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芸纪》 楔子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蜀地,自古便是分合预演之地,正所谓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将平蜀先平。 在这广袤的大地上,存在过许多王朝皇庭,其中国祚最长的,当属于大唐天运十六年亡国的历经十四代君主的西蜀皇朝。 天运十七年的春天,并未有新桃换旧桃的福气降临这片大地,而是开启了历经三十四年的群雄割据时代。 从天运十七年到天运五十一年,大唐、西楚、北齐三国皆有扶植势力企图谋划蜀地地盘,然而,这一切皆在天运五十二年发生了转变。 大唐天运五十二年秋末,大唐玄宗皇帝端坐而崩。 同年十月初五,西蜀五州州牧尽皆汇聚于锦州城,在此之前,无人知晓他们此行为何,但在此之后,整个天下皆为之震动,凡有井水处,无不提西蜀。 市井百姓如此,三大皇朝更是措手不及,因为一统西蜀大地的并非任何一个皇朝扶植的势力,而是一个原本活跃在蜀地的江湖的帮派——————鹿鸣山! 与鹿鸣山一同名动三大皇朝的是一连串的人名,其中风头最盛的,便是那后来于天命三年大唐新君亲自敕封的西南王陆倾川。 此后历经四月血雨的西蜀,似乎一切皆以尘埃落地,桃红始遍野。 大唐天命四年夏末。 西蜀鬼谷内缕缕清风拂过,青树翠蔓,蒙络摇缀。 四个青衣小童捧着着类似于卷轴的物体顺着竹林间齐整的青石阶缓步行于谷中,尽头是一石门,其后廊腰缦回,将一座座雅致的亭台楼阁自然衔接,若隐若现于这山水幽丽的谷内。 约莫刻钟有余,四人恰巧撞见了一面容姣丽的青衫女子,为首小童恭敬施礼,轻唤一声:“见过汐羽姐姐。” 名唤汐羽的青衫女子微笑颔首,问道:“巧儿,你们可是要去天机阁?” 小童答道:“回姐姐,正是,方才枢密阁的林师兄们命我们将这些卷宗交付天机阁归档。” 汐羽点了点头,便放任这四个童儿离去,随即绕过廊道,片刻后又捧着一个方形檀木盒子缓步离去。 汐羽自青石阶而上,周边竹林沙沙作响,偶有鸟雀低语,更添幽静。 竹林的尽头,是一处断崖,崖便亦是伫立一楼,匾上铭篆缼月楼三字。 汐羽看着眼前的缼月楼,偶有袅袅琴音传出,她好似有些失神,随后顺着楼梯缓步而上,一个白衣身影逐渐映入眼帘,一双手在琴弦上悠然抚动,似是知晓汐羽要来,他并未回头,温和的嗓音传入汐羽耳中:“汐羽,本谷主这新作的阳春暮雪如何?” 汐羽一边娴熟的替香炉添香,一面回到:“公子的曲子,自然是极好的。” “那,比之张野狐的渔樵问答呢?” 闻言,汐羽亦是些许失神,随后温言:“要我说,当是不相伯仲的。” 听到汐羽如此回答,他也有了些笑意,却也没有深究的意思,毕竟他口中的张野狐乃是誉满天下的风流琴圣,若是换了个人,指不定就要笑话他不自量力了,竟然还妄图和张野狐分个伯仲。 如此想来,自家这婢子倒还算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话虽如此,江湖上也确有那般莽夫,但若是要让他们知晓自己正在嗤笑的人姓风名无痕的话,即使吃了豹子胆也是不敢造次。 无论春花秋月如何来去,总会有那么几个人,难以让人忘却,且心生敬意,无关权势。 显然,张野狐算一个。 风无痕,恰巧也算一个。 似是想到什么事情一般,风无痕恢复平静,眸子里,毫无波澜,就这么无声抚弦,短暂静谧后,冷不零丁冒出一句:“这世间的人,又有哪个不似这般……” “公子,不似什么?” 风无痕没有回答,依旧自顾自抚琴,片刻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淡然问道:“晚些时候你是不是要去黑铁城取数日前摔碎了的琉璃盏?” “是。”汐羽答道:“已与沈家小姐约在了今日傍晚。” “今日你不必去了,不过是个琉璃盏罢了,晚一日也无妨。”风无痕指尖抚琴,音色平和:“至于清秋那边,让下面的人带个信便是。” 汐羽闻言,眉目微皱,不安的神色一闪而逝,疑问道:“可是城中有变故?” 风无痕没有答复她的疑惑,淡然道:“也无甚相干了,你下去吧。” “是。” 汐羽缓步退出缺月楼。 ··· 片刻后,风无痕对着四下无人的缺月楼没来由的叫了一声:“北岩。” 一阵轻微的风拂过,还未等纱帘一角落下,一道声音便在楼内响起。 “在。” 风无痕起身,对眼前名唤北岩的青年男子吩咐道:“你跟上去去看看。” 北岩回答的很简洁,是。 又等了片刻,见风无痕似乎没话说了,便准备退去。便在此时,风无痕又说道:“如果她仍旧去了,你不用手下留情。” 北岩没有微凝,将信将疑道:“您的意思是,将汐羽姑娘……”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藏锋阁那边这回再不济也会有一位堂主到黑铁城,虽然保不准段云锋这家伙会不会来,但你把她交个他们便是,毕竟归根结底,是我鬼谷出的的纰漏。”说罢,风无痕眉宇间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漠然,叹了口气,补充道:“如果……在她到黑铁城之前藏锋阁的人已然将事情办了,就将此物交予她,让她好自为之。” 北岩颔首,自风无痕手里接过丝巾包裹之物,悄然退去。 陆陆续续的琴音再次由楼内传出,不同的是,满是悲戚。 梧桐秋雨,打落灯火串串 蟾宫高悬,何处故国江山 落日啼鹃,今夜谁人无眠 …… 第一章 他乡遇故人 “话说此时,那西南王嘴角微扬,看着迎面而来的绝杀三剑淡然一笑,刹那之际,步履如飞,矫若惊鸿,剑气如虹未至,人若魅影已离,好一个醉仙望月步!” 啪! 惊堂木猛然一拍,桌后的说书先生从椅子上起身,环顾了一番酒楼里的江湖豪客,似是也生出了几分天下英雄谁滴手的意气,郎然说道:“怎知此时,数柄追魂索命的飞刀不知从何方破空而出,直击那西南王,真是虎口未脱,又入险境。” “老头儿,结果我们都知道,那陆王爷最后杀出了重围,你别磨磨唧唧的总讲他老人家怎么被打的,给大伙儿讲讲陆王爷是如何大杀四方,干他娘的夺命杀手。” 粗犷的声音才落,从酒楼南面又有一个声音突兀而起:“对啊,你这惊堂三响都拍两下了,难不成今儿还要让大伙儿憋着难受不成?” “宋老头儿,今儿你给大伙儿讲舒坦了,老子请你去天香楼喝花酒!” 一阵哄笑过后,说书先生亦是面色含笑,不与那厮争辩,待到声音渐悄,捧起桌上的一杯清茶,猛灌一口,笑道:“既然列为看官如此心急,便且听老朽细细道来!” ··· “我说林默,你不是从早晨就开始喊饿嘛,现在新媳妇儿都入洞房了,怎么,舍不得脱裤子?” 酒楼西南角靠窗一桌上,两个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江湖郎面对而坐,一人食不下咽,一双眸子清亮,聚精会神的盯着酒楼中心的说书先生。 在他对面的青年,则是狼吞虎咽的将满满一大碗阳春面全部吃完,连汤也没有剩下。 看着对面那早晨还是一副饿死鬼投胎模样,如今听个说书先生胡诌瞎编就成了这么个魂不守舍的样子,真是饿汉不知饿汉饥。 林默闻言,刚回过神来,肚子便咕噜噜叫了几声,他尴尬一笑,也学着方才青年的模样狼吞虎咽起来。 面快吃完时,林默突然抬头问道:“子初,你说,那个西南王是不是真像那老头儿说的那么厉害?” “额。”被唤作子初的青年眸子里的犹豫一闪而逝,答道:“应该,差不多吧。” 林默看着他叹了口气,遗憾的说道:“你俩都姓陆,这区别,不是一般的大啊!” “滚犊子!” 陆子初反击道:“你还和西楚第一剑客林楚云一个姓呢,怎么没见着你声名鹊起?” 林默嘿嘿一笑,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汤,意犹未尽的舔了舔碗口,说道:“所以啊,咱哥俩今生相遇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陆子初扶额苦笑,竟无言以对。 “行了行了,知道你小子多念过几年书,但我就是愿意这么说。”林默哈哈大笑,旋即问道:“你真要一个人回去?” “要不,你和我一起回蜀地?”陆子初淡笑道:“我家在锦州城还算有点钱,怎么样,跟哥回去,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林默认真的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是说,万一再遇到上次追杀你的仇家了怎么办,要不,咱哥俩干脆一起去西北混迹江湖算了。” 陆子初也摇了摇头,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而林默所说的那种生活,也许他曾经也经历过,也许只是假象,但无论如何,以后可能不会再有。 “这次就算了吧,出来这么久,总要回家看看才是。”陆子初说道。 林默也没有说什么,挠了挠后脑勺,说道:“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陆子初说道:“今日吧,送你走后。” 二人无话,走出酒楼以后,林默从脖子上摘下一个吊坠似的物品交予陆子初,说道:“这是我娘在我小时候偶然得到的,那时我正好得了场大病,你说巧不巧,戴上他以后很快就好了,现在我把它先借给你,你要保管好啊,以后我去了蜀地可是要还给我的。” 陆子初点了点头,道:“好。” “那我走了。”林默转身,依旧背着那个碎布包袱,渐行渐远。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度重逢。 陆子初转身,正要走入酒楼中时,突然顿住了身形,转身,眉头微蹙,盯着西南巷口转角的面摊,确切来说,是盯着一张桌子上的食客。 一个老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人。 他两鬓掺着些白,身着粗布褐衣,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似乎是注意到了远处有人在看他,老人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布衣年轻人,也只是一眼,便失去了兴趣,低头吃面。 真是他乡遇故知,不是冤家不聚头。 陆子初苦笑一声,径直走进了面摊,在老人面前坐了下来,也没有言语,静静的看着老人吃面。 老人也没管他,直到吃完之后,才开口说第一句话:“你小子这都没死?” “运气好,运气好。”陆子初笑的有些扭捏。 老人淡然的打量了一下陆子初的模样,点了点头,道:“你现在还有以前的几分实力?造化三境中的哪一境?” 陆子初摇了摇头,道:“比想象的还要差一点。” “那些人全死了?”老人看着陆子初,问道。 陆子初再度摇了摇头,苦笑道:“还余下个聂家的老不死聂元化。” 老人啧啧两声,戏谑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南下江南?还是回你那狗窝窝着?” 陆子初面色不变,笑意不减,道:“既然您老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呵,你这混小子一肚子坏水。”老人剃了剃牙,继续说道:“若非上次老夫被你小子摆了一道,老夫在蜀中布了十年的局又怎会被搅黄了?” 陆子初便知道这老头儿又要拿那档子事儿出来说了,但他心里更多是问心无愧。 “按照您老的谋划,蜀地在未来十年内将纷争四起,将西楚、大唐和北齐拉入这个泥潭固然可以使他们国力受到重创从而数十年内无力再图天下霸业,这样做固然可以使天下再度和平数十年,可是蜀地的百姓却会死伤无数,饿殍遍野。”陆子初看着老人的眼睛,说道:“而我,以一己之力保全整个蜀地,制衡三国,有何不可?” 老人照旧没有瞧陆子初,淡然道:“你小子少给老夫说什么生灵涂炭,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非要囊括蜀地的目的是什么。” 陆子初一愣,敛去了笑意,正色道:“那您是非要阻我不可?” 老人这才把目光放在了那张俊逸的面庞上,许是想起了某个似曾相识,略微失了神。 而后,老人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淡笑,道:“是又如何,不是,你又能如何?” “无论您怎么想,我自觉无愧。”陆子初平复了心情,面上亦是浮现出几分从容淡然,道:“这局棋,如果您非要插手,我自是无法阻拦,但只怕您会得不偿失。” 随后,陆子初起身,在桌上放了四个铜板,做了个告辞的手势后径直离开面摊。 老人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眸子里古井无波,面色异常平静,小声嘟哝了一句,而后亦起身离去。 回到酒楼客房的陆子初将门合上后,将身体靠在门后,汗水从额头上顺着面颊轮廓滴落在地上。 就在刚刚走出面摊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至少四道杀机,若是这老头儿心再狠一点,也许现在的陆子初已然是一具死尸了。 休息片刻,陆子初将包袱系好,从酒楼的后门离开了这个小镇。 那老头儿猜的不错,陆子初确实是要南下,不过不是回蜀地,而是江南。 第二章 下江南 古话常言,江南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小桥流水,渔米人家,又有数不尽的诗赋词曲,近百年更是出了不少名动天下的才子佳人。 绚丽的云霞在远天弥漫开来,十数只大雁一字南飞,偶有几声哀鸣传出。 云霞之下,风卷残云,裹挟黄沙遍野。 夜幕降临之际,林外官道上一队人马谨慎的翼护着中间的那辆华贵马车和其后的物资车队,缓缓前行。 这些护卫之中,除了为首的白铠青年,皆身着玄色铠甲,腰佩长刀,背负长弓。 典型的大唐军人装束,而且,绝对是军队精锐。 按照大唐律,擅调军队者,杀无赦! 那么,能调动百余精锐军士做护卫沿途护送,华贵马车中坐着的人身份可想而知。 便在此时,一片肃穆的氛围下,那流苏浮动的锦绣珠帘经一只纤细小巧的手掀开了一个小角,一双乌黑而澄澈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天际的晚霞和风沙,几缕凉风透过珠帘微微扬起他额角的几丝长发,合着那精致的脸蛋,煞是可爱。 “娘亲,京城那里好玩儿吗?” 马车内,端坐着的华服贵妇神色柔和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虽已年逾四十,但岁月在她的面容上留下的痕迹微乎其微,除了几缕青丝化雪白,恰似二八年华。 听到那稚嫩的疑问,妇人伸手理了理孩子略显凌乱的鬓角,语色柔和,道:“你为安哥哥在京城,你说好不好玩儿?” 听到为安哥哥这四个字,少年顿时神采飞扬,眉眼含笑,问道:“我可以叫为安哥哥带我去骑马吗?” 妇人刮了刮少年的小鼻梁,忍俊不禁道:“这娘可做不了主,你得问问你父亲去。” 一听这话,少年变焉了,叹了口气,道:“那还是算了,上次的诗三百还没抄完呢。” 妇人闻言,又是一笑。 此时,一匹瘦马优哉游哉的从远处慢慢靠近,马上人漫不经心。 看见那褴褛青年骑着瘦马向着车队靠近,为首那白铠青年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斜提着的银枪,没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身后的百余军士虽然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异样,但手握缰绳的手或多或少都有几分青筋暴露的痕迹。 真正毫无异样的,大概只有华贵马车里的母子与后方物资车队上几名赶车的老年管家了。 瘦马青年嘴里嘀嘀咕咕的哼着一首市井小调,面色悠然的与车队擦肩而过,丝毫不为所动。 期间倒是与那个幼小少年公子哥有过短暂的对视,而后便笑着移开了视线。 或是有几分诧异这个来历不明的瘦马青年的定力,白铠青年驻马回首,再度打量了几眼渐行渐远的瘦马青年。 只是他这一停,整个车队也停了下来。 似乎是感觉到了车队的停滞,马车内的华服贵妇的声音传了出来:“苏将军,车队为何停了下来?” 闻言,苏姓白铠青年不卑不亢,温言朗声答道:“回夫人,并无异常,只是末将在想接下来的一些事宜有些出神了,望夫人见谅。” “一路以来,辛苦将军了。” 白铠青年没有再接话,打了个手势,车队再度向前。 与车队拉开了一段距离以后,瘦马青年调转了马头,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眯着眼笑着,饶有兴趣的看着那黄昏中渐行渐远的车队,自顾自道:“一百苏州神机营精锐做护卫,三个王玄境高手佯装成车夫护送,好大的排场,也不知是天策城谁的家眷。” “苏州的话,难不成是淮南王李文清?” 话音刚落,他便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道:“不可能,前两年的谍报上说淮南王妃刚生儿子,和马车了那小子的年岁不符,而且李文清这小子也没这么得宠。” 又思量了一番这些年大唐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升迁,他便得出了结论,笑道:“原来是吏部尚书赵言风的家眷。” 想出了答案,他笑了笑,继续哼着小调优哉游哉的骑着那匹瘦马南下。 那白铠青年不会想到与他擦肩而过,骑着瘦马,一身褴褛的青年,便是那手握数十万西蜀精锐的西南王陆倾川。 他也不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们还会再次相遇,而且下一次的不期而遇,不会如此匆忙。 ... 苏州,又称姑苏。 正所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是也。 自古江南出才子,姑苏作为江南学子进京赶考亦或是返乡的必经之地,留下的无数的名人诗句,如前朝诗人张懿孙的《枫桥夜泊》便是其一,相传此人学富五车,却因科举不利而名落孙山,途径姑苏之时,遥闻寒山寺夜半钟鸣,洋洋洒洒便写下了这首传颂至今的百年名篇。 恰逢此时,有寺内高僧远游归来,二人对坐彻夜长谈,自此之后,张懿孙一扫心中积郁,畅笑回乡苦读,数年后再度科举,中状元如探囊取物,再后来,为官一生,造福黎民。 寒山寺也因此得以名扬天下,如今之世,无数人慕名而来。 或求取姻缘,或祈福科考,各有所求,各有所得。 陆倾川到姑苏之时与张懿孙相同,也是夜半之际,寒山寺钟鸣遍野。 只是这一次,再无什么老僧造访, 陆倾川也没什么遗憾,既然僧不来访我,我去访僧亦可。 冲着寒山寺供来往游子住宿的客斋,陆倾川敲开了微闭的寒山寺山门。 开门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小沙弥,面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便是没了头上的三千青丝,也算得上是个俊后生。 小沙弥双手合十向陆倾川行了个礼,温言道:“施主深夜到访本寺,不知所谓何事?” 陆倾川也学着这小沙弥行了个礼,笑道:“在下陆子初,途经此地,无奈天色已晚,不知贵寺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借宿?” 小沙弥为陆倾川侧身站在一旁,温言道:“施主随小僧来。” 随即,陆倾川便跟着这小沙弥进了寒山寺。 夜半晚风急,更吹寒,烟如雾。 二人并未去大雄宝殿,而是绕着一旁的长廊到了一间偏僻的禅房外。 此时,无数僧人正在正殿内做晚课,木鱼敲击之音与诵念经文之音络绎不绝,而此间僧人独居禅房内,陆倾川猜想,应该是这小沙弥的师傅了。 小沙弥转身,温言道:“施主稍候片刻。” 陆倾川点了点头,道:“有劳小师傅了。” 待小沙弥进了禅房后不久,陆倾川便听道禅房内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 “既是如此,你便将这位公子安顿在西厢住下吧。” 被唤作觉远的小沙弥恭声答道:“是,师傅。” “嗯,去吧。” 觉远小沙弥退出禅房,复行一礼,而后道:“公子请随小僧来。” 绕过几条小径,二人来到半山腰的厢房前,觉远小沙弥打开其中一间房门,而后说道:“施主且先住在此处,明早小僧还会前来,若缺少什么,施主可明早一同说与小僧。” “好,小师傅慢走。” 合上房门,陆倾川往床上一躺,闭目养神之际,也在盘算着接下来的何去何从。 从清风岭袭杀到如今,算一算,大概有一年了。 在这和余乐狼狈为奸的一年中,除了不断听说诸如辽东金刀世家沈家背灭族、泉州连珠箭一家在一夜之间神秘失踪之类的消息,倒是没有听闻蜀地叛乱的风声。 难道那些老家伙真的甘心就此罢手? 第三章 初见林若溪上 陆倾川摇了摇头,那些老狐狸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们要是这么容易罢手,蜀地早就被大唐、北齐、西楚瓜分入囊了,哪里还有什么三十年战乱不断? 再者说,如今没有消息,并不能代表就真的无事。 如今的蜀地,再不济也是暗流涌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想到此处,陆倾川嘴角微扬,自言自语道:“本大爷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们要还是毫无动作,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 铛! 铛! 锵!锵!锵! ... 铛! ... 陆倾川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三更半夜的,难不成还有人打铁? 这里是寒山寺,就算你要打铁,也得找个对的地方吧? 就是闻鸡起舞也还差半个时辰... 一阵诽腹过后,陆倾川还是决定去看看是哪些个混账玩意儿脑子被门挤了,三更半夜的扰人清梦。 打开房门,陆倾川仔细听了听那断断续续的声音的来源,旋即脚尖一点,整个人恍若惊鸿,翩然远去。 西厢房后不远的竹林外,是一片乱石地。 此刻,一靑一白两道凌厉的气机纵横交错,忽然相击,倏尔远逝。 “若一兄,方才是热身,接下来我要认真了。” “伯宇兄弟只管放马过来便是,让我也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碧水剑法。” “好,若一兄便瞧好了!” 说罢,那手持三尺青锋的青年男子大笑而起,足尖轻点风中竹叶,刹那间,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在空中掠起一道残影。 好生凌厉的一剑! 张若一叹一声,却也未曾心生畏惧,右手松剑,由着那柄古朴长剑悬停在身边。 旋即,双手飞速结印,一道又一道由白色气机凝结的付印随着张若一的手势隐现明灭。 张若一淡然一笑,随着一个印符的显现,随手一挥。 “去。” 飞剑无声,应声飞逝。 刘伯宇没有言语,嘴角轻扬,御剑术么,早就想一较高下了。 当今天下,会御剑术的只有两大宗门,或者说,山门。 南方蜀山,北方昆仑剑山。 不过二者又略有不同,北方昆仑剑山更喜欢将自己的御剑术称作飞剑术,据传这是当今昆仑剑山的师祖剑圣卓青遥传下来的说法。 飞剑脱手,当千里取人头! 而南方的蜀山御剑术,则融合有道门的印诀,与昆仑剑山的飞剑术比起来,看上去更加高深莫测。 这张若一用的,便是那蜀山的御剑之术。 这也是刘伯宇相要与张若一比试一番的原因所在,按照出门时父亲的说法,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名真正的一流剑客,哪个是终日关在家里苦练练出来的? 不过,若是隐藏在远处竹林中看戏的陆倾川知道了刘伯宇的想法,肯定想反驳他的观点。 你说在家苦练练不出一个一流剑客? 那近年来连败北齐四十二名剑客的,留下一句北齐无剑的剑狂方天阙解释一下? 不过,陆倾川并不能看穿刘伯宇的想法,看着远处的刘伯宇一招碧水无痕接下了张若一的剑式,他点了点头,中肯点评道:“这小子法碧水剑法有点意思,刚柔并济,似乎比那蜀山弟子还要强上几分。” “只是···” 陆倾川叹了口气,道:“这也怪不得蜀山的御剑术,只能怪这家伙太过追求招式上的华丽,现在的年轻人呐···也不知道他是哪个道士的弟子,这要换做了我做他师父,非活活气个半死不可。” 在陆倾川诽腹的时间里,远处的张若一果然有些渐落下风之势,御剑以守为主,反观那刘伯宇,数十招下来,碧水剑法愈发顺手,照这样下去,五十招之内,若无后手,张若一必败无疑。 但有些出乎陆倾川的意料之外的是,十余招过后,刘伯宇便停下了攻势,两人再度并肩而立。 戏看完了,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陆倾川转身一跃。 “啊!” 刘伯宇和张若一闻言,对视一眼,而后身形寻声而逝,但当他们进入林间之时,却空无一人。 “奇怪,刚刚明明有个女子的声音,怎么没有?” 张若一无奈一笑,道:“兴许是我们听错了,走吧,天色也不早了,早点回去歇息” 刘伯宇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仍有怀疑,却也只得作罢。 待两人走后,陆倾川暗暗松了一口气,手不由自主的下滑了几分。 突然,一种异样的触感由手上传入脑海。 凸...凸的!? 同样吃惊的还有原本已经被他遏住咽喉的怀中人。 借着透过林间的月色,此人的容貌隐隐可见。 一身素雅洁净的白衣沾染几分泥土,显然是方才陆倾川的突然出现所致。 白皙的面容在月色的映衬下更显姣丽,精致的五官令人难以忘怀,然而,那张原本应该在闺阁里对镜抹唇脂的樱桃小嘴,此刻准确无误的咬在了陆倾川那数日未洗澡而满是污垢的左臂上。 吃痛之余,陆倾川退后几步,松开了她。 回想到方才遏‘他’咽喉之时,似乎是没有触摸到喉结,这回陆倾川是彻底看清楚了,眼前这人,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公子。 “姑...姑娘。”陆倾川略显尴尬,道:“不好意思,在下,没想到姑娘是位女子。” 那位女扮男装的女公子显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只见她眸间若含冰霜,没有言语。 没有言语,并不代表没有动静。 皎洁月色下,寒光乍现,恍惚了陆倾川的视线,似乎也恍惚了他的心弦。 面对着白衣偏偏女公子突如其来的剑招,陆倾川有些恍惚了心神。 只在瞬息之间,她便欺近了身前。 只在瞬息之间,他便缓过了神。 不好! 陆倾川心神一震,好漂亮的剑式,好快的剑!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前者,指她这个人,也指她的剑,凄清的月色下如寒芒一点,惊鸿一瞥间,剑至人亦至。 后者,论的是陆倾川那诡异的身形,就在她自信此剑将准确无误的刺进眼前这个登徒浪荡子的咽喉之时,他的身形却诡异的消失了! 一寸的差距是多少? 天壤之别! 第四章 初见林若溪 下 那女公子一剑落空,身形停滞了一瞬,眸子里的疑惑一闪而逝,而后再度恢复了那种冷若冰霜。 再回首,陆倾川依旧在她三步开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于陆倾川而言,是苦笑。 但这笑放在她的眼里,比奸笑还要可恶几分。 陆倾川此时情态,更令人怒火中烧,下一瞬,剑光再至。 “不是吧,还来?” 无奈,陆倾川脚踏九宫,影移七星,身若清风抚柳,徒留一地风絮。 第二剑落空,她不再着急出第三剑,一双冰冷的清眸漠然的盯着陆子初,右手脱剑,紫薇软剑悬空浮沉。 一丝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这种感觉,近几年来陆倾川只在清风岭截杀中体会过,那时,二十九个从天南海北被召集过来的一流高手当场死绝,他身受轻伤。 就在他即将要离开之时,那聂老贼突然出现了,若不是当日冒着玉石俱焚的危险将这老狗拼成个重伤,落下悬崖后再被余乐这小子误打误撞给救了,指不定现在陆倾川还在哪些野兽的肚子里打转。 而今,距离清风岭一役已有一年有余,这种熟悉的危机感再度重临。 而且,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带来的。 陆倾川眉头微蹙,笑容收敛,静静的注视着不远处那女扮男装的女子。 只见她双手施展印诀,刹那间,陆倾川只觉得眼前一晃,再看之时,四周已全是人。 应该说,全是一模一样的人。 见到被围困其中的登徒浪子迷惑失神的样子,她内心十分满意,只是面容上依旧冷傲。 咻! 咻! 咻! ··· 瞬息之间,十数柄剑一齐向陆倾川刺去,剑身紫金光芒跃动,夹带寂灭的气息,锋芒毕露。 不同于早先张若一的蜀山御剑术,这女公子的御气引剑来的更加霸道凌厉。 偏偏她又用的如此的随心所欲。 用这一招,好似在告诉陆倾川,你不是喜欢逃吗,我看你往哪儿逃。 剑,是好剑。 剑术,也确实是一流剑术。 只可惜,她挑错了对手,若是换了半炷香之前的刘伯宇或者张若一,她有很大的机会取胜,但她的对手偏偏是陆倾川。 一年前在清风岭灭杀辽东金刀沈万泉,泉州连珠箭孙连芳等二十九大江湖名宿的陆倾川。 他还有两个更加响亮的名头。 大唐天运五十二年十月初五之前,他是旧西蜀江湖第一宗门鹿鸣山的尊主。 大唐天命三年,他是整个西蜀唯一的王。 即使落魄至此,王依旧是王! 当她借助幻化而出的无数双眸子再看陆倾川的时候,那双眸子里,不再有任何的杂质,云淡风轻。 陆倾川闭上眼睛,静静说道:“也罢,摸你一下,我闭上双眼陪你打一场便是。” 说罢,陆倾川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根枯枝。 面对十面合围,他不管不顾,一步踏出,径直向其中一个身影迎面走去。 若说上一秒她还在诧异为何自己的十方剑舞如此轻易的便被陆倾川看透了,那下一秒就轮到她感同身受了。 当她的剑芒距离陆倾川的胸口再度逼近一寸之距时,陆倾川的身子只是微微一侧便避开了剑锋,旋即,枯枝挑发髻。 一时间,三千青丝散开,先前若是眉清目秀的翩翩俊公子,现在便是那沉鱼落雁俏佳人。 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只是陆倾川此刻双目紧闭,否则他一定能认得出来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事实上,藏锋阁有保存过如今十大美人的画像,除了陆倾川熟的不能再熟的顾倾城之外,紧随其后的便是这个女子。 铸剑山庄庄主林剑南的独女——林若溪! 陆倾川知道林若溪,但此时他并不知道,林若溪听过无数次陆倾川的传闻,但此时她只想杀了这个登徒子。 被陆倾川一枝挑了发髻而露出女儿身的林若溪又羞又恼,恨不得一剑刺死眼前这个人。 事实上,她也确实如此做了,只不过,陆倾川比她出手还要快。 没等林若溪继续出剑,陆倾川手中的枯枝再度神出鬼没的抵住了林若溪的咽喉。 “别动,再动后果自负。” 陆倾川笑着睁开双眼,果不其然,笑容瞬间凝固,惊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她! 怎么会是她? 她怎么会出现在姑苏,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寒山寺? 一瞬间,陆倾川心中浮现无数的疑问,直觉告诉他,这个巧合太巧了,足以令他心神不宁。 见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登徒子睁开双眼见到自己的真面目后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两个字,林若溪不禁也疑惑了,难道他见过自己? 林若溪冷冷的扫了一眼陆倾川,她十分确信从未见过眼前这个粗布麻衣,显得蓬头垢面的陌生男子。 但又说不通,若是他从未见过自己,怎么会认识自己? 难道,认错了? 林若溪没有答话,冷淡的注视着陆倾川。 无论心中再有万千疑惑,陆倾川也得先把眼前的情况处理了,于是,他也注视着她的眸子。 她在等她说出更多的话,他在等她回答自己的问题。 显然,林若溪没有说话的意思,陆倾川在这片刻之内心思百转千回,而后笑道:“你一定在想是不是我认错了吧。” 林若溪只是看着陆倾川,没有说话。 “那么我告诉你,我没有认错。” 陆倾川继续说道:“你是铸剑山庄的大小姐,如今天下第二的美女,林若溪。” 林若溪依旧没有说话,眼眸的清冷中夹杂几分惊诧。 陆倾川说道:“怎么,还没有说话的意思?” 说完,陆倾川才反应过来,将抵住林若溪咽喉的枯枝挪开几分。而后说道:“我可以放了你,但是你得先将手里的紫薇软剑收起来,如果你没意见,可以开始了。” 犹豫了一下,林若溪按照陆倾川的要求将手里的紫薇软剑收了起来,插进了腰带的暗鞘之内。 见到林若溪按照约定做了,陆倾川也不含糊,将枯枝顺手向边上一丢,趁机退了两步。 林若溪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陆倾川,朱唇轻启,声音妙曼,道:“你是谁。” 第五章 夜访黑铁城 陆倾川没有回答林若溪,静静的说道:“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会出现在姑苏。” 没等林若溪开口,陆倾川继续说道:“算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刚才那那个蜀山弟子和宁州碧水世家的子弟的出现是不是和你的目的一样?” 林若溪冷冷的看了看陆倾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陆倾川见林若溪终究还是妥协了,淡然一笑,道:“那么,后会有期。” 说罢,陆倾川转身欲走,还十分欠揍的挥了挥手。 突然,冷冽风起,那抹熟悉的寒光乍现。 但还未等林若溪近身,陆倾川的身形便再度翩然远离,再见已在十丈开外。 陆倾川用诡异的身法告诉林若溪一个残酷却现实的道理,真正的高手想杀她,不过举手之劳,想走,亦不过举手之劳。 从前,作为铸剑山庄的千金大小姐,放眼天下排名仅次于顾倾城的绝色美人,她是当之无愧的天之娇女。 但今夜,林若溪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吃了豆腐,还无可奈何。 这要是传了出去,一定会在江湖上引起不小的波澜,说不准和五年前西南王陆倾川初见顾倾城之事有的一拼,不过,前者是笑柄,后者却是英雄救美,两者大相径庭。 甩开林若溪后的陆倾川步伐逐渐慢了下来,再度确认没人跟上来后,无奈一笑,道:“这姑娘,脾气忒爆,还是倾城那丫头好一些。” 而后,陆倾川摸索着回到了寒山寺西厢屋舍内。 ··· 鬼谷西北十五里,黑铁城在黄昏下无言伫立。 这是一座诡异的城池。 按照常理而言,这座城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和蜀地五州中任何一座州城相比的,况且还是一座边陲城池。 但就是这样一座城池,此刻的繁盛竟隐有比肩州城的意思。 随着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散尽,身披黑甲的城门守卫便关了城门。 夜幕下,几缕劲风夹着些砂砾在城墙边上擦过,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肃杀之气。 城内,与城外的风沙凛冽不同,此间商贾游人如织,夜市繁华。 青梅巷,一夜青梅共竹马,春宵一刻值千金。 其间,又以万花楼名头最盛,据说就连那些个素日里目空一切的锦州城公子哥都有不少专门远道而来的,只为一亲花魁芳泽。 夜幕下的万花楼外,各色旧西蜀皇宫御用样式宫灯将其衬的贵气十足,相较之下,对面的丽春苑便有些相形见绌。 但这并不影响各自的营生,有道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要知道,来这青梅巷春宵买醉的客官中,不是每个人能随手丢个几百上千两黄金到万花楼这种销金窟的,总有些囊中羞涩的,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自然是有的,比如说万花楼对面的丽春苑,比如远一点的风月阁,再比如…… 总而言之,无论是富甲一方的豪客,还是囊中羞涩的浪子,皆有去处,各得其所。 此刻,丽春苑二楼的云水雅间内,一男子闲意而坐,指尖熟稔的把玩着一旁清倌儿递过来的茶杯,杯中茶尽,犹有余香。 “沈小姐技艺当真了得。”男子温润一笑,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也是当真令人讨厌不起来,若有所思,说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古人诚不欺我。” 正整理紫砂茶具的沈清秋闻言抬头,报以微笑,眉若三秋之月,眸含幽潭清水,稍显稚嫩的俏丽容颜上似乎带着几分与这风尘之地格格不入的独特韵味。 她的声音清丽,恰似早春的黄莺轻鸣,婉转而撩人心弦:“大人谬赞了。” 男子没有接话,温言道:“只是,段某有一事不解。” 沈清秋的手微微一滞,旋即淡笑道:“大人请说,” “蜀中沈家,书香贵门,近年来更是出了个名士沈晗光。”男子望着沈清秋,似乎想从她的眸子里读出那些潜藏的秘密,说道:“近三个月以来却有沈家直系子弟暗地里收购了大批武器,不知是沈家所图为何?” 沈清秋闻言没有言语,手中沏茶的动作也未曾停滞,数声呼吸的静默后,方才娴然一笑,递上了第二杯茶,温言道:“小女子来这里已有数月,此事的确不知,但我家哥哥与王爷结交多年,以前也曾听哥哥说过神策军有一批武器已经有些旧了,想来是家中长辈感念神策军当年的护卫之恩,为王爷分忧。” “希望真如沈小姐所言。” 接过茶杯,段云锋淡然一笑,随即起身走到栏杆边上,一双眸子向外望去,不紧不慢的品着杯中雨前龙井。 亥时,月上柳梢,阖家团圆。 突然,远方的天际数道尖锐声响穿透了整个黑铁城的夜空,一道道绚烂的烟火在夜幕下轰然炸裂。 门外一个守卫将门拉开,恭敬站在男子身后两步开外,没有言语。 男子亦未回头,只是望着那热闹非凡的月夕夜幕,声音淡然里杂着几分漠然,吩咐道:“告诉司徒斌,速战速决,完事以后带人去紫云山密云口与隐卫汇合。” 他身后的守卫右拳紧握与胸前,沉声应道:“领命。” 随后,守卫恭敬退出门外,随着门再次被拉上,屋内重归平静,男子伸出一只手感受着楼外的缕缕微风,率先打破僵局,温言道:“风已满楼。” “沈小姐,你对近来蜀中的局势有何见解?” 沈清秋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眸,柔声道:“小女子此刻是个只懂得沏茶的清倌,哪里知道什么蜀中大势。” 男子扭过头来,饶有兴趣的说道:“那劳烦给那位沈家大小姐传达一声,值此山雨欲来之际,希望沈家不要走错了路。” 沈清秋自然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说出的话的分量,放眼整个西蜀,也许姓段的人不计其数,大多数姓段的人的话她可以弃之不管,唯独这个叫段云锋的男人的话不行。 因为他被称作西南王府的‘大内总管’。 也因为他掌控着整个西蜀最神秘的组织之一————藏锋阁! 段云锋面色上笑意不减,也不急听沈清秋的答复,气定神闲的品着手中的雨前龙井。 茶是好茶,寓意更是应景。 雨前龙井,雨前品龙井,静候山雨欲来。 第六章 黑铁城绞杀 云水雅间内,又是片刻的静谧,而外面,依旧人声吵杂,五光十色的灯笼映衬着整个青梅巷的繁盛与糜烂。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声突兀而恐惧的尖叫,沈清秋循声望去,顺着段云锋的身影,疑惑的看着对门的万花楼。 段云锋背对沈清秋,眸子里波澜不惊,云淡风轻。 此刻,万花楼三楼的另一处屋子内,一个上衣褪尽,满面邪笑的中年男人迫不及待的向床帏边坐着的妩媚女子扑去。 那女子身着一件宽松的暗红色绸缎中衣,雪白的玉颈下双峰傲然,若隐似现。 只见那男子将女子按压在床上,一边急躁的啃咬着女子的玉颈,一边上下其手,向女子的中衣内伸去。 而方才还满脸堆笑的女子,此刻面无表情,神色平淡,妩媚的眼眸中露出一抹稍纵即逝的寒光。 她不紧不慢的从床下摸出一把短匕。 噗。 “啊!” 男人一把推开方才还如饥似渴的想要占为己有的妩媚女子,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撞翻了身后的圆凳,靠在桌腿边。 他感到浑身无力,即使肚子上被捅了一刀也不至于此,是刚才喝的酒有问题。 女子拉好散乱的衣服,漠然看向口吐乌血死不瞑目的男人,从床下取出一个包袱,换上了一袭不明材质的玄色衣服,戴上袖箭后将那把短匕从尸体上拔了出来藏在衣内,旋即推开窗户一跃而逝。 同样的事情还在万花楼的其他地方上演。 二楼递送茶水的伙计走过一掷千金的客人之后不久,客人无声倒地。 ··· 一时间,整个万花楼逐渐乱做了一锅粥。 不过,没有一个人跑得出去,因为,整座万花楼都被清一色的黑铁城守卫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从正门正大光明的离开不成,有不少潜藏其中伺机而动的高手准备破窗而出,施展轻功远离,不过,迎接他们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弩箭。 咻!咻!咻! 咻!咻!咻! 咻!咻!咻! ··· “栽在了我司徒斌手上,还想跑?”不远处的另一处楼阁上,一个同事玄色外衣的中年男子嘴角一扬,不屑一笑,道:“叫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旗主,马王孙求见。” 司徒斌转身,面露疑惑,问道:“马王孙?这小子不是阁主的护卫嘛,怎么在这儿?” “这...”那名属下说道:“会不会是,阁主大人亲临此地?” 司徒斌挥了挥手,道:“先叫进来再说。” “是。” 不一会儿,从丽春苑奉命而出的护卫马王孙被带到了黑旗旗主司徒斌面前,司徒斌看着马王孙,问道:“阁主也在黑铁城?” 马王孙并未面露任何惊讶之色,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阁主让属下前来带句话。” 司徒斌问道:“阁主有啥指示?” “阁主让您速战速决,完事以后前往紫云山密云口与暗卫回合。”马王孙如是说道。 “什么!?” 一听这话,司徒斌便顾不得失态不失态了,开怀大笑,道:“娘的,公孙述这老小子缠了阁主小半个月都没求来的差事落到我身上了,哈哈哈。” 不过,乐归乐,司徒斌还是很快恢复了原有的样子,对马王孙说道:“阁主还说什么没有?” 马王孙摇了摇头,道:“没了。” “好,那你也替我给阁主带句话,司徒斌一定不负所望!”司徒斌郑重其事的说道。 马王孙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离开。 楼上,司徒斌对身旁一个属下吩咐道:“传令下去,速战速决,阁主就在黑铁城哪个小王八蛋要敢丢了我黑旗的面子,回来旗规处置。” “是!” 一名属下领命离开。 司徒斌又向另一名属下招了招手,说道:“你去附上和夫人告诉一声,就说这段时间我要去江南快活快活,不回去了。” 这下子,那名属下不似刚才离开那个那么爽快了,面露难色,苦道:“旗主,要不换个委婉点儿的?真要按您这话说了,夫人非得扒了属下的皮。” “瞧你那怂样儿。”司徒斌白了他一眼,但还是换了个说法,毕竟真要那么说了,从江南回来后自己也不会有什么舒坦日子过,司徒斌说道:“你就说,我去江南给她买胭脂去了。” “好嘞。”那名属下这才抱拳离开。 而后,司徒斌容光焕发的看向万花楼的方向。 月黑,风高,杀人夜。 另一边,丽春苑的云水雅间内,段云锋看着这场谋划已久的绞杀逐步进入了收尾阶段后,便不再关注,走回了座位上,将手中茶杯递给了沈清秋,温言:“最后再为我沏一盏茶如何?” 沈清秋点了点头,结果茶杯,然后清洗茶具。 段云锋注视着沈清秋煮茶泡茶的每一个动作,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出来,她的动作比之初始之时稍显滞缓,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段云锋笑而不语,静静等候着沈清秋递上的今夜最后一盏茶。 他将茶放在鼻尖嗅了嗅,微抿一小口,而后便放在了香案上,温言一句告辞。 来时淡然一笑,走时亦是淡然一笑。 人走,茶凉。 段云锋走后,云水雅间内的沈清秋便感觉手有些凉,额上不经意间留下几滴冷汗,一直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喝。 “噗!” 沈清秋将口中的茶吐了出来,她这才注意到桌上的另一个茶杯内的半杯茶,怪不得段云锋没喝完就走了。 沈清秋苦笑一声,也没了方才那气定神闲的心情,起身下楼,上了一辆似乎早已等候许久的马车,连夜出城。 片刻之后,巷角走出三人,段云锋笑道:“如何?” 马王孙和另一名护卫皆是佩服,说道:“阁主神机妙算。” “阁主算无遗策,属下佩服。” 段云锋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而后说道:“走,回王府吃早饭去。” 说罢,段云锋带着两个属下上马,策马远去。 夜色,依旧漆黑无比,偶有云开见月明,几缕微风扬起巷口的破旧灯笼,一切,似乎已经悄然落幕,又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七章 西南王府 蜀地,是天命三年并入大唐版图之后才出现的叫法,如今天下,即使旧的西蜀已亡国,人们仍旧更愿意称其为西蜀。 而今,西南王陆倾川下辖的西蜀,拥有渝州、江州、琅州、云州。 大唐疆域二十八州,西南王陆倾川独占其四! 也许乍一听可能觉得不算什么,但是不要忘了,数十年前,此地曾立国,土地面积上怎可按常理度之,明面上说是四州,但若是严格按照大唐宰执们的说法,划分为六个州也是绰绰有余的。 整个西蜀大地,西有十万大山作为天然的屏障与西楚相隔两地,东面与北面亦有连绵不绝的山脉阻隔,其间缺口之处,更有无数的关隘城池,不知不觉间便将整个西蜀围了个固若金汤。 这也是为何西蜀即使亡国,数十年以来的战乱也只是蜀地内部势力争锋,外部的大唐、北齐、西楚无法直接染指的重要原因。 西蜀被原本的江湖宗派鹿鸣山以雷霆之势一统后,原本的皇城楼宇被拆的片瓦无存,尽数迁移到了那座恍若一夜之间出现的山上。 原本的鹿鸣山连同方圆数里也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西南王府。 经过无数能工巧匠夜以继日的修缮,即使只是远远观望那座充满着神秘与传奇的鹿鸣山,也足以令人心生神往之意。 天色正晴,午时过半之际,三匹日行千里的宝驹从锦官城西门鱼贯而入,绕过坊市后再度策马片刻,最终在那两尊不怒自威的白玉狮子前拉缰停马。 三声嘹亮有力的嘶鸣过后,三人从马上干净利落的一跃而下。 “参见段阁主。” 见到段云锋三人前来,守门的几个兵卒模样的武夫皆是右手横于胸前,沉声行礼。 “嗯”段云锋面无喜怒,点了点头,而后将马鞭扔给一旁的马王孙,而后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说完,没等二人领命便阔步从左侧门走进了府中。 试问整个西蜀,有哪一家敢用两块两人高的白玉雕琢两只白玉狮子,只为了放在家宅之前做镇宅之用? 放眼西蜀四州,有如此财力的豪族不少,但有如此权势和胆色的,仅有这占山为王的一家。 只见那府邸中门上方,有一块黑底紫金匾,上撰四个刚劲有力的隶书大字。 西南王府。 牌匾左下角,刻有一方国玺印记,其上方还有一行小字:天命三年秋,敕造西南王府。 说是敕造,实际上也就象征性的颁了块匾而已,向天下显示一番皇恩浩荡。 另一面,也是卖了西南王陆倾川一个面子,堵住朝野内对西南王府规模愈制的口诛笔伐。 而整个西南王府也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王府的前身是鹿鸣山的总部,作为西蜀江湖宗门的魁首,其中隐藏的武道高手不计其数,修缮为王府后,里面更是机关重重。 自段云锋进入王府以后,九拐十八弯之间,无数双眼睛暗中出现又重新隐藏了起来,更有数不清的暗弩冷箭锁住了他的全部去路。 段云锋对这些布置了如指掌,也没心情去欣赏这些他亲自参与的布置,只是快步走着,绕过一座座亭台楼阁,径直向一处别院走去。 但当他还未走到时,便有一素衣侍女走过来,向段云锋施了一礼,恭声问候道:“见过段大人。” “莹莹姑娘不必多礼”段云锋和煦一笑,温言问道:“郡主可在别院?” 侍女莹莹摇了摇头,说道:“郡主从卯时三刻起便去了御文楼,此刻应该还在那儿,大人若是有要紧事,直接去御文楼便可。” “好。” 段云锋微微颔首。 而后,莹莹识趣的施了一礼,就此离去。 段云锋绕过别院,向那座宛若仙山的鹿鸣山走去。 鹿鸣山在西南诸峰中,并不算高,却也不算低。 远看此山,只觉山间云雾缭绕,恍若误落凡尘的天外仙山。 近看此山,漫山葱翠间无数的亭台楼阁自然的点缀其间,富丽堂皇之下不失清雅自然。 若有道教高人在此,定能看出此山的布局,与那道家的道法自然四字十分契合。 原本山脚有专门用于上下山的索道,但段云锋没有利用的意思。 只见他看了看半山腰的某一处琉璃瓦殿宇屋顶,嘴角一扬。 猛然间,段云锋身边的气机一凝,下一瞬,他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了原地,再一看,转瞬之间已上数百台阶。 身形明灭之间,段云锋已然到了那处殿宇前。 此处殿宇的规制乃据旧西蜀皇宫的文华殿修缮而来,但后来西蜀毕竟已归属于大唐,不好再用原称,按照郡主陆攸宁的说法,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便在原有基础上加盖了一层,改名御文楼。 再后来,此楼便成了西南王和手下谋士批阅军政要务的地方。 此刻陆倾川身在江南,王府里的替身自然是假的,但军政大事不可久待,作为鬼谷一脉的传人和西南王陆倾川的亲姐姐,没有人比陆攸宁更适合执掌御文楼了。 御文楼二楼,陆攸宁身着一袭淡雅青莲长裙,两边有两个侍女侍候,右边侍女递送奏报,左边侍女将批阅好的奏报整理在一起,再一起拿出交予早已守候在门外的书童,送往御文楼边上的两座小楼,军报交付左边军务楼的谋士再度审度,政报交付右边的政务楼谋士再度审度,确认无误之后,便由楼中特殊通道传出,下达向西蜀的各地。 若问整个西蜀最核心的地方在哪里,答案一定是西南王府,若问西南王府的核心在哪里,那御文楼是一定是最据竞争力的。 毕竟一旦此地除了问题,会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波及整个西蜀大地。 当然,从以前的鹿鸣山到如今的西南王府,岁月的变迁之中不是没有胆大之徒,只是,他们都死了。 门外,一个侍女接到楼下书童的禀报,便去内厅面见陆攸宁,恭声道:“启禀郡主,段云锋段大人即将到达御文楼。” 紫檀大案桌上那只执笔的纤纤玉手顿了顿,而后一道柔和而沉稳的声音变传到了侍女的耳际:“领他来此处便是。” “是” 侍女退下,不久之后,段云锋在侍女的带领之下入了内厅。 “小人段云锋”段云锋笑道:“见过郡主。” 陆攸宁将手中的徽州狼毫置于案头笔架上,而后也笑道:“别贫了,此行如何?” 能让陆攸宁留在此地的,皆是信得过的亲信,段云锋也没有什么疑虑,直接将黑铁城一行和盘托出,而后说道:“据我推断,那沈清秋此前应该不知沈家大量购进军需物资的事情。” “那沈晗光呢?”陆攸宁问道:“可查清楚了?” “沈晗光这段时间一直在白鹿书院授课,从未离开过书院。”段云锋想了想,补充道:“不过也不能完全将他从此事中排除。” 陆攸宁点了点头,而后道:“影卫两个时辰前来了密信,情况大概与你说的一致,不过,沈晗光自半年前开始便在他的紫竹屋与朋友编纂《西蜀地志》,推算下时间,可以将他排除出去了。” 段云锋点了点头,确实如此,那几个沈氏直系字第是最近两个月才开始大量购进军用物资的,沈晗光可以排除在外了。 那么,接下来只需要确认一下此事中沈氏一族究竟有多少人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就行了。 想罢,段云锋问道:“郡主,需不需要我去一趟江陵郡?” 第八章 离亭送别 陆攸宁摇了摇头,说道:“沈家之事,暂时还没到那种地步。” 说罢,陆攸宁想了想,道:“让公孙述去吧,去江南没让他去,总得给他找点事情做才好。” 经陆攸宁提起,段云锋又想起了那个死乞白赖的赖在他家喝了几天闷酒的大老爷们儿,若不是家里传信来说他的宝贝女儿染了重风寒,只怕还要赖上十天半个月。 如今看来,让公孙述去江陵郡处理一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段云锋认同了陆攸宁的安排,而后道:“让他去也好。” “南宫城那边如何了?” 见陆攸宁问起,段云锋答道:“说起来也奇怪,这本该最不安分的老皇爷,反而是最安分的一个。” “嗯?” 陆攸宁看着段云锋,问道:“仍旧毫无异动?” 段云锋点了点头,说道:“老一辈中,就安远侯那老东西一派的跳梁小丑在暗地里搞小动作,其他的,或多或少受了老皇爷的影响,暂时都还按兵不动。” 陆攸宁点了点头,说道:“那你接下来可还有什么安排?” “就在昨夜黑铁城行动之际,北齐谍子在蜀已知的其他二十个据点已全部被拔除。”段云锋冷冷一笑,道:“接下来,属下准备亲自去取一个人的项上狗头。” 陆攸宁眉头微蹙,问道:“你查到他逃到哪里去了?” 段云锋说道:“昨夜去黑铁城之前刚刚接到鬼谷的消息,关天逸在黄泉鬼城。” 一听这个名字,陆攸宁便秀眉紧蹙。 多年以来,无论是大唐、北齐,还是西楚,都有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说法。 前者说的是碧落仙宫,后者便是这黄泉鬼城。 没有人知道碧落仙宫在哪儿,以至于世间之人都在揣测它是不是某些人特意杜撰出来的。 也没有人知道黄泉鬼城究竟在何处,但去过并且出来的人却证实了它的存在。 段云锋也不例外,他原本也不知道黄泉鬼城究竟在何处。 现在,他依然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该怎么去那儿。 既然知道了,那关天逸就逃不掉。 背叛,是要付出代价的,在以前的鹿鸣山是如此,在如今的西南王府更是如此。 段云锋与陆攸宁密谈到夕阳西垂方才告辞而去。 他并没有留在王府用晚膳,出了锦官城后,策马东去。 这次他没有带护卫,因为他要见的人,就算是在藏锋阁内部都是个鲜为人知的谜团。 夜幕降临,万物朦胧,星火天下。 酉阳郡东南的同福客栈二楼,有男子默然而立,这家客栈底层除了店家掌柜和伙计之外,便是清一色身着浅灰色布衣的家仆在吃饭与走动。 很明显,今夜整个客栈都被包了下来。 “公子。” 闻言,男子转过身看向那容貌清丽的婢女,问道:“段云锋到了?” 婢女点了点头,温言道:“刚接到消息,段阁主于半个时辰前至五十里外,此刻,应该快到了。” 男子点了点头,道:“好,你也下去歇息吧。” 婢女颔首,道:“青鸟告退。” 待青鸟退下过后,整个二楼便又只剩下了他一人。 这时,男子嘴角一扬,淡然道:“再不出来我可要去睡了。” 