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剑歌》 第一章 北海真冷 茫茫雪原,寒风瑟瑟。 如果从空中向北望去,地平线的尽头闪着光亮,那是一片海,准确的说,是一个奇大的湖。让人费解的是,湖水清冷刺骨,却没有结冰。 这个湖有个应景的名字,北海。北海是大凉国最北的边境。北海之北,一年之中能见草木绿色之日仅为四个月,且愈北愈短,为苦寒之地,蛮族所在之处。北海之中,特产一种铁矿,可炼成天下炼兵奇珍之一,北海玄铁。 北海玄铁坚韧无比,且永不生锈,最适合打造尖兵利器。由于矿脉在水中,只能由人潜入水中凿取,而北海之水终年寒可透骨,矿石开采难度极大,加之提炼非常艰难,三千斤矿石只得一斤玄铁。故此,北海玄铁每年最多只可产百余斤。大凉国每逢夏季,都会征发千余矿工和士卒来此采矿,湖中溺亡冻死者众多。 这时,北海南面七八里处一个被积雪覆盖的山麓中,一个人影正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向着北海快步前行。远处看,这个人有些臃肿,胸前有一大块“凸起”,身形看似笨拙,但丝毫不影响他快速稳健的步伐。他身后五六里处,一哨五六十人的骑兵顺着他的脚印,急速而来。 由于脚印无法抹除,甩不开后面的追兵,那人知道追兵很快就能看到他的身影了,情急之下,他跑到山脚一处半人多高的浓密荒草丛前,停在两丈远处。为了不留下脚印,他不再向前,把胸前的“凸起”猛的向草丛深处一抛,然后对着抛出的方向大喊:“林风,躲起来!一定要先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给咱们陆家报仇!”说罢,继续向前跑去。 草丛中探出一个小脑袋,头发散乱,脸颊已经被冻得发紫,但眼睛清亮有神,对着那个男人继续奔走的方向,略带哭腔的大喊道:“爹~,我一定会活着的!一定会报仇!” 那男人又跑出了几十丈后,后面的追兵已经能够看到他的背影了,他也隐隐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他心知已经逃无可逃,好在刚才已经把儿子抛到了草丛中,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面对奔腾而来的追兵。 这个男人身材高大雄伟,剑眉如墨,目若朗星,面部线条如雕塑般棱角分明,虽然头发凌乱,脸色也被冻得发紫,但坚毅的神情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落魄。 几十息后,那哨骑兵已经赶到他的近前,为首一骑身披绣有一只暗红色孔雀的黑色大氅,那人举起马鞭,后面的骑兵都勒马停住,接着弯弓搭箭,几十只冰冷的狼牙羽箭,对准了前面的壮汉。 那为首的一骑打马向前,停在壮汉的三丈远处,略带戏谑地开口道:“世袭罔替的定国候,陆战元,这两个月你可是让我好找啊,再找不到你,相爷就该要了我的命了。你说你陆家世代受大凉国恩,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为什么要勾连楚国意图谋反呀。” “魏宪生,你放屁!我陆家先祖为大凉立下大功,急流勇退不问朝政,子孙得大凉荫蔽,怎么可能谋反,这是那奸相宇文庸的陷害!”陆战元睚眦欲裂怒吼道。 “嘚嘚嘚,别激动嘛,相爷说你陆家谋反,就是谋反,况且有本指挥使亲自作伪的投敌书信为证。”魏宪生摇了摇马鞭大笑道。 陆战元双目喷火,猛得拔出腰间的佩剑,这是一柄精钢打造的上好青光宝剑,阳光下反射出一道亮芒,“敢不敢让我领教一下暗衣司指挥使的本事?!” “哈”魏宪生干笑一声,“好!早就听闻陆侯爷已经踏入了身知境,在晋元城一带威名赫赫,不巧本指挥使也是身知境的修武之人,你我就见个高下。” 说着,翻身下马,顺势一按腰间刀鞘上的绷簧,一柄暗衣司专有的孔雀绣纹刀持在了魏宪生手中。 陆战元二话不说,右脚轻点地面,如电般地飞身向前,举剑直刺魏宪生的咽喉。剑未到,一股剑气已经让魏宪生脖颈隐隐发寒,他瞳孔一缩,挥刀相迎。 刀剑相碰之间,电光石火。二人都往后退了几步,四目都紧紧的盯着对方。魏宪生突然跳起,举刀向下猛劈,裹挟着一道白色的刀芒向陆战元的面门砍去。陆战元微微侧身右手横剑相迎,这一刀来势太猛,硬生生的把陆战元的宝剑压低了三寸,刀身虽然没有碰到身体,但刀芒已经触到了他的右前胸,瞬间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血流如注。 陆战元嘴角露出一丝狠厉的冷笑,他早在魏宪生跃起时就开始暗暗聚气于空着的左手,孔雀绣纹刀的刀芒触到他身体的时候,左拳已经同时挥出,这是全力的一击!这一拳重重的打在了魏宪生的右胸处,一声肋骨折断的闷响后,魏宪生口中鲜血喷涌。 这也就是同为身知境的修武之人,换做境界低的,这一拳必然穿胸而过。 二人再次同时后退十余步。 魏宪生被陆战元以命搏命的打法震得有些发懵,心道,“若不是穿着贴身的银丝软甲,恐怕要命丧在这一拳下了。” 陆战元也没好到哪去,魏宪生的刀气顺着右胸深可见骨的刀口,开始向右侧身体脏腑扩散,阵阵钻心的剧痛让他右臂都难以抬起。 陆战元怀必死之心而战,双眼圆睁充血发红,死死地盯着魏宪生的眼睛,这一刻魏宪生有些怕了,竟不敢与陆战元对视。 陆战元再度向前挥剑就斩,一剑快似一剑,一剑猛似一剑,剑芒道道直逼要害,身形周围积雪飞舞,竟似风雪大作一般,魏宪生左支右绌疲于应付,逐渐露出败象。 魏宪生本不想在身后数十部下面前丢脸,奈何形势比人强,虚晃一刀后,往后纵身一跃,跳离陆战元数丈开外。同时,大喝一声,“放箭!” 五十余名黑袍暗衣卫,同时松手开拉满已久的弓弦,密集的狼牙羽箭直射陆战元,陆战元狂舞手中宝剑格挡,挑飞无数支射向上身的箭矢,然而距离太近,又太突然,下身防御不到,右腿小腿被一箭贯穿,陆战元顿时右膝一弯,身形不稳露出了破绽,一支,两只,三只,随后陆战元在这一轮箭雨中身中八箭。 魏宪生捂着右胸咳血,大吼,“再放箭!”,又一轮狼牙箭雨袭来,这时陆战元挥剑的速度已经慢了很多,体内真气也不能自如调动了,数十只三棱箭头透背而出。 陆战元终于支持不住,左手持剑抵地,半跪在已被血染得殷红的雪地上。双目圆睁垂血,魏宪生见状不敢直视,抢身上前,猛挥孔雀绣纹刀,横斩向陆战元的头颅,只见脖颈鲜血喷出丈余,一颗人头高高飞起。 魏宪生不想再看陆战元的尸首,不耐烦地冲身后一名暗衣卫招手,又指了下陆战元人头掉落的方向。那名暗衣卫表情木然的走过去,将陆战元怒目圆睁的头颅用一个包袱包裹起来。 “还有一个小崽子,不知道在哪,这样回去向相爷复命恐怕会被责罚。”魏宪生喃喃自语道,随即他一声令下,“还有一个小崽子没找到,方圆十里,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诺!”众暗衣卫齐声应答。几十名暗衣卫纷纷四散开来寻找。 几十丈外草丛中的陆林风,目睹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两只小手,紧紧握拳,指甲已经深深的扣在了肉里,他想大喊,但他知道不能,他只要发出任何一点声响,都可能会让父亲白白死去。 在看到暗衣卫四散开来,似乎开始寻找什么时,赶紧将身体紧紧扎进浓密的草丛之中。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这样了,听天由命。 陆林风紧闭双眼,内心中在无声的饮泣,他想忘掉刚才看到的一幕,但大脑却执拗地一遍遍回放。 就在一名暗衣卫走向草丛边的时候,天空中突然打响了一声闷雷,紧接着,大风作起,地面上积雪飞舞,迷人双眼,前方一丈的距离都不可见。 魏宪生身受重伤,又见起了大风,四处景物开始模糊,心生惧意,“若是在风雪中迷了方向,自己这些人必被冻死。”于是,他没有犹豫,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粗、手掌长的黑色铁筒,冲天一举,一道极为明亮的绿色烟火喷出。这是暗衣卫集合的信号,即使现在漫天雪花狂舞,也能在很远的距离看到。 那名正准备在草丛中寻找的暗衣卫,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向烟火发出的方向归去,令行禁止是暗衣卫行事的铁律,违者,死。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侥幸,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救了陆林风。 陆林风把身体深深的埋进了浓密的草丛,他只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啸声。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累了,他想睡了。北海真冷。 第二章 陆家与无缺 暗衣卫迅速集结,打马回归。一路不停地奔向大凉都城,金马城。这哨暗衣卫在中途驿站换了五次马后,终于在第十九天到达了金马城。 相府,内宅,书房中。 重伤加上近二十天的不停赶路,饶是身知境的魏宪生脸色也是惨白,他强打起精神抱拳半跪在一道珠帘前。珠帘后有一个身着黑色四爪蟒袍的老者,模糊可见其白须飘然,正低头打量着一柄横放在书案上的宝剑。 这老人正是大凉丞相宇文庸。 没等魏宪生开口复命,宇文庸先开口问道:“你可知这抄自陆家的宝剑叫什么?” “叫无缺。”魏宪生赶忙应答。 “嗯。可知其来历?” “卑下只知道它出自欧冶子之手,乃我大凉武皇帝赐予陆家的。” “对……”宇文庸轻应一声,并没有抬头,接着说: “陆家先祖陆双阳,本是赫赫有名的剑道宗师,因不忍见北方蛮族屡次南下,劫掠屠戮我凉国百姓,一百年前随我大凉雄主武皇帝李震宇远征北方蛮族,两军在北海对峙数十日,天气转冷,我大凉军粮草接济日渐困难。在这维艰之际,陆双阳只身夜闯蛮族首领大帐,斩敌酋呼和颜之首,毙敌无数,并于万军之中全身而退。 呼和颜一死,蛮军顿时大乱,我武皇帝当夜便率大军突袭,一战而定乾坤,蛮族二十万大军,十七万被斩首,仅剩不足三万人,仓皇逃往北海之北的苦寒之地,自此一蹶不振,一百年来未见其敢南下北海一步,我大凉北境彻底平定。 武皇帝为表陆双阳之功,欲封其为大将军统帅三军,陆双阳以修武之人不懂兵事为由婉拒,武皇帝便令当时天下第一铸剑大师欧冶子为陆双阳铸剑一柄,欧冶子对陆双阳的功绩钦佩不已,尽选天下铸剑之材,终得一块天外寒金镔铁,呕心沥血三载,铸成“无缺”剑。 宇文庸顿了顿,继续低头自语道: “宝剑铸成之时,欧冶子仰天大笑:此剑为老夫生平所铸之最,一出,可斩尽天下之兵而无缺!武皇帝听闻后大喜,便将这柄宝剑命名为“无缺”,赐予陆双阳。 欧冶子铸成无缺当天,呕血三升,半年后溘然长逝,这无缺剑是欧冶子绝命之作。 因陆双阳对官场仕途无意,武皇帝封陆双阳为定国候,世袭罔替,随我大凉万世长存。又在我大凉南部最富庶的晋元城为陆家赐下家宅,并附赠良田千倾,金银无数。陆家因陆双阳不世之功,一时之间风光无两,天下闻名。而这无缺剑也就成了陆家传承之物。 魏宪生听了这些,内心震撼,没想到陆家先人有如此功绩,只是相爷为什么要把一个远离朝堂、不问政事的功勋世家灭门呢?他突然想到相爷今天怎么反常地对自己说这么多,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多想。” 宇文庸虽然没抬眼皮,但似乎察觉到了魏宪生的心思,嘴角一勾,轻笑一下,又继续说: “有些事,你现在还不到知道的时候,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老夫早就把你当子侄看了,按我说的做就是,老夫总不会害你的。” 接着宇文庸微微抬头,眼睛射出两道精芒,魏宪生哪敢对视,赶忙低头,慌道:“卑下为相爷万死不辞!”两颗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流下。 “嗯……”宇文庸微微颔首。 “以相爷的修为,再配上这无缺剑,恐怕天下有资格让相爷出手的人,不出一手之数了。”魏宪生谄媚的恭维道。 “这无缺剑位列当今天下十大名剑,老夫得之倒也不辱没其名。”宇文庸又开始低头,轻抚无缺剑身,沉默了几息。 “陆战元的首级,我就不看了,死了便好。只是我听说……”听到这里,魏宪生开始汗如雨下,“有个八岁的男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宇文庸声音开始有些发沉了。 “回禀相爷,卑下会继续派人四处打探,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到!请相爷息怒。”魏宪生知道,事没办成,决不能找借口,相爷向来只看结果,不问原由,糊弄过他老家人的人,都喝了孟婆汤。 “唉……,谋事在人,成事还是在天啊。斩草不能除根,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成为变数。”宇文庸长叹一声,也没有再责备,魏宪生跟他多年,他知道魏宪生办事一向都是尽忠职守的,那个男童没找到,或许真是天意。 “罢了,回到你的暗衣司,自领杖责三十吧。”说完,宇文庸向魏宪生挥了挥手。 魏宪生如蒙大赦,告了一声“喏”,躬身后退准备离开书房。 就在这时,宇文庸突然问一句:“拓儿最近回来过吗?” “卑下近半年来没见过公子,想必还是在东海无极宫与郦仙人学艺。”魏宪生僵在书房门口答道。 “半仙郦道虚,倒是多年不见了……”宇文庸呢喃了一句,随即便提高声音说道:“你去吧。” 待魏宪生离开后,宇文庸突然拿起无缺,对着面前的珠帘随手轻轻一挥,剑尖离珠帘还有半丈多远,只见一道快如闪电的寒芒一掠而过,珠帘被剑芒从中间处笔直横切,碧玉做成的珠子,哗啦啦的掉得满地都是,仔细看,有一些竟然被斩成两半,断面处如精心打磨过一般平滑。 宇文庸手举无缺剑并没有放下,眼睛深邃地望着前方。 第三章 陆林风从此变林风 不知过了多久,风啸声逐渐减小。 这浓密的干草丛不仅给了陆林风掩护,也在风雪中为他保暖。他在迷迷糊糊中,勉力地站了起来。 他并没有真的睡着,他知道,如果真的睡着了,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四肢,手指和脚趾都已经没了知觉,但陆林风现在顾不上这些,探头看了一下四周,已经空无一人,然后艰难地走向陆战元无头的尸体。 陆战元的尸体上插着密集的狼牙箭。陆林风默默地扒开尸体上的积雪,在旁边双膝下跪,磕了三个头,每一下,头都深埋在雪中。 他起身想把父亲的遗体拖到山脚一块斜着突出的大石下面,但陆战元的尸体已经冻僵,雄伟的身躯难以挪动一分。 陆林风目中闪泪。 就在他无助之时,北方出现一个小黑点朝他的方向快速移动,小黑点后方不远处有两匹相隔不远的马紧紧相追,前面的一匹马上面骑着一个人。 那个小黑点离他越来越近,陆林风能看清楚了,这是一只驼鹿。它奔跑的姿态有些怪异,似乎是受伤了,更近一些后发现,它的后臀处插着一支箭。 这时,后面追猎的人也更近了,马上之人弯弓搭箭,死死锁定住前面的目标,就在驼鹿离陆林风前方十几丈远处时,只听“嗖”的一声,弓箭离弦,斜射入驼鹿的腹部。 驼鹿哀鸣一声,速度大减,那人抬手又是一箭,这次直接射入它的脖颈,驼鹿又往前冲了几步,倒在雪中,鼻孔急促的呼出白气。 那人赶到驼鹿身旁翻身下马,拔出腰间的匕首,对准头部直刺进去,驼鹿随即不再动弹。 显然他之间早就看到了陆林风,在杀死了驼鹿后,径直向他走来。 他明显不是一个大凉国人,而是一个蛮族人,身穿兽皮衣,头戴兽皮帽,脚穿兽皮靴,背后斜背着兽皮箭袋和一把黑木弓,眉毛和胡子都结着冰霜,容貌粗狂,身材不高,但极其魁梧。 他走到陆林风近前,把匕首在身上蹭了蹭收入腰间鞘中,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句陆林风听不懂的话。 他随即意识到,陆林风听不懂,又改口用生硬的官话说:“你想埋葬他?” 陆林风点点头。 “他是谁?”那蛮族人又拔出匕首来。 “我爹。”陆林风毫无惧怕。 那蛮族人略有欣赏的“嗯”了一声,紧接着蹲下,用锋利的匕首一根根削去陆战元尸体上露出的箭身,之后又把尸体翻过来,一根根的削去透背而出的箭头。 他往四周看了看,也发现了山脚那块斜突出来的大石,然后两只大手向陆战元尸体的腋下一插,倒退着向那里拖去。 陆林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随。 那蛮人把陆战元的尸体放入大石与地面的夹角处,转身在周围雪浅的地方寻找露出来的石块,找到几块后就填到陆战元尸体的旁边。陆林风内心感激,跟他一起寻找。积雪太厚,石块并不好找,半个多时辰才把缝隙填满。 蛮族人对着不远处的马打了一个响哨,那两匹马飞奔而来。他抱起陆林风放在刚才他骑着的马背上,然后也翻身上了这匹马。 虽无言语,但陆林风知道他的意思,抱住他的后腰。那人一抖马缰,两匹马向北奔驰而去。 陆林风回望石堆,垂泪眼角。 时间不长,两马停在了一处山洞外,洞有一人多高,两丈深。那蛮族人把陆林风放进山洞,随后又翻身上马,对陆林风说:“等着。”接着这一人两马离开了。 半个多时辰后,那蛮族人勒马回到山洞口,在他所骑的马背后部绑着很多干草,身边另一匹马上拖着刚才猎杀的鹿和一些干树枝。他下马后,抱下死鹿和干树枝放在洞口略微靠里处,然后拿出一部分干草和行囊里的一些豆子喂了那两匹马。 洞口升起了火堆,蛮族人冲蜷缩在洞中的陆林风招了招手,陆林风走到火堆旁。蛮族人二话不说放倒陆林风,拔去鞋袜,只见陆林风的一双小脚已经红肿发紫。 他抄起外面的一把雪,就开始在脚上不停地揉搓。 陆林风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但他知道这个蛮族人不会害他。 “你的脚如果到了明天,就要砍掉了。”那蛮族人一边搓一边用生硬的官话说道。 “谢谢你。”陆林风低声说。 “不用谢我,谢长生天吧,是长生天指引那头鹿,让我遇到了你。你也像我这样,用雪搓你的双手和耳朵。” 陆林风依话照做。约莫过了两刻钟,陆林风的手脚和耳朵,都已经感觉到了温热,有知觉了,那蛮族人才让停下。 火堆上烤着树枝穿的一只鹿腿,不时滴落的油脂引发火苗跳动。 陆林风穿上了已经烤热的鞋袜,两人坐在火堆旁无言,看着香气扑鼻的烤鹿腿,却并没有饕餮之意。 陆林风,一个八岁的孩子,这两个多月来,家族的巨变和逃亡,以及目睹父亲的惨死,让他渐渐失去了应有的童心和稚趣,他不知道自己之后会怎么样,但心中一个信念坚若磐石,那就是先活着,为陆家而活,为父亲而活!只有活着才能为父报仇,为家族昭雪! “你叫什么?”这次陆林风先开口说道。 “乌力格。” “我叫林风。”说完,起身下跪,向乌力格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陆林风没有报出真名,他不是真想欺骗乌力格,而是他的名字尤其是姓氏太敏感,不论对他还是对乌力格,都可能由他的真名带来灾祸。 他知道那些穿着暗色锦衣的人是不会罢休的。但他又不想完全欺骗自己的恩人,所以报出了林风这个名字。 乌力格并不做作,受了陆林风这一礼,“我说了你不用谢我,应该谢长生天。作为长生天的子民,见死不救是会受到责罚的。”他用匕首刺着烤得滋滋作响的鹿腿。 “我也是个孤儿,十年前,我十三岁的时候,我的额祈葛和额赫(父亲和母亲),在一次打猎中遇到了雪狼群,他们成为了狼群的食物。”乌力格自语道,“我并不恨雪狼,万物都是长生天的孩子,谁都有生存的权力。” 陆林风似心有所感,但随即眼神又坚毅起来。 “我遇到你,这是长生天的旨意,跟我走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安答。”乌力格看向陆林风的眼睛。 陆林风轻轻的点点头。 一夜过后,乌力格和陆林风共骑一马,一路驰骋,经过如镜面般平静清澈的北海,两人两马向更北而去。 第四章 北海梦回花灯夜 笑语盈盈暗衣来 北海之北,苦寒之地。山峦丘壑变得稀少,取而代之的是眼中天边与地平线的交接。 坐在乌力格身后,陆林风一路没有向南回过一次头。斜望着前方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雪原,他现在的内心随着马背的起伏反而变得平静。 从一早出发,中途只短暂停下来一次,喂了下两匹马,二人吃了些已冻得发硬的烤鹿肉,一直跑到日挂西天。 终于,他们到了一处大约六七丈高的小丘旁边,小丘的形状酷似月相中的新月,只是尖细的两头向斜前方延伸的更多一点,很像一个入口,而且这小丘正好是向南凹进的。 两马进入小丘的入口后,侧脸紧贴在乌力格后背,早就昏昏欲睡的陆林风,被乌力格向后挥手拍醒。 陆林风歪出头,看见一顶大帐篷近在眼前。大帐篷在小丘内部靠左一些的位置,左边紧挨着一个小点的帐篷,右边有一圈木栏,里面有着十几只羊,只是不知道乌力格昨夜未回,有没有丢失的。 乌力格将陆林风抱下马后,牵着两匹马进了小帐篷。出来之后,见陆林风因在马背上坐了一天而不停地双腿打颤,便抱起他走进了大帐篷。 陆林风被放在一张大炕上,乌力格用干羊粪和一些树枝点燃了帐篷正中的火灶,不一会袅袅暖意在帐篷中扩散开来。 