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府千金不好惹》 第一章 新科状元,覃息吾? 永安二十一年 江宁王府 琉璃红瓦的建筑尽显府邸华贵,青碧檐角如飞鹰呼之欲出,镀金雪漆的门窗与水晶卷帘相映,威风凛凛的石狮静立,彰显王府的威严大气;另有厢房百余间,梁栋斗拱彩绘争艳,墨柱挺立肃穆庄严,院厅壁画栩栩如生,殿内红销软帐、蟠螭吐火;形制格局华丽精美,气势派头磅礴浩然。 承极殿则位于王府中轴,是众殿之首;本是江宁朝政的要议重地,此时却色受魂与、声色犬马,堪比烟柳含香之地。 殿东卧着一张雪山寒木榻,配以白虎皮纹垫;榻上是雍容倚躺的纨绔权胄,俩边是衣着暴露、眉目传情的娇俏侍女。 明姬半跪在地上,低首奉上一杯金樽玉酿;柔姬则娇嗔着与雪榻上的王爷调笑,纤纤玉手拾起一颗水晶葡萄,就要喂与王爷—— “竟不想我来错了地方,王爷风流胜似名楼呢!” 一个清越的女声突然想起,柔姬诧然望去,惊异于女子声音中毫不掩饰的讽意;她想看清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却因距离太远,依稀只辨得那抹飞扬的红袖,乘风飘舞间,惊若翩鸿,皎若游龙。 柔姬是王爷新宠,到底也摸清了王爷的一些脾性,更何况整个王府乃至硕大的江宁,谁不知道江宁王其人:一双笑面勾魂夺魄,下一刻就是翻脸无情万丈深渊;纵使他对你宠爱有加,也些许是一时兴起,江宁王骨子里的冷漠与长期征战沙场的凶残,让人不敢造次。 王爷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其生母赵贵妃曾宠冠后宫;赵家失势后,江宁王常年征战沙场,其军功卓越,得以封王拜将。自去年王爷攻下高丽,威慑天下,边境众多小国不战而退、俯首称臣;至此尉迟以破竹之势,纵横昊宇,独权称霸,朝贡千斛。 圣上龙心大悦,对江宁王更是殊宠无比,其风头竟一时直压东宫。 “俏魂儿尤物我见犹怜,难怪江宁王沉醉其中呢。” 待那女子走近,竟又如此揶揄王爷。 柔姬下意识去看江宁王的反应,却见自家王爷面无恼意,好似没有听到那女子的讥诮;那女子不知收敛,反而弯下身,顺手捏起了一粒葡萄含入口中,轻笑道: “不错,就是太甜了。” “你……”柔姬皱眉,想出声斥责,却在看清她容貌之时愣住了。 乍一见,女子娥眉笼烟,淡妆清雅,清水芙蓉应如是;却又媚眼如丝,丹唇逐笑,带着异域风情万种。一副面庞上,素雅与妩媚结合在一起,偏偏别有一番出挑的美感。 女子顾盼间,一双眸子清亮澄澈,如幽兰悄绽,如星河璀璨,却又似一汪寒潭,深不见底神秘莫测。 江宁王微微撑起身,明姬适时地拉着一脸迷茫的柔姬退下;路上柔姬终于回过神来,问: “明姬姐姐,她是哪家王公贵女,竟敢如此……” 柔姬本是花楼琴女,江宁王近日才将她接入王府,是以她并不认得刚才那位女子。 只是女子容貌独特,柔姬见过多少美人佳丽,与她相比,也许五官精致于她,却骤然生出一种单调的呆感,不似女子气质神韵的风华绝代。 明姬示意她禁声,环顾了一下周边,低声说道:“她是王爷的友人,王爷待她与旁人不同。王府的老人都知道,惹了她,就是惹了王爷,你要切记……” 柔姬愈加好奇了:“那般神采风韵的姑娘,的确世所罕见,确是什么样的出身,造就了那般的女子?” 明姬摇摇头:“这不是你我可以问的,伺候好王爷才是我们的本分。” **** “我好像扰了王爷的好事呀。”二姬走后,女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江宁王,他亦笑着看着她,说: “我倒有一个不好的事情,告诉你。” 女子眨眨眼:“不会是太子有什么喜事吧?” 江宁王反问道:“你可知我刚刚接到消息,那新科状元郎是谁?” 女子眸光闪烁,如夜空繁星点点。 “竟不是应该连中三元的沈禄?” “是一个我们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人——覃息吾。” 女子笑意一僵,转而将即将放入口中的葡萄轻轻一弹,葡萄滚落在雪白的毛毯上;再看她时笑意更深,好像并不意外,甚至还悠闲地打趣说: “那上次也是他了?让我们吃了好大的哑巴亏,他若是没点本事,不是太无趣了吗?” 女子的眼底,冷漠而无光。 “覃息吾私下是太子党的人,我看他却有些眼熟。”江宁王将覃息吾的画像递给女子,重重强调了最后俩个字。 女子接过画像,起初觉得上面的人平淡无奇,一袭普普通通的青衣配一根青木簪,五官也是差强人意;只是她向来对青色多些注意,而此人能得太子青睐,又助太子逃过了他们精心推动的太原一案,还暗中逃过江宁王的科举布局独占鳌头,一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我去京城走走。”女子笑意盎然下,杀机一闪而过。 “念儿,覃息吾交给你,我很放心。” “等你忙完江宁事务,记得来找我。”女子扬起浅浅的笑容,和之前不一样,此时才是一个花季女子最纯真的面孔,说出的也是一个普通女子最简单的期许,“玖言,我会一直等你。” 江宁王,尉迟玖言,亦露出一抹良家少年的笑容作为回礼:“嗯。” **** 京畿国子监,乃皇家学堂、权胄之地;其监生数众,非富即贵。 内植古槐千百,檀香缭绕;中有参天一槐,枝长叶茂,独插云霄;其盘踞如龙,天造物化,崔嵬古致。 女子易容成平日最基本的男装,来看望这棵古槐,不想有人却先一步到了。 青衣公子,俯身揖拜,那一刻,他隐隐与槐影相重合,显得古老而苍茫。 “呵,想不到公子的新科状元,竟是烧香拜佛求来的!”女子在一瞬的晃神后,走出来嗤笑道。 青衣公子覃息吾,闻言转身看向说话的人;他面对讥讽也不恼,反而冲她微微一笑,温文尔雅,却不加辩驳。 由着女子的性子必然要乘胜追击,可是看清覃息吾的面容后,却反常地没有开口,只是继续打量着覃息吾。 面前男子的五官算不上惊艳,可是他本人站在你的面前,你却忍不住多看几眼。就像是一座青峰,确实寻常无奇,但是配着天高巍峨、云雾缭绕,也不失为一处平凡又好看的风景。 更何况他青衣飘飘,风轻云淡,似是一个看破红尘的仙人。 这样的感觉,就像六年前,那个人的身上,不经意间散发出的气韵…… 由此,女子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碎片,一幕幕皆是她每日温习的噩梦,此时却觉得胸口各位闷痛,好像那些噩梦再一次席卷而来,将她吞噬的干干净净。 恍惚间,娘亲和奶娘在熊熊烈火中痛苦地呼喊,知儿,救我,救救我们啊,知儿…… 恍惚间,她冲进毒燎虐焰的火海,遍体烧伤容颜皆毁五感皆失,仍然寻不到唯一的亲人…… 恍惚间,她孤身入修罗炼狱,历尽艰辛血肉模糊白骨成灰,以一具残破的身子涅槃重生…… 这些痛苦又昏暗的片段顷刻间回荡在女子的脑中,女子全身微微一震,面色发白,却勾起一抹微笑,低垂的眼眸遮住眼底汹涌的情绪。 覃息吾,有些意思。 这个人,成功勾起了她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题外话------ 这里补上文艺版简介: 寒院青苔,她只想和娘亲平安一生;拂晓明窗,她对温煦少年怀息初敞心扉。国公府尔虞我诈,她天性聪慧睚眦必报,择时而发只为娘亲丰足安康。 一朝巨变,暴雨断情火烧重楼,挚爱背叛娘亲身亡,她容颜不再无所依赖,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绝望之际暗无天日,却是幼年的小亲王玖言悉心照料,陪她走出岁月阴霾。至此她人生只有俩件事:报仇与报恩。不惜自坠修罗炼狱,韬光养晦涅槃重生。 国公府巧笑嫣然间杀人于无形,战场执棋落幕后所向披靡。 天下波云诡谲,群雄逐鹿争相而起,江宁王鲜衣怒马披荆斩棘,她运筹帷幄只为成全他的宏图霸业。残杀仇人,陷害太子,果决冷酷,毫不手软,哪怕是对旧爱,太子麾下的第一谋士。 温煦公子裴怀息永远不懂,铁腕之下才配有公正、强权流血方能以暴制暴,她与玖言机关算尽得成丰功伟绩。当毕生夙愿悉数达成,她却突然发现当年的背叛另有隐情,漫长岁月救赎她的唯一阳光,一直是那个温煦少年。是她无意间认错了人,报错了情,从此爱恨通通都错了……乱世浮萍落寞夕阳,昔日如玉公子因她受尽苦楚,诛心黑化,她再也不知道,忠孝仁义如何两全,权财爱恨孰轻孰重? 第二章 昔日的小女孩燕知 永安六年 雪露微熏,迷朱门煮酒香食;香炉暗醉,点府婢云袖缭绕。 缙缙然如火,烈烈乎比市。若问这畿辅第一家,无人不望慕府而却步。 畿辅者,卧榻于国都,本就是权财之重心;再说畿都慕府,家主国公,长子为将,族女封妃,宗堂显赫,真可乃尉迟第一世家也。 门楣荣耀的慕府,却存在着一个鲜为人知的偏院。 只见蛛丝混杂着野藤,灰暗的晦气扑面欲猝。雪水晕开了令人作呕的霉腥,却遮掩不住蛛网下的青苔斑斑——密密麻麻地蔓延着,就像一团绿色的血管无声的爆裂,几近让人窒息。 “夫人,小姐回来了。” 随着忠仆的一声呼唤,走进屋来一个小女孩儿。她小小的身子一摇一摇,瘦瘦的脸庞挂满了灿烂纯真的笑容,因此也让上那件布料粗糙的单衣,熠熠生辉起来。 “知儿,快来尝尝这新鲜的梅酥。”说话的妇人正是女孩的娘亲,素衣淡容,第一眼看起来似是平淡无奇,却让人凭生一股温娴舒沁的感觉。 此妇姓燕,小字如笙,是慕家家主失宠的侧室。 女孩儿燕知是她唯一的女儿。 “小姐快来尝尝鲜。”奶娘燕环招呼着燕知,将一盘糕点小心翼翼地递去。 燕知看了看盘上端放的俩个梅酥,很是漂亮;吸吸鼻子都能闻到一股子的香味。 她却没有接,而是转向燕一如,唤道:“娘亲。” 燕落温柔地看着女儿燕知:“娘亲和你环姨都吃过了。” 燕知动了动喉咙,仰起脸却一脸认真:“知儿也吃过了,还是更好吃的那种酥呢……是嫡小姐,知儿刚碰到了她,她人可好了……” 燕知边说边看着燕一如,眼中的小心翼翼怎么也藏不住。 燕落沉默了一会儿,却是顺着燕知,笑着说:“知儿,这梅酥是比不上嫡小姐给的尊贵,却也是娘亲的一点心意。知儿拿一块,就回屋歇息吧好不好?” 燕知点点头,接下糕点,与二人告别后走出了门。 “嫡小姐能接受咱们小姐真是太好了!”作为奶娘,燕环很为燕知高兴。只因燕知是被冷落的庶出弃子,若能得嫡小姐青睐,以后的生活不知会好过多少。 燕落静静地将剩下的一个梅酥,掰了一半给燕环,燕环知道她的脾气只好接过。 “你真以为知儿识了嫡小姐吗?”燕落盯着手中那一半糕点,微微叹息,“知儿一向孝顺,若真有什么上好酥点,她又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吃了呢?” 燕环闻言道:“夫人说的是,若真是好东西,嫡小姐一定想法设法拿来给您的。” 燕落却摇摇头:“知儿至孝,也过于激灵。可惜凡事刚过易折,我这个做娘亲的不知是喜是忧呢?” “夫人不必过于担忧,小姐聪慧善良,准有一番作为呢!” **** 聪慧善良的燕知,一出门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她哪里吃过什么酥点,那嫡小姐又怎么肯正眼看她呢? 双手捧着的梅酥,让人垂涎欲滴,燕知却想着,娘亲看出她的小伎俩了吗? 她却知道她们的——一共只有俩个梅酥,娘亲和奶娘没有吃,想都留给她。 燕知盯着梅酥,眼睛一转一张的,灵动狡黠甚是可爱;突然她好像参悟了些什么,撇着小脚丫就奔出了旧院子,来到开满梅花的别院。 燕落平日并不愿女儿出旧院,燕知却偷偷溜去了很多地方;燕知虽久居旧院,却可以说已经对慕府了如指掌。 此刻只见燕知左手托着梅酥,右手比照着最低枝的梅花,左蹦右跳的观察比划着,神情专注而动作可人。 “树下的是谁?” 燕知闻声望去,一粉一红俩个娇俏女孩儿正朝这里走来,她们后面还跟着一众的府中丫鬟;粉衫女孩儿虽小,但神态自若举止端正,倒是红裙女孩儿扬首瞪目,神情夸张而倨傲,让人觉得狐假虎威、啼笑皆非。 “又是你?”红裙女孩儿皱起眉,小小的脸蛋上写满了不屑,“你不在听雨院好好待着,跑出来干嘛?” 燕知乖巧地低着头,不说话。 “三小姐问你话呢!装聋作哑又想蒙混过关吗?”红裙女孩儿身边的侍女斥责道。 燕知只好低声道:“上次见到俩位姐姐,知儿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尘,现在又能遇到,心中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又怕是出现了幻觉而不敢贸然相认。” 红裙女孩儿慕相兰,是慕府的三小姐,慕国公最钟爱的侧室之女、刘氏之女。再加上慕府的正房大夫人楚央,膝下无子,只有俩个嫡女,只能将刘氏所生下的慕府长子慕子勤,从小养在自己身边,慕子勤也就成了名义上的慕府长子,早早就奏请圣上封了世子,后请缨北狄战场,屡立军功,封为骠武大将军。由于自己的亲兄长如此得势,慕相兰在慕府也是高高在上,平日里很是招摇。 粉衫女孩儿慕相歌,是慕府的四小姐,也是正房所出的嫡次女,自嫡长姐慕相寰出嫁后,她便成了慕府里最尊贵嫡小姐。慕相兰从小就懂得审时度势,一直依附在慕相歌的身边。 恭维的话人人都爱听,更何况是一个孩子,慕相兰得意地一扬嘴角,突然看到燕知手中的梅酥:“你拿的是什么?” 燕知老实道:“娘亲给我的糕点。” “胡说,她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贵的东西?”慕相兰指着燕知的鼻子喊道,“一定是你偷的!” “我没有。” “就是你!” 眼见二人要争吵起来,慕相歌轻声道:“一个梅酥而已,五妹妹还小,拿了就拿了。” “什么五妹妹,父亲都不认的,我们理她做什么?不过是个吃家里闲饭的奴婢罢了!”慕相兰翻了一个白眼。 “我们还要去请安,何苦多生事端。” 慕相兰一听,也不敢误了请安的时辰,又不甘心就此饶过燕知,于是对燕知道:“你一个奴婢敢偷府里的梅酥,见到我们又不请安,你自己去树下跪俩个时辰去!” 燕知看了她一眼,侧着身子跪了下去。 慕相兰这才作罢,得意洋洋地道:“我们走!” 没走俩步,却被脚下的石子狠狠一绊,摔了一个嘴啃泥,还弄脏了新作的裙子。 身边侍女慌忙抱起了慕相兰,为她用衣袖擦脸、掸掉裙子上的灰尘、弯腰扶着她走路;慕相兰一瘸一拐地也不忘怒骂道: “一群废物,都不会看路的吗!若摔坏了我,看你们怎么交差?可有你们好受的!” 燕知看着她们走远了,缓缓站了起来,右手的手指刚来回摩擦、掸了掸手上扔石子所残留的灰尘,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冷哼: “好大的胆子!” 燕知回头,眼前竟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儿。用奶娘的话来形容,这孩子长的好生俊俏;可他的眼神,却让燕知很不舒服。 “对不起,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只见燕知眼眶含泪,好像轻轻一眨眼睛,泪水就要落下。在外人看来就像是男孩子欺负了这可怜的小女娃一般。 该被她的眼泪糊弄过去了吧?燕知对自己泪眼汪汪的杀伤力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自己可为此练了半个月,颇有成效,有一次连一向凶巴巴的管事婆婆都被她打动了。 出乎意料地,男孩儿却推了燕知一把,冷哼道:“天下尊卑分明,你不过是一个贱奴,谁给你的胆子阳奉阴违,还敢戏弄自家主上?” 男孩儿力度不轻,燕知猝不及防摔在地上。男孩儿居高临下睨看地下的燕知,待他说道“哪个贱婢的小野种,如此不懂规矩”,燕知已气的发抖。 “不许你骂我娘亲!你才是野种!”燕知撑起身扑打他,男孩皱起眉,挣扎着就将她又重重地推到地上。 “你敢骂我?我告诉你,杀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男孩儿嫌弃地掸去她刚才碰过的地方,像是厌恶什么脏东西一样。 燕知气的脸红筋暴盱衡厉色,像是要与男孩去拼命不死不休,可是她视线一转,却突然低下头,认错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余光瞥着男孩儿,同时背后的双手悄悄捡起的石子,燕知寻摸着在他最没有防备的一瞬间揍了他就跑。 “玖言!”燕知还没动手,又远远跑来另一个男孩子。近了,也是一张俊俏的脸蛋,不同于推倒辱骂她的男孩儿的粗鲁阴沉,这个人小小年纪就温如阳、清如风,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名震京都的翩翩公子。 ------题外话------ 从第二章往后写女主、男主、男二小时候的事情,埋下了很多伏笔,是为了以后更精彩哦~有什么建议,都可以提出来,么么哒 第三章 尉迟玖言与裴怀息 “玖言!”燕知还没动手,又远远跑来另一个男孩子。近了,也是一张俊俏的脸蛋,不同于推倒辱骂她的男孩儿的粗鲁阴沉,这个人小小年纪就温如阳、清如风,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名震京都的翩翩公子。 温煦男孩微微喘着气,一路小跑,却是停在燕知跟前,问:“你还好吗?” 燕知一愣,摇摇头:“疼。” “我先扶你起来,然后送你去医馆好不好?” 燕知没回答,小心翼翼看了眼阴沉男孩儿。于是温煦男孩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凶恶男孩,微微提高了声音不赞同道:“你又欺负人了?” 凶恶男孩儿冷冷哼了声。 “你贵为皇子,怎么能欺负一个小姑娘呢?” 凶恶男孩面色冷凝,环臂侧身不与他理论。 温煦男孩无奈,满怀歉意看着燕知,诚心道歉:“对不起啊,我替他向你请罪。他这个人啊自小就被宠坏了,害你受伤了……但是他心眼不坏的,就是脾气不好……你能原谅他吗?” “你叫什么?”燕知却突然问。 “……裴怀息。” “我叫燕知,你可以叫我知儿。” “知儿?”裴怀息看着燕知灿烂的笑容,唤她的乳名,脸却微微发红起来。 “嗯,裴家小哥哥,我们可以站起来说话吗?” 裴怀息这意识到燕知一直跌坐在地上,忙伸手扶她起来,燕知甜甜叫道:“谢谢小哥哥!” 尉迟玖言见这一幕不禁嗤笑一声,她现在装的可真是甜美可人,不像刚才和他拼命的小蛮牛了。 “玖言,你怎么能欺负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呢?”裴怀息一板一眼责怪道。 “其实小哥哥,你误会了。殿下是不小心撞倒我的。” 尉迟玖言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燕知。 “你刚才说疼,是不是磕到哪了?我送你去医馆吧。”裴怀息突然想起燕知的伤,一脸担忧道。 燕知掸掸手,笑眯眯地说:“我没事……就是我的梅酥被撞掉了,我更心疼呢!不过啊,要是殿下肯屈尊做给我吃,知儿就不疼了呢。” 尉迟玖言闻言狠狠瞪了一眼燕知,看她满脸虚伪的笑容,偏偏他的傻子兄弟裴怀息信以为真,被她的笑容晃到出了神。 燕知早就看出尉迟玖言对温煦小哥哥裴怀息的特别,以此看他发作不得生闷气的样子也着实好笑。 待裴怀息反应过来燕知说了什么,他用一种商量甚至恳请的语气道:“知儿你看子良他身娇肉贵从未下过厨,不如让我去给你买……” 裴怀息对尉迟玖言的形容让燕知忍俊不禁,尉迟玖言却冷哼一声:“庖屋在哪?” **** “哎呀呀再加水……” “不行不行你的力道太大了……” “快停下来水太多了面都被你和成泥了!……” 庖屋里不时地响起燕知发号施令的声音,她旁边是一脸不情愿的尉迟玖言,手上脸上因为做酥饼而沾满了粉泥。看着玖言滑稽样子笑的直不起腰的,是燕知不让他干活的裴怀息。 “殿下你真是太笨了!”燕知毫不客气地嘲笑,尉迟玖言闻言瞪着她,满脸的面泥却显得他亲近了许多。 “玖言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以前怕是这庖屋进都没进过吧?”裴怀息好笑道。 尉迟玖言瞪了他一眼,撇嘴道:”你不也是?“ “那,我也来帮忙好了。” 燕知不想如此阳光好看的小哥哥,也要落的和大坏蛋尉迟玖言一样狼狈,赶忙接过酥点工具,说:“你们不行,还是我来吧!” 尉迟玖言看着燕知如此熟练地揉捏、入梅、定形,环臂嘲讽道:“原来你是厨娘的小……女儿。” 燕欢笑的露出俩颗小虎牙,一伸手那黏糊糊的东西就抹在了玖言额头上,也不忘回骂:‘“笨!” 尉迟玖言一惊,然后一恼,从小到大养尊处优长大的他,这般年纪就算母妃也不再摸他的脸——而如今,他却被这个小野种碰了? 燕知却笑的一脸明媚,尉迟玖言有些怔怔看着她,戾气渐消。只因那种明动鲜活的色彩,除了裴怀息,他也就能在她身上感受到了。 “回魂了!”燕知突然一个脑波报复性地弹了上去,并不很疼,然后她冲裴怀息笑笑好像在分享她报复的得意,又转身做起了梅酥。 “七殿下,裴公子。”一听下人禀报这俩位小贵客屈尊降临,后厨管事胖大娘就匆匆赶了过来。这俩位小公子家世显赫,裴家是名门望族,裴家家主位列当朝左都御史,与自家国公交好;而那位七皇子,是正得盛宠的疏贵妃之子,更是万万怠慢不得的。 胖大娘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厨房,恭维的话还未说出口,却是一眼看到了燕知。电光火石间,她记起了燕知的脸,惊呼道:“你不是听——你怎么在这儿!” 听雨院,燕欢一家居住的旧院,屋檐破漏,雷雨天时雨水滴滴答答地溅落在旧地板上,听着无尽的雨声,倒也不负这听雨院之名。 胖大娘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燕知,恶狠狠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滚出去!” 若是平常,燕知再不受宠到底也是慕府千金,胖大娘不会这般不客气;只是今日贵客在此,她断不会容她在此造次。 “放开她!”燕知被抓的吃痛时,却是尉迟玖言箭步流星上前解救下她。胖大娘被玖言推的一个趔趄,幸得手下人扶住,才幸免于难没有撞到身后的柱子。 裴怀息也立马来看燕知,小心地拉开燕知的衣袖,见她瘦弱的胳膊已然青紫,心疼道:“我去给你找药!” “我没事的……”比起这些年受的苦,这点皮肉伤真的算不了什么。 “来。” 裴怀息冲燕知安抚地笑笑,只犹豫了一下就拦腰抱起了她:“我带你去上药。” 待走到玖言身边时,他与玖言眼神相对,玖言点点头,怀息便抱着燕知小跑着出了门。 “七殿下……”见尉迟玖言还留在这儿,胖大娘额头直冒冷汗,小心翼翼地赔罪道,“奴婢真的不知你和……” “她是什么人?“尉迟玖言板起脸来,不怒自威。小小身骨,已然气势不凡。 胖大娘不敢隐瞒,老实交代道:“回七殿下,她是慕府五小姐,燕知。” “胡说!从未听过慕府燕知。” “奴婢不敢欺瞒殿下,燕知小姐确是慕府五小姐。只是……其母燕氏,数年前已被大人贬至偏院,纵使五小姐出生,国公也只是派去产婆看护,竟再没见过他们母女一眼……” 胖娘边说边揣测这位七殿下的表情,此时他的脸已布满了阴霾,胖娘哆哆嗦嗦地讨饶道:“奴婢所言皆属实,还请殿下宽恕奴婢!” 玖言不语,而是思索起来。 慕府家主,竟狠心至此吗?纵使燕氏万罪当诛,可燕知到底是他的血脉骨肉,多年来他竟见也未见燕知,纵容下人苛待欺凌,任由她们母女自生自灭吗? 都说天家冷血,皇室薄情,这高门大院士族门第也不遑多让。 可是……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尉迟玖言的神情渐渐漠然起来,人生在世皆为不易,事不关己自身难保,他又何必自寻麻烦惹火烧身呢? 尉迟玖言正欲拂袖而去,却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回过了身。 “七殿下……”胖大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是厨桌上几个精致好看的酥饼,她讨好道,“奴婢这就帮您包起来……” “滚!”尉迟玖言低斥道,又对着那些酥饼纠结了一番,终是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华美的绸帕,皱着眉好似一脸不情愿,将燕知做的那几块酥饼小心地包裹好,末了还打了一个歪曲的绳结。 “贱婢,我告诉你,日后你不许欺负燕知,否则……” 玖言的话未尽,却让胖大娘畏惧颤抖,慌忙点头哈腰:“奴婢知道!奴婢不敢了!” 尉迟玖言冷哼一声就走了,这一走,就是很多年没见过燕知。 人各有命,他已自顾不暇,又如何帮她。 燕知,只能依靠自己。 ------题外话------ 女主的性格不会受欺负的,不同于傻白甜女主,而男主也有着独特的品质,前面比较甜,后面会甜中带虐,最后是he~ 第四章 慕国公的禁忌,燕夫人? 裴怀息带燕知上完药后,抱着燕知往外走。 “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燕知道:“小哥哥,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受伤了,女孩子要好好养着的,我娘亲就是。”裴怀息坚持道,“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燕知垂眸,低声道,“我伤的又不是腿脚……” 裴怀息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将她了下来,脸涨的通红,站在原地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噗嗤”燕知就笑出了声,裴怀息的耳根也跟着烧红了,结结巴巴地道歉说: “我……我怕你感染……来时抱着你……刚才……刚才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有意唐突你……” 燕知笑够了,摆摆手:“没事,我知道。” “唐突了……”怀息还是一脸不好意思。 燕知摇摇头,笑容慢慢收了,她静静看着怀息,他腼腆无措的样子单纯又可爱。 “你为什么要帮我呀?”燕知突然问道,“我们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要关心我?” 怀息怔怔看着燕知,显然不是很明白燕知为何如此发问。 “你是女孩子……而且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任谁都会喜欢的吧。” 燕知看进怀息的眼中,是她娇小玲珑的身影,还有一份最真挚的情感。燕知知道,他说的喜欢就是最纯真的喜欢,没有其他的意思。 这种神情,这样的人,真的难见。 燕知缓缓绽开一抹笑颜,就像平日她对娘亲与奶娘笑的一样: “谢谢你,怀息小哥哥。” 之后,燕知邀请怀息到了她们的院落,她从未邀请过别人,她也知道别人不会进那破破烂烂的听雨院。 可是怀息不会嫌弃。 燕知不会看错。就连娘亲事后都夸,怀息模样俊俏,人品更好。 此后,怀息常常会来到慕府做客,每次都偷偷去听雨院,看望燕知母女。他会带来一些日常用品,还有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知道燕母身上带病,还送了不少的补品,那段时光燕知格外地开心。 幸福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俩年,燕知平日陪着娘亲,也盼着怀息的到来。有了这份期盼,再苦的日子也没那么苦了。 **** 燕知以为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哪怕再贫苦,只要有最爱的人陪在身边,苦中寻乐也是极美的。 如果不是那一天,燕知可能一辈子过着这种的生活。 那一天,娘亲的病症突然恶化了。 她晕倒在缝了无数补丁的床上,是那样的突然。 “小姐,夫人的病不能再拖了……”燕环来回踱步,满面愁容。 慕家钟鸣鼎食如日中天,慕府长女母仪天下,可是谁又知道——侯服玉食权位滔天的慕府,慕家之主当朝国公明媒正娶的女人,被慕国公厌弃放逐,身染恶疾多年却无药可寻,母女二人食不果腹衣不覆体举步维艰呢? “我们已经没有银两请大夫了……求见大人和大夫人也未果,被嫡小姐拦了下来……裴公子有事出门在外,如今也是分身乏术……” “夫人慈悲心肠,小姐孝顺可人,却为何天不见怜,让你们母女攻苦茹酸艰难竭蹶呢?”说到此,燕环已觉走投无路,绝望痛哭泣不成声了。 看着燕环的肝肠寸断声嘶力竭,燕知却渐渐冷静起来。 双眼血丝密布、蓬头垢面的小女孩,此时却别过头不再看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娘亲,而是挺直身骨望向门外,那一株株疯狂蔓延的野藤。 “我本不想见到他。可我不得不见他。” 燕知的声音平淡,的没有丝毫起伏,一双眸子更是寒冷彻骨,又如渊潭一般幽深莫测。 “小姐是说……” “慕政。我的——”像是一颗石子坠落寒潭,漾起一圈无声的涟漪,“好父亲。” **** 慕府家宴,高朋满座,达官显贵皆至。 笙歌鼎沸,鼓乐齐鸣,只为庆祝嫡小姐的七岁生辰。 酒席满客,珍馐玉食;舞姬风韵,莺声燕语。 酒过三巡,满座朝臣无不贺宴酬非凡、慕国公盛情。 主位上是一个面庞端正、笑容满面的中年男子,衣着象征品阶高位的尊贵紫袍,上面是以“羊毛细绣”著称的湘秀所勾勒的巨蟒图案,佩金鱼袋,岁月雕刻了他坚毅的棱角,剑眉上挑有凛然之势,唯笑起来时眼睑微微微微下垂添了一份柔和,有文相之气,却让人轻易不敢造次。 “承蒙各位大人赏脸,前来为小女贺寿,让我慕府蓬荜生辉啊!本爵就以此酒为意,聊表敬意,敬在座的各位大人!” 百官起身回酒,俱言慕国公客气了,举觞同贺觥筹交错后,又是一番歌舞生平曼妙笙歌。 自然,不能忘了正事,阿谀奉承这慕府嫡小姐。 什么倾城之容倾国之姿窈窕淑女花容月貌,众人口若悬河喋喋不休,也不知毛还没长齐的垂髻女童何以担此“吉言”。 当事人慕相歌正襟危坐闭唇微笑,幼小的身板被重金沉玉压着,看着就让人心疼,可她仍咬唇端坐、脊背笔直。 末了终于受不住,偏头轻声恳求身边的奶娘说:“刑姑姑,我想回去了。” “还请小姐耐候。”刑奴绷着脸,正色道。 “可是我想母亲了……我好累……” “夫人平日怎么教嫡小姐的,您还记得吗?” 刑奴神情严峻,加重“嫡”字,以让她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慕相歌无奈,只得再次压下满身倦意,端正姿容谨言慎行。 这时舞宴已经热火朝天步入高潮,只见场上舞娘站成两列相对而望,暗送秋波脉脉含情,让人心神荡漾。 突然,原本婉转悠扬的筝乐却顷刻换了曲调,激烈昂扬如雄师过江,刹那间如血流如注金甲曜日,金戈铁马气吞山河,蹄下尘土飞扬,让人心潮滂湃—— 舞姬昂首扬袖,飞舞的云袖间百绸缭乱,带着凌厉的风声,让人一瞬间以为是万箭齐发、直冲云霄! 曲终乐息,舞姬大汗淋漓,俯拜宾主。 掌声如雷,却是难得的钦佩折服:“慕府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小小舞姬都堪比那禁军兵卒!” 慕政对此也是出乎意外,却不动声色,只笑道:“来人,赏!” “大人当真要赏吗?”慕奴请示道。 慕政看出端倪,扬眉,问:“怎么回事?” “老奴斗胆,此舞是听雨院的燕氏所筹备。”慕槿回道。 慕府众人闻之,大惊失色。 这已废的燕氏,是慕国公的逆鳞,自多年前不知因何被大人贬至听雨院,就从此失了恩宠。便是燕氏诞下麟儿,大人都竟是漠不关心。曾有人妄议这位幼儿的身世,却被大人知晓后怒斩其舌驱逐出府,至此再无人敢提及燕氏。 果见随着一个掉落的酒杯,不动如山的慕国公也瞬间变色,他极力压制掩饰着,最后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哦?” “燕氏当年忤逆大人,悔不当初,年年月月以泪洗面忏悔罪责,日日以香焚身、跪拜神佛以求大人安康……奴婢想燕氏是真的知错悔改了。” 慕槿是慕府的老人,在慕国公未封官拜相时就忠心耿耿地侍候着他,恩赐主姓是为奴婢者何等荣耀,整个慕府,也就她敢为燕氏求情了吧! 慕政不语,百官都识趣地称事告辞了。 掉落的酒杯已停下了翻滚,静静在地上躺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慕政沉吟了一会,说:“让她回去吧。” “大人容禀!”这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小女孩,扑通一声就跪到了慕政的脚下。 “请大人宽恕我娘亲吧!”女孩抬起头,一行清泪缓缓划过面庞,如朝露清新似出水芙蓉,稚嫩的脸蛋却是姣好的美人胚子,我见犹怜。这副眉眼,隐隐有当年燕氏冰肌玉骨风华绝代的影子。 大夫人楚央终是按捺不住,起身冷喝道:“大胆贱奴,胆大妄为!今天是什么日子,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等放肆?” 燕知跪拜道:“奴婢认罪,只求大人发发善心,救救我的娘亲!” 大夫人拧眉,厌恶之情不言而喻,正想命令侍卫将她拖下去,却是慕政开口,问燕知:“你是燕氏的女儿?” 是问句,亦是肯定句。 “回大人,是。” “你叫我宽恕她……你母亲人呢?” 燕知突然重重磕头,落地有声,恳求道:“求大人救救我的娘亲,救救她!” 慕政皱眉道:“你且起来,细细说明。” 燕知抬起头,额头青肿带着淤血,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竟哇哇痛哭起来。 众人听着心烦,却见大夫人都没有再开口制止,只因慕政竟从高位走下,亲手将燕知扶了起来。 慕槿适时说道:“刚才老奴见燕氏面色不佳,想必是忙乎酒宴菜肴累着了。奴婢劝她回去歇息,她却说这次家宴您极为重视,说什么也要为您分忧……最后的舞宴古筝配乐也是燕氏弹奏的,那一曲《沙场折》本就极耗体力,再加上燕氏体弱,硬撑着弹奏完最后一个音,竟晕了过去!” 慕政沉吟了一下,淡淡道:“传大夫,去照顾她。” 燕知余光扫到慕政身侧骤然紧握的右手,微微颤抖着。 “求求您,去看看娘亲吧……”燕知抽泣着说,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乞求地看着慕政,好像要直直照进他的灵魂深处,“娘亲身患恶疾多年了,一直不得医治,几次恶化吐血,真的快撑不住了……望您念及旧情,垂怜于她……” 燕知说完,就哭晕了过去,好在慕政及时抱住了她,让她没有摔到地上。 慕槿低首,眼下阴影看不清她的神色。 “国公,燕氏既染重疾,是不祥之人,您不宜前去,以免染了晦气……误了前程。”大夫人暗中推了新宠四夫人一把,四夫人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明眼人都见国公已动恻隐之心,听闻燕氏未遭贬弃前是国公心头的白月光、宠幸异常,若是她此次复宠,是各房都不愿见到的。 “本爵万里前程,是你一个通房说误就误的?”慕政第一次对四夫人动怒,也是第一次的蔑视与贬低。 说罢,慕政就抱着燕知,快步去往听雨院的方向。 路上,慕槿说:“燕氏性命垂危,只想为您做最后一件事情,奴婢这才擅作主张……” “够了!”慕政喝到,“我不会让她有事的!她一定会没事的!” 慕槿想,大人还是很在意燕氏的。 从一向稳重的大人因她摔落了酒杯,各房都应该清楚这一点了。 第五章 燕氏复宠,慕府相知 燕知醒来时,一眼就看到了榻边的燕落。服了上好的汤药,娘亲的病情已有所好转,面色也稍稍恢复了血色。 燕落见燕知睁开了眼,就别过了头,不再看燕知。 空气中弥漫出半晌的沉默。 燕知悄悄看了一眼身侧的娘亲,她静静地坐在她的旁边,淡淡的神情让人看不出她的喜怒。 但是燕知想,娘亲这次一定是生气了。 试探着,燕知开口,怯怯地叫了声“娘亲”,燕落这才正眼看了燕知。 “这次是知儿擅作主张了……知儿错了。”燕知为了不惹娘亲更气恼,果断地认错;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 忍辱负重是生存之道,可忍辱负重不等于逆来顺受。 我欲避世,奈何世不渡我。 这次娘亲病重,燕知再不肯为人鱼肉,深思熟虑之后精心筹备,在舞宴上弹奏战曲引起百官赞赏,最后现身以娘亲之名求得慕政的怜惜。 此举却是一招险棋,舞宴过后慕府众人必欲将她们听雨院除之而后快,多年的韬光养晦将功亏一篑;如若慕政铁石心肠坐视不管,她们母女和奶娘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你以为,我是怪你沉不住气吗?”燕落叹了口气,对上燕知水灵的眸子,她双手颤抖着捧着燕知的双颊,心痛地说,“一曲战舞,舞者力竭,奏者伤身,筋脉俱损……你生来体弱,习武不得,你弹的战曲虽然不是那禁忌修罗之曲,怕也是反噬的不轻吧……” 燕知突然抱着燕落,嚎啕大哭起来。 不是害怕,不是委屈,只是为了这样疼爱自己的娘亲。 在娘亲的怀中,好想任性放肆,好像风雨无惧。 刚从外面进屋的燕环,看着她们母女相依为命紧紧相拥的画面,泪水不禁跟着掉了下来。 哭了一会,悄悄用手背擦了,燕环笑着走了过去,说:“夫人小姐,可别再哭了,苦日子到头了。” 她指着门外的几箱宝物,“刚刚大人竟然派木总管送了好多衣物首饰来,我让他们放门外了……木总管还说,大人已让人收拾新的院落去了……对了,大人过会儿亲自来看您呢!” 燕知勾起唇角,她赌赢了。 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棋局,她不悔。 如果是以前,仰人鼻息也罢,艰苦潦倒也罢,娘亲和奶娘都可以忍,她又怎么会冒险置她们于风口浪尖之上。 可是这次不一样,娘亲的病不能再拖了。 横竖都是一死,早晚的问题,她也只能出其不意铤而走险了。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小姐,快来试试大人送来的新衣裳呀,都是京城的最新款式,我看着都有些心动呢。” 燕知咧弃嘴,笑容却并不真切。 这局险棋,却不算她贸然反击,鱼死网破。 这么多年,与慕槿交道,打探慕府消息与慕政此人,未雨绸缪,成算在心。 一首战曲,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慕府寿宴,百官皆至,他慕政还不能只手遮天,堵住讥讽他铁石心肠悠悠众口。 见面是情,人之将死,他慕政还不至于忘却旧情,让曾经的挚爱撒手人寰。 老奴相劝,情真意切,他慕政纵容薄情寡淡,也不会绝情如斯。 娘亲闭口不提当年旧事,但燕知能窥探些许。 比如慕政贬谪娘亲在听雨院,而不是将她驱逐出府;娘亲是六月十五的生辰,生性爱兰,慕政会在每月十五的晚上在兰花亭,独自望着兰花出神…… 娘亲曾是慕政的挚爱明珠,传言是一次口角之争让娘亲从此失宠。可不论当年的真相是什么,当初倾心爱过的人,是能轻易忘记的吗? 如果能,慕政又怎会连娘亲的一点点消息,都不敢听到呢? “小姐穿起来真好看呢,这身衣裳就像专门为小姐定制的一样啊……”燕环赞不绝口,燕落却见女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问道: “知儿不喜欢这件衣裳吗?” “衣裳很好看,但是娘亲教导过知儿,烟花易散。” 娘亲复宠是喜,可她们的日子却能好过多久呢? “烟花易散不假,世事无常却没有绝对。还有一句话,我希望你记住……”燕落眼神温柔和暖,像是对着一滴晨曦朝露也怜惜如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娘亲?”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燕落蹲下身,将女儿的小脑袋轻轻埋入她的怀里,低声说:“知儿记得,如果有一天必须要去争,知儿就要分清孰轻孰重。” 娘亲身上好香,燕知吸吸鼻子,说:“娘亲,知儿不是很明白……” “以后,你会明白的。” **** “夫人小姐,大人来了。” 如果不是慕政亲自过来,燕环是不愿打断她们的母女情深的。 燕知看向踏入旧院的慕政,却是恭恭敬敬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见过大人。” 她稍稍抬眸就能看到他华贵的厚底皂靴,与听雨院破旧发霉的地板格格不入。 慕政见自己的小女儿一板一眼地周全礼拜,心里既好笑,又……有些酸涩。 “来,你起来。” 慕政弯腰想去扶她起来,燕知却不动声色地一缩肩膀避过了他的触碰,自己站了起来。 慕政手一僵,有些尴尬地收了回来;低头看着还没到自己腰间的小人儿,轻咳了一声,道:“若无外人时,便叫我爹爹吧。其他时候叫我父亲。” 燕知不语,慕政又问:“你娘给你取名叫知儿?” “燕知。”六岁的小女孩开口,却带了一股子的执着。 慕政也不见怪,只是说:“以后,你就是慕府相知。” 燕知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此时的慈父,一字一顿地说: “我叫燕知。” 慕政一怔,随即大笑道:“你是你娘的知儿,你是你自己的燕知,你永远都是……” 燕知等他的笑容戛然而止,面容瞬间严肃起来,剑眉微挑,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沉声说: “但是同样,你永远也丢舍不掉这层身份——慕相知。” 从此,慕府上下都知道,慕氏五小姐慕相知。 而燕落,也再次成为了慕国公头顶的明月光。 慕政曾为她们准备距离主院最近的雅竹院,竟让二夫人携子女搬离;可是燕落以身体需要静养为由拒绝,只想住在最偏僻的听雨院。 慕政无奈,只能允了她,着人清扫布置。 燕夫人不喜欢太过富丽堂皇,慕政就让巧匠扩建,设计文人雅士偏爱的雨墨格局,整个院落布置得雅致清新,焕然一新。 平日珍藏的宝贵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也悉数送予了听雨院,院外土壤肥沃处又移植了满园的名贵兰花,种种行径倒像是在供奉仙子,由此可见燕夫人的恩宠非常。 慕政空闲之余,每每只临听雨院,所有夫人子女都备受冷落。许是慕国公在心疼燕夫人的病症,为她在无形中出气;又或许只是情到深处,毫无察觉,厚此薄彼。 **** 这天慕政有公务外出,与燕落依依惜别之后就离了府。 燕知眼看着娘亲刚刚温婉可人的笑容,转瞬就沉淀如深潭之水,寂静无澜。 “娘亲,今天是个好时机。你身子好转,又有那么多首饰银两……如果我们随便找一个理由,离了府,没人会怀疑的。” “知儿……” “娘亲你不喜欢这里,我们就悄悄离开。你去哪里,知儿就跟到哪里。” 哪怕燕落早知道女儿聪慧早熟,此时也是一惊。 那日燕知弹奏战曲,博得父亲怜悯,燕落也只当她是小孩子懂事机灵,贸然捣乱宴席,却阴差阳错成了事。 燕落想起之前慕槿意味深长的说,燕知是天纵玲珑的奇女胚子,她也只道慕槿是还她当年的恩情,助知儿震惊家宴、求得恩宠。 可是燕落看着眼前的燕知,突然叹了一口气,然后摸摸燕知的脑袋;饶是燕知机敏,此刻也辨不清她的神色。 “你和你爹,果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燕落的轻叹低若不闻,然后她轻扶着燕知的肩膀,郑重地说:“古来万事不能两全,还是那四个字,孰轻孰重。” 燕知沉默了一会,仰头笑出了俩颗小虎牙:“知儿记住了。娘亲该服药了,环姨……怎么还么没有回来……” 燕知微微蹙眉,心头涌上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燕落却很平静,轻轻拍拍燕知的手,以示安慰。 过了一会儿,燕环终于跑了回来,只见她眼圈发红、蓬头垢面,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带着自责的哭腔说:“老奴没用,让夫人的药包被大夫人拿走了……大夫人以药包有异为由,扣下了药包,我去理论却被驱赶了出去……那大夫人明明就是趁着大人外出,欺辱夫人!当初害了小公子不成,如今还……” 说到这里,燕环倏然住了口,燕知却已心如明镜了。 “娘亲被贬谪多年,是不是她的陷害?” 燕知的眸子,此刻亮的渗人,话语却极为平静。 “小姐……” “娘亲身怀有孕之时,是不是她动了手脚,所以你重病缠身,我生来体弱,我的兄弟……也因此胎死腹中?” 燕落背过身,声音微微颤抖:“你的哥哥……想来不适合这里。” “适不适合,应该由哥哥他自己说了算。”燕知听到自己的声音,毫无情绪,又如寒冰刺骨。 第六章 大房刁难,怀息相救 留下环姨照顾娘亲,燕知独自一个人去了大夫人的未央院。 “五小姐,请恕老奴不能让你进去。” 拦路的人燕知认识,是大夫人楚央的爪牙,也是嫡小姐慕相歌的奶娘——刑奴。 燕知仰起头,一双眼睛已然哭的通红,此时就像一只受委屈的小白兔,苦苦哀求道:“我娘她快不行了,她不能没有药包……求求你,让大夫人把药还给我娘吧……父亲也不在,我好害怕啊……” 刑奴皱起眉头,若不是眼前的女孩儿只有六岁,她倒以为这女孩儿在含沙射影,谴责大夫人抢夺药包、蓄意谋害燕夫人,警告她们不要太得意,等国公回来就不妙了。 可是刑奴看着还不及自己腰间的燕知,又为自己的多心而感到荒谬可笑。再看燕知哭的如此狼狈不堪,刑奴随即不耐烦地说道: “五小姐你不要再闹了,赶紧回去听雨院……早就和你们说了,那些药包有问题,大夫人要亲自调查!” “那让我们去请大夫啊……” “那些大夫,夫人正在严加审讯。” “那让我们出府去给娘亲抓药……” “慕府怎么能请三教九流的大夫?” 燕知直视着一脸冷漠的刑奴,知道眼泪哀求这招并不管用。于是她顶着泪痕,开口却分析道: “父亲不在,慕府由大夫人全权管理。大夫人有权调查药包,同样,也有责任保护我娘……如果我娘出了什么事,大夫人,乃至整个未央院,也难辞其咎。” 刑奴一惊,可是转念就明白了,这番话是大人教她说的。 “五妹,别再闹了。”慕相歌款款走来,小人儿虽年岁尚轻,却带着高门嫡女从小培养的优雅气韵,“母亲以身试药已经病倒了,却还硬撑着审问那些人,你就不要再来添乱了。” “如果我今天,一定要进去给娘亲拿药呢?” 慕相歌对上燕知森然冷酷的目光,不禁吓得后退一步,随即懊恼地一咬唇,斥道:“我以嫡小姐的身份,禁止你进去!” “那么你们就伤了我,看父亲回来你们怎么交代!”燕知说着就扒开护卫,强硬地往里闯,拳拳脚脚、甚至连牙齿都用上了,护卫一时也不敢真伤了她,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五小姐!”刑奴上前一把抓住燕知的胳膊,尖锐的指甲深深扎入,“你身为慕府小姐,怎能像市井混混一样泼辣无礼?” 燕知用牙齿咬她,却被她一把狠狠地推到地上:“五小姐,你再胡闹,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姑姑……”慕相歌到底是个孩子,自小敬畏父亲,不敢真伤了燕知。 “嫡小姐,”刑奴面色凝重,强调道,“五小姐刁蛮泼辣、无视尊卑,您身为慕府嫡小姐,理应教她些礼数规矩。” 燕知撑起身子又是一通扑打,侍卫不敢用力还手,于是刑奴又扬声道:“大夫人与嫡小姐的院落,岂容她一个带有污点的庶出孩子放肆?你们不用顾虑,即刻抓住她执行家法!” “嫡小姐,就算大人回来,也是我们在理的。”刑奴的女儿、慕相歌的贴身丫鬟如意,见慕相歌还心存疑虑,便在她耳边煽风点火。 慕相歌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尽管燕知被打的头晕脑胀、天昏地暗,也只觉得好笑:她慕相歌以为不说话,等慕政回来就没有她的错了吗? 可怜的高门嫡女,尚不知道自己是被推出去的挡箭牌,还在面露不忍悲天悯人、端着慈善充作菩萨,好像自己才是迫不得已的受害者。 这么想着,燕知身体上的伤痕好像没有那么痛了。她甚至苦笑了一下,明知楚央想借“无知幼女”的手重伤甚至杀害自己,可是她们母女势单力薄,这种形势下又如何自保? 浑身火辣辣地痛,燕知的意识也逐渐涣散起来。 撑着最后的意念,燕知再一次从跌倒的地上爬起来,横竖是一死,那便维护自己与娘亲最后的尊严。 楚央一定是仗着自己出身高贵,笃定慕政不会为了私事与她撕破脸皮吧……但如果她燕知死了,慕政就算不惩处楚央,也会对娘亲心怀愧疚、加倍补偿吧…… 娘亲,后面的路,知儿不能再陪你了…… 如果慕政不能护好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 一口血喷了出去,燕知仰头后倒,以为是冰冷的石地作为她最后的归宿,却不想跌入一方温暖的天堂中。 眼皮阖上的最后一瞬间,燕知好像在迷迷糊糊中看到了一个翩翩仙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听到仙子唤自己,知儿…… **** “娘亲!” 燕知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又是娘亲守护在自己的身边,眼睛上布满了血丝,面色必上次更加苍白惨淡。 “知儿……”燕落抱着燕知,轻轻唤着。她的声音很轻,就好像是不切实际的梦境,风一吹,一切虚无就尽散去了。 燕知感觉到娘亲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自己的脑袋上也是滴落了一片湿润。 “娘亲,别哭……是知儿错了……” 当燕知看到燕落此时的憔悴不堪,好像整个人都失去了灵魂,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她不该拿命去赌,让娘亲差点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先吃点东西吧。” 一双白皙细嫩的手,端着一个盛饭的器具,器具上是两碗清粥,正适合现在身体状况的燕知母女。 燕知抬起模糊的泪眼,看到了她以为自己死前出现的那个仙子;仙子还是仙子,只是此时看起来却像是落难的憔悴仙子。 燕知裂开嘴,想笑,可是刚开口又哭了出来,哽咽地叫道:“怀息小哥哥……” 裴怀息轻轻摸摸燕知的小脑袋,温声说:“来,喝点粥吧。” 旁边的燕环将粥分给了燕知母女,说道:“小姐你不知道,多亏了裴公子及时赶到,派人通知了大人,又去救了你,不然……哎,这慕相歌好歹也是小姐的姐姐,怎么能……” “是大房要害我们,事后拿她那’因年幼而不知分寸的女儿’顶罪罢了。”燕知淡淡道。 “顶罪?难不成大人能真的处置她们不成!听说大人回去后大发雷霆,第一次掀了相敬如宾的妻子的桌子,将她们大房一通问罪,不过也是做做样子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惩处!看来慕国公对夫人小姐的疼爱也不过如此——咳咳咳……”燕环激动之下呛了自己。 燕落起身下床,为她顺顺背:“以后不用为了这种事情生气。” “环姨,我的粥给你喝。”燕知伸手将自己的粥给了奶娘。 “桌上还有呢,我去端来。”裴怀息一脸宠溺地看着燕知说道。 “谢谢怀息哥哥……” 一方简单的木桌,清清淡淡的蔬菜粥,四个人这么安静地坐着喝粥,却像是和睦的平凡人家,空气中静静地弥漫着温馨与安逸。 第七章 怀息哥哥真好 安然的气氛却没有持续多久。 听说燕知醒了,慕政当即放下政务就过来了,身后还带着大房一家,说是来负荆请罪。 打从她们进门,燕知就一直看着她们:华锦玉带花团簇拥,脊背挺的笔直,额头仰地老高,神情更是清高傲慢——若不是慕政再一次说她们是来请罪的,燕知倒以为她们是耀武扬威的。 那个大夫人楚央,更是一把就紧紧抓住娘亲的手,说道:“燕妹妹,都是姐姐教女无方,让你们受罪了……歌儿年纪小,不分轻重,本意也是好的……” 楚央一人唱着戏,其他人也懒得应付。好在她的脸皮还没修炼的那么厚,见没人搭理她,事前好好准备的一番说辞终于也唱不下去了;于是楚央的脸作势一板,说道: “歌儿,还不过来,给燕夫人和五小姐道歉。” 慕相歌看了一脸慕政,父亲脸上冰冷骇然,她不由得垂下头,怯怯地走了过去,嗫嚅道:“燕夫人……五妹……” “你起开!离我娘亲远点!”一直安安静静的燕知此时却突然暴躁起来,一把就将慕相歌推了一个趔趄;燕知扑过去还要再打,楚央见状挡在慕相歌面前,却不想燕知发疯似的拍打她,骂着:“坏人!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刑奴赶忙上去拉开她,燕知顺势重重摔到地上,大声嚎哭起来。 伤口破裂鲜血直流,那猩红的颜色刺痛了慕政心底的良心,又见心爱的女人一脸隐忍与心疼地抱着小女儿,慕政一时愤怒,出手就是狠狠一巴掌,打在刑奴的脸上,怒斥道: “混账东西!谁给你的狗胆!” 楚央见状求情道:“大人,刑奴不是故意的,她是怕……” “老奴认罪,请大人恕罪!”刑奴打断楚央,磕头请罪,一拜一响,到最后额头也血肉迷糊。 刚瞧慕国公面色铁青,刑奴便知道夫人求情无用——慕国公只是想找个人,为心爱的妾女出一口气罢了。 “大人,我也累了,让她们回去吧。” 燕落开口并不是想帮她们,只是不想让人脏了听雨院。 燕知从燕落的怀中,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不屑地勾起唇冷笑起来。 一转眼,却看到身侧的慕政,在深深地打量着她。 燕知心思百转,最后只是凝聚了一抹巧笑嫣然的笑靥来,毫不退缩地、正眼对视着慕政。 他们父女,从彼此的眸中,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 夺药风波告以段落,慕政对着娘亲嘘寒问暖,燕知则拉着裴怀息去了院落外。 阳光正好,燕知弯腰拔下俩根野草,一根自己叼在嘴里还哼着小曲,另一根随手递给了怀息。 怀息微笑接过,也学着燕知的样子叼在了嘴边。 俩人并排坐着,肩并着肩,相依相靠都是暖意。 燕知眯着眼,一脸惬意;过了一会,她用身体拱拱怀息,说:“这次多亏了你,算我欠你的。” 怀息侧目看她,认真地告诉她:“你不用谢我,我喜欢帮你。” 燕知像只慵懒的小猫,打了一个哈欠,笑道:“行,大恩不言谢,我记在心里了。” 怀息失笑道:“你还真是个人小鬼大的丫头。” 燕知冲他吐吐舌头:“你自己还不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忘恩负义的小丫头……”怀息说这句话时,却是满脸宠溺。 燕知突然脑袋一歪,斜靠在他的肩膀上,怀息一愣,唤:“知儿?” “嗯?”燕知闭着眼懒洋洋地应了声。 “没事……就是觉得现在很好。” “嗯……我好困啊……” “那,你就睡一会……” 燕知慢慢靠着怀息睡着了,怀息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渐渐地,也睡了过去。 纵使日后是非磨灭时光远逝,也盗不走此刻,俩个小人儿全心信任地嘴角含笑、相依而眠。 然而他们之间的静谧美好并没有持续很久。 燕知睁开眼,就看到慕相歌站在那里,一脸痴呆地望着裴怀息。 “歉你也到过了,还有事吗?”燕知语气不善地问。 刚刚在屋里,就见慕相歌不是低头装可怜,就是偷偷盯着怀息哥哥瞧。燕知也知道他们早就认识,甚至在她之前。 “相歌小姐,”裴怀息也闻声转醒,他轻轻扶起了燕知,然后问慕相歌,“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燕知勾起唇,对于怀息哥哥的称呼很是满意。 “我……”慕相歌紧张地提起裙角,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裴怀息,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嫡小姐,难不成你还是要抢我娘亲的药包?”燕知抢在裴怀息之前开口道,“你们若是不满,大可以再打死我——就是不许,再为难我娘亲!” 慕相歌想起裴怀息救下燕知时,那一瞬看着她的陌生的眼神,她只觉得自己离他越来越远,她好害怕…… “裴哥哥,我没有……”她匆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是刑姑姑说母亲她……” “我娘还卧病在床呢,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燕知不想听她在推卸责任,她们母女主仆三人推来推去的,实在恶心无趣。 “相歌小姐,你还是先离开吧。” “裴哥哥,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你的好意,知儿她心领了。只是燕姨母重病在身,知儿难免神伤,一时不快还请你见谅。” 燕知扭过头,听怀息客客气气,终于打发走了慕相歌。燕知冷哼道:“所以你是信了她,觉得我身上的伤是白来的?觉得娘亲……” “知儿,相歌姑娘也还小,应该不是故意的。”裴怀息见燕知生气,不由得失笑道,“你现在这样,倒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 燕知气鼓鼓地不理他。 “知儿,我那样说,也是为了你。”裴怀息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你们还是慕府姐妹。” 燕知知道他为人高洁正直,眼中都是清朗光明;她也不想与他争辩,只是道:“她要是以后不找我们的事儿,我自然会与她和睦相处。” “知儿,你真好。” 傻哥哥,你才是真的好,对谁都好。 第八章 独特的表白,裴燕定终身 自从裴怀息救下燕知母女,慕政就对他另眼相看了。 以前慕政也留意过这个裴家小公子,是个聪慧俊朗的好苗子;此事过后,慕政更是收他为义子,常常邀请他到慕府做客。 裴家也乐得与慕府攀亲带故,索性让怀息住到慕府,与慕府公子小姐一起生活起居、一同入私塾读书。 燕知忙于照顾娘亲,自然不与他们一起;怀息常常被众人围绕,这样下来,看望燕知的时日反而比以往少了。 慕府大夫人楚央更是对裴怀息欣赏有加,想这裴家小公子家世显赫,又天资聪颖、才貌过人,正是自家嫡女的良配。 这一天,未央院,楚央设私宴宴请怀息,叫上自家大人与女儿一同前来。 院落的牡丹精心呵护、高贵绚烂,可侧卧在墙顶的燕知却觉得那颜色俗不可耐,与楚央、慕相歌一路人正相配。 此时慕相歌正娇柔地笑着,直笑的花枝乱颤;楚央和慕政也像一对恩爱的夫妻,相互情真意切地对望着——倘若将他们眼中的虚伪做作去掉几分,他们倒像是美满的一家。 这一家中却多出了一个异类,只见裴怀息在院落间吟诗舞剑如惊鸿掠影,倒真如娘亲所赞,小小年纪气宇不凡、惊才绝世,是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材。 末了怀息翻了一个剑花,收剑站稳,朝慕政等人作揖一拜,风度翩翩。只是怀息哥哥的笑容真切可亲,就显得有点鹤立鸡群了。 “裴小公子真是让妾身领悟了,什么是英雄出少年呢!”楚央笑着抖落了一地的牡丹,“大人您看,裴家公子少年英才,咱家歌儿也是曼妙可人,他俩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的璧人一对啊……” 燕知听着,一口狠狠咬住嘴中的草根,却咯着自己牙疼,唇齿间一阵草汁的苦涩,却仍硬生生地咬着不放。 “息吾尚未及弱冠之礼,儿女之情,从来不曾有过非分之想。”裴怀息直言拒绝,不卑不亢。 “我慕府长女,八岁就入宫为昭仪娘娘,如今贵为寰妃,风华绝代宠冠后宫;而你与歌儿青梅竹马,早早订下婚约,日后夫妇一体荣辱与共,不是良缘美事吗?” 楚央仰着头,神情颇为骄傲,明示慕府将步步登高,与慕府结亲是裴家的荣耀。 “夫人您抬爱了,息吾才疏学浅,不敢高攀贵府千金。” 楚央脸色一沉,不想这裴怀息如此不识抬举;侧目见自家大人什么也没说,她当下就对慕相歌招手,说: “来,歌儿过来。告诉母亲,你喜不喜欢裴小公子啊?” 慕相歌满脸通红,像是娇嫩的桃花呼之欲出,她又惊又羞又喜又恼,一步一扭地过去,又偷偷瞥了眼裴怀息,低声道:“婚姻大事,但凭父母做主。” 燕知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这一出声,众人都发觉了墙上的她。 “五小姐,趴墙角这等不入流之事,你怎么可以做呢?”刑奴忍不住出言指责,可是收到慕国公寒冷的目光就立刻闭了嘴;想起上次大人对这个贱种的疼爱,还惩罚自己这慕府老人丢尽夫人的颜面,刑奴低垂的眼帘下是一片阴霾。 “知儿,你下来。”慕政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喜怒,却亲自将燕知抱了下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知儿想爹爹了,就过来了。”燕知嘟起嘴,一脸无辜,“可是之前知儿光明正大想进未央院,却弄得一身伤痕,若不是息吾哥哥出手相救,知儿恐怕就见不到爹爹了……” 慕政始终觉得有负于燕知母女:当年因为与如笙赌气,将她贬谪入听雨院,这些年来也不敢知晓她们的消息怕自己心软,因此害的最心爱的女人身染重疾,连亲生的幺女也体弱多病、饱受冷眼…… 得知她们这些年的苦楚后,慕政曾誓要保护燕知母女,不让她们再受一点委屈——可偏偏自己公务在外,又让心怀不轨之人蓄谋残害了她们。 现在又听幺女提起此事,慕政心中很不是滋味。 “所以知儿只能偷偷混进来啦,不是有意爬墙的……”能入未央院并不容易,幸得慕槿相助;当然燕知不会供出慕槿的,慕政现在只顾懊悔自责,也不会过问于她。 “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对话,爹爹,知儿心里不舒服。” “是为父对不起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知儿不要什么,只是……息吾哥哥对我有救命之恩,之前也是几番救助我与娘亲……知儿喜欢息吾哥哥,谢谢爹爹成全。”燕知语出惊人,众人来不及反驳,燕知就拉着裴怀息走了。 “大人,这……这成何体统!”大夫人气的发抖,不由地尖着嗓门叫道,“丝毫不顾及礼义廉耻,丢尽了我们慕府的颜面!大人您应该……” “行了!知儿还小,她说的喜欢,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龌龊。”慕政不耐烦地打断她,“怀息是个好苗子,歌儿也尚未及笄,你日后不可再胡言乱语,免得教坏了女儿。” 燕知虽拉着裴怀息,刚走出了未央院就不再搭理他,任由怀息好说歹说,燕知都是充耳不闻,自己逮起蛐蛐来。 “知儿我……” “让一让,你挡着我的视线了。” “你先听我说一句话好不好?” “好了这句听到了,你可以走了。” “知儿!”裴怀息哭笑不得,又心急火燎,无奈下去按住燕知的俩边臂膀,轻轻固定住,让她终于正对着自己。 “你吓跑我的蛐蛐了!”燕知别过脸,就是不看他。 “你听我说完,我帮你抓行不行?” “你不是喜欢往慕相歌那里跑吗,你去送她啊。” “我有错,给你赔罪了。”裴怀息突然给燕知正正规规作了一揖,燕知眼珠微转,“哦?” “我这段时间忙于学业,看你的次数少了,我向你赔罪。我知道……”裴怀息微微红了脸,说,“我知道知儿想我了,而怀息哥哥未尝不想你呢?只是……” “只是嫡小姐娇艳美丽,你把持不住。” “知儿又在胡说了。不过……”裴怀息笑容明朗,干净而纯澈,“我很开心,知儿开始吃醋了。” “又没有水包子,我吃什么醋?”燕知打死也不承认,俯身欲盖弥彰地捉蛐蛐。 “知儿……” “嘘,别吵我逮蛐蛐。” “可是知儿,这片草皮快被你拔光了。” “……” “蛐蛐早被你吓跑了。” “……”燕知古怪地脸一红,恶狠狠地瞪着怀息,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知儿,你明白怀息的心意吗?”他突然问。 “不明白。”就是要你说。 “我有一个心愿,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帮我达成。” “是什么?” “我的心愿,说简单也不容易,却是我现在乃至未来最想要实现的。我想了很久很久,才确定了这个心愿……知儿,你愿意帮我掌家持府、一生一世吗?” “……”燕知没看错,这人是有不同寻常的文学才识,却亦有不同寻常的表白方式。 掌家持府?你是要娶夫人啊还是娶管家啊?真是能把女孩子气乐的。 见燕知不语,裴怀息紧张地搓着手,下意识舔舔下唇,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瞎说的……你要是不愿意听,我……我等你长大再说一遍。” 燕知噗嗤一笑,上前就一把抱着了他,说:“我愿意!” 怀息欢喜至极,抱着燕知就转了三圈,这一天,年幼的他与她尚不真正懂得情为何物,就已私定终身。 而后面的日子里,经过燕母的首肯,燕知每每都会来学堂待上一会儿,美其名曰勤奋好学,却生怕别人看不到她与裴小公子含情脉脉旁若无人的样子。 夫子气的白花花的胡子也歪了,圣人说非礼勿视,夫子每每出题为难裴怀息与燕知,以此来分散他们对彼此的注意力;可惜这二人脑瓜极好对答如流,所作的回复不说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却也极富个性让人欣赏不已。 夫子甚至划过一个念头,这二人长大之后必是一对才子佳人,珠联璧合——罪过罪过,他们不过是黄口幼儿,自己读的什么圣贤书、竟也胡思乱想了。 慕相歌也不懂,只是觉得他俩如此相配,自己心里就堵着一种微妙的情绪,比看到父亲偏爱庶妹还要难受,让她隐隐痛苦地快喘不过气来。 楚央知道后恨恨地说:“这小贱胚子,和她娘是一样的狐媚妖精!” 刑奴为她梳理秀发,说道:“夫人,为了小姐您也该想想办法了,总不能让那对贱人母女得意太久,忘了尊卑。” 第九章 洛孟生?娘亲被陷害了 光阴似箭似水流年,一晃到永安十二年,慕府长女晋寰妃为寰贵妃,慕府更是扶摇直上、权倾京畿。 未央院虎视眈眈,其他偏房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未能动摇燕知母女在慕政心中的地位半分。 同年,世家公子大考核,裴家怀息脱颖而出,年纪轻轻却颇得圣上赏识,特赐其为太子伴读,即日起与太子共起居学习。 入宫不易,出宫更难,以致燕知与裴怀息不能见面;宫规森严,二人的书信往来也是寥寥无几。 只是他二人早熟,又都是实心眼,既已私定终身,自然矢志不渝。 那天,燕知收到怀息的书信,在树下偷乐着,一转眼看到一双粉嫩的鞋子,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来的是谁。 慕府尊贵的嫡小姐怯生生地看着燕知,说出的话却很是让人寻味:“裴家哥哥学业繁重,五妹妹要是真的喜欢他,就不要耽误他。” 燕知在树下坐着,仍挂着一抹有趣的笑容。 “一会儿裴家哥哥和太子殿下会来慕府,你可不可以不要去?” 燕知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了眼慕相歌,她正一脸紧张的等着燕知的回复。 燕知点点头,哼着小曲就走了。 于是,待慕府众人招待完太子与怀息,楚央让慕相歌在慕府花园带俩位客人闲逛,燕知果然没去,可怀息却借故有事,先行离去。 “裴家哥哥……” 慕相歌拎着粉罗裙想去追,旁边的刑奴却严肃地咳了咳,示意慕相歌招待好太子殿下,不得在殿下面前失礼。 慕相歌焦急得眼睛含着泪光,转身看向太子,眼中带着恳求。 小太子的心一颤,红着脸说:“没关系,我们去找怀息,正好我也想看看他去做什么了。” 太子话音刚落,慕相歌就飞快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她便追着裴怀息的背影,小跑着跟去了。 跟着跟着,心头却涌上不好的预感,可是每跟紧一步,她就越失落一分。 可是尽管如此,她已经跟到了这里,她无法停止她的脚步。 她就这么追着怀息到了怀息想去的地方,看着怀息进了一个院子,她反而不敢跟进去了;她就这么站在原地,踌躇不前了。 后面的太子与刑奴追上来,微微喘着气。 刑奴低声训斥道:“嫡小姐,太子在此,你怎么能如此失礼?” 太子连忙道:“姑姑莫怪,是我要带她来的。” 刑奴恭敬低首,不敢提出异议。 太子见到慕相歌失落又渴望的眼神,又抬头见这座院子是听雨院,再想起怀息会在偶然说起燕知时傻笑,突然明白了什么。 “相歌,我们走吧。” 太子的话听进慕相歌的耳中,她却以为是嘲笑,反而激怒了她。 慕相歌冷着脸,就往听雨院里闯。 燕知母女喜欢清静,听雨院下人并不多,见进来的是嫡小姐,后面还跟着不知所措的太子殿下,她们连忙去回报。 慕相歌还是看到了。 她看到素来温文儒雅、温和如玉的世家公子裴怀息,在燕知的庭院肆无忌惮地与她嬉闹,那样地不合礼法,又是那样地神采飞扬。 “五小姐……” 下人的提醒让燕知终于注意到了外人的到来,她缓缓收了开怀的笑容,冲外人盈盈一拜,礼貌而疏离,灵动又娇俏。 “见过太子殿下、三姐姐。” 慕相歌怒目而视,像是要化为熊熊烈火烧燕知为灰烬。 “我答应过姐姐,不去叨扰殿下和姐姐,不想你们亲自来了。” 燕知的笑容不言而喻,诺,我没去找怀息小哥哥,是他自己来的。 慕相歌气不过,拂袖而去,回到未央院,趴在楚央的腿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楚央抚着爱女的脑袋,眼中阴霾密布:“歌儿,你放心,她们母女得意不了多久了……” **** 楚央的话就像一块巨石,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了层层的波澜。 那是永安十三年。 未央院处心积虑多年,终于得了机会,趁着慕国公公务缠身、听雨院一时大意,设计陷害燕夫人燕落与慕府下人偷情,更是被未央院“捉奸在床”。 下人在被严刑拷打之后供认不讳,自己与燕夫人暗通款曲已久,预谋“暗度陈仓”,偷取慕府万贯家财之后私奔。 慕政对此半信半疑,当即封闭听雨院,亲自着手调查。 燕知相信慕政的能力,被禁足倒是从容不迫,私下找慕槿要了相关笔录,好整以暇地分析整理。 却不想,慕政见到那下人后勃然大怒,再加上各院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慕政即刻下令收押燕氏,送去慕府刑堂。 听雨院的奴役,除了燕环照顾燕知,都被慕府调离遣散;燕环激愤之下当场昏迷,醒来时哭天喊地、咒骂慕政不得好死。 “环姨,娘亲闭口不提当年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燕知胸口隐隐有热血上涌,却被她硬压下去,说,“娘亲这次凶多吉少,如果有什么内情,请你一定不要瞒着我!” 燕环浑身一抖,又跌倒在地,燕知伸手扶起她,听她说:“其实夫人喜欢的人……可能一直不是你的父亲。当年是慕政强迫了她,才……” 燕环未尽之语,燕知已经明了。 “那么娘亲她,喜欢的是谁?”燕知面如死灰,脸色苍白得好像不久于人事;她却镇定的可怕,仿佛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是慕府旁支的人,慕政的表兄弟,洛孟生。生来五行带煞,为家族所不齿,后来叛出家族,血洗江湖,自立为前任武林盟主……” “后来传言洛孟生被朝廷忌惮,以慕政为首,剿灭了他的势力,他本人也死于那场讨伐之中。” “夫人自小就喜欢洛孟生,而慕政又喜欢夫人;洛孟生死后,夫人孤苦无依伤心欲绝,被慕政发现后,从此强留在了慕府之中……” 燕知默然,娘亲表面温柔如水,实则刚烈似火。定是被慕政强迫,以身边人性命要挟,生下了她。 娘亲一直深爱洛孟生,慕政一定是男子尊严连番受挫,最终忍无可忍将娘亲禁锢在听雨院,不闻不问,却也不放娘亲离开。 “而那名供认的下人,名叫洛孟,与洛孟生有几分相似是不是?” 燕环点头,悲愤至极:“夫人一定是被人陷害,八成与未央院脱不了关系!苍天啊,夫人一生凄苦,你何时能开开眼啊!却让恶人横行,好人蒙冤啊!” 燕知淡淡看着她,幼小的身躯却挺的笔直,眸光中尽是刻骨的森寒: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生皆是自己掌握的。” 第十章 好心相救?楚央的诡计 燕知被困听雨院,绝食明志以证娘亲清白。 终究血浓于水,慕政虽恼燕氏,却终究对女儿狠不下心;想去见她,却被楚央拦住: “大人,还是让妾身去吧,您多有不便……您放心吧,妾身不会让她出事的。不论燕氏品性如何,慕相知始终是慕府的五小姐。” 于是楚央就带着刑奴,大摇大摆去了听雨院。 如她们所料,燕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见到她们当即扑了过去。 楚央得意一笑,她说好不让这小贱种出事,却没说自己不能自卫;刑奴面露不屑,伸出的脚尚未踢出去,却听扑通一声,燕知竟跪在她们脚下,哀求道: “求求你们……让我见见爹吧……我娘亲她不会对不起爹的……” 楚央伸手就给了燕知一巴掌,满面春风地得意笑道:“慕相知,你怎么还是学不会规矩?爹爹是贫寒贱民之家的称呼,慕国公顶天立地,岂容你一个**的庶女来诋毁?” 跪在燕知身侧的燕环欲起身,被燕知暗中拉住衣角,听燕知依然恳求道:“我娘亲真的不是那样的,你们都误会了……大夫人,都说您是慕府女家主,求您给我娘亲做主……” 一抹意外划过,楚央冷笑道:“怎么,平日里你娘没说我什么不好?” 燕知拼命摇头:“娘亲只告诉我要敬重您,不要去冲撞您……之前的事情也是误会,娘亲已经责骂过我了。您为慕府尽心尽力,我却误会您故意抢走药包……我错了,求求您帮帮我娘亲吧……” 楚央嫌弃地推开燕知,原以为这贱种有几分狡猾,却不想和她娘一样愚蠢无能,只会一副柔弱模样博人同情;刑奴眼珠子一转,却心生一计,附在楚央耳边说了什么,然后二人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来,相知。”刑奴竟弯下腰,亲自扶起了燕知,同时楚央命人将燕环压了下去。 “环姨她……” “相知乖,你想不想救你娘亲?” “嗯!您有什么办法吗?” 看燕知脸色诚恳、苦苦哀求,刑奴愈加得意,说: “之前确实有很多误会,不过现在,我家大夫人与你娘亲是同一条心的。” 燕知将信将疑,问道:“可是她们拥有同一个男人,怎么会完全一心呢?” “因为……她们有了新的敌人,也就是大人的新宠。从前啊,你娘是大人最爱的人,大人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只可惜感情易变,如今大人喜欢了别人,自然不会再顾及你娘了。” 燕知思索着,半懵半懂地点点头,可是随后眉头又疑惑地皱起,问道:“可是我娘亲是被谁冤枉的呢?那个人又为什么要污蔑我娘亲的清白呢?” “五小姐啊,你还小,不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 “其实真相大夫人已经查清楚了,是大人想要纳新宠为妾,新宠让大人允诺以后只宠爱她一人。大人脑袋一热就答应了,可是那晚经过你娘的别院,却又忍不住去你娘亲房间亲热了。” “事后那个新宠不依不饶,说那天傍晚看到了大人的身影进了听雨院,说大人不守信用负心于她,又哭又闹又要上吊自尽。大人自然舍不得,迫于无奈之下只能牺牲了你娘亲,说新宠看到的身影不是他。” “这下子,你娘亲可不就完了吗?大人为了正慕府风气,自然会将’与人私通’的燕夫人处以极刑!” 燕知想了好久,好像明白了从中的复杂关系:“您是说,那个供认与我娘亲私通的下人,只是替死鬼?” “不仅是替死鬼,更是你娘的催命符呢!” “那怎么办,我娘不是死定了吗?父亲怎么能如此狠心!”燕知说着又跪了下去,抱着楚央的大腿,就好像抓住了她人生中最后的希望,恳求道“求求您,救救我娘亲吧!” 楚央面露疑虑,刑奴道:“此事敏感,大夫人不好直接出面的……” “求求你们了,现在只有你们能救我娘亲了……您刚才不是说与我娘亲是一条心吗,您也不会容忍那个新宠如此可恨是不是……求求您了,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办法不是没有,明天的审理,夫人可以破例带你过去,能不能救你娘亲就靠你了。” “只要能救我娘亲,我做什么都行!” “不难,你只要一口咬定,那晚看到了一个男人进入你娘亲的睡房——而那个男人,正是你的父亲,慕国公大人……” “而现在,我们偷偷带你去看你的娘亲——不过你什么也不能和你娘亲说,万一她了成全大人而一心求死,那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而大夫人也会因为救你们而受到牵连,以后也不会再出手帮你娘亲了。” 燕知重重点头,一副大义凛然、言听计从的样子。 第十一章 将计就计,刑堂反击 翌日刑堂 只见燕知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她看着高高在上的慕国公,说道:“父亲大人,娘亲曾教导过知儿,夫为妻纲,忠贞为首。我娘亲一心敬爱父亲,也请父亲为她主持公道!” 楚央与刑奴听着,相视一笑,似讥似讽。 “父亲大人贵为慕国公,顶天立地,一定不会被小人迷惑。知儿相信您一定会秉公处理,还我娘亲清白!” 楚央伸手接过刑奴的奉茶,热气弥漫,她的眼底盛满了阴狠的笑意。 慕政神情一动,却是问:“你昨日偷偷见了你娘,她可与你说了什么?” 楚央悠闲地啜了一口香茶,不过不得不说,这小贱种的脑子是灵光,背起底稿来竟是丝毫不差。看看,大人已经开始怀疑了。 “我娘亲待您忠贞不二,不论前缘所爱,始终一心向您!娘亲既然已经嫁给您为燕夫人,与您相爱生下了我,又岂会朝三暮四不守女德!” 慕政眼底泛起点点寒光,藏在深邃的眼眸中:“知儿懂的倒是不少,你娘昨天教的实在辛苦。” 楚央仰头,一口喝了大半的香茗,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愚笨如斯,自寻死路,怨不得他人。 “婢女只是看到了一个黑影进了我娘的睡房,并未看清正脸,又怎能如此就下定论,说我娘亲与他人私通?纵使下人招认,也是屈打成招!”燕知不回答他,像是背书一样继续说着。 慕政冷笑道:“那知儿以为,那黑影是谁呢?” “我……”燕知看着慕政的脸色,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见燕知害怕,楚央开口安慰道:“知儿可是看到了什么?你别怕,说出来,大人会为你娘做主的。” 燕知闻言心一横,眼中闪过一抹坚定,重重地一磕头,又高高地抬起,一字一顿,扬声道: “燕知一向敬重与信任父亲,父亲每每也不让燕知失望!” 慕政听她如此自称,有些复杂地看着她。 她的右脸颊,隐隐有红肿浮现。 楚央涂满蔻丹的指甲却扣紧茶杯,这句话不是她们精心为她准备的说辞! “昨日女儿没有见到娘亲,却有了其他的救命稻草。” 楚央手一抖,心中隐隐不安。 “燕知心中,父亲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也是我娘唯一的归宿。燕知也知道无毒不丈夫,却始终不相信您会贪恋美色、留人笑柄。” 楚央心中更加慌乱,刑奴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加以安抚。 “昨日有人告诉了女儿一个真相,女儿纠结了许久,最终选择相信父亲……所以就算明知道,女儿指认那抹黑影是父亲您,才能救我娘亲,可是女儿不能说谎,没有看到黑影就是没看到!” 其他人一头雾水,慕政的心中却渐明了。 “那天女儿是和环姨一起睡的不错,可是女儿相信娘亲,断不会做出对不起父亲的事情!女儿亦相信父亲,会还您的夫人、我的娘亲一个公道!” 慕政板着脸,看着燕知,众人碍于慕府家主的威严,大气都不敢出;燕知却不惧,坦坦荡荡地正视着他。 半晌,慕政叫燕知起来,燕知却不肯,一脸倔强地跪在地上。 “父亲为娘亲正名之后,女儿才能起来。” “那你先告诉为父,你口中最后的稻草,那个指点你真相的人,究竟是谁?” 燕知下意识看了一眼楚央,又迅速缩了回来,说:“女儿不能说。” 刑奴眉头紧皱,一脸忧虑。 楚央心下疑惑,原以为自己又中了这个小贱种的计中计,却不想此时她却想维护自己;难不成是自己又多心了,这个小贱种只是傻的单纯,妄想以微不足道的信任换取淡薄的亲情,因此最终没有按她们的嘱咐行事。 突然慕政看了她一眼,楚央只觉全身寒冷,如坠冰窖。 “那么,你信了那人口中的真相吗?”慕政问燕知。 燕知想了想,面露愧色,答道:“女儿为了救无辜的娘亲,也是情非得已……但是最后这一刻,女儿还是选择了相信您。” 燕知又是一叩首,额头已然青紫,隐隐带着血痕。 慕政心下一软,竟起身扶起了她,燕知却好似不知疼痛,追问道:“父亲可以放过娘亲了吗?” 慕政面色沉沉,轻轻抚上燕知昨日遭楚央掌掴的右脸颊,突然双目一瞪,喝道: “来人,将燕夫人送回听雨院,好生照料,不得怠慢!” “大人,这……” “你们还不明白吗?”慕政冷笑道,“慕府不幸,有恶奴横行作怪,玩弄权术欺主犯上,若不加以严惩,慕府将永无宁日!” “大人的意思是……” “来啊!给本爵拿下刑奴!” 楚央大惊,花容失色,刚想求情,就被慕政冰冷的笑意打断:“怎么,夫人也与此事有关?刑奴陷害如笙在先,欺辱哄骗知儿在后,若不处以极刑,何消本爵心头之恨?” “大人,无凭无据……” “未央院所有奴仆,即刻压入刑堂受审;严刑拷打之下,本爵自会让他们悉数招来!” 楚央见大势已去,痛恨地喊道:“酷刑之下必有冤屈,大人怎可屈打成招!那贱人人尽可夫,你又何必为她糊涂至此!” 慕政逆鳞被公然触碰、撕裂,抬手就给了楚央一个巴掌,怒道:“不要以为你做了什么,本爵会不知道!不要以为你仗着楚氏家族,本爵就不敢动你!本爵念及旧情,姑且留你一条贱命,你若再敢多说,本爵就废了你的一双儿女,另立世子嫡女!” 十载夫妻,慕政到底知道楚央最怕什么,打蛇七寸毫不留情;楚央眼前一黑,气急攻心晕死过去。 刑奴也突然明白了,国公是一直相信燕落的,哪怕那个下人叫孟洛,是国公心底的创伤。 国公不过做了一场戏,请君入瓮,冷眼看着她们如跳梁小丑,自作聪明地以为大局在握。 而那燕知,想必早就与国公父女联手,上演这一出好戏罢了。 至此燕夫人偷情一事尘埃落定,真相竟是未央院的刑奴为自家大夫人不平,联合孟洛等人私自陷害燕夫人。 慕国公大怒,下令杖毙恶奴,以儆效尤。 此事有关慕府颜面,因而严禁宣扬,京城少有人知。 裴怀息知道时,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燕知在信中让他宽心,写道: 怀息哥哥放心,知儿会保护好娘亲、照顾好自己的。未央院的计谋实在蹩脚,先是假装好心带我看望娘亲,然后竟想让我无中生有,指认“偷情潜入”的黑影是父亲——如果我在刑堂上真这么说了,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娘亲教唆我的,那娘亲的“偷情之罪”才是真正坐实了呢!我哪有那么傻啊,怀息哥哥那么聪明,你的准夫人又能差到哪里去哦?好好陪伴太子,别担心我们,知儿会一直等你的…… 裴怀息回信中,将自己的贴身玉佩送给了燕知,聊表心意,也让燕知宽心。 第十二章 公子风雅,当众拒婚 恶奴已除,楚氏没了爪牙,安分了许多。又逢楚家没落,楚氏为慕国公厌弃,只是凭着多年的夫妻情分保留着最后的尊荣。 “这楚氏终于消停了一阵,不再找夫人小姐的麻烦。”燕环给燕知母女倒着新上的茶水,满脸喜色。 燕落温柔地笑了笑,燕知拿起奶娘刚倒好茶水的茶杯,双手奉给燕落:“娘亲,喝茶。” 以楚氏的性格,她必然不会从此安分守己。未央院如今的安分,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燕知想,她一定会时时刻刻盯着未央院,不让她们伤害娘亲。 一转眼,就到了永安十四年,未央院没有什么动静。 倒是圣上加封慕国公为济州刺史,即日起慕政携正脉迁居至济州府邸,直至治水有功,再行回京封赏。 恰逢上巳节,慕国公设曲水流觞,宴请当地官员。 值得一提的是,圣上竟派来当朝太子,同贺上巳节。 众人环溪而坐,杯酒随水流;停至之处,人饮酒赋诗,论文赏景。 济州是文城,多文人墨客;再加上太子与国公坐镇,济州官员兴致高昂,曲水宴也进行的如火如荼。 待酒杯停至青衣少年处,只见天清云淡、溪水澄澈,青衣少年朗朗行诗,衣袖飘飘,宛若仙人。 “小姐你看,是裴公子呢!”松树后,燕环在燕知耳边问道,“好不容易能见上一面,小姐为何称病缺席呢?” 燕知静静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溪边大放异彩的裴怀息,听他吟诗作赋。别人都咏清水流云、风花雪月,只有他,另辟蹊径,扬勤政官风,赋济州水患,既夸赞在场官员、大快曲水流觞之意,又以高帽巧谏诸位勤治水患、造福百姓。 “没什么意思,我们走吧。”燕知收回目光,转身,离开这热闹之地。 “小姐为何不趁此拜见太子、结交世家子弟呢?” 背后突然响起一声,燕环吓了一跳,见是慕槿,方才松了一口气;燕知面不改色,轻声反问道:“那又有什么意思?” 慕府是百年世家,在慕政父亲为朝廷出生入死、开疆扩土之际已是赫赫有名;在慕政担任慕府家主之后,更是以文官之身权倾朝野,破例获封为国公,慕府达到鼎盛巅峰之期。 历来权臣为皇家忌惮,鼎盛之后逐渐走向衰弱,纵是慕府也难逃此劫。 圣上忌惮慕府独大,又一时不能得罪,于是封慕国公为济州刺史,明升暗谪,调离京城,是为惩;派太子亲自前来,如此殊荣,又是赏——打一巴掌再给颗糖,慕府在皇威之下水生火热,万事皆要小心谨慎,否则必是登高摔重、万劫不复。 慕槿意味深长地说:“小姐心如明镜。” 说也奇怪,燕知是听雨院少主,燕环唤一声“小姐”不足为奇;但以慕府规矩严明,慕槿按例该称燕知为“五小姐”,此时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时糊涂叫错了。 “小姐淡泊名利,亦是明哲保身。老奴斗胆,僭越一句。” 燕知素衣淡妆,一头青丝倾泻而下,褪去了几年前的青涩,双眸流转间顾盼生辉,与生俱来的灵气与高贵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又怕是亵渎了。 “姑姑请说。” “公子风雅,却非良人。”慕槿说罢,也不多作解释,俯身告退。 燕环满脸疑惑,看四周没有旁人,开口问道:“小姐听懂慕槿姑姑的话了吗?裴公子少年英才,人品相貌家世样样俱佳,又肯善待小姐,他不是良人还能谁是呢?可是慕槿姑姑有恩于我们,也不会乱说话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燕知沉默了一会,笑道:“良人也好,庸才也罢,只要是怀息哥哥,我燕知都不悔之。” 心神向往,此生无悔。 “小姐?”燕环只觉,她心意已决,哪怕刀山火海,她也万死不辞。 **** 燕知走后,曲水宴上,慕府嫡小姐慕相歌一舞成名。 众宾客见裴家公子翩翩如玉,慕府嫡女风姿绰约,慕国公与大夫人也似为中意,于是纷纷提出慕裴俩家不如结秦晋之好。 慕家嫡女闻言垂首低眉,含娇带媚;其他世家小姐却看着裴怀息,面露憾色,可叹自己没有机会。 “承蒙诸位厚爱,只是怀息不才,姻缘之事,恕难从命。” 青衣公子语出惊人,竟当众拒绝如花似玉、尊贵无双的慕府嫡女,也折了慕家颜面;众一时不敢说话,只是看着裴怀息,有幸灾乐祸者、有面带谴责者、有惋惜摇头者,有重燃希冀者,亦有疑惑不解者。 场面紧绷之际,却是还未成年的太子先开口了:“怀息与相歌年纪还小,他们应当勤于学业与女工。风花雪月之事,容后再议吧。” 众人方才,明白了什么。 太子代圣上南下,一言一行皆代表皇家旨意:太子说这俩人不合适,就是圣上说这俩家不能结亲;裴怀息身为太子伴读,想必早就知道太子心意,因此遵从皇家天命,拒绝与慕府联姻。 第十三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曲水宴后,燕知倒生了兴趣,一人在溪边漫步。 拿出裴怀息所赠的玉佩,燕知左右端详,好似这玉佩中隐藏着什么秘密一般;睹物思人,莫不也是思人料事。 比如今日也许有一出联姻好戏,她不想看到。 