话音刚落,一物破风而至,这个在整个西蜀以纨绔著称的公子哥只是波澜不惊看着那飞舞近身的酒坛子,他右手化掌,准确无误的对准了那坛子,便只见那坛子定格在了他身前的一尺之处。 他笑道:“你就不怕我万一失手没接得住?” 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而后,段云锋的身影从梁上一跃而下:“怕什么,整个西蜀谁人不知渝州苏家苏大少爷家大业大挥金如土,真要在你苏云深手上摔了,大不了赔就是。” 没等苏云深开口,段云锋又说道:“你耍赖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带上几个阁里的打手,天天堵在你苏家大门前就是。” 苏云深忍俊不禁的笑了,一手提托酒,一手挽住了段云锋的肩膀,向屋内走去。 “啧啧啧。”段云锋一见屋内已经备好的酒菜和两只白玉酒盏,但独独不见美酒,便知道这小子算到了他一定会带酒前来,说道:“原来早有准备,只欠这坛东风。” 苏云深哈哈一笑,而后掀开酒坛封口,满满倒了两盏,笑道:“白玉盏配你这天涯名酿,也不算亏待了你的酒。” 酒过三巡,段云锋正色道:“按照先前的谋划,影卫三十人和阁内司徒斌已经动身下江南。” 苏云深点了点头,而后道:“有子初的消息了?” “还未接到密报。”段云锋道:“不过,按照时间推算,此时王爷应该已经在江南了。” “好。” 苏云深说道:“不过,此行除了找我喝酒,你就没其他的再和我说的?” 段云锋笑了笑,道:“你想我说什么?” “呵呵。”苏云深白了段云锋一眼,随后道:“小爷既不是秦淮名妓,也不是蜀中花魁,还没有那么大魅力让你大老远的跑数百里只为喝顿酒,若只是喝酒,王府的酒不够好?少给我扯淡。” “数日之后,我也会下一趟江南。” 见段云锋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苏云深眉头微蹙,问道:“你认真的?” 段云锋点了点头。 “你去江南干什么?”苏云深说道:“那里有子初,有我,还有司徒斌,难道还不够?” 段云锋说道:“不是和你们一路,我要去黄泉鬼城一躺。” “黄泉鬼城?” 苏云深沉吟片刻,方道:“关逸飞那狗杂碎在那儿?” 段云锋没有否认,正色道:“有九成把握,但具体也要等我先去一趟酆都后才清楚。” 苏云深眼神中寒光一闪,道:“如果这狗杂碎真在那儿,替我先卸了他的一只右手。娘的,几年前这狗杂碎就是用右手接的我的赏钱。” 段云锋道:“没问题。” “对了。”苏云深接着说道:“蜀中局势暗流涌动,在你走之前,蜀中的事可和大姐安排好了?” 段云锋颔首,道:“一切依旧在掌握之中。” 说罢,段云锋从怀里拿出一物抛给了苏云深,说道:“这是郡主给你的,让你见了田家小姐,待她问好。” 一见手中的紫血飞凤玉佩,苏云深便笑了:“还是大姐好。” 段云锋看着苏云深那心满意足的模样,戏谑道:“此间事了,你是罗刹王的身份就会彻底暴露了,还笑的这么开心?” “是有些麻烦。”苏云深闻言,点了点头,但依旧小心翼翼地把玩着手中的紫血飞凤玉佩,笑意不减,道:“不过,暴露就暴露呗,难不成还有人能在咱们的地盘儿上把我杀了?开什么玩笑。” 段云锋也笑了,笑的深意满满,倒了一盏酒,道:“那就祝你江南之行一路顺风。” 苏云深也举起了白玉盏,道:“必须的,这个时节西北风起,想不顺风都难。” 第九章 忆峥嵘 二人把酒言欢之间,斗转星移,终究是夜尽天明。 离亭外,车娇起步,直奔龚滩古渡口。 渡口边上,早有一艘豪奢大船候着,远近不少人驻足观望着,不少人议论着这是谁家的手笔。 其中也有知情的人,声情并茂的和那些农人行客解释这是咱们蜀中苏大公子的行船。 苏大公子是谁? 问这话的,一看就是刚刚走出山门的小牛犊,不然怎会没听说过苏云深苏大公子的名头? 西南王陆倾川自幼的结拜兄弟,渝州首富的苏半城的大公子,放眼整个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由离亭而来的车队徐徐进入渡口。 苏云深从马车上下来,锦衣华服,眉宇间清冷淡然,经微风微扬的几缕鬓角发丝衬的那张如画般的脸庞更显俊逸。 当然,不同人不同看法,若是在渝州城或者那锦官城内,绝对不会有人将这张儒雅淡然的脸与良善子弟关联在一起。 蜀中第一纨绔的名头岂是浪得虚名? 于此则不同,这里是辆州交界之地,虽然人眼繁盛,但远离州城,来往的人大多是蜀地之外的远行客或是祖上便世世代代居于此地的小城人,对苏云深的纨绔之名大多了解不深,今日围上来观望,也就是图个新鲜,看个热闹。 在这些人眼中,那个淡然登船的世家公子哥,儒雅贵气,生人勿近。 半个时辰过后,大船起锚,顺乌江而下,渐行渐远。 另一边的江南姑苏,陆倾川已经在寒山寺呆了几日。 这几日之中,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房内运功调息以前留下的内伤,倒是在昨日听到了数日前那晚在竹林交手的张若一和刘伯宇相谈离去的声音,但并没有再见到林若溪,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或许,已经离开了也说不定。 从刘伯宇和张若一离去时短暂的交谈中,陆倾川听到了他们提及了武林大会和魔宗两个词。 按照陆倾川的推想,应该是近来江湖上极其有分量的人准备在江南召开一次武林大会,讨伐某个魔道大派。 但还是说不通林若溪的出现,她是琅琊学宫的弟子,此刻,应该在琅琊学宫求学问道才对。 换句话说,林若溪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她偏偏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地方,她的出现,可能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当晨光恰好洒满整个门槛之时,陆倾川已经收拾好并合上了房门。 向寺门前正手持扫帚不紧不慢的将满地枯叶扫成一堆的觉远小沙弥道别之后,他便出了寒山寺,转而入了山门附近的树林。 片刻后,陆倾川再从树林后走出来时,身上已然是一副商人打扮,粗糙的面容上粘着两撇精致的八字胡,任谁看了,都像是常年走南闯北的远行商客。 走了半个多时辰后,陆倾川在官道上遇到了一伙晋州商队。 看他们悬挂的旗子上单书一霍字。 得知这个商队是晋州去往江南临安贩卖自东北运过来的皮货物件,陆倾川便花了三两银子换了个同路的机会。 陆倾川原本也不是非要和这个商队待在一起,只因他在其中瞥见了一个人,确切来说是一个熟悉的人。 瞧着那眉眼如画、白衣翩翩的俊俏公子哥,不正是女扮男装的林若溪又是谁? 此时林若溪正躺在商队中间的一架拉货车上,车上铺满稻草,只见她明眸望天,双手自然的放在脑后,好不惬意。 商队因陆倾川而停滞片刻,她也只是疑惑的忘了陆倾川一眼,并没有察觉边上三丈以内的那个满脸沧桑的中年商客就是前几日月夜袭美人的登徒浪子,她也不知道,陆倾川已经认出了她。 一路行去,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多,有策马疾行的佩刀江湖客,也有往来赶路的商贩旅人。 “陆老板。”陆倾川一路上闲聊的霍家远房子弟霍青山看着方才骑马远去的中年男人,对陆倾川说道:“你看前面那个人,他就是去年在西北赫赫有名的‘血剑’周通。” “哦?” 陆倾川来了好似兴致,问道:“霍兄弟认识此人?” 霍青山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说道:“咱就是一个一个小人物,哪里认识这种飞檐走壁无所不能的大侠啊,也就是今年开春的时候远远瞧着他出过手。” 说着,霍青山满脸的神往:“要是我有一天也能如此快意恩仇一回就好了。” 陆倾川只是静静的看着正在臆想的霍青山,面上泛着淡然的笑意,没有回答。 他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过‘血剑’周通这么一号高手,想来是最近一两年才声名鹊起的武林新秀。 但无论如何,能在西北那个盗匪遍地跑、家劫舍是家常便饭的地方混出个名头的,多少也有两把刷子。 “陆老板,您是来自蜀地渝州,见多识广,肯定见过不少武林高手吧。”霍青山兴致盎然,道:“说道说道呗。” 陆倾川问道:“你想听谁?张野狐?还是段云锋?” 一听陆倾川说起这两个名字,霍青山顿时双眼神采奕奕,不过,他想了想,问道:“能说说西南王的事迹吗?” 闻言,陆倾川心中顿时有些忍俊不禁了,这是,让他自卖自夸? “为什么想听他?”陆倾川说道:“当今天下,说书人都快把他的事迹说烂了,你还听不腻?” 霍青山摇了摇头,笑道:“怎么会腻呢,想想他老人家飞剑取人头、百里挥万军,多得劲儿啊!” 老人家... 陆倾川有些无奈,你哪只眼睛看我像个老人家? 不过,看在霍青山那一脸真诚的份上,陆倾川也就懒得和他计较了,说道:“你想听他什么事?” 霍青山想了想,道:“陆老板知道程岭山一役吗?” 陆子初先是一愣,眉头微蹙,道:“你为何单单问这个?” “日前,据酒楼说书先生所说,这场战役是西南王在西蜀的命运转折点,打的十分惊心动魄,但那老爷子只说了个大概,并未详说,咱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个惊心动魄法。”霍青山诚恳的说道:“若您知道其中的情况,给咱讲讲呗。” 闻言,陆倾川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黄昏,或许应该说夜幕将降未降的时候。 他独立山岗,看着那仿佛是死神闸刀一般的程岭。 这时,底下先后有三路斥候来报,左右有江州王的铁甲军逐步逼近,阵前已亡四万玄甲军。 是的,四万玄甲军大好儿郎的性命,仍旧换不来一个程岭。 此时,摆在陆倾川面前的,要么是退回渝州,继续盘踞一州之地,虎视整个西蜀。 要么,继续投入更大的兵力和程岭守军死磕,但若是损失超出预料之外,只怕是为那江州军白白做了嫁衣。 至少明面上来说,是如此。 但是,千钧一发之际,程岭守关之中火光冲天,一阵慌乱过后,城门洞开。 趁此机会,陆倾川率军入关,早身后的追兵整整半个时辰。 ... “之后的事情你们都听说过了,陆倾川入关之后,首先便斩了那虎头军守关将领吕开阳祭奠死去的四万亡灵,而后以天时之利与地利之便,在原程岭守军的配合下,打了个完美的伏击战,歼灭江州军八万四千余人,致江州元气大伤。” “之后,陆倾川率领玄甲军与赶过来神策军和燕云铁骑会和,以二十一万步军和七万铁骑之势不费吹灰之力取江州如探囊取物。” ... 陆倾川说着,眼神注意到原本看云淡风轻的林若溪似乎也在听,淡然一笑,轻描淡写的讲完了接下来的故事。 有些事情,他当然没有说。 比如,为何这程岭关会突然内乱。 又比如,为何藏锋阁底下一个大厅内一直摆着五十九个灵牌,这几年每逢九月初五,陆倾川必定亲自前来上香祭拜。 第十章 玉面虎 程岭一役忆完,陆倾川便沉默了。 霍青山沉浸在那段杀伐果决的故事里,也没有说话,似乎在这一刻,天地皆寂。 “陆老板可是有亲人在程岭一战中亡故?” 声音突兀而起,陆倾川与霍青山皆惑然回首,看着出声之人。 陆倾川与林若溪四目对接,眸子里的悲哀一闪而逝,温言道:“公子好眼力!” 而后,陆倾川点了点头,道:“很多亲近的人都是在了战场上。” “不好意思啊陆老板。”霍青山回过神来,歉然道:“是我不会说话,提及您的伤心事了。” 陆倾川淡笑着摆了摆手,道:“无妨,人总归是要死的。” 是啊,人终究难逃一死,但怎么死,什么时候死,却是天差地别的事情。 陆倾川对那五十九个灵牌后的亡魂感到惋惜,对那成眠程岭关前的四万多兵卒感到惋惜。 但,他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他依旧会下达同样的命令。 嗖! 嗖! 嗖! 刹那间,商队停滞,壮马惊恐嘶鸣。 陆倾川定眼一看,商队前方官道上,斜插着三杆铁枪。 瞬息之间,整个商队严阵以待,那些片刻之前看上去还吊儿郎当的仆役在这一刻皆是手握朴刀,眉宇间肃然而沉静。 眼观他们握刀的姿势,陆倾川便知道了这十几个仆役都是练家子,虽未达三玄境,只怕也算得上是三流高手了。 飞枪劫道! 这是江南道这边的山匪下山的预兆。 一管家模样的华发老人走到商队中的那辆简朴马车旁,恭敬的说了一会儿话,而后便行了个礼,走到商队前,大声开口道:“敢问是不是飞虎寨的英雄好汉!?” 话音落,万籁俱寂。 片刻后,一人从一旁山道上策马而下,于铁枪后驻马而止,居高临下的看着霍家管家,冷声喝道:“老头,算你有点眼力,不错,爷爷正是飞虎寨的,识相的就乖乖放下武器,献出钱财。” “若是不识相。”那人冷哼一声:“爷爷拿你们的狗命去喂这山间野狼!” 只见这汉子满脸胡茬,赤发黑面,手持一把陌刀,刀锋所指,正是霍家管家。 正在他说话间,两山之间顿时出现无数人影,黑压压的一片。 霍青山咽了咽口水,惊道:“怎,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陆倾川面无波澜,只是静静的看着。 另一边的货车上,林若溪也是面无喜怒,静静的看着天边云聚云散,似乎眼前的危局与她无关。 同样面色不改的,还有那面对陌刀汉子的管家。 他语气不改,大声道:“这位当家,我等愿按江湖规矩留下买路钱,还请贵寨高抬贵手。” “娘的,小老儿,爷爷说的话你没听清楚么!” 那汉子喝道:“不想死的就给老子放下武器滚一边去!” 管家依旧面色如常,道:“这位当家,这趟货,只怕你飞虎寨,吃不下。” “娘的,敢威胁老子!” 陌刀汉子眼神中寒光一闪,眸子里血丝暴起,驾马挥刀,向管家砍去,口中怒道:“就先砍了你这老王八!” 呼! 刀刃破风声锐利异常,若是此刀一旦得逞,那霍家管家只怕是在瞬息之间便会身首异处。 但下一瞬,便轮到惊惧的霍青山瞠目结舌了。 只见管家仍旧站在原地,双眸漠视陌刀汉子,右手双指夹住刀刃,这一夹,整把刀便像是定住了一般,停滞在他眉心前两寸处,再难移动分毫。 “怎么可能!”陌刀汉子心头一惊。 一丝恐惧在他心头蔓延,逐渐演化为死亡的味道。 “我说过,你飞虎寨,吃不下。” 冷漠的话语未落尽,铛的一声,陌刀从中而断。 马上汉子瞳孔微缩,不过,一切都已经晚了,因为,那半截刀刃已经划破了他的喉咙。 管家的身形在此显现,是在那三杆铁枪的另一侧,右手指尖依旧夹着那半把陌刀,刃口滴血未染。 管家没有管那个身首异处而落马的汉子,只是扫了两眼两边山廊,没有任何言语。 此刻也不需要任何言语,因为无论是什么话,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已是剑拔弩张,命悬一念间! 山峦上,一腰佩双刀的中年男人眯着眼睛细细的大量了峡谷间杀他飞虎寨六当家的老匹夫。 这中年男人面色风霜不掩,身披战铠,威风凛凛。 兽首将军铠,双刀如影随。 这是江浙一带对他的描述,对飞虎寨大当家蒋飞虎的描述。 “娘的,碰上硬茬子了。”蒋飞虎面露阴寒之色,冷笑道:“怪不得那老狐狸花大价钱要买这批货。” “大哥,让我去会会这老东西。” 说话声阴柔而低沉,但声音的主人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江湖人称玉面虎。 玉面虎生的七分俊柔,三分阴厉,举手投足间,无半分阳刚之气。 蒋飞虎看着玉面虎点了点头,道:“二弟,谨慎些,那老匹夫是王玄境高手。” “大哥且安心,待我取他项上狗头来祭我六弟亡魂。” 玉面虎嘴角一扬,邪魅一笑,整个人纵身一跃,如同天外陨石一般向官道砸落。 嘭! 霎那间尘土飞扬,如雾初聚,似霾未散。 “老狗,拿命来。” 即使早有准备,管家也不禁一惊,眸间只见寒芒一点,随后枪影如鸿。 “好霸道的身手!”看着玉面虎出手的林若溪喃喃道。 陆倾川只是静静的看着,当他看到沙尘后那种阴柔的脸和凌厉的枪法后,便认出了玉面虎的身份。 那夺命勾魂的枪法确实霸道,压得霍家管家只得连连退守,两鬓甚至有几分散乱。 突然,那马车的锦缎帘子后一物洞穿而出。 管家沉声接过了那柄剑。 好剑! 确是好剑,宝剑出鞘,如凤轻吟。 凤吟! 管家右手持剑,横剑于前,眸子深处泛起层层杀意。 刹那间,剑气三尺长。 玉面虎眉头微蹙,退了两步,斜提长枪,冷笑一声,不屑道:“今日我要你死,你拿了把破剑又如何。” 说罢,玉面虎枪尖一转,身形明灭间,已近管家身前。 管家冷哼一声,剑势如虹。 玉面虎嘴角微扬,只见剑气逼近他的身形不过方寸之余时,他的身形再次诡异消失。 锵! 管家纵剑于身后,枪尖直击剑身。 一枪无功,玉面虎趁势扫枪,如游龙戏凤。 管家面色一冷,整个人气机抖升,剑式愈发凌厉,一改先前颓败之势。 不过,当他看到好似节节败退的玉面虎的面上浮现的诡异笑容之时,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当然会不对劲,笑脸阎罗玉面虎,杀人无声间。 如果你以为他看家本领是枪术的话,那就离死不远了。 据藏锋阁谍报显示,这玉面虎是金粉世家家主的私生子,用毒之术可堪比蜀中唐门的本家子弟。 “哈哈哈!” 玉面虎笑道:“现在才发觉么,晚了老狗。” 但他却不急着杀那已经中毒的霍家管家,双眸直视马车,声音阴柔:“怎么,这看门狗要死了,你这主人还不肯现身么。” 第十一章 姑苏夜寒 `“你是蒋飞虎?” 一道低沉冷静的声音从锦缎帘后传出,语速平和,给人几分老成之感。 “呵,老东西,死到临头了还敢摆架子?”玉面虎冷冷一笑,枪尖直指云纹锦缎帘,连带一股劲风刮起。 “看来你不是。”马车内的声音依旧和缓淡漠,道:“让蒋飞虎下来见我。” 玉面虎不在言语,那道逐渐消散的残影将被轻视的愤怒展现的淋漓尽致。 残影还未褪尽,但玉面虎手中的枪,已穿过珠帘。 生命消逝的速度究竟有多快? 短不过刹那浮华。 就在这一刹那,空气死一般寂静。 那一枪,依旧停在那儿,而李玉虎身后的空地上,却不知何时站着了一个老人。 老人头戴一顶貂皮帽,身穿祥云浅纹绸缎薄棉袍。 明明正是深秋气爽之时,老人却显得格外惧寒。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几乎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像无人知晓他是如何出手的一般。 陆倾川暗自吸了一口冷气,暗道,我这什么倒霉运气,这年头的君玄境高手难道都已经到了烂大街的地步了么? 老人出手极快,但陆倾川还是看清楚了他的出手。 高手过招,往往生死皆在瞬息之间,一念可生,一念可死。 玉面虎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会死的如此简单,若是有人站在马车前看玉面虎的神情,一定会发觉这个长相阴柔俊美的男人,此刻面无血色,眼球突出,血丝密布,喉咙出有一块深深内凹。 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一招毙命,狠辣,果决。 武道三玄境界,王玄登堂入室,霸玄纵横四野,君玄君临天下。 棉袍老人抬起头,看着远处山顶正望向此处的蒋飞虎。 山顶上的蒋飞虎心头一震,他有种直觉,仅仅靠着峡谷两山那两百多个山匪喽啰,绝对没有丝毫胜算。 所以,当四目接对之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逃,逃的越快越好,似乎晚一步,他便要命丧于此。 事实上,他确实晚了。 正当他转身准备逃时,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由腰际传遍周身。 蒋飞虎瞬间瘫倒在地上,而后忍着突如其来的剧痛,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捅了他一刀的人。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在危急存亡之时捅他刀子的人,会是他的亲弟弟——蒋飞豹。 “怎么...怎么会是你!” 蒋飞虎的声音有些愤怒,也有些不解:“为...为什么是你!” “哥。”蒋飞豹面无表情,宛若一尊冷漠无情的泥塑,看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骨肉血亲,说道:“我是锦衣卫。” 这一刻,蒋飞虎瞪大了双眸,瞧着蒋飞豹,已经形同陌路的弟弟。 “我劝过你,但你没听。” 蒋飞豹说着,慢慢向蒋飞虎走近:“那是朝廷的货,为了朝廷,你必须死。” “哈哈哈。”蒋飞虎笑的凄厉,怨愤的盯着蒋飞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整个天下,其他人都有理由背叛我,可你凭什么!我们是骨肉血亲!骨肉血亲啊!” 蒋飞豹依旧面无表情,脸色惨白,沉默片刻,说道:“我答应你,在你死后不久,一定让幕后的人全部给你陪葬。” 言罢,蒋飞豹不再看那口吐黑血的蒋飞虎,向远处的心腹挥了挥手,那名心腹会意点头,而后大声喊道:“大当家有令,撤退!” 经他一呼喊,蒋飞豹手下的山匪首先后撤,那些见风使舵的山匪和其余当家的手下也一头雾水的跟着后撤。 一时间,黑压压的山匪如潮水般散尽。 那棉袍老人面无喜怒,示意边上一个家仆装扮的人上前,而后吩咐道:“把解药搜出来,尸体移走。” “遵命。” 那家仆应声而动,首先去玉面虎身上摸索出了两瓶药,递给了地上瘫坐的管家,经管家检测后,选了一瓶药倒出几颗药丸吞下。 老人并没有回马车,反倒是转身饶有兴趣的看着同样注视着他的陆倾川和林若溪。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林若溪身上,淡笑道:“林丫头,你还打算跟多久?” 女儿身被识破后,林若溪的面容上并没有讶异之色,反倒露出了几分羞赧的笑容,跳下稻草车,小跑到老人边上拉着他的衣袖道:“连爷爷您什么时候看出是我的?” 对于林若溪的胆大之举,老人并未在意,有些苍白的面容上笑意更盛,道:“你这丫头,老夫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说呢?” “既然您老一开始便认出了我,那您为何不拆穿我?” “哈哈哈。”老人笑道:“这是主子的意思,让你这丫头吃点苦头也好。” 林若溪愣了愣,道:“我跟着您来江南的事情,义父也知道!?” 见林若溪谈及那个人,老人点了点头,道:“若无主子首肯,只怕你也来不了江南。” 这下子,林若溪闷闷不乐了。 老人见状,伸手替林若溪掸了掸头上的草丫,温言道:“好了,也别在这儿杵着了,上马车去,既然来了,好好领略一番江南烟雨也是好的。” 林若溪无言苦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搀扶着老人缓缓走上了马车。 当一个人竭尽全力去抵抗那早已注定的宿命,到头来,却发觉自己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个笑话,这该是怎样的荒唐啊! 当然,林若溪还未发觉自己想要抵抗的宿命,是怎样的近。 陆倾川见老人最终还是没有对自己下逐客令,便继续跟着商队前行。 不过,事态发展至此,他也看出来了,这支队伍根本就是在挂羊皮卖狗肉,只是打着山西霍家的名头,这伙人的真实身份,就算不是朝廷中人,也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陆倾川在心中已经暗自将山西霍家和朝廷联系了起来。 如今的江南,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大唐朝廷、铸剑山庄、山西霍家... 陆倾川无言而笑,自信而隐秘。 ...... 长夜漫漫,月色皎洁,衬的寂静的夜空愈加的苍凉。 姑苏秋凉,月亦寒。 苏州城内,一座灯火辉煌的楼宇顶层中,一男子负手而立。 只见他衣锦佩玉,五官清晰可辨,只是眼角的皱纹明显,不言而喻的道出了早已不再青春年少的事实。 可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他曾是个风度翩翩的风流人物。 若是林若溪见到他,一定会十分吃惊,也一定会十分疑惑。 他不该出现在江南,更不该出现在这里。 按照大唐皇室宗藩律法,藩王子弟未经圣旨允许,不得擅自离开藩地,违者严惩不贷,重则处以极刑。 作为宁王世子,李应钦此刻应该在的地方,是天策城以西的茂州。 在宁王世子李应钦无言眺望姑苏城中的万家灯火之际,一个身影小心翼翼的自楼梯登上了顶楼,唯唯诺诺的在他身后的十步开外立定,恭敬道:“殿下,王世安求见。” 李应钦没有回身,语气淡然,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开口道:“让他上来。” “是。” 来人应声退下,不久后,另一人小步登上顶楼,在李应钦身后五步左右跪拜行礼,沉声道:“王世安,见过世子殿下。” 第十二章 苏云深入田府 “如何?” 李应钦问的漫不经心,但王世安却不敢随口回复,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回世子殿下,飞虎寨失败了,蒋飞虎身亡。” 李应钦没有说话,王世安跪在那里,额头上满是汗水。 一时间,气氛显得十分凝重,透着一股死寂的味道。 “蜀中苏家那小子的那边办的怎么样了。” 见李应钦不再深究飞虎寨一事,王世安暗自松了一口气,而后恭敬的答道:“回殿下,据探子来报,蜀中苏云深今日申时已至青州地界,如今落脚燕子梁。” “通知魏光,明日一早,我要见到苏云深的人头。” “是。” “田家近日可曾有异动?” “回殿下,这两日倒是发生了件事情。” 李应钦转身,看着王世安问道:“何事?” “昨日午时,田家小少爷田明轩在妙音坊与赵家公子赵飞打了一架,将那赵飞揍了个鼻青脸肿。”王世安说道:“今日巳时,赵飞找人在乌衣巷堵截田明轩,据说这田明轩并无大碍,只是左手脱臼。。” “哦?”李应钦饶有兴趣的问道道:“这赵家小子是什么来路?” “回殿下。”王世安恭声答道:“是吏部尚书赵大人的侄子。” 李应钦闻言,深深一笑,道:“怪不得有这么大的胆子,连有御赐婚约在身的田家都敢动。” 王世安没有接话,静静的等待李应钦的下文。 “你先下去吧,本世子乏了。” 王世安无言行礼,准备告退之际,又听李应钦说道:“让祝家兄弟也一起去。” 闻言,王世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恕属下多言,杀一个纨绔子弟,属下和魏光带些人去即可,若是连祝家兄弟也动了,恐坏殿下大计。” 沉吟片刻,李应钦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道:“我不希望有万一发生。” “遵命。” 待王世安离去,此处便只剩下了李应钦一人。 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苏云深,本世子如此看重你,希望你这个陆倾川的结拜兄弟不要让本王失望啊。” ...... 大唐天命年以来,江南最凶险的一场截杀在天命四年秋末的一个夜晚展开。 普天之下,几乎无人知晓,这静谧祥和的小桥流水边,潜藏的是怎么的肮脏手段。 但人们知道的是,第二天,也就是九月二十一的第一缕晨曦散入青州城城门之际,那个叫苏云深的蜀中纨绔子弟乘着华贵的马车、带着奢侈的聘礼和众多的家仆,大摇大摆的进入了青州城城门。 无数人夹道围观,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名门公子小姐,都知道这个风评不佳的豪阀大公子要做什么。 普天之下,极少有人能被皇帝陛下金口赐婚,而且这些人中,不是功臣之后,便是皇室贵胄。 而他,苏云深,是唯一的例外,他的祖上,既不是大唐的开国元勋,和李唐皇室血统也沾不上丁点儿关系。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拿着盖着国玺的诏书,享受着御赐良缘的待遇。 有人艳羡不已,也有人愤愤不平。 因为这外来户要迎娶的,正是整个青州城都视为掌上明珠的田家小姐。 但无论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也是只能无可奈何,终化一声长叹,幽怨说与山鬼听。 难道你还敢抢婚? 人家是天策城那位御赐的婚姻,此行是奉旨成婚,敢抢婚,便是藐视天威,视为欺君罔上之罪,轻则凌迟处死,重则株连三族。 哎,一位是饥馑灾荒时筹措灾款、救济百姓的名门大小姐、女菩萨。 一个是吃喝嫖赌无所不通无所不做的豪阀败家子,这两个人门当户对? 他苏云深配吗!? 虽然不敢对圣旨妄加议论,但对苏云深的冷言冷语,还是络绎不绝的。 一时间,无数的嘘声与谩骂遍布街头巷尾。 更有甚者,万民自发到官府血书请愿,望陛下收回成命。 但他就这么来了,在群情激昂中招摇过市。 不过,无人知晓的是,华贵马车中的苏云深,此时正满身血迹,面色阴沉难看,无言盘坐调息。 也没人知道,富丽堂皇和张狂不羁之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脆弱。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苏云深睁开了眼眸,用衣袖拭了拭面额上的冷汗,随即,让侍奉在一边的侍女拿起准备好的衣服帮他换下满是血渍与割痕的褴褛衣衫。 片刻后,除了面色依旧苍白,略显病态以外,一个剑眉星目、风度翩翩的苏云深再度出现在了马车中。 又是片刻后,车马停驻。 马车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人声吵杂。 “苏家公子到!”苏云深听见一像是管家的仆人大声叫道:“开中门,迎客!” 华贵马车旁边的车门自外向内打开,侍女拉起梅印蜀锦帘子,苏云深先是探出头大量了一番这个朝思暮想的地方,而后,忍着胸口的余痛强作浅笑,缓步下马。 下了马车后,苏云深向田府缓步靠近之际,认出了居中的两人,笑意更加和煦,步子加紧,恭敬行礼道:“小婿苏云深,拜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中门前的田家家主田鸿文温和一笑,坦然受礼,但无人察觉到的是,他的眉头曾有过一瞬的微蹙,眼眸中的担忧与疑惑稍纵即逝。 “鸿剑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快...里面说话。” 田夫人与外面那些对苏云深成见颇深的人不同,像是丈母娘见女婿,越见越喜欢,拉着苏云深的手便往门内走。 “去吧,多年不见,你岳母也念叨的紧,你先进去,这里有我就好。” 见自家夫人一时间没有了当家主母该有的成熟稳重,田鸿文也没有丝毫的不悦,独自一人与前来观礼送礼的客人交际,尽显青州田氏家主的气度。 苏云深稽首礼拜,而后方与田夫人向府内走去。 田家是青州豪门大族,掌控着青州进出的大半生意,财力不俗,光是这座雄浑大气的府邸,便可见一斑。 七进七出后,苏云深绕过了一道长廊,随田夫人于内府一小厅中落座。 “好孩子,千里迢迢,一定累坏了吧。” 见田夫人不似作假的心疼之色,苏云深有些意外,和煦笑道:“谢岳母大人关心,云深此行还算顺利。” “你这孩子,小时候可顽性大得很,如今怎的如此多礼了?” 苏云深一愣,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原以为,就算幼年曾有过短暂的相处,时隔多年,在他那可以说被谣传的恶劣至极的风评影响下,这岳父岳母再怎么样也不会给他多少好脸色看,如今这是...? 苏云深收敛笑意,面色更显苍白憔悴,说道:“您没听过关于我的那些风言风语?” 闻言,田夫人笑道:“傻孩子,你就为这个而见外?觉得我和你岳父多少也应该有几分不待见你?” 苏云深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按理来说,这才应该是人之常情才对。” “好孩子。”田夫人看着苏云深,眸含温柔,笑道:“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了,你岳父不相信你父亲那样的人物教出的孩子品行会差,同样,当年渝州生活虽短,但我也相信,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苏云深无言,沉默片刻,起身再拜,而后无言回座。 “田妹妹在府上吗?” 苏云深率先打破沉默。 田夫人看着苏云深笑道:“怎么,都不肯多和我这老婆子聊一会儿?” 苏云深赶忙摇头,赔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问问。” 田夫人笑问道:“真的只是问问?” 第十三章 青州重逢 苏云深笑道:“岳母大人,您就饶了我吧。” 田夫人笑意更盛,唤了厅外听候的丫鬟秋菊前来,吩咐道:“你待姑爷去小姐那里。” “是。” 秋菊行礼领命。 苏云深起身再拜,道:“云深告退。” “去吧。”田夫人笑道。 苏云深随着丫鬟秋菊出了厅门,再度穿过了一个小园子,而后绕过一个雅致的回廊,方至一小门。 门外,一马车候着,见苏云深与秋菊出现,车夫赶紧驱动马车靠近。 “老冯,送我和公子去城西城隍庙。” “好嘞,二位请。” 被换做老冯的车夫朴实一笑,而后手脚麻利的跳下马车,替二人拉起了车帘。 苏云深与秋菊淡然上车后,老冯驱动马车,向巷外驶去。 大半路程下来,苏云深都没有在意秋菊有意无意的大量,只是一手轻轻掀起一旁的锦帘一角,细细观赏这有别于蜀地的江南烟雨和人声鼎沸。 俗语说,百里不通风,千里不同俗。 这青州地界上,令苏云深感触最深的,便是那水乡的称谓,果真名不虚传。 车行十里,见七河,过八桥。 余下的,便是水边浣衣的女子,绿水成带,星星点点的女子坐落水边,浣衣之余言语生笑,好一太平美卷。 秋菊见苏云深看的出神,却又不知道他因何而微笑不语。 这也难怪秋菊猜不到,这苏云深原先在西蜀的名声便极差,不仅仅是在西蜀,说是名扬天下也不为过。 不过,别人名扬天下的事迹,要么是享誉文坛,要么是沙场建功,只有他苏云深,是一个花花公子,传出去的,多是什么千金买美人一笑,万金图春宵一度。 更有甚者,以他为原型,编了许多故事,在各大书楼广泛传播。 而在众多的说书先生口中,与其结拜兄弟西南王陆倾川不同,他毫无争议,一直是个欺男霸女的恶霸纨绔。 在二人的出神和发愣中,马车逐渐停了下来。 “到了?” 丫鬟秋菊这才反应过来,慌忙道:“姑爷恕罪。” “无妨。”苏云深淡然一笑,道:“看外面的样子,你家小姐又在施粥?” 秋菊点了点头,恭声道:“回姑爷,小姐宅心仁厚,时常至此施粥赈济灾民,前不久青州闹蝗灾,很多地方颗粒无收,小姐多方筹措,已经连日搭了几日粥棚了。” “走。” 苏云深笑道:“随本公子去看看。” 秋菊恭声答道:“是。” 下了马车,苏云深便看到了无数的人影散乱,烟尘飞舞之中,有的灾民端着粥碗提着米面携妻儿回走归家,有的正排着长队,满怀期待的等候着城隍庙口的布施。 他们饥馑虚弱的面容上,无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姑爷请随我来。”秋菊恭声道。 苏云深微笑点头。 ... “美人,那西蜀小子有什么好的,不如你随我回圣宗,我保你无忧,如何?” “对啊,田小姐才貌双全,嫁给一个臭名昭著的纨绔蛮子,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 “放你娘的屁,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想取我姐!” “哟,原来是小舅子,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说出来,姐夫给你报仇。” “哈哈哈,对啊,小公子,你说出来,我家大人去给你报仇!” ... “没错,说出来,姐夫去给你报仇!” 此语一出,围观的人群顿时让出了一大片空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说话的锦衣男子和他的婢女身上。 这二人正是苏云深和秋菊。 就在他们越来越靠近之时,便感觉到了前方围着的人群的不对劲。 苏云深没有言语,带着秋菊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儿,在粥棚前,有几个江湖武人模样的人正在寻衅闹事,或许是有几个人手持刀剑镇住了围观的灾民,一时间无人敢轻举妄动,在粥棚中,一个左手上着夹板的少年和身旁的蓝衣女子并肩而立,他们跟前,几个家丁手拿棍棒,沉声站立。 一手拿铁钩状武器的中年人瞥了一眼眼前这个弄不清楚状况的富家小子,冷声喝道:“小子,你他娘的说什么!?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说什么?” 苏云深不屑的瞥了那中年人一眼,江湖武人万千,用的武器千奇百怪,这可以理解,但是,行走江湖,也有诸多忌讳,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狗眼看人低。 苏云深笑着看了那面无表情的蓝衣女子一眼,转而对他身旁的少年郎说道:“小舅子,今天有姐夫给你撑腰,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又是什么东西!” 谁能料到这小子不开口便罢了,一开口便如此语出惊人。 “谁是你小舅子,我是你大爷!” 闻言,苏云深也有些哭笑不得,他真为这小子的脑子着急,暗想这小子的脑子不是被打傻了吧。 果然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也许是反应过来了那个陌生的锦衣男子是谁,那蓝衣女子拉了拉一旁弟弟的衣袖,谁料这缺心眼儿的小子又说道:“姐,你拉我干什么!” 这时,在蓝衣女子身前不远处的青年男子好像也明白了什么,洒然收起了手中的折扇,饶有兴趣的看着苏云深,冷冷一笑。 笑的令人心底发寒。 “你就是那个西蜀的蛮子?” 苏云深没有接话,淡然的瞧了他一眼,眸子里的神色云淡风轻,说道:“你是百里长风?还是君陌?” 百里长风!君陌! 围观的人中,即使灾民居多,但也不乏江湖客。 稍微有点见识的,都听过这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魔宗双主,谁人不知? “西蜀蛮子,你这是在找死。”那折扇青年依旧冷笑,眸含凶光。 “看来两个都不是。”苏云深依旧没有接话,漠然道:“那你算什么东西。” 说罢,苏云深悍然出手。 只是,还没等他前脚落地,便有一只手挡住了他。 正在所有人都疑惑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影究竟是谁的时候,那折扇青年突然瞪大了眼睛,瞳孔猛然收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清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啪! 顿时,火辣辣的痛感将他拉回现实。 但一切都晚了,在他落地的时候,一只脚将他的头颅死死踩在脚下。 围观的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谁能想到,这个突然出现的无双猛人出手如此悍然狠辣? 苏云深也是愣了愣,不过,一看到那商人模样的中年人出手,便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笑意浮现,意气风发。 “喂,别愣着啊。”踩着折扇青年的中年人回头,笑道:“难道这几个虾兵蟹将也要我帮你解决么,你已经是个成熟的纨绔子弟了,要学会自己解决麻烦。” “呵呵。” 苏云深白了那中年人一眼,随即,那七个手持利刃冲向中年人的江湖人还没有近身便全部瘫软在地。 被踩在地上吃灰的折扇青年面露惊恐,他甚至没有看清楚苏云深的出手,自己的手下已然像一条条死鱼一般,昏倒在地。 这意味着什么? 被他称作西蜀蛮子的苏云深,武学境界比他高的太多太多。 起码是个霸玄境高手! 但是他更不知道的是,他在不经意间,把踩在他头上的中年商人也骂了。 如果说苏云深是西蜀蛮子,那么,那只脚的主人,就是整个西蜀最大的蛮子! 是的,苏云深认出了陆倾川的伪装,但他没有点明,正如陆倾川悍然出手,也没和苏云深打过招呼一样,心照不宣。 “怎么处置这小子?”陆倾川戏谑的看了看脚下的啃泥青年。 闻言,苏云深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傻愣愣的发呆的小舅子田明轩,玩味道:“小舅子,你想怎么样?” 第十四章 妙音坊(上) 直到苏云深说完,看了田明轩一会儿后,他才回过神来,开心道:“姐夫,刚才就是这狗日的偷摸我姐的手,给我打断他一只手。” 见这小子一口一个姐夫叫的如此娴熟,苏云深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小舅子真识时务,是个俊杰。 虽然在心里诽腹了一阵,苏云深还是笑着点了点头,一双瑞凤眼眸微微上翘,眸含流光,看着那蓝衣女子,问道:“是哪只猪蹄摸的?” “哪有那么多事儿。”陆倾川摸了摸嘴角那精致的八字胡,说道:“管他哪只手,都废了。” 话未说完,两声杀猪般的惨叫便响彻了城隍庙附近一带。 苏云深没有管那个啃泥的魔宗子弟,笑着对陆倾川说道:“你也是才到青州?” 陆倾川眉头微蹙,随即舒展开来,点了点头,道:“不带我见见弟妹?” 苏云深笑着对一旁的丫鬟秋菊说道:“快给证明一下,不然这几个手拿棍棒的高手不让过。” 话自然是调侃的,两个打人如打豆的彪悍凶人,还打不过几个不入流的家丁? 秋菊闻言,赶忙上前,对那几个家丁说道:“你们让开,这位是府上的姑爷。” 那几个家丁闻言,赶忙向苏云深问候,而后退到一边。 苏云深上前,正欲与那蓝衣女子说话,却偏偏被一只手给拉住了。 “姐夫,姐夫,你就是苏云深!?” 苏云深哭笑不得的看着说话的田明轩,这小胖子一脸献媚笑容,倒像个初入青楼的愣头青。 苏云深道:“不错,小舅子,我就是你姐夫苏云深。” “姐夫,你那么厉害,教我几手呗。” 还没等苏云深说话,那蓝衣女子便将田明轩往后扯了扯,说道:“明轩,不得无礼。” “姐,干嘛啊。”田明轩白了她一眼,说道:“姐夫又不是外人。” “哈哈哈,对对对,不是外人。” 田明轩看着出声的陆倾川,狐疑道:“姐夫,这个猥琐大叔是谁?” “......” 陆倾川白了这小胖子一眼,说道:“小子,你敢再说一遍?” 说着,陆倾川便揪起了田明轩的耳朵往城隍庙的后面走去,边走便说道:“走,叔叔教你几招。” 蓝衣女子正欲开口阻拦,便有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了她的手上,顿时,整个人心乱如麻,小鹿乱撞,有道是银针入海无处觅,此心已乱何处寻。 一时间,她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 苏云深见到她发愣的样子,笑了笑,道:“没事的,我这个朋友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嗯。”她好似还未回过神来,恍恍惚惚的轻轻点了点头。 苏云深牵着她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怎么了,见色起意了?” 闻言,她方反应过来,白了苏云深一眼,赶忙甩开他的手,眉眼含羞,面若桃花别样红. “不要脸。”她说道。 这时,秋菊笑着向蓝衣女子施了一礼,恭声道:“小姐,夫人特地交代了,让您早些回去。” 此蓝衣女子正是苏云深的御赐未婚妻,青州田氏一族的大小姐,田婷婷。 苏云深笑道:“对,早些回去,今日为夫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的,你却在城隍庙玩的开心,这像话吗?” 田婷婷没有回答苏云深,点了点头,道:“叫上明轩,回去吧。” “是”秋菊颔首施礼。 随即,秋菊带着两个家仆去方才陆倾川和田明轩走的方向寻找二人。 片刻后,秋菊又带着二人回来了,不过并没有陆倾川和田明轩的踪迹,她的面容上带着忧色。 “回小姐,附近都找遍了,可并没有发现少爷和那位先生的踪迹。” “那就不必找了,我们先回去就是。”苏云深说道。 “会不会遭遇了什么不测?”田婷婷疑惑道。 “相信我。”苏云深说道:“有他在,不会有事的,我们先回去就是了。” “他是我弟弟。”田婷婷冷静的看着苏云深。 苏云深说道:“但现在你也找不到人啊,干等着还不如先回去。” 说罢,苏云深靠近她,在她的耳旁说道:“你不会想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扛上马车吧。” 这么一说,田婷婷瞪大了眼睛看着苏云深。 她想起了以前听过的许多传言,关于苏云深的传言。 据传他放浪形骸,经常出入烟花柳巷之地,多少大家闺秀都被他当街调戏过。 可自己不同啊,苏田两家是娃娃亲,又是御赐的婚事,他怎么敢还像以前那般无理? 不对,御赐婚事是他结拜兄弟陆倾川在前年亲自向陛下要的,拿御赐婚事来说话,根本镇不住他,按照他往日的行事作风,搞不好真的会当街把自己扛上马车。 想及此处,田婷婷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道:“秋菊,把马车备好。” “是,小姐。”秋菊恭声点头,随后带着那两个家丁走开。 ... 另一边,一胖一瘦的两个人从一家商铺中走了出来,小胖子正是那城隍庙旁的田明轩,不过此刻他的左手夹板已经取下了,除了感觉些许不灵便以外,看着毫无大碍,就是脸上沾了些泥还未洗掉。 那瘦高青年不是陆倾川是谁? 此刻陆倾川早已脱下了那套满是酸臭的商袍,一身青衫整洁无暇,整个人看上儒雅俊逸,风度翩翩,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不同的是,不久前在城隍庙还趾高气扬的小胖子,如今待在陆倾川身边乖的像个小跟班,叽叽喳喳的说的不停。 “大哥,您刚才那招太神了,是不是小说上写的分筋错骨手?” “还有还有,您踹我那一脚真是出神入化,能传授给小弟不?” ... “小弟听说,闯荡江湖的高数,剑客最帅,大哥您会使剑不?” ... 终于,陆倾川忍不住了,回头瞥了这小胖子一眼,道:“嘿,我说小胖子,虽然说你帮我买了套衣服,我揍了你一顿,但我也替你把你那手给治了,算是两不相欠了,你不回去找你姐,跟着我干什么,皮又痒了?” “嘿嘿。” 田明轩好像根本听不懂陆倾川的逐客令,笑道:“这不是看大哥武功盖世,想沾沾高手的气机吗?” 气机... 陆倾川没好气的说道:“你准备去哪儿?” “大哥去哪儿。”田明轩说道:“小弟自然是跟到哪儿?” 陆倾川说道:“我去妙音坊,你也去?” 闻言,田明轩斩钉截铁的说道:“去。” 这小胖子是苏云深的小舅子,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杀又杀不得,正是无可奈何。 陆倾川淡然道:“那你就跟来吧。” “好嘞。”田明轩赶紧跟上了陆倾川,说道:“我就说嘛,像您这样的高手,每一个小弟都说不过去。” 陆倾川不再搭理他,自顾自的继续悠哉悠哉地向坊间走去。 妙音坊,可不单单是听琴奏乐的地方。 此处集邮丝竹管弦之盛,更不缺的,是窈窕美人。 若说春宵一刻值千金,那纯音之妙更动人。 才望见那妙音坊牌匾之时,陆倾川便瞥了一旁的田明轩一眼,只见这小子神色自然,毫无新奇之意,很明显,这小子已经是个花丛老手了。 十三四岁就经常出入这烟花六月之地? 是该说这江南地大物博,还是该怀疑这田家过分宠溺? 陆倾川面无波澜,踏步进门。 天下青楼皆一样,少不了迎客的姑娘,一个个花枝招展的迎了上来,将二人围在其中,不过,更多的姑娘都乐意往田明轩身边凑。 陆倾川无奈诽腹,堂堂的西南王,竟然被一个毛孩子比下去了。 真是人心不古。 第十五章 妙音坊(中) “诶唷,田少爷来了。” 话未尽,一个穿着艳丽的中年女人已经走近了田明轩的身边,面带笑容,极其热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田明轩不怎么喜欢这个女人,却也没有说什么厌恶的话。 “这是本少爷的大哥,吴妈妈,去把你们坊里的欧阳姑娘叫来,招待好了,这些都是你的!” 说着,田明轩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向吴妈妈随手一丢。 吴妈妈笑着接过钱袋,看也没看,便放在了一旁上前的小厮手中,转而笑道:“好,我这就去问问姑娘。” 说罢,吴妈妈便微微欠身,转头向楼上走去,妙曼的身姿一摇一扭,也就是田明轩这小胖子欣赏不来,落在其他的销金客眼里,可是徐娘半老,风韵尤存,意味更动人。 在等待的时候,早有小厮将二人带到了三楼的一处名唤琳琅雅间的屋内。 屋内装饰典雅精致,案上紫金螭香炉上烟云缭绕,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二位公子且上座,有何吩咐唤小的一声,小的就在门外。” 陆倾川没有言语,径直入内,田明轩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随后也入了门,在陆倾川面前规规矩矩的盘坐了下来。 “大哥,您是第一次来这妙音坊吧。” 见陆倾川只是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没有回答,田明轩也不恼,自顾自继续说道。 “大哥,小弟今日可是下了血本替您找了这妙音坊的花魁,够兄弟吧!” “不过,这欧阳姑娘是卖艺不卖身,大哥您可悠着点儿啊,据说数个月前有个外地来的世家公子强硬的亲了欧阳姑娘一嘴,第二天嘴巴都被打烂了。” “但是,如果您艺高人胆大,也是可以潇洒一把的。” “诶,大哥,说到这里,您可以告诉小弟,您修为有多高了?” “王玄境?” “霸玄境?” “难不成是君玄境高手?” ··· 陆倾川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喋喋不休的田明轩,淡然道:“我说我是大圣,你信不信?” “大...大圣?” 田明轩显然也是被陆倾川震到了,不过,他很快便眼光流转,斩钉截铁的点头说道:“信,大哥说的小弟都信!” 田明轩那短暂的小变化,陆倾川尽收眼底,这小胖子心底那点儿小心思,他怎么能看不出来? 田明轩正要出言恭维一番,陆倾川便哭笑不得的说道:“打住,你要再满嘴吐江水,我就一手把你从这里扔出去。” 闻言,田明轩赶紧闭嘴,无事可做的他也学着陆倾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欲言又止。 几次三番下来,陆倾川无奈道:“你想问什么。” “大哥,相识这么久。”田明轩笑道:“您总得告诉小弟您的大名是啥吧。” 沉默了片刻,陆倾川说道:“陆子初。” 说罢,陆倾川再度白了张口欲言的田明轩。田明轩立刻住口。 不一会儿,吴妈妈推门而入,面带歉意,将银子轻轻向田明轩面前一放,说道:“田少爷,实在不好意思,欧阳姑娘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客。” “什么!?” 田明轩刚要发火,陆倾川便止住了他,转而从怀中拿出一物放在案上,淡然道:“把这个交给她。” 一见此物,吴妈妈面色一愣,神色间的慌乱与惊诧一闪而逝。 那是一枚黑色的令牌,只有小半个巴掌大,令牌周边是一只咆哮的虎头,口中篆刻一奇怪的印符。 吴妈妈收敛了笑容,恭恭敬敬的从案上拿起令牌,向陆倾川的方向施了一礼。 田明轩愣住了,这一年多以来,他也算是这妙音坊的常客,还从未见过这吴妈妈露出过如此凝重的神色,可见陆倾川随手拿出来的黑色令牌并不简单。 “大哥,你那是什么牌子?”田明轩问道:“可以借个小弟玩玩不。” “不行。”陆倾川回答的简洁而干脆。 开玩笑,全西蜀只有四块的令牌,能给你这小胖子随便玩玩? 闻言,田明轩悻悻然喝茶。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声响。 紧接着,声音停了下来。 咚咚咚。 咚咚咚。 陆倾川淡然道:“进。” 吴妈妈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规规矩矩的将令牌放在桌案上,道:“欧阳姑娘请您一见。” 陆倾川面无波澜,淡然起身,离开房门前,停顿了下,说道:“你留在这里。” “好嘞大哥。” 不用看陆倾川也知道这小胖子那傻里傻气的笑容是什么样子。 而后,吴妈妈在前无言带路,陆倾川没有言语,与她下了一楼,到一个陌生屋子后,吴妈妈走到一边,挪了挪一旁的灯盏,接着,那堆满书籍的书架缓慢移动,露出了一道雅致的门扉。 吴妈妈轻轻将门打开,而后恭敬的站在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大人请随我来。” 陆倾川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说道:“看来欧阳晴对这里的布置还算有心。” 吴妈妈微微一笑,不敢接话。 待二人进了暗门后,屋内的一切又慢慢恢复了原状,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密道内,再度经过了几道暗门后,陆倾川终于到了一道青铜门面前。 这时,吴妈妈没有再动,而是站到了一边,道:“大人,请。” 陆倾川见怪不怪,径直上前,看了看青铜门上的特殊暗纹,而后伸手触动了几颗众多突出的铜铆,而后将那两个拉环转了个细微的弧度。 紧接着,一阵机括转动的声音传出,几个呼吸下,青铜门向两边暗格内拉开,一个古朴庄重的大厅映入陆倾川的眼帘。 吴妈妈没有跟进去,陆倾川踏入大厅,转过珠帘,厅内早就候着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个女人,美到令人窒息的美人。 此刻的她,一身绯红衣裙,面若出水芙蓉,带三分出尘,留七分妩媚。 若说吴妈妈是见到那块虎头令才模糊的意识到了陆倾川的身份,面色剧变,那么眼前这个女子,一见陆倾川那面无喜怒的面容,便立刻跪了下来。 “影卫第三司司长欧阳晴,拜见王爷。” 陆倾川点了点头,走到了上首座榻处坐了下来,淡然道:“起来吧,坐下来说话。” “谢王爷。” 欧阳晴起身,在左边下首寻了个离陆倾川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几年,你做的很不错。”陆倾川由衷夸赞道。 欧阳晴没有推辞,恭声道:“谢王爷夸奖。” 陆倾川继续说道:“鸿剑入青州城前,是遭遇了何方势力的暗杀。” 欧阳晴有些吃惊,因为这是在昨夜才发生的,连谍报都才发出去没几个时辰,按理来说陆倾川应该不会那么快得到消息才对。 欧阳晴想了想,道:“王爷见过苏大人?” 陆倾川点了点头,依旧面无喜怒,道:“挖了多深。” “回王爷。”欧阳晴不敢隐瞒,恭声道:“昨夜子时三刻时,共出现刺客十三个,四个王玄境高手,死了十一个,逃两个,所有刺客皆在死之前自毁其面,不过,还是有一个被阻拦了下来。” 见陆倾川没有说话,欧阳晴继续说道:“他是祝家双杰中的祝山。” “祝山。”说着,陆倾川面色一冷,说道:“继续。” “是。” 欧阳晴说道:“根据北方传回来的密报显示,这祝家,似乎和淮南王关系匪浅。” 淮南王,李文清。 欧阳晴没有再说下去,陆倾川闻言,沉吟片刻,而后笑了笑,皮笑肉不笑。 “李文清么,呵,有点意思。” 第十六章 妙音坊(下) 陆倾川说道:“我们从西蜀过来了多少人。” 