乌力格拿出一个不大的小铁锅,从皮囊中倒出一些马奶酒在里面,略微在火灶上加热了一下,倒入一个小碗里,递给了陆林风。 陆林风接过后,没有迟疑一饮而尽,一股辛辣中带着浓香的奶味的热流从喉咙向下直冲脏腑,身上的寒意竟被祛除了大半。 本想再来一碗,乌力格却摆了摆手,把昨夜剩下,冻得硬邦邦的烤鹿肉加热了一下,撕下几块给陆林风吃了。 接着,在炕上铺上一张不知道什么动物皮毛做的杂色大毯子,又找出两张小一些的白色羊毛毯,脱靴摘帽,从侧面迈过陆林风,直接大马金刀的躺在了里侧,裹着一张羊毛毯一翻身,背对着火炕睡去。 陆林风也脱掉鞋子,裹着身边另一张羊毛毯,面对着火灶,这是他两个月来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温暖、舒适和安全,加之酒力上涌,几息之后便觉眼皮有千斤之重了。 迷离之际,陆林风好像回到了两个多月前—— 晋元城,元夕节。 这个大凉南部最富庶的城市,沉浸在节日的海洋里。在大凉人的印象中,元夕似乎总是比除夕来更加喜庆热闹。 没等到晚上,陆林风午饭过后就已经急不可耐地要上街了,对于孩子来说,看花车、猜灯谜、吃糖人、看烟火是最快乐的事了。元夕节是能满足他们所有快乐愿望的一天,陆林风自然一刻钟都不愿意放过。 在陆林风百般央求之下,陆战元终于忍受不住,在日昳(dié)之中时(下午两点)带他上街了。 这时候街上已经很热闹了,花车也开始游街,陆林风在人群中四处乱窜,好不欢乐。 陆战元怕他走失,紧紧跟随,好多次陆林风钻进只有小孩能进的人缝里,陆战元无奈,只好用自己庞大雄伟的身躯也硬往普通百姓中挤,这可不得了,他这轻轻一碰立即会倒翻几个,这时陆战元只能抱拳作揖问候人家元夕安康,然后再加一声,抱歉,犬子顽劣。 堂堂的定国候,身知境的武修,竟如此下作,真是让他憋屈。还是无奈,陆林风是他的独子,老子为儿子,认了吧。 父子二人在城中各条街之间行走,突然,几个披着黑袍穿着暗色锦衣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脸色严肃,没有一点过节的喜色。 “爹,他们是什么人,不像是城中的官军啊,你看前面几个巡逻的官军穿的没他们好看,而且也在看热闹玩耍呀。”陆林风抬头好奇的问道。 陆战元脸色微微一僵,没有回答,低头自语了一句:“暗衣司的暗衣卫,他们在元夕出来干什么。” “爹~爹!他们腰上的刀真好看,刀柄上还绣着一只孔雀,以后给我也买一个好不好?”陆林风见陆战元没有应答,更有些急切。 “好好好,什么都给你买。”陆战元有些没心思应付儿子了。 日渐西斜,陆林风也不再自己乱跑,小手拉着爹爹的大手,另一手拿个糖人,领着陆战元继续逛,这时,已经开始有花灯点亮了。又过一会,天色更暗,花灯亮的更多,逐渐映得整个晋元城如同红霞降临一般。 忽然,一处阁楼露台之上,一个青年文士,大声对下面的人群喊道:“学生辛稼轩,本是楚国之人,游学来到大凉晋元城巧遇元夕节,见市井盛况非凡,张灯结彩,谦谦君子,碧玉佳人流连无数。故而得词一首,献于诸公!” “只怕你看的只是碧玉佳人吧。”下面有人起哄,引来众人轰然大笑。 辛稼轩也不管这些起哄之人,嗓门又提高了几度,自顾念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待到上半阕念完时,下面起哄之人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辛稼轩面露喜色地接着念出下半阕: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下半阕念完,人群先是短暂的沉默了几息,之后爆发出极为热烈的叫好声。就连心中有事,无意节庆的陆战元听了,都不住点头,连说了三遍,“好词好词好词!” 辛稼轩等叫好声稍歇后,又说道:“这首青玉案的名字就叫元夕,望有心之人能为学生传唱!”接着抱拳一揖。 听罢这首词后,陆战元想起到了吃浮圆子(元宵古称)的时候了,于是,便对陆林风说道:“该回家了,还想不想吃浮圆子了?吃完再出来逛灯会。” 陆林风虽然还不想回去,但听到浮圆子三个字,就乖乖地被父亲领着往家走了。 就在两人走到定国侯府侧方街角转弯处时,陆战身子只前出了半步,就急忙抱起陆林风并捂住他的嘴巴。 陆林风被这一举动惊着了,口鼻在陆战元的手心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陆战元心跳加速,强作镇定地在陆林风耳边说:“听爹说,不要出声,你答应爹,爹就松手。” 陆林风圆睁双目点头称是。 “刚才你看到的那些人是暗衣卫,是坏人,他们现在去咱府上了,千万不要作声。”说着陆战元松开大手。 陆林风猛喘了几口气,“他们去咱们家作甚?” “不知道,但绝不是好事。”陆战元微微把头探出街角。 只见成队的暗衣卫不断地正在进入府门,外围还有数十暗衣卫和晋元城的官军把手,定国候府正对的这条街已经被肃清,还有数十晋元城府的衙役正在驱赶观灯的路人。 陆战元焦急地盯着府门前的一切,此时,他紧握腰间的佩剑,真想冲上去与暗衣卫和官兵拼命,但又低头看了下年仅八岁的陆林风,他不敢了,这是他唯一的儿子,陆家的独苗,就是自己死了也要保护好他。 这时候,侯府对面长街的另一头,缓缓驶来了一队不见尽头的囚车,府中开始不断地有人反绑着,被持着孔雀绣纹刀的暗衣卫押解出来,有的暗衣卫刀口上滴着血,不时的还有受伤的暗衣卫被搀扶出来,显然在侯府中发生过激烈的反抗。 这时,一个人从侯府门旁一顶不起眼的黑色小轿里走了出来,此人脸型瘦长,眼睛不大但透着狡黠,下巴上蓄着一缕青须,腰胯比一般暗衣卫更长一些的孔雀绣纹刀,身着暗红锦衣,头戴无耳暗红乌纱帽,足登一双黑色皁靴,身披一个秀有暗红孔雀图案的黑色大氅。 正是魏宪生。 魏宪生一出,四周暗衣卫皆停下躬身抱拳施礼,接着各做各事。 魏宪生背对着侯府大门,又左右看了看远处的围观之人,清了清嗓子,用真气加持声音大声说道:“定国候陆战元勾通楚国谋反,有书信为证,奉圣旨,削其爵位,全族抄斩!” 待他讲完,一个品阶高一些的暗衣卫走到魏宪生近前,再度躬身抱拳道: “禀指挥使,算上下人仆役,定国侯府三百一十八口,二百八十三人被擒,三十三人被斩,两人不见踪影……” 那暗衣卫的声音到后面有些发抖,魏宪生眼睛一滞,“哪两人?” “定国候陆战元……和其……八岁独子……陆林风……”这个暗衣卫都快带着哭腔了。 “什么!!??”魏宪生失声大叫,周围的暗衣卫皆马上低头,不敢表现出一点自在。 一瞬之后,魏宪生脸色恢复如常,眯起眼睛用不可查的声音狠道:“多亏我留了一手,这次带的人手足够多,不然真让这爷俩走脱了,相爷那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随即一挥手,又过来一名暗衣卫,魏宪生一字一顿的对他道:“用暗衣司黑筒紫烟,号令之前布置的各处通往剑州的埋伏,打起十二分精神。” “喏”,那名暗衣卫转身而去。 魏宪生接着对那个品阶高一些的暗衣卫继续说道:“相爷要的剑拿到了吗?” “拿到了。”那暗衣卫战战兢兢的回答。 “马上带二十,不,五十人,星夜赶回金马城,呈于相爷面前,若有失,全部自尽吧。”魏宪生肃声道。 “喏”,那暗衣卫转身速去。 被擒的定国候府中人,一个个被打入囚车,上去一个,囚车就转弯原路拉走,旁边还有一名暗衣卫负责点卯。 这时,两个妇人被最后押了出来,打头的是一个老太太,身形显得佝偻,忍不住也探头出来的陆林风,刚要大叫“祖母~”,就被陆战元蒲扇般的大手赶忙捂住了下半张脸,之后又出来一个中间妇人,看不清容貌,虽然被绑着,但是腰杆笔直,正在转头怒骂着魏宪生。 “娘亲~!”陆林风想喊出来,但发出的是低沉的呜呜声。 魏宪生直接用手抹去了脸上的口水,冷笑道:“陆夫人,果然英烈之女。” 随着陆夫人最后一个被打入囚车离开,魏宪生又钻回了那顶黑色小轿。两门暗衣卫轿夫抬着跟着陆夫人的囚车而去。这时又跑来一个暗衣卫,一边随着轿子走,一边向里面的魏宪生说道:“晋元城里陆家五个旁支也被拿获,共四百二十七口,无一人走脱。” 轿子里的魏宪生,只是轻“哼”了一下,不再作声。 此时的陆战元心在滴血,眼中极怒噙泪,暗衣卫的手段他知道,年迈老母与发妻此去定十死无生,他几次想冲出去,但都忍住了,左腿隔着衣裤都被左手扣进肉里,整条小腿的裤色都被染成了暗红。 可怜陆氏百年前功劳煊赫大凉,百年后满门七百余口皆引颈就戮。 陆战元闭眼仰头,两息之后,抱着陆林风借着观灯人群的掩护,直奔晋元城南门。 陆战元这是要出南门,往剑州方向。 眼看就快南城门,陆林风在四周嘈杂的人声中,拼命地在陆战元耳边大喊:“爹,南门定有埋伏,即便出了南门,途中也会遇到埋伏,不可走!” 陆战元猛地停住脚步,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晋元离剑州走路仅需五日,若骑快马一日可入,且可走之路甚多,我若是魏宪生,定会断定,我将南出剑州。”想罢,拍了下脑袋:“大意了,险成瓮中之鳖。” 旋即掉头便往北门而去,途中问陆林风:“你怎知南门有埋伏?” 陆林风答道:“孩儿知道剑州离晋元最近,最好走,所以就最危险,如果我们一直往北走,暗衣卫应该不会太多。” 陆战元略带欣慰地拍了下胸前儿子的后背。 待离近北城门时,只见城门处只有五个暗衣卫和一些今日当班的守城士卒把手,陆战元在一处隐蔽之地,脱下里面的罗衫,撕成布条接在一起,然后让陆林风再次抱住他的前胸,然后用布条紧紧缠住。 陆战元右手暗暗握住腰间佩剑绷簧,径直像城门走去,那五个暗衣卫刚要搭话,只见陆战元宝剑出鞘,瞬间两颗人头落地。另外三人一呆之际,一砍一削一刺,也全毙命。眼见数息之内,让人闻风丧胆的暗衣卫全部毙命,守城士卒以为来了杀神,纷纷逃窜。 以陆战元身知境的修为,杀几个准备不足的寻常暗衣卫,真如杀鸡屠狗一般。 陆战元哪能多想,夺门而出,急奔而去。元夕节城门不锁,这是大凉的惯例,救了陆战元父子一命。 逃出晋元城后,陆战元不敢走人多之路,不敢临聚众之所,特别是有官府之人的地方。这时候整个大凉都在画影图形捉拿他们父子俩。 陆战元除了休息,只要赶路就抱着陆林风,一路晓宿夜行,饥餐渴饮,倒是没有遇到暗衣卫或官兵堵截。 接近两个月时间,进入了大凉北境,天气越来越寒冷,陆战元实在没办法,只得到一处小镇中,去弄点御寒装给陆林风。 哪知道,在得知陆战元从晋元北门逃出后,魏宪生用快马或飞鸽传书的手段,通知大凉全境的暗衣卫眼线,只见到一个带着男童的高大中年男子,不论其相貌是否与画中一样,立即发出烟火号通信,凡见烟火号的暗衣卫需全力赶往,追踪斩杀。 特别是北境,魏宪生想到了,如果陆战元逃亡北海方向,以他的修为自不惧寒冷,但他的儿子不行,愈北愈寒,陆战元必会为其子寻御寒之装。 那小镇中有暗衣卫眼线,陆战元察觉时,他已经举起烟火号,虽然陆战元一剑将其穿喉而过,但烟火已经发了出去。 陆战元不敢再停留一息,抱起陆林风出小镇,继续向北而逃。 这两个月间,发出过数十次烟火号,但暗衣卫所斩的父子都是平民。弄得大凉民心惶惶,爹都不敢单独带儿子出门了。 不过,这次魏宪生知道暗衣卫眼线被一剑穿喉后,断定此人必是陆战元。即刻率领自己五十七名亲卫亲自追击而来。 直到临近北海,才追到陆战元。 陆林风的梦定格在了陆战元万箭穿身的画面。 他微睁眼睛,在梦境与现实还没有分离时,似乎又想起了辛稼轩那首青玉案,嘟囔了一句: “北海梦回花灯夜,笑语盈盈暗衣来。” 那头下的毛毯早就湿了一大片。 第五章 官话流利的哈森 乌力格每天都给陆林风的手脚和耳朵抹上蛮族特有的治疗冻伤的药,并告诉他不要走出帐篷。三天后,陆林风虽然患处还有些痒痛,但也大体无碍了。 乌力格又给他准备出自己小时候的一套兽皮衣装,除了皮靴稍微大一些外,穿上去竟基本合身。 在第四天,乌力格正要出帐之时,陆林风穿好衣帽皮靴,也跟了出来,乌力格没有阻拦。 “安答,你要去哪?” “特木尔安达的父亲之前生病了,我去看望一下。”乌力格说着朝着小帐篷走去。(文中不再用蛮语的长辈称呼) “带我去吧。”陆林风毕竟是小孩,在暗淡的帐篷里闷了三天,确实想出去走走,不论去哪。 “好的,安答。不过草原上,虽然没有那么多礼数,但是对长辈一定要尊敬。如果特木尔的父亲给你食物,不要拒绝。”乌力格牵着一匹马走出小帐篷。 乌力格想抱他上马,陆林风示意自己上,乌力格把缰绳的递给他,走到一旁,玩味地看着陆林风。陆林风接过将身后,有些发蒙,以前看过爹骑马,但自己却没有,尝试了几次之后都没成功,回头冲乌力格尴尬一笑。 乌力格并没有笑,要过缰绳,只见他左手将缰绳与马鬃并在一起抓住,右手抓过马镫,高抬左脚纫镫。右脚轻轻点地,同时左腿蹬住马镫,转体上马。这个过程他故意做的比较慢,但仍然潇洒流畅,陆林风眼睛不眨的看了整个过程。 乌力格下马又把缰绳递给了他,陆林风由于个子小,右脚点了三次地,但仍然有模有样的一次成功。 一旁的乌力格吃惊的看着他,赞道:“安答是天生的草原人,我还没见过第一次学上马就成功的。” 陆林风坐在乌力格的背后,看着不断向后的雪原和湛蓝无云偶有苍鹰飞过的天空。他抱着乌力格的腰,内心复杂,这短短几天,他已经逐渐把乌力格当成了亲人,他给了自己像父亲一样的安全感。他很想就这么永远坐在乌力格的身后抱着他的腰,但刹那间,祖母和母亲被打入囚车,父亲被万箭穿身的画面又闪了出来,他的心又如针刺刀剜。 大约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到了一座与乌力格类似的大帐篷前,特木尔和他的弟弟哈森,在老远看到他们之后,就在账外相迎了。 特木尔与乌力格身形穿着相似,只是略瘦,脸庞更红一些,看上去比乌力格大一些,其实二人同岁。他的弟弟哈森十一岁,个头仅比陆林风略高,身形却魁梧很多,圆脸蛋,脸颊微红。 待乌力格和陆林风下马走到帐篷外时,他们二人右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行礼,乌力格同样回礼,陆林风仅比乌力格慢上半拍也行了同样一礼,乌力格很满意地看着陆林风刚要开口介绍,只见哈森急切地先用蛮语先开口了:“乌力格安答,这个小子是谁?怎么看着像南边的人啊。” “他是长生天指引我去救的人,他叫林风,现在是我的安答也是你们的安答了。”说完也看了眼特木尔。 特木尔微笑地看着陆林风,用比陆林风更生硬的官话说:“林风安答,我是特木儿,这是我弟弟哈森。”说着用手摊向哈森的方向。双方又施了一遍礼,然后把二人让进帐中。 只见一个面部沧桑,但精神不错的中年人坐在帐中,他就是特木儿和哈森的父亲吉仁台,显然已经在等着乌力格了。乌力格上前施礼后用蛮语说道:“长生天保佑,叔父的病看来已经好了。” “哈哈。”吉仁台粗狂一笑,“看来长生天还不需要我,又让我生龙活虎的回来了!” 说着示意乌力格和陆林风坐在旁边的炕上。二人坐下后,乌力格那下身上带着的皮包袱,打开取出了一张鹿皮,正是北海南侧射杀的那只驼鹿的。 “这张鹿皮送给叔父,本想叔父生病用来御寒,看来现在用不着了。”乌力格笑着起身双手把鹿皮托起来递给了特木儿。 “这个孩子是谁呀?”吉仁台问道。 乌力格把之前的经过与吉仁台讲述了一遍,吉仁台深深地点头,说道:“我们长生天的子民,就该这样,你做的对,孩子。” 他们对话陆林风都听不懂,他就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这时吉仁台又说了一句什么,特木尔就端出一大碗的马奶酒,走到了陆林风的进前,陆林风马上会意,接过大碗,一饮而尽。这次的酒量太大,陆林风就觉着喉咙往下火烧一般,连着咳嗽了几下。 “哈哈哈。”吉仁台又是大笑,“好!来到草原就是草原人,这才是草原男儿的样子!” 这时,哈森冲陆林风招手,示意与他一起出帐,得到吉仁台的点头后,二人来到帐外,走出一段距离。 “快把酒吐出来,不然一会你就醉倒了,我家的马奶酒可厉害了。”哈森说的是官话,虽然口音重些,但非常流利。 陆林风也没顾吃惊,赶忙照做了。陆林风毕竟只有八岁多,酒吐了之后,还是有点晕,不过还能控制言行。 他这才问:“哈森,你怎么官话这么好,怎么学的?” “在夏季,我们草原人会跟南边来的人在北海附近做交易,他们给我们盐巴、布匹、铁器这些,我们给他们马匹,兽皮这些。我从小每个夏天都跟父亲和哥哥去那里,时间久了官话就会说了,但还是不太好。我们这一部的草原人离北海最近,多少都会几句官话的。” 陆林风恍然大悟,哈森接着说:“你可以教我官话,我可以教你草原话。怎么样?”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都有孩子心性,迅速达成了默契。 “你会骑马吗?”哈森问道。 “我刚学会上马。”陆林风应道。 “哦,这样,那还差的多一些,看你有十岁了吧,怎么还不会骑马呢?”哈森有些奇怪。 陆林风的个头在同龄人中算高的,被误会也正常,“我八岁。”陆林风有些无奈。 “才八岁呀,我十一岁了,以后我带你玩。”哈森这就要当大哥的感觉。 “好啊,以后咱们常一起玩!” 陆林风表现出已经消逝了几个月,一个八岁小孩该有的样子。 哈森又带着陆林风参观了他家的羊群和马,陆林风借着微微醉意显得很兴奋,之后回到了帐篷里。吉仁台留乌力格和陆林风吃过了饭,倒是没有再让他喝酒。 草原上每一户住的都很远,小孩缺少玩伴。在陆林风二人准备离开时,哈森依依不舍。 “林风安答,下次我教你骑马射箭~”哈森对着挥手告别。 陆林风和乌力格回到自己的帐篷后,天已经黑了。两人吃些东西后,乌力格早早的睡去了。 陆林风睡不着,他想起了几个月前父亲教他的引气决,他刚开始修习没多久,家里就遭到了巨变。 想要报仇,就要让自己变强,陆林风懂得这一点。于是起身盘坐在炕上,默默地修炼了起来。 第六章 草原的第一课 引气决是踏入修武之途的入门功法,天下修武门派众多,像这种入门级的功法,虽然名字不同,修炼起来也有些差异,但总体上大同小异,殊途同归,都是让修武之人打开丹田气门,初步能沟通天地之气。 当丹田的九个气门打开一个的时候,就进入了化气境,此时就可以叫修武之人了。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修武,有机会修武也不一定能打开一个丹田气门,这需看资质,有人修习数年,也不能打开一个丹田气门,无法成为修武者。所以天下有机会修武的人少,这些人中有修武资质的人更少。 所以,真正的修武者,百中取一。 丹田的九个气门都打开,天地之气进入畅通无阻时,就标志着修武者进入了化气境的巅峰,这时修武者身体的力量、速度等机能强过普通健壮男子数倍到十数倍了。 化气境之上是凝元境,进入凝元境的标志是丹田可存天地之气,此时称为真气,并打通奇经八脉中的一条。 人的经脉共有十二正经,还有奇经八脉,修武之人要打通的就是这奇经八脉,这八脉绝大多数人初始都是闭塞的,每一条打通都非常困难,所以能打开全部奇经八脉的修武之人也是百中取一。虽然传说中有奇人异士天生奇经八脉是打通的,但近几百年来并没有任何确凿的史料记载,能天生自通一两条已经是万中无一了。 待奇经八脉皆通,天地之气体内运行无阻,收发自如,便进入了身知境了。 化气、凝元、身知这三个境界,被称为修武的第一大层次,炼气,即能够聚天地之气于己身,为己所用。 陆林轩回忆起父亲最初传授他引气决时,关于修武一途的介绍。 至于炼气层次之上的炼神,陆战元只是提了一下,没有多说。想必是对刚满八岁的陆林风来说太过遥远。 陆林风思琢片刻之后便继续修炼引气决。他闭上双眼,双手手掌向上,按照引气决的法门开始沟通天地之气。 之前陆林风有过短暂的修炼,虽然一个气门都还没有打开,但是对怎么进入修炼状态已经很熟练。 陆林风一边感知着丹田上的气门,努力地吸气吐纳,一边不停地尝试让丹田中一个气门打开,引入天地之气不断冲击,一次,两次,三次…… 不知道试过了多少次,那个气门也丝毫没有哪怕打开一个缝隙的意思。 不知不觉中,帐篷外已经晨光破晓,一夜已过。 陆林风睁开双眼,他丝毫没有气馁,只是感觉有些困倦。 睡在身旁的乌力格还在梦中,他也倒下身,裹上羊毛毯,轻轻地睡去了。 等他再次睁眼时,已经过了中午,乌力格早就不在炕上,帐中的小桌上留下了一碗马奶和一些肉。 陆林风吃过之后,走出大帐篷,清冷的阳光还是刺得他用手遮了一下额头。 他走进小帐篷,看到两匹马都不见了,知道乌力格十有八九去打猎了。又走到羊栏看了看,在旁边一个放草料的小棚子里,拿出一些草料喂了喂羊。 就在陆林风在帐篷外无所事事之时,一抬头,看见目力可及处,两匹马向着自己的方向奔来。 待乌力格回到帐篷前时,第二匹马上驮着三只肥大的雪兔,都是脖喉处一片暗红。 “今天没有看到大家伙,不过雪兔虽然小些,可味道最香。”乌力格高兴的说道,“林风安答,拿着。”说着拔出腰间的匕首,递给了陆林风。 “你现在是草原的人了,给兔子剥皮,挖出内脏,这是你的第一课。”乌力格双目炯炯看着陆林风。 陆林风也不矫作,接过匕首,从马背上拿下一只雪兔,走进帐篷。 陆林风坐在马凳,把死雪兔仰放在矮桌上,端详了一阵似是在思考,然后一刀从最柔软的腹部插进,然后一直拉到颈部,渗出暗红的血,但并没有弄到手上。 然后,一手拽着皮毛,从皮与肉之间的脂肪层里下刀,一点一点的割,先从肚皮分开,然后头部,腿部,尾部。 乌力格见他第一次剥皮,就这么得法,暗暗吃了一惊,心道,安答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猎人。 不一会,雪兔的皮就被完整的剥了下来。除了割口边缘少数几处外,雪白的兔毛几乎没有沾血。 把雪兔皮放在桌子一旁后,陆林风右手直接探入雪兔腹腔中,把内脏一下一下的都掏了个干净。 