正想着,不速之客就来了,刻意扬起高傲的头颅,却故作一脸关切之意,问道:“五妹,刚刚的曲水宴,你为何不去?” “嫡小姐来若只为说这个,我就先告辞了。” 燕知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慕相歌:“你站住!” “嫡小姐有何指教?” 慕相歌深吸俩口气之后,说:“你手中的玉佩是裴家哥哥的吧?” “嗯?” “你用不着隐瞒,自打我认识裴家哥哥以来,就一直见他随身带着这块玉佩……”慕相歌追思了片刻,命令道,“把玉佩给我。” “哦?” “我与裴家哥哥就要定亲了,慕府与裴家皆有此意,只是时间问题……相知,作为嫡姐我奉劝你一句,不属于你的就不要去觊觎。” 慕相歌说罢,昂首看着燕知。她以为燕知会生气、会撒泼,那么她再出言‘安慰’,成就‘慈悲贤德’之名。 却不想,燕知根本不为所动,唇角的笑容反而更深:“裴公子同意了?裴家派人求娶了?还是圣上下旨了?” 燕知漫不经心的态度实在气人,慕相歌甚至能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讽,好像嘲笑了天下人般的得意;慕相歌气急,伸手就去抢: “我是嫡小姐,慕相知你还给我!” 燕知虽然比慕相歌矮,也因连番迫害武功尽失,却到底从小习武,招式上灵活多变,因而慕相歌占不到任何便宜。 “我们马上就会订婚了!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慕相歌体力不济、气喘吁吁,却仍不甘心地咬唇瞪着燕知。 燕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摇了摇手中的玉佩:“你真的想要?那就再来拿!” 慕相歌将信将疑,伸手欲抓过玉佩,燕知却是突然向溪边一扔,只听扑通一身,玉佩应声落水。 “慕相知!你怎么敢!”慕相歌气急败坏之下,一巴掌就朝燕知脸上呼过去,却突然看到远方一抹青影,生生地将巴掌收回;燕知却看不到自己的后方,抢先出手推了一把慕相歌。 燕知并未使劲,此举只为自卫;并不是怕真伤了慕相歌,只是她若有事,娘亲和环姨会有些麻烦。 慕相歌却顺势跌倒在地,像是变戏法一般,刚才的恼羞成怒迅速被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所代替,叫燕知也是叹为观止。 “五妹,你因爱生恨,我不怪你……” 果然,燕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裴哥哥,你别怪相知,她不是故意的……” 如她所愿,裴怀息走来扶起了她,她亦含情脉脉地盯着他。 “知儿还小,得罪之处,怀息代为赔罪。”裴怀息说罢,再不看她,而是对着燕知,露出那抹本该属于她的温柔笑意。 慕相歌突然有种错觉,无论燕知做了什么,他都会一直纵容下去。这么想着,全身都疼痛起来,声音也尖锐了一些:“赔罪?你可知道她做了什么?你自小不离身的宝贝玉佩,被她一把扔进了水里,只是为了气我!” 燕知笑了:“你不是想要吗?那就下去捞啊。” 裴怀息依然看着燕知,眼中带着淡淡的宠溺。 慕相歌见状,终于忍不住,大喊大叫,带着极致的压抑与愤怒,让体内呼啸的情绪喷薄而出:“你都看到了,她是怎对你的!你为什么喜欢她!是我先遇到你的啊!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庶女,她的……” “嫡小姐!”一向风度翩翩的裴怀息皱起眉,打断了她。 “难道我说错了吗!就算你一时被她迷惑了,我可以等你的啊!能配的上你的人只有我啊你是知道的,裴慕俩家也在筹备咱们的婚事!” “嫡小姐厚爱,怀息感激不尽。”裴怀息轻轻一揖,仙气飘飘,风采不凡。 他的眸中,盛满明光,怕是深在渊崖、脏入泥沼之人,也要一时向往。 他在笑,笑中犹带着一股子坚定,就像那轮旭日,无论你是何人、千般纠缠还是万般阻拦,也不会改变他的轨迹分毫。 “历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我裴怀息,这辈子只会与燕知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重,他就好像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尘世规律,然后就剩下你独自反思,怎么连这么浅显易懂的常识都不知道。 燕知闻言,缓缓地、紧紧地,握住了裴怀息的手。 她也在笑,只是笑中不再是往日的虚伪与讥讽。 她与他对望着,俩人之间,再多解释一句都是多余的话。 她与他,一起携手离开了。‘ 燕知胸前热乎乎的,那是怀息贴身玉佩的温度,此时竟暖得有些灼人,却让她说不出来的舒适。 比胸前更灼热的,是那颗加速跳动的心脏。 慕相歌恨恨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她满脸怨气,生生毁了一张美艳的脸蛋;突然握拳狠狠砸向树干,好似要将违逆者都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鲜血直流,一向娇贵的她却视若无睹。 背后突然伸出一双手,轻轻握住了她受伤的手腕。 慕相歌知道不是裴怀息,故怒斥道:“放肆!”回首却愣住了,半晌才记得行礼道: “太子殿下。” “放手吧。”太子看着她,叹气道,“怀息他……哎……” 慕相歌一怔,随即冷漠地看着他,说道:“民女的事情,不劳太子费心!您是一国储君,政务繁忙,还是少管些别人的家事吧!民女告退。” 太子望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再次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在曲水宴出言阻止你们的订婚,是在拆散你们;可我只是,知道怀息的脾性,想维护你的尊严…… 慕相歌显然不明白太子的良苦用心。 **** 回到自己的闺房,不顾千金之躯的矜持,砸了满盒的首饰出气。 下人们不敢阻拦,胳膊都被她掐的青紫,只得盼着大夫人回来。 楚央进屋时,一根簪子擦面而过,她一惊,叫道:“歌儿!”见自小知书达理的嫡女此时如此胡闹,楚央也怒了,当即喝道,“你慌什么!那裴怀息不知好歹、自甘堕落,我们索性就成全了他!天下好男儿何其多,难道还少不得一个裴怀息吗!” 生来识大体、学六艺的慕相歌,第一次顶撞了生母:“我就是喜欢他!我此生非他不嫁!” “你!”楚央高扬的手,终是在她充满不甘与泪痕的目光下,颤抖着收了回去,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你就去抢啊!光哭有什么用!” 刑奴的妹妹,刑碧,适时地劝解了自家夫人与小姐一番,最后说:“夫人小姐请宽心,燕落和那个贱种,我们总要收拾的……” 姐姐刑奴的仇,她也一定要报的。 第十四章 裴家下聘,计划出逃 永安十五年,发生了一件轰动尉迟的大事。 裴家老爷派亲信携十二聘礼,舟车前往济州,求娶慕府嫡女;一路上锣鼓喧天,鞭炮声鸣,举城皆动,好不热闹。 慕府铺十里红锦,扬百花飘荡,鸣炮回应,以订婚约。 至此,权倾朝野的慕府与富甲一方的裴家结亲,在尉迟的地位更如覆盂之固,不可撼动。 **** “裴公子是重情重义的好人,却不是你的良人。” 燕知抬眸,静静地看着燕落,为什么娘亲,连你也这么说? “知儿,你要知道,他不仅仅是你的怀息哥哥,更是裴家的嫡脉长子,他身上担负着整个家族的任务……”燕落叹了一口气,心疼地看着燕知,说,“你不要去找他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会徒增伤悲。” “我不相信!”燕知红着眼睛,第一次对娘亲大声说话,“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上一次来信中,怀息哥哥还给我写了一首相思词赋,这才过去多久……” “知儿……” “娘亲,怀息哥哥不会骗我的,你知道他的为人的!就算是为了家族利益,他也会提前写信告知我的……对了,我很久没收到他的回信了,他一定是被逼迫的,他一定是遇到麻烦了……我要去找他!” “慕相知!”一向温婉贤淑的燕落,此时竟厉声叫了燕知在慕府族谱上的名字,她伸手拉住燕知的胳膊,声音也因为急切而微微发抖,“都什么时候了,裴慕俩家结亲订盟举国皆知,岂可儿戏!至于裴怀息,他已经给我写信,让我劝慰你了……他说对不起你,没法面对你,也不会再见你的。” 燕知颤抖着,有光彩在她的眸中慢慢破碎,她的脸色惨白,晶莹的湿润在眼底氤氲着,她却紧紧咬着唇,不让它们落下一滴来。 “知儿,你还记得娘亲说过的话吗?” 燕知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天板,不知在想什么。 “小姐,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硬撑着……”燕环从小看着燕知长大,早就视她为少主与亲女,此时燕知的锥心之痛,她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只恨不得代她受罪。 这时燕落走去厢门,四下望了望,见没人就又关紧了门窗。 燕知心念一动,燕落突然轻轻拉起她的手,温柔教诲亦如往日:“娘亲很开心,有朝一日,知儿也有自己最在乎的人了。” 燕知动动唇,喉中一片沙哑:“知儿心中,娘亲最重要。” 燕落笑了笑,将燕知抱在怀里,这一刻,骨血相连、人间真情。 过了一会,燕落放开燕知,无比慈爱地看着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说:“怀息过几日会来找你,他说他一直在与家族交涉,定不会负你。” 燕知蓦然确定,刚才娘亲不过是在给屋外的人做戏听;可是就算有所心理准备,她还是立刻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笑容,就像小孩子得到糖果的喜悦一般。 燕环也是眉欢眼笑,抚掌庆祝:“我就说嘛,夫人和小姐的眼光怎么会差的嘛,裴公子真是个大好人,小小年纪忙着家族,还顾念着小姐!” 燕落轻笑道:“我本来打算一直瞒到怀息过来的,但是见知儿实在伤心……” **** 裴怀息寄去书信,与家族陈明缘由,几分交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坚定非燕知不娶。 无果,裴家执意让他与慕相歌完婚。 约定之期将至,裴怀息无奈之下,只得先应付了族中长辈,说是亲自前往慕府商议,以表诚意。 等到了慕府,又是一番硬仗,裴怀息自小正直、不愿说谎,对于慕府的连番询问,他也只能微笑应对,不作具体回答;慕府炮轰之后,又是慕相歌来到他的客房,一副娇滴滴的样子,裴怀息却只觉得为难,一直沉默寡言,只盼着慕家嫡女自己能知难而退。 “裴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慕相歌终于察觉到裴怀息的不对劲,善解人意地说道,“你一定是连夜赶来济州,路上累坏了吧。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 待慕相歌走远了,裴怀息才终于得空,黄昏偷偷来到了燕知的院落。 俩人相拥相抱,卿卿我我了一阵,裴怀息突然问:“知儿,你想离开这里吗?” 燕知一愣,好像突然明白了他要说什么,可是还是有些无法接受:“怀息哥哥……你是裴家嫡系长子……” “我的大哥裴怀生,虽然是裴家二房的孩子,但是他的能力文学皆胜于我……裴家家主之位,他比我更合适。” “你真的想好了吗?”大门外燕环在盯梢,燕落从屋外走了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怀息,“远离家族的庇护,那样的生活可没有你们想象中的轻松……” “怀息离开家族,虽不能像以前一般锦衣玉食,但却有能力,让您与知儿平安富足一生。” 青衣少年,眉目如画,唇齿间,说出的话如朗朗清风,回荡耳边,又若丝缠磐石,坚定不移。 “好孩子……”燕落赞赏地看着他,拉起他与燕知的手,拉到身边,低声说,“请期之后,亲迎日前,是慕府最为松懈的时候。我先约魏夫人,带阿环出府,晚些我们在茗井楼汇合……” 四人的出逃计划,正在进行中。 第十五章 相歌挑衅,燕知反讽 慕政知道燕知与怀息的情意,他曾一心想补偿燕知,可惜慕府利益远远比女儿幸福重要;况且,慕政如是说: “知儿,裴怀息不适合你,日后为父会给你更找好的。” 燕知冷笑道:“父亲宠爱嫡女本就是天经地义,我又怎么敢多说半句呢?” 慕政心下愧疚,却也松了一口气。如果燕知太过平静,他反而会更加担心。 最后慕政深深看了一眼燕知,对燕落说:“成亲之日就别让知儿去了,这些天麻烦你疏导她了。” “嗯。”燕落淡淡应了声。 慕政知道燕知母女不愿见到他,知趣地离开了。 **** 计划的那一日,在煎熬中很快到来了。 那天清晨,燕落早早地出了门。 “大人不多派些人手‘保护’燕夫人吗?” 慕槿的提问,正是慕政所思虑的。 他回想起之前燕落淡漠的语气:“妾身不愿见此良缘,约了魏夫人出门。至于知儿,就留在这里,那孩子是想给自己找罪受的。” “算了。”慕政轻若不闻地叹了一口气,“我本就有愧于她们母女,现在能给如笙的,也就这一点点自由了。” 如笙是第二次,在他面前自贬为“妾身”。 第一次,还是她与他决裂之时…… 慕政低头追思了片刻,问慕槿:“五小姐呢?” “小姐……去蔻芍院找裴公子了。” **** 蔻芍院,是慕府正房在济州的内院。 此时,慕相歌坐在木藤椅上,笑容满面。身后是为她推着秋千的裴怀息,她从没有过如此的欢愉,好像毕生所愿即将达成。 “裴哥哥,我现在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我好怕梦一醒,你就不见了呀……” 慕相歌幼承庭训,往日是万万不敢说出如此露骨的情话来的;可是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少年,马上就要迎娶自己,慕相歌只想放纵这么一次。 裴怀息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我一直在……” 燕知进来时,就看见这么一幅“郎情妾意、情浓意切”的场景;尽管知道慕相歌是刻意叫她撞见,也明白怀息哥哥的心意,可是心中就是堵的厉害。 怀息哥哥笑的真的很温柔,带着淡淡的宠溺,让燕知有一刻竟信以为真。 燕知的目光过于灼烈,裴怀息突然看到了她,一时无言。 慕相歌朝着燕知一笑,那笑中包含了太多的情感。 得意、挑衅、同情、怜悯、不屑…… “裴公子就这么等不及,打定主意入赘慕府了?” 燕知的讥讽太过真实,裴怀息内心莫名一窒。 “嫡姐平日又怎么学的四书五经?” 慕相歌下了秋千,收回笑容,换上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说:“五妹,你要恨就恨我吧,不要记恨裴哥哥……” 燕知不愿与她多说,只留给他们一个漠然的背影。 “裴哥哥,五妹是一时想不开,你别在意……” “我知道……”裴怀息低声说,“终归是我对不起她。” “裴哥哥?” 到现在,他还是更喜欢慕相知吧?他求娶自己,只是为了裴慕俩家…… **** “那又如何?他还不是要入赘慕府。”楚央掀开茶盖,浅啜一口,内心别提有多舒畅,“往后,他就是你的夫君了,你有的是时间与他磨……” 想到那小贱种会因此痛不欲生,楚央就格外的开心,连带着对院中下人,也少了些许苛责。 第十六章 佳偶天成,暴雨毁约 裴怀息会在酉时离开慕府,翌日清晨迎娶慕相歌;按照约定,燕知要扮作裴家小厮,与裴怀息一同离府,然后与燕落燕环在茗井楼汇合。 可是过了酉时很久,也不见裴怀息的身影。 夏夜温凉,已换上小厮服的燕知,穿着单薄。 从小体弱的燕知,只觉寒气入体,脚也站着生疼。 咬着牙,却不由地想起在蔻芍院的那一幕。 青衣粉裙,才子佳人,笑容相映,倒却像璧人一对,佳偶天成。 燕知想着,一个不慎撞上了灯柱,脸上划上了一道淡淡的血痕;她猛地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怀息哥哥为了自己,连裴家家主之位都拱手相让,连长辈的期望嘱托都抛诸脑后,她怎么能生疑他之心呢? 燕知来回踱步,内心却并不踏实;自己多等些倒也无妨,只是娘亲等久了,会不会疑事有变,出什么岔子? 越是期待,愈是惧怕。 像是迎合燕知此时的心情,一道闪电迅速坠落天际,宛若蜿蜒的电蛇,吐着阴森的信子,将夜空劈出裂痕的阴霾。 倾盆大雨哗然,顷刻间燕知就成了落汤鸡。 四周没有避雨的地方,燕知怕怀息找不到他,因此只能在抱着自己的身子,在原地蹲下避雨。 经历了情爱故事中才有的情景,接下来是不是该如说书人所讲,大雨中俩个有情人相拥重逢、从此相爱一生? **** “那边的,喂,是什么人?” 燕知伶俐地跑了过去,对那个巡夜侍卫赔笑道:“小的是裴公子的人,在这里等我家公子。见公子迟迟不来,想必是被暴雨耽误了?不知道这位大哥能不能借小的一把伞,让小的去接我家公子?” 巡夜侍卫是新人任职,见燕知生的俊俏,对自己也是尊敬有加,当下便去了警惕之心,将纸伞撑过燕知的头顶,说:“我看你啊不知道要等多久呢!刚刚我在亭子看到他们了,嫡小姐身上还披着你家公子的外衣呢!我以为他们是没有纸伞在避雨,正要递过纸伞,他们却催我离开……我这才反应过来呀,嘿嘿嘿……” 燕知怔怔地立着,一阵目眩袭来,她险些站立不稳。 “小兄弟你怎么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看你家公子那个样子啊,八成是走不了了……” 燕知淡淡道:“这位大哥说的哪里话,我家公子明日还要来迎娶嫡小姐,怎么会留宿在慕府?你先走吧……我在这儿等着他。” 巡夜侍卫见燕知身材娇小、年纪轻轻,此时面容苍白、虚弱不堪,不由地将手中纸伞塞给燕知,说:“那你打着伞在这里等吧!” 燕知看了他一眼,说:“多谢。” 巡夜侍卫走后,燕知却扔下了纸伞。 她后背挺的笔直,任由磅礴大雨打在她的身上。 痛在心上。 怀息纵使与慕相歌有婚约,可若不是他愿意,谁又能强迫他在女子的闺房,与她耳鬓厮磨? 更何况,彼时笑颜,情真意切。 做戏如此逼真,还是戏到深处,已然成真了呢? 数日相处,他是不是发现慕相歌温婉可人,而她燕知狠毒任性了呢? 嫡小姐身上还披着你家公子的外衣呢…… 我看你家公子那个样子啊,八成是走不了了…… 燕知跌坐在地上,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她的瞳孔失去了光泽。 她脸上被划伤的血迹,已经被大雨冲散,连同那无用的泪水。 她的神智也不复清醒,脑海中尽是那二人相亲相爱的场景。 雨慢慢小了。 她却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已然化羽而去远离尘世。 有一念,久到天荒地老,久到世间仅存她的灵魂飘荡。 眼眸中,蓦然出现一双青屐,熟悉的花纹,燕知却呆呆地坐着没有反应。 裴怀息,是她除了娘亲和环姨之外,最信任的人。 她再如何攻于心计,对他都是一心一意,不夹杂任何杂念,倾心地去对待。 哪怕她缺乏安全感,哪怕事态已经昭然若揭,她却为了他选择自欺欺人。 那个男孩儿教会了她去爱,那个少年却逼她去恨。 第十七章 裴燕决裂,火烧茶楼 青屐的主人持着一把油纸伞,为她遮去滚滚雨珠。 “燕知。”那声音好似来自遥远的天涯,她撑起笑靥如花,望他已然如熟悉的陌生过客。 那少年青衣旷世,轻轻一笑间,宛若清水涟漪。 他眉目如画,仪静体闲;燕知看着他,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我要失约了……明早,我来娶相歌。” 裴怀息为燕知撑着伞,却不带任何情感,告诉了她这样一个不容改变的决定。 燕知动了动唇,却终没有开口。 “这支簪子,本来想送给你的……现在你拿去吧,就当是断情之礼。” 裴怀息见燕知不接,亲手将簪子插入她的鬓角,干净利落,竟不带一丝留念。 “这支簪子就像我,你戴着,便想起我。你若恨我,就折断这支簪子,你我缘分已尽。” 燕知仍低眸,不应不睬,好像万念俱灰,了无牵挂。 裴怀息未撑纸伞的左手,缓缓抬起,却终是落下。 “你娘亲还等着你呢,回去吧,别让她担心……” 燕知倏地抬首,目光却很平静。 如秋水清冷,若深潭森寒。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已经决定了吗?” 裴怀息低垂眼帘,低声道:“对不起,裴家不能没有我。而且相歌……是个好姑娘。” “我要你抬着头,看着我,再告诉我一遍。”燕知冷冷道,“抬头,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裴怀息,你若是舍不得裴家家主之位,你就应该早告诉我,而不是让我忐忑难安地等你一天又一天,到了最后的时候你还磨蹭着不敢见我!好,就算我等你,我娘亲……” “慕相知。”裴怀息打断了她,他素来知道她只是燕知,不愿背负慕府五小姐的可笑身份,此时却是这样唤她,提醒她所处的地方是慕家,脚踏的也是慕家的地盘。 “怎么,你怕我说吗?说你舍弃不掉荣华富贵,说你移情别恋,弃我于不顾?你若真喜欢慕相歌,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对不起,只是事实已定,希望你可以看开……那只簪子,就当作最后的留念吧。” 说罢,裴怀息转身就走,连带着那把油纸伞,带走了燕知最后的温暖。 “收回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裴怀息身子一顿,步伐凌乱起来,背影也略显狼狈。 “裴怀息,不论你是因为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燕知一字一顿,清晰入耳,却如冰雹之重,砸入心底。 裴怀息加快步伐,像是飞快逃离这里一般。 他的身影渐渐融入这雨夜中,燕知望着他走的方向,紧紧握拳。 无尽的阴寒,无尽的晕眩,铺天盖地的袭面而来,几近吞噬了她。 燕知的骄傲,在裴怀息不见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她捂着头,突然拔腿就跑,娇小的身形摇摇晃晃,在雨夜中脆弱的好似不堪一击。 不,不能倒下…… 燕知,不能放弃…… 娘亲,娘亲还在等她! 娘亲,你可千万,要等着知儿…… **** 翌日,裴慕俩家的秦晋之约,在一桩离奇的案件中,灰飞烟灭了。看似平静的夜晚,却撕开了狰狞诡谲的裂痕。 据传,新婚前一夜,在一场暴雨后,茗井楼却意外燃起了熊熊烈火,以燎原之势烟炎张天,楼中之人无一幸免。 离奇的是,慕国公最心爱的夫人,竟也在其中,连同夫人唯一的女儿,也凭空失踪、了无音讯。 慕国公悲愤难抑,当场无心主婚,竟在妾女的庭院不吃不喝地呆了三天三夜,传言最后还是被人砸开房门救下了已经昏迷的国公大人。 他的怀中,还紧紧搂着已故夫人的贴身衣物,痴情之心让人惊讶之余,又带着丝丝的惋惜。 而后慕国公经常流连花柳,寻找与夫人相似面容的女子,寻欢作乐自欺欺人,生活也是极度奢靡腐烂。再加上不久后慕府长子、慕国公唯一的儿子慕子勤,在一次平叛南蛮的战役中重伤了腿上筋骨、成了残废,不得不回归慕府、郁郁寡欢。慕国公心痛不已,更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慕府却出人意料的没有一落千丈,只因慕国公的手段更加狠辣阴毒,让人不寒而栗。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只是圣上,待慕府长女、寰贵妃的恩情,却不比从前了。 ------题外话------ 嗯,怀息背叛燕知,有什么隐情吗? 第十八章 覃息吾,是你吗? 太多儿时记忆涌现在燕知的脑海中,就像做了一场长长的梦,燕知一时有些恍惚。 覃息吾见“他”的脸色微微发白,被粉底悄悄掩盖得不是太过突兀,而“他”蓦然破碎的瞳光与微微颤抖的身子,让覃息吾不禁问道: “阁下可是身子不适?” 燕知低首,宽大的袖子下紧紧攥拳,好在常年扮作男子而修剪了指甲,不然长长的指甲必然扎破手心,鲜血直流。 是你吧……裴怀息。 早先燕知在京城的眼线云心,就奉命跟踪调查过这位横空出世的新科状元。 他虽行事谨慎,与太子并无过密往来。但七月初二,他掩人耳目,独自潜入早已废弃的裴家旧院;那一天,正是裴家全族获罪流放的日子。 “不若我送阁下去医馆?” 燕知听着他关切的话语,动了动唇,却连一抹讥笑也无力;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如此,改不了多管闲事的可笑的仁慈,自以为这样就可以藐视蝼蚁、超凡脱俗,与他喜欢的慕相歌其实是一个德行。 “不劳你挂心了。”燕知扯出一抹笑容,话语却有些生硬。 覃息吾看着眼前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在笑,可那笑容背后的东西,他却不忍去深究。 “公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燕知六年来的磨练,让她转瞬就又笑了起来,“素闻公子学识渊博才艺过人,不知可否露一技,让在下开开眼界?” 前一刻还在讽刺人家求神拜佛,现在又一脸认真的恭维夸赞,覃息吾也笑了,觉得眼前人有些意思。 “阁下缪赞,息吾惭愧。” “难不成公子是嫌在下鄙陋,随便摆弄一手也是不屑?” “阁下误会了……” “那就请公子吹一曲,可好?”燕知打断覃息吾,不容他拒绝道,“就觱篥吧,如何?” 觱篥是教坊的伶人之艺,燕知此话,大有冒犯之意。 覃息吾依然不恼,反道:“觱篥多奏凄凉之曲,而商音哀咽,阁下可是……仕途不顺,有什么难处?” 燕知盯着他,眼中的讥讽丝毫不加掩饰,更用轻飘飘的语句说出狠恶的话来:“家无萱花榭树,任我自在逍遥。” 覃息吾又沉默了。 片刻后,他轻声说:“想哭的时候,可以不用笑。” 没有虚情假意的敷衍,没有悲天悯人的怜惜,他只是静静地开口,希望眼前的陌生人可以不要那么作践自己。 若是常人,纵无感动,也多少有些触动;燕知心底却更恨,脑海中又充斥着暴雨下绝情的负心人,还有那了无生机的熊熊烈火,那肝肠寸断的咆哮与深陷炼狱的狞笑…… “我要失约了……明早,我来娶相歌。” “裴家不能没有我,相歌是个好姑娘……你我缘分已尽。” “收回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裴怀息,不论你是因为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 第十九章 太子幕僚,江宁军师 “公子高义,在下此生必定铭记于心。”半晌,燕知淡淡开口,将一切情绪悉数掩藏在面具之下。 对于燕知一会儿讥讽,一时癫疯,一瞬又冷漠,覃息吾不为所动,只是始终保持清雅谦虚的风度,轻笑道: “无忘公子此言,折煞息吾了。” 燕知闻言,嘴角微扬:“哦?” “素闻江宁王麾下人才济济,其中足智多谋运筹帷幄以无忘公子为首,王爷更拜公子为江宁军师;公子善五行,通八卦,行军布阵御用自如,心细堪若九曲回肠。江宁王战功显赫,公子不可屈功。” “谣传而已,何况是些身后名,无忘愧而不受。”燕知话锋一转,“只是先前……覃公子如何认定,在下就是无忘?难不成覃公子有意看过在下的画像?” “江宁麟云锦,通体雪白、而绣花亦为素色,格调淡雅而绣工精致,色泽单一却反彰高雅尊贵,是江宁织锦得以名动天下的头号招牌。此锦做工复杂,耗时月日也不得一件,不是千金就可以求来的稀少之物。阁下衣着如此,在江宁势必位高权重。” 燕知点点头,覃息吾继续道:“阁下面容气度,亦让息吾敬服,不像是受祖荫庇护的纨绔子弟。” 燕知笑道:“覃公子果然名副其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还有这揣测人的本事,在下誓要与你多多研习。” “无忘公子坦诚而来,息吾又怎能让公子失望?”覃息吾指着燕知那双因赶路而布有灰尘的靴子,“无忘公子急切之意,息吾心领神会。江宁王得军师如此,可谓德福鸿厚了。” 燕知颔首,直言问道:“如此,太原刺史一案,是否得覃公子青睐?” 覃息吾毫不避讳:“正是。” 不久前震惊朝野、牵连甚广的一案,就这样被俩人轻描淡写,试探确定,一语带过。 其中曲折非常,从简道来,说的是前太原刺史刘氏,欺掠百姓、私藏官银、结党营私、残害异己,最终被朝廷查处,满门抄斩。更揪出大片、相关士族富豪,皆予严惩查办。 此案牵连甚广,轰动尉迟,众人皆以为当朝圣上终于整饬恶官、矫治风气,却不知这一案的背后,是燕知与江宁王谋划良久的布局。 太原刺史嚣张跋扈,也是因为有太子这个远亲撑腰。燕知与尉迟玖言暗中搜集罪证,推动案情发展,只待东窗事发,太子对立党派必定以此大做文章,圣上素来多疑,太子必是寸步难行;纵使圣上为尉迟国本,有心庇护,也会对太子心存芥蒂,而他们会进一步将罪证公诸天下,动摇民心,让太子雪上加霜、自身难保。 可就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际,却有人率先检举了太原刺史;而检举之人更让燕知他们始料未及,因为那正是太子本人。 太子素来优柔寡断,此计大义灭亲、置之死地而后生,必有太子谋士幕后操纵。他们几经探寻也未知其人,直到殿试之后,默默无名的覃息吾夺魁,他们也就明白其中玄机了。 **** 燕知确定覃息吾为太子幕僚、且拥有真才实学之后,当即写信告知了江宁王尉迟玖言;至于覃息吾与裴怀息的关系,她绝口未提。 玖言本与裴怀息是情同兄弟的手足之交,只是后来裴怀息被选为太子伴读,渐渐成为太子党亲信;玖言的母妃赵贵妃受奸人陷害,赵贵妃自尽身亡,玖言痛失亲母,在皇宫也是受尽白眼冷遇——而这一案,裴家也插过一脚,与皇后狼狈为奸。 纵使后来玖言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暗中报复裴家至其获罪流放,裴家更是在流放途中遇劫匪而家破人亡;裴家至此仅存裴怀息一人,失踪隐没。 “主子不提起此事,可是因为还未确定覃息吾的身份,不想王爷烦恼?”远岫,燕知在炼狱之劫后的影子,问道。 “那个人,呵……化成灰我也认得。”燕知嘲弄地勾起唇角,“不过是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而已,我就认不出了吗?” 炼狱之中,鬼哭狼嚎痛不欲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比凶狠畜生更灭绝良知、泯散意识,只怀着满腔恨意野性残杀;尸骨遍地、鲜血未干,她唯一的支撑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描摹了一遍又一遍,那俩人的样貌—— 玖言在火海中救了她,为此她甘愿答应毒尊入炼狱,磨练一身本领,在将来可以报恩于他;裴怀息背叛与践踏了她,也间接害得她娘亲葬身火海,她永生不忘,必向他、以及残害她母女的所有人报仇雪恨。 “裴家嫌贫爱富、见风使舵、背信弃义,流放之途遭山匪灭门也是报应不爽;裴怀息再是少年英才,当年也势单力薄不足为惧,早就被世人所遗忘。玖言痛失母妃后性情大变,如今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我自然不会提起任何旧日之事,让他回忆往昔伤心难过。”燕知淡淡道,“现在我既身在京城……覃息吾,就由我帮他对付。江宁之事已经够让玖言操劳的了……” **** 几日后,燕知收到了玖言的回信。 字迹张扬不驯,又凌厉如锋。 信上只有一个字: 诛。 第二十章 燕知落水,息吾相救 尉迟京畿,龙如骏马,车如流水,软红成雾,风土怡情,不仅仕途明媚,繁华与风情也让人心驰神往。 京畿之地,富家公子、官宦子弟最钟爱的地方有其三: 一是可以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的国子监,二为歌舞升平美人如云的软红楼,三就是龙湖画舫盛景曼妙的太液池。 清晨初阳当好,正适合众人在太液池中泛舟游湖。 碧波微澜,偌大的湖面上却只有一艘精美的画舫:远观其漆木亮丽、形制华丽、规模庞大;近了,舫上之画栩栩如生,舫中乐器、珍馐等等也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亦有娉婷舞娘婀娜多姿、带刀侍卫威风八面。 舫中央是船舱,殷红的幕帘遮住了舫中贵客——可以一举包下太液池的神秘人物。 众人在湖边好奇之际,一双修长的手,缓缓拉开了幕帘。 浅浅的阳光静静地洒下,人影斑驳,映着青衣公子温润如玉、世所无双。 *** “扑通!”突然响起了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静谧,人群立马就躁动了起来。 “不好了,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温润如玉的公子作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即纵身跃下太液池,很快将落水之人捞上岸来,提足起落间行云流水,一切动作优雅而自如。 众人还未看清青衣公子面相,他就带落水之人进了船舱里面。 *** “息吾,他可还好?”舱内,衣着明黄锦袍的男子问那救了落水人的青衣公子。 “我已经给她控过水了,稍后就会醒来。”覃息吾一边用内力给落水人烘干衣物,一边答道。 “息吾,你的心地还是那么好。就是你身边的一个小厮,你也这般看重。” 覃息吾闻言笑道:“殿下,她并不是府上小厮,她是一个姑娘。” “姑娘?” “我救她的时候,发现……这位姑娘不知殿下可认得?” 明黄锦袍男子见覃息吾神情不对,说道:“怎么,她不是你的人?那便是……混入其中心怀不轨之徒了!” “我是心怀目的,但绝不是心怀不轨!”落水女子竟然一瞬间跳了起来,狡黠一笑,“我是故意落水的。” 明黄锦袍的男子惊讶下警戒地盯着她,覃息吾却面不改色,彬彬有礼地问道:“敢问姑娘何意?” “吸引覃公子你的注意呀。”扮作落水人的燕知理所当然地说道,还冲覃息吾眨眨眼,“难不成只有那风起桃花,轻歌曼舞,才能引得公子一顾,惊鸿难忘吗?” 这女子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是有备而来。在她亮出底牌之前,覃息吾只是静静看着她,微微一笑,波澜不惊。 “覃公子何许人也,庸脂俗粉怎么入得了状元郎的眼呢?我倒不如棋行险招,故意落水,引公子相救。日后公子就算不喜欢我,也难以忘记我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女子吧?” 覃息吾想,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绝非当今女流之言。未明实意,覃息吾只是俯身一揖: “今日之遇,息吾不敢忘却。姑娘惊世高见,息吾拜服。” 燕知噗嗤一笑,又说出了他们意料之外的话:“见也见了,我就告辞了。” *** “她知道你的身份,可能也知晓我的……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她能混进来,她又知道你的身份……”燕知离开后,明黄锦袍男子拧眉,忧切道,“你就这么放她走了?万一……” “殿下宽心。就算她是敌人,敌人还未有动作,我们就不能轻举妄动,自乱了阵脚。” 第二十一章 夜探覃府,思忆恩人 太子一定不会想到,他们前脚刚说完,后脚覃息吾在夜间遭刺客伏击,又遇到了燕知。 “英雄救美,我很感动呀。” “……”明明是你贸然闯入。 “谢谢你救我啊。” “……”那些刺客是冲着我来的,况且是你自己站到我身后的。 “咦,我长的很可怕吗,为什么那些人一见我就跑了?” 那群刺客原本刀刀致命,险些伤了燕知后,突然尽数散去,让人怀疑这是她自导自演的一个局;可此时她却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姑娘,夜深露重,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覃息吾不问燕知为何这么晚出现在此处,只是如是道。 “你关心我,怕太子捉拿了我对不对?我知道,早上我扮成小厮混进去,已经让他面子上挂不住了,我又张口闭口只有你,他肯定是要恼羞成怒了……” “姑娘究竟是何人?”覃息吾心下已有些打量,能知道他与太子关系的人,又知晓他的行程住处,如果是敌非友,恐怕是江宁王的人。 “无念。无忘的妹妹,无念。” “难怪姑娘与无忘公子有几分相似。”覃息吾似乎并不意外。 “无念”是燕知在那场火患后,多年来整形保养的一副皮囊;“无忘”就是那副皮囊戴上一张普通的人皮面具,再以男装示人。 “我比他好看。”燕知笑道,“我很少听他赞许别人,你是一个。” “令兄权谋无双,息吾自愧不如。只是还望姑娘带一句话,给令兄。” “嗯?” “太子宽厚,有朝一日继承大统,必是一方明君,守我尉迟河清海晏。” “朝政之争,我一介女流之辈不怎么懂,也不愿参与。我今日接近你,也只是因为好奇。不过,”燕知眨眨眼,“你的话,我会带到的。” 覃息吾有一刹那的怔神,这位自称无念的姑娘,与幼时的故人,却有几分相似。 可是,她不是她…… 她与他约定,厮守一生,有一天,她一定会来找他的…… 覃息吾望着天边的月亮,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永生之约,倾心守候。 *** 燕知道,他可能想起了她。 曾经,他说他爱她,与她海誓山盟,却终究为了权势美色弃她如敝屣。也许他真的为她动过心,只是那份所谓厮守一生的爱情在权谋等等面前,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真正的情意,从来不是嘴上说说的。 玖言救赎了她灰暗无边的岁月,将她从地狱的边缘拉起,因此她,亦愿为玖言肝脑涂地出生入死。 彼时,她在火海重度烧伤,失明失聪失声,绝望、悲痛、惊惶、无助,万念俱灰之下只想一心求死—— 却有一个人救了她,将她带回府上,悉心照料。 她情绪激动,几番抓伤了那人,他却坚持照顾她的饮食,治愈她的伤口,日复一日,不离不弃。 她执拗地不肯受他恩惠,不再相信任何人;他却更加执着,每每在她失控之际抱住她,用自己的怀抱温暖她。 慢慢地,她不再挣扎。 她想,怎么样都随他吧,她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却惊喜万分地抱着她,原地生生转了一圈,好像以为她终于有了求生之念而开心不已。 他亦是第一次,惊喜之下勒得她有点疼,她没有吭声,也发不出声。 随即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松开了她,又轻轻摊开了她的手。 她五识皆不明,因此感官异常清晰—— 她能察觉到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在她手心上写着字。 手心上酥酥麻麻,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 她不用睁开双眼,也知道自己的神情冰冷骇人;她却可以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与细心体贴,还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愧疚与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甚至有过那么一种匪夷所思的认知,他就是裴怀息。 可是马上又暗嘲自己在自欺欺人,裴怀息手握锦绣前程,又如花美眷在怀,又怎么可能在这里亲自照顾她,任劳任怨、无怨无悔? 那这个人是谁? 她一个面目可憎丑过无盐,又身无分文一无所有的人,值得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吗? 一闪而过的悲凉,在毫无焦距的眼底无影无踪,他却又轻轻摊开了她的手掌——她知道,他又要写字给她了。 这个人很奇怪,很少安慰她什么,只是每天在她的手心上写一些他生活的琐事,以及一些民间的趣闻。 尽管她从不理会,却都记在了心里。 比如清晨说,他养的毛球又顽皮了,打翻了墨水毁了他新作的山水画;一会又说,今天给她准备了银耳莲子羹,汤羹怎么怎么地强身健体;午间又来了,说他上午学业有成,父亲对他赞许有加;等到了傍晚,他又讲起了城西李家的猪钻进了隔壁王家的鸡窝里…… 可是这次,他只写下了四个字。 她却愣了好久。 这算是一份别致的安慰吗? 第二十二章 千秋盛宴,诗词惊目 燕知回到客栈时,望着窗外无尽的夜色,那天际深远茫茫好似没有尽头;一轮明月高悬长空,似凝霜皎洁,洒银辉如泻,年复一年,与天与共。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燕知的眸中闪着灼热的光芒,她俯首间好似藐视红尘十丈、众生浩繁。 她在寥寥孤冷的黑夜中,冷冷道: “我命由我。” 玖言,我一直记着,你写给我的这四个字。 我会与你比肩,将之付诸实际。 明日的千秋宴,我必拨得头筹。 *** “龙湖风月,不及东畿软红香土。” 软红楼以此诗为名,其珍馐可口美酒醇厚;美酒醉人,美人更是如此——软红楼的姑娘,个个才艺傍身、品貌过人,又多卖艺不卖身。 想要软红楼的佳人陪你酌觞怡情,可不是凭借一点财势就可以手到擒来的。你要拿出本事,让美人心甘情愿地折服于你。 不论皇亲权胄还是风流名士,竞相为佳人斗才华、掷千金,若能求得佳人顾盼,也可谓一方赢家了。 软红楼的普通姑娘尚且不俗于世,其花魁任云迢又是何许人也? 传言,当朝太子曾痴迷于云迢姑娘,不惜万金只求佳人一顾,却被云迢姑娘婉言拒却。 有人问了,这只是一个传言,信不得,否则太子怎么再不驾临呢? 有人答了,平日官员虽与红楼女子私相授受、鱼水之欢,却鲜为人知,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软红楼哪同于一般花楼;而太子身为一朝储君,公然寻乐却被红楼女子回绝,想是令皇家蒙羞,叱令太子再不可行如此荒唐行径,因此太子思慕佳人不得,久而久之,郁郁寡欢。 姑且不论传言真伪,云迢姑娘半年只上一次台,金镶玉嵌的舞衣衬着她雍容华贵宛似皇室贵女,尽管每每蒙纱遮面,单看那双如天山雪池一般澄澈又不容侵犯的眼睛,单见那柔荑玉手、皎若皓月,就想让人一见这绝色尤物,好奇那面纱下是何等勾魂儿的美貌。 *** “越是藏着掖着,越引得他人想一探究竟。软红楼这个把戏,到让世家子弟趋之若鹜。”说话的蓝衣男子五官俊俏、身躯直挺,眉宇间透着沉稳与英气,正是“无忘公子”的影卫远岫。 此时的燕知一身男子装扮,一根普通的木簪配上一袭简约的白衣,静静坐在楼下,提手倒茶间漫不经心,低垂的眼帘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世间瑰丽,多在险远。这次的千秋宴头筹,我势在必得。” 软红楼主办的千秋宴,宴上比文斗才、百家争鸣,胜者不仅能得到神秘宝物,更可与云迢姑娘一叙,是以今日软红楼宾客如云、座无虚席。 第一题是诗词题,只见老鸨大手一挥,宽长的红幅从天而降,上面用滚琉金烫嵌着这次的主题:红销令。 要求众人在一炷香之内作诗赋词,由判官选出三首最为出众的词作,复交于云迢姑娘评出最终佳作。 燕知领了笔墨纸砚,信手挥毫,三下俩下就完成了创作。百般无聊,就以折扇挡着脸,打起盹来。 楼上天字间的黄锦华袍男子因此叹道:“还是有不少纨绔子弟,来这里附庸风雅。” 倒是华袍男子身边的青衣公子,淡然一笑,说道:“自古名花也须绿叶陪衬,凡事都是相对而论的。况且有些名花在其含苞待放之前,尚比那绿叶普通。” 