欧阳晴似乎嗅到了一股鲜血的腥味,她感受到了,曾今的鹿鸣山山主、如今的西南王陆倾川的杀气。 “回王爷,原本江南的影卫三司十二队已全部就位,算上前些日子从西蜀过来的郡主亲卫三十人和藏锋阁黑旗,如今我们有七百三十一人可用。” “传令下去,查清这几年李文清的一切活动,我要知道,他是真的自甘闲散。”陆倾川声色渐冷,道:“还是在韬光养晦。” 闻言,欧阳晴恭敬颔首,道“是。” “此外。”陆倾川说道:“祝家兄弟茂州出身,三天之内,我要知道这件事和宁王府有没有关系。” “那,属下这就去安排?”欧阳晴询问道。 陆倾川想了想,而后从手中将那块虎头牌置于一旁的桌上,道:“你先亲自去见司徒斌一面,让他带着人去下江城守着,到时候自然有他出手的时候,万一他不听招呼,你把这块令牌扔给他就行了。” 而后,陆倾川起身。欧阳晴见状,也起身行礼,恭声道:“属下必不负所望。” 离开青铜大门前,陆倾川脚步顿了顿,道:“小心。” 出了青铜门后,吴妈妈在暗道远处拐角的地方默然而立,等候着陆倾川。 离开了那个屋子,陆倾川便听到了一阵吵杂呼喊的声音。 “都给老子滚开,信不信老子今天拆了你们这破妓院!” ... “赵飞,我去你大爷,我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叫田明轩!” ... 陆倾川与吴妈妈走近的途中,那两个吵杂的声音越来越响,内容也愈发清晰,不禁苦笑,暗道这苏云深的小舅子真不是个安分的主,这才走了多久,就和人吵了起来。 此刻,一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哥正面色阴沉的看着这妙音坊一众护院后护着的田明轩,沉声道:“汪光远。” 一中年男人默然而出,站在那少年公子哥身前。 “这次,废他两只手。” 中年男人犹疑了一下,淡然道:“公子,据说西蜀苏云深已经到了田家,我们是不是...” 没等汪光远说完,少年公子哥便打断了他,不屑道:“不过一西蜀蛮子罢了,在江南的地界上,难道还敢动本公子不成,给我打。” 汪光远没有答话,微微颔首。 食人之禄,忠人之事。 一时间,整个场面变得十分沉寂,剑拔弩张的味道蔓延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的护院都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棍棒。 世间武道,分三等,三玄之下,三玄,三玄之上。 三玄之上,太过凤毛麟角,可以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三玄以下,武人以力逞强。 而一旦达到了王玄境,便跳脱了寻常武夫的范畴,其实力,与一流武夫的差别,仿若天壤。 汪光手中不执寸兵,一步踏出。 一步,一步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起码这些护院们来不及想,因为瞬息未过,汪光远的身子已至身前。 他们看着那双无喜无悲的眼眸,神色间的惊骇与恐惧甚至来不及完全释放,六个护院的身体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四散倒飞了出去。 看着眼前不过两丈的汪光远,田明轩傻了眼。 汪光远看了傻愣愣的田明轩一眼,而后随手捡起了地上地上的一根棍子,向田明轩走去。 田明轩一咬牙,狠狠的看了那汪光远一眼,而后盯着赵飞的眼睛,神色间满是杀意,此时的田明轩,冷静的可怕,道:“赵飞,爷爷今天栽了,没关系,但是你有种就弄死我,否则爷爷日后必灭你赵家满门。” 那个叫赵飞的公子哥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眸间的慌乱稍纵即逝,而后恨意更盛,怒道:“汪光远,我要这小子满地找牙。” 汪光远斜提长棍的手青筋暴起,一棍挥出,长棍破风的声音,恍如北风悲鸣。 陆倾川静静的站在后方的人群中看着那个挥棍而起的王玄境高手,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 吴妈妈在身后静默侍候,也是面色不改。 田明轩虽然放出了狠话,却也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咚,咚,咚... 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汪光远,你这是,当我妙音坊无人了么。” 在外围观的人中,不知谁叫了一声:“是雨花剑齐铭” 一语出,满座皆惊,私语声渐起。 不过,这也怪不得没几个人认出齐铭。 作为一名剑客,手中的剑是证明他身份的最好方式,而齐铭今日,并没有带着那柄赫赫有名的雨花剑。 “莫非这家伙是练到了无剑之境?”陆倾川小声嘀咕道。 细细一思量,陆倾川便否定了那个想法。 又看了齐铭一眼,陆倾川摇了摇头,道:“温柔乡,英雄冢,不可能,不可能。” 是的,齐铭确实还没有到无剑之境。 只见他一手握住距离田明轩耳边不过方寸的长棍,一股气机喷涌而出。 咔! 长棍从中断裂,一杆化两节。 汪光远自然识得齐铭,见他出手,汪光远眉头一皱,道:“齐兄,你到了霸玄境!?” 霸玄高手,初通天地,御气而行。 同是三玄境高手,汪光远感受到了那股非同寻常的气机,这不是内劲和借由刀兵发出来的气机可以比拟的。 “无需多说废话。”齐铭冷冷的看了汪光远一眼,淡然道:“要么打,要么赔了损失费滚。” 汪光远转头看了看赵飞。 赵飞不是蠢人,他明白汪光远绝对打不过齐铭。 “齐大家,在下愿赔偿贵坊的损失,百两白银如何?”赵飞不愧是世家子弟,克制情绪这一点上比田明轩做的好得多,他温言道:“还望齐大家不要和小子一般见识。” 闻言,齐铭先扫了不远处重伤在地的护院一眼,而后方道:“天亮之前,送黄金千两过来。” “什么!”赵飞闻言,面色一白,惊道:“你这是讹诈!” 汪光远也有些犯难了,问道:“齐兄,念在往日的交情上,可否通融一下?” 齐铭冷冷的瞥了那赵飞一眼,而后看着汪光远,淡然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交情,你在此处大打出手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往日的交情?” 齐铭心念一动,刹那间,某处房间内的一柄古剑微微颤动。 下一瞬息,古剑出鞘,由窗际飞出,在月色下划过一道清冷的痕迹。 古剑雨花,悬停齐铭身前。 锋芒毕露! “不给也行。”齐铭的声音中隐隐含愠,说道:“明日日出,我会亲自去赵府走一趟。” 一念飞剑而至,此等手段,平素里只在说书先生口中见过。 那些楼上楼下围观的,无不喝彩助威。 “齐剑仙霸气!” “齐大师,在下亲眼所见,是这两个杂碎...” ··· “齐剑仙...” ··· “这汪光远在青州怎么也算号儿人物,怎么如今变得这么怂了?” “这位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吧,霸玄境跟前,王玄境安敢造次。” ··· “啊,齐大家好帅啊!” “姐姐,姐姐,我也想去闯荡江湖。” ··· 七嘴八舌之中,最难受的还是那赵飞。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赵飞面无表情,说了句告辞后便和汪光远悻悻的离开了妙音坊。 齐铭离开之前,看了一眼一脸崇拜神色的田明轩,而后道:“你随我来。” 闻言,田明轩大喜,赶紧跟了上去,笑道:“好嘞!” 跟齐铭进了一处屋子后,还没等齐铭坐下来,田明轩便咚的一下子跪了下来,高声道:“徒儿田明轩,拜见师父!” 第十七章 乡思知不知 齐铭看着叩拜在前的田明轩,神色间略显疑惑之色,却也没有说什么。 一时间,田明轩见齐铭没有说话,不清楚他的意思,不知该不该起身,而齐铭也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这下子是云深的小舅子,教他几手也是好的。” 齐铭的眼神绕过田明轩,看向那开口之人。 他进门后,身后侍立的吴妈妈并未跟进们,只是从外面轻轻将门掩上。 看着这个锦衣公子哥,齐铭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炽热且尊敬起来。 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不代表齐铭不知道。 见陆倾川发话了,齐铭点了点头,道:“起来吧。” 田明轩闻言立刻起身,生怕齐铭反悔一般,面露欢喜,应道:“是,师父。” 陆倾川丝毫不客套的坐在了上首位置,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话中含笑道:“小胖子,你可要好好学啊,这以后要是出门还被打成那个鸟样儿,小心你师父你。” “嘿嘿。” 田明轩笑道:“大哥说的是,小弟肯定加倍努力。” 陆倾川点了点头,而后道:“你先出去吧,出去后,跟着吴妈妈走,他会安排人送你回去。” “啊!?” 田明轩惊诧道:“大哥您不和小弟一起回去?” “怎么扭扭捏捏的像个大姑娘。”陆倾川白了田明轩一眼,说道:“本公子行走江湖,身边总跟着个小胖子,而且这个小胖子还好吃懒做,你觉得合适吗?” 田明轩立刻说道:“合适,合适。” “......” “你先回去,为师和...”一旁沉默的齐铭开口道:“和陆公子有要事相商。” “这...”闻言,田明轩犹豫了下子,点了点头道:“那徒儿先告退了。” 说罢,田明轩向齐铭和陆倾川行了一礼,方退出了屋子。 屋外,吴妈妈淡笑道:“田少爷请随奴婢前来。” 见惯了吴妈妈的青楼老鸨做派,田明轩还真有些不适应此时的吴妈妈,他在心中诽腹着是不是里面那位大哥和吴妈妈离开后把她调教了一番,要真是如此,那他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过吴妈妈可不知道这小胖子那颗猥琐的心里想的是什么,还当他是被惊着了,开口劝解道:“田少爷不必惊慌,齐大家对您绝无恶意。” “啊?” 田明轩回过神后,点了点头,道:“哦。” 吴妈妈没有再言语,径直带田明轩走到后门,早有一辆马车候在此处。 看着田明轩坐着的马车驶过了巷口后,吴妈妈的笑意渐退,向黑暗中做了个手势,随后两名黑衣人诡谲而出,站在她的面前。 “保护田家少爷平安回府。” 两个黑衣人没有言语,右手横于胸前,微微颔首,随后,身形再度隐没于夜色之中。 ...... “安阳郡齐铭,拜见王爷!” 屋内,齐铭单膝下跪,右手横胸,语色沉稳。 “起来说话。”陆倾川淡然道:“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必拘泥于礼。” 齐铭起身,道:“是。” 在陆倾川的示意之下,齐铭坐在了左下首。 陆倾川开口问道:“老齐,想念家乡吗?” 齐铭原本以为陆倾川第一时间会问一些江南的事宜,没想到开口第一问竟然是这个,这让他略微有些失神。 最怕一水之隔,再难回首,尽是他乡之客。 齐铭又想起了乌江另一边的安阳郡,绿油油的油菜地蜓飞蝶舞,三两孩童唱着童谣在田间小径上欢悦奔跑。 尤其是开春的时候,那阳春白雪还未散尽,漫山遍野的野花便探出了头... 看着齐铭失神的样子,陆倾川便已了然于胸,说道:“此间事一了,你便随云深一起回去吧,去看看你娘,说起来还是本王的不是,上回离开你家之时便答应他老人家叫你回去看看,没想到一拖便是一年。” 闻言,齐铭沉默了片刻,起身向陆倾川弯腰一拜,道:“谢王爷惦念。” 陆倾川起身将他扶了起来,说道:“你们为西蜀忘身于外,本王理当免除你们的后顾之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用感谢谁。” 说罢,陆倾川问道:“不过,你从从哪儿学的飞剑术?” 一个剑客,手中却没有剑,这本身便是一件怪事。 陆子初确信,齐铭绝对没有达到无剑之境。 这并不是说陆倾川没有见过霸玄境的无剑之境高手,确实有过一个人,他亲眼所见。 那个年轻的剑客,名字叫做方天阙。 江湖上也称他为,极北剑魔。 齐铭闻言,心念一动,某间屋子内,横放于桌上的古剑雨花剑随心动,悬于陆倾川身前。 “王爷请过目。” 陆子初眉头微蹙,细细思量,便得出了答案。 乍一看上去,像是飞剑术,但却不是。 “以血养剑。”陆倾川微微颔首,说道:“你的灵剑术修的不错。” “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趣试一试属下的灵剑术?” “想找我练练手?”陆子初摆了摆手,笑道:“这次就算了吧,我还有事情要做,待会儿便走。” 齐铭无奈,只得作罢。 “对了,田家那小子,你准备怎么教?”陆倾川问道。 齐铭说道:“此间事了,属下打算带他去南疆走一趟。” 想了想,陆倾川点了点头,随后再度起身,道:“那就这样吧。” “我送送王爷。”齐铭也起身。 陆倾川没有拒绝,二人一道走出了妙音坊的一处偏门。 齐铭没有回头,看着陆倾川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转角,一双深邃的眸子望向满是星辰的夜空。 此夜月盘盘,最宜是相思,举目遥相望,远亲知不知。 ... 夜色渐晚,街上路人稀。 陆倾川孤身一人走在这偶有人往的街上,看着被秋风卷走的纸篓,略感萧瑟。 这让他想起了天命四年的夏季,也是一个漫天星火的夜晚。 不同的地方,相似的星辰,一样的萧瑟。 那是一个成百上千人流血的夜晚,而今呢? 陆倾川走过了这条长街,步履停在了一所宅院之前。 一道秋风扫过,刮起一地灰尘。 陆倾川没有在意暗中十几枝冷箭的锁身,神色淡然,悠然而立。 “开门。” 第十八章 蛇王尹千绝 吱———— 咚。 宅院大门缓缓开启,昏暗的灯盏在风中飘摇,几片枯叶由庭院飘荡而出。 叶未出门,左右轻摇,晃若江河小船。 一过门庭,形影骤逝,像极北的风掠过冰原,破空嘶鸣的声音,震颤心神。 怎样的速度,才能逃离死亡。 陆倾川也不知道,他也懒得去想,大概,只要足够快就行了吧。 嚓。 嚓。 嚓。 ... 陆倾川的面容上无喜无悲,仿佛那几片割破他衣襟的落叶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没人出来么。”陆倾川淡然道:“那我就自己进去吧。” 说罢,陆倾川抬腿便入,同时,指尖微动,一点莹莹红光随其指尖跃动,方才的红叶无风自动,再度悠扬而起,向四面激射。 黑暗中仿佛传出几道闷哼,又似老鼠窜过,稍纵即逝。 当陆倾川踏入大宅之门后,大门再度缓缓阖上,宅院外左由两面墙和地上,斜插着许多枝箭。 北风拂过,箭影随灯舞。 嘶——嘶——嘶—— 嘶——嘶——嘶—— ... 嗤—— ··· 一道接一道密密麻麻的吵杂琐碎声音从四面八方杂乱而起,只搅的人心神不宁,头皮发麻。 陆倾川一双眸子古井无波,看着从四面八方诡谲而出的斑驳毒蛇,漠然而立。 柱子上,大门后,横梁间,草丛内... 密密麻麻的,全是蛇,有的正吐着猩红的信子,有的正缓缓的爬行,还有的盘身昂首,机警的看着远处的猎物。 “年轻人,你确实有几分本事,只可惜,你还是要死在这里。” 沙哑的声音从宅院另一头的厅内传出,透过厅门,依稀可见那太师椅上的老人那漠然的眸子。 “呵。”陆倾川嘲弄般的一笑,轻蔑的直视那双眼眸,冷笑道:“尹老鬼,都这么久了,还没长记性么。” 闻言,厅内老人似乎是响起了什么一般,下意识的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手旁梨木茶几震裂,瓷盏掉落在地,留一地碎屑。 “是你!” 说完,老人立刻从身上掏出了一根紫血竹笛,尖锐刺耳的笛声显得十分急促。 “泼出去的水,放出来的蛇。”陆倾川冷笑道:“还想收回去?”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气机从陆倾川的身上瞬间释放,紧接着,先是周遭数丈之内的毒蛇全部瘫软匍匐在地,而后逐渐向外蔓延,如同遭了瘟疫一般,以陆倾川为中心,横梁上的蛇不断坠落,纹丝不动。 其实并非没有动静,细心观察下,可以察觉到,所有的蛇,都在微微颤动。 恍若九品小官某日突然入得天策城在金銮殿上受到皇帝召见一般。 此刻的陆倾川,便像是那巡游的帝王,所到之处,众生臣服战栗! 他的眸子一瞥,目光定格在一条通体暗红的两寸小蛇身上,蹲下伸出手,让那小蛇盘在掌心之上,说道:“不错啊,我西蜀的赤猩蝰都让你弄到手了,只可惜,是条小的,不怎么值钱。” 说罢,陆倾川伸手一丢,将蛇随意扔了个地方,只见哪条赤猩蝰所落之地,数条毒蛇慌忙的避让,一如所有的毒蛇避让陆倾川一般,流出了大块的空地给它。 陆倾川粗略扫视了一遍,而后继续说道:“南疆雾蛇,北海狼眸海蝰...” 老人没有搭理陆倾川那如数家珍的介绍,继续急促的吹着手中的紫血竹笛,一曲奏罢,看着大部分的蛇都跑了,这才停下了继续吹奏的势头。 “陆山主。”老人夺门而出,边跑边说道:“不,陆王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站住。”陆倾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说道:“再靠近一步我就让你这些蛇全死在这里。” “好好好!”被陆倾川称做尹老鬼的老人赶忙停下脚步,说道:“我就站这儿,您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陆倾川开口道:“连你这个护教法王都来了,看来你们魔宗对这场武林大会很重视啊。” 老人没有接陆倾川的话头,而是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陆王爷您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 虽然老人不想和这小子说话,但是打又打不过,人家手上还握着千百条蛇命,没办法,硬着头皮也要上,老人说道:“王爷说笑了,我一年近古稀的老人家有什么好看的。” “确实。”陆倾川点了点头,说道:“没啥好看的,那我们就说正事吧。” “......” 老人说道:“你说...” “老鬼,你们魔宗的人,对我二弟和田家的联姻,是有什么意见么。” 说话间,陆倾川话音骤冷,身上气机一震,十丈之内,百蛇掀飞。 闻言,老人的眉头也是紧锁,说道:“王爷何出此言?” “看来你还不知道。”陆倾川冷声说道:“不过没关系,我这次来,也不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 陆倾川继续说道:“告诉百里长风和君陌,你们在天策城的小动作,我可以不管,但是,江南这趟浑水,你们搅和不起。” 说罢,陆倾川转身离去。 嘭! 陆倾川行至那宅门前,一股罡气如猛虎出野,瞬间震毁整个门扉。 陆倾川径直而出,徒留院内一地毒蛇,与沉思的尹姓老人。 今晚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必定又是一段江湖谈资,引起江湖热议,只因故事的主角太过耀眼。 一个,是权倾一方的西南王! 另一个,是魔宗的护教法王尹千绝! 许久过后,尹千绝回过神来,安抚好院内的蛇后回到厅内,打开密室暗门,穿过密道,从一处不知名的园子中的假山后走出,不顾那原本就邋里邋遢的衣冠上沾着的几片枯叶,走上了那莲池回廊,来到湖心亭外。 亭中,香案上的熏香不绝如缕,沁人心脾。 一声又一声的靡靡琴音悠然而出,更是使人沉醉其中。 两名婢女在外侍候,没有阻拦尹千绝的步伐,尹千绝反而也没有方才那般着急了,耐心的在亭外候着。 亭内,那黑衣青年面若白玉,月色掩映下,剑眉星目,更显俊逸非常。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尹千绝的前来,目光一滞,却又很快恢复为原本的淡然,修长的手指徐徐拨弄着琴弦,任谁见了都会将他看做是个豪阀世家的翩翩公子。 又有谁想得到,就是这样的一个青年,竟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宗双主之一的百里长风。 一曲作罢,百里长风的声音从湖心亭内传出。 “法王可是有事?” 尹千绝入亭,拱手一礼,说道:“拜见二宗主。” “何事让法王如此惊慌?” 尹千绝说道:“属下刚才见到了一人。” “嗯?” “陆倾川。” 听到这个名字,百里长风眉头一凝,无名指搭着的琴弦突然崩断,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怎么确定。 沉默片刻,百里长风开口说道:“原本按照我与大哥的猜测,无论陆倾川是真死还是装死,西蜀来的会是段云锋或者是林敬城,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来了。” “不仅如此,这厮似乎已经对二位宗主在天策城和江南的谋划有所察觉。”尹千绝说道:“陆倾川希望我宗不要再趟江南这趟浑水。” 空气再度死一般寂静。 又是片刻的沉默,百里长风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倒是还有一件小事。”尹千绝说道:“属下猜测是门下弟子冲撞了那田家。” “哦?” 百里长风莫名一笑,冷声道:“我想起来了,那苏家小子好像是有一桩御赐婚约。” “虹衣。”百里长风唤道。 一侍女上前,恭声道:“在。” “查出是谁,让他即刻回宗,入紫心山。” 第十九章 酒楼夜会 妙音坊的马车将田明轩平安送至田府后,便缓缓掉头,再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田明轩一至府门前,便有守门小厮上来相迎,只是心情极好的田明轩哪有心思在这里耽搁,一路不顾家丁婢女问安,径直小跑,穿过几道圆洞门,他驻足在一处名唤瑞云轩的院子前。 田明轩正要踏入院子,两个护卫模样的劲服武夫便拦在了他的身前。 “站住。” 田明轩被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当即大声嚷嚷道:“你们他娘的瞎...” 话音未落,他好似反应过来什么,眼珠子一转,咳了两声,语气尽量放缓,说道:“我找我姐夫,苏云深。” 田明轩左前方的护卫打量了他一眼,依旧未有让路的意思,语色平淡,道:“夜已深,我家少爷已经睡下,还请小田公子回去,明日再来。” “睡个锤子,亥时三刻,这就睡了?” 田明轩一脸狐疑的看着说话的那个护卫,说道:“他不是你们西蜀出了名的大纨绔么,这是一个纨绔子弟该干的事儿?” “额...” 田明轩右前方的护卫面带淡然笑意,说道:“小田公子不要随意听信谣言,须知江湖谣传,不可轻信。” 江湖谣传... 田明轩又想起了白日里城隍庙前的苏云深和大哥那雷霆出手,那嚣张跋扈的态度,这他娘的也是江湖谣传? 哄鬼呢! 不过,显然面前这俩二愣子是软硬不吃的货色,在这么扯下去也不是办法。 所以田明轩没打算用最原始的办法。 “姐夫!” “姐夫!” “开门啊姐夫!” “姐夫,你门前这俩看门的不让我进去。” ······ 这一叫,倒是让这两个护卫有些愣神了,在那里哭笑不得。 他俩相视一眼,随即,田明轩不知怎的,只是感觉脖颈处突然酸痛,随即两眼一黑,径直倒了下去。 “你送这小子回房,我在这儿看着。” “好。” 随后,一个护卫将田明轩提了起来,正准备往外走的时候,不禁感叹了一声:“娘的,江南的伙食真好,这小胖子真他娘的压手。” “行了,别贫了,快去快回,别让人看到了,到时候说少爷闲话。” 说归说,那护卫还是提着田明轩一闪而逝。 那剩下的护卫笑了笑,随后转身,看了看那漆黑的屋子。 屋内,灯盏的油是冷的,床帏内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空无一人。 不是他们二人硬是不让田明轩见苏云深,而是苏云深本人,此刻根本不在这个院子里,或者说,不在田府之中。 有一点田明轩说的没错,作为名震西蜀的纨绔大少,亥时三刻,是苏云深另一种生活的伊始。 正所谓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白日江南如诗,如山水美卷。 夜中的江南,便像一首柔情小调,盛装出席的脂粉美人。 江南好,最似温柔乡。 温柔乡,柔情似水是女子,西蜀最大的纨绔子弟,怎能错过? 青州,泗水郡,天香楼。 三楼靠河一岸,一锦衣公子哥早已在此坐了许久,与其他来此度秋宵的客官不同,他的雅间里,连个清倌儿都没有。 眉目清明,一双桃花眸好似望着泗水河中来往的船只,若有所思。 他是一个生的好看的人,也是一个奇怪的人。 来了青楼,不点清倌儿,不叫花魁,只是要了最上好的雅间,点了一桌子最贵的菜。 然后,就这么一个人在雅间里候着,一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直到,那个从二十里外赶来的人跟着青楼小厮来到雅间之前。 那小厮轻轻敲了敲雅间的门,恭声说道:“客官,这里有位公子找您。” “让他进来吧。” 小厮见雅间内开口应答,随即替他推开了房门,而后退让一旁,恭恭敬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 那人进了雅间后,小厮再度合上门。 “怎么,迷上了这江南好风景?” 苏云深收回了视线,看了看发丝有些许凌乱的陆倾川,笑道:“子初,咱们把它打下来如何?” 陆倾川也看了看窗外那好似盛装赴宴的江南,也笑道:“有一点难。” “你有这个想法吗?”苏云深再度问道。 陆倾川没有回答,笑道:“鸿剑,你真的想打吗?” 闻言,苏云深也叹了口气,说道:“难啊。” 说罢,苏云深从桌下提起一个酒壶,上面泥封尤在,坛上镌刻一龙飞凤舞的‘归’字。 苏云深一开封口,香醇浓烈的酒香便扑鼻而来。 酒未入肠,便是闻闻也醉人。 “你又进了你老子的酒窖?” 苏云深笑了笑,说道:“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他亲手交给我的,只不过这坛酒本该在田府罢了。” “所以,你是偷了你给老丈人的聘礼来给我接风洗尘?”陆倾川笑道。 苏云深白了陆倾川一眼,说道:“聘礼是我家送来的,怎么能算偷?再说了,我拿十坛十年份的上好女儿红换了这坛子酒,也不算白拿不是。” “啧啧啧。”陆倾川说道:“你这不归海的当归酒,看样子起码有二十年了吧,拿十...” 话音未尽,苏云深便打断了陆倾川的话,说道:“话怎么那么多,喝还是不喝了!” “喝!” 陆倾川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酒入盏中,琉璃色泽,酒香愈加醇厚。 酒过三巡,肴核将尽。 苏云深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条,放在陆倾川面前,说道:“刚刚得到的消息,西楚在紫阳关可能有动作。” 陆倾川打开纸条看了一眼,上面写着: 夏侯颉领兵五万,不日开拔紫阳关。 陆倾川将纸条捏在指尖,瞬息之间,纸条化为齑粉。 “大姐派了谁去?”陆倾川说道:“袁崇风?” “袁老黑的燕云铁骑确实是离紫阳关最近的队伍,原本应该是他,不过你猜错了,不是他。” 苏云深笑了笑,而后道:“这个人,你绝对想不到。” 陆倾川闻言,想了想,欲言又止,摇了摇头,片刻后,将信将疑的问道:“难道是...史玉成老将军?” 苏云深点了点头,道:“正是史老帅。” “为何?”陆倾川问道。 说罢,没等苏云深开口,陆倾川便说道:“我明白了,哈哈,史老将军果然还是闲不下来。” 苏云深戏谑说道:“你要给我一支这样的军队,我也这么活跃。” 陆倾川问道:“你有意接下这神策军?” 闻言,苏云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当即抖了个激灵,醉意清减两分,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要是被史老帅知道了,又得拿大刀追着我打。” “哈哈哈。” 陆倾川笑道:“谁让你那时候调戏人家宝贝孙女?” “屁!” 一听这话,苏云深就不乐意了,愤愤不平道:“那小野猫谁顶得住?我那时候就无意中摸了下屁股,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干,至于这样嘛?再说,凭着我的家世长相和品...反正她怎么样也没吃亏!” “啧啧啧。”陆倾川抿了一口酒,说道:“这话,你有本事和史老将军说去,在这儿冲我横什么...” “切。” 苏云深问道:“史老帅大,还是你这个西南王大?” “当然是我大。” “那你说,我连你都敢数落,难道我在史老帅面前还不敢仗义执言了?” “那可不一定。” “...” 第二十章 风雨欲来,狼烟起! 江南夜色正好,霓虹灯火,歌舞笙箫。 西北砂石乱卷,荒漠风寒,孤狼肆虐。 西蜀一带,自古便有天府之称,在陆倾川与苏云深言笑酒楼之际,繁华的西蜀最西段,一支骑军以趁夜感到了那座名唤紫阳关的险要关隘,接过了守将权柄。 城楼那位青年将领,剑眉英气,看模样三十出头,一双眸子顺着西风来的方向远眺,漠然无话。 他的身后数丈处,一队身着玄色战铠的军士又巡而去。 城墙里侧,擦拭战刀的青铠士兵们,看着不断来往的玄甲骑兵,神色间百味陈列,有羡慕、有骄傲... “伍长,您以前果然没吹牛,咱西蜀的燕云骑军就是不一样,牛里牛气的!” “那是,你们几个新兵蛋子是没赶上时候,若是在五年前赶上了朔风原之战,说不定还能看上燕云十八骑和王爷一道驰骋沙场的风采,于乱军从中取那北齐主帅首级,那场面,老子就是到了阎王爷那儿喝了几大碗孟婆汤也忘不了,真他娘的霸气!” “那,您老给咱说说,这袁帅,什么来路?” “是啊,您给说说,刚才袁帅上城楼之时,我看见他手里还拿了一本书,那是啥书?” “哟,看不出来啊,王二毛,你小子没认过几个字,竟然还关心袁帅手中的书?” ... 城楼上,那位一手负后,手持书卷,另一手按着腰间战刀的年轻骑军主帅转身,看着身后单膝下跪的斥候,嗓音醇厚,问道:“到哪儿了?” 斥候沉声道:“启禀将军,夏侯颉的两万先锋部队已到紫阳关五十里外。” 说话间,另外两个斥候先后赶来,单膝下跪,右手横于胸口。 “启禀将军,夏侯颉一万军队突然离队,往北行进。” “启禀将军,史帅让属下带话给您,两万神策军已至芒砀山,他让您尽量闹腾。” 袁崇风没有说话,挥了挥手。 待三名斥候退下后,袁崇风到不远处的箭楼内,看了看桌案上的地形图。 许久后,他将书放在了桌案上,径直出了箭楼,度步之际,远眺星海以西,嘴角微扬,笑道:“夏侯颉啊夏侯颉,本来我只是想吃掉你一半赤焰军,可你运气实在是不怎么好,不仅遇到了我,还遇到了史老帅。” “那么,这一战要是让你跑了。” “我袁崇风还如何在西蜀军中立足?” 大风起,云飞扬,烽火狼烟,诉尽离肠。 世间多情,多情人忆多情人,世间亦无情,多情人总不知多情人。 柴米油盐酱醋茶,为世间百姓生活七味。 他们简单的生活着,无论盛世,亦或乱世。 在夜色的掩映下,他们的生活显得更加多彩,或许也正因如此,他们渐渐淡忘了有一些人,在某个地方,用生命捍卫着他们的片刻安宁。 若论多情,百姓最多情,若论无情,却不一定。 古往今来,最是无情,帝王家。 天策城,皇城中,一片庄严肃穆。 宫墙间,偶有宦官宫女提灯走过,皆是噤声小步,神色淡然。 一个身着明黄色龙纹常服的男人独立御书房外,身后数尺处,一红顶太监与一端盘宫女静静的候着,目光注意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生怕怠慢了那位。 他已经站了快半个时辰了,这个全天下都在猜测的男人,静静的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殿前广场。 他想起了这五十余年的尔虞我诈,想起了无数的人聚人散。 这数十年里,无数人都在盯着金銮殿上那把唯一的椅子,也有无数人在盯着最靠近那把椅子的他。 兄弟反目,朝臣结党,新人换旧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一朝臣。 此刻,他仿佛看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在那广场上,一个又一个似曾相识的逝人不断出现,面无喜怒,忽隐忽现。 他看着这些曾经的对手,心中生起九五至尊的骄傲。 你们,有的是朕的兄弟,有的是朕的姊妹,有的是朝中权臣。 你们,都是朕曾今的死敌,令朕战战兢兢过。 但是,朕终究是天命所归,你们,不过手下败将尔! 突兀的,一道爽朗而孤傲的大笑慢慢在庄严肃穆的殿前响起。 他身后的太监和宫女面面相觑,眸中皆是一头雾水,而后回归平静,皆在思量着该如何侍候这个整个大唐唯一的主子。 “李德全。” 闻言,红顶太监李德全立刻碎步小跑上前,跪地而拜,恭声道:“奴才在。” 皇帝未转身,但是他的语气可以听得出,他有几分兴致,道:“传旨,宣首辅柳献周和吏部尚书赵言风进宫。” 李德全扣头行礼,恭声应道:“诺。” 待李德全退下后,那个男人好似也有些乏了,转过身来,那宫女见状,慢慢走到他的面前,行礼道:“万岁爷请用茶。” 他端起那精致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又放了回去,而后回走。 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再度看了看那空无一人的广场,面无喜怒。 那一晚上,首辅柳献周与吏部尚书赵言风奉诏入宫,一夜密谈,天亮出宫。 第二日,登基五年日日勤政的皇帝陛下第一次下诏取消了今日的朝会,第二日,二十余道官员凋零火速下达至天下州郡,伴随着的,还有五道驻防升迁调令。 满朝文武,皆是措手不及,所有人都在各显神通打听着昨夜皇宫内的消息,那些五品上的大臣,大多匆忙召集府中幕僚共同猜测着皇帝陛下此举的意图。 最难测,帝王心。 天命四年的霜降,天策城秋末的最后一场雨来的尤为磅礴。 这场来势汹汹的秋雨,冲刷着整个皇城的诡谲,也洗涤着整个整个天策城的朝堂。 无论这座举世瞩目的城里城外,潜藏着怎样的阴谋与诡计,亦或是如何的繁盛夺目。 此刻,皆在雨中。 盛衰,不过一场雨而已。 天策城,国子监。 雨势渐大,雨声吵杂,却好似对那千百太学生毫无影响,朗朗书生持书端坐,朗朗读书声响彻内外。 一个鹤发雪眉的儒士模样的老人家手持一壶酒,独自一人坐荷塘边的屋前地板上,身侧一二八年华的少女俏皮的伴坐着。 “先生,您又在想家吗?” 老儒士看着托腮的少女,和蔼的笑了笑,说道:“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殿下!? 国子监随意喝酒,大唐天命皇帝的掌上明珠李凝雪伴坐,并且心甘情愿尊称一声先生,试问整个天策城,何人担得起? 唯当世鸿儒白圣朴尔! 李凝雪笑着从桌案上拈起一块宫中带来的桂花糕,咬了一口,而后答道:“记得月前也是在下大雨的时候,您在宫中讲学的时候,说过这句话,遥月寄相思,对雨倍思亲,我想,您应该是在想念家中的亲人了吧。” 哈哈哈。 白圣朴笑着喝了口酒,既未点头,也未摇头,淡笑着说道:“殿下可以闭上眼睛细细的感受下,说不定能有特别的体会。” “嗯?体会?先生说的是什么体会?” 白圣朴没有回答李凝雪,自顾自的顺势躺在了席上,闭上了双眸,微醺的面容上,似有春风满面。 李凝雪学着白圣朴的样子,躺下闭眼。 不过,与白圣朴不同,不一会儿的光景,她便睡了过去。 待到读书声渐息,白圣朴重新睁开的眼眸,看了看边上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女,慢慢起身,从屋内那个似乎尘封了似乎很久的箱子中取出一件雪白的斗篷,轻轻搭在她的身上。 看着睡梦中的李凝雪微笑着用脸蛋儿蹭了蹭那件斗篷,白圣朴淡然一笑,点了点头,道:“嗯,像。” 第二十一章 江南雨 而后,白圣朴慢慢起身,进了屋内,端坐在案边,再度从信封开口处抽出那封他这几日看过数遍的书信。 这张来自两千里以外的信纸上的内容白圣朴早已了然于胸,他看着落款处几个娟秀小楷: 愚生阮子修。 白圣朴会心一笑,自言自语了一句:“便去看看,如今西蜀的读书人。” 说着,他伸出那只苍老的右手,拿起一旁砚台上搭着的狼毫,下笔之时,整个人的气势好似一改,方才显得老而无力的手瞬间变得苍劲有力,笔走龙蛇,锋芒敛露自如。 写完信后,他拿出另一个信封,规规矩矩用红蜡封口。 “阿城。” 一剑客打扮的儒生应声而入,在白圣朴面前立定,恭声道:“师父。” “这是给你大师兄的回信。”白圣朴笑道:“依旧交给西街绸缎铺子的李掌柜吧。” 被换做阿城的剑客犹豫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信,走之前顿了顿,说道:“徒儿去去就回,就算您在此期间要出太学,请您和小王师兄打声招呼。” 白圣朴笑骂道:“为师去哪儿还要和这小子打招呼?” “小王师兄的剑比徒儿快。” 阿城沉默了一下,淡然道:“徒儿...左边屁股的伤还没好全。” 白圣朴好像想起了两日前的什么事情,面上有些挂不住了,故作镇定道:“为师自有决断,你去吧。” 阿城无言,随后径直离去。 “唉哟,这榆木脑袋。”白圣朴摇了摇头,哈哈一笑,道:“有我白圣朴的风范。” 笑罢,白圣朴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从桌案的抽屉里取出一道未写过的青色折子,笔落正楷奏折二字。 ... 天命四年秋末的这场雨,不同于往年,从北方一直向南方蔓延。 天策城的雨还未有过片刻的停歇,这江南的雨便已经初落人间。 不过,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 江南的雨来的娟秀一些。 如娟秀小楷,赏心悦目;似皓腕女子,情意绵绵。 错落的五尺小巷间,雨水从墙檐角或行人的蓑衣上滑落地面,再汇流至两边的狭窄水道,潺潺流水声杂着雨声,自成音律。 世间从不缺乏好听的声音,一如从不缺乏如花美人。 只是时常缺少一个能懂的知音。 美人如此,自然也是如此。 陆倾川此刻坐在妙音坊顶层的围栏内,身边的矮桌上摆着些许瓜果酒菜,菜是寻常的农家小菜,酒是寻常的女儿红。 陆倾川一口饮尽碗中酒,一眼尽收一面雨景,说道:“记得最初在南疆见到你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一个雨天。” 一旁温润如玉的欧阳晴微微颔首,说道:“是啊,多亏了王爷与苏大人及时出现,从狄龙族救下属下一家。” “让我尝尝这几年过去了,你的手艺是否见长。”说着,陆倾川拿起那副乌木筷子将桌上小菜各自尝了一遍,而后瞄了淡笑的欧阳晴一眼,随即摇了摇头,道:“哎,还是老样子。” 说着,陆倾川又夹了几大筷子菜在碗里,和着饭往嘴里送,说道:“但是没办法,总不能浪费粮食。” 有些话,是不需要用言语表达的,眉眼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欧阳晴见陆倾川自顾自的吃着,笑容愈发动人,巧笑倩兮。 “属下给您说说昨夜到的密报。” 欧阳晴说道:“首先是淮南王李文清,请报上来看,这些年以来,李文清很少与达官贵族结交,在府中吃斋念佛的时间较多,倒是上月初五卯时秘密出府过,午时方回,具体见过什么人还在查探之中。” 陆倾川顿了顿,随后示意欧阳晴继续说。 “祝家兄弟这条线断了。”欧阳晴继续说道:“我们的人赶往茂州祝家庄之时,庄内一百四时三口人已全被灭口...鸡犬不留。” 陆倾川放下碗筷,没有在意祝家庄所谓的鸡犬不留,自顾自的倒了一碗酒,喝之前问道:“宁王府呢?” “回王爷,宁王世子李应钦可能有问题。” 陆倾川皱了皱眉,问道:“查出什么了?” 欧阳晴说道:“茂州最新消息,宁王世子李应钦被宁王禁足在宗祠已有月余,行踪不知。” 陆倾川沉吟片刻,说道:“潜伏在茂州的影卫,被拔掉了多少?” “七个中死了四个。”欧阳晴正色道:“而且都是前日被拔掉的。” “都是试图探查李应钦这小子的行踪?” 欧阳晴点了点头。 陆倾川喝了口酒,空气十分平静,除了雨声和喝酒咕噜声,心跳可闻。 “看来我猜的没错。”陆倾川说道道:“宁王府,魔宗....说不定还要捎上个东方老头儿,不对,这种场面,那老头儿肯定不会缺席...” 陆倾川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江城那边如何?” “按照王爷的吩咐,司徒斌已经到位。”欧阳晴如实说道:“不过,近来毫无异常。” “嗯。”陆倾川点了点头,还有句话他没有说出来,毫无异常,就是最好的情况。 陆倾川一直在妙音坊待到了黄昏时刻,本该是夕阳无限好的天空因为下雨,显得几分昏沉压抑。 欧阳晴本想为陆倾川安排一辆马车送他到田府,但陆倾川拒绝了。 他问欧阳晴要了一把油纸伞,随后一人一伞,慢慢的消失在了一路的雨中华灯中。 田府之中,苏云深来了已经有些时日了。 这几日中,苏云深没有忌讳什么婚前不见的陈规旧俗,也随田家小姐再去了城隍庙施过一次粥。 田家小姐本不想与他一道去,奈何受不住弟弟田明轩的软磨硬泡和苏云深的死皮赖脸,主要是,田鸿文夫妇也赞成她带着苏云深出去逛逛,熟悉一下青州的风光,她这才没了异议。 昨日晚上晚膳时,原本计划着今日让田婷婷与苏云深去参加一个江南文人的雅会,奈何天公不作美,只得就此作罢。 “好看。”苏云深将桌上剥好的一小碟瓜子推到田婷婷面前,温言而笑:“夫人连皱眉都如此动人,若是笑一笑岂不是倾国倾城了?” “谁是你夫人!” 第二十二章 鬼市 田婷婷白了苏云深一眼,面带桃花别样红:“你,你不要乱喊。” “这不马上就是了嘛。” 苏云深笑了笑,说道:“御赐婚约,已经不是娃娃亲这么简单了,你想悔婚也是没用的。” 说罢,苏云深看了看外面的雨势,再看了看略显乏味的田家小姐。 “媳妇儿,带你去一个有意思点的地方,去不去?” 田婷婷闻言,面颊愈发红润,却也无力叫这浪荡子闭嘴。 见田婷婷没有答话,苏云深兴致依旧,笑道:“你若是不想去,我可就带我的小舅子去了啊,这几天姐夫姐夫的叫的如此勤快,是时候给点奖励了。” 苏云深不提田明轩这小子还好,一提起这小子,田婷婷就来气。 这田家的小混世魔王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了? 放眼整个田家,一口一个姐夫的叫着,就没有比他更热情的了。 田婷婷叹了口气,淡淡的看了苏云深一眼。 “去哪里?” 苏云深大喜,笑容洋溢,一下子丢掉了手中的瓜子壳,从圆凳上弹了起来,一边伸手去拉田婷婷的手,一边说道:“跟我来,到了你就知晓了。” 田婷婷右手飞快一缩,躲开了苏云深的手。 苏云深一愣,疑惑的看着田婷婷,说道:“手都不给拉?” 田婷婷警惕的看着苏云深,说道:“还没成婚...男女授受不亲。” 嗯!? 男女授受不亲!? 苏云深一笑,笑的让田婷婷心中一颤,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你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房间内便响起一声惊叫。 屋外,等候的婢女大惊失色,想要进去看看小姐究竟出了什么事了,却被苏云深的两个护卫给拦了下来。 屋内,苏云深看着怀里乱动犹如小鹿乱撞的未婚妻,笑道:“在我们西蜀,夫妻之间,不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你,你...” 田婷婷惊道:“你快放我下来,不然,会被人看到的!” “看到便看到了。” 苏云深抱着田婷婷一边边向外走,一边大声说道:“萧三,备车!” 门外齐声传来一声。 “是!” 苏云深出房门之际,那几个侍候田婷婷的贴身侍女茫然无措的站在那里,只见自家小姐耳根通红,只将小脑袋深埋苏云深怀里。 苏云深吩咐道:“你们且先下去吧,待会儿若是岳父岳母问起来,你们便说我与你家小姐去见朋友了,晚些便回。” 那领头的年长侍女首先反应过来,慌忙的向苏云深施了一礼,恭声温言道:“是,姑爷。” 其后的四个年轻的丫鬟赶忙跟着她施了一礼。 苏云深笑着抱着田婷婷往回廊走去,萧四拿了一把伞跟随其后。 过了回廊,苏云深主仆二人,一人抱着二八俏佳人,一人撑伞紧随其后。 于江南园林风雨中,借着飘摇昏暗的光影,自成一幅如诗美卷。 苏云深看着怀抱里的倩影,和煦一笑,两个心满意足的孩子,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府门外,那辆自西蜀而来的华贵马车已经候在了左边石狮子旁。 苏云深径直前行,萧三取代了原本车夫的位置,见自家主子过来,赶忙起身,打开一边的车门,放下轿凳,冒雨掀开流苏蜀锦帘,等候在一旁。 待苏云深抱着田婷婷上了马车后,一切归位,萧三也回到了赶车的位置,默然静候。 “萧四,如果那个人来了,告诉他,子夜时分,翠红楼边,露水桥泮。” 说罢,不等萧四回答,苏云深便阖上了车帘,说道:“去鬼市。” “是。” 马车中,苏云深看着面颊红晕未消的田婷婷,笑道:“得慢慢习惯啊。” 说着,他慢慢靠近默然无话的田婷婷,贴近她的耳边,小声温言道:“夫人,如果你习惯不了,日后洞房花烛...” “你,你,你!” 田婷婷瞪大了眼睛,一下子便缩坐到了马车的另一边,羞愤的看着苏云深,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词形容了,只得咬着银牙冷声道:“流氓!” 苏云深乐了,邪邪一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夫君江湖名号吗?” “你...” 突然,马车停了一下,萧三的声音传入马车:“公子,到了。” 苏云深略微掀起马车的窗帘看了一眼,而后坐回到田婷婷的身边,温言道:“待会儿进去后,跟着我就好,不要乱跑,知道吗?” 田婷婷撇过头:“哼。” 一只温暖的手绕过她雪白细腻的玉颈,感受到掌心的温暖,她微微一颤,不由自主的,便随着苏云深的手转向了苏云深。 苏云深看着她那双极为好看的眸子,从他的眼睛里,她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一瞬间,她觉得,眼前这个跋山涉水为她而来的男子,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苏云深率先走出马车,随后掀起帘子,再度伸出了手。 或许是怕苏云深像在府中那么蛮横,田婷婷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手搭在了苏云深的手心。 他慢慢搀着她的手走下马车。 田婷婷这才发现,苏云深口中所谓的鬼市,实际上就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破旧杂货铺之前。 尤其是这种雨夜,巷深灯火稀,霜降时节,缕缕寒风吹过,总让人感觉阴森森的。 苏云深感觉到了她的手心微微一紧,余光一瞥,注意到她的左手攥着衣角。 随后,苏云深对萧三使了个眼色。 萧三会意,从马车暗格中取出了一个用上等绸缎包裹着的长盒子,解开,送到苏云深与田婷婷面前。 苏云深伸手打开祥云纹锦盒的盒盖,一件上等天山雪貂毛领的猩红斗篷整整齐齐的叠放其中。 苏云深想起了临行前大姐陆攸宁所说的话,嘴角微微上扬,小心的取出了那件斗篷,双手绕到田婷婷的身后,悉心的为她穿上,系上那两颗径直的暗扣。 雪白松软的貂毛映着她白嫩的肌肤,更显美丽。 田婷婷愣愣的看着苏云深。 “现在...” 苏云深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笑道:“还冷吗?” 田婷婷回过神来,没有说话,将头扭到另一边。 “我们进去吧。” 说罢,苏云深牵起田婷婷的手慢慢向面前那家没有牌匾也没有顾客的破旧杂货铺走去。 田婷婷眉头微蹙,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的鬼市...就是这儿?” “很多事情,并非像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苏云深牵着她一边继续走,一边说道:“有时候,你的眼睛会欺骗你,只有用心去看,才能洞穿一切的真相。” 田婷婷没有再说话,似是了然,似是在细细思量。 三人小心的钻进了那块挡在门前的门帘,走过满是杂物的过道时,因漂浮的粉尘,田婷婷不禁轻咳了两声。 苏云深放缓了脚步,挡在她的身前。 又饶了一个过道以后,三人的视线里出现了数道明黄色的灯光。 在一片漆黑之中,显得格外耀眼。 院内天井之下,月影倒映在水缸之中。 那是一个奇怪的水缸,虽然苏云深与萧三都目不斜视,但田婷婷却饶有兴趣的看了许久。 水缸四周,是四个面色各异的鬼头,细细的水柱从它们眼耳口鼻中分别流出,尤其是这种静谧而清冷的夜,清晰可闻。 水在不断的流出,水缸中的水却未有丝毫的减少。 就像,永远流不尽一般。 随苏云深踏进那个高高的之前,她还注意到,那个奇怪的水缸后面那堵墙上好像有两句诗,不过因为夜色与距离的缘故,没法看仔细。 猩红斗篷下的田家大小姐,此刻跟在苏云深身边,犹如一个好奇宝宝一般,窥视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第二十三章 人间至宝 苏云深看着那个高高的柜台,静静的站在前面。 萧三默然上前,有节奏的敲了敲柜台前那个鬼字。 三轻一重。 一轻两重四轻。 ... 敲完了以后,萧三再度默然后退,静静的候在苏云深与田婷婷身后。 两个呼吸功夫,柜台后响起一阵吵杂,随之而出现的,是一个须发尽白的布衣老头。 他身披一件分不清是淡青色的粗布,看着便是个褴褛老人,且蓬头垢面,一双绿色的眼眸在灯光映射下,显得格外渗人。 苏云深感觉到,手心握着的手突然僵了一下。 柜台后那个老头子用那双似是才睡醒的绿眸淡淡的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人。 “黄泉路难走。” 田婷婷只觉得这个老人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而且莫名其妙。 但是很快,苏云深也淡淡的接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鬼道却可行。” 那个老头依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漠然道:“有令牌么?” 闻言,身后的萧三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放在柜台上。 那是一块通体为幽绿与幽紫二色的令牌,牌面上是一个吐着舌头的獠牙鬼面,与众不同的是,鬼面头上似乎戴着一个冕冠。 十二旒,帝王冕! “帝令!” 一见此令牌,那老头瞬间脸色大变,那似乎永远也直不起来的腰立刻便直了,伸手小心翼翼的拿起令牌。 确认无误后,按下柜台下一个按钮,又是一阵吵杂之音过后,绿眼老人的身形慢慢降下,而后,一个矮小的老头儿出现在三人之前,恭敬的站在苏云深与田婷婷面前,双手奉上那块奇特的令牌。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三位尊贵的大人见谅。” 田婷婷一头雾水的看了看那个前一会儿还面露不屑之色这会儿却和换了个人一般的老头儿,又看了看这个从小便听了无数遍的未婚夫。 他,真的是别人口中那个无恶不作的西蜀第一纨绔吗? 苏云深拿起令牌,看也没看,就丢给了后面的萧三,萧三淡然接过,放回了衣襟之中。 “青鬼,安排一下,王级拍卖场。” 苏云深驾轻就熟的说着江湖上的行语,那青鬼恭敬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到柜台后摸索了一番,随后,又是一阵细微吵杂的声音慢慢响起,又逐渐消逝。 “三位尊贵的大人请随小的前来。” 苏云深不予置否,带着田婷婷二人随这小老头穿过了一个弄堂,来到另一个比较狭小的屋子。 又是一阵似曾相识的吵杂声过后,青鬼回到门边,开门后,恭恭敬敬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云深转身看了看田婷婷,温言笑道:“接下来,带你一个你从未见过青州。” 说完,他亲自接过青鬼递过来的两个个鬼面,一个自己戴上,另一个戴在了田婷婷的面容上,随后,便拉着她的手,快步向门外走去。 先是一阵刺眼的光芒。 过后,面具下,田婷婷一双眼眸瞪着眼前的一切,满是惊诧。 来往的异域行人、负剑剑客、摆卖稀奇古怪事物的小摊,绚烂灯火装饰下的楼阁... 应有尽有,无奇不有。 这里所有的行人与他们都一样,戴着各式各样的鬼面具。 百鬼夜行! 这,是独属于群鬼的盛大晚宴! 所有人中,唯一的异类便属于青鬼这个老头子了,他招了招手,一辆由两头牛形异兽拉着的车驾缓缓赶来,停在了四人边上。 青鬼替三人开好了车门,将三人送上车驾后,对那个同是绿色眼眸的车夫漠然吩咐道:“你下去吧,我亲自赶车。” 车夫没有犹疑,无声下了车驾。 车驾中,苏云深看着田婷婷,温言道:“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里,就是鬼市?” 苏云深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鬼市。” “那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苏云深悠闲了伸了个懒腰,说道:“你现在打开琉璃窗,向外看一眼,眼中出现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了。” 在田婷婷当真开窗去看的时候,苏云深继续说道:“本想带你好好逛逛的,只是今日实在有事,只好直奔主题了。” 田婷婷没有说话,向外看的那一霎那,便被一幢巨大的楼台吸引住了。 数根巨大的铁索从不同方向向楼台顶端延伸,每一根锁链上,都有一张符纸悬立。 伴随的,还有无数的符文光耀旋转。 田婷婷从未见过这样一座楼台,照她看来,天策皇城内那座传说中的摘星楼,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那是一座雄伟肃穆的楼台,引人神往。 “那是哪里?” 苏云深闭目养神,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温言道:“鬼市中的鬼市,你们江南女子不是喜欢听些江湖的志怪轶事吗,曾有这样一种说法,鬼道遇奇珍,阎罗求地宝。” 田婷婷疑惑道:“什么意思?” 苏云深笑道:“萧三,给你家少夫人解释一下。” “是。” 一旁木然坐着的萧三对田婷婷解释道:“回少夫人,这是在江湖上流传的一句行语,前一句讲的是,鬼市的鬼道上有机会遇到可遇不可的奇珍异宝,若有需要,可前往买卖。后一句指的是在阎罗殿内求地宝,方才您看到的便是其中的阎罗殿,那是鬼市中最大的拍卖场,分王与公侯伯子男六级拍卖层次,只有特定身份的人方可进入其中,此外,所谓的地宝,指的是那些举世难求的稀世宝物。” 苏云深接话道:“换句话说,人间难遇,地府难求。” “那。”田婷婷问道:“我们此行是要买什么地宝?” “嗯...”苏云深说道:“不买,没钱。” “......” 田婷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那我们来做什么?” 苏云深笑道:“卖东西。” “嗯?” “夫人觉得。”苏云深玩味一笑,道:“大唐皇帝御赐联姻的新娘算不算人间至宝?” “你!” 苏云深透过鬼面,看着那双含怒的清丽眸子,伸手将她面容上的面具揭下。 “确是人间至宝。” 