你是科学家,虽然是校长,也是事业单位的科技人员,从哪方面说,都允许你兼第二职业。我认识一位院士,人家在三四个科研项目上兼职,也兼了几个大学的名誉教授,一年拿的报酬,最少也有一百多万。 宋振兴说,既然是这样,那么就按你的想法去办。胡增泉又请示个人的股份具体怎么分,问宋振兴有没有个大概的设想。宋振兴说,这个权力也归你,由你去办,到时列个表给我看看就行。 胡增泉拿出一张表,说,我想了个大概的方案,就是把我们这些参与者按不同情况分成四个等级。你是这个科研项目的主持人,你下来就是我们几个第二主持人,然后是现在厂里的厂长,再后就是工厂的主要管理者。至于级差拉多大,我的想法是自然数的倍数。 宋振兴看一眼表,然后想想说,等级不要分那么多,最多分为三级,我和你们划一个等级。别的事,你看着办。 事情终于还是按他的想法办了,而且把一切权力都交给了他,这让胡增泉很是高兴。本来他还要说说升任副校长的事,但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犹豫半天,还是觉得像宋校长这样思想守旧的人,如果亲自说,说不定人家还对你有看法。不如找个人,让别人敲敲边鼓探探口气。但不管怎么说,今天股份制的事,宋校长还是满意的,虽然听起来好像宋校长不感兴趣,但没有不需要钱的人,不是说宋校长要钱有多大的用处,而是钱在某种程度上能体现一个人的成就和价值。胡增泉有个预感,宋校长以后得了股得了钱,肯定比现在还要高兴。宋校长高兴,对他的印象就会更好,副校长的推荐,就对他更加有利。这样一想,胡增泉又觉得推荐副校长的事没必要再找宋校长明说。宋校长也是聪明人,他如此巴结他死心塌地为他服务,他需要什么他不会不知道。心知肚明的事,何必要去说穿呢。 出了宋校长办公室,胡增泉才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说。他不由得懊恼地在自己的脑袋上拍一掌。最近的记忆力是越来越差了,许多时候丢三落四,想好的事情有时就忘了。这样不行。再急忙返回宋校长的办公室,胡增泉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倒忘了。你说要把肉食品加工厂和蔬菜综合加工厂合起来管理,我也觉得这样最好,必须得这样做。但两个厂合起来管理后,就得有一个强有力的管理班子。对班子的人选,我也初步考虑了一下。我觉得由你来挂帅当总经理,我算一个副总经理,还得一个懂业务会管理的人负责具体的工作。我想来想去,觉得食品科学系的马长有倒能胜任这个工作。马长有你可能不大了解,这个人特别能钻研,这些年研究了许多国内外食品生产方面的资料,发表了二十几篇论文,对食品加工生产管理都提出了许多很有价值的见解。我觉得让他当总工程师兼副总经理,主要负责研究和技术方面的事情,把生产工艺和技术改进等方面的工作抓一抓,因为我们的工厂必须靠科技来盈利,必须得有人带头刻苦钻研,然后才能不断有新产品上市。 对马长有,宋振兴还是了解的,虽然没具体打过交道,但他听说过马长有的不少趣闻轶事,也知道这个人刻苦钻研同时善良耿直。宋振兴表示同意。但他说,我当总经理不行,主要是没时间。你看这样好不好,总经理让经贸系的叶天闻来当。因为咱们厂的技术和工艺是先进的,暂时还不急于更新技术,但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和任务就是开拓市场。只有有了市场,工厂才能生产生存。叶天闻这些年研究的就是市场经济,很有一套办法,而且当了这么多年的系主任,管理方面也是难得的人才。 宋振兴的话让胡增泉既意外又吃惊,他万万没想到宋振兴会提出让叶天闻出任总经理。按他的想法,宋振兴挂个总经理的名,实际工作就由他来负责。但他有科研处长和校长助理这两个行政职务,再具体负责没有时间宋振兴也会反对,所以他才提议让马长有担任工程师兼副总。让马长有担任副总,马长有当然就会听他的,实际的权力还在他的手里,马长有只能是他的助手。如果让叶天闻当总经理,一切就彻底地发生了变化,别说他这个副总经理要听人家的,凭叶天闻的精明干练,即使给他一个平级的党委书记,他也无法和叶天闻抗衡。他不知宋振兴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是对他已经不再信任?难道宋振兴和叶天闻有特殊关系?这些都不得而知。但叶天闻只是个系主任,连校党委委员都不是,怎么能让他这个校长助理党委委员给叶天闻当副手?难道是宋振兴一时没考虑这些?如果是宋振兴考虑不周,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如何提醒宋校长,胡增泉一时想不到既委婉又清楚的话语。但事关命运,不说不行。可是越急,越想不出得体的话。只好直说。胡增泉涨红了脸说,叶天闻只是个系主任,能力和威信都还差一点。我觉得总经理必须让威信很高的人担任才合适,像我这样的都不行,叶天闻就更成问题。我觉得还是你当总经理最好,一是有号召力,二是也有利于协调各方面的工作。工厂经营并不容易,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协调不起来,乱七八糟的,亏损了那就麻烦了。 宋振兴说,这些我都考虑了,也征求了叶天闻的意见,他很有信心,也很有想法,各方面我都觉得很合适。 竟然是考虑成熟的意见。竟然没考虑他的地位。看来宋振兴是铁了心不当这个总经理,铁了心只吃肉不杀生,只拿股份不沾手工厂了。你铁了心不沾工厂也罢,但为什么要让叶天闻来当总经理。胡增泉几乎要失控。一股说不清哪里来的气体,鼓动得他胸腔急剧地不停起伏。他知道这不行只好站起身,然后假借给宋校长倒水,努力控制半天,才控制住了自己。将水放到宋校长的桌上,胡增泉还是悲哀失声地说,那么我怎么办,如果他当总经理,我是不是还要给他当副职。 这事还真让宋振兴为难,他也不忍心再看胡增泉极度失望极度悲伤的脸。但他还是觉得不好让步,也不能让步。宋振兴和气地问胡增泉,你说怎么办。胡增泉一时无法回答,但胸中的气又不打一处来。这个农副产品加工研究项目,从策划到申请,都是他一手操作的,申请到手后,又是他组织实施的,宋振兴虽然是主持人,但具体的工作,他什么都没干。老实说,建起这两个厂到两个厂有今天这样的规模,这里面倾注了他的多少心血。现在树栽好了,桃子结出来了,从没参与过这个项目的人不但要来摘取桃子,而且连桃树也要归于人家。这是哪家的道理!卸磨杀驴,也不能这么残忍。胡增泉想奋力抗争,但马上意识到这是下策。这样做得罪了宋振兴,搞僵了关系,不但工厂的事挽不回来,连校长助理的乌纱帽也得丢掉。能不能有个变通的办法。比如再设个平级的机构,比如再设个党委书记。不合适。比如再设个董事长。好主意。胡增泉努力换了平静的口气,说,宋校长,老实说,这两个厂,应该说是我一手拉扯大的,这些年和工厂一起摸爬滚打,我和工厂已经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这两个厂,就像是我的两个子女,让我离开这两个厂,我真的很难受。宋校长,你看这样行不行。因为经营工厂涉及到非常复杂繁忙的事务,也要协调好各方面的利益,所以必须得有一个好的管理机制。按现代股份制企业管理的经验,一般还要设一个董事长,以此来代表股东,来维护股东的利益,同时也对经理实行监督。你如果认为需要一个董事会,就设立一个董事长,如果觉得我合适,我就自荐当这个董事长。 设立董事会也是应该的,但从胡增泉的口气里,不难听出对人事安排的不满和想把工厂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强烈愿望。对胡增泉这个人,他一直觉得是个干行政的好料,也是一个实干家,但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是,胡增泉的欲望太强太多,有时还有点霸道和独断专行。欲望太强容易自私,独断专行容易自以为是办错事情。宋振兴说,本来我是想让你当总经理的,但你兼了那么多的职务,理想也在行政事业上,就不能把主要精力放在企业上。办企业不容易,不投入极大的精力,根本不可能办好。所以说,总经理这个位子不是个官职,而是个一心一意去挣钱的当家人,是个商人,也是个苦差事。你现在提出设董事长,这我倒同意。董事长不需要对企业进行具体谋划,但对企业实行监督,确实不错,你当这个董事长也很合适。 不让他当总经理竟然是他兼职太多,这倒让他没有想到。但工厂的事他这些年就兼着,宋振兴从来没说过他兼职过多。不过宋校长说得确实有道理,可能他就是这么考虑的,并没有喜欢谁不喜欢谁重用谁不重用谁的问题。当然,从宋校长的口气里,他也听出了对他的不满。早知如此,刚才哪里用得着去争,哪里用得着那么激动那么悲愤。胡增泉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的心里还是高兴的。宋校长说你的理想在行政事业上,反映出宋校长的潜意识里就认为他是个搞行政的料,而且潜台词有可能是你还要当副校长,根本不可能有时间管理企业。但叶天闻的行政事务也比他少不了多少。叶天闻除了系主任,还是省经济顾问团的首席专家。这两个职务的担子并不比他胡增泉的轻,但宋校长却没说叶天闻兼职多,甚至是没考虑叶天闻兼职多,很显然,宋校长的潜意识里已经把他胡增泉当成了副校长或者当成了未来的副校长,这样兼职才能算多,才没有精力去管企业,当然管企业也不再合适。胡增泉突然想明白了。他当副校长的事,那天乔书记答应再和宋校长商量,看来说不定是商量妥了,至少也是宋校长妥协了,默认了提议让他当副校长。 能当副校长,别的一切职务当然不再重要了。胡增泉止不住又有点兴奋。他抬手看眼表,已经早过了下班时间,而且天已经黑了下来。胡增泉只好关切地说,今天太晚了,早过了吃饭时间。宋校长,今天我请你出去吃饭行不行,你想吃点什么,咱们就吃点什么。 宋振兴也看眼表,站起来收拾桌上的东西,然后边收拾边说,我不喜欢在外面吃,外面的东西不一定干净。家里已经习惯了我晚下班,饭也做得迟,但现在也做好了,我不回去也不好。 一同出了门,宋振兴又对胡增泉说,你和叶天闻工作分工协调方面的事,你去和叶天闻商量,我再不参与。你们的职务任命,学校也不上会研究,学校也不下发文件,更不张扬。至于怎么向工厂的职工宣布,你和叶天闻决定,最好是以工厂的名义下个文件,然后你到会上宣布一下。 一般来说,总经理要向董事长负责,那么董事长的地位就高一些。董事长有权召开股东大会任免总经理,而总经理也要向董事长汇报工作。宋校长让他去找叶天闻谈,看来宋校长也是知道这种上下级关系的。胡增泉突然又想起厂名还没和宋校长商量。两厂合并管理后得有一个总的名称。这个名称他已经想了几个方案。如果从突出科技这方面去考虑,就叫科创集团;如果从突出产品方面考虑,就叫精细加工集团;如果从突出大学办企业方面考虑,就叫奇才精品集团;如果从吉利或者喜庆方面考虑,就叫天财集团。宋校长沉吟一下,说,这你和叶天闻商量一下,最好是既好记,又响亮,又能突出我们的产品,又能有一点意思。最好是广泛征集一下大家的意见,有个好名字,也是一个好的开头。 再商量,就是不满意他提出的任何一个。这要求也太高,但胡增泉知道,宋校长也是随口说说,究竟叫什么他更没底。反正是请示过了,到时叫成什么就算什么吧。但什么事都要他和叶天闻商量,他又感觉这里面有点问题,感觉宋校长的意思是要让叶天闻来决定。确实是有这么点意思。胡增泉突然觉得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很可能叶天闻和宋校长的关系不同一般。学校那么多人,仅在工厂挂职或参与过产品研究的就有四五个,他们也都是专家,也都有教授头衔。为什么不用他们而用一个从未参与过研究和工厂事务的叶天闻呢。看来确实是大有文章。这一点,必须得弄清楚。叶天闻是省经济顾问团的首席专家,虽然顾问团有七八位首席专家,首席专家也算不上个什么实权,但叶天闻认识省委书记,省委书记也比较赏识叶天闻,据说叶天闻当首席专家,也是省委书记提议的。说不定让叶天闻当总经理,也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或者说出于某种原因,宋校长考虑了叶天闻的社会关系,认为叶天闻有关系有门路,能把企业办好。但不管怎么说,总应该把事情考虑得复杂一些才有余地。 回到家,老婆仍然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进入厨房,冷锅冷灶,连墙壁,都觉得冷冷清清。一股凄凉不禁又涌上心头。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家乡人常说的三大倒霉:漏雨的房子、塌底的锅、炕上躺个病老婆。刚要叹气,老婆却喊他过去,然后说想吃搓鱼子。 搓鱼子是当地的一种吃食。将面和好再掐成碎丁,然后再用指头搓成小鱼仔一样的细筒状。这种做法既费时又费事。胡增泉心里一下更加烦乱。工厂的事要和叶天闻商量,明天还有课要给研究生讲,当然还得跑医院,商量高洁化疗的事怎么办。吃饭他都没心思,更别说搓鱼子。一股恼怒不由得涌上心头。想发火,但连医生都说了,高洁没有多少日子了,想吃啥你就给她做点啥,想到哪里看看你就让她到哪里看看。胡增泉只好压下心里的火。但搓鱼子食堂又没有,饭店恐怕也不会做。他决定再把杜小春叫来。杜小春饭做得好,他也愿意让杜小春来。拿起电话,胡增泉又不好意思开口。犹豫一阵,他还是决定叫杜小春来。虽然老麻烦人家,但特殊时期,也没有别的办法。他相信杜小春也能理解,也愿意来做。打通杜小春的手机,胡增泉除了说做饭吃饭,还说有别的事,让他把马长有也叫了一同来。 放了电话,杜小春考虑半天,还是去问马长有去不去。马长有立即气呼呼地说,我去干什么,我又不会做饭,我也不求他不巴结他不欠他,我去了他也不高兴。 这个牛皮灯笼,里外都不明。气死我了。但杜小春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说,人家说有事,让你我都去。 马长有说,我和他能有什么事,有事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说,非要跑到人家家里。 杜小春还是火了,说,你这人怎么没一点人性。人家请你去吃饭,是看得起你抬举你,你不识抬举,还平白无故仇恨人家,你说你这人变态不变态。 马长有的火更大。他大了声说,我看你才变态,人家老婆还没死,你就急不可耐,取代了人家老婆的职务,现在又要取代人家做饭的义务,接下来,你还要取代人家的什么!如果等不及,你们两个干脆现在就合谋,把人家高洁捏死算了。 什么狗屁话,竟然这么难听这么狠毒,听了都让人头皮发麻。杜小春不知该如何反击,只能骂几句脏话,然后愤怒地穿好衣服,独自一人出了门。 只杜小春一个人来,胡增泉问马老师怎么没来。杜小春只好编造说马长有有事来不了。胡增泉说,如果事情不重要,还是让他来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他商量。 原以为让马长有来,只是礼节性地说说,还真的有事。杜小春问有什么事。胡增泉说,我想让他到食品加工厂任总工程师兼副总经理。还是我给他打电话吧。 打通马长有家里的电话,胡增泉开口便报自己的姓名,这也是他这些年打电话的习惯。马长有却很不客气,开口便问有什么事。胡增泉只好开门见山说让他当副总经理的事,然后说,我已经和宋校长商量过了,你现在就过来,还有许多事咱们还得商量。 这让马长有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两个加工厂,可以说是学校规模最大的两个厂。农副产品加工研究,也是学校最显赫的一个研究。让他到这两个厂任总工程师主持日常研究并且当副总经理,不但意味着他有研究不完的课题,干不完的事业,而且一下就成了领导,而且一下就进入了全校的核心上层,而且一下就有条件有机会干自己想干的事业,从而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马长有有点眩晕。但很快清醒了过来,一切的不愉快都不知一下跑到了哪里,全身每根毛细血管里,涌动的都是激动和感激。当胡增泉要他快点过来时,他响亮地答应一声,然后说,我立即就到。 马长有到来时,胡增泉已经准备好了茅台酒,而且让杜小春拌了一盘黄瓜,炒了一盘鸡蛋。胡增泉说,我今天也不知是高兴还是苦闷,反正就想喝几盅。 用这么好的酒招待,马长有感觉今天有点不大一般。招待规格不一般,关系自然就不一般。但他和他的关系,怎么想都是一般,严格地说,他还是他的下级,他完全没必要这么隆重这么郑重。这样的招待当然是虚张声势人为做作。马长有的心里一下有点不是滋味。按一般的常识,张三要想让李四的老婆长期做他的情人,就必然要安抚好李四,最常见的办法就是给李四官职,给李四好处,用官帽和好处遮住李四的眼睛,让李四睁眼如同闭眼,然后让李四自觉自愿高高兴兴戴上绿帽子。做你的大头梦吧,这一切,在我马长有这里行不通。我马长有无权无势无钱,但我马长有绝对是一条汉子。如果杜小春愿意做你胡增泉的情人,我不但绝不拦她,而且立即成全了她,两人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马长有不善喝酒,也没喝过茅台酒,但喝到嘴里,感觉一样的苦涩。马长有一言不发。胡增泉说,我推荐你当总工和副总,就是觉得你是个人才。你研究了这么多年国内外的资料,我想你肯定有不少的想法,工厂的未来,宋校长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但我和叶天闻都是兼职,只有你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工厂上,所以工厂还得主要靠你,你要主动担负起研究和管理的责任。我希望你大胆地干,大胆地设想,大胆地实验,大胆地工作。工厂实行股份制,咱们都是股东,过后我给你一份方案你看看。 许多情况马长有还不清楚,特别是股份制。究竟怎么分配股份,究竟怎么划分管理权限,他都想知道。但他不想问他。他知道,这些都不用问,如果真让他当副总,一切会有详细的安排。再说,胡增泉要对杜小春好,也会对他马长有好,而且决不会让他吃亏。马长有仍然一言不发。 胡增泉说,因为是我竭力推荐了你,也在宋校长面前说了你许多好话,说你能力特别强,所以我特别希望你能干好。我的想法是你先好好想一想,再到工厂去实际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拿出一个前瞻性的发展计划,计划先详细写一个五年的,这个计划要切实可行,然后再写一个十年规划,这个规划可以简单,有个大原则就行。 马长有还是点头。胡增泉问他有没有困难。马长有说,我觉得不仅要有一个计划,而且有些产品可能也得重新考虑。比如脱水蔬菜,这已经是个没落产业。现在各种蔬菜贮存技术不断发展,许多菜根本不用脱水保存,而且脱水保存损失的营养太多。 胡增泉表示同意,然后鼓励说,这就很好,要大胆地干,大胆地想,我最担心的就是怕你放不开手脚。现在就好,不要怕,有什么事和我商量,商量好了,你就坚决地去贯彻执行。 马长有这里没有一点问题了,然后就应该把叶天闻也叫到一起,三个人一起商量一下眼前的事情。眼下有太多的实际问题必须得马上解决。比如公司叫什么名称,总公司办公室设在哪里,下面工厂的负责人如何任命调整,这次总公司领导的任命用什么方式宣布。这一切都得尽快定下来。吃过饭,胡增泉给叶天闻打电话,问叶天闻有没有空,如果有空,就一起到逸仙茶楼坐一坐,商量一下工厂的具体工作。 听到胡增泉的声音,叶天闻心里就不大愉快。工厂的事本来宋校长告诉他,由他来全面负责,他也向宋校长做了保证,保证三年内让产值翻两番。但半路突然杀出个胡增泉,而且宋校长告诉他,胡增泉一定要任董事长,他也觉得有道理,就同意了。可这董事长无疑是突然在他的头上戴了一个紧箍咒。如果这个董事长是别人他还能够接受,但胡增泉却让他心里别扭。这个人事事都要逞能要强,又喜欢指手画脚,又是校长助理,别说一起共事,见到他就是一肚子无名火。宋校长告诉他胡增泉要任董事长时,他就表示坚决反对,但宋校长说这事不能更改。不能更改的理由有多条,每一条理由都正正当当势在必行。但他确实不能容忍胡增泉,他仍然想坚持他的意见。最后宋校长显然是不高兴了。宋校长郑重地告诉他,任何时候担任任何职务,都不要谋求一手遮天一人说了算,因为一手遮天是放纵自己骄奢淫逸的祸根,独断专行是走向失败和灭亡的开始。如果当领导不能约束自己和接受别人的约束,看起来很自在很得意,其实那是在一步步走向监狱和死亡。宋校长的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况且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无话可说。过后细想,他又理解了宋校长。觉得让胡增泉任董事长可能也是宋校长的意思,目的就是怕他犯错误,因为是掌管经济大权,稍不约束自己,就可能掉进金钱的泥坑。宋校长当然也是为了他好,这些好意他也能明白。他又主动给宋校长打电话,表示完全同意宋校长的安排。但他也是有言在先:监督权监管权他胡增泉可以行使,但工厂生产经营方面的事,他不要过多地干涉。宋校长说那是当然,一切按各自的职责办事。可现在还没正式上任工作,他胡增泉就喧宾夺主,要商量工厂的具体工作。难道具体的工作也是你董事长要管的吗?不由得不让人来气。叶天闻压住不愉快说,我在外面,我还有点事。话出口,叶天闻才一下意识到穿帮穿大了。明明接的是家里的固定电话,怎么能说在外面。他只好改口说,我马上要到外面去,有一个急事我得出去处理一下。工厂的事,明天抽个空我找你商量。 放了电话,叶天闻的心情却突然有点烦乱。那天和宋校长一起去省委开会,会后省委吕书记把他和宋校长叫到办公室,说你俩是全省知名的专家,一个从事农副产品加工研究多年,一个是经济界的权威,所以我请你俩来,就是要集中一下你俩的智慧,让你俩对全省的发展做一个全盘的考虑,然后提出一个书面建议或者方案,最好能抓住要点,然后总结概括成响亮的一句话几个字。见他俩摸不着头脑,吕书记解释说,我在a省当省长时,我就根据a省的实际情况,抓住关键,分析要点,突出特点,最后凝聚成一点,就是四个字:远洋a省。有了这四个字,全省齐动员,上下一条心,全力发展外向型经济。概括起来又是两句话,走出去,引进来。你别看这一进一出,没几年,全省的经济一下活了,一年上一个新台阶。所以,我来你们省,也要提出一个响亮的口号,也要概括出一个要点,然后干出一个亮点。但我对全省的情况还不是太了解,所以要你们来,让你们提出一个发展的思路,再概括出这样一个要点,然后形成一句能够叫得响的口号,而且这个口号不仅能影响全省,激活全省,还要能在全国造成一个影响,甚至推广到全国。当时他和宋校长都觉得这样的想法是好的,作为领导,每个时期都要有每个时期的理论,都要有每个时期的口号。没有理论,什么也留不下,干了等于白干,更别说名垂青史。没有口号,步调不能一致,上下也不能协调。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当时确实很兴奋,几乎都有点眩晕。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很困难。因为这里和a省的情况大不相同。a省沿海沿边,上溯几辈子就有大批的人出海谋生,到现在已经形成了气候,形成了主流。而这里地域广大,地形地貌气候条件以及经济情况都多种多样,且发展条件也大不相同,很难概括出一个特点,更没法凝聚成一句话一个口号。宋校长当然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为此他已经绞尽脑汁想了几天几夜,也和宋校长商量了几回,但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如果从自然资源方面说,b省山多川少,应该发展山区经济。但矿产资源也不富有,更不占绝对优势,不像有些省,可以概括成一黑(煤)一白(羊)。自然资源不行,国民经济也没特点,轻工业重工业农林牧渔业,都没形成拳头,都没成为优势产业。最后宋校长的意思是概括模糊一点,比如说成绿色b省、能源b省。但他觉得也太牵强。如果说绿色,b省最大的特点是荒山荒漠。如果说能源,突出的也就是风大。但风能目前还不算什么有经济效益大规模开发的现实能源。如果提得不准确不合适,还不如不提。当然,吕书记那里也通不过。宋校长说绿色的意思是向绿色方向发展,使之成为主攻方向。他觉得还是不妥。绿色已经是全国的共识,再说绿色也不赚钱,更不能直接让全省的经济快速发展,而且有点老套过时,更不可能在全国叫响,吕书记也不是这个意思。宋校长竟然生了气,然后霸道地说,想不出来也得想,如果一个人想不出来,就组织全系教职工讨论,然后想出一个目标,概括出一个口号。他觉得宋校长也是糊涂,这不是想出来想不出来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这样一个特点的问题。但他知道不能再和宋校长争辩。他清楚,宋校长也是精明人,但领导让提口号,他也不得不提,况且据他所知,宋校长有当副省长的意思,外界也有这样的传言。这样,宋校长就更不能不重视这个口号了。只能大家都装糊涂。叶天闻叹一声,再给自己泡杯茶,然后躺在沙发上,想看看电视放松放松。但眼睛盯着画面,却呆坐在那里,电视里的画面一个也没进脑海。突然有了一个奇特的想法:b省特点多样,何不多用几个数字。比如三个什么,四个什么。但真要想出三个什么四个什么,他觉得一时也不可能。 他觉得只能按宋校长说的,集中大家的智慧,让全系教职工讨论讨论了。 思绪又回到胡增泉的电话上。这让他的情绪更加沮丧。让胡增泉当董事长,他还是无法想通。按常规,董事长就是经理的老板,经理向董事长负责,也由董事长聘任,甚至董事长和总经理的关系就是雇用和被雇用的关系,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也不知宋校长考虑到这一点了没有。也许宋校长还不懂得这些,更不知道股份制,以为董事长和总经理是平级。他想给宋校长打个电话,再说说工厂的事,也讲清楚这些情况。拿起电话,又觉得现在说不合适。赤裸裸地直接去争权,去计较权力的大小,不仅他张不开口,宋校长也会笑话他,误解他,甚至看不起他。再说,目前的情况也不同于一般的公司,胡增泉当了董事长,他也不可能凌驾于他的头上,他胡增泉也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条件,而且他也不可能向胡增泉这个董事长负责,他叶天闻只向宋校长负责也就够了,他胡增泉能把他怎么样,能把宋校长怎么样。他想,宋校长可能也是这个意思。但过后有机会,他还得委婉地和宋校长谈谈。 再换几个电视频道,叶天闻又觉得将来的事情还是麻烦。他知道,胡增泉也有胡增泉的门路,胡增泉和宋校长的关系也不一般。叶天闻再叹一声。觉得先没必要斤斤计较,先干起来再说。如果在工作中胡增泉横加干涉或者配合不到一起,到那时看情况再说。 关键是要把自己的事情办好。那天省委刘副秘书长主动找他谈话,说省委最近准备成立一个新农村建设领导小组,主要任务是先搞点调研和试点,总结出经验,然后再指导全省的新农村建设。刘秘书长说吕书记的意思是他不再担任副秘书长,改任领导小组副组长,具体负责组建然后负责这方面的日常工作。刘秘书长说,吕书记已经要他拿出一个初步的方案和计划。他的想法是领导小组既要有各有关部门的一把手,又要有经济方面的专家教授。刘秘书长说他的意思是多设几个副组长,让他这个经济学教授也参与进来,也担任一个副职,将来主要负责新农村建设方面的研究论证工作。现在算算,半个月过去了,也不知有没有进展。如果能在新农村领导小组任个职,不仅能有个副厅级的官帽,也可以获得足够的研究经费搞些研究,工厂的事干不干也不要紧了。他决定给刘秘书长打个电话,向他讨教一下吕书记要的那个口号究竟该怎么提,从哪方面提合适,然后看刘秘书长提不提新农村领导小组的事。如果提,那就有希望;如果不提,就是没戏了。 刘秘书长也是奇大毕业的学生,叶天闻虽然没给刘秘书长上过课,但刘秘书长上学时,叶天闻就是系里的助教,怎么说也算刘秘书长的老师,见面时,刘秘书长也是这么称呼他的。电话打通,刘秘书长却问他有没有空,能不能来他办公室坐一坐喝杯茶,顺便谈一些工作上的事。 叶天闻看看表,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但刘秘书长也是夜猫子,对他来说,并不算晚。系里虽然有车,但还得打电话叫司机,倒不如打出租车来得快。叶天闻急忙穿好衣服,提了包便出了门。 省委门口仍然站着两位武警。因为走得急没带有效证件,他只好给刘秘书长打电话。好在到了办公室,发现刘秘书长不但泡好了茶,还倒好了红酒。等叶天闻坐定,刘秘书长说,你看这茶叶怎么样,正宗的黄山毛峰。这茶虽然名气不大,但这是当地一个领导特意挑选的,所以倒比那些一般的名茶要好。 刘秘书长把两个单人沙发摆成了面对面,中间放了一个小文件桌,这样的摆设,虽然不是茶楼,但也有茶楼的情趣,更比茶楼安静宽敞。叶天闻不吸烟也不善喝酒,但他喜欢喝茶,而且对茶有一定的研究。叶天闻端起茶杯看看闻闻,感觉确实是不错。喝一点,果然清香醇厚。叶天闻开玩笑恭维说,行啊,到底是领导,有品位,好东西都让你们占了。 刘秘书长说,其实我今天喝好茶只担了个虚名,好东西都是给你们客人准备的,我一个人是舍不得享受的,这就叫为人民服务,只要人民群众享受了,我们也就高兴了。 把他也称为人民群众,这称呼虽然没错,但这称呼感觉就像是普通百姓。已经好多年没人这么称呼他了。这些年,在学校人们称呼他主任,在外面人们称呼他教授。这些称呼听起来都好听舒服,都让人感觉很有成就,至少不是普通人,他也早就觉得自己不是普通人了。更大的问题是,刘秘书长说过要他在新农村领导小组任个副职,但现在又说他是人民群众,很有可能副组长的事不成,或者根本进不了领导小组。叶天闻想问,又觉得刚坐下就问,显得太急迫太沉不住气。叶天闻说,我来也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们学校的博士生招生报名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其中要招不少在职博士。我觉得你应该拿个博士学位,不管怎么说,领导有博士学位的还是不多。 刘秘书长却并不太热心,甚至有点冷淡。叶天闻还以为这是一个大礼要送给刘秘书长,谁知人家并不领情。叶天闻解释说,其实如果想读,读起来并不费劲,像你们一直做社会工作,积累了不少的社会知识,拿个经济学博士,不但不费力,以后用处也很大。 刘秘书长说,道理是对的,可中国的国情不同,什么东西一值钱,就一窝蜂地上,很快就搞烂了,很快就搞臭了,我倒不想赶这个时髦。再说,人家明明知道我是个搞行政的,明明知道我不是个学者,如果拿个博士文凭,人家反倒觉得我这人会投机取巧,而且也不诚实,而且野心很大,而且人民群众也会骂我腐败。如果为了学知识,我现在的岗位,整天忙得鬼催命,根本没时间去专门学习。其实我倒想真的读个博士,然后像你一样当个教授当个博导,自由自在,更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但现在看来没可能,我不可能放下工作去专门读书。 他竟然羡慕教书,真是得不到什么爱什么。教书容易吗?如果教书不带长,不但任何一个领导都可以管你训你,如果教不好,学生都可以批评你甚至砸你的饭碗。但叶天闻敏感地意识到,刘秘书长不接受他的美意,很可能是新农村建设小组的组建有了麻烦,或者是他不能进领导小组,今天特意请他来就是表示一下歉意的。叶天闻心里一下觉得发凉。这个草包秘书长,这么点事都办不成。叶天闻肚里的气不打一处来。他用半讽刺半玩笑的口气说,如果你不想当官想当教授,那你就犯个生活小错误,比如公开包个二奶找个情人什么的,然后就会把你下放到学校教书。因为生活问题对教授倒没什么影响,才子风流么。但我觉得你更应该珍惜现在的职位。秘书长全省有几个?教授全省有多少?恐怕得用推土机去推。 刘秘书长没说什么。也许他也是这么想的。刘秘书长举起酒杯,要和叶天闻碰杯。叶天闻说,我觉得喝茶不应该同时喝酒,喝了酒,就不可能再喝出茶的清香,多好的茶也糟蹋了。 刘秘书长说,你看看,还说当教授不好。当教授多有情调,我们当领导的,整天忙得疲于奔命,一辈子都养不出这种闲情逸致。 叶天闻说,你看看,口口声声说人民公仆,却处处透露出优越感,要处处都比别人优秀,小小的一点不如别人,就感觉不舒服。 刘秘书长也笑了,然后说,你说得也对,我也常常想当一个实实在在亲民没架子的领导,但骨子里还是透着领导的优越,看来,这还真是个没办法的事情。 话题再回到读在职博士上。这个话题也是刘秘书长提起。刘秘书长问怎么考试,考试能不能过关。叶天闻说,博士入学考试由学校组织,考题也由学校来出。因为招博士生主要看他的研究能力,对考分要求倒不严格,你是领导,我和学校领导说说,只要你考得差不多,保证优先录取你。 刘秘书长喝一口茶想半天,说,还是算了吧。如果像高考那样只凭分数,我倒觉得可以考一考,考上了是我的真本事,考不上也就算我无能。现在谁都知道考试不是硬条件,那还算什么博士。还是算了,免得让人说我是混文凭,如果再扣一个以权谋私,那就更不合算了。 叶天闻觉得刘秘书长也有点虚伪,明明想读,又患得患失。叶天闻理解刘秘书长的心情,他是想拿文凭,又觉得现在这样拿文凭的领导不少,文凭的含金量不高,大家也不看重这个文凭,拿和没拿区别不大,白忙活几年又没什么用。但如果真的凭分数考,你能考上吗?既想吃肉又不沾腥,能有这么好的事吗?不读也罢,真要读,也是麻烦。叶天闻沉默了专心喝一阵茶,然后商量提口号的事。 刘秘书长说,如果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我看绿色b省也行。绿色的意思也不能单纯地理解为山水绿化,我觉得绿色应该是一个象征性的词,它应该包括山清水秀,无污染,环保,食品质量可靠,生态环境平衡,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同时,绿色也有一路畅通的意思,这个畅通可以理解为政路畅通,干群关系畅通,党心民心畅通,人们的精神面貌畅通,经济发展畅通等等。再说,党中央提出构建和谐社会,绿色也有和谐的意思。如果真能建成这样一个省,那就是一个最好最理想的省了。 但叶天闻心里总觉得有点牵强,况且这绿色人家早就提了,也不新鲜。他总觉得应该有一个更合适更恰当的提法,但这个提法却迟迟找不出来。他想,还是按宋校长的想法,开一个全系大会,让大家都提点建议,说不定能提出一个更响亮更合适的。如果提不出,那就只能用绿色b省了。 叶天闻不喝酒,刘秘书长只能一个人喝。一连喝三杯后,刘秘书长说,今天吕书记又找我谈了,要我写一个成立新农村领导小组的报告,然后正式上常委会讨论。今天找你来,就是商量一下报告怎么写合适,比如工作范围工作职责工作目标等等,你是经济专家,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新的提法。 想法是有不少,对这件事他不仅充分地想过,也做了不少的思考和研究,他也等待着省委能向他征求意见。但原来说成立领导小组是确定的,怎么到现在才写报告。刘秘书长说,这你就不懂了,事情往往是先协商确定了,才正式写报告上会讨论。说穿了,写报告只是一个书面形式,也是用书面的形式确认一下,至于上常委会,也是一个法定的程序,事先都商量过了,通不过的可能性也不大。 既然是确定了,那么领导人选也肯定确定了。如果副组长里有他叶天闻,刘秘书长肯定会当好消息提前告诉他。现在不告诉不提,肯定是没戏了。但让他当副组长的事事先说过,没什么变化人家就不再提也说不定。叶天闻再也压不住急迫,只好直接问领导小组的人选确定了没有。叶天闻心虚了解释说,这件事确定下来,才好确定工作计划。 刘秘书长说,也基本确定了,吕书记挂名任组长,我任副组长兼领导小组秘书长具体负责,还有六七个有关部门的厅长兼了副组长,你也是副组长,负责一些研究工作。 还终于落实了。叶天闻止不住一阵兴奋。只是副组长太多了。龙多不下雨,神多也不显灵。但别的副组长都是厅长,级别当然是正厅。刘秘书长是副秘书长,也是副厅级,这回可能要升成正厅。如果是这样,别人都是正厅,他这个副组长最少也应该给个副厅级,这样就和学校的副校长平级了,也可以算做高干了。真是天降喜事。叶天闻真想在地上打几个滚,然后疯跑着发泄一下。但他还是努力压住了狂喜。他猛然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再自己倒一杯,起身主动和刘秘书长碰杯,然后又一口喝下。坐下后,又兴奋地将两个杯子倒满,再举起杯,说,这回你肯定高升了,来,为你升为正厅级干一杯。 将杯里的酒喝干,刘秘书长才说,我是可能要升,可你的事情我没办好。本来我提出至少也给你一个副厅待遇,但书记说你是教授,已经相当于副厅了,就没必要再要那个待遇,再说也没有了编制。我想想也是,就没好意思再争取。 犹如迎头泼了一盆冰水,叶天闻猛然从头冷到了脚,喝下去的酒,也仿佛一下变成了凉水,刚才还热辣辣的肚子也仿佛一下变成了冰箱。但他的脸却涨得通红,全身的血也一下涌到了脸上。他再也顾不得矜持,脱口争辩说,教授怎么能相当于副厅?教授只是一个职称,而副厅是职务。搞研究得往各地市跑,我没有职务,下去人家谁会理我,我怎么来开展工作。 刘秘书长解释说,副组长就是职务,至于级别,那只是一个工资待遇,你的待遇已经相当于副厅了,再重复那样一个待遇,工资也不会重复,所以也没意思。 叶天闻说那不一样。叶天闻说,组长没大小,可以是中央“文革”小组组长,权倾朝野;也可以是工厂的小组长,只管几个人。正因为副组长没有级别,我下去搞调研人家谁知道我是个什么领导,如果人家问起我来,我怎么回答。 虽然也知道官职的重要,但原以为教授会很清高,很矜持,没想到叶天闻会这样看重这个副厅级。这让刘秘书长感到吃惊。给你个副厅级又能怎么样,同样只是个待遇或者荣誉,同样无权无势,和教授这个职称也差不多。这样一心追求功名利禄的人,还算什么教授,还哪里来的心思去搞研究。刘秘书长对叶天闻的敬重一下一扫而空。刘秘书长不高兴地说,你将来主要负责搞调查研究。搞研究人家看重的是你的教授身份,如果说你是个副厅级副组长,人家会把你当成领导,你还怎么再搞研究。 话是对的,道理也是正确的。这点叶天闻也清楚。但就是心里不舒服,就是感到心里难受。都是副组长,凭什么你们都是厅级独我还是学校里任命的正处级系主任,生生差了两级。再猛喝一杯酒,觉得还是应该解释一下,要不然他还以为我是个官迷,或者以为副厅级真的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如果他是这样认为,他当然不再为我争取这个副厅级了。低头想想,叶天闻说,有些话本来我不好意思说,但你是最关心我的领导,也是我最敬重的朋友,我觉得还是说清楚的好。在咱们国家,几千年来一直是官本位,是否进步是否成才成功,都是以官职的大小来衡量的,比如过去的那些翰林学士,也要被定为几品几级。没有这样一个划分,就很难区分成就的高低。比如大家都是教授,如果你是系领导校领导,人们当然就会认为你水平很高,而且校领导的水平要高于系领导;如果你什么都不是,不管你学问有多大,人们也会认为你一般,要不然怎么什么都不是呢。所以,从古到今都是学而优则仕。我们刻苦学习努力到今天,从大的方面说,是为了国家的富强而努力,从小的方面说,还是想生活得更好一些,作为更大一些。地位越高,提供的舞台就越大,能够施展才能的空间就越大,你的作为才越大。另一方面,你知道,下面那些人就认职务,其他什么职称,他们一概不认。如果没有职务,我怕的是下去没人接待不说,就连起码的情况数据,人家都懒得向我提供,更别说主动汇报主动提出要解决的问题了。 现实情况确实也如此。刘秘书长想想说,你的情况我再向吕书记说说,把你的想法和理由也汇报一下,看能不能有个转机。 既然是这样,那就希望多多美言几句了。叶天闻再次端起酒杯,连敬刘秘书长几杯。当刘秘书长坚决不再喝,他才罢休。 本想再品茶,但也许是喝了酒,也许是心里烦,叶天闻根本感觉不出茶是什么味道。叶天闻觉得时间不早了,应该告辞回去了。当他提出要走时,刘秘书长拿出一沓打印文件,说,这是我草拟的新农村建设工作计划,你给提点意见修改修改。希望你不要受草稿的约束,你认为怎么改就怎么改,你认为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你重新写一个也行。 他本想现在就大概看看,看看是从哪些方面写的。但心里却像有另一个叶天闻,而且这个叶天闻一遍遍地在肚里发牢骚:凭什么你们就只当领导,却让我只出主意不享受待遇。我又不是二等公民也不是罪犯,这样公平吗?!叶天闻想回去后再说,但刘秘书长看眼表,说时间还早,先大概看看,再讨论商量一下,大概框框定下来,回去再细改。 叶天闻还是耐心看完了草稿。感觉成立领导小组的理由部分写得太细太多,对新农村建设这一决定的赞美也太长太繁琐。刘秘书长却不这么认为。他解释说,理由不充分不行,理由不实事求是更不行。中国革命靠的是农民,革命胜利后首先解决了土地问题,就是要让最广大的农民过上好日子。可是新中国百废待兴,工业的落后成为制约富裕的首要问题。为了迎头赶上去,不得不优先发展工业。而比例失衡国家遇到困难时,又不得不把困难转嫁到农民头上。比如1960年困难时期,城市居民还有一点保障,而生产粮食的农民却因饥饿出现了大量的非正常死亡。后来干脆分为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又从根本上限制了农民,再后来城市就业困难,又把大批的城市青年下放到农村。但这都是国家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我们国家终于有实力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出新农村建设,确实是伟大英明的决定。所以成立新农村建设领导小组,不仅是必要,而且是必须。如果理由不充分,就体现不出这个必须。 道理是对的,可这些道理全国人民都知道,而且已经形成了共识。而写报告应该简洁明了,写这么多大家都知道的理由没有必要。但叶天闻不想和他争,他也知道说服不了他,因为一般来说领导都比较自信,比较容易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一股悲伤又不由得涌了上来。原以为自己是专家,对农村经济很有研究,可以在新农村建设中大有作为,现在看来也未必。因为这帮领导自以为是惯了,别人的意见他们也未必能听得进去,如果和他们的想法相悖,那就不但不可能实行,甚至会被他们批评然后弃之不用。这样看来,让他进领导小组,弄不好也就是个摆设,连个军师谋士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只是个花瓶的角色。叶天闻的情绪一下又跌到了冰点。他又一下觉得自己大展宏图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幼稚。他又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你不掌握实权,你就没有决策权,甚至你就没有话语权,更不可能按你的想法来办了。 当刘秘书长再一次就工作设想这一段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只简单地说新农村建设应该是建设一个和谐发展的新农村,所以不应该只关注看得见的物质的东西,比如建多少新房买多少机器,更应该关注那些精神方面的东西,比如怎么提高农民的素质,怎么让他们享受到精神生活,怎么能让他们享受到社会保障、享受到社会进步带来的成果等等。但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体现在新农村建设的规划中。比如建多少文化娱乐设施,建多少体育场馆,建多少医疗保健机构等等。 刘秘书长说,这些具体的问题,还得咱们在以后的工作中研究解决。在报告中,咱们只写个工作方向,不必写得太具体。太具体了,将来实施起来就不能适应情况的变化,就会陷入被动。 既然是这样,那就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因为两人的观点恰好相反,根本就没有商量的基础,当然也无法商量。叶天闻再不说什么。但来时的满心欢喜和一腔宏伟抱负,已经变成了一肚子的伤心。他清楚地意识到,这里远不是他施展才华和抱负的地方,这里也根本不需要他。需要他的地方,仍然是那个狭小的奇才大学。叶天闻专心喝一阵茶,心情平静了一些。他觉得也罢,自己已经担任了总经理,这个舞台也不算太小,职务也不算太低,也完全可以干出一番事业。那么,以后就应该把精力放在工厂的事上,这里的事,只能挂个副组长然后按人家的指示给人家打打工了。 有了对策,叶天闻看看表,时间真的不早了。叶天闻态度坚决地说明天还有课要上,然后起身告辞出来。 第五章 终于盼来的消息,却让胡增泉大失所望。乔书记告诉胡增泉,他今天去了一趟省委组织部,本要请示一下推荐副校长的事,人家说不用推荐了,副校长的人选也采取考试面试的方法产生。胡增泉急问是组织部里谁说的,乔书记说,还能是谁说的,当然是部长说的了。 既然是部长说的,事情当然是确定的了。去年省里就搞了一次副厅级领导公开选拔,选拔的方法就是笔试加面试。但这种选拔方式只限于某些政府部门,而且他也参加了考试,还差一点考取一个市的副市长。想不到今年把高校的副校长也纳入了考试选拔的范围。自己的命运,真的是有点差。 考试就考试吧,既然是考试,那就还有希望。胡增泉清楚地意识到,考试面试选拔副校长,等于又一次把他赶上了竞技台,而且又一轮竞技马上就要开始。但论考试,他觉得他不害怕。他经历的考试,已经无法分类和计算。但每次考试,他都应该是成功者。去年考副市长,他虽然只考了第二,但和第一名只差了一分。今年再考,当然希望就更大一些。真是旧的希望破灭了,新的一轮希望又诞生了。但愿这次的希望是真正的希望。 但不知报名范围是不是只限于本校,考试的办法是不是还用传统的办法。刚才心里发慌,没问清楚。胡增泉又急忙拨通乔书记的电话,问考试情况和报名范围。乔书记说,这我怎么能知道,我也没详细地问人家。但我想,报考范围最少也是全省,不可能只局限于本校。我听说这次全省高校要增补六七个副职,很可能要和政府部门的副厅级放在一起考。 放了电话,胡增泉细想想,也觉得不可能把选拔的范围放在本校。去年副厅级选拔考试的范围是全国。至于报考条件,政府部门的一般副厅职务,正处级以上的领导干部都可报考。个别专业领导职务增加了专业条件。大学副校长也应该算专业领导职务,如果能增加必须从事过大学教育工作而且职称必须是教授这样的条件,竞争的范围就会缩小,考取的把握也就相当的大了。 越想,感觉需要问清的问题越多。需要尽早弄清的问题不仅是考试范围,还有报考条件,报考的条件由谁来制定等等。如果报考奇才大学的条件由奇才大学定,那就可以找乔书记商量一些条件,按自己人的情况来设定。如果能这样,考试就更加有利了。 去年考试,使用的教材是中组部组织编写的一个干部学习读本,如果没变化,这套书他去年已经学习了几遍,应该比别人更有优势,而且今年又早早知道了要考,可以比别人早几天动手复习。 情况不明,累死三军,方向不明,就无从下手。胡增泉决定给省委组织部的佟副处长打个电话,从他那里了解一下情况。 佟副处长和他是老乡。去年老家的县长宴请在省会当领导的同乡,处级干部差不多都去了。佟副处长虽然职务不高,但在要害部门当副处长,自然是人们关注的对象。认识佟副处长后,他又宴请过佟副处长几次,关系已经很好。佟副处长这人也不错,待人很是真诚。打通佟副处长的手机,问他在忙什么。佟副处长说,整天忙,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我们不像你们,讲一堂课,就传授了一堂课的知识,教育了几十个青年,而我们忙一天,也说不清忙了什么。 胡增泉笑着说,你太谦虚了,我讲一堂课只能传授一点知识,你大笔一挥,就能成长一批领导干部。 佟副处长问他有什么事。胡增泉说,你有没有空,我请你来我们学校锻炼身体。你喜欢什么运动,网球羽毛球乒乓球篮球排球都行,把你的家里人和朋友也带上,我保证提供最好最满意的服务。 佟副处长说,我倒真想去打打羽毛球,就是没有时间。 胡增泉说,时间得挤呀,不挤不行,特别是身体,那是革命的本钱。有研究表明,现在的男人问题很多,不仅身体远不如过去的男人强壮,就连射xx精量,也少了许多,精子数,也低了不少。你看过那个报道吗?说动物园里饲养的一群东北虎要进行野化训练,把一匹小马放入老虎群里,那么多老虎爬到小马身上却咬不倒小马,反而让小马把老虎给踢倒了。我们现在就像养在动物园里的动物,如果再不锻炼,别说爬不上马背,连老婆的身上,恐怕也爬不上去了。 佟副处长嘿嘿笑过,说,还真让你说对了,最近忙,确实出了点问题,老觉得头晕没劲,晚上回到家动都不想动,可睡了,又睡不着。 对呀,嫂子肯定抗议了。胡增泉说,这就是不运动的表现,不但是人,任何动物不运动,肌肉都会僵死。所以你得制定一个运动计划,你喜欢什么运动,喜欢打什么球,我们这里都有,我负责给你订月票,而且我每天可以陪你练。 佟副处长问有没有高尔夫球场,高尔夫球倒适合他锻炼。胡增泉说没有。胡增泉说打网球和打高尔夫也差不多。佟副处长还是答应双休日来锻炼,而且说要和处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组织全处的同志来玩玩。胡增泉立即高兴地说欢迎。胡增泉说,就这么定了,我做好接待的准备。你们来时什么也不用带,衣服球鞋我也给你们准备好,玩完,我再请你们吃饭。 佟副处长说最好什么也不要准备,如果准备了,他就不敢来了。胡增泉改口说也好,什么也不准备,但玩完我以朋友的身份自己掏腰包请客,这样总可以了吧。 