整个过程陆林风面色平静,就像小孩子在做游戏一样,可他真就是个小孩呀。 乌力格见没想到陆林风,能如此干净利落的完成,大为高兴:“安答,你真的只有八岁吗?我八岁的时候,是被父亲逼着做的,弄得兔毛上和自己身上都是血污。” 陆林风只是冲乌力格一笑:“安答,另外两只,我也都收拾了吧。” 三只雪兔都拾掇完毕后,陆林风两眼放光,略有心急的说道:“咱们现在就烤一只吧?” 不到两刻时间,一只雪兔在火灶的烤架上被烤的金黄油亮,不时滴下油脂发出“啪啪”声。 乌力格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皮囊,里面是一些白花花的盐巴,小心地用两个手指头夹着向烤雪兔上撒。 这是陆林风来草原后,首次见到盐。 盐,在草原很珍贵,一斤上好的白砂盐,甚至要用一匹成年的好马来跟凉国商人交换。 烤好后,二人也不说话,就着马奶酒,你一块我一块的狼吞虎咽。雪兔肉果然嫩滑非常,不消一刻,肥硕的烤雪兔就只剩骨架了。 乌力格拍了拍肚子,大笑一声:“安答,我去睡了。”说着走向大炕欲倒。 陆林风去了大炕的另一头,盘起腿来,又开始修炼引气决。 “安答,你在做什么。”乌力格已经躺下。 “在修武。我要变强,我要报仇。”陆林风声音不大,但非常坚定。 乌力格听罢,沉默了几息,似乎回想起了陆战元万箭穿身的无头尸体,说道:“用我们草原上的骏马、马刀和弓箭,也能给你报仇。明日起,我就教你。” 陆林风微微点头,内心感激不已。 进入修炼状态后,陆林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引来的天地之气,不停地冲击着丹田一处气门的所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林风那处气门不似以前毫无所感,隐隐感觉到了天地之气的冲击,气门之处变得敏感了。 陆林风心中一喜,有门了。他更加快速的引来天地之气冲击那处气门,要把这个感觉不断加深。 又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这种感觉不再加深了,陆林风才停下来。 这时,帐篷外又已天光破晓。他才躺下,内心怀着激动沉沉睡去了。 第七章 学习与修炼 到了第二天临近中午,陆林风被乌力格轻轻地拍醒。只见乌力格手拿马鞭站在炕旁,“修炼了一夜吧?你还小,今天不要修炼的太迟了。” “嗯,安答。”陆林风轻应了一声。 “我今天教你骑马。”说着,乌力格挥了挥手中的马鞭。 “谢谢安答!”陆林风一下扫清了睡意。 乌力格已经把他两匹马中稍矮的那一匹牵到了大帐篷前,乌力格指了一下那匹马,陆林风会意,翻身而上,这次动作比第一次流畅多了,完全不像个新手。坐上马背后,陆林风双脚脚尖堪堪抵住马镫。 “我没有马驹,这匹马虽然大了些,但我觉得安答没有问题。”说着拉着牵马绳走到了小丘外面。 “马是草原人的最忠实的伙伴,没有马无法生存。学会骑马是草原人最重要的事。”乌力格边走边说。 乌力格牵着马在原地转了几小圈说道:“我现在松开牵马绳,你把缰绳放低,挺直上身,用小腿轻轻夹一下马肚子两侧,记住一定要轻。” 陆林风照做,马儿缓步前行,乌力格在一旁跟随,直直地走出了几十丈远,乌力格牵过马头让马转向,又让陆林风如法炮制的骑马走了回去。 往返了七八趟,竟没有出任何的差错。 “现在是让马停住,收紧缰绳,喊,吁吁。” 陆林风依言而做,马稳稳的停下了。 “嗯~!”乌力格满意地点点头,“一会教你下马和转向,先吃点东西。”说着就要伸手把陆林风从马上接下来。 还没等他伸手,只见陆林风左手持缰,右手握前鞍桥,两足甩蹬,翻身下马,立于地面。这个过程,虽然没有他那么快,但轻松流畅,根本不像没学过的。 乌力格目瞪口呆。 “我看过安答好多次下马了。”陆林风略有得意的朝陆林风一笑。 乌力格心中对陆林风的学习能力称赞不已。 吃过东西后,乌力格开始教陆林风转向。 “先学左转,将右小腿靠后,夹紧马的右侧肚子,左小腿靠前夹紧马儿左肩,同时向左拉动左缰绳。”转弯难度相对较大,乌力格说的很详细,并用手帮助马背上的陆林风将动作摆到位。 陆林风一听即会。待乌力格说后,他思索了几息,让马前行了几步,然后成功左转。没待乌力格说出怎么右转,陆林风就如法炮制,马又向右变转去。 乌力格对陆林风的一点就通甚至无师自通的表现开始慢慢习惯了。他只是点点头,说道:“今天就学这么多,多练习几次。” 陆林风开始重复今天学的内容,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直到全部掌握熟练。动作的速度明显比开始时候快了,而且越来越显得轻松。 陆林风一直练习到接近天黑,脸已经被冻的通红,可兴致却丝毫不减。 看在眼里的乌力格叹了一声:“我本来是东北海部落最好的骑手,看来以后要让给安答你了。” 两人晚上继续吃烤雪兔。“安答,我学会打猎,天天去打雪兔。”陆林风一嘴油腻的说。 “只有猎杀越大越凶猛的野兽,才是真正的猎人。”乌力格露出骄傲之色,继续说道:“不过雪兔也不好打,草原上的积雪与它们的毛都是白色,它们要是不动,很难被发现。” “安答放心,我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猎人。” “哈哈,长生天在上,我的林风安答肯定可以成为跟我一样的猎人。”乌力格对陆林风的能力已经丝毫不怀疑了。 二人说着,烤雪兔又被吃得剩下骨架了。 这时,帐篷外天早就完全黑了,风声呼呼。吃饱喝足,乌力格炕上一躺,不消几息就睡熟了。 陆林风盘坐在炕上,摆好姿势,开始了引气决的修炼。 在昨夜有一个气门有了感觉后,今天的修炼似乎变得异常顺利,那种感觉没多久就再度加深,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陆林风似乎感觉到那个气门上似乎是裂开了一条小缝,一丝丝的天地之气从这小缝钻入丹田。 陆林风感觉丹田内似有风云涌动,全身都有通透之感。“难道,这就是气门打开的感觉吗,我成为了修武之人?”他心中极为兴奋。 陆林风继续引天地之气来冲击那个小缝。又过了一阵,感觉到小缝稍微扩大了一些,陆林风停止了修炼,心道,安答说的对,我不能每日都彻夜修炼,以前爹常说什么事都不能急功近利,要松弛有度。 陆林风在炕上顺势一倒,想要睡去,无奈由于太兴奋,脑中尽是胡思乱想,想到了以前的定国侯府,想到了母亲、祖母,家中的族兄族弟,想到了全家三百多人中每一个他能记起的容貌,往事如奔腾的洪水不受遏制地汹涌而来,最后又定在了父亲万箭穿心的画面。 陆林风没有落泪,有的只是内心的坚毅,宇文庸、魏宪生、暗衣卫,我陆林风一定会好好地活着,你们等着吧,我早晚会来报仇的。 不知道辗转反侧了多少次,陆林风双目迷糊,渐渐不知所觉。 翌日陆林风早早就起来与乌力格学骑马,半日下来,就可以跟着乌力格纵马驰骋了。 这时,远处奔来两人两马,等他们临近后一看,原来是特木儿与哈森。 哈森见到陆林风已经能够策马奔腾,大为高兴,“林风安答,你可真厉害,这才几天,你就学会骑马了。” 陆林风一笑,说道:“哈森,我学会了骑马,日后找你玩就方便多了。” “找我来玩,让我阿哈(亲哥哥)教咱们刀法,他的斩马刀可厉害了!” 说完,哈桑打马向前,陆林风也跟随而去,两人两马并排,驰骋开来。陆林风看着身边倒退的雪原,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开阔之感。 陆林风学会骑马之后,只要不随着乌力格去打猎,他几乎天天一个人去找哈森玩。 乌力格是蛮族东北海部落最好的猎人,他的骑术和弓箭在整个部落几万勇士中都是最顶尖的。而特木儿是东北海部落中,最好的战士,他的一柄斩马刀不论马上马下,无人可敌。 乌力格用十张雪兔皮和两张驼鹿皮,为陆林风从别的蛮族人那里为他交换来一柄斩马刀和一张黑木弓。从此,乌力格教陆林风马术和箭术,在找哈森玩的时候特木儿指导陆林风使用斩马刀,特木儿的刀法没有名字,也没有招式套路,他的刀法都是以杀敌为目的,虽然简单直接,但威力很大。 时间一转眼进入了五月,积雪开始慢慢融化,有嫩草开始零星出现,雪原开始向草原慢慢转变。 陆林风引气决的修炼从没有间断过,那个被打开一道缝隙的丹田气门已经完全打开,他开始尝试打开第二道气门。 对修武之人来说,打开一道丹田气门至少需要半年以上时间,九个气门都打开至少要五年以上,资质不错的修武者,一般要七八年才能打开九道气门,资质差一些的十年以上,甚至终生都不能全部打开。 陆林风不知道,他在无人指导、没有外物辅助的情况下,一个多月时间就打开了第一道气门,会惊掉多少修武之人的下巴。要知道,万事开头难,这第一道气门,是踏入修武之途的第一步,其实是最难打开的。 第八章 乃蛮的威胁 陆林风逐步适应了草原的生活。 骑马、射箭、练刀、打猎、修炼,每天过得都很充实,陆林风知道,学到的每一项本领都会成为日后报仇的筹码,本就聪明异常的他,学的更是认真。 一天,特木儿指导陆林风和哈森使用斩马刀,让二人对战一场。 “真正有用的刀法都是实战中练就的,你们两个对战一场,要使出全力,不要怕伤到对方,危险时我会出手。”特木儿神情严肃地说。 草原人对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陆林风虽是哈森最好的朋友,但在比试上哈森绝对不会有所保留。陆林风也不会留手,他不想输,也不能输,他要勇往直前,破除一切困难,永远保持不败之心,这样才能报得大仇。 两人相隔一丈持刀而对。 “对不起了,安答。”哈森冲上来就是迎头一刀,陆林风横道相迎,“锵”的一声脆响。 两人就此战在一处。 哈森比陆林风大三岁,而且从小生活在草原吃肉喝奶,身体远比大凉同龄孩子健硕的多。加之在恶劣的生活环境下,草原民风本就剽悍,哈森在战斗时表现得凶狠坚决,与平时相处时判若两人。 哈森的刀势大力沉,来势凶猛,陆林风面色平静,应对沉着。哈森每次的全力一击都能被陆林风巧妙化解。 一时间,二人战况激烈,不分伯仲。 特木儿在一旁观战,他对自己的弟弟哈森自然了解,对陆林风却只是指导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虽然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了陆林风学东西特别快,对他所教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又快又准确的掌握,但是他没想到陆林风在全力相博的对战中竟能应对的如此沉着冷静。 哈森见自己这么久都不能战胜比自己还小三岁的陆林风,内心越来越急躁,刀法变得只攻不守。突然他一刀劈去,用力过猛,身形略微不稳,被陆林风闪身躲过后,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破绽,一刀横扫直奔哈森的腰间,这一刀出奇快。 旁边的特木儿大吃一惊,飞身用刀格挡,然而就在将要拦住之时,特木尔竟然把刀收了回来。 原来,陆林风已经把刀刃翻成了刀面对着哈森的腰,只听“啪”的一声响,哈森被打得翻了几个跟头,滚出一丈多远。 哈森顾不上疼,捂着腰站起来,咧嘴道:“安答,再战!” 特木儿在一旁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动作,看着他二人又战在了一处。 不过这一次,哈森内心有了惧意,又由于受了轻伤,刀法明显不如之前迅猛了,而且有了畏缩之意。 陆林风自然不会停手,一刀比一刀来势快,一刀一刀去势猛,哈森开始明显应付不来。不一会,哈森又出了破绽,这次刀面拍在了脸上,又被打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 哈森捂着肿起老高的脸,又道:“安答,再来!” 一旁的特木儿,这次没有再让他们继续。 “哈森,你输了。如果不是林风安答用的是刀面,如果这是在战场上,你已经死了两次了!”特木儿目光冰冷的看着哈森。 哈森捂着脸低下头,他知道自己败了,而且是完败,再厚着脸皮继续,别说荣誉了,脸都不要了。 不过还是嘴硬道,“我是输给了自己的安答,不丢人,再说我们俩永远不会成为敌人。” 看着左脸已经开始变紫的哈森,陆林风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哈森安答,抱歉了。”说着就要右手捂胸躬身行礼。 特木儿制止了陆林风,正色说道:“林风安答,记住,在草原上,胜利者永远不用向失败者施礼。” 陆林风僵在那里,正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特木儿继续说到:“你们两个刀法上都有破绽,还要勤加练习。不过哈森你求胜心切、心浮气躁,这种心态你是成为不了一个优秀的勇士的!战场最先死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这点你要向林风安答好好学习。” 说完,示意陆林风帮助哈森回到帐篷里处理伤处。 特木儿看着陆林风略显单薄的背影,内心一阵感慨,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么强的战斗意识和冷静的心态,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能做到吗?还好他是我们的安答,不然要是在乃蛮部,也许几年后就会成为强敌。 北海之北的草原人统称为蛮族,一百多年前北海之战战败后,蛮族分裂成了大大小小的很多部落。这些部落在分裂后的十几年里,经过很多次吞并战,变成了四个大部落,陆林风所在的东北海部,还有西北海部、汪古部和乃蛮部。 乃蛮部最为强大,人马最多,也最为野蛮,活动在东北海部的北方广大区域。 东北海部和西北海部,分别活动在北海之北的东侧和西侧,东北海部实力略强于西北海部,两部现任首领三代之前属于一个家族,所以关系一直不错。 汪古部活动的范围在西方,离西北海部几千里之遥,人口最少,实力最弱,他们经常与西域中的异族人进行商品交易活动,近百年下来,生活习惯等与其他三部有了一些差别。 对东北海部落来说,自北海之战后再没有与大凉国发生过战争,偶尔出现几次小的纠纷,基本都是由于交换商品与凉国商人产生矛盾引发的,属于个体行为,并没有引发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因此现在东北海部落的人对大凉并没有什么仇恨,而且由于贸易往来都会讲几句官话。 相反,北方乃蛮族的威胁就大的多了,乃蛮族的首领是一百年前被陆双阳斩首的呼和颜的后人,历代乃蛮首领最大的愿望就是统一草原恢复祖先的荣光,几十年来,三代乃蛮首领都发动过对东北海部落的吞并战争。 最近一次吞并战争发生在七年前,规模并不大,双方互有伤亡,最后由于西北海部落的介入乃蛮部北撤,但近几年乃蛮部在夏季屡次放牧到东北海部的境内,然后谎称有羊丢失,以此为借口挑衅。 特木儿想到了乃蛮部,眼睛不由的一缩,心道,难道又要开战了吗?来吧,我东北海部落的勇士还怕你们不成! 接着他又想到陆林风:以这孩子的资质,几年后就能与我和乌力格并肩作战了,到时候会成为我东北海部最优秀的勇士之一,或许真能成为对抗乃蛮部的一大助力。我和乌力格要对他进行草原上最严苛的训练。 特木儿不禁紧攥了一下拳头。 帐篷里正在给哈森脸上涂伤药的陆林风突然打了个喷嚏,自已有些莫名其妙,心道,我没受风寒呀。 第九章 小海 五月下旬的时候,草原上已经长满了青青的嫩草,蓝天白云配上奔腾的骏马,偶有苍鹰在天空盘旋而过,乌力格有时候会冲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地平线唱起苍凉悠扬的草原民歌,真是一副绝美的画面。 自从那次与哈森比试之后,陆林风发现乌力格和特木儿对他的教导,变得比以前严厉的多,时间和强度明显增加,如果说以前是玩的意味多,现在就是真正的训练了,而且还是地狱式的。多亏陆林风已经成为了化气境初期修武者,让他的身体各方面机能都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一天,陆林风正疲惫地走向插满箭的箭靶上取箭,他已经记不清取了多少次了,“至少有三十次了吧”,陆林风心道,把胳膊稍微一抬就感到阵阵酸痛。 这时乌力格牵着两匹马走到陆林风身旁,陆林风见他马上挂着斩马刀,后背背着黑木弓和箭袋,就知道乌力格又要去打猎了。 “林风安答,冬季过去了,北海附近的山林里很多野兽都出来了,我要去打猎。这次一去至少需要五天,你要不要去?” “安答,我去!”当陆林风听到北海两个字的时候,想起了陆战元埋骨的石堆,坚定的要去。 乌力格早就猜到了陆林风的想法,翻身上马等着。陆林风把箭都收入了箭袋,又跑回帐篷拿出了斩马刀,二人打马而去。 在青草茵茵的草原上,两人两马并排奔驰,一路向南,目力所及都是浅绿色,让陆林风产生了没有移动的错觉,出发时已经是中午,到了太阳落在天地交接处,眼前景色还是没有变化。 乌力格支起了一顶只一人能睡的行军帐篷,用携带的羊粪点起了一个小火堆,两人吃了些东西,乌力格说道:“这个季节虽然不是雪狼、宽背棕熊这些野兽经常出没的时候,但还是可能会有危险,咱们俩个轮流睡,每人睡两个时辰叫醒对方,你先睡吧。” 这时已经是漫天星斗了,陆林风也不推辞,钻进小帐篷倒头便睡。直到过了午夜乌力格才把陆林风叫醒,虽然乌力格没有说,但陆林风知道他睡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三个时辰,看了眼已经在帐篷中熟睡的乌力格,内心一阵温暖。 陆林风摆出了修炼引气决的姿势,闭上双眼,感受着丹田正欲冲开的第二道气门,就像打开第一个气门时,这第二个气门已经开始隐隐地有了感觉,陆林风不疾不徐地把天地之气引到那处,在不停的冲击下,那种感觉以微不可查的速度缓慢加深。 每次修炼时,如果不是陆林风刻意控制,很容易忘记时间的流逝。当那种感觉不再加深的时候,陆林风睁开了双眼,这时东方的天地交界处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陆林风没有叫醒乌力格,而是痴痴地向西望着还没有退去的夜色,稚气未脱的脸上无悲无喜,有的只是两缕坚毅的目光。 “呵呵,天都亮了,你也没叫醒我。”乌力格从小帐篷里走了出来。 陆林风冲着他微微一笑,说到:“安答,咱们出发吧。” 两人收拾好帐篷,翻身上马,“我想去看一下我爹。” “嗯。”乌力格应了一声,随即两人两马继续南行。 一路无言,临近中午,陆林风看到前方远处闪闪发亮,已经到了北海附近了。 行至北海东岸边,两人拿出水囊,陆林风手一触水,便觉得寒可透骨,小小饮了一口,便觉清冽无比。 北海的水面宽广无垠,即使顺着东岸向南也看不到边际,两人灌满水囊后,沿着东岸继续前行,约莫又走了一个时辰,才见到南方视线的尽头出现了起伏的山峦。再近些,景象与陆林风两个月前逃亡时截然不同,山上已经被绿色覆盖,山麓中也满是青草。 两人到了一处青草茂盛的山脚,略作休息,也让两匹马去啃地上的嫩草。 “先去看看我爹吧。”陆林风开口道。 乌力格点了点头。 作为东北海部最优秀的猎人,乌力格对这一带很熟悉,往前行了六七里,在一处山脚他勒马停住,面前几丈远就是那块斜着突出地面的大石。大石下面填满的碎石,没有任何被翻动过的痕迹。 陆林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翻身下马走到石堆前,轻轻地呢喃:“爹,我来看你了。”陆林风眼中闪光。 接着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旁边的乌力格右手捂胸深鞠一躬。 两人并没有在此多做停留,骑着马开始在广袤的山林之间寻找猎物。 行至某处,突然,前面一抹白色一掠而过,这是一只白狐,它哪里逃得过乌力格的眼睛,“哈哈,真是难得,第一个猎物就是一只白狐。”乌力格大笑,“一张完整的白狐皮毛能换来三斤最好的白砂盐。多亏是现在发现,不然再过一个月等它褪了毛就不值了。” “林风安答,白狐狡猾又灵动,正是检验你箭法的时候。”说着,两人下马悄悄地跟了上去。 现在的草木还不浓密,二人跟踪了两刻钟那白狐终于停了下来。 陆林风取下后背的黑木弓,弯弓搭箭,死死锁定住白狐的脖颈处,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完整的皮毛,破损的白狐皮是不值三斤白砂盐的。 陆林风屏住呼吸,两耳听不到任何声音,拉满的弓弦似满月,就在白狐一次转头,颈部将要露出来的一瞬间,“啪”的一声轻响,离弦的剑快似一道闪电,“噗”的一声贯穿了白狐的脖颈。一箭命中。 “好!”乌力格拍手叫好。 继第一个猎物白狐得手后,两天内,又收获了两只獠牙长的出奇的长牙野猪和一只体型中等的袍子。 “林风安答,咱们再打一只较大的猎物就可以回去了,再多的话,马就驮不动了。”乌力格满意地说道。其实,就算这次打猎,只猎获了那只白狐,也是值得了。那可是三斤白砂盐或者三匹良马啊。 两人在山林之间寻觅猎物,看到一颗落叶松下有一个大洞,洞里有枯草树枝,一个憨憨的小脑袋探了出来,正警惕地盯着他们。 乌力格突然如遭雷击,来不及说话,抱起陆林风便跑,一口气奔出了数十丈外。 “安答,怎么了?”陆林风被乌力格突然的举动弄懵了。 “是宽背棕熊的幼崽。”乌力格急促的喘着粗气,“母熊肯定就在周围,非常危险。” 陆林风听乌力格说过,雪狼群是草原最危险的野兽,他们成群结队,狡猾凶残,乌力格的父母就丧命于狼口,另外就是宽背棕熊了,宽背棕熊以上身极为雄壮而得名,成年雄性宽背棕熊,直立最高可达一丈,体重超过两千斤,而成年母熊也接近八尺,体重超过一千五百斤。 最危险的还不是雄性宽背棕熊,而是带着幼崽的母熊,只要有活物接近幼崽三十丈内,母熊就会发疯般把入侵者撕碎,就算成年公熊都会被攻击。 宽背棕熊力大无穷,成年人大腿粗的树干能一掌轻松拍断,锋利的爪子如剃刀一般,挠碎坚石如捏碎土块。 带崽儿的宽背母棕熊是猎人最不想遇到的对象,乌力格也不例外。 乌力格放下陆林风,两人趴在地上,望着熊崽的方向,果然,远远看去,那个方向的大树开始摇动,一只体型庞大的宽背棕熊出现了。那熊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来到过,顺着气味朝他们开始狂奔,就如一座移动的小山。 乌力格紧握手中的斩马刀,冲着陆林风大喊:“快跑,我来抵挡!不然咱们两个都得被撕碎!” “安答,我与你共战!”陆林风睚眦欲裂。 乌力格起身猛得向后推了陆林风一把,然后举刀向前迎去。 陆林风并没有跑,他绝不能让两个月前陆战元为救他而死的画面再度发生,他爹为救他万箭穿身,如父如兄的乌力格绝不能再为他而死! 千思万绪化为一瞬,陆林风轻吸了一口气,摘下黑木弓,拔出两只箭,并排抵在弓弦,拉弓如满月。他知道,小山一般庞大的宽背棕熊,弱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双眼,如果能够射瞎它的双眼,那么两人就可逃命。 陆林风死死地瞄准宽背棕熊的头部,但熊的奔跑是低着头的,所以机会只会出现在它临近猎杀对象的一瞬间,只有那时候它才会把头抬起来。 机会只有一次,且只在一瞬之间! 陆林风的额头和鬓角已经渗出了汗珠,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丹田处的第二个气门突然大开达到饱和。与此同时,双箭离弦,竟带着破空之声。那宽背棕熊离乌力格两丈多远处正人立而起,只听“噗”的一声,双箭同时没入熊的双眼。 宽背棕熊突遭剧痛,两只巨大的熊掌,向回拍向眼睛,竟将两只箭深深拍入头中,三棱箭锥透脑而出。 “嗷嗷嗷……”几声惨嚎之后,小山般的身躯轰然倒地。 乌力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呆在那里,他不相信自己能活下来,更不相信宽背棕熊就这么轻易地被杀死了。 陆林风也瘫坐在地上,刚才的一幕太过凶险,事发之时来不及恐惧,事后心悸连连。 足有一刻钟之久,陆林风走到乌力格身边,“安答,我们去看看熊崽儿吧。” 乌力格没有回答,他直直地看着陆林风,仿佛不认识一般,他真的被陆林风所做惊呆了,这种吃惊不是赞赏,而是钦佩,自愧不如、心服口服地钦佩! 乌力格回过神,没有说话,右手捂胸向陆林风深鞠一躬。 两人走到熊崽儿的洞旁,那只憨憨的小熊崽正在瑟瑟地发抖,乌力格举刀便要砍。 “把它带走吧,我来养它。它的母亲是为了保护它被我们杀死的,我们是为了保命杀死了它的母亲,谁都没有错。安答你说过,在长生天之下,谁都有生存的权力。”陆林风想起了自己的经历。 “林风安答,我听你的。”乌力格放下了斩马刀。 陆林风从洞中抱起了小熊崽,在陆林风怀里,黑溜溜的眼珠不住地盯着陆林风。 两人没有动母熊的尸体,为了不让小熊崽看到母熊死状,绕道回到了两匹马所在处。 陆林风取出一个行囊,清空了物品,把小熊崽放了进去。 “你跟我一样,都是孤儿了,你出生在北海,就叫小海吧。”陆林风对着小熊崽轻声地说。 “养一头宽背棕熊,我们应该是草原千百年来第一个。”乌力格神情复杂地笑道。 “安答,相信我,小海会成为我们忠实的朋友。”陆林风一笑。 两人收拾妥当,把猎物都驮在另一匹马上,共骑一马向北而归。 第十章 北海交易会 陆林风与乌力格回到自己住处在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小海被陆林风从行囊里抱出来时在熟睡,陆林风把它放到草地上,还不情愿睁眼,不过外面不比温暖的鹿皮行囊,不一会,便一骨碌身坐了起来。小家伙奶毛还没褪净,爬的时候一摇一摆,黑溜溜的两只眼珠四处踅摸,看什么都好奇,但又带着点惧意。 陆林风想俯身抚摸它,这棕色的小肉球明显变得惊恐,往后不断地倒退。 不过,当陆林风拿出一碗羊奶时,小肉球禁不住诱惑,试探着爬到陆林风身边,先伸出舌头点了一下,然后猛地把嘴伸进碗里快速舔喝起来,这时候任由陆林风抚摸他的头和身体。 没过多久,小海渐渐不那么排斥陆林风了。 乌力格在两匹马的帐篷里给小海用干草做了一个窝,当陆林风把他放到窝里,转身走出时,小家伙开始不停的“嗷嗷”叫起来。到了晚上,乌力格已经睡着,陆林风修炼引气决时,隐隐还是能听到叫声。 陆林风停止了刚开始不久的修炼,去到小帐篷里,小海一见陆林风来了,叫声竟小了一些,带着期望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陆林风一抿嘴角,把小海抱进怀里,“嗷嗷”叫声马上变成了低低地“呜呜”声。 陆林风把小海抱回大帐篷,放到炕上,小家伙只哼了几下,便睡着了。陆林风盘坐在小海身边,开始修炼引气决。 他第二个丹田气门在射杀母宽背棕熊的千钧一发之际,完全打开了,陆林风当时没有在意,但是事后能够感觉到,在无形中自己身体各方面的机能又涨了一分。若放箭时没有这第二气门的打开,陆林风真不能保证那同时发出的两只箭能够命中,这就是机缘了。 陆林风听父亲陆战元说过,只有炼神层次的修武者才靠机缘,看来,在情急之时,生死之际,对炼气层次的修武者来说也是修为精进的机缘。只是这种机缘太偶然,太难得了,而且一般的修武之人不会去主动追求,除了着了魔的疯子,谁会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陆林风开始冲击第三道气门,他放平心态,虽然现在第三道气门还没有任何感觉,就像不存在一样,可他知道,这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懈怠不得,但着急也没用。临近午夜,陆林风倒在小海身边,把身上的羊毛毯也盖在了小海身上,一人一熊同卧而眠。 一天之后,陆林风带着小海正在青青草原上奔跑,小海跟陆林风熟络了很多,玩得起劲,不停地翻跟斗打滚。这时,两人两马从远处而来,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近前,正是特木儿和哈森。 特木儿也是个优秀的老猎人,看到小海后,都没顾得顾向陆林风打招呼,就开口惊道:“林风安答,这是……宽背棕熊的幼崽?!” “正是。”陆林风抚摸这小海的头微笑。 “长生天啊,我特木儿不仅是第一次听闻,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宽背棕熊捉来养的!”特木儿圆张大嘴,下巴拉的老长。 一旁的哈森可没有惊讶,而是飞一般地下马,几步走到小海身边欲抱,小海胆怯的缩了缩,哈森不管这些,直接强抱起小海,在小海毛茸茸的身上一通揉摸。小海“嗷嗷”之叫,黑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陆林风求助。 “除了带回这只宽被背熊崽,林风安答你和乌力格猎获什么好东西了?”特木儿这时收起了惊讶。 “两只长牙野猪,一只刚成年的狍子……”乌力格走了过来。 “这样,那收获不大呀,还有不到一个月,与大凉商人的交易会就要开始了,也就是这狍子皮稍稍能换一二两白砂盐,这长牙野猪北海南部的山林里遍地都是,连个小铁锅都换不来啊。”特木儿感叹乌力格的运气太差。 “安答,你还没听我说完呢,你看这是什么。”乌力格从身后拿出一块雪白的皮子。 “雪狐皮!”特木儿接过去一摸后,吃惊道。他知道雪狐皮是大凉商人最喜欢的物品之一,价值三斤最好的白砂盐。 “安答你这次北海打猎,就算只得到这张雪狐皮,也是长生天的眷顾了!”特木儿眼中羡慕。 “哈哈,等换回三斤白砂盐。我要去巴图的马群换两匹良马,我和林风安答只有两匹马不够用啊。”乌力格非常得意。 四人在草地上生起火堆,烤上狍子肉,乌力格把这次北海打猎之行的经历都讲了一遍,特木儿和哈森在听说陆林风双箭齐发射杀宽背棕熊时,都抛来了敬佩的目光,草原人的性格很简单,他们只尊敬和崇拜强者,不论原本的身份和地位是什么。 乌力格毫不吝啬地把珍藏已久,在皮囊里已经快见底的白砂盐都用了。四个人大快朵颐,喝着马奶酒,吃着香气扑鼻的狍子肉。小海在一旁急得滴溜乱转,想扑向烤狍子,又怕火,陆林风时不时地给它也弄一小块肉吃才会停下来。 从那之后,陆林风身边常常跟着一个棕色的小肉球,哈森找陆林风也玩的也更勤了。 每年六月底七月初才是草原夏季的开始,也是蛮族人与大凉商人交易会开始的时间,一直持续到八月初天气逐渐转凉。 交易会的地点固定在北海东南面的一处山谷之中,这个山谷南北向,两边出口都有数十丈宽,中间像个圆肚,方圆几百丈,而且地势平摊,正适合做贸易场所。 在草原上,金银与一般金属无异,没有太大的实际用途,还不如一只铁碗。草原人一般都是以物易物,如果非要找个硬通货,那就是白砂盐了。 转眼到了六月底。草原的草珍惜夏季短暂的时光,已经长的老高,而且异常浓密。 陆林风把小海托付给了特木儿和哈森照顾,等他们从交易会回来,特木儿一家再去。 陆林风和乌力格再度路过北海东岸,快达到尽头时,远远看到很多人向着北海南岸走去,数量上千,其中有三四百身着甲胄的大凉士兵,剩下的都是穿着便装扛着铁具的民夫,还有上百辆骡马拉着装满物品的大车。 “安答,这些人要去干什么?”陆林风打马行到乌力格的身侧。 “他们是大凉国派来开采北海玄铁矿的。”乌力格也望着那个方向。 “北海玄铁矿?”陆林风有些迷糊。 “是一种做兵器的神铁,坚韧无比,永不生锈,可惜矿石只在北海水中才有。草原人开采不了,更不会冶炼。”乌力格摇摇头。 “在水里?”陆林风大惊,因为他触碰过北海的水,寒可透骨,这些民夫如果去水中采矿,那得是个什么滋味,陆林风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些民夫会脱光身子,在腰上系上粗绳,拿上凿锤潜入北海之中,最多半刻的时间必须上来,如果没有上来就说明冻死或溺死了。”乌力格接着说道。 “他们会采矿多久?”陆林风继续发问。 “就七月一个月,因为天气稍有转凉,入北海几息便会冻死。尽管是这样,这上千人的采矿民夫,能活着回去一半,就是长生天保佑他们了。”乌力格摇摇头。 说罢,两人不再看向那边,一拉左缰绳,向东南交易会方向而去。 陆林风和乌力格只带着雪狐皮和狍子皮来到了北海交易会,在北侧山谷口前停住。这时候交易会才开始没两天,蛮族和大凉的商人来得并不多,草原人做交易简单直接,很少去货比三家,只要觉得合适马上交易。所以,乌力格也不在意大凉商人现在来得比较少。 大凉商人早就知道蛮族的这个特点,对交易细节也不像在凉国内锱铢必较,毕竟一斤白砂盐就能换一批良马,三斤白砂盐就能换一张完整的雪狐皮,这已经是几千倍的暴利了。 乌力格打马慢跑进入山谷中,陆林风没有跟着进去,他找到一处不易被人察觉的山脚树丛中休息,他知道,必须时刻提防着有暗衣卫的眼线,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不能冒险。 乌力格直接去向一个凉国商人那里,显然他们两个是旧识。乌力格直接从行囊里拿出了雪狐皮,那个凉国商人的眼睛瞬间放光,他没想到交易会刚开始他就收到了这么好的东西。 “三斤最好的白砂盐。”乌力格在马上挥舞着手中雪白的皮毛。 “一定一定。”那凉国商人伸手就要接。 可乌力格把手又缩了回去,那凉国商人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勇士,有何不妥啊,我这就给你装最好的白砂盐。” “我有个条件,你若能办到,我就跟你交易,不然就去找别人交换了。”乌力格按照事先陆林风教给他的说道。 “只要我能办的定尽全力!”那商人马上拍起胸脯保证。 “好吧,我要你在这交易会上,给我找到一切印有你们南边文字的书籍。我只在这等你一个时辰,而且我会看着你。”乌力格笑眯眯地看着他,接着下马在旁边坐了下来。 那商人一听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为了这白狐皮也不多想,马上就去山谷里的商人处挨个讨要。开始有人虽疑惑,但念在都是凉国商友的份上送了他几本随身带的书,之后,其他商人发现不对,这家伙似乎所有的书都要,而且异常急切。 商人嘛,有钱不赚是不可能的,后来每本书竟被抬到了半两银子卖给他。等他在交易会一圈转下来,身边骡子走路都打颤,身上挂的两个大布包里书都堆满了,接近两百本之多,花了他接近一百两银子。他内心一叹,我也有被坑的时候呀。 最后回到乌力格身边,乌力格满意地点点头,与他完成了交易。那凉国商人内心实际是狂喜的,不到一百两银子加三斤白砂盐,竟然换到了价值千金的白狐皮,他思琢了一会,决定即刻返回大凉,赶快出手,以免引起他人觊觎,招来麻烦。 不再管那大凉商人,乌力格又拿着狍子皮在其他商人处换了一些铁锅铁碗之类的日常用品,便回到了陆林风所在之处。 陆林风看着两大包的书,有些兴奋,他毕竟是勋贵世家出身,不到五岁就有先生教他读书写字了。他不停地扒拉这近两百本书,有的书残破,有的根本就是一个旧账本,连书都算不上,他挑了又挑选了又选,选出了五十多本留下了,剩下的一百多本点了个火堆全部烧了。 之后,两人找到一处山洞,休息了一夜。陆林风不想多逗留,第二天准备启程回归。 “安答不再看看你爹了吗?”乌力格问了一句。 “远远看上一眼吧。”陆林风谨慎地叹道,他知道在夏季,大凉人在北海附近活动相对频繁,谁知道会不会有暗衣卫的眼线,就是万一的可能,都不能冒险。 两人绕道去了陆战元埋骨的那处山麓,陆林风没有停马,只是略微放慢马速,远远地望着那处石堆。一直到看不到为止,陆林风才回过头,与乌力格加快马速,朝着北面行去。 再度到了北海东岸的时候,远远看去有一个小黑点在向北慢慢移动,接近一些后,看出来是一个大凉民夫,捂着腹部缓慢地往北走,身上还有不少刀痕。 陆林风勒马停在他的身边,问道:“你受了重伤,要去哪?” “我是逃出来的采矿民夫,被守兵追杀,割开了我的肚子,没要我的命,说放我走了。”那人表情痛苦扭曲,嘴唇惨白,手捂着的腹部隐隐有肠子露出来。 “安答,他活不了多久了。”乌力格在一旁说道。 这时那人似乎已经力竭了,也不再走,直接瘫坐在草地上,“北海玄铁太难开采了,一个月的时间,每隔一天就要进入那冰水中,这才三天就已经死了好多人,就算活下来的,也会留下终身的伤痛,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再下去第二次了……” 说完,那人仰面倒入草地,眼睛直视着碧蓝的天空和白云,只是瞳孔中没了神采。 第十一章 挑衅 陆林风与乌力格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帐篷处,而是直接到了特木尔家,但他和哈森不在。 在帐篷里,吉仁台见他们来了,很高兴,问道:“孩子这次交易会换来什么好东西了?” “叔父,三斤最好的白砂盐。我和林风安答准备去找巴图一人去换一匹马,还剩下一斤,我给您送来半斤。”说着,乌力格拿出了一个分好盐小皮囊。 “那太谢谢你,孩子。”吉仁台笑道,“不过,巴图的马群昨天被乃蛮部袭击过,被抢走了二十多匹马,特木儿带着哈森已经去帮忙了。乃蛮的那些混蛋,又借口有羊丢失来挑衅。”吉仁台叹气,锤了一下大腿。 “乃蛮!他们又来了。我们这就去看看,他们走了还好,若是还在我要让他们尝尝我的马刀和弓箭的厉害!”乌力格咬牙切齿。 两人把马上的东西寄放在吉仁台处,又去看了一眼小海,小海被特木儿和哈森照顾的很好,见到陆林风时不停的低声哼叫,不过二人没做过多停留,快马加鞭向东北方向巴图的马群处而去。 巴图四十多岁,是东北海部有名的养马能手,与他四个儿子一起放养马群。他的马群有一百多匹马,在东北海部是比较大的了。附近的族人如果要买马或者给马看病都找他。 陆林风与乌力格赶到时,巴图已经受了伤,左肩膀处中了箭,正在帐篷里由大儿子朝鲁换药。 帐篷里挤了不少人,特木儿、哈森,巴图的另外三个儿子,还有一些其他附近的族人。帐篷外也聚集着很多人。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愤怒,杂乱地叫骂声不绝于耳。 “这帮乃蛮杂碎,东北海部不是好欺负的,我们要报复!” “抢走的二十匹马,一定要拿回来!” “每年都来挑衅,要让乃蛮知道我们东北海部的厉害!” “我的狼牙棒早就想喝点乃蛮的血了!” …… …… …… “安答,你们来了!”特木儿一眼看到了刚走进帐篷的陆林风和乌力格。 “巴图大叔怎么样?”乌力格急切地问。 “还好,只是中了一箭,没有伤到要害。不过马被抢走了二十多匹。”特木儿愤怒地说。 乌力格和陆林风挤到巴图身边。行礼后,也没来得及介绍陆林风,乌力格赶忙问:“巴图大叔,乃蛮来了多少人?” “一百多人,昨天我和四个儿子正在放马,那帮杂碎突然从一个小草丘后面出现,多亏发现早,我和四个儿子赶紧驱使马群逃走,还是被他们抢走了二十多匹。”巴图眼中喷火,似乎都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乌力格刚要说些什么时候,这时外面一个族人急急忙忙走进来,大喊道:“乃蛮那些混蛋又来了!” 账内账外所有人顿时群情激愤,巴图大叫一声:“来得好!我还怕他们不来呢!”接着巴图示意朝鲁直接包上伤口,然后起身跟着众人走出帐篷。 十几息间,帐篷外一百多草原骑兵就已经整装待发。平时这些人都是牧民、猎人或养马人,一旦有战,上马提刀就是骁勇的骑兵。 北方地平线处出现了一支疾速奔驰而来的骑兵,更近一些后,能看到这些乃蛮骑兵的装束与东北海部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头上都扎着一个冲天辫,很好辨识。 这时东北海部的一百多骑兵也开始冲锋,双方在疾奔的马上弯弓搭箭,距五十丈左右,相互射出,由于人数少,阵型也不密集,伤亡都不大。一轮骑射后,弓背后背,纷纷摘下挂在马侧的武器。 双方第一个冲锋照面就有二十多人落马。冲透对方后,两边都掉转马头,开始第二轮冲杀,不过由于距离短了,马的冲刺惯性没那么大,照面时双方打斗的时间更长。然后就是第三次,到了第四次就进入了混战状态。 乌力格和特木儿都是东北海部最优秀的勇士,他们两人的斩马刀,上下翻飞,已经砍翻了好几个乃蛮骑兵。 陆林风和哈森虽小,但也在战斗之中,就见哈森正砍了面前的乃蛮骑兵一刀,突然,右侧面一个乃蛮骑兵举着碗口粗的狼牙棒就像他头顶砸去,这下要是砸上,哈森的脑袋能给砸进脖腔。 陆林风大叫了一声:“哈森,右边!”紧接着手松弓弦,一刀流光射穿那乃蛮骑兵的咽喉。 哈森躲过一劫,回头感激地看了一下陆林风。 陆林风哪有时间回应,手中赶紧换成斩马刀,与周围乃蛮人厮杀。 这是陆林风第一次参加战斗,乌力格和特木儿刚才并没有阻止他,因为能杀死成年宽背棕熊的人,一定是真正的勇士,他们没有资格阻止,即使他只有八岁。勇士就要上战场,接受铁与血的洗礼。 陆林风打开丹田第二道气门后,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变得敏锐,他知道乃蛮骑兵的斩马刀不会留情,可似乎砍落的速度总是慢那么一点,自己躲避起来并不难。这就让他由于年龄太小,绝对力量不足的劣势被弥补了。 虽然陆林风现在还不能像乌力格和特木儿那样所向披靡,但他在这混乱而又异常惨烈的厮杀中却自保有余。斩马刀在他手中总是能攻击到敌人的最薄弱处,比如脖颈,侧腰,间隙中总能用弓箭射出致命一击。 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一刻,胜负已经明显了。 乃蛮部前来的并不是最骁勇的骑兵,他们的任务是进行骚扰、挑衅和抢掠。今年来到乌力格和特木儿这两个东北海部最优秀勇士所在的区域,只能算他们倒霉。 在交战人数不多的情况下,个人的勇武就能极大的左右战场的局势,特木尔的斩马刀下已经死了十几个乃蛮骑兵,乌力格也砍杀了十几人,这两个人就消灭了乃蛮两成的兵力。加之陆林风也靠斩马刀和弓箭杀了七八人,乃蛮的可战人数开始显出劣势。 东北海部虽然也有伤亡,但人数仅为四十余人,而乃蛮一方则过百了。 眼看再这么下去,就要全军覆没,乃蛮骑兵仅剩三十余骑调转马头全力北逃。东北海部哪能轻易放过,全力追击,追逐过程中又把十余骑射翻下马,陆林风就射下了三个。一直追到天黑才作罢。 东北海勇士终于出了这口几年来的恶气。夜晚,大胜而归的勇士们在巴图大帐外,支起了熊熊的火堆,为战死的英雄进行传统火葬。其实,战死的只有二十多人,另外二十多人是受伤,草原人虽然看淡生死,但对战死的勇士非常尊重。看着战死的勇士随着火焰升往长生天处,所有在场的人都唱起了蛮族祭奠亡灵的挽歌,歌声苍凉悠扬,随着阵阵的夜风飘向四野。 祭奠之时,三十多名乃蛮俘虏跪在火堆旁,结束时,这些俘虏头上的辫子被统一割除,愿意臣服的可作为东北海部战死勇士家人的奴隶,不愿意臣服的当场就被枭首。