第二十四章 南宫弋 青州底下,鬼市喧闹。 地面之上,细雨斜风,灯火熄。 子夜时分。 翠红楼旁,露水桥边,陆倾川身着一席黑色劲袍,面上赤金面甲掩面,仅露嘴角似翘未扬。 他的身上,系着一柄长剑,随他一同静静的撑着一柄淡青油纸伞,等候在那里。 确切来说,陆倾川已经候了一个时辰。 回头一瞥,那人依旧未来。 陆倾川漠然回首,眉宇间喜怒不显,撑伞欲走。 但当他才走出三步半之时,抬着的右腿却收了回来,转身,静静的看着那座雨淋淋的古桥。 一个身负大剑的黑袍人慢慢出现在桥上。 雨水掉落在他的帽子上,大部分顺着袍子流落在地,少数打湿了他稍显凌乱的发丝,也湿润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柄十分容易记住的大剑,因为整个江南地界上,可能也只有这样一柄大剑了。 他在桥头石碑前停下身形,一双饱经杀戮的锐利眸子透过赤金面甲,死死的盯着陆倾川的双眸,漠然无话。 “南宫弋,你来晚了。” 身负大剑的南宫弋面无表情,神色淡漠,冷声道:“你不是罗刹王。” 陆倾川淡然道:“你也不是南宫城。” 南宫弋眼中一抹杀机骤然浮现:“你,是在找死。” 陆倾川不以为然,淡然道:“怎么,想动手么?” 说着,赤金面甲下的嘴角微微扬起:“别说动手,很明确的告诉你,你连和我动手的资格都没有。回去告诉南宫城,明日午时,我在妙音坊等他,不来可以,不谈了。” 说着,不顾南宫弋阴沉的眼神,回手丢了个东西。 南宫弋伸手接住,正是那张赤金面具。 当南宫弋抬头的时候,一股令他感到窒息的气机一闪而逝。 陆倾川已经消失了,露水桥上,徒留南宫弋一人站着,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从下颔滑落。 ... 那辆异兽车驾终于停了下来。 苏云深携着未婚妻的手与萧三一道随着青鬼通过殿门广场那道阵门。 “参见青鬼大人!” 阵门另一头,守卫的两队同样是绿眸的银铠骑士见一行人的到来,规规矩矩的单膝行礼。 青鬼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恭敬的站在一旁,对苏云深与田婷婷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大人,请随我来。” 苏云深带着二人毫不客气的前行。 青鬼随后拿出一块腰牌,对身旁最近的那个银铠骑士说道:“去,交给离火鬼尊阁下。” “遵命。” 见到交代的骑士起身离开,青鬼微微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了上去,带着三人经过一系列暗门,摆弄了数道繁复的机括后,终于将三人带到了一个华贵的休息厅之中。 随后,青鬼候在门前,恭声说道:“小的就在这间帝厅门外,大人若有吩咐,传唤便可。” 进了门便径直坐在软塌上的苏云深没有说话,背对着青鬼,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青鬼再度行礼,退出厅门。 “萧三,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来吧。” 说完,苏云深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对田婷婷笑道:“来,坐为夫这儿。” 田婷婷白了他一眼,不为所动,反而被前面护栏外此起彼伏的交谈声所吸引。 她走到护栏边一看,下面数百座位皆是座无虚席,人声吵杂便是从下方传来。 再看四周,同样是几个帝厅,有些被暗红色的帘子所遮掩,想来是无人。除了她所在的这个帝厅之外,她还发现另外四个帝厅中也有人,特别是对面那个帝厅的精致护栏边,也立着两个人。 男子锦衣华服,藏青色鬼面边上,鬓角齐整。 他的身边,看样子是一个身材妖娆,穿着暴露的女子,就算是带着面甲,依旧遮挡不了那股子魅惑的气息。 似是注意到了田婷婷的目光,那锦衣男子拿起身边的酒盏,遥遥相敬。 到底是大家闺秀,田婷婷下意识下施了一礼。 看了几眼后,她也进了厅内,微微吸了一口气,在苏云深身边坐了下来。 “哈哈。”苏云深笑道:“这就对了嘛。” 说话间,原本吵杂的王级拍卖场突然寂静了下来。 紧接着,一阵紧促的声音响起,苏云深眸子里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精光。 萧三的手也是微微一变。 这声音,不是战铠抨击声,又是什么? 苏云深眼眸微闭,身边的田婷婷并没有察觉到,先是一个紫金符文流转的光轮在软塌后稍纵即逝,接着,一股微弱的气机从他身上慢慢扩展出去,先是整间帝厅,再是,整个拍卖场。 就在此时,对面那个帝厅内,一个道袍老人猛然睁开双眸。 “怎么了?” 见到道袍老人的异样,那带着藏青色鬼面甲的锦衣公子疑惑的问道。 “有高手!”道袍老人眉头紧蹙,说道。 那妖娆女子也问道:“莫非是灵轮境高手?” “这...我也不确定。”道袍老人仔细感受了下,将信将疑道:“说不准,也许,是造化三境里的金刚境。” “什么!?” 闻言,那妖娆女子吃惊道:“不可能!” 那锦衣男子握着酒杯的手也是一僵,事态好像在逐渐脱离他们的预期,这种感觉脱离掌控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可以确定方位吗?”锦衣男子冷静下来,保持着那种贵胄儒雅,温言问道。 闻言,道袍老人眸子微闭,一股强横的气机骤然释放。 于此同时,其余几个帝厅内亦有数道气机扩展开来。 再度睁开眼睛,道袍老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这大唐,真是卧虎藏龙。” 锦衣男子眉头微蹙,没有说话。 苏云深这边,嘴角微扬,双眸悠然睁开,说道:“才派出几个灵轮境的老家伙来,看来你们后面的主子,还不清楚今夜要拍卖的东西,到底有多重要。” “嗯?”田婷婷疑惑的看着苏云深,眼眸中满是不解。 “夫人,你不是一直喜欢看什么《浣花洗剑录》之类的武侠小说吗,这里现在至少有五个灵轮境的高手。”苏云深向她身边又靠了靠,贴近她的耳边,笑道:“要不你叫我一声夫君,待会儿我让你感受一下真正的武林高手斗法?” 田婷婷闻言,耳根子一下子便红了,下意识的推开了苏云深,冷声道:“色狼,离我远一点。” 一旁不远处端坐的萧三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难受。 苏云深无奈一笑,这妮子,往日的大家闺秀的样子呢? 哎,你境界高又如何?令人闻风色变又怎样? 有些人,依旧是没办法的。 苏云深瞪了萧三一眼,佯怒道:“娘的,嘲笑我?回去喂一个月的马!” 闻言,萧三苦笑道:“公子,冤有头债有主,您得赏罚分明啊。” “怎的。”苏云深说道:“不服气?” “能说实话吗?”萧三小心翼翼的问道。 苏云深冷冷一笑:“翅膀硬了想单飞?” 萧三赶紧说道:“那属下还是服气吧。” “还是?” 苏云深冷声道:“再去江陵郡扫两个月茅房。” 萧三这下笑不出来了,应声道:“是。” “你怎么这么霸道?”田婷婷皱眉道。 苏云深似是不悦的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怎么?这还没过门,就开始管我苏家的下人了?” “你...” 苏云深说道:“要管,嫁过来再说。” 田婷婷感觉自己好像中了这家伙的计了,没有说话,静静的坐着。 下方,拍卖场主台上,一个中年男子挺直而立,棕灰色发色下,绿色眼眸显出几分勾人心魄的韵味。 第二十五章 密藏主钥 他的胸口衣衫处,绣着一个惨白的骷髅头,它的那原本空洞的眼眸处,两道幽绿色的火苗在跃动。 见到这个中年人站在主台上,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他是全场的焦点,看着他的目光,有淡然,有炽热,有漠视... 无论怎样,当这些来自世间各地的鬼面人踏进了这个王级拍卖场,就已经说明了他们胸膛里存在着共同的渴望。 中年人环顾了一下四周,最终在苏云深所在的帝厅这边停了停,方才淡笑着朗声说道:“诸位贵宾,欢迎到来今夜的王级拍卖会,此番依旧由我祖枫主持。” “再次说明一下,受昨晚最后三件拍品的卖主所托,今夜的拍卖会,将继续拍卖那三件地宝。” 拍卖师祖枫说话间,又有两队银铠士兵护卫着三个俏丽如花的绿眸侍女慢慢走上主台。 “首先是第一件,诸位请看!” 祖枫左手边第一个侍女微笑着掀开盖在手中托盘上的暗红色绸缎帕子,一个六边形的玄铁片露了出来,其上篆有八卦道纹,看似平平无奇。 但能出现在此等级别的拍卖场的东西,岂是泛泛之物? 况且,在场的所有人,皆是对此物心知肚明。 祖枫再度环顾了一番,方道:“大周密藏的价值诸位皆是心知肚明,祖某便不再多言了,根据卖主的要求,这块密藏主钥仍旧以物易物,请诸位出价。” 话尽,现场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之音。 “我出两颗五品灵兽兽晶,换你这密藏主钥!” 现场一片哗然,有的说道:“这是不是代价有些大了,毕竟才是六块密藏之钥之一。” “不好说,传闻中,这块主钥还可以打开一些其他的密藏,毕竟密藏不止一处。” ... “父亲,我们要出价吗?” “再等等。” ... 此时,上方一个帘门紧闭的帝厅内传出一道沧桑的声音,淡然道:“是什么血脉的灵兽?” 主台下,那个鬼面拍客见卖主似有兴趣,心中一喜,赶紧说道:“一颗游龙蚕兽晶,一颗赤霄马兽晶。” 等了许久,那个帝厅的主人依旧没有出声,那个拍客目光便有几分黯然了。 台上,祖枫见状,淡笑说道:“请继续出价。” “老朽这里有一瓶聚元丹,可换否?” “我这里有三枚七转增阳丹,若阁下愿意,在下愿出手!” 那帝厅中的声音再度响起,说道:“若你有一瓶八转的破厄丹,可换。” 闻言,那开口之人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又是一阵出价,可帝厅中的卖家,再无半点言语。 场面渐渐冷清了下来。 拍卖师祖枫说道:“诸位都明白,这密藏主钥,不单单是六把大周密藏主藏的钥匙之一,更是传闻中另一座密藏的钥匙,而此番现世殊为不易,诸位远道而来,定然不希望此物再度遁世,希望有意的贵宾能把握好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又是一阵沉默。 “若无人再出价,那我们便进行下一件地宝的竞拍了。” “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向上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妖娆的女子站在另一间帝厅的围栏前,看着那帝厅封闭的暗红门帘,出言道:“我愿出两枚八转白玉赤阳丹与前辈交换。” 现场一片哗然,八转白玉赤阳丹啊,放在任何地方,都是有市物价的东西! 不料此时,另一间帝厅内突兀的传出一阵嗤笑,那声音轻蔑而富有磁性,笑道:“区区两枚八转白玉赤阳丹而已,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说罢,不待那女子反应过来,那声音便又响了起来,说道:“这位前辈,在下有三颗七品兽晶,一颗银霜隼兽晶,两颗阴魔狸兽晶,另外,再加一盒八宝玉髓膏,换前辈这块密藏主钥。” 话音初落,另一个帝厅中也传出了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一枚九转归元丹,换否?” “什么!?” “九转归元丹!?” ··· 此话声音一出,整个拍卖厅好似炸了锅一般,一阵私语,一阵哗然。 “愿...” 那苍老沙哑的声音未说完,一个年轻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说话。 “且慢!” 事态发生的太过突然,连拍卖师祖枫也有些疑惑的看着右上方的那个帝厅,与所有人屏息以待。 此时,苏云深悠然的坐在帝厅软塌上,对萧三说道:“去,问问那老头儿,那原本的盒子还在吗?” 萧三会意,起身走到帝厅护栏边,朗声问道:“这位老先生,我家主子请问,原本的青铜盒子可还在?” 盒子!? 他问盒子作甚!? 田婷婷方才也在听着外面的声音,多少也明白了这大周密藏主钥的重要,不解的问道:“难道那盒子比这钥匙还要重要一些吗?” 苏云深笑了笑,说道:“买东西,当然要注意包装包装了。” 田婷婷白了苏云深一眼,冷声道:“不说就算了。” “哈哈。”苏云深眸子里流光一转,笑道:“这是个秘密...嗯...这样吧,你靠近点儿,我悄悄告诉怒,不然被别人听到了的话,你夫君我今晚可是要大出血的。” 田婷婷将信将疑的看了看苏云深,见他一脸真诚的和煦笑容,慢慢靠近了一点,说道:“你说。” 苏云深的头慢慢靠了过去,小声说了句:“小傻瓜,你上当了。” 说着,不等田婷婷反应过来,飞快在她的朱唇上吻了一下。 “你!” 刚想发火,但她却没有,手在半空中保持着半抬的姿势,愣在了那里。 苏云深顺势将放在她肩头的手滑下腰际,一把搂在了怀里,温言道:“看到了吗?” 一股紫金色的真气慢慢通过苏云深的掌心向怀里的田婷婷传去。 此刻,她的眼里,数十道紊乱的气机胡乱碰撞着,有些事从周边几个帝厅散出的,还有些,是从下面扩散开来的。 这些紊乱的气机有强有弱,但大多都向着那个帘门紧闭的帝厅试探而去。 放眼那个帝厅中,只是有道灰白色的气机软绵绵的阻挡着所有的气机。 这,就是传说中那个江湖? 似乎是知道怀里未婚妻的心事一般,苏云深说道:“这只是你憧憬的江湖的冰山一角,等咱俩成亲以后,多的是机会让你体会这个江湖,只是...” 怀中佳人并未注意到,苏云深笑的有几分莫名的怅然,道:“希望你不会太过失望...” 剩下的话,他并未说出口。 有人,就有江湖。 世事无常,最是无常,莫过世人心。 这个令无数少侠小姐满心希望的江湖,可不仅仅只有荡气回肠啊! 第二十六章 王与王 苏云深怀里的田婷婷略微从中缓过神来,却没有立刻从苏云深的怀中脱离出来,在苏云深聚精会神感受外面的气机运转之际,抬起头看着这个远道而来的御赐未婚夫。 这个叫做苏云深的男人,传闻中是那位手握四十万大军的王爷的结拜兄弟。 但是,一个以威名震慑四方,另一个,却是以恶评臭名远扬。 就是这样一个纨绔公子,是她的未婚夫。 就算撇开御赐姻缘来说,他也是她未来要嫁的男人。 久别重逢,时至今日,他虽然很招人烦,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她从心底里,不是真正讨厌他。 鬼使神差的,田婷婷开口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嗯?”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质问,苏云深愣了愣,随即笑道:“那当然,不然我千里迢迢而来,图什么?” 田婷婷叹了口气,道:“我真的一点也看不懂你。” “正常,多年不见,慢慢习惯就好了。”苏云深笑着,说道:“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何我放着燕凌薇这样的大美人不要,跑来江南找你?” 田婷婷点了点头。 苏云深眉眼含笑,道:“不告诉你,哈哈。” 说完,苏云深对萧三说道:“这老头儿这么傲?把丹方给他,告诉他,这密藏主钥,我要了。” 萧三闻言,从怀里取出一个羊皮卷,说道:“老先生,我家主子愿以此方与您交换,您可先看看。” 说完,萧三气势一提,手中羊皮卷向主台上那拍卖师祖枫飘去。 祖枫伸手接过,放入一旁的银铠骑士手中。 那银铠骑士捧着羊皮卷从一旁的楼梯走上,得到帝厅中那个人的默许后无言而入。 不一会儿,那道沧桑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道:“你这丹方还差两味药。” 萧三开口说道:“若老先生愿换,稍后定当奉上。” 那道声音再度沉寂了下去,苏云深见状,嘴角微扬,道:“和他说,如果他手上有哪个青铜盒子,我再加一瓶穷奇精血和他换。” 萧三如实传达道:“此外,老先生手上若是有那青铜盒子,我家主子愿再加一瓶穷奇精血与您交换。” 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呆在了那里! 穷奇! 一瓶穷奇的精血!? 包括对面那个帝厅中的道袍老人在内,所有的高手皆是双眸猛然间睁开,除了苏云深和那帘门紧闭的帝厅两处,所有的气机瞬间消散。 他们的双眸中,精光乍现! 满是趋之若鹜! 那道声音再次传出,不过,却没有给出苏云深想要的答案:“那盒子不在老夫手上。” “哎。” 苏云深叹了口气,随即直接大声开口道:“那便算了吧,只换你这第密藏主钥,换否?” “换。”那道声音说道。 拍卖师祖枫闻言,朗声笑道:“让我们恭喜壹号帝厅的贵宾拍下今夜第一件拍品。” 一阵掌声响起之时,另几个帝厅中相继传出几道声音。 “这位朋友,我们对你家的穷奇之血很感兴趣,可愿出手?” “若道友愿出让,我们愿给出一个公道的价格!” “朋友,我家师父希望您能割爱。” ... 苏云深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嘀咕了一声:“呵呵,不卖。” 萧三见苏云深没有出让的意思,心中也觉得理所当然,淡然道:“谢谢诸位的抬爱,但我家主子不想出让,还望诸位见谅。” 说完,无论外面怎样出声,苏云深这边也再未应过。 等一个绿眸侍女将那密藏主钥送来,苏云深随手在纸上写下两味药材的名字之后,便在青鬼的领路之下离开了王级拍卖场,低调的坐着来时那驾异兽车驾向鬼市边缘离去。 一路上,田婷婷都在注视着过往的一切。 苏云深起身,坐到车门边,拉开身后那个暗板,说道:“慢一点,别打扰我夫人赏景。” 青鬼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恭声道:“是,大人。” 而后,他又坐回田婷婷身边,手中继续磨砂着那块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密藏主钥。 田婷婷回过神来,看着苏云深望着那块玄铁片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想要开口问些什么,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移开眼神,继续看着这座繁华又神秘的鬼市。 她越发好奇了,青州以外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苏云深感受着密藏主钥的纹路,心里想着一个又一个他所能记起来的某些名字。 赵刚、于通、宋雨... 为了这六把冰冷的钥匙,光是西蜀,就付出了一百一十三个影卫和藏锋阁谍子的生命。 为了这大周密藏,还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霜降过后,天色放晴。 当天命四年立冬晨间第一缕阳光照入青州大地之时,一辆看似普普通通的马车缓缓通过城门,在巡防士兵有意无意的注视下,向左边巷口转入。 而青州城最大的风月之地,此刻却挂着一块停业的牌子,门可罗雀。 花魁欧阳晴在院里候着,等候着那个远道而来的大人物。 半个时辰左右,那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吱吱呀呀的缓缓行至妙音坊门前,停下。 一个衣着朴素,年过七旬的老人从马车上走下来,从他的面容可见,其年轻时,多半也是一位风流人物。 那个赶车的麻衣中年人抱着横放在身后的长刀,默默跟随。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有丝毫的轻慢。 老人径直入坊,见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欧阳晴。 “参见老皇爷。” 欧阳晴施了一礼,而后恭声道:“请您随我来。” 老人面无表情,随欧阳晴上楼,到了顶层。 到了顶层以后,欧阳晴在楼道候着,老人对那抱着刀的中年男人挥了挥手,随后,独身一人进了门内。 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年轻而孤单的身影。 那个他十分欣赏,却又十分头疼的身影。 突然的,老人想起了上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 那时,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第二十七章 王的决定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不过短短数年之间,那个当初的毛头小子,便已然成长到如此地步了吗。 老人历经西蜀皇朝的兴盛与衰落,用了半生光阴来图谋光复宗庙,他从不肯承认自己或许已经老了。 但是,面对眼前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他不由得感到几分落寞。 这个被尊称为老皇爷的叫做南宫城的老人,在那张带着淡淡的和煦微笑的面容的注视下,慢慢走到他的对面跪坐下来。 “老皇爷,别来无恙。” 陆倾川温言一笑,神色自然,面对南宫城那不怒自威的气场,丝毫不为所动。 他伸出手,不紧不慢的拿起桌案上的白帕,娴熟的提起一旁还冒着热气的茶壶,向南宫城面前的茶盏里倒了些许琥珀色的茶。 茶一入盏,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便散在了空气中。 陆倾川像是对待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话语中八分真诚,说道:“据说这是青州地界特有的茶,难得来一次,不尝尝倒是可惜了。” 南宫城面无喜怒,但还是拿起了那盏茶,先是放在鼻尖周围晃了晃,而后才微品一小口。 “陆小子,算起来,这是你与老夫第二次见面。” 陆倾川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南宫城淡淡一笑,笑里余温未知,道:“若是早知你会成长到如此地步,或许,老夫当初便不会为你鹿鸣山放行,说不定也会加入到追杀你们的阵营里。” “本王对老皇爷当初对我鹿鸣山的袖手放行很是感激。”陆倾川面不改色,对着盏中热茶稍稍吹了吹,说道:“所以,本王这几年来对旧蜀皇室子弟的诸多行为,多有容忍。” 南宫城眉头微蹙,冷声道:“你是在威胁我?” 陆倾川笑道:“彼此彼此。” 一时间,气氛静的可怕,似有剑拔弩张! 片刻后,南宫城开口道:“你的出现,很让老夫意外。” “没办法,鸿剑忙着娶媳妇儿,作为大哥,怎么也该有点大哥的样子。” 陆倾川无奈一笑,道:“不过,老皇爷的出现,本王却并不意外。” 南宫城想起了昨夜那张黄金面甲,叹了口气,道:“不得不说,你这小子确实厉害。” “哈哈。”陆倾川好不推辞,却之不恭,道:“多谢老皇爷夸奖。” 南宫城被陆倾川那番话弄的有几分意外,说道:“你小子倒是丝毫不客气。” “我认为老皇爷说的对。”陆倾川笑道:“既然英雄所见略同,何须客气?” 南宫城闻言,再度拿起茶盏,喝了一小口后,莫名说了句:“当真不客气?” 陆倾川与南宫城四目接对,莫名的答了句:“当真舍得?” “有舍,才可能有得。” 陆倾川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能告诉本王,为何您做了这个决定?”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南宫城说道:“直接一点,告诉老夫,你愿,还是不愿?” 陆倾川眉头紧蹙,盯着桌上的茶水思量了一会儿,说道:“好,我接了。” 南宫城闻言,微微颔首,说道:“小溪的真正的生辰八字不日将送到西南王府。” 陆倾川点了点头。 南宫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道:“陆小子,你,可打算称帝?” “四十多年前的西蜀皇帝,号称拥雄兵八十五万,最后却亡国了。”陆倾川反问道:“您认为,本王凭什么称帝?是手上那四十七万军队?还是所谓的民心所向?” “不,现在的西蜀大地与那时候不一样,你手上的军队也不一样。”南宫城说道:“你手上拥有的二十万神策步军,十五万燕云骑军,还有那十二万玄甲水军,凭着天险,可东拒唐国,北阻齐国,西压西楚,尚有余力,有何不可?” “呵呵。” 陆倾川白了高谈阔论的南宫城一眼,说道:“您如果是诚心劝本王称帝的,就说点实在的,如果是在找乐子,可以请回了,毕竟大唐的锦衣卫很乐意把请您去坐坐。” 南宫城展眉一笑,不再接话,问道:“陆小子,你真没有那个意思?” “再说吧。”陆倾川似是有几分随意,道:“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南宫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随后起身独自向外走去。 快出门之时,他停了停,说道:“南宫一派的人,你大可不必忧心,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吧。” 陆倾川没有答话,淡淡的点了点头。 随后,南宫城缓缓下楼,那中年刀客在身后无言相随。 看着那辆马车慢慢驶过坊间小道,陆倾川苦苦一笑,道:“哎,这笔账,不好算呐。” 马上驶出城后,南宫城问道:“吴狄,刚才你若出手,有多大把握杀了那陆小子?” 赶车的刀客吴狄淡然道:“不到三成。” “遇上跌境之后的陆小子,竟然还是这么低?”南宫城有些意外道。 “跌境的神魄境,即使只有灵轮境的实力了,依然不可小觑。” 南宫城问道:“若是聂元化对上那陆小子呢?” 吴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好说。” 南宫城带点了点头,说道:“希望老夫这一次没有押错。” 随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一场足以影响整个天下格局的会见就此落幕。 这注定是一场不会载入史册的会见。 在后世的史书上,对天命四年秋末冬初的西蜀格局变动,有许多不同的简短描述,或者,更应该说是猜测。 其中,当属北齐官史司马长风编纂的《蜀·鹿鸣》一书最为贴近现实:天命四年十一月,南宫城密于鹿鸣山会西南王陆倾川,其后,两家结为姻亲,西南王不费半点兵戈,收服旧蜀一派... 天命十一月中旬,一路行进缓慢的传旨太监队伍终于加快了行进速度,不日进入西蜀境内。 边界上,一队百人神策骑军护卫着一行人慢慢行进于驿路之上。 与此同时,西南王府中,陆攸宁坐在御文楼中,指尖轻轻的磨砂着那红纸金字的一角。 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第二十八章 落九天 天命四年冬,序数小雪。 江南迎来了天命四年来的第一场大雪。 青州城内,田家小姐田婷婷坐在家中楼阁前,手捧一只小巧精致的袖炉,身旁一丫鬟侍候着。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手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望着那只突然伸过来的手,她没有拒绝,接过那杯温热的梅子酒,小酌一口,方道:“是红泥小火炉才对。” 苏云深展眉一笑,说道:“都差不多,图个应景罢了。” 说道应景,田婷婷看了看空落落的园子,鹅毛大雪飞舞而下,逐渐掩盖了所有人走过的痕迹。 “往年下雪的时候,明轩都会在这园子里堆个很大的雪人,那时觉得他太过贪玩了...” 说着,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笨拙的小子,傻傻呼呼的在家丁的陪伴下,指挥者手忙脚乱的下人给他打下手堆雪人。 苏云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一颗一颗的剥着碗里的瓜子,完了后放在手旁的白瓷小碟子中,不消片刻,便挤满了满满的一小碟。 世事复杂,不过女儿情思。 “来,吃点瓜子。” 苏云深将白瓷小碟向她面前稍稍推了推。 田婷婷没有碰那碟子瓜子,单单望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与那天地一色的清白世界。 没来由的,苏云深想起了和陆倾川在极北的时候,不过,与那里相比,此处的大雪纷飞像是小打小闹一般。 那是个被称作人间绝地的地方。 那里的风更加急躁,雪更加猛烈,也更加严寒。 那时候,只有他们三个在场,陆倾川这个家伙,好像说过一句话。 “如果我们余生只能呆在这里,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这雪下覆盖着的是冰川,简单,纯粹。” 在田婷婷余光中,苏云深嘴角自然的微微扬起,莫名一笑。 苏云深在这雪中,似乎也看到了一个人,他在想,这家伙,如今身在何处,剑术到达了何等地步了? 苏云深持起一杯梅子酒,对雪敬故人,一饮而尽。 酒尽,人起身。 “我待会儿可能要出去一下。” “嗯。” 苏云深笑着转身,走出几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等等。” “嗯?”苏云深疑惑的转过头,看着田婷婷。 田婷婷调整了下呼吸,方道:“母亲晨里派了桂春来,说...晚上一起吃饭。” 或许是觉得苏云深的眼神有些奇怪,心神不宁的她赶忙说道:“你别误会,不是...” 苏云深打断道:“好,我酉时前就回来。” 说完,见田婷婷似乎没别的说的了,温言笑道:“那,我走了?” “嗯。” 声若蚊蝇,细不可闻。 苏云深转身径直向外走去,下了阁楼,一旁的萧三赶忙拿了件裘子替他披上,苏云深接过那顶灰白色的貂帽戴在了头上,随即向外走去,经北风一吹,貂毛轻舞,白雪滑落裘子。 萧四赶紧跟上自家主子,替他遮了一把油纸伞。 另一边,萧三冒着风雪跑过园子,将马车赶到了田府大门前,候着自家主子。 ··· 江南风雪紧,蜀道马蹄急。 一匹快马在驿路上疾驰着,马上之人,身负一杆令旗,一路畅行无阻。 在他的怀里,是个即将震惊大唐朝野的消息: 天命四年秋末东初,西楚夏侯颉率五万赤焰军进犯紫阳关,忠武将军袁崇风与云麾将军史遇春联袂应敌,破敌四万三千人,赤焰军统帅夏侯颉率残部落荒而逃! 后世的史书上,将紫阳关一战列入兵家十二战,位列第九! 在那匹可日行八百里的烈马日夜兼程之际,其实有些消息也在马不停蹄的传递着。 世事难料,几家欢喜,几家愁。 其中,便包括那宁王世子李应钦。 李应钦看着桌上的那封密信,放在腿上的右拳紧握,青筋暴露! 突然,李应钦伸手拔出身后架子上的那柄古剑。 嘭! 桌案一剑两半,散倒在地。 他的面色阴冷,眸子杀意毕现,道:“该死的落九天!本世子要将你碎尸万段!” 说罢,他将手中古剑向后一扔,长剑脱手,穿透雕花屏风,入墙三分。 “来人!” 两个黑衣人应声而入。 “你们两个也去!”李应钦冷声道。 他们相视一眼,无言点头,旋即身形一闪而逝。 而青州的另一边,苏云深的马车缓缓在田府面前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向晚,风雪未消,雪没四分鞋。 望着门口的映雪红灯笼,苏云深微冷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笑意,径直入府。 随着夜幕渐至,另一个青州城逐渐浮现世间。 这里,富丽堂皇,各色各样的显贵富绅,衣着华丽,畅笑于烟花柳巷中,招摇在灯火阑珊处。 但此时毕竟是大雪纷飞,街头巷尾的行人比往昔少了许多。 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一个黑影在飞雪中忽隐忽现,一下子足尖轻点这边楼阁的檐角,下一刻有出现在远处另一户人家的屋顶。 约莫持续了半刻钟左右,他听了下来,身形没入了一个僻静的巷子中。 又是片刻之后,另一巷口中大摇大摆的走出一个狐裘公子哥。 剑眉星目,鼻梁英挺,眼神流转时,流出勾魂夺魄的风采。 总而言之,他是一个极为好看的人。 只消一眼,你便再难忘记。 “就凭你们,也想抓住我落九天?”掸了掸狐裘上的风雪,落九天不屑一笑,道:“也不看看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说着,落九天搓了搓手,随后双手笼着袖子:“娘的,不得不说,这江南的雪,也忒冷了,陆子初这个王八...” 落九天骂骂咧咧的在街道上大摇大摆的走着,似乎是丝毫不担心被他甩在后面的杀手的追杀,不久之后,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看了看招牌,是同福客栈没错。 到了约定好的玄字二号房,他直接推门而入,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 “呵呵。”见到陆倾川悠闲的半倚在房内的软榻上,落九天一边脱着裘子,一边刻薄出言:“我在外面拼死拼活,你却在这里享福,你好意思?娘的,还选了个狗屁同福客栈,同个屁的福!” 第二十九章 盗亦有情 “许久不见,你嘴还是这么臭。” 陆倾川笑着看了看落九天,眼里毫无愧意。 洛九天也毫不客气,径直坐在了那桌子酒菜旁,提筷便吃。 “还算你这个混蛋有点良心,知道给我准备一桌子酒菜。” ... 陆倾川问道:“如何?” 洛九天打了个饱嗝,随后起身走到藤椅边坐了下来,摇摇晃晃的,不屑一笑,道:“大爷是谁?盗圣!盗圣出马,岂能空手而归?” “...” 陆倾川啧啧道:“据我所知,盗圣的名字好像叫做司空摘星,不叫洛九天啊。” 洛九天白了陆倾川一眼,也不受他的激,语气依旧傲然,道:“那老头儿都已经死了,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今朝?”陆倾川故作不知,笑道:“你是说贺今朝?” “呵呵。” 如果说白眼能够杀死人,那陆倾川怕是早已被洛九天杀了千百回了:“他小子算个屁,未婚妻都被张野狐拐跑了,也好意思和大爷比?” 说道这一茬,陆倾川倒是不可置否。 这贺今朝是楚国贵族出身,与齐国的信阳王高展宏、大唐太子李景辰和西南王陆倾川并称四大公子,可见其无论是才思还是权势,皆是当世英豪之姿。 奈何,感情这回事,多有造化弄人。 谁能想得到,原本应该在皇城中养尊处优的西楚公主萧晚照会在一个小渔村遇到那个叫做张野狐的红尘浪子? “反正除了你自己...”陆倾川挖苦道:“也没谁承认你是盗圣。” “切。” 落九天说道:“等着看吧,大爷很快就要去做一件大事,到时候,大爷的名字,将响彻整个天下。” 闻言,陆倾川心头一凛,认识落九天这么久,直觉告诉他,这家伙,绝对没开玩笑。 不过,偷什么才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纵论是陆倾川,一时间也难想得出来。 “喂,你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啊。”陆倾川关心道。 “...” 洛九天说道:“你的嘴也好不到哪儿去。” 陆倾川哈哈一笑,道:“万一你被抓住了,抱我名字,也许能保你一命。” “滚...”洛九天不屑的看了一眼陆倾川,道:“就凭大爷的云深七重影,本大爷想走,谁能留得住?” 陆倾川也懒得和这货磨嘴皮子,直接问道:“东西给我瞧瞧,别是偷错了。” “切。” 洛九天随手扔出一物,陆倾川接过,看了一眼,而后放入怀中。 “诶,对了。”洛九天说道:“苏云深那小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陆倾川淡然道:“在和田家小姐你侬我侬呢。” “哎,我就不明白了,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洛九天说道:“为了一个娃娃亲的未婚妻,放着燕凌薇这样的大美女不要?” “我看你是因为少了一个能和你狼狈为奸的人,心里不舒坦了。”陆倾川戏谑到。 “呸,你才是狼狈。”洛九天反击道:“如果大爷没记错的话,聂元化正在满天下的找某个落荒而逃的鼠辈...” “呵呵,你知道的屁。”陆倾川义正言辞道:“愚勇未必真豪杰,暂退如何不丈夫?” “啧啧啧。”洛九天笑着摇了摇头,道:“能把那么丢人的事情说得如此厚颜无耻,除了西南王陆倾川以外,恐怕再难找到第二人与你陆子初相比。” 陆倾川面不改色,道:“我也想起来一件事情。” “嗯?” “是关于某人的红颜知己的。” “神经病,与我何干?” “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一封密报,有个叫做秦可卿的姑娘,好像...” 洛九天面色微变,等着陆倾川说下去,但陆倾川却偏偏不说了,奈何,他开口问道:“有话就说平,吞吞吐吐的,像个大姑娘似的。” “哎。”陆倾川叹了口气,说道:“还是不说了,停伤感的。” “德性。”洛九天说完,起身说道:“大爷走了,没事别找我,有事千万别找我。” 正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眨眼之间,一个人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陆倾川笑道:“天色已完,外面天寒地冻的,别急着走啊!” “滚犊子,大爷没有断袖之好。”说着,洛九天身形一闪。 但陆倾川再度出现在了他的身前,阻挡了他的去路,笑道:“这也简单,等我换身衣服,带你去青州最好的青楼逛逛。” “哎。”洛九天眸间流光一转,点了点头,故作惋惜道:“本来大爷有事情要做,看你这么诚恳,就给你一个做东的机会。” 语罢,转身欲坐。 就在这一瞬间,五道残影乍现,若白虹贯日,刹那间,四散而逝。 半个呼吸的功夫,洛九天的身影,早已如外面呼啸的东风一般,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陆倾川嘴角轻扬,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洛九天,你再快,能快过自己的心?” ... 有道是江南雪里花如玉,风流越样新装束,恰恰缕金裳。 驿外断桥边,寒梅数数傲寒开。 飞雪片片,飘落点点覆骨枝,恍若新装,唯有枝头别样红,不染半分雪。 突然,一道声音携风带雪,一晃而过。 逆向而行的风,抖落梅枝些许雪,梅枝抬,花更傲。 不久后,数道身影先后而至,为首一个中年男人蹲下看了看雪上,并无足迹。 但当他的目光注意到一旁的梅枝之时,便确定了,确是洛九天没错。 他的声音沉稳冷静,道:“踏雪无痕,是她没错,追!” 身边几面相觑一眼,颔首运气,下一瞬,恍若数支离弦穿云箭,声起,人已离。 在这场实力悬殊的追捕游戏进行之时,青州城郊,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在风雪中走着。 他的步子,不快,却也不慢,若是细细观察,每一步的距离与速度,都接近分毫不差。 奇怪的是,这样的天,别的剑客都是将剑负于身后,亦或是系在腰际。 无论如何,也不会拿在手上。 但他不同,不仅穿的单薄,而且将剑直接拿在手上,似乎是在嘲讽这江南的雪差了许多火候。 突然,他停了下来,毡帽下那双眼睛随着头而抬起,漠视前方。 第三十章 来自极北的剑客 那双漠然的眸子里,没有哪怕是丝毫的情感,似乎比这冬雪还要寒上三分。 皎洁的月色下,几个人影慢慢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愈发靠近。 而那几个黑衣人,看着远处那个停滞的身影,皆是双眼微眯,眼眸中杀机毕露。 咻咻! 咻咻咻! 咻咻! 风雪交加中,六柄寒刃割雪而至。 他依旧站在那里,神色间毫无波澜,连不屑之色都懒得施舍。 似乎,这所谓的生死一线,在他的眼中,不过就是个笑话一般,不,甚至连笑话都算不上。 笑话,至少能博人一笑。 他动了,在第一柄飞刀距离他的眉心仅仅小半寸距离之时,他身子微微左侧,头迅速后仰。 咻咻! 一缕发丝飘落风雪中。 紧接着,他再次侧了侧身子。 七把勾魂夺魄的飞刀,分毫不沾身。 雪中,那缕发丝还未落地,那几个黑衣人已然近身。 他冷冷的看着那几个黑衣人,波澜不惊。 蹭——— 清脆的出剑声在雪中轻鸣,吟唱着死亡的旋律。 ———蹭 那一剑回鞘,他的身形,在雪中停了停。 他的身后,那七个停滞在原地的姿势各异的持剑黑衣人,身体恍若冻僵了一般,难动分毫。 接着,七人同时倒在雪地中。 慢慢的,鲜红的血液从脖子处那道微不可见的伤口出流出,浸染了尸体周围的雪地。 月色辉映下,竟有几分别样的美感。 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这七个人为何对他出手。 但他也不想知道,原因或许会很复杂,他只需要明白,这七个杀手对他出剑了。 剑乃杀器,不可轻动,动则必见血! 这七个人,到死也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就像他们没反应过来自己追错了方向,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对手究竟是谁。 若是他们知道十个呼吸之前十数丈之外站着的并不是洛九天,而是那个来自极北之地的年轻剑客,那么,或许他们根本不会出手,尚有一线生机。 本不该出手的出手,结局自然是本不该死亡的死亡。 这是一场迷一般的杀局,连两里外踏雪无痕的洛九天都身在迷中。 雪声如飞沙,风声如翻涛,三更天地闇,雪急风愈豪。 天策城城郊处,大雪覆山野。 一处被大雪覆盖了的茅草屋内,略有点点灯光透过窗边雪缝散在外面。 屋中,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一字一句的念着手中的书卷,面颊微红,书声朗朗。 当这孩子念到:“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一旁双眸微闭的老人睁开了双眼,淡然的说了句:“瑞雪兆丰年,最好是百姓,最苦是百姓...” 那身着粗布衣服的孩子不解的看着这个老人,老人没有看他,翻了个身,说道:“乏了便先睡吧,明早接着读。” “是,夫子” 那孩子应声起身,小心的放下书卷,走到那张好似是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小床便蹑手蹑脚的躺了下来,生怕惊着了老人的好梦。 待那孩子睡熟后,老人伸出一只手,凭空屈指一弹。 接着,油灯无声而熄。 黑暗中,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睁了一下,但很快又合上了,眼角皱纹松弛,老态愈显。 这天策城的满朝文武,下至黎明百姓,没有一个人能够猜到,传闻中的东方隐,此刻正过着一个普通塾师的生活。 无人知他,他却知人。 此时此刻,一定有许多人彻夜难眠。 比如说,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唐首辅,柳献周! 柳府深院中,书房的灯还亮着。 柳致远端着一碗温热的银耳羹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柳献周语气淡然,仍旧俯首批写公文。 柳致远进门,将银耳羹规规矩矩的放在桌案边,恭声道:“父亲,这是娘亲手煮银耳羹,她叫您趁热吃了。” “嗯,下去吧。”柳献周淡然道。 柳致远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开口问道:“父亲,我有一事不懂,请父亲解惑。” 柳献周握笔的手顿了顿,随后不紧不慢的将羊毫轻轻搭在一旁的古砚上,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近日,太学中有人传言。”柳致远说道:“说白老夫子要离开天策城,前往西蜀蛮夷之地,可是真的?” 柳献周点了点头,道:“是真。” “我不明白。”柳致远说道。 “你是不明白为何白老要去西蜀,还是不明白为何陛下要准了那个折子?”柳献周问道。 柳致远说道:“额,还请父亲解惑。” 柳献周道:“第一个问题,为父还不知道。至于第二个问题,自己去翻翻《诗经·小雅·北山》一卷。” 柳致远闻言,眸间流光一转,眉头紧蹙,仅仅两个呼吸的光景,他便好似恍然大悟一般。 柳致远恭恭敬敬的向父亲稽首,行弟子礼。 待房门再度阖上,柳献周提起一旁的羊毫,轻沾三点墨。 落笔前,他略微失神,而后继续着未完的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白圣朴是大唐之人,西蜀是大唐之土,既然如此,去那西蜀走上一遭,又有何不可? 府中人言静,城门风怒号。 一阵马蹄声愈发接近。 守城的军士盯着那个渐渐清晰的身影,手中长枪紧握。 “紧急军情,开门!” “紧急军情,开门!” ··· 随着那声音一起靠近,守城的士兵看见了那马上人身后负着的黄色令旗,为首的都尉大声喊道:“打开城门!” 紧接着,城门慢慢开了一个口子,将那信使放了进来。 来人并未停歇,策马穿过官道,直接朝着那皇城而去。 皇城脚下,信使下马,快步拿着令旗向宫内跑去。 无论是巡防的大内侍卫,亦或是偶尔路过的锦衣卫,皆见旗避让。 不久之后,在宫女的带领下,他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前。 红顶太监李德全看着那宫女,问道:“怎么回事?” 那宫女试了个万福,恭声道:“回李公公,此人说有紧急军情,要求见万岁爷。” 李德全看了看那风尘仆仆的信使,又打量了一番他手中的黄色令旗,点了点头道:“你且先等着,我先通报一声。” “是。”那信使抱拳行礼道。 第三十一章 大兴善寺诗会 不久过后,红顶太监李德全小步走出,淡然道:“跟我来吧。” 信使忍着长途跋涉的疲劳,低着头随着李德全进入御书房。 “卑职宋大石,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书房中,那个身着明黄色常服的男人,静静的坐在桌案后的软塌上看着这个跋山涉水而来的驿站小官。 宋大石虽然没敢抬头瞻仰龙颜,却并不影响龙威降之其身。 他在心里想着,这皇宫真他娘的是个地狱,还真不是他这种斗米小民可以来的。 “你携此令旗而来,是何消息?” 宋大石闻言,心头一震,战战兢兢回答道:“回...回陛下,西,西蜀紫阳关一战,我军大获全胜,这是详细军报。” 说着,宋大石赶紧从怀里掏出那个被包好的军报,双手奉上。 一旁的李德全轻轻接过军报,呈送在皇帝面前。 皇帝并未立刻开封军报,但李德全余光一瞟,便知这位万岁爷这是龙颜大悦了。 “李德全。” 李德全赶紧躬身行礼道:“奴才在。” “赏。” 说着,皇帝的声音顿了顿,后道:“赏黄金百两,赐绸缎五十匹,擢升两级。” “奴才遵命。” 说着,李德全乘机碰了那傻愣愣的小驿卒一下,后者醒悟,也跟着磕头,大声道:“谢主隆恩!” “下去吧。” 李德全闻言,磕头行礼后,便带着战战兢兢的宋大石出了御书房。 到了太和殿附近,李德全吩咐了一个巡守的禁军送宋大石出皇宫,而后便回了御前侍候待命。 他静静的站在御书房门内一边,而皇帝此时正查阅着这封军报。 “哈哈,好,好啊!” “袁崇风,英才也!” “好一个老骥伏枥的史遇春!” ... 反复看了几遍过后,皇帝的笑意逐渐的转淡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 可惜!? 有何可惜!? 无人知晓这位九五至尊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没有第二个人听到这句话,否则,肯定又是一番风雨。 无论那句可惜究竟是何意思,不可否认的是,紫阳关一战中,燕云骑军与神策军那不可忽视的功绩! 皇帝需要这样一场战役向天下宣告他雄主的地位,大唐也需要这样一场战役为天命四年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所以,在第二日的早朝之上,大唐皇帝李天钧大肆称赞燕云骑军和神策步军的英勇,并擢升正四品下阶壮武将军袁崇风为正四品上阶忠武将军,擢升从三品云麾将军史遇春为正三品冠军大将军。 朝会散后,有关紫阳关一战的情况,如潮水一般涌入天下各地。 江南那边,要远一些,但也是在第二日便得到了消息。 顿时间,街头巷尾,凡有井水处,皆可闻蜀声。 不少才子佳人还作词称颂那燕云骑军与神策步军的英勇无畏。其中,以《出征》和《紫阳词》最为引人称道。 《出征》 紫阳关头风满山,孤城遥立傲雪寒。 铁甲峥嵘啸四野,不破赤焰终不还。 《紫阳词》 北风紧,霜雪寒,紫阳关头,我自迎风高歌起。 杯酒洒意气,剑指紫阳川! 金鼓扬鞭豪气行,纵马狂揽西江月,古今多少英雄汉,敢笑小儿不丈夫。 此二首词一出,顿时在江南文坛中掀起一阵军旅诗的轩然大波。 大唐高祖皇帝以武立国,玄宗皇帝以儒治国,多年以来,大唐文坛一直有提军必苦的惯例。 如王冠中的《边塞》一诗中所言:戎马关山月,魂断及时归。 又如宋俊成的《凉州词》,苏冲的《雪渡孤城》... 但如今不同,《出征》与《紫阳词一出》,字里行间所透露的豪气凌云似乎又融化那满天飞雪的势头,由江南波起,余波迅速蔓延至大唐的每个角落。 这日,江南一年一度的大兴善寺诗会重启,在田鸿文的过问下,苏云深决定带着未婚妻去瞧瞧。 他也想看看,这些所谓的江南才子,胸中究竟有几两墨水。 另外,也有个特别的缘由。 他的案头上,有一封密信,其上写着两个名字。 吕思源,慕白。 天上雪正飘,官道上原本厚厚的积雪被仆役扫到了一旁。 半刻钟之前,苏云深问赶车的车夫要了马鞭,自己自己驱车而行。 看着路旁的积雪,他突然想起了如今的西蜀。 旧雪未融新雪来,一层覆一层。 “接下来如何走?” 车中,婢女冬梅的声音盈盈传出,道:“回姑爷,小姐说,下个路口左边拐,转过山道便是大兴善寺了。” “替我与你家小姐说一声,谢谢夫人。” 接着,马车中先是小声的说了句:“小姐,姑爷让我与您说谢谢夫人。” 转而,一阵嬉笑打闹声便传出了马车。 苏云深悠然一笑。 世间二八少女,便该如此。 她们身上,应当携着盈盈的笑意,什么大家陈规,闺秀礼数,不应该成为束缚她们的枷锁。 虽是寒冬,苏云深却感觉,好似如沐春风。 大兴善寺,建于高祖皇帝立国之初,如今已有一百二十余载春秋。 寺前广场上,有一尊坐佛,手施布施印,眉目悲悯相。 当苏云深他们赶到之时,广场上已有许多马车停靠着,许多大户小姐虔诚的参拜这尊石佛。 在马车停下之时,苏云深的两个护卫萧三萧四立刻便从寺门前带着四个人靠过来。 “公子。” 苏云深点了点头,道:“如何?” “如公子所言,确有其人。”萧三笑道。 “不过...”萧四眉头微蹙,道:“那叫吕思源的,好像有点困难。” “哦?” 苏云深一边伸手,将田婷婷扶下车,一边问道:“是惹着哪家的公子小姐了?” 萧四说道:“那倒是没有,属下眼观此人举止,身着粗布褐衣,性情较为随和,也未有世家子弟故意去找他的麻烦。” 苏云深闻言,想了想,而后嘴角微扬,笑道:“你继续观察,暂且不用管他,若是连这点小麻烦都解决不了,那只能说是温先生看走了眼,这小子也不配进鹿鸣山。” 说着,苏云深牵着那只细腻的手慢慢绕过寺门前那尊石佛,向寺门走去,身后萧三带着三个随从紧随其后。 第三十二章 恒王世子李天元 走到寺门边时,苏云深眼神向不远处那个正在整理书箱的落魄读书人看了一眼。 当他看到有个熟悉的人正优哉游哉的走向那人时,心里又有几分放心了。 既然能让陆倾川亲自接近考教,想来这家伙,多少也有两把刷子。 随后,田家婢女交上了两张名帖,径直入了大兴善寺。 寺门右边不远处那个池子旁的石桌上仍有些许积雪,旧雪未消新雪又落。 那个鬓发散乱,衣衫破旧的读书人,并不爱惜自己这仅有的干净衣服了,仔仔细细的用衣襟擦拭着怀里书箱上的泥垢与雪水。 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食不果腹,要这一箱子书又有何用?” 那落魄读书人显然有些受惊,愕然抬头,望着那锦衣年轻人。 只见来人眉目清明,生的极为好看。 特别是那双狭长的瑞凤眼眸,眼尾优雅的微微上翘,契合着那似笑非笑的和善神态,眸含光流而不动,迷人而富有魅力。 往日英俊的世家公子他也见过许多,但像此人一般濯清涟而不妖的,却是第一次见。 但打量也就持续了几个呼吸而已,这落魄书生回过神来,起身站立,身略俯折,双手合抱,当心而稍下移,施了一礼,方认真道:“外物之味,久则可厌;读书之味,日不可缺。” 见状,那锦衣公子模样的男子也与他一般行了一长揖,开口之声,不是陆倾川是谁? “在下陆子初。” 落魄蜀山正色道:“在下吕思源,见过陆公子。” 陆倾川顺势便坐在了圆桌旁,简单而隐晦的问了几个时局与军政的问题,两人有说有笑,不像是相识不过半个时辰,反倒相识故交好友的样子。 约莫半个时辰光景,陆倾川问道:“算了算时间,这诗会也应当要开始了,吕兄弟可愿与陆某一同进去?” “这...” 吕思源原本苍白的面色显得有几分尴尬,不好意思的笑道:“还请陆兄先行,我没有请柬,进不了。” 陆倾川面不改色,笑道:“这又何难,我带你进去。” 吕思源想了想,再度向陆倾川作了一揖,谢道:“大恩不言谢。” 陆倾川说道:“小事小事,走便去看看那传闻中的大兴善寺诗会。” 到了寺门前,陆倾川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名帖,交给一旁站着的僧人,那僧人打开那雅致的名帖看了一眼,递交给身边坐着记录的僧人前双手合十,慈眉善目道:“陆施主,请进。” 陆倾川双手合十回礼,而后正想带着吕思源进入之时,却被那僧人拦了下来。 “这位施主,你不能进。” 陆倾川眉头微蹙,问道:“敢问大师,为何不让我朋友进?” 那僧人还未说话,吕思源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说道:“还是算了吧,陆兄好意,吕某心领了。” 说完,吕思源转身背着书箱便走。 但他还未走出几步,手便被陆倾川抓住了。 陆倾川淡然的看着那僧人,语气有些冷漠:“我看别家的公子小姐都可以带着一两个没有请柬的下人进去,为何到了我这儿便不行了,我想,不是因为他没有请柬吧。” 一边坐着的僧人闻言,温言道:“陆施主有所不知,并非我这师弟不想让这位施主参加诗会,而是另有其人,还望施主理解。” “嗯?” 陆倾川冷笑道:“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声音破空而来:“小子,你很狂啊!” 陆倾川略微转了转身子,打量了声音的来源方向。 一众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拱卫着一个年轻男子嚣张的走过来。 读书人爱玉,琅琅玉声,本是士人高雅的象征,但在陆倾川眼里,此刻那群人身上传出的玉击声,吵杂至极。 陆倾川漠然的看了他一眼,而后便收回了眼神,继续问道:“要么,让他跟我进去,要么,把那个不让他进去的人叫出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哈哈哈哈!” “你们听到没,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小子竟然想让董大家出来见他!?” “真是可笑至极。” “哈哈哈哈!” ... 一阵讥笑过后,那群人在陆倾川面前站定。 