佟副处长再没说什么。 转到正题上,胡增泉问今年要提拔的副厅级领导是不是都要考试选拔。佟副处长说大概是,他也只是听说,还没有正式文件。再问考试范围,副处长说这个他肯定还不知道。但佟副处长补充说,你到书店查一查,如果上面再没出新的学习资料,范围就有可能还是那两本书。 胡增泉估计也可能还是那两本书,但还是有点担心。这两本书已经出版几年了,上次已经考过了,这回考试内容还会从这两本书中出吗?佟副处长说,你觉得这两本收的内容还少吗,我感觉已经包含了社会科学的全部学问,你如果真学通了,你就是大学问家了。 说得也是。这两本书是上下册,16开本,每本都有巴掌厚,定价也好像是一百多块。内容确实是不少了。胡增泉再问报考条件由谁来制定,估计哪些人才能报考。佟副处长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如果还有什么话,咱们见了面再说吧。 见面说最好。佟副处长办公室可能有人,电话里说当然不方便了。觉得还有许多话要问,但胡增泉还是转了话题问候几句,然后结束了通话。 只是学校的体育场馆和设施还不够完善,接待高层领导还有点勉强。突然一个灵感涌上胡增泉的心头,这个灵感一下让他激动不已思绪纷飞。对于吃喝穿用,现在的领导都已不缺,而最最需要的,就是身体的锻炼和娱乐。体育锻炼,无疑是最好最健康的娱乐方式。发展经济要招商引资,学校是事业单位,招商虽然可以,但主要经费要由政府供给,所以更重要的是能取得上面的支持。上面一旦支持,那就是政治和经济的双重支持。如果说得俗一点,学校要迅速发展,那就得招官引资。招官引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那么简单。首先同样得搞好基础设施建设,不然你拿什么来引资。不栽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学校西北角有个植物园,生物系早年栽种了一些植物,便起了植物园这么个好听的名字。植物园占地大概有二三十亩,这几年植物死的死荒的荒,已经没有多少植物,生物系的学生实习也基本不再去那里。把植物园搞成高尔夫球场,虽然小了些,但弄个七八个洞的小型练习场,再把草坪山水弄精致一点,也可以了。这个想法估计校领导肯定会赞同。记得宋校长曾经说校长的主要工作应该是管教学,但事实是花在管教学上的时间并不多,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却要放在管钱管人拉拢关系上。而管钱的核心是挣钱和要钱,弄不来钱,大家就说你不是好校长。而管人的核心又是用人和安排人,用不好安排不好,人家也说你不是好校长。乔书记也曾说过,说看一个干部有没有工作能力,就要看他能不能上沟通领导,下沟通群众,左右又能沟通邻里。学校的网球场也不行,场地不大是一方面,质量不高更是要命的硬伤。场地的周围还有一些平房,应该全部拆掉,然后按国家甚至国际标准建一个高质量高标准的球场。还有,如果可能,再建一个高标准的游泳馆。把这一切基础设施都弄好了,领导们自然就愿意来玩一玩。领导们来得多了,影响自然也就大了,学校的名气和地位自然也就升了。领导熟悉了,如果有什么事,领导自然会首先想到这个学校。能得到众多领导的青睐,不能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有什么困难去跑跑,能帮助的,人家肯定不会说不帮助。有了这样的和谐关系,学校还愁什么发展!这样的百年大计,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呢。 胡增泉想立即去和乔书记宋校长说说这些,但又觉得还需要冷静,需要再冷静地考虑考虑,考虑成熟了再去说,效果肯定会更好一些。 桌子上有几个文件还得处理。胡增泉想细看看,但脑子里无缘无故乱得根本看不进去。只好将文件装入包里,待晚上夜深人静时再说。 去年考试虽然考了个第二,但还有面试,他相信面试他可以发挥一下,弥补一下。面试的成绩要占百分之五十。他在省城,接触的人多了解的社会情况多,而那个第一名是地区的一个农委主任,文化程度只是大专,他也相信对手的社会知识不如他丰富。如果面试他多出两分,副市长就是他的了。可面试时偏偏突然很是紧张,竟然半天控制不住情绪,回答问题不但没有条理没有思路,连说话都抖得变了声调。等他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问题也提问过了一半。后来的结果是笔试第四名变成了综合第一名,顺利地当上了副市长。这次升副校长,刚做通书记和校长的工作,原以为十拿九稳了,突然又来了个考试。这一连串的不如意,不是命运又是什么。如果不是命运,平日多大的场合讲话发言他都没紧张过,为什么偏偏那次面试就紧张。想当年,三十二岁当副处长,三十五岁当处长,是当时全校最年轻的处长。原以为到四十岁,应该就是副地级干部了。可这正处长当了快八年多,还在原地踏步。俗话说命中有时终归有,命中无时难强求。如果真的是命中没有,那也没有办法。 痛苦一阵,他还是不相信命运。不管命运如何,这回一定要考一个好成绩。有了好成绩,命运再差它也奈何不了他。他咬牙下了决心:从今天开始刻苦复习,今天就把手头的工作加紧处理一下,然后借妻子病重,请一段时间的假,然后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包一间房,闭了门专门复习。 还有没有别的好办法或者什么捷径?确实得想得充分一点,不能漏掉任何一个好办法,不要错过任何一个好策略。因为这是决定命运的大事情。人的一生可以是几十年,但决定命运的时间,就是那么一两次,而且短暂得可怜,真的有点稍纵即逝。如果说这次考试又是一个机会,那么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尽最大的努力来抓住它。 这次光靠死学不行,也许还有一些东西自己没有真正弄懂,或者学习时没有抓住重点抓住实质。应该找个专家辅导一下,然后再画出一些重点。虽然他感觉自己什么都能看懂,但可能还是某些东西理解得不对或者理解错了,要不然考试时许多题他都答了,成绩还是不高。他拿起电话拨通杜小春的手机。这几年的考试大多数题都是经济方面的,杜小春是高材生,现在给学生讲授的课程也是市场经济。听听她的意见,如果她没意见,让她辅导一下最好。 杜小春听后谦虚一下,便答应她可以试试。然后又说,最好咱们先交流一下,我听听你掌握的程度,咱们再商量辅导和重点。 这个建议很好。胡增泉看眼表,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但说好了韩老师要来谈研究成果鉴定会的事。胡增泉只好说,我现在还脱不开身,晚上你有没有时间。杜小春说有。胡增泉说,如果有,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韩老师的事一直谈到晚上七点多才完。胡增泉急忙给家里打电话,好在高歌在家里伺候她姐。胡增泉问做没做饭,你姐想吃什么,要不要我买点吃的东西回来。高歌说,你是大忙人,什么时候又想起我姐来了。告诉你,饭我们两个已经吃了,你就安心干你的革命工作去吧。 这个高歌,表面看风风火火,其实感情还是很细,自从她姐病了,有空她就过来看看,而且对他也很理解。胡增泉说,还让你说对了,我今天确实忙,回来可能很晚了,如果你没大事,就拜托你照顾一下你姐,最好晚上也不要走了。 胡增泉到食堂买了两个馒头。本想再买一份菜,但看看盆子里的那些菜,都已经成了凉菜剩汤,学生们也早已吃完没了人影。他吃菜的欲望一下全无,只好拎着两个馒头回到办公室。 将两个馒头吃完,胡增泉就给杜小春打电话。杜小春说马上来。他估计一下,从她家到他的办公室至少得走十几分钟。想不到杜小春很快就来了。当杜小春敲门时,胡增泉还以为是谁来了呢。杜小春解释说,我吃过饭在校园里散步,正好走到办公室楼下,所以就上来了。 好在这两本学习资料杜小春看过。杜小春拿了书翻一翻说,去年招考公务员,我参加了命题小组。当时就是要求我们按这两本书的内容来命题,我们详细阅读了这两本书,同时也参考了历年全国的干部考试试卷,所以我对这类考试还是了解一些。要不这样吧,因为经济方面的内容太多,我现在也不好辅导什么,我先回去给你画个重点,然后将一些论述题的要点给你答出来,然后再给你找一些类似的考题,让你熟悉一下题型答法。 这样当然最好。以前复习,只是阅读记忆,连要点都很少总结,更别说做习题了。只是从这么多的内容里找出重点,然后再答出要点,不知要花费多少精力。胡增泉止不住有点感动,同时也不忍心这样麻烦人家。杜小春说真的没事。杜小春说,你给了我那么多的帮助,我还没办法报答你呢。 让杜小春坐下,再给她泡一杯茶。细看杜小春,感觉她眼睛红红的,好像刚才哭过。见杜小春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胡增泉关切地问,怎么,你们吵架了? 其实不止是吵,而且还动了手。今天胡增泉第一次打来电话时,她正在备课,马长有也在家。挂了电话,马长有就问她是谁的电话。她不想骗他,如实地说了。马长有听后却一下暴跳如雷,骂她堕落成了三陪小姐。说陪病人还能算个理由,陪人家做饭也勉强能说得过去,现在又要陪人家学习,你说你算个什么东西。然后更加激动地质问她,说,你以为人家还是三岁的孩子?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一男一女单独关在一起,还能学习什么,还能学进去什么!你们又不是圣人,有坐怀不乱的道行。你自己说,这样的谎言三岁的孩子信不信。她知道,马长有说得也有道理,她心里也确实有点不安,甚至已经有了那些想法,而且已经很想和胡增泉在一起,在一起时已经有点骚动不安。但她就是想去,而且已经答应了人家,更不能不去。当然,不能不去的原因还有很多,还有报恩,还有想为他做更多事情的冲动。马长有骂她想取代高洁成为胡增泉的老婆,其实这样的问题这些天她不由得也要想想。从物质生活方面讲,胡增泉和马长有没法相提并论,而且胡增泉很快就可能成为副校长。她觉得她看重的还不是这些。胡增泉的性格和男人的魅力,才是她最喜欢最动心的。这些魅力,马长有没有,马长有具有的,是死板固执偏激甚至蛮横。胡增泉疼爱妻子,待人也宽厚大方,而马长有却从不知疼爱妻子,而且整天沉默寡言,如果惹翻了牛脾气,那简直就是一头野牛。和马长有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了无情趣不说,也是一种折磨。这些年,她常常有种压抑别扭的感觉。和胡增泉在一起,却能让她兴奋放松和无所畏惧。有了这样的对比,她更加不能容忍马长有,心里更加压抑难熬。她现在不由得有点担心,担心这样压抑苦闷久了,会不会患上抑郁症精神病。她也常常这样想,自己也算是知识分子,凭什么就要一辈子委身于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受一辈子的委屈。也许是她的不满更增加了他的怀疑,这些天他事事都要审查她,好像她真的和胡增泉有了不正当的关系,竟然开口闭口骂她破鞋,而且比这难听的话也张口就来肆无忌惮。可能是以为自己当了总工程师副总经理,这些天的胆子出奇地大,今天当她愤然要走时,他竟然推搡着不让她出门,然后抓住她的领口,要她说清楚,说如果真喜欢胡增泉,他不拦她,他给她自由。两人撕扯了好一阵,她才强行冲出家门。但出门后她无处可去,只能到她的办公室。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她觉得她活得实在是窝囊透了,还不如封建社会的小妾。他说给她自由,她得到过自由吗?只是帮恩人干了点活儿,就白白背了破鞋这样一个名声。她觉得她真该有点自由了,要不然,这一辈子就白活了。细想起来,她长这么大,还真没轰轰烈烈谈过一次恋爱,也没自由大胆地爱过别的男人。真的是白活了。当时她突然有一股冲动,她想立即到胡增泉那里,然后扑在他的怀里痛哭一场。努力平静了心情出了办公室,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盲目太不现实。不说她也一下难以完全接受胡增泉,单说人家胡增泉,老婆病着快要死了,怎么能有心思再搞婚外情。现在,她觉得和马长有吵架的真实原因,还不能告诉胡增泉。杜小春装作不好意思地说,今天下午我让他去买菜做饭,他不去,还说他又不是家庭妇男专门做饭的。你说气人不气人,好像我就成了家庭妇女,专门做饭来伺候他。一气之下我们吵了一架,然后我就躲出来了。 杜小春胸前的一粒纽扣掉了,身体一动,白皙饱满的乳沟就若隐若现。这样的诱惑弄得胡增泉心慌脸烧,看一眼急忙避开,但又止不住想再看一眼。他想提醒她,但又觉得提醒了她会很难堪。他突然发现她穿得太简朴,土白色的西服袖口已经磨破了半圈。胡增泉心里不由得涌上一层同情和怜惜。他清楚,她的经济状况多少有点拮据,而且还要存钱买房。因学校再不盖福利房,如果按市场价到外面买房,恐怕她再存十年钱,也未必能买得起。他突然冲动地想给她买一套衣服,而且是最好的,让她最满意的。胡增泉说,照顾病人没少麻烦你,现在又要让你费心指导我复习。在我们家乡有个风俗,小姑子或者姊妹们侍候了病人,就要给她们买一件衣服表示感谢。我让你付出这么多,我再没别的办法报答,我也想给你买一套衣服,请你不要推辞。如果你不觉得不合适,咱们现在就到商场去看看。 竟然要给她买衣服。感觉结婚这么些年,马长有好像也没给她买过衣服,当然也说不定买过,但记忆并不深刻。想不到胡增泉要给她买衣服。她感觉胡增泉很可能有喜欢她的意思,要不然一个男人为什么要给女人买衣服。如果单纯地报答她,还可以买别的东西。杜小春不由得红了脸。她想谦虚地推辞一下,但心里确实希望他能陪她去买衣服。她知道,买不买衣服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过程和心意。杜小春目光躲闪着小声说,其实也没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也不忍心让你破费。 说这些时,杜小春已经站了起来,感觉有就要走的意思。胡增泉也急忙起身,收拾一下桌上的东西,俩人出了门。 商场一般晚上九点钟就要下班,现在已经是八点钟了。但离学校太近的商场熟人太多,碰上了也说不清楚。胡增泉只好一路开快车,来到离学校较远规模又不小的东郊商场。 一路上杜小春想好了,她决定什么也不买。如果买了东西,倒显得她爱财没气节,也有点小市民气,甚至有三陪女子的味道。其实她并不刻意追求穿什么好衣服,穿得简简单单朴朴素素也没什么不好。如果胡增泉硬给她买,也只象征性地买个简单便宜的,以免让他觉得她爱占便宜贪图钱财。 胡增泉却尽往名牌柜台走。有一套浅色梦特娇真丝套裙胡增泉觉得不错,杜小春也觉得很好,无论颜色还是款式,她一下觉得正合她这样的人穿。但价格却要三千八百元。她知道不能买。如果买,那也要明天自己拿了钱来买。但她要离开时,胡增泉却拉了她要她试试。胡增泉说,你不要考虑钱,不瞒你说,钱我并不缺,这几千块对我来说微不足道,如果合适,你就不要客气。 她确实没担心过胡增泉没钱。几十万几百万块钱的研究经费在手里捏着,几千块当然是很小的小钱。胡增泉让她买好的,看来确实是一片真心,如果不买,反倒违背了他的一片诚意。杜小春还是故意推辞犹豫一阵,然后才拿了衣服走进试衣间。 很快杜小春推开试衣间的门要他过来。杜小春说,我可能太胖了,裙子的拉链有点拉不上。 臀部确实是有点紧。杜小春看起来苗条,其实臀部却很丰满。胡增泉要老板再拿一件稍大点的。老板再拿来一套时,不待胡增泉出去,杜小春就随手关上了试衣间的门,然后很害羞地往下脱身上的裙子。 杜小春只剩下胸衣和裤衩时,胡增泉浑身的血沸腾得一片麻木,脑子也鼓胀成了要爆的气球。很快,他便感觉下身将要失控。当他想要努力控制时,却止不住一下一泻千里。他只好弓了腰走出试衣间,然后急忙去寻找卫生间。 细想想,已经几个月没沾妻子的身体了。虽然曾经几次晚上梦遗,但还是不解决问题,以至于如此丢人现眼。胡增泉又止不住一阵恼火。记得有位教授没申请到科研项目却怨他们科研处,骂他是只知吃喝嫖赌的废物。现在想来,更觉得冤枉。在别人看来,当领导的有权有势,当然就要吃喝嫖赌,可哪里知道,他不但没嫖过赌过,连婚外情,也没想过。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活得简直成了机器人。老婆病了,就只能是井满自流式的遗精。 虽然用卫生纸仔细擦净了裤裆里的污物,但裤裆里还是湿腻腻地难受,而且还洇到了裤裆外面,从外面就能看到湿洇洇的。感觉杜小春好像老往他的裤裆处看,这让他羞得有点抬不起头来。都是过来人,刚才的失态当然逃不过她的眼睛。知道了也罢。他现在可以肯定,她对他确实是有爱的意思。这很好。高洁是眼看要走的人了,这点谁心里都清楚。他和马长有比,优势当然要大得多。杜小春和高洁比,优势当然也不小。论年龄,杜小春可能比高洁小四五岁,比他小七八岁。这样的年龄,对他来讲,再合适不过。论身材,杜小春也比高洁好一点,论漂亮气质,杜小春也更胜一筹,而且三十出头的少妇,正是女人最具魅力的时期。如果和杜小春结婚,确实是一桩很理想的婚姻。这样看来,命运对他也不薄。记得有一次听人开玩笑,说四十岁男人有三大喜,那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他当时听了很反感,觉得说这话的人简直就是畜生。可事情竟然一下轮到了他的头上。他心里不由得又一阵疼,觉得确实对不起高洁。记得谈恋爱时他曾经发过誓,说今生今世就爱她一个人,如果她离开他,他就一辈子守男寡。可今天,他要彻底地崩溃了。 买了那套衣服,胡增泉想快点回去。好在商场也响起了下班的铃声。但出了商场的门,杜小春轻轻碰碰他的手,然后给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小声说,给你买了条裤衩,你上车后换上。 这个小宝贝,真是聪明贤惠善解人意。他知道,裤衩是他刚才上卫生间擦裤裆时她买的。这回胡增泉却并没害羞。坐入车内,胡增泉觉得车内很暗,确实可以换换裤衩。他没有回避杜小春,有点像在家里当着高洁一样,迅速脱掉裤子换上了新的裤衩。 杜小春却提出要吃火锅。火锅好吃是好吃,但吃过后浑身一股火锅味,好像把人也整个泡成了火锅肉。请女士吃这东西,熏坏了人家不说,也显得小气怕花钱。胡增泉说,你想不想吃西餐,我今天请你吃西餐。 已经过了吃饭高xdx潮,餐厅里很安静。因为是两个人,服务小姐便领入一个小包间。包间确实很小,可能就是专为情侣设的。一张小桌两张沙发,便没有了多余的地方。杜小春紧挨着胡增泉坐下,然后便像个主人一样点菜。等菜上来,又像主妇一样分菜割菜,有时甚至将食物直接送到胡增泉的嘴里。胡增泉知道可能要发生什么,但这一切来得似乎太早太快。高洁毕竟活着,而且病得又那么重。在这种情况下就迫不及待再爱另一个女人,良心和道义都让他无法心安理得。还是应该缓一缓。胡增泉想明说,又觉得无从说起,人家毕竟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提出。当她的身子又一次紧紧地靠紧他时,他有意往另一边挪了挪。 杜小春是敏感的,她一下就捕捉到了他的这个动作。杜小春猛然脸上有点挂不住。脸红一阵,杜小春起身坐到了对面。 胡增泉知道伤害了她。对女人来说,这样的伤害不能算小。胡增泉急忙起身坐到她的旁边,然后说,你知道,我和高洁的感情还不错,她病成那样,我在这里这样,我心里感到不安,也怕你笑话我没良心。 杜小春突然哭了。这让杜小春也感到意外。趴到桌上抽泣几声,当他扶她的头时,她便一下扑入他的怀里,然后哭得浑身抽动。 胡增泉无法准确猜出她为什么哭。女人的心理天生复杂,感情更是变幻莫测,猜不着,还是不猜。但他也不问,他知道,哭一阵,她会自己说的。胡增泉无声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偶尔也抚摸一下她的后背。哭一阵,杜小春果然哭泣着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哭吗? 胡增泉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然后默默无声地看着她。两人脉脉含情对看一阵,杜小春说,这些年,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吗?你知道我的婚姻有多么不幸吗?说到这里,万千伤感真的一下又涌上杜小春的心头,她只好再一次伏在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杜小春的话确实出乎胡增泉的意料。原以为她和马长有的婚姻没有问题,原来却蕴藏了很大的矛盾,潜伏了很深的危机。又一个问题一下涌上胡增泉的心头。如果现在就和杜小春好然后结婚,杜小春当然要和马长有大闹一场,而他,自然和马长有成了情敌。他清楚,情敌和政敌有着本质的不同。政敌只是某种利益不同而成为敌人,当情况有了转变或者利益不再对立时,政敌就能重新变为朋友。而情敌就不同,情敌争夺的不是利益,而是人体本身。这样的矛盾不是利益之争,而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不可调和。他竭力推荐马长有当总工程师,就是认为马长有是自己的人,他完全可以控制马长有,然后形成合力和叶天闻抗衡。如果相反,和马长有成为仇人,马长有就会和叶天闻联合起来对付他,那么后果将是相当的可怕。他不仅会失去对企业的领导,想参与一些具体事务,也不大可能。 当然不能这么蛮干。在大是大非面前,当然得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儿女情长一时冲动,都会毁了事业输掉全盘。但他还没来得及想,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妻子高洁打来的。高洁用喘息而微弱的声音说她不行了,要他快点回来一趟,她有话要说。 胡增泉并没有慌张。医生说过了,高洁至少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他也知道她不会立即不行。最近高洁可能精神方面也出了问题,不仅常常说她马上要死,而且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又哭又骂。估计让他回去,又不是什么好事。但他决定乘机回去。和杜小春的事,好好想清楚了再说。 胡增泉回到家,发现高洁今天确实有些不好,不仅气息微弱,整个脸也肿胀得有点青紫。他急忙俯身问她哪里难受。高洁突然泪流满面,然后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喘息半天,说,我这一辈子,最后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并且你用良心发誓,我死后你一定要办到。 查出妻子得了癌症,胡增泉就觉得自己的感情也很脆弱,动不动就会跟着妻子流泪。此时他又止不住泪流满面哽咽失声。他只能用力点点头。高洁再喘息半天,说,我揪心揪肺放不下的,就是咱们的儿子。我最怕他遭遇后娘。我原打算不但要让他不受一点委屈,还要让他读一流的大学,而且身心也要让他得到健康的发展。但这一愿望就要落空。如果他遭遇了后娘,身心肯定要受到伤害,学习也会一落千丈,考不上大学,最终完全毁了儿子的一切。我知道不让你再娶肯定不行,但不让你娶外人我想你可以办到。儿子一直很喜欢他小姨,他小姨也很喜欢他,把儿子交给他小姨,我死也能闭上眼睛。所以你答应我,我死后,你谁也不能娶,就娶他小姨。 胡增泉吃惊得合不上嘴巴。他知道她说的不是胡话,是经过深思熟虑又清清醒醒的心里话。高洁对儿子不但有点溺爱,而且期望值也高得到了盲目过分的地步。儿子不满一岁的时候,就异想天开地让儿子看图辨事物,到了会说话,就教儿子认字算数字。后来便是学琴学画学书法,而且只要有机会,就夸自己儿子多么聪明能干,以后肯定是考北大清华的料。话说回来,儿子确实也算争气,确实也聪明能干,琴弹得好,画画得好,字写得也不错。教儿子的老师也是这么说的,而且说教别人很费力,教儿子指点一下就行。说儿子的悟性特别好。这些话,又增加了高洁对儿子的期望和溺爱。让高洁永远离开这样的儿子,永远也不能预料儿子的未来,胡增泉能够理解她割肉挖心的痛苦。但让他娶小姨子,问题就不是那么简单,也不是别人说了就能算数。首先是小姨子高歌。妻子虽然就她们姐妹俩,但高歌的性格和高洁不同,高歌特自由独立又特高傲洒脱,她能听妻子的话吗?她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吗?这当然都是问题。这还不算,高歌已经有了男朋友,关系好像已经到了上床的地步。再说,论年龄,他和高歌也相差了十二岁。而且在他的眼里,高歌就是他的亲妹妹。虽然他很喜欢她,但也是当妹妹来喜欢的。当然,高歌的择偶标准也一向很高,即使拖到现在的三十一岁,目光依然不降低一寸。要高歌离开男朋友嫁他这样一个半路男人,别说让高歌同意,不骂荒唐透顶就算很好。但胡增泉心里还是一下慌得有点厉害,好像高歌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他颤抖了声音问高洁是不是糊涂了。高洁再喘息几口,说,我现在比什么时候都清醒,我觉得你们两个很合适。根据这么多年的了解,我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男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话到今天也没一点错。把高歌托付给你,我也放心,她也不会吃亏。而那个何宏伟,怎么看也不可靠。如果高歌嫁了他,肯定要吃大亏,而且不可能白头到老。这也是我们全家都担心的。 记得有次做爱后妻子搂着他说她越来越喜欢他。妻子说刚认识他时,她还觉得他一般,越磨合,越觉得他的优点多。他相信妻子说的绝对是真心话。他也确实没有辜负妻子和亲人。这些年来,他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努力,为的就是亲人,为的就是对亲人的那份责任,为的就是让亲人们高兴幸福。至于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搞情人,生活简单到了每天三顿饭就行。这样简单的生活,完全没必要拼命努力,但正是对亲人们的那份爱,鞭策着他努力工作,也努力不使亲人们失望。如果再把高歌托付给他,他相信他同样能让她幸福,而且会倍加疼爱,倍加珍惜。只可惜高歌已经有了男朋友。对男朋友何宏伟,高歌的评价是还不错。但家里人却是一片反对。特别是高歌的父母,最看不惯何宏伟的自以为是多嘴多舌。记得有次高歌带何宏伟回来让全家人看看。吃过饭闲谈时,岳父抨击高校扩招降低了教育质量,何宏伟立即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认为扩招未必就是坏事,说扩招可以让更多的人享受高等教育,也有更多的人才可供选拔,同时也可提高全民族的文化水平。只有全民族的素质提高了,国家才能长期稳定地发展。岳父说扩招后六七十人甚至一百多人一个班,教师怎么能教得过来。岳父说他们那个时候,一个班就是三十个人,搞实验人人可以动手,做完作业后,每个人的作业都能得到老师认真的批改。现在,有几个老师能顾得上批改学生的作业。何宏伟又提出了不同的见解,说以前的教学是填鸭式,老师满堂灌,师傅带徒弟,这样扼杀了学生的创造性,也限制了学生的想象力。中国出不了诺贝尔奖的科学家,很大程度就是这种教育的结果。因为这种师傅带徒弟的教育,只认为老师讲的是对的,只认为书本上说的是真理,而且死背硬记,满脑子都是条条框框,这就不可能有创新,并且学生稍有创新,就被老师发现并指责为错误。而这种大班大开放式的教育,虽有其弊端,但也给学生提供了一种自由学习另辟蹊径的可能。听到这里,岳父已经气得拂袖而去。过后,岳父对何宏伟的评价是夸夸其谈志大才疏轻浮狂妄。而岳母的评价更是糟糕,只有四个字,没有教养。高洁对何宏伟也没有好感,她也认为这样好表现自己的男人靠不住,也让人受不了。可高歌不这样认为,她辩解说才华横溢的人总是遭人嫉妒,中国人的骨子里就是假谦虚真争斗。而且说等何宏伟成了大气候,看你们怎么说。气得父亲将一杯水泼在了地上。以后更是见了何宏伟,就躲进自己的卧室不再出来。这样的情况,高歌也很是无奈,所以谈到现在,也没正式提出确定关系,更没提过成婚成家。 妻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盯得胡增泉心里发虚,只能急忙躲开。妻子轻声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胡增泉更不敢看妻子的眼睛,而他的眼睛又感觉没处躲闪。说心里话,高歌各方面都要比高洁好得多。年轻漂亮不说,性格也好。虽然是亲姐妹,但高歌的性格比高洁更要开朗大方,而且整天嘻嘻哈哈的,感觉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忧愁。同时高歌待人也很爽快,有时好像是没心没肺,让人感觉特别亲和。他的性格虽然不算开朗,但他喜欢这种性格的女人。也许男人到了四十,更多的是喜欢女人的性格而不是外表。至于高歌对他,他感觉她也是喜欢他的,也从心里把他当成了亲人,但他清楚,高歌是把他当做姐夫来喜爱的,至于做丈夫喜欢不喜欢,他没一点把握。胡增泉躲闪着说,这事恐怕高歌不能接受,姐夫当丈夫,毕竟让人觉得有点别扭。 高洁说,关键是你同意不同意,高歌的事,我去求她。 胡增泉猛然感到鼻子发酸,眼泪又一串串滚了下来。他先重重而肯定地点点头,刚想说为了儿子,我能够答应你的一切,突然又一股热气从胸膛直冲上来,他止不住一头扑到她的怀里,一下哭得气都喘不上来。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哭一阵。还是高洁先止了哭。高洁将他的头扶起来,再一次面对面,又让他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然后让他发誓,要像对待她一样好好对待高歌。胡增泉再次控制不住眼泪。他将她的手紧紧地捏在手里,然后放在他的胸口,哽咽着说,当初我对你的许诺,我都努力办到了。我答应的事,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会努力办到。 感觉高洁很是满意。高洁闭了眼平静一阵,又要胡增泉将柜子打开,要他把压在柜底的那件红衣服拿出来。拿出红衣服,胡增泉认出这是他们结婚时她穿的那件。他以为她会让他把这件衣服交给高歌,然后再一次穿在高歌的身上。但高洁却从衣服袖子里掏出几个存折。高洁将几个存折翻看一遍,然后要胡增泉再凑到她的身边。高洁说,这里有六十三万块钱,是咱们这些年存下的,我要把它交给高歌,以后,这个家就由高歌来当,你要听她的,就像听我的一样听她的,以后有了钱,你也要像交给我一样交给高歌。 胡增泉没想到存下了这么多的钱。自从结了婚,他就没管过钱。这些年当了领导,工资就从来没花过,也没向她要过钱,而且他花出去的钱,都报销了回来,往往是报回来的数又大于花出去的数。如果兜里的钱攒多了,他就一次掏出交给高洁。用高洁的话说,你们领导兜里的钱总是越装越多。当然,他也有科研费,如果家里买个什么东西,只要能开上报销发票,他也在发票上签上报销二字交给高洁,高洁利用在财务处工作的方便,很容易就报成了现钱。看着这些存折,胡增泉心里又有点不安。这些年没贪污没受贿,原以为很廉洁了,没想到也有了这么多的钱。当然还有房子。一百五十多平方米的新房虽然是学校分的福利房,但也花去了二十多万,如果按市场价算,怎么也值五六十万。好家伙,算下来也有一百多万的家产了。他一下猛然醒悟,感觉腰杆也一下粗壮了许多。好家伙,就好像是做梦,这么快自己竟然从一个无产者变成了一个有产者,或者说变成了一个小资产者了。得意自豪一阵,又一次感觉不安。看来,以后还得检点一点,年轻轻的,前途正无限,多干几年,所有的钱都能正正当当地挣回来。如果出点事毁了前途,身败名裂不说,钱途也就毁了。再说,自己是教授加学者,挣不正当的钱也有点和身份不符。高洁再没把存折放回到衣袖里,而是压到了她的枕头下。看来,她确实是要把这些钱交给高歌了。 胡增泉的心里又止不住有点高兴。这六十三万也不是个小数目,高歌虽然不是个贪财爱钱的女人,但这么一笔钱摆在面前,她不可能不动心,不可能不考虑考虑。如果把他和穷书生何宏伟放在一起比,无论从哪方面,他想何宏伟都没法和他相提并论,就像马长有没法和他比一样。杜小春能够认识到他胡增泉的价值,高歌也不是傻瓜,高歌同样也食人间烟火,她不会不知道他胡增泉的真正价值。 有人说女人的眼睛是一杆秤,从女人的眼里,胡增泉一下认识到了自己的价值。他觉得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一般的他,更不是一般的男人。当然,这还不是他的全部,他还正处在上升期,副校长或者副市长市长,都在等待时日,都在等待着他。那时,谁成了他的妻子,都是一种荣耀。 高洁似乎还不放心,问胡增泉说,我把钱全部给高歌,你心里是怎么想,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大愿意。 胡增泉说,钱是你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怎么支配,仍然听你的。其实这点钱也不算个什么,我们已经把那两个厂组成了股份制公司,我和宋校长都是大股东,即使公司仍像今天这样盈利,我们每年分到的红利也比你手里这点多,那时,恐怕钱对我们来说也只是个数字,真正用,恐怕也用不着那么多。 高洁也好像猛然有了精神,有了力气,说话也不再喘,她语气连贯地说,谁说用不着,儿子将来肯定要出国深造,如果兑换成美元,才能有几个钱。退一步说,即使儿子在国内,将来肯定也要在北京上海工作。北京的房子多贵,一套几百万,到那时恐怕就是几千万。我们既然生下了儿子,就要设法让他过上好日子,更不能让他将来没房子无家可归。 说得也是。妻子并非自己爱财,原来还是为儿子。胡增泉又止不住一阵感动。胡增泉鼻子发酸地重重地点点头。高洁又细问股份制的具体情况,胡增泉只好从头给她说一遍。感觉高洁很满意很兴奋。但高洁幸福地闭紧了双眼,什么也不再说。 第六章 经过充分的讨论,公司定名为奇才集团。公司名和学校名重合,也是为了突出大学特色。股东会开了三天,所有的重大事项总算原则上定了下来。股东会实际上就是集团领导干部会。会议原打算在学校开,但毕竟是全校第一家个人参股的企业,宋校长觉得在学校开弄得全校都知道,难免有人议论纷纷,影响不好,也让人眼红。宋校长说到宾馆租个会议室,住在宾馆开。这样会议就在宾馆悄悄地开了三天。 作为总工程师兼副总的马长有,他要考虑的是改制后工厂主要生产什么,同时为生产做哪些方面的研究。根据工厂的实际情况,在大会上,他提出了两大重点生产方向和两大研究任务。他的两大方向和两大任务提出后,很快就得到了与会者的一致赞同。这让马长有在高兴的同时,也为自己的一肚子才华感到得意。这些年的书总算没有白读。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他原以为只是说书读多了就能当大官挣大钱。现在他觉得,其实这句话的内涵实在是很深。比如书读多了,你的眼界就开阔了,思路就灵活了,决策当然也就高明了。两大方向和两大任务的提出,其实他只思考了两天。他认为,经营企业的方法虽然很多,但关键的只有三个字,就是新、特、好。如果用三句话来解释,那就是人无我有,人有我新,人新我好。企业原来有两大工厂,一个主要从事脱水蔬菜生产,另一个主要从事肉制品的加工。马长有认为,脱水菜加工一是工艺简单,全国这样的工厂不少;二是脱水菜并不如鲜菜好吃,脱水是为了贮藏,是没办法的办法,但目前保鲜技术不断更新,反季节蔬菜也大量种植,脱水菜的销量会越来越小。所以说脱水菜生产是一个夕阳行业,必须从现在就开始转产,转向山野菜的加工。根据世界市场情况和人类未来对食物的需求方向,人们将越来越重视回归自然,越来越重视自然的东西。山野菜加工,不仅适应了人们的需求方向,也适应了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全省及周边有名的山野菜很多,比如蕨菜、沙葱、苦菜、甜苣、地刮皮等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原料便宜,而加工销售,就身价倍增。至于肉食品加工,这一类的工厂也太多,总体盈利水平不会太高,一时也很难花样翻新弄出个新特产品来。不如改成瓜果蔬菜饮料生产。比如籽瓜饮料,鲜瓜汁饮料,鲜果品饮料,鲜蔬菜汁饮料等。加工饮料,这也是为了适应人类未来的饮食习惯和需要。因为人类直接啃咬食物远不如饮用食物方便快捷。有了生产方向,还要有先进的生产工艺和味美价廉的产品,这就需要不断的研究。两大研究任务,就是一是不断研究生产工艺,二是不断研究新的产品。在大家一致赞扬的同时,他还提出了目前要进行的生产和研究任务。首先聘请技术人员,把脱水菜加工转化成山野菜加工。肉制品加工继续生产,但要把高歌和他目前从事的籽瓜饮料的研究纳入到奇才集团的研究中来,并且要加大投入加紧研究。如果籽瓜饮料研制成功了,那么西瓜汁饮料也就能生产。想想看,如果把两三毛钱一斤的西瓜加工成鲜瓜汁饮料,利润有多大简直不敢想象。但研究的困难也是明摆着的。瓜汁不杀菌不消毒,瓜汁很快就会腐烂变质。如果用高温或者低温杀菌,瓜汁又会变味。如果添加防腐剂,不仅会变味,保质期也不长。但他相信通过研究能够解决,如果一旦解决,蔬菜饮料加工的难题也会迎刃而解。如果是这样,那将是人类食品加工业的一次重大革命。他的这些想法,也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同时还得到了宋校长的赞扬和信任。要他不仅负责研究,生产方面的事也要多考虑考虑,而且要他在生产方面不仅要多提建议,还要多参与管理。 马长有决定把被褥搬到实验室去,吃住在实验室。这样做一是争取早日实验成功,二来也是躲开杜小春。眼不见心不烦,如果继续呆在家里,气不死,也要气出一场病来。 但他还是无法想通。杜小春竟然公然穿回胡增泉给她买的衣服。当他追问衣服是哪里来的时,她竟然承认就是胡增泉给她买的,这还不算,争吵起来后,她还公然提出了离婚。 杜小春的背叛让他心里痛得流血。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是,那么多年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条件越来越好了,而且他已经是总工程师了,她却要提出离婚。真的是鼠目寸光。但心痛归心痛,他还是想好了,离就离吧,谁怕谁呀。既然没有了感情,如果她想好了决定了要离,他决不勉强她,更不挽留她。至于离了婚日子怎么过,马长有不但不担心,而且有时还有点美好的憧憬。他知道,凭他目前的条件,凭他的学问和聪明的头脑,别说再找一个杜小春这样的已婚女人,即使再娶一个在校女大学生,也是轻而易举任意挑选。 马长有要住在实验室搞实验,这让高歌有点感动。以前听说过马老师刻苦敬业,没想到敬业到了如此程度。她觉得其实大可不必住在这里吃苦,每天早来晚回一点也就可以了。马长有觉得和杜小春的矛盾还不能让别人知道,更何况胡增泉是高歌的姐夫,杜小春和胡增泉的事,更不能告诉高歌,以免事情闹大。如果事情闹大,满城风雨丢人败兴不说,高洁知道了也无法闭上眼睛。马长有只好说住在实验室方便,什么时候有了灵感,爬起来就可做。 马长有只带了一条褥子一床被子。褥子虽然是棉的,但铺在光光的水泥台上睡,肯定还是挡不住冰冷。高歌想起家里有条狗皮褥子。那是父亲上大学时用的。那年搬家时清理出来,本来是要扔的,父亲坚决不肯,说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褥子,是立过汗马功劳的东西。说那时的宿舍生的是煤炉,半夜煤炉熄灭,别人冷醒在床上做俯卧撑,他有狗皮褥子,越睡越热乎。正好拿来给马长有铺上。 马长有的意思是先开一个分析讨论会,先把研究的方法确定下来。如果方法不对头,研究只能是南辕北辙。高歌也同意马长有的意见。她说有空把参与研究的人都请到一起,商量讨论一下实验究竟再从哪方面下手。 高歌能积极配合,让马长有心里高兴。高歌虽然很愿意加入奇才集团,但奇才集团并没有确定给她股份,只象征性地每月补助高歌一千块钱。高歌归不归奇才集团领导,谁也没说清楚。按他的理解,高歌的实验已经归入了奇才集团,高歌就应该归奇才集团领导。他是奇才集团的总工程师兼副总,而且已经确定研究方面的事由他全权负责,高歌就应该归他来领导。但问题是在这个实验中,高歌又是主持人,他是给高歌打工。马长有最担心的是将来的领导关系没法理顺。现在看来,高歌好像愿意听他的领导。不知高歌是无意的还是已经明白了新的领导关系,已经愿意服从他的领导。但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他觉得还是说清了为好,因为在领导关系的问题上,不说清就职责不明,也没法工作。但话到嘴边,马长有又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感觉也说不出口。哪有自己封自己为领导的。叶天闻是总经理,还是让叶天闻去说好了。 天黑尽时,高歌的男朋友何宏伟来了,说他也还没吃饭。高歌说,干脆我们和马老师一起去吃饭。广场街那边有家湘菜馆,有几样菜做得味道特别好,我吃过几回了还想吃。 一起打车来到湘菜馆,马长有感觉这家菜馆的档次不低。他原以为是一家小菜馆呢。但也没关系,反正集团每月给他五千块钱的补助,而且还有股份。以后的钱,足够花了。他决定今天他请客。但高歌又要了一间豪华包间。服务员明确告诉说,豪华包间的最低消费是六百元。马长有觉得太浪费了。三个人吃饭,能花得了六百吗?但高歌和何宏伟已经毫不犹豫地跟着服务员进了包间,他也只好跟了进去。 点了菜,高歌又要了洋酒。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得庆贺庆贺。 马长有不知高歌说的好日子是指什么,是指加入奇才集团还是另有什么好事。马长有想问清楚。高歌却说,今天咱们第一次出来吃饭,不是好日子还能是什么日子。 嗨,这算什么好日子。马长有觉得也许高歌心里确实有喜事,只是不愿意说出。加入奇才集团对高歌来说,也不是一件小事,她说的好日子,估计也许就是指这个。但他当奇才集团的总工程师兼副总,对他来说,确实才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喜事,是他人生的一个历史性的大转折,确实应该好好庆贺一番。马长有也突然想喝点酒。当一杯热辣辣的洋酒下肚,他又觉得这洋酒的滋味也不大好受,喝下去,感觉到的不是舒服,而是难受。他突然觉得自己想喝酒的原因也全不是因为喜事。杜小春和胡增泉勾搭在一起,只要想起这事,就如同有一把生锈的刀子在他的心里搅动。他不想想她,他决定用百倍的繁忙把她忘掉。马长有将话题转到研究实验上。可三人说过来说过去,还是没有一个切实可行或者是有一定把握的办法。最后只好决定先化验分析,化验分析籽瓜汁高温消毒后为什么变了味,是哪些成分发生了改变。只有弄清楚了,才能有针对性地采取对策。 饭还没吃完,何宏伟的手机响了。一个学生举报说她们宿舍的一个女生看黄色录像,要他过去管管。 何宏伟兼了班主任。他立即说得过去看看。高歌说,这样的事你怎么管。现在允许大学生结婚,婚都可以结,看看录像又怎么样,生理本能的需要,你能管得了吗。 何宏伟说,毕竟是学生,况且又影响了别人,我当班主任的当然要管。再说,人家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交给你,我们当班主任的,就应该担负起家长的责任。 看来何宏伟是执意要走了。但高歌还是说,如果真是看黄色录像,倒应该管管,但我估计这里面有诈。我想,如果是真看黄色录像,未必会有人举报,说不定大家一起看得津津有味。也许是那个女生想你了,然后和你调调情搞搞恶作剧。 不知为什么,何宏伟却一下不耐烦了。何宏伟烦躁又生气地说,你怎么经常这样看待别人,你的情趣怎么这么低下,你把别人都当成了你自己。 高歌想不到何宏伟会这样说,而且是当着马长有的面。高歌一下跳了起来,然后指着何宏伟的鼻子说,你他妈的别道貌岸然,你是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你说,你看过多少黄色录像,你买过多少黄色光盘。学生给你打电话,肯定是要向你借光盘,肯定是要和你一起看黄色录像,看完肯定要在一起鬼混。说不定你们已经鬼混了,你玩了人家,人家不饶你,才打电话说要举报你,要你快点过去。 何宏伟气急败坏地连说几声不可理喻,然后拿起皮包愤然离去。 高歌趴在桌上平静一阵心情,才意识到自己的过激。她不好意思地对马长有解释说,我也当过班主任,对学生我比他更了解,而且我当学生时,也在宿舍住了几年,有些女生什么样我也很清楚。那年我们宿舍一个女生的男朋友来了,我们一起玩到深夜后,楼门已经锁了,男朋友只好和他的女朋友挤在一张床上睡。刚睡下不久,下铺的女生就叫开了,说你俩别摇晃得太厉害,我都被你们摇晕了。全宿舍的人哗的一下一起爆笑起来。大家刚有了睡意,那两位又摇晃,下铺的女生又叫喊。害得大家一晚上没睡着。但大家谁都没怨言,感觉那晚整个宿舍都很激动,都很神秘,都很兴奋,更别说去举报。 马长有觉得高歌的话也许有道理,现在有些女生确实比男生更开放,更大胆,甚至说话比男生还粗野一些。这一点马长有深有同感。那天上课他早到了几分钟,便站在教室门口等待。这时一个男生扶着一个一瘸一拐的女生来上课,门口一个女生大声喊着问怎么了,女生说脚扭了。门口那个女生却高声说,我还以为是怀孕刚做了人流呢。弄得大家一阵尖叫。但他认为那个女生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因为说这话时,女生看着他。从此,他上课时有意无意要注意一下这位女生,发现这位女生常常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发现他看她时,还向他做个笑脸或者飞个媚眼。他感觉这位女生喜欢上了他,以后上课时他再不敢看她一眼。更让马长有感慨的是高歌和何宏伟的关系。平日俩人亲亲密密,虽然没结婚,但日子已经过在了一起,已经和结婚没什么差别,而且给人的感觉是全校最恩爱的一对。想不到一句话不投机,就互相如此仇恨地挖苦攻击。联想到自己和杜小春,更不由得感慨万千。看来不吵闹没矛盾的夫妻不大可能。但人家的矛盾吵闹是生活小事,并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而杜小春移情别恋,却是个原则性的问题,是一个不可原谅也不可调和的问题。他不由得长叹一声,然后猛喝一口苦酒。 但高歌却同样不能释然,感觉比他的心情更加沮丧。她一口接一口地喝酒。马长有真担心高歌喝醉。他劝高歌小心喝多,高歌却苦笑着说,我今天倒真想喝醉,我长这么大还没喝醉过。都说一醉解千愁,我倒想看看能不能解一愁。 高歌给他的感觉是天真活泼,和恋人吵几句就发愁,这不应该是她的风格。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事。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这话确实不假。听说高歌和何宏伟的事家里不同意,也许这就是高歌发愁的主要原因。人家这么点小事就发愁,就想喝醉,如果遇到自己这种当王八的窝囊事,还不知要怎么样。马长有心里又止不住刀绞。他一下更想喝醉,更想试试是不是能解千愁。说实话,他长这么大也还没喝醉过呢。他曾以不喝酒为荣,现在看来,还是没遇到伤心想醉的事。马长有悲壮地举起杯,和高歌很响地碰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一连喝几杯,马长有感觉一下,好像还很清醒。看看高歌,倒好像有点酒意,眼睛都喝成了红色。他提醒高歌不能喝了,高歌却又一连喝几杯。 很快,高歌趴在了桌子上,然后一动不动。 马长有也不再想喝。婚姻的事怎么办,研究的事怎么办,都需要好好想想。他清楚,越是事情麻烦,越是事情棘手,越是关键时刻,越要仔细冷静地想想。他决定先想婚姻的事。但越想,心里越痛,越没有一个可行的主意,而且又越想喝酒。再喝几杯,感觉胃里有点难受,头也有点发晕。他知道再喝就真的醉了。他知道该走了。但高歌趴在桌上一动不动。马长有喊几声高歌,高歌没有一点反应。急忙凑近细看,高歌却睡得没有一点声息。 还是让她休息休息吧,也许她太累了。将自己的外套给高歌披上,马长有再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坐下。他决定不去想婚姻的事,好好想想研究从哪里入手。 服务员敲门进来说她们要下班,马长有再看看表,已经零点了。其实他已经叫过高歌几次了,不但叫不醒,摇都摇不醒。马长有将高歌扶起来,但高歌眼睛睁都不睁一下,头也东倒西歪没法竖直。马长有吓一跳。立即将手放在高歌的鼻子上试试,呼吸倒还正常。服务员建议背到外面打个车回去。但把高歌送到哪里让马长有犯难。高歌的父亲也算马长有的老师,但住在哪栋楼马长有不清楚。深更半夜背一个女人回来,又要喊门卫开校门,又要找人问住处,不用别人笑话,自己也觉得荒唐,自己也觉得解释不清楚。 服务员叫来了经理。经理像个经验丰富的大夫,他将高歌的头扶起看看,再摸摸高歌的脉搏,说,都醉得不省人事了,还折腾什么。