说话间,一炷香时间也就到了,燕知懒洋洋地交了词作。众人都在屏息张望,揣测着判官的神情,唯独燕知,单手撑着脑袋又闭目小憩了。 判官翻来找去,都神色平淡,好似没有一首称心如意。又随手过了几张砚纸,直到这一首,判官这才微微一笑,选入围区。 众人纷纷起哄,判官便念出此词给众人赏鉴。 “不错不错,妙笔生花浑然天成!” “不用再选了,就向公子这首吧!” 但凡参加千秋宴的人,多有真才实学;亦存在为博美人芳心的痴情贵公子,也就不惜千金请来高人替赛。 不论那种人,肯夸赞他人的词作,想必定是佳作精品。 向公子淡淡一笑,好似事不关己。 判官深深一笑,默默放下此作,去挑选其他的诗词。 随着所有人的词作都要被判官翻看一遍,到了倒数第三张,判官终于捋着胡子大笑,边笑边叫好,引得众人惊奇连连。 “好词好词!不愧是探花之作!待老夫给你们念上一念……” 这首是新科探花林朝暮所作,众人听后,才真正折服。不是自认才华不如人家,而是单看此首红销令,确实人家更胜一筹。 “三言俩句皆精湛,借景抒情藏深意,果真让人惊艳!” “林探花的功底了得啊!” “后面的不用看了!不可能有比这首更切题、又延伸、还惊艳的红销令了!” 林朝暮扬起唇,眼底深处尽是骄傲。 判官也有此意。 只是为求公正,象征性地翻过最后俩首。 “林探花不仅文学过人,还是心思细腻、怜香惜玉之人呢!这首红销令,你们瞧,还以杜鹃暗喻云迢姑娘端庄美艳呢!云迢姑娘能不心动吗!” “哎,这一题我们是没希望了!快快,下一题吧!” 判官却在最后一首词作停留了许久。 “您想什么呢?非要凑去三首给云迢姑娘吗?”众人以为判官是碍于规则,可是此前只选出了俩首词作;直到最后一首,判官就为难了。 “反正这局一定林探花赢了!不如随便放进去一首给云迢姑娘,走走过场吧!” 判官蹙眉不语,只是静静把最后一首词作挑选出来,与前俩首一起差人交给云迢姑娘。 “探花不愧是探花,不过下一场,在下可不会拱手相让了哦!” 众人正恭喜客套着,判官接到了云迢姑娘遣人送回的纸条,他清清嗓子,问道:“请问,在座哪位是……无名公子?” 第二十三章 千秋盛宴,比试进行时 燕知正趴在木桌上打盹,闻言懒洋洋地坐了起来:“想必是在下。” 判官走上前去,看着睡眼朦胧的燕知,问道:“你真的是无名?”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匿名之人,那就是我。” 燕知交的词作之上,没有署名。 “敢问公子名讳?” “你不是已经说出,是‘无名’了吗?” 判官知道燕知不想透露本名,也不再追问,转而笑道:“那么在下就恭喜无名公子了,赢得第一场的词作比试。” 众人哗然,都看向燕知。 向公子目含赞许,林朝暮目光复杂。 但见此词为: 疏雨怨无言,旧人许堪。渔歌声禁夜孤烟。红销不知空落去,痴笑人间。 风月影生寒,此心难安。微烛摇曳叹无边。玉簟柳沉秋不寐,痴笑人间。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确实是首好词!” “只是这首过于凄凉,我到更喜欢林探花的红销令!” “你喜欢有什么用?给看人家云迢姑娘欣赏哪首!” 而此时楼上雅字号的华袍男子,见这首让人赞不绝口的词作,竟是出自刚刚自己瞧不起的“纨绔子弟”之手,当即叹道:“果真海水不可斗量,人亦不可貌相。息吾,还是你看人准。” 青衣男子覃息吾闻言轻笑道:“殿下可知此人是谁?” 黄锦华袍男子摇摇头,问道:“莫非息吾认得?何不引荐给我?” “只是偶然见过,他恐怕……无心于此。” 华袍男子会错意,可惜道:“既是无心朝政的隐士文人,那便罢了。” 二人说谈间,第二场论文比试告以段落了。 胜者,是向公子。燕知其后,林朝暮第三。 向公子与林朝暮的文笔,覃息吾一直知道;待看到燕知“写”的论文,他被一口茶水险些呛着。 华袍男子关切道:“你怎么了?” 覃息吾认出这篇论文是自己少年所作,如今放入箱底收藏留念;那人的偷天换地、移花接木,用的好不客气。 而那人正若有若无地朝楼上、他们的雅间看来,嘴角含笑,只是笑不达眼底。 覃息吾无奈地笑笑:“无碍。” *** 第三场,是才艺比试,参赛者可借用任意乐器,单人演奏,为著名的汉赋《为政》配乐。 这难不倒燕知,从小连《沙场折》都能弹奏下来,更何况一个《为政》。虽然多年未碰古筝,技艺生疏,不过赢了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一场,燕知果然得了第一。 向公子的玉箫名列第二。 林朝暮的长笛是为第三。 这时有人认了出来,向公子竟是向凭阑,乃是当朝最年轻的尚书郎,文武双全,深得朝廷赏识重用。 众人上前恭维客套一番。 唯独对燕知,无人知晓。 “敢问阁下是哪位高人门下?”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燕知是隐士高人的弟子,初出茅庐。 燕知笑道:“这个问题,在下只回答给云迢姑娘听。” *** 第四场,是武学比试。 燕知直接弃权了。 众人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斗争,最终向凭阑第一,长恒武馆少馆主第二,林朝暮第三。 第二十四章 拔得头筹,得见云迢 等到了第五场,俩个婢子呈上一张泛黄的羊皮纸,小心翼翼地展开,让众人鉴赏。 “这上面画的是什么?乌七八糟的。” “这是远古文迹吗?” “五行八卦阵?” 众人宛若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向凭阑与林朝暮也面露疑虑,而燕知却饶有兴趣地屈起右手食指,轻轻敲打左手掌面。 她常年身处炼狱,身体受损无法习得高深武功,因而读书钻研甚多,尤是着重有关军事战略之道,以为日后可以助玖言一臂之力。 这张图她在《兵纪》上看到过,是夏朝的战神霍桀,在封神之战所绘的军机布阵图,因俩军在里修罗河作战,史称里修罗之战。霍桀凭借卓越的军事才能和敏锐长远的战略目光,绘制成军机布阵图,以七万精兵大破三十二万敌军,一战封神,为后世歌颂。 只是江山辈有人才出,夏朝渐渐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尉迟又重文轻武,在场众人多不问兵法,因此不认得此图也是预料之中。 “这张可是军机布阵图?”向凭阑突然问道。 判官含笑道:“正是。向大人可能为大家详解此图?” 向凭阑直白承认道:“在下只知道此图乃霍桀将军所绘,至于详解其行军布阵,在下只怕是心余力绌。” 燕知瞥向林朝暮,见他似是松了一口气;又见众人抱怨连连,说千盼万盼只为云迢姑娘,软红楼却要故意刁难他们。 燕知勾起唇角,在宣纸上又画了一幅图,请软红楼婢子转交给云迢姑娘。不一会儿,婢子回来了,说云迢姑娘有请“无名公子”。 众人讶然,问燕知画了什么,燕知笑道:“美人懂我心意。”其实霍桀绘图的笔法文迹皆出自夏朝,她不过是将其转移成本朝惯用的布阵图及批注,出题之人自然心领神会了。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林朝暮,脸色却发黑了。 先是一个向凭阑,人家是朝廷命官,若是输给他也就自认倒霉了;偏偏又杀出一个故弄玄虚的“无名公子”,长的就像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却生生地抢走了他心心念念的云迢姑娘。 黑幕,一定有黑幕。 不然怎么不见这个“无名”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呢? 心下愈加不甘,林朝暮阴阴地看向燕知,就像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本跟在婢子身后的燕知,忽而回首,看了他一眼,甚至冲他微微一笑。 林朝暮一瞬竟有些慌神。 那个眼神,远远看去,如星光璀璨,却又如古井幽深。 那个笑容,似嘲似讽,又冰冷无情。 *** 燕知随着婢子上了顶楼,挑开珠帘,只见云迢姑娘的闺房皆以竹制而成,清秀雅致,弥漫着淡淡的清新香气。 “无名公子里面请,云迢姑娘在里面等你。”婢子说罢为燕知关上了门,留燕知一个人进去。 燕知倒是不急不缓、边打量边往内室走,最后停在了画屏外三尺的地方。 “公子且过来。” 燕知心想,这云迢姑娘倒也有意思。 “无名公子?”任云迢见屏帐外久久没有动静,竟低低笑了,赤着脚就走下了床,径直向燕知走来。 薄薄的画屏遮不住美人曼妙的腰身,点燃的红烛发出“滋滋”的声响,宽松的布料轻轻摩挲着温柔的光影。 待云迢绕过画屏,走至燕知面前,燕知不禁想起一句词来: 皎若太阳出朝霞,灼若芙蕖扬绿波。 任云迢扬起朱唇,露出瓠犀皓齿,柔声唤道:“公子。” “姑娘。”燕知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云迢却冲她吟起了诗,“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姑娘此诗,倒让在下想起一个故事来。” 云迢闻言,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媚态百生,示意燕知继续讲下去。 “相传巫山之巅,有一株雪莲花,朝阳灼之晶透,暮月照之莹润,冰霜洗尽铅华,风雨练就坚韧。雪莲孤傲,亦为孤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雪莲望尽山下百景;终有一天,一个登山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个人并不是以往登山中最敏捷的,甚至他骨瘦如柴好似不堪一击;但他眉宇间坚毅明朗的神情,却打动了雪莲。是以,雪莲甘愿自折深根,坠落凡尘,只愿来生栖于君怀,风雨无忧。” 燕知慢悠悠地讲完,不出意料地看到原本语笑嫣然的花魁当场怔住,错愕、惊讶、苦涩、自嘲,而又幸福与满足的复杂神情出现在一张脸上。 燕知自顾坐在闺房的椅子上,也不再多说一句。 好在任云迢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直直地看向燕知,目光锐利,语气不善:“你都知道些什么?” 燕知丝毫不怀疑,如果她答的不好,下一秒任云迢就会扑上来,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她。 燕知沉吟了一下,说:“我非鱼,焉知鱼之乐?只是雪莲高洁,纵使坠落凡尘,也是风华绝代。” 云迢淡淡道:“从她选择坠落的那一刻起,高洁傲然,就从此与她无关了。风尘之地,更是永无回头之日。” “高处不胜寒,回首向谁?心中能有所坚守,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这一刻,她与她相视而笑,坦然而坚定。 任云迢点点头,说:“你通过考验了。跟我来。” ------题外话------ 猜猜燕知见到了谁~ 第二十五章 无名公子,太子殿下 当天字间的黄锦华袍男子出现在眼前,燕知并不意外他就是此次千秋宴的幕后东家,也是当朝太子尉迟玖天。 太子身边的青衣男子,就是本届状元覃息吾,背后多次帮太子排忧解难、化险为夷,使众多反太子党、包括她与玖言的计谋屡屡落空。此人可恨至极,更助太子密谋开设了京城三绝之一的软红楼,网罗各方消息,收揽四境人才。 云迢远远看了一眼覃息吾,就默默退了出去,眼中既有“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欣然,又有“高空之月可望而不可及”的落寞。 燕知知道,任云迢就像故事中的雪莲花。她本一身傲骨,却为不可得之人,自甘放逐、浓妆艳抹,做着她最不喜欢的事情,也为此备尝辛酸、满身疮痍,却又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这位就是无名公子?”太子温和地问道。 燕知却飞快与覃息吾对了一个眼神,知道他已经认出了“他”。 “草民参加太子殿下。”燕知并没有行叩拜大礼,只是草草地弯腰一揖。 太子一脸错愕地看着燕知:“你……” “前些天在太液池,太子殿下与覃公子……救了草民贪玩落水的妹妹。” 太子脸上的讶然还未完全消散,重复道:“令妹?” “草民既受皇恩,当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何况人命关天。”太子疑惑道,“只是如今公子前来……” “自是为舍妹而来。”说完,燕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覃息吾。 覃息吾额前的青筋跳了跳,油然而生一种不妙的预感。 “舍妹顽劣,思慕覃公子已久。为见公子一面,竟不知天高地厚,冒然入舫,以致失足落水,幸得太子与覃公子相救。”燕知再揖道,“舍妹何德何能,能惹天家事、入天家眼,无名向二位赔罪了。” 太子向来仁厚惜才,亲自上前扶起燕知:“无名公子严重了。”心道无名是千秋宴的魁首、人中翘楚,才思敏捷又通五行兵法,若能收归麾下,必是如虎添翼。他的妹妹那天也见了,是个机灵通透的佳女子,又是真心喜欢息吾,有望助得息吾走出多年的心劫,如此就是俩全其美了。 “无名公子籍贯何处,与令妹可有落脚之处?”听无名声音并不像本地人,太子笑道,“不如暂住此处,让息吾招待你们,也方便他日孤与你把酒言欢,无名公子可愿赏脸?”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眼见太子与燕知越聊越欢,就差把自己给卖了,覃息吾终于开口道:“殿下出门过久,不如息吾先派人送您回宫,无名公子就交给息吾来招待。” “好好好,你们都是栋梁才子,必定意气相投、相见恨晚,有说不完的话题。”太子把高兴写了满脸,走前还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覃息吾与燕知相互看着,笑着,却是谁也没说话。 空气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暖意;倏然一股冷风席卷而来,木窗纱纸“扑扑”地作响。 覃息吾的面容温和,却有古朴深邃的压迫感; 燕知的笑容漫不经心,却有针尖对麦芒的尖锐。 半晌,终是覃息吾淡淡开口:“太子,是很好的人。” 燕知笑意吟吟:“自古祸害遗千年。” 覃息吾背过身去,燕知再次见到他清峻的背影,又带着丝丝的疲倦。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雨夜的喧哗,决绝的离弃,她为情所伤,故作坚强地挺直脊背说着“永不原谅”,维持着表面最后的尊严,内心深处的溃烂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生而多疑,心有七窍,自小与娘亲、环姨相依为命。 他阳光温朗,多次救她于水火,也温暖了她孤寂冷清的岁月,让她终于全心信任、以身相许。 他救赎了她枯井般的童年,却也是他,在她满怀希望、以为从此野鹤闲云无忧无虑之际,给她致命一击,间接害死娘亲、让她悲痛欲绝。 是玖言救了她,治好了她的伤,耐心陪伴与鼓励她,给予她活下去的希望。而后她就被所谓的生父带去炼狱,那个武林盟主洛孟生。 她不追究也不怀疑,洛孟生是否为她生身父亲,在他保护不了他心爱的妻女、任妻子所嫁非人、无辜惨死时,洛孟生就不配为她爹爹了。 只是他可以助她在最短的年月内强大,她叫声“父亲”又何妨。 阿鼻炼狱,嗜血修罗,九死一生,她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寻找真凶为娘亲报仇雪恨,报答玖言的再造之恩,是她坚韧不倒、拼命强大的灵魂支柱。 “你走吧,别再回来。”覃息吾的叹息轻若不闻,他转过身,对燕知道。 ------题外话------ 燕知要报答的人,真的是“玖言”吗? 第二十六章 阿曼江,温暖又耀眼的往事 “你走吧,别再回来。”覃息吾转过身来,对燕知说。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疲惫,好像无力而忧劳。 “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对太子的威胁,却下不了手杀人、以除后患吗?”燕知讥讽道,“还是你以为你可以凭一己之力,螳臂当车,摧毁江宁王的千秋霸业?” 覃息吾皱起眉:“你这是大逆不道的谋反逆言。” “自诩温良的你,相助无能的太子,将来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只会死更多的人。”燕知竟笑了起来,“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千千万万的你所谓的无辜百姓,都将因你的愚蠢和伪善而断送性命。没有江宁王,也会有其他皇室贵胄,拉下你所效忠的平庸太子,你能兵不血刃、全身而退吗?” 更何况,尉迟玖天的太子之位怎么来的,江宁王的母族如何被抄家灭门的,这一笔笔的账,皇后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面对燕知的嗤笑,覃息吾沉默了片刻,轻轻的,又坚定无比地说: “在那之前,我不会给任何人、任何事可乘之机的。” *** “覃息吾是太子鹰犬无疑,江宁王欲除之而后快,主子为何要回信制止呢?”当远岫问燕知这个问题时,她正在赤金红鸾棉榻上绣着女红,宛若一般的良家闺秀。 燕知低头认真绣着织花,不答反问道:“王爷回信到了吗?” “尚未。” 燕知手微微一顿,又继续穿针引线,慢慢绣图上逐渐展现出一些复杂的形状条纹,红色的织线妖娆欲滴,配着黑丝的妖冶与金丝的华丽,让人看不透彻,却也欣赏不俗的绣品,想要一探后继的究竟。 “主子用情至深,王爷必感念于心。”远岫看着那一方绣图,一针一线皆缜密细微,密密麻麻的五行八卦已初现眉目,待全部完工仍需不少时日,当真是呕心沥血、用心良苦之作。 “能帮到他才好。”燕知低首仔细绣着,她眼神专注而嘴角轻勾,就像是贤惠文雅的新妇,为出门在外的丈夫无怨无悔地绣补衣物,好在丈夫归来时送给他,聊表自己的思念与关怀之情。 远岫见过她低眸浅笑隐芒藏刀,见过她墨瞳流光运筹帷幄,见过她迎风抬首袖手天下,见过她打落牙齿和血吞……唯独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烂漫笑颜,她鲜少呈现。 远岫记得第一次见到燕知是在炼狱之中,一个瘦瘦小小好似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比起其他身强力壮的孩子她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又没有武学根基内功心法护体,在这个吃人的炼狱中想要活着出去就像是在痴人说梦。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带着双犀利冰冷与世隔绝的神情,动起手来迅速狠辣毫不留情,凭着巧劲与狠意竟也不落下风。 他笑着对她伸出手说:“笑容可让亲者快仇者痛。” 她好似知道了他的来路,无视掉他伸出的右手,只是努力挤出一抹笑容:“知道了。” 他受教主之命暗中提拔保护她,她却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聪慧勤奋,苦练毒药暗器与八卦阵法;炼狱中分分秒秒度日如年,她就这样慢慢地艰难地熬了出来。不仅成为炼狱中的佼佼者,更将一切情绪隐藏于一张虚假的笑颜之下。 他以为她不会再真正快乐了。直到那一天,她从炼狱出关,耀眼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她却突然笑了。 他想她可能是真的笑了,她是为多年苦练生死相搏终于熬出天地而开心;不想她出关第一件事情,就是恳请教主准许她去沙场,相助江宁王尉迟玖言。 远岫想不明白,她为何要为一个不受宠的王爷而远赴边关出生入死。但他既然受命跟随她,必然全力效忠、绝无质疑。 远岫记得阿曼江一战,她衣着银铠手持软剑,抬首利刃直刺苍穹,耀眼的金芒折射出后世的传奇,诡谲的音符弥漫了嗜血的暗日,顷刻间矢石交接、鼓鸣茅指,刹那间天昏地暗。 她与江宁王身先士卒,势若破竹。 那一战,男子鲜衣怒马披荆斩棘,女子英姿飒爽行军布阵,二人配合无间,所向披靡。 那一战,尉迟护兵以少敌多死地后生,边关将士以弱胜强名扬后世。 那一战,更使江宁王踏上战神之路。扫九部,清天下。 战后,江宁王在河边拭剑,她轻轻递去一方素帕。 他缓缓接过,仔细地将剑上的污迹擦净。 她静静地凝视他,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湛蓝的天际,有几缕云彩轻软地漂浮,山脚的清溪潺潺流动,溪清水澈,倒映着静立的公子佳人,宛若世间佳偶。 远岫想,她是真的笑了,眼底也溢出丝丝的柔情。 远岫也是在那天知道了,江宁王是当年救了绝境之地的她的人,是她后来在修罗炼狱的精神支柱,更是她下半生誓要捍卫的厮守良人。 只愿,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二十七章 中书侍郎,莺娘入局 报恩是燕知的信念,报仇也是她的决心。 “主子,当年茗井楼失火案尚疑点重重,云心还在调查。” 云心,是燕知的另一个心腹。炼狱出关后,燕知带远岫赴战场相助玖言,派云心去联合魔教在京部署、调查当年的事情。 “那火来的蹊跷,多半与楚央脱不了干系。我不仅要除楚央一人,我还要所有的涉事者,统统为我娘亲偿命。”燕知淡淡道,“一个也不会落下。” “莺娘也顺利接近了中书侍郎,静候主子吩咐。” 燕知闻言,抬首看了眼远岫,复绣着手中的女红:“让她继续博得中书侍郎的信任,这段时间不必来见我,免得惹人注意。” 说起莺娘,本是玖言的近身侍女,只是色胆包天,孤注一掷地在玖言屋中下药;事败后被贬出江宁,来到上京以迷惑中书侍郎来将功赎罪。 燕知记得那天,她刚进玖言的昶旭内殿,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玖言安寝的香炉中加入了一包粉末状的东西,然后小心地关上门后悄悄地离开。燕知进去查证,与预想一致,莺娘放的正是催情迷香。 燕知觉得甚是有趣,只当是不知道,以轻功跃上内殿的古树,侧躺在上面小憩。 好一会儿,听到外面玖言带着莺娘等人回来了,燕知懒洋洋地坐起身子,看着他们往寝宫里走。 莺娘跟在玖言的身后,低着头,身下无意识揉搓的双手展露出她掩藏不住的紧张;见玖言一步一步离内殿越来越近,她也大起胆子微微抬起了头。 眼见玖言已停至内殿门前,抬起的右手马上就要推门而入,莺娘也不自觉地呼吸加速—— “深夜既有所谋,何不进来一叙?” 玖言突然收了手,回过头,以一种异常的温柔的声音说道。话语在寂静的月夜间,更显得如同情语呢喃,低沉而魅惑。 莺娘的心跳更加不能自已,如弹珠乱撞,如急雨嘈嘈。 既欢喜期许,又惶恐仓皇。 莺娘一颗心正七上八下之时,燕知一跃点地,绛裙飘逸,随风招展,仿若带落了一身的月色。 燕知瞪了眼以内力逼她落地的尉迟玖言,转而虚步上前笑迎道:“奴家辗转反侧,夜半难眠,想来甚是挂念一个人,就忍不住来找王爷——” 玖言静待她的下文,果见她话锋一转:“来找王爷杜康解忧,可舍得陈年佳酿?” “卿既有所求,言怎敢辞?”玖言伸手相邀道,“如此,就请卿入殿了。” “月下怡情,对影双人,岂不妙哉?”内殿尚点着迷香,燕知可没打算进去。 “此夜黯淡,月生哀愁,只怕愁更愁。” 玖言打定主意要拉她下水,燕知无奈,只好与玖言一同入内。待他们关上房门,门外的莺娘已快咬碎一嘴银牙了。 那无念姑娘是江宁军师无忘公子的妹妹,又是风华绝代的佳人,平日王爷虽待她极好,却也没有娶妃之意。若是他们今晚就着她的迷香成了好事,她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莺娘面色极差,懊恼地跺了几脚,又忍不住附耳于门上,听听里面的动静。 正谋划着,突然屋内响起酒坛破裂的声音,莺娘再也沉不住气,一把推开门跑了进去,重重跪在地上:“奴婢有要事禀报!” 半天没听到王爷发话,莺娘大着胆子抬起头,却见王爷与无念姑娘仍在对坐饮酒,对地上的酒坛碎片也视若不见。 到底是机灵的随侍丫头,莺娘已察觉屋中的诡异气氛,正踌躇着该如何脱身,就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王爷忽然唤她,招她过去斟酒。 莺娘心中狂喜,猛地站起身,身子因突然跃起而有些不稳,她就这么颤颤巍巍地向江宁王走去,脚步虚浮而神情恍惚;待至江宁王面前,她轻轻跪了下去,手微微颤着给他斟满酒,同时直直看着眼前的王爷,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地正视他。 屋中氤氲着袅袅的焚香,烛光摇曳起一泓温暖的明辉,莺娘深深凝视着她所爱慕的人,她只觉现在的王爷不再如往日一般可望而不可即;她跪在他身前,她的脑袋几乎要埋入他的胸膛,她可以真切地闻到他身上的沉香。 此时此刻,她的眼中与脑中只剩下了他,斟着的酒缓缓洒出她也不知不觉;直到燕知一声嗤笑,莺娘下意识向她看去,却对上一双如月般皎洁,又似清般清冽的眸子。 莺娘瞬间清醒过来,转头看向王爷,他却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莺娘知道洒出的酒已沾染了他的锦袍……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中计了,他们对她的所作所为了然于心,将计就计、不动声色地陪她演场戏,等她这个愚蠢的女人自投罗网。 莺娘不甘心。 她重重叩首,说道:“莺娘本贱如泥,承蒙王爷不弃,此心已许。为王爷晓兵图,阅百书,稍有所成,万死无悔。今犯此大错,王爷若有责怪,莺娘死无怨言。只因莺娘,思慕王爷过切……” 燕知饶有兴趣地看着莺娘,这姑娘不愧是玖言调教出来的,言辞恳切、以退为进、眼含泪珠、我见犹怜,可惜了。 玖言见莺娘一脸热切,灼灼的爱意好似要捂暖春夜的凉风,这才瞥了她一眼,薄唇轻启,道: “如此,本王就遂了你的心愿,赐你一死。” 燕知清晰地看到莺娘眼中的热切,一点点地黯淡,她瘫坐在地上,好像世间再无她的容身之处。 莺娘姿色、胆色、才华、城府都属上等,燕知斟了一杯酒,道:“听闻中书侍郎向凭阑青年才俊,颇得圣心,与太子王爷都志趣相投,却又都不深交。此人谦虚文雅,有真才实学,仰慕者不胜枚举,却洁身自好,府中至今还没有一位夫人。” 燕知话说了一半,自顾饮起酒来;江宁王顺着燕知的意,打量了莺娘一会儿,道:“你随侍本王多年,一向得本王栽培器重。本王有意收你为义妹,将你许配给向侍郎,你意下如何?” 莺娘沉默片刻,苦笑道:“多谢王爷给奴婢戴罪立功的机会,奴婢必不辜负王爷的一番心意。” *** 燕知从回忆中走出,起身望向东边、覃府的方向,扬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过几日,我会去亲自拜会。” 第二十八章 登门拜访,贴身随侍 朱门飞檐,青瓦石砖,新科状元的府邸再普通不过。 这也难怪,新科状元覃息吾向来清风峻节、泰而不骄,对待下人都是温和柔善的,府中婢女大多倾心于此。 当小厮成顺机缘得来千金难求的珍贵药材参梗花,当即以温火精心熬制若干时辰,做出一碗大补参汤来。其妹成柔自告奋勇为裴大人送汤,到了大人寝院却与一等侍女锦瑟发生了冲突,二人皆争抢着为大人送汤。 “此药是我们得的,此汤也是我们做的,当然是由我进去伺候大人!” “我是覃府一等侍女,大人在内院的一切事宜,都由我处理。你既煲好了汤便给我,由我送进去再合适不过!” 二人争吵间,覃息吾从里屋走了出来,温和地劝诫道:“府中侍女当亲如姐妹,你们这是做什么?” 锦瑟倒也激灵,立马道:“大人说的是!成柔妹妹,还不快把参汤给我?” 说着锦瑟上前去抢,成柔不甘退让,争抢间参汤竟不防一个脱力,连着瓷碗带着热汤就向覃息吾砸去! 变故发生的太快,府中侍卫尚来不及反应,眼见文弱的覃大人就要遭殃,一抹红色的影子呼啸而来,打偏了参汤,瓷碗落在无人的地方,四分五裂,地上还溅着滚烫的热汤。 “大人怎么和自己的侍女一样,这么不中用呢?” 哪怕是出手相救之人,也不能如此侮辱大人,锦瑟成柔众人正要开口训斥,却见相救之人撩开了脸前的碎发,露出一张绝世的容颜,她的眸子却如秋水寒潭的凛冽,让人不敢造次。 “公子为何看着我不说话?不认识无念了?” 怀息自然记得,她是无忘公子的妹妹无念。 只是他不知道她的武功可以达到如此的速度,刚刚救他的也不像是普通的功夫,电光火石间,他依稀看到眼前一闪而过的绿光,转瞬就消失殆尽。 “不知姑娘为何会突然驾临鄙府?” “让我做你的贴身侍女!” 燕知语出惊人,众人自不愿这样来历不明的女子留在覃府,正要将她轰出去,覃息吾却道:“姑娘厚爱,息吾不便言拒。就请姑娘做客几日,至于随侍一事,息吾万万不敢劳烦姑娘。” 众人只得或担忧或愤愤退下,原来清廉如覃大人也是好美色之徒。覃息吾暗暗苦笑,他们哪里知道,这姑娘古灵精怪,她既然来了,不达到目的就不可能轻易离去。他只能先留下他,日后再作打算。 “最近兄长忧愁,覃公子妙计,让王爷人财两空。我不愿见兄长忧愁,因此来找你。” 高阳店铺是江宁王安插在京城中的聚宝盆,近日却突遭户部查封而倒闭;户部是太子的户部,而幕后主心骨正是太子幕僚覃息吾。 覃息吾见眼前的姑娘如此坦白,直接承认了高阳店铺是他们手下的黑店,又坦然表明了来意,他一时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与太子是不是早就相识,而非外界所以为的,太子是为了亲近国之栋梁,才主动结交身为新科状元的你?” 燕知问的直白,覃息吾却无法回答。 “姑娘,息吾该去读书了,不能陪同姑娘,还请姑娘自便。” “读书呀……”燕知眼珠一转,说道,“我陪你去!” 不等覃息吾拒绝,燕知已主动向屋里走去,走到一半回头笑道:“快些呀,也给我找几本……” *** “咦,你在读孙子兵法呀?”燕知抄起怀息桌上的兵书,“想不到新科文状元还钻研兵法呀。” “浅尝辄止罢了,算不得什么。”覃息吾笑道,“不知姑娘想读什么?” “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你却这般问我?”燕知扫视一圈覃息吾的书架,“就这本资治通鉴吧。” 在俩人的安静读书下,一个上午悄然走过。 待燕知伸展略有疲惫的腰枝,正午的阳光透着窗边无声地倾洒进来,燕知不由看向覃息吾,他的周身好像度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纵使他换了一副普通的容颜,纵使她再不喜欢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气质飘然世所无双。 感受到燕知的目光,覃息吾抬眸看向燕知,浅阳映着燕知明艳无暇的脸庞,客观来讲,眼前的女子确是顾盼生辉,风姿绰约。 “鲜少有女子读书,更别说是这本书。姑娘不同于人,息吾佩服。” 燕知低眸看向手上的书,回道:“我本是浮光掠影一番,不懂个中道理,幸得公子笔记指点迷津。所谓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公子确是为国为民用心良苦。” 覃息吾失笑道:“姑娘缪赞了。” 第二十九章 虚伪又多事的覃息吾 说话间正巧到了午膳时,二人一同用膳。 当看到上桌的菜肴后,燕知有些后悔了。 再看覃息吾,竟还能笑着说:“连霄从山上打了只野鸡,姑娘有口福了。” 而桌上除了这只野鸡,居然全是素菜! “你平日是不是不吃荤的?”燕知无比肯定地问道。 “荤食太腻,而素食可口。” 荤肉竟然太腻吗? 燕知想起以前她与玖言在军营时,玖言虽是尉迟郡王、镇军主帅,军队却颇为贫苦,粮草将将饱腹,连新鲜的绿叶菜都少有,更别说荤腥肉菜了。 一次玖言偶然在那荒郊野岭发现了一只山鸡,火烤捕食,二人谁也不舍得先动这唯一的肉食。 玖言见状,夹了一个鸡腿,送到燕知的碗里:“你一个女孩子,要多补补身子。” 燕知夹了另一半的鸡腿,递给玖言:“你是先锋主帅,需要多吃些肉才有奋勇杀敌的力气。” “话虽没错,但肉也发腻,我不喜欢吃。”玖言看着燕知笑道,“要是有美人亲自喂我,我就勉为其难地受了。” *** “姑娘?”覃息吾见燕知一直在发呆,唤道。 燕知埋头吃了几口菜,突然扯下一个鸡腿,扔到覃息吾的碗中。 “无念姑娘……”息吾疑惑不解,却见燕知明媚的笑容,她半嗔半笑,说道: “你太瘦了,多吃些肉补补。” 覃息吾一时怔忪,望着碗中的鸡腿,微微出神。 “放心,我没有下毒。”燕知戏谑道。 “姑娘误会了。” “嗯?” “姑娘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燕知微微眯起眼,笑容不改:“什么人呢?” “一位故人。” “是名女子吗?” 覃息吾点点头。 “不知京城哪位千金,能得覃公子青睐?” 怀息站起身,背过手,望向天边,半晌,才道:“她是我的青梅竹马。” 燕知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唇角的笑容也没有丝毫的温度:“那么现在,你的青梅竹马还在你的身边吗?” 风吹过,怀息的眼睛进了风沙,微微发红,他轻声道:“我把她弄丢了……” “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又怎么会弄丢她?”燕知不置可否,“你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喜欢,在家族天下面前,在富贵权势面前,是否微不足道呢?” 面对又怎能回似笑非笑的讥讽指责,覃息吾却不想解释什么。 起码有一句话她说的没错,如果真的喜欢,他怎么就弄丢了她呢? 见覃息吾沉默,燕知也不再问。 他可以选择家族权势与美色,可是他终究背弃了她,这样他还作出一副深爱思念的模样做什么? 这份感情太廉价也太可笑,她燕知不稀罕。 这顿饭下来,二人心思各异,谁也没说话。 直到他公事外出,燕知心中仍是烦闷,随便找了一处凉亭,不知觉就睡着了。 她醒来时已经临近傍晚了,身上多了一件暖和的外袍,青色出尘,是覃息吾的。 燕知对此嗤之以鼻。 覃息吾对谁都如此上心,实际是对谁都不好。乱惹桃花风流债,到时再义正言辞地拒绝人家,让无辜的姑娘徒增伤悲罢了。 他这个人,真是自以为是,虚伪又多事。 第三十章 玖言受奖,怀息练字 江宁王征战边境有功,现尉迟安稳,江宁王班师回朝,入京接受封赏。 百姓知道自己日子能过得舒心,江宁王功不可没,因此人心大多向着江宁王。说书先生在茶楼酒馆讲着江宁王在战场的英姿,言江宁王不愧是本朝的皇子,保家卫国的大将。 “属下早已派人四处宣扬江宁王的雄功伟绩,今民心所向,盖过东宫。” 燕知拨弄着镶嵌着鎏金玉珠的华贵指甲套,勾起唇角,对云心赞许道:“做的好。” “圣上也对王爷另眼相看了,王爷总算要苦尽甘来了!” “另眼相看吗……”燕知淡淡笑道,“还没有。” “圣上不是大加褒奖了王爷,还赐了数不尽的东西吗?” “那不过是因为众心所向,他做给别人看的。”燕知的眼睛像浸了秋水一般,泛着寒光点点,“成帝为了当年疏贵妃的事情,一直冷落甚至厌恶玖言,不然也不会放任他在军中吃苦,这么多年打打杀杀命悬一线,成帝可有过丝毫关怀慰问?” “主子,那接下来就是……” 燕知将手指放至唇边,鲜红的蔻丹妖艳欲滴,配上盈盈一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我们先为王爷解决好覃府与市井之事,宫中静待时机即可。” *** “连霄,公子在里面吗?” “无念姑娘,大人正在练字。大人练字的时候,不喜欢旁人打扰。” “好的。”燕知从善如流,笑着绕过连霄,推开了房门,走进屋去找覃息吾。 他果然在练字,她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笔一顿,潇洒而风雅,流畅又细腻:燕知无须上前观摩纸上的字,也知道那字一定写得好看极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看他长得也不错,卖到青楼留给特殊的客人也是极好的。燕知恶毒地想着。 “无念姑娘来了。”覃息吾注意到燕知,停笔问候道。 燕知走了过去,拿起他刚写的东西欣赏一番,道:“公子秒思,治理东郊水患的方法,很是新颖。将它呈给圣上,必有一番嘉奖!” 燕知说着,两眼放光,好似那些嘉奖已经都流入了她的囊中一般。 覃息吾失笑道:“为国为民,又求什么嘉奖呢?” “昔孔子有弟子子贡,做好事而不求回报,人人皆称赞子贡的美德,孔子知道后却反而训斥了子贡一番,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这样以后如果再有人做了好事,也不好意思求回报了,如此做好事的人就会大大减少,于天下百姓不利。” 燕知赞同地笑了笑,转身去给覃息吾磨墨。覃息吾还没来及拒绝,她又道:“我这么尽心尽力的,公子日后可不要亏待我呀。还有荤食肉食什么的,可要给我备着啊……” 覃息吾好笑道:“知道了。” 第三十一章 猜忌身份,相思是谁? 燕知化名无念进府多日,时时伴在覃息吾的身侧,就连就寝也是住在主院附近的偏院;众人皆传,大人对其宠爱有加,单看贴身侍女就只此一个,也从不让她做粗活、重活,不是请了一个祖宗回家,就是娶了一个小娘子宠着。 此女身份成谜,模样倒是极佳,姿色气度不输于豪门贵女;可若真是大家闺秀,又怎么会沦落到为人侍女呢? 大人虽受皇恩,赐下覃府,却也是新官上任;何况大人出身贫寒,背后没有家族支撑,贵女倾慕大人的文采风华有之,却不可能不顾当世礼法,自折身份入府为奴。 大人也不让张扬,府中众人更加好奇,府中婢女却是好生嫉妒。嫉妒归嫉妒,之前最受宠的一等侍女锦瑟都是敢怒不敢言,其他人也就只能背后嚼嚼舌根。 “我猜她是落魄的名门之后,公子肯定喜欢她,没准日后能娶为侧夫人呢!” “若再为公子生下一儿半女,便可母凭子贵,抬为正室夫人也是有的!” “大人素不好女色,难得这样重视一个姑娘。若那姑娘出身清白,就算是落魄的贵胄之后,大人也可奏请圣上娶她为正妻呢!” 众人正议论着,一个侍女装扮的女子怒气冲冲地走来,呵斥道:“你们在乱说什么?” 众人立刻住了嘴,此女是一等侍女十弦,与锦瑟同为大人日常生活的左右手,数日前她回家看望亲属,刚刚方才回府。 “你们都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罢了,你们也敢把她与大人相配?” 众人低下头,不敢回嘴。 “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可有你们受的!” 有婢女不服气,小声嘟囔道:“那是你没见过无念姑娘……” 十弦扬眉,怒道:“你说什么?” 正要发作,锦瑟不知从哪里走来,也劝住了十弦。 “她说的也没错,你没见过那姑娘,更不知道大人对她的恩宠。” 锦瑟命众人退下,又道:“妹妹你也不必气恼,倘若将来无念姑娘做了夫人,自不会与我等下人为难的。” “哼,她进府有多久,认识大人又多久?想爬上枝头,哪有这么容易!”十弦擅长推拿按摩,虽每次伺候大人都隔着衣裳,但府上只有她得此殊荣,因此她一向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她一度以为有朝一日,大人会纳她为妾,这样的美事她又岂能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去? “她刚入府时,大人就待她与众不同,你可曾见大人待谁那般过?” “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十弦突然道,“你忘记相思小姐了吗?” 相思小姐名叫覃相思,却不是大人的亲妹妹。据说大人落难之际,是相思小姐救了大人,并且一直陪伴在当时身无分文、还是落魄书生的大人身旁,多年来俩人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直到大人入京赶考,大人怕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将相思小姐安置在家,等待大人考取功名回来接她。 “大人刚在京城落脚,一切事宜皆未处理妥当。大人着人送去急件,让相思小姐安心,等尘埃落定便接她入京。大人如此情深义重,又事事为她考虑周全,这才是真的喜欢吧?” 而大人对那什么无念,不过是一时兴起,或者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 锦瑟却道:“可就目前来看,大人待无念姑娘也很好。” “你明明看到了那天……大人有多想念相思小姐……” 那一天,一向克制有礼的大人不知为什么醉了酒。 那一天,大人拿出一卷画卷,细细的品看。 那张画卷已经微微泛黄了,画上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小姑娘,眉间含情、亦喜亦嗔。 大人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画中人的脸庞,口中轻轻呢喃着:“思儿……” 那一天,锦瑟与十弦为大人披上外衣,看清了画上的人,像是相思小姐小时候的模样。 那一天,她们记忆犹新,因为大人眼中的情绪,她们毕生难忘。 那般真挚,那般爱慕,又是那般苦楚。 那般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画中人,带着无可言说的凄凉,以及一份刻入骨髓的思念。 “锦瑟,你明明知道,大人有多——” “十弦。”锦瑟淡淡打断了她,“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 锦瑟清楚,大人待她和十弦与别人有些许不同,不过是因为她们长得与相思小姐长得有几分相似。但无念姑娘不一样,她与相思小姐是俩种神韵,大人待她极好,必不是因为她是相思小姐的影子。 第三十二章 十弦挑衅,自讨苦出吃 十弦不信,她来到大人的内院,想要亲自会会那个无念。 到了门口,侍卫却拦下了她。 “十弦姑娘,请留步。” 十弦抱着木桶,仰着头,底气十足地说道:“每天这个时候,我都要伺候大人沐浴。前几天是我不在,现在我回来了,大人肯定需要我的。” 其实大人从来都是自己沐浴更衣,十弦只负责在之后隔衣按摩穴位;她如今这么说,只是想显示下自己的位置。 “大人吩咐过,无须进去伺候。” “怎么,我不进去,你们伺候大人沐浴啊?” 侍卫还是不予放行。 十弦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向里面,好似要盯出一个血窟窿:“是不是她?你们怎么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伺候大人呢!” 侍卫面无表面:“一切都是大人的命令。” 十弦气急,骂道:“你们不要以为那个无念一时博得大人的欢心,就是覃府的正房女主人了!待大人接相思小姐回来,可教训死你们这些只知趋炎附势的家伙!” “十弦姑娘,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几人纠缠之际,连霄出现了,命令道:“让她进去。” 侍卫本就不想得罪十弦,此时连霄发令,便顺水推舟,请十弦进去。 十弦冷哼一声,抱着木桶就往里冲,她倒要去看看,那个狐媚子无念有什么本事! 十弦不屑的神情,是在她抬首见到一抹红影之后,硬生生僵在原地的。十弦自小就在名门为婢,她自认阅尉迟美女无数,却从未见过绛衣女子这般的人物! 红衣似火随风散,眼梢含情送秋水,一双如碧波微澜、转动若星辰璀璨的眸子,一枝艳丽凝香点樱桃的朱唇,皎皎兮似烈焰之沙华,飘飘兮若寒江之流雪。 