陆倾川扫了那群人一眼,而后目光停在居中那个傲慢公子身上,面无喜怒,淡然道:“如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把他闭上。”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面色皆是以僵,古怪的看着陆倾川和吕思源。 “哪儿来的小杂种,你可知你眼前的究竟是谁!?” “赶紧跪下给世子殿下磕头赔罪!” “世子!?看来你就是那个效仿苏云深的恒王世子李天元。”陆倾川看了看那两个出言的男女,而后戏谑一笑,望着那李天元,语不惊人势不休:“今日一见,还真不像个东西。” 李天元面色阴沉,一双眸子死死盯着陆倾川,杀机若隐若现,冷声道:“你这是在找死。” 陆倾川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想动手?” “尚士达,葛英东!”李天元沉声道。 “在!” 那群人身后两道声音齐声而出,随后,两个中年武夫应声而出,面无喜怒的站在恒王世子李天元面前。 李天元面色阴鹜的盯着陆倾川和吕思源,道:“把这两个小子给本世子废了。” 说完,他又指着陆倾川,说道:“先把这小子的舌头拔了。” 闻言,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倾川面不改色,淡淡的对一旁的吕思源说道:“你且先退到一旁,免得伤了你。” 吕思源苦笑一声,什么话也没说,退到了一边。 见状,陆倾川淡然一笑,心情似乎好了几分,看着李天元说道:“你确定要动手么,一旦动手,你老子都保不了你。” 李天元闻言,怒极反笑,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左边的高士达淡然道:“殿下,属下一人足矣。” 说罢,众人只觉一阵汹涌的寒意骤起。 紧接着,高士达的身形暴起,刹那间,破风出拳! 残影未散,拳风先至! 第三十三章 挑衅 什么!? 高士达瞳孔紧缩,不可思议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瘦弱青年。 陆倾川横档在胸前的右手捏着高士达那来势汹汹的拳头,他的眼眸里,波澜不惊,好似这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一般。 事实上,这确实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若是高士达知晓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人便是赫赫有名的西南王陆倾川,别说动手了,就算让他与葛英东一起出手,也是万万不敢的。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高士达试图收拳,却毫无作用。 只见他眸露凶光,刹那间,一记鞭腿向陆倾川的面门横扫而去。 恍! 凌厉的一脚裹挟着寒风而至,致使陆倾川的鬓发翻飞。 嘭。 陆倾川左手一抬,一声闷响过后,高士达借力猛然一蹬。 “呵。” 陆倾川感觉虎口微微一震,顺势便放开了那只拳头,任高士达后退。 高士达于五步开外站定,见摆脱了陆倾川的控制,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呵,一人足矣?”陆倾川冷笑一声:“你就这点实力么?” 高士达没有说话,暗自运气。 身后的李天元虽然不通武道,从高士达的神态中,多少也看出对面那小子是个练家子,实力比起高士达来说只高不低。 一个打不过么? 那就两个! “葛英东!”李天元眼睛微眯,说道:“上!” 一旁的葛英东闻言,恭声道:“是。” 随即,高士达与葛英东左右开弓,一人拳出罡劲,一人掌似流水。 陆倾川依旧站在那里,见二人裹挟汹涌气机奔涌而来,嘴角一扬,以多欺少? 陆倾川向前一踏,就是这看似平常而缓慢的一步,陆倾川的身形骤然消逝。 哪儿去了!? 正当所有人都疑惑的时候,一旁观看的一个世家小姐突然惊道:“在!在你们后面!” 嗯?! 闻言,高士达与葛英东皆是一惊,随即,恐惧蔓上心头。 二人身后,陆倾川泛起一丝冷笑,双手五指化爪,分别按在了二人的后脑勺,紧接着身体猛然下沉,单腿跪地,呈半军跪礼姿势。 嘭!嘭! 第一声,是膝盖砸地的声音。 第二声,是高士达和葛英东的面门砸地的声音。 刹那间,尘土飞扬! “啊!” 尘埃渐散,有几个经不住吓的女子此起彼伏的惊叫了一声。 大兴善寺寺门之前的大理石广场上,高士达与葛英东两大高手的面门嵌入地面,陆倾川的膝盖也嵌入了地面,数道触目惊心的裂纹蔓延开来。 陆倾川淡然的起身。拍了拍手,似笑非笑的走向李天元。 “你想干什么!” 李天元面色阴沉,却并未像身旁那些狐朋狗友一般大惊失色的退了几步,生怕被迁怒到。 陆倾川耳朵微动,突然停下了步子,话中倒是掺杂了三分的赏识,道:“看来你还不是太蠢。” 说着,陆倾川转身,看着那个僧人道:“如果你找不到那个所谓的董大家,那我们就自己进去找,但如果你敢阻拦,今天,我就掀了你这破庙。” 说着,陆倾川示意吕思源跟着自己进去。 或许是陆倾川的话奏效了,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高士达和葛英东是谁,在场的人几乎无人不知。 两个霸玄境高手在这个姓陆的年轻人手下竟然撑不过一招,可想而知,惹怒这样一个人的下场会是如何。 今日能出现在此处的世家子弟,都不是什么傻子,多少都有些城府。 谁愿意去触一个可能是君玄境的年轻高手的眉头? 进了大兴善寺,绕过一面屏墙,一杆巨大的九环锡杖横放在台子上,占据了很大一片空地,此时,除了陆倾川与吕思源以外,空无一人。 便是吕思源见此,也不禁双手合十,冲着禅杖拜了拜。 “怎么,你们儒林士子也信佛?”陆倾川见状,问道。 吕思源正了正背上的书箱,与陆倾川边走边说道:“读书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佛门提倡普度众生,道家提倡各修其身,三者皆怀善心,本质上并无不同,既然如此,为何儒林士子便信不得佛。” 陆倾川笑着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 话音未落尽,便有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传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 吕思源闻言,转头一看,见那年轻公子那飞扬跋扈的模样,心中不免一震,神色略黯。 陆倾川一眼便知道吕思勉这小子和这小子多半有点过节。 “无妨。”陆倾川笑道:“今日,有我在,便无人能在这诗会上动你。” 只见那年轻公子怒气冲冲的靠近,手指吕思源,道:“这诗会不欢迎你,滚出去。” “哦?”陆倾川反问道:“你凭什么叫他走?” 那年轻公子不悦的瞥了陆倾川一眼,不屑道:“哪来的野小子,穿上一身像样的衣服,便真正的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你说我可以,但是,请你不要侮辱我的朋友。”吕思源站了出来,面色严肃,道:“这样,只会辱没了你董家百年名声。” “呵呵。” 那年轻公子冷笑一声,道:“吕思源,我说你小子装什么英雄?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说着,他不耐烦的说道:“你是要我‘请’你们出去,还是你们自己滚出去!?” 吕思源正要说话,陆倾川却开口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怎么请我们出去。” “好,好,好···” 那年轻公子怒极反笑,说道:“好极了。” 突然,他面色一冷,眸子间闪过一抹凌厉的光,怒视陆倾川,身体猛然离地,整个人犹如一道白虹,瞬息便至陆倾川身前,在吕思源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然化爪,落到陆倾川的肩头。 陆倾川只是淡然的漠视这一切。 并非他有意托大,只不过,这人还是太年轻。 年轻便容易气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更是如此,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陆倾川完蛋了之时,那道窜出来的白虹便有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而去。 那年轻公子的身体重重的砸在十数丈开外的寺墙上,墙体虽未洞穿,却也在那声闷响后,裂开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那瘫坐在地上的靠墙年轻人,早已没了方才的翩然仪态,狼狈不堪。 第三十四章 变故横生 大兴善寺的巨大九锡禅杖前,场面陷入死寂。 寺外广场上,一阵马蹄声与铠甲抨击声夹杂着靠近,在场的所有人,面色各有千秋。 恒王世子李天元似乎是早就知道了一般,紧蹙的眉头微松,眼中闪过一抹杀机。 接着,一个身着盔甲的武将策马而来,其后跟着一队百人训练有素的士兵。 那武将一见寺门前站着的李天元,立刻翻身下马,走到李天元面前丈余之处,单膝跪地行礼,肃然道:“末将周大勇,参见世子殿下!” “起来吧。” 待周大勇起身,李天元转身背对他,冷声道:“知道本世子找你来干什么的了?” 周大勇面不改色,振臂一呼,厉声道:“给我围了!” 其后百余披甲士兵闻言,迅速四散而去,不出片刻,便将这大兴善寺围了个水泄不通。 周大勇随后上前,向李天元汇报道:“回殿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完成合围。” “今日这诗会是董大家主持的,来的皆是江南一带的名门望族,你不敢得罪本世子不怪你,但若是今日,你敢让那两个小畜生跑了”李天元冷声道:“你这个折冲校尉就不用当了。” 闻言,周大勇略微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还真怕李天元头脑一热,直接叫他冲进去抓人。 神仙打架,最先受伤的一定是手下的小鬼。 周大勇沉声道:“末将领命!” 李天元没有再和他多言,淡然的看了那些一起来的世家子弟一眼。 而后,先行向寺门走去。 但是,正当他另一只脚还未踏入寺门之时,变故横生。 一匹快马疾速而来,马上之人一拉缰绳,一声刺耳的烈马嘶鸣声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马上那个身着一袭布衣的人身上。 此人看上去年岁不过半百,略显老态的面容上留着一撮小胡子,身形稍显单薄,却不是病态。 这样一个本该坐在书房中舞文弄墨的书生,此刻却骑着一匹烈马火急火燎的出现在了这里,这本省便是一件足够引人注意的事情。 今日能在大兴善寺的人,哪个不是豪阀望族的子弟? 正因如此,他们都认识这个看上去文弱的书生,其中,又数恒王世子李天元为最。 只见李天元的眼中闪过一丝的疑惑之色,然后回身到了马前,看着下马的书生,执弟子礼。 “先生,您为何在此?”李天元疑惑道。 被李天元喊作先生的书生,正是恒王府第一谋士,谢庆! 谢庆严肃的面色稍稍放缓,温言道:“世子殿下,王爷让我前来带您回去。” “嗯?”李天元疑惑道:“叫我回去?发生了何事?” 谢庆没有告诉他,而是说道:“请殿下先回去再说。” 随后,谢庆看着折冲校尉周大勇,肃然道:“折冲都尉周大勇何在。” 周大勇面色一沉,肃然上前,单膝跪地,行军礼,道:“末将在!” 谢庆道:“王爷有令,折冲校尉周大勇立刻带兵回营。” “遵命!” 随即,周大勇起身,沉声道:“收兵回营!” 之后,李天元坐着马车与谢庆一同离开了大兴善寺。 短短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便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就算谢庆没有明说,但,不代表现场就没有人知道。 人群中,萧四嘴角噙笑,满是讥讽。 ... 大兴善寺内,陆倾川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个受了内伤的年轻人,淡然道:“口气不小,本事不大,不过如此。” 说着,陆倾川对一旁的吕思源说道:“走吧。” 吕思源点了点头,随他入了洞门,穿过一条小道,终于听到了许多高声谈论的声音。 “此时寄身雪中坐,还应说着远行客。” ... “我来接一句,乱山怎消是残夜,风雪独愁异乡人。” “妙极!” “甚好,甚好!” “赵兄才高八斗,当真厉害!” ... “诸位皆是江南名士,此时离董大家开讲尚有些许时间,不如我等借此机会作出几首军旅诗词与近来的《出征》和《紫阳词》争上一争,如何?” ... 这大兴善寺诗会的地点,是在山上一处空地上,一条尚未冻结的小溪从中流过。 此时,溪水两边摆了许多的桌案与席子,席间暖炉散着热气,桌案上精致的香炉上飘荡出丝丝的熏香,不绝如缕。 许多世子跪坐在桌案边,大多是两人一席,也有极少数是一人一席或者三人一席的。 也有不少是携着家眷前来的,如那苏云深是如此。 不过,他更像是被田家小姐田婷婷带来的家眷,因为请柬上明白的写着,请的是田家大小姐田婷婷。 陆倾川与吕思源进了诗会的会场后,便立刻看到了不远处的苏云深与身旁的田家小姐。 田家小姐在苏云深身旁两丈之处与几个名门小姐相互说笑,苏云深独自一人坐在席上若有所思,其身后,萧三带着三个护卫默默的立着。 当陆倾川的眼神看到苏云深的时候,苏云深似乎有所感应一般,回过神,也看向了陆倾川。 但是,苏云深并没有起身,陆倾川也没有要靠近的意思,二人神交,点到即止。 在吕思源粗略的观察完一遍会场以后,本想与身旁的陆倾川搭话,扭头却发觉空无一人,唯有冬风过。 哎,吕思源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而后便自顾自的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另一边,田家小姐田婷婷有说有笑之际,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在人群中慢慢穿行的陆倾川。 也许是那日城隍庙之前发生的事情给她留下的记忆太深刻,她只是远远的看着陆倾川的神态和侧面,便觉得似曾相识。 感觉,与那日的商人十分相似。 而后,田婷婷找了个借口回到了席面上,指着远处的陆倾川向苏云深问道:“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就是那日城隍庙口和你认识的那个商人?” 苏云深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看向了那个锦衣男子,随即带着些笑意看着自己的未婚妻,点了点头。 第三十五章 问道 “所以,你几日前请父亲多要的两张请柬,便是给他了?” 苏云深答道:“不错,真聪明。” 田婷婷问道:“他是来见你的吗?” “为何你会以为他是来见我的?”苏云深反问道。 田婷婷看着他,欲言又止,哑口无言。 苏云深见此,笑着从桌上拿起一块暗红色的精致梅花酥放在她的嘴边,说道:“来,尝尝好不好吃。” “......” 白了苏云深一眼,但她最终还是朱唇微启,咬了一小口。 苏云深笑着伸出拇指替她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酥点。 而后,看着微沾胭脂的拇指,他笑道:“手感不错。” ... 顷刻之后,远处响起一阵吵杂的恭维之声。 吕思源看了看周边的那些方才还谈笑风生的门阀才子们,大多数都站起身来,整理了一番衣装,眸中神色各异,但都是恭敬的候着那未大儒前来。 当今世上,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词。 南董北白。 此语说的是两个人,或者说,两个当世大儒。 南董,便是此时入席的年老儒生,董仲达! 隐藏在人群中的陆倾川和苏云深此刻都在有意无意的注意着两个人,一个是默然而立的吕思源,另一个,也是衣着简朴,看上去不比吕思源好多少。 不过,那人身边至少还有一两个可谈笑之人,不似吕思源这边,门可罗雀。 虽然衣着相似,但,家境却是云泥之别。 吕思源是真的穷,那言笑晏晏的家伙,却是在装。 明明是琅琊白氏的才俊子弟,但着装如此落魄,难道是家道中落了? 瞎扯,传承了几百年的书香氏族,哪能说没就没? 就算是家道中落了,家中祖业起码也有良田百顷,再怎么样,还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事出无常必有妖。 陆倾川嘴角微扬,小声嘀咕道:“矫情。” 接着,只见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再度静了下来,目光聚集在江南大儒董仲达身上。 陆倾川也不例外,他也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董仲达,除了想一听这与白圣朴齐名的老头儿究竟有何高见之外,还有便是向看看这老头儿什么路数,是他容不得吕思源一个后来的小辈,还是他那些所谓的门生子弟容不下。 其实两者地区别不大,若是前者,那他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鼠辈。 若是后者,只能说明南董北白这个词说的大错特错,这老头儿自己做学问还成,搞教育搞得一塌糊涂,说误人子弟都不为过。 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只见董仲达泰然自若的坐在那里。 他的面容上,满是风霜留下的痕迹,头发花白中掺着些灰色,可能是衣着雅致与打理的的齐整的缘故,整个人显得儒雅而精神十足。 董仲达看着现场的一个又一个的青年才俊,不知是不是寒风的缘故,红光满面,怡然自得。 “看着你们这些小辈逐渐成长起来,老朽十分欣慰。”董仲达捋了捋胡须,笑道:“先辈绝学,后继有人矣!” 现场的门阀子弟用行为代替了言语,皆是向董仲达施了一礼。 唯独一人除外,淮南吕思源! 好在他所处的地方实在是偏僻角落,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不然,冷嘲热讽只怕是少不了。 董仲达道:“都站着干什么,今日诗会,不谈长幼,只论学术,诸位随意些。” “董大家说的是。” “倒是我等拘谨了。” “遵先生令。” ... 待所有人都落座后,董仲达继续道:“今年的诗会进行到了何处了?” 语罢,近旁一人恭声道:“前辈,考教、解诗、论诗、作诗已然过了,今年还差一个问道之节。” 董仲达闻言,哈哈一笑,显出几分豁达情态,道:“如此看来,老朽是来的正好了。” 那人含蓄笑道:“正是。” “那....不知今年诸位想要如何问道?” 董仲达语出泰然,当真有大儒风范。 不等别人开口,陆倾川这边,似是不经意的看了不远处一个世家子弟一眼。 那个世家子弟便起身,先是向董仲达执弟子礼,拱手一拜,转而,开口问道:“晚生尤广亮,想请教先生一个问题。” “哦?”董仲达赞许的看了这个叫做尤广亮的年轻人一眼,而后道:“且先道来。” 得到董仲达允许,尤广亮这才继续说道:“先生一定已然知晓前不久的西蜀紫阳关一役,如今不仅是江南道闹得沸沸扬扬,便是大唐的其他八道也是如此,值此关节,晚生想请问先生,依先生看来,如今我朝当对西蜀用何政策,是继续采取怀柔之策,还是派兵施压驻守?” 闻言,董仲达没有言语,静静的看了尤广亮一眼,面色温和。 不远处的苏云深坐在席上,嘴角微扬,莫名一笑。 “你在笑什么?” 身旁,田家大小姐田婷婷疑惑道。 “嗯...”苏云深看着身旁佳人,笑道:“亲一下就告诉你。” “呵呵。” 和苏云深呆久了,田婷婷慢慢的夜习惯了这家伙的不正经,转过头去继续听着那尤广亮与董仲达的对话,不再说话。 董仲达思量了片刻,道:“这本是朝政,我等不该妄议,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况我辈读书人哉。” “老朽以为。”董仲达说道:“二者皆可,却又皆不可。” 原本猜测董仲达会如何作答的人们静静的看着董仲达,屏息以待。 “还请先生指教。”尤广亮执弟子礼,恭声道。 董仲达继续说道:“首先,诸位是担心如今的西蜀过于强大,若是朝廷继续以怀柔之策对之,恐养虎为患吧,老朽亦有此念。” “其次,西南王陆倾川才归顺我大唐不久,若朝廷此刻派兵驻守,恐生变故。” “况且,皇帝陛下早已下诏,西南王陆倾川总领西蜀军政,试问诸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天子一言当如何?” 董仲达此言一出,又是一阵思量,只有少数的人波澜不惊,饮酒赏雪观美人。 吕思源自顾自的喝了一口酒,小声说了一句话。 “刚柔并济,礼法并施。” 第三十六章 风雪山神庙(上) 席上的苏云深恰好看到了自说自话的吕思源。 转而,他又看向了方才陆倾川喝酒的地方,暗自想道,看来你更钟意这个寒门小子。 另一边,陆倾川正在思量着董仲达的话。 此人不仅仅是当世的大儒,他还有一个身份,或许应该说,曾经。 帝师! 就算他已经从国子监大祭酒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如今的天命皇帝也照样每年派人前来慰问,而且,必有天子近臣代行弟子礼。 这是何等的荣耀!? 外人看表象,高手看门道。 正因为董仲达是天命皇帝的授业恩师,陆倾川才更加关注他对西蜀的看法。 紫阳关一战,袁崇风与史遇春领兵以最小的伤亡将西楚的骄傲踩在脚下狠狠的摩擦,无论是对西蜀还是对大唐百姓而言,皆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但对于君王而言,却不一定。 西楚皇帝最是忧心,大唐皇帝最是忌惮,唯有一个北齐皇帝,看着好像高枕无忧,但事实并非如此。 北齐苦寒,一直有南下侵唐的野心。 但是,突然冒出来的陆倾川极其所带领的四十七万沙场雄兵,直接打乱了北齐皇帝的所有布局和谋划。 这事儿换了谁能甘心? 就算不甘心又能如何? 派出去一波又一波的杀手,死了一批又一批的谍子,换来的却是一场又一场的空欢喜。 此愁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但无论如何,最应该思考对西蜀的国策的,还应是大唐天命皇帝李天钧。 身为帝师的董仲达,或多或少都能猜测的处一些帝王心术,只是看他说不说出来而已。 没有机会,就给他创造机会。 这尤广亮,是正儿八经的江南临安人士,所以,选择他是最无风险的。 而且,还并非是陆倾川这一派先去让他在诗会上提出此问的。 君和王,本是置身猜忌的两端,却都找了同一个人去询问同一个问题,真是无巧不成书。 尤广亮恭声道:“我等亦知如此,因而想请教先生有何高见。” 董仲达注视着尤广亮那双清亮而儒雅的眸子,似乎想从其中寻找出什么端倪。 “依老朽之见,还当晓之以世间大义。”董仲达捋了捋胡须,淡笑道:“西蜀与我大唐乃是一家,有什么分歧,可以先坐下来谈谈再说嘛。” 若是此话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在场的大多数人肯定要起来跳脚骂人。 但说话的是董仲达,沉稳的人在细细思量话后含义,而没有耐心的轻浮之辈,也只好憋着暗自诽腹一番。 西蜀和我大唐是一家? 别人不知道,难道您老还不清楚? 有些人明白,有些人不明白,有些人装明白,有些人揣着明白装不明白。 但无论如何,至少表面上看去,好似皆是明白人。 董仲达说完不久,立刻有一个下人慌慌张张的冲入会场,在他身前跪下行礼,道:“报,老太爷,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董仲达身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站出来斥责道:“没见老太爷正在参加诗会吗!” 那下人一听,面色更加慌张,寒冬天气,竟是额头冒汗。 “回...回周管家,少爷...少爷他身受重伤,如今,如今昏迷不醒。” “什么!?” “什么!?” “啊!???” “怎么会这样!?” ... 现场一下子便乱了,窃窃私语之声,讶然之声,声声不止! “诸位,今日便先到这儿吧。”董仲达到底是大儒,身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缓缓起身,说道:“老朽那不成器的孙儿出了些变故,得回去看看才是。” 说完,在周管家的小心搀扶之下,董仲达慢慢离场。 马车上,董仲达闭目养神之时,淡然开口道:“小周,你怎么看。” 左手边坐着的周管家眉头微蹙,道:“有点难办。” 见董仲达没有言语,周管家继续说道:“为联合讨伐魔宗,上月众多武林高手齐聚临安召开武林大会,此时江南道上高手云集,三玄境高手数不胜数,很难查出究竟是何人对少爷下的狠手。” 董仲达说道:“你去查查,此次参加诗会的,有无武林高手。” 周管家沉吟片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说道:“有两个已经知道的。” “谁。”董仲达问道。 “两个多月前的城隍庙口,那田家的姑爷和一个商贩朋友曾为其未婚妻出手教训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小子。” “哦?”董仲达略感意外,问道:“就是那陆倾川的结拜兄弟,在西蜀作威作福的混小子?” 周管家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人。” 董仲达沉吟片刻,道:“这混小子有点意思。” “不过,应该不是他出的手。” “何以见得。” “这苏家小子带着田家的小姐而来,少爷应该能认得出他的身份,不会主动去招惹他。” 董仲达微微颔首,而后不再言语。 周管家亦是逐渐沉默。 风雪中,马车渐行渐远,空留雪上痕,新痕压旧痕。 待诗会散后,乔装为落魄读书人的白慕出大兴善寺,而后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向寺外小道上缓缓驶去。 白慕在车上换好了原来的衣裳,而后,掀起窗帘的一个小角,静静的看着那渐渐昏暗的远山。 “公子,接下来去哪儿?” 赶车的中年仆役问道:“回别院?” 白慕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说道:“去山神庙。” “是。” 白慕坐在车内,不再言语。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山下小道上停了下来,车夫说道:“回公子,积雪过多,上不去了。” 白慕再度掀起车帘看了一眼,而后下车,独自一人登山之前,淡然道:“你且在此处候着,不必跟着我。” 车夫点了点头,道:“是。” 而后,白慕慢慢的踩着积雪沿着小路而上。 当他走到半山腰下方一点之时,果真看到一间残破的小庙立于眼前空地上。 庙是破庙,没什么稀奇的。 稀奇的是,透过窗门,隐隐可见灯光。 第三十七章 风雪山神庙(中) 残破小庙中,不时有些许雪花透过墙上缝隙飘落在屋内。 那尊庄严肃穆的山神雕像上,不染丝毫尘埃,显然是被那个宿居于此的布衣士子所打理的。 这间庙宇,从外面来看,确实荒凉无比。 但若是置身其中,却感觉还行,虽有些残破,却勉强能住得下人。 特别是像他这样的读书人。 此刻,他端坐在那破旧席子上铺着的稻草上,身前那用木板和砖头临时搭建起来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盏清油灯,他借着灯光和不远处的火光,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手中的书卷,甚至渐渐忘了右手中才咬了三口的冷馒头。 “哎,不对。”那布衣士子回过神来,似乎注意到了手里的馒头,轻轻咬了一口,眼睛却依旧盯着书,自顾自的说道:“天运四十一年的西北之战不该如此布局....” 吱噶—— 突如其来的推门声将他吓了一跳,随后,他警觉的看着庙门的方向,眼神中更多是疑惑。 “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那推门而入的锦衣青年,神色很是意外。 只见那锦衣青年眉目清明,身上白雪点点,更衬出几分说不出的贵气。 谁能相信,眼前这个翩翩公子和诗会上那个平平无奇的白慕是同一个人? “难道我不可以来?” 白慕看着眼前的故友,落魄书生吕思源,温言含笑。 吕思勉并没有起身的意思,挪了挪身子,在身边空出一个位置,波澜不惊道:“你本不该来。” 白慕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忌讳什么,走到吕思勉的身边便坐下来,将手靠近火堆,驱散些许寒意。 “但我却还是来了。” 白慕说道:“看来,该来的人并没有来。” “哎。”吕思源淡然一笑,叹了口气。 “思源,你接下来若是....”白慕说道。 吕思源似乎知道白慕接下来要说什么,随即拒绝道:“不必再劝我了,你是懂我的,我吕思源做学问。只为天下谋,不卖帝王家。” 好一个只为天下谋,不卖帝王家! 这还是大兴善寺前那个唯唯诺诺的落魄读书人? 若是陆倾川在,肯定也会骂上一句:他娘的读书人,戏真多! 白慕眼眸中的遗憾之色一闪而逝,而后道:“我准备去天策城看看,如果,你一直没找到可以一展抱负的机会,不妨来天策城和我一起。” 听到天策城这个名字,吕思源似乎早有所料,面不改色,波澜不惊。 “你真的想好了吗。”吕思源不像是在问白慕,倒像是感叹,道:“做二皇子的谋士。” 白慕也没有丝毫的惊讶吕思源能够一语道破其中乾坤,在他看来,本该如此,这样的人,才不枉他驱车十余里亲自来见。 自古读书人皆傲气,能让他白慕这样一个名门才子屈尊,岂是庸才? 白慕微微颔首,道:“太子...不足以托付天下。” 吕思源闻言,没有说话,道不同,当点到即止,不相为谋。 沉默了片刻,白慕率先打破僵局,道:“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吕思源道:“暂时还未想好,不过,月前把那董大家给惹了,在江南道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董大家!?”白慕略微吃惊道:“你和董老先生不是观念不合嘛,去年还在他的讲学会上把它驳斥的直接害了病,我以为你不会用敬称称呼他。” 闻言,吕思源似乎又想起了月前的苏州讲学会上的场景。 那时,董仲达论及诸子百家之辩时,一味的偏袒儒家,且认为以儒治国是千古良方。 那时的吕思源不远千里而赶来,听到此处便起来反驳董仲达的观点了。 在他的观念中,盛世用儒,乱世重法。 而且,照当世的世道而言,以单单儒治国根本不算是什么千古良方。 在一个当世鸿儒面前砸儒家的饭碗,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生气。 而后,两人便开始的辩战。 董仲达以千年以降的儒学盛世为论据,再结合如今的大唐驳斥吕思源。 吕思源依旧是那副无喜无悲的样子,直接用西蜀的亡国史揶揄董仲达,谁知这老头儿的身子骨看着还行,实际上却那么差,揶揄几句就气急攻心而昏过去了。 当然,吕思源也知道,若是这场论战持续下去,他的论点是站不住脚的,依旧会败。 ... 总之,事后那董仲达可能没和他一般见识,但他的徒子徒孙就难说了。 这次大兴善寺的诗会,就是那是埋下的祸患,只不过这次有哪个叫做陆子初的贵人相助而已。 想到哪个叫做陆子初的锦衣公子,吕思源不由得眉头一皱。 “思源,你怎么了?” 见到吕思源皱着眉头,白慕还以为他有什么难处。 “没什么。”吕思源的心神被白慕的话语唤了回来,他淡然道:“君子论道,道之所见,各有高低,德行之见,不轻相轻。” “哈哈。”白慕笑道:“倒是我狭隘了。” 吕思源正色道:“你有几分把握?” 白慕微微一愣,问道:“什么?” 吕思源道:“在这场帝王家事里功成名就,或者说,功成身退。” 白慕闻言,犹豫了一下,也正色道:“不好说。” 吕思源疑惑道:“不好说?” 白慕神秘一笑,道:“正因为困难,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吕思源闻言,将手中的书放在身边的矮桌上,而后将手中的冷馒头狠狠的咬了一口,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疯子。” 白慕也没有恼怒,笑道:“如果我是,那,你也是。” 吕思源没有反驳,只是自顾自的吃着馒头。 “后日巳时,我便启程离开青州了”白慕起身,理了理衣襟,而后面对吕思源站定,道:“若你改了主意,可以在那之前到柳叶巷找我,只要你来,立刻回有人在巷口接你。” “你要走?” “乘兴而来,乘兴而归。”白慕应道:“有何不可?” 吕思源点了点头,道:“是此理。” 旋即,吕思源也起身。 “那我送送你。” 第三十八章 风雪山神庙(下) 二人在庙前小路的拐角站定,突然,一股强烈的风吹来。 吕思源那原本便无比凌乱的发丝上沾着的雪再度回到了空中,略显急促的哈气声,显得他的面色更加苍白。 吕思源双手笼着袖子,道:“便到此处吧,我就不送了。” 白慕也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没有强求什么,拱手道:“后会有期。” 见状,吕思源也拱手行礼。 “相见欢。” 白慕离去之时,吕思源静静的站在原地注视着,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方才在原地跳了跳,活动活动逐渐冻僵的手脚,一路小跑会山神庙。 阖上房门,他赶忙走到那堆渐小的火堆旁伸手去烤火。 “真他娘的冷啊...” “呵呵。”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他的后面传了出来,笑声过后,那声音说道:“本王还以为写的出四书三十二策的读书人不似不那等粗劣之辈,今日一见,原来也不过如此。” 吕思源转身,神色间先是惊诧,再是逐渐归于平静。 他静静的看着这个几个时辰前的故人,那个自称陆子初的家伙,此刻正斜倚在他的草席上,拿着他的馒头慢慢悠悠的吃着。 “吕某也没有想到,坐拥西蜀五州的西南王,会抢一个食不果腹之人的晚饭。”吕思源不卑不亢,道:“今日一见,原来也不过如此。” 陆倾川闻言,看了看手中的冷馒头,也没有在意吕思源的戏谑话语,自顾自的咬了一口。 口中食物下咽后,陆倾川笑道:“你这馒头还可以,比当初我们吃的要好一些。” 闻言,吕思源先是不解,而后便想起了酒楼中传言的陆倾川的发家史。 不过,他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接问道:“想必王爷看过我那四书三十二策了吧。” “以我西蜀的手段,想要一份庐州州牧手里的情报,不难。”陆倾川又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道:“而且,有个人也说你的策论...很不错。” “王爷以为呢?” 陆倾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吕思源,道:“只是本王很疑惑,你那策论表面上很适用于大唐的军制改革,实则最符合我西蜀,你是如何做到的?你好像,没有那个实力能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安插谍子。” 吕思源也不管地上脏不脏,直接就坐在了火堆附近,道:“王爷其实是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一个锦衣卫或者他国谍子吧。” 陆倾川没有否认,静静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或者说,从藏锋阁和隐卫的情报来看,吕思源很干净,没有一点问题。 但陆倾川还是要再确认一次,以最无聊和最直接的方式,亲自确认。 陆倾川看着吕思源,说道:“这话,我只问一次,你,是谍子么。” 吕思源看着陆倾川的眼睛,最终摇了摇头,道:“不是。” “好。” 陆倾川说道:“本王,收下你了。” 这下子,吕思源愣了,问道:“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陆倾川说道:“现在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跟本王走,要么继续留在这儿。” “看你现在这副遭罪的样子,我觉得还是跟本王走的好,起码一日三餐还是管饱的。”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不过...”陆倾川笑了笑,道:“本王不怎么喜欢外人知道自己的底细。” 吕思源心神一震,看着那盈盈笑意,心里彻骨严寒,道:“如果我选后者,是不是会死?” “你可以试一试。” “...”吕思源直接了当道:“我和你走。” “聪明人。”陆倾川笑着,将身后的包袱丢给吕思源,道:“穿上吧,怎么说也是我西蜀大地谋士了,不能太寒掺。” 吕思源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厚实的棉袍,虽比不上陆倾川的精致,却也比吕思源身上穿的好的太多。 待他换好衣服后,将原来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塞进书箱中,而后便背上了书箱。 “现在就走?” 不料,陆倾川白了他一眼,道:“急什么,这么大的雪,难道走着去?” “......” 吕思源正要说不走着去还能怎么办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几声乌鸦鸣叫的声音。 陆倾川嘴角微扬,道:“走吧。” 二人熄灭火堆后,便慢慢的下了山。 当他们下山之后,一辆被白雪覆盖顶蓬的马车孤零零的候在那里,苏云深的护卫萧三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身体笔直,任由北风拍打面颊。 飞雪落在他的毡帽上,棉袍肩头...但他丝毫没有在意,就那么一直候着。 “属下萧三,拜见王爷!” 陆倾川走过萧三之时,点了点头,而后径直上车。 吕思源是读书人,受儒家学说影响,礼数上十分讲究,上车之前先向萧三施了一礼。 待陆倾川与吕思源都上车之后,萧三方才起身,坐在车前,驱车离去。 后世的史书上并未记载着这一段发生在大雪纷飞之中的故事。 对于陆倾川和这位传奇的谋士的相遇,众说纷纭。 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都认同一点,天命五年秋,是西蜀第一谋士传奇一生的真正开始! ...... 五里外,白慕坐在马车上,眉头微蹙。 “冯业,你说,现在回去杀了他...”白慕问道:“还来得及么?” 赶车的车夫冯业先是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来不及,毕竟是让公子都看重的人。” 马车中,白慕叹了口气,淡然道:“是啊,毕竟是我看重的人。” “吕思源啊吕思源,希望,我们未来不会成为敌人。”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分别在不同的时间,向不同的岔路口驶去,分道扬镳。 命运的车轮已然开始转动,车轮轧过官道上的积雪与碎石而发出的吵杂之音,似乎是在低诉着一个可笑的事实。 如果在马车中自相矛盾的年轻人知晓半个时辰前那山神庙中的落魄书生日后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他一定会后悔自己为何心软了。 世事无常,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三十九章 恒王李啸天 天命四年冬,小雪未完,大雪将至,大雪已至。 江南道在十一月初十这天,所有的雪好似约好了一般,卯时鹅毛大雪,辰时却骤然停歇。 也是在这一天,青州城迎来了连日以来的第一缕阳光。 只是,有还似无。 这天一早,恒王李啸天身着身着一身上好的锦缎棉袍,坐在马车中,左手食指不紧不慢的扣着身边软塌上的那封特别的请柬,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淡然。 皇室贵胄,不怒自威! 这辆慢慢悠悠前行的马车中,还有恒王府的第一谋士,谢庆。 “王爷,我还是觉得您不该贸然前去。” 谢庆的眼眸看了看那白底请柬上微露一角的虎头纹,神色间略显忧虑。 李啸天伸手制止了谢庆的继续劝说,道:“就算他陆倾川是江湖起家,手下高手无数、能人辈出,但那又如何?” “在本王的封地,他还敢把我杀了?” 说着,李啸天一笑,眼角皱纹更加明显,道:“他不敢,也不会。” 还有一句心照不宣的话他没有说出口:若陆倾川当真敢在今天把他李啸天杀了,那所谓的西南王,也不过如此。 见自家主子还是如此坚定的要去赴宴,谢庆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希望真是如此,或者说,他暗中布置的棋子不需要发生作用。 ... 青州城外,绿柳山庄。 此刻,前往山庄的路旁,所有的柳树都是光秃秃的,衬上那毫无消融之意的白雪新装,怎一个苍凉了得。 路的尽头,身着一身冬衣的吕思源与两个护卫装束的人静静的候着。 吕思源之前也有不经意间打量过这两人,按照陆倾川的说法,他们叫影卫。 所谓隐卫,是罗刹王的势力,也就是隶属于苏云深的势力。 而影卫,是从所有经过严格训练的隐卫中再度考核选拔而出,隶属王府护卫司,专司西南王陆倾川以及其亲眷的安全。 在此之前,知道这样一支队伍的人没有多少,原因在于陆倾川的势力实在太过强横,哪里需要什么保护,连杀手都见不到一个。 而今不同,正值变革之际,用吕思源的话来说,乱世之下,无人能置身其外。 西蜀影卫,正逐步登上历史的舞台! 一阵北风绵绵而过,那辆马车终于出现在了浮动的楛柳枝拐角。 马车在绿柳山庄门前停下,恒王从车上下来,身披貂裘,淡然的瞧了眼前的三人。 “草民吕思源,拜见恒王殿下。” 吕思源拱手行礼,语气恭敬。 恒王点了点头,道:“我记得你。” 吕思源淡淡一笑,道:“那时小人不懂事,还望恒王不要放在心上。” “原本本王还想着过几日请你到府上一叙,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恒王淡然道:“也罢,在西蜀做事,也不算埋没了你。” “谢恒王殿下厚爱。”吕思源拱手行礼,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家王爷已恭候多时,请恒王殿下随我来。” 恒王微微颔首,而后带着谢庆与吕思源三人入了绿柳山庄。 山庄内,青石板上的积雪都被清扫在了一边。 自恒王李啸天等人踏进山庄开始,便随处可见清一色的佩刀护卫肃穆的站着,便是这空气之中,也好似散发着杀伐的气息。 李啸天面不改色,身后的谢庆也只是眉头微蹙。 吕思源面含淡笑,也没有说话,只是充当着引路人。 顷刻之后,几人到了一处大院之中,庭院内,红梅傲雪绽放。 庭院大厅门前,陆倾川身着雪白的锦袍,相比身边的侍女而言,要单薄许多。 在很旺李啸天等人进门的时候,才放晴未多久的天,便又飘起雪来。 些许雪花飘落在他那白皙的面容上,再顺着棱角滑落肩头。 见到恒王李啸天走近,陆倾川面上笑意浮现,上前迎接。 而吕思源也乘机将谢庆带入一旁的偏房。 “有失远迎,还望莫见怪。”陆倾川浅笑一声,道:“请。” 恒王也笑着,道:“确实该怪,你来了江南道,怎么不早早的知会本王一声,如今倒像是本王这个东道主做的不对。” ... 两人言笑入厅,若是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了,只怕还以为是两个相识已久的叔侄。 其实这两个权倾一方的王爷,只是第二次相见。 在此之前,他们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一入厅内,陆倾川只觉一股暖洋洋的气流扑面而来,将整个人包裹在暖意之中。 待恒王入席落座,陆倾川笑道:“江南道这温柔乡的名头果真名不虚传,竟让本王有些乐不思蜀了。” 恒王李啸天端起侍女奉过来的茶,微微抿了一口,道:“王爷说笑了,蜀地地大物博,不亚于江南道。” “恒王可曾去我西蜀看过?”陆倾川问道。 闻言,李啸天摇了摇头,道:“宗藩法规管的紧,还未曾去过,以前倒是随皇兄去过一次秦关,远远看过一点蜀地风光。” 陆倾川闻言,面不改色,笑道:“没想到天运三十五年的秦关之战恒王也在,好胆识!” “西南王不必恭维本王,算起来,本王这点战绩,在王爷面前还远远不够看。”李啸天道:“从天运五十一年道天命四年,短短六年之间,王爷便完成了三国三十四年都未曾坐到的事情,当真了不得。” 陆倾川淡然一笑,道:“皆是蜀中兄弟抬爱而已。” 二人说话间,门外一个妙龄侍女掀开门帘。对二位王爷先行施了一礼,方恭敬的对陆倾川说道:“回王爷,酒菜已备好,欧阳姑娘让我来问问王爷,是否现在便上菜?” 陆倾川看着恒王李啸天,道:“王爷可吃过早饭了?” 李啸天说道:“没去过蜀地,先尝尝蜀地美食也是好的。” 陆倾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对那侍女说道:“那便现在上吧。” “诺。” 侍女退下后,陆倾川又说道:“传闻中恒王是个急性子,如今一见,方知谣言可畏。” 李啸天也笑道:“年纪大了,总该慢下来了,若像个在几个拿刀的毛头小子面前颤颤巍巍的三岁小孩一样,便算是白活了这把年纪。” 第四十章 对弈 “哈哈——” 陆倾川爽朗一笑,道:“那可未必,近年来,在本王藏锋阁的刀前跪地求饶的,也有许多上了年纪的英雄好汉。” 说着,陆倾川盯着李啸天的眼睛,道:“其中不乏如恒王一般的英雄人物。” 李啸天的面色终于还是微微一变,语音传淡,道:“你今天请本王来,只是为了说这些?” 陆倾川笑而不语。 场面僵持不过两个呼吸,由那个侍女领头,几个下人有序的端着一道又一道李啸天从未见过的西蜀美食走入厅中,在二人面前的桌案上小心翼翼的放下,而后才慢慢退下。 “不要着急,就像是这菜一般。”陆倾川笑道:“菜上酒桌之前,总要先等上一等。” 陆倾川拿起筷子,随便挑了一道菜,轻轻夹了一小块儿,说道:“你可知这道菜叫什么?” 李啸天没有答话,漠然的看着陆倾川。 陆倾川本来也没想着他能接话,自顾自的说道:“在西蜀,这道菜的名字叫做鱼米江南。” 说着,陆倾川将菜送入口中。 “果然,还是那个味道。” 李啸天哪有心情吃什么鱼米江南,他连筷子都懒得拿,看着陆倾川,漠然道:“陆倾川,你是想吞了我江南道么。” “哈哈...” 陆倾川又尝了尝其他的小菜,道:“只是一道菜而已,何必想这么多。” 而后,陆倾川也放下了筷子,敛了敛笑意,道:“今天叫你过来没其他的事情,只有两件事。” “第一,你儿子李天一死在了西蜀,和我没任何关系,要找就去找你们老李家人算账。” 闻言,李啸天面色一沉,道:“你有什么证据么。” “证据?呵。”陆倾川不屑一笑,道:“我说的话,就是证据,你爱信不信。” 陆倾川说完,继续补充道:“但是,你应该知道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如果苏云深与田氏的联姻出了任何意外,或者说日后田家迁入西蜀的时候,在青州早遇到了什么阴暗的阻挠,我会全部怪在你的身上。” “你是在威胁本王么。”李啸天锐利的眼神盯着陆倾川,面色漠然。 陆倾川笑道:“谈不上威胁,顶多算是...善意的提醒。” “若本王不答应呢?”李啸天漠然道:“你要杀人灭口么。” “行了,知道你今日敢来,便是有恃无恐,料定了我不敢杀你。”陆倾川饶有兴趣的拿起一根筷子,在面前的汤菜中搅了搅,说道:“我暂时是还动不了你,但灭口的方式,不仅只有一种。” “哼。” 李啸天一拍桌子,刹那间,汤翻菜倒,噼里啪啦的声音十分刺耳。 “陆倾川,本王不知道你来江南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只要本王今日一声令下,便可让你满盘皆输!” “切,还是那火急火燎的脾气。”陆倾川好像没有听到李啸天的威胁一般,径直说道:“第二,我钥和你做一笔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闻言,李啸天稍微定了点神,冷声道:“什么生意!” ... 一旁的偏房之中,吕思源在谢庆的对面坐着,二人喝着茶,默然不语。 但这长久的平静,却被旁边大厅内的恒王李啸天的怒火中烧给打乱了。 谢庆面色安然,好似外面发火的不是他的主子一般,道:“闲来无事,吕老弟可愿与我对弈一局?” 吕思源闻言,没有拒绝,给屋内一个影卫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而出。 不一会儿,当那影卫再回来之时,手中已然端着一个棋桌,桌上放着两个琉璃色棋盒。 “谢先生想下,晚生便陪先生下一局。” 待影卫将棋桌摆在二人面前的桌案上,吕思源率先打开了其中一个棋盒,道:“只是晚生棋力浅薄,若下了几手臭棋,还望先生莫要见怪。” 谢庆点了点头,也打开了另一个棋盒,却没有率先执棋,而是示意吕思源先下。 吕思源淡然一笑,不过,当他的手伸入棋盒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势好像猛然一变。 若说先前的吕思源是个文弱的书生做派,满身的书香礼节之气。 那么这一瞬息开始,谢庆的映像中,吕思源便像一个手握宝剑的一流剑客。 锐不可当,一往无前。 谢庆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更令他吃惊的还在后头,执黑子落盘——起手,中天元! 谢庆看了看棋盘中心那颗黑子,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后抬头看着吕思源,眉头紧蹙,道:“你真的会下棋?” “会的。”吕思源点了点头,说道:“落子无悔,该先生了。” 谢庆又打量了一番吕思源,这小子给庐州州牧的文书他也看了,不得不说,有几分才学,但根据后面探查的情报来看,也没看出他师从哪个棋道大家啊,难不成这小子是在消遣自己? 但看他那样子,又不像是在拿自己打趣。 想着,谢庆将信将疑的执白子落盘三三。 接下来的六手之间,谢庆心中的疑惑已经消了,吕思源确实会下棋。 第三十五手,他看出了吕思源用的是古局之中九龙啸海局的路数。 明白了吕思源的棋风后,谢庆对接下来如何应对已了然于胸,另一方面,也有些叹息这个年轻人还是泰国年轻气盛,也不看看自己的对手究竟是谁。 他谢庆可不是普通的棋手,堂堂江南道十九道第一人,岂容小觑!? 也罢,便让你涨涨记性,你以九龙啸海,且看我如何刀落屠龙! 时间慢慢过去,第一百五十二手,满盘黑白,黑龙困兽犹斗,垂死挣扎。 谢庆落子,道:“结束了。” 他这一子,好似斩落最后一条龙首的屠龙宝刀,将黑龙逼入死境。 一下子,黑棋一盘死棋。 吕思源面不改色,保持着淡然之色,他没有着急落子,而是先起身向谢庆拱手道谢,道:“晚生在此谢过先生,若非今日此时,还不知何时才能重现古局风采。” 谢庆正想着点评几句,不料吕思源继续说道:“不过,先生可曾听闻过一种与九龙啸海局相似的棋局?” 语罢,吕思源落下最后一子,清脆的声音让整个棋盘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相似的棋局?” 谢庆先是满眼疑惑的看着吕思源落子的地方,骤然间,面色剧变! “承让。” 第四十一章 故人 “你这是...” 谢庆惊道:“逆龙局!” 吕思源点了点头,道:“正是。” 谢庆傻愣愣的看着那张棋盘,心中满是惊涛骇浪,怎一个输字了得。 起手中天元,以古局九龙啸海局为引,造千古杀局逆龙局,此等棋道修为,便是西楚棋待诏楚长歌也下不出这样的棋局。 突然,谢庆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故人,活在传说中的故人。 他的名字叫做东方隐。 当年此人曾点评古今十大弈局,若是今日他能在此观棋便好了。 不过,谢庆也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只可想想罢了。 谢庆肃然起身,执弟子礼,向吕思源拱手一拜,由衷道:“受教了。” 吕思源坦然受之。 ... 陆倾川和恒王李啸天的密谈,一直持续到了午时三刻。 李啸天走的时候,陆倾川送到了院门口,吕思源代主送至庄园外。 待吕思源返回大厅之内时,陆倾川笑道:“觉得那谢庆如何?” 吕思源自顾自的坐在了方才李啸天坐着的席上,拿起筷子,边吃便说道:“一介腐儒,不过如此。” “哟!?” 陆倾川笑道:“可以,做我的谋士,就该有这样的傲气!” 说罢,吕思源没有接话,自顾自的吃着。 陆倾川也没有丝毫不悦,静静的看着,直到一个提刀影卫在门口立定。 “启禀王爷!” “说。” “极北剑魔方天阙已至庄外!” 闻言,陆倾川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恍若平地起惊雷。 前一瞬还坐在桌后的陆倾川,下一刹,只剩残影渐消。 那单膝跪地的提刀影卫只觉得身侧一道疾风骤然而过,接着,远门旁几朵梅花落。 恍惚之间,陆倾川的身形已至绿柳山庄外。 一个身着衣衫,手握长剑的单薄身形静静的站在数丈开外。 那双漠然的眸子,一如那日在青州城外的夜晚一般,不带哪怕是丝毫的情感。 当陆倾川出现在山庄门外之时,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丝火苗在窜动。 两人就那么站着,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故人相逢,当如何? 江湖规矩,肉管饱,酒管够! 但那是寻常的江湖规矩,在方天阙和陆倾川这儿,可不好使。 陆倾川淡然的伸出右手,淡然一声:“来。” 陆倾川右后方那个持刀影卫手中的刀在鞘中微微颤动,紧接着,噌的一声后,长刀离鞘而出,悬停陆倾川身前。 方天阙还是没有言语,身形骤然离地。 手中宝剑离鞘的声音,似是凤凰轻吟,又似北风低诉。 “来的好。” 陆倾川大笑一声,手上青筋暴露,握刀迎上,身形翩然,醉仙望月步! 锵!锵——锵! 锵—— 噌! 锵! ... 瞬息之间,二人已交锋无数。 又是刀剑相击,陆倾川与方天阙凌空傲视,嘴角皆带笑意。 若说平时一派漠然的方天阙是冷傲的极北剑魔,那此刻噙着一抹稍纵即逝笑意的白衣剑客,可称为仙! 矫若游龙,翩若惊鸿,长剑出鞘,剑荡八方! 不约而同的,二人同时调动周身气机,汇聚于手中兵刃。 嘭! 恍若巨石落镜湖,静湖起波澜。 陆倾川与方天阙尽皆倒飞而出,不同的是,方天阙只在三步处立定,而陆倾川用了五步。 以二人为中心,方圆二十丈内,片雪无存,二十丈开外,梅花尽落枝头,片片殷红梅瓣飘落雪上,恍若点点鲜血洒落。 在这凛冽的冬风之中,另是一番美! “还打?” 陆倾川笑着看向方天阙,问道。 方天阙没有说话,径自的收起了手中的剑。 “你退步了。” 见状,陆倾川看了看手中的长刀,上面已满是缺口。 