一旦被俘选择成为奴隶,除非再次发生战争被俘虏,不然不会背叛主人。草原人的思想很质朴直接,这一点蛮族四个部落都一样。 最后,有十余人被枭首,二十余人成为奴隶,这些奴隶会由战死勇士的家人来挑选,如果奴隶数量不够分,那么部落首领会赐给马羊作为补偿。 处理完这些之后,就是庆功会了,七八只烤全羊在火堆上烤的流油,得胜的勇士围坐在一个个的火堆边上,拿起马奶酒大笑着讲述着自己作战的英勇。 陆林风、乌力格、特木儿、哈森、巴图,还有他的四个儿子围坐在一个火堆边。 巴图和他四个儿子仔细地打量着陆林风,巴图率先开口向乌力格问道:“这就是杀死成年宽背棕熊的林风吗?” “是的,巴图大叔。”乌力格点头。 巴图突然起身对陆林风行了一礼,他旁边的四个儿子也赶忙起身行礼。陆林风刚才战场的表现他们看在眼里,一个八岁的孩子居然能杀伤十几个乃蛮骑兵,战功只比乌力格和特木儿稍差一点,要知道那两人可是东北海部最骁勇的战士啊。 陆林风起身回礼,冲他们微笑,并没说话。陆林风的蛮语这几个月学了一些,但还是不太熟练,在生人前为了避免出现误解,他一般不说话,由乌力格或哈森代为传达。 巴图显然明白,微笑着用匕首割下一块最好的羊后腿肉递给了陆林风。他的大儿子朝鲁对陆林风非常敬佩,举起马奶酒大声说道:“长生天保佑,东北海部又多了一名真正的勇士!”接着便向陆林风敬酒。 陆林风举酒回礼,用不太流利的蛮语说道:“是乌力格安答救了我,东北海部就是我的家。” 这时哈森和特木儿也站起身,把酒囊向身前高高举起,大声喊道:“长生天保佑,东北海部平安。” 旁边火堆的人看到这个情景,也都纷纷起身,举起酒囊向长生天致敬。 庆功宴结束时夜已经很深了,众人就在巴图的大帐篷外支起了行军帐篷。 陆林风独自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开始修炼引气决,经过今天的激烈交战,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丹田第三气门有欲开之势,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的修炼,第三个气门就打开了一条缝隙,陆林风趁热打铁,又修炼了两个时辰,把缝隙又扩大了些,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巴图大帐篷外非常热闹,因为现在要开始划分战利品了。最先被分掉的是那二十多个奴隶,战死勇士的家人已经赶来,他们虽然悲伤,但并不过度,草原人认为死亡是回归长生天。 接着就是战马,乃蛮一百多骑兵,除了跑掉的十几骑,有上百匹马成了战利品,虽然其中二十多匹死亡或重伤不能再用,但仍然有近百匹战马可分。 乌力格、特木儿和陆林风,他们三人杀敌最多,有最先挑选的权力,而且每人可以选两匹。草原人不会造作,乌力格当仁不让,选出了四批最好的母马,他和陆林风一人两匹。这次本来要用两斤珍贵的白砂盐来换两匹马,结果非但没有用到,反而收获了四匹马。 然后是分缴获的武器,这方面陆林风和乌力格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需求,象征性地一人又选了一柄上好的斩马刀,作为备用。 最后是杂物,比如水囊、干粮、兽皮衣等等,这些东西陆林风等人就不需要了,都分给了那些没有得到战马的勇士。 战利品分配完毕后,陆林风、乌力格、哈森和特木儿四人便向巴图告别。 …… 吉仁台在大帐篷外看着收获满满的四人,哈哈大笑,但随即便陷入了沉思。哈森有些不解,问道:“父亲,为什么不高兴了?是嫌我只带回一匹马吗?” “孩子,不是的。”吉仁台望着远处的草原眼神深邃,接续说道:“乃蛮部近几年对我们挑衅骚扰的地方,每次都不同,好像是在试探我们东北海部哪里薄弱。当东北海部各个方位的情况被他们摸清楚的时候,恐怕乃蛮部就要大军南下了。” 旁边陆林风四人听了吉仁台的分析,纷纷点头。乌力格咬牙轻声地低语:“来吧,想让我们成为奴隶,先问问我的斩马刀!” 吉仁台见四人得胜而归的喜悦被自己一番话冲淡了一大半,马上开口大笑:“我们东北海部有你们这样的勇士,还怕乃蛮不成!他们敢来就是给我们送马和奴隶来了!” 接着让他们进入大帐,喝酒吃肉,又是一番庆祝。 陆林风边吃边问哈森:“小海这些天怎么样。” “小海每天晚上都叫,我把它抱在怀里都不行,好像就是在等安答你。弄得我和哥哥没办法。”哈森有些无奈。 “我去看看它。” “好。” 说着陆林风和哈森起身出了大帐篷,来到小海那里。小海所在的帐篷里有两匹马,两人进去时,小海正在里面四处乱窜,不过那两匹马比小海现在大的多,小海倒是不敢往它们马蹄子下面跑。 见了陆林风,小海连滚带爬地到了他脚下,两只小熊掌就抱住陆林风的左腿不撒开了。黑溜溜的两只小眼珠直直地盯着陆林风的脸。 “咱们一会就回家。”陆林风抱起了小海小声地对它说。 吃过饭后,陆林风和乌力格向吉仁台一家告别,带着四匹刚得到的马和交易会换回的物品,还有小海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乌力格的心情显然很好,草原人最看中的就是马,刚到家也不休息,马上就开始支起一顶新的养马帐篷。 陆林风则坐在帐篷里,赔小海玩了一会,然后拿出换来的书,一本一本草草地看了一遍。相比于修武,陆战元对陆林风读书的开蒙要早的多,他常教导陆林风,识文断字是一切的基础,若是目不识丁,修武之途也必难寸进。 陆家还在时,陆林风并没有太过认真地对待他爹的教诲,可现在,孤身一人在苦寒之地,身负血海深仇,陆战元以往的教导却历历在目。没有了祖母、爹娘的爱护,没有了定国候爵位的荫蔽,他知道,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所以,任何对他有益的东西,他都会认真地学习,这种态度自发的,也是被逼的。 “以后每年交易会都要换一些书回来,笔墨纸砚也要,几个月都没写过字了。现在先用树枝在地上练吧。”陆林风心里暗暗思琢。 第十三章 小海初露锋芒 七月中旬,一日清晨,陆林风迎着朝阳在帐篷外对着木桩练刀,小海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乌力格牵着两匹马走到陆林风身边,说道:“安答,今年你真的不去北海交易会了吗?” “不去了,还是谨慎些好。”陆林风停下来摇摇头说。 “放心,这些天咱们打猎来的皮子足够多,你要的书,笔墨纸砚,我会尽量帮你都弄齐全。”乌力格拍了拍胸脯。 “安答,记住,你和特木儿,还有哈森,一定要分别去买这些东西,最好一个人一天买一类,分三天去买,这样不容易被有心人起疑。”陆林风很认真地的叮嘱道。 “记住啦,这几天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乌力格哈哈一笑。 “还有,不要代我去我爹的石堆墓旁祭奠,还是以防万一。”陆林风又补充了一句。 “嗯,安答,听你的。”乌力格点了点头。 “我和小海准备去明珠湖看看,如果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不在,不用担心。” “哦?明珠湖,那可是草原最美丽的地方了,去吧,安答。” 乌力格郑重地拍了一下陆林风的肩膀,然后翻身上马,不远处特木儿和哈森也赶来了。三人与陆林风道别后,打马奔着北海交易会向南而去了。 “是不是太小心了?”陆林风微微皱眉,看着他们逐渐消逝的背影嘀咕道,“还是小心为上,去年买了那么多书,可能会引起怀疑,等安答他们回来再说。” 陆林风早就跟乌力格、特木儿和哈森三人交代过,在交易会注意观察有没有暗衣卫的探子,他把暗衣卫特有的孔雀标志对他们描述了一番,如果衣着上绣有暗红色孔雀的人,那么必定是暗衣卫,如果佩刀上纹有孔雀标志,那么也是暗衣卫。 陆林风暗自思琢了一会,面色恢复如初,转身对小海说:“小海,他们这一去至少要十天,这些天就剩咱们两个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去明珠湖。” 小海像听懂一样,黑溜溜的眼珠又开始转起来,人立而起,举起熊掌,露出已经很锋利的爪子,在空中挥了挥,好像在表示肯定。 明珠湖,顾名思义,就像草原上的明珠一样,湖的形状接近圆形,直径大概三百丈,湖中最深处有十丈左右,下面连着地下暗河。所以,表面上是一潭死水湖,但永不干涸,水质甘甜清冽,不似北海那样寒可透骨。 草原人把明珠湖当做长生天赐予的礼物,可以取湖中水给人畜饮用,绝对不能对明珠湖有任何破坏的行为,如在湖中洗澡、捕鱼或丢弃废物等,那是对长生天的亵渎,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明珠湖也是东北海部和西北海部的分界之处,每年夏天都有两部的蛮族人去明珠湖畔祭拜长生天,祈求长生天赐福,据说非常灵验。 陆林风听乌力格和特木儿都提到过明珠湖,在《方舆胜览》中也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书中记载,明珠湖为蛮族圣湖,蛮人祈愿于此,百试百灵,又名祈愿湖。 陆林风心底的大仇时刻不敢忘,可得报之日遥遥无期,便萌生了去明珠湖祈愿的想法。 明珠湖距离陆林风所在处需要两天的马程,不过,因为带着小海,小海的速度自然不能跟马比,陆林风估计至少需要四天才能到。 陆林风牵出两匹马,准备好了足够的干粮和水,带上行军帐篷,又给剩下的两匹马和羊群准备了十天的草料。一切准备妥当后,陆林风翻身上马,对着小海打了一声呼哨,小海便跟着慢慢地向西跑去。 天高云淡,夏季的草原其实一点都不热,跟晋元城的秋天一样。陆林风带着小海一路上走走停停,有一种难得的惬意,行至午后看见有一只野兔出没草丛,陆林风就弯弓搭箭,正好晚上打打牙祭。 陆林风没有刻意计算究竟走了多远,一直到了太阳落到地平线,才停了下来。支起行军帐篷,点上火堆,一会一只香气扑鼻的烤野兔便好了。旁边的小海急得围着陆林风一直转圈,但没有陆林风的允许,它不敢雷池一步。 陆林风拍拍小海的脑袋,把野兔肉切下来一部分后,剩下的大半都给了它。 皓月当空,天空已是漫天的星斗,陆林风出神地望了很久。小海安静地趴在他身边。 就在陆林风准备修炼引气决的时候,远处忽然出现很多个慢慢向他们移动的小绿点。 陆林风立刻警觉起来,心中暗道:是狼,不过现在不是雪狼出没的季节,应该是普通的草原狼。想到这,便放松了些。 拍了一下身边的小海,小海立刻也警觉地站了起来,显然,它也察觉到了周围有狼在向他们靠近。 陆林风取出黑木弓,没有半分犹豫,弯弓搭箭,“啪”的一声,十几张外出现一声的惨嚎。那些正在靠近的绿色小点,一下子都不动了。 陆林风不管这些,抬手又是一箭,又是一声惨嚎。这时,这些小绿点开始向陆林风开始狂奔,陆林风把弓箭往身后一背,拿起斩马刀准备迎上战斗。 这时,只见小海人力而起,闷雷一样地低吼一声,一下子飞冲了出去,借着月光,陆林风看到小海张开一对小铁锅一样的熊掌,锋利的弯爪已经露出来。 那些草原狼看到小海后,明显动作都迟滞了一下,同为凶猛野兽,宽背棕熊是最顶级的掠食者,能与之对抗的只有雪狼群,不过如果不是饿极了,雪狼群与宽被棕熊井水不犯河水。 像普通的草原狼,就算是一百只以上的大狼群,面对成年的宽背棕熊也没有一丝胜算,因为只要被小磨盘一般的熊掌哪怕刮到一下,都是骨断筋折,皮开肉绽,就算不死也丧失行动能力,而宽背棕熊的皮毛异常粗厚,就是让草原狼咬都咬不动。 对成年宽背棕熊来说,对付一百只草原狼,只需要挥动熊掌一百次都拍到目标,就都解决了。这种实力上的绝对差距,已经不是数量上可以弥补的了。当然,草原狼绝对不敢去冒犯一只成年宽背棕熊。 可能见小海是只幼熊,那些草原狼迟滞一下后,便向它扑去。 第一只草原狼跃起来只扑小海的脖子,小海挥起右熊掌一巴掌扫到狼头处,那狼竟被打飞出一丈多远,倒在地上不住嚎叫。 接着两只狼同时扑来,小海的两只熊掌不停地拍动,一只狼被拍倒在地上,小海直接一口咬在狼脖子处,把头猛力甩了几下,那狼便不动了。同时扑来的另一只狼,咬在小海的左肩处,小海两只熊掌合力掐住狼的腰处,硬生生把那狼从身上拔了下来,锋利的弯爪已经插入了狼的身体,小海两边用力往内侧一扯。 那狼死得太惨了,内脏直接流了一地。 十几息的工夫,三只狼就被小海报销了。剩下的狼没敢再进攻,似乎都趴在原地不动。小海呲这牙齿,挥动熊掌,不断地向四周低吼。 刚才发生的一切陆林风都看在眼中,心中略有惊讶,因为小海是他从小一直带着的,虽然偶尔淘气,但在一直都是很温顺听话的。 他从没有见过小海真正野性的一面。 小海与草原狼对峙了很久,足足有半个时辰。之后,同时有三只狼跳出来攻击小海,剩下的不知道多少只竟然奔陆林风而去。 小海见了,不顾自己面前狼扑来的三只狼,转身跑到陆林风身前,只要有狼攻击陆林风,小海就拍向那只狼,瞬间又把三四只打翻在地,即使自己后背上挂着三只狼也不顾。 陆林风内心感动,同时又为小海心疼,双眼喷出怒火,挥起斩马刀,朝着小海背上的草原狼便砍,以陆林风目前的化气境中期的修为和战斗意识,对付草原狼并不算吃力,即便身边没有小海,只要没有遇到二十只以上的狼群,他有信心能全身而退。 陆林风挥刀如风,疾、准、狠。那三只小海背后的狼,被陆林风都斩在了后脖处,纷纷掉落地上不停地抽搐。 就陆林风刚要从正面帮助小海时,剩下的草原狼突然撤退了。 陆林风估计,这群草原狼数量不多,应该不到二十只,被陆林风和小海消灭了多一半,剩下的胆怯,逃走了。事实也正是如此。 见狼群已逃,陆林风轻舒一口气,拿着斩马刀,走向那些受伤还没有断气的草原狼,一刀结果一个。 陆林风回到帐篷旁,小海坐在他身边,陆林风仔细查看了小海的被咬的肩部和背部,发现除了肩部略有出血外,后背上在浓密的熊毛遮掩下竟看不出有受伤的痕迹。 陆林风放下心来。用小刀把小海肩上受伤处的毛割去,敷上伤药。小海似乎对伤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不停地用头蹭着陆林风的身体,就像撒娇的小孩一样。 陆林风有些哭笑不得,刚才还凶猛异常,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快?抚摸了小海的头好一阵,小海才满意地倒在陆林风边上眯起了眼睛。 这次草原狼的袭击,并没有让陆林风心中起什么波澜,摆好姿势,看了一眼身侧已经睡着的小海,继续修炼引气决。 第十四章 明珠湖畔遇明珠 陆林风与小海在之后的旅程中没有再遇到狼群的袭击。 之后三天,蓝天白云下,陆林风与小海一路玩闹,偶尔会远远看到放马或放羊的草原人,挥手打个招呼就此作别。 到了第四天上午,根据陆林风的估计,应该离明珠湖不远了。可明珠湖毕竟远比北海小的多,所以就算离得不远,若是方向上有一些偏离,也不容易发现。 陆林风也不着急,明珠湖就在那,四天到还是五天到,有什么分别呢? 这时远处草原地平线出现了一大群羊足有上百只,四五个放羊的蛮族人,正朝着陆林风的方向正面而来。 陆林风正好想打听一下明珠湖的具体方位,就加快了一些速度,迎了上去。 对面的几个蛮族人也是东北海部的,跟巴图家差不多,父亲带着儿子。 为首的一人,远远见到陆林风朝他们而来,便知道有事,也打马向着陆林风奔来。 这是一个典型的草原中年人,身材不高,但是魁梧,面颊深红,脸色沧桑。 到了陆林风近前,刚要开口,一看陆林风长相清秀,明显不是草原人,顿时激动起来:“你就是林风吗?” “是的。”陆林风下马,施了一礼。 那中年人也赶忙下马施礼:“我叫巴雅尔,后面是我的几个儿子。这一年来,关于你的传闻太多了,本来我还不信你只有八九岁,现在我是真的信了。长生天保佑我东北海部。” 这时,巴雅尔的几个儿子也赶到了,见父亲下马施礼,他们也纷纷下马施礼。 “这就是咱们一直听说的林风勇士。”巴雅尔向几个儿子介绍。 巴雅尔几个儿子最大也不过二十岁,草原人最尊敬强者,尤其是看到小海,都显得很兴奋。 陆林风与他们交谈几句后,问道:“我这次是去明珠湖,不知道离这里还有多远?” “明珠湖啊,离这里不远了,我们刚从那里回来,再有一个时辰的马程就到了。”巴雅尔说道,“林风勇士,你的方向稍有偏南,朝着偏西北方向走。” “多谢大叔。”陆林风就要辞别。 “不过,那里现在有西北海部的人,上百勇士护卫,很可能是西北海部地位尊崇的人来祈愿和祭祀。”巴雅尔提醒了下。 巴雅尔本想邀请陆林风去他家做客,被陆林风婉拒,草原人向来直来直去,都不造作。双方就此分别。 陆林风依照巴雅尔所说的,调整了方向,走了两个多时辰,地平线处有了闪亮,看到明珠湖了。 远处看这个湖确实不大。临近后,陆林风看到湖面果然是呈圆形的,明珠作为它的名字很形象。湖水清澈见底,边上时不时的有鸟飞起。 明珠湖虽然没有北海的宽广无垠,但却静谧安详,微风下徐徐而动的湖面,让人内心平静悠远。 湖的西侧有很多人,上百匹马被安置在人群后面不远处的草原上。这就是巴雅尔口中西北海部的人了。 陆林风带着小海走到湖边,对遥遥而望的西岸并没有在意。他平静地望了一会儿湖面,闭上眼睛,心中许下为父报仇,为陆家昭雪的誓愿。 也许明珠湖真的有魔力,当陆林风睁开眼时,心中竟有了宽慰之感,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力量成为了他心中坚实的依靠。 明珠湖的东侧只有陆林风和小海,湖西侧的人很快便注意到了他们。也许是小海太过扎眼,因为草原没有养熊的人。 对面有三人上马,沿着湖岸,不消半刻,就到了陆林风近前。 “公主要见你,随我们来吧!”见陆林风只是个小孩,三人均未下马,为首一人挥动着马鞭呵道。 陆林风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平静地看着湖面,就连小海都只是回了下头,不再理会。 见陆林风无视,那人显然恼了,提高声音大喊道:“我们公主要见你!”说完,翻身下马,伸手就要去抓陆林风的后肩。 小海突然转身人立而起,冲着那人低吼了一声,那人见是宽背棕熊,虽是幼熊,但还是心生惧意,悻悻地把手缩了回去。 “你是聋子吗?”那人进退不得,面露尴尬。 “你们公主若想见我,自己来便是了。”陆林风头都没有回。 这时,小海已经俯下身子向那人逼去,那人转身上马,带着另外两人就逃。回头喊道:“你不要走!” 那三人打马飞奔回湖西侧,与那边的人略有交流后,旋即带着二十余骑再度返回。 陆林风用眼角余光看着这一队骑兵逐渐靠近。这次来的都是全副武装的骑兵,各个手持马刀,身背弓箭。 第二次来到陆林风近前,那人倒是没有如上次那样无理,而是翻身下马,说道:“我是西北海部首领侍卫阿尔斯楞,明珠公主要见你。” 陆林风转身看着阿尔斯楞,面色平静,沉默了十几息,开口说道:“我若是不去,你们会怎么样?” “把你绑了去!” “把我绑了可以……”陆林风走向自己的马,“不过得先问问我的斩马刀。”说着,取下斩马刀,与阿尔斯楞对面而峙。 “咱们两个一对一。你胜了我,我便跟你去见你们公主。败了,是去是留我自己做主,如何?” “好!” 阿尔斯楞大笑,他对小海很忌惮,不代表他也害怕一个小孩儿。他可是西北海部有名的勇士,不然怎么能当上首领侍卫? 陆林风主动跟他提出单挑,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没必要吃这个亏。况且这事躲是躲不掉了,如果能把为首这人打法掉,主动权就在自己手上。 阿尔斯楞挺着胸脯,下巴抬地都快跟眼睛持平了。 “你先出招吧,我不欺负小孩儿!” 陆林风面色平静,不再搭话,举刀猛劈阿尔斯楞的面门,这一刀来势很猛,阿尔斯楞举刀硬接,两刀接触的一瞬间,阿尔斯楞心中大惊,这孩子的力量怎么那么大!只感到双臂一麻,加上轻蔑大意准备不足,往后“噔噔噔”退了数步,险些坐倒。 陆林风没有继续攻来,阿尔斯楞站住身形,额头开始有细汗渗出,收起轻敌之心,猛得向陆林风脖子横斩过去,陆林风用刀从下往上一挑,阿尔斯楞的刀从他头上划过,接着借势一转身,闪到阿尔斯楞身侧,对着腰眼就是一脚。 阿尔斯楞被这一脚踹了个趔趄,腰间传来一阵剧痛,胸脯都挺不直了。就在他左手下意识要捂腰的时候,陆林风的刀也到了,带着劲风从侧脸削来,阿尔斯楞心知今天小命要交代了。 只听“啪”一声,阿尔斯楞侧翻在地,打了几个滚。原来陆林风用的是刀面,结结实实地给阿尔斯楞扇了个大嘴巴。 阿尔斯楞给打懵了,过了几息才勉强站起来,满嘴是血,吐出几颗牙齿。挨打的左脸已经肿起来了。 “我可以不去见你的公主了吧?”陆林风收了刀式,平静地说道。 “嗯……”阿尔斯楞羞愧难当,竟无言以对。 他回头望了一下跟他而来的二十余骑,那些人有的面有愧色,有的低头,有的似强忍着笑意,场面显得很尴尬。 今天这个脸是丢大了! 阿尔斯楞知道,不是陆林风留手,自己就剩半个脑袋脑了。随即右手捂胸对陆林风施礼,诚恳道:“勇士,请不要走,我再去请示。” 说着踉踉跄跄地上马,也不招呼带着的众人,飞奔向明珠湖西侧。 …… “你被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打成这样?!” 说话的是一个蛮族中年人,身材高大魁梧,脸型方正面如古铜,浓眉大眼,且留着一团如墨钢须,神情不怒自威,也穿着兽皮做的衣服,但比周围人的都显得高贵。 他就是西北海部首领,卓力格图。 他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大概十岁左右,穿的不是兽皮衣,而是月布做成的天蓝色长袍。