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生娃有关的日子》 第1章 原以为娃儿可以是选配 人生就是这么无常,当你可以轻轻松松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你总不把它当回事儿;可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它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容易了。“拥有时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知道珍贵”这句话,我相信几乎所有人都耳熟能详吧,可是如果我们没有亲身真正失去过什么,我们永远也不会懂失去的滋味,也永远不会懂什么是珍惜。 我们总喜欢在事后感慨,如果当初怎样怎样就好了,可是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挫折,我们现在依然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自己。成长是没有捷径的,也没有尽头,如果非要给成长定义一个尽头的话,那就是死亡。每个人都是向死而生,我们就在这向死而生的过程中不断成长,一点一点成熟…… 我要讲给你们的故事没有惊心动魄的爱恨情仇,没有云波诡谲的豪门密事,没有尔虞我诈的职场风云,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家长里短。这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一个中年人在时代变迁下不得不继续成长的故事。 我叫耿枳,南橘北枳的枳。《晏子春秋》有言: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母亲说人生多逆境,枳虽苦涩,起码在逆境中尚能生存,就以枳为名吧。母亲说的果然没错,随着年龄增长,在生活的泥潭里不断摸爬滚打,我越来越佩服母亲的先鉴之明。 我媳妇儿叫楚菁菁,本来是她父母随便取的名儿,她却热衷于在典籍中寻找依凭。奈何文学素养尚欠些火候,一直没寻摸到拿得出手的典故。直到后来我把《诗经??小雅》中的《菁菁者莪》抄送于她,才了了她多年的心愿。 媳妇儿有些孩子气,说白了就是有点二。2015年结婚的时候,我俩已经双双二十七岁了,妥妥的晚婚晚育。可那时媳妇儿还不想生娃儿,还想过过传说中的二人世界。“老公,我还是个孩子嘛”,一句话就让我俩在采取措施上多花了三年冤枉钱,也让我们在此后的岁月里“有幸”体验了别样的、异彩纷呈的生娃儿之路…… 很多人都喜欢用命运这个词,在别人赞赏你的成功时用作虚伪的谦虚,在别人鄙夷你的失败时用作自怜的安慰。我以为的命运就是出身和心态,很大一部分命运在父母喜结良缘的那一刻早已经注定了,我们可以掌控的似乎只剩下心态。如果把这部分的掌控权都拱手相让了,那么人生岂不是很可悲。 我这人一切都看得很开,对于生娃儿这件事情尤其看得开,晚生就晚生嘛,不生都成。在我的观念里,媳妇儿是用来疼的,不是生娃儿的机器。其实我觉得娃儿也不是什么人生的必须品,所谓传宗接代也不是关乎宇宙存亡的大事儿。再说了咱也没有爱因斯坦的智商、没有王健林的财富,不生娃儿也不会对社会进步造成什么困扰。人生苦短,活自己不是也很好嘛,为啥非得生个娃儿替你圆梦,以为他好的名义可劲儿蹂躏他的人生! 我原以为娃儿可以是“选配”,对于我这种开车只开最低配手动挡的人来说,贸然加个真皮座椅反而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曾有那么一段时期,我坚定地认为在当前的社会压力下,娃儿应该是属于有钱人的“奢侈品”,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消费不起的。网上曾盛传有人算过一笔账,现在养个娃儿的费用足够买架战斗机了。我不是常香玉,也捐不起战斗机…… 我虽然这么想,但却不敢明目张胆地这么说。我这种观念即使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飞速发展的今天,依然很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在生娃儿这件事情上,外界的各种压力全方位无死角地压迫着我,但为了媳妇儿我还是顶得住的。最难以应付的压力来自母亲,她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催生,但那种雨润无声的暗渡陈仓,却如杨过的黯然销魂掌那般掌掌摧心。比如经常和你聊聊谁家娃儿好可爱啦,比如时不时微信给你发张胖娃娃瞧瞧啦,后来甚至还要附带一连串期待的小表情……对于这些,我只能装莽儿,嗯嗯,是挺可爱的,哈哈! 直到某天媳妇儿对我说:老公,咱生个娃儿吧,曾经那些侃侃而谈的人生原则瞬间就被我全部抛弃。你们别嘲笑我没原则,在我这疼媳妇儿就是最大的原则! 虽然无条件宠妻,但了解了解媳妇儿心态大转弯的原因还是非常有必要的。好歹下次她再大转弯前我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在疾风骤雨的转弯时扭了,脸!可就在听到媳妇儿答案的那一刻,我差点儿当场吐了二斤血。 “老公,你看人家都在朋友圈晒娃儿,办公室的女同事也都在谈娃儿,我都快成了朋友圈的圈外人了!”媳妇儿打开她的朋友圈,一拉,一拉,再一拉……妈呀,果然都在晒娃儿,连头像都是返老还童的诡异模样! “你可以晒老公撒。”我打趣道。 “晒不得,晒不得,你那么低的颜值可不得把人家手机吓死机了,以后朋友都没得做了!”媳妇儿一如既往拿颜值说事儿打击我。 “咱智商高呀,不晒脸,那就晒晒你老公我的大作。”我指指自个儿的脑袋。 “噫…得了吧,这年头写文的比读文的还多,你那些破字儿谁看呀。” 我轻抬右手,拍向媳妇儿脑门。媳妇儿夸张地后仰,然后眨着星星眼可怜兮兮道:“老公,咱还是生个娃儿吧!” “好,生,咱现在就生!”我作势欲扑。 媳妇儿轻巧躲开,嗔道:“讨厌,还没吃晚饭呢。” …… 从此,娃儿列上了我人生的“标配”清单。决心一下,正好省了采取措施的钱,对咱这节俭惯了的人不啻为一大幸事…… 原以为生个娃不就是一句话加一晚上的事儿嘛,可没料到在我们这儿却变成了一出绵延日久、跌宕起伏的大戏,漫漫“生”路刚刚扯开大幕的一角…… 第2章 原以为生个娃很单纯 怀着“不想成为朋友圈圈外人”这个并不单纯的目的,我和媳妇儿开启了单纯的生娃儿之路。排卵期没监测、优生优育检查没做、叶酸没吃……总而言之六个字,单纯地生娃儿!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臊得慌,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咋就没有高龄备孕夫妻的觉悟啊。那时的我对生娃儿这件事唯一信奉的原则就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如果还没收获,那就是农夫还不够勤奋,那就再多耕耘耕耘呗…… 人可以不服舅,但不得不服老!我们还像年轻人一样单纯生娃儿的结果就是,倒立推地球——白费力!数月的“征战”颗粒无收,我俩才意识到年纪不饶人,必须要科学备孕了,否则就只能干瞪眼看别人“儿立”(儿子站起来)了!可是,咱混迹那个圈子都是造车的,至于怎么造娃儿,他们不拿油漆熏我、继续摧残我那些可怜的“子孙们”就已经很不错了。 生育困难这件事儿,我想无论是谁刚刚遇到时都难以启齿吧。从讳疾忌医到讳疾不忌医,已经是一段不那么短的路了。至于不再讳疾,那是需要很长时间修行的,而且前提是必须有天赋,这天赋就是,足够厚的脸皮!我自愧天赋没那么高,修行也还不够久,所以只能躲躲闪闪地整天黏着“度娘”问东问西,偷偷摸摸地请教关于生育的秘籍…… 我负了时光,“度娘”却从未曾负我,从她那里我学到了大量科学备孕的知识。知识的力量让我们再次充满斗志,顾不得稍做休整,立马开始在科学备孕的康庄大道上策马狂奔…… 我们从“度娘”那里寻摸来的第一个秘籍就是,优生优育检查竟然可以免费整,只需要去社区开个证明即可。免费耶!我如预想那般看到了媳妇儿闪着亮光的星星眼,她最讨厌辜负国家的好意,免费的检查岂有不做之理!懿旨飞速传到我耳朵里,这趟奉旨跑腿的活儿铁定是没跑了。有人说:文官一句话,武官跑死马,我曾天真地以为自己是武官,后来才清醒认识到自己只是,那匹马! 于是,我不得不去体验社区服务。说实在的,对于去社区办事儿我是心存恐惧的,生怕《人民的名义》里那种半蹲式的窗口摧残我的老腰。不过当我真正去到社区时,才发现我的担忧是多余的。你还别说,现在的公共服务比以前真的好太多了。窗明几净的办事大厅,笑容和蔼的公务员,关键是办事效率高啊,几分钟就把优生优育申请开得妥妥的。申请一到手,媳妇儿第一时间就拽着我直奔妇幼保健院…… 我俩是戴着大墨镜、长舌帽去的,生怕偶遇单位那些忙着生二胎的大姐。这是我生命里第一次享受如此多关注的目光,我猜想吃瓜群众一定在猜想是哪个明星混得这么差,出行连个保镖都请不起。直到在大厅里被保安拦下来,那些吃瓜群众才恍然大悟,原来就俩普通人啊。噫…装什么神秘!我们这种遮遮掩掩的装束,让保安误以为是有人要搞什么事情。当保安客气地要求我们出示身份证核对时,我俩不得不取下墨镜露出本来面目,然后“恰如其分”地偶遇了我们单位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大姐! “呀,菁菁怀上啦!”大姐兴奋地问道,毫不掩饰那颗跃动的八卦之心! “不是。”耿直的我脱口而出。 “怀不上?”大姐更兴奋了。 “我们查…查查…”媳妇儿胡乱应答一声,然后拉着我迅速跑开…… 记得那天我俩是互相搀扶着从妇幼保健院出来的,检查项目那叫一个多哟,抽血抽得我俩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如果不是对中国共产党坚定的信仰,我肯定会怀疑我俩不是去做优生优育检查,而是被骗去卖血了。 你能想象从你胳膊上一管接一管抽血的痛苦吗,反正那天抽完血我俩开始互相打趣对方脸上白了一个色度。我媳妇儿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肤色黑,她经常说要不是肤色黑得折价处理,哪有我什么事儿。可是,那天当我恭喜她变白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揍我,却连抬起拳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再次深刻理解了“免费的就是最贵的”这句至理名言,谁说付的必须是钱呢…… 作为共产党员,我始终坚信那句“我们的鲜血是不会白流的”,事实证明这句话放在和平年代依然成立。大约个把星期后,我们接到医院通知去取检测报告,那些密密麻麻的检测数据洋洋洒洒打印了好些页,着实对得起从我俩身体里抽走的鲜血。可是那些专业术语却让我这个重点院校毕业的大学生再次尝到了“文盲”的滋味,那些字儿拆开倒是了如指掌,合起来却犹如天书!唯一听懂的就是,医生建议我媳妇儿复检。至于复检的原因,我们又蒙圈了,叫啥“地贫”。 我打趣媳妇儿:“‘地贫’嘛,我懂,地球还很贫穷……” 媳妇儿狠狠掐了我一把:“滚蛋,信不信我让你这个月的生活费‘赤贫’!” 妈呀,这可使不得,那以后早餐只能捡别个吃剩的小面了……为了避免成为捡食儿吃的丐帮大佬,我乖乖拿出手机再次向“度娘”求助。 “地贫”,全称地中海贫血,一种遗传性溶血性贫血疾病。重度可导致发育不全、心功能衰竭,从而缩短寿命,还得定期输血!妈呀,肯定谁家也不想生个短命娃儿吧,况且咱这刚刚脱贫的家庭也负担不起定期输血的费用呀!这玩意儿,必须得复查! 于是,那天媳妇儿是我背出妇幼保健院的,因为她再次为我们的生娃儿大业“流血牺牲”…… 复检结果没几天就出来了,事实证明我们只是虚惊一场。当得知媳妇儿只是“地贫”隐性携带、对生娃儿没啥影响的时候,我们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第3章 心病还需心药医 免费的优生优育检查这道坎儿,在我俩付出“血的代价”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迈过了,可没想到还留了条小尾巴。为了收拾这条小尾巴,我“有幸”陪着媳妇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享受了一把“医界海底捞”的贵宾级待遇…… 记得“地贫”复检完差不多过了快一个星期吧,妇幼保健院的医生又来了电话,说突然想起来有个事儿忘说了:优生优育检查时除了“地贫”还发现我媳妇儿有点心律不齐,建议去大医院复检一下。 “忘说了”、“建议去大医院复检”,媳妇儿使劲抠着这些字眼,忧心忡忡地问我:“老公,不会是啥大毛病吧?医生不会是故意过几天才说,怕和‘地贫’一起说咱接受不了吧?”如果想象力可以卖钱的话,凭我媳妇儿的“库存”我俩铁定早成了百万富翁了。可惜她的想象力用错了地方,我真担心哪天她真把自个儿吓出点啥毛病来。 “二货,你想多了,心律不齐真不是啥大事儿。我刚上大学那会儿也体检出心律不齐,医生也建议到大医院复检,当时可把我吓惨了。回去躺床上就想啊,想啊,越想越觉得心口疼。后来一想既然这么严重,大不了一死了之嘛,还查个毛线,于是就呼呼大睡……你看老公不还活得好好的嘛!”我用亲身经历现身说法,终于把媳妇儿安抚住了,却没想到只是暂时…… 第二天早会还没开完,就收到媳妇儿发给我的信息:“老公,心口疼,咱去医院查查吧。” 意念这东西真强大,媳妇儿竟然真的靠想象把自个儿想得心口疼了……我立马找老大请了假,开车去接媳妇儿。可就在接到媳妇儿准备去医院的当口,媳妇儿却可怜兮兮地望着我:“老公,咱先回家洗个澡再去医院吧!” 妈呀,这姑娘想必又以为自个儿得了啥了不得的大病,这是摆好了打算长住医院的架势。对于媳妇儿的谨小慎微,我早已习以为常,顺着她呗。 “好!”于是我们先开车回家洗了澡,再赶去区里最大的重医附三院。等我们赶到时,医院早已人山人海……回家洗个澡,医院已“千年”,能咋办,等呗。 排队,挂号,分诊台登记,排队,做心电图,等等等等,略过不说。当我俩排了将近一上午队,终于坐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医生面前。老医生看都没看我媳妇儿,也没问啥问题,而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到了心电图纸上。等了许久,他的思绪才从那条薄薄的心电图纸上醒来。我甚至怀疑他刚才根本不是在思考,而是,睡着了! “嗯…嗯…再做个动态心电图吧。”老头儿至始至终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拿起笔颤巍巍地给我们开了单子。 动态心电图?看来媳妇儿先回家洗澡的决策还是蛮有先见之明的,我那傻媳妇儿不会得在心电室躺一整天吧!事实证明我的顾虑是多余的,当媳妇儿挂着一个像极了炸药包的盒子出来的时候,我把脸都憋紫了。忍住,忍住,不能笑,不能笑,我在心里狠狠掐着自己。 “老公…”媳妇儿泪眼朦胧地看着我。 “这盒盒很重吗?”我抄起那个黑不溜秋的盒子掂了掂,然后故意打岔转移话题给她宽宽心。 “不是,先上车,这儿人多不好说。”媳妇儿有点扭捏。 我搀着媳妇儿上了车,刚开到人少的道儿上,媳妇儿第一时间松开胸口的扣子…… 我吓了一大跳,虽说道儿上人少,可也是公共场合呀!我刚想说不妥,却见媳妇儿微敞胸口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妈呀,媳妇儿胸口几乎贴满了电极片,随着呼吸有节律地起伏着。我懂了,原来是那些贴电极片的黏胶抓得媳妇儿胸口难受啊。奶奶的,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别笑,好好开车!”媳妇儿狠狠瞪了我一眼。 “好,好好开车,哈哈哈……” “嗡…”就在这时,那个盒子突然振动起来,并发出“滴滴滴”的声音,还真像个定时炸弹。 “媳妇儿?” “嗯,咋了?” “你这盒盒会炸吗?” “去去去,再嘚瑟信不信今天买个榴莲,给老子跪开。” 我识趣地乖乖收了声,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借着看后视镜扫一眼媳妇儿的胸口。这次,连带着脑子也憋紫了。 “媳妇儿?” “嗯,又咋了?” “你这动态心电图得做多久啊?” “一整天。” “恭喜恭喜。”我嘿嘿一笑。 “你媳妇儿都生病了,恭喜个毛线啊!” 我又快速瞟了一眼媳妇儿胸口,故作严肃道:“这个…动态心电图多做那么几回,你就可以升b了。” 媳妇儿有点蒙圈:“啥?” 我右手把着方向盘,左手指指媳妇儿胸口:“b罩杯啊!” 媳妇儿抬手要捶我,却突然意识到我在开车不安全,只得气愤道:“换导航,去水果店,今儿的榴莲是不得不买了,哼!” 我预感到不能再逗了,这次是真的收了声。 …… 榴莲没买,那个像极定时炸弹的盒子也没炸。只是晚上媳妇儿和上次妇幼保健院偶遇那个大姐聊起来才知道,重医附三院是莆田系医院。 莆田系,懂了吧,就是用最优质的服务哄你开心那种,当然价钱也是与服务匹配的。我甚至怀疑,那位老爷子根本不是学医的,而是学表演的。莆田系的医院就和海底捞火锅店一样,点一锅清汤、一盘青菜,他们也能伺候着你吃出宫廷御宴的感觉来! 莆田系医院最牛逼的手段就是心理疗法,把瘫痪病人忽悠得站起来都不在话下,何况一个小小的疑似心率不齐。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套“先进”的医疗手段有时候还真管用,长达24小时的动态心电图还是有效地安抚了媳妇儿,结果显示她根本没啥心律不齐!在妇幼保健院检查那次,完全是紧张导致的误报。哈哈,心病还需心药医呐! 第4章 我把自个儿作失业了 莆田系医院的“贵族式疗法”让媳妇儿的心绪暂时平稳了些,我俩看了看自己干瘪的钱包,没敢继续体验他们的其他高端医疗服务。媳妇儿胸口那些贴电极片的黏胶倔强地提醒着我们,这次医疗体验是多么的“物超所值”。我帮媳妇儿扣了好几天,那些黏胶才终于再次被黝黑的皮肤取代,优生优育检查的收尾工作可算是完结了。 这次“贵族医疗”体验之旅,让我俩深刻意识到自身经济力量的不足。俗话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而我和媳妇儿这两颗鸡蛋正一起放在一个四处漏风的篮子里。曾经的民族造车一哥在跻身中国造车“四大”之后,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我俩一起呆的商用车版块儿更是连年亏损,在大跨步的战略转型中扯到了裆…… 我一个搞战略规划的哥们儿酒后曾和我吐槽过,我们商用车事业部的某领导是最具有自我批判精神的,因为他做的决策不到第二天天亮就会被他自己推翻……我们不怕改革,怕的是反复无常的折腾。今天学这个,明天学那个,可学来学去学得都只是花把式,并没能给企业带来真正的效益提升。就像范进再怎么摆出降龙十八掌的架式,也无法打倒灭霸。 当我们寄予厚望的战略转型产品a800一个月还卖不到八百台的时候,我们接到高层指令开发它的换代产品a600。a600…这个…六百……总之,焦虑啃噬着每一个人!就在我们被各种花式改革搞得精疲力尽的时候,不出所料迎来了降薪通知。让我们哭笑不得的是,降薪通知都写得那么有改革味儿:为了提升主人翁意识,抽取每月绩效的50%作为风险共担基金,年底根据销量完成情况按比例发放。接到通知后,我们瞬间又想到了继a800之后的a600,我们的绩效即将与之绑定的那款“未来爆款”…… “老公,咱俩这绩效陡然扣一半,咋整啊?”媳妇儿愁眉苦脸地看着我。 “能咋整,先省着点儿花呗。” “还能再省?上次你那裤子都磨化了、差点儿在办公室露屁股那事儿你忘了?” 我摸摸后脑勺,有点尴尬道:“这个…老人说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老公,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咱得想怎么挣钱啊。”二货媳妇儿竟然说得有点儿语重心长的味道。 “这个…钱不好挣的时候,咱只能先省着,等咱公司的车子销量上去了就好了……”我说得有气无力,这话连自己都不相信。 “咱这准备生娃儿,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说咱公司这车销量啥时候能上去啊?” “哎…你说咱一造汽车的,现在都快成文化传媒公司了,竟然请俩过气的网红露大腿打广告,车能好卖就怪了,牛逼的网红经济啊!”想起那些打着改革的大旗花式作秀的神人,我又有些愤慨。 “老公,万一哪天公司倒了,咱俩一起下岗,咋整啊?” 我陡然一激灵,夫妻双双把岗下、房子断供被赶出家门的凄惨景象在我脑海里清晰浮现出来,或许我们真的该做些什么改变了。这一刻我意识到,在一家公司从毕业干到退休那样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个时代变化太快了,快速消亡的不止是企业,甚至是一些行业。时代淘汰我们,是一声招呼都不会打的。或许真的是时候从所谓的稳定中跳出来了,趁着还有跳出来的力气。想到此处,我以很不确定的口气向媳妇儿询问道:“媳妇儿,我听说最近有家叫啥粤能的新造车公司在招人,要在重庆成立汽车研究院,我要不去试试?” “那试试?”媳妇儿以更不确定的口气反问。 于是,我从故纸堆里翻出还是大学毕业时的简历,冥思苦想折腾了好几夜才改得勉强看得下眼。这人呐,在舒适区呆久了还真的就慢慢废了。委身这家“初恋”的大国企八年后,我早已忘记了当年刚毕业时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竟然连份像样的简历都捯饬不好了!我真的不知道离开平台后,自己身上还能不能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希望这次转身不会已经太晚了吧!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面试竟然顺利通过了。让我不解的是,面试并没有聊到多少专业方面的问题。与其说是面试,不如说是两个陌生人在“叙旧”,几乎句句都离不开我原来那家大国企。无论怎样,毕竟面试过了,哪怕是平台的余热促成的。我相信只要重整河山,还是能干出一番名堂的。 更好的职位,更高的薪酬,诱惑着我急于从现在这谭波澜不惊的温水里跃出。其实促使我做出这个决定的,除了些许的诱惑,更多是焦虑,对未来的焦虑。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我毅然决然地从呆了八年的大国企辞了职,想要在新的战场上来一个漂亮的转身。 可就在我准备到新公司入职的时候,出了一个小小的变故:他们公司原本计划设立在重庆的研究院取消了,统一迁到西安!同样的职位,同样的薪酬,还是原来的配方,可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味道了! 命运和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似乎能听到它放肆的嘲笑声!遥想当年刚毕业投身长安汽车,正是误以为长安汽车在西安啊,离老家山西近啊。可而今呢,真正面临一个坐标西安的优渥职位的时候,我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重庆,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重庆,这里已经是我的家了。 去,意味着必须和媳妇儿异地生活;不去,意味着我抱着offer的辞职瞬间变成了裸辞!焦虑,再次开始啃噬我,只是换了个让我更不舒服的姿势。 和媳妇儿商量再三,我们终于决定忍痛放弃那个远赴西安的offer。这意味着,我失业了! 第5章 屋漏偏逢连阴雨 失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绵延日久的等待中失掉信心!人在倒霉的时候,你会有种所有困难都是为你而设的错觉,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和你过不去。就像那段时期我总认为随着我的失业,全国经济形势瞬间也跟着不好了一样。最倒霉的是,虽然我的感觉是错觉,但全国经济形势下行确是无可争议的现实! 2018年是难熬的一年,反正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刚从生娃儿的焦虑中暂时摆脱出来,还没来得及好好透口气,就立马跌落进失业的深井里。在我失业后,以前经常接到的各种猎头电话也一并销声匿迹了。猎头就像大姨妈,总找你的时候你会觉得好烦哦,可不找你了也就意味着再也没有孕育新生命的机会了。失业前时不时婉拒猎头的意气风发,在我失业后就“绝经”了。 灰暗一点一点笼罩了我的世界,每日除了在网上投投简历,就是望着窗外发呆。重庆的雾好像也随着我的失业更加频繁地光顾,浓重的雾霭给窗外的一切都蒙上灰白的色泽,把窗外的一切都化作一张灰白色的相片陪着我默哀。这张巨幅的相片在我的视野里延伸…在我的想象里延伸…然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白色……所幸,灰白的世界里还是照进了一缕柔和的光,温暖着我渐渐失去色彩的内心! “我养你啊!”我那二货媳妇儿学着《喜剧之王》里尹天仇的语调,用这种最幼稚的搞笑笨拙地安慰我。 我怔怔看着媳妇儿瘦弱的身子,许久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先养好你自己吧,傻瓜!” “老公,咱好歹也是985院校毕业的,还愁找不着工作?过了这段时期就好了,经济也不能一直下滑吧?” “但愿吧。” 所谓的重点院校毕业,再也不是我抗衡媳妇儿打趣我颜值低的利器,而成了媳妇儿安慰我的道具。其实我在意的不是媳妇儿怎么安慰我,而是媳妇儿在安慰我。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媳妇儿没有埋怨,而是装作笑呵呵地、笨拙地安慰着我。但是,媳妇儿温暖了我,却无法温暖整个世界。2018年下半年,重庆的汽车行业就像陡坡上刹车失灵的车子一样,在下滑的道路上越跑越快。铃木撤资,福特跳崖,现代苟延残喘,更别说一众民营车企了…… 我作为一个汽车涂装工程师,就业面儿本就窄得要死。重庆这些汽车企业的快速衰败,在急剧压缩我本已逼仄的就业空间的同时,还不断给我“诞下了”越来越多的难兄难弟,这也算是响应国家开放二胎的政策吧! 死等经济回暖显然不是什么上策,仗着上学时那点所谓的文学功底,我开始了写作。记得那是我写的第一部长篇,写的是早已过气的仙侠,却天真地对媳妇儿说我要写出仙侠界的《琅琊榜》。媳妇儿看到我找到了寄托,没有忍心戳破这个可笑的梦幻泡影,而是违心地鼓励着我。那段时间我整日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疯狂写着那些连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与其说是写作,倒不如说是用文字在虚拟的世界里逃避。 那部小说我在几乎所有知道的网站上都连载了,一万字…五万字…十万字……笔耕不辍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甚至申请一个推广都被拒绝了。我渐渐意识到,应该到此为止了,我也该回到现实了。我表面装作淡定从容,内心里焦虑的业火却已燃遍四野,失业的阴霾亦悄然影响了我们的生娃儿大业。生娃儿这件原本快乐的事情,我却有些心不在焉。 再次接连数月的“颗粒无收”出卖了我的伪装,那张薄得可怜的面具在冰冷的结果面前土崩瓦解。媳妇儿看出了我胸膛中那颗日渐冰冷的心,继续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在任由我继续消沉和异地生活之间,她不得不痛下决心选择后者。 “要不试着找找其他地方的工作?”媳妇儿试探着问我。 “分两地咋生娃儿啊?”去外地找工作这个想法其实早已在心里折磨了我许久,但始终没有提出来。 “每个月排卵期那几天你回来呗。” “新单位不好请假呢?” “那就我过去呗。” “这个…那就试试吧,在重庆死耗着也不是个事儿……” 于是,怀着对科学备孕的盲目信赖,我们天真地以为科技真的可以弥补距离。我不再限于重庆,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找工作。那时适逢造车新势力风生水起,对各个专业的汽车工程师都有很大的需求。在投出简历不久后,我接到了一家叫做广州鹏程汽车的新造车公司的面试邀请。视频面试后,我有幸被这家公司录用了。 挥别失业的阴霾,离开温暖的家,我背着铺盖卷儿奔赴广州……哦,不,是肇庆大旺,一个冠以国家高新区的,村儿!当然这些都是去了才知道的,面试时未来的老板只是说我们厂在广州周边,可没想到这个周边周了那么远。本来还担心广州的花花世界迷了俺这乡下人的眼,到了地儿却被一望无际的荒山野岭晃瞎了我的钛合金眼。 我望着无边无际的荒地问老板:“戴厂,咱们涂装车间在哪儿呢?” 老板指着我们面前的荒地郑重其事地回道:“在这里!” 我卸下背上的铺盖卷儿,抬起右手搭了个凉棚使劲张望,可还是什么也没看到。这次看得仔细,老板指那块地儿还在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水……我回头更加疑惑地看向他:“戴厂,还是没看到啊?” “恩,这不还没建起来了嘛,不过马上就要开建了!”老板胸有成竹地回道。 “就冒水那块儿?”我指指那汪越来越“猛烈”的泉眼。 “就冒水那块儿!”老板依然那么胸有成竹。 “咱这地儿以前是干啥的?” “咱这地以前是鱼塘,这不回填还没利索呢嘛……” 我瞬间石化! 第6章 咱不会也是ppt造车吧 鱼塘回填!我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了《山海经》里精卫填海的故事,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想要找到那只牛逼的“鸟”。这时我才发现,除了马路边停着几台满身泥水渍的车,就剩下立在荒野里的我和老板了。 “戴厂,咱的办公室呢?”我突然意识到荒芜的工地上竟然连个住人集装箱都没有,不会我千里投奔的鹏程汽车和老贾的“ff”(法拉第未来)一样,也是ppt造车吧!