陆倾川无奈一笑,随后随手一扔,长刀脱手,径直的插回了道桥之中,只见那影卫依旧面无波澜,肃然而立。 “你又变强了。” 方天阙不可置否。 陆倾川走上前去,伸手挽过方天阙的脖子,搂着他的肩便往往山庄内走。 这个号称是极北剑魔的冷酷剑客,就这样被陆倾川勾肩搭背给勾搭进了绿柳山庄。 “饿了没?”陆倾川笑道:“我让厨子给你准备些吃的?” “牛肉。” 方天阙淡然开口道。 “哈哈。”陆倾川爽朗一笑,道:“说实话,我还真怕你开口就要极北的冰碧猁,那玩意儿没有,但牛肉,绝对管够!” 说着,陆倾川向一旁的侍女挥了挥手,道:“去备桌牛肉宴,酒拿女儿红,十五年份的。” 说完,陆倾川便与方天阙入了大厅。 一旁拉着门帘的侍女会意,小步走出院子。 大厅中,桌上满是狼藉。 显然,吕思源这小子才走不久。 陆倾川招呼方天阙在另一个席位上坐下,而后说道:“若不是月前有谍报说在茂州看到你,我还不知道你到了大唐的地界。” “原本打算入西楚看看,在边境上听闻鸿剑要成亲了,便来了大唐。” 方天阙不紧不慢的说道:“另一方面也想来看看这大唐的江湖。” 陆倾川说道:“有没有兴趣打一架?” 方天阙看了陆倾川一眼,道:“现在的你,打不过我,没意思。” 陆倾川心中有些郁闷,奈何方天阙说的确实是事实,他笑道:“不是和我,是帮我和别人打一架。” 方天阙沉默了一下,后道:“不打。” “为何?”陆倾川愣了愣,道。 “我出北齐的时候,找人算了一卦。”方天阙说道:“那道人说,这一个月,我不宜出手。” “我的天...” 陆倾川闻言,扶额无奈一笑,道:“从极北那个鬼地方走出来的你,信这个?” “本来不信。” 方天阙幽幽的说道:“现在信了。” “......” 陆倾川说道:“你这理由真蹩脚。” 方天阙再度沉默,片刻后,开口道:“你管吃管住,我出一剑。” 闻言,陆倾川先是一愣,而后大喜,道:“你霸剑决小成了?” 方天阙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陆倾川叹了口气,道:“那你出一剑有屁用。” “我有一剑,可通玄。” 第四十二章 昆仑剑尊卓君遥 “什么!?” 陆倾川闻言,立刻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道:“你小子鼓捣出了那残谱上的一剑!?” 在陆倾川的惊愕注视下,方天阙淡然的点了点头。 “乖乖...” 陆倾川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怕对上那昆仑剑尊卓君遥也有一战之力。” 陆子初刚说完,方天阙便淡然开口:“没有。” “......” 陆倾川说道:“没打过,怎么知道?” “我在玉门关口见过他出手。” 方天阙犹豫了一下子,说道:“我还打不过他。” 陆倾川愣了愣,后道:“那也没事,那老头儿都八十好几了,你才多大,照你这个速度,不出十年,肯定可以与之一战。” 方天阙没有搭理陆倾川的鼓励,把他一个人晾在一边,只等着下人将饭菜备好,径自吃着。 厅内故人逢,喜气洋洋。 厅外,飞雪洒江天,青山应白首。 更远一些,六千里外,西蜀鬼谷。 无论山谷外面的风雪是何等的急,过了谷口,便依旧是青树翠蔓,蒙络摇缀。 山谷之中,偶有一些穿着雅淡的人来来往往,大多手捧经书卷轴。 突然,一声响亮的吼啸之声打破了这安详的平静。 这吼声似虎,震的众人心神一愣。 他们循声望去。 只见那庞大的身影愈是靠近,吼声便愈是清晰! 白色的双翼在空中熊健有力的挥动,狰狞的兽头上一双流火金眸不怒自威,额心有一紫金印记,似符似纹。 那硕大无比的黑白纹路的身躯霸气无匹,那一声雄浑长啸,更是引了所有人的瞩目! 呼!—— 沙沙沙.... 随着那头巨大的凶兽速度极快,来时携带疾风,呼啸而过,过后余威犹存,满谷树摇,叶落万千。 一个童儿惊呼道:“是穷奇!” 那霸气无匹的飞天凶兽确实是传说中的穷奇。 此刻,在穷奇的身上,共有四人,一女三男。 她身着一袭素色袍子,三千青丝随风拂动,面上覆了一层浅蓝色轻纱,清冷,典雅。 在她身后,立着两个人,一个手提长枪,一个肩负大锤,正色威严。 还有一人,与她立在一起,双鬓斑白,着一身墨染道袍,身边悬一柄古剑。 老道面相慈祥,看似谁都可以欺负一般,但若是知晓他便是活在传闻中的昆仑剑尊还能处变不惊的,这天下可没几人。 同样,也没有多少人能想到昆仑剑尊卓君遥此刻竟然会出现在西蜀,与陆攸宁共同乘坐在西南王陆倾川的坐骑身上,要知道天运二年的时候陆倾川可是下过一道不许昆仑剑山的弟子踏入西蜀大地半步的王令的。 按理来说,卓君遥身为昆仑剑山的师祖级别人物,不是应该和门派同气连枝吗? 怎的,这是叛变了? “听闻前辈高徒陈文曜不久前在北齐一举破霸玄而入君玄境,恭喜。” “哎,不说那劣徒了。”昆仑剑尊卓君遥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他十分匪夷所思,同样是弟子,怎么鹿鸣山和鬼谷那两个老小子的就特别不一样? 特别是鹿鸣山那老家伙,自己不可一世也就罢了,唯一的弟子还那么争气,江湖称霸,庙堂称王! “丫头,陆小子当真不在西蜀?”卓君遥问道。 陆攸宁颔首,道:“不在。” 卓君遥笑了笑,道:“难怪这小子能在三国环伺之下取了这西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然还敢玩决胜千里之外这一手,好小子,有魄力。” 闻言,面纱下的陆攸宁嘴角微扬,眸子里暗含骄傲之色,言语温和,道:“我代子初谢过前辈夸奖。” “不过,丫头。”卓君遥说道:“那日北山校场的陆小子是你假扮的吧,老夫御剑远远的看过几眼,愣是没看出来是个假的,想来也只有你才可做到九分神似。” 说完,卓君遥不忘碎嘴一句:“话说这小子脑子是不是得了什么毛病?生的一副好皮囊,却整天带个面具搞的神神秘秘的...” 陆攸宁没有在意卓君遥的碎嘴,笑道:“前辈猜的没错,那日在北山校场阅兵的,正是我。” 卓君遥卸下腰际酒葫芦畅饮一口,随后笑道:“丫头,给老夫透个底如何?” 陆攸宁道:“前辈想知道什么?” “陆小子是不是也要在天策城的事情上掺和一脚?” 闻言,陆攸宁沉默了一下,在穷奇慢慢落在鬼谷中某处楼台前的空地上之前,摇了摇头,道:“自扫门前雪还来不及,哪里有闲心管他人的瓦上霜?” 卓君遥点了点头,在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一道爽朗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便从那巨大的身躯之前传来。 “你这傻虎,老远就听到了你那震天裂地的乱吼声,怎的,在王府生活的太滋润了,不怕我烤了你?” ... “诶!你别蹭过来啊!” ... “大姐,管管你们家这条傻虎...” 陆攸宁四人从穷奇身上轻盈跃下,她伸手抚了抚穷奇那本该凶煞世人却在此刻如孩子般嬉闹的脑袋边上的毛发,刹那间,穷奇便温顺的安静了下来,一双流火金眸似闭微合。 陆攸宁转而看了看原本该风度翩翩的鬼谷谷主风无痕,此刻鬓发散乱,略显落魄。 “你看看你现在,哪里看上去像这鬼谷的谷主?” 风无痕爽朗一笑,也不打算叫人来整理衣冠了,径自取了那发冠,任那三千黑发散开。 这下子,原本的落魄谷主,竟有几分不羁的味道。 “哈哈。”风无痕笑道:“哪里用像,本来就是嘛。” 说着,他眸光一转,注意到了自顾自喝酒的卓君遥,出口惊人。 “卓老头,别来无恙啊!” 卓君遥闻言,差点没被口中的佳酿呛到:“他娘的...” 见到卓君遥身边悬着的古剑微颤,风无痕赶紧躲在陆攸宁的身前,道:“卓老头,你别动刀动枪的啊...还想不想我给你帮忙了..” 闻言,卓君倒是有些意外的看着风无痕,问道:“你知道我来找你所为何事?” 见到卓君遥身旁的古剑似乎平和了下来,风无痕绕开了陆攸宁,理了理衣服。 “还不就是你们昆仑剑山的护山兽那点儿事儿?” 第四十三章 缺月楼之谈 听着风无痕的语气,卓君遥面色一喜,道:“这么说你有解决之法?” 风无痕好似理所当然的说道:“没有。” 卓君遥白了风无痕一眼,谈不上多失望,道:“那你小子那么傲做什么。” “你拿我师父都解决不了的难题来难我,也亏你想得出来。”风无痕话音一转,道:“按我说,一百七十八年了,你们昆仑剑山早够本儿了,也该放下了。” 出奇的,卓君遥没有反驳风无痕,微微叹了口气,举酒便饮。 沉默了一下,风无痕开口道:“先进去再说吧。” 随即,风无痕带着众人入了缺月楼。 待众人落座后,风无痕便离开了,在他回来之前,不断有侍女奉茶而入。 风无痕归来之时,手中捧着五卷竹简,竹简之上还放着数本书。 风无痕看了一眼傻愣愣站在陆攸宁身后肩扛双锤的黄武,笑道:“黄大个,愣着干什么,举着俩锤子不累么,放下过来搭把手。” 黄武闻言回过神来,嘿嘿一笑,旋即将肩上双垂放下,只闻嘭嘭两声,整座缺月楼二楼似乎颤了两下,摇摇欲散。 “你要俺怎么搭手?” 风无痕道用双眼看了看怀中逐渐上摇摇欲坠的书,道:“把这写书放在卓老头儿的桌子上。” “好。” 黄武点了点头,旋即伸出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将风无痕怀中的书接过,放在卓君遥身前的桌案上。 “好了。” “那你就和老王坐着去呗,都傻愣愣的站着干嘛。” 风无痕一边将怀中卷轴小心翼翼的放在陆攸宁前面的桌案上,一边说道:“我这地方虽小,但容下你俩的位置还是有的。” 闻言,赵言风和黄武也不矫情,直接便寻了两个席案坐了下来。 风无痕也没有管他俩,继续说道:“大姐,这是...我最新整理出来的卷轴,镇北大将郑容死前对天运四十一年那件事的自述。” 刹那间,陆攸宁拿起竹简的手微微一颤。 风无痕没有说话,暗自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走回主位坐下,而后看着注视手中典籍而细细思量的卓君遥,说道:“卓老头儿,你手里的书上记载的,是我从各处搜罗出来的古时秘法,应该能对你们家那头护山兽有些作用。” 卓君遥抬头看着风无痕,道:“这幽泉秘法说的可是真的?可延寿五十载春秋?” 风无痕闻言,点了点头,道:“出自我鬼谷之手,岂能有假?” “不过...” 风无痕话音一转,道:“我劝你们也别在这上面报太大的希望了。” “为何?” 卓君遥说道:“六位神魄境护法,我昆仑剑山出得起。” 风无痕叹了口气,道:“你翻过来再看看,后面的辅药之页。” 卓君遥闻言,翻了一页,眼神逐字逐句的看过去。 一颗八品罗天蛟兽晶! 一瓶七品七星雕精血! 无尘果果核三个! ... 若说前面的辅药只是让卓君遥感到棘手,那最后一个九幽草便使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九幽草?”卓君遥道:“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过?” “终于注意到了吗。”风无痕说道:“你没听过也很正常,这九幽草在世上早就绝种了,我也是在师傅云游之前听他提起过。” 卓君遥问道:“能不能找别的药材替代?” 风无痕摇了摇头,道:“甭想了,就算你去药王谷也没用,那株九幽草是整个秘法的关键所在,无可替代。” “那你给老夫看它作甚?”卓君遥没好气道。 风无痕说道:“你可以再看看其他的秘法,另外几本书中的秘法,虽然也是有点难度,但在你昆仑剑山的家底面前还是小菜一碟的,只是效果没那么好,十年顶天了。” “当然,你们也可以赌上一把。” “嗯?”卓君遥疑惑道:“怎么赌?” “《大周秘传·化神篇》记载,九幽草最终出现的地方,便是十万大山。” “十万大山!?”陆攸宁闻言,突然开口道。 “没错,正是西蜀与西楚之间的十万大山。”风无痕说道:“所以,当初我师父和鹿鸣山人云游之前曾猜测,大周密藏之中保存有九幽草。” 闻言,卓君遥沉默了。 风无痕见状,叫了一声:“北岩。” 楼外,一道身影突兀而至,默立在前。 “你亲自去地藏楼一趟。”风无痕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通体银灰的精致牌子递给了他,道:“取露水丹前来。” 北岩闻言,接过牌子:“是。” 片刻后,北岩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缺月楼中,他先将银灰牌子交回风无痕的手中,而后在风无痕的示意之下将手中的檀木盒子放在卓君遥面前。 做完一切之后,北岩静静的站在风无痕的身后,一言不发。 “这是这里面的露水丹,可保它多活两年。”风无痕说道:“不过,是药三分毒,服过此丹后,除非幽泉秘法,否则,神仙难救。” 在心中一顿计较,卓君遥看着陆攸宁,开口道:“丫头,你们手里,有几块密藏之钥了?” “原本不差了。” 陆攸宁道:“但一年前被偷了一块。” “嗯!?”卓君遥有些意外的说道:“还有人能从你西南王府偷东西?” 一旁的易流云开口道:“剑尊有所不知,盗取密藏之钥的正是清风岭之事的罪魁祸首,关天逸。” 又是一阵沉默,卓君遥似乎下了什么决定,道:“丫头,你们两年之内,可有把握开了那大周密藏?” “不好说。” 陆攸宁正色道:“得看段云锋的黄泉鬼城一行和子初回来后的决断。” 这时,风无痕笑道:“老头儿,我看你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要不,你回去和你们昆仑剑山的长门长老商量一下?” 说完,不待卓君遥开口,他继续说道:“放在你面前的东西,你可以先带回去,以备不时之需。” 卓君遥想着,也只好如此,毕竟,事关重大。 他也需要回去确认一下护山兽的情况! 这时,突然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但是,得给钱。” 第四十四章 玉门镇截杀 卓君遥瞥了风无痕一眼,随即道:“怎的,老夫不给你难道还敢抢不成?” “呵。” 风无痕冷笑一声,道:“也罢,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你要白拿就白拿吧。” 卓君遥也不在意风无痕的讥讽,从怀里掏出了三两银子放在桌上。 “老夫其实那等无耻之徒?” 卓君遥笑道:“看好了,真金白银,概不赊欠。” “......” 风无痕身后,北岩眉头紧蹙,蠢蠢欲动。 风无痕淡淡的挥手安住了北岩的心思,道:“行,三两便三两。” 卓君遥笑道:“身上就这么多,你要多了也没有。” 风无痕没再搭理卓君遥,而是一边拿起桌上的折扇,一边看向另一边低头查阅竹简的陆攸宁。 此时,缺月楼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嘶鸣之声。 坐着的王离反应过来,看向陆攸宁,得到陆攸宁的点头示意后,方起身到了断崖围栏边,昂首举目望去,横枪于外。 只见天外盘旋着一头苍隼,数圈后飞入楼内围栏边,停在了赵言风的长枪末端。 王离娴熟的取下缚在苍隼足上的信筒,回身将信筒递与内室的陆攸宁。 陆攸宁打开一看,正是段云锋的密信。 看罢,她将信传给黄武和王离二人传阅。 王离眉头微蹙,道:“有点麻烦。” 黄武看完,也是神色凝重,但也只是瞬息之间,转而语色含怒,道:“郡主,让我去吧,给我五十隐卫,保准叫那些狗胆包天的家伙有来无回。” “不行,西蜀的隐卫不能外调。”王离道:“相比北齐和西楚的杀手,天策城才更加需要防备。” “那你说怎么办?” 王离没了言语。 陆攸宁见状,将身上的玉玦递与黄武,温言道:“将它交给吴莫寒,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王离一见,心中了然。 玉玦,遇事速决。 陆攸宁颔首,道:“倾川和云锋几年前在西北之地安迪布置过一批人,说是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倒真是被他们料中了。” 黄武闻言,道:“怪不得当年我说怎么藏锋阁一下子跟空了似的,原来王爷早有安排。” 事不宜迟,王离将玉玦又缚在了苍隼的足上,三人望着那疾飞如风的苍隼,神色中各有所思。 “得,我这难得的清静地倒成了你们的御文楼了。”风无痕出言自嘲道。 ··· 彼时,另一个大漠小镇外,狂风吹沙,磨砂着针芒毕露的仙人掌表皮。 经大风拍打,一株株仙人掌似是摇摇欲坠。 但,没人会嘲笑它们弱不禁风,在死亡边缘野蛮生长,本身便值得敬佩。 此刻,一株仙人掌旁的野兽枯骨发生了颤动,紧接着,一条暗黄小蛇从骷髅的左眼中爬了出来,猩红的信子缓慢吐出,看向烈日的远方。 不出片刻,一阵嘶吼声响彻了这片大漠。 暗黄小蛇慌乱的蜿蜒远去,躲避呼啸而过的烈马。 马背上,领头的中年人神色漠然,注视着这残破的边陲小镇,向身后的手下打了个手势,旋即,马群便放慢了步调,随他一同缓缓踏入小镇。 不过,他们刚踏入小镇,便又停了下来。 只见他神色肃然,看着前方。 小镇大道上,有个人阻挡了这队人马的去路。 他一身墨染似的装束恰好配上那双乌黑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随意的坐在那横摆在路中央的桌上,手提酒坛,旁若无人,肆无忌惮。 螳臂当车? 即便如此,也总该有几分依仗。 马上的首领没有轻举妄动,只是静静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自不量力的青年。 在他的示意之下,身后一个手下策马而出,距离青年三丈远停下,怒声道:“小子,不想死就滚开!” 青年熟视无睹,继续喝酒。 马上汉子回首,见首领点头默许后,更是怒不可遏,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心里窝火的很,如今正好那你小子开刀! 汉子抽出挂在马鞍旁的大刀,目露凶光,策马横刀而出。 刹那间,各色的目光都有,戏谑,玩昧,怀疑...就是没有怜悯。 他们这些人,自从选择了这条路开始,便已是身不由己了,要么完成任务,要么死在任务上。 对死亡的恐惧,在常年的手起刀落中已经变得麻木。 不过,在下一瞬,所有的眉头皆是紧锁。 玄衣青年头也没回,左手微抬,两指夹住刀锋,将这一记走马刀定格在了脖颈一侧,无论马上汉子怎么使劲儿,也再难移动分毫。 高手! 一流高手! 马上首领一看,神色肃然,正如他来时感觉的一样,这次任务,没那么简单。 那玄衣青年漫不经心的将刀刃从脖子边挪开,电光火石之际,一杆长矛从路旁屋内鱼贯而出,那汉子还没来得及躲闪,只听耳旁一阵呼啸,旋即抢尖如脑,整个人侧飞而出,死死的钉在墙上。 猩红的鲜血从煞白的墙面上流下,恐怖如斯! 他看了看手中的大刀,随手向一旁丢去,不屑一顾,道:“就这破刀,也想杀我?” 他拿起酒坛,一口饮尽坛中美酒,随后,看着谨慎退后的人马,面无喜怒,道:“真是可笑。” 紧接着,又有两杆长矛从一旁的屋子里斜射而出,贯穿小镇口最近的两人心肺。 这下,他们全都老实了,围成一团,警惕着周边。 马上首领神色复杂,看向段云锋,道:“你到底是谁!” 玄衣青年将空坛子向桌上一放,道:“呵,看来你的主子对你们也不怎么上心嘛,让你们来送死,还不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说罢,他抬手起落,刹那间,又是十余杆长矛向人群射去,将他们围在其中,逃脱不得。 那首领远远瞧着这个狠辣的年轻人,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熟悉的人不多,如果说此人不是北齐人,那,便是在画像上见过他的样子了。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每一个画像人物,都不是他这个级别所能招惹的,更何况,此刻他身处于埋伏圈之内。 他努力在回想,回想曾经见过的每一张画像。 陆倾川、林楚云、方天阙... 眼角一道细微的刀疤的是... 突然,那首领瞪大了双目,他记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此人是吴莫寒!? 忽然间,他面如死灰,怪不得,出来之时总管特许他回家看看妻儿,原来这是一个有来无回的任务,他如今全明白了,他们这队人马,不过就是掩人耳目的诱饵罢了。 “看你的表情,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玄衣青年说道:“那么,去死吧。” 话未落,人已离,似刹那烟火,如绚丽流星。 第四十五章 伏龙天象功 事到如今,他们已没有任何退路,唯有拼命挣扎,求得那微渺的一线生机。 破空之际,吴莫寒按住腰带上的暗扣,引剑而出。 “给我杀!” 伴随着一声令下,这些北齐杀手皆是凶光毕露,拔刀,跃马而出。 生命,可以顽强如逆境求生,也可以脆弱如快刀斩乱麻。 记得五年前凌云关一战,面对二百江湖高手,王爷对他说:“吴莫寒,可敢随我一战!?” “吴莫寒堂堂七尺男儿,有何不敢!?” 只见吴莫寒嘴角一扬,有时候啊,不是人多便有用的。 这久经杀伐的杀手在此刻就是不同,配合有度,步步杀机,环环相扣。 电光火石之际,吴莫寒气机暗运,其身后一个淡金色的气运金轮刹那明灭。 软剑尖锐,灵紫剑法,横贯四方! 那首领伺机而动,一个刺客,重要的并非武力胜出,而是如何置敌于死地。 吴莫寒没有管他的盘算,或许,是不屑。 他的速度再次提升,这一次,直接松开了紫薇软剑,指尖一转,回眸刀口临额,一指破天门,直接在那持刀刺客额头上开了个血洞。 下一秒,六大刺客一跃而上,六面合围,毫无死角。 吴莫寒眸子依旧清冷,指尖气机涌动,迅如紫电,围着他划了个圆后,紫薇软剑悬在其手心。 这一刻,空气死一般沉寂,那些杀手的身形,也定在了那里,难进半步。 噗~呲! 猩红的血液从这六个刺客的脖颈喷涌而出,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放一句狠话,便统统捂住脖子倒地,妄想保全性命。 嗯!? 吴莫寒感觉到一阵寒意,旋即步步生风,身子微侧。 看了看那枚贯穿桌面,斜插在地上的透骨针,段云锋看着杀手首领的方向,不过看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手下,双眸微眯,漠然道:“有意思。” 那首领也没有想到,随行的人中竟然还有如此高手,即便是他亲自出手也不敢说那枚透骨针能洞穿吴莫寒的衣物。 吴莫寒看着那灰袍男人,相貌平平,属于丢在人群中也没人会理睬的那种。 但事实往往就是这样,高手不一定都是那些仪表堂堂的俊美公子,卧虎藏龙才叫江湖。 “你身手不错,不过可惜,快死的人身手再好也没用。” 灰袍男人面无喜怒,眸子里透着一种淡然,声色沙哑而略显浑厚,道:“死得其所,在所不辞。” 吴莫寒冷冷一笑,道:“你以为,你们的死,能改变什么么。” 灰袍男人诡异一笑,道:“或许吧。” 吴莫寒道:“好,那就去死吧。” 语罢,一阵吵杂的声音从街道边的路旁响起,屋顶瓦上,屋外,清一色玄衣影卫,手持弓弩,对准灰袍男人。 随着吴莫寒的命令一下,数十道弩箭齐发,如雷蛇攒动,直射而去。 “伏龙天象功!” 吴莫寒看着灰袍男人所散出来的气机结成一道金光屏障,类似于寺庙里的大钟,立刻便判断出了他师出北齐龙象宗。 这个宗门所修习的功法要求极为苛刻,不过,最重要的是其中有一条,男子三十岁之前必须保持处子之身。 因为修习这伏龙天象功的基础便是先天罡气,一旦历经情爱合欢之事,罡气便会消失。 当然,很多人即使是童子之身,也感觉不到自身的先天罡气,等入门之后,历经特殊的修习,方才有所显现。待到入门十年,龙象宗方才开始授予真正的伏龙天象功,练至大成,最年轻的也是在二十八岁,考虑到弟子的资质参差不齐,龙象宗方才定下这个规矩。 也正是这样,龙象宗虽然强者辈出,但终归面临着人丁稀薄的困境。 记得王爷曾说过,这龙象宗啊,强是强,可这规矩也忒不是人了。 吴莫寒深以为然,为了练这破功,让老子等到而立之年了还不知女人啥滋味儿? 有病! 这龙象宗有病,破功法也有病,就连练功的人也有病! 不过看这男人的年纪,显然,是成了。 吴莫寒还从未和这种高手较量过,他也想知道,这伏龙天象功究竟有多强。 灰袍男人尽量护住了一旁的废物首领,其余的,死了也就死了。 一股气流向吴莫寒身旁流转,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味道。 吴莫寒看向灰袍男人,正色道:“死之前,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 灰袍男人漠然道:“季元甲。” 吴莫寒不再言语,移形换位,一剑递出,仿若白云出岫,潇洒翩然。 季元甲暗道一声好厉害的剑术,就是不知比起那极北方天阙要如何。 不过,如今可不是感叹比较的时候,季元甲双手化拳,金光流转,悍然出手。 这伏龙天象功是以先天罡气为基础,那么,便不需要什么外在兵刃。 相比吴莫寒的步法翩然潇洒,这季元甲也不差,块头虽大,却是动若脱兔,拳撞三尺青锋。 锵! 恍若金属碰撞,二人皆是倒退,不同的是,段云锋退两步,季元甲退三步半。 握剑的手,隐隐发麻,吴莫寒暗自骂娘,这大老粗真他娘的难搞! 吴莫寒纳气回元,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苍龙一剑破云关,气势如虹,破风而去。 季元甲亦是,双鬓飞扬,无风自动,拳出四海,如蟒横冲逆乾坤! 二人一个如天外流星,剑法飞扬,眉宇间英气不凡,一人如金刚降世,拳出破风,百余招下来,虽然季元甲才初入君玄,不及段云锋,但硬是凭着那伏龙天象功补上了大半不足。 藏锋阁谍子,在西南王陆倾川一统西蜀之前,是个杀手组织。 几年前,在他统一西蜀的过程中,为其立下了汗马功劳。 因此,在西蜀一统后,陆倾川将以前的鹿鸣山谍子正式组阁,由段云锋出任阁主,下设黑赤蓝白四旗。 黑旗旗主司徒斌:主司西蜀江湖谍报。 白旗旗主公孙述:主司西蜀官场谍报。 赤旗旗主吴莫寒:主司西楚谍报。 蓝旗旗主于小天:主司北齐谍报。 第四十六章 暗流 司徒飞尘将视线从天上激斗的二人收了回来,接过属下呈上的玉玦,作为最早跟随吴莫寒到这鸟不拉屎的西北的他,自然知道这块玉玦的意思是什么。 司徒飞尘:“传令下去,速速解决下面的残兵败将。” 身旁一藏锋阁锋士领命,走到窗边,打了两个手势,随即,六个藏锋阁锋士向包围圈内首领方向迅速合围,配合有致。 包围圈中的首领刚要下达命令,天上弓弩齐发,一根弩箭直接贯穿他的左手,钻心的疼痛涌入脑海。 剩余的人马立刻围在一起,刀口对外。 司徒飞尘看着半个时辰前还是一副趾高气扬架势的数十北齐杀手,如今仅剩十余人在做困兽犹斗的挣扎,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同样的场景,若是换了他藏锋阁的人,定如五年前西蜀锦云岭一役一般,胆生豪气,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老子赚一个! 那一役,六十三锋士个无一生还,敌军一百九十四具尸体,至今仍旧暴尸荒野! 而这些北齐杀手此刻神态各异,惶恐,惊慌,失措··· 可笑,如果没有视死如归的决心,何必要来闯这鬼门关? 司徒飞尘亲自下令,如今这些人聚在了一起,倒是省了不少事,随即,先前六人后撤,十名影卫手持弓弩推进。 咻咻咻! 咻咻咻! ··· 转眼之间,仅剩三人倚背存活。 司徒飞尘看向身边一个手下:“刀给我。” 司徒飞尘左手持刀,一跃下楼,飞掠如鸿。 他看着玉门镇门口的三人,说道:“刚才我看你们三个勉强有几分江湖人士的骨气” 司徒飞尘刀锋向前,直指不远处那杀手的面门,向他们做了个挑衅的手势:“来,给你们个痛快。” 三人面面相觎,最终皆是面色泛冷,三面合围。 司徒飞尘看着他们的垂死挣扎,嘴角微扬,不知是讥笑,还是赞赏。 直到三人不过三丈之距时,司徒飞尘整个人气息暴涨,先是转身向后撩刀,接着,回光幻电。 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恍若凤鸣。 从始至终,他只出了两刀,那三人便永远的停在了那里。 生命流逝的速度究竟有多快? 大概有如手起刀落, 随后,他们的脖子皆是裂开一道纤细的小口,猩红的鲜血从其中缓慢的流出。 司徒飞尘说道做到,他们死的很痛快,甚至忘了自己究竟是如何死的。 天上,吴莫寒瞥了一眼,随后道:“季元甲,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季元甲一拳震开了吴莫寒的剑,气息显得紊乱不堪,原本他以为凭着这霸道无匹的伏龙天象功,能够补上二人的差距,即便是胜不了,消耗吴莫寒一阵子逃也是可以的,但随着近百招下来,他发觉这此子是越战越勇,气息不减反增,反倒是他,完全落入了下风。 如今只怕是逃,也晚了。 季元甲:“有两问。” 吴莫寒:“问。” 季元甲:“第一问,你现在,可曾尽全力?” 吴莫寒轻笑一声,道:“自然没有,对付你,千分之一足矣。” 季元甲也是一笑,随后道:“第二问,西南王陆倾川有多强,他当真没死?” “两年前的我,在王爷手上手上走不了十招。” “至于后一个问题,也罢,便赏你做个明白鬼。你后面的主子如此大费周章,如今我又在此,你说呢?” 季元甲:“死而无憾。” 旋即,他猛吸了一口气,身上金光大振。 季元甲的脸上无喜无悲,回首三十载学艺岁月,如今发觉,真正为自己而活的时光太少了。 下一辈子,一定要做个普通人。 吴莫寒见状,眉头微皱,却没有犹豫,仗剑而立,身上气息再次增强。 他并未说错,千分之一自然是假,未出全力却是真。 他也没想到这北蛮子临死之际还能爆发一下,不过,这是他至强一剑,这一拳,也是他最后一拳。 良久,季元甲睁眼,淡然而视,吴莫寒亦是看向季元甲。 季元甲动了,吴莫寒也动了。 在司徒飞尘等人的注视之下,两人身形一闪而逝。 嘭——! 无数的沙土飞尘昏黄了整个小镇,旋即,二人悬于天的两端。 三个呼吸后,季元甲径直落下,倒在大漠之中。 吴莫寒则是缓缓下落,将紫薇软剑重新收进腰带中后,立刻运功调息。 小半个时辰过后,吴莫寒面色如常的站了起来,道:“娘的,这蛮子下手真他娘的狠。” 司徒飞尘没有接话,而是将手中的玉玦递给吴莫寒:“将军,信隼带来的。” “哦?” 吴莫寒接过玉玦,道:“看来郡主与我的想法一致。” 司徒飞尘:“将军,方才蓝旗那边也传来了密信,截住了西楚的一股谍子,不过···” 吴莫寒疑惑道:“不过什么?” 司徒飞尘道:“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吴莫寒抬头,问道:“是谁?” 司徒飞尘答道:“张公子。” “张野狐!?” 吴莫寒笑了笑,擦了擦手,道:“他确实不该出现在此,西楚皇帝有意把女儿嫁他,就差派军队把他软禁在宫里了。” 司徒飞尘说道:“可他确实出现了。” 吴莫寒道:“听闻那西楚公主乃是西楚第一美人啊,这家伙也真是舍得。” 司徒飞尘说道:“将军,我有一事不明。” 吴莫寒将手中的脏手帕随手一丢,道:“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唐、北齐和西楚的谍报机构不完全是摆设,不过无妨,凭着王爷和阁主这几年在这西北的布置,这些谍子来再多也是白搭。” 司徒飞尘:“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走?” 吴莫寒伸手摸了摸下巴,想了想,道:“你现在立刻向散乱在西北各地的人马发出信号,我们下一步,去会会真正的北齐精锐。” 司徒飞尘点了点头,行西蜀军礼,后转身退下。 ··· 汉阳县,一家酒楼中,大多数酒客感叹那天边烟火绚丽之余,酒楼伙计亦是停下手中活计,看向了二楼窗外,若有所思,喃喃道:“终于来了。” 青阳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富态公子哥模样的锦衣青年提笼遛鸟而过,神态安然而慵懒。 但那锦衣青年却突然驻足了,毫无征兆。 他愣愣的看着城中不知何时燃放起来的绚丽烟火。 匡。 鸟笼掉在了地上,他也不管那是价值百两的朱丹雀,匆忙回走。 德云县,街边一角围满了人,中间铺子里,一六旬老人手执苏北羊毫在青州熟宣上肆意挥洒,一副对联一气呵成: 天地和顺家添财,平安如意人多福! 刺啦!嘭! 所有人寻声抬头,老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寂静:“对不住了诸位,今日家中有事,不做生意了。” 将那副对联卖出,收了钱后,也不管买客出高价还是多番挽留,老人草草收了铺子赶回家中。 ··· 暗流,在绚丽的烟火下蓄势待发。 第四十七章 张野狐 西北新州,是大唐的边陲要地。 自古便有雁关西去三百里,除去大漠是他乡的说法。 此刻,雁关内四十里的雁山镇上,一俊美男子在客栈三楼栏杆上闲意而坐。 许是漠北凤高气急,他的头发稍显凌乱,不过,这也恰好称上那双野性而英气勃发的眸子。 吴莫寒手下的锋士曾调侃过一事。 “会不会到时候那西楚的云梦公主见咱们西蜀的张大公子行事邋遢不愿嫁,给赶了出来?” “想想也是,传闻中,云梦公主天姿国色,与顾小姐比起来都是不逞多让。” ··· “好了,别瞎猜了,事实如何,你们心里没点数?” 那两个锋士转身,恰好看到司徒飞尘,连忙行礼。 司徒飞尘道:“你们这几天多接触接触就知道,那个野字,可不单单只存在名字中啊。” 说完,他提着一壶酒便走了。 经过几天的接触,这几个锋士才知道,什么叫野性难驯,真正的风流不羁。 此野非彼野,西蜀浪子张野狐! 张野狐看着远处雁关外的茫茫大漠,隐约间黄沙席卷,气吞如虎。 大气! 张野狐反手抽出别再腰上的玉箫,萧声悠扬,响彻小镇。 这一时间,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略微有些失神了,这曲中,含了太多的韵味。 异乡游子,听之可勾起心底无限乡愁,远方好,最好是家乡。 深闺佳人,听之可唤起心间千种情思,念此情郎马何在,此物最相思。 江湖浪子,听之可引起心头万般奈何,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归途且方休。 一千个人,有一千种感受。 有人泣不成声,也有人豪气凌云。 这便是张野狐的乐理,世事难料,一切皆在情之中,人生百态,唯有情字最难解。 一曲作罢,张野狐把玩着玉箫,头枕栏柱,一双珠玉明眸似闭微合,声音温和,从容闲适中又显出几分疑惑:“洛九天,曲子也吹完了,你还在等什么?” “哈哈哈!” 几声双利的轻笑过后,人未到,酒先至。 张野狐执箫的手随意一伸,酒坛落在玉箫尖儿上转了几圈,旋即便生根般滞住。 他伸手提起酒坛,将玉箫重新别回腰间,嗅了嗅,随后笑道:“好一个盗圣,竟然把北齐安国公珍藏四十年的极品女儿红给偷来了。” 一道幻影闪过,洛九天一席墨染似的装束现身栏边,语调随意:“说来那老家伙也真是小气,才拿他两坛子破酒,就派人一直追杀到了齐国边境。” 张野狐微微睁开眸子瞧了洛九天一眼,道:“你穿一身黑,不热?” 洛九天:“心静自然凉。” 张野狐:“难道不是因为你穿着在国公府的宝库里顺走的冰蚕宝甲?” 洛九天:“哈哈哈,知我者,野狐也。” 二人碰坛,畅饮一口,张野狐道:“果然好酒,不过,你怎么就没把齐国前朝皇帝赐给安国公的天子笑给偷来?” 洛九天面容无奈,道:“那老家伙还有个密室,可惜机关太多,太难解。” 张野狐:“哦?这天下,还有你洛九天天进不去的门?” 洛九天:“屁话,就差一步就进去了,只是运气实在太背,恰好那天那老家伙拉着几个牛鼻子老道在家扯犊子,又恰好他们察觉了被我扒光放在假山后的家丁,这才有了后面的追杀。” 张野狐大笑,洛九天也大笑,旋即,张野狐道:“敬你!” 洛九天问道:“所敬为何?” 张野狐笑道:“为你千里逃亡,为你我相聚在此,你说该不该敬?” 洛九天点了点头,道:“确实该敬。” 酒过五巡,洛九天才问道:“不过,你为何在此,西楚皇帝能这么轻易就放你回来?” 张野狐撇了撇嘴,耸肩道:“额,打不过西楚那帮家伙,还不能跑了?” 洛九天啧啧道:“你真舍得,富可敌国的绝色佳人不要,说走就走,要换了我啊···” 洛九天喝了一口酒,张野狐问道:“怎样?” 洛九天笑道:“我也跑。” 江湖浪子,本该四海为家,浪迹天涯。 二人相视而笑,酒尽人亦醉,再醒来,亦是月明星稀夜。 张野狐挪开洛九天放在自己身上的腿,将他扶到床上,这家伙其实非常累,这天下能让他如此安心而眠的地方也不多。 随后,张野狐孤身一跃,飞到屋顶上,躺下,靠着翘起的屋脊一角,萧声悠扬。 不同于白天的萧声,此时的萧声很小,小到几乎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 记得初遇是在蜀地的锦城。 那时正是桃花初绽,三五孩童于田间戏蝶,奈何蝴蝶轻灵,稍不注意便已然飞入菜花,无处可寻。 而彼时的他,恰巧寻了一棵槐树,在树上一坐,提一壶陆倾川那里骗来的上好仙人醉,边哼新编的歌谣边喝。 按照张野狐的话来说,良辰、美景、好酒加上俊公子,就差一个佳人了。 话虽只是在心中流转,却被一个细腻温婉的声音打断了:“上面那个酒鬼,你在听吗?” 酒鬼? 他顿时不乐意了,冷眸一瞧,若是换了另一个人,肯定认不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公子,而且,姿色非常。 但他可是张野狐,出入西南王府如履平地的张野狐。 以前和陆倾川便装去玩之时,总少不了要带上顾倾城,陆倾川只要把面具一摘,便不用担心了,但顾倾城不同,人家美貌冠绝天下,就这么出去,就算身份不暴露,也少不了麻烦,所以就经常女扮男装。 见多了,眼力价自然也就高了,张野狐一看便知道了眼前这个是女人。 看来,是哪家小姐觉得深闺无聊,想出来转转了,张野狐想着。 当张野狐看着她的一刹那,她竟然觉得略微心里怦的颤了一下。 张野狐回过神来,不禁失笑,旋即又显得几分黯然,道:“若她不是云梦公主,只是当初简简单单的萧云梦该多好啊。” 丑时过半,许是觉得有些倦了,张野狐缓缓合上双眼。 第四十八章 不拘一格刘正德 天策城,首辅柳献周府邸中。 一六旬老人身着便服,坐于高堂首位,下方端坐二人。 左边之人身着一身锦鸡补服,头顶乌纱,乃二品兵部右侍郎,王崇光。 右边之人,身着一身孔雀补服,但头顶的乌纱却放在了一旁的桌上,也不怎么在意自己一个从二品御史大夫面前坐着的是当朝大宰相和正二品兵部右侍郎,端起茶便喝,旁边桌上还摆了一堆瓜子壳。 如此狂傲不羁,大唐昭文十一年,朝中唯有四人,老学士苏文泰驾鹤西去,仅剩三人,一人在此。 御史大夫————刘正德! 对于刘正德的不拘一格,满朝文武都已然见怪不怪了,何况此时是在私宅? “刘兄,西北方面,可有消息?”兵部侍郎王崇光开口道。 刘正德闻言,有些不悦道:“来的时候不都说好了嘛,今日只是喝茶闲聊,不谈朝政。” “不谈朝政?”兵部侍郎王崇光又好气又好笑,道:“那你穿着官服来干什么?” 刘正德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道:“毕竟是宰相大人请吃饭,总要穿的正式一点,免得有失礼数,落人口实。” 有失礼数!? 落人口实!? 满朝文武,甚至这帝都,谁人知道就数你刘正德最没脸没皮? 心中一番嘀咕一下就算了,王崇光自然不能把这话说出来,他笑道:“这个把时辰了,总该说点正事不是?” 主位上的柳献周也在注意着西北一块的局势,便说道:“刘老弟,但说无妨,如若不然,我可就不开饭了。” 闻言,刘正德连忙道:“不行不行,吃饭是大事,耽误不得,耽误不得。” “不过···”刘正德笑道:“首辅大人,喝了个把时辰茶了,您不会再让刘某拿茶下饭吧。” “哈哈哈!” 柳献周抚须而笑,道:“就知道你惦记着老夫的御赐贡酒,放心,早已叫下人备好。” 刘正德咽了咽口水,笑道:“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就不卖关子了,二位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 王崇光率先问道:“天网可有查出近来那搅弄风云的消息是真是假?” 王崇光之所以要问刘正德,原因无二,只因大唐的‘天网’掌握在他的手中,论消息灵通,满朝文武谁能及得上他? 而刘正德也自然知道王崇光所说的消息是什么。 近来,不知是谁传出了西南王陆倾川现身江南的消息。 不过,此消息是真是假却没人知晓。 但是,西楚与北齐的谍子相继人大唐,消息的真伪性,也逐渐被人遗忘了。 刘正德摇了摇头,面色无奈:“不知道,那小子就连去年来天策城受封都戴个破面具,‘天网’一张他的画像也没有,就算是真的,如何确认?。” 首辅柳献周点了点头,而后道:“陛下的意思是什么?” 刘正德磕完了手心最后一粒瓜子,将瓜子壳放在茶几上,拍了拍手,道:“陛下让我自己看着办。” 王崇光道:“那刘老哥可有打算?” 刘正德听此,亦是无奈,道:“还能怎么办,不管是真是假,都要当真,而且,不管这小子在江南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咱都得站在他这一边...” 王崇光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截杀他。” 一年前朝廷决定派出高手截杀返回西蜀路上的西南王陆倾川,如今却要为了陆倾川而挡住暗中潜入国境的北齐与西蜀的谍子,真是报应不爽! 但即使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愿,也要去做,不为其他,只因如今的陆倾川之生死,足以影响整个天下的格局。 如若此番身在江南的真是陆倾川,万一他真被谍子杀了,那事情就复杂了。 第一,人是在江南的事情,就算人不是朝廷的人杀的,难保那西蜀蛮子不把这笔账记在朝廷头上。 第二,陆倾川是如今西蜀的真正掌控者,他若是死在江南的消息被心怀叵测之辈肆意宣扬,西蜀那帮蛮子指不定会发疯,举兵攻伐大唐,在大唐出兵应对西蜀的发难之时,难保北齐不会南下侵占西北地区,此时大唐的兵马势必会进退维谷。 而且,别忘了还有一个西楚在虎视眈眈,虽然西楚在紫阳关折了四万赤焰军,但趁火打劫的余力还是有的。 往好处想,西蜀大乱,西楚与北齐不会借机生事,朝廷兵马介入西蜀,小了说,五年八载后平定西蜀,将其掌控于皇家手中,只是,可能吗? 此时已经不是一年前了,在当时,朝廷还可以说陆倾川是在西北遭遇了北齐此刻的伏击。 而现在,是在江南。 第三点,也是最可怕的一点,若是西蜀与其余两国签订盟约,不惜与大唐一战,两国兵马由蜀道直入大唐江淮一带,进可直取江南,退可据守西蜀,要知道,蜀道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于朝廷皆是有害无益。 刘正德将瓜子壳向桌上随意一扔,拿起婢女换的新茶抿了抿,而后笑道:“这话你根陛下说去,在我这里感叹有什么用。” 柳献周看着兵部侍郎王崇光又叹了口气,淡笑道:“王大人不必叹气,若是那陆倾川当真出现在江南,西蜀定有谋划,于朝廷未必不是好事。” 王崇光感叹道:“我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在有生之年看到西蜀真正的回归大唐...不知能不能活到那一天了。” 刘正德看了看王崇光,戏谑道:“算起来我比你还要大一岁,我都还没感叹时不待我,你个老小子感叹什么。” 王崇光道:“我···” 此时,府上曹管家细步入厅,躬身行礼,道:“老爷,二位大人,晚膳好了。” 柳献周点了点头,而后起身,道:“二位不如先行用膳?” 二人颔首,与柳献周同行。 ··· 冷阳郡,因地理靠北,气候冷凉而得名。 自德宗皇帝以来,便是大唐和北齐的争议之地。 大唐天命元年,也就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年,齐国使者来朝,两国方才约定此郡为两国共管之地,往来贸易之门户。 西北不如江淮人口众多,但在此郡,人声鼎沸,不是江南,胜似江南。 第四十九章 百里访青楼 而洛九天与张野狐本便是闲人两个,此刻便来了这冷阳郡郡城。 “狐狸,我跟你说,我就是从这里逃脱的追兵。”洛九天指着一个装点的极其气派的楼阁,说道:“本来那些老道都罢休了,就一个尼姑还死缠不放...不过若不是她的穷追不舍,我也想不到尝尝这春宵一刻值千金。” 张野狐循着洛九天指的方向望去————凝香阁。 “凝香方丈眠氍毹,绝胜絮被缝海图。”张野狐喃喃道。 “你确定那诗用在这里合适?”洛九天惊诧的看向张野狐,摸了摸他的额头:“一个是佛门净地灵隐寺,一个是风花雪月凝香阁,二者可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啊,等等...你不会真是西楚走一遭,被人家发现你有病而赶出来了吧。” 张野狐推开了洛九天的手:“去去去,你才有病。” “谁规定那诗只能用来形容灵隐寺?”张野狐笑道:“我偏要用在此处。” “哈哈哈!” 二人相视一笑,而后一同向凝香阁中走去,不过,当张野狐抬着的腿即将踏入凝香阁之时,洛九天一把拉住,正色的看着张野狐,道:“等等,你确定不当西楚驸马?” 张野狐眸含疑惑,问道:“怎么了?” 洛九天笑道:“万一你要做人家女婿,又被西楚的谍子查出来我带你来这里,我怕被整个西楚的杀手追杀...” 张野狐汗颜,也笑道:“那我今天还真要去了,赶明儿就动身前往西楚,你就准备亡命天涯吧!” 洛九天:“这么无情无义?” 张野狐:“就是这么无情无义!” 洛九天:“呵,我只怕你今太过晚醉生梦死。” 张野狐:“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洛九天大笑而入,张野狐亦是。 一进门,张野狐才愈发觉得这凝香阁与其他的红尘消金地的与众不同。 同是风花雪月,起码这里不像西蜀的怡红院之流,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来拉客。 若非这二人一个是风流才子,一个是风流的浪子,还以为此处是某个豪阀贵族为了附庸风雅而修建的风雅场所。 风雅与风月并不矛盾,来者皆是客,关键在人。 有人浪迹天涯,在此千金买一醉,为江湖豪客。 有人寂寞难耐,在此纵情泄春风,为红尘情客。 还有一种人,来到这里,不为酒,不为情,他们在此,无关风月,或等人,或被等,亦或者觉得此处合自己心意,就在这儿了。 有人说,来妓院,不喝花酒,不睡佳人,为何要来? 来妓院就必须要喝花酒,睡佳人? ————是谁说的混账话!? 洛九天和张野狐算是这一类怪人,不,算一半。 张野狐专喝花酒,不睡佳人,而洛九天嘛,花酒当然要喝,佳人嘛,你情我愿之时照睡不误。 雅间酒席之上,张野狐看着洛九天有说有笑的与老鸨交代了几句,给了她一锭银子,老鸨又有说有笑的走了。 待洛九天回到席子上,张野狐问道:“这许久,你和老鸨都聊些什么了?” 洛九天看了看四周,随后小说在张野狐耳边说道:“你,吃醋了?不会吧...这么重口味?” 瞬间,洛九天便感觉浑身泛冷,再看张野狐那冰冷的目光,笑道:“也是,你张大公子连云梦公主都看不上,怎么会瞧得起这老态的凝香阁老鸨。” 闻言,张野狐目光缓和,将杯中女儿红一饮而尽。 洛九天又问道:“你上次来这种地方,是什么时候?” 闻言,张野狐沉默了。 他的脑海中想起了以前的某个场景。 上一次啊——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西蜀最好玩儿的地方。” “鹿鸣山吗?” “鹿鸣山有什么好玩的,” “那去哪儿?” “咱们去,潇湘苑!” “那是哪儿?” “那儿啊,是西蜀最大的妓院。” ··· 想着,张野狐不自禁笑了笑,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流氓,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 “想什么呢,笑的那么痴。”洛九天疑惑道:“哪楼哪院的姑娘令你如此痴迷?” “额...” 张野狐尴尬的笑了笑,道:“一年半之前,去的是潇湘苑。” 洛九天放下把玩的酒杯,饶有兴趣道:“算时间的话...额,你不会告诉我,你和云梦公主一起去的吧?!”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张野狐,点了点头。 张野狐苦笑道:“在那之后,我和她去了西楚,但我真不知道她就是萧云梦,本来也就以为她只是个贪玩儿外出的大家小姐...” 洛九天举起酒杯,道:“兄弟,这杯酒我敬你,换做是我,还真不敢把云梦公主带去潇湘苑乐呵乐呵。” 张野狐一杯子就砸了过去,不过,被洛九天闪开了:“去你的,她手臂上的守宫砂都还在,不信你自己去看。” 洛九天笑了笑,道:“不好吧,作为梁上君子中的圣人,我只想说盗亦有道。” 张野狐正要争辩,一个婢女进来,声音柔和细腻:“二位公子,林姑娘有请。” 洛九天起身,方才的痞气无影无踪,温言:“烦劳带路。” 张野狐看着这家伙,笑而不语,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直觉告诉张野狐,这里面有故事。 这凝香阁接待的客人也分有层次,但求一醉的江湖豪客,便安排在三楼僻静地。 寻花问柳的,一二楼最宜。 像洛九天与张野狐这样的客人,既不是花钱买醉,也不单为声色犬马,自然没必要在那里呆着。 跟着老鸨穿过回廊,偶有小厮低头而过,愈往后走,便愈发幽静。 张野狐也越来越感兴趣了,没想到这小小的凝香阁竟然还内有乾坤。 穿过假山暗道,迎面便是两棵云锦雪松,甚是大气。 洛九天小声道:“惊到了吧,我当时也吓来一跳,如果是树苗,我早就挖走了。” 张野狐还真相信洛九天会干出这样的事情,要知道这云锦雪松之珍贵,整个西楚皇宫都只有两棵,个头才只有眼前的一半。 张野狐看了看落九天,啧啧道:“大老远的带我来寻花问柳,就知道你小子心思没那么简单。” 第五十章 夜溅星河 正当张野狐要继续问下去时,一阵琴音随风而来。 张野狐愣了愣,心中只觉畅快悠然,如沐三月春风,赏一池莲荷。 倏尔,琴音转急,似将军身着百战黄金甲,怒杀贼寇三百将! 带路的婢女正要叫闭目驻足的张野狐,洛九天见状,示意她不要出声。 突然,张野狐一笑,伸手洒然一提,捻出腰际长笛,略显突兀的萧声就此响起。 许是琴音的主人注意到了有个无礼之徒打断了自己的雅兴,只是瞬息,琴音沉寂。 不过,很快,琴音再起,悠扬、轻盈,灵动。 张野狐调子复转,愈发来了兴致。 洛九天见状,小声对身边的婢女说道:“觉得如何?” 婢女俏脸一红,不看洛九天,蝇声道:“比上小姐的将军令要差一点。” 洛九天一笑,道:“你这小丫头,可知这将军令是何人所作?” 婢女点头,道:“自然知晓,是那琴圣张公子在三年前长云坡一战时为西南王陆倾川所作。” 不过,刚说完,那婢女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惊道:“难道这位公子便是,张···” 洛九天竖起大拇指,道:“乐理方面,在西蜀,乃至当今天下,这家伙都算得上这个。” “他...他,他便是西蜀乐圣张野狐!?”婢女惊道。 洛九天点了点头:“不过也不怪你,这首‘春花秋月’总共才现世两次,一次是初创时于市井,还有一次是西蜀一统时于王府鹿鸣山。” “这便是被那西楚乐坛圣手惊为天籁的春花秋月?!” 婢女曾厅听小姐感叹,不知此生是否有机会听上一次那张公子的‘春花秋月’。 当时她还戏道:“小姐若是喜欢的打紧,小娟便差人去把那张野狐绑来。” “胡闹。” ··· 洛九天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静静的聆听这难得一遇的琴萧和鸣。 待一曲入尾,张野狐笑道:“没想到在此处竟有人能将我的将军令弹出如此风格,快哉,快哉!” 洛九天理解张野狐的心情,就像北齐安国公在得知宝库被盗时派人千里追杀一样。 彼时的洛九天,亡命天涯的滋味虽然不好受,但得偿所愿的快感,与此时的张野狐一般无二。 两个字,痛快! 此处琴箫和鸣,他乡刀光剑舞不断。 夜溅星河,风卷残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镇南将军府内外,时不时有军士执戟巡查,肃然的气氛蔓延在这座茂州要塞的每一个角落。 将军府内一排十数年的垂杨柳已是落叶难寻,原本应是风景的点缀,如今却变得有些阴森。 杨柳夹道的尽头,数盏青灯将整个内厅照的雪亮,不是在天,却胜似白天,内厅的深处,一顶暗金饕鬄纹头盔戾气横生,被置于书案上,怒视厅外。 书案后一个人一手紧握腰际长剑,一手指尖轻轻的敲击着暗金头盔,眉目微闭,似是养神,又似沉思。 他的面庞上有着厮杀所留下的剑伤,一头乌黑长发显得几分凌乱,随着凝重的呼吸声微微律动着,在这个中年男人身上,同样是一身铭刻着饕鬄纹案的暗金战甲,可以想象,此人便是樊城守城大将。 素称镇南王的北齐镇南大将军,班武! “来人,传李副将前来议事厅!”班武的声音浑厚有力,久经沙场的面容上,尽显大将之风。 许久,无人应声,也没有人进入内厅,死一般的沉寂充斥着整个内厅。 班武面色一凝,满布血丝的眸子怒视厅外,复道:“来人!” “不用喊了。” 突兀而起的声音透着冷漠与玩昧,玩昧中又杂着几分自信。 “该来的人,已经来不了了。” 班武面色一寒,握住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暴露,他的眼睛环视四周,想要找出这个口出狂语之人,将其碎尸万段。 “你是谁,给本座滚出来!” “呵。”声音的主人轻笑一声,戏谑的话语中玩儿昧之意肆无忌惮的弥漫在空气中:“镇南将军好大的官威啊,不,此番回京,应当是骠骑将军了。” “只可惜,你回不去了。” “你究竟是谁!” 清灯照耀下,剑锋所到之处,出现流星般的锋芒,班武持剑而立,此人能如此有恃无恐,外面的卫兵怕是早已被施了什么手段,究竟是谁派他来刺杀自己,莫非是朝中政敌? 班武心中闪过一丝危机感,经常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对死亡要更加敏感。 “有人花钱买你的命。” 突然,厅外挂起一阵狂风,内厅的灯盏皆是转瞬即灭。 空荡的内厅中,似乎多了几分寂灭的味道。 借着朦胧的月色,隐约可见厅外立着一人,不,他是浮在空中的,应该说是浮着一人,仿若一尊月下死神,微风吹着他的衣襟以及头发随风舞动。 他的身形略显消瘦修长,但显露出来的不是病态的公子气,反而是健硕之感,面相长的非常英俊,俊俏的五官完美无瑕,配上那头乌黑的头发,堪称天下少有美男子,相信所有年少怀春的少女,都会被那双淡漠而玩昧的深邃眸子所吸引,那是一双漂亮而迷人的眸子,仿佛在顷刻之间,便能洞穿一切。 青年淡笑着,深邃的眸子凝视着,修长的右手手指,令人不解的是,他的手上没有任何的武器,身上也没有,匕首,亦或是长剑,不,仔细一看,他的每一根指尖皆是有细微的小凹痕,就算是站在他的身旁,也是难以察觉着细微的变化。 倏尔,他的头抬了起来,笑意中的冷漠更胜。 墨色渲染般的气流温柔的围绕着他,拂过衣襟,扬起死寂。 班武紧皱眉头,死死盯着月色下那张危险的面庞,这一瞬,他想动,可他一动,尖锐的切割声便从铠甲上响起,班武耳际的一缕发丝,似是遭受到了锋利的切割般,落叶般滑落身侧,在昏暗的寂静中,再次整齐的被切成了两缕。 “是谁派你来杀我的,赵迪?还是高展宏?”身临死亡,班武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大将,显得格外冷静,他明白,此时着急也没用,只能冷静面对,兴许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将死之人,知道这些,还有意义么。”青年戏谑的看着班武,张开的手指再次收缩了些弧度,伴随着,尖锐的切割声再次响起。 班武沉默了,良久,他开口道:“他出了多少钱买我的命,只要你退去,我给你双倍,不,三倍。” 第五十一章 突转,夜战混元门高手! 青年轻笑一声,饶有兴趣道:“那么你觉得,多少钱才能买下你的命呢?” 