她有风尘女子的姿色、有世家闺秀的气质、更有贵女身上所没有的风华绝代。 十弦看到面前的女子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好像当她是普通的粗使丫头一般,十弦莫名地生出一种自卑的低贱之感。 燕知扫了眼十弦,正准备离去,却听她上前道: “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前一秒还诺诺怯怯、毫不起眼,下一刻却有勇气质问她,燕知饶有兴趣地看向十弦,这一眼方才正视于她。 “平民女子罢了。” 十弦自然不信。 一届平民女子焉能有此气韵? 可公侯贵女不可能入府为婢,还百般隐瞒,这女子身上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么想着,十弦挺直了腰板,底气也硬了许多:“我是十弦,贴身服侍大人的一等侍女。前些天我回家看望家人,劳烦了妹妹帮我照顾大人。如今我既然回来了,妹妹便不用在此辛苦了!” “贴身服侍……”燕知浅浅回味了下这四个字,笑道,“以后由我来做。” 燕知漫不经心又不容置疑的态度激怒了十弦,十弦怒斥道:“你不要以为大人宠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我若去官府告发了你,可有你好果子吃!” “哦?”燕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身份!怕不是罪臣之女,偷偷来投奔大人的吧!” 十弦语出惊人,燕知笑意一顿。 罪臣之女嘛?有朝一日,或许可以让慕国公尝尝沦为罪臣、阶下之囚的滋味。 十弦见燕知神色一动,以为自己猜对了,鼻孔抬得更加高了:“就算你曾经贵为世家小姐,如今戴罪之身,怎么还有脸留在覃府呢?大人后起之秀,前途无量,你可不要耽误了他!” 前途无量吗?那她偏偏想毁了他的锦绣前程呢! 十弦见燕知冷笑,以为燕知不屑于她,心中更怒,不由骂道:“不知好歹的狐媚子!等相思小姐回来,你连个侍妾都捞不到!识相的现在就走,到时不要自取其辱!” 燕知任由十弦骂完,看她神情激动、面红耳赤,燕知懒得去阻止。待她发现燕知根本不予理会时,火气更盛,什么涵养都抛诸脑后了: “你如此赖着不走,真是不知廉耻!怕不是有爹生,没娘养,才——” 十弦的话语在燕知骤然寒冷的目光下止住,此时燕知的眸光森然可怖,闪着凛冽的冷光,像是淬了剧毒的利刃,直直的射进十弦的内心。 燕知突然笑了,如刀光剑影中的一朵带刺的血玫瑰,她轻声道:“那我帮帮你吧。” “什么?” “让你毁容呀。”燕知的笑容淡淡的,眼中没有一点笑意,声音却格外地轻柔,没有半点起伏,“这样你才更有理由告发我,你们大人往后也会更加怜惜你。” 十弦吓得腿都软了,嘴上却还在逞强:“你敢!” “别怕,我是在帮你呢!” 那双涂上妖艳蔻丹、鲜红欲滴的纤长手指,缓缓伸出,好似野外盛开的罂粟花枝,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向猎物而去…… 十弦“啊”地一声惨叫,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那邪恶妖艳的指甲近在咫尺,她下意识地闭上眼。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待十弦睁开眼,那尖锐的指甲近在眼前,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 那双手的主人,就像救世主一般,十弦顿时热泪盈眶,既委屈又后怕。 救世主清姿无双,衣袂迎风,似画的眉眼,古朴而温润,如琢如磨如切如磋,终不可谖兮。 十弦泪眼汪汪,还未开口,已被燕知抢先道:“公子,来得到巧。” “府中婢女无状,冲撞了姑娘,息吾代她向姑娘赔罪了,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燕知瞥了眼覃息吾抓住她的手,覃息吾这才记得放开,耳根微红,连忙赔罪道:“情急之举,并非有意唐突姑娘,还请姑娘海涵。” 十弦见自家大人如此表现,不由叫道:“大人!” “十弦,你且先下去。” 覃息吾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这亦是他第一次端起主子的架子,如此命令。 十弦的眼泪瞬间在眼眶中打了转,咬牙扭头就走,走了俩步又折回来,将木桶放在地上,“叭”地一声。 “奴婢本不配伺候大人,只把大人需要的东西放在这里了!”十弦赌气道,“奴婢告退!” 第三十三章 你的肤色,比不过青楼花魁? “十弦,你且先下去。” 覃息吾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这亦是他第一次端起主子的架子,如此命令。 十弦的眼泪瞬间在眼眶中打了转,咬牙扭头就走,走了俩步又折回来,将木桶放在地上,“叭”地一声。 “奴婢本不配伺候大人,只把大人需要的东西放在这里了!”十弦赌气道,“奴婢告退!” *** 十弦消失在庭院,燕知却看着覃息吾,可惜道:“美人不识公子恩,落花也负流水情了。” 覃息吾不反驳也没承认,只是道:“姑娘见笑了。” “她是个有福气的,能有主子如此相护。” “只要心胸宽广、坦坦荡荡,哪里没有福气?” 燕知低垂眼眸,笑道:“那么就等着公子洪福齐天了。” 覃息吾深深看了一眼燕知,说道:“息吾现下有事在身,姑娘请便。” 燕知看了眼地上的木桶,顺手拿起来递给覃息吾:“诺。” 覃息吾低声道:“多谢姑娘。” 燕知吹着口哨就走了,走到门口,却突然折回了脚步。 她饶有兴趣地在院中闲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径直前往覃息吾沐濯之地,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因为无念,公子赶走了原本侍奉公子的丫鬟,无念心中有愧,特来请罪!” 燕知已经步入外屋,里屋中的覃息吾听到燕知的声音,不慌不忙,甚至温和地说道: “府中丫头不懂事,姑娘莫要介怀。今日姑娘受惊了,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燕知贴在里屋的门上,扬声道:“可是无念心有愧疚,就让我来补偿一下公子吧!” 话落燕知就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大的水墨屏风,水雾弥漫,屏风后修长的人影若隐若现。 “姑娘!” 覃息吾“扑通”一声就潜入到了水桶中,遮住他的身体,同时提高了声音,带着难得的慌乱。 燕知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往里走去,学着他之前的话,说道:“举手之劳,公子莫要介怀。” 覃息敢断定,她是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可是他为了防止她算计覃府人,平日院中本就不留什么人,如今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退一步讲,他就算喊来了人,让人看到他们这般,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无念姑娘,这于礼不合。” 覃息吾努力保持最后的冷静,故作淡淡地提醒着她。 “我知道啊。” 燕知的声音说不出的俏皮,又含着几分危险的魅惑。 听到她愈近的脚步,覃息吾下意识往水中潜了潜,只露出一颗脑袋,红着脸,却出言警告道: “姑娘,万不可再逾越了!” 听着他又气又恼的声音,燕知毫不在意,甚至更近一步,打趣道:“公子可是害羞了吗?” “姑娘若再上前一步,覃府是留不住姑娘了!” “十弦可以为姑娘做的,为何我不可以呢?”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女子在吃醋,可是覃息吾知道,她不可能。 “十弦没有……”覃息吾百口莫辩,他着急地面红耳赤,难得见如此不顾礼法的姑娘,空有好口才也无法说清楚了。 “没有什么?”燕知故意逗他,她的眼底也带着浅浅的笑意。铁了心要看他笑话,于是燕知直接拉帘而入—— 覃息吾瞬间从浴桶中跃出,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衣架上的外衣披在身上,故作淡定地看着燕知,眼底的懊恼与尴尬还未来及掩尽。 燕知见他衣衫凌乱、面红耳赤的样子,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难得见覃息吾的难堪,那故作镇定的样子着实搞笑极了,燕知越想越好笑,最后竟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干嘛摆出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又不是你吃亏!” 自小良好的教养让覃息吾保持着最后的微笑,她强行看了他,难不成还是她吃亏不成? “哎,你身材又不好,太瘦了,没什么看头。” “……”她看了他,还要对他品头论足嘛? 覃息吾深吸一口气,只觉多年的涵养就快要毁于一旦了。 “不过嘛,你的肤色倒也不错,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要雪白细腻几分……但是还是比不过青楼的花魁娘子。” 她不仅拿她与女子比,还与花楼女子比? 覃息吾见眼前的女子肆意嘲笑,不只怎么就想到了记忆深处的那个人,最终,他只是无奈一笑: “看你也看了,笑你也笑了,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燕知笑够了,点点头,留下最后一句“我可比十弦服侍得舒服多了吧”就扬长而去,走时还不忘贴心地给他关上门。 覃息吾揉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他要怎么说,十弦根本没有这样进来过,只是有段时间他身子不好,大夫让人给他按摩穴位,而正巧府中只有十弦会,就算按摩时也是穿着得体,而燕知是第一个看到他身体的人? 她又看到了多少呢? 覃息吾无比后悔自己引狼入室,他又不能再撵她出去,不然他保证,不到第二天今日的糗事就人尽皆知了,到时他百口莫辩啊! 这尊佛不请自来,他送走更难,覃息吾没想到,在她之后,更大的一尊佛大张声势而来—— 战功赫赫的江宁王亲临覃府! 众人难免非议,江宁王回京,东宫受到打压,如今江宁王大摇大摆进入新科状元府,其居心可是昭然若揭? 第三十四章 接送回府,初次争吵 其实江宁王此行只是为了接“无念”回江宁王府。 他入府都不与覃息吾寒暄半句,便直奔主题:“王府小丫头不懂事,惊扰了覃大人,本王特来接她回家。” 燕知躲在覃息吾的身后,默不作声。 这是覃息吾第一次见她如此老实的模样,不像她入府多日的张扬明媚了。 “本王替无念多谢覃大人的照顾了。” “江宁王严重了。” 覃息吾偏头,却见燕知在边上杵着,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 “念儿,还不过来?” 江宁王的表情复杂难测,燕知倒是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走前哀怨地看了眼覃息吾,好像他是天大的恶人,送羊入虎口了? “念儿,你的兄长很挂念你。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们,不要再私自出府,让我们担心了。” 燕知依然垂着头,低低应了一声:“好。” 覃息吾望着他们走的方向,她的背影看起来那么无助,她临走前的眼神又分明藏着哀怨与悲伤,一双眸子含着倔强的泪光。 熟悉又陌生的神清…… 六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就记住了这么一双眸子,比她更强烈,决绝又悲凉。 覃息吾身子微微一摇,虚晃了一步,他抬手撑住太阳穴,淡淡笑了笑,笑中弥漫着几分无奈的苦涩。 无念,到底是无忘公子的妹妹,是江宁王府的人,是覃府不请自来、别有用心的潜入者。 *** 燕知随玖言回江宁王府,路上没有和玖言说一句话,回来也是坐在池塘边,看着鱼儿出神。 玖言上前给她披了一件薄外衫,看到她的状态,却忍不住出口嘲弄道: “美人计失败了,咱们年少有为的翰林院修撰覃大人,可是对你毫无留念呢。” 燕知这才抬眼看他,露出一抹粲然的笑容:“王爷以为我是做什么的?既无倾城之貌,又无贤妻之德,无法祸国殃民,也无法让人放心。我又怎么敢目无尊主、自命不凡呢?” 玖言微微蹙眉,紧紧盯着燕知道:“你是怪我扰了你的计划,还是与他花前月下的缠绵悱恻?” “你说什么?” “难道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俩小无猜吗?” “你……” 玖言眼底是深不见底的黑洞,闪着地狱般幽深的火焰。 “你明知道他是谁,为什么瞒着我?当他遇到杀手,你还要出手救他!这些日子,你执意留在覃府,又是为了谁?” 燕知叹了口气,幽幽道:“你终于说出来了……原来你对我有那么多的不信任。” 玖言气得笑了出来,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你后悔帮我了吗?你想要离开我,回到他的身边了吗?” 燕知打掉他的手,从池边站起,由于速度过快而身子不由发颤,她也紧紧盯着玖言,话语也因情绪不稳而微微发抖。 “我这四年陪在你身边,与你同甘共苦为你出生入死,可是事到如今,你还要三番五次地怀疑我,甚至将我推给背弃了我又害死了我母亲的仇人?” 玖言眉宇间透出一抹复杂的神情,看着燕知,一时说不出话来。 “没错,我知道是他。没有告诉你,是不想你回忆起那些痛苦的往事。留在覃府,也是为了你打探消息。他是受皇上赏识的新科状元,他现在还不能死……“ “这些年我为你做得还不够多吗?我没想到,你对我的误解是那样深。我说过我会为你处理好,你远在江宁都要派杀手来覃府,回京后又一直派人监视覃府。” “可是玖言,你想要监视的人,究竟是他还是我?或者说,是我们?” 燕知说着,眼中已含了一层晶莹的泪光,有一滴滴落在池塘中,轻轻一响,激起浅浅的涟漪,转瞬不见。 燕知偏过头,一袖子抹走了所有的情绪,隐于一双不动声色的眸子下。 第三十五章 助你君临天下 那天早上,燕知还没醒,玖言就把她叫了起来:“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燕知睡眼朦胧,就随玖言上了马车,车上她又靠在玖言的肩头睡了一觉,醒来时正好到了目的地。 掀开车帘,外面竟然是一片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岭? 燕知又望了望车上的八棱黑漆食盒,还有俩个形状不一的纸鸢,最后看向咱们的江宁王殿下: “你不是特意,来带我野炊的吧?” “你明日就启程去京城了,就当我为你送行吧。” 燕知意味深长道:“边外厮杀的战场刚刚结束,京城又是新的一番刀光剑影了呢。” “尉迟之敌,边关战场挥剑斩杀倒也痛快。京城之局,怕是弥久之战,风云诡谲变幻莫测了。” “所以今天是最后的放松吗?”燕知调侃道,“这可不像你的性子呢。” 玖言将车垫上的雨燕纸鸢递给燕知:“前些天在路上,我见你多看了几眼雨燕的纸鸢,回去就让人给你买下了,今天正好送给你。” 玖言说着又拿起金龙纸鸢,下了马车,另一只手伸出来,搀扶燕知下车。 燕知小时确实喜欢雨燕纸鸢,裴怀息给她带来过,亲手教她放纸鸢,以前他们没少玩。后来裴怀息进了宫,做了太子伴读,没时间陪她玩,都是娘亲跟她玩。再后来裴怀息抛弃了她,娘亲也出了事,她有很多年没放过纸鸢了。 “既然你这么有心,我就陪你玩玩这小孩子的东西。” 玖言以为她喜欢,她便陪玖言去玩。 她不会像那个负心人,始乱终弃。 “小孩子的东西,你未必玩得好呢。” 玖言说着已经将线缠好,上举纸鸢,就势推向空中,他顺风而跑,真像个小孩子一般,回首冲燕知喊道:“可跟上了!” 燕知笑了笑,回忆着纸鸢的放法,慢慢放飞了纸鸢。 “念儿,你的纸鸢飞得甚是奇妙,却没有我的高呢!” 玖言的金龙纸鸢已翱翔九天,他悠闲地踱步到燕知面前,戏谑着她的雨燕纸鸢,在风中摇摇欲坠。 燕知见他满脸欣喜,不服气道:“你是早存了要和我比划的心思,练了好久特意来奚落我的吧?” “那卿卿可真是冤枉我了,与佳人同放纸鸢,本是这世间最有趣的事情之一。” 燕知揶揄道:“江宁王果真了得,上得战场,飞得纸鸢,还以欺负一个弱质女流为乐。” “卿上可为运筹帷幄的无忘军师,下亦可飞不好纸鸢的弱质女流无念,如此大相径庭,实属了得。” 燕知笑了笑,手突然狠狠一抖,雨燕纸鸢刹那间冲金龙纸鸢飞奔而去,后者虽居高位,若被前者的线纠缠上来,势必要陨落而下、两败俱伤。 玖言反应也快,顷刻灌输内力于线上,千钧一发之际,金龙纸鸢弹开雨燕纸鸢,后者却凭其小巧灵活的躯体,借力而上,瞬间与金龙纸鸢并驾齐驱,甚至呈现后来者居上之势。 玖言眯起眼,赞许道:“声东击西、暗度陈仓,也比不得草船借箭、扶摇直上,不错不错。” “雨燕有能力与金龙并驾齐驱,但她只想为金龙排忧解难。” 燕知话落,雨燕纸鸢狠狠一震,竟是为金龙纸鸢挡住了飞鸟的攻击。 玖言若有所思,似不经意地发问:“雨燕之能,不在金龙之下。九天之上,可容得下俩个王者?” 燕知闻言一笑,缓缓松开手,任雨燕纸鸢在风中摇摆、东倒西歪,最终藏于空中,无影无踪。 她上前一步,牵住金龙纸鸢的线,猛地一拉,纸鸢晃动,却稳立于空中,如金龙盘旋长啸,竟惊落了飞鸟。 玖言静静看着她,她也凝视着玖言,说: “普天之下,只有我,也只能是我,助你君临天下。” 她不再笑,她的眸子闪烁着夺目的光华,不再迷离,不再玩味,而是一种稳如磐石的坚定,像信仰一样的坚定。 第三十六章 求娶一生,但求一心 “你还记得吗?” 玖言点点头:“我记得。我不仅记得回京前你说的话,也记得我们分别多年,第一次见你的情景。” 一个女子坐在树上,也是那般坚定地、那般认真地,告诉他说“我将来会是你的妻子,你唯一的妻子”。 玖言凝视着眼前的燕知,突然唤道:“念儿。” “嗯?” “为什么,选中的是我?” 燕知回忆起那个静谧的夜,她坐在榻上,他为她终于能开口说话而兴奋不已。她笑他像个孩子,他却轻轻抱住她,说:“等你眼睛好了,我就娶你为妻好不好?” 他的声音还略有沙哑,是救她时入火海,被火烧伤时所致。 她沉默了,想到自身的状况,想到娘亲的惨死,面对这样一份突如其来的求亲,她一时无从适应。 他以为他说错话了,急忙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的眼睛,我是想等你完全恢复了再……我小时候就喜欢你,我知道你也是……吉时你来定,好不好……” 她还是没有答复,她想她如今只会拖累他,遑论未来她要报仇,一定会牵连到他。 他等了半晌不见她说话,以为她是在无声地拒绝。他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却努力地笑了笑,反而安慰她: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当我刚才在胡说……你不必有任何心理压力……对不起,我……” 她听他语无伦次地安慰他,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他面红耳赤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心莫地就明了。 她伸手轻轻拉住他的手腕,拉他坐在她的旁边,头轻轻地倚在他的肩上。 她想,他能明白。 他怔了怔,然后心满意足地傻笑了起来。 她察觉到她的欣喜,笑他:“没点出息。” 他应道:“我只对你没出息。” “只要你日后别后悔才好,我可做不得贤妻良母……” 他却伸手把她拦腰抱起,连转好几个圈,她都怕他一兴奋把他甩了出去,于是更紧地抱住他。 “余生有我,我必爱你、信你、疼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 燕知从回忆中走出来,看着他,轻声道: “因为在很久之前,我就认定了你。我为你在江宁边境做的那些都是心甘情愿,能帮到你我就很开心了。我们风风雨雨,生死与共,到了如今,你可以完全地信任我。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怀疑我,希望这件事就此翻篇,希望这是我第一次解释,也是最后一次解释。” 眼前的女子情真意切、温婉动人,也只有在他面前,退却了一身的防备。 当她以一种恳求的姿态,问他“好吗”的时候,他只觉万里江山,也只有与她共享才有意义。 他轻轻点点头,应了她,她笑颜如花。 *** “环姨那里,怎么样了?” “她在慕府,有我们的人照应,还请主子放心。她让我带话给主子,她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远岫的汇报,燕知思索了片刻,道:“你们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一旦开始,不仅未央院,整个慕府都会对她不利。” 远岫恭敬道:“主子放心,毒盟出手,不会有任何差错。” “明日,我就回覃府,你去暗中保护环姨。” “主子……” “有需要我会找你。” 以云心在京城扎根的情报网,都未查清覃府的玄机,要么就是真的没有玄机,要么就是他们还未发现,后者就是及其可怕的了。 她亲探覃府,一定要抓住覃息吾的把柄,没准那里还有他与太子的秘密 第三十七章 得升编修,相思回府 覃息吾任翰林修撰半年,颇受皇帝赏识,圣上破例准许他参加这一届的翰林考试。覃息吾不负所望,以出色的成绩通过,破格被提拔为翰林编修。 这少年英才,直逼年少有为的中书侍郎向凭阑大人,圣上喜不自胜,对此赞不绝口“江山代有人才出,尉迟双杰扬天下”。 道贺者踏破了覃府的大门,东宫、安王、江宁王也是有意结交,送去珍宝无数。 覃息吾稍稍能喘口气之时,已是深夜。 他坐在庭院的台阶上,屏退了众人,不用侍女随侍,也不让连霄跟着。 他的背笔直而清瘦,他的背影在月色下,染上几分落寞。 一双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肩,一件外衫从身后给他默默地披上。 覃息吾转过头,见是燕知,露出微微的诧异。 他的眉羽,还带着淡淡的倦意,是这几日既要忙翰林公务、又要应对众多王公大臣,操劳过度所致。 燕知冲他笑了笑,也不说话,静静地坐到了他旁边。 覃息吾也没有说话,俩人望着月色,好像出了神。 曾经有一对少年少女,在破旧的听雨院席地而坐,也是这样欣赏着月色,青苔幽生,两人并肩而坐,脸上却是安宁又幸福的笑容。 “谢谢。” 半晌,覃息吾站起身,对燕知道。 他不问她为何回来,不问她有何居心,只是谢谢这一晚,她在他身边默默的陪伴。 让他可以忆起许多年前的少年少女,不再痛苦不安。 *** “那狐媚子好生本领,好不容易走了,让覃府清静几天,这会子又回来了!” 相对于十弦的不服不忿,锦瑟则淡定多了,一边修剪着枝叶,一边不经意道:“欲擒故纵的手段,倒是高明。” “她把咱们大人当傻的吗?听说江宁王来覃府就是为了她,与江宁王不清不楚,还要勾引大人吗?” “偏偏啊,咱们大人不让多说,还要保全人家的名声呢。” 十弦一听,当即扔了水壶,溅了一地的清水。 “她是什么身份,我让人打听过,江宁王府都没有她这一号人物!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年纪轻轻已得圣上青睐,短短半年就破例升为翰林院编修,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多少名门贵女芳心暗许,她又怎么配得上?” 江宁王府没有无念吗? 可是江宁王的军师无忘公子,却已名扬天下。 无念与无忘,又有什么关系? “锦瑟,我跟你说话呢!”十弦见锦瑟不理她,以为锦瑟对她的话不以为然,更加恼了,“你别不信!大人几天前就已经派人去接相思小姐了,等小姐回府,哪还有她无念的立足之地?” *** 这几天,下人议论纷纷,燕知也知道了相思即将来到覃府的消息。 早前燕知就让云心查过覃相思,她对覃息吾有救命之恩,并且在覃息吾落魄之时不离不弃。覃息吾高中状元之后也没有立即接她回府,而是等一切都安稳妥当,再派人去接她,这份珍惜之情,当真是宝贝得很。 云心曾说,覃相思的相貌与燕知有几分相似,可是云心不知道,覃相思就活脱脱是小时燕知的翻版。 话说回来,小时的燕知就被父亲所弃,常年待在听雨院,就是后来变成慕相知,娘亲不喜欢她抛头露面,她也甚少应酬出席。更何况慕相知已经“死于”六年前的大火了,慕府嫡长女、当今的寰贵妃恩宠不复从前,慕府唯一的儿子又落得终身的残疾,这世上又有谁会记得她燕知当年的容貌? 燕知抚着右脸颊,她已在火海中毁容,多年来吃尽苦头换了另一幅美貌的容颜,却已不再完全是她。 第三十八章 出人意料的相思 这几天,下人议论纷纷,燕知也知道了相思即将来到覃府的消息。 早前燕知就让云心查过覃相思,她对覃息吾有救命之恩,并且在覃息吾落魄之时不离不弃。覃息吾高中状元之后也没有立即接她回府,而是等一切都安稳妥当,再派人去接她,这份珍惜之情,当真是宝贝得很。 云心曾说,覃相思的相貌与燕知有几分相似,可是云心不知道,覃相思就活脱脱是小时燕知的翻版。 话说回来,小时的燕知就被父亲所弃,常年待在听雨院,就是后来变成慕相知,娘亲不喜欢她抛头露面,她也甚少应酬出席。更何况慕相知已经“死于”六年前的大火了,慕府嫡长女、当今的寰贵妃恩宠不复从前,慕府唯一的儿子又落得终身的残疾,这世上又有谁会记得她燕知当年的容貌? 燕知抚着右脸颊,她已在火海中毁容,多年来吃尽苦头换了另一幅美貌的容颜,却已不再完全是她。 *** “你就是相思?” 这是燕知与相思的第一次见面。 燕知从庭院的桑树上跳下来,直直打量着相思。 相思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身红霞锦罗长裙,外搭白色雪纺烟衫,头顶双螺碧髻娇俏可人,系桃花发带灼灼其华。圆圆的脸蛋,配上一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流露出不谙世事的光韵。 “你你你来干什么?”十弦瞪大了眼,指着燕知,护在相思的前面。 锦瑟垂眸,心想这女子来的真是时候,府里刚刚接回相思小姐,她们还没跟相思小姐说她几句坏话,她倒好,直接就过来了。 “无念姑娘,虽然你是公子的客人,但是相思小姐是大人心尖上的人。未得大人允许,你也不能私闯相思小姐的内院呀!” 十弦不像锦瑟,不想与她废话,直接喊道:“来人,来人啊!捉贼啊!” 整个内院乱成一团,燕知却忽然瞬移到相思旁边,一手抱住她的腰,足尖一点就将相思掳了出去,在无人的地方将她放下。 “小姑娘,你怎么不喊也不叫?”燕知饶有兴趣地看着相思,刚才内院里,丫头小厮慌乱一窝,她却眨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拜托,我把你掳走,不是想看你满脸欣喜地期待呀…… “你不挣扎,是因为觉得我不会害你吗?” 相思摇摇头,露出一排可爱的牙齿,笑的灿烂。 意思是不是,还是不会? “她们说了我那么多不好,你不信她们吗?” 相思摇摇头:“我不喜欢她们,上来就说别人坏话。” 燕知挑眉,所以,她还要感谢自己带她走了? “我喜欢你。”相思语出惊人。 这小姑娘,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们说,你是迷惑息吾哥哥的妖精,还要来害我,我一点也不相信。” 燕知有趣道:“要是真的呢?” 相思想了想,坚定道:“我会保护息吾哥哥的。” “怎么保护呢?” “保护就是保护呀,尽我全力去保护。” 小姑娘认真起来一板一眼的,燕知点点头,却道:“不像。” 当年的自己,在他的眼中,就是如此天真无邪,到傻乎乎的吗? 或许在他的记忆中,燕知永远就是一个傻丫头,傻到错信他虚伪至极的海誓山盟,傻到娘亲因此惨死还在等他回头施舍,傻到历经人世艰辛深陷无穷炼狱还会原谅他吗? “无念姐姐,你说什么?” 燕知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相思,你多大了?” “我已经十八岁了。” 没比自己小几岁,相差却宛若鸿沟。 “你打算嫁给覃息吾吗?” 相思一瞬间红了脸,低下头,害羞地笑了起来。 “你真的了解他吗?”燕知淡淡提醒道,“你清楚他的过往吗?你还未经世事,还是不要过早认定终生。” “可是,你爱一个人,会计较那么多吗?爱了就是爱了呀。” 相思抬起头,笑容明媚,眼中泛着桃花般的春光。 燕知沉默了一下,说道:“相思,你值得更好的。” “我才不管谁更好呢,我喜欢就行!” “你以后会明白的。” “哦,我知道了——”相思突然眨眨眼,一脸八卦地盯着燕知,“你喜欢息吾哥哥,是不是?” “……” ??? “你刚才说了那么多,是不是怕我抢走他呀?” 燕知默默后退一步,决定不再喜欢这个看起来单纯可爱的相思。 “无念姐姐,你放心。”相思眨眨眼,“我有喜欢的人……不是息吾哥哥。” “……”那刚才提到嫁给他,你脸红什么?合着你说那么多,不是为了覃息吾? 相思见燕知沉默,以为她不信,于是给她打气道:“无念姐姐,你比那些女人好多了,我会帮你的!” 燕知觉得自己不能和她待在一起了,转身就走,不能回头。 “我说真的呀,无念姐姐!”相思提着裙子,小跑追着燕知,在后面喊道,“等等我呀!我看好你们的!” 燕知从没这么后悔过,她做什么要接近这无厘头的小姑娘呢? 燕知直接轻功走了,至于相思,覃府的人已经赶来,锦瑟与十弦一脸受惊地围在相思身边,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第三十九章 哄骗相思,暗探竹林 入夜,燕知换上无忘的装束潜入覃府。 入府这些日子,燕知发现覃府的确简朴,却有一处不寻常的竹林。 起初燕知觉得竹子清雅,没什么特别,又小的可怜,侍女常常在外打扫,幽会之人都不会选择此地。 可是燕知敏锐,偶然发现打扫的侍女与普通丫头不同,她们眼神精锐,像身怀不俗的武功。 太子与覃息吾来往,绝非是明面上覃息吾升为编修之后,而二人的机密所在,莫非就是这竹林之后别有洞天? 燕知远观过竹林,似暗藏玄机,五行八卦她精通,是她在炼狱的保命符;可是她之前未有把握避开守卫,悄无声息地潜入,因此没有轻举妄动。 相思回府,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此时,远岫飞镖传书,以“无念”的名义骗出了相思。 “真的是无念姐姐让你来的吗?” 远岫坚定地点点头。 没说谎啊,是啊,怎么不是啊? 相思疑惑道:“那她怎么不自己来找我玩呢?” “她说有个好玩的游戏,你想不想玩?”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相思眼睛刷一下就亮了,拍手叫好道:“好呀好呀,什么游戏呀?” “捉迷藏,怎么样?” 远岫说着,自己先要冒冷汗了,这么大的姑娘了,还会喜欢这个吗?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这个了,从小到大都没人陪我玩过!” 相思欣喜万分,眼中闪着远岫甚少见过的光芒,“我们藏起来,躲过那些不喜欢的人,去找无念姐姐!” 远岫这么多年,刀口舔血,什么世面没见过,杀人见血他毫不退让。可是主子偏偏给了他这样一个任务,让他去哄骗一个小姑娘。 他编造的谎言他自己都觉得蹩脚,偏生这个相思还信以为真,欣喜连连。他甚至怀疑他将她卖给人贩子,她还帮着数钱。 毒尊把他安排给燕知,燕知就是他的主子,主子的话,他硬着头皮也要完成。 “你先藏,我来找。我数五十秒。” “四十九秒就行了!你们别一晚上都找不到我哦!” 相思说完,撒丫子就跑了,往覃府人少的地方跑。 覃府本就节俭,下人不多,她这几天又摸清了覃府,最适合玩捉迷藏了! 相思一走,远岫就睁开了眼,不是去找相思,而是点燃火折子,一把火就烧了相思的闺房。 火势越来越大,待相思门外的侍女醒来,一股浓烈的烟味已让人闻之窒息。 “来人啊!相思小姐的房子走水了!快来人啊!” 他们不知,相思已经躲在无人的地方,被远岫下的迷药发了作,沉沉睡去了。 府中人乱成一遭,一个一个提着水桶,急冲冲地救火。 覃息吾此时尚在翰林院,连霄派人送去急信,另一边携竹林驻守的部分高手,冲进相思的屋子救人。 竹林的另一部分的高手,由远岫引走。 燕知进入竹林,平淡无奇,一下子见到了尽头。 观察片刻,唯有最低的那棵竹子有些古怪。 双手握住竹杆,试探地转动了几圈,竹林突然变换,无数暗箭尽朝燕知射去。 好在燕知轻功不错,又早有准备,躲过了大部分的箭雨,剩下的射入燕知的软猬甲中,不痛不痒。 这竹林,的确古怪。 这棵竹子,就是玄妙所在。 第四十章 故人有恙,秋千情断 连霄他们在火海中寻了许久,找遍了每一处,仍不见相思的身影。 “你们确定相思小姐在里面吗?” “我们本来去屋内看相思小姐,相思小姐说她困了,把我们赶了出来,我们一直在外面照看相思小姐,没见她出来……” 连霄斥责道:“你们怎么连相思小姐都看不住?” 锦瑟与十弦听了委屈,本来大人把她们赶到了相思小姐这里,她们就不开心,相思小姐又对她们不冷不淡。如今连霄如此厉声责怪,她们心中更加难受。 锦瑟道:“说起来我们只不过是弱女子,府中的安全一直由连您负责。如今府中走了水,相思小姐下落不明,您还不如赶紧派人去找。” 十弦附和道:“没准是相思小姐贪玩,跟我们闹着玩呢!” 连霄脸一板,斥道:“胡说!” 却没时间与她们分辨,带人去寻找相思了。 *** 另一边,燕知终于破解了竹林的暗阵,随着她最后一次转动,土中慢慢凸出了一个古老破旧的盒子。 燕知用树枝打开了盒子,却见盒中只有一幅画。 以锦缎镶边,保存完好的画面,只是因为时间长远,微微泛黄。 画面上,少年给少女荡着秋千,两人情投意合,心心相映。 画架双裁翠络偏,佳人春戏小楼前。 飘扬血色裙拖地,断送玉容人上天。 曾经,有一个少年与她海誓山盟,给她做了秋千,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后来,那个少年就为她人荡了秋千,为家族荣辱、荣华富贵,终抛弃于她。 *** “无忘公子,别来无恙了。” 燕知闻声望去,一身青衣的公子在夜色中缓缓走来,正是覃息吾。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些人纵然改头换面,一身的气质仍然遮盖不住,在这黑夜中,也明亮照人、与月争辉。 燕知淡淡讥讽道:“覃大人端的架子倒是好。” 覃息吾微微一笑,平静超然,好似并未放在心上。 燕知上前一步,话锋一转:“但是你对不起相思。” 他猜到有人设计,欲进竹林探秘,第一时间到了这里。相思生死未卜,他却不顾她的安危。 果然,这就是他。 再喜欢的女人,又怎么比得上他的鸿鹄抱负、功名利禄? “无忘公子远名在外,却甘为江宁王做盗匪之辈。” 燕知反唇相讥道:“覃大人名扬京城,还不是偷鸡摸狗、背信弃义之流?” 覃息吾微微皱眉,却不加辩解,只是道:“在下有一事,想与公子分说。” “说。” “按理,这本是公子的家务事,今日在下就多嘴了。无忘公子对江宁王忠心可鉴,但古语有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若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能怜惜,又何谈天下大业?” 燕知听罢,竟然大笑起来。那笑是睥睨红尘的自负,是讥讽天下的不屑。 这个人,是站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去劝诫“无忘”珍惜与爱护“无念”? 他前脚刚舍弃了他最爱的相思,这会子到教育起别人了? 燕知环臂,不愿与他多言,蔑然道:“计差一筹,你要杀要剐,何必多言?只是那覃相思,你永远别想见到!你可以背信弃义,借此青云直上,但是你永生不配得到你喜欢的姑娘!” 覃息吾一怔,还没问清燕知何意,远岫就扔了烟雾弹,掩护燕知出了竹林。 覃息吾没有去追,而是蹲下身,慢慢够向那幅画,轻轻摩擦画卷上少女的脸颊,无限爱怜。 他的眼底,不再是平淡如水的超然,仔细看,竟含着坠坠欲滴的清泪。 第四十一章 远岫请罪,相思发问 “属下办事不利,还请主子责罚。”远岫跪在地上,请罪道,“属下低估了覃相思,下轻了剂量,她有所防备,昏睡前去了人多的地方,让人向覃息吾示警。” 所以覃息吾知道相思安全后,才来的竹林? “属下愚笨,连个小姑娘都处理不好,以至让覃息吾找主子的麻烦,属下该死!” 燕知淡淡道:“起来吧。” “属下有愧于主子,有愧于毒尊!” 虽然毒尊说她是他的女儿,却从未在毒盟正式承认过她。比之慕政,毒尊让她在炼狱九死一生,更为狠心。 她不悔在炼狱的历练,却也从未认可过毒尊这个父亲。 “我说了,此事就此翻篇,你若还计较得失,就回毒盟去。不然,就留下来,继续为我效力。” 远岫抱拳道:“愿为主子效力!” “我们也并非一无所获,知道了覃息吾的软肋,确定了那竹林确有古怪。” 远岫点点头,沉声道:“还有那个相思,并未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单纯。她能第一时间察觉出身体的不适,想到其中的利害关系,让人给覃息吾通风报信。” “善良不等于无知,活泼也不是愚蠢。相思心思纯真,也确实聪颖。” 远岫闻言,试探道:“您似乎,很喜欢那个相思?” “我已经没有那份纯真之心了。” 燕知没有正面回答。 她为了私心利用了相思,她不配说喜欢。 远岫沉默了片刻,定定道:“但是您对江宁王之心,日月可鉴,纯真无暇。” 提起玖言,燕知方才露出稍许的笑容。 “我会守护玖言,为此坠入修罗地狱,也在所不惜。” 利用了天下,颠覆了天下,又如何?只要护一人安好,助一人君临天下。 玖言,你曾对我不离不弃、悉心照料;投我以木李,必报之以琼玖,必报之以天下。 有你在,千难万险,山水无阻。 我必助你,达成所愿。 *** 燕知回到覃府“无念”的房间,已是半夜,周围没有任何异常。 也就是说,云心扮作她在里屋很成功,覃息吾没有起疑。 说起来也多亏她回府后,陪他看了半晚的月亮,后来两人都没怎么说过话,她也不再经常出现在他边上烦他,就是借住在覃府,倒是相思天天来找她玩。 这不第二天,相思的迷药过了劲,恢复了精神,活蹦乱跳地,又来找她了。 这小姑娘依然对她没有一点防备心。 “无念姐姐,你哥哥是不是对你不好呀?” 张口第一句话,就把燕知给问懵了。 远岫以她无念的名字引相思出来,无忘又借机潜入竹林,怎么看也和无念脱不了关系。燕知都已经想好说辞应对,谁知相思反而如此发问。 见燕知疑惑,相思道:“你哥哥,不是那个无忘公子吗?” “你为什么觉得,他对我不好呢?” “天下人都知道,无忘公子助江宁王驰骋战场,击退收服蛮夷无数。他常年身在沙场,怎么能顾及到无念姐姐呢?”相思煞有介事地分析道,“况且他昨日潜入覃府,图谋不轨呢!最气的是,他居然让人来骗我,以你的名义引我出去。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我下午不是刚找过你,姐姐怎么晚上又来找我了?” 燕知正好剥了一瓣橘子,见相思盯着,燕知递给了她。 相思笑嘻嘻地塞进口中,溅了满脸的橘汁。 “听到姐姐陪我捉迷藏,我顿时可开心了!结果是他骗我,让我空欢喜一场!” 燕知掏出丝巾,递给相思。 “他是我的哥哥,你就没有怀疑过,我们是一伙的?” 第四十二章 茶楼主人,侍郎大人 “怎么可能?我相信姐姐!”相思胡乱擦了一把嘴,“你哥不仅利用了我,还利用了你,陷你于不义之地!” 如果无忘夜闯覃府,用的不是无念的借口,无念作为“妹妹”也难逃其咎。可若利用了无念,旁人反倒认为无念是无辜的了。 燕知静默了片刻,看着相思,道: “我早晚要回江宁王王府,回到我哥身边。我的身份注定与你们对立,你还要继续亲近我吗?” “要呀!”相思不假思索道,“你哥是你哥,你是你。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我喜欢你,我就要亲近你!无念姐姐,你不会烦我吧?” 燕知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橘子去了皮,尽数递给相思。 相思接过,眉开眼笑:“姐姐真好!以前哥哥忙于科考,现在哥哥忙于公务,我也不能打扰他。多亏有姐姐!” 相思吃着吃着,又想起昨夜被人骗了,昏睡了好久的事情,越想越恼,最后气鼓鼓地道:“无念姐姐,那个骗我的人是谁,是不是你哥身边的手下啊?” “他叫远岫,哪天介绍给你。” “是’云无心以出岫’的’岫’吗?” 燕知点点头,相思顿时笑开了花,得意道:“姐姐你看,我在哥哥面前没少读书吧!他科考那些年,都是我陪他背的书!” 燕知温和地看着相思:“他是教了你不少东西。” “息吾哥哥可聪明啦,能文能武的!就是可惜他遭遇变故,掉到河里,当时我救他时,他容颜尽毁,连声音都是嘶哑的!” 裴家举家流放,路遇山匪,除了裴怀息掉落悬崖生死不明,其他人都被山匪杀尽。 他就是那时,在崖下河里捡了一条命,毁了音容吧? “他如果像你说的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谁说我不喜欢息吾哥哥了?”相思瞪大了眼,“只是不是那种喜欢啦!” “为什么呢?” “姐姐你不信?你定是听了她们的风言风语了!”相思以为燕知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我从小是孤儿,后来才有了息吾哥哥,我一直把他当作我的哥哥、我的亲人,我随他的姓,以后也是以覃家的名义出嫁的呀!” “……” 她只是关心相思,可是相思的话,怎么像是认定了她吃醋了似的? “姐姐你不信,我带你去个地方!” *** 相思带燕知来了一家茶楼,名叫“独莫楼”。 这家茶楼燕知是知道的,幕后老板是向凭阑,是玖言、安王和太子都在拉拢的人。 不久前,玖言将莺娘送给了向凭阑;这莺娘也就几分手段,据言她已得向侍郎独宠。 独莫楼格局简约,古朴雅致,和覃府的清雅倒有几分相似。 “姐姐尝尝他家的茶,可好喝了。”相思说着大口灌下半杯,眼睛却向四处转着,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人。 “你等谁呢?”燕知问。 相思环顾了一周,贴在燕知耳边,神神秘秘道:“茶楼的主人,当朝最年轻俊美的中书侍郎,向大人。” “这间茶楼是向大人开的吗?”燕知明知顾问道。 “向大人平时很是低调,知道他开这家茶楼的人不多。”相思小声道,“他偶尔会便装来这里,一点都不摆侍郎大人的架子。” 燕知心下了然,相思知道这些,定是从覃息吾那里得知的。根据云心探得的消息,覃息吾与其他官员并无亲密往来,唯独与向凭阑似有私交,他曾秘密上门拜会过向府。 覃息吾代表的是东宫,与向凭阑是否秘密结盟,还有待查证。向凭阑对外并无党派之交,颇得他信任的莺娘也说他无意参与皇位之争。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第四十三章 侍郎相救,相思情动 覃息吾代表的是东宫,与向凭阑是否秘密结盟,还有待查证。向凭阑对外并无党派之交,颇得他信任的莺娘也说他无意参与皇位之争。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如果覃息吾真的爱惜相思,又怎么舍得利用她去接近向凭阑?不过以他的本性,做出这种事其实也见怪不怪了。 “姐姐想必听过,我与哥哥进京前,是瑁县人。有次邻县济县举行文人大会,我与哥哥赶着去参加,路上却遇到了匪徒,身上的盘缠都没了。