想到这,我在寒冬里惊出一身冷汗。 “我们办公室不在这儿。对了,你咋来这儿报道了?”老板也反应过来,让新人看到这样荒芜的工地有些欠妥,尤其对于一家新造车公司。 我挠挠后脑勺:“我说去鹏程汽车,摩的师傅就直接把我送这儿了。要不是视频面试见过您,在这儿恰好遇到,我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走,我带你去办公室。”老板说着就要帮我拎铺盖。 我抢先拎起,往后甩到背上,然后跟着老板走向他的车子…… 新公司报道第一天,我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抢先领略了一番“一马平川”的工厂,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我们的办公室,在一个学校里租的办公室!那是大旺唯一一所高等院校,广阔的校园里根本见不着几个学生,却用一整栋大楼开辟了一个叫做“创业孵化园”的牛逼所在! 在前往我们办公室的路上,我路过一个放着嗨歌蹦迪的教育科技公司,路过一个四五个人围着高档茶台喝功夫茶的尖端光学器材公司,路过一个写着“国腾量子”却只有一个大爷值班的量子科技公司……我又觉得可能我来的不是ppt造车公司那么简单,而有很大概率是,传销!妈呀,我又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还好,接下来正规的入职流程、正规的合同、正规的保密协议,等等等等,让我一颗悬着的心渐渐又放到了肚子里。起码我们是认真造车的,先不管他是ppt造车还是真造车。我们不是传销公司,只是租来的办公楼里有不少疑似传销的公司。 办完入职流程,老板来人力资源处把我领走,正式成了他麾下的兵:“带你转转,熟悉一下周围环境?” “不用了,您忙吧。我自个儿转转,行政的兄弟说待会儿还要办宿舍入住呢。”我想着不能一来就给领导添麻烦。 我把行李暂时放在办公桌下面,再次经过那些光怪陆离的创业公司,走出这个“创业孵化园”奢华的楼门。我转身仰头盯着“创业孵化园”那五个遒劲的大字看了半天,想着这窝“蛋”估计多半要孵“化”了吧,希望我们的鹏程汽车不要也化成一滩吧…… 办公楼一侧有条小径,透过小径两旁的树林间隙,可以隐约看到好似亭台的轮廓,难道这校园里还有园林不成?我信步前往,决定一探究竟。穿过小径,豁然开朗,竟然出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湖!环湖一圈步道,缀以三两雅致小亭,略有些苏州园林的韵味。踏着夹在青翠灌木丛中的步道上,吹着湿润的清风,我的心情也开朗起来。 我正在放飞自我,迎面走来一个帅气小伙儿,尚距十步就热情喊道:“你…你是…耿…耿枳吧?” “是我。你是?” “我是…黎…黎明。”小伙儿快速走到我身前,友好地伸出右手。 “黎明?我靠,你可是我上学时的偶像呐!”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开玩笑道。 “对头!黎明的…黎,黎明的…明!”黎明哈哈大笑。 “兄弟,你咋知道我来这儿了?” 黎明指指湖畔小亭雅致的顶子,兴奋道:“听戴局说…你…你是…作家?你…你们…文艺青年…不都喜欢…这…这种调调。” 嘿,这兄弟还真懂我,我确实是寻着那亭台的轮廓来这儿的。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心想啥作家嘛,只是个作品扑街的业余码农:“兄弟见笑了,啥作家,就是闲暇无聊时写写字儿。再说咱也不是啥文艺青年咯,应该是油…油腻中年……”被黎明一带,本已纠正过来的结巴又不由自主地发作了。 “擦,你…你也…结巴?” “是啊,上小学时有个高年级同学结巴,觉得好玩就学会了,过去二十来年了还没彻底纠正过来。” “这…这样啊。对了,戴…戴局让我叫你回去,说办入住。宿…宿舍有点远,我开车送你。”不知咋地,可能是黎明兄弟对我的崇拜已渐渐冷却,结巴也不那么厉害了,不过这兄弟心真热! 宿舍离公司还是蛮远的,而且这地方车都打不着,只有到处乱窜的摩的,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想打摩的的。兄弟这情我承了,所以也没客气:“谢啦,兄弟,那就辛苦兄弟啦!” “都是兄弟,不…不用客气。”黎明办起事儿来比说话可麻利多了,和我到办公室拎了行李立马就开车向宿舍进发。 “黎明,问个事儿啊,你咋总叫戴厂长‘戴局’啊?”坐在车里无聊,我也八卦了一把。 黎明哈哈一笑:“哈哈,这…这个啊,咱们戴厂长名字和军…军统老大戴笠读起来一样,后来慢…慢慢就喊成戴局啦。” “哦,这样啊。” “兄弟,戴…戴局可不是我们随便叫的,他老人家管事儿那叫一个,啧啧…你以后自然就知道了……”黎明撇撇嘴,欲言又止。 额,看来这位新老板不是那么好伺候的,我那耿直的性子必须得收敛收敛了。我又想起“一马平川”的工地和第一次去办公室一路的见闻,忍不住向黎明侧面打探道:“黎明,咱工地为啥现在还啥都没有呢?” “工地?”黎明愣了一下。 “恩,工地。我报道时被摩的师傅送错了地方,直接把我拉咱们厂工地了。”我解释道。 “哈哈,这…这样啊,你是对公司有疑虑吧。”黎明直言道。 “这个…这个…咱们公司不会也是ppt造车吧?”看黎明也这么耿直,我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第7章 我们都在平凡中漂泊 在送我去办入住的路上,黎明说话越来越顺溜,我们很快熟络起来。我也从黎明那里得知了我们公司的大致情况,虽然我们所在的这个基地工厂还没真正开始建设,但公司的首款车已经通过代工合作的方式量产上市了。我们基地作为公司首个自建生产工厂,高层非常重视,投入了很大的资金和关注。从黎明的描述中我知道,造车我们是认真的!我那颗半悬未落的心,才终于彻底落进肚子里。 随着交流的进一步深入,我发现原来我们除了都曾有结巴的毛病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共同点:比如都是背井离乡投身鹏程汽车,比如家还都在重庆,再比如我们都正被生娃这件事儿纠结着。 如果真的有上帝,那么他一定是个玩心很重的孩子,即使是善意的捉弄也会让你哭笑不得。我们家是因为怀不上娃儿烦恼,而黎明家是因为怀上了…… 选择在外漂泊的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有些人因为当下的生存压力,有些人因为对未来的焦虑,而有些人只是为了自尊。黎明媳妇儿家世很好,娘家大多是住别墅的亲戚,那种上流的、优雅的家庭聚会时常会让他感到一些自卑。为了稍微弥补那些差距,他选择离开重庆去沿海找薪酬更高的工作。 本想着在外边打拼几年经济条件好了再要孩子,却在一次回家省亲时意外怀上了。远隔千里,媳妇儿孕期的不适只能隔着屏幕安慰,说到这儿他一个大老爷们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有了共同的话题,我们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兄弟。兄弟的烦恼我不知道如何帮他排遣,却在我心里种下了另一种隐忧,对怀上娃儿之后的隐忧…… 话越投机,就会感觉时间过得越快,一对难兄难弟一边互诉衷肠,入住的事儿也很快办妥了。安置好行李,我本打算跟着黎明回公司,却被他拦下了:“老耿,戴局让我和你说…说一声,下午不用回公司了,赶紧装…装个网,和媳妇儿视…视个频,巩固一下后方。” 嘿,这老板真贴心!后来混熟了我才知道,每有已婚人士加入,老板都要先嘱托巩固后方。我们这个团队99%以上都来自五湖四海,家最近也在百公里以外的广州,异地生活导致的后方不稳曾令许多前辈“折戟沉沙”。巩固后方,成了我们这些天涯漂泊人工作之余的第一要务。 我本来不怎么担心的,媳妇儿在被我苦追三年俘获芳心之前,曾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要不是为了生娃儿,媳妇儿早放我出来找工作了。在我远赴广东前她曾说过,哪怕我去非洲工作都没问题,只要“毛爷爷”大大地上缴。虽然是玩笑话,但足以见得媳妇儿的独立性看起来还是蛮强的,暂时的异地生活应该不成什么问题。不过我还是按照老板的嘱咐第一时间装了网,因为我们那个所谓的叫做“人才公寓”的宿舍实在是太偏了,回到宿舍手机连4g信号都没有…… 步行几公里去最近的超市添置了些生活必须品,总算是在这个广州周边周了百十公里的、原生态的国家高新区安顿下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四仰八叉仰躺在干薄的床上,我还是有些小小的兴奋,可算是有工作了!你知道吗,经过长时间的待业期后,即使有一份待遇没那么满意的工作都会很知足。不只是为了钱,而是犹如溺水的人抓到木板一样,重新找到了那种有依靠的踏实! 我在心里暗自盘算着,其实这份儿工作除了要和媳妇儿异地,其他都还蛮好的。薪水高,关键还不用像以前那样为一些基层管理的琐事烦恼。我从上家大国企辞职时,已经是一个小小的基层管理者了。我辞职时,很多同事都替我惋惜,他们都觉得在大国企能熬到管理岗是多么不容易,多么需要珍惜。只有我曾经的老大支持我,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老大说是他害了我,在我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就把我拉上了管理岗位。老大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中都带那么点江湖气。我毕业一进公司就跟了他,同样耿直的性格让我俩气味相投,从上下级的关系很快就处成了哥们儿。老大后来高升了,调到车间当经理。他临走时极力向我们部门领导推荐我,让我接替了他成为一个基层管理者。 我曾坚信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但接触管理后才发现很多事情其实都是灰色的,没有绝对的对与错。那时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室主管,有时候却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情。比如绩效考评,其实很难真正客观地评价,有时候表象确实会带来一些误导。那些表现活跃的一般更讨领导欢心,但我却更钟情于默默做事的,以至于我对室组成员的绩效判断与更高层领导会有一些偏差。再比如有时候为了所谓的平衡,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遭遇不太公平的对待。我还没有把心性磨砺到那种渐趋灰色的地步,还不能很好地胜任一个管理者。 如今熬过那段待业的灰暗时期,不得不远走他乡求职,回头想想以前那种对是非黑白的执着是多么可笑。我渐渐明白,生活中很多事情其实是没有绝对的对与错的,而只是不同的灰度。灰色,才是生活最本真的色调。灰色,是世界上最简单、又最变化多端的色彩,浓淡随心,深浅由人,这也是中国山水画钟情于它的缘由吧。人生亦如泼墨山水,不需要多么轰轰烈烈,懂得调和平凡,亦能在平凡中挥洒出精彩。 其实一直平凡又如何呢?放下当年的凌云壮志,围着小炉煮一壶清茶,我们并不是甘于平凡,而是悟到了平凡的真味,而是劫波历尽蓦然回首,寻到了自己! 第8章 我也在大转弯中扭了脸 虽说不怎么担心,入住当晚我还是按照老板的嘱咐给媳妇儿发了视频通话。就像飞机上每条“奇葩”规定背后都是血淋淋的教训一样,老板这条“奇葩”嘱咐背后也一定是不少一地鸡毛的情感波折,遵守总是没错的。当和媳妇儿接通视频的那一刻,我不得不佩服老板的英明。 “你还知道联系啊!”手机屏幕上媳妇儿的脸乌云密布,这和我预想的差别有点大啊,财迷的媳妇儿看到我有了高薪工作不是应该开心才对吗? “媳妇儿,这不是网刚装好就立马给您老人家发视频了嘛。”我舔着笑脸。 “哼,不能用移动信号啊!” “你是不知道,俺来这地方太偏了,没有4g信号啊。”我已经恨不得把整张脸笑成一朵花,可依然没能止住媳妇儿的怨气。 “哼,你倒是一个人跑广东逍遥快活,还把你妈丢给我照顾。”媳妇儿又变着法儿怼我。 我只能充分发挥一不要脸、二敢认怂的优势:“媳妇儿,我错了!让妈在家照顾你,我才放心去广东挣钱呀。” “哼…”媳妇儿暂时找不到怼我的理由了,眼圈却红了起来。 “媳妇儿,咋啦?” 不问还好,这一问只见眼泪珠子骨碌骨碌从媳妇儿脸上滚落下来。隔着手机屏幕,我一时竟不知道怎样安慰才好。原来外表再坚强的女人也是水做的,当有人融化了她雪藏自己的坚冰,她就早已化作了一汪清泉。 “老公…”媳妇儿轻轻抽噎着。 “恩?”我心里一阵没由来的难受。 “我想你。”向来大大咧咧的二货媳妇儿突然走起煽情路线,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我知道再这么聊下去要出事儿,只能忍着心里的难受强行逆转画风:“傻媳妇儿,你不说老公去非洲工作都行嘛。你放心,每个月工资一到账,老公立马上缴,给你买那个m…m啥的包……” “mk,michaelkors的包包。”一说起包包,媳妇儿破涕为笑。 “对对对,就买那个mk的包包。”果然对于女人来说,包治百病。 “老公,你爱我不?”媳妇儿眨着星星眼。 又来,我最受不了这种煽情桥段。爱,对我来说是一种深埋于心底的庄重,怎能随随便便挂在嘴上,更何况是隔着屏幕说爱你。 “我…我…我……”我靠,我竟然又结巴起来,那重逾千斤的字眼始终无法说出口。 媳妇儿被我结结巴巴、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囧样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了,不逗你了。老公,明天你在新公司第一天正式上班,好好休息,别给媳妇儿丢人。” “恩,晚安。” “晚安。” 互道了晚安,媳妇儿下了线,剩下我一个人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夜静得可以听到凝集的露水从窗玻璃上滑落的声音,广东湿冷的空气浸润着我的眼眶,撩拨着我的情绪,竟有泪珠划过脸庞。 其实比起以前的媳妇儿,我更是那个把自己冰冻起来的人。她冰冻的是,面;而我,是心。记得有本畅销小说里说过:每个人都有原生的创伤,这一辈子都在努力治愈,我也有自己的原生创伤,那就是成长经历带给我的孤僻。 我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之后的十数年间我家几乎租住遍了我们那个小县城所有的地方。父亲是货车司机,他的活儿找到哪里,我们就举家搬迁到哪里。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不得不寄宿在亲戚家求学,之后就一直独自在外漂泊着。越早的独立,同时也意味着性格的孤僻,那是幼小的心灵一种无奈的自我保护。 我是一个不喜欢把情感挂在嘴边儿上的人,从开始苦追媳妇儿到现在,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我追媳妇儿只用了一招,就是请吃饭,但这一招我却坚持了三年,在无数次的拒绝后坚持了三年。 我和媳妇儿的姻缘始于一个误会,记得那次她被逼去相亲,正好在下班路上遇到了我。