班武见事情或许有转机,立刻道:“我给你一千两黄金!” “你的命,就值一千两黄金?”青年说道。 班武一咬牙,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先躲过一劫再说:“你要多少。” 青年似是若有所思,随后道:“把你手上的信物给我。” “信物?”班武一愣,迷茫的神色中显出几分稍纵即逝的慌乱,随后道:“什么信物?” 青年没有再答话,在班武说话间,他眸子一凝,指尖骤合,班武浑身上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了似的,动弹不得,而那套坚硬无比的暗金饕鬄纹战铠,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哐当。 班武拿剑的右手手肘突然间脱离身体,伴随长剑砸在了地板之上,殷红的液体由伤口处喷涌而出。 “看来,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啊。”青年漠视这位倍受北齐天子青睐的镇北将军,淡然道:“没关系,你死了,我慢慢找。” “等等···等等,我马上给你,马上给你!” 班武神色惶恐,他不想死,他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哪儿。”青年淡然道。 班武深吸了一口气,缓和心中的恐惧,道:“在你左边第三块地板下,有个盒子,里面就是你要的东西。” 青年闻言,静静的注视着班武,随后右手微松,向一旁挪了三步,用脚试探了一番,果然,声音有些异常。 砰。 一声闷响过后,地板碎裂,他扒开地板碎片,旋即,一个铜箱子映入眼帘。 青年提出箱子,解开机关扣之际,班武眸子里闪过一丝漠然,稍纵即逝。 咻! 白光一闪,青年甚至还没来得及躲闪,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在他倒地的时候,束缚在班武身上的无形丝线便松开了。 班武活络了一番筋骨,走到青年身边,拾起空无一物的盒子,冷笑道:“蠢货。” 班武猛踹了青年几脚,方才罢休,随后走到一旁的一根柱子旁,按下柱子上的某个部位,紧接着,柱子上便出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置着一个青铜小盒,确认无误后,刚欲放回,后脑一阵刺痛,然后,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猩红的血液从脑后缓缓流出。 片刻过后,昏暗的窗扉闪出一人,漠然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皆是死的不明不白的二人,随后走到班武方才到过的柱子旁,取出了那个青铜小盒,而后冷笑一声向厅外走去。 即将走出大厅之际,似是想起什么一般,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其中一盏油灯点燃,离去之际,向厅内一扔。 不出片刻,灯盏的火焰慢摇到了朱漆柱子边,引燃了帐子,大火顺势而起。 也正是此时,班武不远处的青年慢慢站了起来,吐出了含在嘴里的金针。 青年看着班武的尸体,道:“黄雀在后么,有意思。” 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班武,青年的身形从脚下那根悬空的丝线上跃下,缓步走到尸体跟前。 看着这张面相狰狞的面孔,他面无表情,伸手提起班武的尸体,向厅外一扔,随即信步翩然,身形诡异消失,再次浮现,已是远方瓦顶,旋即又再次消失。 身后一片火光,逐渐的,府外巡防的士兵发现了将军府的大火,一时间,乱作一团乱麻。 长夜漫漫,落叶无声。 青年独立在一处楼阁的檐角兽头上,看着巷陌缓行的黑袍人。 黑袍人似乎也注意到了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回首,抬头望去,借着月色,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里,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寒意。 猝不及防,青年的身形诡异消失,再次出现,手中已多了一柄利刃。 锵! 嘭! 锵! 锵! 转眼间,二人已过三十余招。 但是在三十余招过后,青年仍然没有看出这黑袍人是什么路数,即便他已经使出了游龙步。 游龙步,顾名思义,此身法变幻飘忽,矫若游龙。 游龙步加上天梦蚕丝还奈何不了你么,那就试试幻神诀吧! 青年眸子一凝,速度再次一提,刹那之间,十方幻影向黑袍人袭杀而去。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手法急速变换,似是在布置着什么。 黑袍人暗道不好,竭力站定,身上青光外绽,沙哑的声音浑厚无比:“七刹咒,刹那浮屠!” 青光凝结,化作数柄光剑,向诸多幻像激射而去。 一道、两道、三道······九道道、十道幻影接连消失! 不在!? 突然,黑袍人抬头望天,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青年漠然而视,玄元一剑动灵山! “七刹咒,罗刹归元!” 话音刚落,诡异青光再起,隐约有化作罗刹护体之势。 青年嘴角微扬,攻势不减,闲着的右手一合。 黑袍人:“不好!” 他想起了将军府里班武那动弹不得的样子,这小子···难道是刚才··· 噗! 黑袍人的左臂毫无征兆的掉在了地上,猩红的血液从臂膀伤口喷涌而出,甚是吓人。 剧痛之下,黑袍人双目充血,汗水止不住从额头下落,但他神志还保持清醒,如今只要他错一步,那么悬在头上的剑便立刻会刺穿他的天灵盖! 忍着剧痛,他依旧完成了罗刹归元,随后立刻点住左臂穴道,勉强止血。 没有丝毫犹豫,黑袍人从怀里丢出从将军府拿来的小盒子,随后趁着青年伸手去接之时丢出一把白色粉尘,在这一瞬的空档,施出灵影咒。 青年剑尖一挑,将铜盒子拿到手后迅速后撤,鬼知道那些白色粉尘是什么。 班武十多年前屠了孟家村一百多条人命,就算黑袍人不杀班武,他也会杀,所以班武反正都要死,是谁杀的并不重要。 至于他为什么要追过来,其实杀不杀黑袍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拿回那个铜盒子,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其中就包括孟家村命案的另一个幕后黑手。 黑袍人逃了就逃了,他并不打算去追了,他相信那黑袍人很快就会去查他的身份。 但那又如何? 他李长安从未在江湖上过多显山露水,查的出? 李长安看了看手中的小铜盒,多少人为了这后面的东西付出了血的代价,但仍然趋之若鹜,这便是人性。 将小铜盒收好,他看了看消失在远方月色下的黑影,淡然道:“能让混元门的高手当狗,有意思。” 第五十二章 信阳王高展宏 “回主上,班将军的孽种和家奴已经除掉,不过···”为首的黑衣人额头上汗流不止,神色生恐,可想而知,那黑色面巾下的煞白面色:“没找到图。”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首,片刻后,语色依旧温和:“既然没找到图,你们,回来干什么?” “这,请主上饶命。” 为首的黑衣人说完,重重的磕了个响头,后面二人见状,立即照做。 “哈哈哈” 锦衣男子笑的很大声,无论是谁听到或看到这笑容,一定会以为有什么好笑的事,不然,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这样的笑容的。 笑容很温暖,但跪着的三个黑衣人却是汗流浃背。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事没做好,还好意思求饶?”说着,他伸出了手,拿起了围栏上的酒杯,抿了一口,说道:“滚吧,趁我还没有后悔。” “属下定当竭尽所能,尽快为主上解忧。” 说着,黑衣人抬起了头,看了一眼月色映衬下他的背影,随即小心翼翼的退后。 也许是他的神色太过匆忙,又或许是这锦衣男子的背影太过孤傲,以致于他根本没来得及注意到那只手。 那是一双凝脂若雪的手,月色借着酒杯在他的肌肤上投射出温柔的光,显得更加美丽,比女人还美丽。 无论是谁见了,都会认为这只手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自然也不会将他与杀人不眨眼这等令人反感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瞬息之前,另外两个黑衣人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不同了。 因为三道白光一闪而过,那是三道比月色还要冷的颜色。 三个黑衣人停下了脚步,高阁内再次恢复了死一样的宁静。 “你来了。”锦衣男子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也不知是和三个人中的哪一个人说。 一阵风无声而过,徒扰了阁内纱帘浮动。 不知何时,一个人影也无声的出现在了锦衣男子的身边。 他一身月白色的衣服一尘不染,面容俊美,却少了锦衣男子的妖异味道,反而多了几分冷漠。 此人若是换上一身锦衣,佩上两块上好的玉环,定是一位名动颍川城的俊俏公子哥,只是如今的他,不需要什么锦衣玉环,依旧名动了天下。 因为他怀中的长剑,也因为他的名字! 北宸良。 “此乃桃花斋出的桃花酿,以青玉樽盛之最宜,本王前几日恰巧花千金易得一对。”锦衣男子说着,自顾自的倒酒在栏上盘中的青玉樽之中,递向风无痕,笑道:“你帮本君处理了这三个办事不力的废物,本君以酒还情,如何?” “高展宏,你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北宸良说道,神色漠然,语气更是冷漠。 若是此刻有第三个活着的人在此,定会讶然无语,在这大齐,竟然还有后生小子胆敢对信阳王高展宏的赐酒熟视无睹。 不过,高展宏好像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会发生一般,面上连半点尴尬之色也没有,自顾自的饮了口樽中之酒,笑道:“本王一向言出必行,按之前之约,你已经替本君做了一件事,再做两件,便给你药。” 北宸良没有再答话,一道熟悉的白色光华再次一闪,接着,利剑出鞘,剑锋直抵高展宏咽喉。 任谁都知道,只要北宸良的右手一抖,从此,在大齐几乎能一手遮天的信阳王将不复人间。 “我一动便可取你性命。”北宸良的语气风轻云淡,淡的漠然,好像持剑之人不是他,命悬一线之人也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面对这一念生死,即使剑的锋芒已经刺破了脖子上的肌肤,高展宏仍旧没有丝毫的胆怯,安然自若道:“但本王知道你却不会动手,因为你还没有把握。” 北宸良面无波澜,淡然而视,道:“我若杀你,这偌大的颍川城,何人可挡。” “有一个人,而且,一定拦得住。”赵迪说道。 “谁?” “那人便是你。”高展宏后退了一小步,顺势抬手将剑锋的方向转了转,温言道:“因为你还有求于本王,因为世上那种药只有一份,也因为那人对你太过重要。” 北宸良漠然不语,收起了剑,高展宏说的一点也没错。 没有了她的世界,北宸良毫无眷恋,哪怕一秒也好。 他的心境再次归于平静,眸子凝望着天外圆月,淡然道:“这次是谁。” 高展宏嘴角微扬,说道:“这次本王要去替本王取一物。” 风无痕没有说话,高展宏知道他在听,于是继续说道:“相信你也有所耳闻,半月之前,大盗洛九天入了我外公安国公的府上盗宝,我希望你能前往大唐,将先帝御赐的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连簪带盒的给本王拿回来。” “你最好赶快想好第三件事。” 语尽,北宸良转身离去,但没走几步,高展宏的声音再次响起:“若你此行能把西南王陆倾川的人头也带回来,本王立刻便给你药。” 闻言,北宸良脚步一滞,随即不再停留,纵身一跃便跳出了围栏,再看,已是无人,徒留清风徐徐。 ... 夜是寂静的夜,人也是寂静的人。 当黑暗未完全褪去时,陆子初已站在了窗前,遥望着那未知的远方。 “便连这江南的雪,下的也是软绵绵的...” 陆倾川伸手接了两片雪花,回想了一番这几个月来的一切。 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了许多人,有去世的娘亲,有不知所踪的父亲,有云游四方的师傅,有身在西蜀运筹帷幄的大姐,有衣食无忧的小妹... 还有一个,他不知该怎么面对的顾倾城。 他这么些年,见过了太多的人。 有些人来了,有些人走了,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着。 不过,人来人往,此刻似乎都以不重要。 因为无论如何,此时此景,只剩他一人在此。 陆倾川心念一动,气机乍现,整个人翩然而出,静静的立在雪中。 看着昏沉的夜空,清冷的月光照射下,漫天的飞雪肆无忌惮的飘落着。 只见他右掌并指为剑。 “起。” 第五十三章 顾倾城 刹那之间,漫天的飞雪好似停滞了一般。 肆意飘动的雪花慢慢的汇聚成无数把雪剑,悬浮与空中。 这一刻,陆倾川好似这千百剑的主人一般,只要他心念一动,这千百剑即刻便出,为他征伐四方,诛杀一切敌。 陆倾川面无表情,大袖之下,指尖一动,旋即,千百剑齐出。 他足尖一点,乘着当头一剑飞出。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久违了的沙场。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就在陆倾川气机暴发的片刻之后,绿柳山庄之中无论是在明亦或是在暗的隐卫,尽皆双眸锐利如锋,握刀持弩的手青筋暴起。 不过,当他们注意到御剑而行的是陆倾川之后,便又稍微松了一口气,潜行在庄内。 不消片刻,这方小天地之中,便又被漫天的雪花所倾覆。 陆倾川御剑当空,一会儿挥剑列成一线,整个人于剑上急掠如风。 一会儿后,又分剑为二,相互攻伐。 他一人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 好一个雪中逍遥人,好一个人间惆怅客! 同样的雪夜,不同的地方,有不通过的情思。 洛州,地处新州以东,卫州以南,成州以西,武州以北。 此州州城洛阳城曾是前朝国都所在,若非大唐钦天监监正大人与数百术修共参天象而得出迁都之结论,此时闻名世间的帝都天策城也不会兴建,洛阳便也还是那座世间第一大城。 不过,即使已非帝都,洛阳城,还是那个洛阳城。 洛阳春日最繁花,红绿荫中十万家。 在洛阳以东一百五十里外,坐落着一片大山。 若单论大山,天下大山无数,名山盛景更是多如牛毛,这片大山中,景致虽是清幽,却也算不得世间数一数二。 但这片大山确是世间闻名。 只因这里坐落着当世最有名的学宫————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创立于五百年前的战国时代,史上也称作诸子时代。 于乱世纷扰之中,独立于世间的稷下学宫应运而生。 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创立的稷下学宫,也许是因为岁月变迁的缘故,人们早已忘却。 但毋庸置疑的是,自创立之日开始,便有百家诸子于此传经授道。 历史的长河不断流动,无数人来,无数人去,浪花淘尽英雄,淘不尽的,是学宫传承下来的规矩。 顺着雪白的大理石板入了那道篆刻着‘志学’二字的牌坊石门,便算是入了稷下学宫。 错综复杂的小径上,许是飞雪连天的缘故,寥无人烟。 在那凌顶山的山腰湖畔,有几处临湖而建的精致别院。 此刻,最靠近山边的别院小楼中,一个女子坐在窗边,若有所思。 她的五官极其精致,肌肤赛雪,特别是那一双眸子,仿佛含着两颗星辰一般,旁人一看,便回不自觉的想要挪开目光,自惭形秽。 如此一个美人,身上不似洛阳城中那些大家闺秀一般珠钗银簪满头。 她只是随意的绾了个参鸾髻,戴着个白玉嵌珠翠玉簪,由着簪头珠花在风中缓缓摇曳。 这样寒冷的夜,仅仅穿着一身宫缎素雪绢裙的她,好似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一般,愣愣的看着窗外。 她左手撑着下颔,右手轻轻的捏着那封从千里之外传来的信。 信封仍旧在身后不远处的桌上放着,其上写着一列娟秀的小字。 顾倾城亲启。 顾倾城识得那是陆攸宁的字迹。 “小姐,您怎么又独自坐在窗边了?” 顾倾城身后那妙龄丫鬟见到自家那位我见犹怜的小姐又在犯愣了,赶紧取了门边架子上那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来替她披上,而后一边关窗子,一边假愠责备道:“您看,奴婢才出去一会子,您的脸便被冻得通红了。” 顾倾城也没有搭理这大胆的婢子的僭越,或许,是早已经习惯了。 “有吗?” 顾倾城伸手摸了摸通红的脸颊,笑道:“好像是有点烫。” 倾城一笑,一笑可倾国。 便是连那婢子也有了刹那的失神。 而后,她赶忙回过神,替顾倾城将手放进斗篷里,藏得严严实实的,道:“奴婢去给您拿手炉来。” 说着,转身出门,不消片刻,再回来之时,她的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手炉。 顾倾城淡笑着接过小手炉,由着婢女将手中的信拿过去装在信封中。 “小姐,您可得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那婢女一边替顾倾城整理床铺,一边苦口婆心的说道:“要是王爷和郡主知晓您在这寒冬腊月的害了病,不得担心的要命?” 顾倾城笑道:“你呀你,怎的好似比我还急?你家小姐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王爷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顾倾城无奈一笑,道:“那个坏蛋威胁我们家玲儿。” “额...” 那婢女玲儿闻言,有些犹豫的说道:“小姐今日是怎么了?怎的如此说王爷?” “你怕什么?”顾倾城温言说道:“他又不在,说一说,他不会知道的。” 玲儿无奈一笑,道:“也就是您了。” 顾倾城说道:“我怎么了?难道就许他欺负我,不许我说他两句?” 玲儿叹了口气,笑道:“也不知是谁,时常在半夜里说着梦话祈求王爷一切安好呢。” “你...” 刷的一下,顾倾城的面容愈加绯红,再难分得清是风雪的冻红,还是羞赧的相思红。 窗外风雪急,窗内银铃一般的笑声交错。 ... 正当陆倾川御剑悠然而行之时,突然,一个阴影遮住了皎洁的月光,也遮住了陆倾川的视线。 陆倾川抬头望去,方天阙持剑而立。 只消一瞬,他的身形已然近身,陆倾川暗道不好,右手引剑,足尖点剑,一柄雪剑刹那粉碎,其身形猛然暴退。 拉开距离后,陆倾川没有丝毫停留,仗剑而起,游龙一剑,锋芒毕露。 方天阙仍旧没有丝毫退象,刹那间,气流飞旋,萦绕剑身。 世间武学,唯快不破! 他不退反进,身形飘忽不定,诡异非常。 第五十四章 青州雪绵绵 “去。” 陆倾川低喝一声,旋即气息暴涨,百余柄雪剑破风而去,刹那间便凝聚为一柄冰雪大剑。 山庄中,有隐卫也在抬头看着天上那场精彩绝伦的打斗。 有个隐卫看的失神了,不由自主的说道:“好霸道的招数!” ... 面对那破空而来的冰雪大剑,方天阙似乎总有四两拨千斤之法,使他无处着力,无奈,陆倾川只得以一招挑剑式拉开二人间距。 不过,世事难遂人愿,方天阙趁着后退之机,足踏周围绕着二人旋转的数百柄雪剑中的一柄,借力发力,剑出如龙,似猛虎下山,苍龙出海! 好快的剑! 陆倾川心头一惊,暗叹这小子的剑术是真他娘的难缠。 不过,即使勉强只有玉清境的实力,你小子想要压着我锤,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陆倾川眸子一凝,浑身气机飞速运转,以气运剑,瞬息之见,又多出飞雪小剑,剑围绕身! 陆倾川凝视着方天阙,低喝一声:“千剑贯初阳!” 旋即,千百剑通灵,一齐向方天阙激射而去。 三尺青锋撕裂空气的声音,恰如游龙低吟。 方天阙那张面容上不喜无悲,纵步后退之际,剑挽天华,接着,另一只手自拈剑指,指尖真气流转,信手抵挡那一柄柄的真气小剑,好不潇洒。 “他娘的!耍赖皮!” 陆倾川瞬间收回了气机,凌空而立,道:“不打了!” 方天阙闻言,屈指弹开最后一柄冰雪小剑,而后甩剑归鞘,飒然落地,似笑非笑的看着陆倾川。 “你还是像在极北一样不要脸。” 陆倾川呵呵一笑,道:“等我实力恢复,咱们再打过。” 方天阙闻言,说道:“你以为我会怕?” 这小子还真不怕。 陆倾川无奈一笑,而后道:“你今日可有地方要去?” 方天阙疑惑的看着陆倾川,道:“没有。” 陆倾川点了点头,道:“那就好,鸿剑与田家小姐在望江楼设宴,我们一道前往。” 方天阙没有拒绝,沉默了一会儿后,淡然问道:“鸿剑与那田家小姐行亲迎之礼?” “具体的还不知道,不过,算算时间的话...” 陆倾川想了想,后道:“起码得过了春节,长则两月。” “哦,那我过两天得离开一趟。” 陆倾川问道:“去哪儿?” “不知道。” “不知道!?”陆倾川道。 “嗯。” “......” 辰时的青州,大雪渐悄,小雪绵绵。 一辆马车从青州城的西北部农贸坊市缓缓驶离。 坊市门口,苏云深与田家小姐默然而立,此时的她已经换了一身装扮,不过,即使是女扮男装,也难以遮住那俏丽的容颜。 “走吧。”说道。 “嗯。” 苏云深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不想知道去哪儿?” “你想告诉我吗?”田婷婷反问道。 苏云深笑道:“我们现在去黑市,然后找个好买家把你卖了,之后我再去青州城的鸾凤阁找上几个漂亮姑娘快活几日。” 去黑市自然是去黑市,只不过,把未婚妻卖了这件事连苏云深自己都觉得荒谬,把青州首富的女儿卖了,换钱去找二三等女子,何必舍本逐末? 若真如此做了,连苏云深自己都觉得这世间第一等蠢物的名号是谁都抢不走的了。 二人来到黑市,直接进了一家看着杂乱无章的店面。 刚一进去,便有一矮小老头打量着二人,不过,当他看到田家小姐之时,神色中首先显出了几分诧异,随后便恢复了原有的古井无波,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嘴边发出:“要买还是要卖?” 苏云深从手里的画袋中取出四幅画卷,摆在了矮小老头面前。 矮小老头依次翻开四幅画卷,仔细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而后抬起头看着陆子初说道:“画工可称良品,时间不出五年,你若要卖,去卖给街上那些人吧,我这里不收垃圾。” “谁和你说我要卖画的?”陆子初笑道:“我是要你帮我找找画上的地方。” 矮小老头又看了看那四幅图,有打量了下苏云深与田家小姐,随后说道:“五千两。” 苏云深没有拒绝,淡然开口道:“要多久。” “十天。” 陆子初从怀里掏出了两锭金子,摆在桌上,道:“这是定金,明日会有人再送来两千两,剩下的,十天后交付。” 那矮小老头拿起金子放入怀中,随后说道:“可以。” 苏云深与田家小姐离去后,便去了另一个地方,只不过,这里是卖活物的。 不过,这里既不卖鸡,也不卖鸭,只卖蛇! 而苏云深要找的,自然是这茂州蛇王。 离开黑市之前,苏云深特意向那矮小老头问了一句,那老头见陆子初一出手爽利,也不卖关子,爽爽利利的告诉了他怎么去找蛇王。 走过蛇市时,苏云深发觉身边的未婚妻似乎很怕这个东西,死死抓住他的衣角。 苏云深淡然一笑,将她的手从衣角拿开,握在手中。 随后便带着她穿过了蛇市,在尽头时,突然拐进一条巷子,一条又长又绕的巷子。 和女扮男装的田家小姐一起绕了许久,陆陆续续的见到一些穿着劣质皮袄的糙汉子,不过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便是那脖颈位置都有一个张嘴吐信的蛇头纹案。 苏云深暗自瞥了瞥未婚妻,发觉此时的她倒是很淡然,也许是知道自己会护她周全的缘故吧。 巷子尽头,是一道木门,两个汉子一左一右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站住,你们住撒子的!?” “不住撒子,逗想买两条斜回去七。”苏云深用着方言回答那问话汉子。 那汉子一愣,随后冲一旁的汉子使了个眼色,另一个汉子会意,而后走进了门。 那汉子继续问道:“眼镜斜、菜花斜、还是五步斜?” 苏云深一笑:“只要竹叶青。” 那汉子点了点头,待另一个汉子出来后,做了个请的姿势,随后便带着苏云深和田家小姐走进内门。 一路畅行无阻,那院子内,尚有三五个汉子在把玩着几条毒蛇。 第五十五章 威胁 那汉子把陆子初带上了二楼,穿过一条回廊后,方才在一个大厅中听了下来,说道:“斜王,人带来咯。” 屋内一婢女出来开了门,陆子初紧随其入,只见那屋内灯火通明,装饰雅致,一六旬左右的黝黑老汉躺在藤椅上瞧着苏云深和田家小姐田婷婷二人。 “你下去吧。” 那名唤小春的婢女施了一礼,随后便退出了房门。 “二位请坐。”蛇王道。 苏云深也没有矫情,和未婚妻一道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不知二位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蛇王问道。 苏云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能做的了主?” 蛇王一愣,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和他说话了,随即笑道:“这是我的地盘,你说我能不能做主?” “你是蛇王?”苏云深问道。 蛇王像是听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问道“难道我不是?” “你确实不是。” “那谁是?刚刚出去的婢女?”蛇王笑道。 “不,她也不是。”苏云深说道:“我猜,真正的蛇王正在这某个地方注意着这里的一切,隔壁的屋子?或者,下面。” 蛇王见苏云深脸上笃定的神态,没有了言语,随后,只听他枯槁的右手慢慢转动手边架子上的净瓶观音像。 地板一颤,随后便开始向下陷落,愈向下愈是黑暗。 当地板停止陷落之时,蛇王站了起来,领着二人向一旁的通道中走去。 尽头的门后,和地上那个房间真是大相径庭,若说上面是雅致,那这里唯有用奢华二字才能配得上,虽然大多数物件连苏云深这个号称蜀中最大的纨绔都说不上名字,可真正的好东西,看上去的感觉都与众不同。 将苏云深二人带到这里后,那‘蛇王’毕恭毕敬的向里面另一个坐在摇椅上的老人行礼,而在那老人边上,苏云深再次看到了那个‘婢女’,不过此时的她,正一脸笑意的替老人捏肩。 苏云深一看,这老人看似老态龙钟,懒洋洋的躺在那摇椅上,可浑身散出一种猛虎浅眠的气势。 这种气势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的,正如真正的绝顶高手过招,不是耍些小滑头就能够改变胜负的结果一样。 看来,这才是真正的蛇王本尊。 “年轻人,你很聪明。”老人看着苏云深,饶有兴趣的问道:“不过,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一眼看穿他是假的?” “原本我们还真未看出来他是假的。”苏云深说道:“如果,这位姑娘没有离开那个屋子。” “嗯?”那紫裙女子闻言,说道:“可是,我自信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呀?” 苏云深道:“你自然没有,只是,你的离开便是破绽。” 苏云深说完,看着蛇王道:“一个如此惜命之人,又怎么会给外人有杀自己的可能?刚才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哦?”蛇王道:“哪两种?” “第一,那是假的。”苏云深道:“第二,就是蛇王对自己的武功有足够的自信。” 蛇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赞赏般点了点头,心道这年轻人懂得分寸,那后半句他心知肚明,如果他真的对自己的武功有足够的自信,有十足把握能够全身而退,那也不用躲在这九曲十八绕的巷子里了。 这些年来求他办事的不少,当然,想杀他的人更多。 蛇王示意二人坐下,待苏云深与田婷婷坐下后,蛇王问道:“年轻人,你找我所为何事?” 既然蛇王开门见山了,苏云深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此番前来,是想向蛇王请教一事,最近这半年之内,蛇帮可曾卖过一条鬼见愁?” “你说的是碧眼赤血蛇?”蛇王道。 “正是。”苏云深淡然道:“我希望蛇王能如实相告。” “这碧眼赤血蛇生于南疆且习性古怪异常,将其捕捉更是困难重重,可你为何笃定这蛇是出自我蛇帮?” 苏云深道:“因为在蛇的七寸之处,留有蛇帮的印记。” 蛇王回过头对紫裙女子,温声道:“佳儿,去外面看看。” “是,爷爷。”紫裙女子说着,见苏云深在看自己,便冲他做了个鬼脸。 待到紫裙女子离开后,蛇王说道:“就算那条蛇是出自我蛇帮,但是,我为何要帮你?” 苏云深笑道:“因为我是苏云深。” 蛇王也在笑,不过,那笑容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喜悦:“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名字,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里是青州,不是西蜀。” 对于蛇王的讥讽,苏云深面不改色,伸手搭在一旁未婚妻的手上,感受着她那细腻的肌肤,淡笑道:“那就换一种说法吧,帮我,就是在帮西南王府,更是帮你蛇帮,你看如何?” “哦?” 蛇王道:“你能代表西南王府?” 苏云深没有说话,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牌子,放在一旁的桌上,蛇王身边老人将令牌给蛇王后,蛇王一看,随后眉头微皱。 那是一块黑色的令牌,只有小半个巴掌大小。 令牌的周边是一只咆哮的虎头,虎口中篆刻着一奇怪的印符。 若说方才蛇王还对苏云深有轻蔑和试探的意味,那么此刻,他便不敢再有丝毫的怠慢之心。 “那位王爷的结拜兄弟,果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苏云深没有否认,淡然说道:“一个消息,换你蛇帮上下八千四百三十一人安然无恙,可否。” ... 苏云深与未婚妻离开蛇帮后,苏云深笑身旁佳人,道:“刚刚我威胁蛇王之时,面对那满屋的蛇,你怕不怕?” 田婷婷扭头看着苏云深,道:“不怎么怕。” “为什么?” “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苏云深没有说话,笑着牵着她的手,两人静静的走回了坊市门口。 苏云深的步子并不是很快,但她还是刻意的将步调放慢了半拍。 她偷偷的看着那个淡笑不语的男人,她未来的夫君。 在蛇王的银环蛇靠近她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 “你要动手,我不拦你,但是,如果你今天敢伤她分毫,我必灭你蛇帮满门。” 那一刻,似乎所有的恐惧,都已荡然无存。 第五十六章 望江楼决斗(上) 归去,天色渐暗。 苏云深独立窗边,一边调息,另一边也是在思索着这既诡谲又迷离的局势。 突然,他的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一转头,一张花面脸谱距离他的面容不过咫尺之距。 错愕之余,苏云深说道:“你说的惊喜,就是这个?” 田婷婷闻言,而后说道:“对,就是这个。” 苏云深笑道:“好,我收下了。” 说罢,苏云深仔细看了看那花面脸谱的纹路,用指肚微微磨砂了两下,而后含情脉脉的看着田婷婷,道:“这算是,咱们的定情信物?” 闻言,田婷婷玉面微红,恰似初夏桃花开,早秋枫叶红。 但出奇的,她虽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 “待会儿不是还要出去吗。”田婷婷赶忙转身,边走边说道:“我先去准备一下。” ... 绵绵雪未停,月照望江楼。 望江楼位于青州城中心区域,在这样的寒夜中,酒楼外络绎不绝的客人与那映雪更添红的无数大红灯笼似乎集结了所有的喜气一般,给人一种暖洋洋的错觉。 望江楼,望江楼,可城中并未有江,何来的望江楼? 在没有上过六楼之前,许多人都曾有过这样的疑问。 此刻,方天阙独立六楼的雪梅雅间之中的窗边,抱剑于胸,那双深邃的眸子远眺着那条奔流不息的春江。 他的身后,陆倾川一个人坐在满是佳肴的八仙桌旁,自顾自的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我说...” 陆倾川说道:“一条破江你看几眼得了,至于看个半个时辰还不够?” 方天阙闻言,没有搭理他,继续自顾自的愣神。 陆倾川见方天阙没有搭话,也失去了兴致,继续喝酒。 不过,当他酒杯沾唇之时,却突然顿住了。 陆倾川放下酒杯,一双眸子惊愕的凝视着方天阙,惊愕道:“这都能看出个无剑之境!?真他娘的是个剑魔!” 陆倾川细细的感受着方天阙身上的气机。 方天阙周身的气机先是不断增强,周围的锦绣珠帘都被其气机震荡的猎猎作响。 蹭! 他手中的三尺青锋刹那出鞘,于窗外飞雪中破风而舞。 一般来说,此等简单的飞剑之术,用气机控制的话,也能做得到。 但奇怪的是,就在方天阙的长剑出鞘的那一刹那,他周身所有的气机尽皆收敛于无形之中。 换言之,没了。 难道是养剑之术? 不可能,这小子的性情来说,不屑于此等旁门左道。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无剑之境。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何处是剑? 何处不是剑!? 陆倾川心中盘算着,只怕那日他还说的长了,什么十年,就这家伙的速度,指不定不出五年,他与那卓老头儿必有一战。 就在此时,在望江楼不远处的一家酒楼里,有二人负手而立。 二人皆是身着白衣,头戴道冠,身负长剑,只要是有点眼力价的江湖人士,一眼便能看出这两人是昆仑剑山的弟子。 居左的那个年轻人,眉目清明,变色白皙,即使身负长剑,也掩盖不了那种儒雅的气息。 另一个人看着更是器宇轩昂,与其身旁的师弟不同,他身后的剑鞘中并未有剑,手上也不提剑,他的剑,纵悬身侧。 那双剑眉下的眸子注视着前上方发生的一切,他才开口道:“杜师弟...” 杜天羽闻言,哭笑不得,有些无奈的打断他,说道:“大师兄,不是说好了,这次出来都听我的吗?” 被杜天羽称作大师兄的,正是这昆仑剑山的百年奇才陈文曜。 陈文曜十二岁练剑,三年入王玄,四年破霸玄,如今二十三,更是达到了君玄境界! 陈文曜笑着说道:“你是大师兄还是我是?” 杜天羽和陈文曜师出同门,感情自然是好,他一听这话便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拦不住你...” “哈哈哈,放心,我去去就回。”云庭朗然一笑,随后剑锋一转,踏剑而去。 杜天羽无奈的摇了摇头,也懒得看这个无赖的大师兄耍帅,反正就他那实力,就算对方是个高手,结果只怕毫无区别。 “你的剑。”陈文曜俯视方天阙,淡然道:“有点意思。” 方天阙没有说话,淡漠的看了陈文曜一眼,等待着下文。 陈文曜说道:“有没有兴趣比划比划?” 方天阙漠然到:“没兴趣。” 陈文曜先是一愣,而后道:“你怕了么?” “哟!?” 在陈文曜的注视之下,陆倾川的半个身体露出了窗户,饶有兴趣的打量了天上的陈文曜一番,问道:“这位兄弟,你当真要和这家伙比剑?” 陈文曜看了陆倾川一眼,傲然道:“当真。” 陆倾川看着方天阙,怂恿道:“反正鸿剑还没到,要不然,见识一下卓老头儿的剑术?” 陈文曜见下方那人立马便道出了自己的身份,有些意外,道:“你如何认得我?” 陆倾川淡笑不语,开玩笑,想当初我和师傅去你们昆仑剑山砸场子的时候,你站在卓老头儿身边那傻啦吧唧的样儿,想忘记都难。 其实陆倾川能能猜出他的身份,不仅仅是因为陈文曜的容貌与幼年很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陈文曜足下的剑。 古剑游龙,相传为古时铸剑大师欧夫子取西海蛟血与极北寒精铁所铸,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七两。 剑如其名,陆倾川观他御剑之时,自然散出一股洒然的游龙之气。 而半年前,相传这昆仑剑山的大师兄曾仗剑走江湖,千钧一怒为红颜,挑了某个为害一方的山寨。 谣言多半有几分夸张色彩,千钧一怒多半是真,只不过是否为红颜便不得而知了。 陆倾川道:“这你就不必管了。” 旋即,陆倾川看着方天阙,道:“如何?” 方天阙没有回答,而是看着陈文曜,道:“你得了你师父的几分真传?” 陈文曜道:“呵,看你配让我用上几分实力了。” 方天阙面无波澜,抬头,望着陈文曜。 “好。我给你三剑的机会。” 第五十七章 望江楼决斗(中) 陈文曜闻言,嘴角一扬,而后道:“不得不说,你很狂妄,不过,我很喜欢这种狂妄。” 对于陈文曜的夸奖,方天阙毫无波动,淡然道:“如果你输了,去帮我做件事情,如何?” “输?” 陈文曜笑道:“别说一件,便是三件也应你。” 方天阙说道:“好,三件便三件。” “......” 陈文曜满脸黑线,道:“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方天阙点了点头,身影翩然而出,悬于空中。 从陆倾川这个角度看,恰好可见方天阙背对月光。 此时的他,身着一身上等白色裘子,恍如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恰逢新雪微飘,满月当空。 在漫天的亮银之中,他眼里清澈明亮,不带半分杂质。 月色与雪色之间,犹如第三种绝色。 陆倾川嘀咕了一句:“怪不得这小子喜欢穿白衣。” 而后,他回身拿酒。 方天阙静静的看着陈文曜,长剑回身,悬停其侧。 陈文曜只见其右手抬起,指尖化剑,,眸子清冷。 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紧张,还有兴奋。 在昆仑剑山上,陈文曜于弟子一辈中已是无敌,师辈与他对敌,也都未尽全力,只得下山游历四方,为的便是寻一对手。 如同久旱逢甘霖,怎能快意!? 唰! 剑鞘飞出,只见一道白虹闪过,剑离人亦离。 陆倾川左手拿壶,右手持杯,眯着眼睛笑着看着外面气势如虹的陈文曜。 “卓老头啊卓老头,你这徒弟本事不小,脾气也还行,只可惜,运气是在不好。挑谁不好,偏偏挑了方天阙这个怪胎当对手,这不是找抽么...” 不得不承认的是,陈文曜出手极快,迅如雷电,恍若惊鸿,剑招之中暗含六六三十六种变化,破风而出。 不过,这是理所当然的,身为昆仑剑尊的弟子,少说也有两把刷子。 在此时,雪梅雅间的门被慢慢打开。 陆倾川闻声回头。 苏云深身边的佳人绾着反绾髻,身着一袭百褶如意月裙,外罩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肤若凝脂,举止怡人。 苏云深特意穿了件苏绣月华锦衫,一边笑着替她解下斗篷,一边笑问道:“小方子呢?” “在外面和卓老头儿的徒弟过手?” 说着,陆倾川笑着看向田婷婷,笑道:“弟妹,可还认得我?” 田婷婷向陆倾川施了一礼,答道:“如果小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我们第二次相见。” 陆倾川一笑,问道:“没错没错。” 苏云深将斗篷放在屏风旁的架子上,而后一边和田婷婷走近窗边,一边说道:“你不是喜欢看高手过招吗,咱们算是赶上了时候。” 陆倾川也笑道:“没想到弟妹出落的落落大方,还是个武林侠女。” “让您见笑了。”田婷婷歉然一笑,道:“只是平素里喜欢听一些江湖奇闻罢了。” “没事。”陆倾川笑着挪了挪身子,说道:“且先看看我这兄弟如何剑荡四方。” 田婷婷在窗边抬头望去。 只见方天阙气机暗运,步步高升,在飘摇空中的雪花中,身形飘忽不定,忽隐忽现。 此时,杜天羽到底还是没忍住,坐在了酒楼顶上,说道:“还好这是在夜里,没什么人,否则指不定会引起什么骚动。” 远处,陈文曜正打的快意,一剑伏龙潜游向天引,三尺青锋划破空气的声音,恰似游龙低吟! 方天阙看着这气势如虹的一剑,嘴角微扬,果然打算露点儿真功夫了? 只见他气机于指尖流动,气化剑锋,足踏后檐瓦,向那惊鸿一剑冲去。 下意识的,田婷婷用双手蒙住了眼睛,不敢去看,害怕看到方天阙这蜉蝣撼大树之举让自己脑袋开花的血腥场景。 不过,当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苏云深笑着从眼睛前拿开的时候,却看到那个白衣剑客毫发无损的悬于半空,淡然而视。 方天阙方才那一招,看似是在自撞游龙剑锋,但陈文曜知道,当他的三尺青锋刺进方天阙的身体之时,方天阙的气剑也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膛。 方天阙是在和他赌,要么他退,要么玉石俱焚! 陈文曜不相信这个看似疯了的冷漠剑客真会和他玉石俱焚,肯定留有后手,或者说,他有把握躲开自己的游龙时杀了自己。 陈文曜不敢选择后者,因为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赌博! 方天阙似是早料到一般,趁着陈文曜剑锋突转之际,身子一扬,脚踏游龙剑峰,借力弹开。 他看着陈文曜,说道:“你还有两剑。” 旋即,方天阙身形骤闪。 世间武学,唯快不破! 方天阙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仿若流星坠落,指尖凝剑,快意自如。 “来得好!” 陈文曜不敢怠慢,施展师尊所授昆山云水剑术,整个人气势大增,竭力阻挡! 这指剑以气化剑,有个好处便是不受剑形的束缚,人未至,剑已到! 十数道一齐剑气砸在陈文曜挥舞的游龙上,便是看上去都豪气无比。 只见陈文曜身形暴退之际腾出左手,划破指剑,以血为引,默念口诀! 武经有云,剑,开双刃身直头尖,横竖可伤人,击刺可透甲。凶险异常,生而为杀。 自古这三尺青锋便为嗜血之物,名剑更是如此。 陈文曜以血为引,气走剑身,亦不再退! 最好的防守便是无暇顾及的进攻。 陈文曜剑出游龙,怒起撼昆仑。 方天阙嘴角微扬。 刹那间,那柄好似被人遗忘了的三尺青锋骤然出现! 陈文曜心头一惊,身子猛然一侧。 月色辉映之下,那柄冰碧色的长剑从他的眼前一划而逝。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过对手的剑,即使是在北齐挑战各路剑客之时,也未曾有过。 接着,是一缕墨染似的头发随风雪飘落。 方天阙看着如同牢笼困兽一般的陈文曜,面无喜怒,左手剑指气剑频出,右手驾驭三尺青锋,不紧不慢。 剑雨之中,先是一阵青光四射,只听陈文曜低喝一声,破! 旋即,那十余气机光剑四处飞旋,那云庭执剑于手,傲然而立。 方天阙那含无波澜的眸子只见闪过一抹兴致,不过,仅仅一闪而逝。 第五十八章 望江楼决斗(下) 陈文曜面色泛冷,引剑而出,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对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以至于他想看看不留余力的自己,对方能否招架得住。 陈文曜双手于身前划圆结印,游龙古剑剑锋朝上,旋转不停。 随着古剑的光耀逐渐增强,陈文曜的身前,一个黑白交替的太极八卦图案骤然出现,又逐渐消散。 明灭交替之间,透露着危险的味道。 陆倾川开口道:“鸿剑,你还记得吗?” 苏云深看着陈文曜,似乎是响起了某事,微微颔首,道:“记得,当年卓老头就是用这一剑勉强和你师父鹿鸣山人打成平手的。” 师父!? 鹿鸣山人!? 一旁的田婷婷闻言,先是觉得云里雾里的,但是马上便想起了那些说书先生们的话。 众所周知,当今坐拥西蜀四州的西南王陆倾川最先是靠着江湖帮派鹿鸣山起家。 而鹿鸣山这个名字的由来,便是出自他的师傅,鹿鸣山人。 如果说眼前的这个人是鹿鸣山人的徒弟... 那岂不是说,他就是————西南王陆倾川? “您,是西南王!?”田婷婷惊愕的开口道。 陆倾川闻言,笑道:“鸿剑还有第二个大哥?” “弟妹都叫上了,竟然才反应过来。”苏云深笑着捏了捏她粉嫩嫩的小脸蛋儿,说道:“真笨。” 田婷婷看着白了苏云深一眼,而后细细打量着陆倾川。 那些说书的不都说西南王陆倾川喜欢以赤金面甲示人吗? 不是说西南王其实长的奇丑无比吗? 还有,说好的九尺男儿,铮铮铁骨,虎背熊腰呢!? ... 陆倾川注意到田家小姐那愣愣的眼神,大概也猜测到了这涉世未深的丫头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也没有点破,说道:“到了西蜀,若是闷了,多来王府走动走动。” “是。”田婷婷有些拘束道。 陆倾川笑道:“都是一家人,拘束什么,与鸿剑一般叫我大哥便好。” 田婷婷闻言,微微颔首,朱唇轻启,道:“大哥。” 陆倾川笑着点了点头。 外面,陈文曜双手划动。 身前游龙古剑剑锋转而向前,瞬息之间,数柄,十数柄... 田婷婷瞪大了眼睛,或者说,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所见。 数十柄一模一样的古剑悬停其侧。 剑锋所指,威压如虎! “去!” 这傲然一字,如神明敕令一般,数十柄剑应声而出,顺着看似杂乱无章的剑轨向方天阙袭杀而去。 生死一线之间,方天阙的神色依旧淡然。 他右手微微抬起,手掌向下,似乎是想抓住什么。 突然之间,一道冰碧色的光虹一闪, 众人定眼再看,那光虹在方天阙的右手边消失过后,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此剑正是方才袭杀陈文曜的那把剑。 当方天阙握剑的那一刹那,以他为中心,一道淡淡的冰碧色光晕如石落镜湖水,碧波微漾。 “这家伙打算认真出剑了。”陆倾川正色道。 话音刚落,方天阙的身影如长虹贯日一般猛然向前。 以一己之力,单凭剑术来硬抗相当于数十个君玄境高手的数十剑,可否!? 方天阙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只知道自己的内心,并不想后退。 说好了三剑,便是三剑。 哪有再让你出第四剑的道理? 倾听着北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方天阙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极北之地! 他眸间带着三分笑意,骤然间,再度加速。 如一头暴怒的极北凶兽,闯入迎面而来的虎群之中。 锵! 锵锵锵——! 蹭- 锵锵锵! ... “什...” 话音未尽,剑抵咽喉。 陈文曜瞪大了眼睛,看着距离自己不过三尺之遥的男人。 他的眸子里,带着七分淡然,两分笑意,一分讥讽。 “你输了。” 方天阙淡然开口,丝毫没有在意身边一尺之距的数十柄长剑。 他手中那冰碧色的剑锋,距离陈文曜的咽喉不过三分之一寸。 换言之,只要他手一抖,一念之间,便可了结陈文曜的性命。 一切,只在他的想与不想之间。 陈文曜回过神,眸子里的难以置信中夹杂着三分沮丧和两分懊恼,右手一挥,无数长剑瞬间消散于无形,仅留一柄游龙古剑回到其手。 “我认输。” 陈文曜无奈一笑,愿赌服输。 闻言,方天阙没有丝毫的犹豫,收回长剑。 陈文曜看着那把有些奇异的冰碧色长剑,问道:“能告诉我,你和你的佩剑的名字吗?” 方天阙开口道:“方天阙,冰阙。” 听到方天阙这个名字,陈文曜先是一愣,而后道:“你就是方天阙!?” 陈文曜的面容上突然浮现出几分莫名的无奈笑意。 在北齐闯荡之时,他听到过无数次极北剑魔方天阙这个名字,一直想亲手会一会这个剑挑大半个北齐剑道的天才剑客。 天天找,处处寻,无处可寻。 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偏偏又把这个人给送上门来了。 方天阙微微颔首,而后说道:“你输了,替我做三件事。” 陈文曜愣了愣,而后苦笑着说道:“行,愿赌服输,你说吧,只要不违背师门门规,我陈文曜在所不辞。” 方天阙说道:“第一件事,替我去茂州天宝阁取两个盒子,到了将这个给他们,报我的名字即可。” 闻言,陈文曜点了点头,道:“行,后面两件事呢。” 方天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想好,先欠着。” “......” 陈文曜无奈的说道:“行,若是你想好了,拿这两块玉珏来找我即可。” 说着,陈文曜丢出两块带着红穗的玉珏。 方天阙无言接过。 “就此别过。” 说罢,陈文曜抱拳相别,旋即身形一闪而逝。 方天阙看了看手里的玉珏,随后反身回到雪梅雅间之中。 他看了看苏云深,又将视线定格在一旁的田婷婷的身上。 他那好似万年冰的面容上勉强有了几分笑意,伸过手,手心之上是陈文曜那两枚玉珏。 “初次见面,当是见面礼了。” 第五十九章 王离雨夜问计 田婷婷接过那两块玉珏,淡笑道:“公子客气了。” “哈哈...” 苏云深笑道:“小方子,哥哥我听闻你一剑挑了大半个北齐剑坛,真他娘的给咱们兄弟争气!” 方天阙身子微微一侧,没有让苏云深的手拍在他的肩头,淡然道:“我比你大。” “......” 苏云深愣了楞,而后心里一合计,便猜到了方天阙的意图,说道:“你那是按照极北历法算的,咱们西蜀历法不一样,你要入乡随俗,所以,我比你大,你还得叫我哥。” 方天阙淡漠的看了苏云深一眼,开口道:“大笨兽不会第二次掉进一个坑里。” 嗯? 田婷婷不解的思索着方天阙的意思。 陆倾川知道方天阙的意思,悠然一笑。 苏云深见自己编的瞎话似乎骗不了这个曾今的二愣子了,连忙咳了两声,说道:“先吃饭,先吃饭。” ...... 长街长,雨声繁,路上行人稀。 江南雪未停,蜀地云雨稀。 锦官城官道上,一个披甲士兵沉声策马疾行。 雨落屋檐与马蹄飞扬的声音交错在一起,持续打破这夜的沉寂。 刻钟有余,马至西南王府白玉狮子附近。 “吁——!” 那军士下马,掏出一块玄色牌子,右手一边高举,一边小跑入府,一路畅行无阻。 当他跑到鹿鸣山的山脚之时,前方恰好有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马车旁,一人斜提长枪,候在马车旁。 当他走近了的时候,才认出那个持枪之人是谁。 确切来说,他是认出了那杆枪。 枪仙一出,百鸟朝凰。 前者说的是人,也是那无双的枪术。 而后者,便是指那杆百鸟朝凰枪。 军士放慢了步子,眼眸中含着几分炙热,在那持枪人身侧两丈处站定,单膝跪地,行军礼,道:“神策军倪玉龙,见过王将军!” 王离转身,淡然道:“起来吧。” “是!” 在那倪玉龙起身之际,马车上那碎花布帘后似乎传出了一道苍老慵懒的哈欠声。 那倪玉龙闻言,心中满是骇然。 “小王,可是到了?” 王离恭敬的说道:“回先生,到了。” 马车中那声音似乎有些不悦,责怪道:“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额。”王离说着,对身前那倪玉龙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忙自己的:“看先生睡得正香,没好意思打搅。” 那军士倪玉龙见状,行礼告退,而后一路沿着山脚台阶而上。 马车中,一只骨感的手慢慢掀开了那农家人用的碎布帘子, 他一下车,便感觉到一丝雨飘在了那满是苍然的面容上。 老人不禁拢了拢袖子,道:“为了接我这个老头子,你也辛苦一路了,下去歇息吧,让他们与我回别院便好。” “都到这里了,我再送送先生。”王离笑道。 老人没有拒绝,与王离一道顺着山脚向另外一面的一处别院走去。 早已候着的两个侍女和小厮赶忙走到两人前方,为其提着灯笼照亮前路。 “你想问什么?” 王离闻言,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日前接到苍隼传信,郡主任命我为云州将军,辖管云州城的军务...先生能否为我指点一二。” 老人听着,没有说话,走了一会儿后,说道:“此番云州之乱,其根在门阀,不再流民。” 说着,他从衣袖里掏出了三个锦囊,递给王离。 王离接过后,老人继续说道:“你此番前去,若遇门阀群起诘难,打开那蓝缎祥云锦囊;若遇民变,打开白底雪梅锦囊,若有军方势力参与进来,便开了那赤红蜀锦锦囊,一切,自可迎刃而解。” 王离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老人的话,点了点头,道:“谢过先生。” 老人说道:“如若,有突发事故,可以去找找周家那小子。” 王离愣了愣,疑惑道:“先生说的是...那拒考秀才周砚峰?” “正是这个小子。”老人说着,捋了捋那几分花白的胡须,笑中带有几分欣慰,但话语中却并非如此,骂道:“不过,你见着这个混账小子了,先替我给他打一顿。” “额...” 王离苦笑道:“不明所以的就给一顿揍,他还能帮我?” “不明所以?”老人说的理直气壮,道:“谁说不明所以的,这小混球若是问你要理由,你就说我让揍的。” “好。”王离点头道。 又走了一会儿,老人说道:“不过,这混小子不会武,你小子好歹也是个上清境的高手,下手轻点儿。” 王离笑道:“先生放心便是,做好云州将军难,打个人难道还难?” “你小子。”老人一边走,一边笑道:“想来是和王爷呆久了,说话都有了几分他的味道。” “哈哈哈” 王离爽朗一笑,道:“我就当先生是在夸我。” ...... 子夜过半,苏云深与田家小姐田婷婷乘着马车离开了望江楼。 陆倾川正打算回走,却发觉方天阙没有动静。 “怎么了?” 陆倾川疑惑道。 方天阙望着那马车消失的拐角,开口道:“我跟上去看看,你去不去?” 嗯!? 陆倾川眉头微蹙,正色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怎料方天阙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不过,我感觉将要发生什么。” 陆倾川闻言,点了点头,道:“走吧,也没几步路,便当做饭后散步了。” 二人相视,目光交汇。 刹那之间,徒留一地风雪飘。 雪中,萧四驾着那辆孤零零的马车行驶在寥寥无人的官道上。 车内,田婷婷披着那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美眸微合,倚靠在苏云深的肩头,嘴角微扬,面颊微醺泛红。 苏云深静静的看着她,似乎是怕她着了凉一般,习惯性的替她将斗篷往那手边扯了扯,将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的,生怕透了风。 在西蜀人眼里,苏云深放弃燕凌薇而娶一个江南女子是燕凌薇的万幸。 对于江南人来说,苏云深得了御赐姻缘来迎娶青州田家小姐,是田家的不幸。 但是啊,他们都不知道。 什么也不知道。 “苏云深...苏鸿剑...” 