我们楼上还有房间,你去开一间房让她安安静静睡一晚,睡一晚就没事了。 见马长有仍然犹豫,经理说,现在已经后半夜了,房价可以打五折,一百二的标准间,六十块就可以住到明天十二点。 将高歌背进房间放到床上,马长有长长地松了口气。当将门关好时,马长有一下意识到今天的事有点新奇,也有点离奇,甚至是荒唐。简直就像做梦,更有点像说书唱戏。不可思议的是高歌醉了竟然是这样,就像喝了江洋大盗的迷魂药,竟然像熟睡,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醉酒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记得好像是分田到户那年,村里突然刮起了一股喝酒风。汉子们背一袋粮食卖掉,然后买回一塑料桶九毛多钱一斤的薯干酒。天黑喊一声,全村的汉子们就聚到了一起,然后拼命叫喊了划拳喝。很快,就会有人喝醉。汉子们喝醉没有一个像高歌。他们醉了或者乱骂乱打,或者乱喊乱叫,当然也有拼命哭闹的。记得有次汉子们好像都喝醉了,大家一起跑出屋外,有的拿了脸盆,有的拿了水桶,还有一个干脆将锅提到手里,然后敲着喊着满村子疯跑。有人把鞋跑掉了,有人把衣服跑丢了,但都不管不顾,只顾拼命呐喊着狂奔狂跳。那时他十几岁,谁家喝酒他都跑去看热闹。汉子们也有喝得不省人事的,但不省人事也不躺倒。记得有个叫二狗的喝醉了,歪歪扭扭下了炕解开裤子对着锅台就撒尿。女主人急了急忙去拉,二狗一转身就将尿撒在了女主人的肚子上。女主人不饶了,男主人也醉醺醺地上来帮忙,但男主人不打二狗却打老婆。立即就满屋子打成一片。而高歌喝醉却静静地睡在那里,静得让他心里发慌。 枕头似乎高了一点,感觉高歌出气有点不畅通,偶尔有气憋闷在嗓子里,发出了呼呼的响声。马长有轻轻地扶起她的头,将两层枕头抽掉了一层。再细看她的脸,脸色已经不再发红,而是变成了粉白色,感觉比平日更好看了许多。 他从没盯着看过她。他发现她的皮肤是那样的细腻,细腻洁净得没有一个斑点,如同蜡像馆里的蜡像。马长有禁不住伸出手,轻轻地将一根手指放在她的脸上。就像导电,绵软软麻乎乎的感觉一下传遍他的全身,连心里都麻成了一片。他急忙收回手,但心里的痒痒却无法中止,而且强烈地希望再摸一摸。这是怎么了。竟然乘人家喝醉不省人事偷偷摸摸地打人家的坏主意。这哪里还像个知识分子,甚至不像个正派的男人。他在心里将自己狠狠骂一通,然后坐到了另一张床上。 今天还真是个奇怪的日子,想不到这样的事竟让他遇上。细想起来,他这人虽然老实规矩,但命中却注定有意想不到的桃花运。记得要考大学那年,晚自习后独自一人回家,突然发现同班很漂亮的一个女生蹲在路边,说她扭伤了脚不能走路。他只好扶着她走。后来扶着她也走不成了,他只好背着她走。这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女人身体的滋味。后来他才知道,脚伤是女生装出来的,原因是女生爱上了他。大学毕业时,班里又有一位看起来很高傲的女生喜欢他。同样是他毫无准备,那个女生就拿了留言簿让他留言。他随便写了一句话,但女生却要了他的留言簿写了很动情的一大段话。然后悄声约他晚上到校门口等她。他如约去后,她挽着他一直在大街上走到天亮,以后他还拥抱亲吻过她多次,有次还摸了她的身体。可惜她分配回了原籍,他考研留在了学校。关系便自然地断了。和杜小春也是如此。叶天闻找到他说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他答应后,叶天闻便把杜小春介绍给了他。第一次见面,杜小春就看上了他。但结婚后,再没有过类似的事情。可今天,突然又一个女人睡在了他的面前,而且还是这种情况,而且还是妻子提出离婚的时候。难道冥冥中真的有个命运?难道自己的婚姻真的要出现一次转折?这不可能。不是杜小春不可能离婚,而是高歌不可能嫁他,两人的差距,连他都觉得巨大,况且人家已经有了男朋友。 高歌的鼻涕流了出来,而且吹起一个小泡。马长有急忙上前。但身上并没带纸。他急忙用手给她擦尽,然后伸出小拇指,将她鼻孔内的也轻轻地掏干净。再细观察,她仍然一动不动,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到卫生间洗净手上的鼻涕,他不由得再次来到她的身边,再一次凝视她的全身。感觉她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饱满,浑身都充满了生机和活力,也充满了挡不住的诱惑。和妻子恋爱时,那时的妻子比高歌年轻,但好像并没有感觉到如此的年轻,如此的活力,如此的诱惑,如此的神秘。他的心不禁再一次狂跳起来。想亲亲她嘴唇的念头突然闪现了出来,而且亲亲她嘴唇的欲望一下无法遏制。俯下身,感觉她的嘴唇很软很薄,上面还有细细的一层绒毛。他闭了眼,将自己的嘴唇轻轻地贴了上去。一瞬间,他止不住浑身战栗,进一步的冲动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的手不由得伸向她的前胸。他清楚,解开那颗纽扣,一切的神秘将会一览无余。可他的手哆嗦得竟然解不开那颗纽扣。他突然感觉她动了一下。猛然一惊让他清醒了不少。这是怎么了,怎么堕落到了如此地步。乘人家不知偷窥人家,不仅是对人家的猥亵,也是对自己人格的强xx。活这么大,别的不敢吹嘘,他的人格品质,他自信没有一点问题,好像别人也是这么看的。这些年身处困境他依然精神不垮,就是自信他的人格比别人高大。可现在竟然干起了偷窥女人的勾当,还哪里谈得上什么人格。简直是禽兽不如。他狠狠地打自己一个嘴巴,然后颓然坐到对面的床上。 他想回去,但回去万一高歌出个什么问题怎么办。他想从高歌的手机里找到何宏伟的手机号码,然后给何宏伟打个电话。但他立即又觉得更加不妥。一男一女深更半夜住在宾馆,然后再把人家的男朋友叫来,人家的男朋友怎么能相信你们之间没有出格的事,人家怎么相信你没有乘高歌不省人事猥亵高歌,而且从饭店到宾馆,你是怎么把她弄到房间的,这一漫长的过程是怎么进行的。这一切谁又能说得清。况且今晚何宏伟走时和高歌发生了争吵,而且从争吵看,两人的关系也不是那么亲密无间,两人之间已经互相有了猜疑。还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好。这样谁都不知道,明天一觉醒来,大家一切照旧,就等于什么也不曾发生。他突然觉得就这么悄悄地呆下去最好。突然觉得人的一生不知要有多少秘密。如果把秘密都公开了,那么这个世界就麻烦了。 但他的心里还是骚动不安,而且时时让他冲动难耐。他想尽快睡着,睡着了,也就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但睡了,却无法睡着。强迫自己想别的,但心和注意力却不由得要往对面床上跑。上一趟卫生间,却更加心烦意乱。这一阵和杜小春闹别扭,已经好久没有那事了。井满自流,感觉下面又有点憋不住。不如干脆自己解决掉。他来到卫生间,闭了眼对着马桶努力一阵,总算把废物和欲望都排了出去。 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感觉身边有人站着,猛然睁开眼,马长有发现高歌就站在他的床前。 高歌已经梳洗打扮好了,感觉是要叫醒他。高歌说,看起来你人挺老实,想不到胆子却这么大,竟然把一个姑娘弄到房间里睡到一起。 马长有急忙一下坐起,然后急忙解释。高歌站在那里听一阵,然后说,我怎么越听越觉得虚假,难道你是圣人不食人间烟火?难道你是废人没有男性的能力?难道是我丑陋得对你这个老男人都没有一点吸引力?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敢做敢当,做了不敢当,还像什么男子汉。 马长有急得指天发誓。高歌疑惑地说,难道你就摸都没摸一下,看都没看一下不该看的地方?马长有再次说没有。 高歌真有点分辨不清马长有说的是不是真话。她醒来发现马长有就睡在对面时,真的吓了她一跳。随后她就细细地感觉,感觉她的身体好像还和睡前一样,好像马长有并没有动她。她再脱下内裤细看,也没发现什么痕迹。也许真的就像电影电视里演的那样,男主人在对面安安静静地睡了一夜。但她还是问他为什么。马长有说,为什么我说不清,反正是没干一点越轨的事。如果你硬要问个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的人格太高尚,道德感太强烈。 高歌说,你如果解释说你性欲太低下,我说不定还相信;如果说你人格太高尚,我就有点怀疑了。人格是什么?难道就是不爱可爱的女人? 这女子,性格天生的叛逆,观点天生的古怪,思想也天生的激进,竟然认为偷偷和她上床都不是人格低下。早知这样,何必空背一个坏名虚名。他还是告诉她真的什么也没干,但他却承认确实是想干点什么,还是被他克制住了。 高歌说,克制住了也好,如果克制不住,受害的可就是你,就像《红楼梦》里的那个贾瑞,被王熙凤捉弄后得了相思病,跛足道人给了他一面风月宝镜,让他只照背面不能照正面,他却不听。见正面是光身子的王熙凤,便一次次地照,结果是狂泄了一摊精液后死了。 高歌这姑娘,真的是泼辣过了头,怎么说也是未婚姑娘,说起精液这样的词,竟然毫无忌讳,就像随口吐唾液一样。马长有想说他决不会得相思病,又觉得这样说有点伤高歌的良好感觉,好像她高歌就没有一点吸引力。马长有改口说,昨天我也泄了,但我泄在了马桶里。 这回高歌终于红了一下脸。她含羞笑着偷看他一眼,想说难道我连马桶都不如,但又没说。 高歌上午三四节有课,必须得尽快赶回去。匆匆忙忙回到学校,还是没有了备课的时间。怕鬼就有鬼,偏偏督导王老师就坐在后面听她的课。督导是学校专门组建的一支由退休教师组成的队伍,职责是专门监督教师讲课,不少人戏谑说有点像克格勃或者锦衣卫,如果认为某位教师讲得有问题,就可以报告学校教务处,然后由教务处来决定怎么处罚。对这些督导,高歌反感至极,感觉这督导就是套在教师头上的紧箍咒,备课时,也不由得要想到督导,然后按督导可能的要求去备课讲课。更糟的是如果有督导坐在后面听课,有时就会莫明其妙地紧张,连思路都不能连贯,更没法滔滔不绝超常发挥,从而将课讲得索然无味甚至乱七八糟,连自己都觉得没水平。今天没备课,坐在后面的又是刚退休的原系副主任王教授。高歌更加心虚,突然紧张得声音都有点发抖。只好先照着书讲,控制一下情绪。但不紧张以后,她突然觉得脑子里也一片空白,根本没法离开书讲,因为教材是新教材,今年第一次讲,没备课,根本不知道后面要讲什么。各种恼火不由得一起涌上心头。妈妈的,干脆就照书念了串讲吧,这样反倒流利一些。 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时,还没等高歌说休息,王督导便走上讲台,然后当着学生的面指责高歌没认真备课,然后要看高歌的备课教案。 竟然当着学生的面指责她这个老师,以后她还怎么再站在学生面前,还怎么再给学生上课。真是岂有此理。高歌没好气地说教案忘带了。更没想到的是督导立即严厉地说,忘带教案你干什么来了,难道你来这里不是来教学的? 高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她一下将书摔到讲台上,怒冲冲地反问你干什么来了。然后说,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如果你是老师,你可以站在讲台上,这节课就可以由你来讲。 王督导没料到他的学生竟然跟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气得愣在了那里。 还没有哪个老师敢顶撞督导。恼怒让王督导迅速做出了反击。王督导厉声说,好吧,既然你没有能力讲课,我来替你讲,你就回家休息去吧。 走就走!高歌收拾好东西气冲冲地离开讲台出了门。走几步,又无法咽下这口气,也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见王督导已经走上了讲台要讲什么,高歌立即返回来,说,这个讲台是我神圣不可侵犯的岗位,讲课也是学校赋予我的神圣职责,我是拿到了教学任务通知书才来上课的,通知书上有教务处的公章大印。我有这个职责,我就要捍卫我的三尺讲台。现在我问你,你凭什么要站在讲台上,你有没有盖了公章的教学通知书。 王督导浑身都有点颤抖,然后喊了说,我是督导,我有权监督指导你。 高歌只好用平和的语气说,好,既然你知道你是督导,督导的职责我想你也知道。坐到后面去,坐到后面认认真真听我讲课,听完了,有什么话你和我说,也可以去向教务处反映。 王督导愣半天,然后愤然离开了教室。 高歌知道这下捅了马蜂窝。督导还不知要怎么添油加醋告她的恶状呢。对督导的意见,学校是重视的,每年都有不少的教师因此被通报批评,有些人还被扣了奖金,还有人因此被定为年终考核不合格,然后勒令停课外出进修培训。但被处罚的教师有的是因为课没讲好,有的是上课迟到几分钟,有的是记错了星期几,有的是衣冠不整或穿着过于暴露等等。确实还没有人顶撞过督导。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她呢。 高歌再无心讲课。她要学生自己看书,然后她就坐在讲台上发呆。 她虽然讲课时间不长,但也是三年教龄的教师了。她一直认为她的课讲得不错,学生反映也算很好。她有时甚至骄傲地想,她就是天生的讲课的材料,说不定若干年后她会成为名师。记得不止一个人说她有于丹那样的口才,有演员那样的天赋。但如果被通报,肯定会把她说得一塌糊涂,别说名师,人们不把她当成混饭的假冒伪劣就不错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虽然不能说恶人先告状,但你不去说明解释一下,领导还真以为你多么不称职呢。 但让她去找那些领导,她想想浑身都不愿意。她知道,她的高傲和尊严,也绝不允许她去哭诉去检讨,然后再恭恭敬敬地听领导的批评教训。 她当然想到了姐夫胡增泉。她决定给姐夫打个电话,和他说说今天的事,听听他的意见,看这事有没有别的办法。 打通姐夫的手机,高歌真的有点想哭。虽然竭力忍住,但还是带了哭音。 不知为什么,自从那天妻子要他娶高歌,他对高歌的感情,就一下变得让他都难以置信,不仅脑海里时时会出现高歌的影子,听到高歌的声音,就会心跳加快浑身兴奋。娶高歌的事不知高洁对高歌说了没有。但高歌受了委屈首先想到了他,说明她是依赖他的,他也是她最信任的人,甚至是她最亲的人。如果高歌知道了姐姐的意思仍然找他,那就说明她是愿意嫁给他的。胡增泉止不住一阵激动。兴奋几乎让他听不清高歌在诉说什么。这不行,听不清怎么给她解决问题。如果遗漏了什么,就没法给她办事解决问题。胡增泉努力平静半天,才渐渐正常下来。但很快,高歌带了撒娇的哭诉又让他止不住心里疼惜。一个弱女孩子,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竟担了这么大的忧愁。他这个最亲的亲人,就应该为她承担委屈,分担忧愁。待高歌基本说完,胡增泉立即表态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更不用担心。好了,你别难过,一切有我,一切由我来办,你只管快快乐乐和平常一样,一点也不要再考虑这件事,我保证想办法把事情平息下去。 挂了电话,胡增泉觉得这事有点难办。如果是别的事情,比如分个房子评个职称这一类的事,他觉得很好和人家说,因为这些事涉及的是个人的生活利益,争一争跑一跑人之常情。可犯了错误也让姐夫出面说情,传出去会成为人们的笑料,这远比通报批评还难堪丢人。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做王督导的工作。只要王督导不上报不反映,事情就算平息了。但王督导是老同志,怎么做人家的工作,怎么和人家谈,确实是件头疼的事。 胡增泉反复考虑,觉得认错是最好的最有效的办法。认了错道了歉,如果王督导还不罢休,那时再想别的办法。再说,王督导也算高歌的老师,给老师认个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胡增泉想打电话劝高歌给王督导道歉,可拿起电话,又于心不忍。高歌一个娇女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丢了那么大的面子,现在又要让她给人家道歉,别说高歌心里更难受,他心里都疼得有点发软。 胡增泉决定先给王督导打个电话,他给王督导道个歉,探探王督导的口气,也做点解释工作。如果王督导口气不是太强硬,就再求求他,看能不能争取和解,把事情平息掉。 王督导没有手机,又不在家里。直到中午十二点,王督导才回到家接了电话。胡增泉问候王督导几句,然后便代表高歌道歉。让胡增泉高兴的是,王督导的态度比他想象的要好许多,不仅没发脾气,还姿态很高,说自己也有不妥的地方。胡增泉觉得完全可以求王督导不要再追究。但怎么说,胡增泉还是张不开口。犹豫之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去年或者前年,王督导拿了一沓书稿来找他,说他编写了一本书,感觉很有价值,但出版社要他掏出版费,他一时没有那么多钱,问科研处能不能把他的书当做一个研究项目,给他拨付一点费用。他当时出于工作习惯让他先放下,等研究过后再说。过后,他当然再没管过。这个书稿应该还在他这里。胡增泉立即说,王老师,你写的书稿我看过了,我觉得写得很好,也很有意义,如果你还没有出版,下午你能不能来一趟我办公室,咱们商量一下再说。 王督导一连声说可以,然后又表示感谢。胡增泉听得出,王督导是兴奋的,甚至有点激动。他觉得再没必要说什么,一切等下午王督导来了再说。胡增泉告诉王督导下午几点来,然后挂了电话。 王督导也是聪明人,他不可能理解不出他为什么给他打电话,为什么要给他钱出书。他接受了出书,自然就不会再说什么,事情当然也就平息了。这算什么事。胡增泉也觉得真是可笑。他不由得笑出了声。胡增泉想给高歌打个电话,立即告诉她这一喜讯,免得她现在还在担心。可事情还没最后决定,如果有什么变化,让她白欢喜一场就难堪了。胡增泉觉得还是等下午定了再说。 在回家的路上,胡增泉还是止不住想给高歌打电话。他想,打电话也不说结果,只告诉她王督导要求他出书,然后说这件事有可能平息。 还没等他说完,就传来了高歌愉快而娇嗔的声音。高歌说,好啊,你到底是有点本事,也算你权大面子大。但我可不感谢你,因为你以权谋私,违反了组织纪律,是一个投机分子。 高歌娇柔的声音如同蜜汁,浇得胡增泉浑身发酥发甜。高歌虽然常和他这个姐夫开玩笑,但好像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撒娇撒痴。当初和高洁谈恋爱时,高洁就常常这样撒娇。遗传真的是不得了,姐妹俩竟然如此相像。胡增泉甜蜜得心里发热。如果高歌在面前,他真想一下将她搂入怀里,然后狠狠地亲亲她那双黑黑的眼睛,亲亲她那张红红的嘴唇。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想问你姐是不是把那事和你谈了,又觉得这样问太傻。想说我特别爱你,又觉得还不是时候,毕竟她姐还活着,他现在还是姐夫。这话应该等到正式向她求爱或者将她搂到怀里时再说。结巴半天,他只好问你在干什么。高歌说我在睡觉。再问怎么这么早就睡觉。高歌说,昨晚没睡好,也不想吃饭,就只想睡觉。 胡增泉说,那你就来我家吃饭吧,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高歌说,我已经睡下了,也不想吃饭。 挂了电话,胡增泉还是难以平静。回味高歌的话,他突然觉得大有深意。高歌说他以权谋私,这个私是不是指她,以权谋私就是以权谋她,是用这件事来讨好她。这么说,高歌是知道了她要嫁他。还有,违反了组织纪律也可以引申理解。姐夫要娶小姨子,这不合常规,也算违反纪律。胡增泉笑了。他觉得他的理解是有道理的,虽然高歌说话时可能没考虑这么深,但潜意识里有她和他的关系,说话时就会不由得带出那样的意思。 但也许高歌说那些话是无意的,是自己理解得太多太深。胡增泉又冷静了下来。他觉得还是尽快和高歌说清楚为好。当然,高歌同意不同意,妻子高洁也许会告诉他。高洁没告诉他,也许是还没和高歌说,或者是高歌还没给一个肯定的答复。胡增泉的心里又不安起来。 下午,胡增泉找到了王督导的那沓书稿。原来是有关豆制品科学加工及食用的科普类读物。这更好。每年科技三下乡时,正缺少这样的科普读物给群众散发。科研处出钱出这样的书,理由就更充足一些。下午王督导准时来到办公室时,胡增泉当即就拍板全部出版费都由科研处掏。王督导也不含糊,要胡增泉转告高歌,忘掉上午的事,也不要再生气,上午的事权当从来就没有发生。 第七章 系办公室主任来请示,说刚才省电视台来电话,电视台想办一个学术讲座节目,要请经济系的教授去讲一讲,问叶天闻派谁去讲合适。这倒是个不错的差事。电视里有不少的学术讲座,但叶天闻觉得大多数讲得不够学术,甚至胡编乱造。他倒很想上电视去讲讲,他也觉得自己去讲最合适。现在电视学术讲座吃香,也捧红了一批学者,电视台也尝到了甜头,学术讲座节目到处都是。但他去讲,就不仅要讲理论,而且还要联系实际,既有学术性,又要通俗易懂。他要让人们看看,看看真正的学术讲座是什么,他讲的东西又是什么。还有,新农村建设领导小组的事已经正式发了文件,他虽然是副组长,但行政没级别,而且省领导明确指示他先下去做点调查研究,同时也对新农村建设的要点做一些宣传解释工作。上电视演讲,听众范围大,普及程度高,效果肯定也好。如果省里领导满意,就建议省委宣传部制成光盘,作为干部学习资料下发到全省,让全省干部都认真学习学习。 叶天闻决定亲自给电视台回个电话,问问情况,商量一下具体怎么讲。 当对方说他就是负责人时,叶天闻首先报上自己的职务职称和社会兼职,还没报完,对方立即兴趣大增,一连说久仰久仰。然后说,想不到能请到你这样的大教授。你又是系主任又是名教授又是新农村建设领导小组的副组长,请到你这样的大学者,也是我们台的幸运,只是有一点不好意思,但我觉得不说清也不好。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台的经费一直很紧张,所以能开出的报酬也很少,有可能比你给学生讲一次课得到的报酬还少,不知你会不会见笑。 叶天闻爽快地说,你说到哪里去了,好像一提到教授,就是要挣大钱。其实对于钱,我看得很轻,钱对我也没有太多的用处。我作为一个经济学家,现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我当然要做些事情,至少要为咱们省的经济建设出点力。你们电视台正好可以提供这样一个平台,我想这也是一件好事情,咱们就共同出点力吧。 电视台的领导说他叫李铁松。说节目的大体内容是谈经济发展,具体内容可以由专家自己决定。叶天闻说这样最好。李铁松说,那就这样吧,你能不能来我们电视台一趟,咱们一起商量策划一下,然后你按商量好的提纲回去准备,争取下周一能够录制。 李铁松要派车来接。叶天闻说不用,说我们系里也有车,也有司机。李铁松笑着说,我倒忘了,我还是用老脑筋来考虑新问题,现在你们教授可不是过去的教授,今非昔比呀。 挂了电话,叶天闻又只能摇头叹息。按计划,今天他要到脱水菜厂。脱水菜今年严重滞销,工厂已经不能再继续生产,全厂转为山野菜加工势在必行。脱水菜厂建在东滩县,离省城有二百多公里。东滩县周边出产沙葱,而东滩县西面的云山地区出产蕨菜,因此决定先购买设备,聘请技术人员,先加工这两样野菜。等生产到一定的规模赚了钱,再滚动发展,再扩大加工其他的野菜。但购买设备得贷一点款,聘请技术员也要到外地那些类似的加工厂去挖,因为加工脱水菜工艺简单,而加工山野菜一部分还要腌渍,要开袋就能食用。另一部分虽然是保鲜,但怎么能保鲜时间更长,也需要有经验的技术人员。这一切事情都得他去处理。但今天是去不成了。明天能不能去,也说不定。真的是太忙了。虽然天天熬到半夜,但还是有一堆事情摆在面前。研究生的论文选题他还没顾上看。论文选题很重要,选不好题目不仅做不好文章,如果选得太难或者费用太高,还可能到时做不出论文毕不了业。这几天已经有研究生在催问了。叶天闻叹口气,觉得明年说什么也不能再招这么多研究生了。仔细算算,他已经带着十七个研究生了。有的研究生到毕业,他还叫不上名字。有几次他就闹了笑话,把张三叫成了李四。记忆力也确实不行了。才刚五十岁,记忆力就衰退成这个样子,看来不锻炼身体是不行了。 叶天闻来到楼下,司机已经等在那里,说该带的东西都装好了。叶天闻说不去脱水菜厂了,去电视台。 原以为李铁松可能和他的年纪差不多,却想不到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来时叶天闻带了他曾经到党校讲课时的一个讲义,他想以这个讲义为蓝本。所以在讨论讲座提纲时,叶天闻拿出了这个讲义。叶天闻说,我准备以这个为基础,再按你们的要求修改一下,你先看看行不行,然后咱们再讨论。 李铁松粗略地翻一翻,然后说,是这样,我们的电视讲座和你们的学术讲座还不完全相同,学术讨论强调学术,电视讲座得考虑好看有趣味。我给你具体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以前的广播电视有个说书栏目,说书这样的形式文学性和历史性很强,但没有学术性知识性,如果再把学术性知识性加进去,就不单单是个内容的增减,而是一个全新的品种,是一个历史的突破,也是社会发展到今天人们对精神文化的需要。易中天于丹的走红,正是适应了这一需要,把文学、知识和趣味融合在了一起,迎合了人们新的需求。不知你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有。 叶天闻觉得李铁松把最根本的东西没有搞懂。叶天闻说,经济讲座和文学讲座还有所不同,经济学科虽然可以划入社会科学范畴,但它更是一门严谨的自然科学,许多经济规律都是一种自然规律,也和自然界的其他一些规律一样,它是一个严密的科学体系,容不得任意戏说和图解,所以我觉得还是以严谨的学术讲座为主,以免弄得不伦不类让行家笑话。但我可以多举一些具体生动的例子,并且尽量讲得活泼一点,有趣味一点。 李铁松连连摇头。他觉得叶天闻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李铁松说,我的意思很明白,就是电视不是党校,也不是大学的课堂。我上过大学,而且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我清楚,不管是多有水平的教授,他们讲课时总有人打瞌睡,总有人不来听,然后不得不用点名扣分考试等手段来强迫学生。而我们是电视台,没办法强迫人家去听,怎么办?只能来迎合大众,只能把娱乐好看放在第一位,努力把观众吸引到电视机前来。所以,你的讲座,就必须得加入文学的要素,而且只加入还不行,得完全文学化,要有悬念,要有矛盾冲突,要有生活细节,要比说书还精彩。 叶天闻吃惊得睁大了眼睛。这小子,说得虽然头头是道,但简直就是乱点鸳鸯谱,怎么听都有点江湖佬的油腔滑调。叶天闻不由得满肚子来气。小子说上过大学,如果上过大学,上学时肯定是个不合格的学生。这种学生如果遇到我的手里,绝对不会让你及格毕业。叶天闻不客气地说,既然是一个文学节目,你就应该请文学方面的专家来讲,请我们来讲文学,你是不是要开一个愚人节的玩笑。 李铁松急忙笑着说,叶教授你误会了,我说得很明白,我们的节目不是一个学术讲座,是一个杂交节目,不管请谁来讲,文学性娱乐性都不能少。比如那些市长省长,他们的专业是什么,是政治,但让他们来讲经济讲文学讲影视,他们照样讲得精彩。为什么,因为我们有导演,我们有编剧,我们不仅可以导演他,还可以给他提供讲稿。说白了,我们就是借你专家的嘴,来演我们的节目。 借嘴的说法让叶天闻心里更不舒服。但借嘴你也借错了嘴,我这嘴是什么嘴,怎么可以任意胡说。任意胡编,那还能叫专家的嘴吗?叶天闻平静地说,我们的嘴毕竟是专家的嘴,专家的嘴说出的话就必须应该科学正确,即使做不到,至少也得说真话说实话。 李铁松说,你又误解了,我们也不可能让你胡说,也不可能让你说假话。我们让你说的话还是科学的,只是让你变一个说法,把抽象的说成具体的,把呆板的说成活泼的,把没乐趣的说成有乐趣的。至于你说的真话实话,这也是我们的要求,但我们对真话的理解是艺术的真实。什么是艺术的真实?就是根据生活逻辑可能发生的事情,而不一定是生活中确实发生过的事情。如果不符合生活逻辑,真话实话反而没有人相信,有时真话反而被当成了假话。 感觉这小子今天不是请教授来讲学,而是要在教授面前耍口才卖弄那点可怜的学问。不能让他继续夸夸其谈下去,要不然他还以为比教授还教授。叶天闻认真地说,你刚才说讲真话实话反而没人信,为什么,你能不能具体阐述一下。 李铁松说,我给你举个例子,也和你教授开开玩笑。有个丈夫正和小姐睡觉,妻子打电话来查岗。妻子问你在干什么呢,丈夫说我在嫖娼呢。妻子一听就乐了,说你他妈的又喝醉了胡说,然后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你说,说这样的真话有人信吗? 简直是个社会混混,这样的混混怎么跑到了这样的部门。原以为要借助电视可以传播自己的学术,宣传自己的主张,从而扩大自己的学术影响,奠定自己的学术地位,现在看来,人家只不过是借你的名,借你的嘴,来演人家的戏,而你充其量只是个道具,只是个肉喇叭。这样的事只配让小孩子来做,他这样的教授,还丢不起这个人。叶天闻再不想浪费时间陪他斗嘴,便站起身说,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更合适的人选。她也是学经济的,是个副教授,而且是个美女,和于丹一样漂亮,但比于丹年轻。 李铁松能够感觉出叶天闻不高兴了,但他更早就看出,叶天闻这样的人不适合演讲这样的节目。能推荐一位年轻女教授来讲更好。李铁松说,真的很抱歉,我们的节目只能是这样,如果不这样,我们就挣不来饭钱,我们就得饿死。民以食为天,还希望叶教授谅解。叶教授推荐别人来讲,我知道叶教授推荐的人肯定不会错,那我们就听你的,请你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留一下,回去再替我请一请她。 叶天闻把杜小春的电话告诉了他。 李铁松要挽留叶天闻吃饭。叶天闻说不吃。李铁松却拉了不放,而且幽默地说,不吃饭这样的真话我就不信,哪有人不吃饭的。如果你说吃,这样的假话我倒相信,因为人都是要吃饭的。 叶天闻还是坚持不吃,然后叫司机开车直接回了学校。 今天的事,又可以算做一次碰壁。对于他苦苦追求的学术,也似乎成了他碰壁伤心的工具。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李铁松的嘴脸仍然在叶天闻的脑子里不散。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落伍,严肃的学术是不是真的不能上电视,是不是真的就没有听众。叹一口气,叶天闻转念又想,李铁松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李铁松这样的人常年面对市场搞节目,什么东西老百姓喜欢什么东西老百姓不喜欢,他们是有发言权的,而且他说的要把学术性和娱乐性结合起来,确实也是普及科学的一个办法。比如他对易中天于丹走红的分析,越是细想,越觉得也有一定的道理。 叶天闻又有点后悔,后悔刚才不该太强调自己的学术,轻易就拒绝了人家的好意。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合作一次呢。合作一次,不仅可以看看他们到底怎么搞,学习一点新鲜的东西,而且合作成功了,倒不失为一条普及学术成名成功的捷径。 过几天就要下乡去搞新农村建设调研。要充分利用这次调研的机会,扎扎实实在基层跑跑,多掌握一些现实的素材,然后写一本生动有趣通俗易懂而又不失科学的著作。如果把这部著作和他前面写的几本比,不但要通俗要有实例,还确实应该加入文学的要素,让书同时具备认识、审美、教育、娱乐和宣传的作用。看来,不这样做真的不行。现在是个大众消费时代,大众不接受你,你就不可能有所作为。前几本书卖不动,原因当然就在这里。叶天闻的心里不由得又燃起了希望。就在前不久,他还发誓再不出书。因为每本书满怀希望写出来,结果却是不但满怀失望,而且让他伤透了心,也饱受屈辱。去年那本书写出来后,他理智地把计划中的印两千册减少到了八百册,但书卖到现在,还有四百册放在家里。连同前几本,堆在家里的书已经有上万册,整个家都成了书库,来了客人就让他脸红。只能把书作为教材推销给学生。但书刚发到学生手里,教材科的就找上门来,说学生已经告到了学校,说他乱售自己的书赚学生的钱。教材科长是个老科长,他说这种事本来该由学校领导出面,但领导都不好意思出面,最后把这种得罪人的差事推到了他的头上。最后科长满怀同情与怜悯地说我觉得你也不困难,何必辛辛苦苦写出来再辛辛苦苦卖出去,与其这么辛苦地倒腾,还不如贩卖点蔬菜推销点紧俏商品。他当时就想哭。妈妈的,神圣的学术竟然让人如此糟蹋,竟然让人当成了小商小贩。本来是心血的结晶沉甸甸的成果,但书堆在那里,却成了耻辱,看一眼,心里就烦乱,脸上就发烧,就像裤子破了露出了屁股,也像大姑娘突然生出了孩子,而且生出的是一个怪胎。现在看来,学术著作确实也应该商品化,只有卖得多,你才有成就感,你才能被别人认可,你的学术才有价值。他觉得学术著作加点文学的东西也不难。先把学术的大致观点写出来,然后再往里填生活素材,填故事,填人物,填矛盾冲突,填俗语笑话。如果有必要,再请教一下写小说的作家,把爱情婚外情甚至暴力故事也写进去,越热闹越好。 还没回到学校,系办公室又打来了电话,说学校下午开中层干部大会,要他去参加。叶天闻不耐烦地说,以后这种大会再不要通知我,让他们去参加一下就行了。 刚挂了电话,学校人事处长又给他打来了电话,说学校上午开会做出了一个决定,决定以后不论什么岗位进人,都要硕士以上学历才行,而本科毕业生不论什么情况,以后一个也不能留校。 叶天闻感觉这件事是专门针对他的。急忙问为什么。处长说,因为要求进咱们学校工作的人太多,而且都是中层领导的子女。没办法,你们这一茬人的子女正好都大学毕业了,正好赶到一块了。大家都要进学校工作,学校根本没办法解决,所以才有了这个决定。 早在上半年,他就和学校说好了让儿子留校工作,而且部门也定在了宣传部。怎么突然一下就变了?叶天闻问还有谁的子女要留校。处长一连报了五个领导的名字。处长说,这五大公子都是今年毕业,而且条件也都差不多,拒绝哪一个都不行。但都接收一是没岗位,二是群众意见也太大,说五大公子是五大草包,奇才大学也成了纨绔子弟大学,奇才大学也确实成了奇才大学。所以学校才一刀切齐,不留半点口子。 统战部长的儿子是民办大学毕业,高考两年都不上大专分数线,没办法才上了民办大学。而财务处长的儿子只考了个大专,专升本回到学校后几乎每门课都考不及格,老子不得不找每门课的教师说情要分数。另外几个的情况也差不多,都是高考分数不够想办法上的大学,不是定向生,就是委培生。只有他的儿子是正式考上的,而且学习还不能算差。这样的差别,怎么能说情况差不多。处长解释说,要说差别,世上就没有完全相同的事物,只能说本质一样就是相同。不管怎么说,人家拿的也是大学本科文凭,即使是二级学院民办大学,那也是国家承认的正规大学。所以你拒绝谁都说不过去。 简直是胡说八道。儿子是正式考上的,正式考上的怎么能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一样。如果一样,那还要高考干什么。他觉得这事得立即找宋校长,制定政策不能单单就制定到他叶天闻的头上。别的不清楚,这些年当系主任,经过他点头留到系里的本校子弟就不下三四个。别人的都留了,为什么到了我的头上,偏偏就不留了。不行,没有这么整治人坑害人的事。 给宋校长打电话,宋校长说他在办公室。叶天闻急匆匆赶过来,也没到校办公室预约排队,就径直推门进了校长室。 见叶天闻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宋校长笑着解释说,也是没办法啊,学校都快办成子弟兵学校了。 叶天闻立即激动地说,咱中国有中国的国情,历来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哪个部门不是就地安排谁家的孩子谁抱?别说是铁路电力银行这些企业,就是公检法这些掌握生杀大权的部门,也有内招的规定,这种情况在市县部门更加厉害,所以老百姓说县委县政府亲连亲,公检法都是子弟兵。我们怎么办!我们教书的,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既不靠山也不靠水,就靠了一个穷教书,如果学校再故意不给一点照顾,你说,你说让他们去干什么?我们总不能只生不养,总不能生了儿女就成了罪人吧? 身为教授却这样考虑问题,宋校长心里有点不满。但他知道叶天闻是明白道理的,心里也是清楚的,之所以这样说,无非就是想说服他,达到儿子留校的目的。看来涉及到个人的根本利益,哪个人都很难跳出自我而站在公共立场上说话。宋校长只能耐心解释。他告诉叶天闻,本来学校也想解决子弟就业的问题,但这几年子女需要就业的越来越多,去年本科毕业的有五六个,今年就有七八个,如果只靠留校这一条路,根本没法解决问题,而且学校也根本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解决这样的问题,只能一是靠家长,二是靠社会。 叶天闻的气更不打一处来。靠家长靠社会,那么要你们学校这一级组织干什么,而且我这一辈子一没想过靠家长二没想过靠社会,靠的就是自己的学校。叶天闻本想压住恼火尽量说得平静一点,但努力平静了半天,刚一开口,悲伤又不禁一下涌上心头,鼻子一酸,还差点涌出眼泪来。他努力咽几口唾液,才将悲愤压下一点,然后说,我这人你也清楚,一心扑在工作上,子女的事很少照顾。不像有些人,工作的事马马虎虎,却把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了教育自己的子女上。像物理系的赵主任,儿子上小学,就负责给教初中的东西,儿子上初中,就给教高中的东西,儿子上了高中,他就教大学的数理化。你想想,学了大学的数理化再去考高中的题,那就简单得像玩游戏一样,所以人家参加数理化竞赛,得奖后就保送到了清华。如果我也下那样的工夫,儿子也不是今天的样子。但我没考虑那么多,也对儿子没太大的期望,心想反正老子就是个教书的,大不了跟老子一样吃教书这碗饭。现在教书这碗饭吃不成,留校搞搞行政跑跑腿总可以吧。现在连跑腿都不让跑了。我觉得这有点太说不过去,我觉得学校应该重新考虑一下。 宋校长觉得叶天闻的话简直有点不讲道理,他一直以为叶天闻是个有知识有修养讲道理的人。看来儿子的事对叶天闻确实不是一般的重要。但本科生不留校的决定刚刚做出就更改,显然不现实。况且留校搞行政,也决不是跑跑腿。如果没有一支高素质的管理队伍,学校同样也不可能搞好。当然,他说人家赵主任是不好好工作专门教育儿子的话也没有道理。他觉得普通的孩子是教育出来的,特别出众的孩子不是教育出来的。每年的高考状元他都要关注一下,有不少都是工农子弟,有的甚至父母都是文盲。而且根据他的了解,考上一流大学的孩子往往自学能力都特别强,家长也都很轻松甚至根本就不管。而越是学习不好的学生,家长才越是操心越是吃力。宋校长想想说,既然学校已经做出了决定,刚执行就更改不大可能。我觉得你应该想想其他的办法,比如考研。如果读了研究生,别说留校,学校的岗位任意挑都没问题。 简直是屁话。如果我的儿子能考上研究生,我还用得着找你。叶天闻感觉宋校长是用这话来堵他的,甚至是有意气他的。他感觉宋校长已经对他有了不满。不管多大的事,得罪校长当然是下下策。他只能平静地诚恳地说,我那儿子聪明倒很聪明,可惜聪明没用对地方,整天贪玩没用心学习,特别是英语,根本就不想学。考研最大的问题就是英语,所以靠他考研,我不抱一点希望,他也没打算考研,就指望着靠老子留校了,结果还是这个结果。这样说,也是我害了他。 宋校长不想再说什么,也想用不再说话来结束这次谈话。叶天闻也感觉出宋校长有要结束谈话的意思。但他的话还没完,而且他应该替他想出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叶天闻说,宋校长,你看这样好不好,既然决定没法改变,我们想一个变通的办法。既然要到学校工作的子弟多,我们能不能采取考试的办法选拔一下,考上的就留,考不上的就什么话也不要说。这样既可以保证质量,又能体现公平合理。 宋振兴差点笑出声来。这个叶天闻,也不知他是真聪明还是假糊涂。宋振兴说,你说的选拔的事,上面可能会有这方面的政策,要求事业单位进人也要公开选拔。如果公开选拔,就得向全社会公开选拔,你觉得这样你的儿子能选拔得上吗。见叶天闻要辩解,宋振兴急忙打断他的话。宋振兴觉得应该开导开导叶天闻,让他把儿女的事看淡一些。宋振兴说,儿女自有儿女的福。在这方面,古人倒有许多豁达又富有哲理的警言名句。比如不以钱财害子孙。比如子孙若如我,要钱有何用;子孙不如我,要钱有何用。这些话都深刻地说明了子孙的路就让子孙自己去走,他有什么样的能力,就干什么样的工作,过什么样的日子。尽管说这些话时,宋振兴语重心长,但叶天闻听了还是气不打一处来。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宋振兴有钱有门路,女儿考不上大学就送到国外去读书,但我们怎么办。我们如果有钱,还用得着来找你。但这些话当然不能说。但叶天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为什么安排了那么多子弟,轮到他叶天闻,就突然决定不安排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叶天闻想发泄,又觉得不能。他看出,宋校长已经打定主意不通融了,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知道,谈话只能就此结束了。 本来不打算把这事告诉妻子,但妻子从他愁苦发灰的脸色上,就看出一定出了什么大事。那年体检查出乙型肝炎,丈夫就是这种脸色。叶天闻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妻子一口咬定出了事,而且穷追不舍。不说当然不行,叶天闻只好实话实说。 妻子的脸都白了,然后一连追问为什么。还没听明白,就又愤怒地乱骂。骂完学校,再怨叶天闻。最后妻子挖苦地说,你没日没夜地奋斗,没日没夜地工作,连自己的儿子都安排不了,你还工作什么,奋斗什么?你都五十岁的人了,你还能奋斗成马克思?就是奋斗成马克思,又能怎么样,又能有什么奔头,又能蹦跶几天。而儿子的工作安排不好,你这辈子别想好过,别想清静,别想抱孙子。有谁愿意嫁给没工作的?还有房子,还有车子,这些你有吗?你能给买得起吗? 叶天闻大喊一声住嘴。但妻子并不怕他。她今天豁出去了。妻子上前一步,哭着骂叶天闻是家里的汉子。妻子哭着说,你也就知道在我面前充英雄,在我面前厉害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找校长去,凭什么我们的儿子就不能留校,你敢在校长面前厉害,才算是英雄。 叶天闻不想再听妻子哭喊,他想清静一下。叶天闻气呼呼地进入卧室,妻子也跟了进来。这回妻子由哭喊改为诉苦,说你工作了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前几年省里还有政策,高级知识分子的子女优先安排工作,老教授们没上过大学的子女都给安排了,你也是教授,儿子又上了正规大学,为什么就突然不给安排。妻子又逼着让叶天闻去找书记校长,要叶天闻把这些情况和道理都给领导讲清。 妻子说的都是事实。此时的叶天闻不仅心烦,又增加了恼怒。但他不知道该把怒火发到谁的身上。只好气冲冲地出了门。 感觉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慢悠悠地散过步了。但好像到处都是人,好像大家都在好奇地看他。也许他的脸色太难看了。不行,大白天在校园里瞎转,谁看了都会怀疑出了问题。他决定到办公室去坐坐,或者到办公室干点什么。 坐到办公桌前,心里更加烦乱。他知道今天什么也干不成,干什么也没心思。干不成别的,何不就此把研究生们叫来,看看他们的选题?如果选题不好,研究就没法成功。这点很重要,再忙也得把把关,然后好好推敲推敲。把研究题目确定下来,就让他们自己去研究,有什么问题,来请示就行了。 研究生们陆续来了,并且每人都准备好了研究题目,有人还准备了不止一个。但他们准备的题目,没有一个能让叶天闻完全满意。他觉得不少选题是从网上抄来的,比如用什么数学模型建立什么经济模型。这些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模型指的是什么东西。都是些乱七八糟。叶天闻想批评几句,但又怕批评出笑话。现在的网络,什么现代的信息都有,别看这些学生基础知识不扎实,新名词倒看了不少,稍不留神,就会在学生面前闹笑话。自己马上要搞新农村建设调研,何不让他们也和自己一起搞点实际的东西?叶天闻立即狠狠将那些华而不实的题目批评了一通,然后说,搞研究就是要你们解决实际问题,可你们却以为搞研究就是为了写一篇高谈阔论的论文。这样的思想,以后到了社会上怎么能够胜任工作。你们没水平丢人,我这张老脸也跟着你们贬值。你们选择的题目我再不看了,看也不会有什么能用的。这样吧,省里已经任命我为新农村建设领导小组的副组长,组长由省委书记亲自担任。因此我要下去搞一些调查研究,你们也跟我下去,先调查研究,然后论文题目全部从调查研究中产生。 一个学生小心地说这么多人,都做这方面的论文有没有这么多的题目。叶天闻说,你竟然愁没有题目。天下这么大,大自然这么丰富,人类完了研究也做不完。就新农村建设,也有研究不完的题目。比如新农村建设房子怎么建,道路怎么修,吃水怎么解决,厕所怎么建,垃圾怎么处理,环境卫生怎么搞,植被怎么保护,文化怎么建设,医疗怎么保障,老人怎么赡养,儿童怎么养育,等等等等。这么多的选题,你们能研究完吗?你们下去好好想想,然后一人准备一个研究方向,过几天跟我下去调研。 有这么多的题目可研究,学生们一下思路大开,眼界也一下开阔了许多。况且导师又做了领导小组的副组长,研究经费肯定就没有一点问题,说不定还能给点生活补助,还能免费吃喝住宿。见大家不住地点头,叶天闻觉得再也没什么说的,便让大家回去认真准备。 办公室又静了下来。烦恼也跟着寂静再一次漫上心头。去年他招了六名硕士研究生两名博士研究生。招这么多,累死累活,又能怎么样?学校并没有因为你招生多贡献大而给你什么特殊照顾。更主要的是这些研究生水平太差,不仅动手研究的能力差,写论文的水平更差,语句不通结构混乱不说,光那些错别字,就让你头疼死。这些研究生和自己的儿子比,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己的儿子考研究生,也说不定能考上。 如果让儿子考研究生,专业课问题不大。专业课由导师出题,到时找出题的老师说说情,他想不会不给点面子,至少可以透露点大致的范围。关键是统考的英语和政治。这正是要儿子命的弱项。学校本来有百分之五的保送名额,但要求英语必须要过四级,学习成绩还要优秀。儿子考了三年四级英语,也没过去这个四级。突然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条,说如果有突出成果的,比如获得什么发明创造,竞赛获得什么大奖,都可特别放宽保送条件。不知写篇高质量的论文算不算突出成果。如果算,他倒可以帮帮儿子。 叶天闻立即给研究生院的院长打电话。问候几句后,开始询问保送的条件。问到发表论文算不算成果突出时,院长也有点说不清楚。院长说,这些都是软条件,算不算没有特别具体明确的规定,全靠学校自己掌握。但这种保送有名额限制,最多不得超过毕业生人数的千分之一。 千分之一也不错了,全校也应该有三四个。叶天闻问学校有没有靠论文保送的先例,院长说他也记不清。然后又说不管靠什么成果特别保送,学习成绩也不能太差,还要考虑综合因素。 院长的话是原则的,甚至是含糊的。院长是多年的老院长,每年保送多少,怎么保送,心里肯定清清楚楚。之所以说得含糊,就是保送本身就有点说不清楚,本身就很含糊,本身可自由操作的空间很大。如果真是这样,院长的含糊就另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具体问题具体对待,具体问题还得具体商量。叶天闻决定抽个时间到院长家里去一趟,然后好好商量商量,看究竟应该怎么来办,怎么去准备。 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叶天闻的心里宽松了一点。泡一杯水喝尽,他又觉得今天自己太急躁太不讲策略,也有点太不理智。事情本来是可以想好了再慢慢动作的,结果风风火火闹得鸡飞狗跳,还在宋校长那里失礼失态。他突然觉得其实路还是很多的,如果特别保送不成,是不是可以考虑出国学习。学校和国外三四所大学有交流,可以互派学生深造。但因为费用太高,一般人家的子弟根本不可能去学习。叶天闻算算,每年至少得三十万人民币。一年三十万,三年就得近一百万。一百万不是个小数字,虽然当了总经理,但能不能赚来一百万也难说。叶天闻又不由得叹一口气。原以为人活一辈子没必要把钱看得太重,自己挣太多的钱也没什么大用。现在看来,钱还是太少,所以以后还得努力去挣。 第八章 总算整理解答完了。杜小春看看厚厚一摞稿纸,一种从没有过的成就感和甜蜜感像清水一样向全身渗透。那天答应给胡增泉准备一份详细的复习要点和答题要点,杜小春就日以继夜地找要点找答案。