我们本只是普通的相识,那次她却和我聊了很多家里催恋的事儿,于是让我误会了。 在不久后的一次部门聚会上,我当着几十个同事的面向她表白了,然后,当众被拒绝!她以为那么无可挽回的拒绝肯定是结束,却没料到那只是此后无数次拒绝的预演。我默默守护在她身边,有时是清晨的一份早点,有时是间休的一杯咖啡,有时雨天的一把伞。渐渐的,她对我的追求不那么抗拒了。 我祭出了杀手锏,请吃饭,厚着脸皮请吃饭!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是如何请到媳妇儿吃饭的,我在微信上和她磨叽了个把小时,在她的宿舍楼下傻等了个把小时,然后她终于不忍心我继续等待了…… 我和媳妇儿没有别人的一见钟情,没有别人的山盟海誓,没有别人的香车鲜花。我们的爱情始于媳妇儿的不忍再拒绝,然后变成了我一次次的请吃饭,我们的爱情一开始就充满了烟火气。可能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吧,媳妇儿虽然偶尔也埋怨我的俗气,却更享受这份简单的、朴实的、充满烟火气的爱情。或许生活本该如此,平淡中常蕴至味,浮华下却失真章! 想着走过的人生路,想着我们的爱情,我突然发现在自以为是的坚强下,我们都如此的脆弱。原来,这次心态大转弯的不止媳妇儿,还有我!那些早已埋没在油盐酱醋里的情感,在距离的发酵下突然浓烈起来,呛得我无法呼吸。我在心里默念着:媳妇儿,那句我爱你先欠着吧,等我回去再当面对你讲。 风起了,“劈啪劈啪”的声音打破夜的宁静。雨丝打在窗玻璃上,绽放出一朵朵水花,像是相思的泪花。我拿出许久未用的日记本,拧下笔盖,一笔一划抒写着此刻的心情: 相思本无状,化作清泪入愁肠。强颜笑,殇暗藏,顾影话凄凉。千里咫尺不解意,更添别离绪。盼执手,默相望,剪西窗! 第9章 工作还可以是这个样子 无论夜晚一个人时多么暗自神伤,当清晨的第一缕天光照亮窗棂,我们必须收起那些凌乱的情绪,妥善戴好阳光的面具,充满激情地去迎接工作中新的挑战。这不是虚伪,而是一个成年人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工作就是工作,如果每个人都把自己那些凌乱的情绪带到工作当中,那么害掉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整个团队也很可能跟着遭殃! 来大旺的第二天,当我满怀激情进了办公室、满怀期盼地接收工作任务时,我在错愕一瞬间后只能愉快地接受了那份和我不怎么搭噶的业务,但内心却有一百万只草泥马撒蹄儿狂奔,震耳欲聋的蹄声让我的脑袋瞬间大了无数倍! 我应聘的是涂装工艺工程师,老板却说现在工艺事情不多、让我去管土建,就是我们涂装车间厂房的建设。我的妈呀!我有种预感,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我可能就是个“守地人”,守着刚来时误打误撞见到的、那块滋滋冒水的地儿!缘分呐! 老天真是待我不薄,超额遂了我的心愿,让我华丽转身的时候顺带多转了几个圈儿!土建,在我过去八年的从业生涯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词汇,现在却即将成为我的主业。这就意味着一把年纪的我必须从头学起,一点一点搞懂这个叫做“土建”的玩意儿。所幸的是,在正式搞土建之前,我应该还有一个相对较长的“守地期”。现在,我反而要感谢那块儿滋滋冒水的地了,最起码能为我的转型争取一些时间。 也许是我在大国企呆得脑壳秀逗了吧,才会震惊于鹏程汽车这种初创企业如此地不按套路出牌。这里没有明确的职责划分,也没有清晰的业务界限,正应了以前那句玩笑话:我是革命的一块砖儿,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而我现在面临的处境是,一个对土建一窍不通的涂装工艺工程师不得不去管土建,就好比把瓷砖拿去砌墙,拿墙砖用来铺地。 我是一个不服输的人,全新的业务版块儿又如何,老子一定能干好!我又拿出当年高考时那种拼命三郎的狠劲儿,一头扎进“度娘”的怀里找食儿吃……没过多久,我就把土建相关的知识框架基本搞清楚了,可是具体的知识点太多,一时半会儿根本记不过来。 一天戴局路过我的座位,看到我对着网页上的土建知识念念有词,停下唠了两句:“耿枳,在学土建知识啊?” “是啊,以前一直搞工艺,土建还真没怎么接触过,这不突击突击。”我起身和戴局一起站在座位旁。 “感觉怎么样?”戴局询问道。 “基本搞明白涂装厂房建设的大体流程了,就是具体的知识点太多、太杂,一时半会儿记不住。”我如实回答。 “额,其实不用花精力专门去记那些知识点,等工程真正开动了,需要啥的时候你再详细去查、去看就够了。”说完,戴局拍拍我的肩膀,溜达了出去。 额,原来老板是怕我钻牛角尖,可劲儿和那些海量的知识硬怼呢。老板就是老板,这么一点拨让我的工作量瞬间少了许多。其实,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信息化时代,对知识的管理模式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不再需要把所有的知识都一字不落装进脑袋里。对于大部分知识,其实我们知道有、并能在需要的时候在网上找到它就足够了。即使我们的脑袋有无限内存,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把所有知识上传啊! 原来,工作还可以是这个样子!我恍然大悟,跳槽跳的不只是职位和薪酬,还有工作模式的转变,以及在转变过程中对你思维和心态的触动。嗯,即使鹏程汽车这颗“蛋”现在就孵“化”了,这趟俺也没白来…… 就在我新工作逐步上道的时候,从媳妇儿那儿收到一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老公,监测结果显示这个月的排卵期快到了,大概这周六,你回来呗?” 我扫了一眼工作日历,我擦,这周正好是小周,周六正常上班:“媳妇儿,老公这周六正常上班,回不去呀。“ “啥?周六还上班?”媳妇儿一脸蒙圈,从没出过国企的“大家闺秀”还没听说过这样的工作制度。 “是啊,这儿叫大小周,就是一周工作五天、下一周工作六天,如此交替。你以为人家开的高薪是随便给得啊,一分价钱一分货。”我给媳妇儿耐心地解释。 “哦,这样啊…” “那你过来?” “嗯…我想想…” “老公回不去,那你还不得过来,还想个毛线啊?” “人家嫌累呢嘛,好折腾哦。”二货媳妇儿开始撒娇了。 “那老公回去就不折腾了?” “嘿嘿,老公胖嘛,就当减肥了。我这么廋,再折腾就成竹竿子了……”这二货,还真会为自个儿的懒找借口。 “那咋整?” “要不…要不休战一月,让你那些‘子孙们’休养生息一下?”媳妇儿竟然学会调笑我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片刻都放松不得啊?”我故作肃穆。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凡事过犹不及,过犹不及啊。”奶奶的,自从嫁了我,这二货还真熏出点文艺范儿了。可悲的是,媳妇儿拿这文艺范儿对付我自个儿,真是自作自受啊。 “那就等下个月圆之夜,再战紫禁之巅?”我也被媳妇儿勾起了以前那种文绉绉的臭毛病。 “切,你爱回来不回来,将来生的娃儿姓耿又不姓楚……”媳妇儿一脸鄙夷。 媳妇儿懒得跑,而我想跑没假期,眼看着这个月的黄金时期就要被浪费了。 反正娃儿已经排队排了那么久,想必也不急这一个月。我甚至觉得娃儿可能是嫌弃俺们条件太差,宁可不投胎也不愿累哈哈地来世上走一遭。想到这儿,我又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当中。生娃儿还需本身硬,可能这娃儿迟迟不来是在考验他未来的爹妈呢吧! 第10章 千里送温暖 周六正上着班,突然接到媳妇儿电话:“老公,我到大旺站了,你快点来接我撒!你们这啥破地方,连个车都打不着!” 我懵了,这二货不是说不来嘛:“媳妇儿,你不是说不来嘛,咋又来了?” “别废话,快点儿来接老子,一会儿再和你细说,烦着呢!”媳妇儿发飙了。 “那你等着啊。”我没敢再多说,向黎明大兄弟借了车就直奔大旺站。 当我把风尘仆仆的媳妇儿接上车,她老人家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哟,买车啦,这蒙迪欧在我们公司可是只有部长级别才开得上的。” “媳妇儿,您老人家就别开涮小的啦,俺以前的工资都上缴了,以后的还没发下来,哪来钱买车啊。这车找办公室兄弟借的,专门给您接驾。” “嗯,嗯,不错,看来鹏程汽车工资还是蛮高的嘛,员工都开得起蒙迪欧。”媳妇儿摩挲着副驾周围的内饰。 “这个…也有可能是人家爹工资高……” 媳妇儿白我一眼:“看你那点儿出息!” “对了,媳妇儿,你咋突然又来了呢?”我赶忙转移话题。 “哎…我妈下了死命令,说咱俩要是再不生娃儿她就到重庆亲自督战。我都没敢说你到广东工作了,要是她知道了还不得急得跳脚。丈母娘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呐!”媳妇儿轻拍中控台,我肩膀下意识一缩,这个,是很严重呐! 把媳妇儿送到宿舍,我又赶回公司上班。一进办公室就看到黎明邪邪一笑:“老耿,嫂…嫂子…千里送温暖哟!” 我把车钥匙还给黎明,无奈道:“哎…这不生娃儿压力大嘛。媳妇儿说丈母娘又在催生了,说再不生就要到重庆亲自督战,这可如何是好?” “兄弟加油,晚上吃点生…生蚝,补补,嘿嘿…”黎明又邪邪一笑。 多日不见,其实还是蛮想媳妇儿的。我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着土建相关的网页,熬了个把小时终于熬到下班。蹭着黎明的车回到宿舍,媳妇儿已经无聊到快爆炸了,一见面就向我痛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媳妇儿,请你去吃大餐。”我献着殷勤。 “切,你们这破地方还有大餐?”媳妇儿不屑地回道。 “你别小看这破地方,还真有大餐呢,生蚝怎么样?” “生蚝?就咱上次在巴菲盛宴排队吃那生蚝?太贵了吧,不去,不去!”这二货比我还抠门。 “不贵,这地方生蚝可便宜了,还新鲜。而且网上说吃生蚝补锌,有助于生娃儿。” “好吧,那老娘得狠狠过过海鲜瘾了!”媳妇儿说得直流口水。 那天我俩一人要了一打烤生蚝,最后几乎吃到想吐。海鲜这东西啊,坚决不能多吃,过量了味蕾就会在鲜味的刺激下麻木,反而会更在意海鲜本身的腥味儿。于是乎,鲜美的海鲜吃疲了,就变成“海臭”了。生娃儿的过程亦如此,浅尝怡情,深耕伤身…… 在生蚝的加持下,那晚战斗不息,寄希望这次能够怀上,就不用害怕丈母娘的夺命连环催了。 周日休息,我俩硬生生赖床到十点多才爬起来,如果不是再赖就赶不上回重庆的火车了,我俩想必会在床上赖一整天吧。到车站送走依依不舍的媳妇儿,我又回宿舍好好睡了一个回笼觉。 凡事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没过多久,媳妇儿那里传来坏消息,如期而至的大姨妈宣告媳妇儿千里送温暖以失败告终。不仅如此,我们深刻体会到异地生活给生娃儿带来的不便。如果下个排卵期恰好在工作日呢?如果我俩正好都请不了假呢?这种疲累的奔波是不是会对怀娃儿造成不良影响呢?这些现实又严峻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稍稍平息的焦虑再次复燃! 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其实焦虑也是,而且更加直击人心!怀不上娃儿的焦虑,再次敦促我俩继续刻苦钻研科学备孕知识,急于找到破局的方法。这次,我俩在“度娘”那里寻到一个更劲爆的消息,原来国家免费提供的优生优育检查只管会不会生下有缺陷的娃儿,至于生不生得出娃儿就不在这个范畴内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优生优育检查并没有解决我们的生育困难,反而让我俩在盲目的信赖下再次错失了大把时光!在免费“卖血”数月之后,我俩再次主动自费“卖血”,新一轮的生育机能检查开始了…… 当我星期天赶到肇庆人民医院的时候,才知道我需要挂的男科只有工作日才可以,我想控诉男女不平等,可却投告无门。白花路费倒是小事儿,关键私企请假难呐。一个萝卜一个坑,请假好比要去挖老板家祖坟。 “戴厂,麻烦您个事儿,俺想请个假。”周一一大早趁着办公室其他人还没来,我腆着脸跑到老板座位边儿上。 “啥事儿啊?” “去…看男科…男科周末不开……”我压着声音尴尬道。 “啥?”老板一脸震惊,估计是想歪了。 “那啥,俺家不是怀不上娃儿嘛,去查查。” “哦,那你快去吧,尽量中午回来。” 我千恩万谢后直奔车站,心里不断念叨着:尽量中午回来,中午回来…… 在证明媳妇儿怀娃无碍之后,我这儿出了点小故障。检测结果显示,我那些“子孙们”活性低、畸形率高,原来这才是怀不上娃儿的主要原因!奶奶的,敢情老子那三年采取措施压根儿就没必要,多大一笔冤枉钱呐! 郁闷归郁闷,可有病得治啊,讳疾可以,忌医可就不对了。于是,“毛爷爷”哗哗地从口袋里往外掏,黑乎乎的中药汤子哗哗地往我肚子里灌,直到苦得吐胆汁…… 2018年是一个神奇的年份,这一年马克思诞辰200周年,李时珍诞辰600周年。坚定的共产主义信仰并没有保佑我生个娃儿,以至于有那么一刻我对老马都有点儿动摇了。而老李遗留下的《本草纲目》却和我结了份儿深刻的缘分,就是不知道老李的余荫能不能恩泽于我? 第11章 女人的无理取闹都源于思念 对老马的动摇其实和生娃儿没多大关系,而是党组织关系的事情给我带来了麻烦。鹏程汽车暂时还没有党支部,也不能接收党组织关系,而老东家突然开始搞什么轰轰烈烈的组织关系整顿,要把我们这些离职后组织关系还在的人彻彻底底清理出去。 我离职后虽然党费一直交到原来的党支部,但因为各种原因组织生活却从未参加过,要被人家清理出来也是想得通的,可是组织关系落在哪儿却让我犯了愁。被三番五次的电话催烦了,我曾赌气让他们开除我的党籍!当然只是气话,作为近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俺的共产主义信仰还是老坚定了。后来找原单位搞党工团的朋友求教,才找到一条出路——把我的党组织关系转到住宅所属的社区。折腾也得办呐,我不得不再次找老板请假,回重庆办理组织关系迁移。 组织关系迁移办得很顺当,除了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电话核实我的房产信息的时候,让我心揪了一下。奶奶的,幸亏老子当年省吃俭用贷款买了个小房子,要不连个组织关系可能都没地儿落! 老马小小折腾了我一把,顺便让我到广东工作后第一次回家。组织关系迁移的事儿办妥,我舒舒服服躺在家里的床上,竟然有种别样的感觉。同样的房子,同样的床,却让我感到多了一种叫做温暖的情感。离家后才会懂得想家,才会真正体会到那种对家的依恋! 我以为我回来媳妇儿会很欣喜,却没想到她下班进门后竟一直闷闷不乐,吃过晚饭她早早就躺在床上。 “媳妇儿,咋啦?”我躺到她旁边,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 “哼,要你管!”媳妇儿故意转过身,甩给我一个后背。 “媳妇儿…”我轻摇她的肩膀,却发现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伴着压抑的抽噎声。我感到深深的内疚,只能从身后紧紧抱住她。 媳妇儿突然挣脱,转过身来对我拳打脚踢。我任由她肆虐,眼圈也抑制不住红润起来…… 拳脚越来越无力,媳妇儿抽噎着钻进我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我:“老公,我舍不得你走!” 我轻抚媳妇儿的后背,轻声安慰道:“老公每个月都会回来的嘛。” “我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媳妇儿抱得更紧了。 “二货,咱以前在一个单位,你不是烦得很嘛。” “那是以前,自从你去了广东,每天都觉得床上空空荡荡的,睡觉都睡不踏实。” “傻瓜,等重庆汽车行业缓过来,老公就回来,好吧?”我抱紧媳妇儿,摸着她柔顺的头发。 “恩。” “快睡吧,别瞎想了。” “恩。” 月光透过窗帘缝洒在床头,照在媳妇儿泪痕未干的脸庞上,她的眼角挂上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我凝视着那颗水晶,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心痛和迷茫,我们这样的生离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这样苦撑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月光如水般静静流淌,无声掩藏了那些悲欢离合的纷乱思绪……当清晨再次来临,我们又不得不变成另一个自己…… 雨下得很大,在重庆这个不下雪的城市,冬天的雨却蕴含着更深邃的冰寒。我必须要走了,单位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处理。即使心里再不舍也得离开,工作不能不要,生活还得继续…… “媳妇儿,别送了,雨下这么大,回去吧。”我把行李箱放进出租车后备箱,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当我准备关上车门的时候,媳妇儿突然拉开车门挤了进来。我蒙圈了,司机转过身来问道:“走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媳妇儿冷冷地只说了一个字:“走!” 暴雨狂乱地拍打着车窗,却拍不碎车里渐渐凝结的空气。伞带进来的雨水淌到了座椅上,浸到了裤子里,一点一点带走皮肤的温度,湿湿的,冷冷的…… 我伸手碰碰媳妇儿的手,她却执拗地迅速拿开。我往右挪了挪,想要和她贴着坐,她却也向右挪了挪。我再次尝试往右挪,媳妇儿再次向右挪了一大截,然后爆发了:“你要把老子挤下去啊!” “媳妇儿,不是说好了我自己去车站的嘛。这么大雨,风又冷,别把你吹感冒了。”我尝试打破冰凝的气氛。 “要你管!” “好,好,去就去嘛。从车站回来时记得打车啊,别再为省那几十块钱瞎折腾,大雨天就不要倒公交了。” “要你管!” 我识趣地闭了嘴,屁股挪回最左边,然后掏出口袋里的纸巾,抽出一张仔细把媳妇儿屁股周围冰冷的雨水擦干净…… 车子在狂风暴雨里无声奔驰着,车外的狂乱和车内的死寂形成强烈的对比,让司机都感到极度的压抑,他自作主张打开了车载收音机:我市近日迎来强烈的寒流,市区可能有大范围冻雨,请各位市民注意保暖、尽量少出门…… 当车子刚刚在车站的下客区停稳,媳妇儿立马打开车门下了车,从后备箱提了我的行李箱,然后快步向取票厅走去。我赶紧付了车钱,下车追上媳妇儿。她一路无声,陪着我取了票,把我送到检票口。 “媳妇儿,我进站了啊,赶紧回去吧。” “恩。”媳妇儿的眼眶有些莹润。 我看着她渐渐湿润的眼眶,再次嘱咐道:“记得回去打车啊,别倒公交了。” “要你管!”媳妇儿握着伞扭头冲进大雨里,竟然忘了打开…… 进站,安检,检票,登车,一气呵成。当我安置好行李坐定,故意把头扭向窗外装作看风景,因为泪水已经再也忍不住了。媳妇儿冲进风雨里的身影是那么单薄,那赌气般的倔强是那么楚楚可怜…… 我虽然明白女人的无理取闹都源于思念,她坚强的外表都是伪装,但我还没有意识到当她卸下伪装的时候,就是她把自己的全部身心交给你的时候,就是她最需要你陪伴的时候!而那时的我却傻傻地以为我必须坚持着,只有挣到更多钱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却忽视了再好的物质条件也比不上平淡的相守! 第12章 你还缺那么点儿匪气 一到大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办公室。由于公司的首发量产纯电动车价格亲民、科技配置一流,加之各地环保出行政策的快速推进,订单络绎不绝。公司急于构建自有的汽车制造能力,我们生产基地的建设迫在眉睫,我预想的“守地期”提前结束了…… 我们围半圈站在办公室的白板前,戴局挥手在白板的最中央写下两个鲜红的大字——“一年”,然后转向我们慷慨激昂道:“兄弟们,刚接到公司高层指示,我们的生产基地建设即刻启动,务必在一年内实现首台车下线……” “啊?”我们异口同声打断戴局的发言,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戴局停顿片刻,扫视一圈,继续说道:“啊什么啊,都觉得做不到是吧?” “戴局,我参与过的三个生产线建设项目没有少于15个月的,一年内首台车下线几乎是天方夜谭!”老吴是有十几年工作经验的资深设备工程师,我们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不过这哥们儿也太耿直了吧,我都想把我的名字让给他,不过他爹肯定不会同意…… “我知道,这么短的建设周期打破了我们已有的认知。可是,你们还记得我们是什么企业吗?我们是创新型企业,我们是要改变汽车行业格局的企业,我们是时代的先锋,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要打破历史,创造新的奇迹!你们有信心吗?”戴局说得唾沫横飞。 我们一时被鼓动得找不着北了,顾不得擦去脸上挂着的唾沫星子,再次异口同声道:“有!” “好!接下来再次明确任务:耿枳负责土建跟进,老吴负责设备预制及进场准备……”戴局恢复了正常语调,开始工作任务布置。 对于生产线建设,我就是个新兵蛋子,对于建设周期也没啥概念。我偷偷看了眼老吴,只见他下意识地抬手扶额,眉头皱成一个醒目的“川”字,看来这事儿着实不好干呐。我又看向戴局,他还是那么胸有成竹的样子。管他呢!老板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 当我再次踏上工地,动员会上被点燃的激情迅速被现实浇灭。看着满眼的“趵突泉”,我仿佛置身在济南。前几天大旺连降暴雨,地下水位迅速抬升,回填的工地到处冒水,大型机械根本无法进场施工!临时用电尚未接通,水泵无法工作,工地无法排水!工还没开,貌似就陷入了僵局! 我的手机快被承建商打爆了,都在催着问工地啥时候能具备进场施工条件。打桩机进不了场,只能停在工地旁边那条马路上,不止是工期延误的事情,多停一天可就是上万的损失啊!我从未遇到过这样乱糟糟的情形,完全失了分寸,疲于应付各种电话……工地的乱象很快就被承建商告到戴局那儿,他开完基地高层例会立马赶了过来。 看着这个新生的“泉城”,戴局皱皱眉头,转身向我问道:“耿枳,咋不联系工程部安排水泵排水呢?” 我指指不远处稍微干燥的地块上摆着的几台水泵回道:“戴局,水泵早到位了,市政那边答应的临电一直没送过来,没电没法儿抽水啊。” “临电什么时候能送上?” “工程部已经在和市政接洽了,不过估计一时半会儿搞不下来,当地政府对我们的支持力度好像不是很大。” 戴局紧皱眉头,再次问道:“还有其他办法吗?” “这个…这个…暂时想不到什么其他办法……”我羞愧难当,这是开门不利啊。 戴局沉思片刻,突然眼中一亮,拍拍我的肩膀道:“你呀,还缺那么点儿匪气!咱这么办,你立马去日杂店买十几副扁担、水桶什么的,我把兄弟们都召集过来,挑也要把积水挑干净!” 我擦,还能这么玩,我再次被创新型企业的“创新”能力折服!于是,我们一大帮人穿着雨鞋,挑着扁担,一担一担从工地往外挑泥水…… 从日出到日落,连续的高强度体力活儿让我们这些坐惯办公室的“键盘侠”们摇摇欲坠,时不时还得兄弟们扶一把才不至于跌倒在泥地里。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已经深埋在我们记忆里的那首《敢问路在何方》的旋律迅速传遍四野: 你挑着担,我牵着你; 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挑干泥水成大道, 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一滴滴汗水流下, 一片片背上盐巴。 敢问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 步履已蹒跚,脊梁已弯下,但歌声却依然嘹亮。一曲改编得面目全非的调侃,竟让我们唱得热泪盈眶,或许是我们又找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人还真得有点匪气,我们奋战两日,工地的积水基本排完,达到了施工机械进场的条件。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打桩机顺利开进工地。我们放下扁担搭在两个水桶中间,七歪八斜地坐在扁担上,看着打桩机把粗壮的基桩一点一点打进地里,疲惫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这时,戴局提着两个大塑料袋子向大伙儿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招呼:“兄弟们,都过来,都过来,我请大家喝红牛。” 干活儿的时候不觉得,这一歇下来还真是口干舌燥,我们从戴局手里接过红牛“咕嘟咕嘟”灌了起来。 “戴局,兄弟们都快累虚脱了,晚上吃点啥?”老吴嘿嘿一笑,贱贱地望着戴局。 “就…就是…吃…吃点儿啥?”黎明也跟着起哄。 我刚来没多久,没敢跟着起哄,只是陪着大伙儿呵呵笑着。 “好!荣鑫猪肚鸡怎么样?”戴局爽快答应。 “就…就那个‘女…女人的美容院,男…男人的加油站’?”黎明邪邪一笑。 “对,就那个!” 大伙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那晚我们喝到很晚才回宿舍,我一沾床板就瘫着不想动了。我开始有些明白,创业公司的灵魂不在那些酷炫的ppt中,而在于每个人重新找回的那种“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拼搏的心! 第13章 快回来接驾 就在生产线建设如火如荼、我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媳妇儿带来一个重磅消息:“老公,快回来接驾,你的岳母大人马上就要来重庆了!” 虽然之前媳妇儿提过那么一嘴,却没想到岳母大人还来真的,真到重庆亲自督战!也难怪她老人家着急,我和菁菁已经双双三十岁了,搁在老家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们结婚已经三年多,可到现在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而且我媳妇儿刚结婚那会儿明确和她妈说过不想要孩子,因为这事儿她们母女俩没少吵吵。 菁菁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一对小了六岁的双胞胎妹妹,老两口也就没再试着生儿子。两个妹妹还没成婚,老两口盼外孙心切,给我们的催生压力自然大了些。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担心菁菁年纪大了不好生、生了娃儿也不好恢复,可这些道理直到我们后来真正被那些问题折腾得鸡飞狗跳的时候才明白…… 我们并没有真正明白岳母大人的良苦用心,只是想着能瞒一会儿算一会儿。我害怕她知道我和媳妇儿异地后逼着我放弃现在这份工作,因为我害怕再次体会那种失业带来的没着没落的感觉。几乎可以预见,那时的经济形势下,回到重庆就意味着失业。为了先稳住岳母大人,我只得再次厚着脸皮向老板请了几天假,回去暂时装作还在重庆工作。 我回家放下行李匆匆与母亲对了几句“口供”,免得说漏嘴让菁菁妈知道我在外地工作,然后就赶紧和媳妇儿出门去接站。在此之前,菁菁妈出过最远的门也就是到县城卖菜,这次也是为我俩豁了出去。菁菁妈文化程度低,大字儿也识不得几个,她独自来重庆我们还真有点不放心。我们早早去接站,就是怕菁菁妈出了站乱走找不着人。 幸好不怎么堵车,我俩赶到出站口时菁菁妈坐那趟车刚到站。几分种后,乘客陆陆续续开始出站了。我和媳妇儿在出站口左等右等,眼瞅着出站的人流由少到多、再由多到少,却始终没有看到岳母的身影。盯着空空荡荡的出站口,我俩有种不详的预感,媳妇儿赶紧拨通岳母的电话:“妈,你咋还没到出站口啊?” “到了啊,我在出站口等你一个多小时了。”电话里听着菁菁妈有点焦灼。 媳妇儿和我对视一眼,坏了,肯定下错了站。媳妇儿握着电话僵住了,我赶紧抢过电话问道:“妈,我是耿枳,您在哪个站下的车?” “涪陵啊。” “涪陵?”我确认道。 “恩,涪陵。” 我靠,岳母大人果然下错了站! “妈,您下错站了,应该在重庆北站下车才对。您别着急,就在火车站等着我俩,我和菁菁马上过去接您。” “啊,下错了?我旁边的大姐说涪陵也在重庆,妈想着电视上总打广告说涪陵榨菜好吃,就想着给你们买点儿带着……” 我瞬间石化,原来岳母大人下错站只是为了给我俩带点儿涪陵榨菜,转而又庆幸岳母大人没去三峡带点河鲜,宜昌可就比涪陵远多了…… 安抚好菁菁妈,我俩赶紧买了最近去涪陵的车票。原以为出城接驾只能在古装剧里看到,没曾想有一天应在了自己身上。 当我俩在涪陵站找到岳母大人的时候,除了行李她还提着一大袋子榨菜,说是在火车站的特产店里买的。看到妈没丢,媳妇儿眼泪汪汪地就要冲过去大吵一场。我赶紧摁住媳妇儿,让她赶紧买票,然后跑过去帮菁菁妈提了行李。 菁菁妈跟在我俩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媳妇儿又是生气、又觉好笑,转身问道:“妈,你瞎跑啥,跑丢了咋整啊?” 菁菁妈低着头,小声回道:“我…我觉着涪陵在重庆,应该没多远……” 我扯了扯媳妇儿衣角,让她别嚷嚷,然后说道:“妈,都怪我们,让您一个人出门。没事儿,没事儿,就当我俩消消食儿。” “咕噜…咕噜噜……”媳妇儿的肚子“应景儿”地叫了起来。 …… 当我们仨终于从重庆北站出站,菁菁妈突然开口道:“菁菁啊,涪陵到这儿确实还挺远的啊。” “你以为在咱家那小地方啊,你以为是坐公交啊……”媳妇儿又来了脾气。 眼看着媳妇儿要炸毛,我赶紧接过话头:“是啊,妈。重庆大着呢,正好这两天休息,我带您转转。” “不,不用…”菁菁妈直摆手,又不好意地说道:“耿枳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妈,不麻烦,我们在重庆住这么久,还没吃过正宗的涪陵榨菜呢。”我拎了拎手里的榨菜兜子,换来媳妇儿一个大大的白眼。 