苏云深笑着,替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在的。” 第六十章 夜雪 远行的人注定要继续远行,正如月无常圆,花开自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新州,汉阳镇。 一家客栈内,一体型富态的胖子独立窗边,眸子不知是在看外面的车水马龙,还是在眺望那无穷尽的夜幕尽头,目不转睛。 “事情办得如何了。” 胖子的话语极其平淡,不知喜怒。 原本空无一人的屋子内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半跪行礼,言语恭敬:“已安排妥当。” 胖子没有回头,淡然道:“下去吧。” 语罢,黑衣人没了言语,身体再次诡异消失。 屋子里再次归于平静,胖子继续看他的不知何方,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昆仑剑山上,陆攸宁正坐在侧殿席上,面前白了一盘棋。 她的对面,卓君遥随意坐着,一边与陆攸宁对弈,一边喝着从忘川阁打回来的红尘醉。 “丫头,那当真不管陆小子?”卓君遥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陆攸宁摇了摇头,温言:“子初是我弟弟,哪有姐姐会扔下弟弟不管的,不过,他更是西南王陆倾川,所以,不需要担心。” 卓君遥点了点头,棋落入盘,道:“也是,西蜀的担子,还得他来扛。” 陆攸宁不予置否,似是回忆起什么一般,欲言,又止。 这个弟弟啊,哎... 陆攸宁没了言语,一子落下,如点睛之笔,黑子化龙,将卓君遥的白子死死围在中间,生机渺茫。 卓君遥见状,将手上的白子扔回棋盒,没好气道:“不下了,鬼谷子那老东西的阴谋阳谋全给你这丫头学去了,还下个屁?” 陆攸宁淡淡一笑,道:“承让。” 旋即,陆攸宁又说道:“卓前辈,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告知一二。” 卓君遥有些意外,喝了一口酒,而后道:“背靠鬼谷和西南王府两座冠绝天下的情报机构,世间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给老夫说说看,是什么事情,只要老夫知道,一定告诉你。” 陆攸宁颔首,而后道:“我想知道的,是您的另一个弟子。” 陆攸宁看着卓君遥:“杜天羽,或者说大唐帝国的三皇子,李天羽。” 卓君遥面无喜怒,仿若古井无波,淡然道:“你在疑惑我为何会收他为徒,还是昆仑剑山的态度?” 陆攸宁温言:“前辈只能回答一个?” 卓君遥随意道:“只能一个。” 陆攸宁说道:“那便第一个吧。” 卓君遥答非所问,道:“就目前的局势而言,昆仑剑山的态度无论是对你们姐弟还是西蜀在西北的部署都是极其重要。” 陆攸宁一边将棋盘上的白子尽收棋盒,一边说道:“前辈所言甚是,昆仑剑山的态度确实很重要,” 卓君遥说道:“所以,准备改口了?” 陆攸宁摇了摇头,道:“但我依旧问第一个。” 陆攸宁自然清楚,昆仑剑山此刻的态度至关重要,无论是对现在还是日后的西蜀。 但,即使是龙潭虎穴,那又如何。 一年前的天策城不是龙潭虎穴? 但是某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脚踏绝世凶兽,带着自己与几个贴身侍卫便悍然前往,不一样活的好好的? 试问这卧虎藏龙的天子门前,何人可挡!? 何人又敢挡!? 确实,陆攸宁不是陆倾川,但此刻在西北的,也绝不止十二护卫。 相较之下,卓君遥为何要收当朝三皇子为弟子,更让陆攸宁感兴趣。 依着昆仑剑尊一贯潇洒自在的性子,对大唐朝廷的政治权谋这一套绝对是嗤之以鼻的,一旦收了杜天羽为徒,他必然会或多或少牵扯到朝野风云,甚至,直接位于整个风暴的最中心。 若有个意外,整个昆仑剑山都将面临大难。 沉默片刻,卓君遥说道:“羽儿的母亲,是以故的皇妃宁雨。” 宁雨皇妃... 陆攸宁在心中细细琢磨着,脑中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虚无缥缈的江湖传言。 “那个传言,是真的!?” 陆攸宁神色微变,之前藏锋阁有收集过杜天羽的卷宗,但极其少,没想到他竟然并非当今皇后的亲生儿子,而且,竟然是宁雨皇妃的遗孤。 “竟是宁姑姑的孩子...” ... 天策皇城,东宫之中,殿外飞雪映灯火。 宫阙之内,一翩翩公子端坐在殿上主座,身侧仅留一名宫女侍候。 他的五官生的不算太过精美,却棱角分明,一颦一笑之间尽显皇族贵气。 素雅锦衣外套着一袭淡黄广袖云纹袍,长发似束未束,散于耳后。 放眼整个大唐,有如此风范的皇族公子,除了太子李景辰外还能有何人。 李景辰手持一卷《孟子》,竹简上写着:天地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就在此时,一十一二岁的少年跑了进来。 “皇兄,皇兄···” 李景辰放下手中的竹简,向外看去,来人项戴一金环云纹如意玉锁,身着淡紫锦衣,五官生的极其精致,就是相貌过人的女子见了,也要自叹不如。 更加引人注意的是他的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如宝石般美丽而特异的眸子,左眸呈冰蓝水晶色,右眸呈淡金琥珀色。 李景辰看着弟弟李云瑞,他是个命苦的孩子,母亲乃是美丽动人的胡姬,因父皇不喜胡人而被打入冷宫,后病逝宫中。 所以从李景辰便特别关心李云瑞,在这偌大宫墙之内,他很很高兴李云瑞如今依旧纯真烂漫,没有被卷入权力的漩涡之中。 太子李景辰将李云瑞召至身边坐下,问道:“怎么了?” “皇兄,赵显给我带了个稀罕物件儿,你明儿陪我去堆雪人好不好。”李云瑞笑容烂漫,不含任何杂质,显而易见,这样的笑容唤作是任何人都难以拒绝。 “赵显?” 李景辰念着这个名字,此人他倒是颇有印象,位居尚膳监大太监之职,执掌御膳、宫内食用和宴席之事,父皇对他信任非常。。 李景辰虽然对赵显有印象,却不喜其为人,他曾听闻赵显为人心狠手辣,此人绝非善类,如今接近李云瑞,想来不会如此简单。 想罢,李景辰问道:“是你自己来叫我的?” 李云瑞一听,便想起了来时赵显嘱咐的话。 第六十一章 雪夜显杀局 “四皇子,如若太子殿下问起,你便说是自己来叫的,知道吗?” “为何?” “若是四皇子说是奴才让您来找殿下的,奴才受罚事小,想必殿下也不会与您一同堆雪人。” “那好吧。” 李云瑞一想,太子哥哥已经将自己关在这东宫好几日了,得将他拉出去才行,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其他人都不愿意和我玩。” 太子李景辰一听,心中便软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竹简,伸手摸了摸这个命运多舛的弟弟的小脑袋,柔声道:“好,明儿皇兄与你一起堆雪人。” ... 汝日鸡鸣,士曰眛旦。 丑时。 萧三驾着马车在官道上缓缓驶过,雪小风疾。 一个破旧纸篓从弄巷拐角翻滚而出,从马车前方五六丈处荡过。 哼—— 哼。 马车前的两匹马突然发出两声哼声,而后好似撞鬼了一般,驻足原地,怎么也不肯走了。 “驾!” 萧三眉头微蹙,心中骇然与疑惑交杂。 “驾!驾!” 突然,他手中赶车的马鞭在空中一停滞,一双深邃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前方那个人。 或者应该说,是盯着那个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奇怪的眸子,只要你见过一边,便绝对不会忘记。 幽绿色的眸子,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寂静而幽深的黑夜,恍若两颗夜明珠一般,令人难以挪开半分心思。 马车中,苏云深好似感觉到了什么。 他的眉头一皱,那双无限温柔的眼眸中寒芒一闪。 他小心翼翼的将身旁田婷婷的脑袋倚靠在软枕上,确定她没有被惊醒后,方慢慢的掀开马车车帘一角,钻了出去。 苏云深走下马车,与那黑衣刺客遥遥相望。 “既然敢拦车,还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苏云深语调平静,笑容中不带丝毫的温度,眼眸中的杀机若隐若现,冷声道:“都滚出来。” “西南王陆倾川的兄弟。”那黑衣刺客淡然道:“果然有几分本事。” 随即,他拍了拍手。 之后的几个呼吸间,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面罩之下,那双幽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你,是在等他们么。” 陆倾川不屑的声音慢慢响起,随后,十颗头颅分别从两边的屋顶上被随意丢了下来。 那黑衣刺客先是循声抬头左望,而后有望。 方天阙淡漠的注视着他。 黑衣刺客此刻心中满是骇然,一场经过精心策划的杀局,十大霸玄境高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给灭了!? 苏云深依旧那么站着,嘴角微扬,笑容中带着七分意气风发。 那刺客眼眸中杀机一闪,旋即,身形犹如夜行鬼魅一般,骤然而逝。 苏云深波澜不惊,静静的看着那诡谲而现身的身影。 一闪而逝,再闪而逝... 持续了五六个来回后,苏云深头向右一偏,紧接着,一柄短弯刀从他的脖子边刺出。 而后,苏云深身子已仰,步履下滑,再度避开了那锐利的刀刃。 瞬息之间,两人拉开了三丈距离。 “黄泉鬼城的杀人术,仅此而已么。”苏云深漠然一笑。 那黑衣刺客没有答话,看了看手中微微变形的弯刀。 他回忆起了方才苏云深的动作,似乎猜到了他是何时出手的,又好像毫无头绪。 突然,他的身形再度诡谲消失。 不过,这一次,他并非是出手,而是潜逃。 苏云深漠然一笑,一步踏出,再度出现之时,已至黑衣刺客身前。 不待那黑衣刺客露出惊骇之色,苏云深悍然出手,右手化爪,死死的扣住他的脖子,整个人猛然发力。 砰! 那黑衣刺客被苏云深扣着脖子,死死的按在墙上。 黑衣刺客身后的墙面上,皲裂的痕迹触目惊心。 “你好像,没有做好死亡的觉悟啊。”苏云深冷笑着,看着那刺客在自己面前做着无端的挣扎。 片刻后,苏云深犹如甩一条死狗一般,将那刺客往边上雪地里随手一扔。 黑衣刺客在雪地中止不住的咳嗽,呼吸艰难而深沉。 苏云深静静的看着他,眸子里不含丝毫的怜悯。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最好别惹老子。”苏云深漠然道。 黑衣刺客怨毒的盯着苏云深,苏云深好似看不见一般,冷声道:“滚!” 接着,那黑衣刺客右手捏着左手手腕,仓惶而离。 苏云深回身,对屋顶两边的陆倾川和方天阙点了点头,而后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 不过,不知是他挪动软枕的动静太大,还是马车起步所致,将田婷婷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 说话间,似乎是意识道了自己流口水了,俏脸微红,用袖子擦了擦。 “没事。” 苏云深温言一笑,旋即将手绕过她的脑后,让她再度倚靠在自己的肩上。 田婷婷没有拒绝,随即,两个人头碰着头,各怀心思,同去一府。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后,陆倾川与方天阙跃下墙头。 “好了,这下子应该没事了。” 陆倾川说道:“我们也回去吧。” 方天阙点了点头,与陆倾川回走的路上,开口道:“为何黄泉鬼城的人回找上来?” 陆倾川眉头紧蹙,摇了摇头,道:“暂时还不太清楚,不过,我猜测,多半和段云锋的黄泉鬼城一行有关系。” 方天阙问道:“他去哪里做什么。” 陆倾川答道:“杀人。” 方天阙不解道:“杀谁?” 陆倾川说道:“他叫关天逸,是一个谍子,具体属于何方势力,还在查。” 方天阙说道:“那个叫段云锋的,是怎么进黄泉鬼城的?” 陆倾川没有避而不答的意思,回答道:“两年前,我意外的救了一个人,确切来说,是一个曾经活着从黄泉鬼城中走出来的人。他的手上,掌握着进黄泉鬼城的方法,还有一块令牌。” “令牌?”方天阙疑惑道。 陆倾川颔首,道:“对,一块鬼面令牌,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足以引发一场血雨腥风。” “那块令牌有什么用处?” 陆倾川回忆起了那块鬼面令牌。 “可换取黄泉鬼城城主的一诺。” 第六十二章 凌顶山上绘丹青 “你有把握吗。”方天阙说道:“黄泉鬼城。” “没有。” 陆倾川笑着,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事情可在掌握之中的。” “我在北齐闯荡的时候,听到过许多人说起你。”方天阙淡然道:“在那些人眼中,你好像并不像你说的这般。” 陆倾川笑道:“哈哈,哥可是活在传说中的人。” 方天阙深深的看了眼前的这个才二十四五的年轻人,他感觉得到,陆倾川虽然表面上是在笑,但在心里,由衷说不出道不明的苦。 不过,他不说,他也不会问。 第二日巳时,旭日光耀天策皇城,似乎即将驱散整个皇城的阴霾,又好像是在配合着纷飞的白雪掩盖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痕迹。 东宫前的殿前空地上,太子李景辰特地吩咐下面的宫女太监不要管此处的积雪,因而,空地上的积雪已有小半尺的厚度。 此时,一长一幼,携手向外走去。 殿前空地上上,侍奉的太监已备好特质的手套与雪具。 李景辰看着拿着小木铲奔跑的小瑞安,便想起了这些年的边境战事。 当今天下,若论综合国力,大唐当属最强。 但却不可下细琢磨,这个所谓的国强民富,是相对而言的。 若论军事实力,北齐当属虎狼之师,然其地域限制,民生不稳。 若论财富,西楚之富庶,令人艳羡,然其军力稍弱。 二者综合而言,大唐当属第一。 恰如江湖一般,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而有贫富极端分化,便自然会有纷争。 恰如西楚与西蜀有十万大山做天然屏障一般,西楚与北齐之间也有三条山脉阻隔,西楚更是耗费无数财力巩固边防,因而,北齐无法从外部撼动西楚分毫。 于是,北齐人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大唐身上,常年巧借名目以攻伐劫掠,致大唐边疆民不聊生。 这皇宫中都能有如此烂漫的笑容,天下也应要有。 想着,远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李景辰转头,眉头微皱。 一身素青宫装打扮,面色阴白,眸子狭长微扬,时时刻刻带着微笑,却让人感觉寒冷。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赵显走近行礼,低声说道。 “赵总管何以在此,若说是巧合,未免也有些太巧了。”李景辰看着赵显,直言不讳。 赵显一愣,随后淡淡一笑,言道:“不愧是太子殿下。” “你千方百计的用四弟引本太子前来,所为何事。”李景辰的语气淡漠,不像是在发问,更多的是在自言自语。 “实不相瞒,奴才如此大费周章,是想帮助太子殿下。”赵显抬起头来,站在李景辰身边,似是看着远处的李瑞安,又像是眺望天际。 “哦?”扶苏淡言道:“帮助我么,不知本太子有何事,需要你来帮忙?” “殿下,如今陛下有三位皇子,除了您以外,四殿下年幼,又与殿下您亲近异常,大可不必忧心,但二皇子呢?” 说着,赵显不露神色的看了一眼沉默不言的太子李景辰,继续说道:“奴才愿辅佐殿下,鞠躬尽...” 啪! 话音未落,李景辰抬手便是一耳光,接着,赵显的右脸便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 “大胆奴才!你谗言离间皇族子弟,可知罪!” 赵显闻言,顾不得捂着脸,立刻跪了下来:“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哼。” 李景辰漠视着地上跪着的赵显,严声道:“你身居御膳监要职,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若是胆敢有下次,本太子定当上斩了你的狗头!” “是,是。”赵显惶恐:“谢太子殿下,谢太子殿下。” 李景辰不言,挥袖而走。 待到李景辰远走,赵显才缓慢起身,大风侵蚀着被李景辰打过的火辣辣的右脸,钻心的疼痛使赵显面色变得阴沉,他的眸子里泛着寒光与怨毒。 宫阙转角,一人手持竹简,似乎在候着李景辰一般。 赵显远远的看着,也不顾面上的疼痛,阴冷一笑:“杨密啊杨密,怪不得你不愿与我一道,原来早已投靠了太子这根高枝。” “李景辰,今日之辱,他日必当以血偿还。” 赵显深深吸了一口气,浊气尽吐。 脸上虽然疼痛,但这个时节经风一吹便会面颊发红,所以右脸的异样并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突然,四皇子李瑞安拿着风筝跑了过来,看着远处宫阙边与人交谈的李景辰,便问赵显道:“赵显,皇兄为何走了?” “殿下,您看到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了吗?”赵显看着远处的李景辰与杨密二人,目露阴冷,既然李景辰已经自信到以为帝君之位非他莫属,那就来试试吧。 李瑞安顺着赵显的眼神看去,虽然隔的比较远,但还是能够看清楚皇兄李景辰身边有个人。 “他是谁?”李瑞安问道。 “杀害胡娘娘的元凶。”赵显佯装痛心的说道。 李瑞安愣了,手中的雪具一下子便掉在地上:“可是父皇和皇兄都说,母妃是病逝的。” “先回去,奴才再和殿下细说。”赵显说道。 四皇子李瑞安愣愣的点了点头,任由赵显牵着手,向另一边走去。 一北风起,顺势到洛阳。 洛阳城东一百五十里外,稷下学宫凌顶山湖畔别院中,顾倾城端坐在书案旁,执笔丹青。 画中,延绵不绝的山脉里,一座千丈孤峰若隐若现,矗立在朦胧的云海之间。 这座山峰很高,却也很美,繁密的树林将其间的石阶层层覆盖,星星点点的亭台楼阁镶嵌在山间,宛若浑然天成,仙境大致也不过如此了。 这座山峰之巅,淡淡的云雾之气萦绕着,使精致的无尘亭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朦胧韵味。 悠扬的古琴声从一旁的伏案上传出,琴旁,香炉内淡淡的龙涎香飘然而出。 琴弦之上,那双修长而精致的手轻轻搭着,座上之人,任凭微风拂面,衣襟随风轻舞。 他的年纪看上去顶多不过二十来岁,生着一张极其英俊的面庞,五官仿佛是经过精心雕琢的一般完美无瑕,配上此番书生打扮,隐约间散出一抹不经意的冷淡。 这是一种足以令天下怀春少女为之倾倒的吸引力。 他有着一头墨染长发,未经任何的束缚,随意的披散着,随风扬动。 在他的身后不远之处,一头生着巨大白色羽翼,身形如虎却又要大上好几倍的巨大凶兽静静的趴着,身子将青年整个人都护在其中,兽眸似闭非闭,舒缓而沉重的喘息声搅动着周边的云雾。 第六十三章 杀无赦! 画中人是意中人,画中山却是意中山。 侍女玲儿从屋子外走进来,说道:“小姐,热水已为您备好。” 顾倾城回过神,点了点头,微笑着走出了屋子。 她没有想到,在洛阳西南六百里的武州武春山脉中,有一处与画中山相似的地方。 日过晌午,林间古树参天,一股杳无人迹的质朴气息由然而出,一个男子独立一棵古木跟前,俊秀的面容衬上那身乌黑肃然的铠甲,显得英气勃发。 那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古木树干,神色间透着一抹冷静。 他心里好似已经有了抉择。 这时,林稍之间,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那里,一带着面甲的人从中踏步而出,深邃的眸子中透出一抹少见的安全和信任。 “寒霄,参见武王殿下。”青年男子走近,抱拳笑道。 话刚刚说完,寒霄也感觉到了一丝的不对劲。 “这树下有两只...不,是三只。” “嗯。”他点了点头。 “殿下打算怎么办?”寒霄饶有兴趣的问道:“救离丝楠,还是保全穿山甲?” 这棵千年离丝楠木已存在上千年,就这么等它枯死,的确有些可惜,但树底下的两只穿山甲中一只已经有了身孕,保全了离丝楠,这个温馨的小家势必会被破坏。 他开口低声说道:“万事万物,皆有因果。” “那殿下认为,这离丝楠的果,会是什么?”寒霄问道。 “它从无无而来,我想,那也是它所期待的归宿。”似乎有所顿悟,他说道。 “会不会有些不值得?”寒霄说道:“毕竟是上千年的古树了。” “走吧。” 他回答道:“没什么值不值得的。” 说完,他与寒霄向森林出口处走去,临出时,回眸看了千年离丝楠一眼。 森林外,是一处悬崖,崖下是一片群山环绕的谷地,或者说,军营。 寒霄凭崖远望,说道:“除了信阳王以外,其他几个与孟家村命案有关的北齐人已经死了。” “辛苦了。” “殿下,接下来要如何?” 武王李长安说道:“寒霄,你说,当今大唐,哪里最危险?” 寒霄闻言,沉默了一下,后道:“天策城,天子脚下,无限繁华之下杀机四伏。” 李长安没有答话,空气中除了风声,一无所有。 突然,青年男子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眉头微皱:“殿下,你是要去...” “应该是说,回家。”李长安没有否认,显然,这已经是决定好了的事实。 “我这就去安排。”寒霄说道。 “不。”李长安开口说道:“这次我一人回去。” “可是殿下,您一个人去,怕是...” 寒霄话音未落,李长安便开口道:“如今的大唐,看似平静,实则诡谲非常,我需要有一个人在这里替我陪着这帮弟兄,这里有你在,我才安心。” 寒霄没有说话,李长安继续说道:“不用太担心,在天策皇城,没多少人想要我的命,就算有,敢动手的,只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既然殿下已经决定了,那我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寒霄叹了口气,快五年了,五年前,他们还是孤苦伶仃,相依为命。 五年后的今天,虽然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却还是不能辉煌而归。 “路上,多加小心。” “恩。” 林霏间,绿草如茵,寒风略过树梢,繁杂的树叶舞动声充斥着整个空气。 草地嫩尖儿上露珠未落,洼地中泥水滩滩,显然,昨夜是大雨磅礴。 ... “到底是哪家的贵人,竟然让将军大清早的出城迎接,好大的架子。” “就是,这架子未免也太大了。” ... 作为云城的城主,他倒是没有像那些军士一般满腹牢骚,马背上,他凝视远方,将那丝等了两个时辰的不耐烦掩饰的恰到好处。 来了! 随着远处出现一个黑点儿,随着愈发接近,一辆华贵的大型马车映入眼眶,马车左旁的马背上有一人,不同于跟在马车后面的数十士兵,此人是身着布袍的老者装束。 老者面无表情,神色淡漠,自顾自的骑着马,好像根本就不在意马车内的贵人一般。 见状,他策马前去,到马车前方十步之时下马,看着地上的泥浆之时,尴尬的神色一闪而逝,随机对着马车单膝跪了下去,恭敬行礼,请示道:“云城守将林虎,恭迎武王殿下!” 马车边的老人挥手示意车队停下,而后,华贵马车外门打开,一身披战铠的青年大马金刀的坐在里面,漠视着这位云城守将。 “领路。”李长安看了林虎一眼,淡然道。 “遵命。”林虎恭声回答道。 云城是大唐帝国西南南方的边陲之城,虽比不上那些富饶大城,却在蜀地归入以后,也不像西北边境那般饱受战乱纷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相对而言,是边陲之地少有的富饶小城。 城门口原来是百姓来往熙攘,却早早的禁止了通行。 城门口的人群中,一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郎身负一黑布密裹之物,身上穿着一件十分常见的布衫,衫口略有褶皱,一头墨染似的黑发衬上精致的面庞,若非衣着平常,倒是有几分贵族公子的气质。 都说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果真一点儿不假。 他没有与百姓一般,要么八卦一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么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三姑夫家的二姨子快生了赶着有急事等牢骚。 如此大费周章,应该是有什么贵人到了吧,少年想道。 随着烈日一点儿一点儿的升高,城门口的百姓越来越多,一开始还只是嘀嘀咕咕的发着牢骚,在经过近一个时辰的烈日后,有些不耐烦的开始骂城门口的士兵,有的甚至打算硬闯。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开门!” “对啊,凭什么!” “大家一起冲,进城!” ······ 有了第一个人,剩下的百姓也都一拥而上,无论守城士兵怎样威胁怒斥,都没有丝毫效果。 突然,远处出现哒哒的马蹄声,并不断靠近。 吁! 林虎看着城门前的百姓暴动,眉头紧皱,怒言道:“都在干什么,要造反不成,给老子退回去!” 林虎面色发冷,对守城士兵喊道:“所有士兵听着,若有人敢闹事!” “杀无赦!” 第六十四章 绝命胭脂阁(上) 果真,杀无赦三个字一出,城门口暴动的百姓就安静了下来,谁都想进城,但人命关天,岂是闹着玩儿的? 少年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却又不显得冷冰冰的,给人看起来就像是微笑,但细细一看,又没有笑。 在城门口士兵的持戟威胁下,暴动百姓一退再退,又老老实实的回到了原先的地方。 林虎! 还以为你依然在天策城,没想到竟然在这云城做了守将,反正也要去杀人,那么,就先从你开始吧,少年看着马背上的将领,神色中的杀机一闪而逝,随即便转移了视角。 有杀气,林虎毕竟是深受战火洗礼的人,似乎是感受到了那滔天的杀意,随即便循声看去,却发现那抹杀意只是一闪而逝,过后便再也寻不到踪影了。 或许,是错觉? 想着,林虎调转马头,策马离去。 约莫半个时辰,一队华贵车队从城门而过,果真和少年猜测的不错,这是有贵人到了,所以云城才城门戒严,应该是怕出什么纰漏吧。 马车旁的老者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神色向城门两边的人群看了看,神色在其间一个少年身上停了停。 沉稳,冷静。 这是老者对少年给出的第一评价。 车队入城,随后门禁解开,少年走到城门的正前方,抬头看了看城门口上的云城二字,想道,踏入了这个城门,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陈勋,回来了! 他一笑,向城门内走去,步伐果断,未有丝毫迟疑。 不同其他边陲之城,这云城内部还是显得些许繁华之色,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可能是多年无战事困扰,百姓都忘了这里是战火开始时的烽火之城吧。 陈勋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 关上门,陈勋解下身上的黑布包裹之物和包袱,包裹内的东西很简单,若真要说有什么特别之物,那便是有张白色的面具,简洁的白色,没有丝毫装饰。 他的神色瞄了一眼桌上用黑布包裹住的东西,而后打开窗户,向城中央看去。 一般而言,城主府都是在城池的中央,一方面可以兼顾四方,另一方面,那个位置最为繁华,若是有人有什么非分之想,也得掂量一番自己的实力,是否足够避人耳目。 能让林虎一个守城大将出城毕恭毕敬的迎接,那位贵人的来头应该不简单,这林虎肯定将这帮人安顿在城主府。 跟随车队的老头子看上去虽然平淡无奇,但帝国岂会随随便便的就让一个老头子来保护贵人? 换句话说,能跟在贵人身边的人,是简单货色? 陆原才不相信单单凭着那数十士兵就能护着贵人一路周全,一路上山贼土匪不断,那几十个士兵就算再牛逼也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果然,人越老越成精,种种迹象表明,这老头子有很多把刷子。 可是这样事情就棘手了,城主府本来就戒备森严,再加上一个道行高深的老头子,简直是固若金汤。 难道就要因此放过林虎一命? “不。”陈勋神色间闪过一抹冷漠,死亡的气息弥漫着整间客房:“他,必须死!” 夜幕悄然而下,夜色笼罩下的云城别有一番风味,陈勋算是明白了,怪不得林家那些老不死的原意让林虎来守这边陲小城,单凭这座城池的富饶程度,来了也不吃亏。 如果要问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是哪儿,那么定然是属闹市和客栈了,天色渐晚之时,陈勋便去往闹市,果然,功夫不负苦心人,不但让他买到了想要的东西,还无意中打听到了一个地名。 胭脂阁! 这里可不是卖胭脂的地儿,但若是仔细想想,其实也没错,不过胭脂在这里只能算是陪衬,主角嘛,除了美貌妩媚的姑娘,还有千金只为一春宵的尘烟客。 “哎哟,张大官人,快里边儿请,您都好久没来了。” “李大官人,您可不知道,小红想死您了。” ... 暮色掩映下,一黑衣少年身负一黑布包裹之物,独立寒风阁楼之顶,目视那烟尘繁华地。 突然,少年一笑,戴上面具,风未尽,人已离。 胭脂阁店门前,一身便装的林虎大笑着带着一队人走近,老鸨一见,立刻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城主大人,姑娘们对您每时每刻都念着呢,您可算来了。” “哈哈哈。”林虎大笑,随即搂着两个姑娘进门,身后的四个士兵没有言语,跟了进去。 待林虎进门后,老鸨正准备继续招揽客人,却发现店里的小伙计正从门外慢慢悠悠的晃过来。 “小李子,你个挨刀子的,老娘养你不是让你在这儿偷懒的,快给我进去伺候着。”老鸨怒斥道。 “是是,小的这就进去,这就进去。”小伙计似是十分恐惧老鸨,赶忙低着头向胭脂阁内走去。 “等等。” 小伙计身子一僵,顿在了原地,此时的他,万念陈杂,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待会儿去酒窖里拿一壶上好的女儿红给五号包间的二位公子送去。”老鸨嘱咐道。 “是是是。”小伙计回答道。 说吧,直到进了胭脂阁,他才暗自送了口气。 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弧度,神色间的目光骤冷,完全没了刚才的唯唯诺诺,简直判若两人。 “喂,说你呢,愣在那里干什么,没用的东西,还不去干活。” 小伙计一惊,连忙低着头快速离去。 胭脂阁的酒窖不怎么难找,拿上一壶陈年女儿红,小伙计一间间包间的摸索过去,或者说,是寻找过去。 三楼,小伙计正准备走过转角,突然停了下来,凝视转角尽头门口处,两名士兵守在门口。 怎么只有两个,还有两个呢? 管他呢,看看再说。 小伙计一手托着酒盘子,一面低头经过每一间包间,透过那看透明的布门,一幅幅模糊不清的春宫图映入他的耳朵,伴随着的还有男女合欢之时发出的声音。 “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好了没有,可憋死我了。” “再忍忍吧,保护大人的安全要紧。” 第六十五章 绝命胭脂阁(下) 原来这四个士兵实在轮班偷腥,林虎啊林虎,你认为这是你自己的地盘就疏忽大意? 哼,趁你病要你命。 想着,小伙计转身,端着酒盘子继续上楼。 顺着门前的金色铭牌走过,小伙计在印有号数五的包间前停了下来,敲了敲门。 “谁?” 恩? 这声音,似乎有什么不对。 “客官,您二位要的上品女儿红。”小伙计回答道,他总感觉刚刚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到底哪儿不对,难道,是错觉? “进来吧。”包间中想起了另外一道声音,与前面一个相似,这两种声音都是音色细腻,故作沙哑。 小伙计拉开门进入,余光瞄了这两人一眼,这看上去年纪也和他差不多嘛,小小年纪就来胭脂阁这种风流之地,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任性,可是,真的不用担心以后会不举? 不对,这二人面白如玉,手腕纤细,手指修长,隐隐的还有一股,这是楼兰香。 错不了,这是只有在关外才有的楼兰香,在关内一般的大户人家都用不起,看来这二人的身份着实不简单,最重要的一点,关外流传着一句话。 楼兰香里出美女! 这句话的意思究竟对不对暂无人辨析,但这楼兰香只有女人才用是可以肯定的。 那么这二位应该是······ 哎,真是想不通,女子也会来这种地方。 放下了酒,小伙计退了出去。 ... “大人,您喝一杯嘛。” “大人,您好久都没来了,奴家好想你。” “哈哈哈。”林虎大乐,趁机一把将左右两个女人搂在怀里,大笑道:“好好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自罚一杯。” “自罚一杯怎么可以,奴家也想大人,大人至少要喝两杯。” “哈哈哈,好,就依美人,两杯就两杯。” ... 城主府 窗外暗夜笼罩,时不时有士兵巡逻,五步一岗,三步一哨,将整座楼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厅内,李长安静静的坐在主座上,手持一卷兵书。 他的眸子清亮,纯洁中不带任何杂质,天生的贵气足以让任何同龄人为之侧目,却又只能让人望而却步。 “殿下,要不要派人前去?”原先侍奉在马车旁的老者恭敬的站在一旁,对座上李长安说道。 “不必。”她的声音极其平淡,犹如一汪死水,平静之下,暗藏波涛。 “殿下的意思是?” “他好色,就是他的弱点,这类人,翻不起什么大浪。” “殿下是想...” “这兵书上不是说了么。”李长安笑道:“放长线,钓大鱼。” “殿下卓识,是老奴格局浅了”老者赞赏的笑道。 胭脂阁酒窖中,小伙计转来转去,硬是想不到究竟要如何把那些守在门外的士兵给弄走,而且还要在杀林虎之时,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 怎样才可悄无声息的就把他杀了呢? 突然,小伙计的目光凝视着酒窖中的酒,灵光一现,林虎,你今日想不死都难。 九号包间外,小伙计再次佝偻着背,端着两壶好久走近。 “站住。”一个士兵警惕的看着小伙计,漠然道:“你要干什么?” “嘿嘿,二位军爷好。”小伙计抬起头,憨憨一笑,说道:“吴妈妈怕城主大人美人在怀,缺了好酒,让小的来送。” 小伙计向两边瞅了瞅,确定没人之后小声靠近那两个士兵,说道:“这可是上好的女儿红,小的这不看二位军爷辛苦,特意拿了两坛,一坛给大人,另一坛孝敬二位军爷嘛。” 听着小伙计如此说,二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手中的酒,而后相互对视一眼,咽了咽口水,拿了一坛酒,乐呵呵的对小伙计说道:“算你小子会办事,进去吧。” “谢二位军爷。” 说罢,小伙计拉开门,九号包间属于胭脂阁中最奢华的一种,分外门与内门,小伙计并未立刻进入内门,万一恰好撞见林虎在醉生梦死,事情就大条了。 想罢,他敲了敲内门:“大人,吴妈妈让小的给您送一坛上品女儿红。” “进来吧。”声音之中透着一抹贪婪与不耐烦,想必这饥不可耐应是对怀里的姑娘的。 内门之中,一男两女已是衣衫不整,林虎的手并不安分,在姑娘的身上左右开弓。 小伙计一直低着头,好似很惧怕林虎似的,见着桌上原先的酒壶中还余下半壶酒未尽,将盘子中的上好女儿红放下后,端着原先的酒便准备退去。 “等等。”林虎的声音再次从背后响起。 小伙计感觉到心头一紧,目色泛寒。 他转过身,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可是还有事情要吩咐小的?” “赏你的。” 林虎扔出一枚金币,小伙计暗松了口气,而后地下头蹲下拾起那枚金币:“谢谢大人赏赐。” “哈哈哈,滚吧。” “是。” 退出门,回到酒窖,小伙计看着指尖的金币,这林虎还真是喜欢被人敬仰,不过,也就到此为止吧。 小伙计将手伸到耳后,一把扯下来面谱,原来小伙计便是陈勋。 傍晚十分,陈勋还愁没有身份进入胭脂阁,没想到就遇见了一副痞子装扮的胭脂阁伙计小李子,送上门来的身份,不用白不用,于是乎,真正的小李子就糊里糊涂的在幽深小巷里昏迷了。 当然,身上一丝不挂。 拿出事先在酒窖中藏着的包裹,穿上夜行衣,陈勋目视那一直贴身带着的用黑布包裹的东西,打开。 那是一柄大剑,准确来说,是一柄奇怪的剑,整柄剑从头到尾没有第二种颜色,黑暗的深邃是它在歌颂死寂。 仿若夜幕掩护下的死亡之剑,寒芒初露,必取敌将首级。 戴上白色面罩,伴着那冷冽的目光,酒窖中昏暗的油灯突然一熄,再一看,人已离去。 阁顶,灯火清凉,月色朦胧,似明,非暗。 他静静的站在构造房顶时为了镇宅而雕的奇兽石雕头颅上,一双眸子默然而深邃,凝视着满城人间烟火。 繁华的掩映下,是世间的丑恶。 第六十六章 月下见长安 他在等待,等待着酒里的药发作。 他知道,林虎不可能发现酒里面加了些特别的东西,因为那是他从药王谷那里得来的迷药,无色无味是它的特点,正如调配它的主人一样。 药王杀人,死于无形。 可能是出现不希望让林虎死的这么简单,他要亲自动手,正如十年前一样。 欠下血债,必当以血偿还! 突然,陈勋眸子一凝,他知道,时间到了。 死神的号角声已经悄然降临,随之而来的,还有陈勋的身形,与其手中的乌黑大剑。 犹如夜空下悄然飘落的羽毛,他的脚尖首先在九号包间外的栏杆上轻轻一点,随之悄无声息的落在檀木铺设的地板上。 门被慢慢的拉开,就像是死神的帷幕,那是令人窒息的感觉。 包间内,林虎与侍奉的两个胭脂阁的姑娘,皆是昏迷在地,陆原淡漠的扫视一眼,发现林虎就是个色胚子,即便是昏倒了,手依然不安分的停留在美人胸前。 他并不在意这些,林虎不是第一人,班武才是第一个,不过不久前他已经死了。 但林虎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人,北齐该死的人死完了,大唐可还没有。 林氏家族,收下我陈勋送你们的第一份大礼吧! 陈勋眸子一凝,突然,黑色大剑周边暗色气流涌动,犹如死神的触手,随着他的步子,一步一步,向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林虎接近。 “哈哈哈” 声音之中透着肆无忌惮的笑意,音色略显狂傲:“有人进这风月之地是为了寻欢作乐,有人是为了千金买醉,你却是与众不同。” 陈勋眸子一凝,余光警惕的瞄了一眼阁外栏杆。 恰巧月色清明,一身墨绿色锦袍,浅紫色的眸子犹如月色般美丽,不知是月色的缘故还是原本就是如此,他的皮肤看上去如此白皙,细腻,衬上那张似是玉琢而成的面庞,堪称美男子。 陈勋一晃神,竟是差点将此人看成了月下仙君。 不过很快他便发现,此人年岁看上去应是与自己相仿,最多不过才及冠出头。 “你,是要阻挡我么?”面具下陈勋的语气骤冷,警惕的看着这月下男子。 “不不不,十五个呼吸内我便会离开,所以如果你要杀他,请快点。”他面带笑意,说道:“有人正在飞速赶过来,你现在还有...十个呼吸时间。” 陈勋眉头微皱:“我为何要信你?” “你可以不信,毕竟我们素未谋面。”他淡淡一笑,言道:“不过,我不希望你会死在此处,毕竟,孟家村的人,没剩下几个了。” 说罢,月下少年脚尖轻点,消失了踪影。 陈勋转身看了一眼只消他一剑便可解决的林虎,咬了咬牙,也跟着冲出来栏杆之外。 距离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两道身形掠过夜空,疾速飞进包间之中。 这二人须发尽白,皆是斑白老者,见着林虎那副醉生梦死的享受样,二人相视一眼,摇了摇头,而后身形一动,又掠过了夜空。 胭脂阁北方一出高阁之顶,陈勋持剑,负于身后,与那紫瞳男子分立阁顶两端。 透过面具,陈勋看着胭脂阁中所发生的一切,不由得暗叹自己走的够快。 “为什么要帮我?”陈勋目视对面的紫瞳男子,语色淡然,按理来说,此人与他素未谋面,无故相帮,必有所求。 “你难道就不好奇我叫什么?”紫瞳男子轻笑道。 “你会说的。”陈勋淡然道。 “何以见得?”紫瞳男子依旧轻笑,月色下的微笑,冷清,却又迷人。 “难道不会?”陈勋静视着他,眸子里亦是平静,平淡中那一抹自信,是无可附加的艺术。 突然,紫瞳男子一笑,说道:“孟长安,孟家村的孟。” 陈勋闻言,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道:“你是武王李长安!” “不是说了。”紫瞳男子并未生气,强调道:“孟家村的孟长安。” “北齐那些人,是你杀的?” “你如何知道的?”李长安饶有兴趣的问道。 “因为你有这个能力。” 李长安没有否认,道:“不错,是我。” “孟家村。”陈勋眼光灼灼的看着洛九天,开口道:“还有多少人活下来吗?” “这很重要?”李长安反问道。 “很重要。” “如果我回答了你,你可以暂时的压抑住那颗复仇的心么。” “我。”陈勋犹豫了下,道:“不知道。” “...” 李长安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很有意思,但我现在并不打算给你答案。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暂时按捺住那颗满是伤痕的心,来天策城吧,那里,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说罢,李长安转身,临走之前,他的语气极其自信:“你应该知道,我想走,你留不住我。” 说罢,犹如鬼魅一般,李长安的身形骤然消失,瞬间,又在远处闪现,不过停留的时间只是短暂的瞬息之间,而后再次消失。 “是么。” 李长安在一片林子外停了下来,正准备慢慢悠悠的行走之时,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不好,李长安没做丝毫的停留,身形皱闪,拉开四丈距离后猛地转身,随即,五把飞刀骤然飞出,夹杂着寂灭的气息,划破虚空,向陈勋刺去。 陈勋面色一凝,并未闪躲,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过一下。 咻咻咻咻咻! 五把飞刀由陈勋的耳际,身侧,裤裆下穿过,斜射在不远处的树上。 森白的飞刀在月色掩映下愈发的寒气袭人。 “你知道若是我任何一把飞刀的角度再偏一毫,你的命便不属于你自己了么?”李长安指尖把玩着与那树上插着的飞刀一抹一眼的飞刀,淡笑着看向陈勋。 “知道。”陈勋毫不避讳的回答了李长安的疑问。 “那你为什么不闪?”李长安笑道。 “你不会杀我。”陈勋说道。 “...”李长安笑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杀你?” “事实已经证明了。” “你是个疯子。” “疯子么。”陈勋笑了笑,笑容中含着一分不可明说的悲戚,说道:“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就已经疯了。” 第六十七章 药王谷 “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我现在都要走了。”李长安淡笑道。 “至于天策城,我希望你能来。”李长安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随意,淡然道:“但你来与不来,我无所谓。” “这个解释很烂,但我接受了。”陈勋淡然道。 李长安没有反对,问道:“你叫什么。” 陆原看着李长安那双浅紫色眸子,说道:“陈勋。” 这回波澜不惊的李长安有些愣神了,旁人或许不懂陈勋这个名字,但李长安却知道他,片刻后才缓过神来,问道:“原来你是陈老伯的孙子。” 陈勋没有接话。 李长安面上并未有异色,只是一笑而过,而后问道:“接下来可有地方要去?” “我和你一起,去天策城。”陈勋看向了北方的夜空,神色暗藏锋芒,若有所思道:“有些债,该讨回来了。” “虽然你会一些药道,剑法也了得,但修为才不过才刚入霸玄境的样子,在这儿杀杀林虎那个贪恋酒色的废物还行,去天策城那种风云之地讨你所谓的债,确定不是找死?” 李长安扫视了陈勋一眼,他说的并不假。 陈勋自小随着师傅修行,虽然那便宜在几年前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但毕生的理论功法全然在那座洞邸之中,算上自行修炼的日子,也有九载。 然而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终究还是赶在十九岁前突破了王玄境。 什么是命运? 我陈勋的命,有我不由天。 天若阻我,我灭天! 所以,陈勋要去天策城,虽是一处暗流涌动的龙伏虎卧之地,但他又不得不去的理由。 “风云之地?”陈勋的语气更像是自问自答:“我本风云人,何惧风云地。” “好一个风云人风云地,”李长安闻言,点了点头,而后说道:“要我带着你一起也可以,不过,我不希望你给我惹出乱子,如果你做得到,那就跟我来。” 说完,李长安转身,缓步离开。 陈勋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现在,去哪里,城主府么。” “不去城主府,睡哪里?”洛九天笑道。 “...” 此时此刻,西风山药王谷竹屋中。 一个男子端坐在那里,他的上半身不着衣衫,满是绷带的身上肌肉发达,给人一种健美之感。 他的面相长的非常英俊,俊俏的五官完美无瑕,配上那头乌黑的头发,堪称美男子。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对面,那是一个须发未白尽的老人家,身着一袭浅白袍子,本该是垂暮之年,看上去却是容光焕发,比之对面的受伤男子,他坐的十分随意。 桌上摆着一副棋盘,那受伤的男子执黑子落定,言道:“此番药王前辈相救,晚辈不胜感激。” “不胜感激个屁,你小子要是心存半点感激之情。”老爷子白了他一眼,执白字落盘,说道:“都下了四局了,老夫会一局都赢不了!?” “额...我每局不都让了前辈三手吗?”叶长安笑道。 “呵呵,你小子还顶嘴,信不信老夫抽你?”药王嘴上是这么说,可这段云锋若是这么好打赢的,还能活着离开黄泉鬼城? “您老别生气,这局我再让一手。” “他娘的,老夫不玩了。” 药王将手上棋子扔回棋盒,气呼呼的离开了竹屋,骂骂咧咧的走了。 ... 清晨,湖畔别院内枯叶斑驳,草尖儿上白雪未化,日光映衬下,好一番小院飘雪图。 上好的青石料被切成齐整的砖块铺在地上,一眼望去,仿若琉璃瓦,与四周雅致环境所照应,若硬是要用一字来形容,便只剩下美了。 晨曦初阳的第一缕光线透过光秃秃的竹枝上,几只鸟雀飞过,在枝条上逗留,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在向世界宣告,它也曾来过。 院内,顾倾城静静的站在门前,身子后侧跟着侍奉的婢女。 眉似早春嫩柳叶,面如莹莹玄冰玉,一双淸眸明亮,且澄澈,仿佛只消一个瞬间,便能洞穿所有人的心事。 依旧是典雅的服饰外披着件侍女送上的貂裘披风,搭上弹指可破的精巧脸蛋儿,这美似仙境的小院儿倒是显得几分黯淡了。 此女只应天上有,何故落凡尘? 忽然,一道人影闪过,确切的来说,是一白色锦袍男子,袍子胸口处篆刻一鎏金林字。 他目露笑意,神色无异,似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她身后的侍女。 “见过顾姑娘。”男子一声轻笑而过,未曾行礼,似是昔日熟人,笑道:“一时间急了,没刹得住脚,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无妨。”顾倾城淡然一笑,并没有多在意他的突然闯入,道:“不过,慕容公子下次可要小心些了,下雪墙滑,若是下次不小心再进了别人的院子,若是人家的护院好说话还好,不好说话点的,指不定就给丢了出去。” 闻言,那锦衣公子面上的笑意显得有些牵强,看着略显尴尬,但看了看顾倾城身侧的侍女,没有言语。 “玲儿,你且先下去。” “是,姑娘。” 侍女走后,那锦衣公子正色道:“日前来了一个锦衣卫的官员,据说是学宫内来了歹人,姑娘还请小心些。” “慕容公子前来,便是要说这些?” “额...嗯。” “谢公子提醒。”顾倾城说道:“也请公子小心些。” “好。”那锦衣公子面上笑容愈发和煦,尴尬褪尽,恍若新年的小孩子期待家里的新衣一般。 “那,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顾倾城淡笑道:“便不留公子喝茶了。” 那锦衣公子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遗憾之色。 但他那世家大族的教养止住了他的某些话语,只得点了点头,拱手道:“明白,姑娘去忙便好,我恰好也有个诗会要去。” “那,我送送公子。” 说着,顾倾城将那锦衣公子送到院门,待他走出来几步,便回身。 他走了几步,停步回首,看见门前空空荡荡的,不由得叹了口气,无言离去。 第六十八章 帝子 西楚元和十一年冬,昭阳宫内,人流涌动,无不是惊慌失措。 一男子身着一袭紫金龙纹袍在宫门外来回渡步,显得十分着急,宫内每传来一声哀叫,他的拳头便又握紧一分。 “陛下还是先止一下血吧。”男子身旁不远处,一青衫男子坐在石桌旁,若不是石桌旁那柄长剑,真易让人误以为他是一个被皇帝重用的文士。 不过谁都知道,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青年可不是文士,而是天下最负盛名的剑士,大楚朝皇帝萧云廷唯一允许自由进出大楚皇宫一切地方的人。 林楚云! “不碍事,比起皇后所受的苦,朕这点痛有算的了什么。”男子看了看手上指甲在手上印出的伤口,冲林楚云摆了摆手。 “皇后受的,是幸福之苦,可你,这又是何必呢?”林楚云淡然道。 他笑了笑,说:“正如你所说,朕痛片刻,便可以当父亲,又何尝不是幸福之苦?” “你是皇帝,随你了,不过,可要把他们急坏了。” 林楚云放下酒杯,眼神瞄了瞄一旁不远处的跪着的宫女,和一个提着药箱跪着的老人。 “这······”萧云廷犯难了,这章太医是先皇指定的顾命大臣之一,其一片忠心,他是知道的,也不好让他长跪着。 “章太医,平身吧。” “陛下若不让老臣包扎,老臣便长跪不起。”章太医依旧跪着,不肯起来。 “你······”宇文湛没有办法了,这老头儿的脾气,就是他也没辙,只得故作怒态,说道:“你想抗旨?” “老臣不敢。”章太医提着药箱跪在一旁,十分无奈。 “那就给朕起来。” “陛下不同意,老臣便不起。” “你·····” 最终,萧云廷还是妥协了,伸出双手:“哼····” 章太医上前,从药箱中取出纱布和药,小心翼翼为萧云廷包上药扎好伤口。不过,这可让萧云廷犯难了:“章太医,能不能不包扎,若是包扎了,待会儿我该如何抱我的皇儿?” “这,陛下您自己想办法,老臣只管做分内之事。” 一旁的林楚云一声嗤笑:“这,应该就是无奈之苦。” 萧云廷没有说话,任由章太医包好手,之后便让其退下。 萧云廷举杯欲饮,便见原本乌云密布的天色,突然被阳光破开了个大洞,而一片晴空的地方,正是昭阳宫正上方。 征兆未完,一股黑白二色的光骤降昭阳宫,萧云廷或许没有察觉,但林楚云,看的清清楚楚。 恩!? 林楚云眉头紧皱,这是何征兆,为何携带如此庞大之灵气!? 萧云廷注意到了林楚云的神色变化,正想询问,却被昭阳宫宫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萧云廷还未走入宫门,宫女便跪地禀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诞下龙子。” 萧云廷越过宫女,满脸急切,疾步入内。 凤床之上,一雍容华贵的女子满脸汗水,躺在上面。见到萧云廷进来,她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温暖的笑意,仿佛见到了他,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了,也无需担心。 “文姬,你受苦了。”萧云廷将她搂在怀里,不过那缠着纱布的手,应该没什么手感。 “傻瓜,每个女人都会有这么一天,应该为我高兴才对,我做母后了,而你,也成了,恩····老公公。” “恩?为何我就成老公公?”萧云廷温声道。 “因为,我们会一天天的一起变老,最后,你不就成了老公公了吗。” “好,我们一起变老。” 帝后恩爱时,宫女将新生皇子抱了过来,递给皇后。皇后将皇子放在萧云廷的怀里:“陛下,孩子还没有取名,请赐我们皇儿一个名字。” “这,就叫他,不如,让楚云给皇儿取名,你意下如何?” “那就烦劳楚云兄长了。”皇后颔首。 一旁的林楚云也没有拒绝,他抱过孩子,沉思片刻,随后眉头更是紧皱。 这孩子,资质可以说是到了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地步,刚才难道不是他引发的征兆么,既然不是他,又会是谁? “可是遇到什么问题?”萧云廷一见卓青遥紧皱眉头,便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只得一头雾水的询问。 “哦,没什么。”林楚云回应一声,片刻之后,说道:“孩子降生之时,辰光破空,我希望他将来能像你一样做个好帝王,如星辰般俯察万民之情,便叫他,辰。” 辰,萧辰。 皇子诞生之日,皇宫传旨,储君萧辰降生,天下减赋三年,大楚境内,举国欢庆。 有人欢喜,却也有人愁。 帝京恭王府内,一鹤发老者坐在檀木长椅上,座旁同样站着一个老人,不过相对而言,他的装饰就要朴素些,而且,他不能说话,伺候了王爷,别人都唤他作,哑伯。 座下跪着一蒙面人,蒙面人规规矩矩的禀报完南镜蛮族传来的消息后,椅上老者大怒,拍案而起,怒声道:“这些该死的野蛮人,混账,胆敢威胁本王,简直当诛九族!” 恭王身旁的哑伯示意蒙面人退下,而后便传出一苍老沙哑的声音:“王爷,息怒,欲成大事,此时便不可与蛮族决裂。” 腹语术,只有内家高手才会用的秘技。 又有谁会注意到,多年来藏在恭王萧文广身边的这个哑伯,竟然是个内家高手。 听闻哑伯的话,恭王不语,沉思片刻,吩咐道:“派人下去,与蛮族交涉,看看这些蛮子有没有退步的余地。” “王爷英明。”哑伯回应一声,而后退出大厅。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也不会是个安宁的夜晚。 暮色洒满皇都,景阳宫内,皇子萧辰在襁褓之中熟睡过去。 一壶清酒,一弯寂月,消尽多少英雄泪。 林楚云坐在大殿石阶上,独赏风花雪月。 一杯饮尽,他的念动了,人也动了,同时,鞘中长剑,也动了。 这个地方,是皇帝专用的演武场,在宫内是禁地,所以他并不担心会被人看到。 脚踏清风,宛如一舞,凌乱的剑式就此展开。 他这一生,唯有美酒与剑,别无所爱,此时,寂月之下,美酒剑舞皆齐,绝配。 一套游龙剑法舞尽,林楚云并不着急饮酒,而是向演武场转角望去,笑道:“带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