原以为三两天就能完成,没想到一干就是四天四夜。这四天,她每天只在凌晨睡三四个小时。至于吃饭,都是一次买来一天的。为了不受干扰,她到系里请了病假,把学生的课也调成了自习,而且马长有一次也没回来,一点也没干扰她。也许是太想做好做细,还是做得慢了一点。也许胡增泉已经等急了。她相信胡增泉这回能够考上副厅级。想想能为他考上副厅级作点贡献,自豪、幸福、得意,杜小春全身都充满了甜蜜。 起身伸个懒腰,却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差一点就栽倒在地上。急忙扶了椅子坐。感觉这几天真的是累坏了。有可能眼睛都肿了,脸也说不定灰暗得难看。杜小春慢慢起身来到镜子前。眼睛确实是发红,眼圈也有点发青。至于脸色,她感觉有点发白。白了倒也好看。林黛玉的脸色也许就是苍白的。本来计划下午就给胡增泉打电话,把准备好的资料送到他的手里。现在看来,得稍微休息一下。要不两眼通红去见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她知道每天晚上他都在办公室埋头复习。她决定在床上躺一躺睡一觉,恢复一下眼睛,晚上再去他的办公室。去时买点烤肉或者到肯德基快餐店买两份鸡腿,然后两人一起慢慢地吃,慢慢地说。 杜小春的突然到来还是让胡增泉有点意外,而且还提了食物。这一阵子麻烦杜小春,这让胡增泉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为了表示感谢,他给她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当然买电脑也不是特意给她买。处里领导的笔记本电脑还是四五年前的,已经老旧得不好再用,所以处里决定再买新的。但只给他们四个处领导买不行,因为五六年前第一次买笔记本电脑,就同时给书记和校长还有分管科研的副书记和副校长买了。这次重新买,当然也得和上次一样,不然即使校领导不当回事,只给处领导换新的不给校领导换,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他这一任处长也就显得比前一任苛刻无情。好在科研处的办公经费是从科研费里提成的,这两年申请来的科研费多,提成也多,购买需要的钱还是有的。和电脑供应商谈判时,他当然要尽力压价,把价格由一万四千八压到一万三千五。成交后,供应商突然提出赠送一台给他,这叫买八赠一。当他同意时,供应商提出价格还得恢复到原来的价格,不然他就赔钱赔大了。他觉得这也是必须的。这次买电脑算政府采购,供应商是政府采购定点的供应商,人家一开始出的价就是政府定的政府采购价。价格不会有问题,赠他一台,也是他讨价还价讨出来的,并没额外增加学校的支出。当他拿出那台电脑并说明是他给她买的时,杜小春一下呆在了那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曾想过也许他还会给她买礼物。买什么礼物,她也想过,如果买,她估计可能是鲜花或者手机,当然也有可能是戒指。如果是戒指,那就说明他已经正式向她求爱。万万没想到会是手提电脑,而且还是东芝十二英寸的。她早就想有一台手提电脑了,而且系里的教师有不少人就有。也许是他看到她没有电脑不方便,才花这么多的钱给她买这么好的电脑。真是细心而又有情有义的男人。这么细心,这么了解她,这么关心她,这么不惜金钱,当然说明他是非常地爱她了。如果是一般的爱,他当然就会买一般的礼物,比如一部手机,一枚金戒指。胡增泉说电脑里什么都装好了,要她开机试试。但她此时无心去看电脑,更无法冷静地做其他的事情。她想扑进他的怀里,让他紧紧地把她搂在胸前,然后痛快淋漓地在他的怀里撒撒娇,发发疯。但好像胡增泉并没有一点抱她的意思,而是坐回到了桌前。她的热情也猛然冷了下来。她突然明白,胡增泉不可能现在就做出什么亲热的动作,原因很简单,他的老婆身患重病。老婆身患重病还没死,丈夫就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欢乐,一般的男人做不出来,胡增泉这样聪明又重情重义的男人,更做不出来。不但做不出来,恐怕考虑都无心考虑,而且老婆死后一年半载,恐怕也很难做得出来。至于结婚,很可能得等老婆死后一周年以后。而她,人家的老婆还没死就急于取代人家,也是非常不明智的,甚至是无耻遭人唾骂的,同时也是轻贱让人看不起的。急什么急,真是糊涂没出息。既然是互相爱慕,那就慢慢来吧。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结了婚也会离婚。 胡增泉拿出一份复印的文件,说,报考的有关事项正式下来了,你看,有不少只限女干部报考的职务,而且女干部报考条件放宽,有副处职务或者副高职称的,就可以报考。离报考还有三个月,你的副高职称马上就能评下来。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你也报考一个职务。你看省委政研室副主任这个位子怎么样?这个位子不但只限女性报考,而且只限学经济的女性报考,我觉得这简直就是专门给你设立的。 难道真有这样的好事?对于考试,她从来都是信心十足。文件里确实写着,而且胡增泉特意用笔勾了出来。杜小春兴奋得脸都有点发红,她不敢相信地说,真的吗?这样的领导职务,我也可以考吗?我能考上吗? 胡增泉说,怎么不可以,你现在也是高级人才了呀。我认真研究了,你考,把握比我都大。一是因为这个职务限制太死报考的人不会多;二是因为女性里面有你这样水平的更少;三是因为还有省财政厅的副厅长职位也要求必须是学经济的女性,相比之下政研室副主任这个职位就更显得不很重要,条件好的特别厉害的,人家就会报财政厅这个要职。从几方面的情况看,我觉得这个位子就是给你留的。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杜小春激动一阵,不禁又有点担心。自己从没当过领导,科长也是刚刚当上。没当过领导的人突然当副厅级领导,可能吗?现实吗?这样坐火箭一样往上蹿,省里会批吗?即使批准了,自己能干得了吗?胡增泉立即说,当领导,你首先得信心足,信心不足就镇不住场面。记得我刚当科长时,我很想民主一点,态度谦虚一点。可这样一来,不论什么事,大家都要七嘴八舌,即使是我决定了怎么做,也总有人提出自己的建议。这样我觉得我的威信很低,办事效率也很低。后来我干脆不管别人的意见,一切我说了算,怎么做我事先想好,根本不用别人再说什么,只要不违反原则,你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甚至是错误的你也要执行。这样一来,谁也不敢再说什么,我也就更像个领导了。更奇怪的是这样一来,别人也说我办事干脆果断,很有领导的才能。所以说,当领导,首先你得自信,然后一定要时时把自己当成领导。 杜小春的信心也迅速增长起来。胡增泉说得也有道理,好像真的这个职位就是专为她设置的。也许这是天意,也许真的是时来运转。认识胡增泉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命也是这样的命,并且觉得这样也不错,每天上几节课,上完回来就呆在家里,不求人不巴结人,想读书就读书,不想读书就睡觉,自由自在,可以算得上潇洒。现在看来,其实活得很是可怜,不但没有权势地位,连朋友也少得可怜。就像钻在洞里的老鼠,你存在不存在都与人无关。手机座机有时半个月都不响一声。自从当了科长,忙是忙了点,但活得特别精神,感觉特别有价值,而且许多事情不仅需要你参与,而且需要你去点头,需要你去决策,这让你一下有了主人翁的感觉。前几天有个去桂林的研讨会,处长说如果你愿意去就去。她当然想去。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出过差,在她的感觉中,出差是领导的事,出差这个词,也是领导专用的。想不到突然就降临到了她的身上。但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不去。胡增泉的老婆病了需要她伺候,胡增泉也需要她,而且胡增泉要考副校长需要更多的时间复习,她在他身边,除了帮他照顾病人,也说不定还能帮助他干点什么。当科长的喜悦还没退去,又一下有了当副厅级的希望。这真的是想都不敢想。在她心底的计划里,再干三年能当个副处长,就很不错了。现在有能考副厅级的希望,她当然不能放过。至于有没有当副厅级的才能,确实也不用担心。她觉得虽然没有胡增泉的能力,但婚凭文书官凭印,给你那个权力,你就有那个本事,再大的老鼠,它也得怕猫。就像胡增泉说的,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就是权力。把这东西加在狗的身上,狗也能把人咬得按狗的想法来跑。杜小春一下笑出了声。见胡增泉看她,只好说,那我就试试看。但不管怎么说,还得你帮忙。 胡增泉说他不想考副校长了。胡增泉指着文件说,你看这几个职位,我觉得都适合我报考。 杜小春站到胡增泉的身边,将身子靠在胡增泉的身上,头也紧挨了他的头,然后看他指的那几个职位。那几个职位也被他画了符号,都是各市的副市长,几个厅的副厅长。但杜小春身子紧挨了胡增泉,心里止不住发热发慌,虽然很认真地去看,但眼前的东西根本无法进入到脑子里。胡增泉说,我想最后再报具体职位,然后想办法了解一下,看哪个职位报的人最少,我就报哪个。 胡增泉坐回到了椅子上。杜小春感觉出这是他有意的回避。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患病的妻子?难道就是为了不让人说三道四?或者是为了求得良心的安宁?她感觉这些理由都不充分。如果有真爱,爱得要死要活,爱得可以殉情,连性命都不要了,哪里还能顾得了面子良心。 但胡增泉的性格,就应该是一个理智的人。她感觉胡增泉是爱她的,而且从各方面比,她都要比高洁优秀一点,他没有理由不爱她。也许他认为她迟早是他的,或者已经是他的了,所以才不急不躁,才能理智地来对待她。反过来说,如果他不爱她,他也不会给她买这么贵重的礼物。但杜小春还是有点尴尬,也觉得自己还是太主动。她虽然不是情场老手,但也是过来人。女人太主动了,男人反而会不当回事;女人故意保持一点距离,男人反而会要死要活地追求。看来,以后不能太轻贱,得保持一段距离等待着要他来追她。当胡增泉问她这几个职位怎么样时,她猛然觉得胡增泉离开学校最好。如果和她结婚,在学校,他既有前岳父岳母,又有前小姨子,还有马长有这样的情敌,而且又要和马长有共事。真的是很尴尬。也许他之所以要考到外面,也是这样考虑的。杜小春说,当然是政府部门的领导好了。学校的舞台太小,你这样的才能委屈了。政府的舞台就大得多,领导几百万人,有多大的才能都能施展开。 杜小春拿出食物,摆在桌子上。胡增泉觉得深更半夜两人在这里吃东西不好,如果让人看到,那绝对是第一号的新闻。但人家费了这么大的辛苦带来,再说什么就太伤感情了。他明白杜小春目前的想法。杜小春的想法他不想拒绝。妻子虽然要他娶高歌,但高歌的事不是妻子说了就算的,而且这事到现在也没进展,高歌依然和何宏伟打得火热,而且有时还到何宏伟的宿舍睡觉同居。是高歌不同意还是妻子还没说,不得而知。但高歌和何宏伟的事让他恼恨交加。以姐夫的身份去干涉,高歌根本就不当回事,就像父母的干涉高歌不当回事一样。他觉得和高歌结婚还有一定的难度。高歌的性格他清楚,这女孩天生就有一股叛逆精神,你越认为不可以的事,她却偏要试试。 如果理智地说,今后过日子,高歌远不如杜小春,但他就是喜欢高歌。想想高歌,心里都是甜蜜。但对杜小春,爱的冲动就没有对高歌那么强烈。如果高歌拒绝,那他就只能和杜小春结婚了。胡增泉装出高兴的样子说,我正饿了,来,咱们一起吃。 杜小春感觉胡增泉有点心神不安,好像随时会有人冲进来。确实也是有点不妥。一男一女夜晚呆在办公室吃东西,谁看到都觉得不正常,传出去,当然就是全校大新闻。而且在妻子病重的时候出这种新闻,胡增泉的人品就成了问题。当领导,最怕的就是经济问题和作风人品问题。为他想想,也确实不应该再呆下去。刚要准备走,胡增泉说,我已经给高洁请了保姆,以后你的负担就轻了,也不用那么麻烦你去做饭了,你要利用一切时间好好复习。机会也许一辈子就这一次,如果不抓住,会后悔一辈子。 杜小春点点头。但麻烦的是那天叶天闻问她愿意不愿意去电视台做类似于百家讲坛那样一个讲座节目,她听后立即就答应了。因为自己既不是专家,也不是名人,这样的机会毕竟是难得。再说,人如果要出名,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助媒体。如果在电视上做几回讲座,别说全省人认识你,至少全校的人都知道你是个社会认可的经济学家。去电视台面谈,人家也很满意,时间也定在了下周四。还得好好准备一下,不说成名,至少不能让人看了觉得比于丹差很多。谁能想到又要复习考副厅级。看来,又得拼一阵子命了。她想告诉他去电视台讲座的事,但又没说。她要在电视里给他一个惊喜,让他半天都不敢肯定这就是杜小春,而且半天也想不通她怎么能够上电视讲学。她愉快地站起身,说你一个人安安静静学习吧,我不再打扰了,以后也尽量少打扰你。然后轻盈地走了出去。 回到家,杜小春就急忙将笔记本电脑从包里取出。电脑很小,胡增泉说有一点八公斤重。她再掂掂,感觉没有那么重,确实是太轻巧了。而且颜色也是纯黑,感觉是那么好看那么高贵。她敢肯定,全系甚至是全校,谁也没有她这样高级好看的手提电脑。她心里再一次涌上一层感动。为给她买电脑,为给她挑选电脑,他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多少时间。人们都说爱情的力量是最强大的,最无私的。为了爱,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可以献金钱献生命,可以同甘苦共殉情。现在,她才体会到了这种力量。打开电脑,思绪仍然不能平静。本来打算从今晚开始就努力学习,不但要争取考上,而且要考出一个高出别人一截的成绩,这样才能在面试时赢得主动。但她知道,今晚根本无法学习,也无法平静。如果不把眼前的大事解决掉,即使以后,也无法平静,也无法一心一意学习。 离婚的事明天就去办。这样做至少有几大好处。一是尽快结束冷战的痛苦,然后一心一意去复习。二是提前离婚,等高洁去世后和胡增泉结婚,别人就不会说她嫌贫爱富,是为了嫁胡增泉才匆匆忙忙离婚。三是提前离掉,如果考中了副厅级,到了新的单位就不用再离婚,而且新单位的人也就不知道她离过婚。这很重要,因为对一个高级女干部来说,离婚就意味着作风问题,这不仅要影响今后的仕途,也将影响人们对她的评价,当然也要影响她的工作和威信。 她决定在新电脑上写一份离婚申请,然后打印出两份,送一份给马长有,省得他再去写,然后各自到自己的系里开一份证明,然后到街道办事处去办离婚手续。 离婚申请书几个字打上去,突然止不住一阵心酸,也突然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更不是一件喜事,当然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当年,她记得她和马长有不止一次紧紧地搂在一起发过誓,说要一辈子相亲相爱,一辈子不离不弃。这才几年,当时的誓言仿佛还在耳边。可这一切,究竟是谁的过错! 离婚其实也是他马长有最先提出的。自从他怀疑她和胡增泉的关系不正常后,他就一次次说如果你喜欢胡增泉咱们就离婚,还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其实,她那时还根本没想过要嫁胡增泉,更没有半点要离婚的想法。是他的辱骂,是他的厌恶和冷淡,而且还离家出走,才使得感情破裂,才使得她不得不提出离婚。还有,马长有那死板的性格,犟死驴的脾气,毫无生气的生活,也是她对他没有了爱的根本原因。 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擦干眼泪要写正文时,又觉得应该和马长有谈谈。 谈什么?是否离婚已经不用再谈,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了半点商量的余地。至于财产的分割,她已经想好。她什么都不要,除了她自己的衣物,她不拿走一针一线。甚至衣物也不用拿,她也没什么像样的衣物。胡增泉那里一切都是现成的,拿去了也没用,拿去了也是多余。但孩子归谁抚养还得谈谈。按她的想法,女儿归她抚养,她也不要马长有付抚养费。但他想看望女儿,随时可以看望,随时可以领回去住几天。对了,还有十几万块的现金。本来是存了买房子的,现在看来也不用了。但这钱不能给他。他离婚后当然也要再婚,她不能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钱送给另一个女人。这十几万她要留给女儿。如果马长有不答应,分给他一半也可以。 马长有说手机没用,一直没买手机。当了总工程师后公司肯定给他配了手机。但她不知道号码。她决定到实验室去找他,她也想看看他怎么生活。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搂块石头,也焐出了热气,她就是想知道他这些天日子过得怎么样。 马长有就睡在实验台上。看一眼他的脸色,她就知道他感冒了。马长有一感冒就脸红,这已经成为诊断他是否感冒的最好依据。马长有一下坐了起来,要下实验台时,她用手势制止了他。 人家感冒了提出离婚,这个时候真不是时候,也实在是张不开口。想把离婚申请放下就走,也觉得不是很合适。马长有指了椅子让她坐。然后说,我昨天去了一趟山野菜加工厂,进山考察时当地人送了点野猪肉,也送了不少山野菜,你可以随便挑,但有些菜做起来麻烦,你也不会做,你就拿点野猪肉和野蘑菇回去吃吧。 今天倒突然温柔了起来,细心了起来,可见他是后悔了。也许这些天他一个人静思,他反省了自己,也回顾了她的好处,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温柔。可惜这一切都晚了。她突然又止不住鼻子发酸。但她知道不能哭,而且不能犹豫,甚至不能再呆下去。再呆下去,她也许会心软得没有了离婚的勇气。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什么,更张不开嘴,而且鼻子酸得控制不住眼泪。眼看要控制不住眼泪时,她什么也没说,咬了牙将离婚申请放到实验台上,然后扭头跑了出去。 马长有以为是诉苦书或者是谴责信,也许还可能是忏悔书,或者有什么亲密的话也说不定。记得有次闹别扭后,他便赌气领了学生去野外实习,一周后回来,妻子就写下了满满十六页的文字,里面有悲伤,有对他的不满,也有对自己的检讨。但更多的是对恋爱到初婚那一段甜蜜生活的回忆。当时他看了不仅泪流满面,而且冲动得一下扑进了她的怀里。过后,他也深刻地思考和反省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急忙从实验台上拿起那张纸,将对折了的纸展开。离婚申请几个字却像匕首,一下就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脏,疼得他浑身缩紧,然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他双手紧紧地捂住胸口。再细看申请书,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寒冷,那样锋利,就像冰做成的钢刀。他无法再看,无力地让那张纸掉在地上。 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一切的美好,都已经被抛弃。他想,也许是命中注定。不该来的都来了,该来的却没有来。 虽然住在实验室,但他每天总盼望着她来,晚上睡觉,他也不把门锁死,总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门会轻轻地打开,她会默默地出现,然后她小声地哭泣,然后哭泣着骂他。骂到悲伤处,她捂了脸扭头就走。然后,然后他低着头跟回家。再听她哭骂。骂够了,然后她上床蒙头睡了。然后他也默默地上床,然后一声不吭死皮赖脸往她的身上滚。经过一场你推我搡,最后演绎成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掏心挖肺的亲昵。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而迎接他的,是他想都不愿意想的。 他也无数次想过他主动回去,但回去就意味着退让,就意味着默认她和胡增泉的关系。让他默认,他无法做到。原以为他是一个硬汉,也是一位壮士,如果她真的不爱他,如果她真的爱胡增泉,那他就成全她。男子汉大丈夫,刀捅进肉里流点血,成全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那也是男子汉的骨气。但事情真的成为事实,当她真的就要离去,他发现他不仅不是壮士,甚至还不是那种男子汉,也根本当不了那个男子汉。 他想痛哭一场,但极大的悲愤和心里的疼痛让他没有一滴眼泪。他却想喝酒,而且想喝醉。喝醉了,今天的痛苦就没有了。一切等到明天再说。 这次到山里考察山野菜,当地产一种青稞酒。县里的领导便给他们每人带了一箱。那箱酒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还有那野猪肉山野菜。本来他是等着往家里拿的,而且往家里拿的意义也不同寻常。因为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送礼,而且是县里的领导给他送礼。这样的礼拿回家,不仅有特别的喜悦和自豪,而且有特别的具有转折性的历史意义。可就在这特别的转折性的时候,她却要提出离婚。 难道真的是不能有福同享?多少苦日子都过来了,为什么就不能再忍忍,为什么偏要在黎明前倒下?以后的日子,虽然不能说超过胡增泉,但已经有了股份,已经是不小的股东,每年额外几万也有可能是十几万几十万块的红利,完全可以过上丰衣足食风流潇洒的上流生活。这样的生活你还要追求什么,你还要不满意什么,胡增泉又能给你什么。难道胡增泉已经给她施了魔术灌了迷魂汤?话再说回来,胡增泉又能比他强到哪里,难道就因为一点点的差别,就值得付出离婚这样的代价?离婚,难道她不觉得是一件非常大的大事吗,不觉得是一件万不得已才不得不去做的大事吗?还有女儿。难道女儿的将来也不去想了吗,为了自己,就可以不考虑女儿,就可以忍心让女儿失去父亲,就可以给女儿找一个后爹吗? 几杯酒下肚,他感觉更加痛心,好像酒都喝进了心里,烧得他的心要冒烟。 痛一阵,又止不住还是想她。其实杜小春也是个好女人。记得结婚时在单身楼要了一间房。房子很旧,房子也不属于他自己,便只把墙粉刷了一遍。她又觉得门也太旧太脏了,应该把门也油漆一遍。他却觉得也凑合了,等家属楼盖起来,就能分到家属楼。她再没和他争,而是买了油漆自己刷门。那天他回来,门倒刷成了红色,但她的双手和脸上也成了红色。手上脸上的油漆洗不掉,她便一遍遍地洗,一遍遍地搓。差不多把皮都搓掉了。然后她便坐在那里哭。他只好去请教后勤的木工师傅。人家说得用汽油来洗。他出去买了一斤汽油,才算把她洗干净了。还有一件事也让他不能忘记。那年暑假和她一起回娘家,半路遇到了塌方,汽车被堵了一天两夜。本来不断有附近的老乡来卖水和饼子鸡蛋,但她总是嫌价钱太贵不买,而且说她能够坚持住。但到家要下车时,一起身她便虚脱得晕了过去。买来一碗稀饭喝下去,她才有了走路的力气。想起这些,马长有的心又一阵阵发疼。其实她嫁了他,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那年校庆,她的许多同学都来了。晚上聚到家里,她们一帮女同学不知怎么说起了保养皮肤。有的说一月保养几次,有的说买了年票,花一千块可以保养三十次。妻子默不作声。当同学们得知杜小春从不保养时,起初是不信,然后说杜小春抠门儿。她们以为,身为大学教师的她,还不知多么奢华呢。过后,杜小春的情绪低落了好多天。但他并没有多想。 再喝一杯酒,他开始检讨自己。这些年不仅对她关心不够,还时不时地要闹点小别扭小摩擦,而且有几次还动了手。最厉害的一次还狠狠地回敬了她几个耳光。那次她跑回了娘家。但他没去找她,还是她自己回来的。 既然不能给她幸福,那就给她自由吧。马长有捡起申请书,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但马长有很快喝醉了,不仅吐了一地,而且很快就不省人事。 高歌一早走进实验室,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酒气。再看马长有,什么都不盖斜躺在实验台上。马长有喝醉,让高歌感到不解。当看到身边的离婚申请时,不解一下又变成了吃惊。喝醉酒有哭的闹的撒野的,还没见过写离婚申请书的。她使劲将马长有摇醒,将离婚申请拍在他脸上,问这是怎么回事。马长有将离婚申请拿在手上呆滞半天,才醉意朦胧地说,不管她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办法的事情,由她去吧,我给她自由。 高歌抢过离婚申请书再一次拍到马长有的脸上,说,你发什么神经,你看清楚,这是离婚申请。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好好的,娘也好好的,到底是谁要离婚。 马长有舌头发软含混不清地说,当然她要离婚了,她看上了有本事的大腕,已经和人家好在了一起,当然就要嫌我没本事了。 不用明说,高歌猛然明白了。这些日子杜小春整天往姐夫家里跑,说是照顾姐姐,可她已经感觉到更多的是在照顾姐夫胡增泉。这一点,姐早就看了出来,所以那天姐才哭着拉着她的手,求她嫁给胡增泉,填上缺口,不能把胡增泉交给杜小春,更不能让杜小春的阴谋得逞。她当时还以为姐糊涂了。人家杜小春有完整的家庭不错的丈夫,人家只不过是帮忙感恩,怎么就怀疑起了人家。现在看来,已经发展到这样的程度,杜小春和胡增泉已经勾搭在了一起,而且不是一天两天。这样看来,杜小春和马长有公开闹矛盾也有一段时间了,马长有搬到实验室住,根本就不是为了实验方便。愤怒让高歌止不住想骂人,但她更恨的是胡增泉。都说尸骨未寒,可现在人还没死,说不定还会好起来再活三年五年,可你们他妈的竟然等不及了。如果胡增泉在场,她会狠狠地给他几个大嘴巴,彻底地揭穿他这个伪君子。真是人心难测狗心难防。她一直以为,姐和姐夫,那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是专门生成的一双,就像对生植物的叶片,完全可以重叠在一起。为此,她还经常教训何宏伟,要他好好向姐夫学习。而她,也一直认为姐夫是最好的男人,最模范的丈夫,也是最可敬的姐夫。那天姐姐要她嫁给姐夫,她虽然觉得这事不正常,也让人难堪没面子,但她并没有反对。不反对的原因一是不想让一个垂死的人失望,二是她也喜欢这个姐夫,姐夫在各方面确实比何宏伟要强,如果何宏伟再对她不好,她就真的嫁给姐夫。现在看来,姐夫纯粹就是一个伪君子,就是一个披着羊皮的狼。而且这些年他对姐姐的感情,也是伪装出来的。善于伪装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痛恨过后,她又觉得这里面的问题还很复杂。那天姐说让胡增泉娶她的事已经和胡增泉说了,胡增泉已经点头答应了,而且脸上害羞,心里很高兴。她当时还在心里想,他能不高兴吗,姐姐换成了妹妹,年轻近十岁不说,学问风度也比姐姐强,他就偷着乐吧,别说点头答应,他没给你磕头就算很坚强了。现在看来,胡增泉竟然不爱她高歌而去爱杜小春,而且在姐姐面前阳奉阴违欺骗姐姐。真不是个东西。 更糟糕的问题是,不仅胡增泉爱上了杜小春,而且杜小春更爱上了胡增泉。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嗅觉倒灵敏得像苍蝇,鸡蛋刚有了一点缝,她就立即叮上去了。那天杜小春给姐夫家洗东西,她发现杜小春把胡增泉的裤衩也洗了。她当时也觉得有点别扭,但没往深里去想。现在看来,两人早就上过床了,要不然哪个不嫌脏会洗别人的裤衩。 还有,姐姐把六十三万的存折给了她,她已经想好了,就是不嫁胡增泉,这钱也由她来保管,然后把这钱用在姐姐的儿子小宝的身上。现在看来也不可能。如果听任胡增泉娶了杜小春,杜小春决不会放过这笔钱,弄不好,就是一场官司。不行,决不让胡增泉娶杜小春,即使花再大的代价,也要想法把他们拆散。 她决定先教训教训这个伪君子胡增泉。就在昨天,他还向她献殷勤,他还假惺惺地关怀她。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大人物,先脚踩两只船,然后再选出一个妻子,剩下的当成情人,然后一明一暗,一妻一小蜜? 那么,他究竟想把谁当成妻子,想把谁当成小蜜。也就是说,在她和杜小春之间,他感情的天平更倾向于哪一个。 胡增泉点头答应了姐姐,而且见了她也有点不好意思。种种迹象表明,他是想娶她为妻。至于杜小春,他很可能是耐不住寂寞,想在杜小春身上占一把便宜。男人,有几个是不吃腥的猫,更何况姐姐病这么长时间,杜小春又是个主动送上门的骚货。干柴烈火,他哪里能够忍耐得住。但杜小春离婚又是为了什么? 马长有又倒头睡得呼呼直响。这样的窝囊男人,怎么能管得住老婆。高歌突然觉得应该好好戏弄一下这位亲爱的姐夫,看看他肚子里到底装了怎样的一副下水。 打通胡增泉的手机,胡增泉小声说他正在开会。高歌说,那好,今晚我请你吃饭,愿意不愿意赏脸?胡增泉说,有什么事吗?好吧,我请你,到时我给你打电话。 高歌心里仍然很乱,根本没有心思去做什么实验。她决定到办公室去静一静,把眼前的事也好好想一想。 姐姐也真是可怜。姐姐也真是软弱。明明早看出杜小春没安好心,明明早知道那两人已经有了不轨,却软弱得不吭一声,而是把她填进去堵窟窿。这是什么智力。更让她不能理解的是姐姐的忍耐能力,竟然能够忍受杜小春天天在她的眼前晃荡,而且吃杜小春做的饭,接受杜小春的洗漱伺候。眼看要死的人了,还怕什么怕,如果是她,至少也应该解解恨,狠狠地给小贱人一个巴掌或狠狠地咬她一口。实在不忍心下手,至少也要唾她一脸。 下班后,高歌决定先看看姐姐。这一阵习惯了,下班后总是顺脚要到姐姐这里看看。但今天看姐姐的心情突然比以前更加悲伤。 姐姐已经瘦得浑身都没了肌肉,而且所有的骨头都突现了出来,眼睛也深陷成了黑洞。现在流行骨感美人,那些骨感美人棱角分明骨架毕现,确实让人感到清爽潇洒精神抖擞。她一直羡慕她们,一直努力减肥,现在看来,骨感美还是以青春活力为基础的,像姐姐这样皮包骨头两眼深陷,怎么看都像是一位八九十岁的老太婆。姐姐真的是可怜。可即使是这样,还要遭受精神上的折磨。她觉得姐姐之所以迅速瘦成这个样子,一方面是疾病的折磨,另一方面就是精神的折磨。姐姐要她嫁给姐夫,实在是迫不得已用心良苦。可怜的姐姐,为什么到最后关头了,还要把一切苦难埋在肚子里,还要忍气吞声,还不敢把自己的苦水倒出来。难道你真的要修行成圣人吗?高歌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拉了姐姐的手,说,我知道你心里苦,有什么你就说出来,是不是你觉得姐夫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我去办,如果是,你就说出来,说出来有我呢,我一定想办法替你去办。 心里岂止是苦,岂止是恨,简直就是尖刀又掺和了黄连。她最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别人都活得好好的,而偏偏她就要去死。生死说起来简单,她过去好像也说过死就死了一类的话,但真的要去死,却突然发现那么多属于你的东西,却一下都要属于别人。而那些属于你的东西,却一下又显得那么珍贵,那么难舍。儿子亲人金钱财产不说,就连专属于自己的丈夫,也要专属于别人,而且在她没有闭眼前,就看到了这一幕。她再清楚不过了,杜小春对她好,那就是对胡增泉的爱。对她越好,就是对胡增泉越爱。都是女人,都是过来人,这点小心眼儿谁猜不透!虽然她还没死,但一切已经无能为力,一切已经不再属于她。这样的恨,这样的痛,怎么能用语言表达。虽然胡增泉答应了她要娶妹妹高歌,但她看出,杜小春和胡增泉的感情一点都没变,而且还更加紧密。这些天,胡增泉已经很少回来,说是忙,但她能够猜到,胡增泉和杜小春在一起亲密,而且亲密的场景她也能够想象得到,当然是比他们最初相爱时还要热烈,因为那时她和他都年轻害羞,当然也不懂爱情。现在他俩都懂,而且也不是害羞的年龄。都说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看来真的是应验了。自己死到临头了,还当好人干什么。报复杜小春和胡增泉的计划她这些天已经想好,而且感觉这样的报复完全可以阻止他们的甜蜜日子。高洁虽然泪流满面,但她咬着牙说,姐心里也没什么牵挂的,你给杜小春打个电话,就说我想喝小米稀饭,她熬的稀饭最好吃,你让她来给我熬一碗。 从姐姐的表情看,感觉姐姐理解了她的意思,也感觉出了姐姐对杜小春的仇恨。她觉得也好,杜小春来了,如果姐姐不发难,她就代姐姐羞辱羞辱她。 杜小春进门时,高歌突然觉得很好笑,也有点滑稽。这算他妈的什么事,旧人还卧病在床,新人就忙着接班,而且把妹妹也牵扯进来。同时她也觉得杜小春太贱,你一个大学老师,怎么说也应该有点风度有点道德有点骨气,胡增泉即使是天上的宝贝,你也应该悠着点,何必这样急匆匆地犯贱。高歌面带讥笑将杜小春领进客厅,然后将双臂抱在胸前,用居高临下的心态,主人看仆人的眼光,看着杜小春在厨房忙碌。 杜小春将稀饭端到高洁面前,然后将高洁扶起。当将稀饭双手递到高洁面前时,高洁猛然将滚烫的稀饭掀到了杜小春的脸上。 这一幕把高歌也惊呆了。她急忙跑过去帮杜小春抹脸上和脖子上的稀饭。但用手一抹,却连皮肉也抹了下来,露出红乎乎的血肉。高歌吓坏了,急忙给胡增泉打电话,说家里出事了,要他快回来一趟。 从高歌慌乱的声音看,胡增泉感觉是高洁去世了。他正在办公室,便跑下楼急忙开了车往回赶。他还是觉得有点突然。按计划,高洁病危时要送到医院。这样做一方面是医院可以减轻一点她的痛苦,另一方面在医院去世可直接送到太平间,免得在家里去世还得使用棺材,也免得因楼道狭小棺材抬不上去把死人折腾来折腾去。这也太恐惧了。胡增泉痛苦地想,如果高洁去世,也不用棺材,也不用别人抬,他要把她抱在怀里,就像活着一样,然后把她抱到太平间。 没想到却是这样一幕。胡增泉急忙一把将杜小春抱起,然后抱着跑下楼,然后开了车一路急冲,将杜小春送到了医院。 稀饭虽然倒在了脸上,但因迅速流到了脖子上,伤得最重的却是脖子,而且脖子左面的表皮全部脱落,红嫩嫩的肌肉完全暴露在眼前,甚至血管的跳动也看得清清楚楚。 办理好住院手续又送病人到手术室处理完伤处,胡增泉才感觉到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抬眼看外面,天也完全黑了下来。当病房里安静下来时,胡增泉默默地坐到病床前。看着杜小春缠满纱布的脸和脖子,胡增泉的心里一阵阵发疼。真的是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真的是很对不起杜小春。杜小春喜欢他,他已经看了出来。平心而论,他也喜欢她,只是和高歌比较,他觉得更喜欢高歌。正是这种喜欢,他才没忍心告诉她和高歌的事情,更没忍心拒绝她的爱。不但没有拒绝,而且在潜意识里还把她放在了候补的位置,万一和高歌的事情没有结果,那她就是下一个人选。真的是他害了她,而且把她害到了这样的地步。烫伤后,杜小春就一直在流泪,更没说一句话。此时,杜小春仍然双目紧闭,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抱怨些什么。发现杜小春睁开了眼睛,他立即本能地躲开了她的目光。但他马上又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见她咬紧了牙关强忍着眼泪,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动情地想抓住她的手,但马上意识到不能。胡增泉只能哽咽地说一声对不起。但悲伤和哽咽使他没有说清晰。杜小春却听清楚了。但此时的任何语言,都是射向她心头的炮弹,并且炮弹在她的全身不断地爆炸,不断地轰击她的五脏六腑。这种轰击的疼痛,远远胜过烫伤的疼痛。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事情会突然演变成这样一出惨剧。要她来做饭时,她虽然觉得有点委屈,但人家既然如此信任如此依赖,她也不好不来,根本没有怀疑这里面会有什么危险,更没想会有什么阴谋。她虽然喜欢胡增泉,但伺候高洁,却是无私的,也是充满爱心的。她从没厌恶过高洁,她对高洁充满了同情,充满了友爱,而且时间长了,真的也侍候出了感情,她真的把高洁当成了亲人,而且还以为高洁也很感激她。没想到高洁的心里竟包藏了如此的阴谋,而且这样的阴谋绝不是一时冲动,也绝不是隐藏了一天两天。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谁能想到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却如此阴险,如此凶狠。 她感觉自己很可能会毁容,至少也会留下疤痕。但这个疤痕却不是一般的疤痕,而是耻辱的标志,而且是永远的耻辱。从此,她将被钉在耻辱柱上,在耻辱中度过,而且把这种耻辱留给女儿,留给亲人。 更可怕的是人们的议论。人言可畏,现在她感觉到的,不仅仅是可畏,简直就是死亡。这件事肯定就像台风,已经席卷了每一个角落,已经不知有多少人正在讥笑,有多少人正在谩骂,有多少人正在幸灾乐祸,有多少人正在冷嘲热讽。这样的奇耻大辱,已经不是能不能忍受,而是以后还如何见人,以后还如何生存。 为什么去巴结她,为什么去伺候她,而且是心甘情愿,而且像个下贱的仆人。她一下又觉得自己真是下贱,真是可怜,也真是可恨。身为一名大学教师,怎么就突然堕落成了下贱的女人?难道是为了一个副教授职称?难道是为了一种报答和感恩?难道是为了一个可怜的爱情?难道是为了同情或者怜悯?她说不清,也无法说清,但钢铁一样的事实是,那个孤傲不俗的杜小春不见了,那个清心寡欲的杜小春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欲望横流低三下四却反而以为在努力在上进的杜小春。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就突然变了,而且一下变得如此疯狂,如此没有理智,如此不考虑一切后果。她觉得不可思议,也不可理解,但她知道,也没有人能够告诉她答案。 自责,让她的心更加疼痛。她觉得应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但她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一步,而且铸成的大错也无法弥补,包括和马长有的离婚,包括对胡增泉的热爱,也包括留在脸上的伤疤,留在心里的伤痛,留给人们的厌恶。 既然是自己酿造的苦酒,那就只能由自己来咽下。死是不现实的,也不是她的性格。因为她相信,她会比现在活得更好。唯一可行的就是离开。她知道,在学校,她是没脸再呆下去了。而最好的出路,就是努力考取副厅级,然后离开这里,离开胡增泉,离开马长有,离开熟悉的人,到一个全新的环境,然后开始全新的生活。 她睁开眼睛,见他仍然在看着她。她强忍着眼泪说,你回去吧,你也忙,以后就不要来看我,给我请个护理员,然后再把那些考试的资料给我带来就行了。 多好的女人!他原以为她会怨什么人,骂什么人,想不到还在为他着想,还想到他忙,还不想给他添麻烦,还想到要考试,还要抱病努力学习。胡增泉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他想,既然这样,那就是老天在成全他和她。既然是天命,那就顺其自然吧。他擦干眼泪问她疼不疼。她摇摇头,然后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杜小春的伤短时间不会痊愈。怎么告诉马长有,让胡增泉更加不安。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何况和马长有又是同事加上下级关系。挖朋友的墙脚,太不仗义,也没脸见人。但要想完全蒙蔽马长有也不可能。怎么告诉,怎么才能够自圆其说,胡增泉想半天,也没有个最好的办法。他觉得还是和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说成是不小心被烫什么的。他嗫嚅着问要不要现在给马长有打个电话。杜小春说,不用了,我们早已经分居了,他也同意离婚,已经写好了离婚申请。 胡增泉吃惊得张大了嘴。想不到她已经默默地做了这么多的前期工作。做这么多的前期工作,她至少应该和他商量商量。他不知道该怎么责怪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切都太突然了,突然得让他没一点心理准备。他原以为他也是爱她的,但现在事情真的摆在面前时,他突然觉得不行,他不能放弃高歌。他觉得他还是更爱高歌,也不可能主动离开高歌。他知道,对高歌的爱是发自心底的,是没有任何人为因素和任何理由的。而且,婚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婚姻毕竟是以爱为基础的,自己既然更爱高歌,就不能因感动或者人为因素而放弃更爱。胡增泉完全冷静了下来。他俯下身问她为什么要离婚。见她闭了眼不答,只好继续说离婚是大事,怎么说也要慎重。杜小春却突然说,这不关你的事,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你也不用担心。 胡增泉一时无语。他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他明白,此时再说什么,只能让她更加反感。当然,他也不能在她的伤口上再割一刀。一切以后慢慢再说吧。至于马长有那里,不告诉也好。如果马长有不闻不问,那么也就相安无事,如果问上门,自有杜小春去说。胡增泉觉得目前也只能这样,就按她说的,先给她请个护理员,其余的事,顺其自然让时间来决定吧。 第九章 建小型高尔夫球场的事学校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但学校经费紧张,只投资一百万,不足的部分由奇才企业集团补足,而且整个建设工程都由胡增泉来具体负责。这样的决定让胡增泉既高兴又不安。学校有基建处,建设方面的事,都由基建处负责,高尔夫球场建设也算基建,却让他来负责,当然是对他的信任。胡增泉感觉他是一个喜欢迎接挑战的人,这样全新的工作,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挑战和刺激。但经费不足部分由奇才集团补足,怎么想,胡增泉觉得都是个大问题。他虽然不懂工程,但大概估计一下,没有一百四五十万,恐怕拿不下这个工程。奇才集团的经济状况他也清楚。企业要转产,需要购买不少设备,这笔钱不仅自己没有,贷款也还没有批下来。企业自己都在等贷款,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投资娱乐。更何况奇才企业集团的大权都掌握在叶天闻的手里,而且叶天闻已经有言在先,要他不要干涉企业的生产经营。当然,这些情况宋校长也是清楚的。问题是宋校长既清楚企业没有经费又清楚他胡增泉没有实权,但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事先也没征求他的意见。 胡增泉反复想了半天,也想不清宋校长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清楚,建球场的决定虽然是在会议上做出的,但一切都是宋校长提议的。因为建高尔夫球场,他只向宋校长建议过。胡增泉决定先找宋校长谈谈。说说目前的困难,探听一下宋校长到底是什么打算。 今天宋校长的办公室倒清静,只有宋校长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计算机前忙什么。胡增泉只好说他想汇报一下高尔夫球场的事,不知校长有没有时间。宋校长并没停止手里的工作,只是说,你说吧。 听完胡增泉的诉说,宋振兴说,你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感觉宋校长早已成竹在胸。胡增泉不禁有点迷惑。他只能迷茫地摇头说不知道。 宋校长说,人家都说你是个智多星,你怎么能不用脑子想想。你只想到没钱建设,你怎么就不想想建设好了可以挣钱。你也知道,高尔夫球场和别的球场不同,建成后管护方面的开支不小,如果球场不对外开放挣钱,我也不敢建这个球场。 怪不得要让奇才集团出钱,原来是想到了挣钱。胡增泉刚想恭维赞扬宋校长几句,宋校长却说,坦诚地告诉你,在这之前,我征求了叶天闻的意见,叶天闻当即就表态说这是个好主意。他说建高尔夫球场不仅仅可以招官引资扩大学校的影响,如果经营好了,还可以成为学校的一个支柱产业。叶天闻这样说并不是没有根据,他说为了摸一下中国的高消费情况,他曾经考察过一家高尔夫球场,那家球场建设投资几个亿,但几年就赚回了投资。在挣钱这一点上,你就不如叶天闻精明,人家到底是学经济的。让叶天闻当总经理你一直想不通,我也不好意思告诉你原因,今天不用我明说,你也知道为什么了。至于咱们建球场,更是条件优越得得天独厚。一是不用买地,投资很小;二是建在城市,交通方便,这在全国也独一无二,挣钱的条件也独一无二。所以我才下了决心。但建球场其他领导也有不同意见,反对的主要原因一是没钱去建,二是怕影响学校的教学环境,这样我才决定奇才集团投资,而且集团投资也可以让学校感觉到奇才集团不仅仅是咱们的企业,它也是学校的企业,也能为学校作点贡献。 胡增泉不住地点头。但一个问题不禁再一次涌上心头:奇才集团投资的钱从哪里来。胡增泉想问,又怕宋校长再一次说他不动脑子,只好改为感叹说,真没想到,球场能办成这样一个大产业。你这么一说,我的信心也更大了,只是集团要拿出钱来投资,我还得好好想想办法。 宋振兴还是批评胡增泉不动脑子。宋振兴说,现在搞工程,哪个是先把工程款付清的?咱们的教学楼建成几年了,也没把款给人家付清。但球场不同,如果建起来,就有经营收入,我想,用不了一两年也就能收回建设费。这样根本不用集团去投资。这也是我让咱们自己人负责整个工程的一个原因。 真的是茅塞顿开。胡增泉一下笑出了声,想赞美几句,又急忙打住。宋校长又明确告诉胡增泉,高尔夫球场的规模也要扩大,球场不仅仅是整个植物园,而且要把周围的旧实习工厂和篮球场也拆掉,虽然是小型练习场,但也要弄得像个高尔夫球场的样子。宋校长说,我已经让基建处的工程师估算过了,整个建设大约有二百多万就够了。 从宋校长那里出来,胡增泉觉得今天自己在宋校长面前的表现实在太差,但他觉得这也不完全是他的原因。作为当事人,只给一百万让建一个高尔夫球场,他当然首先想到的是没钱。即使是现在,他仍然认为钱是个很大的问题。因为两百万的工程只有一百万就开工建设,怎么想都有点悬乎。不说别的,先期的材料费怎么办?如果材料费也让人家施工方出,能不能办得到,他确实没一点把握。对工程建设的事,他确实还是一个外行。只能先干起来再说了。 至于球场今后的经营,他虽然觉得宋校长的话过于乐观,但他还是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人家商业运作的球场能赚钱,他这个官办的球场肯定也能赚钱。不仅能赚钱,而且还能结交更多的高层人士。这样看来,这个球场就不是一个简单的球场,而是一个能演大戏变魔术的舞台,能生长万物的百宝箱。拥有了这样一个宝物,虽不能说可以呼风唤雨,但掌握得好,肯定是一件锐利的武器,一块狩猎的场所。这让他突然想到了那个朱根生。朱根生本来只是学校的一个小干事,他发现书记喜欢打网球,便陪书记打网球,并且每天早早起床背了球拍来到书记的门口,按时摁门铃叫醒书记。时间长了感情也就深了,朱根生很快被提拔到党委办公室当副主任,然后是主任,再然后被推荐到省委当副秘书长,现在已经是省里一个大部的部长了。现在,书记已经换了几茬,但网球场这块福地却越发的辉煌,不仅有人抢了陪领导练球,而且有人抢了负责义务管理维护场地。现在更高雅更有价值的高尔夫球场意外地落在他的手上,他除了高兴,也感到责任重大。如果经营得好,球场就是一个聚宝盆,不仅能聚集财富,也能聚集高层领导。如果把高层领导聚集到学校,学校的知名度、学校的办事能力、学校能够得到的利益,可想而知。至于个人的前途,肯定也是不可估量,至少也不会比那个朱根生差。这次副厅级考试,他原想报考副市长职位,但组织部的佟副处长劝他还是报学校的副校长保险一点。佟副处长告诉他,副市长地位显赫,报考的人就很多,各县市的领导都跃跃欲试,而且考试成绩只是一个参考指标而不是唯一的条件,后面还有面试和能力政绩考察,这样那些县委书记县长们就有优势。而报考学校职务竞争压力就会小些,报考的人数也会少些。他觉得朋友的话是对的。先稳稳当当考上副校长迈上副厅级这个台阶,有了这个台阶,能升迁更好,不能升迁,平调一个副市长副厅长也容易一些。现在看来,手里有了这个高尔夫球场,也许一切都要容易得多。 但宋校长和叶天闻的关系,更让胡增泉难以猜测。