我们在济县身无分文,住店也没个银子,我央求店家收留我们一晚,等第二天哥哥在文人大会拔得头筹,就有银子付钱了。” “店家说什么也不肯,要将我们轰出去,哥哥作诗吟对,就像是在对牛弹琴,店家根本听不懂。眼看我们就要露宿街头了,一位虽着便衣却风度翩翩的公子出现了,他了解到我们的情况,不仅帮我们付了房钱,还多给了我们银两。” “哥哥说’大恩不言谢’,他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第一次见到,和哥哥有一样气度的人,还是位善良又俊俏的公子。” “第二天,以哥哥的斐然文采,轻松在文人大会拨得头筹。济县的纨绔子弟,见我与哥哥面生,是外乡人,便合起伙来污蔑哥哥,说哥哥偷了他们的文章诗赋。” “那帮人蛮横不讲理,仗着权势欺辱哥哥,还想强占于我。没等哥哥动手收拾他们,昨日那位好心的俏公子又出现了。原来他是出巡济县的朝中三品大官,中书侍郎向凭阑大人。” “他将那群纨绔子弟好一顿数落,还了哥哥的清誉,还说希望在科举金榜上见到哥哥。从那以后,我就记着他了,想着有一天去京城,能常常见到他。” 相思越说声音越低,脸也微微发红了。她的眼中却闪着希冀的光芒,熠熠生辉。 “所以你的心上人,就是他了?” 相思紧张地点点头,笑容却甜甜的:“姐姐要帮我保密。” *** 燕知与相思在茶楼坐了好久,也不见向凭阑。 相思已经喝了好多茶了,肚子撑得鼓鼓的,还看不到想见的人,眼中盛满了失落感。 “你每天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燕知道,“不如去问问,他是看心情过来,还是哪天过来。” 相思本是大大咧咧的人,此时却有些忸怩起来:“这……向大人就知道是我了……” 按照燕知以往的心性与计划,相思喜欢向凭阑,是可以好好利用、大做文章的千载良机,可是看着眼前的相思,对她毫无防备,她竟然开始犹豫起来。 “无念姐姐,我该让他知道吗?” “举棋不定,不如当断则断。”燕知起身道,“我们走吧。” 覃息吾与她的恩怨,东宫与玖言的争斗,若是三番两次利用一个未涉世事的小姑娘,胜之不武,让人取笑。 京城风云,争权夺势,自是血流千里;她为玖言算计人心、杀人无形,她不会手下留情。 可是还没有到一定要利用无辜小姑娘的份上,起码现在她不想。 就让她任性一次。 “姐姐说得对,不能犹豫不决。”相思突然向前台跑去,快到燕知都没来及抓住她,相思已捂住肚子,对店小二说道: “小二哥,你们掌柜呢?” 第四十四章 美人如玉,公子无双 小二见台前是个小姑娘,有些意外,笑道:“客官有事吩咐我们就行。” “我吃你家茶之后,肚子就痛了。” 小二哥闻言,一脸惶恐道:“客官,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都是采取上好的新鲜茶叶,质量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您是不是之前吃了别的什么?” “你说这些也没用,我就是喝了你家茶才肚子痛的。”相思眨眨眼,靠近小二道,“我也不想闹大,只想见见你们掌柜的。” 小二这才明白,相思是没事装有事,找茬的? “小姑娘,我看你年龄尚小,还是不要胡闹了。这家茶楼不大不小,却也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编排的。” “我没有胡闹,我只想见你们掌柜的。”相思正色道,“你要再不帮我找你们掌柜,我就大喊大叫啦!你说这些客人,会有多少觉得我这样的小丫头在骗人呢?” “小姑娘不要蛮不讲理,我们独莫楼也不是怕事的!” 眼见小二要动怒了,燕知当即拉走相思:“你先坐回去,我帮你问。” “无念姐姐……” “快去,这里交给姐姐。” 相思只好坐了回去,中途却觉得茶水喝多了,真的想要如厕,于是给燕知使了个手色,去出恭了。 *** “我就直言了,我想见的不是你们掌柜,而是独莫楼真正的主人。” 小二一听,一惊。 不过看燕知相貌气质俱佳,想必是大家千金,知道独莫楼的主人也不稀奇。 只是大家闺秀……何以张口就要约异性男子独自见面? 小二旁边打杂的,则一头雾水,掌柜的不就是独莫楼的主人吗?他附耳在小二边道:“要不要让人轰出去?” 小二摆摆手:“你先在这里顶着。”又对燕知道,“这位姑娘,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了楼上,清静的楼道,燕知双手支在雕栏上,格外惬意。 掌柜到了,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红衫轻轻飘扬,举手投足间漫不经心,回眸一双清澈又幽深的眼睛,懒散倦怠而动人心弦,却带着犀利的凛冽,让人不敢造次。 他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眼前的女子,矛盾而美艳,清然却危险。 “我看姑娘不似寻常人,既然心如明镜,又何必来自寻烦恼呢?”掌柜的话语不是挑衅与苛责,而是一种来自老者的劝诫,以及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恳请。 “久闻向大人威名,小女子只是想听到他更多的、不同于朝堂上的故事。” 燕知一语双关,既表明她心神向往无意冒犯,又说“不同于朝堂”而引人遐想。毕竟知道向大人经营独莫楼的是少数,知道的人多了,也会多多少少给大人带来麻烦。 掌柜的叹了口气,客客气气又苦口婆心地道:“姑娘是聪明人,想必早已听说大人娶了新夫人。他二人新婚燕尔、琴瑟和鸣,自是容不下第三个人。姑娘气质才情不同常人,定是不屑于插足旁人感情之间的。” 燕知从掌柜的话中得到了确定,向凭阑对外很宠爱莺娘。至于是真爱还是做戏,还要再作考量。 “小二哥,这壶碧罗清饮尽了,烦请再上一壶。” 掌柜的正劝告着燕知,就看到雅间的一位客人走了出来。那位客人一袭青衣,姿态闲雅,行走间如水波微漾,皎然兮似琉璃玉石,拂起清水间浅浅的涟漪。 直觉告诉掌柜的,这个男子也不是凡俗之辈,其姿容平淡,举止气韵却犹胜世家公子、名门贵胄。 第四十五章 无趣老头,爱护之情 掌柜的正要回话,想着万不能得罪这位公子,却听旁边的姑娘嘲笑道: “覃大人莫不是喝茶喝醉了,连小二哥和掌柜的都分不清楚了?” 掌柜的不由冒了冷汗,这姑娘好生刚猛,上来就怼……覃大人?是那个传说中的科考状元、半年就破格考试而得升翰林编修的、据说是继向大人之后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麒麟才子覃息吾? 掌柜的默默后退两步,这二人皆气度不凡、大有来头,如此人中龙凤若冲突起来,殃及了无辜,他这独莫楼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让姑娘见笑了。” 出乎预料地,覃息吾没有任何恼意,反而冲燕知微微一笑,翩翩公子,谦谦如玉。 “无意冒犯,也让掌柜见笑了。” 掌柜的赶紧摆摆手,说道:“无碍无碍,我这就给大人拿碧罗清去。” “来到独莫楼,就都是茶楼的客人,哪来的大人不大人的。” 掌柜的活得通透,当即改口道:“公子说的是,我这就给公子拿去。” 掌柜的头也不回地走了,虽然年纪大了,小步捯地飞快,好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吃人怪物似的。 覃息吾温和如玉,只剩下他身边的燕知了。 燕知:“……” 覃息吾看着燕知,笑而不语。 燕知清清嗓子:“这老头无趣的很。” 覃息吾却突然道:“谢谢姑娘,为舍妹所花的心思。” 这是反讽吗? “还请姑娘守口如瓶,不要告诉相思。” “她早晚要知道的。”向凭阑与相思,注定无缘。 “此事息吾自会处理,多谢姑娘费心了。”覃息吾顿了顿,轻声道,“息吾还有一事,想与姑娘商量。” 燕知挑眉,直言道:“公子想赶我出府?” “姑娘金枝玉叶,留在覃府多有不便。” 他以前不说,如今出言赶她,是因为怀疑她吧,害怕她会伤害到相思。 “无忘”迷晕相思、夜探竹林之后,覃息吾表面没做什么,实际已经对她心存芥蒂、更加提防了。 以前他孤身一人,他可以忍受她心怀不轨,进入覃府;如今相思回来了,他不能留下让相思受到丝毫危害的可能。 “公子对相思,确实有几分爱护之情。”燕知走近覃息吾,紧紧盯着他,她的眸中映着他的影子,“往者不可追,替身骗不了良知未泯的心,最终伤害的也不是一个人。” 覃息吾听罢,清秀的眉毛微微皱起。他看着燕知,有一瞬间的迷茫与错愕,刚想说什么,燕知已转过头,楼下的相思也已经回来了。 燕知翻栏而下,相思一见她,就激动地问:“无念姐姐,怎么样啦?” 燕知摇摇头:“他这些天,都有事要忙,你见不到他。” “啊……”相思低下脑袋,满脸都写着失望。 息吾则从楼梯下来,到了相思的身边。相思突然见到覃息吾,脸一抽,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支支吾吾地说: “哥,你……你怎么来了?” “来茶楼,还能做什么呀?”覃息吾温和的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宠溺。 第四十六章 怕你息吾哥哥,吃醋呢 “哦,对……我和姐姐,也是来品茶的。”相思赶忙给覃息吾倒了一杯茶,“哥你尝尝,还是……额,已经凉了。” 相思尴尬间,掌柜的将碧罗清上来了,相思飞快接过:“我来我来。”就给覃息吾和燕知都倒上了一杯,赔了好大的笑脸。 覃息吾笑道:“相思懂事了。” “我本来就懂事,不信你问无念姐姐。” 燕知意有所指道:“你哥哥彬彬有礼不矜不伐,作为妹妹,你又怎么会差?” 相思嘟起嘴:“姐姐可不像在夸我。”又想到最近都见不到向凭阑了,更加委屈了,就像要哭出来一般。 “你不太开心。”覃息吾见状道,“是因为来时想喝的茶,没有了吗?” 何止啊,根本不是为了喝茶来的。想见的人见不到,并且听起来在未来的好一段时间,都见不到。 相思沮丧道:“没了,好久都不会来了。” “既然没有,想必是无缘。不如换个口味,日后也不会伤心了。”燕知说着抿了口碧罗清,皱眉道,“嗯,这茶味道也不行,看来你息吾哥哥的品味也不怎样。你还小,喝的茶少,见的人亦少。” 相思委屈道:“无念姐姐……” “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日后姐姐就帮你物色着。”燕知斜了一眼覃息吾,“可别问你息吾哥哥,他不懂这些。” “我也不懂。”相思嘟囔道,看到燕知微微挑眉,相思改口道,“这里没有我喜欢的,我们离开吧,姐姐陪我回府玩,好不好?” 燕知斜了一眼覃息吾,她记得某人说过,不希望她再回覃府。 “姐姐,你知道的,我今天这么惨啦……”相思眨着泪汪汪的大眼睛,恳求道,“你陪陪我嘛!” 燕知又斜了一眼覃息吾,意有所指道:“我怕你息吾哥哥,吃醋呢。” 覃息吾正要说什么,突然横到门外远远走来的两人,羽眉细若不察地一蹙,对相思道:“我们这就回府,你无念姐姐不走。” 燕知也看到了相思身后,遥遥进门的两人,笑道:“走吧。” 相思欢快地起身,一瞥却见碧罗清还未喝尽:“可以打包走吗?” “碧罗清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花不了几个银子。” “可是……我哥平时最节俭了……” 最节俭不过的覃息吾,破天荒地说道:“听你姐姐的。” 相思突然觉得这二人有些古怪,笑得也怪怪的,怎么好端端地,像是魔怔了一般? 难道这四周有什么鬼怪邪物? 相思疑惑地向四周看看,扭头要看她背后时,燕知却突然蒙住了她的眼睛。 “无念姐姐,你干什么呀?” 眼见那两人越走越近,燕知道:“是……是你息吾哥哥,要带你去个地方,好玩的地方。” “真的吗?”相思惊喜道,“哥,去哪呀?” 突然被点名的覃息吾一脸无辜,想了想,无奈道:“我们且先出去,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那为什么要蒙住我的眼睛呀?” “惊喜呀,怎么能让你事先知道呢?”燕知说着给覃息吾使了个眼色,覃息吾无奈地附和道,“大人总不会骗你的。” 然后他伸出手,捂住相思的耳朵,和燕知一左一右,拖着相思离开了。 相思:“……” 覃息吾与那两人中的男子擦肩而过时,微微颔首;燕知则偏头,悄悄打量那两人:这明晃晃的夫妻衣缎,就像白纸黑字写着“般配”两个大字,佳偶天成,璧人一对吗。 掌柜的扭着腰小跑过去,恭恭敬敬地道:“大人,夫人。” 第四十七章 我......把她弄丢了 “息吾哥哥,无念姐姐,怎么还没到呀?” 马车里,相思已经坐不住了,一把拉开车帘:“咦,这条街道怎么有些眼熟呀?” 燕知淡定道:“问你息吾哥哥。” 覃息吾:“……” “啊,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回府的路吗!”相思激动地跳了起来,要不是燕知及时拽住她,她就要撞到马车顶了。 “你们不说有惊喜吗,怎么能骗我呢?” 相思看向燕知,燕知看向覃息吾。 覃息吾:“……” 相思撅起嘴道:“你们大人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燕知点点头:“相思她哥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相思控诉覃息吾:“你怎么能骗我呢?” 燕知如法炮制:“你怎么能骗她呢?” 要是连霄在这里,一定心疼死自家大人了。俩个让人头痛的小祖宗,可有的受了! 覃息吾就是覃息吾,换作旁人内心要开骂了,他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甚至温和地笑笑:“我何时骗过人?你们随我来。” 于是覃府众人看到的就是自家大人,带着大小两个美人,在府中闲逛着,那场面是异常的和谐。甚至于,咱们的相思小姐面带灿烂的笑容,一手拉着大人,一手拉着红衣女子,跳着小碎步,边走还哼着小曲。 这场面,甚至还有些……温馨? 下人们当即炸开了锅。 “所以,大人已经决定,俩个都娶了?” “一个是青梅竹马、年轻貌美的相思小姐,一个是气质出众、明艳动人的无念姑娘,咱们大人艳福不浅呀!” “相思小姐长得就很单纯的样子,想必人也是极好的,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大人有旁的女人!” “哎呦哟,你莫不是想做大人的侍妾?快别想了,你是有特别的美貌还是才华呀!你看锦瑟姐姐和十弦姐姐有没有混上个侍妾做啊?” “你们在说什么呢?” 十弦怒目而视,一身怒火地走来,众人不想撞上枪口,立马四下散了。 “现在就连相思小姐也被那妖女骗了,我们给去警醒小姐!” 相对于十弦的愤恨,锦瑟则叹气道:“人家早就将大人与小姐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咱们是什么身份,怎么配去插手主子的事情呢?” 锦瑟的劝解更像是火上浇油,十弦更加咬牙切齿了:“那妖女无名无分,怕她做什么?咱们覃府清白之家,怎么由得她兴风作浪?就算是以死明志,我也要去警醒大人与小姐!” 十弦明了心志、壮了胆子,就朝三人的方向跑去;锦瑟跟在后面劝解,更加深了十弦的决心。 除去妖女,才能还覃府宁静!且去看看那妖女如何迷惑人心的,抓个现行再说。 十弦追到了覃府的竹林边,气喘吁吁地用袖子擦着汗,抬起头却没看到蛊惑人心的妖女,反而看到了一幅很美好的画面。 那三人正身体力行,捉着蛐蛐,他们的汗水顺着额头淌下,他们却只顾着欢笑,叫嚷着,蹦跳着,追赶着,其乐融融,就像一家人一样。 “捉到了捉到了,无念姐姐你好棒!” “哇!息吾哥哥也抓到了,给我给我!” 覃息吾笑道:“没有骗你吧?” “没有没有,真的有趣极了!” 燕知横了眼覃息吾:“没想到你一个文弱书生也会捉蛐蛐。” “以前捉过,倒也不难。” 相思好奇道:“哥,你小时候经常捉蛐蛐玩呀?” “有人喜欢,我捉来送她。” 覃息吾的笑容格外温柔,带着回忆中甜蜜的味道,相思更加好奇了:“是女孩子吗?” “是个很厉害的女孩子,比我捉的好。” “哪家的女孩子?现在在哪呢?” 覃息吾一怔,苦涩地笑了笑,拍了拍相思的肩膀:“我......把她弄丢了。” 第四十八章 记忆深处与身边的人 “怎么会丢呢,是因为小时候穷吗?”相思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所以哥,你这些年这么拼命地读书,就是为了考取功名,有朝一日将她寻回来对不对?” 不知怎的,覃息吾下意识地看向燕知,燕知此时也正看着他。两人同时一怔,又异常默契地别开了目光。 “相思,我们继续捉蛐蛐吧。” 覃息吾此语,就是想跳过这个话题,相思也懂,想必是丢了的姑娘,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相思一咬牙,竟放走了刚才捉的所有的蛐蛐。 “蛐蛐不好玩,我们捉蜻蜓吧。”相思一手拉着覃息吾,一手拉着燕知,“好不好,我们一起。” 相思的意思,覃息吾也懂。她小小年纪,就知道劝他放下过去,珍惜眼前,用心良苦,他很欣慰。 他不会扫相思的兴,只是蛐蛐可以放,蜻蜓可以抓,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已经在心底扎根生芽,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人在心底缓缓开花、绽放,她永远在他心底外人不可触碰的位置,只要一天没有她的消息,他就不会放弃追寻她。 他们的承诺,言犹再耳,他勤于公务,休憩时的每一分每一秒,她的话都在耳边回响。有时公务繁忙时,他的脑海中又突然浮现了她的音容笑貌,他是一个务实的人,却在那一刻,期盼哪怕是梦一场也好,她可以不要走,她可以留得久些。 *** “哥?息吾哥哥!”相思叫道,“捉蜻蜓的工具取来了,你和无念姐姐可要帮我多捉几只!” 燕知其实不会捉,看覃息吾也不像会的样子,可是相思满脸期待,他俩也就硬着头皮上了;手上的工具摆来摆去,相思在一旁拍手叫好,覃息吾与燕知看着彼此滑稽的样子,不由地笑了出来。 “你们俩不行呀,还是我来抓给你们吧!”相思拿起一根杆,上面是白色的网,跑来跑去捉着蜻蜓,弄得满头大汗。 “欸!这只是蓝色翅膀的蜻蜓耶!” 相思势必要捉到这只!她爬上树,悄悄靠近那只停在树枝上蓝翅蜻蜓,大网一挥,终于捉到了那只蜻蜓! “你们快看!我捉到了!这只蓝色翅膀的蜻蜓!” 相思冲他们大喊着,覃息吾与燕知夸赞道:“相思真棒。” 相思沉浸在捉到蜻蜓的喜悦中,她下来时脚一滑,踩空了树枝,眼见就斜仰着摔了下去—— “相思!”覃息吾与燕知一同发力,足尖一点,以轻功跃向相思,一左一右地在空中接住了她。 相思在空中惊魂未定,燕知与覃息吾侧头去看她,却又同时视线一转,对上了彼此的眼睛。 一个如秋水明亮,一个如古井清澈,两双眸子都倒映着彼此的影子,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 待二人缓缓落地,相思后怕地喘着气,他们才各自移开目光。 一瞬终生,一瞬繁华。 一瞬,亦成梦。 *** 十弦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自己格外的多余。她转身离开,这一次,锦瑟也没有拦她。 他们的世界,外人融不进去。 第四十九章 慕政新宠,赵氏离月 三人回去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覃息吾回房,点了蜡烛,埋头处理公务。 相思疯了一天,一回去就呼呼睡了。 燕知回到屋中,将玻璃瓶放到纸窗边,坐到了梳妆台。玻璃瓶中装着相思的蓝翅蜻蜓,古铜镜子映着燕知嘴角浅浅的笑容,不像平日的自己。 她今天,做了太多没必要的事情。 燕知拆了珠环,一头青丝倾泻而下,她重重地放下梳子,古铜镜中的女子也瞬间冷了面容。 该想想正事了。 东宫与安王分权,玖言初入京城,势单力薄,看似是平乱功臣,可实际圣上待他心存芥蒂,对他也有所打压。 六部尚书派系分明,还不到时候拉拢打压。 向凭阑宠爱莺娘,此人天资聪颖,来日必为三省高官,位极人臣;若有了他的支持,玖言在京的势力,将得到质的飞跃提升。 寰贵妃虽失圣宠,慕国公府已不如昔日,却仍然权势滔天;且她要为母报仇,现下正是合适的时机。 她还要在覃府待些时日,慕府那边,环姨有远岫与云心的帮衬,她无须太过忧心。 *** 慕府 “父亲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们了,母亲,我们该怎么办?” 慕府嫡女慕相歌,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身娇俏的粉裙更衬得她肤如白雪,此时眉间忧愁、双眸含泪,更显娇弱无援,我见犹怜。 “自从那贱人死后,他就没进过未央院!”提起此事,慕府大夫人楚央恨得咬牙切齿,“以前还来看看你,现在他美人在怀,怕是都不记得有你这个女儿了!” “父亲膝下无男丁继承家业,赵氏得宠,若生下男儿,慕府再无我们立足之地!” 本来偏房刘氏诞下长子慕子勤,慕子勤是慕家唯一的男丁,由楚央收归膝下抚养。自从慕子勤参军战败,成了残废,便一蹶不振;楚央也懒得养一个废人,将他逐出未央院,还给了刘氏。 赵氏赵离月,是慕政的新夫人,慕政对她宠爱有爱,犹胜当年的燕氏。 “赵离月那小贱人,洋洋自得恃宠而骄,若让她生下男丁,还不要骑到我们未央院的头上来!” 楚央长长的指甲鲜红欲滴,抓过铺着绸缎的木桌滋滋作响,一张脸因痛恨而扭曲得面目全非。 “她得意什么!也不照照她那张脸,跟燕落那贱人有几分相似!大人也是装傻,以为加倍宠着她,贱人就能起死回生了吗!” 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赵氏本是孤女,慕政亲自赐名“赵离月”,含义不言而喻。怜惜宠爱眼前人,却是缅怀旧离人。 *** 忆笙院 “赵夫人,汤熬好了。”燕环亲自将热乎乎的鸡汤端到桌子上,“检查过,没有问题。” 赵离月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缓缓地从床上起身,坐到铺着鹅绒软垫的木椅上,对燕环笑道:“谢谢。” 燕环盛了一碗鸡汤,递给赵离月:“夫人最近胎像不稳,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赵离月用玉勺搅了搅鸡汤,热气弥漫,她轻声道:“大人总是看着我,以前我以为是因为大人喜欢我,可是近来我觉得大人看着我,他的眼中是别人。” 第五十章 剔透玲珑,清炙佳肴 燕环拍拍赵氏的手背,笑道:“夫人剔透玲珑,有些事情早已猜到。夫人为何得大人宠幸不重要,重要的是夫人即将诞下麟儿,该为肚中的孩子多做打算。” 赵离月将勺子上的鸡汤吹凉,含入口中,泡着枸杞的鸡汤微微发苦,她抬眸却也笑了:“离月逢贵人搭救,才得见大人。贵人多方教导保护,才有离月的今日。日后离月产子,若能认贵人为干娘,是他的福气。” “燕环何德何能,不过倚老卖老几句,夫人能想明白就好。”燕环道,“若说贵人,夫人以后自会见到,助夫人母子一臂之力。” “可是远岫与云心的主人,一直暗中相助的幕后之人?”赵离月知道,她能从流落街头的孤女被人救回,教导她琴棋书画、礼仪礼法,带她见到慕政,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这幕后有一个人在谋划,应该就是燕环她们的主子。 这几天,远岫与云心前来帮忙,她也对这二人有所了解。远岫相貌出众,一身武功深不可测;云心灵敏聪慧,似掌握着庞大的江湖情报网,无所不知。 属下尚且如此,他们的主子,又是何等的人物? 她赵离月已经入局,与未央院成为死敌,她需要高人的指点;高人越厉害,她与腹中胎儿就越安全,在慕府的地位就越高。 慕府如今没有健全的男丁,她肚中的孩子就是希望,为了她与孩子,她绝不会掉以轻心。 *** 覃府 “息吾哥哥,你陪我去玩吧!” 相思是记吃不记打的孩子,自从上次捉蜻蜓就上了瘾,常常拉别人去玩,登高爬梯的,覃息吾没空,相思就拉着燕知去给他捣乱。 “你在翰林院忙了那么久了,回来又忙,休息会儿嘛!” 覃息吾揉揉发疼的太阳穴,无奈道:“你也不小了,还是如此心性,看来要早日给你订下婚约了。” “哥你在说什么呀!”相思转身环住燕知的胳膊,撒娇道,“姐姐你看看他,居然嫌我烦了,要把我嫁出去呢!” 燕知笑道:“我看他不舍得。” 相思眨眨眼,揶揄道:“舍不舍得我不知道,但是他一定舍不得你!” 覃息吾对燕知没有多余的心思,只是人家姑娘还没有开口,他也不好先否认,于是转移话题道:“你们饿了吧?” 相思啧啧笑道:“一般吃的可堵不住我的嘴哦。” “听闻清炙楼的水晶猪蹄鲜嫩可口,太液醋鱼酸甜软酥,龙骨里脊更是一绝名菜,以牛羊猪三畜,选取上等脊椎骨内侧的条状嫩肉,配以名贵龙井酱料腌制,再以紫砂锅温火慢炖数时辰,待茶香渗入,倒好秘制红烧汁,以大火翻炒收汁,烹盐入料,最终端以玉盘上桌,茶色诱人,垂涎欲滴,味道更是没得说,唇齿留香而回味无穷。” 燕知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说的相思直咽口水,以渴求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哥哥,看的最后覃息吾如愿说道:“走吧。” 相思兴高采烈,原地蹦跶,覃息吾无奈道:“下不为例。” 为这一顿饭,府中开支都要重新调整。 覃息吾看眼燕知,燕知挑眉而笑。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她一直是这样,仿佛很开心可以给他添堵。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她,有些幼稚,有些可爱,他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第五十一章 清炙楼中,出言不逊 当菜单交至燕知与相思的手上,覃息吾还是低估了女人的败家能力。当一道道菜名从小二口中说出,就像是一张张催命符,让覃息吾的胸口有些发闷。 “客官,这些已经很多了,您再点就……”当店小二都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提醒时,燕知瞥了他一眼,笑道,“小二哥,有生意你还不做?” 店小二惹不起:“得勒,您点您点。” “再来一碟翡翠丸子,一只招牌叫花鸡,一碗香露米惜,一盘金凤玉露龙须根……” 店小二在一边,默默摇头。 燕知点完,看向覃息吾,眼中是毫不掩藏的得意之色。 覃息吾轻轻笑了笑,好像在笑燕知也如相思一般小孩子心性了。 “客官,给您去个零头,一共是白银两百两。” 相思闻言,瞪大了眼睛:“小二哥,您家这是黑店呀?也太贵了吧!” “姑娘怎么能这么说呢?”店小二一听这话就来了气,“谁不知道我们清炙楼名满京城童叟无欺,您要是吃不起,何苦来呢?” 覃息吾微微蹙眉,却是赔罪道:“家妹妄言,还望见谅。” 相思不服气道:“小二哥,我们既点了就不会反悔,不过抱怨两句,你又何必出口伤人呢?” 这时候,人群不知道是谁认出了覃息吾,大声喊道:“他是覃息吾覃大人,京城的那个新传说!” 来清炙楼吃饭的都不是等闲之辈,都多少知道覃息吾,由此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居然是覃大人!听闻他是这届的科考状元,短短半年就得圣上特许,参加翰林考试,升任翰林编修,风头犹胜当年的奇才向大人!” “不是说覃大人清廉爱民吗,府中从简受圣上亲口夸赞,没想到也会来这清炙楼!” “覃大人真是高明,岂是你我可以瞻仰的?”一身绿缎华衣的公子哥摇着扇子,仰着头走向覃息吾,对众人道,“朝廷上保得那般的好名声,可惜啊,总有原形暴露的一天。” 绿缎男子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夏留,他的大哥是当朝五品官员,前些时日刚因府中过于奢侈而受圣上训斥贬职。 若不是覃息吾自命清高、虚伪作秀,他的大哥又何至如此? “呦,覃大人身边这两小妞长得真不错,也难怪咱们清廉为民的好大人来到这里,打肿脸充胖子了!” 面对夏留的讥讽,覃息吾不为所动,倒是相思起身喝道:“你说够没有!息吾哥哥一向节俭,他今天来这里是有原因的!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之一,我不允许你污蔑他!” 夏留收了扇子,敲击手掌把玩,他看着相思,露出像他名字一般下流的笑容。 “有原因的啊,跟大家说说呗,什么原因啊?” “你管的着吗?我犯不着跟你说!” “哎呦哟,你们看看,咱们的覃大人就是不一样,御女有术啊!”夏留走近相思,眯起眼笑道,“小姑娘,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啊,怕是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看热闹不嫌事大,人群中大有好事者,起哄大笑,一时楼里好不热闹。 相思受辱,覃息吾的情绪才有了些许的变化,他将茶杯的放下,杯底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一群靡靡笑音中却是轻若不闻。 第五十二章 联合对外,佳偶天成 “哎,原以为清炙楼都是达官贵人、英雄人物,现在看来,好生让人失望呀。” 好事者闻声看去,叹气的是覃息吾身边另一个女子,只见她将一缕碎发捋至脑后,不经意的动作已然媚态天成。 刚才只顾嘲笑覃编修,众人尚未仔细端摩他身边的姑娘,现下细观,方惊艳其美貌。 夏留一时惊奇,刚才猥琐的大笑生生僵在脸边,丑陋至极。 燕知缓缓起身,勾着一抹妩媚的笑容,走向夏留。 夏留是京城纨绔,平日见过不少女子,有大家闺秀、贤良温婉,有红尘娘子、风骚勾人。可这慢慢向他走来的女子,一双眸子清亮明慧,又深邃如浩瀚星空,体态清瘦而身姿婀娜,风情万种却有高贵之仪。 他见所未见,难免惊艳。 “都说相由心生,看你獐头鼠目、贼眉鼠眼,倒也是表里如一啊!” 夏留虽惊艳燕知的美貌,却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被一个女子讥讽,自然恼羞成怒。正要发作,却对上燕知冷冽的眸子,就如淬毒的匕首见血封喉、让人不寒而栗。 夏留一时呆立在原地,忘记斥骂回去。 众人见平日最凶悍无理的夏留都住了嘴,谁也不肯先出头了。 僵持间,覃息吾起身,众人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斥责他们,不想他轻轻一揖,温文尔雅: “息吾愧疚,此事皆由息吾而起。” 相思讶然道:“哥你……” 覃息吾轻轻按住相思蓄势欲起的肩膀,继续说道:“息吾不才,十年寒窗谋得翰林修撰一职,尽忠圣上,报效尉迟,一直尽心竭诚、克己奉公。” “今日息吾身边的两位姑娘,一个是在息吾一无所有之际不离不弃、和衷共济的义妹,另一个是……息吾请来照顾家妹的友人。” 覃息吾的语调平润,却温和有力,就像细腻的雨丝轻轻滴落,在不经意间平息躁动肝火。 “人贵在不能忘本,息吾平日忙于公务,不曾报恩。今日得闲,请两位姑娘来到此楼,不足以报恩,只成敬意。” “诸位刚才所言,也不无道理。想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息吾此行却有不当。况且几载恩情如山,又岂是金银腐肉可以言报的?” 众人哑口无言,他们确实只顾奢靡享乐,不忧国不忧民。有的被息吾之言震慑,自省其身;有的觉得被息吾暗贬,脸上青红交错。 这时,刚刚出言无状的小二哥快步上前,向覃息吾重重鞠了一躬,满脸愧色,说道:“大人深明大义,是小的刚才冒犯了。” “无妨,也是息吾有错在先。” 小二更加愧疚,说道:“大人真是一位好官。我家掌柜的说了,他敬服大人,希望有幸请大人的这顿饭。” 覃息吾轻轻一笑:“既然您家掌柜的有心,息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掌柜的爱重息吾的人品,想必自身也是高风亮节之士。” 店小二愣愣点了点头。 覃息吾笑笑,从怀中取出银票递给小二:“这些银票,正是今日的饭钱。不如由贵酒楼代劳,将这些银票捐给善行,以供难民衣食之用,小二哥看来可好?” 店小二不明所以,先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大人,这……小的可做不了这个主。” 覃息吾将银票放至小二的手上,说道:“劳烦交给你家掌柜的,息吾在此多谢了。” 然后偏头对燕知与相思说道:“我们走吧。” 相思重重点头:“我们快走,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相思一边念叨着一边出了门,一张小嘴还在喋喋不休,“息吾哥哥,无念姐姐,你俩刚才说的棒极了!我看啊,你们俩就是天生的一对儿,般配极了!” 第五十三章 多年重逢,再遇相歌 相思语出惊人,燕知与覃息吾早已习以为常。两人无奈对视一笑,却同时怔住,片刻后又各自移开目光。 相思不依不饶地问道:“哥你说,我无念姐姐怎么样?” 覃息吾喉咙微微一动,说道:“无念姑娘很好,我很感激她照顾你。” “既然这么好,那你娶了她好不好?” “相思,你还小。”覃息吾摸摸相思的脑袋,“以后不要这么说了,会坏了无念姑娘的名声的。” 相思不服气道:“我不小了,我懂得喜欢……” “裴哥哥?” 相思的话被一个惊诧的女声截了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身粉裙的娇俏女子,明眸皓齿亭亭玉立,是京城少见的美人。 这样的美人,此时却小跑而来,碎步生莲,钗散鬓乱,气喘吁吁地跑到覃息吾身边。 “裴哥哥,是你吗?” 此举此态有违世家礼法,粉裙女子身后的两个随侍丫鬟连忙跟来,轻声劝道:“小姐……” 慕相歌却只顾盯着覃息吾,双眸含泪,执着地问道:“你没有死,对吗……” 相较于慕相歌的激动,覃息吾的面色却很平静,他轻声道:“姑娘认错人了,在下并不姓裴。” 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并没有逃过燕知的眼睛,她环臂看着这出好戏。 六年前,裴怀息为了家族利益与慕相歌联姻,他们的婚礼并未如期举行,因为随即传来了燕知娘亲的噩耗;后来,裴家因罪流放,路遇山匪而灭族,裴燕两家的联姻,就此作废。 “你的头可受过损?”慕相歌焦急地问道。 裴怀息坠落山崖,所有人都觉得他绝无生路,但是慕相歌不信,只要一天没有找到裴怀息的尸体,她就认定裴怀息没有死! 她的裴哥哥不会抛下她的,他那天逃婚是因为他知道裴家将遭劫难,他用心良苦,她绝不负他! 而眼前的男子,她观察他好久了。虽然脸庞不是一个人,但是他的背影,他说话的方式,还有他嘴边那抹淡淡的微笑,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他就是裴哥哥! 慕相歌咬着唇看着覃息吾,氤氲的水汽凝在明眸之上,欲滴而不泣,楚楚可怜的样子,最容易打动人心。 覃息吾歉意地冲慕相歌一笑,正准备走,慕相歌却再次出声叫住了他: “公子留步!刚刚……相歌失仪,让公子见笑了。” “人有相似,姑娘不必介怀。” “公子的背影和侧脸像极了相歌的故人,与公子言语之时,也似故人归来。”相歌低首,面颊微微泛红,“相歌以为,此乃天赐良缘……” 覃息吾笑而不语,似在等她的下文。 相歌只好抬首,细声说道:“相歌斗胆,敢问公子名讳?” 世家之女,当街问男子的名讳甚是不妥,慕相歌身边的吉祥、如意俩侍女面露诧色,这绝对不是平常端庄贤德的嫡小姐能说出的话。 察觉出慕相歌别有所图,相思直言道:“这位姑娘,你还是走吧,你看上的这位公子,已经有心上人了!” 相思直觉不喜欢慕相歌,她跟锦瑟十弦等人一样讨厌,甚至比她们更让人不爽。 第五十四章 相歌欲泣,相思气恼 慕相歌看了眼相思,微微低下头,泫然欲泣。 如意见自家小姐受委屈,当即喝道:“你是什么身份,敢这样说我家小姐!” 覃息吾微微皱眉,燕知伸手将相思拉到身后,一双眸子打量着慕相歌,似饶有兴致,说道: “你家小姐既身份高贵,可莫要与一个小姑娘计较。” 如意是慕府刑奴的女儿,刑奴是楚央的心腹、慕相歌的奶娘,为楚氏母女忠心耿耿,为主子尽忠而死。楚氏母女有愧于刑奴,便将如意带到身边,待她比一等丫鬟还要好。 如意一贯会揣摩主子意图,作威作福,头抬得像公鸡一样:“年纪小也要懂规矩,不然显得没家教似的!” 覃息吾的眉皱得更深,正要开口,燕知却伸手拦住了他,对如意道:“说到家教,你可知,你说的这位姑娘,是旁边这位公子的妹妹?” 慕相歌闻言,脸色一变,说道:“如意,不得无礼。” “再者说呢,当街追问陌生男子,随从狗仗人势,这家教可要人说道说道呢!” “你!放肆!你竟敢——”如意平日仗着慕府的势横行惯了,第一次遇到如此无礼的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覃息吾上前,挡在燕知面前,说道:“舍妹无意冲撞,在下代她们向姑娘赔罪了。” 相思见覃息吾又想息事宁人,不由气道:“无念姐姐又没说错!” “相思。”覃息吾低斥了一声,相思扭过头,气得要爆炸,却不能拂了哥哥的面子。 这时,相歌盈盈一拜,说道:“此事皆由相思而起,相歌向公子赔罪了。” 如意见慕相歌如此,再不敢多言。她深谙自家嫡小姐温软柔弱之姿下,身份显赫而心思细腻,她们做随侍下人的,所有的荣耀福气都只能是小姐给的。 “姑娘大义,在此谢过了。” “原是相歌的错,公子客气了。相歌见公子气韵极佳、谈吐不凡,又年少有为,想来京城没几个像公子这般的人。相歌不才,想请公子去府上做客。父亲求贤若渴,定会善待公子。” 慕相歌给如意使了一个眼色,如意会意,说道:“我家小姐,是慕国公府的嫡小姐。” 覃息吾道:“嫡小姐安好。” 不失礼数,不卑不亢。 慕相歌笑靥如花:“公子有礼了。” 下一刻,覃息吾话锋一转,说道:“慕府能人辈出,在下何德何能,不敢高攀。” 相歌一怔,愁然静立,惹人怜惜。 “公子……” “有负姑娘好意,还请姑娘见谅。不敢再叨扰姑娘,告辞了。” 覃息吾笑容温和,说罢带着燕知与相思走了,行事起来,倒是干脆利落。 整个过程,相思对慕相歌瞪目斜眼,就像怕狐狸精祸乱了自己的宝贝一般,剑拔弩张地怒视,大有手撕妖精之意。 燕知的表情让人看不真切,带着几分笑意,像是讥讽又像是在看戏,,更让人捉摸不透她对此事的态度。 最终覃息吾请她们简简单单用了午膳,随后他去了翰林院,燕知与相思回了覃府。 路上,相思噘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气死了气死了!那女人肯定要打息吾哥哥的主意!” “你从回来到现在,念叨好几遍了。我看那慕府嫡女,模样气质都是绝佳,你为何这么讨厌她?”燕知揶揄道,“莫不是相思喜欢你的息吾哥哥?” “我是在为你担惊受怕耶,你怎么还开我的玩笑呢?”相思叫道,“我就是不喜欢她,直觉她不是什么好人!姐姐你相信我,她会害到你和哥哥的!” 燕知安慰道:“不会的,她害不到。” “是呀,哥哥和姐姐会保护相思的!” 相思还在左蹦右跳念念有词,燕知静静背过身去,望着远方,一片虚无。 相思,她慕相歌害不到我与覃息吾,相反,当年害死娘亲的凶手,我燕知都不会放过。 无论是慕相歌,还是裴怀息。 第五十五章 燕环热泪,燕知决心 元记包子铺 “包子包子,刚出锅的热包子喽!” 燕知拿了几文钱,笑道:“老板,来几个梅菜包子。” “客官,现在没有梅菜包子,你给等等。”老板道,“外面风大,您要不里面坐坐?” 燕知点点头:“有劳了。” 老板为燕知拉开布帘,燕知进去后,是一个狭小的店铺,有两三个人坐着聊天。 燕知一转身就进了后厨,瞬间没了踪影,没人发现她的到来。 后厨中,只有一名中年女子,她看着刚进来的燕知,眼圈一红,泪水就悄悄流了下来。 她伸出手,颤抖地摸上燕知的头,哽咽道:“小姐……” 燕知的眸子若水光微闪,唤道:“环姨。” 短短两个字,不轻不重,却蕴含了太多的复杂情感。 几年来,燕知一直与燕环写信联系。此次是两人时隔多年的第一次见面,两个人都是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化作彼此深深的凝视。 良久,燕环擦汗眼角的泪,提起了正事。 “不负小姐所托,慕国公对赵夫人极度宠爱,赵夫人又有了身孕,只等未央院动手,我们好瓮中捉鳖了。” “环姨有远岫与云心在身边,我会尽快解决覃府的事,回到慕府来接应你们。” “你自己孤身在覃府,万事都要小心。覃息吾能短短半年,从一个无名小徒做到如今的位置,一定不简单。有什么事也不要自己硬撑着,你还有我们……” 燕环嘱咐了很多,就像小时娘亲偶尔也会这般叮嘱燕知。燕知看着她,突然唤道:“环姨。” 燕环一怔,燕知道:“环姨大恩,无以为报,请受燕知一拜。” 燕环赶忙扶起她:“小姐快起来,这如何使得?” “环姨从小陪在娘亲身边,照料燕知长大。娘亲过世,环姨一直在慕府忍辱负重。环姨为我和娘亲奉献了所有的青春,如今还要您这般操劳忧心……” “傻孩子,你千万不要这么说。”燕知顿时霎时热泪盈眶,“夫人在世时,对我有知遇之恩、救命之恩,燕环发誓都用生命要保护夫人与你。可是夫人不幸逝去,小姐痛不欲生,燕环惭愧,若不是为了让这条贱命尽最后一点微薄之力,我早就自裁而去了……” 燕知抱住燕环,轻声在她耳边道:“环姨,我一定会为娘亲报仇,我们不会白活的。” 燕知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燕环的耳边,燕环心潮澎湃,又百感交集。 当年一摇一晃的小女娃,已经长大了。天真与烂漫都随着夫人的逝去,一同去了。 如今的她,眸光深邃,气充志定。 临深履薄、步步为营、深谋远虑、颖悟绝伦。 燕环欣慰的同时,却也心如刀割。 如果夫人还在世,一定不希望她变成如今的模样,如履薄冰,铁石心肠。 宁愿她只是摇头晃脑扑入娘亲怀中、奶声奶气地叫着“知儿喜欢娘亲,知儿喜欢奶娘,知儿喜欢小哥哥”的小女童。 时事所迫,命运弄人。 第五十六章 相歌落水,相思所害? 燕知买完包子回到覃府时,左眼皮跳的厉害。 待至院内,果然看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此时相思正瞪大眼睛,一脸不善地盯着那个人。 粉裙华裾,闭月羞花,正细声细语地与覃息吾说着话。 正是慕相歌。 “相歌回去打听了,没想到公子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覃大人。相歌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在此给大人赔罪了。” 相思叉着腰,心想这慕相歌真会见缝插针,竟然打听到了息吾哥哥的身份,还趁他难得空闲时登门拜访。 好歹是国公府的嫡女,却只会装娇扮柔、矫情造作,在息吾哥哥面前使尽浑身的狐媚妖道! 相思越想越生气,最后终于忍不住,挡在覃息吾面前,对慕相歌不客气道: “我息吾哥哥公务繁忙,哪有空让你一再纠缠、如此聒噪?还请你赶紧回府吧!” “相思——” 覃息吾话未落,慕相歌已道: “大人,无碍。令妹天真可爱,只是她对相歌有所误会。” “舍妹无礼,对不住相歌小姐。” “是相歌思虑不周,贸然造访,对大人造成不便,还请大人恕相歌无知之罪。” 相思突然拉住覃息吾,大声说道:“哥,你刚不是说你要回房处理公务吗,这可耽误不得,你快去吧!至于慕相歌小姐嘛,我帮你送出府去!” 有一瞬间,慕相歌的表情很精彩,看得燕知也不由发笑,相思气起人来也是有一套的。 慕相歌打听出覃息吾的府邸,特意挑他在的时候登门拜访,就是借此想与覃息吾增进感情。结果人家话还没说两句,客套都没客套完,相思就一下子堵了她的嘴,巧妙地将她“请”出了覃府,打破了她原先所有的计划。 “大人,相歌……” 慕相歌还想挣扎一番,覃息吾从善如流:“相歌小姐,请。”说罢,就抽身去处理公务了。 慕相歌咬着红唇,有些哀怨地看着覃息吾的背影,说不出的委屈。 