瓜子脸尖下颌,不似蛮族人,更似南边的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转起来时显得古灵精怪,又有几分刁蛮任性。 这个小女孩是卓力格图的女儿,格根塔娜(意为明珠),即明珠公主。 阿尔斯楞左脸的肿胀越来越大,变紫了,左眼被挤成了一条缝。 “我……无能……”他单膝跪地,低着头说道。 “十岁左右,南边人的面相,身边带着一只幼年宽背棕熊,你还打不过他,嗯……,看来传闻是真的,有意思……”卓力格图暗自嘀咕,根本就没理阿尔斯楞的惨象。 “阿爸,我本想看看他的熊,这人真不识抬举,两次请他过来都不行,还打人!”明珠嘟着小嘴,小马鞭指了一下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听公主这么一说,更是羞愧难当,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 卓力格图看了一眼正无地自容的阿尔斯楞,然后对着身边的明珠公主说:“他不来见咱们,咱们就去见见他吧。” “好!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厉害!”说着,明珠从身边一名侍卫手上拿过一把小弓箭和一个箭袋背在身后,翻身上了一匹白马。 卓力格图也上了马,马鞭指了一下阿尔斯楞,“你跟我再去一次。” 阿尔斯楞不敢违命。 明珠显得很急迫,一马当先,卓力格图在她身后紧紧跟随。 陆林风一直在湖边没有动,他知道对方贵为公主,人数众多,自己跑也没用,而且带着小海也跑不快。东北海部与西北海部向来交好,他又没有杀了那个侍卫,不怕对方会对自己怎么样。 正思琢着,三人越来越近,一个身穿天蓝色长袍的女孩冲在首位,距离陆林风三十丈时开始弯弓搭箭,几息之后一只箭直奔陆林风而来,这箭来得很正,直指陆林风心窝位置。不过那个女孩力量不足,箭势来的并不迅猛。 在陆林风眼中,这一箭来得很慢,他不闪躲,斩马刀轻轻向外一拨,箭就掉落在不远处。同时,摘下黑木弓,抬手就还了一箭。 卓力格图显然没预料到陆林风的还击如此之快,竟没半分犹豫。他从马背上直接跃起,跳向明珠的白马。当他把明珠侧身抱住,准备自己替女儿接这一箭时,陆林风的箭也到了。 不过,这一箭没有射向人,而是射了白马的右前大腿处。 白马中箭后一声长嘶,一对前蹄抬的老高,显然吃痛受惊了。 卓力格图不愧是西北海部的首领,紧紧拉住缰绳,双腿向钳子一样夹住白马的腹部,身体往下猛沉,白马好像受到了千斤的压力,竟无力奔跑,几息之后,就被制住了。 阿尔斯楞在边上已经看傻了,见父女二人下马,才反应过来去安抚受伤的白马。 陆林风看着面前的卓力格图和又惊又怒的明珠。 卓力格图面色如常,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仍给他很大的压迫感,这种感觉他只在父亲斩杀暗衣卫时感受过,而且比陆战元来的更甚。 陆林风知道蛮族人是不修武的,但从卓力格图无意间散出的压迫感,加上刚才几息间便轻易制服受惊之马的表现,他能判断出卓力格图的实力甚至在父亲之上。 “你就是一年来东北海部闻名的林风吧?”卓力格图开口说的是流利的官话。 “是的。”陆林风不卑不亢答道。 “好!小小年纪如此英勇,果然名不虚传。” “阿爸,你还夸他,他刚才要射死我!”一旁的明珠着急插嘴道,说的也流利的官话。 卓力格图没有接女儿的话,自己女儿先箭射林风理亏在先,况且林风回的那一箭没真想要她的命,说道:“你不是想看看他的熊吗?问问林风答应不答应。”说着,看向陆林风一笑。 陆林风怎么都觉得这一笑让人发冷。 “不就是只幼熊吗?现在已经看见了,阿爸把他抓回去,我要让他知道厉害!” 明珠冲着陆林风一挥小拳头。 “林风勇士,想不想去西北海部做客?”卓力格图似是在询问,可没有一点商量的语气。 “不想。”陆林风平静地说。 “你是东北海部的人,我不想强求你,这样吧,咱们俩也比试一下,你若是赢了我,就可以离开,若是败了,跟我去西北海部做客几天。如何?”卓力格图笑眯眯地看着陆林风。 “比什么?” “弓、马、刀,你选一个。”卓力格图平静的说道。 “弓怎么比?” 卓力格图想了一下,说道:“这明珠湖边有很多鸟飞过,你我一人发一箭,谁先射到一只鸟就算谁赢,不过不能亵渎圣湖,鸟不能掉到湖里。” “好,那马怎么比?” “你射伤的那匹白马,谁能骑上去,让它正常地向前跑五十丈就算谁赢。”卓力格图指着右前大腿插着箭,还在流血的白马说。 “嗯,刀怎么比?” “你跟我战十个回合不落败,就算你赢,我不会留手。” 陆林风思量了一会,比刀,自己不可能是对手,就是特木儿也远远不行,卓力格图散发出的威压,至少有身知境的中期以上的实力;比马,他方才已经见到卓力格图几息便制服了中箭受惊的马,自问自己现在还做不到;比弓,自己可能还有一线胜机…… 当即陆林风不再犹豫:“比弓。” “好!”卓力格图似乎早就猜到了陆林风的选择,“你我周围只要有鸟出现,不论大小远近,射到便可。” 卓力格图话刚落音,陆林风弯弓搭箭,弓拉满月做好准备。明珠湖周围饮水、捕鱼、做窝的鸟很多,陆林风不想失了先机。他不想输,哪怕胜算微乎其微,哪怕对手远比他强大。 卓力格图并没有做出随时射箭的准备,他的弓和箭都只是拿在手中。 陆林风眼睛不眨地盯着周围的湖岸,忽然,不到三十丈远的一处芦苇丛晃动了几下,一只毛腿沙鸡欲展翅向湖外飞出。 陆林风瞬间调整箭指方向,“啪”的一声,弓弦松动,一箭射出。陆林风已经打好了毛腿沙鸡飞出的提前量,他自信必中。 此时,卓力格图的弓弦也响了,射箭的时间只比陆林风稍晚一瞬,方向也比陆林风的箭略低。 两只箭几乎同时射出,卓力格图的箭带着破空之声,一道流光便超过了陆林风的的箭,那只毛腿沙鸡拍着翅膀身子刚露出芦苇丛,就被那道流光带飞了出去,陆林风的箭也到了,擦着毛腿沙鸡的头掠过。 电光石火之间胜负已分。陆林风放下黑木弓,转身对卓力格图说:“我跟你走。” 旁边观战的明珠,小嘴已经圆张,她没想到阿爸赢的如此惊险。她的阿爸可是西北海部的首领,整个草原四部最强者之一啊。 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在箭术上竟能与阿爸在伯仲之间,怎能让她不吃惊? 明珠回想刚才陆林风射她的一箭,明白了他真想要自己的命,绝对不会射到马腿。想到这,之前的怒气消了十之七八,毕竟她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 她开始仔细地打量起陆林风,发现陆林风跟身边的蛮族人长得不一样,身材修长匀称,比自己略高,眼睛清亮,透出超出年龄的坚毅,看起来比自己周围的人要舒服,要是陆林风跟他们走,自己倒是愿意跟他玩。 不过明珠嘴上还是不饶人,翘起小下巴,傲气地说道:“输了吧,我阿爸可是草原上最强的勇士。” 听了这话,卓力格图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自己赢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值得女儿这么骄傲吗? 陆林风倒是没在意明珠的话,只是暗自感叹,刚才的比试,看上去相差不多,但实际上千里之遥,卓力格图后发先至,并且让自己的箭刚好射不到目标,他自问还远远做不到。 父女二人同乘一马,陆林风和小海后面跟随,沿着明珠湖岸向着西侧人群处去了。 那个侍卫阿尔斯楞,左眼已经被肿胀挤得完全闭合了,还要一手安抚受伤的白马,一手牵着自己的马,弄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第十五章 给我一柄斩马刀! 到了明珠湖岸的西侧,卓力格图继续去主持祭祀活动,明珠公主火急火燎地去看她那匹受伤的白马,白马身上插的箭已经被人取出,伤口也做了处理,没有什么大碍,就是短期内不能载人了。 陆林风被晒在一旁,无所事事地坐在草地上,只有身边的小海时不时地拿头蹭蹭他。 过了很久,西北海部的祭祀活动结束了。卓力格图指挥一部分人收拾湖边祭祀用的物品,又派出一部分人开始在湖边草地上搭帐篷,显然要在明珠湖边过夜了。 这时,已经变成“独眼龙”的阿尔斯楞向陆林风走了过来,“林风勇士,首领吩咐我带你挑一顶帐篷,除了首领大帐外,你随便选。”说着,指向位于中央,已经快被搭好的最大的帐篷。 “好的。”陆林风起身,指向一顶中央大帐东侧的帐篷,“不过小海也要跟我一起睡在帐篷里。” “你是贵客,当然可以。”阿尔斯楞恭敬地说道。 陆林风安顿好马匹,放好行李,与小海坐在帐篷中休息。 说实话,他不知道卓力格图要他来西北海部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卓力格图若想害他,他绝对活不到现在。 天色逐渐暗淡,东方已经出现了点点星光,草原上燃起了一处很大火堆,西北海部的人围坐,开始有人跳舞唱歌。 “林风勇士,首领请你去火堆旁参加庆祝。”阿尔斯楞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 “好的。”陆林风起身,带着小海出了帐篷,刚一出帐篷,陆林风就有些后悔了,来草原一年多,什么都跟乌力格和特木儿学过,唯独没学唱歌跳舞。 他自然知道草原人天生都能歌善舞,夜晚围聚火堆时,每个人都要上去献艺,这是草原人的传统和生活。以前的时候有乌力格三人帮衬着他,现在他独自在西北海部,到时候人家要是邀请…… 陆林风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不过,刚才答应人家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陆林风坐在火堆旁。在众人的歌声中,一个蓝色的身影正在中间起舞,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衬下,就像一只跳动的精灵,陆林风看着看着有些入神了。这蓝色的身影走到一个雄伟的男人身前,邀请他一起跳舞,那个男人大笑一声,起身随着蓝色的身影纵情地跳起了来。 跳舞之人正是明珠和卓力格图。 卓力格图与明珠围着火堆跳了一圈,便回到了起身的位置又坐下了。明珠又邀请了一个族人跳了一圈,待那人坐下后,一边跳着一边向陆林风的方向走来。 陆林风顿时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异样的紧张,头脑有些发木,极力地回想着乌力格、特木儿和哈森跳舞时的动作,可越是回想脑中越是一团浆糊。 形势不等人啊,明珠已经到了他的身前,两只大眼睛对他闪光,小嘴笑的得像抹了蜜一样甜。不得不承认,此时的明珠真的就是草原的明珠。 坐在他身旁的阿尔斯楞显然早就看出了陆林风的窘态,心里那叫一个暗爽,仅能睁开的右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在一边大声地起哄:“东北海部的勇士林风,要给我们西北海部献上一舞了!” 接着口哨声、叫好声山呼般爆发出来。 陆林风额角渗汗,表情僵硬,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见他站起来了,明珠的微笑马上变成了一抹瞬间而逝的坏笑,回过身继续自己跳舞,不管陆林风了。 陆林风在场中头脑更发蒙了,好像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抬了。 突然,陆林风脑中一道灵光闪现,对着卓力格图的方向大喊道:“给我一柄斩马刀!” 陆林风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喊,让在场所有人都一惊,合唱的歌声都顿了一下。 卓力格图二话没说,从身边人处要来一柄斩马刀,扔向了陆林风。 陆林风单手接刀,稍停了几息,便舞了起来。 他的刀法没有名字,一部分是特木儿教的,一部分是在这一年多里自己摸索出来的。 和着众人的歌声,陆林风手中的这柄斩马刀忽慢忽快,忽徐忽疾,慢处虚中带实,快处雷霆万钧,徐徐如林,疾疾如火。 陆林风在舞刀的过程中逐渐忘记了紧张,忘记了周围还有人存在,他把心中的愤恨尽情地释放。他还不觉得尽兴,朝着周围大喊,“拿酒来!” 此言刚出,就有人扔上来一个酒囊,陆林风仰头一口而尽,把空的酒囊随意一甩,继续舞刀。 陆林风的斩马刀已经让众人看得痴了,这刀法不仅精妙飒爽,更关键的是,能让人感到舞刀人的慷慨悲歌之意。 在众人陶醉中,陆林风猛得一个回身横斩,带出了一尺刀芒,竟把火堆最上方的熊熊火焰斩断了一息。 刀舞就此结束。 陆林风回过神来,只见周围众人都直勾勾地看着他,大部分表情有些呆滞。 邀他跳舞的明珠早就站在一旁,小嘴圆张;起哄的阿尔斯楞正用手捶地;卓力格图面无表情,眼神深邃。 他们都在盯着他。 几息过后,比舞刀前强烈数倍的口哨声和叫好声,山崩地裂般地爆发。 陆林风走回到自己的位置,阿尔斯楞冲着他尴尬一笑,这笑在他肿得高企的左脸衬托下,比哭还难看,说道:“林风勇士,你的刀舞真是精彩绝伦。”之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多谢。”陆林风平静地回给了他一个微笑。 …… 之后的歌舞似乎都没了味道,庆祝又持续了一阵便结束了。 陆林风带着小海回到自己的帐篷,一进门就看见里面亮着一盏油灯。一个蓝色的身影正对着他,是明珠。 “没想到,你的刀舞得这么好。”明珠迎着他走来,冲他古灵精怪地一笑,“你有资格陪我玩。” 陆林风有些不置可否,无奈摇摇头,说道:“明珠公主,我要休息了。” “那可不行,我还没玩尽兴呢!你不陪我玩,我就告诉我阿爸,说你欺负我。”明珠扬起小下巴。 “你想玩什么?” “让我高兴就行。” 陆林风坐到行军塌上,思量了一下,去年北海交易会上换来的书中,有一本叫《搜神记》,里面写都是一些神仙鬼怪的故事,讲个吓人的,她一害怕就找她阿爸去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怎么样?” “好啊,好啊!不过,不能讲草原上的故事,我耳朵听得都起茧子了!” “放心,不是草原的故事。” 于是,陆林风故意把《搜神记》中最吓人的一篇讲给了明珠。明珠起先还兴致勃勃,越听小脸越白,但还想听。等陆林风讲完,人吓得都僵在那不动了。 “不早了,去找你阿爸阿妈吧。”陆林风见势顺水推舟。 “好。”明珠明显蔫了。 过了几息,陆林风见她不动,奇怪地问道:“怎么不走呢?” “你……送我。” 第十六章 邱婉娘 “林风!你昨晚故意讲吓人的故事赶走我,对不对!” 第二天一大清早,陆林风的帐篷外传来了明珠的叫喊声。 陆林风昨夜一直修炼到午夜以后,被这一声喊叫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旁边的小海正用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 这时,明珠已经闯进了帐篷,小脸带着愠怒,又说道:“我阿妈要见你,你一会去中央的大帐吧。” 陆林风刚要搭话,明珠转身飞一般的跑走了。 陆林风取出水囊,漱了漱口,又倒出些水洗了下脸,心中疑惑,首领夫人为什么要见我? 收拾完毕后,陆林风让小海待在帐篷里等他回来,小海自然不愿意,陆林风安抚了一阵,小海才不情愿的挥了挥熊掌表示同意了。 陆林风走进中央大帐,只见卓力格图身边坐着一个妇人,明珠正拉着她的手说着些什么,然后又看看陆林风。 这个妇人不是蛮族人,跟陆林风一样,是南边的人。 “你就是林风,这一年来可没少听说你的传闻,真是少年英雄。”那个妇人一开口就是纯正的官话。 陆林风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马上回答道:“谢可敦夸奖。”说着,施了一礼。(可敦,蛮族女性的最高头衔,相当于皇后或王后) “你看的出来,我不是草原人,是大凉北境的人,昨天在湖边我听说是你,就让夫君带你回来做客,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南边的人了,你不用叫我可敦,就叫我夫人吧。”那妇人一边说,一边示意陆林风坐下。 …… 陆林风偷眼打量这个妇人,明珠长得跟她十分相像。她也没有穿兽皮做的衣服,穿的是一身白色的长袍,头上挽着大凉女人常见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玉簪,如果不是在草原,这妇人的装束就是典型大凉富裕人家的女主人。 卓力格图的妻子叫邱婉娘,大凉北境人,其父是一个小官吏,在她十六岁那年,被卷入上司的一件糊涂案,下了暗衣司诏狱,而她被发往教坊司充为官妓。 邱婉娘虽年龄不大,但是节烈之女,宁死不从,在教坊司中被整日毒打。她一直寻找逃走的机会。终于在一日,找到机会,逃离了虎口。 她逃出来后举目四望,大凉已经没有了容身之所,于是,漫无目的地一路向北,到了北海南侧的山林之中。 那时候已是八月下旬,虽还没有下雪,可天气已经很冷了。邱婉娘饥寒交迫,正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时年二十一岁的卓力格图。 卓力格图当时还不是西北海部的首领,来到北海附近打猎,回归途中,看见了一个年轻女子在一课大树下瑟瑟发抖。于是,他上前盘问,卓力格图当时的官话会讲一点,远没有现在好。 问了很久,卓力格图才大概弄明白,邱婉娘已经无家可归,在这山林中只能等死,不是冻饿而死,就是被野兽吃掉。 卓力格图见她可怜,心生怜悯,就把邱婉娘带回了西北海部。 之后,邱婉娘一直负责卓力格图的日常起居,草原人的生活习惯很粗犷,而邱婉娘的温婉贤淑、体贴周到让卓力格图即满意又感动。 卓力格图对邱婉娘日久生情,虽然遭到了他父亲,当时西北海部首领的反对,但几年后最终还是与邱婉娘结为连理。 八年前,也就是明珠两岁的时候,西北海部老首领病逝,卓力格图继承父位当了新首领,邱婉娘也就成了西北海部的可敦。 自从邱婉娘来到草原,就没有再踏足北海南侧一步。 所以,十多年来,没有见过故乡的人,在听说陆林风在明珠湖畔的时候,就让卓力格图带来与她见见。 当然,邱婉娘不会对陆林风说自己的身世,就是明珠偶尔问起,邱婉娘也都含糊过去。 …… “你是大凉人,还是楚国或越国人?”邱婉娘继续问道。 “我也是大凉人。”陆林风恭敬地回答道。 邱婉娘脸色一喜,对陆林风又感到亲切了几分。 “你是怎么来到草原的?”邱婉娘轻声问道。 “家门不幸,形势所迫。”陆林风只回答了八个字,没有多说。 邱婉娘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问。 她能猜到,陆林风肯定与她一样,家里遭遇了巨大的变故,不然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到这苦寒之地?谁都有自己的故事,谁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苦苦逼问呢? “你昨晚给明珠讲鬼怪故事,吓得她整晚都赖在我身边。”邱婉娘掩齿一笑。 陆林风顿时有些尴尬,硬着头皮答道:“夫人,我只看过一本叫《搜神记》的故事书。所以就把里面的故事讲给公主听了。” “你撒谎!分明是你想尽快把我打法走,才讲那么吓人的故事!”一旁的明珠撅起小下巴反击道,“阿妈,我要让他跟咱们回去,陪我玩几天,就当给我赔罪!” 陆林风刚要婉拒,这时邱婉娘说:“既然来了,就跟我们回去玩几天吧。之后我会派人送你回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陆林风也不能再拒绝。他看着邱婉娘,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虽然长相不同,但是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质,让他感觉亲切温暖,这是乌力格、特木儿这些男人身上所没有的。 “夫人,我愿意随往。”陆林风起身向邱婉娘施了一个大凉的礼节。 显然,邱婉娘多年没有见到大凉的礼节了,稍顿了一下,感觉有些尴尬,便起身把陆林风搀了起来。 在邱婉娘身边默不作声的卓力格图,一直面色如常,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睛微不可查地时而深邃时而闪光。 …… “你的熊有名字吗?”明珠问道。 “他叫小海。” “哦,我想去看看它,跟他玩,他咬人吗?” “有我在,它很听话的。” “我可以摸它的头吗?” “可以……” “我现在就要去。”说着,明珠拉起陆林风的手就往外走。 陆林风略显尴尬地冲邱婉娘和卓力格图施了一礼,然后就被拉出了大帐。 “性格坚毅勇敢,做事果断,真是个难得的勇士……。”待陆林风和明珠走出大帐后,卓力格图轻语。 “这谁也说不好呢。” 卓力格图被邱婉娘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等着下句。 可邱婉娘没再说话,而是转头冲着卓力格图轻轻露齿一笑。 这一笑,风姿卓越。 第十七章 拉勾 陆林风骑着马,在长长的马队中缓缓向西南方向前行,小海被安置在离他不远的一辆拉着杂物的马车上,一对黑溜溜的眼珠不住的看着陆林风,像是求陆林风让它下来。 