任命叶天闻为总经理时,他还猜测叶天闻使了什么手段,现在看来,宋校长有事和叶天闻商量,他们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如果用宋校长看中了叶天闻的才能来解释,也不能完全让人信服。很可能还有什么私交。当然,人是活物,有思想,有智慧,所以人和人的关系就比较复杂,更难以猜测。看来,今后和叶天闻的关系,还得搞好,至少是不能得罪他。得罪了叶天闻,就有可能得罪宋校长。 宋校长批评他不动脑子,有些事确实也欠深入的思考。越是在顺利的时候,越是在得志的时候,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越要多想想可能出现的危险,可能遇到的困难,甚至是可能出现的敌人。 目前的首要任务,应该是加紧复习。但又多出建设高尔夫球场这样一件事。确实让人忙不过来。他觉得应该到外面聘请一个这方面的专家,不仅负责高尔夫球场的规划设计,也帮他干些工程监理方面的具体事情,确实保质保量地把球场建好。 杜小春的事也让他烦心。虽然高洁再没闹,杜小春也对外宣布是自己不小心烫的。但这终究是一颗有危险的哑弹,如果安抚不好杜小春,杜小春翻了脸或者一定要立马嫁他,也够麻烦的。如果马长有闹起来,麻烦就更大了。在这个考副厅级的特殊时期,如果稍有不慎,如果闹出一点绯闻,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高歌那里也得抓紧谈谈。高歌按兵不动,既看不出愿意嫁他,也看不出不愿意嫁他;既感觉不到喜欢他,也感觉不到不喜欢他。女人确实是个谜。这样的终身大事就这么悬在心里,也让人无法安心学习。 由于烫伤事件,高歌对高洁也很有意见,曾指责高洁心肠太狠,心态也不对,自己活不成,也不让人活好。因为这个原因,高歌也很少再来他家,他已经好多天没见到高歌了。好在他已经给高洁请了保姆,也给杜小春请了护理工。回到家,保姆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问吃过了没有,保姆说吃过了。再问吃的什么,保姆说,大姐想吃汤面条,我就做了汤面条。 给他的饭就留在锅里,汤面条已经泡成了糨糊。胡增泉生气了,用力将锅盖扣在锅上。他将保姆叫到厨房,提起锅盖问这样的饭怎么吃。保姆一脸恐慌一脸不解,然后小声辩解说,我爹回来晚了,我就是这么把饭给我爹留在锅里的。 保姆是刚从山区出来的,虽然十七岁了,人也很老实勤快,但城市生活和人情世故,她是一点都不懂,而且往往是好心干坏事,想多干点活儿,却把不该干的干了,而该干的又找不到。他已经批评她几次了,但每次批评,除了让她哭一场,没有一点好的作用。他清楚,关键是生活习惯和生活常识问题,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教会她,也没有教的必要,高洁的时间也不会太多。胡增泉没有了一点食欲,也不想吃什么饭了。来到卧室,高洁仍然那样静静地躺着,沉陷的眼睛空洞无神地望着屋顶。好在高洁并不疼痛。胡增泉俯身问怎么样,高洁无表情地摇摇头。 自从烫伤杜小春,高洁对他的态度也变得冷若冰霜,好像对一切也没有了兴趣,好像她已经提前死亡。胡增泉摸摸她的脸,再理理她花白蓬乱的头发,觉得该给她洗洗脸梳梳头了。这些工作本来保姆应该去做,他也是给她交代了的,但她就是不主动去做。他大声将保姆喊来,又觉得还是自己给她洗洗为好。因为他来洗,就不是个洗漱的问题,而是个感情的问题了。在感情的驱使下,他不仅满怀感情给她洗了脸洗了头,还把她的全身也擦洗了一遍。 从家里出来,胡增泉又急忙往医院赶。虽然杜小春坚决不让他再管她,但他觉得,这是女人生气撒娇的一种表达方式,就像女人喜欢你,却说你很讨厌。再说,他也已经很对不起她,为她做点事,或者被她挖苦甚至嗔骂,也能减轻一点他的负罪感。 杜小春正躺在病床上看书。他走到床前,她也没坐起身来问他一声。他俯身小声问她怎么样。她这才将目光从书中移开,然后慢慢把书放在床上,说,感觉挺好,过两天就能出院。护理工我也辞了,你也不用来看我,一切我都能自理。 杜小春的脸上已经不再包裹纱布,几个水疱也开始干燥结痂。按目前的情况看,基本不会留下太明显的伤疤。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要紧的是脖子。脖子上的烫伤有处已经达到了三度,痊愈还得一段时间。胡增泉说,烫伤不比刀伤,烫伤是细胞被烫死,要重新长出新的细胞来,所以好起来很慢,弄不好就会感染,你不用急着出院,等完全好了再说。 杜小春仍然表情冷淡地说,你还是回去吧,你工作忙,又要复习考试。我也要复习,你现在就走吧,以后也不用再来,我能走能动,自己能够照顾自己。 杜小春虽然说得有理有据,但冷冰冰的态度还是让胡增泉失望。他也深深地感到,男人被女人冷落,心里也很不好受,尽管这个女人不是他的最爱。胡增泉心里虽然失落,但还是决定给她一点应有的关怀,因为女人毕竟是弱者,女人需要男人的关怀。他问她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出去一起吃点。杜小春立即摇头拒绝,说她早已经吃过了,而且再一次要他快点走吧。 感觉杜小春是真的生气,而且对他很是不满。真的是冤枉死人。胡增泉止不住一阵不快。你还要我怎么样,我哪一点对不住你们,我哪一点做得不够。说起来,我也是无辜的,我也是受害者。见杜小春已经拿起了书看书,胡增泉只好离开。 出了医院平静下来,他才感觉到肚子确实饿了。到饭馆坐定,又觉得确实对不起杜小春。但内心的歉意又没办法尽情地表达,更没办法帮她擦擦洗洗来赎罪来减轻他内心的自责。他长叹一声,又觉得疏远一点也是对的,如果杜小春仍然对他太亲密,真的还是一个大麻烦。 应该主动找高歌谈谈,是好是坏,总要有个结果。有个结果,他也就心定了,后面的事也就好决定了。他决定请高歌来一起吃饭。打通高歌的手机,高歌说她已经吃过了。胡增泉说,我还有事要和你说,你如果有空,咱们就一起坐坐,我也有话要说。 高歌还是答应了。他又觉得应该去接她。再次打通高歌的手机,说,你在校门口等我,我开车去接你,估计十分钟就到。 高歌连衣服都没换,仍然穿着实验室里穿的白大褂,而且白大褂很旧,也有点不太干净。这让胡增泉心里产生了一丝不妙。如果她看重这个约会,如果她喜欢他,她就不会这么随便,即使不穿着鲜艳亮丽,至少也要打扮打扮收拾收拾。但反过来想,姐夫小姨子吃饭,也算家常便饭,怎么也算一家人。一家人再讲究,那就有点生分。记得他刚成为高家的女婿时,高歌还是个中学生,有次高歌和母亲争吵后哭闹,他还把她揽在怀里,真正像哄小妹妹一样哄过她。后来还有一次更可笑。星期天来岳母家里吃饭,睡懒觉的高歌突然懒洋洋穿了睡衣出来上厕所。丝质的睡衣使两个饱满的rx房若隐若现。他一下脸红了。她姐急了,骂高歌害不害臊。高歌却不在乎地说害什么臊,都是一家人。 不过高歌身材修长,穿这身工作服照样也很漂亮,漂亮中还多了几分随便和洒脱。待高歌上来坐在副驾驶位置,胡增泉说,喜欢吃什么,到哪里吃,请你吩咐。 高歌说,如果你再没请别的女人,如果你钱多,我想到海鲜楼吃海鲜。 菜当然由高歌来点。点完,高歌又一言不发。胡增泉只好说,今天为什么这么深沉,是在思考人类的起源还是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 高歌仍然一脸严肃说,你觉得我应该高兴吗?你觉得你应该高兴吗?你今天请客,难道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胡增泉一下红了脸。但她不可能不明白他请她的意思,她姐肯定把什么都和她说了。这一点他能够看得出来。这一阵她见了他有点不自然,而且明显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平日常和她开开玩笑,有时也嬉笑打闹一下,但今天却不但没有一点幽默,而且连自己都觉得处处都有点尴尬,根本没办法轻松更没办法开玩笑。当然,现在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问题是她明知他今天的目的却这样问,而且明显地表现出不愉快,当然不是个好的兆头。本来他是想让她主动的,本来他觉得这种事是不需要明说直说的,现在看来,再不能绕弯子了。但要开口直说,还是有点费劲。胡增泉低了头半天,说,那天你姐突然要我答应她一个要求,她说为了不让乐乐遭受后娘的罪,要我和你再组成新家庭。 没有任何回音。胡增泉抬起头,发现高歌正直直地盯着看他。他急忙躲开她的目光。高歌说,那你是怎么回答的,这么荒唐的事,你是不是一口就回绝了。 可以感觉出她对他的话很不满意,这反倒激起了他诉说的勇气,同时也觉得现在不是理智矜持的时候,如果是向她求爱,就更不应该如此矜持,更不应该理智得像停战谈判。他一下觉得自己太没经验了,简直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伙,更没一点过来人的老练。想到爱,胡增泉的万千感情一下都涌了上来,眼睛也一下有点湿润,就连声音,也一下有点颤抖。他动情地说,高歌,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你。以前我爱你,是把你当做亲妹妹。现在你姐姐就要走了,可能是情况发生了变化,我突然觉得爱你胜过爱世上的一切,我的脑子里,也整天都是你的身影,赶都赶不走,今天宋校长都批评我了,说最近一段时间在工作上我没动脑子。其实我脑子里根本装不进去别的,只要一想到你,就禁不住胡思乱想,就恨不能把什么都给你,就恨不能把你捧在胸口,让你骑在我的身上,让我变成你的一个宠物,就像歌中唱的,我是一只小羊,依在你身旁,让你的皮鞭,轻轻地抽打在我的身上。真的。其实你姐不说,我也会向你求爱,你姐成全我们,我心里也没了负担,也觉得你姐的想法是对的,她最了解我,她完全知道你跟了我不但不会受一点点苦,而且会获得极大的幸福。 高歌一直定定地看着他。要她嫁给姐夫的事,姐姐早就和她说过,而且把所有的存款,也都交到了她的手上。姐姐当时声泪俱下的嘱托,悲痛欲绝地求她,她不能再有别的想法,除了泪流满面地点头,就是泪流满面地答应。她清楚,待姐姐去后,她的点头算不算数,完全还是由她来决定。那些天她也反复地想了,怎么想,都觉得她和何宏伟的恋爱有点悬。书上说,如果你的恋人真的爱你,他就会把心完全放在你的身上,具体的表现就是处处为你着想,特别是两人在一起,不论什么事,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你。比如刮风了他会问你冷不冷,天晚了他会问你饿不饿,一起过马路他会把你转到安全的一侧,一进门他会让你坐在最舒适的位置。她觉得这些说得很有道理。但何宏伟却恰恰相反,不仅从不首先想到她,走在大街上,他的目光还常常盯在别的女人身上。当然她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初恋,当然也不是他的最爱。何宏伟曾经有过女朋友,但女朋友考到北京读研究生后,两人的关系基本就断了。但女朋友到现在也没嫁到合适的人,何宏伟一心要考北京的研究生,当然也是为了重续旧情。她也想好了,如果何宏伟再脚踏两只船,她就真的嫁给姐夫。这倒不是她想委屈自己,她觉得自己挑来挑去挑到三十岁,已经挑过了追求浪漫爱情的年龄,已经挑到了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时候。嫁给姐夫,知根知底,确实可以安安稳稳过富富裕裕的日子。可半路杀出个杜小春。见胡增泉不再说,高歌猛然问,你不是爱杜小春吗?怎么突然又爱起了我,难道你以为爱女人也可以像爱事业,既可以当教授又可以当处长,既可以信仰共产主义又可以挣钱当个小资本家? 你也这么认为?胡增泉吃惊得脱口而出。他原以为只是高洁在疑神疑鬼,想不到高歌也这样认为。原以为他和杜小春并没什么事,即使有事,也是他和她肚子里的一点意思,一点秘密。现在看来,风声已经很大。胡增泉辩解说,我真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捕来的风,作为老乡,我一直把杜小春当做亲戚,而她,更是把我当成了她在学校唯一亲近的人。这样一种简单普通的关系,怎么让你们给演变成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胡增泉表现得如此委屈,让高歌觉得姐夫真是老练得有点无耻。她原以为他会做一个似是而非的解释,没想到不仅推得一干二净,而且还倒打一耙说别人捕风捉影。难道杜小春和马长有会无缘无故地离婚吗?难道没风就能掀起大浪吗?高歌压住心里的恼怒,带了讽刺的口气说,你很无辜,看来是我冤枉你了。但我问你,你给杜小春买衣服买电脑等等等等,你怎么解释。难道你不知道你是男人她是女人?一个男人偷偷给一个女人买东西,而且买的东西不仅贵重,而且还有衣服一类非常敏感的东西。在这些铁的事实面前,难道你还需要辩解? 所有的一切,她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吃惊之余,胡增泉一片糊涂。这究竟是怎么了?既然人家如此清楚,就不能再简单地一口否认。胡增泉急忙诚恳地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高歌说,你先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先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胡增泉说,事情是有,但里面有许多原因,给她买东西的目的,更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高歌说,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是解决性饥渴还是想包个老二奶。 胡增泉说,请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你告诉我,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弄不清你的消息来源,我也不好向你解释,解释了你也可能不会相信。 高歌说,别人说说你都觉得难听,那么你做这些事情时,你就没觉得害臊?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也不想瞒你。杜小春的丈夫马长有你认识吧?别忘了,他和我一个教研室,而且现在正和我一起搞研究。他不仅把什么都和我说了,而且他已经决定放弃杜小春,因为他觉得你们之间的事太肮脏了,杜小春和你也陷得太深了,马长有想让杜小春回头也不可能,只好选择放弃。 胡增泉简直有点蒙了。那天杜小春说她已经和马长有分居并且要离婚,他虽然大吃一惊,但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有这么严重。看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了许多重大的事情,而这么多的事情发生,他竟然一点都没有估计到预料到。胡增泉虽然心里止不住发慌,但他还是努力平静地要高歌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见高歌冷笑,胡增泉说,我知道很可能发生了很多事,但我却一点都不知道,这是真的。请你看在我还是你的亲姐夫的分上,请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歌也有点糊涂了。但她坚信杜小春和他的事不会有假。不见棺材不掉泪,看来不给他致命的一击,他还心存侥幸。高歌厌恶地说,看来你天生就是一位表演大师,但杜小春却把什么都说了,她不仅告诉马长有衣服和电脑是你买的,还说你们两人已经难分难舍,已经如胶似漆。怎么样,当事人都承认了,你是不是还要说我是捕风捉影。 看来事情是真的麻烦了,而且高歌更不是在诈唬他。但杜小春对马长有说和他难分难舍,他觉得不大可能。杜小春也不是没有头脑的傻瓜,八字还没一撇,就向自己的丈夫供出心中的情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既然知道了买衣服和电脑,就得对这件事做出解释。胡增泉说,买衣服的事,我是这样考虑的。在我们老家,女人生了孩子,不论是婆婆还是小姑子,谁侍候产妇出月,就要给谁买一件衣服。杜小春天天来侍候你姐,我过意不去,觉得也该给她买件衣服。至于电脑,那更是巧合。我们处买电脑时,经销商送了我一台,刚好杜小春说她需要一台电脑,我就随便让她拿去用了。 那么贵重的东西,竟然说随便给人用了。高歌脱口说,你怎么不随便给别人,我也缺电脑,你为什么不随便给我。 确实是有点说不清。胡增泉说,如果你需要,我明天就给你一台。当然,杜小春确实是有点主动,但她有没有那个意思,我也说不清。 够了,简直是个无赖。明明是他主动送人家东西,却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高歌再也无法忍受。她原以为他会道歉他会求得原谅甚至在她面前赌咒发誓痛哭流涕痛改前非,想不到在铁的事实面前他却铁嘴钢牙一概否认,而且把自己打扮成无辜者受害人!虚伪无耻的人她见过,还没遇到如此虚伪无耻的人。高歌再不想和他说什么。她愤然起身,背了包迅速出了门。 突然的变化让胡增泉愣在了那里。他知道,这场误会已经很深,仅靠几句解释根本不起作用。和高歌的事,很可能就此完结。想不到一点点的不谨慎竟然被放大到如此程度。原以为和高歌的事不成,就转向杜小春,想不到高歌的拒绝对他的打击竟是如此的沉重,如此的剧烈,他简直有点痛不欲生。他清楚,他对高歌的爱,已经不是一般,更不可能随便用一个什么人就能够替代。双手抱头痛苦地趴在饭桌上,突然又觉得事情也不是不可挽回。凭感觉,他觉得高歌也是喜欢他的,至少也是在乎他的,说不定已经答应了她姐而且有嫁他的打算,只是杜小春的事让她吃了酸醋犯了嫉妒。想想吧,如果是高歌根本没有一点意思,或者说根本就不在乎他,她就根本不会如此生气,如此追究,如此吃醋。也许这就是爱之越深恨之越剧。恨铁不成钢也是这个道理。他觉得这个分析是准确的,也是有科学根据的。胡增泉一下兴奋了起来。他一下觉得今天的事不是失败,而是极大的成功,不仅清清楚楚探明了她的态度,也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心。这很重要,因为只要有爱,一切就好办得多,所有的误会,所有的不满,都可以在爱的基础上一一解决。 宋校长说他不动脑子,确实也有这方面的问题。这回的事,再不能毛毛糙糙,一定要多动动脑子,把一切都想好,设计好,而且不能操之过急。因为她姐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姐姐活着妹妹就和姐夫谈婚论嫁,她心里有障碍,有抵触,他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他一下觉得自己这回又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了。向高歌求爱,怎么也得等高洁走了才行,现在就急急忙忙,不仅是欠考虑没头脑,而且也表现出没良心没道德:老婆还活着,就向人家的妹妹求婚。来日方长,一切有的是时间,而且和杜小春的误会,也不要急于解释。时间是最好的解释,一切让时间去加以证明。 只是高歌点了这么多的海鲜,她却一口都没吃。望着这些,他也没有一点食欲。他决定再要几个大闸蟹,和这些一起打包带回去,送到岳父家,和岳父一家人吃。高歌看到这些,自然会明白他的心意。 带了海鲜来到岳父家,高歌也在,而且是高歌开的门。高歌看看胡增泉手里的一摞塑料饭盒,故意问他是什么东西。胡增泉一脸笑看眼高歌,感觉她的气已经消了不少。胡增泉故意将一袋饭盒送到她面前,说,这不是给你吃的,是给爸妈吃的。 高歌并没去接饭盒,而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岳父岳母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可以看出,刚才高歌也是在看电视。胡增泉只好将海鲜放在饭桌上,然后去拿盘碗。岳母过来将饭盒挨个看一遍,说不要往盘子里倒了,就这样放在冰箱里,等明天中午吃时再倒出来加热。 胡增泉虽然想现在吃,也感觉肚子饿了,但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确实不是吃饭的时候。胡增泉只好什么也不说,看着岳母将海鲜放进了冰箱。 胡增泉也在沙发上坐下。陪岳父岳母看一阵电视,见二老看电视的兴头正浓,胡增泉便起身到几个房间转转,然后敲敲门来到高歌的房间。 高歌已经打开计算机上网。胡增泉走到她的身边,悄声说,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热一杯牛奶或者拿点什么吃。 高歌回头看着他,说,你觉得我能吃得下去吗?你觉得你能吃得下去吗? 胡增泉一下感到自己这回又错了。不管婚外情是真是假,但这样的事搁在谁的心里,也都是件大事,当然不能轻轻松松吃饭。而自己念念不忘吃饭,暴露自己心里轻松不说,也显得没心没肺不知羞耻。胡增泉知道不能再做解释,如果高歌发了脾气,让岳父岳母听到了也难堪。一切都不用着急,来日方长,一切按既定方针办。胡增泉说声对不起,急忙退了出来。 回到家胡增泉又看一阵书,直到半夜一点多才睡,但早上却早早就醒了,而且感到特别的精神,心情也特别的好,就像当初和高洁谈恋爱时一样。他清楚这样的好心情是为什么。但他告诫自己:和高歌的事不一定就是自己现在想的那样,究竟能不能成,还是个很大的问题,盲目乐观,小心到时一场空欢喜。 但还是压不住好心情。他决定到外面去吃点豆浆油条,然后到办公室去抓紧再看看书。如果考上了副校长,和高歌的事就根本不用他来操心。 吃过早点,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但自从参加工作,胡增泉就是天天提前上班,而且是全校上班最早的,这件事全校谁都知道,而且这个习惯胡增泉一直保持到现在。今天来到办公室,没想到有人已经等在办公室门口,这让胡增泉有点警惕和不习惯。问有什么事,来人立即点头哈腰,然后说有点事情想求求胡校长帮忙。 胡增泉是校长助理,但有些人就称他为校长,他也习惯了。根据经验判断,这种点头哈腰的人找上门来,最难应付最难打发,当然他也最怕。进了门,来人就把门锁死,然后掏出名片,说他是什么公司的业务经理。胡增泉没看名片就放到一边,问有什么事。来人说,我们公司专搞园林建设城市绿化,也建过几个高尔夫球场,质量获得过金奖。说着,就从包里往外掏那些证书。胡增泉一下明白了过来,此人是来承揽工程的。这让胡增泉吃惊不小。昨天他才知道学校决定要建高尔夫球场,但正式文件还没打印出来,今天工程公司就知道了这事,可见这事有多么神奇。同时他也感到此人是有来头,至少在学校有个内线,而且这个内线就在学校的高层,不然也不可能这么迅速就知道一切。胡增泉并不看那些证书,而是说,高尔夫球场的事我也是刚听说,具体怎么建,什么时间建,我也不清楚,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告诉你。再说,如果真的要建,那也要招标,等招标时你按要求来就行了。 来人立即笑着递烟,胡增泉摆手挡开。来人说,这些情况我知道,我和你们的马校长很熟悉,和基建处的于处长关系也很好,你们新办公大楼前的绿化美化,就是我们承包的。这次我来,也和马校长打了招呼,他说您具体负责,让我来找找您。 马校长负责基建和后勤,看来此人确实和马校长熟悉。但此事究竟怎么搞还没和校领导沟通,他现在也说不清究竟要怎么办。胡增泉换了口气说,事情我知道了,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先回吧,等我和马校长商量后再说。 来人要走时,很熟练地拉开他的抽屉,将一个信封袋放入抽屉里。胡增泉知道这是什么,他立即将信封拿出,然后严厉地说不许这样。但来人坚持要放下信封,说要表示一点心意。胡增泉只能推挡了不要。来人是位中年男子,年龄和胡增泉差不多,但块头要比胡增泉大一些,力气也比胡增泉大一些。推挡一阵,胡增泉很快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这样不行,胡增泉真的有点生气。他一把接过信封,然后说,我认为你这是在害我,也是在小看我羞辱我,我不是你想的那种穷人贪官,如果你不拿走,我就给你扔到门外。 来人仍然尴尬地笑着,然后接过信封,点头哈腰出了门。 胡增泉刚松口气,又有人敲门进来承揽工程,又要把信封放入抽屉,又是一场肉搏才将来人推出了门。此后来人不断,高xdx潮时,还在门口出现了排队等候。这让胡增泉一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记得那年一个老乡找到他,说他办了一个塑钢门窗加工厂,要他帮他引见一下基建处长,看能不能把在建的家属楼门窗安装的工程承包给他。他和基建处长很熟,便决定打个电话问问。他还没说完,基建处长立即说你不要说了,这个行当的水有多深,你根本不清楚。这里面的事,你我说了都不算数。别说是塑钢门窗,即使是螺丝钉,那也要省里领导的条子才行。而且往往是今天某领导的条子最大,明天就来了更大领导的条子,所以不到最后,别说是我,校长也不敢答应谁什么。他当时还以为是基建处长故意夸张,故意夸张了来堵他的嘴。现在看来,这个行当的水确实不浅。他觉得再不能蹲在办公室,那么多人等在门外不仅影响不好,也会惹出麻烦。胡增泉装作上厕所,然后悄悄跑回了家。 人们很快就找到了家里,而且这回是更加难防,虽然两眼盯着,但不知什么时候,还是有人把信封塞进了一进门的鞋柜里。简直就像变魔术。好在信封上都有单位的名称,不至于弄不清是谁放的。胡增泉一下很是害怕,他只好将门关死,客厅也不敢呆,悄悄藏在卧室里看书。 但脑子里仍然是那些信封。胡增泉清楚,这钱无论如何也不能收。和杜小春的事进一步告诉他,没有不透风的墙,和杜小春刚有点苗头,就被那么多人识破,闹出那么多的事情。如果收钱,问题的性质就严重得多,一旦出事,即使不坐牢,前程名誉家庭,一切就都毁了。再说,咱还年轻,以后的路还漫长,别说投机取巧,就是合情合理地挣,到退休也能挣它几十万几百万。有这么多的钱也就够用了。自己一个知识分子领导干部,又不怕下岗失业,钱多了也是祸害。他想,如果这些钱退不回去,就到银行问问有没有廉政账户,如果有,就将钱交进廉政账户支援国家财政。 复习的事还得抓紧,最近烂事一摊,已经严重地影响了复习。如果这次考不上,一切落空不说,丢人现眼也真是没脸见人。他决定和宋校长商量一下,把基建处的副处长虎平也拉进来,让他负责高尔夫球场的一些具体工作,一般来找他的人,就都推到虎平那里。 第十章 叶天闻尝一尝味道,再看看颜色,说,我还是觉得不理想,我觉得饮料最关键的不外乎就是个色香味,论颜色,这籽瓜饮料的颜色发暗,感觉就像洗锅水;论味道,又淡淡的没什么味道。没有特色,没有特点,人家谁肯花钱买你的饮料。 籽瓜汁经过短暂高温然后加入几种还原剂,既做到了杀菌保鲜,又基本保持了籽瓜原有的味道。实验成功后,马长有和高歌高兴得拥抱欢呼了半天,然后就急忙给叶天闻打电话报喜。没想到叶天闻竟然是这样的评价,语言不仅不带半点亲切感谢,还好像是做错了什么,冷冰冰地让人寒心。多少天没日没夜地苦干,难道换来的就是批评?不错,籽瓜原汁饮料颜色是有点暗,味道也有点淡,但籽瓜本来就是这个颜色这个味道,如果变了颜色变了味道,那还能叫籽瓜原汁?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内行遇到外行,同样也难说得清楚。马长有刚要解释,高歌却脸红脖子粗地顶撞说,你可能没吃过籽瓜,如果不是为了保持原汁原味,事情就简单得多了,根本不用你去研究,直接高温消毒,然后大量加入味素色素,想要什么味道就勾兑什么味道,想要什么颜色就调成什么颜色。如果是这样,谁又认为你这是籽瓜饮料? 叶天闻说,问题是不管什么饮料,那也得能卖得出去。我是经理,我首先考虑的是盈利,如果不能盈利,即使是神水饮料,我也不能赔钱去生产。 马长有觉得应该做一点详细的解释。他告诉叶天闻,籽瓜汁里含有十几种对人体有益的成分,而且低糖,还有养胃暖胃的作用,特别是对胃溃疡病人,饮用后效果相当的好。正因为有这些作用,而且多少年来老百姓已经认识到了这些作用,籽瓜才能被人们广泛地接受,生产饮料才有它的经济价值。如果像你说的改变颜色改变口味,消费者一看,就知道不是地道的籽瓜汁,人家反而不会去买它。 叶天闻仍然接连摇头。他说,你们是研究这个的,才知道这东西有那么多的好处,普通的消费者知道不知道,籽瓜汁的知名度有没有那么大,尤其是你说的那些作用和疗效,是不是很显著,人们一吃就能感受得到,这些都是个问题。如果人们饮用了不能立即感受到好处,那人家怎么相信你的东西有那样的好处。我自信不是孤陋寡闻的人,连我都不知道籽瓜有这么多的好处,普通消费者怎么能够知道籽瓜的好处。靠宣传吗?现在的虚假广告太多,尤其是保健饮料,什么功效都有,什么病痛都治,谎言多了,谁能够辨得出真伪,谁又能相信你的就是真的。 马长有反驳说,籽瓜在我国种植很普遍,也是一个大众化的食用瓜果,在长期的食用中,老百姓早就知道籽瓜有解渴养胃的作用,根本用不着去宣传。 叶天闻笑着摇头,表示不大相信。然后说,我觉得危险,如果是西瓜汁,你能保持原汁原味,我肯定会二话不说,肯定会一炮打响。但这看着黑乎乎脏兮兮的籽瓜汁,我首先就不会花钱买了喝。我说你们为什么不研究西瓜饮料却去研究籽瓜,研究出西瓜饮料不是更好更能赚钱吗? 真的是遇上了外行。马长有真不想解释,但又觉得还是解释一下好。马长有只好说,西瓜含糖量高,容易腐烂变质。籽瓜含糖低,而且还有一种油质的成分,所以不容易变质。就连农民都知道,籽瓜可以一直贮藏到冬天,而西瓜却不能。因此,籽瓜汁保鲜就容易一些,而西瓜汁就很难。 叶天闻不住地点头。等马长有说完,叶天闻说,我们研究经济的,最重要的就是具体问题具体对待,灵活应用一切知识。我觉得你们搞自然科学的也应该如此。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们再研究一下,看能不能让颜色稍微好看一些,比如淡黄色。再让味道稍微好喝一点,比如有点香味。打开饮料市场要靠小孩,不香不甜,肯定打不开市场。如果靠大量的宣传营销,目前经费也不能承受,公司也没有这一笔钱。 马长有和高歌都听出,要付诸生产,根本不可能,而叶天闻的官腔,也让人受不了。叶天闻走后,高歌提出再和宋校长或者胡增泉说说。马长有觉得说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因为不管和谁说,最后还得落实到叶天闻的头上。另一方面,现在的问题还不完全是叶天闻不想生产,而是没有生产的资金。公司的具体事务他这个副总虽然插不进去手,但一些情况他还是知道的。脱水菜加工转山野菜加工已经贷了不少款,如果再上籽瓜汁,肯定再贷不到钱。叶天闻的心思他也清楚,如果籽瓜汁饮料的优点特别明显,生产出来消费者就能争着购买,这样他才会生产。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东西,按人的理想去生长,大自然也生长不出这样的东西。 高歌也同意马长有的分析。即使再做一些改进,也不可能实现生产。但辛辛苦苦研究出的东西就这么胎死腹中,当然谁也不能甘心。高歌提出干脆找别的厂家合作。高歌说,我有一个同学在饮料厂当技术员,据说他们正在生产蔬菜饮料,让他和他们领导商量一下,看他们有没有兴趣。 和外面合作当然是一个出路,但这个研究已经纳入公司生产研究,而且这个研究本身就是科技厅一个研究项目的一部分,而且研究资金也是研究项目基金。如果和外面合作,就有个知识产权归属问题。高歌说,这倒不怕,是它公司自己不能转化成生产,至于科技厅,更好对付更没人管。如果有人追究,我们可以重新再研究一种饮料,把这个研究成果算做我们自己的自留地。用自留地的产品和人家合作交换,当然不存在知识产权问题。 也只能这样了。如果不这样,根本不可能转化成生产成果。只要能生产能赚钱,产权问题倒好说,大不了也是个赚到的钱归谁和怎么分成的问题。分钱的事,毕竟是一个好解决的事,也是一个愉快的事。 高歌当即给同学打电话,而同学听后,兴趣反比高歌更大。他当即答应去找厂长。时间不长,同学就又打来电话,说厂长要来看看,而且一会儿就能赶到。 厂长姓李,四十多岁,长得白白净净,感觉倒像个教授。李厂长看后品尝后,却问生产工艺是否复杂,成本估计大概得多少。这些账马长有当然算过,控制成本也是研究的主要内容。简要说清生产工艺和成本后,马长有又补充说,如果觉得工艺复杂,还可以研究改进,如果觉得成本还不理想,也可以再研究,这些都不是很难的问题,包括饮料的颜色味道,也可以加以改进。 李厂长倒认为工艺不复杂,成本也不高,至于饮料的颜色味道,他认为原汁原味最好,如果改变了,人们一眼就看出不是真货。假的东西到处都是,人造的东西也没有天然的更有价值。李厂长说,我要的就是天然的东西,越天然越好。 马长有和高歌高兴得对视一眼,觉得这才遇上了真正的行家,遇上了真正了解市场的企业家。而且企业家和理论家就是不一样。企业家了解实际,注重实际,而叶天闻这样的理论家却只有空想。空想中的东西当然是完美无缺的。当然,最看不起知识分子的也是知识分子。同行是冤家,叶天闻除了没资金生产,骨子里也有点看不起他俩的研究成果,觉得他们也不会研究出什么好东西。而李厂长就不同。李厂长肯定知道技术的巨大作用,也肯定尊重大学的教师。马长有想恭维几句,但立即意识到不能。如果以后合作,就不能表现出太急迫太轻贱。李厂长再次观察品尝籽瓜汁后,问如果能合作生产,打算怎么合作。 高歌说,如果合作,我们也只能以技术合作。 李厂长说,当然也只能以技术合作,我是说技术怎么合作。按我的想法,你们只出技术,我们负责生产经营。盈利了,盈利部分我们二八开,你们分两成,我们分八成。如果亏损了,亏损全部由我们来处理,你们不承担任何责任。你们考虑一下,看这个方案能不能接受。 高歌看眼马长有,都觉得可以讨价还价。高歌说,我们这个研究一方面是投入大不容易,另一方面科技含量也不低,我觉得二八开有点低,三七开差不多,也比较合理。 李厂长说,我虽然是个商人,但我觉得真诚最为可贵,也最有效果,因为都是聪明人,谁心里面怎么想,想什么,彼此都一清二楚。如果把明白装在肚里却用小聪明小阴谋对付对方,那么对方同样可以还以小聪明小阴谋。以阴谋对阴谋,其结果自然是一个阴谋,受害的就是双方。另一方面,如果把对方看成傻瓜想用小聪明哄骗对方,那才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我经商这么多年,要说最大的经验是什么,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那就是诚信。我以诚信待人,别人自然就会还我以诚信。诚信加诚信,那就是愉快,那就是成功。咱们如果合作,我也不想瞒你,根据现实的情况,如果能生产,能生产成功,利润也不会太大。利润不大,而我们投入的设备和人力又很大,你们想想,如果利润被你们拿去三成,剩下的那一点点,对我们这么大一个企业来说,就没有多大的意思,对我们也不算公平。所以我说的二八开,是充分考虑了的,也是最真诚的,而且也是最大地照顾了你们的利益的。 李厂长的态度是真诚的,眼神也是真诚的,口才也是不错的,马长有和高歌不由得有点佩服,同时也觉得很有道理。利润能分两成也不错了,毕竟都要由人家去生产,去经营。自己空享技术成果,有两成也可以了。李厂长说得对,不应该把明白放在肚里和人家玩小聪明玩阴谋。人家一个商人能如此诚信,咱大学教师还斤斤计较什么。马长有看眼高歌,说,今天我们算是遇上了真正的企业家,既然你讲诚信,我们也很高兴,那就按你说的,二八就二八。 李厂长点头后,又说能不能生产,怎么生产,还得回去论证一下,研究一下。马长有的心又提了起来,但他觉得这也是必要的。临走时,李厂长邀请马长有和高歌到厂里看一看。李厂长说,你们看看我们的生产设备,给我们参谋一下,看哪些设备还能用,哪些改造一下就行,哪些还得重新购买,我们心里也有个底,能不能生产,大家心里也有个数。 去了饮料厂,才知道工厂规模不小,生产经营的品种也很多,不仅有各种饮料,也加工牛奶等乳产品。参观完生产线,马长有觉得籽瓜汁饮料和别的饮料生产流程也差不多,只是温度要求和添加剂不同而已,而且他研究的工艺,就是参照现有的饮料生产工艺研究的。至于设备改造,厂里的技术员完全可以解决,而且他们更懂得生产工艺和加工设备,说不定能改造出更合理更简单的工艺流程。虽然他和高歌也提了一些建议,但两人一致认为,基本不用增添什么设备,完全可以生产出合格的籽瓜饮料。 要走时,李厂长提出一起吃顿饭。这当然也是应该的。虽然吃饭不是工作会谈,但话题始终还是围绕合作生产。因为大家有许多话要说,虽然下午五点过点就开始吃饭,吃完,还是到了晚上九点。 和李厂长一行告别后,马长有和高歌并肩来到大街上。高歌显得有点兴奋,也感觉今天的天气特别的好,不仅不冷不热,还难得地看到了星星和月亮。高歌说,我感觉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过月亮了。马长有也有这种感觉,因为在这样的大城市,整日尘烟缭绕,能看到这样清楚的月亮,也实属难得。高歌真有点不想回去。高歌说,忙了这么多天了,总算能松口气了。我很高兴,想走一走,你陪我一起到三湖公园走一走怎么样。 三湖公园以三个小湖而得名。公园也不是特别讲究,在湖的四周种些树,再修砌一些小路,便成了一处很幽静的公园。在这个时候,到公园里的不是情人就是恋人。马长有感到有点为难。那天在宾馆,虽然没解开她的衣扣,但还是害得他至今仍心猿意马胡思乱想,如果再去逛一回公园,非得一场相思病不可。但高歌并不等待他的答复,说完便转身向公园方向走。马长有也只好转身跟上。 他知道他和她不可能有什么,她也不可能看得上他。但她对他确实不错,他也止不住时时有点非分的胡想,这些胡想不仅打破了他内心的平静,也害得他不能安心学习工作。今天又要他陪她去那种地方。这姑娘,简直让人猜不透。 马长有再次和高歌并肩走时,高歌说,你也该休息休息了,利大折本,身体是自己的,就应该有个长远打算,不能像租赁经营,可以竭泽而渔。身体是老本,老本没了,有多少理想,都是空想。 也许是她看出了他的犹豫。他知道,陪她走走也没什么,他的内心也是想陪她的。但当并肩走在公园的林荫小道上,马长有的心又禁不住一下骚动起来。杜小春再没催他离婚,为什么,他不能够做出判断,但她既然爱上了别人,他就决不勉强她,更不会去求她回心转意,尽管他心里仍然爱着她,而且依赖的惯性也让他时时觉得离不开她,时时止不住还要想她。但这种事毕竟不能一相情愿。至于今后怎么办,那就由杜小春去决定吧。偷眼看高歌,高歌好像也在思考,也在思考着默默地行走,一点也看不出成功后的喜悦。高歌却突然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他一下难以回答。高歌问他在想什么。马长有不想说实话。他和杜小春的事,他不知该怎么说,说他想念她不合适,说他憎恨她也不好。马长有只好说,我在细想,这个李厂长确实精明厉害,看起来很诚恳很讲诚信,其实你细想,里面却充满了智慧和策略,甚至是计谋和狡猾。正因为如此,咱们才舒舒服服让步了,轻轻松松就范了,一切都是按人家的设想进行。你想想,这样的人有多厉害,有多精明。 细想,也确实是。也许人家那才叫谈判的艺术,那才叫老奸巨猾。高歌说,和这样精明的人合作,也不是什么坏事。他有这样的精明,肯定能把工厂搞好。工厂搞好了,我们也就赚钱了。 马长有虽然点头称是,但心里却感到不安。不知为什么,他本能地害怕太精明的人,更怕精明却表现出一副老实的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你就别想占什么便宜,能不吃大亏就不错了。合作的路还没开始,以后还有多少问题,能不能真正把赚到的钱给你,他无法预料。但有一点是必要的,那就是提高警惕,不要被花言巧语和表面现象所迷惑,遇事多想想,遇事不要轻易让步。有了这些,也不至于吃什么大亏。 两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沉默让两人的脚步声也格外地清晰。马长有突然又感到有点不安。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点和这样的女子这样并肩散步,怎么说都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她也是成年成熟的女人,也有过谈情说爱的经历,她不会不明白和一个成年男人这样散步意味着什么。难道她对他有点意思?他不敢这样去想,因为她有男朋友。那么她想搞点婚外情?想在婚外寻找一点刺激?更不可能,因为她连婚都没结。马长有觉得还是试探清楚的好,不然这样云里雾里的,害得他心神不定不说,也可能会闹出笑话,也可能会失去机会让他遗憾终身。马长有斟酌半天,说,你和何宏伟恋爱的时间也不短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高歌叹口气,说,他已经考上了中科院的博士,前天就去面试去了。这一走,很可能就是肉包子打狗。也许我这人命中就没有男人,只能听天由命吧。 马长有还是第一次听到高歌和男朋友要断关系,而且原来关系就很一般。他原以为他们很亲爱呢。难道她真的有嫁他的意思?这可让马长有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但仅仅是本能,却让他一下浑身都有点兴奋和激动。他想问她更多,他想知道凭什么就说男朋友会抛弃她。但高歌却突然问他杜小春怎么样了。马长有说,我也再没回过家,我们也再没见过面。 难道杜小春烫伤的事你还不知道?高歌吃惊地问。马长有却更加吃惊,立即惊慌地问怎么烫伤了,什么时候烫伤的,要紧不要紧。 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看来他们确实是再没一点联系了。但看马长有着急的样子,感觉马长有仍然爱着杜小春。杜小春烫伤后,她也再没见过,更没敢去看她,而且她时时觉得有点愧疚。有天她问胡增泉杜小春伤得怎么样,胡增泉说没大事,最多脖子上留点疤,不会毁容。估计现在已经出院了。高歌能告诉马长有的,也只有这些。但要不要告诉他怎么烫伤的,却让她有点犹豫。她知道,烫伤后,杜小春并没追究高洁,而且还说成是自己不小心烫伤的。既然这样,当然没必要告诉马长有真相,当然也只能告诉他是自己烫伤的。 马长有平静下来,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悲伤。烫伤这么大的事,杜小春也不告诉他,可见她已经对他死了心,已经不再把他当成丈夫了。但他们还没离婚,如果仍然把他当成法律上的丈夫,她也应该告诉他一声,也应该让他来侍候她几天。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没侍候她,那么是谁在侍候她?肯定是胡增泉。这也太嚣张太明目张胆了。他还是不能相信他们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公开在一起。他当然想确切地知道杜小春和胡增泉更多的事情。问高歌这些天杜小春是不是由胡增泉来照顾。高歌只能实话实说。她说她也不清楚,很可能是,因为你不管,他再不管谁管。 看来杜小春和胡增泉的感情确实已经很深了,要不然也不会如此迫切,毕竟她还没有离婚,他也没有死妻。再说,胡增泉也是个有头脑很理智的人,如果不是爱得发昏,他也不会不顾舆论,更不会等不到老婆死掉。这对狗男女。马长有不由得骂出了声。 高歌看马长有一眼,马长有脸青得难看,连眼睛都红了。高歌说,你是不是觉得他们真的在相爱,是不是以为胡增泉也看上了杜小春。 难道还有疑问?俩人都那样了,难道还有别的原因?马长有等待高歌回答。高歌却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犹豫半天,还是觉得不应该再瞒下去,应该让他知道一切。这个可怜的男人。高歌说,其实,胡增泉爱的并不是杜小春。 马长有吃惊得瞪大眼睛看着高歌,等待她继续往下说。高歌又一次沉默,她真不知该不该把她和姐夫的事告诉别人。马长有只好问为什么,然后说,难道他们是逢场作戏?难道他们是偷情作乐?不可能,真的不可能,我太了解杜小春了,她决不是那种风流成性的女人。你凭什么说胡增泉不爱杜小春。 高歌看半天马长有,然后说,尽管你说杜小春不是风流成性的女人,但我还是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胡增泉想娶的人,并不是她,而是我。这一点,他已经向我表白了。 怎么可能,姐夫小姨子,简直是乱了人伦。马长有这回不但吃惊,简直是不能相信。但心里还是不由得有点高兴。他当然希望是这样,也愿意事情真的是这样,他更希望不但胡增泉不爱杜小春,连杜小春也不爱胡增泉。但理智地想,又不可能。不知高歌凭什么这样说,是不是高歌太敏感太自作多情,把姐夫的关怀当成了爱情而发生了误解。见高歌不再往下说,他只好问为什么。高歌知道话已经说开了头,不细说也不行。只好将姐姐的托付和姐夫那天的求爱细说一遍。 真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也不知道杜小春知道不知道胡增泉的真实心思。他觉得杜小春不会知道,如果知道,杜小春绝不会甘心委屈自己做他的二奶,更不会扔掉自己的丈夫去寻求婚外的刺激。对杜小春,他仍然觉得是非常了解的,总的说来,她还是一个清高却单纯的女人,虽然有时也有点幼稚,但如果不是因为强烈的爱,她才不会随便委身一个男人。这样说来,杜小春竟然被骗了,如果她知道真相,她会怎么样呢?痛哭流涕?还是咬牙切齿?还是痛心疾首?这也真是报应,也算老天有眼,谁让她有眼无珠竟然嫌弃自己的丈夫,谁让她单纯势利相信了一个骗子。让她吃点苦头得点教训也好,如果不这样,她还真的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哩。 高歌说,看把你高兴的,你是不是觉得杜小春马上就能回到你的身边。 倒忘了身边高歌的存在。马长有急忙收回轻松的表情,说,倒也不是,你知道我这人的脾气,如果她不真心地喜欢我,不诚恳地改正错误,即使她不爱胡增泉,我也不会回去,就是她来请我回去,我也不回去。 高歌说,我觉得她不会请你回去。为什么,很简单,因为还有我呀,如果我不同意嫁姐夫,那么他的下一个选择就是杜小春。 如同那把刀子又猛然刺进了胸口,疼得马长有脸都变了颜色。是呀,如果高歌不同意嫁胡增泉,胡增泉当然就要选择杜小春。这选择权还是在人家手里。马长有一下又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一脸痛苦的马长有,高歌觉得马长有也窝囊,简直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真是没一点出息。杜小春是什么稀奇宝贝,都背叛他了,还值得他如此留恋。高歌问你是不是仍然特别爱杜小春?马长有痛苦地说,我也说不清,我现在真的说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恨。我已经多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科学地理智地分析,我觉得人有求新求异的本能,夫妻间也是如此,本能中都有寻找新的伴侣的愿望,但人又具有恋旧的本能,夫妻时间长了,就有了依赖性,有了惯性。一旦这种惯性被打破,不管爱不爱,都有点不习惯。 高歌感觉马长有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内心深处还是难舍杜小春的。她觉得痛苦地爱一个人,也是一种幸福。但她就没有这样的命。自从初恋失败后,她就再没要死要活地爱上哪一个,好像哪一个男人也不能让她一见钟情,让她爱得整天相思无法离开。挑来拣去,反而感觉哪一个男人也差不多。她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心理出了毛病,现在看来,也许是自己挑得太多了,经历得也不少了,对爱情已经没有了那种激情和冲动,已经只剩下需要和本能。如果是这样,嫁一个像马长有这样实在本分的人然后生儿育女过平常的日子,也不是不可以。至于什么是爱情,她一下也觉得更加糊涂,更没标准,更没答案。 再沉默一阵,马长有还是止不住问高歌是不是真的能坚决拒绝嫁给姐夫胡增泉。高歌清楚,马长有仍然不放心,仍然想知道她的态度是否坚决。她想和马长有开个玩笑,但又觉得不管怎么说,都不好笑。她只好反问说,你看呢,你看我嫁给姐夫合适吗? 听高歌的口气,好像是不可能。但马长有说,现在的事,谁又能说得清。这要看从哪方面来说,如果追求财富和享受,胡增泉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这点你也清楚,即使那些七八十岁的富翁征婚,也有大批的妙龄姑娘应征,有的甚至还要求必须是处女。如果追求伦理道德,虽然不能说小姨子嫁姐夫是乱伦,但搂住姐姐搂过的男人,我想心里总会有点别扭,有点障碍。如果追求人品才能,我觉得胡增泉是最不合适的人选。 高歌看着马长有笑了,然后说,你还不如直说,胡增泉哪方面都不如你。 马长有不知高歌为什么这样说他,但他想让她彻底死掉嫁胡增泉的心。他想说胡增泉的坏话,又觉得不妥。