等我俩把菁菁妈接进家门,我妈准备的午饭已经换成了晚饭。吃过晚饭,老姐俩凑到一屋说体己话儿去了,我和媳妇儿也窝回卧室。 “媳妇儿,贵府果真家学渊博啊。”我贱贱笑道。 “啥意思?”媳妇儿横眉冷对。 “我终于知道你那二劲儿是遗传谁的了。”我贴着媳妇儿的耳朵低声说道。 媳妇儿一把推开我,狠声道:“滚蛋!” “正宗的涪陵榨菜好吃不?”我贱贱地又凑到媳妇儿跟前。 媳妇儿又气恼、又想笑,当胸捶我一拳:“滚滚滚,你有完没完?” “媳妇儿,说正经的,我那边只请了三天假,妈这儿咋整啊?”一想到岳母大人就要在重庆驻扎督战,我的头“嗡”一下又大了起来。 说起这事儿,媳妇儿也立马变得愁眉苦脸:“能咋整,走一步看一步呗,反正咱得想办法尽快把我妈哄回老家去。” 我俩在卧室谋划对策,隔壁屋里老姐俩也正聊得热火朝天。 菁菁妈:“老姐姐,这俩孩子都三十一了还不想要孩子,我这心里真着急!” 枳妈:“菁菁妈,你也别着急,生孩子这事儿也看缘分。” 菁菁妈:“咋能不急啊,我家菁菁总也长不大,因为要孩子这事儿都和我吵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哎……” 枳妈:“不急,不急,他俩已经开始想要了。” 菁菁妈:“老姐姐,你说的是真的?” 枳妈:“恩,我每天给卫生间收拾垃圾……” 菁菁妈和枳妈对视一眼,问道:“不采取措施了?” 枳妈点点头。 菁菁妈长出一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第14章 智定岳母心 人到中年,家里那些事儿最头疼的莫过于和父辈“斗法”。我们到了而立之年,意味着父母基本都步入老年,也到了退休的年纪。这人闲下来,就有更多精力关注儿女了。虽说父母都是爱意,但两代人的观念冲突总是不可避免的,总有些事情得“斗斗法”。但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年轻的时候扛得住了。与父母的“斗法”态度蛮不得,说话重不得,好心拒不得,想要顺顺利利办件事儿,可堪比《沙家浜》里的智斗了。 哄菁菁妈回老家这件事儿硬来不得,也得一番智斗,既不能伤了老人的心,又得和风细雨地办成。昨夜和媳妇儿促膝长谈,我俩一致认为当务之急先得稳定军心,务必让菁菁妈知道我俩已经彻底转变观念,现在是真想生娃儿了,还要让她感受到我俩想生娃儿的决心。军心稳定了,才有希望想办法把菁菁妈哄回老家。 吃过早饭,我一边抢着收拾碗筷,一边冲媳妇儿使个眼色。媳妇儿会意回了卧室,不一会儿走出来问道:“老公,见我那个叶酸瓶子没?” 我把碗筷放进厨房水池里,故作不知回问道:“啥酸?” 媳妇儿故意提高声音:“就咱上次做完优生优育检查,医生给开的叶酸啊。” “哦,你说那个叶酸瓶子啊,昨天还在咱卧室床头柜看到了。” “我找了,没有啊。” “是不是你昨晚吃了乱放,其他地方也找找呗。” “老公,快来帮我找找……”媳妇儿故意催我。 “洗完碗筷给你找啊,我这手上都是油水,你要急的话让妈帮你一起找?”我适时把岳母大人拉了进来。 菁菁妈本来还和我妈在餐桌上唠着呢,听我这么一说立马站起来冲进厨房,拉着我的胳膊就要赶我出去:“耿枳啊,妈来洗吧,你赶紧出去和菁菁找那个啥酸。” 我撑开胳膊肘拦住菁菁妈,从水池里拿出淌着油水的双手说道:“妈,您看我这已经沾了满手油水,还是我来吧,您去和菁菁找找叶酸吧。” 在我和媳妇儿的一唱一和下,顺其自然让菁菁妈加入了“叶酸搜寻队”。不一会儿,母女俩就在客厅茶几下面找着了我们早上刻意落那儿的叶酸瓶子。台子已经搭好,就等着媳妇儿的好戏了。我继续在厨房洗着碗筷,耳朵却伸到了客厅,听着母女俩在客厅沙发上嘀咕。 菁菁妈:“菁菁啊,你刚才说那优生优育检查是咋回事儿?” 菁菁:“妈,我俩不是准备生娃儿了嘛,这不查查安心。” 菁菁妈:“查完一切正常吧?” 菁菁:“妈放心,没问题。” 菁菁一边说,一边拿起叶酸瓶子倒出一粒、就着水吞了下去。 菁菁妈一惊:“傻孩子,准备生娃儿了你还吃这个啥子酸,不是说生娃儿不能吃药吗?” 菁菁:“妈,这个叫叶酸,就是为了生娃儿才吃的,预防胎儿畸形,现在准备生娃儿都吃这个。” 菁菁妈:“现在真讲究,我生你那会儿啥都没吃,你不也好好的。” 菁菁:“你生我那会儿,还没有外婆上门催生呢。” 菁菁妈一愣,旋即说道:“你这孩子,妈不是担心你嘛。” 菁菁:“妈,你就别瞎操心了,有耿枳妈在呢。” 菁菁妈:“你这孩子,啥耿枳妈,耿枳妈的,多不好听,都叫妈。” 菁菁:“好好好,那就叫耿枳妈大妈,喊你二妈成了吧,总得区分区分吧,嘿嘿。” …… 孺子可教也,媳妇儿经我点拨后可谓是智商百分百在线,不显山不露水就把我俩已经准备生娃儿的信息传达给了岳母大人,还捎带着就上门催生这事儿小小将了她一军。这场攻心战已经走了半程,接下来得让菁菁妈看看我俩生娃儿的决心了。 听得媳妇儿初战告捷,我不再磨蹭,迅速把早就洗好的碗筷码进橱柜,然后端着水果送去客厅。 “妈,您吃点儿水果。”我把果盘放到茶几上。 “快坐下歇会儿,这孩子,非得抢着洗碗筷,那本该是女人们的活儿。”菁菁妈把我拽到她旁边坐下。 “妈,只有女人做家务那都是陈规陋习,咱家不讲那一套。我俩不准备生娃儿了嘛,菁菁身子弱,得多歇歇。”我一边说,一边悄悄冲媳妇儿使个眼色,该趁热打铁了。 菁菁妈正准备数落菁菁几句,媳妇儿抢先开了口:“妈,正好今儿休息,我俩带着您在重庆逛逛吧。” 菁菁妈:“有啥好逛的,妈一会儿去超市买只老母鸡,炖个鸡汤给你俩补补身子。” 菁菁:“不用买了,大妈前几天买那只老母鸡还剩不少呢,得赶紧炖了吃。我听说咱家附近有个华岩寺,单位上大姐们说去那儿求子可灵着呢,咱一起去拜拜吧?” 菁菁妈:“真的灵?我在老家都替你们求了好多次了,也不见灵验啊,这不你俩到现在还没生个娃儿。” 菁菁:“妈,真的灵!咱老家的菩萨管不了重庆的事儿,咱一块儿去求求重庆的菩萨吧。” 菁菁妈:“那咱就去看看?” 菁菁:“恩,去看看。” 媳妇儿拉着岳母大人起身回屋换衣服,还不忘回头冲我俏皮地眨眨眼,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儿。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老辈人就信那一套,顺着她们来事儿准成。其实这也不是啥迷信不迷信的,也就求个心安罢了。她们安心了,我们才能省心。今儿我才发现,我那媳妇儿原来这么能忽悠,楞是给菩萨划了分管片区。 不过话又说回来,菁菁妈来一趟不容易,哄着出去耍耍也是我们做晚辈的敬份儿孝心。人哪有不想出去耍的,只是她们那辈人节俭惯了,心疼孩子们挣钱不容易,这才推三阻四的。我们做儿女的可别把父母的心疼当做省钱的理由,只顾着自个儿追寻诗和远方,却忘了几乎一辈子困在小地方的父母! 第15章 尬游华岩寺 去华岩寺其实和单位的大姐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是我和媳妇儿昨晚临时抱佛脚在百度上搜的。原本打算去乐山看看大佛来着,导航一搜离我家竟有三百多公里。没那么多时间折腾,就看看重庆附近有啥庙,于是华岩寺进入了我俩的视野。以前最烦那些香火缭绕的寺院、只念生意经的和尚,现下却对这个离家只有三十来公里的华岩寺感激涕零。 我想着是个庙都成,反正是哄岳母大人安心的。况且而今的庙,哪个都不愁香烧,无非就是被宰几个香火钱的事儿。抱着这样的心态,出发前我俩都没怎么做功课,于是这趟华岩寺之行从头到尾都充满了尴尬…… 菁菁妈对烧香拜佛最有发言权,自然成了这趟拜佛求子之旅的总指挥。可还没真正出门,我们就遇到了第一道难关。菁菁妈说香烛要自己买好带着,嫌庙里的香太贵,于是我们一行人开着车四处游走。我家附近的大街小巷钻了个遍,愣是没找着一家香烛店。无奈之下只得求助单位的老重庆,在高人的指点下我们几乎绕道郊区,才找到一家破旧的香烛店。好嘛,油钱都够买庙里的高价香了。 绕道买香权且当做顺道看了风景,可在华岩寺前不得不困在车里看了一个多小时免费“车展”就太不是滋味了。本就不怎么宽敞的道路两侧停满了车,我们这种规规矩矩去停车场停车的反而得像裹脚老太太一样,颤颤巍巍往前挪…… 当我们终于把车停到停车场,提着一大袋各式香烛找着破旧的售票处时,才晓得华岩寺已经免费开放了,难怪不逢年不过节的还这么多车!国人喜欢免费的景点,更喜欢从收费变成免费的景点,由华岩寺的盛况可见一斑。 门票免费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下马威”,让我不得不花一个多小时才停好车。进景区大门时,另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免费则给了我一个更大的“下马威”:请勿携带香烛入寺,内有免费香结缘!这年头还有不爱钱的和尚,真稀奇!看来重庆的和尚和重庆人民一样耿直,就是不知道重庆的菩萨耿直不? 我拎着香烛兜子问寺门口的小师父:“小师父,既然不让带进去,那我捐给你们行不?” 小师父:“抱歉施主,您这些香烛超标了。” 我看着小师父乖巧,有心逗逗他:“菩萨不是喜欢高香吗?” 小师父双手合十,严肃回道:“阿弥陀佛,是世人喜欢高香,菩萨喜欢心诚的香。” 我被小师父一句话臊得无地自容,正不知如何接话时,菁菁妈开了口:“耿枳啊,那就麻烦你跑一趟,把买的香烛放咱车里吧。” 我向小师父匆匆还了一礼,赶紧拎着香烛兜子开溜了。还没进门,我就深感这华岩寺不简单,一个守门小师父都深得禅理。不自觉间,我打心底里收起了对这处寺庙的懈慢。 放了香烛回来,我并未立刻入寺,而是被寺门两侧的禅联深深吸引了。“半岩花雨,一院松风”,乍看墨韵十足,不似禅院,竟似书院。再看华岩寺匾额下“巴山灵境”四字,又觉楹联所述意境灵逸清雅,禅味十足! 两手空空入得寺门,我们都被迎面见到的露天大金佛震撼到了。大佛通体金光四射,端坐莲花台上,宏大却不显威严,反而慈眉善目让人如沐春风。菁菁妈哪里见过如此巨佛,倒头便拜,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我和媳妇儿站在旁边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白白赚取了不菲的关注度。 菁菁妈拜过大佛,抬头看到我俩还直楞楞站着,一手扯着一个说道:“耿枳、菁菁,你俩也拜拜啊。” 这就尴尬了!我和媳妇儿不敢违逆上意,不得不双双拜倒,冲着大金佛磕了三个头后赶紧起身拉着岳母大人跑进寺内,身后传来路人褒贬不一的评论。 路人甲:“哪来的傻x,真是土包子!” 路人乙:“人家那是虔诚,你懂个锤锤。” 路人甲:“华岩寺老子来了不下十回咯,还没见过一进门就倒头拜佛的。” 路人乙:“这次你不见了,哈哈哈…” 路人甲:“哈哈哈,哈哈哈哈…” …… 前行百米,仍未到金佛座下,佛容却已几乎占满视野。又行百米,终于得见大佛真容。虽为坐佛,却高逾六丈,仰视难以及顶,佛首在日光下泛起一圈圈光晕,正似那真佛的圆光。我们一行人站在巨佛身前,渺如蝼蚁。 看到如此景象,菁菁妈怔住了,竟然忘了跪拜,反而问了句让我俩啼笑皆非的话:“菁菁啊,建这金佛得多少金子啊?” 媳妇儿憋着笑,低声回道:“妈,是镀金的。” 菁菁妈:“哦,镀金,那也得不少金子呢吧?” 媳妇儿赶紧拉着岳母大人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小声解释道:“妈,别操心金子的事儿了。这尊如来佛不管生娃的事儿,咱就不拜了,咱到后面的观音殿拜菩萨……” 我和我妈紧追几步跟上,正好听见菁菁妈嘀咕:“哦…这尊佛不管生娃的事儿,那咱进门不是白拜了。” 媳妇儿脸都绿了,我赶紧小声补了一句:“妈,没白拜,如来佛是他们头儿,虽然不直接管生娃儿,但管着菩萨呢。” 媳妇儿狠狠白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偷笑去了。 走到大雄宝殿前,终于领到赠香。菁菁妈就要点燃线香的那刻,突然停下来转身问我:“耿枳啊,这屋的佛管生娃儿不,别又白敬了香?” 我偷瞄一眼刚刚赠香的师父,看见人家一脸肃穆,指指大雄宝殿前的大香炉,赶紧向岳母大人解释道:“管呢,管呢,菩萨也住这屋呢,咱把香敬到香炉里就是了。” 菁菁妈再次打着火,点燃线香敬到香炉里,然后拉着我俩一起下跪磕头。磕完头我起身时又看了看旁边赠香的师父,发觉他面色红紫,想必是憋笑憋坏了吧…… 第16章 吃顿火锅才叫来过重庆 逛完华岩寺已近日暮,体力和脑力的双重消耗让我们早已饥肠辘辘,家里的清汤寡水恐怕难以满足此刻的饕餮之欲。再说岳母大人来了重庆,还没来得及下馆子接风洗尘呢,于是我们决定大吃一顿。 流光溢彩的山城夜景在车窗外快速后退,菁菁妈兴奋地指着各色灯带勾勒出的摩天大厦的轮廓问东问西。菁菁一一解释着,却有些心不在焉,盘算着怎样把老妈哄回老家。 明天就得去大旺了,老板已经电话催了好几道,工地上快要火烧眉毛了,再不回去就太对不住兄弟们了。菁菁妈好不容易来一趟,也没带着好好在重庆逛逛,去了趟华岩寺还光磕头了。菁菁妈来这趟,我多有接待不周,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算了,烦心事先不想了,带着岳母大人吃顿正宗的重庆火锅吧。 重庆火锅享誉大江南北,来了重庆没有不吃上一顿的,不管吃得吃不得,只有吃过才算没白来。菁菁妈自恃素喜麻辣,不顾我俩的劝说要了特辣红锅,执意试试最正宗的重庆火锅。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我俩也不好驳了兴致,只是悄悄把特辣改成了微辣。 当一片艳红的锅底上了桌,菁菁妈看着红油里漂来荡去的辣椒、花椒小声问道:“菁菁啊,这辣椒、花椒也太多了吧?” 媳妇儿摁开电磁炉的开关,一边拿起漏勺在锅里划拉一边回道:“妈,也就看着夸张,其实一点都不辣。” 不一会儿汤沸油滚,辣椒、花椒在滚滚热浪里上下翻飞,一股浓烈的辛香肆意散播开来。菁菁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再次问道:“真的不辣?” 媳妇儿嘿嘿一笑:“妈,您试试就知道了呀。” 眼瞅着菁菁妈夹起一片生菜就要放锅里烫,我赶紧端起一盘肥牛下到锅里:“妈,先烫肉吃。肉勾味儿,烫过肉再烫菜才更香。”其实哪里是什么肉勾味儿,只是生菜太吸汁儿了,我怕菁菁妈一上来就吃那么刺激经受不住。肥牛入汤,沸腾的锅子暂时平静下来,菁菁妈夹起的生菜又放在盘子里。 “就你讲究多,哪来的歪理邪说。”媳妇儿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没搭茬儿,专心看着锅里的肥牛褪去红色、蜷曲起来。待锅子重新沸腾,桌上肉香四溢。我夹起一卷儿在油碟里蘸了蘸,然后送到嘴里。滚汤祛尽了肥牛些许的肉腥气,尽得各种香料精髓的汤汁浸入肉卷的纹理,一口下去,那种麻辣鲜香着实妙不可言。 “嗯…可以了。妈,您快尝尝,肥牛煮老就不好吃了。”我抄着漏勺捞起一卷大肉递到菁菁妈面前。 菁菁妈夹起热气腾腾的肥牛就要直接放进嘴里,我怕烫着她,赶紧提醒道:“妈,蘸着吃。” 话音未落,菁菁妈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媳妇儿夹着刚蘸过油碟的肉卷僵在半空,麻油“嘀嗒嘀嗒”淋到了桌子上…… 我忙不迭指指菁菁妈面前的油碟,解释道:“妈,蘸着油碟吃。刚从火锅里夹起来的肉太烫了,蘸油碟里降降温,又香又不会烫嘴。” 菁菁妈尴尬地坐下,依言夹着肉卷在油碟里蘸过,再放进嘴里。 “妈,好吃不?”我笑着问菁菁妈,以缓解刚刚“站着吃”的窘迫。 “站着吃,蘸着吃,好吃好吃……”我那二货媳妇儿嚼完嘴里那块儿肉,竟打趣起她亲妈来。 菁菁妈瞪了菁菁一眼:“你这丫头,三十的人了还没大没小的,好笑是吧,哈哈哈…” 母女俩相视间哈哈大笑,我们母子也跟着笑起来…… 笑闹间一盘盘食材纷纷见底,虽是冬日,一家人却都吃得大汗淋漓。嘴唇在麻辣的刺激下有种渐渐变厚的感觉,可还是忍不住不停往嘴里送吃的。一手执筷,一手在嘴边不停地扇乎着,辣到难以忍受也不愿舍弃那种酣畅淋漓。 菁菁妈一边扇着,一边不停说道:“辣死了,辣死了,早知道就不点特辣了。” 菁菁:“妈,告诉你一个秘密,咱吃的只是微辣。” 菁菁妈:“我不是点的特辣,服务员上错了?” 菁菁:“没上错,我悄悄改了的。要真上特辣,估计你都下不了嘴。” 菁菁妈:“妈在老家吃辣可厉害了。” 菁菁递过去一沓纸巾:“切,得了吧,快擦擦汗。” 菁菁妈接过纸巾擦了擦汗,放下筷子悠悠道:“菁菁啊,妈这次来重庆催你生娃儿,你心里有意见吧?” 菁菁:“没…没…妈,你别多想。” 菁菁妈怜爱地看着菁菁:“菁菁啊,你别嫌妈啰嗦,这女人生娃儿就是在鬼门关打转,年纪越大越危险,你知道吧。看着你俩都三十了还没生娃儿,妈心里着急。” 菁菁:“妈,我知道。” 菁菁妈:“妈是过来人,就怕你生娃儿有啥闪失。” 菁菁:“妈,你别瞎操心,现在医疗条件好,生娃儿比过去安全多了。” 菁菁妈:“话是那么说,可这年纪一大,生了娃也不好恢复,说不定还带点毛病下来。” 菁菁:“妈,我们这不准备生了嘛,咱今儿都拜了菩萨,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菁菁妈轻拍菁菁脑袋:“死丫头,妈不是心疼你嘛。希望菩萨保佑,早点给我生个健健康康的小外孙。” 菁菁:“妈,您回老家记得再去求求老家的菩萨啊,说不定也管点事儿呢。” …… 火锅里的红汤还在沸腾着,一家人在热腾腾的雾气里聊着心事,话着家常。暖暖的辛辣驱走了冬日的寒气,也化开两代人间些许的隔阂。我恍惚觉得,吃重庆火锅和吃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不同的辛辣却同样让人敞开心胸。 食物也是有性格的,重庆火锅这种起于市井的食物自带了与生俱来的率真,即使登堂入室也无法掩盖那种直爽的烟火气。在那种强烈的辛辣刺激下,在通透的大汗淋漓下,即使是再矜持的大家闺秀也无法再端着,也会不自觉地释放面具之后的本真。重庆火锅吃的不只是味觉,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请珍惜那个每次辣到想哭还能一直陪着你吃火锅的人! 第17章 金蝉脱壳赴厂难 吃过这顿火锅,我心里对菁菁妈的愧疚总算是少了点儿。出了火锅店一看时间才八点多,正是夜色尚好的时候。想起刚刚菁菁妈在车里对着霓虹灯兴趣盎然的样子,我决定带她看看最原汁原味的重庆夜景。让她在重庆的美食、美景里得到越多欢笑,就越减轻我对她的愧疚。 世人皆称重庆山城,却淡忘了她亦是一座水城。城依山,水穿城,山水依偎间才是重庆最美的样子。而要觅得依山傍水的极致所在,那就非洪崖洞莫属了。重庆的夜,也只有在那里最为瑰丽。 冬日寒冷的江风并未吹散游人的热情,我们刚上千厮门大桥的辅路就被堵得死死的。遥望江岸,错落有致的吊脚楼灯火通明。灯光照亮附近的江面,江上行船拖出的涟漪宛若墨色着波,乍看竟似夕阳映照下的山水画。我看得有些痴了,却被突如其来的鸣笛声惊醒,同时右腿感到一阵疼痛。 “老公,魂儿跑哪了,快起步啊!”原来是媳妇儿在我大腿上重重一捶。 我重新把注意力移回路面,前面的车已经离我远去了。路面开始松动,我赶紧起步跟上前车,后面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才渐渐平息。 我跟着前车龟速前进,媳妇儿又问道:“刚才看啥呢?” 我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指向江岸:“媳妇儿,你看对面好看不?” 媳妇儿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向对岸,洪崖洞的倒影正在波光粼粼的嘉陵江里摇曳,光影交错的朦胧比那灯火辉煌的正主儿更加摄人心魄。 “妈,你快看,对面就是洪崖洞,好看吧!”比起那种用晦而明的意境,媳妇儿更钟情于华灯璀璨的张扬,她顾不得理会我,扭头冲着后排大喊。 菁菁妈本来被堵车堵得昏昏欲睡,媳妇儿这么一喊顿时来了精神:“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媳妇儿指向对岸灯火正酣的楼宇:“就那儿,亮很多盏灯那片儿。” 菁菁妈抻着脖子张望,却被窗玻璃挡住了大部分光亮。我赶紧换了右手把方向盘,左手摸到按钮把后排玻璃全部降下来,对岸的夜景终于清晰展现在菁菁妈面前。 菁菁妈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才说道:“菁菁啊,那就是抖音里经常刷的洪崖洞吗?” 我擦,我这岳母大人也太潮了吧!我都没玩过抖音,只是从新闻里知道抖音刷火了洪崖洞,害得老子堵车堵了半天。 “是啊,那就是洪崖洞。妈,您还玩抖音啊?”我好奇问道。 “你爸玩,我也就跟着看看,洪崖洞最近在抖音上可火了。”菁菁妈说着还有些小兴奋。 “您先在车里看看夜景,咱一会儿再去洪崖洞里边儿逛逛。” “耿枳啊,你好好开你的车,妈随便看看。” 车子一步一挪,不到一千米的千厮门大桥我们硬生生开了半个多小时。一到滨江路,我赶紧靠边把媳妇儿她们放下来,让她们走着去洪崖洞,然后自个儿去找地方停车。 我正在车流里“艰难爬行”,忽然黎明来了电话:“老…老耿,你…你明天来大旺撒?” “是啊。” “那…那就好!” “咋啦?” “打…打桩遇到地下溶…溶洞了。” “地质勘测报告里没说有地下溶洞啊?” “漏…漏了。” “我靠,那我明儿去了大旺有的忙了。” “老…老耿,你那边咋那么吵…吵吵?” “我在洪崖洞,陪丈母娘看夜景呢。” “哈哈哈…那你陪…陪丈母娘,我先挂了。” “好,那明儿我到了大旺再细聊。” 我挂断电话,心里却平静不下来。奶奶的,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便宜的承建商有点不靠谱啊。地下溶洞会严重影响桩基础的可靠性,必须在洞内填料后压力灌浆处理,又是一大摊子糟心事儿啊!原本还想着再多请一两天假,看来口都不用开了。 刚“爬”到停车场附近,媳妇儿的电话来了:“老公,停好车没?” “没呢,还在停车场外边路上排队呢。” “别停了,我们仨逛完了,你绕上来接我们吧。” “我这就掉头,你们还是在滨江道等我呗?” “别,千万别,我从上边看着滨江道回程堵死了,你绕上来。” “好吧。”我赶紧从车队里挪出来,开向洪崖洞上口……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安顿好两个妈,我和媳妇儿澡都懒得洗就瘫在床上。这一天折腾得骨头架都快散了,希望把菁菁妈安抚好了。 “媳妇儿?” “嗯?” “刚才等着停车时同事来电话了,工地那边出了点事儿,我明天必须去大旺了。” “不能再多请一两天?” “不行啊,明天必须去。” 媳妇儿骨碌一下翻身坐起来,指指次卧的方向:“妈那儿咋说?” 我也翻身起来:“我明儿和妈讲领导安排出差,希望她再住几天就回去。” “只能这么着了。”媳妇儿无奈地叹口气。 …… 第二天一早,我和菁菁妈说了声领导安排出差,就提着行李箱匆忙出了门,生怕她问多了露馅儿。媳妇儿要安抚她妈,也就没送我去车站。我独自坐出租车后排,想起上次回来时媳妇儿送站,竟又有些感伤。 自古忠义难两全,原以为只是武侠小说里才有,而今竟让我在现实生活中遇上了。瞒着菁菁妈不说,还把家里这摊子事儿都撂给媳妇儿周旋,真有点儿对不住她。可是厂难当头,不去又不行。我终于明白应对这种“忠义难两全”的局面,可不是一句“两者相权取其轻”就能说得清楚的,你舍弃的那一方反而总是更能包容你的那一方,也是你更应该珍重的那一方! 我们在这世间行走,总是不得不做出让你心痛的选择。不管这样的选择对或不对,我们都不得不把痛深埋在心底,为了生存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继续艰难前行。我们把那种笑着面对痛苦的伪装,叫做豁达;我们把承受痛苦的能力越来越强大,叫做成长! 第18章 披星戴月夯地基 人不逼逼自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牛逼。那几乎不眠不休的三天两夜,是我作为汽车涂装工程师的职业生涯中记忆最深刻的,没有之一!即使后来我不得不脱离了汽车行业,依然时不时回想起那时的血脉贲张、那种死磕到底的决绝…… 发现地下溶洞的位置位于涂装厂房的最东侧中部,大概就是我报到误闯工地时看到冒水那块儿,这种“缘分”真他妈讽刺!其他区域的承台都快浇筑完成了,只剩这块儿秃噜着,就像磕掉大门牙漏风的嘴巴。 老板和我一起站在“缺位的门牙”上,他一贯胸有成竹的脸上却隐隐透着一丝焦虑:“耿枳啊,涂装厂房地基三天之内务必完成,三天后大师兄要来基地参加首根钢构吊装仪式。咱这个位置一进工地就能看到,可是咱涂装厂的脸面啊!” 我们公司讲同学文化,希望职场能像同学关系那样简单直率,大师兄就是整个公司的最高长官。奶奶的,要不要这么夸张,首根钢构的吊装仪式竟然要劳烦天子御驾,岂不是要折煞我等小民!我看着轰鸣的钻机,心想大师兄咋不变个法术帮我们搞定地下溶洞呢,当年大闹天宫的本事去哪儿了…… 我正走着神,老板拍拍我的肩膀:“耿枳啊,现在‘王炸’就握你手里了,咱们涂装厂能不能保住脸面,就看你这里搞不搞得定!” 从打桩发现地下溶洞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但这个地下溶洞的构造还是没有摸清楚,也就无法确定注浆孔的最佳位置。三天搞定这块儿地基,我心里没有任何底,只能表明态度了:“戴厂,您放心,我这三天就守在这儿,成不成只能看天意了。” “不能看天意,是务必搞定,有什么资源需求尽管提。”老板下了死命令,忙着去筹备三天后的钢构首吊仪式了。 我盯着钻机直发愁,恨不得变成土行孙亲自下去一探究竟。突然,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当初那幕泉眼勃发的画面又清晰出现了。对了,我下不去,水可以下去啊,冒水的位置必定就是地下溶洞最薄弱的位置,也就是最佳的注浆位置! “停停停,先别钻了,我想到办法快速确定最佳注浆位置了。”我冲着钻机上的工人大喊。 钻机停了下来,听到我的喊叫,承建方的施工经理也跑了过来:“耿工,你说有办法快速找到最佳注浆位置?” “恩。”我郑重地点点头。 “你说怎么搞?” “工地还没施工前,我曾来过这里,大概记得就是这一块儿总往外冒水。原以为是鱼塘回填没整利索,刚才我才突然想到那和鱼塘回填没啥关系,而是下面有溶洞,地下水从最薄弱的位置渗了上来……” “你是说冒水那个位置,就是最佳注浆孔位?” “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一点就透。 “那你还记得准确位置吗?” “这个…时间有点久了,还真不记得了。”我摇摇头。 “哎,那不等于白说了。”他亮着光的双眼迅速黯淡下来。 我拍拍他的肩膀:“别泄气,我有办法再把它找出来。虽然为了进场施工我们把积水抽了出去,但地下溶洞向上渗水的孔道还在。我们只需要把这个区域围起来重新灌水,自然能找到那个渗水点。” “这个…工作量有点大吧?” 我指指摆了一地的岩芯:“咱都钻这么多眼了还是没摸清楚,有方法总比碰运气强吧。” “可这…” 我知道他肯定担心设备和用水的事儿:“你别担心,水泵的事儿我来联系,你帮忙找材料把这个区域围起来就行。” 施工经理带着他的人去做围堰了,我赶紧给老板打电话汇报了我的想法,水泵很快就到了现场。 看着水流不断从水管里涌出,还没来得及聚成一汪就迅速不见了踪影,我心里越来越没底。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得灌多少水那个该死的泉眼才能重现呢? 这时,施工经理递过来一包饼干:“耿工,吃点儿吧。” “谢谢啊。”我接过饼干并未拆开,眼睛依然盯着那块地儿:“再等等,再等等,水位应该差不多了……” 阳光已经换成了刺眼的灯光,偌大的工地上只剩下我们这儿一个小太阳还在孤零零地亮着,照着依然汩汩涌出的水流,还有依旧没什么动静的地面。我在心里祈祷着,你倒是快点啊,当初刚见老子的热乎劲儿哪去了!奶奶的,这要是白瞎了,丢人倒是小事儿,工程进度可耽搁不起啊!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工人的喊叫:“冒水了,快看,冒水了!” 我顺着工人指的方向看去,一股细细的水流顶开砂石“咕嘟咕嘟”往外冒着,在灯光下像一朵盛开的水晶花。我几步蹦过去,蹲下伸出手掌摁住那个泉眼,水流从我的手掌四周溢了出来。我能感到一股勃发的力量,虽不强大,却坚持不懈地冲击着我的掌心。是了,一定就是这里! 我们停止灌水,把钻机移到泉眼的位置再次开动起来,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约莫半小时后,我们把岩芯提了上来,不出所料这个点位正是此处地下溶洞最薄弱的位置!我们成功了,我第一时间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板。 “戴厂,咱们那土办法还真成了,我们找到了最佳注浆位置!”我喘着粗气,抑制不住兴奋。 “我就说嘛,你小子一定有办法。” “这就是天意吧,要不是当初报道时误打误撞看到那个泉眼,怎么也想不出这个办法啊。” “耿枳啊,不是什么天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相信即使没有这个办法,你也能想出其他办法,加油!” 过了那股兴奋劲儿,我才意识到下午到现在一直水米未进呢。肚子饿得咕咕叫,嘴唇干得直掉皮。我撕开饼干包装,一下拿出好几块儿大嚼特嚼起来…… 第19章 骂出来的妙计 我正就着剩下的小半瓶水嚼饼干,媳妇儿拨了视频过来,我才想起来今儿到了大旺还没给家报平安呢。怠慢了媳妇儿,想必又得挨顿骂。果不其然,我一接通视频,就传来媳妇儿气吼吼的的声音:“死哪儿了,到现在都不知道说一声!” 我使劲儿咽下嘴里的饼干,小心解释着:“媳妇儿,今儿一到大旺就被老板喊去了,事儿太多,搞忘了。” “这你都敢忘,再不收拾你,是不是快忘了你娶了媳妇儿了!”屏幕上挤满了媳妇儿凶神恶煞的面孔。 我赶紧凑到摄像头前赔笑脸:“嘿嘿,您老人家说笑了,不敢忘,不敢忘。” 媳妇儿看到我这边黑呼呼的,接着问道“老公,你那边光线咋那么差,在哪儿呢?” 我切了后置摄像头,举着手机晃了一圈回道:“还在工地上呢,今儿估计要睡这儿了,奶奶的。” “你们公司也太变态了吧,打个桩还要上夜班守着?”媳妇儿以前干过生产线建设,还是挺懂行的。 “不是打桩的事儿,打桩遇到了地下溶洞,我守着处理呢。” “哦,高薪不好挣哈。”媳妇儿举着手机去客厅倒了杯水喝,又回了卧室继续道:“老公,你丈母娘那儿不好对付啊,今儿你走后一会儿问我耿枳去哪儿出差了,一会儿又问我耿枳出差多久啊,一会儿又问我能不能和领导说说让耿枳早点回来啊……我快撑不住了,咱得赶紧想个法儿把她弄回老家。” “总得找个由头吧?” “啥由头?” “你就说看她不顺眼呗。”当下工地的活儿已经上了道,我在边上无聊得紧,忍不住逗逗媳妇儿。 “你妹啊!”媳妇儿果然经不住撩拨,在屏幕那头跳起来开骂了。 “你妹!”我迅速回击。 “你妹!你妹!”媳妇儿返回一个doublekill。 “你妹!你妹!你妹!”我加紧反击。 …… 二货夫妻欢乐多,互骂都能当乐子耍。骂着骂着我突然脑瓜子又开了窍,媳妇儿的妹妹不是打算结婚了嘛,这个由头就不错,于是紧急叫停:“媳妇儿,媳妇儿,暂停,暂停,我想到招儿了。” “啥招儿?” “你妹…” 我还没来得及说下去,就被媳妇儿新一轮的“你妹”狂轰滥炸了,我只能闭嘴听着。等她终于消停了,我才又接上话儿:“我记得你说秋霜不是打算结婚了嘛?” “是啊,咋了?” “你能让她早点结不?”我试探着问。 “你这姐夫也管得太宽了吧,人家结不结婚关你屁事啊!”媳妇儿一脸鄙夷。 “如果现在秋霜和妈说她要筹备婚礼…” “就能把我妈诓回老家!”我还没说完,媳妇儿就抢着插进话来。 “对头!” “奶奶的,你这招儿也太那啥了吧?”媳妇儿嘿嘿一笑。 “太损是吧。”我贱贱一笑。 “好老公,好有自知之明,不过我喜欢,这招儿铁定管用!”媳妇儿也贱贱一笑。 “那你赶紧找机会实施啊。不和你贫了,憋了半天了,我得赶紧找个没人的地儿放放水。” “老公,在工地上走路注意安全啊。”媳妇儿叮嘱道。 “恩,拜拜。” “拜拜。” …… 我们熬到凌晨五点多才把地下溶洞处理妥当,得等几个小时凝固后才能进行后续施工,我抽空赶紧回宿舍小眯了会儿。不到八点电话就响了起来,原来承建方的施工经理已经到了现场,问我能不能打桩了。这是他们怕担责任啊,我知道我们的人不到现场他们是绝对不会开工的。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随便抹了把脸就急忙赶往工地。 到工地一看,果然承建方的人马都候着呢,施工经理拿着单子等着我签字。这事儿我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得打电话向老板请示。老板授权我签字后,承建方的机器才开动起来。我在工地上饼干就着矿泉水又对付了一整天,地基上那个“门牙豁子”才终于补上,涂装厂的脸面也终于有惊无险地保住了。 直到日头挂山,老板才从“会海”里爬上岸,才有空来工地检阅战果。老板盯着齐整整的地基瞧了半晌,又盯着我瞧了半晌,才悠悠开口道:“耿枳,可以啊,比我预想的要好,我本想着明天搞仪式前能弄好就不错了。” “多亏您那几台水泵来得及时。”不居功才是好兵的节操。 老板又盯着我左看看、右看看:“啧啧,鬼点子真多,哈哈。” 我跟着哈哈一笑:“戴厂,您压得担子沉啊,不动动歪脑经还真hold不住。” 老板拍拍我的肩膀:“不错,还得给你再压点儿。” “您让小弟先喘口气啊,今儿早上才睡了两个多小时。”我说着哈欠连天。 “辛苦了,辛苦了,赶紧回去补个觉吧。” “谢谢老板,俺先撤了啊。” “去吧,去吧,我再看看其他地方。” 我向老板到了别,一溜烟儿跑回宿舍,沾床就去会周公了,梦里满桌大块大块儿的红烧肉。我这边做着美梦,媳妇儿那边也通过微信向妹妹展开了“政治攻势”。 菁菁:“秋霜,你和志远准备啥时候办结婚呐?” 秋霜:“姐,妈还没催我呢,你着得哪门子急。” 菁菁开始诉苦了:“妈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呢,姐日子不好过啊。” 秋霜:“嘿嘿,妈守着你让生娃儿不好受吧。” 菁菁:“是啊,是啊,你赶紧结婚呗,帮姐把妈收回去。” 秋霜:“你以为我有紫金葫芦啊,喊妈一声就能把妈收回来?” 菁菁:“可不是。你和妈说你结婚,妈不得回去筹备嘛。” 秋霜:“也是,我和志远说说。姐,我帮你这忙,你咋报答我啊?” 菁菁:“到时候姐给你包个大红包。” 秋霜:“有多大?” 菁菁:“大,大,大!” 秋霜:“姐,红包又不是金箍棒,念咒能顶用啊?” 菁菁:“别贫,总之你越早把妈收回去红包越大!” 秋霜:“好嘞,就冲着你的红包,我拼了!” 第20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想那损招儿虽然上不得台面,疗效却是杠杠的。秋霜一张嘴,菁菁妈嗖一下就钻进我们布置的“紫金葫芦”里。把菁菁妈诓回老家,危机暂时解除了,但没过多久我自个儿就招了“报应”。 子曰: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我原以为说得是那些当官的,经过一番折腾才意识到在家庭里也一样。菁菁家仨姑娘,我这长婿她家可是当长子待,家里有啥重大事务总要把我拉上。丈母娘总说家里是我当家作主,可这当家的体面,是得付出代价的……撺掇秋霜结婚如愿把菁菁妈哄回了老家,却让我和媳妇儿搭上了更多的折腾。 秋霜的婚礼提上日程,按她们老家规矩首先要到男方家里相看,我有幸被钦定为“出访大使”。这么有面儿的差事我哪敢拒绝,只得马不停蹄赶往媳妇儿老家。可这从乡下去乡下的路,真可谓是“道阻且长”! 大旺没有火车,我得先坐城轨去广州,从广州坐高铁到武汉,再从武汉倒大巴才能到她们家。我的妈耶,太刺激啦!由于没有做周密的出行计划,我赶到武汉时开往媳妇儿老家的末班大巴早没了影儿,只得临时在武汉小住了一晚。我折腾折腾倒不打紧,媳妇儿为了能和我同时进家门,不得不在她家隔壁的小旅馆窝了一夜! 当我风尘仆仆赶到接头地点,媳妇儿早憋了一肚子火气。她看到我二话没说就气鼓鼓地转身,拖着她的行李箱在前面疾走。 我只好腆着脸笑嘻嘻地赶上去:“媳妇儿,别生气了,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下次再从你那破地方来耽搁时间,老子抽死你。”媳妇儿气呼呼的。 “下次不会耽搁了,昨儿晚上在武汉住宾馆无聊,老公已经研究出最佳方案……” “管你啥屁方案,下次你丈母娘再召唤,我就不回来了,你自己来!” “媳妇儿,那哪成呢,我怎么和妈说?” “我管你呢,谁让你自己跑广东逍遥,活该!” 额,我明白了,根儿在这儿呢,看来媳妇儿对异地生活的状态已经开始不满了。说实话,我也不想这么死撑着,可是前半年刚经历了好几个月的空白期,现在裸辞回了重庆又不知道得多久的空白期,以后再找工作就更难了。心里愧疚,我被媳妇儿呛得不知道该说啥,只能默默追着媳妇儿的脚步赶路。 我半天没搭话,媳妇儿更来气了:“说撒,哑巴啦?” “媳妇儿,咱裸辞不起了……”我蔫蔫地说道。 “哼!”媳妇儿不再搭理我,又加快了脚步,我在后面儿紧追着。 …… “妈,我们回来了。”一进大门,我就高声喊道。菁菁妈出来,媳妇儿就没法儿再摆脸子了,希望可以缓缓她的情绪吧,哎! 菁菁妈听到喊声,穿着围裙、拎着杀了一半的老母鸡就从厨房跑了出来,她跑过的路上鸡血淋了一地。 媳妇儿停下脚步,赶紧换了张笑脸,拖着长音儿喊道:“妈…” “放了东西快出来喝口热水,一会儿妈给你们炖鸡汤。”菁菁妈一边说,一边继续给老母鸡拔毛。 我从媳妇儿手里接过她的行李箱一起拿进里屋,然后出来也钻进厨房。她们这儿大冬天的也不烧暖气,也就厨房还暖和些,成了冬日了闲唠的最佳场所。 秋霜递来一大杯热水:“姐夫,志远已经回他家准备了,咱明儿一早就过去。” 菁菁妈一边清理老母鸡的内脏,一边冲着秋霜唠叨:“秋霜,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喊大哥,又忘了,大哥就是我亲儿子……” “亲儿子?那是不是得让秋霜喊我大嫂啊?”媳妇儿冲着她妈挑挑眉毛。 “屁话,耿枳是大哥,你还是大姐。” “大哥,嘿嘿,有没感觉你都成上门女婿了。”媳妇儿又开始洗刷我,想必气还没消呢。 “上门女婿就上门女婿,我乐意,大嫂,大嫂!”我贱贱地回怼。 “上门女婿,上门女婿!” “大嫂,大嫂!” 我和媳妇儿又开启了互怼模式,晾一旁的菁菁妈可就尴尬了,虽然想要个儿子是一辈子的心病,可从没想过把人家当上门女婿啊:“耿枳啊,妈不是那意思,你别误会,妈真把你当亲儿子呢。” “妈,您别听菁菁瞎说,她就是逗我玩呢。秋霜,就听妈的喊大哥啊,大哥听着亲切。”我一边安抚菁菁妈,一边把被我媳妇儿抢了话晾在一旁的秋霜拉了进来。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俺就是那不让戏唱崩的润滑剂! 炖锅喷出的水汽渐渐带上了诱人的香味儿,一家人围着炉子笑闹着,我很享受这种不拘束的温情。说心里话,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大哥还是姐夫,我在意的是菁菁一家是实心实意把我当家人。我对亲疏的看法是有些异于常人的,在我心里血缘的亲疏并不能代表什么。常人看来女婿是外人,但菁菁她们家把我当至亲,我也会把她们当至亲。 闲话间,时光已把生涩熬炖成一锅醇厚,等着我们一起品尝饱含情谊的鲜香。菁菁爸腿脚不方便,我去里屋把他扶到厨房。锅盖一掀,鸡汤的香味弥漫得满屋子都是,围着炉子再摆几样小菜,就是一席温馨的家宴。 “耿枳啊,来两口?”菁菁爸每次一见我就来了酒兴。 “爸,我俩准备生娃儿呢,耿枳得戒酒。”媳妇儿抢先答了话。 “没事儿,没事儿,我就陪爸喝一小杯。”我起身拿酒过来,先给菁菁爸满上,自己也来了一小杯。 “少喝点不妨事儿,你爸当年喝完你外公的庆生酒没多会儿就有了你俩妹妹,还是双胞胎呢。” “所以又是俩闺女。”这二货媳妇儿,总能把天聊死。 菁菁爸尴尬一笑,我紧着举杯:“爸,闺女好,我也喜欢闺女。” 媳妇儿狠狠瞪了我一眼:“你就作吧!” 我小呡一口,笑嘻嘻地对媳妇儿说:“媳妇儿,爸见咱回来高兴,少来两口没事儿。” “哼!”媳妇儿甩个脸子盛鸡汤喝去了。 第21章 走在欢乐的乡路上 酒量这东西除了天赋,还是胆量,是肚量。在我看来,喝酒喝得不是刺激,而是心情。穿肠过肚的火辣,永远比不上把盏言欢的酣畅。酒只是媒介,觥筹交错间最可贵的,是情谊! 于饮酒而言,我是毫无天赋的,几乎是那种闻之即醉的地步。平日几乎滴酒不沾的我,却从来没有拒绝过菁菁爸的邀约。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在他身上也有我视若珍宝的耿直与率真。 虽然只饮了一小杯,我却已经晕晕乎乎的,早已记不清楚怎样去得卧室,醒来已是翌日清晨。天光初起,院儿里已满是鸡犬相闻的热闹,菁菁妈早早喂过这些带毛的小祖宗,开始扯着嗓子吼起来:“小祖宗们,快起床了,吃过早饭还有正事儿要办呢!” 我轻轻挪开媳妇儿搭在身上的胳膊、腿儿,准备起身去洗漱。腰刚直起来一半,媳妇儿一把把我搂倒,又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我身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老公,还早呢,再睡会儿…” “没听见妈喊啊,再不起妈又要唠叨了。” “再睡会儿,让她唠叨…” “你敢赖着,我可不敢,你是妈亲生的,我可不是啊,嘿嘿。” “德行…” 昨晚喝了酒,今儿醒来本就口干舌燥,再和媳妇儿嘚啵半天,更觉口渴难耐。我再次扒拉开媳妇儿压在身上的胳膊、腿儿,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媳妇儿,你再睡会儿,我先起来洗漱完出去露个脸,妈就不唠叨了。” “好吧…”我刚钻出被窝,媳妇儿立马拉过被子把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的。 “奶奶的,怪不得不让老子起,原来是把老子当暖宝宝用呢。” “嘿嘿,还挺有自知之明,你以为老娘舍不得你啊。”媳妇儿睁开眼睛贱贱地瞧着我。 屋里冷嗖嗖的,光么溜爬出被窝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套身上才觉稍稍暖和些。 我步子刚迈了一半,媳妇儿忽然伸手一只手扯住我的衣角,拖着长音道:“老公…” “滚蛋…你也准备起吧,吃完早饭早点儿去志远家,早去早回。”我拉起媳妇的胳膊塞进被窝里。 当我端着牙缸出了屋门,菁菁妈正在我们窗户外面张望呢,嘴里还嘀咕着:“这孩子,还不起……” “妈,您起挺早啊。”我一边问好,一边走向院子里的水龙头。 “耿枳啊,洗漱完赶紧来厨房吃饭啊,妈熬了粥,还给你买了馒头。”菁菁妈应了声,然后转到了秋霜窗外。 我拧开龙头接了杯水,开始蹲在院外的坝子上刷牙。红艳艳的日头倏忽一下就从远处的田垅沿拱了上来,照在身上暖暖的,惹得我童趣大发,站起身来冲着暖阳大喷了好几口,人造的水雾中竟泛起一条小小的彩虹…… 我到厨房吃过早饭,那俩小祖宗才姗姗爬起来。我正跟在我家土狗后面,踩着它的步子在院子里溜达消食儿,院儿外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我踱出院子,原来是志远已经开车来接我们了。 随着轰鸣声越来越近,菁菁妈又开始催上了:“小祖宗们,快点儿,志远开了几十里路都到了,你们还磨磨唧唧的。” 拖鞋跑过的吧嗒声,水流淌出的哗啦声,瓷盆掉落的咣啷声……一时间姐俩把整个院子搞得鸡飞狗跳。只见俩姑娘奓着毛胡乱抹把脸就冲进厨房,瓷盆里的洗脸水还在漾着圈儿。 我轻踢了前面的土狗一脚,它“汪”了一声嗖一下蹿出老远,才扭过头瞪着我。我可没空搭理它,赶紧帮着姐俩收拾残局,端着瓷盆出院儿倒了洗脸水,又把她们乱甩的牙缸、牙刷什么的一并收起来。 等我们一家子塞进车里,姐俩才拿出小镜子梳妆打扮起来,淡淡的香粉味儿在这种密闭的小空间内却显得有些浓郁。我打了个喷嚏,转身调侃志远:“志远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啊。” “后悔啥?” 我指指后视镜里忙乎的姐俩:“娶秋霜啊。” “啊?”志远一愣。 “我是后悔了,看你大姐,有事儿还懒得不起床,一脑壳奓毛比北京鸟巢还有型儿。” 秋霜也是个直爽性子,知道我在开玩笑,顺手把手里的梳子插在菁菁脑门儿上:“大哥,我给‘鸟巢’加个盖儿,哈哈哈…” 媳妇儿粉刚扑了一半,手指沾着香粉狠狠掐了我一把,在衣服上留下一个明显的白印子。 “嘶…下手真狠!”我痛得龇牙咧嘴。 “活该,让你乱说话!”媳妇儿狠狠道。 志远冷不丁来了一句:“大哥,你还后悔不,嘿嘿。” “后…嘶…后悔不该惹你大姐……”我的妈呀,结巴害死人,这一哆嗦,又白挨了一下。 “哈哈哈…大哥,我就不后悔!秋霜懒是懒了那么点儿,但人好啊,得赶紧娶了,免得被别人挖跑。”这小子不错,机敏懂事,初试可以通过了。 “坏毛病得改,不能惯着。”一直没说话的菁菁爸开了口。 “爸,你咋向着外人呢!”姐俩异口同声道。 “乱说,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过日子可不能只随着自己性子,得互相体谅、互相扶持。你俩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可不能还像小孩儿一样不操心。”菁菁爸叮嘱着俩闺女。 “爸…”姐俩拖着长音儿一左一右晃着菁菁爸的胳膊。 “爸,您放心,她们长不大,我们哥儿俩就一直把她们当小孩儿宠着。”我扭头和菁菁爸搭了话。 “滚蛋,一边儿去…”媳妇儿瞪了我一眼。 “哈哈,哈哈哈…”秋霜抱着她爸笑得前仰后合。 菁菁爸也憋不住了,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车子里充满了一家人欢乐的笑声。 车子在乡村公路上疾驰着,像林间轻快的小鸟。我听着车里欢快的笑声,看着路两旁快速后掠的树林,忍不住摇下窗玻璃。疾风夹着乡间的清新扑面而来,略带阴郁的心情瞬间一扫而光。 我正陶醉着,耳边忽然传来媳妇儿的吼声:“耿枳,你要死啊,冻死老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