相思仰起头,颇为嘚瑟地看着慕相歌,眼中闪烁着诡计得逞的光芒:“相歌小姐,请吧!” 慕相歌低垂眼眸,说道:“好……” 相思欢快地吹起了口哨,准备给慕相歌带路,确保她赶紧出去。 她没有看到,慕相歌与身边的吉祥和如意,飞快对了一个蕴含深意的眼神。 *** 覃息吾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慕相歌与相思的尖叫声。 他连忙赶回,只见慕相歌与相思相继掉入了莲花池中! 而燕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眼疾手快,飞速抓住了后落入池中的相思的衣角,将她拉上了岸边。 “小姐!小姐落水了!”吉祥与如意慌了神,二人都不敢下水,只能在岸边伸着手干着急。 慕相歌在水中挣扎、扑腾,呛了好几口水,眼见就要下沉,覃息吾跃入水中,将慕相歌救上岸来。 二人的衣服都被池水浸得湿漉漉的,慕相歌贴在覃息吾的怀中,重重咳嗽着。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 慕相歌咳出一口水,脸蛋惨白惨白的,如意见状,突然斥骂相思道: “你这小姑娘好生歹毒!就算我家小姐得罪了你,你也不能置她于死地呀!” 第五十七章 相思受辱,燕知发威 相思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刚才自己走着走着,脚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后仰,正好将慕相歌挤到了莲花池中。 “我没有想害她!我是被绊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你被什么绊了一下,能这么巧地将我家小姐推入河里?你就是一直看不惯我家小姐,终于给你找到机会害她了!” 相思又气又急:“我就算讨厌她,也不会想要害她的!” 如意扬声道:“你都说讨厌我家小姐了,还不会害她吗?众目睽睽之下,你已经害我家小姐落水了,你还想怎么害她?” 吉祥也附和道:“我家小姐向来惜才,只是想结识了一下覃大人,怎么就遭此报复了呢?” “相思,你先回房去。”覃息吾拍了拍慕相歌的背,见怀中的慕相歌气色渐好,如是道。 相思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不信我?” “咳咳咳……”覃息吾怀中的慕相歌适时轻咳了几声,然后深情地望着覃息吾,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却说出深明大义的话:“你不要责怪令妹了,她还小,做事不知分寸……相歌已经好多了……” 如意紧接着道:“小姐您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让人如此欺负!” 相思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不会这么害她的!” 如意愤然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吗?小姐都说宽恕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是息吾不慎,害相歌小姐在覃府落水。一切过错,皆由息吾承担。” “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相思带着哭腔道,“你信我啊!” 覃息吾静静道:“你先回去。” 仅余的希望在相思眼中支离破碎,她喊道:“你竟然为了外人,怀疑我!好,我走就我走!你就和她卿卿我我去吧,我不碍你们的眼!” 相思擦着眼泪跑走了,很快没了踪影。 一闪而过的担忧划过燕知的眼底,可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如意道:“覃大人,令妹如此行事,您一定要给我们慕府一个交代!” 燕知走过去,看也不看如意,对慕相歌道:“慕小姐,你这个样子要是被有心人看到,说了闲话可就不好了。” 如意横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不是那什么相思害的!” “是不是相思害慕小姐落水另说,慕小姐休养好了,不如起来吧?” 慕相歌适时咳嗽了两声,再次表面自己的弱不禁风:“大人,令妹心思单纯,就算做错了事也一定不是出自本意。”相歌柔柔地依偎在怀息,有意无意地瞥了眼燕知,“倒是这位姑娘……啊!” 燕知突然上前一把将慕相歌从覃息吾的怀中拽起来,随手扔给她身边的两个侍女。 吉祥、如意赶忙接住了慕相歌:“小姐,您没事吧?” 慕相歌抬起手,抚住额头,娇声道:“有些晕……” 如意心疼自家小姐,怒视覃息吾:“大人,你们覃府可是欺人太甚了!” “究竟是谁欺人太甚呢?”燕知一笑也是极美,与慕相歌相比,一个是娇弱羞花的玲珑美人,一个是绰约多姿的绝代佳人,一个惹人怜惜,一个引人倾慕。 “你先去看看相思吧。”覃息吾看着燕知,带着不易察觉的恳请。 “咱家相思蒙冤,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承受呢?”燕知突然放柔了声音,“别怕,有我陪着你呢。” 覃息吾刚刚抱着衣衫尽湿的慕相歌都是面不改色,听了燕知的话,脸颊却微微发红。 第五十八章 揭露圈套,暗讽相歌 “咳咳咳……”慕相歌开始低咳起来。 “慕小姐,我没看错的话,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最足的时候。你的衣服都快被晒干了,你怎么反而要生病了呢?” 如意听出燕知话中的讽意,一时却无法反驳,只能干瞪着燕知:“你!” 燕知笑道:“若真病了倒是好事,这场自作自受的戏也就因此圆满了。” “你胡说!明明是你蛊惑那个相思,害了我家小姐!”如意气急败坏,“你们覃府的女人,好生恶毒!” 燕知为她们的表演鼓鼓掌,就像看戏子一般,饶有兴趣道:“剧目有点意思,息吾背对着你们欣赏不到,我却看得真真切切。” 如意表情一窒,相歌与吉祥对视一眼,燕知摇摇头,颇为惋惜:“就是戏子太蠢,不能让人尽兴,可惜呀。” 如意怒道:“你竟然将我们比作戏子!” 燕知笑意更深:“戏子少露破绽,你们却是演技拙劣,怎么比得上呢?” 如意气急,如火攻心,只觉一口老血横在喉咙间,说不出话。 “是你,用碎银作暗器,暗算相思让她脚步不稳,失重倒向慕相歌。” 燕知一记眼神杀,扫向如意,她不笑的时候,气势压人,让人喘不过气来。 如意不禁后退一步,接收到自家小姐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如意赶紧站直了身子,为刚才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而感到懊恼。 众人看向相思跌倒的地方,果然躺着一颗碎银,不细看倒以为是铺路的鹅卵石子。 相歌看向如意,如意立马道:“笑话!你有什么证据,说这是我家小姐的碎银?分明……分明是你,故意放在这里的,想要陷害我家小姐!” “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话果然不假。”燕知不慌不忙,甚至还向覃息吾眨眨眼,“息吾是知道的,我借住在这里,身无分文的,吃穿用度也都是息吾安排照料的。” 慕相歌暗暗握拳,她当然查到了,这个叫作“无念”的姑娘是借住在覃府,覃息吾对她照顾有加,传言有让她过门之心。 她绝不允许,任何有可能是裴哥哥的人,另娶其他的女人! “息吾你说,我哪来的碎银子呢?” “无念……” 姑娘二字还没出口,燕知抢先道:“你对我情真意切,我感恩于心,我们一起照顾妹妹。相思不谙世事,我今天没有保护好她,让她被人冤枉,平白受了委屈。息吾,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我会还咱们妹妹的清白的。” 燕知神情真挚,眼波动人,一番剖白平淡又深情,慕相歌不由捂住胸口,想必是气得胸闷了。 “慕小姐聪慧可人,教的奴婢却是蠢笨如猪,我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燕知口中的“我们”,自然是指她与覃息吾。 “单说她刚才回我的话,问我怎么证明是你的银子——我只说她用碎银暗算相思,可没说这是慕小姐你的银子吧?就这样不打自招,让一出好戏草草落了幕,这般虎头蛇尾的,可不是糟蹋了大小姐你的心意吗?” 第五十九章 燕知反击,完败相歌 慕相歌眸中泛起丝丝涟漪,不理会燕知,反看向覃息吾,柔柔唤道:“覃大人……” “你叫他也没用,你带的丫鬟太蠢了,漏洞百出的,圆不回来了。慕大小姐再想想看,一般人知道被陷害了都是第一时间指责回去,而不是想为自己开脱,开口就要证据。慕大小姐贵为慕府嫡女,如意算盘打得是妙,可惜输给了自家丫头的愚蠢啊!” 燕知一口一个“慕大小姐”,讽刺的意味不言而喻。慕相歌从小只被一个人那样气过,就是贱人燕氏的女儿,后来她们死了,这些年都是看惯了旁人阿谀奉承、卑躬屈膝,几时受过今天这般的屈辱? 慕相歌一时没有沉住气,怒斥道:“你住嘴!” “小姐,别为贫贱之躯气坏了自己。”如意适时地阻止了慕相歌的失态,又对燕知道,“你如此能言善辩,怕是早就算计好了这出吧?让相思害我家小姐落水,再倒打一耙,陷害我家小姐。” 吉祥附和道:“怕不是某人想要做覃夫人,一箭双雕,拉两个人下水!” 如意不屑道:“一介贱民,仗着几分姿色就妄想……” 如意话没说完,被燕知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住了嘴,又对上自家小姐的眼睛,只得硬着头皮道:“一切都是你……是你设计好的……” “一箭双雕吗?那又怎么够看。”燕知笑起来没有温度,甚至冲慕相歌鼓鼓掌,“与覃息吾湿漉漉的抱在一起,再以流言蜚语逼迫他娶你吗?顺便陷害了我和相思,这样一举三得的妙计,想法很是高明。” “只是慕小姐,你就见了覃息吾一面,便要非君不嫁了吗?为了一个男人机关算计,想出如此阴招,不惜搭上你的清白名誉,你就这么确定,他是你要的那个人吗?” 燕知笑起来冰冷,眼底的讥讽让慕相歌恼羞成怒:“你胡说!你不过是一介贱民,就敢来攀诬我!” 慕相歌调查过,这个“无念”无权无势,不是朝廷贵胄的名门千金。似是江宁王身边军师无忘的妹妹,那又怎么样,江宁王回京之后再无军权,在京城势单力薄、举步维艰,不过是表面上的风光。 江宁王她尚且不惧,更何况江宁王身边一个寒门草莽、没有权势的幕僚的妹妹? “她不是贱民。” 刚才燕知与慕相歌等人争辩,覃息吾都没有表态,如今上前一步,淡淡道:“圣上已颁发诏令,百官不问出路,贵胄与平民不分贵贱。就像在下,虽出身贫寒,幸得圣上赏识,为朝廷效力……” 慕相歌连忙解释道:“覃大人,我不是说你,你有天大的本事,是京城的传说,如今位列翰林院编修,怎么能与一般贫民相比?” “她是息吾的家人,还请相歌小姐不要出言侮辱息吾的家人。家人有什么过错,息吾愿全力承担。” 燕知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覃息吾,她的眼眸深邃,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只是睫毛微微一颤,就像蝶翅轻轻扇动。 “覃大人……”慕相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息吾敬重慕国公,亦敬重慕府千金。慕府是众府楷模,慕府之人,言行举止高雅磊落、温良俭让。”覃息吾静静开口,疏而有礼,“此事想必是一个误会,息吾还请相歌小姐与身边两位姑娘三缄其口、到此为止了。” 慕相歌暗暗推了如意一下,如意上前道:“覃大人如此护着两个贱人,倒让我们开了眼界!可怜我家小姐白白受辱,任贱人……” 如意还没说完,燕知一个巴掌已扇了过去,如意只觉左脸火辣辣的疼,顿时捂着脸尖叫道:“你敢打我!” “啪!”燕知懒得说话,狠狠甩了她一个右记耳光,斥道,“闭嘴!” 第六十章 无所畏惧,疑似故人 如意被燕知的气势所迫,含泪捂着双脸,不敢说话。 慕相歌也被吓了一跳,当场愣在原地。 燕知弯腰捡起碎银,扔到慕相歌的胸口:“慕小姐特意在身上涂了名贵的玫瑰花粉吧?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千金,慕国公待你就是不一样。只是这碎银上的玫瑰花香如此浓郁,我们还没有失去嗅觉闻不到。” 慕相歌脸一白,无从辩解。 “你们设计相思,演这出苦肉计,再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还真是煞费苦心!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一般愚蠢,看不出你们的把戏?” “无念……”覃息吾不想燕知得罪慕府嫡女,只是燕知并不领情,继续道,“他本想装傻,给你们一个面子,将此事含糊过去。你们却不依不饶,非要撕破脸皮,照清你们丑恶的嘴脸!” 慕相歌含泪看着覃息吾,似是无限的委屈。 如意见事情败露,便请罪道:“小姐恕罪,是奴婢自作主张,拿了小姐的碎银,不想害小姐受辱!奴婢看不惯相思欺负小姐,一时糊涂才出此下策,不敢求小姐的宽恕!” 燕知环臂,忍不住打断了她们的演戏:“戏已经落幕了,就不要再演一场了,戏子不累,看戏的人也会累的。慕大小姐,带着你的人离开覃府,你也不想你们的丑事人尽皆知吧?” 慕相歌看着覃息吾,怯怯说道:“覃大人,相歌真的没有……” “相歌小姐在覃府出事,是息吾的过错。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为了女儿家的清誉,大家都要守口如瓶。此事到此为止,可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相歌只得道:“相歌管教不严,生出这些事端。大人维护相歌,相歌愧疚不已,日后必当登门拜谢。” 慕相歌认为覃息吾还是对她有怜惜之情的,却听他道:“此事已过,再不提起,也就没有拜谢一说。相歌小姐贵为慕府嫡女,息吾不敢请小姐登门,连累小姐清白,多生事端。” 覃息吾话说的含蓄,看似为慕相歌着想,其实句句表达不想再见她之意。 慕相歌如何听不明白? 不,这一定不是她的裴哥哥,她的裴哥哥是她的未婚夫君,她苦苦等了他那么多年,他一定不会这么对她的! 慕相歌在吉祥如意的搀扶下,神情恍惚地走出了覃府。 *** “还不快去看看相思?”慕相歌离开后,燕知对覃息吾道,“我知道你的苦心,相思未必明白。” 覃息吾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相思,他心如明镜,只是慕相歌这么做,直指相思,如果他直接拆穿她们、维护相思,那她们会痛恨相思,相思以后就会有麻烦。 所以相思走后,他再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相思。 “你觉得你是在保护相思,可是你还是让相思伤心了。” 覃息吾轻声道:“她会明白的。” 燕知沉默不语。 “无念……姑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燕知挑眉,笑道:“我明知道慕相歌睚眦必报,为什么还要得罪她呢?她要报复,尽管冲我来好了!” 燕知扬眉,霸气凌厉,给妩媚的脸庞添了几分英气,她的神情亦是睥睨天下的傲然,可是有的人就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她有自负的资本。 可是这样的女子,却是前所未见。 “如果她在,她一定和你一样,无所畏惧,义无反顾。” 覃息吾突来的无厘头的话,像风声一样轻,随着他的背影,消逝不见。 燕知垂眸,眼底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第六十一章 相思伤心,远岫开导 相思把院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独自伤心。 她与哥哥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再苦再难的日子都一起熬了过来,可是她没有想到,她的哥哥刚刚会因为一个外人不信任她。 “相思。” 相思听到有男声叫她,还以为是府中的小厮,将头埋入膝盖,喊道:“出去出去!” 那人却十分不知好歹,在相思前面站了好久,相思觉得他挡住了自己的阳光,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他还不离开。 是谁这么没有眼色? 相思被气得顿时哭不出来了,狠狠抬起头,想看清来人是谁,却见是上次给她下迷药、骗她玩捉迷藏的远岫。 相思正愁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见是这个大坏人,当即恶狠狠道:“你来干嘛?” 远岫没有回答,伸出背过去的右手,握着一串冰糖葫芦,上面的山楂个头大大的,红彤彤的,还裹着糖浆,是相思一贯爱吃的。 相思眼睛一亮,随即戒备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下了毒?” 远岫摇摇头。 “你说没下就没下?我记性好着呢,可没忘了上回你怎么骗我的!”但是相思很快又丧了下来,说道,“你这次想利用我害他也没用,他都不相信我了……” “我若伤害你,主子会怪我的。” “你主子不是无忘公子吗?”相思突然恍然大悟,“无忘公子放心不下无念姐姐,让你来保护她?” 远岫点点头。 “所以你也听无念姐姐的,她让你来看我吗?”相思疑惑道,“她为什么自己不来?她也不相信我吗?” 相思说着,声音哽咽了,眼圈又红了。 “主子相信你,才会派我来看你。” “那她人呢?我记得是她救了我,她还在那里吗?” 远岫又点了点头。 相思吸吸鼻子,一脸迷茫地看着远岫。 “可是她信我,为什么不来看我,还要在那里呢?” 突然,相思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跳了起来:“她留在那里,一定想为我出气!” 接收到远岫肯定的目光,相思慌忙地拉起她:“不行不行,她要是一冲动,揍了慕相歌怎么办?快走,我们快去找无念姐姐!” 这回轮到远岫疑惑了:“你不是讨厌慕相歌吗?”有人揍她一顿还不是解气了吗? 相思急道:“慕府我们惹不起,姐姐会吃亏的!” 远岫拉住就要跑过去的相思:“放心吧。” “我怎么能放心?你刚才不在,不知道慕相歌有多坏……” “没事的,你哥哥还在那里。” 相思一听,气鼓鼓道:“别提他!他就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才不会管我们呢!” “你要相信他们。” 远岫想表达的很简单,主子和覃息吾都是聪明人,不会在慕相歌面前吃亏的。 “他都不信我,我为什么要信他?” 相思甩开远岫,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像一只炸毛的小兽。 “他不会不信你。” 虽然远岫不喜欢覃息吾,但是不得不承认,覃息吾不是轻易会被迷惑的人。 他看似没有脾气,温和如玉、文质彬彬,却不是可以欺负的人。他绵里藏针,从科举状元到如今的翰林编修;他有勇有谋,暗中辅助太子,清扫各路障碍;他当机立断,行事手段雷厉风行,扭转乾坤于危难。 这样的人,超群越辈足智多谋,幸而自恃高风亮节、不屑谲诈诡计,否则主子与殿下的路,会更加多舛难行。 相思气道:“你不要为他说话!” “我与他非亲非故,为何要为他说话?你与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应该比我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啊,息吾哥哥不是会被美色迷惑的人!更不是因为美色而伤害亲人的人! 那他为什么要赶走她呢? 第六十二章 远岫天敌,相歌醉酒 “他……他是怕慕相歌记恨我!”相思的脑子一颤,突然都想明白了,“他是在保护我!” 远岫暗中擦了把汗,他不太会说话,她终于明白了。 “我竟然不信他……我还说再也不理他了……哥哥一定伤心死了……都怪我,我怎么能那么说他……” 相思“哇”地一声又哭了,哭得惊天地动鬼神,哭得远岫好是头疼。 “我为什么这么蠢……呜呜呜,我对不起息吾哥哥……原来是我不信他,不是他不信我……” 远岫被相思哭得心烦意燥的,又是非常无奈。 主子呀主子,你还不如让我去杀个人,照顾人可真是件难事啊,尤其是照顾这个小祖宗呀! “他不会怪你的。” “我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他的心都寒了……” “他不会怪你的。” “我对不起他,他一定怪死我了……” “他不会怪你的。” “他肯定伤心死了……” 远岫:????? 远岫不会安慰人,暗暗捂着额头,脑瓜子更疼了。 他无奈地看着相思,好像要哭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他不会安慰人,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看着她哭。 就在远岫即将崩溃的时候,相思终于哭累了。 她的眼睛肿得不成样子,红通通的像一只小白兔。 远岫将糖葫芦递给她,她张嘴就咬下一颗最大的山楂,吃着吃着,竟然又笑了。 远岫不禁一颤,默念见了鬼了。 “好好吃呀!谢谢你呀。”相思顶着这样一幅鬼样子,冲远岫甜甜地笑道。 远岫又是一颤。 对不起主子,这小姑娘太可怕了,我受不住了! 远岫转身就走,无论相思怎么叫他,也不回头。 相思看他渐行渐远,又没心没肺地吃起了手中的糖葫芦。 后来,覃息吾与燕知来看相思,相思主动向覃息吾道了歉,又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可怜兮兮的。 覃息吾欣慰地笑笑,摸摸相思的脑袋。 相思笑嘻嘻道:“息吾哥哥真好!无念姐姐真好!” 覃息吾与燕知对视一笑,清风拂过,两人的碎发轻轻飘扬,场面竟很和谐。 *** 清炙楼雅间,一对男女相对而坐。 男子明黄华袍,女子粉纱罗裙,桌上摆着几坛元正酒。 女子面颊通红,眼神迷离,嘴角还染着未尽的酒渍。 十载元正酒,相欢意转浓。谢将清酒寄愁人,澄澈甘香气味真。 女子痴痴地笑着,转眼又开了一坛酒。 “相歌,别再喝了。” 男子伸手拦住她,眼中盛满了心疼。 慕相歌甩开他的手,执意又倒了一杯酒,灌肠饮尽,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相歌……” 男子为她顺顺后背,她一边咳着,一边又拿起酒坛,还要再倒一杯。 “你……哎……”男子又气又急又心疼,忍不住叹气道,“我知道你难受,但是你这样……也不是办法。” 慕相歌醉醺醺地看着他,突然道:“殿下,你知道吗?” 当朝太子尉迟玖天,深情地望着她,眼中却带着微微的苦涩。 “我幼承庭训,规行矩步,一言一行皆是身不由己。好不容易遇到了他,为了得到他我不可以不择手段……我们马上就要白首不相离了,他却在那时候离开了我……” “他在你心中,永远地留了下来。” “不……不只是心中。”相歌红着脸,认真道,“我要他永远留在我身边,他本就是我的未婚夫君……” “他已经……” “他为何不认我,我想了他那么多年,找了他那么多年……为什么,他要为其他的贱人不认我,他怎么忍心……” 太子一怔:“相歌……” “殿下,连你也要骗我……他就是裴怀息,我的裴哥哥,是不是……” 第六十三章 覃息吾的真实身份 慕相歌潸然泪下,太子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你伤心,我更伤心。你要喝酒,我陪你。” 说着,太子抱起一坛酒,直接喝了起来。 辛辣的酒入喉,太子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出了眼泪,他却笑了起来。 他贵为尉迟太子,何尝不是身不由己?他从小滴酒未沾,此时只想陪她醉陪她痛。 慕相歌却是喃喃道:“裴哥哥……裴哥哥……” “嘘,裴家早已不再了。”太子见她如此痛苦,终于忍不住,告诉她一个惊天的秘密。 “如今,他是覃息吾。” 慕相歌重复道:“覃息吾……” “你要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太子醉醺醺地傻笑道,“他不让我告诉别人的,我只告诉你……” 太子说完,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慕相歌使劲摇头:“不,我不要他是覃息吾……裴怀息是我的未婚夫君,覃息吾却对我视而不见……” 说着说着,慕相歌也趴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 *** 覃息吾自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已经泄露。 他刚刚从翰林院回府,就被相思给缠住了。 “哥,相思这两天可乖了,还和姐姐读了好书呢!” 覃息吾笑道:“怕是你没少折腾你无念姐姐吧。” “哥!”相思不服气地抱起燕知的胳膊,摇晃着,撒娇道,“姐姐你说,我有折腾你嘛?” 燕知无奈地摇摇头:“没有没有,我哪敢说有?不然我可受不住,你将我的院子变得鸡飞狗跳的!” “无念姐姐!你和哥哥是一伙的,净来取笑我!”相思就像一个受气包,覃息吾和燕知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相思憋了半天道:“你们你们……好坏啊!” “谁能有你坏啊?” “谁能有你淘啊?” 息吾与燕知同时说道,相思瞪大了眼睛,只觉自己被两头抛弃了。 “你们说我坏说我淘是吧?那我可给你们捣乱啦!” 三人闹得不亦乐乎,在下人眼中,他们真的就是亲密的一家人——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还有淘气可爱的女孩儿,欢聚一堂,熙熙融融。 锦瑟默默地看着,幽幽道:“她可真有本事。” 十弦却不再愤愤难平,叹了一口气,道:“你什么时候见大人这么开怀大笑过?就是大人再宠小姐,和小姐在一起,也不是这样笑着……” 锦瑟想了千百种措辞来反驳,可就眼前这一种场景就让她哑口无言。 “以前是不是我们错了呢?”十弦道,“或许无念姑娘不是妖女,妖化的是嫉妒者的心。” 锦瑟的嘴张了又张,最终合上,无言以对。 *** 燕知自是不知道她们的讨论,相思闹够了,覃息吾正巧有事要出府。 “你去吧,留下姐姐陪我就行!” 覃息吾笑道:“看来还是姐姐重要。” 相思哼道:“你不是吃醋了吧?哥,放心,我抢不走你的未来夫人的!” 覃息吾轻斥道:“别胡说。” 相思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道:“就是就是!不然你走那么快干嘛?” 他越走越快,眼见就没了踪影。 “姐姐你看,他害羞了!” 燕知听惯了相思的胡话,依然忍俊不禁。 “你干嘛这副表情呀?我说真的,他肯定喜欢你!” “相思,你饿不饿呀?我们今天出府吃怎么样?” 燕知成功转移了话题,相思立马眼睛亮了:“想吃好吃的!” “走。” “可是姐姐,你哪来的银子呀?” 燕知得意道:“跟我来。” 于是二人到了京城一家不大不小的赌场。 相思迟疑道:“无念姐姐,这里……” 第六十四章 赌场危机,无念敌友? 相思迟疑道:“无念姐姐,这里……” “怕了?” “感觉好好玩呀!” 相思喜欢新奇的地方和事务,这里以前从未来过! 尤其是相思看着燕知,用五花八门的方法摇着骰子,转眼挣了一个小金山的时候! “姐姐教我,好不好?” “这可不行,你哥会找我拼命的。” “不会不会!”相思举起两根手指发誓,“我绝对不乱花,还要拿来孝敬哥哥姐姐!” 正央求着,赌场的侍者端着两杯茶走了过来:“二位姑娘来了这么久,可是口渴了?”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口干舌燥的!”相思随手拿起一杯,一饮而尽,“谢谢啊!” 燕知也抬手,拿起另一杯:“有劳了。” “这里好闷啊,喊得我嗓子还疼……咦,头也有点晕……”相思说完,就晕了过去,燕知一把接住了她。 “相思?相思?” 燕知摘下相思身上的贴身璎珞,又吩咐端茶的侍者:“好好照顾她,不得怠慢。” “是。” *** 正在路上的覃息吾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未时之前,京郊长亭,静候大人。 信里面还附带一块璎珞,覃息吾一眼认出是相思的贴身之物。 “小朋友,这是谁让你给我的?” 覃息吾问送信的小男孩,他摇了摇头。 连霄给小男孩塞了一锭银子:“告诉哥哥好不好?” 小男孩裂开嘴,笑了:“是一位白衣的公子。” “大人,我们定是被算计了!”连霄恨恨道,“好卑劣的手段!” 大人赴约在即,那人却抓了相思小姐,胁迫大人就范。士元公子为人高傲,若大人失约,他必定不会原谅,大人之前做的准备也都付诸流水了! “知道大人行程、又想要阻止大人的,一定是安王那边的人!” 当朝太子虽是正统嫡出,却平庸软弱、毫无建树;安王敏而好学,其母是颇有威望的敬贵妃,又是皇家长子,历来受圣上的赏识。 安王野心勃勃,多年来打压东宫、明争暗斗,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圣上竟未阻止,更助长了他的气焰! “士元公子是商人,商人敬畏强权,更为利益驱策。”覃息吾静静道,“赴约的谁不重要,赴约的先后也不重要。” 连霄仔细地想了想,恍然大悟。 “大人是说有人会代替您赴约,去和士元公子谈条件?如果他有绝对的利益让士元公子心动,今天就算我们赴约了也没用。如果他不能给士元公子带来满意的利益,他就是抢先了也没用?” 覃息吾赞许的点点头。 “可是大人,您不担心相思小姐吗?” “他既知道相思是我的软肋,又怎么会伤害她呢?” 连霄似懂非懂,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要是安王软禁小姐,长期胁迫大人可怎么办?就算大人救了小姐,他还能再找小姐的麻烦!” “想保护好相思,就要从最直接的危险下手。” 连霄疑惑道:“您是说安王?” “敌暗我明,未必是安王。无论是谁,他都只是源头。” 连霄更加疑惑了,那最直接的危险是什么? 小姐身边的人? 小姐最信赖的人,除了大人,不就是—— 连霄迟疑道:“您是说,无念姑娘?” 刚开始,连霄也很排斥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可是后来,她对小姐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怎么也想不到她会伤害小姐! 覃息吾靠在车壁之上,闭目不语。 是与不是,很快就会知道了。 连霄看着闭目的大人,面容平和,沉静如玉,只是眉间染着淡淡的忧愁与疲倦。 连霄一瞬间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大人是为了小姐而担忧,还是为了……无念姑娘? 大人好像,挺喜欢无念姑娘的。 虽然大人从来不说,又或许,是他自己骗了自己? 第六十五章 莫华楼阁,士元公子 莫华楼,天字间 一个衣着生丝制成的黑绢衣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他体型微胖,脸上堆着别有深意的笑容,眸光闪烁着商贾特有的精明。 “士元公子来了。” 天字间里早已摆好了茶桌,说话的白衣公子唇红齿白,声音如山涧清泉幽深好听。 白衣公子身边是一位紫衣华锦的公子,不动声色。 二人坐在茶桌旁,像是久候他的到来。 可是今天与他相约的人,似乎不是这二位。 贾士元轻笑道:“是我走错了,还是你们走错了?” 白衣公子亦笑道:“有缘相识,又何必曾相逢?” 说罢,拍拍手,一众侍从走近包间,撤了茶具,上了一桌的美酒佳肴,摆满了席面。 “士元公子不如进来说话?”白衣公子叹道,“好酒好菜,浪费了的话着实可惜。” 待一众侍从退出包间、关上了房门,贾士元道:“二位有话,不如直言。” 一直不动声色的紫衣公子,在此时开了口,声音低沉,如百年醇酒:“今日这一席我做东,与士元公子一叙。” “不必了。”贾士元手一摆,“二位既知道我是谁,想必也查清了我的为人。” 白衣公子闻言,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玉筷,夹了一块水晶凉糕放入口中,赞道:“不错不错,莫华楼卧虎藏龙,楼中点心也别有味道。” 紫衣公子就着他的话头,语出惊人:“不若你喂我尝尝?” 白衣公子闻言,用自己的筷子夹了块大的,亲手喂给了他。 二人这般旁若无人,在贾士元面前公然行龙阳之举,贾士元的脸一沉,显然很不高兴的样子。 这两人,赶走了原本与他相约的人,又如此肆无忌惮地在他预订的天字间,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在贾士元爆发之前,白衣公子,燕知扮作的无忘,终于大发善心,抬头看了他: “士元公子,不然在下也喂你一块?” 话落就见紫衣公子,尉迟玖言,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丹凤眼一眯,不怒自威。 “开个玩笑,无伤大雅。”燕知能伸能缩,转眼已一本正经地站了起来,对贾士元道:“士元公子,民以食为天,到了午膳的时间就要用膳,又何必计较是和谁呢?” “你们和覃息吾是敌人?” 燕知笑道:“我们与覃息吾是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和士元公子,可以结成盟友。” 贾士元冷笑道:“凭什么?” 覃息吾是当朝最年轻、最有前景的大人,又是众党极力招揽的贤士,而眼前的两人虽气度不凡,可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过身份。 玖言挑眉道:“贾家世代商贾,腰缠万贯,寻常人物自然不放在眼里。” “二位想必不是寻常人,只是纵然你们身居高位、压覃息吾一头,我与他,也是君子之交。” 燕知似赞同地点点头,却道:“三国庞统经世之才,与诸葛孔明有雏凤卧龙之称,得一可得天下。庞统的表字正是士元,在下闻良贾深藏若虚,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贾士元神情一闪,似为动容,但旋即冷哼道:“多谢夸奖,那么二位请回吧!” “君子之交淡如水,可这琉璃杯中若只盛了水,未免太过可惜。”玖言拿着桌上的琉璃杯把玩欣赏起来,停顿片刻说,“士元公子是商人,商人以利为先。东宫嘛,不失为一个好靠山。” 贾士元一惊,他们知道覃息吾与他的相约不足为奇,可他们如何得知这幕后之人是太子? 东宫虽招揽覃息吾,但是覃息吾没有明确站在太子党,因此众势力都在努力拉拢他。 贾士元沉声道:“你们到底是谁?” 第六十六章 辩口利齿,拉拢商豪 “能助你光宗耀祖、达成所愿的人。” 这话别人说起来,贾士元一定嗤之以鼻。但是眼前这位紫衣公子说起来,他却觉得,有些人天生就是光芒万丈的。 “当今尉迟,重工轻商,圣上严令限制商人活动。商人只能黑绢衣素,为下等人。可叹士元公子惊世商才、满腔热血,受制于此而得不到施展,愧对祖上鸿商富贾。” 燕知一言,即中靶心。 只见贾士元满脸愤恨交加,既有壮志未酬的悲慨,又有怀才不遇的沉痛,英雄无用武之地,商贾受制于市,着实让人难受至极。 燕知适时说道:“当今圣上七殿下,可助你一臂之力。” “江宁王?”贾士元面露疑色,“你们是他的人?” 玖言起身,扬眉,朗声道:“在下江宁王尉迟玖言。” “难怪……你……” 贾士元心道,难怪这位紫衣公子眉宇间有睥睨山河的傲气,原来是尉迟的战神,江宁王尉迟玖言。 看来眼前这二位公子,是易容而来。 “可是我听说,江宁王虽身负盛名,但是似乎并不得圣宠。夺嫡之争甚至没有江宁王的位置,是安王与东宫二分天下。” 燕知拿起桌上的琉璃杯,盛着清澈透明、平淡无奇的白水,轻轻晃一晃,片刻就有细微的气泡浮起,似蛰伏在暗中,悄然酝酿发酵。 随后,燕知将杯中的水缓缓倒出,刚接触到地板,竟瞬间腐蚀出坑坑洼洼来! 玖言大笑道:“知我者,无忘也。” 贾士元早就想到,江宁王身边的这位是无忘公子。 这两位虽易容素装,但气质不凡、深藏不露。 燕知继续道:“当今太子位高权重,在皇后的庇佑与重臣的支持下,看似是与士元公子合作的最佳人选。” 贾士元没有说话,等着下文的转折,果听燕知接着道:“当今圣上龙体安康、正当壮年,太子继位非一朝一夕、变数实多。以皇后为首的外戚壮大,为圣上所忌惮。” “众臣多墙头之草趋炎附势,而更多的眼睛时时刻刻都紧盯着东宫的一言一行。太子清炙楼买醉,没到第二天就传遍了朝廷。圣上震怒,怒斥太子,罚数月禁足。” “覃息吾忠心耿耿又非等闲之辈,但他今日能因牵绊与顾虑而失约于公子,你又怎知他明日不会因此负了东宫与公子?公子是聪明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要是因此失利而搭上性命,就得不偿失了。” 贾士元低头思索,这无忘公子不仅是行军出色的谋士,还是个有三寸不烂之舌的辩才。 句句说到点子上,让他慢慢开始动摇。 商人重情,更重利。权衡利弊,谨慎投资。 燕知见他神色有松动之意,突然说道:“士元公子一定知道,太子平庸无能,覃息吾也有妇人之仁。” “无忘公子何出此言?” 燕知以扇柄敲桌,面上挂着饶有兴趣的笑容:“士元公子不这么认为吗?” “太子仁厚爱民……” “这样的太子,连东宫之位都未必保得住,更何谈为天下百姓谋福?” 贾士元微微皱眉:“就算不是太子,安王又当如何?” 第六十七章 江宁初起,风起云涌 “这样的太子,连东宫之位都未必保得住,更何谈为天下百姓谋福?” 贾士元微微皱眉:“就算不是太子,安王又当如何?” 燕知笑了:“很简单,东宫平庸懦弱,安王有勇无谋。你若得罪了太子,太子不会动你。你若得罪了安王,他只会杀你。可你若得罪了王爷……” “本王不会杀你,也不会放过你。”玖言笑道,“不知明樱夫人与肚中的孩子,近来可好?” 贾士元一震,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江宁王,他的眸底深不见底,眼中没有丝毫的笑意。 是了,这才是真正的江宁王。 狂妄自负,气势滔天,又深不可测。 贾士元气的浑身发抖,满面怒容,斥责道:“胁人妻儿,非君子之道!” 明樱是他的结发妻子,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肚中怀的正是贾士元唯一的孩子。 燕知笑了,悠闲地打开扇子,读扇子上的词给他听:“血流成河尽雄心,白骨枯然踏山河。士元公子当知,名声乃身外之物,成大事者岂可拘于小节?” 燕知蓦地收了折扇,“啪嗒”一声,嘴角的弧度轻轻勾起,说出的话却如冰寒冻骨、刺入骨髓,让人毛骨悚然: “谁若犯了我与玖言,我有千百种方法,能让他生不如死。” 贾士元虽见多识广,却被燕知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到,玖言从背后扶住了他。 “士元公子何许人也,莫听无忘的玩笑话。”玖言笑道,“尊夫人及麟儿无恙,本王已派人将他们接入一处风水宝地,好生照料着,士元公子宽心。” 玖言的笑容不达眼底,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微微昂头看着贾士元。 他的话说完了,并不急于贾士元的答复。 贾士元却是眸光破碎,一脸不可置信。 他自负精明小心,可他们竟能查出他妻儿的下落,不动声色地转移走了他们? 他终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还是老了,耍心机、玩手段都斗不过现在的年轻人。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贾士元只能道:“你们想要的,我答应你们。” “士元公子乃豪商俊杰,本王他日必助你成为尉迟首富,贵比王侯。” 玖言神情坚定、言辞凿凿,他负手而立,有帝王之气,傲视群雄。 贾士元心想,或许他的选择没那么糟糕,或许他们比太子、比安王更有可能助他光宗耀祖。 只是他们深不可测,他与虎谋皮,会不会有兔死狗烹的一日? *** 另一边,覃息吾与连霄如约到了京郊长亭。 出乎意料的是,绑匪只身一人,身着布衣,面目和善,一见到覃息吾竟然跪了下来。 “小人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挟持令妹与您相见,还请大人息怒,饶恕小人贱命一条。小人也是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覃息吾道:“你起来说话。” “请大人先答应小人的条件,小人才起来。” 连霄怒喝道:“你胁迫了小姐,耽误了大人的正事,又在这里故弄玄虚,还敢逼迫大人答应你的条件吗?” 覃息吾抬手,拦住了连霄,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你大费周章,究竟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第六十八章 吴四陈情,燕知落崖 连霄在覃息吾身后,手按着剑,瞪着那人,大有他再不交代,便让他人头落地之意。 那人见状,老实答道:“小人名叫吴四,为生活所迫,贫困潦倒。上有老母下有子孙,都靠小人一人养活……早听人说覃大人仁心仁举、关怀百姓,小人也是出于无奈绑架令妹……” 连霄道:“你既知道大人心善,但有所求可以向大人表明,又怎么会挟持小姐?” 吴四回答道:“几天前,有人告诉小人,只要劫持相思小姐,大人就会帮助小人。小人怕大人会拒绝,才出此下策,蹲在覃府,终于等到了小姐出门……” “你想要的,不是一般的金银钱财?” 虽是问句,覃息吾却已经肯定,他如此大费周章,要么就是他说谎,要么就是他所求过大。 “小人读过书,知道一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人斗胆,求大人在翰林院为小人谋一份差事。” 连霄的剑就要出鞘,覃息吾好像提前预知他的心思一般,轻轻按下了连霄的剑。 他对吴四,仍然温和:“若你所言为真,为了母亲与子孙,确实孝顺又有担当。但是你应该知道,掳掠民女、胁迫朝廷官员,这是全家流放边疆的罪过。不要因为一时想岔了,反而连累了他们。” 吴四面红耳赤、悔不当初:“多谢大人教导,小人再也不敢了。” “错而能改,善莫大焉。只是国有国法,翰林院的差事,我不能提供给你。”覃息吾扶起他,问道,“你可有一技之长?或可另谋差事。” 吴四想了想,说:“小人苦读圣贤书,就是想科举中第、养家糊口,只是实在愚笨……如今家贫如洗,也无所长。” “我看你手上布满了茧子,但是似乎不像常年握笔留下的。” “大人明鉴,其实小人读书之余也操就业,帮别人屠猪杀鸡片肉,茧子是常年持刀留下的。” “我有一个办法,或许你可以试一试。”覃息吾拿出钱袋,里面装着身上所有的银子,递给吴四,“你拿着这些银子,买些幼畜养殖,待其长大再去市场上卖掉,生下的幼崽循环如此,你看如何?” 吴四又跪在地上,这次是真心感激:“吴四代全家谢大人恩典!” 覃息吾扶起他:“车到山前必有路,任何时候都不要做极端的事情。” “大人的教诲,小人一定铭记在心。”吴四道,“令妹就在凉亭后,再次向大人赔罪了。” 覃息吾抱起相思,给她把脉。她只是中了迷药,并无大碍。 