但他更想知道高歌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马长有说,因为你和胡增泉的事关系到我,我心里很不踏实,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听听你对胡增泉的评价。 高歌说,我和姐夫的关系,确实不算错,我也很尊敬他,但仅限于姐夫小姨子的关系。当姐姐拉着我的手哭了求我时,我答应了她,觉得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可以。但发现他和杜小春的事后,你想想,即使是考虑一下我的尊严,也不能答应他。 马长有觉得高歌的话还是不明确,态度更不坚决。不能答应胡增泉只是因为杜小春,而不是因为不爱他。这就有点麻烦,如果条件发生变化,她的选择就有可能发生变化。但不管怎么说,马长有觉得必须把真相告诉给杜小春。他相信,杜小春知道了真相,肯定会重新做出慎重的决定,即使仍然要嫁胡增泉,那也得给他们制造点障碍,在他们之间埋下一堆狗屎,想起来也让她恶心恶心。 已经不知绕湖转了几圈。马长有无心再走下去。他急于想见见杜小春,一来看看她的伤势,二来也揭揭胡增泉的老底,让她看看她爱的人是个什么东西。让她痛哭一场,也让他痛快一场。 高歌也说走累了,但却不想回去,回去也没事干,说脚走疼了,脚也不舒服,提出到洗脚屋洗洗脚。这让马长有更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猜不透她是真想洗脚还是想和他在一起,或者是根本就不想分开。如果是想和他在一起,更确切地说如果是她爱他,那么今晚转公园,就是有意在向他求爱,她所说的胡增泉爱上了她,可信度就大打折扣,说不定是有意的编造,目的就是要用激将法激一激他。但他无法问她,更不知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如果高歌真要嫁他,那也倒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是命该如此。马长有的大脑一下乱成了一团。他真不知该怎么办,更不知杜小春和高歌他究竟想要哪一个,或者说哪一个对他来说才更合适。他知道这些得过后慢慢去想。他只好再次跟了她走。他觉得这样也好,一方面让事情往明白了发展,另一方面也更多地了解一下高歌,看看她是不是那种风骚放荡见异思迁不安分过日子的女人。 但洗脚时,两人被分别领入了两个房间。洗完,高歌就提出回家。一路也再没说什么。回到学校,高歌便说再见,然后径直往自己家走。这又让马长有觉得有点意外。他原以为说不定高歌会提出和他一起到他住的实验室,然后说不定再干点什么。结果就这样分手了。马长有一下遗憾得心里有点发空。他觉得高歌真是个捉摸不透的神秘女人。 马长有看看表,虽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他还是决定回家看看杜小春。 和他想象的差不多,杜小春正躺在床上看书。见他进来,杜小春吃了一惊,却什么也不说,甚至动都没动一下身子,继续看她的书。 杜小春的脖子上仍然缠着纱布,脸上也涂着药水。马长有的气又不打一处来。他本来想好了要先温柔地问问她的伤情的。现在一下感觉张不开嘴,也不想再问。但他却希望她能开口说话,哪怕是讽刺他挖苦他。但没有,好像地上没站他这个人一样。什么东西,到现在了还执迷不悟,还以为胡增泉在等着娶她呢。一肚子要说的温柔话一下又变成了愤怒的炮弹。但现在骂她指责她也有点落井下石,残忍不说,也显得他没有人性没有修养。马长有默默站一阵,只好默默地离开。 来到女儿的房间,女儿已经睡着。看着安详熟睡的女儿,马长有心里又止不住一阵发疼。如果离婚,女儿就失去了一个亲人,虽然女儿可能会有一个新的爸爸,但这个爸爸绝不能是胡增泉,即使是别人,不管待女儿怎样,也都会让他心痛。 他再次回到杜小春的房间,杜小春仍然不理不睬,好像并没有看到他。他清清嗓子,说,你是不是以为胡增泉会真的娶你,是不是以为胡增泉会真的爱你? 真是莫名其妙!你马长有一口咬定我和胡增泉有那事,高洁也认定我和胡增泉不正当,凭什么?杜小春将书扔到床上,但她还是努力克制地说,为什么我要让胡增泉娶我,为什么我非要嫁给胡增泉,谁告诉你胡增泉在爱我? 嘴还死硬。本想将老底一下揭穿,但杜小春一口否认,好像她和胡增泉的事无所谓,或者根本就什么事都没有,这倒让他觉得没有了揭穿的快感。但他还是得说。他再次清清嗓子,说,不管你如何否认,但我要告诉你,胡增泉爱的是高歌,他想娶的也是高歌,你只不过是一个预备队员,连替补都不是。 为什么要这样说?杜小春吃惊地睁大了眼,睁大眼迷惑地看着他等待他往下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倒要看看她如何反应,到底在乎不在乎,到底能不能处变不惊。马长有说,这是高歌告诉我的,胡增泉已经向她求婚了。 简直有点胡说八道。杜小春讥讽地说,是不是校长请你喝酒喝醉了,喝醉了你到别处去说醉话去撒酒疯,胡增泉想娶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此地无银三百两。马长有也嘲讽地说,和你当然是没关系,但和我有点关系。高歌告诉我,为了阻止你当替补,高洁哭着求胡增泉只能娶高歌,也哭着求高歌嫁给胡增泉,把她留下的窟窿堵上。胡增泉同意了,高歌也答应了。你怎么办?我怎么办?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杜小春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估计不会是空穴来风。杜小春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将枕头扔到地上,大声喊着说,滚!滚出去,你别想再编造谎言来欺负我,折磨我。 马长有再次回到女儿的房间。但这次他清楚了,杜小春的表现,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杜小春确实爱着胡增泉,但也确实不知道胡增泉爱着高歌。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马长有呆站在地上恨半天,又突然想听听对面屋里的动静,听听杜小春是不是在痛哭。却没有一点声音。他估计,如果杜小春不哭,那就有可能是不相信他的话,就很有可能马上过来,追问他这样说的根据。他等着她过来。她如果过来,他不但要详细告诉她事情的原委,还得想办法再敲打敲打她,让她心里也痛一痛,然后把痛转化成对胡增泉的仇恨,转化成对胡增泉更清醒更准确的认识。但等半天,也不见她有任何动静。难道她睡着了?难道她真的不在乎?难道她坚信胡增泉是爱她的?或者胡增泉已经表白了要娶她?或者胡增泉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她,然后说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哄妻子的?马长有不由得有点心慌。他再也撑不住了。他再次来到杜小春的房间。杜小春竟然仍在看书。可见人家是多么的胸有成竹。这个女人!难道他们两个真的发展到了坦诚相待彼此无猜坚信对方的程度?不行,他得把一切都细说给她。马长有气急败坏地告诉她,事情千真万确。然后开始详细叙述怎么和高歌转公园,高歌怎么告诉了他所有的秘密。 杜小春仍然出奇地平静,虽然在静静地听,但自始至终表情平静,就像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这让马长有更加沮丧,也更加不解。待马长有讲完,杜小春平静地说,谢谢你讲的故事,不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都很精彩,但我却不付给你任何报酬,因为我没请你来演讲。你还是走吧,免得咱们都不舒服。 看来,和杜小春的婚姻是彻底的完了。完了就完了吧。一股仇恨再次充满了马长有的胸膛,使他难受得要将嗓子胀破。但又不知道如何发作,也再找不到发作的借口。算了,这是何苦!马长有恨恨地转身出了门。 听着马长有下楼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杜小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坚信,马长有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马长有没有编故事的本事,也没有说谎话的习惯。这个胡增泉,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狼心狗肺。她抓起电话想问问他,但拨几下号,又觉得没必要。这样的负心狼,他跪着求她娶她,她也不会答应。再说,人家也没向你求婚,一切都是你在自作多情。真的是犯贱。杜小春恨恨地撂下电话,再给自己一个嘴巴,心里再骂自己几句,然后想,也好,也没什么。要来的倒霉事就都来吧,反正她已经有了承受一切的心理准备。再说,自己好歹也是一名大学教师,也算有点学问有点本事,自己又不靠任何人养活,何必非要依靠男人才能生存。有丈夫又能怎样,没丈夫又能怎样。一个人过日子,倒也清静,倒也少生些气。杜小春平静了许多,她决定不问胡增泉,就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看他怎么说,看他怎么往下演。如果他不主动坦白,不主动来找她,她也再不会搭理他。即使他来主动坦白认错,即使他是在哄妻子在演戏,她也不能轻易原谅他,毕竟他对她隐瞒了这一切。 起来喝一杯水,杜小春决定将计划科长的职务也辞掉。这一阵进入官场,欲望也太多,才惹出这么多的麻烦,才被人家羞辱才被人家烫伤,也把耻辱一辈子留在了脸上,印在了心里。她再不想自己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她突然想平平静静过简简单单的生活。她想,如果这次能考上副厅级,就永远地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如果考不上,就安安心心当自己的教师,每天上上课,清苦是清苦一点,但也安宁安静,也无大是大非大利大害。如果胡增泉来求她?那也要看情况再定。这样一想,她的心完全平静了下来。她决定睡觉,所有乱七八糟的事都不去想。 第十一章 下午上班,叶天闻就接到省委的电话,说省委吕书记要下基层搞经济工作调研,后天就出发,大概要一周左右,要叶天闻陪着去,并要叶天闻准备一些经济方面的资料,最好是全国范围内行之有效可供借鉴的好经验,而且内容还要全面,最好包括工农学商以及环境资源等各个方面。叶天闻不住地点头答应。放下电话,才发现已经是满头大汗。叶天闻明白,此次陪书记下去,虽然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也是一次从未有过的全面考验。考验的关键是他的知识是否全面,是否与时俱进,是否符合上级的精神和书记的想法,是否能有创新是否符合当地的实际等等。这些年书读了不少,研究也搞了不少,可以说是蓄势待发只欠东风。现在东风终于来了,而且是意想不到的强劲台风。可他心里突然有点没底。书记这次下去,接触的不仅是工农学商,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问题。书记这次带他去,无疑是既把他看成专家,又要他当做高参。如果他这个专家很专,高参很高,当然就会得到书记的青睐。这次他也报考了副厅级,第一志愿报了副校长,如果考得差不多,省委最后决定时,书记一句话,副校长就非他莫属。即使考不好,过后找找书记,要求调调工作,当个政研室副主任社科院副院长党校副校长,问题不大。因为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好学生,他也喜欢,更何况据说书记既清正廉明又爱才如子。相反,如果他这个专家既不专又不高,甚至还不如书记广闻博识见解独到,那么别说被书记喜欢被书记重用,不被嘲笑不被贬职就算烧了高香。自己已经五十岁了,再没有多少机会被挥霍被浪费了,如果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辈子就只能这样完结了。 当然要尽快做一些准备,尽快收集更多的资料。那次书记要求提一个标志性的口号,最后他提了绿色b省和谐b省,但以学校的名义报上去后,至今没有一点消息,更不见半点反响和宣传。据此判断,肯定是上面不满意不认可。这次如果他的表现不突出,书记肯定也不会格外关照他。 要命的是他还只是个教书的,对全省的情况还不熟,许多地方还没有去过,情况了解得也不多。叶天闻不由得又有点泄气。他想,得尽快收集一些地方资料,然后抓紧突击一下,至少不能一问三不知。 一时慌乱晕了头,竟然没问清要到哪些市县去。书记不可能将全省都跑一遍,最多也就是三五个地区。问清了,也就有了目标方向,准备工作也就容易得多。电话是秘书打来的。按来电显示打过去,秘书说书记只去山南两地市。 真是天助我也。叶天闻高兴得笑出了声。他的老家就在山南,那里的情况他不但熟悉,而且这些年还做过许多研究,还以专家的身份几次被请去建言献策。把自己的这些研究成果拿出来,再收集一些其他方面的资料,也就差不多了。 资料都在电脑里。打开电脑,又觉得里面的东西有点陈旧,至少是有新意符合新政策新提法的东西不多。比如和谐经济节约能源环境保护等方面的东西就不多,而农村两免一补低保医疗养老等方面的东西就没有。叶天闻又觉得不能掉以轻心。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不仅准备的东西要多,更主要的是要有新提法。当地的情况当地的官员自然会介绍,要你专家去,就是要提出新观点新见解。提不出新观点新见解,还要你专家去干什么。 叶天闻觉得他也应该集中一下别人的智慧。系里也有几个学识不错的老师,杜小春就看了不少的书,也有一肚子独到的甚至是奇奇怪怪的想法。观点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新,杜小春即使提不出新观点,她的奇特想法说不定也能启发一下他的思路。 打通杜小春的手机,叶天闻先说他最近研究的课题。叶天闻说,你可能知道,最近我的肩上又加了一副担子,省里聘请我当了新农村建设领导小组的副组长。虽说是副组长,但实际就是要我研究怎么建设新农村,所以给的研究经费也不少,课题也算省列课题。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请你也参加我的研究,做第二主持人,做一些研究工作,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当然是好事了。如果副厅级考不上,就安心一边教书一边做一些研究工作。杜小春高兴地说,我当然愿意了,只是我才疏学浅,就怕不能胜任。 叶天闻半玩笑半认真地说,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你是我心目中最有才华的才女,也是我最仰慕的女中豪杰,我觉得你有一肚子学问,所以才请你出山。 两人再谦虚几句,叶天闻才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让你帮忙。刚才接到省委的通知,要我陪同省委书记到山南去调研,所以我得准备一些东西。我觉得最关键的是怎么发展,而且是工农学商环境资源管理等等怎么发展。因为后天就要出发,我一下有点忙不过来,再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在这方面有很多独到的见解,我想请你帮忙,给我准备一些这方面的意见和观点,我到时再鹦鹉学舌学给人家。 对全面和谐发展,她确实早有想法。不是不谦虚,她早就觉得应该和谐全面发展,在这方面她比别人想得更多,全系也再没有别人能和她相比。但副厅级考试迫在眉睫,那么多复习资料已经应接不暇,哪里还有时间给别人做嫁衣。但要参加人家的研究,这事当然不能推辞。杜小春还是说她病了。叶天闻问她怎么病了,严重不严重,而且表示要来看她。杜小春只好说不要紧,烫伤了一点,已经出院回家了。 住院这么大的事竟然没告诉他,也没向他请假,可见杜小春还是有点高傲,也有点不会来事。叶天闻又说要去看她。杜小春立即说,你不用来了,我已经好了。 既然已经好了,查找点资料写点东西就不成问题。杜小春只好说,其实我也没什么新观点,再说你是这方面的权威,我只能给你准备点材料,提供点我幼稚的想法,如果你不嫌弃,我现在就给你准备,然后我发到你的邮箱里。 放了电话,叶天闻来到系办公室,问办公室主任有什么事需要处理。办公室主任拿过记事本,说,明天一早有几个会要开。第一个是关于新增硕士生导师的,主要是对各院系报上来的拟任导师再做一次筛选。这个会议由研究生院召集,任校长参加,你看系里派谁去。 经贸系也报了几个副教授当导师,但当一个硕士生导师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没什么特殊的待遇,大家的积极性也不是很高,谁都没来找他要他帮忙说话。叶天闻说,让管教学的李主任去参加就行了。 办公室主任记录后,说,第二个会是组织部和人事处召开的,讨论系改院的事,可能乔书记参加,咱们派谁去。 系改学院的事,本来前年许多系就改成了学院,当时学校也有把经贸系改为经贸学院的打算,但他觉得没有必要,系就是系,何必虚张声势改来改去,太俗。但很快就觉得不改不行。人家都成了学院,虽然仍然是处级单位,但人家又把原来的教研室改成了系,教研室主任都成了系主任,和他这个处级系主任一样的称呼,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他和他们平级,他也是一个科级干部。更难受的是总支书记。别的系改学院后总支改成了分党委,总支书记改成了党委书记,这叫法不同,脸面也好像不同,总支书记更觉得低人一等,多次在他面前抱怨是他坏了事害了人,弄得大家都好像比别人低了一级。这次再改,是几个没改的系主动提出申请的。这次系改院虽然要讨论,但经贸系肯定没问题,因为这个好像不需要哪个部门审批,学校通过后报上面备案就行。叶天闻说,让总支书记去就行了。 办公室主任继续念。说第三个会是关于调整专业设置的,这个会是教务处召集的。叶天闻立即打断办公室主任的话,说,怎么开得这么急,原来不是说不急吗,系里还没讨论决定,怎么学校突然就要讨论。 办公室主任解释说,他们也解释了。本来要过几天才开,但上面突然催着要,只好改成今天召开。 这还是一件要紧的事。怎么会议都集中到了今天。系里需要改名和增设的专业不少。按他的想法,应该把市场营销专业改为市场策划专业;把会计专业改为财务管理专业;然后再增加一个金融学专业,一个财政学专业。但这些还没和其他几个主任商量。现在商量显然来不及,而且有陪省委书记这件大事,他也需要准备点东西,不能亲自去参加这个会议。只能让总支书记去参加。但总支书记主张把市场营销专业改为国际贸易专业,理由是中国正在走向世界,国际贸易人才相对缺乏,将来学生就业面宽广一些。但问题是系里没有国际贸易这方面的教师,许多课根本没法开出。总支书记老赵如果在会上决定改为国际贸易,将来没教师上课,事情还是麻烦。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把道理给总支书记讲清,听不听由他,实在不行,到时再调整。叶天闻对办公室主任说,调整一下,让总支副书记去参加组织部的会,让书记参加这个调整专业的会,我去和书记说。 办公室主任说,总支副书记出差去了,可能还得几天才能回来。 系副主任老何也出去搞研究去了。这事闹的。平日没事时,四位系主任两位书记扎堆没事干,一有事时,倒周转不开了。叶天闻说,组织部的会你去,咱们系改学院的事是说好了的,没什么可讨论,你去了就是听听,不要把咱们漏掉就行。 来到总支书记老赵的办公室,老赵正在网上下象棋。说了去开会的事,老赵说,我觉得还是你去吧,调整专业这样的大事,还是你这个行政一把手去合适。 叶天闻说,我刚好有点急事,要陪省委书记下去调研。再说调整专业也算组织机构方面的行政事务,党管组织,也该你管。 原来是要去陪领导。平日大权小权独揽,今天为陪领导,这么大的事却要推开。没这么便宜的事。赵书记说,我觉得不合适。专业调整是你们的业务,调整成什么,我这个外行怎么能做得了主,还是你去最合适。 老赵虽然是工农兵学员,但也算财会专业毕业,虽然不带什么主课,但也评上了教授职称,怎么说也不能算外行。更何况老赵平日最怕人家说他外行,评职称时也竭力说自己的水平很高。现在有事用他,他又说自己不行,说自己是外行。叶天闻压下一肚子的不满,说,调整专业的事咱们也商量过,虽然没正式形成决议,但也就是那样,如果你想按你的想法设置,那我也同意,就按你的想法办。 老赵打断叶天闻的话,说,商量是商量过,但意见也没统一,究竟怎么改,还是你说了算,我也没深入地考虑,对全国的专业情况也不了解,是个外行,会上怎么说,还是你去吧。 叶天闻清楚,老赵是在嫉妒,是嫉妒他陪省委书记。叶天闻不客气地说,那好,组织部也有一个会,这是你的事情,你去参加。说完,叶天闻出了门。 再次来到系办公室,他对办公室主任说,开会的事再调整一下,赵书记仍去组织部开会,你替李主任参加遴选导师的会,让李主任去参加专业调整的会。你给李主任打个电话,叫他现在就准备一下,至于专业怎么调整,让他给我打电话。 处理完这一切,叶天闻觉得再呆在系里不行。呆在系办公室,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来烦你,有时学生的一些生活小事,比如助学金的发放呀,学生吵架呀,班主任也要来找你汇报。这个系主任,他真的是干烦了。这次如果考不上副厅级,也要想办法换个职位,再不能干这个破主任了。 考副厅级也没时间好好复习,又遇上陪书记出差,闹不好,什么也得不到。叶天闻决定现在就回家,回家闭起门来,安安静静干个通宵,好好准备一点材料。 回家刚打开计算机,手机又响了。本想不接,一看是宋校长的,只好急忙接通。宋校长说明天开个会,研究奇才集团的事。叶天闻问明天什么时间,宋校长说,明天上午吧,几点开到时看情况再定。 越忙越忙,越忙越乱,会议一下扎堆了。奇才集团的事就是生产不生产籽瓜饮料的事。那天他虽然否定了,但胡增泉知道后,却认为是个好项目,是个赚钱的好产品。不知胡增泉怎么向宋校长汇报的,宋校长也觉得可以生产。这个意见宋校长已经和他说过了。他清楚,明天开会,如果宋校长坚持要生产,谁也挡不住。但他反对的意见已经和宋校长说了,既然还要研究,那你们自己研究去。叶天闻说,我刚好有点事,省委吕书记要我陪他下去调研。 宋校长有点吃惊地噢一声,然后说,你的能力不小呀,吕书记都看中你了。什么时间走,走多长时间。 当叶天闻说后天走时,宋振兴说,后天走,明天的会又不影响你,你急什么,到时吕书记会派车来接你,你急什么急。 叶天闻想说需要准备一下,但又觉得说了也没用,倒会让宋校长以为他太重视,笑话他没见过个大领导。叶天闻只好答应开会。 答应了去开会商量,但他还要坚持他的老观点:籽瓜饮料这个项目没钱上,上了也挣不到钱。但如果坚持反对意见,就得准备点证据材料,用事实来支持自己的观点。但准备材料,想想都没有一点时间。他决定算了,什么也不准备,明天开会研究再说,如果他们不听,那就由他们去。 叶天闻清楚,宋校长也忙,这种小型会议不一定就能按时开,如果宋校长有事,什么时间开还要临时调整决定。叶天闻叹口气,他想,反正我把笔记本电脑背上,开会就开会,不开会我就查找资料。 叶天闻想把手机关掉。关掉了手机,又有点不踏实。突然想到还有本科生的课要上。真的又是一件麻烦事。本来他已经多年没给本科生上课了,但上面来了文件,说教授必须要给本科生上课,两年不上课的,要取消教授资格。没办法,他只好讲一个专题。虽然专题只有十八个学时,但到时就得去讲,去迟了,几十个学生就乱糟糟地吵成一锅粥。如果超过五六分钟老师还不到,学生就会有的回去,有的在楼道里乱吼乱闹,吵得别的教室也没法上课。这还不算,这种事如果让教务处查到,按规定是要通报批评还要扣除一定的奖金。他这样的领导虽然不会被通报批评,但总归还是得重视。可麻烦的是长时间不上课了,上课的观念在脑中已经淡薄,操心记着上课但有时还是忘了。叶天闻查教学日历,明天上午刚好就有课。没办法,只能让研究生代他去上课了。好在一周只有两次。让研究生代他讲一两周课,等他回来,结合这次调研的实际体会,好好给学生讲讲,把落下的知识全补回来。 打通研究生许长龙的电话,许长龙却说他在外地。问在哪里,许长龙吞吐半天,才说他母亲病了,他回家看看。 叶天闻一下怒不可遏。回家这样的大事,竟然不请假不告诉他一声,太无组织无纪律了,简直就没把他这个导师放在眼里。许长龙嗫嚅着解释说他本来是要请假的,但母亲病重,他一急就没顾上。然后本想回到家里打电话,可家在山区,手机没有信号。 纯粹是胡编。现在的学生,研究的本事没有,胡编的本事倒不小。他家虽然在乡村,但那里也是人口稠密的地方,没有信号的可能性不大。再说,现在怎么信号很好。当然他妈病没病也难说,是不是回了家也难说。说不定又去干什么去了。叶天闻清楚地意识到,关键是他太忙,带的研究生又多,三个年级十几个人,平日顾不上管理,稽查得太松,学生还以为走几天他不会知道呢。看来以后得加强管理,得让研究生自己管理自己。以后,得指派一个研究生做他的导师助理,帮他加强一下管理工作。 只能给马超打电话了。马超虽然比许长龙弱一点,但按教材给学生讲讲课不要让学生乱跑还是没问题的。没想到马超听了却有点害怕,说他从来没讲过课,不知能不能讲好。叶天闻打气说没问题。然后说,讲课也是你学习锻炼的一部分,以后得加一门这样的实践课,不锻炼,以后怎么出去工作。 安排好上课的事。叶天闻看眼表,又半个小时过去了。叶天闻恼火地关掉手机,又拔掉座机的插线,然后专心查资料。 第二天上午的会正如叶天闻预料的那样,宋校长有事迟迟不能来开会。好在来开会的人不多,只有胡增泉马长有高歌和两个厂长。叶天闻拿出笔记本电脑,他得意地想,你们等你们的,我干我的工作。但胡增泉马长有和两个厂长却说个不停,所说话题当然是籽瓜饮料。特别是胡增泉的话,叶天闻听得是那么的反感,不听都不行,听着就来气。按胡增泉的算法,籽瓜饮料投产当年,就能赚一两百万,不但能收回成本,还能再扩大规模。叶天闻再也忍不住了,他讽刺地说,你这算账有点像小姐收钱,只算自己付出的,不算别人付出的。照你这么算,世界上哪还有亏本的买卖,吐口唾沫都是钱,但问题是,你想过没有,你那唾沫能卖出去吗,如果生产什么都能卖出去什么,那世界上还有经济学这门学问吗? 没想到叶天闻突然如此讽刺他。牛什么牛,不就是个学经济的吗?学经济的没挣到钱比别人还穷,有什么资本来这儿吹牛。胡增泉说,我虽然不是学经济的,但我懂得一点常识,这点常识当然不是我总结出来的,是千百万商人从实践中得出来的,那就是人无我有,人有我新,人新我精。而我们生产的,恰是人家没有的,不但人家没有,全世界都没有。你想想看吧,全世界都没有的东西我们生产出来了,你说赚钱不赚钱。 真的是滑稽,叶天闻觉得荒唐得有点可笑。他一下笑了,然后继续用讽刺的口气说,你的意思是说世上没有的东西就能卖钱,你身上长了一个谁都没见过的毒瘤,那也能卖钱吗? 这是怎么了,怎么能这样故意挑衅?难道谁惹了他不成。胡增泉不高兴地说,我怎么听着这话不像教授说出口的,谁得罪你了吗,有意见你就提意见,咱们又不是敌人,干吗故意挖苦。 叶天闻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都是最近忙出的急躁火。但胡增泉的幼稚也确实让人可气。叶天闻解释说,我不是挖苦谁,我是说账不能这么算。其实这里也有一个基本的常识需要我解释,那就是做生意是双方的,所以不能只算自己不算别人,只算赚钱不算凭什么赚钱。退一步说,就算生产了能赚钱,但我们现在没有资金,拿什么来生产,生产了又拿什么来打开销路。你们可能不知道,一个新产品要想打开销路打开市场,没有生产成本几倍的费用,是根本办不到的。我做过不少调研,有不少企业生产出了新产品,但就是没有打开市场的后期经费,明知产品能赚钱,就是没办法让人来买你的产品,产品堆在那里无人问津,最后还是破产倒闭。 马长有也不赞同叶天闻的看法,叶天闻就是保守,就是认死理不想生产这个饮料。但他不想帮胡增泉说话,看到胡增泉,他心里也来气。可他还是撑不住了,但他不想偏向任何一方。他说,你们也别无谓地争了,饮料有没有市场,那要生产出来让市场来说,你们谁也别当算命先生,谁也别说谁是专家。但有一点可以参考,那就是饮料厂看好了能挣钱。人家生产饮料多年,对市场了如指掌,如果说专家,人家才是真正的专家,人家争着生产,肯定有一定的把握。 饮料厂要生产,叶天闻还是第一次听说。马长有说,饮料厂的领导信心十足,只是签合同要盖章时,我才觉得这里有个产权问题,我不能自己做主,才请示宋校长,宋校长才不同意转让技术。 进一步详细询问后,叶天闻觉得转让技术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能给百分之二十的利润,更是个赚钱的好买卖。他决定多想想,想好了,等宋校长来了在会上再说。 直到快十点,宋校长才匆匆赶来。可叶天闻刚说转让技术是个好主意,宋校长就不同意他的观点。他只好解释,说人家生产饮料多年,已经有一定的市场,已经有一套完整的销售渠道,所以基本不用再花巨资开拓市场,这不仅能省钱,也能大大降低成本。人家能赚一百万,如果换成咱们生产,连二十万都赚不到,弄不好就赔钱。这在经济学中有一个计算公式,按这个公式,我们生产肯定赔钱。现在不担风险不动脑子就能赚百分之二十,这么好的事,我们何乐而不为? 宋校长立即批评说,我原以为你这经济学家有经济头脑有开拓精神,现在看来有点书呆子。搞经济和搞任何事情一样,不担风险怎么能有利润?高风险就有高利润,况且我们的生产也没风险,卖多少我们就生产多少,你说能有什么风险。如果卖给别人,人家盈利两百万三百万,我们只能得到二十万三十万。这么点钱,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差别。我们成立公司,就是要干一番大事业,不能说干成方正集团那样的大企业,至少也要能起点作用。现在你生产都不敢生产,就等着天上掉下馅饼,小脚老太婆,怎么能够办成大事业。 我的老天!叶天闻知道完了,完全遇上理想主义的官商了。这些人当官当久了,霸气十足,以为什么都可以按他们的意志去做,而且什么都可以办成。可这是商场而非官场,商场自有商场的规则,商场规则绝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些官人办企业,不赔光裤子才怪。但他知道不能再说什么,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宋校长的决定,只能增加宋校长对他的不信任。生产就生产去吧。如果能赚钱更好,赔了,那也不关他的事。叶天闻改口下台说,我也不是说不能生产,关键是没有生产的资金。如果有资金,不仅可以生产,也可以打广告开拓市场,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宋校长说,这个问题我当然考虑过了,今天叫大家来,就是讨论怎么解决资金问题。 看来今天的会不是商量生产不生产,而只是商量怎么解决资金。叶天闻说以公司的名义贷款是再没希望,山野菜生产已经贷款两百万了,再贷,根本没有东西抵押。 大家自然想不出生钱的办法。宋校长问马长有,如果生产,至少需要多少资金。马长有说,饮料厂的人大致算过,有两百万就够了。 宋校长说,两百万也不算多,我和财务处说说,看能不能先挪用一点,剩下的,胡增泉想办法。你不是手里还有几百万的科研经费吗,把籽瓜饮料也算做你的科研项目,然后从科研费里拿出一百万。等工厂赚了钱,再还你这一百万,你再去搞你的科研,你看怎么样。 胡增泉清楚,他手里的科研费从账面上看还有不少,但大多都分解到具体的项目上去了,现在他手里能够支配的现金,还不知有没有一百万,况且这是他的研究经费,挪用了,研究怎么办。但他更清楚,今天宋校长的这个意见是不能反对的,今天的宋校长也是有点急了,甚至是有点慌不择路。如果不急不痛下决心,宋校长是不会提出挪用学校的资金的。学校的资金那是公款,挪用公款,宋校长就要承担一定的风险,如果饮料不赚钱,挪用的钱还不上,一旦事发,宋校长就会被卷进去,从而承担一定的责任。宋校长是聪明人,他不会不知道挪用公款的风险。可见宋校长也是不顾一切了。钱这东西,真的能让人失去理智。教学用的公款都能挪用,这个时候不同意挪用科研费或者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不仅会让宋校长恼怒难堪,也会让宋校长恨你一辈子。胡增泉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也不一定能办到,但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宋校长高兴地说,钱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动手实施。这就是你们的事了,你们下去马上就动手,生产线力争在秋季籽瓜成熟时建成,决不能错过今年这个生产季节。 当大家再没什么意见时,宋校长说,最近叶天闻很忙,要陪吕书记出去一段时间,他可能没有时间再管这个事。我的意见是这样,饮料项目的事就由胡增泉来负责,不知你们有没有意见。 叶天闻听得出来,宋校长确实已经对他不满,已经对他失去了信心,已经把他看成了胆小怕事没有开拓精神的小脚老太婆。也好,倒省心干净。你们折腾去吧,折腾垮了,也没我的责任。 马上要副厅级考试了,科研处的事,高尔夫球场的事,老婆生病的事,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再加上籽瓜饮料的事,怎么能忙得过来。但胡增泉不想推托。公司的事叶天闻一手遮天,根本不让他来插手,他更看不惯叶天闻的工作作风。干事拖拖拉拉瞻前顾后,没有一点雷厉风行敢说敢干的气魄。胡增泉觉得,叶天闻根本就不是个当总经理的料,更不适合做一个商人。商人,既要精明,又要果敢,该出手时就出手,畏畏缩缩没有一点魄力,怎么能赚钱,更别说冒大风险赚大钱了。他还是决定把生产饮料这副担子挑起来。他也仔细考虑过,籽瓜饮料这种纯天然的东西,在崇尚绿色食品的今天,肯定会有市场,即使一时赚不了大钱,至少是不会赔钱。至于能不能忙得过来,这倒问题不大。籽瓜饮料是马长有和高歌研制的,他们最懂生产,让马长有和高歌帮他具体负责,当然再合适不过了。胡增泉没说什么,负责的事也就定了下来。 但和马长有的关系,已经有点误会有点磕磕绊绊,是解释清楚的时候了。散会后,胡增泉快走几步追上马长有,说,咱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中午我请你吃饭,咱们好好谈谈。 事情你都做了,还谈什么谈,难道你想让我既让出老婆又赔你笑脸?马长有恼了脸说,我觉得没什么误会,也没什么好谈的。 胡增泉说,误会已经发生了,你听了我的解释,误会自然就会消除。我们之间没必要发生误会,更没必要无缘无故地对立下去。 无缘无故地对立,无缘无故能对立吗?马长有想发作,但看着胡增泉一脸的真诚,马长有还是努力地忍了。但他突然好像明白了,今天胡增泉和他谈,就是要和他和好,因为胡增泉又有了新的目标高歌,他看中的也是高歌,至于和杜小春的事,无论是顾忌高歌还是顾忌他,都需要彻底断绝关系。只要胡增泉真的放开杜小春,一切就都好办了。马长有心里一下平静如水,感觉像倒掉了一肚子的杂物,平静得整个身体都没有了一点重量。他倒迫切想听听他想说什么,怎么说。马长有说,用不着吃饭,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说。 胡增泉说好,然后提出到他的办公室去谈。 两人一起来到办公室。进门,马长有就坐在沙发上。胡增泉却手忙脚乱地泡茶倒水。这让马长有感觉有点不自在。显然,胡增泉是理亏,不然他这么低三下四干什么。这让他一下想到了家乡的一个老光棍。老光棍为了能和情妇上床,就拼命地巴结情妇的丈夫,帮那丈夫干农活儿,给那丈夫买烟买肉买衣服,即使老母鸡下一颗蛋,都要拿给那个丈夫吃。真他妈的。马长有一下又觉得异常屈辱,异常恶心,仿佛自己一下变成了那个丈夫。他下意识地将茶杯推到一边,血红了眼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胡增泉小心地说,实际你理解错了,我和杜小春什么关系都没有,杜小春只是想帮助我,感谢我,但听杜小春说,你却一口咬定我们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你真的是理解错了。 马长有原以为胡增泉要承认错误,然后发誓和杜小春一刀两断。原来还是这些假而空的话。这个胡增泉,背了猪头不认赃,简直就是个流氓无赖。马长有愤怒地说,杜小春都承认你们之间关系不正当,而且要和我离婚然后嫁你,你还在我面前百般抵赖花言巧语,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瞎子傻子,你是不是想欺负我老实,你是不是要打落我的门牙还要让我咽到肚里。 胡增泉止不住有点吃惊。简直是冤枉死了。但他相信,杜小春绝不会承认和他的关系不正当。他判断,只是杜小春提出离婚,才让马长有认定杜小春有了外遇,和他的关系不正常。胡增泉诚恳地说,许多事你没仔细考虑,这里面的事,我很清楚,是你怀疑杜小春,然后和她闹,她才赌气和你离婚。她一离婚,你更加怀疑她,这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马长有哼一声,说,你这一说,责任又在我的头上。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给她买衣服,买电脑。男人会无缘无故给女人买东西吗?还有,杜小春烫伤了,为什么她要你来照顾却不通知我一声。 原来仅仅是如此。杜小春怎么烫伤的,马长有可能也不知情。胡增泉说,对,你说得对,确实不会无缘无故买东西。但你想想,杜小春那么精心地照顾高洁,我即使再没良心,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按家乡的习惯,亲戚侍候病人后,都要给买一件衣服,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至于笔记本电脑,老实告诉你,那是别人送我的,我又用不着,就让杜小春先用着。你说到的烫伤照顾,其实我也没照顾她,我只把她送到医院,然后给她请了个护理员。 听起来有点道理,也许真的就是这样。但不管真的是什么样,眼前的事实是胡增泉否认和杜小春有关系,当然今后就不会再和杜小春来往。有这就够了。马长有不再说什么。低了头再听胡增泉解释一阵,马长有说,如果再没什么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胡增泉点点头,说,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生产籽瓜饮料的事。对这件事,你和高歌最懂行,最有发言权。我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这事还得由你来具体负责。你看这样好不好,这件事就由你来全权负责,一般的事都由你来决定,如果遇到什么拿不准需要商量的事,你就给我打电话。 这倒让马长有没有想到。他觉得这件事本来就应该由他来负责,也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内行,才能真正把事情办好。现在真的让他负责,正好。马长有说,这你放心,我会和厂长一起,保质保量按时完成任务。 第十二章 高洁突然进入了深度昏迷。送到医院后,医生简单检查一下,便下了病危通知。 事情真的是太糟糕了。明天就是副厅级选拔考试,两件事情偏偏就遇到了一起,就像特意的人工安排。明天怎么办,是去考试还是陪伴妻子最后一程。如果去考试,如果妻子真的这天离世,不能和妻子最后告告别,想想,也是一生的遗憾,当然,高家人也未必答应,同事亲友也会笑话。但要放弃考试,他同样也不敢想象。 真的是倒霉透了,好像老天在故意捉弄人。胡增泉不由仰天长叹一声,感觉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难道是命该如此,命中就没有那个副厅级吗?他也不愿这样想。他清楚,考试决不能放弃,他也不会放弃。 那么高洁这里怎么办。如果他在考场考试,妻子却在医院咽气。夫妻相隔咫尺却不能相送,真的是太残忍太悲痛太不近人情了。如果高洁出现回光返照,睁了眼寻找他这个丈夫,又该怎么办。周围的人骂他倒事小,高洁又如何能闭得上眼睛。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医院想想办法,想办法延长病人一天生命,只要能拖过明天,哪怕是拖到明天考试铃声响过,一切问题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胡增泉找来一个信封,装入一千块钱,然后把这个红包送给了科室主任,然后要求主任想想办法,能延长一天就行。但主任还是不敢打包票。主任说,办法我可以想,但医生不是万能的,病人已经病入膏肓灯干油尽,随时有可能停止呼吸,我只能尽力而为。 从监视器上看,高洁的心跳血压又基本稳定了下来,估计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能不能熬到明天,真的难说。胡增泉一个人来到楼道的尽头,怎么想,还是没有一个稳妥的办法,放弃哪一头,都会使他遗憾终身。 高洁的父母和高歌都在,但大家只能默默地望着高洁发呆,好像是在等待那一个最后的时刻。岳父岳母的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但那无言的悲伤看了让人心酸。白发人送黑发人,胡增泉此时才体会到了这句话真正的含义。胡增泉本来要和二老商量,如果二老开明一点让他去考试,那么他心里也会好受一点,也会心安理得一点。可始终无法张口。他觉得还是不说为好。至于明天考不考,今晚看看高洁的情况再说。 胡增泉劝岳父岳母回去,但二老却一下突然大哭起来,好像从此就和女儿阴阳两隔。胡增泉也一下悲伤得没有一点力气,也控制不住要哭。他只好走出门,在走廊的木椅上坐下。 胡增泉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多么的自私。妻子马上就要消失了,竟然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副厅级考试。这和岳父岳母比,他真的有点惭愧。母爱是伟大的,和母爱比,他对妻子的爱确实渺小得多,也自私得多。他不知岳父岳母在想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能用自己的生命换回女儿的生命,他相信二老会毫不犹豫。胡增泉止不住内心一阵自责。 走廊里也有几个人在徘徊,从面部表情看,他们也是像他一样的家属。这个世界,每天不知要有多少人生生死死。这样一想,胡增泉的心里又好受了一点。 不由得再想到副厅级。他清楚,对他来说,副厅级考试绝对是就这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明年不会再考不说,即使是再考,年龄大了条件变了不说,自己也很难再有心思去下这么大的工夫复习,也很难有信心有脸皮再迈进考场。 逝去就要逝去,但他还得活着,而且还得活出个人模狗样来,只有这样,才是对妻子最好的报答,如果九泉之下的妻子有知,她也会原谅,也会为他高兴。如果不考,那他这辈子就只能是这样了。十几年的官场他早就清楚,官场的机会都是百年不遇稍纵即逝,你千方百计地去抓,都很难抓到。如果放弃,机会绝不会第二次降临到你的头上,就像一片树叶,不可能两次落到一个人的头上。 太阳已经落山,从上午到现在,大家都还没吃一口饭。医院旁边有个饭馆,专门给病人做饭,也给病人送饭。胡增泉订了四碗汤面,要饭馆送到病房。 岳父岳母虽然吃不下,但还是喝了点汤。胡增泉也无法下咽。只有高歌,勉强吃下了那碗饭。趁岳父放了碗叹息,胡增泉用不经意的口气说,明天就是副厅级考试的日子,但我也不能去考试了。 起初岳父好像没听明白,突然一下又明白了过来。他立即说,怎么不去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去的留不住,活的还得活下去。再说你蹲在这里又有什么办法?咱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一切都要实事求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怎么有利于活着的人,就怎么办。 岳父不愧当过领导,确实是深明大义。胡增泉想谦虚几句,但又觉得有点虚伪。但他还是叹一声说,面对这样的事让我上考场,我怎么能安得下心来考试。 一直一言不发的高歌突然说,既然明天要考试,你现在还假惺惺地在这里磨蹭什么,还不快回去准备,如果考不上,你就两头受损失了,而且过后谁也不会给你补偿。 胡增泉一时不明白高歌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挖苦还是关心。但看高歌的表情,不像是不满或者是挖苦。细琢磨,他觉得高歌说的是实话。站在她的角度上看,他在与不在确实是一样。另一方面,他的前途也与她的前途息息相关。她如果嫁了他自不必说,即使她不嫁他,那他还是她的姐夫,他升迁了,她照样可以得到照顾和实惠。就像现在,如果不是他这个姐夫给她跑给她帮忙,她哪来的研究项目。胡增泉觉得高歌是友好的,甚至是心疼他的。胡增泉说,明天才考试,我现在回去也没用。今晚我就在这里守着,到天亮如果没事,我就去考试。 高歌说,你一晚不休息怎么考试。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如果有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 胡增泉再一次感觉到了高歌的友爱,而且完全就是一家人的口气,这让胡增泉心里一下很是温暖。 岳父岳母都同意高歌的意见,但他们都要守在这里。胡增泉想想,决定他也守到零点,如果没什么事,他就在附近找个旅馆住下。这个主意大家都同意,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还没到零点,高歌就熬不住了,很快就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只有高洁的父母依然那样,但他们一遍遍地催胡增泉去睡。胡增泉再看看高洁,感觉至少是今晚不会有事。他贴近她的脸轻声呼唤几声。但她仍然没有一点反应。胡增泉只好一步一回头地出了门。 旅馆就在医院的后面,虽然很普通,但还算干净安静。胡增泉睡了,却怎么也睡不着,而且是越想睡着,越是睡不着。感觉天快亮了,才不知不觉睡去。 让胡增泉想不到的是,试卷上竟然有这样一道大题,说你一生中遇到的最大的难题是什么,你是如何解决这个难题的。这让胡增泉一下想到了病危的妻子。妻子病危躺在医院,生离死别,自己却要来这里考试。爱情和事业,人情和理想,真的是很难抉择。人生真的是很不容易,许多事情真的是无可奈何。也许考完回去,就再也见不到和自己相伴十几年的妻子。想到这里,胡增泉不禁悲从中来,竟然差点哭出声来。同时万千感情就像海浪,一浪又一浪地冲击着胡增泉的胸膛,使他文思泉涌,浮想联翩。这在他半生的作文中,还从没有过如此流畅,如此感情激荡,如此千言万语。他突然觉得这是妻子在帮他。也许妻子已经死亡,是她的亡灵来到了他的身旁,在冥冥中帮助他考试,帮助他答好考卷。胡增泉的眼睛又一下湿润了,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我贤惠的爱妻,你是我最好的妻子,你都那样了,还不忘来帮助我,如果我考中,我将每时每刻都不会忘记你,每到忌日节日,我都会隆重地祭奠你,供奉你。如果你我有来生,我死后,我还会去找你,然后我们再做一场夫妻。 答完试卷看表,还有十几分钟时间,正好检查一遍。当读到最大的难题这道题时,他觉得写得确实不错,不仅文章写得感情充沛气势贯通文采飞扬,而且故事的感染力也感天动地催人泪下。想想吧,妻子病危丈夫仍然坚持考试,这是什么精神,如果单单用敬业爱岗事业为重,远远不够。这其实就是一种献身精神,一种殉道精神,一种舍小家为大家,舍小爱为大爱的博爱精神。有这种精神的人来当领导,别说干好工作,干不出成绩来,那才叫有鬼。他想,阅卷老师不是无情的阎王判官,而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知识分子,他们看了这样的答卷,即使不感动得痛哭流涕,也应该给个高分。 走出考场,胡增泉便直奔医院。但那个急救室病房里已经住上了另一个垂危的老头。他急忙问高洁哪里去了,病人和家属都摇头表示不知他说的什么。他立即意识到,高洁已经走了,新的病人又已经住进来了。 胡增泉急忙跑到护办询问,说高洁已经送到了太平间。胡增泉知道,岳父岳母还有高歌,他们也都回去了,唯一回不去的,就是高洁,而且是永远地回不去了。 胡增泉一下悲伤得浑身无力。 他还是本能地迈了步往回走,但又本能地止不住了要回头。昨天,是他把她送到了这里,今天,他却不能再把她带回,而是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留在了太平间,留在了那个冰冷的冷藏柜里。 