由于有拉着物品的马车,马队的速度很慢,从早上出发一直走到了夕阳西下,中途只短暂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 这时,马队停住开始安营搭帐,要在此处过夜了。 这一晚倒是没有围火唱歌跳舞。生了无数小火堆,众人三五成群的各自围坐吃喝闲聊。 陆林风被阿尔斯楞邀请到邱婉娘和卓力格图的火堆处,邱婉娘问了他一些大凉的情况,又说了说家常话,她身边的卓力格图仍是全程沉默,看着远方的星空喝着酒囊。 明珠起先还在父母身旁,见邱婉娘和陆林风的谈话无趣,就早早跑到他人火堆处闲逛了。 与邱婉娘闲谈了一阵,夜也渐深了,陆林风起身告辞。 正在这时,明珠闲转了一圈,也回来了,“跟我去玩~”,说着,直接拉起陆林风的手,向外走去。 坐旁边火堆的阿尔斯楞,见公主才两日就对陆林风如此亲昵,而自己从十四岁起就是她的侍卫,已经三年了,何时对自己如此亲近过?想到这,猛地灌了一口酒。 明珠拉着陆林风一路小跑,稍微远离了火光。她忽然停下坐在草地上,“咱们俩交换一个秘密怎么样?”明珠仰头望着陆林风神秘地一眨眼。 听明珠这么一问,陆林风略微一愣,没有看向她期待的眼神。他的秘密太过残酷了。一个九岁多的孩子带着这么沉重的秘密,独自背井离乡逃到苦寒之地,他何尝不想跟人吐露心声?但是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行。 见陆林风久不应答,明珠自顾自地说道:“那我先说吧。” 陆林风收了思绪,轻“嗯”了一声。 “我阿妈不是草原人,是大凉国人……” 陆林风听到这头一句,心里苦笑一下,“这也是秘密?不是明摆的事吗?” “我偶尔听阿妈说起过大凉,那里没有草原这么冷,吃的穿的,也跟草原完全不一样,非常好玩。前两天在祈愿湖我就许下了心愿,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去南边看看。”明珠微抬小下巴,望着浩渺的繁星憧憬道。 “这个秘密我没告诉过任何人,阿爸阿妈都没告诉过,以后我也不会告诉他们。好了,我的秘密告诉你了,你的秘密呢?”明珠转头看向陆林风。 陆林风又沉默了一阵,“我长大了也要回到大凉。”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这也是秘密?” “对我来说,这就是秘密。” 明珠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满意,之后又追问了几句,陆林风都不作答了。 “好吧,这就算你的秘密。既然咱们都要长大了去南边,不如约定一起去。”说着明珠伸出小指头要与陆林风拉钩。 陆林风略顿了下,还是伸出小指,与她两指相勾。 两人之后无言,都看着星空。不同的是,一个眼神坚毅,一个眼神憧憬。 过了一会,陆林风转身往回走去,明珠跟在他身后,一直跟他进了帐篷。 “你不去睡觉吗?”陆林风疑惑地问道。 “那个什么《搜神记》虽然很吓人,但是我还想听,你还得给我讲一个里面的故事才行。”明珠又抬起了小下巴。 陆林风无奈,又个她讲了一个。结果和昨晚一样,还是陆林风把她送回去的。 …… 西北海部的首领大帐所在所在处离明珠湖并不是很远,第三天傍晚就到了。 草原人虽然四处为家,但在一定时期内,所住的地方还是相对固定的,因为搬家也不是件轻松的事,需要搬运的东西很多不谈,还要顾及周围的水草。特别是首领大帐,如果搬走了,还需要通知远处的族人,不然有外敌入侵,会误大事。 西北海部首领大帐周围,有大批的马群,足有五百匹以上,远处也可见很多星星点点的羊群。这个场面,陆林风来草原一年多,还是头一次见。他虽生活在东北海部,但没有去过东北海部首领大帐。 陆林风和小海被安排在一个内部布置的很漂亮的帐篷居住,至少比他住过的帐篷都要好的多。 自从陆林风那晚舞刀后,西北海部的人对他明显尊敬多了。明珠拉着他四处玩,有时骑马,有时射箭,有时凑在附近羊群边帮人家“放牧”。 有几个这次没有去明珠湖的半大小子,在听说了陆林风的刀法后,来找他比试,陆林风也没拒绝,只是没有像对付阿尔斯楞那样下狠手,点到为止。 陆林风在西北海部一住就是五天,算上之前的时间,已经出来十二天了。在西北海部这些天,陆林风过得很开心,一直以来紧绷的身心得到了难得地放松。 “安答他们该早就从交易会回去了吧。”陆林风心道。 陆林风怕乌力格他们见他多日不归着急,于是向卓力格图和邱婉娘请辞。邱婉娘没有强他所难,让阿尔斯楞带着另外五个侍卫将陆林风送回到东北海住处。 临行时,卓力格图、邱婉娘和明珠带着不少人送别。 邱婉娘叮嘱了几句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之后,卓力格图从身边人接过来两碗马奶酒,递给陆林风一碗,不说话也不相碰,一饮而尽。陆林风也如他那样,一饮而尽。 明珠站在一边,没见有什么不舍之情,反而是大眼闪烁,翘着小下巴,冲陆林风伸出小指,示意他别忘了约定。 陆林风带着小海和阿尔斯楞几人离开了西北海部首领大帐处。 这一路明显比来的时候快的多,就是苦了小海,陆林风没让马快跑,而且走走停停,就是这样小海也累得只喘粗气。 不到两天的时间,陆林风估计他们已经到了明珠湖南侧,两部的分界区域。 “你们回去吧,再向东就是东北海部了。”陆林风拉住缰绳说道。 “可敦让我们送你回到住处。”阿尔斯楞摇摇头。 “你跟可敦说,这是我的意思,她不会怪你们的。”陆林风欲打马而走。 “明珠公主现在虽小,但以后就是草原的明珠。你配不上她!”阿尔斯楞终于说出了这些天憋在心里的话。 对阿尔斯楞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陆林风一愣,不置可否。 “是吗。”陆林风轻声回了一句,也没管阿尔斯楞有没有听到,继续打马向前,另外一匹马和小海跟随而去。 见陆林风如此,阿尔斯楞有些恼怒想动手,但他知道打不过陆林风,只能注视着他渐渐远去,一手捂着开始消肿的左脸,一手暗暗攥紧拳头。 第十八章 狂风暴雪要来了 三天后,陆林风回到了住处。 乌力格不在家,这点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把小海和两匹马安顿好后,换了一匹马,直接就去了特木儿家。 “孩子,你回来了。特木儿、哈森还有乌力格,见你这么多天没回来,四天前就去明珠湖附近找你了。”吉仁台见到陆林风很高兴。 似乎是怕他担心,吉仁台紧接着又说道:“料想他们到了明珠湖见你不在,就会直接返回,时间上应该差不多了。” “真是抱歉,发生了一些事情耽搁了。” 接着,陆林风就把与明珠湖畔遇到明珠公主和去西北海部做客的经过跟吉仁台大概叙述了一遍。 “哦!是这样啊。”吉仁台眯起眼睛开始捋胡子,不住地微微点头,似在思考着什么。 吉仁台是草原上少有的睿智的人,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陆林风对他这个习惯动作心知肚明,他现在的表情里面肯定有文章。 “叔父,您这是何意?” “你这次明珠湖之行,也许以后会帮咱们东北海部的大忙。” 陆林风一下意识到了什么。 之后两人像达成默契一样,不再谈这个话题,开始闲聊别的。 过不多时,帐篷外出现了几匹马停住的嘶鸣声,陆林风赶紧起身走出了帐篷,乌力格三人正下马向他走来。 “林风安答!”哈森最先开口,显得非常兴奋,“这些天几去哪了,让我们好找啊。” “回来就好!咱们进帐篷说。”乌力格大笑,根本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以为你被草原上哪朵小花勾走了呢。”特木儿坏笑着拍了拍陆林风的肩膀。 听特木儿这么一说,他脸色微红一下,不过马上恢复如常。 不经意间的玩笑话,有时候比长篇大论的教导,更能直抵内心深处。 它不是针对听的人,听的人不会因为心事被戳穿而恼羞成怒,而是会在第三者的角度,主动往自己身上套,这比被动接受来得顺畅和深刻的多。 众人进了帐篷,陆林风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又对三人讲了一遍,只关于明珠公主的部分,在有了特木儿那句玩笑话后,被刻意压缩了很多。 这三人倒是没有像吉仁台那样,看出陆林风西北海部之行的更深一层意义。 众人又闲谈了一阵,乌力格和陆林风便起身告辞。 两人并马而行,他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安答,这次北海交易会,有没有看到暗衣卫,或者有类似特征的人?” “有!”乌力格没有任何犹豫,“装束上倒是没有你说那样的,可有几个商人交易不讲价,而且态度不耐烦,不像是来做交易的。而且我发现其中一人,无意中露出来的佩刀上纹有你说的孔雀图案。” 听了乌力格的话,陆林风眉头紧锁。 去年换书的事看来还是引起暗衣卫的怀疑,真是附骨之疽,阴魂不散。也多亏自己一直小心谨慎,看来只有过几年,等自己的身高和容貌有了较大变后,再南下吧。 在做了决断后,陆林风便不再想这事。 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乌力格换来的书籍。 这次换来的书足有接近四百本,能看得出,乌力格三人,把交易会上印着字的能换的都换来了。 笔墨纸砚,也备的非常足,至少够用到明年交易会了。这些虽然都是用过的旧物,但他内心十分高兴。 在草原上,多数东西的价值与大凉相反。笔墨纸砚、书籍这些东西书籍对蛮人没有大用,所以就是用良马去换,也找不到卖主。 陆林风对那些书进行了仔细地挑选,留下了一百多本能称得上是书的,剩下的都扔到了火灶里。 在这留下的一百多本书里,他发现了一个小册子,是一份很旧的邸报,上面记录的一条信息,让他吃了一惊—— 徐平,抚北伯王传襄,暗通越国谋反,削爵,夷全族。 …… 光阴如箭,日月如梭。 陆林风在草原上生活了五年,又到五月,草原万物复苏之时。 这五年中,陆林风对引气决的修炼每日不辍,早在他十一岁时,丹田的九个气门就全部打开了,也就是说,他已经在化气境大圆满驻足了三年多。 不过这三年多看似原地踏步的修炼,可他能感到自己的丹田比以前大了不少,九个气门也粗了不少,另外引入天地之气速度也快了很多。 这些变化虽然对他目前实力的提升很小,但他知道这对他以后修炼凝元境肯定是有好处的,只是现在还没有得到凝元境的修炼功法。 从外形上,他变化也很大,身高已经比大他三岁的哈森高了小半头,脸型也变得消瘦了,面容上的稚气在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只有那一双清亮眼睛没有变。 如果不是跟陆林风熟悉的人,已经很难把现在的他与当年那个逃亡北海的男童联系起来了。 要说变化最大的是小海。小海是只公熊,人立而起已经有七尺多高,与成年母宽背棕熊差不多,两只熊掌有小磨盘那么大。 除了对陆林风几人外,小海黑溜溜的眼睛,开始露出野兽的凶光。 小海还是对陆林风最为依赖,直到去年还要跟陆林风睡在一个炕上,不过体型实在太大,陆林风紧挨着大帐篷给它搭了个小帐篷,安抚了好些日子才住进去。开始的一些时日,小海还经常半夜钻到陆林风身边。 这五年时间,陆林风没有再去过西北海部,自然也就没有再见过明珠。 可他不知道,有个喜欢穿天蓝色月布长袍的小女孩每年都会要求阿爸在他们相遇的那个时间去湖边祭祀,抬起小下巴望几眼明珠湖东岸。 女儿渐长成,她的心思,做娘的邱婉娘怎么能不知?就是卓力格图也心中了然。 只是三人之间都没有相互说破。 …… 这五年中,大凉有更多的功勋世家和豪门大族被各种罪名灭族,起先还是像陆家、王家这种远离庙堂的,后来发展到家族中有人在朝为官的,最后,当朝太师崔伸义被罗织九大莫须有的罪名,在今年除夕夜下了暗衣司诏狱。 崔伸义为两代帝师,一代大儒,虽不任实职,但为大凉读书人之表率,且门生故吏遍布各地,交好名士极多。他被下了诏狱引发朝野山崩海啸。 不少在楚、越两国有关系的朝中官员即刻请辞,率全族迁往他国。而地方实权大族,则加紧扩充自己的地方势力,以求自保。 一时间朝野内外,人心惶惶而不可终日,大凉根基动摇。而大凉皇帝李应禅对此不闻不问,已有八年未见上朝,殊不知天下人已经把昏聩嗜杀、屠戮忠良、荒淫无度的恶名扣在了他头上。 这五年来大凉发生的巨变,陆林风除了最近的崔伸义被下诏狱无从知晓外,之前每年的北海交易会,他都会让乌力格三人刻意去寻换邸报,所以对其中一些家族被灭是知晓的。 这些事对目前的陆林风来说,实际意义不大,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就连魏宪生都远远不如,离大仇得报还有千里之遥。 …… 这五年中,乃蛮的挑衅更频繁,由每年一次变成两三次,人数更多,规模更大。 奇怪的是,乃蛮从不侵犯西北海部一分一毫。 陆林风这几年参加了其中七次对乃蛮的战斗,在实战中,他的刀法和箭术不断得到淬炼。现在,即使是特木儿也不敢说能稳胜他了,至于箭术倒是没跟乌力格刻意比试过,可近两次战斗中,死在陆林风弓箭下的乃蛮人不比乌力格的少。 让乃蛮人更头疼的是,在这杀神般的少年身边还跟着一个庞然大物。小海在战场上如同一座小山,它周围十余丈内的战马皆会恐惧得失去控制,不少乃蛮骑兵还没动手,就被自己的马掀翻在地,让赶上前去的小海一熊掌拍个稀烂。 在最近一次去特木儿家做客时,其父吉仁台在喝了几碗马奶酒后,手捋胡须叹了一句,长生天要降下狂风暴雪在草原了。 乌力格、特木儿和哈森三人均感到莫名其妙,这刚到五月,正是嫩草发芽的时候,哪来的狂风暴雪? 陆林风听懂了吉仁台的话。 这狂风暴雪挂刮的不是风,下的也不是雪,是乃蛮真正的入侵。 他紧蹙了下眉头,但没有作声。 第十九章 雪狼 这几年来,陆林风一直隐隐有大战在即的感觉,特别是不久前吉仁台的酒后之言更加深了这种感觉。 他其实很不想打仗,打仗自己可能会死,倒不是怕死,是不能死,血海深仇等着他去报,家族的冤屈等着他去昭雪。他的仇人都还在大凉活得好好的,他怎么能死? 草原虽冷,但乌力格、哈森、特木儿这些人让他的心一直是暖的。他们是他的恩人。 若是乃蛮来袭,他愿意,也必须去守护这些关心和照顾自己的人,哪怕为他们牺牲。 报恩是他的本心,复仇是亦是他的本心。当这两者出现矛盾时,他不知道该跟谁说,怎么说。 于是,时隔六年,他要去陆战元的埋骨地,把心中所想告诉父亲的在天之灵。如果这是最后一次祭拜父亲的机会,那么他来了,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就是在幽冥中与父亲见了面,想必也不会怪罪他吧。 陆林风没有让乌力格跟着,也没有带着小海,轻装简行又到了北海南侧的那处山麓。 爹,六年了,没能来看您,是儿子不孝。陆林风把一酒囊的马奶酒倒在石堆前。 六年的时间,那处石堆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石块的间隙中有杂草露出。这本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陆战元的尸体应该早就变成了残破的枯骨,他很想把父亲残骸入土为安,但他不能那么做。一旦动了这石堆,被暗衣卫发现,就会怀疑到他可能还活着。 他不能冒这个险,就算是万一的可能都要斩断。 做人谨慎,从六年前元夕夜那天开始,就已经扎根在他的骨子里了。 爹,我要先报恩,再报仇了,陆林风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祭拜完陆战元,陆林风一刻不多停留。 就在他快出了山林到达北海东岸时,忽然发现远处山脚下,一片草丛边有一团白色原在轻微的动。 这显然是活物。雪狐?不对,雪狐没这么大。 打马向着那团白色跑去,他其实没心思打猎,只是有点好奇。 那团白色显然也看了陆林风,但它仍然没有动,或者说动不了。 临近一些后发现,这团白色趴在地上,正目露凶光一住不住地盯着他。 这是一只体型庞大的白狼。比草原狼大的多的狼。 雪狼。 到草原六年了,听说过无数次关于雪狼的传说,可要说见到,这还是第一次。 这雪狼右后腿上夹着一个大兽夹,伤口周围都是暗红的血渍,显然已经被夹住很久了。 乌力格和特木儿以前都跟他说过,雪狼群的组织严密而残酷,不论是狼王还是普通的狼,一旦受了重伤或者衰老都会被狼群无情地抛弃。 无法为狼群做出贡献,也就没有了受到狼群庇护的资格。雪狼群中不会有吃白食的狼。 这种规则,何其公平,又何其残忍。 或许只有在这种规则下,雪狼才能在草原上长存千万年吧。 显然,这只雪狼无法摆脱兽夹,成为了狼群的累赘,被抛弃了。 陆林风现在没心思去做无关紧要的事,过来看看,仅仅是顺路满足下好奇心而已。 他调转马头就要走,让这只雪狼自生自灭。 就在这时候,草丛里跳出来五只小狼崽儿,冲着那只雪狼一边不停地叫,一边爬过去要吃奶。这雪狼被兽夹夹着,有奶也早被吃光了,哪还来的奶? 雪狼已没力气再动,只是对着那几只小狼崽儿,“呜呜”了几声,似是表示已无奶可喂它们,转头目光更凶狠地盯着陆林风。 陆林风心里暗叹一声,翻身下马。 一手拿着一个鹿皮囊,一手提着斩马刀,慢慢地向那雪狼靠近。 想帮它还要这么提心吊胆,陆林风暗自苦笑。 离雪狼大概有五六丈远的时候,把手中斩马刀故意高高举起,在雪狼注视下扔向远处。又走了一丈,从鹿皮囊里拿出一块肉干,扔向了那雪狼身边,然后停住不动,看那雪狼的反应。 过了好一阵,那雪狼应该是饿极了,才叼起肉干一口吞下。 凡事有一就不难有二,开了第一口,后面的第二口、第三口就不远了。 接着,他又扔出一块肉干给它,这次那雪狼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又吞了,扔到第五块时,那雪狼直接一口就吃掉,没有再犹豫。 一双狼眼不再如刚才那样凶芒毕露,陆林风继续每靠近两步就扔一块肉干。离那雪狼不到一丈远时,又停住了一会,见那雪狼没有攻击意思,才继续靠近。 陆林风已经做好了雪狼随时攻击他的准备。不过,他目前的修为和战斗意识,即便是赤手空拳也能对付几只健康的雪狼。 这几年,经过多次战场的洗礼,乌力格曾认真地跟他说过,他已经是草原上真正的勇士了。 小心地绕到雪狼侧后,试探着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兽夹,那雪狼立刻吃痛低呜了几声。不过并没有攻击的意思,似乎知道是要帮助它。 除了由于疼痛,狼头摆了几下,身体纹丝没动。 陆林风也没犹豫,两手掰住兽夹齿牙两侧,稍一用力,那咬合力巨大的兽夹就被掰到了开口的最大限度。 雪狼疼得呜鸣声更大,狼头不停地摇摆,陆林风没有理会,快速地把兽夹蜕了下来。过了几息,雪狼如释重负一般,一头歪在地上喘着粗气。 陆林风取出怀中蛮族常备的伤药,小心地在伤口处都涂上。然后慢慢地向后退去,退出四五丈远后,把鹿皮囊里的肉干只留下一小部分,剩下的大部分都扔向了雪狼。 又过了好一阵,那雪狼勉强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去叼地上的肉干。 能不能带你的狼崽儿活命,看天意吧。的确,他当年就是靠天意活了下来。 他不知道雪狼有没有被兽夹夹断骨头,倘若骨头断了,还是死路一条,可他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 陆林风捡起扔在不远处的斩马刀,上马跑出几十丈后,忽听见后面有悠长的呜鸣声响彻山林。 回头一看,那雪狼面对着他远去的方向,狼头斜指向天,像是在表示谢意。 他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随即加紧抽了几下马鞭,不一会就消失在雪狼视线的尽头。 第二十章 让莽夫们闭嘴 就在陆林风走后的第二天,乌力格、特木儿等人就接到首领大帐传来的召唤。 乃蛮出兵了。 这次不是挑衅而是两万大军深入了东北海部的领地。 这两万大军只是先锋,后面还有八万骑兵已经集结完毕,枕戈待旦。 草原部落之间的领地划分是比较模糊的,因为既没有山川大河为险,又没有坚城高墙可守。 茫茫草原一马平川,草原人居住分散,敌方骑兵大军一旦启动,就可直接长驱直入对方腹地,若是提前没有准备根本来不及集结本方人马,没办法抵挡。 陆林风回到住处见乌力格和小海都不在,直接去了特木儿家,发现只剩下特木儿的母亲一人在。他被告知,周围所有的族人都被召集到了首领大帐所在处准备迎战,乃蛮部的大军来袭了。 他对此没有太过吃惊,去祭拜陆战元为的就是这事。 只是来得太快了。 马不停蹄直接去往首领大帐所在,路途中,见到从各个方向都有不断赶去的东北海部勇士。 首领大帐周围人山人海,无数骑兵已经整装待发。 对他来说,小规模的战斗已经司空见惯,可万人以上场面还没经历过。 由于小海的存在,找到乌力格几人并不难。 除了吉仁台面露忧色,乌力格、特木儿和哈森三人似乎还没意识到即将发生的敌袭对东北海部意味着什么。 这让陆林风很着急。 “叔父,乃蛮骑兵离此处还有多远?” “乃蛮的先锋骑兵距离此处不到半日的马程了,现在天色已暗,如果不出所料,他们会休息一晚,明天中午左右就会赶到,对此处发起攻击。”吉仁台微皱眉头捋着胡子。 “我们有多少人?” “已经从草原各处赶来的不足一万人,明天上午还能再来二三千人。” “相差这么多!首领现在有什么对策吗?” “我刚从首领大帐出来,里面太吵,我见吵不出什么个结果,就出来了。