覃息吾虽然宽恕了吴四,连霄却是一脸冷面:“这次念你是初犯,大人宽宏大量,不予追究;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吴四赔罪道:“小人也是走投无路,绝对没有下次了!” 说话间相思渐渐醒了,见到覃息吾,欣慰地笑了:“哥……” 她见到身边模模糊糊的几个身影,问道:“无念姐姐呢?” 众人看向吴四,他支支吾吾道:“她……她不在了……” 覃息吾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抿抿唇,问道:“她在哪?” 吴四小心翼翼道:“大人若答应不追究小人,小人才敢说。” 覃息吾淡淡道:“你若不说,刚才的一切皆可作废。” 吴四只好交代道:“她掉下悬崖了……真的不怪小人,是她自己掉下去了……” 连霄怒斥道:“胡说!她还能自己寻死不成!” 他以前是不喜欢她,觉得她别有居心,会伤害大人。但是她对相思小姐的照顾大家都看在眼里,何况现在大人对她也不是全无感情。 大人心底一直深埋着一个姑娘,可是那位姑娘也许早已香消玉殒,消失在大人的世界中很久了。大人一直念着她,一直在自欺欺人,活得并不开心。 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位可能带大人走出心结的姑娘,可不能再出事了! 相思红着眼睛,就要去找吴四拼命,被覃息吾抱在怀里,让她冷静下来。 只是一向温文从容的他,脸色微微的发白,暴露了他的担心与痛心。 第六十九章 生死未卜,众人忧心 吴四含糊道:“她误会小人要对相思小姐不利,要与小人拼命……争执间,她就失足掉了下去……” 连霄冲上去,抓住他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我告诉你,无念姑娘若是有什么闪失,你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姐姐轻功那样好,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相思满面泪痕地重复道,“哥,无念姐姐一定会没事的,是不是……” 覃息吾苍白着脸,静静重复道:“对,她一定会没事的。” 他走上前去,观察了悬崖四周的情况,伸手拉扯崖边的藤蔓,说道:“我下去找她。连霄,你看着人,照顾相思。” 最短时间内做出做合理的安排,这就是覃息吾,危难关头从容不迫,理智镇定。 可是从他身后看去,他的背影隐隐生出一种悲伤与脆弱,每一步皆是虚步,不像他的语气与安排一样冷静。 短短的路途,却像取经之路漫长。 “哥,我也要去!”相思火急火燎地冲了过去,脚下一滑,差点跌倒,覃息吾还未来及接住她,好在远岫突然出现,抱住了相思。 “主子呢?”远岫问。 “姐姐她……掉了下去……”相思已是泣不成声。 “怎么回事?”远岫本就一张冷脸,板起脸来更是冰冷得吓人,相思哭得更加惨烈了。 “都是我不好……我为什么要让无念姐姐带我出门……要是不出门她就不会有事了……呜呜呜,都怪我不好……” 远岫微微皱眉:“古道崖不深,主子又有不凡的轻功,一定可以化险为夷。” “我们下去找她。” 话落,覃息吾已抓着藤蔓跳了下去,顷刻间不见了身影。 “诶,息吾哥哥!”相思见覃息吾已经下去,只好对连霄说,“你带我下去,去找他们!” 连霄问难道:“下面太过凶险,主子吩咐过……” “我不怕,你带我下去!”相思坚定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们快去帮他们!” “这……” 连霄正为难着,吴四见事态不好,趁机想要逃跑,被连霄抓个正着:“站住!你不能走。” 吴四哀求道:“小人真的是被逼无奈,上有老下有小的,求求你,放过小人吧……” 连霄将剑横在他的脖子上,冷斥道:“你和你家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了吗!” 二人纠缠间,远岫也找好了藤蔓,准备下去救援。相思抓着他的衣角,恳求道:“你带我下去吧,我好担心他们啊!” 远岫拂开她的手:“不安全。” 远岫说着就跳了下去,不想相思毫无准备地也跟着跳了下去,幸好远岫及时抓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 “你!” 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抓住了她,她就要坠入崖底,尸骨无存了! 相思后怕地缩在他怀里,闭着眼,却叫道:“我一定要找到他们的!” 远岫揽住相思的腰,又气又怕,又有些好笑。 这个小姑娘,明明害怕得要死,手脚冰凉地发抖,却仍然为了在乎的人,不计后果、毫无犹豫地跳了下来。 真是个傻姑娘,真让人头疼。 第七十章 息吾独白,情动于谁 覃息吾跳下悬崖时,一心只想救人。 当他在崖底寻寻觅觅,都没有找到那抹红色的倩影时,他的心莫名就空洞起来。 不知怎么就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女子故意落水引他注意,说出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语,他不无惊讶,现在想来,甚至带着一点点的好奇与欣赏。 这般的女子,就像他的心底的那个女孩儿。 未曾想,她会出现在他的府中。那样突然,让他猝不及防。 他知道她意图不轨,对她防备有加,她一住就是大半年,直到江宁王带走了她。 那一天,她难得的沉默寡言、乖巧柔顺。他察觉到她的不情愿,可是她走了,也是一件好事。 他平日公务繁忙,还要筹备翰林院的考试,只有夜半时分,偶尔看着清冷的月色出神。 他又梦到了知儿,他常常梦到那个巧笑嫣然、俏皮灵动的女孩儿,那个与他有白首之约、深深印在她心底的女孩儿。 他清清楚楚记得大雨天女孩儿痛苦又决绝的眼神,他深深刻刻记得大火后女孩儿失而复得的笑颜,他不得已“骗”了她一次,“负”了她一次,遇到、失去、重圆、守候,直到再次失去,一去就是六年多。 无念的出现是意外,她是个独特的姑娘,但是他也知道,无念不是知儿,他不会再为其他女子心动。 直到无念也离开了。 就在她离开的第三天,他梦到了知儿。梦中的女孩儿捉着蛐蛐,笑逐颜开地捧着,递到他面前的时候,知儿却突然变成了无念。 他惊醒了,彻夜未眠。 无念又回来了。他说不出什么感觉。 她接近相思的时候,他知道。她带相思出府,他跟着去了独莫茶楼。他听她三言两语就唬住伙计、恐吓掌柜,他却莫名地觉得有些有趣。 他至亲的妹妹相思很是喜欢她,她亦对相思照顾有加。三人一起捉蛐蛐,他看着她也像相思一般孩子气,额头挂着汗珠、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时,他也难得地笑开了。 他想,无论她的来意是什么,她待相思都是真心的。他心中稍许有愧,向来廉洁奉公的他,竟破天荒地请她们去清炙楼吃饭。 她故意气他,点了无数的珍馐佳肴,一脸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他也只是无奈地笑笑。 当夏留与众人嘲笑、羞辱于他,她挺身而出、反唇相讥,顶得那些人哑口无言。她果真聪慧机敏、伶牙俐齿,若他的知儿在这里,也是像这般神采飞扬、快意恩仇的。 当相思多次开玩笑说,他与她佳偶天成、珠联璧合时,他也只当作是玩笑。 他以为他的心底永远只有儿时的初恋、那个海誓山盟的女孩儿,可是无念与知儿,越来越多的重合,越来越多的疑惑。 江宁王,是否一直隐藏实力、深藏不露? 无念,是否潜入覃府、接近相思,别有目的? 他还没来及深究,就得知无念掉落悬崖、生死未卜的消息。 他找了她很久,他找不到她。 心慌了、心痛了、心空了。 他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他听到自己的回声,心却愈发地荒凉空洞。 他脑海中充斥着她的一颦一笑,或嗔或喜,无数的幻觉,是他抓不住的虚妄。 他突然很无力,这种感觉就像六年前的雨夜,看着心爱女孩在大雨中绝望的背影,他恨不能冲上前告诉她,他说的那些都是胡话,是权宜之计,他不会负她。 他给她的簪子中写着字条,他以为她凭她的聪慧定能看破,可是就在那个关头,她的娘亲葬身火海了,她也重度烧伤、三感皆失。 “无念……”他喃喃着,你在哪…… 第七十一章 燕知转醒,回忆情深 他不能对不起知儿,他只希望无念可以平安。 这次无念只要安然无事,他就让她离开覃府,他只求她无恙。 “无念!无念!无念……” 覃息吾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走过的路越多,未知的恐惧就越多。 他感觉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前方那抹红衫随风鼓动扰乱心田,明知是又一次的虚妄,他仍执着地向那里走去…… 颤动地伸出手,这一次,肌肤的触感是温热的! 洁身自好、才高气清的温雅公子,此时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探到鼻息,人还尚在。 他重重舒了一口气,将晕倒在地的红衣女子扶了起来,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她。 他的额头布满了汗水,他的嘴角挂着失而复得的笑容。 待他给她把过脉,好在已无大碍。 知儿离开后,裴家破灭后,他一直喜静,习惯一个人,心中却从未有过片刻的宁静。 后来与相思相依为命,身边有了责任,他背负的太多,太久没有真正的快乐。 此时他突然觉得周遭静悄悄的,崖底冷冷的,于是他将外衣披给无念,自顾说起来: “对不起……我得知相思有难,第一反应是你们的把戏……可是,你为了保护相思伤得这么重…….” “我一直觉得你心术不正,处处提防着你……其实,我是不是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一个姑娘家突然出现在男子的寝房,撞破沐浴的尴尬……也许是清炙楼那天,为我与妹妹仗义执言的伶牙俐齿……也许是一起捉蛐蛐,露出的灿烂笑容,比太阳还要耀眼……” “也可能,是第一次见面时,女子以落水为计,说出那番惊世骇俗的话……又或许,是这大半年的朝夕相处,点点滴滴的欢声笑语……” 燕知在他的怀中,他一字一顿,她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她复杂的情绪悄然晕开。 吴四是他们引诱安排的,身上的伤是她自己弄的,假装昏迷也是故意为之。 却不想,听到了他这一番的剖白。 燕知只觉心烦意乱。 她该喜,她的美人计有了些许成效? 她该讽,他见异思迁本性难移? “无论你为何来到覃府,这次你醒来之后,就离开覃府吧……” 明明有意,他却要她离开? 他之前留她在覃府,是想把她这个威胁放在眼皮子底下,如今要她离开,是因为害怕她扰乱他的天下大计吗? 不是从六年前就知道了吗,他的那一点点喜欢,在他的家族、他的利益、他的天下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可以轻易牺牲,尸骨无存的。 燕知突然不想再装下去了,于是她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一闪而过的欣喜划过,飞快掩藏在他清澈如斯的眸子中,他说话的语调就像往常一样,平和而温润。 怎么,装傻不认账了? 她偏要试试他! “刚才,我好想听到有个声音,在我身边说了很多很多……” 燕知感觉她脊背一僵,然后他轻轻笑了下,说:“无念姑娘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姑娘?前些时候他还叫她“无念”,如今又叫回“姑娘”了? 燕知亦笑道:“可我觉得,那个声音很像你呢。” 第七十二章 怀息藏情,无人知晓 覃息吾沉默了两秒,淡淡道:“若是息吾以前孟浪,让姑娘误会了,在此向姑娘赔罪了。” 这个人,抵死不承认吗? 燕知无心与他再说下去,便道:“你知道就好。” 见他不语,又道:“你这样,不仅让相思误会,还玷污了你以为你心心念念的人。” 她这样的态度,他倒以为她迷迷糊糊间,真的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覃息吾静静看着她,说道:“以后……不会了。” “这便是了。”燕知勾起唇,像是一个笑容的弧度,“覃大人痴情不改、洁身自好,更让天下女子为之动容。” 他听出她话中的讽意,已不是一次两次。 一瞬间,有一个荒唐的念头闪过,他突然问道:“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奈何里面就像星空一样,美丽,神秘,又深不可测,看不到底。 “不过我也许知道,你们的过往。” 他的过往? 不,覃息吾没有过往,早该死去的裴怀息才有过往。 裴家蒙冤六年,他誓要辅佐太子继承大统、洗刷裴家冤屈,如今他只是覃息吾,只能是覃息吾。 “没有人知道。” 覃息吾淡淡地笑道,笑中带着微微的酸涩与痛楚。 没有人知道,他与她的感情,复杂又深厚。 没有人知道,就算慕府与裴家没有出事,他也不会娶慕相歌。 没有人知道,茗井楼失火,他发疯似地冲进火海救她,也因此伤了嗓子与容貌。 没有人知道,他每天悉心照料她,希望她恢复如初,却不敢奢求她的原谅。 没有人知道,他得到她的应允,共许白首之约,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喜悦、失而复得的珍重。 没有人知道,她不见踪影,裴家也蒙冤灭族,他瘦弱的肩膀都背负了什么…… 燕知默默看着眼前的人,明明挂着淡淡的笑容,却好像承担了太多的东西。 悲切、痛苦、自责、悔恨、忧愁等等复杂的情绪都隐藏在了那副笑容之下,冷风吹过,他微微收缩下肩膀,身体仍然挺的笔直,不折骨子里松竹般的傲气。 燕知突然发现,他身上的披肩给了她。 她也突然想起,六年前的裴怀息,本是曲水流觞、吟诗作对的朗朗少年,是清秀俊逸、意气风发的无双公子。 “你受伤了?” 覃息吾的左臂有一条狭长的口子,像是被碎石狠狠划破,刺入血肉中,血迹已经干涸,留下狰狞的印痕。 燕知开口,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受了伤,浅浅地笑了下,想用干净的衣布简单地包扎一下,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幸好,这些年他走过来,活着已然是好了,不再是锦衣玉食、风姿无双的世家公子了,也就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洁癖了。 “无碍。”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反而安慰起她来。 燕知背过身,她一点也不关心他。 她撕下里衣的干净裙纱,也不说话,径直朝他走去。 他有些错愕:“无念……” 姑娘…… “若是感染了,留下什么后遗症,我可不负责。”燕知打断了他,用纱布轻轻掸去他伤口上的灰尘与碎石,然后用干净的另一边包裹住伤口,系了一个结实的活结。 她如此轻车熟路,却让他生出了些许的疑惑。 难道……她经常受伤,经常自己给自己包扎? 对了,她既然是无忘的妹妹,自然常年随江宁王征战沙场。 她应该是给那些受伤的战士包扎的吧? 覃息吾静静看着燕知,微微出了神。 第七十三章 平安归来,燕知决心 “无念姐姐!” 远处传来相思格外喜悦的声音,一个小粉球就朝燕知扑了过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相思红着眼睛,激动之下正要给燕知一个熊抱,覃息吾却拦住了她:“你无念姐姐身上还有伤,可经不起你的折腾。” “哥……”相思突然就大哭起来,边哭边顺手拿起远岫的衣袖擦眼泪,“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远岫杀人嗜血,也没什么洁癖,只是擦血的衣袖如今擦了眼泪,他的心中难免有些异样。 不过好在主子这边顺利,他也就没说什么。 “姐姐,我们这就回家!”相思哽咽道,“一定拿最好的伤药,可千万不能留下任何的隐疾!” 燕知心中微微一动,这般纯真的女孩子。 她点点头:“相思,我没事了。” “真的吓死我了!”相思刚松了口气,视线突然转到覃息吾左臂包扎的纱布,惊叫道,“哥,你受伤了!” “小伤。”在相思迟疑的目光下,他笑道,“她不放心,一定要给我包扎。” 燕知:“……” 就算是让妹妹安心,也不要带上她吧? 说得像她多担心他一样! “那你还能上悬崖吗?” “能。” “一只手也能呀?”相思骄傲道,“哥哥轻功真好!” “好了,我们快上去吧。” 相思应道:“嗯,你抱着姐姐上去。” “我……” 覃息吾刚想拒绝,相思又道:“姐姐受伤了,肯定需要人抱她上去的!” 覃息吾想说,他知道,所以让远岫带她上去。 谁知相思又抢先道:“远岫要带着我的!” “为什么?” 这次,是除了相思以为的所有人,包括远岫自己,问道。 “因为……”相思含糊道,“善始善终啊!是他带我下来的!” “可是……” “他说好带我上去的!是不是啊!” 相思拼命地向远岫眨眼,远岫却接触到覃息吾与燕知不情愿的表情,想拉相思下来,这小姑娘却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地缠在他的身上,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万般无奈之下,也就只能这样了。 “冒犯了。” 燕知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然后,伸手抱起了她。 她的身上披着他的外衣,她靠在他宽阔的胸膛,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味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天之骄子一朝陨落,他的身上还是带着这样淡淡的松香。 他的怀抱曾经是那么温暖,让她那样地依恋,可是如今,终究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她攥起拳,指甲深深地嵌入,疼痛提醒着她一贯保持的清明。 她不会忘记唯一的亲人如何惨死在火海中,不会忘记炼狱之中九死一生的折磨。 重生而来的她,只为玖言君临天下、夙愿达成,只为她与娘亲报仇雪恨。 细细的血流落下,在急速的空中,慢慢消逝不见。 *** 远岫抱着相思,覃息吾抱着燕知,上了古道崖。 连霄正压着吴四,见到他们都平安无事,终于松了一口气。 转眼却看到覃息吾左臂上的伤口,顿时跪地请罪道:“属下有愧,没能保护好大人......也让小姐跟着下去了,身陷于险境之中......” 覃息吾扶起了远岫,相思也赶忙道:“有远岫保护我,还有哥哥姐姐庇佑我,我能有什么事?” 连霄深感愧疚,好在眼下都无恙,也该解决祸端了。 连霄瞪向吴四,愤恨道:“大人,这人如何处置?” 第七十四章 刻意疏远,言语挑逗 “伤害了我无念姐姐,可不能轻饶了他!” 相思气得翻白眼,吴四却跪下痛哭流涕,求爷爷告奶奶地忏悔了一番,最后搞得相思都心软了: “其实吧,你也真的不容易,是个可怜人……” 燕知看向覃息吾,他低垂眼帘,没有说话。 这是伤傻了?若是平时,不是早就抢着做那慈悲为怀的大善人了吗? “姐姐,你看呢?” 燕知摆摆手:“我也不是什么朝廷官员,他的事不归我管。我现在只想回去沐浴更衣,吃饱喝足再睡一觉。” 眼下只有一个朝廷官员,就是覃息吾。燕知这样说,就是把烫手的山芋又扔给了他。 果然,不出燕知所料,覃息吾还是那个自诩清高又假仁假义的他:“你所犯之罪,理应严惩……但念及事出有因,你知错能改,故法外开恩,不予追究。希望你回去好好孝敬父母、供养妻儿,不可再犯。” **** 回到覃府后的几天,覃息吾刻意疏远起燕知来。 不仅从未探望过养伤的燕知,就是在府上偶然遇见了,都匆忙避开,好像她的洪水猛兽一般。 就连相思都看出端倪了,好奇地问燕知: “我哥这是怎么了呀?得知你出事时,他表面很镇定,实际下去比谁都快,毫不犹豫就跳崖救你了……可是这些天,他都不来看你,我问他他也不说……” 燕知决定去看看覃息吾。 看看这个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正好今日覃息吾回府早,她偷偷去找他。 他正在看大夫,不是问他右臂上的伤,而是问她的身体何时可以痊愈。 他转眼就看到了她,面上浮起一瞬间的尴尬,随即露出恭亲有礼的笑容,冲她点点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 覃息吾飞快结束了与大夫的对话,准备送大夫出门,燕知却在后面叫住他:“喂,等等!” 他为难道:“无念姑娘,你这样追着一个男子,恐怕不合规矩……” 又叫无念姑娘? 燕知挤出一抹格外明媚的假笑:“大夫,你知道覃府大门在哪吧?不知道的话,连霄,你去送送大夫。” 她这般跟连霄说话,仿佛覃府女主人一般,可是连霄看了眼覃息吾,竟真的去送大夫出府了。 走之前,大夫还不忘回头嘱咐几句:“覃大人,无念姑娘的伤没有大碍,您不必着急。倒是您,右臂有伤,又为公务操劳,日夜不停笔的,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燕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好像在说,看,你关心我做什么? 覃息吾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右手在嘴边轻轻握拳,清了下嗓子:“姑娘,若是没什么事……” 若是没什么事,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是吧? 好的……偏不! 燕知用鼻子一哼,以此表达不满,说:“我喜欢!” 覃息吾一怔,又听她说:“你!” 喜欢……他? 覃息吾愣了两秒,赶忙说:“在下何德何能,让姑娘喜欢……” “我是说,你!为什么躲着我?” 原来不是说喜欢他,覃息吾松了口气。 “你干嘛一副我会吃了你的表情?从古道崖回来那天你就怪怪的。” 这么说,她就是没听到那天他说的话。 “那天息吾出于无奈,抱了姑娘,可是男女授受不亲,息吾愧疚……” “对哦,你救了我,还抱了我。”燕知眨眨眼,露出一抹俏皮的笑,“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还要以身相许啊?” 覃息吾一惊,脸色瞬间红润起来,一向能言善道的他此时却不知如何反驳,只是支支吾吾地说:“不……不用……姑娘……我……” 燕知突然踮起脚尖,用左手抱住了覃息吾,她的唇顺势如蜻蜓点水般地滑过他的脸颊。 覃息吾这下完全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她。 燕知立马收了手,冲呆愣在原地的他眨眨眼,颇为得意地宣布:“现在我也抱了你了,我们两清了!以后不许再躲我。” 说完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连让人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他站在原地,轻抚着她似不经意间滑过的脸颊,望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第七十五章 同心戮力,分甘共苦 燕知刚离开覃息吾,就被一人拽到了树后较隐蔽的地方,她却不惊也不恼,反而揶揄道: “堂堂江宁王私闯府邸,来强抢民女的吗?” 尉迟玖言冷哼道:“有什么是本王不能来的地方吗?本王的女人都被人拐跑了!” 燕知闻言扑哧一笑,她反问道:“你吃醋了呀?” 玖言冷脸道:“你抱了他。” “我为了什么,你知道的。” 玖言重复道:“你抱了他。” “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你抱了他。” “……” 燕知无奈,这驰骋沙场的江宁王,怎么在她面前像个孩子一样? 她只好伸手抱住他,讨好道:“现在可以了嘛?你说堂堂的战神亲王,还吃一个小小编修的醋呀?” 玖言有一瞬间也被自己逗笑了,但是马上板起脸,继续装作气恼的样子,说道: “你在这里半年多了都不肯回来,让我一个人独守空阁,何其凄惨。” 燕知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你不是都来京城找我了吗?我在你眼皮子底下,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玖言幽幽道:“你尚在我眼下,就抱了他。若是我稍有不察,你岂不是要翻了天去?” 燕知忍俊不禁,贴在他耳边,说道:“我若翻天,是知道天塌了,你为我挡着。同样地,我也能为你……” “念儿。”玖言打断她,正色道,“我不愿你为我委曲求全。” 他不像平日邪魅狂狷、君临天下,也不像刚刚假意吃醋、故作冷淡,而是正容亢色、郑重其事地看着燕知:“哪怕我知道你在做戏,我见你抱着他、对他笑,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燕知亦直直盯着玖言,认真听完他说的每一个字后,抱紧了他,轻声道:“相信我,玖言。不久之后,就是真正的开场了。” 玖言也伸出手,抱住燕知,二人依偎在一起,彼此守候。他是她的信仰,她亦是他的明灯。 “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江宁王,实属不易,好在有你陪着。我是江宁王,首先也是一个男子。我不愿心爱的女人为我抛头露面、委曲求全……” “但是念儿,我知道你必要复仇,志在天下。我心疼你,也尊重你。我们有类似的过往,誓要主宰自己的命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愿你我共谋乱世。” 燕知笑应:“同心戮力,分甘共苦。” **** 自从玖言吃醋,燕知也就任由覃息吾躲着她了。 总要离开覃府的,只是有些舍不得相思。 今早得了清闲,是因为那丫头大清早就去了城西的桂品铺,要给燕知带回京城数一数二的桂花糕。 燕知也从大清早等到了正午,日头晒得人发晕,还是看不到相思的身影。 燕知正准备出府去找相思,她派去暗中保护相思的远岫倒先回来了。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燕知知道出事了:“怎么回事?” “她都知道了。回来的路上,她看到了向凭阑和莺娘……”远岫据实答道,“现在她在池边哭着,有几个侍女照料,属下便先回来向您报告了。” “我去看看她。” “主子……” 远岫突然跪在燕知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燕知淡淡道:“我知道。” 她知道远岫是刻意引相思撞破莺娘的事情,伤了相思对向凭阑的一片真情。 “远岫擅作主张,请主子责罚。” 燕知看向相思闺阁的方向,刹那间,与相思的回忆充斥在脑海间,一念天堂,一瞬地狱,血海无涯,终难回首。 “起来吧。” 自从她娘亲葬身火海的那一天,她就注定要行走在阴诡地狱了。 她在炼狱九死一生,她为玖言厮杀搏命,她的一生,早已是这样了。 他们没有回头的资格,进一步艰难险阻,退一步粉身碎骨,只能铁石心肠、砥砺前行。 她有资格怜惜别人吗? 那谁又来怜悯她呢? 远岫,是在替毒盟提醒她,也是在替她提醒她。 第七十六章 你也爱过一个不该爱的人吗? 燕知去看相思的时候,相思正埋头痛哭,谁劝都没有用。 “你们不要管我……出去,都出去……” 燕知让侍女都退下,坐到相思旁边的椅子上,什么也没说。 视线一转,桌上是一大盒桂花糕,相思买给她的。 原本有很多话可以说,此时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了一样,燕知只能将手轻轻放在相思的肩膀上,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远岫是为她做事,引相思撞破向凭阑与莺娘的感情;莺娘是她与玖言安排过去的,她入覃府与接近相思的目的也不单纯,此时又能安慰受害者什么呢? 远岫在暗处看着,默默叹了口气。 他原本不懂,直到云心告诉他: 自家小主子不容易,为了复仇,为了江宁王,为了至尊之位,她下定了决心、吃尽了苦头,多少年刀口舔血、谈笑风生地走了过来。 那些人面鬼心的家伙,那些阴霾诡谲的地狱,她早已习惯,甚至披着一样的面具,行走在无间的黑暗里。 遇到了相思,才重见了一丝的光亮,尽管微弱,却直直地照进心间,也让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想起了只愿她一生无忧无虑的娘亲。 她从来不惧恶人,只怕人心太善,她无从下手。 “若是喜欢,便去争取。” 远岫握起拳,突然走了进去,站在相思的身边,如是说。 这世上没有单纯无邪的人,只有还未长大的孩子。 相思总会长大,她早晚要经历人生百态。 更何况,相思是他们在覃府最容易掌控的绝佳棋子,牺牲一个小姑娘的感情,用来铺平一条已经血流成河的道路,又有何妨? “自己的命,自己的幸福,都要由自己主宰。” 相思这才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远岫,颤声道:“真的吗?” 她的一双泪眼水灵灵的,难过、忧伤、迷茫、无助,却唯独没有怨恨。 她看着远岫,眼睛红红的、丑丑的,可是她的眸间充满了真挚,那是不可多得的坚强,更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一向杀人无数、自认铁血心肠的远岫,却蓦然语塞了。 他动了动唇,原本准备无数的说辞,怎么此时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种……或许名叫愧疚的东西? “要主宰自己的一生,所以,对于不值得的东西,不必强求。”燕知突然站起身,拍了拍相思的肩膀,接着道,“在我们弱小的时候,别人会轻贱我们,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轻贱了自己。我们有自己的尊严与傲骨,不必奢求于一份不属于我们的感情,到头来作践了自己,也只感动了自己。” 相思止住了眼泪,像一只小花猫,乖巧地听燕知讲话。 “你满心满眼的爱慕,全心全意的信任,竭尽全力的付出,自以为是的坚守,倘若所爱非人,你可知换来的会是什么?” 燕知缓缓看向门外,覃息吾正站在门口,不知多久了。 “是毫不留情的背叛,铭肌镂骨的耻辱,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生不如死的炼狱。” 燕知一字一顿,声音平稳而有力,像灼热的火苗,一点一点地焚噬五脏六腑;黑眸深不见底,凛冽如一把冰刀,刺透人心深处。 覃息吾怔怔地看着燕知,他的心口,隐隐发疼。 她身上有太多的谜,他还没能探究,燕知就转过了目光,继续安慰相思。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错觉。 “无念姐姐,你也爱过一个不该爱的人吗?” 燕知摸摸相思的脑袋,答道:“没有。” 第七十七章 人生自古有情痴 “可是我已经爱上了呀。”相思抬起头,认真道,“爱一个人,不就要无悔地付出吗?爱一个人,哪会问值不值、该不该呢?” “很多爱情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好,错误的感情不仅祸害自己,还会波及身边的人。” 燕知说得轻猫淡写,覃息吾却觉得她身上有着很多的故事,锥心之痛,刻骨难灭,越是伤痕累累,越要故作无谓。 “我知道,无念姐姐,我知道,可我没有办法……我喜欢了他那么久那么久,他身边的人不是我……” “很多事情不能只用眼睛去看,还要用心去感受,也许另有隐情。”覃息吾宽大的手放在相思的肩膀上,默默给她传递温暖与安慰,“但是向大人这件事情,希望你可以想清楚。他确实没有娶妻,但是很宠爱新夫人,情之所钟,又岂会轻易改变?” “他有了新夫人,我不能嫁给他……真的爱一个人,又怎么能与别人共侍一夫?”相思趴在覃息吾的身上,哭诉道,“可是我忘不了他,我的心好难受啊……” “一生一世一双人,多么美好的愿望啊。” 燕知微微叹息,息吾静静看向她,若有所思。 “既然有缘无分,不如早早放手,免得害人害己。”燕知拉起相思的手,“走,喝酒去,等明日酒醒,就忘记他。” 于是三人就在相思的院子,摆起酒席。 就任性这么一回,麻痹自己,放纵自己,以酒解忧,待到黄粱梦醒。 各有各的心思,各自端起酒杯,樽觞交错,杯酒溢出,流在青台之上,蜿蜒而落。 酒过三巡,相思醉的不成样子,燕知与覃息吾照看她,却对上了彼此的眼睛。 精明聪慧的女子,清雅多谋的公子,眸子染上些许的酒意,亮亮的,有些灼人。 她与他对视着,好似要穿过对方的眼睛,通向更遥远的深处。 “你们……你们知道,我画了多少个他吗?” 趴在桌上的相思突然起身,醉醺醺得去翻床下的箱子,手颤抖地取出几张画纸,小心翼翼地铺在床上。 画纸之上,白纸黑墨,林林总总都是向凭阑。 虽然画者功底有限,但是一笔一划皆倾注了心血,稍有瑕疵的地方都用画笔反复勾勒,不难看出画者对画中人的用心之深。 息吾叹道:“人生自古有情痴。” 相思抬眸:“哥哥不也是?” 息吾一怔,随即无奈地摇摇头,倒是燕知顺手拿了根笔,顺手在宣纸上作画,不一会儿,一个全新的向凭阑就跃然纸上。 “画中人,是记忆中的人。虚无的静影,经过情感的美化,活成你喜欢的样子。” 燕知将画递给相思,相思认真对比了下。 同样是向凭阑,燕知画的更加客观,略有瑕疵,也就更加生动形象。而相思画中的向凭阑,是经过不断美化的,最后变成一个白玉无瑕的贵公子,终究少了几分烟火之气。 “活生生的人是有血有肉的,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绝不是记忆中完美无瑕的瞬间定格。” 燕知最终提笔,写下一个“恨”字,多少感情因爱生恨,此恨只关风与月。 “我不要恨他,喜欢都那么累,怎么还有力气去恨呢……我会努力忘记他的……” 燕知摸摸相思的脑袋,覃息吾欣慰地笑了。 第七十八章 江宁棋子,莺娘决心 向凭阑带莺娘从城西回来后,就去中书省处理公务了。 莺娘携侍女去白马寺拜佛,吩咐道:“礼佛要心诚,你们出去等我。” 莺娘拿起佛香,从侧门进入,撩起黄色的帷幕,里面负手站着一位紫衣的贵公子。 “殿下。” 莺娘俯身参拜,不是拜佛,倒是拜那位紫衣公子。 “莺娘不负您所托,向侍郎已经喜欢上了妾身。” 尉迟玖言不语,莺娘思索了一下,又道:“殿下请放心,向侍郎对妾身体恤有加,不像在作假。” 玖言转过身,笑道:“是吗?” “依妾身之见,确实如此。向侍郎虽公务繁忙,常常念及于我,闲暇之余总是陪伴左右。夏日酷暑,大人知我怕热,每每准备冰镇酸梅汁;冬日寒冷,大人竟屈尊为我暖脚。对了,还有一次……” 莺娘说着说着,对上一双深邃阴柔的眼睛,那双眸子如星空般美丽,亦然浩瀚无边,带着危险的笑意,一点点渗入她的心底,仿佛要腐蚀掉她整个灵魂。 “殿下,莺娘知错!” 莺娘腿一软,扑通跪到了地上,脸上惊恐未定。 玖言漫不经心地拨动手上的玉扳指:“说说看。” 莺娘面色苍白,说不出话。 玖言俯在她耳边,似疑惑道:“本是好事,你认错做什么?” 莺娘控住不住地颤抖,眼圈红得出了血丝。 “他对你那么好,还是说……你也爱上了他?” 莺娘瞳孔猛地一缩,身子颤抖得更厉害,连忙磕头道: “莺娘不敢!” 玖言轻笑道:“敢不敢,与想不想,是两回事。” “莺娘不敢!” 她不停磕头,只是重复着说这四个字。 “你倒还记得,你有一个弟弟在本王府上。” 莺娘恳求道:“妾身姐弟对殿下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二心!妾身为殿下甘愿献身,弟弟曾随殿下出生入死……” 玖言眯起眼,莺娘还要再拜,玖言沉声道:“起来吧。” 莺娘惊魂未定看着他,不敢动身。 “你的头若是磕破了,你弟弟会心疼的。”玖言笑道,“向侍郎那里,你也没法交待。” 莺娘这才缓缓起身,脚下软软的,出了一身的虚汗。 “你跟随本王多久了?” 玖言突然发问,莺娘迟疑道:“回殿下,很久了……” “你天资不差,心气也高,一向勤奋好学,只是……”玖言啧啧叹道,似可惜似疑惑,“为何学了那么久,还是如此头脑简单?” “殿下……莺娘蠢笨……” “向侍郎前途无量,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你做了他的女人,受他恩宠,日后封为诰命夫人,倒真是出人头地了。”玖言抬起她的下巴,“这样精打细算的美人,怎么你认为是蠢笨吗?” “莺娘不敢!” “你以为,没有江宁王府,向凭阑会纳你为侧室吗?本王若倒台,你的义妹身份不仅是个笑话,更是一场灾难。一个身份卑贱、负罪在身的婢女,向凭阑保护得了你吗?” “莺娘该死!” “只会耍小聪明的女人,确实该死。”玖言冷哼道,“你也不想想,等你人老珠黄,他还能待你如旧吗?你若没有一儿半女,只能青灯陋室以泪洗面,凄苦哀怨度此余生;就算你诞下子嗣,生母地位犹如草芥,你的孩子若非供人膝下受苦,也是跟着你受尽欺辱死去。” 这一生,莺娘的命运已受江宁王府的宰割,王府灭,她死,她死,王府无关痛痒,还会派去新的棋子。 “如殿下之言,莺娘的命是王府与夫君的。莺娘定劝夫君效忠殿下,恳请殿下能保我们安康。” 她柔弱女子之躯,只能依附夫君、尽忠主上,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只是,好不容易遇见愿意那般对她好的人,她就算拼了命,也想要去珍惜。 第七十九章 晋升亲王,燕知忧心 相思想要忘记向凭阑,整日都不出府,胡吃海塞。 远岫受命陪她,两人互看不顺眼,常常相思气炸了,远岫还冷着脸不知所云。 燕知本要在覃府多待些时日,突逢圣上在宫宴遇刺,玖言舍身为圣上挡了一刀,重伤回府,卧病在床。 圣上感念其孝心,晋升江宁王尉迟玖言为宁亲王,送去珍宝药材无数。 燕知离开覃府,去看望玖言。 “无念姑娘,您来了。” 说话的人是晏远道,江湖中人,飞雁堡的堡主,为玖言所用。 他年近五十,看上去却像三十多的青年,笑起来微微带着皱纹,一双眼睛精明得让人有些不舒服。 “怎么不见令兄?” 燕知忧心玖言的伤势,懒得搭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进了玖言的房间。 “殿下出了事,无忘公子他却不在?” “王爷需要静养,你们退下,不得聒噪。”燕知吩咐下人,却是冲着晏远道的方向说的,随即关上了门。 “多大的人了,还和别人斗气?” 玖言不知何时醒了,躺在床上,取笑燕知。 “他总是与我作对。” 燕知化身无忘的时候,晏远道没少针对她。 “他那些小招数,还不是次次都败给你?”玖言笑中有些无奈,他们这样小打小闹的,她偶尔还有了小性子。 “江湖匹夫,只会打打杀杀,怎么知道朝政之争,更胜修罗战场,瞬息万变?” 燕知上前,将罐子里的鸡汤倒在碗中,用银针测过无碍,再端给玖言,用玉勺盛起一口,稍微吹凉些,喂到他的嘴里。 玖言咽下,称赞道:“味道鲜美,你喂得更好喝。” “油嘴滑舌,有这本事,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燕知板起脸,似乎是生了气。 玖言笑道:“这副样子,你还爱我吗?” 燕知送到他嘴边的玉勺一压,玖言的喉咙一紧:“你想谋杀亲夫呀?” “你帮圣上挡刀,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事发突然……” “是你设计的吧,为何这么重?”燕知看向他的胸口,虽裹着厚厚的白布,里面渗透着鲜红的血,可见伤口之深。 “要是不重,父王怎么会心疼?他又怎么能想到,这一剑若是刺到他的身上,他会怎么样?”玖言的眼中闪烁着心机与凉薄,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我在战场舍生忘死,为他立下赫赫战功。回到京城,他表面给我封赏,实际未尽片刻父子之情。” 一个不受宠的王爷,一个不受宠还被圣上猜忌防范的皇子,不但不配夺嫡之争,更会轻易掩埋在历史的浪潮中,尸骨无存。 “若是那一剑再深一点,再偏一点……” “我们一路上走过了多少鬼门关,更何况我的人,下手有分寸的。”玖言的脸带着病态的苍白,笑起来,安慰她道,“没事,有你陪着,我不疼。” 燕知眼圈微红,一勺一勺喂他喝汤:“下次,不要瞒着我。” **** 皇宫 凤藻宫 “皇后娘娘,您可要救救嫔妾!” 第八十章 皇后计谋,虎狼相争 大老远,就听到丽妃娇柔的呼喊声,随着她的奔走,一身华贵的首饰珠宝叮叮作响,化了红妆的脸蛋在风中微微泛白。 皇后一个眼神,宫女请丽妃里屋就坐,全部退守门外。 “皇后娘娘,不好了!那小崽子可真得势了!” “你这话若让陛下知道,本宫也救不了你。” 皇后慢慢掀开茶盖,热气弥漫,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他……他为陛下挡了刀,现在真成了陛下的心头肉了!”丽妃急切道,“那天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要活刮了我!他若真的得势,必然不会放过我的!” 当年,就是丽妃带人“撞破”了宁王生母、疏贵妃的“奸情”。如今江宁王羽翼丰满,涅槃归来,定要报当年的仇怨。 “丽妃,你过虑了。当年你保了陛下的清誉,拿下了罪妃,是有功之人,何故如此惊慌?” “那小……宁王,他怎么办?” 皇后啜了口茶:“这是新来的龙井,丽妃你尝尝。” “皇后娘娘,您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当年可是您……” 丽妃看到皇后瞬间扫过来的眼神,当即住了口,却不甘心道:“娘娘您想想,前有安王,现在又起来个宁王。您就算不管嫔妾,也不能不帮太子殿下呀!” “你在本宫身边多久了,怎么还是这样慌慌张张的?他是罪妃之子,从小远离京城,还没扎根,你倒自乱起阵脚来。” 丽妃委屈道:“等他扎根深了,一切还来得及吗?您不知道,他就是一匹在暗处蛰伏的狼崽儿,随时准备着扑咬呢!他定会为疏贵妃平反,再不济,还有个湘贵妃……” “狼虎之争,本宫倒是乐见其成。” “宁王是狼,谁是虎呢?”丽妃看着皇后高深的笑意,恍然大悟,“啊,您是说,安王?等他们两败俱伤,太子殿下真龙之子,得以继承大统。” 丽妃舒心地饮了一口茶,转而皱眉道:“嫔妾听说,陛下又去潇湘馆了。这湘贵妃真是狐媚,整日霸着皇上不放!” 皇后笑道:“湘贵妃再得宠,也是膝下无子。眼下是皇子之争,安王与宁王,叫他们斗得越狠越好。” **** 潇湘馆 “想必你也听说了,玖言受了重伤。” 湘贵妃正削着桃子皮,闻言对成帝道:“陛下,臣妾知道。” “你一点不担心?” “陛下龙躯何等尊贵,臣妾自然担心。好在宁王孝顺,陛下毫发无伤,不然臣妾的眼泪怕是要哭干了。” 湘贵妃说着举着水嫩的桃子,递到成帝的嘴边,成帝接过桃子,放到了一边的桌上,突然道: “他是你姐姐的儿子。” 湘贵妃跪到了地上:“姐姐当年犯下大错,臣妾与姐姐同为外邦女子,为陛下招惹了那么多的非议……臣妾早已脱离南黎,一心只想侍奉陛下。” 成帝起身,亲自扶起了她:“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朕不让他们提,没人敢再提。他到底唤你一声姨母,等他养好伤进了宫,你们姨甥也叙叙旧。” 湘贵妃垂眸道:“臣妾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