胡增泉知道自己再无法开车。他只好将车扔在医院,然后打车回家。家里果然冷冷清清空无一人。门口也没摆放花圈。他知道,他们都在等他,他们都在岳父母家。 岳父岳母还有高歌果然都在家里,而且家里也就他们三人。一股巨大的悲伤再次向胡增泉袭来,而且一下就将他袭击得扑倒在沙发上。 胡增泉牛嗥一样的哭声在这个家里再次掀起一个悲伤的高xdx潮,大家又都一下哭得东倒西歪痛不欲生。听到高歌尖了声喊妈时,胡增泉才发现,岳母已经晕了过去。他一下意识到不能再哭,至少是不能再在这个家里哭,更不能再带头哭。于是胡增泉一下忍住哭,然后把岳母抱到床上。 将岳母叫喊醒来后,高歌将胡增泉拉到卧室,说,你赶快去通知单位,通知亲朋好友,让他们来人帮忙料理后事。 要出门时,胡增泉突然又觉得高洁没死,或者可以活过来。他突然决定要先去看看高洁,而且这个念头一下是那么的强烈。高歌反对时,他才清醒了一点。但他坚持要去看看,看看高洁的面容,看看给她穿了什么衣服。 存放遗体的收据在高歌的手里。她急忙追出去,陪胡增泉一起往医院走。 高洁躺在冷藏柜的抽屉里。胡增泉是第一次见人躺在这里。这样的现实一下让他难受得差点晕倒。但这也让他清楚,她是永远的回不来了。 想当初,她是那样的活泼,那样的美丽,那样的朝气蓬勃,那样的细心温柔。记得有次他出差到乡下,她知道他下午回来,当时天下着大雪。他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一床被子焐在床上。高洁说被子正焐热了,要他赶快上床暖暖手脚。他钻进被窝,她立即又给他端上了热乎乎的饭菜。可是,这个知冷知热的妻子,从此就再也没有了。 想到这里,突然一股强烈的气流猛烈地冲击他的胸膛,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胡增泉突然一下瘫坐在地上,同时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向全身蔓延。他想哭,但哭不出,想站起来,但两条腿没有一点力量。高歌惊问怎么了,他也说不出话。高歌突然说他尿在了裤子里。他才意识到,真的是尿在了裤子里。 挣扎半天,胡增泉还是站不起来,而且感觉两腿麻木,好像没有了知觉,也好像腿已经不存在。是不是中风?他真的有点害怕。高歌将他扶起,他也无法站立。高歌突然发现他的嘴也有点歪,才知道事情真的麻烦了。 高歌急忙喊人。最后和管太平间的老汉一起将胡增泉架入了医院。 住进病房,胡增泉才感到害怕。一个念头又死死地缠绕在他的脑海:如果瘫痪了,一切就全完了。不仅全完了,连照顾他的人,也没有了。有大夫进来时,他再次问大夫会不会瘫痪。大夫肯定地说基本没有这种可能。大夫说,你的神经没有实质性的损伤,反射都有,四肢麻木只是肌肉的问题,也是暂时的,过几天就会好。 但妻子火化那天,胡增泉也没好起来。他坚持要到火葬场看妻子最后一眼,但怕他再受刺激,高歌不同意,医生也不同意,胡增泉还是没能再看上妻子最后一眼。那天在太平间模模糊糊的那眼,就成了妻子在他眼中的最后一幕。 四肢仍然发麻,感觉比原来还重了些。各种检查做完,也没发现哪里有什么毛病。胡增泉觉得治这种疑难杂症还是中医好,中医既可中药调理,也可针灸治疗。胡增泉再次要求转到中医院去。大夫也没有别的治疗办法,只好同意转出。 随着时间的推移,胡增泉心里的压力也一天天增大。万一不好,万一双腿残废,又该怎么办。如果妻子在,怎么说也是结发妻子,怎么说她也得把他侍候到底。但现在她走了,接替妻子侍候他的是妻妹高歌。高歌毕竟只是妻妹,而且年轻娇弱,也是他心中最疼爱的人,他不能照顾侍候她,已经让他心里愧疚难受,再让她来侍候他,他心里的负担可想而知。更何况还得她扶他上厕所。因为腿没力站立,上厕所时还得她扶着他,然后她转过头去。小便时还好说,最难受的是大便。他根本无法蹲住,只好使用便盆,然后由她端出去倒掉清洗。他清楚,高歌是个爱干净的人,平日拿了东西或者和陌生人握手,过后都要仔细洗手,如果刮风或者空气不好,就要戴上大口罩,并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让这样的女孩给他倒屎尿,对谁都是折磨。因此,他不敢多喝水,更不敢多吃,一泡大便竟然憋了两天。但终究还得大便。他要她买个口罩和手套戴上,她笑笑摇头。他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但她肯定嫌脏。他再次催促她去找一个护理工。高歌说中医院不像大医院,没有专门待雇的护工。又说过两天如果不好,她就到劳务市场看看,看能不能找一个合适的。 他不知是真的找不到护工还是高歌没有用心去找,几天过去了,仍然由高歌来侍候他。他不相信找不到护工。如果是没有用心去找,就说明高歌是愿意侍候他的。这个判断还有别的根据。那天给高洁买墓地需要用钱,高歌请示他是不是要买一个贵一点的,并说姐姐已经把钱给了她,她用她的名字存在了银行。他当时告诉她,钱的事不用请示,既然你姐给了你,就由你来全权处理。高歌当时什么也没多说就走了。既然她收了那钱,而且又改用自己的名字存了,她就知道收钱存钱意味着什么,而且她姐也是给她讲清楚的,而且她也知道,如果她不嫁他,从法律的角度说,她就没有权利占有那笔钱。这样看来,她还是有嫁他的意思。 但倒霉的是病了。如果病不好,一切就成了水中的月亮镜中的花。他想,如果病一时不好,就再不能拖累高歌。老家还有两个哥哥,如果过些天再没好转,就把哥叫来侍候一阵再说。 高洁住院时,同室那家买了个塑料夜壶给病人接尿。那东西不错,不像传统的夜壶像个坛子,而是做成了洒水壶的样子,大大的壶嘴长长地伸出,把壶嘴伸到裤裆里就行。他要高歌也去买一个来。高歌嘴里虽然说不用,但还是出去买了一个。 塑料夜壶好是好,但也得高歌提了去倒。看到高歌洁白纤细的玉手提一个臭烘烘的尿壶,胡增泉又禁不住一阵心疼。小的时候,高歌是学过钢琴的,而且过了十级,每当学校有晚会,高歌都要上台演出。但胡增泉更多的是在家里看高歌弹琴。每当心情好的时候或者家里有人过生日,高歌都要很认真地弹奏几曲。每次看着高歌修长洁白的手指在琴键上跳动,他的心里总会涌出一种激动,仿佛那跳跃的手指不是手指,而是一群翩翩起舞欢唱的精灵。可今天,竟然让这样的手来给他提尿壶。他不禁两眼湿润。他想,如果真的好不起来,哪怕是留一点后遗症,他都不会连累高歌,也不连累任何人,就一个人独自过一辈子。 他又不由得想到杜小春。他估计杜小春也知道他病了。这些天他病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校,许多人都来看望他。但杜小春为什么不来。是在生他的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叹口气细想,他清楚,如果换成杜小春,不管她怎么侍候他,他都会感到心安理得。他不知这是为什么,也许是爱的层次不同;也说不定是杜小春和他的年龄相差不多,而高歌和他的年龄相差太大。当然也不仅是年龄,各方面的情况都有差距。不管怎么说,他心里就是觉得杜小春侍候他,他就没有什么压力。他想给杜小春发个短信。但想想,又觉得不能,也不合适。 晚上高歌坐在床边时,胡增泉又感到是那样的温暖。眼前的高歌就像是高洁,而且就像十年前的高洁。记得和高洁谈恋爱不久,他感冒发烧在校医室输液,高洁就是这样坐在他的床前,还不时摸摸他的额头,看烧退了没有。那时,他心里感动得就想把她抱在怀里,捂在胸口。难道事情竟然可以如此相像?难道世上真的有轮回转世高洁又转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刚接触到她的身子,她立即就躲开站了起来。胡增泉猛然清醒了过来。他揉揉眼睛静静心。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高歌就是高歌,能不能变成高洁,他心里没底。也许她心里也没底。胡增泉止不住想试探试探。但他还是忍了:自己都这个样子了,还试探人家干什么。 悲观再一次涌上他的心头,他甚至有点恨自己的身体。闭了眼悲伤一阵,他又想知道高歌怎么看他,为什么要这样侍候他,而且怎么看待端屎倒尿。他长叹一声,说想不到会躺在这里,想不到还要人来侍候。见高歌一声不吭,胡增泉只好说,我给你姐端大便时,开始感觉很脏,连气都不敢出,后来才好一点。但我真不敢想象,你这样一位高雅洁净的女孩儿,怎么能给我干这些,不知你嫌不嫌脏,你是怎么忍受的。 这让高歌很难回答,而且她也觉得回答不清。姐姐病时,她从没给她倒过尿,更别说大便,而且想想,她就有点作呕想吐。但给他倒尿时,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恶心,倒大便时虽然恶心,但也没呕吐。这连她都觉得有点奇怪。但她心里清楚,如果没有男女的爱,她绝对不可能不呕吐,不嫌弃。她觉得这个感觉应该是真实的,应该是发自心底的,应该能够真实地反映她的内心。特别是姐夫为姐姐伤心过度伤了身体,更让她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清楚,现在这样的男人已经不多,如果有,那也是稀有,而且她还从来没听说过。嫁这样的人,可靠放心安心不说,一辈子也能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嫁男人干什么,不就是得到爱和关怀吗?至于其他的物质条件,更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她去发愁,像什么房子票子车子位子办事等等,她什么都不用管,他什么都可以为她办好,她什么都可以坐享其成,就连将来的子女教育,你都可以不管不问,一句话,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去办,所有的乐趣,她都可以尽情地享受。有这样的男人可嫁,她还要嫁什么。但再想想嫁给姐夫,还是让她心里有点顾虑。别人嘲笑不说,和姐姐睡过的男人睡在一起,怎么说心里都不会好受。再说世上也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何必姐妹两个嫁一个人。嫁一个人活着让人说三道四,死了,也不好处理,他的骨灰盒是和她的骨灰盒放在一起呢还是和姐的放在一起。都是问题。 好在现在他是姐夫,那就当姐夫来侍候吧。高歌什么都不说,她也无法回答,也不想回答。 从脸上看不出高歌的任何内心,感觉她不大高兴。这让胡增泉更没了底。他只能再一次问她嫌不嫌脏。高歌不好意思地说,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难道我嫌你脏了吗? 真是的,人家不是已经用实际行动在表态了吗,真的是糊涂了。胡增泉一下高兴得有点眩晕。他闭目平静好一阵,才平静下来。但他不能不想目前的现状。如果手脚不好,一切都将归零。 科研处的小王来了。这几天晚上,他都由小王来陪护。今天同来的还有副处长。副处长见胡增泉不但没有好,还有加重的趋势,很是意外。副处长说,我还以为你是一时的气急,过后马上就好,所以我就再没来看你,也没派人来专门侍候你。想不到这么多天了还不好。这样不行,得到大医院去治,要不要转院,要不要我去联系,如果联系,我现在就去找人。 刚转到中医院,治疗还没开始,当然没必要再转。但派人轮流照顾,很有必要。再不能让高歌一个人受苦了。胡增泉原来也想让处里的人来,但由自己去说不好意思。胡增泉同意后,副处长立即说,那就全处的同志轮流排班,每人照顾两天。 胡增泉说,女同志就不要排了,女同志来了上厕所不方便。 副处长要走时,高歌也要走。高歌对胡增泉说,有处里的人陪,我明天就出去一趟,和马长有一起去西安看看生产饮料的设备,如果事情顺利,三四天就回来了。 生产籽瓜饮料的事全压在了马长有和高歌的身上,也够忙的。胡增泉要她安心去,不要担心他,他这病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有处里的同志侍候就行了。 胡增泉病情加重的消息传回学校,来看胡增泉的人更多,学校的领导包括乔书记宋校长也都来了,这让胡增泉欣慰的同时,心情也更加不安。一个人静下来时,便止不住烦躁,也止不住胡思乱想。病情加重,这很可能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得为自己做一些最坏的打算了。 最坏的打算当然是今后的生活。如果不能痊愈,哪怕是留一点点残疾,他都不再连累高歌,即使是高歌一定要嫁他,他也不能答应。因为在他的内心,他决不允许她受一点累,吃一点苦。而且她有一点点不幸福,他心里不仅会难过,而且会难过一辈子。 那么,是不是要找一个般配点的,比如没工作的女人,比如也有点残疾的女人,比如条件差点的寡妇。但只是这样想想,他的心已经痛得缩成了一团。 他突然又特别想念杜小春。她为什么没来看他。难道是她还不知道他病了?全校那么多的人都知道了,再说他也不是小人物,他的病,在学校也不是小事情小新闻,她不知道,怎么也不大可能。如果她知道了不来,那就说明她的心里从来就没他。他觉得这更不可能。为了他,她已经提出了离婚,她心里怎么能没他。如果心里有他不来,那么她的心里肯定憋了一股气,不仅对高洁恨之入骨,也可能对他也产生了不满。 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比如这一阵他对她的冷淡和躲避。也说不定她知道了别的什么。因为马长有和高歌整天在一起,有没有可能高歌向马长有透露了什么,然后马长有又把什么透露给了杜小春。 他很快又做出了否定。他觉得高歌聪明绝顶,绝不会把他和她心里的事透露给任何人。 突然又想到杜小春脖子上有伤。她的伤虽然已经痊愈,但在脖子上留了疤,出门还得围条纱巾遮挡。大热天,也难为她了,没事她当然不会出门。他得病的事她当然不会知道。 他决定给杜小春发条短信。但短信怎么写,让他犯难。告诉她他病了?没头没脑,不病你怎么不给人家短信。他决定先不说病,先发个短信联系一下。但写什么,还是让他犯难。他决定从保存的短信中找一条发过去,表示一下问候就行。但找来找去,还是选不出一条合适的。反复比较,有一条还比较可以,但需要修改。将上面比较暧昧的话删去后,他将短信发了过去。 但将手机握在手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杜小春也没回信。为什么不回信,是没开机?是没带手机?他无法猜透。但根据各种情况分析,他感觉是杜小春生气了。作为聪明而又自尊的大学女教师,不管怎么样,她的自尊心都不允许她再低三下四,都不允许她再管他家的事。他想给她打一个电话。几次要按号码,还是克制住了。 想不到天黑后,杜小春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让胡增泉既意外又惊喜。但她站在他的床前并不说话,而是两眼不平静地盯着他的脸。他示意她坐下,她才问他怎么样,是不是不能站立。 胡增泉鼻子发酸地点点头,然后说,就是麻木无力,各种检查都做了,说没什么实质性的毛病。 杜小春揭开被子看看他的腿,再捏捏揉揉,问他有没有感觉。胡增泉说有。杜小春说,那就不怕,不会有大的问题。 捏他的大腿时,她闻到了浓浓的汗臭味。她知道,他肯定多天没洗脚了。没有了自己的女人,当然再没人给他洗。一股女人的温柔又不禁从她的心头升起。她想给他洗洗脚擦擦脸。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妥。胡增泉突然问她为什么今天才来看他,是不是今天才知道。杜小春摇摇头,说,我知道有人侍候你,也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让我来,我怕我来了给你添麻烦,甚至坏了你的好事。 胡增泉知道他没有猜错,杜小春是在生他的气。难道她真的知道了他和高歌的事?胡增泉的心里止不住一阵阵发虚。他想试探着问为什么生气,但又觉得还是不挑破,不说明,大家都糊涂一点的好。因为现在的事情确实也很糊涂,确实也不明朗,确实也没办法,确实也对不起她。但还是得说点什么。胡增泉叹口气,然后无限伤感地说,如果我真的瘫痪了,别说有人侍候我,能有人来看看我,就算不错了。 杜小春感觉胡增泉在影射她,是说她知道他病了就故意躲得远远的不来看他。她想说她决不是那样的人,她侍候高洁,也没图什么,更没想得到什么,现在什么都对她不再重要。但她又不想说,也说不清,也没必要说。但她想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他谁对他真心的好,谁才是他真正的朋友,谁才能在关键时刻不嫌弃他。她从床下拿出脸盆打来一盆热水,然后说,我给你洗洗脚,味道都很大了。 胡增泉感动得差点流出眼泪。他觉得这些天他特别的脆弱,他也一下理解了病重时的高洁,理解了她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眼泪。他也知道,高歌是不会给他洗脚的,不是嫌脏不给他洗,而是根本就注意不到,也意识不到。当她将他的双脚放入热水中时,他一下感觉到双脚是那样的温暖,而且温暖顺着双腿向上蔓延,很快就蔓延到了全身,并且很快将他淹没。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婴儿,现在正被母亲精心地呵护。他闭了眼,强忍着眼泪,但内心翻腾得更加厉害。他觉得他特别幸运,特别幸福,竟然遇上了这么多的好女人。只是他可能无法报答她们,更没法让她们都很满意,都很幸福。他清楚,唯一的办法就是病好后要更加努力,争取更大的进步。只有他进步了,才能有更大的能力来保护她们,爱护她们,给她们办更多的事情。 洗完脚,胡增泉又想洗洗脸,而且这种欲望特别强烈,强烈得让他欲罢不能。他还是真的像孩子那样,柔软了声说,我还想洗洗脸。 再打一盆水给他洗脸时,他又真切地感觉到,她就是自己的妻子,而且已经是老夫老妻。高洁虽然没给他洗过脸洗过脚,但他觉得妻子就应该是这样。他不由得想抓住她的手,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但他想,如果身体不能完全康复,如果仍然有一点腿脚不便,就一定要娶杜小春做他的妻子,而高歌,虽然是最好最爱的女人,但她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 突然想到还没问杜小春副厅级考试考得咋样。杜小春说一般。然后说,我觉得这次考试的试题出得太简单太没理论水平,这样分数不可能拉开档次,能不能考上,就看运气了。 胡增泉觉得确实是这样。可能是为了注重考察实践经验和实际能力,有些案例题出得实在是幼稚。有一道题竟然是这样的,说有一个老工人在屋后种了点草莓,但孩子的偷吃让他非常恼火,便在草莓上洒了毒鼠强,因此一个偷吃草莓的小孩中毒后成为植物人。老工人被判刑后,他的工资也随之中断,他家也再没有能力支付孩子的医疗费。于是孩子的父母便到县政府哭闹,要求县政府出面放出老工人并恢复工资。最后问如果你是县领导,你会怎么处理。这不是在考傻瓜吗?依法治国已经喊了这么多年,当然是要依法办事。至于受害人,当然要让民政部门想法给予救助,这也是最起码的一个常识。再说你不救助也不行。用这样的题考领导干部,分数当然不可能拉开。杜小春说,不光是这些题,那道写作题也不严密。问一生中遇到的最大难题是什么,你是怎么处理的。显然考题的本意是指工作中的难题,但不明确限定,考生答成生活中的难题怎么办,这样的答卷能不能给高分。 胡增泉猛然惊出一身冷汗。虽然杜小春说得不完全对,一生中的难题也可以写生活中的难题,但写工作中的难题肯定要好一些,出题的本意也许也在这里。胡增泉一下感到有了麻烦。原来还以为这道题自己答得最好,是妻子在冥冥中帮助了他。现在看来,确实是有点问题。当时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题不难分数本来就拉不开,现在有了失误,事情肯定就麻烦了。胡增泉沮丧得真想打自己几个嘴巴。 如果自己考不中而杜小春考中了,那才真叫个丢人现眼。懊恼一阵,胡增泉问杜小春,如果你考上了,你打算怎么办。见杜小春疑惑,他立即觉得问得像个傻瓜,便急忙改口说,我的意思是你考上了还兼不兼学校的教授。以前考上的或者是调到外面的,都仍然兼着学校的教授,学校也乐意让兼,因为领导兼职,对学校毕竟是个体面的好事。 杜小春却说,我才不兼,我如果考上,我就安安稳稳干我的本职工作,再不到处伸手,忙乱不说,我也不愿意过那种杂乱复杂的生活。 时间不早了,晚上又有处里的人照顾,杜小春只好起身告辞。 第二天,杜小春觉得应该再去看看胡增泉,再给他洗一洗擦一擦。这么热的天,不洗不擦也不行,没人关心一下他更不行。人在难处,往往更希望别人的关心。她想,如果没有别的人,她还可以给他擦擦背,她估计,他的身上脏得也够呛了。当然,在她的心里,还有这样一个隐隐的心理,她要让他看看,她和高歌,究竟谁对他好,谁才是真正的有情有义。 杜小春是中午时去医院的。她去后,陪护胡增泉的人便回去吃饭休息。让杜小春没想到的是,她刚开始给胡增泉擦洗身体,而且是刚开始给他擦洗上身,高歌却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本来看好机器后,马长有建议再游览一天,看看古城,再看看兵马俑,但高歌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着急,好像家里有什么要紧事在等着她,明知胡增泉有人侍候,但心里就是急着想回。她知道这是为什么。一本书里说如果一个人甘心被另一个异性驱使甚至是奴役,那么他或者她就是爱上了她或者他,越想被奴役,越想被驱使,就爱得越深沉。最后的结论是,爱,就是心甘情愿被心爱的人奴役。她现在觉得还真有点道理,而且她也有点糊里糊涂直犯贱,就想为他做点什么。没想到急匆匆地回来,看到的竟然是这样的一幕。 一种被欺骗被奴役的感觉强烈地刺激着她的神经。更可恨的是,他们俩人已经这样了,可胡增泉硬是死不认账,那天还信誓旦旦地说根本没那回事,把他俩的关系说成是报恩和报答,她被骗得完全相信了他。真是个伪君子,真是个大骗子。姐姐说他诚实可靠,真的是被他蒙骗了,可见这个骗子有多么的高明。高歌什么都没说,愤然转身出了门。 第十三章 学校突然宣布要提前换届,此前竟然没有一点消息。按学校不成文的规矩,中层领导每隔三年要调整换届一次。推算下来,到年底才满三年。提前换届,学校的解释是明年教育部要对学校进行评估,一切为评估让路,一切为评估准备。 更主要的是这次换届又有新意,改革的力度也算很大。上次换届是竞争上岗,你想争哪个岗位,就写一份竞争演说,然后在全校处级干部大会上演讲,然后让参会的干部评分,再由学校考评领导小组评选,然后交学校党委常委会决定。这次换届变成了主要是民主推举,办法是从即日起全部中层领导就地卧倒,意思是说从今天起,你再不是什么处长主任,也不是什么副处长副主任,都是老百姓,一切都平等,一切从头来。但在这卧倒期间,你原来负责什么工作仍然要负责什么工作,原来承担什么责任仍然承担什么责任,直到新任命的领导上任。推举的办法也很民主,程序也很繁琐复杂,整个过程被分成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报名阶段,你想任哪个职务就报哪个职务,但志愿只能有两个,条件是报正处级职务必须是现任正处或者是现任副处满三年以上;报副处职务必须是现任副处或者是现任正科满三年以上。然后进入第二阶段民主推举,推举的办法是召开一个推举大会,大会由全校处级以上干部和副教授以上的职工参加,学校将报名表打印成册,让大家在报名表上打钩画叉。获得半数以上同意票的,才有资格进入下一阶段组织考核。组织考核由组织部牵头,成立一个考核小组,负责考核每个人的德政绩能。第四阶段为研究任命阶段,由党委常委在广泛听取各方面意见后,做出最后的任命决定。这个换届办法是在全校中干大会上宣布的。让叶天闻觉得最要命的是最后的附加条件。附加条件规定,正职不能在同一岗位上连续任职六年,已经连续任六年以上的,必须要转换新的岗位。叶天闻算算,他已经在系主任这个岗位上干了差不多八年。虽然说只是必须换个岗位,但系主任不同于机关领导干部。机关领导可以互换,比如科研处长可以当教务处长,教务处长可以当人事处长,人事处长可以当组织部长。但系主任就不行,这里有个不同专业的问题。经贸系就不能到生物系也不能到中文系。叶天闻觉得这次的换届有赶他走的意思。他早就听说学校要打破领导职务终身制,说不打破不行,不打破下面的领导就提不上来,许多副处已经当了七八年,有些甚至当了十几年。副处长提不起来,又压住了那些处长助理,有不少人已经助理等候了四五年,不少人头发已经等成了花白。至于那些科长,等待更是遥遥无期。有些实在等得没了耐心,能教书的便只好改行教书。叶天闻不由得长叹一声。如果这次能够考取副厅级,一切问题就都没有了问题。但考试结果出来最快也得半月,成绩出来还要面试。面试什么时候能进行,更是没办法说清。事情怎么就这么不巧。他突然觉得这次突然提前换届,就是为了整治他们这一批人。如果换届再推迟一两个月,副厅级考试就有了结果。如果考上副校长,哪里还有换届这档子麻烦,因为校级领导就从来没听说过换届,更不可能竞争上岗。叶天闻不由得再叹一声。他想,干什么都要干大了才行,就像父亲,解放前在国民党军队里当个小连长,解放后又是劳改又是批斗,差点被整死。而那些师长军长,虽然也进了监狱,但待遇却相当不错,连三年困难都没怎么挨饿,更没有一个饿死。到改革开放后更是风光无限,不是政协常委,就是民主党派首领。这次,说什么也得想办法进入副厅级行列。 这次和吕书记调研,他曾和吕书记谈过他的工作。对他这个新农村建设副组长没能被任命为副厅,吕书记也做了解释,说实在是没有编制,再说他觉得已经是教授了,再当个副厅级也没意思。他还是说了他的想法,他特别强调说不是他想当官,而是没个官衔确实不好开展工作,特别是到下面,没有官衔人家不接待不说,调查也不能顺利进行。当然他也说了这次报考副校长。吕书记倒很支持他考副校长。但关键的问题是考试得过关。如果这次考试能进入面试,就想办法找找吕书记,不管办成办不成,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 旁边数学系的岳主任却一脸轻松。叶天闻知道,岳主任也至少当了六年,这次也得挪位换窝。不知他为什么会这样轻松自在。见岳主任也在看他,叶天闻说,准备到哪去,是不是谋好了哪个处长的位子。 岳主任说,我无所谓,大不了甲处到乙处,系主任换成系书记。我倒觉得当书记也不错,官照当,事不多,倒也省心。 系里的书记不比学校的书记,系里的书记没有财务权没有人事权。不管财不管人,就只能管管政治学习和学生工作。但岳主任能坦然,关键是人家能搞计算机软件开发设计,很忙,挣钱也很多。他就不行,如果不当系主任,就没有外出开会的机会,也没有兼新农村建设副组长这样的资格,就连申请科研,也有很大的麻烦,即使能申请到,你无职无权,也无法组织实施。可麻烦的是,他连互换都无法去换。他们系的书记是工农兵学员,而当系主任不仅应该懂专业,至少也得是个有点名气的教授。叶天闻觉得还真的是个问题。好在和书记校长的关系还不错,找找他们,看能不能到机关任个处长,或者特殊问题特殊对待,继续当这个系主任。 手机响了。有人发来了短信,是给全省大学排名次的。说第一名是工大,两个院士墙上挂;第二名是师大,牛皮吹得比天大;第三名是奇大,校园流行官文化…… 可以看出,短信也是转发的。这几句话还编得有点意思。但流行官文化的岂止是奇大。其他学校也差不多,不少学校的官职已经形成了倒金字塔,处级干部比科级多,科级干部比干事多,有官职的比无官职的多,而且官位不够,就大量设助理。校长助理处长助理书记助理,反正没个官就没法称呼,没个官就像光身子没穿衣服。到县市调研时,下面有些领导就谈到官浮于事,说专区改成市政府后,就变成了一级政府机构,就得增设人大政协几套班子。然后问高校是不是好一些。他只能苦笑。高校是人才聚集的地方,学而优则仕,是人才你不给个职务待遇,那怎么能行,日子又怎么去过。再说,领导是大家都追求的东西,都追求的东西你怎么能限制得住。不但无法限制,还有逐步扩大的趋势。比如工大。工大升格为副省级后,据说原来的处都要升格为副厅,原来的科都要升格为处。如果真升了,一下就要增加一百多个副厅,一百多个处级。养一名副厅得多少钱?他这个经济学家无法计算,但车马费差旅费招待费,肯定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有时他也想,事情还是那些事情,为什么要升格。答案只能是官本位思想在作怪。在传统的认识中,是否有成就,往往要用官大小来衡量。如果你说你有点学问有点本事,但有学问有本事连个系主任校领导都没当上,怎么能说明你有本事有学问呢。叶天闻不由得再苦笑。他想,五四运动就反封建,反了近百年,封建官本位意识却越反越浓,而且还把这种封建的东西反进了神圣的高校殿堂。叶天闻不由得再叹息一声。 散会后,叶天闻就给乔书记打电话,问像他这种情况怎么报,报什么职位。乔书记说,你先随便报一个,现在情况不明,等报上来考察过,我们再看情况给你找个地方。总之你现在不用着急,到时总会给你安排个合适的地方。 他觉得他还不是处理品,怎么能任意安排个地方。叶天闻委婉地说,我是想干点事情,也觉得有能力干点事情,如果职位不合适,可能也没办法发挥自己的特长。 乔书记嘿嘿笑了,笑得叶天闻心里有点发慌。他想解释一下,乔书记却说,你放心,这次换届的宗旨就是人尽其才,你要充分相信组织。至于你的担心,也没必要,你又没犯错误,怎么可能把你的官免掉。 叶天闻也不是怕把官免掉,乔书记这样说,可能是有不少人怕把官免掉,或者是乔书记认为他也怕把官免掉。简直是笑话。挂了电话,他越想心里越不舒服,越恨自己没把真实想法向书记解释清楚。再给宋校长打电话,回答也和乔书记差不多。叶天闻想,也罢,就胡乱报一个职务,让他们研究平衡去吧。 但报哪个职务还是让他犯愁。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报谁的职位占谁的地盘?比如你报工会的职位,那人家工会现在的领导怎么办,人家知道了,当然会觉得你是在故意挤对人家。 回到家,想到胡增泉也在科研处长的位子上呆了多年,他决定给胡增泉打个电话,听听他怎么说,看能不能报科研处长这个职位。 打通手机,当问胡增泉准备报哪个职位时,胡增泉觉得自己也说不清要报哪个职位。那天副厅级考试时学校去了不少人,他原以为这些人是报别的职位的。前天病好出院后,他才打探清楚,副校长这个职位,光本校就有十一个人报考,加上外单位的,总共报考这个职位的有十九个人。这么多人报考,自己又考得不够理想,能否考上不容乐观。如果考不上,就得在学校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因为虽然挂着校长助理,但助理是个虚职。他想过了,就盯住组织部长和人事处长这两个职位,究竟报哪个,等打探清情况再说。但这些想法还不能告诉任何人。胡增泉痛快地说,咱们是过来人,还是那句老话,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一切听从党安排,让咱去哪就去哪。 叶天闻心里不由得骂一句滑头。他觉得就不该问人家。现在这种情况,谁会老老实实告诉你心里的想法。要结束通话时,胡增泉也问他打算报哪个职位。叶天闻一下明白了,胡增泉心里也许比他还乱,比他还没底。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叶天闻更爽快地说,我还报什么职位,我想养老休息,我报调研员职位,只挂名不管事。 胡增泉问是不是真的。叶天闻突然觉得不能这样说。还有民主打分这一关,如果辞职挂名的话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真的不想干了,不给他打钩那就麻烦透了。他急忙纠正说,我打算报你那个职位,你让开,我进来,你干烦了,我再干。 这不行。万一争不上别的好职位,他就不挪这个科研处长。再说,这个位子副处长老景已经等了多年,也巴结了他多年。刚才散会,老景还高兴地跑过来跟他走了一路,也说了一路,并且明确说他就报这个职位,而且说如果他当了,就仍然听他的,他有什么事说一声,他立即就想法去办,就像他自己仍然当这个处长一样。老景也提出让他帮帮忙使使劲,在学校领导面前举荐举荐。他完全答应了老景,他觉得自己不能当科研处长,放一个傀儡接替他,也和他当差不多。想不到叶天闻也要插手。这当然绝对不行。如果叶天闻插手,按他的资历,很可能就会把老景挤掉。胡增泉说,你大主任大教授,当个科研处长没权没钱,太可惜了。你是学经济的,为什么不当财务处长?掌握了学校的财政就等于掌握了学校的性命,也等于掌握了学校的领导。性命你都不掌握,你这不是犯了糊涂是什么。 叶天闻说,我就觉得你这个位子很好,当个科研处长管管科研,我也知足了。 这回胡增泉真的是急了,他只好加重了语气说,这不行,这个位子有老景等着,你也绝对进不来,你别乱骚扰了,还是找个别的职位吧。 妈妈的,这个职位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就要由你来安排。老子也不是丧家狗,让你们推来撵去的。今天我还非要报这个职位不可!但还有民主打钩这一关,还不能得罪任何人。叶天闻努力压下心里的愤怒,说,那好,天下是你们的,我就听你的,随便找个职位报报算了。 合上手机,胡增泉觉得他自己的问题比叶天闻更大,更麻烦。组织部长人事处长任职都没满六年,很可能仍任原职,这样你怎么能挤得进去。如果这两个职位进不去,再就没有好一点合适一点的去处。坐在那里想一阵,他决定给宋校长打个电话,探探口气,也表明自己的态度,明确告诉宋校长他要当组织部长,至少也是人事处长。但电话占钱,不停地打了五六次,才打了进去。谁知他还没说完,宋校长说,我的意思是你有校长助理这顶帽子就行了,然后你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公司的事情上,目前的任务是要集中精力把籽瓜饮料搞出来,然后想办法再开拓市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依我的看法,如果把奇才集团搞好了,搞成年产值几亿几十亿的大企业,你就是堂堂的大企业家,真正的巨无霸,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你还要这个小小的处长干什么。 说得倒轻巧,怎么才能让企业产值几个亿,能办到吗?可能吗?比如你宋校长,你能把奇才大学办成一流的大学吗?但他又无法辩解。只好说,企业得一步一步来,我到组织部不会影响搞企业。如果企业搞大了,我就立即退出来,安心搞企业。说完,又觉得不够。今天的事涉及今后的前途命运,一些话不能不说清。胡增泉急忙又说,宋校长,你也知道,校长助理是个空架子,实际什么事都没有,我的精力你也知道,兼几份工作没一点问题,并且我向你保证,不仅要首先管好公司的工作,也要干好本职工作。相反,如果在学校不任一个实质性的职务,我在学校就没一点地位,公司的事也就很难办。说实话,我的地位越高,公司的地位才越高,事情才越好办。 宋校长显然不满意了,他只冷冷地说,那好,你就报吧,现在我也说不清,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到时再看吧。 宋校长的话就像给他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冷得胡增泉心里发凉。如果宋校长确实只想让他搞企业,那么一切就都完了。公司的总经理是叶天闻,怎么又让我管公司?当官轮不到我,干活就想起我来了,这算什么事情。胡增泉觉得还有一肚子的话,这些不说清不行。胡增泉说,我觉得这次换届既然力度很大,那大家就要都动一动。组织部门是上游,他们一动,瓶塞才能打开,大家才能跟着都活起来。如果他们不动,就同上游的闸门关死,下游再怎么动再怎么搅和,也是一潭死水。 宋振兴觉得胡增泉有点贪得无厌。这人咋是这个样子。宋振兴没好气地说,问题是组织部长人事处长的位子都占着,没有空位怎么办。你让他们怎么动,往哪里动。 这让胡增泉难以回答。学校和地方不同,学校除了校级领导,所有的部门领导都不是常委,所以组织部长也和其他部门领导一样,都是正处级。提拔处级干部的权力在学校,但处级以上,权力就归省委,许多时候学校连参与意见的机会都没有。胡增泉只好说,实在没去处,那就让他来当校长助理,把我和他调换一下。 传来了宋振兴嘿嘿的笑声。然后又加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胡增泉清楚,宋校长是在嘲笑他。胡增泉不由得有点恼羞成怒。妈妈的,多少年来我鞍前马后服侍你巴结你,为的什么?为的就是关键时候让你照顾一下。不照顾不偏袒,那我巴结你干什么,你以为我天生就是奴隶,天生就是巴结你侍候你的下贱种。但胡增泉不知该说什么。他干脆什么也不再说,也不挂电话,看他究竟再说什么。等半天,宋振兴才平缓了口气说,你的想法我清楚了,但现在我也给你说不清什么,只能到时再说。 放了电话,胡增泉决定再给乔书记打个电话。乔书记的儿子媳妇出国,他不仅给报销了所有的费用,而且还给发了补助。四五万块钱哪。但乔书记的手机关机。只好打到家里。乔书记的老婆盘问半天,才把乔书记叫来。但乔书记话更原则,他说现在情况不明,他也说不清。不过乔书记说报是可以报组织部长职务,但结果怎么样很难说。乔书记的口气是平和的,最后还说不要急,到时能照顾会尽量照顾。 感觉嗓子都有点发干。胡增泉倒杯水喝几口。坐在沙发上细想一阵,又觉得今天在两位一把手面前,实际上是碰了钉子。像乔书记那样原则性的话,他对谁都会那样说,并没对他有半点特殊。这不由得让他更加沮丧,也不由得让他更加清楚,他和两位一把手的关系,只能说是一般。他在两位一把手心目中的地位,肯定远不如组织部长人事处长。想想看,人家位显权重,可以直接给领导办事,而且能办大事。比如宋校长要安排一个人到学校工作,只需给人事处长打一个电话,人事处长就能想办法给人家办好;而你,只能靠巴结人家。巴结谁不会?也许人家比你还要高明。 这样看来,这次换届,凶多吉少。闹不好,就是宋校长说的那样,只给他一个校长助理的虚职,然后让他负责公司的那摊子烂事,当一个小企业的负责人,整天东跑西跑请客吃饭求人办事推销产品。 胡增泉不由得再一次拷问自己的命运。难道真的没有大富大贵的命吗?难道真的好运就到此为止了吗?也许这一年是他生命的最低潮。死老婆,自己病,考试又太激动太冲动,换届又多出不能连任,唯一顺心点的是高歌答应了她姐,却半路闹出个杜小春,以至于误会不断。昨天,得知他病好出院,高歌却送来了那个存折,而且把他家的钥匙也一并交给了他,大有从此断绝往来再不相见的架势。 想到高歌,胡增泉的心里又不禁更加难受。想来真是巧得不能再巧。杜小春刚给他擦身子,高歌就恰巧赶了回来。就好像老天爷在故意捉弄。也许真的是天意,真的是他和高歌就没有缘分。 但细想,这件事怎么说也还是怨自己。在多种选择面前,他的心思还是没有专一。但没有专一也不是他朝三暮四,而是多种原因恰巧凑在了一起。起初他估计高歌不会答应嫁他,这才把杜小春当成了候选。当高歌有了嫁他的意思时,却又出现了他病倒的特殊情况,而且他对自己的病又判断失误,认为从此会留下残疾,因此而不拖累高歌,从而迁就了杜小春。想不到病得急也好得快,现在已经没有一点不良感觉。但高歌对他的误解却更加深重,他也无法解释得清,而且她也固执地不听解释。但他早想好了,只要她没嫁别人,他就决不轻易放弃。即使她嫁了别人,那她还是他的小姨子,他仍然要一如既往地对她好。不仅对她好,对她的父母,他仍然要和从前一样,决不能让二老失去女儿后,再失去女婿。 他决定给高歌打个电话,让她也报名参加院系助理的竞争。说穿了,他不能保护她一辈子,输血不如造血,她自己当了领导,自己保护自己去吧。再说,当领导不仅不耽误教书,两条腿走路总比一条腿强。打通半天,高歌才接电话,而且开口就问他有什么事。看来火气仍然不小。胡增泉温和地说,高歌,竞聘领导的事你也听说了吧,我劝你也竞争你们院的院长助理。这次所有的系都升成了院,估计院长助理不会少。搞行政工作,就讲究一个早字,年龄优势是最大的优势。你早点挂个助理,即使不用刻意努力,一年一年熬,熬到我们这个年龄,至少也该是院领导了。 高歌听他说完,才嘲讽地说,今天你怎么有闲心关心起我来了,你是不是又搞错了,把我当成了杜小春。你确定一下,这回你没搞错?别搞错了再向我不停地解释,我烦透了。 这丫头,嘴从来没软过。胡增泉说,你真的误解了我,不过我不想再解释什么,一切我会用行动说明。今天我要说的是,报名表可以在学校的网上下载,你尽快下载一份填写好交到系里,剩下的事,由我来办。 换届的事高歌刚才听说,她并没细问,也没想去争什么。胡增泉这样一说,她倒有点动心。见马长有盯着她试图弄清是谁的电话时,她故意对着手机向马长有说,马总,这回你竞争不竞争一个职位,论水平,你当个院长没一点问题,但还得委屈你从头做起,竞争一个副院长,怎么样,争不争。 马长有判断出给高歌打电话的是胡增泉。胡增泉和高歌的事,高歌全对他说了。但他不明白高歌为什么要问他,是不是故意要胡增泉听,故意要让胡增泉知道,故意要让胡增泉吃醋。刚才,高歌已经劝他竞争副院长了。这事还真的让他有点动心。他倒不是十分想当这个官,但不当,院里的做法实在让他看不下去。比如,院里有这么雄厚的师资力量,有那么多有才能的教师,但却没有组织大家搞点实业搞点实践搞点创收。这些年,无论是教师的科研还是发表的论文,都落在了全校的后面。而创收得到的经费,更是少得可怜,以至于学院成了全校最贫困的单位。贫困当然留不住人才,这几年有才华的教师就调走不少。更可气的是教学质量也无人去抓。食品科学本来是实践性很强的一门学科,但上课时老师很少给学生做什么实验,院里的实验室也提供不出什么实验的设备和材料。如果他当了副院长,就完全可以改变一下目前的状况,至少是有了发言权,可以干预一些事情,决策一些事情。马长有上前一步凑到高歌面前,大声说,当也可以,怎么不当,当了官才能干一些事情,我当然要当。 手机里半天没有声音。高歌故意叫声姐夫,问还有什么事。却很快传来挂了机的嘟嘟声。 高歌收起手机,便一阵大笑。见马长有不解地看她,她只好收起笑,问马长有是不是真的要竞争副院长。马长有说,当个副院长也不是什么坏事,当了还可以为大家办点实事好事。 高歌又盯着马长有嘿嘿笑。笑过,说,想当就当,想当官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必这么羞羞答答。 马长有说,我才不羞羞答答,我说当就当,我这人不说假话,不像胡增泉,开口就是一个谎言。当然,我一方面是想多干点工作,另一方面也是要实现我的人生价值。说老实话,不当官,后代儿孙也要吃亏。 高歌想说你的儿孙已经吃了亏,但想到马长有和杜小春刚办理了离婚手续,女儿也由杜小春来抚养,便将话咽了回去。改口说,那好,咱们一起报。我现在就下载报名表,你的字写得好,表就由你来填。 马长有正在填表时,叶天闻走了进来。发现叶天闻后,马长有急忙将表塞入抽屉,但叶天闻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报名表。这张表他太熟悉了,而且他已经填好了,而且第一志愿就是科研处长。叶天闻走过来问马长有是不是也要竞争一个职位。见马长有不好意思欲言又止,叶天闻说,我觉得你也该竞争一个副院长了,凭你的水平凭你的资历,你也应该是副院长了。 叶天闻都这样说,看来他在人们心目中确实还不错,也该当个领导了。马长有压住心里的高兴谦虚说,哪里,我只是凑个热闹,陪衬陪衬人家。 叶天闻再一次意识到,这次换届的竞争,将比上一次更加激烈,更加残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叶天闻不想再去想这些烦恼的事。他今天来,就是要马长有和高歌一起去一趟山野菜加工厂。厂里早就打电话催他去,说加工好的山野菜卖不出去,原因一是味道不好,二是价格也偏高,要他过去想想办法。但他实在是忙,当然他去了也没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问题是明摆着的,山野菜加工要想保持原汁原味,很难。如果再采用脱水的方法,脱水后的菜不仅颜色变了,味道更是变得如同干柴。如果不脱水,那就得或高温消毒或化学防腐保鲜或用盐水腌渍。但不管采用哪种方法,都是传统的老办法。这样加工出的东西,自然谈不上新特优,自然没有竞争优势。马长有和高歌是这方面的专家,虽然他不敢奢望他俩能研制出新的加工办法,但去看一看想一想,说不定能找出点问题加以改进,说不定能在某些方面加以革新,即使是找出点缺陷节省点成本,也是不小的收获。叶天闻说了他的意思,然后要他俩准备一下,明天就走。 籽瓜饮料的事正紧张。但叶天闻一定要让他俩明天就去,并且说小车他已经租好,是后勤服务公司的,每公里租金一块钱。马长有知道不去不行。他征求高歌的意见,高歌倒同意去看。便决定明天一早就走。 山野菜加工厂虽说在县城,但已经是城乡接合的郊区了。目前正在加工的主要是蕨菜和野生蘑菇。将蕨菜装入塑料保鲜袋,然后注入保鲜液浸泡封口。这种方法加工的蕨菜颜色倒是不错,但味道还是欠佳,又不能开袋生食,得用清水浸泡蒸煮后才行。味道不好和食用不方便,无疑是两大致命的弱点。将来研究的主攻方向,也应该放在这两个方面。而蘑菇加工采用的却是腌渍的方法。但腌渍后的蘑菇不仅没有了鲜味,连口感也不大像蘑菇。蘑菇没有了蘑菇的味道,当然就失去了原来的价值。马长有决定带一些样品回去,然后研究怎么改进。 小城气候有点像高原,太阳出来时很热,但太阳西斜,立即就凉爽起来。因马长有不想喝酒,吃过饭厂长便建议走一走散散步。一行六七人便漫步来到厂后面的田间小道。 小道虽然不宽,但还算平坦干净,黄色的泥土被车马行人碾压得坚硬瓷实。一行人有说有笑的漫步,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突然,从一个收废品的院子里蹿出一条黑狗。黑狗很大,样子很像藏獒。见狗一边狂吠一边直扑过来,凭本能,人们一下拼命向前逃跑。但一行只有高歌一位女性,又穿了高跟鞋,没跑几步便落在了后面。高歌回头看一眼,狗已经离她很近,而且瞅准了就要向她下口。她惊恐地大叫一声,浑身一下软得再没有一点奔跑的力量。她彻底绝望了。她本能地护住头,准备迎接黑狗的撕咬。这时,马长有却像个打虎的武松,转身冲了过来。就在黑狗跃起扑向高歌的时候,马长有一步跨到了高歌的身边,伸出双手推开了跃起的黑狗。但黑狗似乎更加凶猛,不但不退,反而再次向马长有攻击。马长有只能手脚并用,和狗展开一场生死肉搏。这时逃跑的人们也都回过神来,大家转身叫喊了一起向狗扑来。狗见人多势众,急忙掉头跑了回去。 马长有还是负了伤,左手被咬得鲜血直流,胳膊上也被撕咬开了一个口子。大家顾不了许多,急忙将马长有送到县防疫站。因怀疑狗是疯狗,给马长有注射了狂犬疫苗,大家还是不放心。最后和防疫站的大夫一起来到狗主人家,对狗进行了检查采血。估计不会是狂犬,才只好作罢。 大家都离去后,已经是深夜十二点。高歌仍然不想离开。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但她一点都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马长有扑向黑狗的勇猛情景,仍然定格在她的脑海。不可思议的是,平日温和文弱的马长有,那时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量,那么大的勇气,那么勇敢的精神。她清楚,如果没有爱,马长有是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也没有那么大的胆量。马长有是爱她的,爱才使他那样勇敢,那样忘我,那样不顾一切,即使当时扑来的是老虎,她相信,他也会勇敢地迎上来挡住她,然后演绎出现代版的舍身饲虎。爱的力量真的是神奇。她从来都没体会过如此神奇伟大的力量。如此强烈的爱情,还有什么战胜不了的困难,还有什么创造不出的幸福。记得那次她和何宏伟睡在他的宿舍,搂在一起亲热时,他不停地说爱她,说别说让他奉献什么,即使此时让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可做完爱,他却很快进入了梦乡。这时有一只蚊子不停地嗡嗡地咬她,她推醒他让他去打蚊子,他却说太瞌睡了,怎么也不起,硬是让蚊子在她的脸上咬了几个大包。蚊子和黑狗比,那要渺小很多。蚊子都不愿为她打,当然终究离她而去也合情合理。而马长有就不同,在生死面前都能经得起考验,那么还有什么考验他经不起,还有什么事情他不能为她做。别说为她遮风挡雨打蚊子打黑狗,就是为她去死,他也会义无反顾。 有这样的生死爱情,那她这辈子还需要什么!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加重要。她再一次想哭,而且突然有一个强烈的冲动,她想扑进他的怀里哭。就在将要扑入他的怀里时,她一下又莫名其妙地清醒了过来。这时就扑入人家怀里,还是有点突然,就像那条突然扑出的黑狗,有点盲目,有点欠慎重。但她还是动情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上缠满了纱布,胳膊上也让纱布缠了一截。她轻声问他疼不疼。他微笑一下说疼,然后说,都说狗咬了很疼,一点都不假,真的比刀割破疼得多。 他的疼痛她能够感觉得到,好像这疼痛能够迅速传染,她不仅心里疼得难受,胳膊上也和他一样隐隐疼痛起来。都是她惹出的麻烦,是她才使他受了伤。她想说声对不起,但这样的话太轻松,就像是碰了对方一下说对不起一样。她只能不停地抚摸他受伤的手,好像这样能够减轻他的痛苦。马长有说,可能是你的手带负电,我现在感觉不太疼了。 高歌脸红一下,但她不想放开他的手。高歌说,既然我的手有疗效,那我就这么抓着你的手。 这辈子,他的手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异性姑娘如此深情地抓着。他不仅再感觉不到一点疼痛,而且一种通电的感觉迅速从手臂蔓延到了全身。他的心也止不住跳得慌乱起来。那次在宾馆,她醉得不省人事他却没敢摸摸她,甚至没敢更细地看看她,最后睡在一个房间,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真的是老实愚蠢到了家。过后每次想起,他就后悔得想骂自己。而高歌神秘的身体,却让他更感神秘,也更加向往。那天同学来省城出差叫他去吃饭。那天同学喝多了,喝多了的同学拉拉扯扯不让他回,要他陪他在宾馆住一晚说说话。睡下后,同学却说起了他的初恋。其实初恋也只是他的单相思,是他看中了班上的一个女同学,而且爱得要死要活,而那个女同学却并没太多的感觉,为此他曾偷偷哭过多次。后来大学毕业各奔东西,他们从此就没了任何联系。他知道同学说的是真话,他们两人同宿舍,他却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可见他不只是单相思,而且是无言的单相思。后来同学又说起了女人。说他刚到县里工作时,找老婆都费了很大的周折,就此他也认为女人很是神秘,找个女情人更是可想而不可得。但这些年,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好像女人突然觉醒了,也好像女人突然发现了他的价值,随便一接触,就能摩擦出两性的火花,搞得他都有点精疲力竭。然后同学问他怎么样,然后就硬要让他说说他的浪漫经历。这让他感到很是惭愧。同学在一个县当局长,有女人爱那是自然。他只好说他无权无势,哪有什么机会。同学相信了,然后用同情的口气叹息说,我原以为你们大学教师感情生活肯定丰富,没想到竟然如此寂寞,竟然有点像清教徒。这不禁又让他想到那晚和高歌住在一起。他还是按捺不住说了那晚的事。同学立即来了兴趣,一下翻身问他是不是真的。他说千真万确后,同学却不能相信。同学说骗谁呀,干柴烈火,又是大学女教师,又漂亮高贵,一男一女睡在一个房间什么事都不发生,你有病呀,你以为我傻瓜呀。他真的是无法解释清楚。同学还是不甘心,说人家不省人事,难道你就偷看一下都没有。他更无法回答,因为这件事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当时为什么就没有偷偷看看。看一看,他也不会如此后悔,如此常常要想起。可当时他确实是想偷看来着,只是被他强烈地克制住了。今天这样的机会又一次出现在了面前,而且凭感觉,今天她是喜欢他的,而且还有一点爱的意思。这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这个机会和上次相比,截然不同。上次是人家不省人事,偷看一眼,那也是卑鄙龌龊;这次人家可是清清楚楚,而且还有点自觉自愿,即使上床,那也是纯洁的爱情。马长有一下心潮澎湃。他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双手,想说什么,又感觉什么也说不出口。但事情今天必须得办成,这个机会说什么也不能错过。情急之下,他一把将她搂入了怀里,然后死死地将她抱紧。 高歌被搂得气都喘不过来。她突然觉得这样不行。许多问题她还没有想好。她真的是不是爱他,真的能不能嫁他,她都没仔细想过。再说今天的事,今天的这些感情,也是有点突然,也是让狗追出来的。狗没有了,以后她能不能这样爱他,她说不清,还得冷静思考。她想挣脱,但他的力量确实太大。当他的手开始抚摸她的身子,而且已经移到了胸部时,她才觉得不行,然后鼓足勇气挣扎了出来。 她喘了气理理头发,她又觉得他不应该如此无礼,这样也很不合适。她想走。马长有却欲罢不能,而且还沉浸在兴奋激动之中。他直了眼光说,我真的是特别喜欢你,也想亲亲你,还想看看你的全身。 恋爱她还是谈过多次,但没有一个如此直率,如此直说。马长有确实和别人不大一样。她不知这种不一样是好还是坏,是老实还是愚蠢,是善良还是呆板。她知道该走了。她什么也没说,急忙出了门。 高歌的突然变化,让马长有不知所措。女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就像杜小春,突然爱上了他,又突然离开了他。他不知以后再怎么办。但他想,以后有这样的机会,还得像这样主动去抓,只要抓住一回,不管她最终能不能嫁他,他都会心满意足。 心里的翻腾和伤口的疼痛,使他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可一大早,叶天闻就打来电话,要他立即返回,必须在中午赶到学校。叶天闻的口气是急迫的,也是严肃的。马长有吓一大跳,急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叶天闻说,下午就要民主投票,所有的中干和副高以上职称的人都要参加,你要立即赶回来参加投票。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马长有的心里立即轻松了下来。但他还是感到有点突然。按文件规定,昨天才是报名截止日期,民主投票怎么也得再过几天。马长有问为什么这么急。叶天闻说,怎么能不急,再不急着搞,非闹出乱子来不可。 闹出乱子?马长有问怎么了。叶天闻觉得说不清,也不能在电话里说。叶天闻说,现在给你说不清,你俩赶快回来,回来我告诉你。 按计划,还要到山上的一个收购点去看看,看看蕨菜什么时候采摘,怎么运输才算最佳最好,然后下午再赶回去。马长有说,投票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无所谓,我还是下午再回吧。 叶天闻不高兴地说,你这人怎么不听话呢,要你回来,肯定有回来的理由,哪个轻哪个重,我还能不知道? 马长有不好再说什么。他这才觉得肯定里面有什么事。马长有只好答应马上就回。要挂电话时,叶天闻又问收到短信没有。马长有一下才想起昨晚把手机设成了静音,到现在他也没看手机。但看眼手机显示,有六十三条短信。马长有回答后,叶天闻说,你赶快回来,回来咱们再细说。 挂了电话,叶天闻更加烦躁。马长有死板不善交往,收到六十几个短信也算正常。他收到的短信,已经有一百多条。昨晚开始,就不断有人给他发来手机短信,内容都是说后天竞选投票,还望多多关照,互相关照。今天一早,手机更是响声不断,短信一个接着一个,除了要求投上一票,有的甚至还编了顺口溜,说:明天一票,至关重要,如不过半,官帽丢掉,请君打钩,互投一票,渡过难关,此情后报。这个顺口溜很快又被互相转发,而且给他发短信的人不少他并不认识,可能是要竞争助理职务的那些年轻人。他一下觉得问题很是严重,这样闹腾下去,肯定要出现不正常和意外,如果自己不这样搞,很有可能被淘汰出局。如果有人搞更大的阴谋诡计,如果被人家暗算了,票数不过半,丢官帽事小,丢面子丢脸皮这辈子也就完了。大意失荆州,关键时刻,就要处处小心。他开始回复短信。他知道,不回复不呼应,就等于自我孤立自取灭亡。回复完短信,手都酸得有点僵硬,眼睛也花得尽是重影。但他还是不放心。人心隔肚皮,人家表面发短信说要互投一票,但反正是无记名投票,到时人家投不投你,谁又能知道。如果人家故意打压别人抬高自己,那首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资历最老的,希望最大的。因为把他们这些排在前面的砍掉,后面的自然就成了前面的。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找自己的人最可靠。马长有当然是最可靠的自己人。马长有的妻子是他给介绍的不说,这些年对马长有的关照,也不算少。让马长有回来投票,至少这一票是绝对的保险的。虽然只有一票,但关键时候,一票可以让你过半,一票也可以让你落选。叶天闻突然又觉得还不够,还应该发动马长有给他拉点选票。马长有以局外人的身份,倒好替他鼓吹鼓吹。叶天闻再次打通马长有的手机,说,如果有人给你发了投票的短信,你就给人家回一个,不仅要说明互投,最好把我也捎带上,把我要当科研处长的事也告诉人家,然后再说一说我当科研处长的好处。同时你也告诉高歌,看她有没有能投票的要好朋友,如果有,让她也帮咱俩拉点选票。 做完这一切,叶天闻长长舒了口气。喝一杯牛奶,叶天闻又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事情已经很是明朗。大家互发短信,显然就是希望大家互相投票,都能逃过半数票这一关。再说,这次有权投票的虽然是副处和副高以上,但副高职称的人大多都有官职,有官职的人还是占绝大多数,投票实际是自己给自己投票。如果按阶级的观点去分析,大家都是领导,都属同一阶级,都是同志弟兄,哪有不互相帮助互相投票的道理。这样一想,叶天闻轻松得意地笑出了声。 昨晚没睡好,叶天闻感觉浑身无力。但研究生的论文要看,调查回来的材料要整理,系里的事情也得管。叶天闻决定冲个热水澡提提神,然后安心处理一下压在手头的工作。 下午开会投票,叶天闻却感到气氛有点紧张。大家一个个庄严肃穆,远没有一丝半点的胸有成竹悠闲轻松。叶天闻心里又有点不安。表决票表发到手里时,叶天闻画几个钩,又觉得不妥。他要看看别人。侧脸看身边的老牛时,老牛一下敏感地侧身挡住了票表。叶天闻一下觉得不妙,而且一下觉得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如果谁都画钩,大家都过了半票,那么竞争对手无疑就增加了不少。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你死我活的时候。官职就那么几个,你上去,我就有可能上不去。与其到时再在一个起跑线上竞争,不如现在就把你杀死在半道上。他一下觉得自己太傻,也太单纯,竟然相信大家会互相投票,竟然认为人性都是善的,根本没去考虑人心的叵测。叶天闻觉得应该用科学的思维好好考虑一下。但时间有限,如果大家都画完起身走了,就剩他一个也难堪。情急之下,叶天闻一下有了抑强扶弱的主意。他决定不给那些最有希望过半的人打钩。给他们打了钩,就等于放虎出笼。但有希望过半的人太多。干脆,叶天闻除了自己,再一个钩也没画。 得意一阵,叶天闻又更加担心。你这样做,别人也会这样做。如果大家都打强扶弱,那么你也算一个强者,而且大家都认为你也是校领导的红人,这样又多了一层嫉妒。如果真打击豪强,你将首当其冲。 投票的结果至少明天才能出来。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提心吊胆等待的日子不仅难熬,更是难受。怎么才能熬过这一夜。叶天闻觉得最好是去喝酒。和朋友们热热闹闹喝一场酒,大半夜就算煎熬过去了。 但真要喝酒,还真想不起一个能痛痛快快喝酒的朋友。这些年忙碌,没有应酬时,还真没主动请人去喝酒消遣。今天还真应该请人喝一场酒。 他决定请胡增泉一起喝,也只请胡增泉一个人。原因很简单,一是熟悉,二是一起在奇才集团共事,三是也向他打探一点消息。 两人还没喝到半夜,就都有了醉意。叶天闻虽然感觉头重脚轻晕晕乎乎,但躺在床上便睡了过去,而且一觉睡到上午十点,才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电话是院里的一个副院长打来的。副院长向他打探投票有没有结果,结果怎么样。叶天闻不耐烦地揉揉眼说,昨天下午才投票,这才一晚上,能有什么结果。 副院长说,我怎么听人说结果已经出来,说组织部的人加了一晚上班,一早就有不少人已经知道了结果,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 叶天闻大吃一惊。怎么自己突然成了聋子瞎子,孤陋寡闻到了人家都知道了自己还不知道的地步。难道真的要倒霉要落选?他决定立即问问组织部的小丁。叶天闻立即挂断电话,然后拨通了小丁的电话。 小丁是他的学生,小丁留校时他是给他出过力的。小丁说票是统计出来了,但具体每个人的结果怎么样他记不清。叶天闻让他帮他查一查。小丁说,查不上,票在部长办公室锁着。 叶天闻气不打一处来。当年留校时,小丁一次次跑到他家里找他这个系主任,他不但签了字,还说服了几个攀比告状的学生,小丁才顺利地留了校。现在用他时,竟然说每个人的结果他记不清。别人的记不清,我的你总该注意一下。不但没注意一眼,还竟然直言不讳说没有特别关注,把他说成是无关的每个人。但叶天闻还是强压住心中的不满,问有没有没过半数的,没过半数的人里面有他没他。小丁说,我也不知道。然后又解释说,票是分头统计的,最后汇总,是部长们汇总的,我真的不知道。 叶天闻判断不出小丁说的是不是真话。但有一个信息可以判断得出来,那就是肯定有没过半数的,如果都过了半数,小丁肯定知道,也肯定不保密。叶天闻不禁心里又有点发慌。当年小丁要留校时,第一次来找他时,是带了厚礼的。他没有收,但给他办了事,小丁很是感激。这样看来,小丁不会不关心一下他。也有可能是他不过半,小丁怕他伤心便没敢告诉他。 思考一阵,叶天闻决定给组织部长打个电话。他虽然和部长没有太亲密的私交,但也算很熟,关系也感觉不错。但部长的手机关机,办公室的电话也不通,很可能是问的人太多,人家把线拔了。 恼火不由得再次涌上叶天闻的心头。他突然狠了心,觉得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不如直接给宋校长打个电话。这么多年的关系,私交也算很好,关键时候不麻烦他,还到什么时候麻烦。但宋校长的手机同样关机。打到家里,电话没人接。等到中午吃饭时间,他估计这时候家里可能有人。电话是宋校长的夫人接的。夫人和叶天闻也熟悉。夫人说,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打电话的上门找的太多了,没办法,他躲出去了。至于躲到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看来人家都没有闲着,就他闲得喝了半夜酒,又睡了一大觉,这时候才想到要找领导。他觉得自己还是太清高,太学者气,太把自己当回事。他决定再给乔书记打个电话,如果可能,晚上到人家家里跑一趟,联络一下感情,打探一点消息,也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和观点。 乔书记的手机也关机,家里的电话更没人接。叶天闻更真切地感觉到形势的严峻,感觉到自己的落伍。他恨恨地想,都是自己盲目自大盲目乐观造成的。自己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甚至学院离开他就不行。现在看来,他在别人和校领导眼里,根本就无足轻重。 不管了,不管它了,叶天闻恼怒地想,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去,一切听天由命去,再不管了。 但按照换届日程安排,一周以后党委才研究决定,然后下发任命文件。这一周又怎么能熬得过去呢。 生一阵闷气,叶天闻又想,书记校长不可能长期躲着不回来,手机也不可能长时间不开机,如果回来或者手机开了,还是要和他们谈谈,探探领导的口气,说说自己的想法,表明自己的观点。说了尽力了,不管目的达到达不到,都不会后悔不会遗憾。 第十四章 副厅级考试的成绩终于出来了。胡增泉考得还算可以,在报考副校长的十几个人中,他排名第二。但副校长职位只有一个,第二就等于没有。好在还有面试一关,面试要占百分之四十。第一名的成绩只比他高了一分,如果面试他能高出三分,最后的第一名就成了他。只能寄希望于面试了。 排第一名的是外校的一位宣传部副部长。本来正处级才有报名资格,但人家也是教授,教授相当于正处级。在网上查这位副部长的简历,人家还是哲学博士,年纪也只有三十八岁。胡增泉的心一下凉了许多。他清楚,和这样的竞争对手竞争,凶多吉少,面试恐怕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原以为副校长不起眼,报考的人不会多,却一下招来了这么多的人,而且都是高校的教授和处级干部,而且无论科研还是政绩,一个个都是身手不凡成绩显赫。相对而言,报考其他职位的人文化水平就要低一些。杜小春报考省委政研室副主任,成绩就排在了第一。而叶天闻的水平应该要比杜小春高点,却也因报考了副校长,结果强手林立,只排在了第三,还落后他三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报名时,反复考虑,觉得副市长副厅长职位显要,报考的人会很多。没想到人们都和他想的一样,都报了这个不起眼的副校长。早知如此,那时就报一个更不起眼而且远离文化的职位。比如食品系的何鸿儒,这些年来只是教教书种种蘑菇,只因手上长了六指,职称又是教授,这次便报考了残联副主席。成绩排名第一,考中应该不成问题。一着失算,满盘皆输。难道自己真的就没有副厅级这个命? 还有杜小春,谁能想到她能考第一,而且又是那样好那样理想的一个职位。也许这就是命。命中有时不用忙,命中无时跑断肠。 叹息一阵自责一阵,胡增泉觉得应该给杜小春打个电话,一来表示祝贺,二来也联络一下表示关心。 打通杜小春的手机,杜小春却没表现出他想象中的高兴。这让胡增泉不免有些失望。本来他还想用更热烈的话来祝贺,却只能将热烈压回肚里。但决定她命运的这么大的喜事摆在面前,他怎么也应该有所表示。胡增泉问她有没有空,他请客,给她祝贺一下。杜小春却冷冷地说她没空,她还要备课。 他不相信此时的她还能平静下来备课。他觉得她还在生他的气。其实她们也应该理解,在遇到婚姻这样的终身大事时,哪个人又能不挑不拣呢?哪个人又能只爱一个而见了更好的再不动心呢?你杜小春不也是离开马长有要选择更好的吗?当然,女人是天生的演员,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也说不定。胡增泉说,那我现在就去看看你,登门向你祝贺行不行。 杜小春却更冷静地说,你来也没有必要,再说,你来难道不怕高歌看见吃醋?当然,即使你不怕,我也怕,我怕高歌再泼我一脸开水。 热脸碰个冷屁股。胡增泉一下愣在了那里。他清楚,他已经把她伤得很深了。但俗话说,爱之越深,恨之越烈。杜小春这样恨他,说明她心里是有他,如果是一个无关的人,她这样恨人家干什么。胡增泉沉痛地说,小春,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发生了点误会,我去给你解释一下行不行。 杜小春斩钉截铁说不行。然后挂断了电话。 胡增泉的气不打一处来。你牛什么牛。都说人一阔脸就变,可你杜小春还没当上副厅呢。即使当上,你又有什么可牛的。老实说,娶妻就是成家,女人就是家,他这个年龄娶妻,娶的就是一个家。一个女人当了副厅,整天东跑西逛,整天混在男人堆里。娶这样的女人哪里还能叫做成家。如果从娶妻的角度说,他更愿意要一个副教授而不是一个副厅。但杜小春可能不这样想,她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她还以为她考了副厅,他才突然转变了态度来巴结她。他觉得可笑,他胡增泉还没势利无耻到那种程度。 他的自尊心还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发狠地想,我胡增泉也不是没权没势,要靠你这个副厅来撑门面;我胡增泉也不是穷得过不去日子,要靠你这个副厅来养家糊口。我胡增泉是男子汉大丈夫。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顶天立地,也要顶门立户,也要养家养妻。娶一个比自己强的妻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去想,他的自尊心也不容他去想。恰恰相反,他这辈子想得更多的,就是夫贵妻荣,就是让所有的亲人都靠他过上好日子。他想,如果你杜小春当不上副厅,一切还好说,如果你杜小春当了副厅,即使你跑上门来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娶你。这不为什么,就为男子汉的骨气和自尊。 说实话,直到现在,他心里还是想着高歌,但高歌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他。 胡增泉在地上踱一阵步,又觉得没必要生气,没必要如此斤斤计较。女人毕竟是女人,女人天生就爱使点小性子,更何况你曾经确实伤害过人家,而且伤害得不轻,差点让人家成为残疾没脸见人。和杜小春的事,他决定冷静了再好好想想。 如果理智地想,如果站在生活的角度看,娶高歌肯定不如娶杜小春。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假如高歌是生活中的花,而杜小春就是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假如高歌是他精神上的兴奋剂,而杜小春就是他肉体上的好伴侣。如果只考虑过日子,那就应该娶杜小春;如果考虑爱情和精神生活,高歌无疑是最让他心跳的选择。问题是,他现在也不明白是要过日子还是要满足心跳。 如果这次当不上副校长,今后的日子无疑就是一般人的日子。一般人的日子就是柴米油盐。如果有一个小鸟依人的妻子,有一个温暖如春的家庭,过一般人的日子也还能说得过去。但目前的情况是,高歌误解了他,杜小春也误解了他。两个女人都以为他朝三暮四。而要当副厅的杜小春也许还不仅仅认为他朝三暮四,也许还以为他心存不良又要弃高歌而攀附她这个副厅。真的是天大的冤枉。 人真是不可貌相。默默无闻的杜小春一下就要成为副厅,这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如果说她能有今天,那也是她认识他依靠他的结果。正是他的引导,她才走上了金光大道。可她能这样想吗?他思考一阵,觉得不管她怎么想,他都应该主动去看看她。她毕竟是女人,女人有时嘴里骂你,心里恨你,但还是想你。如果你能主动请求原谅,她不仅能很快就原谅你,而且还能很快就把整个自己都交给你。他决定天黑就去杜小春家看看,不管今后能不能娶她,去看看她总是应该的,拥有她这样一个副厅朋友也是光荣的,有必要的。 虽已是秋天,但天黑得还是很晚,而且天刚黑,校园的路灯就亮了起来。他有点讨厌这路灯,亮光光的,人们老远就认出了他,然后打招呼,然后询问去干什么。他止不住了心虚,虽然觉得心虚得没道理,但就是心虚得有点发慌,就像真的要去偷鸡摸狗。急匆匆来到杜小春家的楼下,他又有点犹豫,觉得应该给人家打个电话。掏出手机,又觉得没有必要。他俩是谁和谁呀,用得着这么客气这么讲究吗?既然来了,就给她来个突然惊现,不管她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坐下来慢慢再说。 让胡增泉吃惊的是,杜小春的屋里不光是杜小春,还有叶天闻。 三个人谁都没料到会突然碰到一起。尴尬一下,叶天闻解释说,跟吕书记下去了一趟,就麻烦事不断,就让人家给缠上了,今天又要要一个材料,而且要得很急,我只好来和杜老师商量一下怎么搞。 胡增泉想说来得不巧,你们忙我走。但他又不想走,他更想搞清他叶天闻究竟来干什么。再说来了就走,也显得不太友好。胡增泉坐了下来,却又说,如果你们忙,那我就走,我改天再来。 胡增泉的突然到来确实让叶天闻吃惊。刚才他才知道杜小春已经和马长有离了婚。问她为什么,她说不为什么,只是两人合不来。胡增泉的突然出现,一下让他有了答案,而且凭感觉,他觉得杜小春和胡增泉已经很熟,已经熟悉到了来去都不用打招呼。这样看来,胡增泉的老婆没死时,他们两人就已经勾搭上了。好你个胡增泉,平日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特别是老婆死后,还突然悲伤得晕了过去,而且还悲伤得浑身瘫软。叶天闻突然觉得胡增泉是那样的陌生,杜小春也让他不可思议。在他的心目中,杜小春是高傲的,杜小春是有才华的,杜小春更是聪明的,当然也是很理智的。想不到高傲理智的杜小春竟然轻易就委身于胡增泉,而且还和丈夫离了婚。叶天闻急忙说如果你们有事,你们谈,我先走。 杜小春红了脸说,你们这是怎么了?叶主任你不是要讨论新农村建设吗,胡助理来了,他对这方面也许更有研究,你不妨也听听他的意见。叶天闻只好坐下。 陪吕书记下去调研后,本来要写一个详细的调查报告,但今天吕书记又突然打来电话,说上面来人,可能要提到新农村建设,问他有没有什么新观点新见解,给他写一个大概提要。他觉得这样的事不能凑合,更何况考副厅只考了个第三名,如果不靠吕书记帮忙,要想当副校长绝对没有可能。如果要吕书记帮忙,就应该在吕书记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至少要让吕书记觉得你很有才华,人家才可能帮你一把。出于这样的想法,他决定征求一下别人的意见,集中一下大家的智慧。刚和杜小春开始讨论,胡增泉就来了。叶天闻只好把大概的情况对胡增泉说一遍,然后问胡增泉有什么高见。 突然的问题,让胡增泉无法说什么,况且他也不好在两位专家面前卖弄什么。他只能摇头表示无话可说。杜小春只好说,我觉得建设新农村,关键还在于自身的经济发展。发展是硬道理,经济不发展,干什么都没有钱,一切都是空谈。 胡增泉突然又觉得他可以说几句。他首先肯定了杜小春的意见,然后说,我觉得能不能发展,关键的因素是人,如果不提高人的综合素质,一切都是空谈。举例说,战后的日本一片废墟,战争摧毁了工厂摧毁了建筑,但人才还在。有高水平的人才,一切很快就能恢复起来,而且还有创新。再比如沿海,和内地相比,也是有一批高素质的人才,有这批人才闯荡,才有了今天沿海的经济。没有人,谁去建设?有了人,但素质很低,愚昧得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去建设。所以我说,新农村建设,就是要狠抓教育,狠抓人的素质。这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抓文化,二是抓精神。既要有一定的文化,又要有奋斗创业的精神。 叶天闻觉得抓教育的观点虽然是中央的策略,但再重点强调,也是可以的,也是和中央保持一致的。特别是举例,是有说服力的。但还可以再丰富一下。说有人碰到一个放羊的小孩,问你干啥呢,说我放羊呢。问放羊干啥呢,说放羊挣钱呢。问挣钱干啥呢,说挣钱盖房呢。问盖房干啥呢,说盖房娶妻呢。问娶妻干啥呢,说娶妻生娃呢。问生娃干啥呢,说生娃放羊呢。这样既有理论,又有实例,既通俗易懂,又生动活泼。但还没等叶天闻说什么,杜小春却说,你看,我说胡助理水平不低,你看怎么样。 胡增泉听不出杜小春是讽刺他还是真的赞美他,但可以看出叶天闻却有点嫉妒。叶天闻说,当然是不低,这次副校长,肯定非他莫属。不过当了副校长,就成了我的顶头上司,我请教起来也方便多了。 胡增泉说,你有吕书记撑腰,我怎么能竞争得过你,你当了副校长,别忘了关照一下我就行了。 和吕书记的关系,真不该告诉胡增泉。如果胡增泉传出去什么风,对他和吕书记都很不利。叶天闻只好说,我和吕书记只不过是工作的关系,吕书记认识那么多的人,都要求照顾,能照顾得过来吗?再说了,如果吕书记要照顾我,早就直接提拔我了,早就任命我为副厅级副组长了,哪里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说的也是,胡增泉也是这样认为的,要提拔,早就提拔了,还能等到现在。但还是不能麻痹大意。按规定,每个职位考试的前五名进入面试,面试再取前三进入考察,考察没问题的,全部上省委常委会讨论。如果在常委会上吕书记点一下叶天闻的名,事情也就复杂了。目前的局势是前有第一名,后有叶天闻。前狼后虎,即使面试突出获得第一,事情也还是有点麻烦。但胡增泉觉得此时不能示弱,如果让叶天闻觉得也有希望,那叶天闻就会拼命活动,想办法让吕书记帮忙。胡增泉想彻底打掉叶天闻的幻想。他说,这次既然是考试,就肯定要按考试的规则来办。如果不取第一名取了第二名,那还要考试干什么,所以,别说你危险,我这老二也怕是没戏了。 叶天闻立即反驳说不一定。叶天闻说,前三名上常委会,既然上会,大家就都是平等的,就都有差不多同样的机会。据我分析,第一名太年轻,也没当几年领导,又不是知名的专家,让这样的一个年轻人来当咱们这样一所综合大学的副校长,连我都觉得不合适,资历太浅了。 胡增泉也是这样想的。如果是这样,他应该最高兴。但他不能这样说。胡增泉反驳说,按你这么说,杜小春也危险了?杜小春也年轻,资历也不深。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谁还会相信考试。 叶天闻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杜老师报的是政研室副主任,是搞研究的。搞研究要的就是学问,要的也是年轻,况且杜老师还做过电视讲座,怎么说也算是名人。担任这个职务,杜老师是最合适的人选。 杜小春却立即否定说,才不是这样呢,情况我已经上网查了,第二名就是政研室的一名女研究员,她也是咱们学校经贸系毕业的,高我两级。我怎么都觉得,这个位子是给她留的。 胡增泉和叶天闻都说不会是这样,如果是给她留的,那么早就直接提了,何必再装模作样地去考。当得知杜小春要比第二名高七分时,胡增泉肯定地说,这个副主任就是你的了。你比她高七分,面试只占百分之四十,她面试要高出你十一分,才能超过你。面试不会有这么大的差距的。你有这么高的分,你怕什么。 杜小春还是担心地说,这种事,现在谁也说不准,不到红头文件下发,随时都有说不清的变数。 再议论一阵,叶天闻觉得该走了。既然胡增泉晚上来,肯定有什么事,即使是床上的事,孤男寡女的,那也是最急迫的事情,何必再呆下去当眼中钉,闹得让人家讨厌不说,如果胡增泉当了副校长,以后也不好再一起共事。叶天闻要走时,胡增泉也觉得该一起走,但又想,刚才明明说有事才来,事还没办就走,显然更显得心里有鬼。再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别人说什么又能怎么样。这样一想,胡增泉将叶天闻送到门口,便返了回来。 下到楼下,叶天闻回望杜小春的屋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他今天来,一是想和她商量问题,二来也是想和她说说话。没想到碰到了这种事。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也超出了他的想象。当年他把杜小春介绍给马长有,就是因为杜小春是个好姑娘,嫁给马长有,一来马长有是他的老乡,二来马长有也老实可靠,杜小春至少不会受欺负吃苦头。没想到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叶天闻禁不住又为马长有可惜,也为他不平。 叶天闻突然想去看看马长有。他知道马长有住在实验室。原以为住实验室是为了科研攻关,他还被马长有这种殉道精神所感动,原来竟然是这种情况。这马长有也太窝囊了,拱手让出老婆,还拱手让出房屋,让别的男人和自己的老婆在自己的房子里舒舒服服地睡觉。真的是太没出息了。如果马长有在面前,他会骂他个狗血淋头。 他突然觉得应该让马长有去告胡增泉。不告他抢男霸女,也要告他插足他人家庭,破坏他人的婚姻。叶天闻一下高兴了。他高兴地想,真是天助我也,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举报胡增泉有问题,而且还是作风问题,那胡增泉肯定就要完蛋。这样,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兵不血刃除掉一个政敌,搬走一个拦路虎。 这样做确实有点卑鄙。他反过来又想,这也不算什么。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何况咱既没打又没夺,只是如实地让人反映一下情况。把情况如实地反映给上级,也让上级真实全面地了解一个干部,这也是为纯洁组织作点贡献。叶天闻一下坦然了许多,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想,如果马长有现在迅速回去,说不定正好能把两人抓在床上呢。 马长有果然一个人躺在实验台改造的床上看书。可怜的马长有,你也太窝囊废了。一种正义感又涌上叶天闻的心头:你胡增泉身为学校领导,抢男霸女也太嚣张了也太无所顾忌了。马长有已经起身站在了地上。叶天闻想骂几句,又觉得不妥。他只好悲伤地拍拍马长有的肩,扶马长有一同坐在床上,然后低沉地问是不是离婚了。马长有鼻子发酸地点点头。叶天闻问为什么。马长有不想多说,更不想说为什么离。他只是含糊地说,感情不和,感情上的事,也没法说清。 感情不和,那也不应该被撵出来。马长有摇头否定说,也不存在撵出来。财产我们没明分,我不要,她也不想多要。房子就那两间,不用说也应该是一人一间。但我住在那里心里就难受,我也不想住在那里。 财产都不分,说明他们心里还彼此爱着对方,至少是没有仇恨。特别是马长有,可以看出,不仅仍然深爱着杜小春,而且还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法,来惩罚自己。但他马长有哪里知道,人家却正在和另一个男人欢乐。叶天闻不想再和马长有绕圈子。他当初把杜小春介绍给马长有,今天就有责任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马长有。叶天闻说,我刚才去杜小春那里了,但我进去不久,胡增泉就去了,现在可能仍然在那里。杜小春离婚,会不会和胡增泉有关,我觉得你应该去搞清楚。搞清了问题的所在,我们也好对症下药。 马长有一下眼睛都红了。但他还是强忍了悲伤,低了头说,他俩的事我早知道,杜小春也不隐瞒。 原来是这样。原来还有这样窝囊的男人。叶天闻真想将马长有痛骂一顿。但看着马长有悲伤的样子,叶天闻还是缓和了口气,说,那你怎么就一声不吭?你怎么就能咽下这口气?打架闹事你嫌丢丑,但你暗中报复一下情敌,也让他知道一下你的态度,让他尝尝偷窃的苦果,这总是应该的吧。你怎么就能一声不响,装得像没事人一样。 马长有也无数次想过报复,但又觉得那样不像个男子汉,再说也没有报复的机会。这些他都不想说,但叶天闻不停地指责他,他只好说,我怎么报复人家,我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也没有机会,我怎么去报复人家。 叶天闻说,怎么能没有证据?证据得你自己去找呀。现在两个人就在家里,人家已经把证据送到了你的家里,不信你就去看看。至于报复的办法,更是不费吹灰之力。这次胡增泉考上了副厅,省里正在公示正在接受举报,你只要把情况如实地写出来,然后送进举报箱里。事情就这么简单,不用真刀真枪,你就让他知道了你的厉害,知道了事情的麻烦。胡增泉如果一退让,你说不定还有破镜重圆的希望。但如果让胡增泉当了副厅,你的一切就都完了。 这倒是个好机会,这个办法也切实可行。他也绝不能容忍胡增泉这样的人升官发财。马长有愤怒地说,我不仅要举报,我还要实名举报,让上级有关部门来调查调查。 马长有的态度让叶天闻满意。他觉得不需要再说什么,也不能再呆下去。再说什么再呆下去,马长有也会觉得他别有用心故意挑拨。叶天闻告诉马长有,公告在省委网站上,举报方法和方式网上都有。说完,叶天闻起身出了门。 很显然,叶天闻来告诉他这些,肯定是看到杜小春和胡增泉干了什么,而且所干的事情连叶天闻都打抱不平难以容忍,不然叶天闻也不会专门来说这些。他突然急于想回去看看。但出了门,才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那个权利,杜小春也不再是他的妻子。 回来无力地躺到床上,他突然又特别想喝酒,而且想喝醉。出门买来一瓶酒,打开刚喝几口,又突然觉得杜小春还和他有关,因为杜小春还是他女儿的母亲。女儿的成长,和母亲有着决定性的关系,母亲的一言一行,直接影响着女儿的一生一世。现在母亲不检点,水性杨花,还把野男人明目张胆地领到家里。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家庭环境,不仅会让女儿心理严重失衡,性格严重变坏,而且对女儿还是一种严重的侮辱。这样严重的情况,他有责任也有权利出面干涉。马长有扔下酒瓶,怒冲冲地出了门。 叶天闻走后,当屋里只剩胡增泉和杜小春时,胡增泉一下感到特别拘束,空气也似乎显得凝重和尴尬。他想说副厅的事,但现在一切情况不明,一切还都是未知,他也帮不上她什么忙,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还是觉得应该先问问她的身体。感觉俩人已经很久没见面了。问她身体怎么样时,杜小春只低了头简单地说,还是老样子。 她脸上的烫伤已经看不出痕迹,脖子上还有一小块肉色发嫩发红。屋里的灯光太暗,两根节能灯管也只开了一根。他觉得这不是节俭,还是生活过得艰苦。他想仔细看看她脖子上的伤。起身来到她身旁弓腰细看,感觉那条没了皮的新肉软乎乎嫩鲜鲜的有点可怕。他不禁一阵心疼。他想伸手轻轻地摸摸。刚伸出手,杜小春便敏感地躲闪了开来。杜小春说,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有什么贵干。是来访贫问苦还是传达指示? 胡增泉说,我今天来,就是来向你解释的。我和高歌的事,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原因。这个原因说起来让人难堪,说起来你可能也不大相信,但这是真的,是千真万确的,这一点我还是请你相信,相信我绝对不会说谎。你不知道,有天我回去后,高洁突然拉住我的手不放,而且哭得悲痛欲绝,然后要我答应她一件事。我点头后,她又要我发誓。我发誓后,没想到她要我在她死后一定要娶高歌。我当时很吃惊,但又不能不答应。当然这件事高洁过后也和高歌说了,高歌也答应了。虽然这件事情有点荒唐,但我答应了她,我就不能不有所考虑,特别是她去世后,我就更觉得不能欺骗一个死去的人,甚至我把这当成了遗嘱,当成了完成她的遗愿。但高歌背叛了她姐,理由你可能也知道,就是说我和你关系不正常,我对爱情不专一。高歌误解了我,你也误解了我,真的让我很难说得清楚。 想不到竟然有这种事,想不到妻子临死真的会把妹妹托付给丈夫,要妹妹来填补自己的空缺。杜小春当然感到震惊和荒诞,但她这次确信是真的,她相信胡增泉没有撒谎。但胡增泉也是真心喜欢高歌,这点她相信她不会看错,尽管他不承认他爱高歌,但刚才的言谈中已经流露了出来,比如他说高歌误解了我,你也误解了我。高歌误解了我,就是说他是爱高歌的,只是高歌误解了他的爱。这还是让她不能原谅他。但高洁临死要把妹妹嫁给胡增泉,还是强烈地冲击着她的心灵。很显然,高洁如果不深爱着胡增泉,她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反过来,胡增泉如果不是很优秀,如果不是一个特别好的男人,高洁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知夫莫如妻。胡增泉和高洁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对胡增泉人格人品为人处世,高洁应该是最为了解的。最了解他的人做出的判断,应该是最权威的,也是最可靠的。胡增泉应该确实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嫁一个优秀的男人,当然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但她还是对他有所怀疑,觉得他此时还是没完全讲出心里的话。杜小春盯着胡增泉的眼睛,说,有一个问题你始终没讲清,就是你到底爱不爱高歌。 胡增泉明白不能撒谎。都是聪明人,别说撒谎,故事编得稍微有点漏洞,立即就能判断出来。胡增泉立即毫不犹豫地说,爱肯定是爱。如果从纯生物学的角度说,人并非天生就是一夫一妻的动物。从这点上来说,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见了漂亮的异性,总要从心里产生喜欢。但一夫一妻又是道德的产物,是理性的产物。人是有道德的,也是有理性的,所以人不会因为喜欢就去做,所以人总是要克制自己。孔子就把克己复礼克制自己当做了头等大事。说实话,我是喜欢高歌,但那是另一种喜欢。如果把她和你放在一起,那么喜欢的天平就会倒向你这一边。同时理性告诉我,高歌不适合做妻子,无论是妻德和家庭生活,她永远比不上你。这也是我的心里话。 杜小春相信这是真心话,这些她也能感觉出来。她没有高歌的年轻和浪漫,但作为长相守过日子的妻子,她无论哪方面,都绝对比高歌强上百倍。但让她现在就答应嫁给他,她心理还有不少的障碍。一是她的自尊自傲不能答应。因为他毕竟把她当成了第二,而且是高歌拒绝了他才退而求其次。二是她还无法接受那个家,别说搬到他那个家里在那个家里生活,想想那个家,她就有点毛骨悚然,高洁僵尸一样躺在那里的情景就浮现在眼前,而那个将碗里的稀饭泼在她脸上的一幕,更是让她心惊肉跳。三是他那个儿子。他的儿子是被宠坏了,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支使谁就支使谁,甚至想骂谁,就敢骂谁。她知道她没有亲娘那样的耐心让他支使,更没有亲娘那样的胸怀让他去骂。想想要做这个儿子的后娘,她也有点害怕。四是她如果被任命为副厅级副主任,一切就有了大的变化。在这个等待变化的特殊时期,还是不要操之过急,还是等待稳定以后再做决定为好。她想说婚嫁的事还是暂时不考虑为好,因为你刚死了老婆,我刚离了婚,心灵的创伤还需要时间来抚慰,但猛然想到人家也没提出要娶她,更没说现在就要她答应嫁他。她觉得不说更好。杜小春再什么也没说,她也再不想多说什么。 胡增泉瘦了许多,嘴角也起了两个火泡。这阵子死老婆自己病考试不顺利又要焦急地等结果,确实也够他受的。望着胡增泉灰白的脸和干裂的嘴唇,杜小春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同情一阵感动。胡增泉真的也不容易,事业,家庭,地位,哪样努力不到,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也不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女人可以靠丈夫,但丈夫又要去靠谁?只能靠自己。杜小春这才发现还没招待胡增泉呢。但家里什么水果都没买,什么饮料也没有。只好倒一杯茶,双手端了放在他面前。 屋里的灯突然灭了。看看窗外,外面一片灯火通明。再去开厨房的灯,确实是没电。胡增泉说很可能是跳闸了。电闸就在门外的墙壁上。两人来到门外查看,确实是跳闸了。合上电闸,胡增泉却无意中发现上面楼梯上有个人影。他本能地问一声谁。见人影动一下不做声。胡增泉感觉有点问题。他首先想到的是贼,马上又想到报纸上通缉的杀人凶手。胡增泉一下吓得头皮都有点发麻。杜小春也看到了人影,此时已经吓得有点发抖。胡增泉急忙推一把杜小春退回屋里,然后迅速关死了门。 镇定一下,胡增泉又觉得自己毕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这样缩回来再不敢出去也让杜小春笑话。胡增泉一下鼓起勇气,随手拿起门口杜小春的高跟鞋,然后勇敢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四下看看,然后厉声喝问干什么的。此时,躲在那里的马长有知道再无法躲藏,只好怒冲冲地走了出来。 在杜小春胡增泉吃惊的目光下,马长有很男子汉地走进了门,走进了女儿的卧室。 女儿是个乖孩子,也是个特别听话特别懂事的孩子,此时仍然趴在桌子前学习。见爸爸进来,女儿一下扑上来扑进了爸爸的怀里,然后哭得几乎要憋过气去。 他今晚回来,就是为女儿回来的,就是为了不让女儿受欺负、受委屈才回来的。和他想的一样,女儿确实受了欺负受了委屈。女儿虽然只有九岁,但好像已经过早地成熟,父母之间的事不但都懂,而且还有点敏感,只要见了他,就抱着他的腿哭着求他不要扔下她和妈妈。爸爸被迫出门妈妈却领来一个陌生的男人,而且和那个陌生的男人关起门来亲热,把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关在另一个屋子里。女儿怎么想,女儿怎么能承受得起,女儿的自尊心受到了多么大的伤害,女儿的心灵受到了多么大的创伤。他觉得自己已经来晚了。刚才来到门口,还突然有点心虚,觉得已经离婚了,自己跑来算什么,又有什么资格来打扰人家。但仇恨又使他不能无所作为无功而返,况且他听到了屋里有胡增泉的声音。悔恨恼怒中,他一把拉下了电闸。不行,得和他们算一算这笔账。抱着女儿怒火冲天地跨进杜小春的卧室,胡增泉已经不在,很可能刚才已经溜走,只剩了杜小春坐在床上发呆。 怒火已经烧干了马长有的眼泪,如果胡增泉在场,他相信他会和他决斗。现在,马长有只好把怒火往杜小春的身上发泄。他一把抓住杜小春的衣领,一下将她提得站起,高喊着骂,你他妈的是妓女吗!当着女儿的面鬼混,你他妈的是畜生吗! 杜小春奋力挣脱马长有的手,然后奋力将马长有推开。她本想不饶他,要他说清楚谁鬼混了,但看到女儿拼命哭着喊你们不要打了,杜小春才没动。 两人怒视一阵,杜小春又觉得没必要再争吵什么。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没有了争吵的必要,况且是当着女儿的面。但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杜小春平静了口气说,你搞清了没有,胡增泉是来干什么的。 马长有当然不知道胡增泉是来干什么的,但他想知道胡增泉是来干什么的。他反问她时,她一时也答不上来,她也说不清胡增泉今晚来是干什么。但马长有逼了让她回答,她只好说,很简单,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我考了第一,他考了第二。可能是他心里着急,就跑来说说,也想打听点消息。 马长有不知道杜小春竟然考了第一。看来副厅高干已经成了现实。当初杜小春报考副厅时,他就觉得有点可笑。他不是可笑杜小春自不量力,而是可笑那么多人都去报考,那么多人就相信那么大那么重要的官也是报考的。当然,他也不是不相信这官不能考,考试的事文件上已经写明,他只是觉得这事有点稀奇,有点不合常理,也不相信这么大的官这么好的事就会突然落在一个平民的头上。反正在他的心里,他就不相信会有这么好的好事。现在,好事竟然突然变成了真实,而且真实地落在了曾经和他睡在一个床上的弱女子身上。马长有一下有点不知所措。愣一阵,只好去哄仍然在哭的女儿。女儿很快不再哭。他也发现她仍站在他面前,而且也不再说什么,而且平静地看着他。马长有再一次不知该怎么办。慌乱一下,只好说,你现在是大官了,女儿你肯定没时间照顾了,从今天起,女儿就由我来带。你放心,我肯定能照顾好女儿。 杜小春却一把拉住要转身的马长有,说,你把女儿给我放下,我爱女儿,远远胜过你爱女儿,也胜过爱我自己。你住在那样的地方,你怎么带女儿?你只能把女儿带坏,这我决不答应。 说的也是。哪有不爱儿女的母亲,母爱还是更伟大更深厚一些。女儿还是母亲带好。当初他也是这么想的。再说,母亲眼看就要当大官了,有了当大官的母亲,今后无疑能给女儿创造更好的条件,让女儿受到更好的教育,得到更好的呵护。马长有无声地放下女儿。要转身离去时,女儿却突然哭着抱住他的腿不放,而且哭喊着说不让他再走。他的心一下又酥软苦涩成了一潭碱水。正在他不知该怎么办时,杜小春说,女儿不让你走,你就不能陪女儿睡一晚吗?你急着要走,难道外面还有女人在等着你吗?女儿这么点要求你都狠心不满足她,还说什么你爱女儿,你不觉得荒唐吗? 马长有只好再一次将女儿抱起,无声地抱进女儿的房间。看看表,也该让女儿睡了。侍候女儿睡下,女儿却让他也睡,而且要搂了她睡。马长有只好脱衣上床。 女儿平静地睡去,马长有的心里却像油煎。很快,自己曾经的妻子就要成为人家的妻子,而且要成为他最痛恨的人的妻子。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他知道,如果杜小春嫁给别人,哪怕是嫁给狗,他心里也没这么难受,肉体也没这么煎熬。 不行,决不能便宜了胡增泉,也决不能让他们俩轻易走到一起,即使他们结合到一起,也要给他们留下一点阴影,不能让他们轻松快乐一辈子。 最好的办法,也是目前他唯一能办到的,就是写信揭发胡增泉。把胡增泉的丑行完完全全揭露出来,让上级知道,让群众知道,不仅不让他当什么副厅,就连校长助理,也让他当不成。 马长有还是不能解恨。你杜小春不是嫌我没本事喜欢有本事的当官的吗,我偏要他当不成官,也让你杜小春再尝尝嫁一个平民的味道。 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强烈地刺激着马长有的神经。他又觉得应该让杜小春早点知道这一切,早点让她从欢乐的高峰落到平地,早点让她和胡增泉发生点矛盾。他一下起了床。摸到杜小春的门口时,发现她并没关门,并没对他设防。他的心一下又软了,仇恨也一下化成了伤心。但他还是站在门口,一字一顿地告诉杜小春,他要揭发胡增泉,要为人民纯洁干部队伍,要让胡增泉当不成副厅,也当不成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