那些莽夫,都在叫着喊着要与乃蛮正面对决,可首领一直没有下决断。” 吉仁台这时已经眉头紧锁。 “带我去见首领,我有办法。” 陆林风进了大帐,见本来很宽敞的空间,挤满了人。 草原人的尊卑观念不像大凉,虽也有等级划分,但只要在场的议事的,想说什么随时可以说,甚至可以这么说,在表达自己意见时,嗓门大的占很大优势。 现在大帐里就像一个开水房,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或激昂或义愤,都在抒发着情绪,但指向的结果却出奇的一致,那就是与乃蛮正面分出雌雄。 吉仁台和他挤到最前面。 见到大帐主位处,一个身材不高,但极为魁梧雄壮的黑脸大汉在来回踱步,手里提着一个与他身高差不多,出奇粗大的锯齿狼牙棒。 这锯齿狼牙棒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斤,可在他手中就跟提个木棍似的那么轻松。 这黑脸大汉就是东北海部首领,哈日查盖。 这几年,他在抵御乃蛮的骚扰见过两次哈日查盖。不过,没有过多的接触过。但因为他战场表现英勇,哈日查盖对他很尊重,亲自挑选过良马相赠。 哈日查盖见是陆林风,停住了踱步,他知道去而复返的吉仁台,拉着陆林风来这,绝对是有要事相告。 “林风勇士,你来找我应该是有什么对敌之法吧。”哈日查盖看着陆林风的眼睛,率先开口。 陆林风对哈日查盖施了一礼,然后,故意拉高声音说道:“不可正面对敌。” 此话一出,众人更加哗然。 哈日查盖听罢,眼光闪烁,刚要问其原由,就被众人中一个大汉抢先。 “不正面迎敌?难道要做草原上的地鼠吗?我东北海部的勇士只会向前冲锋!”众人听了,都大喊称是,议论纷纷。 说话的这人是哈日查盖的侍卫统领,阿努金。 “阿努金!让林风勇士说完。”哈日查盖有些不耐烦,他对自己的这个侍卫统领很了解,战场冲锋勇不可当,就是脑子有点……直。 陆林风没有受到众人议论影响,他知道,要想让自己办法被首领采纳,必须先让帐中的众人闭嘴。 于是,面对着众人说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大家。” 稍稍顿了下,见议论声小了些,接着说道: “第一,我东北海部的勇士与乃蛮的相比,战力如何? 第二,我东北海部用的武器与乃蛮相比,孰优孰劣? 第三,我东北海部的作战方式与乃蛮相比,可有优势? 第四,我东北海部的勇士多还是乃蛮的多? 众人一听这四个问题,特别是第四个,这下全都安静了,就是哈日查盖也似在思考着什么。 “我来回答。”陆林风稍停了一下,又把声音提高的很多。 “我东北海部的勇士与乃蛮的勇士,战力相差无几;使用的武器也无差别;作战方式都是千百年来草原上一直流传下来的,我说的可对?” 不待有人应答,陆林风继续说: “唯一不同是,乃蛮先锋军人数是两万,而我东北海部算上明天早上能赶到的,也就一万二三。正面相迎?就算我东北海部的勇士以一换二,也会落得个精锐尽失,况且,你们谁能保证做到以一换二?乃蛮后面还有八万勇士枕戈待旦呢!” 这下大帐内彻底安静了。 哈日查盖没想到陆林风的一番话,能让浮动的军心,沉静了下来。 这些年来,他让乌力格等人在北海交易会上换来的书足有五百本之多,门类繁杂,其中就有几策兵书,陆林风都仔细地研读过。 而且在与乃蛮骚扰的数次战斗中,对草原的战争已经非常了解。 草原广阔无垠,无遮无掩,伏兵、疑兵这些兵书上计谋根本用不上。所以,草原人之间的战争,都是硬碰硬的厮杀,比的就是实力,比的就是人多,残忍而直接。 “那你有什么办法对敌?” 首领侍卫统领阿努金盯着他的眼睛,其他人也都投来疑惑的目光。 陆林风一笑,面相众人接着说道: “草原作战,既无坚城高墙可守,又无山川大河为险,地势平坦,一眼望去敌我双方均无所遁形,双方一旦正面交锋,必是恶战。所以,敌众我寡若想得胜,只能设……奇谋!” “什么奇谋?!”哈日查盖这时已经走到了陆林风的身边,声音略有颤抖地问道。 第二十一章 奇谋 陆林风转过身来不再看向帐中众人,而是盯着哈日查盖的眼睛,说道: “此计实施起来并不难。 第一,您带领八千勇士,入夜即刻向南后撤三十里安营,让乃蛮明日攻到这里时,远望不到即可。 第二,在大帐处留下一千勇士,把附近帐篷中所有的皮毛、布匹、剩余的兵器、食物等等所有有用之物全部拿出散布在各个帐篷周围显眼之处。 第三,集中附近所有可以找到的羊,要在五千只以上。明天天亮之时,由剩下的几百勇士把羊分为五群,在此处与您大军驻扎处之间,每隔三里安置一群。不过,要保证在乃蛮攻击此处之前羊群不散。 做到我说的这三点,就完成了此计的准备事宜。 等到明日乃蛮两万骑兵攻入大帐时, 第一,留守的一千勇士与明日新赶来的勇士一起,做出慌忙撤离的假象,立刻向南逃走。千万不要与乃蛮军交战。 第二,看护羊群的勇士,当看到从首领大帐处撤下来的勇士时,与他们一起驱赶羊群向南逃。羊群速度很慢会落在后面,不用再管。南撤的勇士,只要到了下一个羊群处,就汇合那里的勇士南撤,不必再管羊群。 第三,如此这样,五千之羊会散布在整个乃蛮骑兵南下的途中。当所有沿途的勇士汇合后,再南逃出五里,调转马头直接向乃蛮军发起冲锋,这一次冲锋至关重要,绝对不能溃散。首领您率领八千勇士同时向北冲锋。 如果不出我所料,当乃蛮军到达此处大帐时,必会有一些骑兵抢夺散落在各处帐篷之外的财物,这些财物会拖延他们的时间,也会成为他们战马的负担。 继续追击的乃蛮骑兵,见我们弃羊而逃,赶到后也必会有一些骑兵去追抢四处逃散的羊。 就这样,每弃一群羊乃蛮骑兵就会被分出一部分兵力去抢羊。 等到乃蛮骑兵追到第五个群羊时,兵力会被分出十之四五,甚至更多。 这时乃蛮军最靠南的部分,离八千勇士扎营地仅不足十五里。 乃蛮大军虽有两万之众,但被分散在十五里长的路途中。最重要的是,由于哄抢羊群,大军锐气尽失,军无战意。 彼时,我军士气正盛,同仇敌忾,军阵整齐;乃蛮军见财起意,战意消退,军阵涣散。所以,我东北海部定可一战而胜。 此为诱敌分兵之计!” “好!好!好!” 哈日查盖仔细听完陆林风的计策后,直接扔了手中的锯齿狼牙棒,两只大手拍在陆林风的肩膀上,陆林风只觉得两肩像被两只铁钳夹住一般,身体动弹不得。 旋即,哈日查盖面色突然又沉了下来,忧心地说道:“乃蛮要是不去抢羊怎么办?!” 陆林风一笑,说道:“不会。若是乃蛮与我部互换位置,乃蛮对我部用此计,首领觉得帐中的这些人,会不中计吗?” 陆林风此言一出,哈日查盖转头扫视刚才还在帐中大喊大叫的众人,突然哈哈大笑。 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这气氛既热烈又尴尬。 “林风勇士,你虽然是从南边来的,但是对我们草原人真是了解啊!” 哈日查盖心里明白的很,手下这些勇士,打仗就是为了抢马抢羊抢奴隶,抢一切有用的东西。马和羊就是草原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财产,能抢到羊什么都不会管了。而乃蛮部除了头上有个冲天辫,其他方面与东北海部几乎没什么分别,甚至更野蛮一些。 当即,哈日查盖便让陆林风吩咐帐中众人按计行事。 等一切安排好后,哈日查盖马上就要率众先去周围各处寻羊。 这时,吉仁台拦住了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周围的羊群合起来足够五千只,先不用急着去寻来。” “为什么?”哈日查盖见吉仁台的神情不对,知道他有话要说。 “林风这个计策确实能让我们胜了乃蛮的先锋军,可是,此计只能用一次,之后乃蛮不会再中计。我东北海部一共只有五万勇士,而且很多距离较远的赶来还需要几日,可乃蛮后面还有八万已经集结完毕骑兵,到时候南下,怎么抵挡?”吉仁台盯着哈日查盖的眼睛问道。 这一下点醒了哈日查盖,脸上兴奋之情也恢复了正常。 “若真想击败乃蛮部,还是需要西北海部出兵相助。”吉仁台继续说道。 “你说的我怎能不知道?前日就已派出使者去见卓力格图了,可他会不会出兵我也没有把握。”哈日查盖轻声一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西北海部不出兵相助,我们只能举族逃亡。” 吉仁台捋了捋胡子,说道:“这次乃蛮大军南下,不比十几年前那次,这么多年来,乃蛮没有骚扰过西北海部一次,必定是吸取上次的教训,提前稳住了西北海部。所以,一般的使者前去劝说,卓力格图很难答应。” 哈日查盖眉头紧锁,他知道,对西北海部来说,一旦出兵相助,那么将没有退路,如果他是卓力格图在这件事上也会慎之又慎。 “不过,有一人前去西北海部,倒是很可能让卓力格图相助!”吉仁台打断了哈日查盖的思绪,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身边的陆林风。 陆林风并没有表现出吃惊之色,早在五年前从西北海部做客回来后,吉仁台就曾暗示过他。所以当知道乃蛮大军来袭之时,他就有隐隐感到可能要去西北海部做说客。 “首领,我愿为使者,劝说卓力格图出兵相助。”陆林风没有任何犹豫,右手捂胸,向哈日查盖施了一礼。 哈日查盖神情为之一震,他听说过陆林风曾经做客西北海部的事,只是没想到会有如此重大的意义。 “好!林风勇士!你先献破敌之计,后又出使求援,真是长生天赐给我东北海部的救星!” 哈日查盖又要拍向陆林风的双肩,陆林风赶忙向后退了一步。 他这才想起刚才拍陆林风肩膀时,他表情有些怪异,大黑脸上略显尴尬。 “不过,明天这一仗,务必要完胜,惨胜没有意义。我出使西北海部,只有这一仗完胜才能打动卓力格图。”陆林风叮嘱道。 “放心,我会率领东北海部的勇士,给那些乃蛮杂碎好好的上一课,让他们知道东北海部的勇士是狼,他们是羊!哈哈!”哈日查盖用力拍拍胸脯说道。 “这一仗结束后,一定要尽快率领所有的族人南撤到北海附近。” “为什么后撤这么远?”哈日查盖不解地问道。 “争取时间。”陆林风神色郑重,接着说道: “乃蛮八万主力大军若是加急行军到这里最多不超过四日的时间,去西北海部求援昼夜赶路,也需要四天。而且我方的勇士现在多数还没有赶到,等他们还需要时间。所以只有南撤到北海附近,才能在乃蛮大军赶到前,等来尽可能多的我方勇士并与援军汇合。” 哈日查盖思考了一阵,点了点头。 陆林风没有耽搁,与乌力格等人和小海告别后,挑了一匹快马连夜赶往西北海部。 一路上,陆林风有些担忧,自己跟卓力格图当年交流并不多,除了湖边比箭那次,几乎都是在跟邱婉娘交流,卓力格图并没有对他表现出明显的喜恶之情。 时隔五年未见,这次又是有求于人,而且是关系整个西北海部安危的大事。卓力格图不是莽夫,相反,是个有勇有谋的首领,不会为了一点私情就拿整个部族的安危去冒险。此番前去劝说他出兵相助,陆林风没有十分的把握。 “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陆林风心中暗叹,抬眼望着前方漫天的星斗。 忽然,他想起了明珠,那个总是翘着小下巴,穿着天蓝色月布长袍的小姑娘。 “她现在也十五岁了。还会向以前那样吗?”陆林风神情复杂地苦笑了一下。 第二十二章 诱敌 虽然已经是六月初,但草原只有到了中午,才让人觉得有些暖和。 此时,阿努金攥着斩马刀的手已经沁出了汗,他身后三千多名东北海部勇士都在等着他的命令。 阿努金望着北方的地平线处,先是出现了一条薄薄的黑色长线,之后这个黑线慢慢变宽,就像一块黑布向他的方向漫卷而来。 阿努金目光冰冷,寒意似乎都让周围的空气凝结。他内心在向长生天祷告,陆林风的计策能够成功。 他回头扫视了一下身后的勇士,各个目光如铁。面对入侵者大军压来,没有一人面露怯色,手中的斩马刀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又过一会,他耳中已经隐约能听到马蹄声和喊杀声。 阿努金在哈日查盖帐下担任侍卫统领已八年了,与乃蛮大大小小的战斗经历了很多次,称得上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了。但像今天这样,两万乃蛮骑兵集体冲锋而来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何况对面来得是两万骑兵? 在乃蛮骑兵离他还有四五里的距离时,阿努金把斩马刀高高举过头顶,接着调转马头向南,他身后的三千多名勇士,全部如他一样调转马头向南。 他把斩马刀向南方一指,大喊了一声,“撤!”,声如洪钟大吕。 三千多名东北海部勇士,如潮水一般往南逃去。为了让逃跑显得更狼狈,早就提前安排了几百勇士,分别往偏东南、西南方向逃跑,好让乃蛮骑兵误认为东北海部已经人心溃散,逃跑时已经慌不择路。 当乃蛮最前面的骑兵赶到东北海部首领大帐处时,见到上千顶帐篷外,散乱地丢弃着很多物品,有武器、衣物、皮毛、布匹、食物,锅碗瓢盆等等,到处都是,就连作为燃料的羊粪和干草,都一堆一堆凌乱地散布在各个帐篷之间。 这些率先赶到的乃蛮骑兵,望着前面正拼命狼狈逃窜的东北海部骑兵,哈哈大笑,以为东北海部已经被他们吓破了胆,进去帐篷区的乃蛮骑兵不自觉地的慢了下来。 这时,最前面一个靠近东北海首领大帐的乃蛮骑兵,发现大帐外有一件精致的鹿皮大衣,稍犹豫了一下,收住马捡了起来,旁边还有几只铜制的酒杯,这也是稀罕物,又拿起来就放入了自己的行囊中。 他很兴奋,继续向四周寻找,又找到了一柄精钢打造的斩马刀,这可比自己手上铁制的强多了。一会功夫,他身上能装东西的地方就都装满了战利品。 这些东西已经是他的了。 草原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战场上直接拿到手里的战利品就是自己的,打扫战场时的战利品才会在战后按功劳分发。 很多乃蛮骑兵,见他这么一会就收获了这么多战利品,开始竞相效仿。 开始时,这些乃蛮骑兵还挑挑拣拣,专拿布匹、武器等这些好东西,十几息的功夫,下马参与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乃蛮骑兵中的小头领开始还想阻拦,后来也纷纷加入其中。 慢慢地,挑捡发展成了哄抢,只要能看到的都抢,拿到手再说,就连首领大帐因为材质比其他帐篷好,都有人去拆解。最后连马凳,油灯这些东西也都一个不放过。 乃蛮最前面的两千多骑兵,几乎都被留在了东北海部首领大帐处抢东西。 后面赶来的乃蛮骑兵,见到战利品已经都被前面的人瓜分了,都后悔晚来了一步。抬眼望去,发现南方正在溃逃的东北海部骑兵后面有大群的羊,这下后面他们可高兴了,各个红了眼睛,更加快马速追击,只不过追击的目标不再是人而是羊了。 羊群逃跑的方向散乱,有的甚至还向北而来,乃蛮骑兵追上后,有人一刀把羊砍死,驮在马后;有人不舍得杀了羊,竟然下马用绳子把羊拴在马后,带着继续向前走,这哪还能跑得快? 陆林风布置的每一群羊都有一千多只,这第一群就吸引了两千多乃蛮骑兵来抢。 后面的乃蛮骑兵见到第一群羊被抢没了,前面还有一群羊,于又都拼命地追了上去。 就这样,每一群作为诱饵的羊都能吸引两千多乃蛮骑兵的追抢。直到乃蛮骑兵追到第五群羊,发现前面没有羊了。 一直在假装逃跑的东北海部骑兵这时不跑了,全部调转马头,等待那些没有抢到战利品的乃蛮骑兵冲锋。 乃蛮骑兵以为这些东北海骑兵后面还有羊群,于是,继续各个红着眼睛拼命打马前冲,可这时参与追击的乃蛮骑兵只有不到七千了。 十几里外,东北海部首领哈日查盖带领的八千勇士在一个缓坡的后面,被排成了一个南北向的,密集的竖条阵型。 这是为了让敌人在远处时误以为人数不多,也是溃兵。 这些勇士老早就做好了冲杀的准备,全都咬碎钢牙等不及了。 哈日查盖在最前方,举着那出奇大的锯齿狼牙棒,目光一直望着北方,当看到那三千多假装溃逃的勇士停住调转马头时,高高举起手中的狼牙棒,大喝一声:“准备!” 接着,后面的八千勇士,迅速展开阵型。仅几十息,就散开成了锥形冲锋骑阵。 “冲!” 哈日查盖把锯齿狼牙棒往前一指,一马当先跃出。 后面的八千勇士,如洪水一般跟着他向前冲去。这些勇士早就养精蓄锐已久,看着自己的羊群被乃蛮哄抢,各个心中愤恨难当,都恨不得马生双翅直接飞到敌人面前,将之全部斩杀。 那不足七千还在向前追击的乃蛮骑兵,在注意到远方快速冲杀而来的东北海部大军后,顿时都吃惊了。 这时候,夹在中间的三千东北海勇士,也开始冲锋。 阿努金纵马跃出,用斩马刀从后面往前一指,这三千勇士如狼似虎般向着追击而来的乃蛮骑兵冲杀而去。哪里像已无战意的溃逃之兵? 乃蛮骑兵的战意已经被抢夺战利品的贪念消退了很多。 不过,草原人本性不畏惧死亡,看着反戈一击而来的溃兵,和不足十里远处大批东北海骑兵,这不到七千的乃蛮骑兵并没有出现溃散,而是硬着头皮继续冲锋。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转身溃逃,就会引发自相践踏,将必死无疑。 阿努金带领三千勇士冲在最前面,两军相距一百五十丈时,双方骑兵全部弯弓搭箭斜指向天,更近一些后,双方头上都迎来了第一轮箭雨。 这不比几十、几百人的小规模战斗,交战人数一旦增多,这箭雨的杀伤力就体现了出来。 由于乃蛮方的人数多,这第一轮箭雨,东北海部就有三四百人落马,乃蛮部只有一百多人。 然后就是第二轮箭雨,由于距离更近了,第二轮箭雨的杀伤效果差了很多。东北海部有两百人落马,而乃蛮部只有几十人。 阿努金在打掉了数只冲他射来的箭后,与乃蛮骑兵近身相接了。 第二十三章 完胜 草原骑兵的冲锋战,一旦双方开始接触,马的速度是不能减慢的,骑兵要砍杀一切前方迎来的敌人,若没被杀死,或者落马,就要一直冲锋,直到冲透对方骑阵。 马的速度一旦减慢,就会成为后面自己人的障碍,自己会被己方的骑兵撞翻踩踏,引发连锁反应,造成战局崩溃。 哈日查盖事前跟阿努金交代过,他的第一波冲锋非常关键,绝对不能出现溃散,只要能够顶住,后面由哈日查盖率领的八千勇士就能以逸待劳,一举击溃正面的乃蛮骑兵,从而不给落在后面的敌人重新结阵的时间。 阿努金的斩马刀不知道砍杀了多少乃蛮骑兵,自己也身中数刀,胳膊、腰间、腿上都在流血,好在没有伤到要害。 双方都冲透对方的骑阵后,东北海部这一方的骑兵已经落马了下上千人,跟随在阿努金左右的只有一千五百余骑了,一个冲锋照面就损失了一半多的兵力,而乃蛮方面,在东北海部勇士拼死相博下,竟也有上千人落马。 不过,这五千多人的乃蛮骑兵马上遭到了灭顶之灾。 在他们面前不远处冲锋而来的是八千养精蓄锐已久的东北海骑兵。 这八千勇士真如狼如虎一般。 射出密集的箭雨,乃蛮骑兵中不断有人中箭落马,不断有马匹中箭失去控制,在双方接触之前,就有近千的乃蛮骑兵被射死、射伤。 乃蛮骑兵由于长途奔袭,又经过了刚才一轮接触战,已经人困马疲,没有力气回射,只有稀稀拉拉的箭射出,几乎没对东北海部造成伤亡。 紧接着就是接触战,打头的首领哈日查盖挥动锯齿狼牙棒,真如天神下凡,在他攻击范围内的乃蛮骑兵,全都被砸得骨断筋折,当场毙命,有几人的脑袋都被一棒拍碎。 他就像一根无坚不透的金针,在最前方杀出一条血路。 乃蛮骑兵这时已经力竭,且开始胆寒,在八千如狼骑兵的冲杀下,几乎丧失了战斗力。这场战斗就像烧红的匕首插进了羊油块,形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双方冲锋而过,东北海部只损失了不到两百骑兵,而乃蛮方面则仅剩不到一千人。 四千多名乃蛮骑兵留在两军之间,或死或痛苦地哀嚎。 残存的乃蛮骑兵已经无心恋战,向四处溃散。 哈日查盖没有理会身后这些乃蛮残兵,马不停蹄,汇合阿努金后,向着前方正在慌忙集结的乃蛮骑兵继续冲锋,不能给他们重整阵型的时间! 那些抢羊的乃蛮骑兵,虽然总人数还是比东北海方面要多出将近四千,但是被拉长分散在十几里的范围内,根本没有阵型可言。 落在最后面的乃蛮骑兵甚至还不知道前方已经溃败,还在还在哄抢羊群,殊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 散乱的乃蛮骑兵面对东北海部的冲锋,只能各自为战,一个乃蛮骑兵要面对数名东北海勇士的疯狂砍杀。 这真的是一场屠杀,乃蛮骑兵就像喂马的青草一样,被一片片收割。 乃蛮军正面出现大面积的溃逃,形成连锁反应,很多溃逃骑兵与己方发生相撞,兵败如山倒,可是不少骑兵的马后面都拴着羊,哪里逃的掉? 不论什么战争,一旦有一方正面出现奔溃,都是无法挽回的败势,士兵的战意会以极快的速度此消彼长,崩溃一方将完全丧失斗志。 兵力就是比对方多几倍也无用。 哈日查盖带着身后近万勇士,如杀鸡屠狗,砍瓜切菜般一口气杀回到了己方首领大帐处,沿途不知多少乃蛮骑兵命丧在锯齿狼牙棒下,那狼牙棒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血红的腥光。 回头一望,这一路上到处都是被马蹄踩得稀烂的乃蛮骑兵尸体,和四处乱跑的无主马匹,可几乎看不到有东北部的勇士阵亡。 这一路冲锋,乃蛮两万先锋骑兵,被消灭了一万六千人以上,那些逃走的乃蛮骑兵分散在各个方向,哈日查盖立刻分出几股骑兵追击,要尽可能的做到全歼。 东北海部方面,一共损失了两千余人,其中战死的仅仅八百人左右,这些伤亡主要发生在阿努金对乃蛮骑兵的冲锋上,之后的损失就极小了。 可谓是以少胜多,大获全胜。 就是苦了那些做诱饵的羊,有三千多只或死于乃蛮骑兵之手,或死于两军交锋之时。 哈日查盖下令打扫战场,马匹、武器等收获无数,还有近五千名俘虏,这些俘虏的大部分都将成为东北海部的奴隶。 在这场战斗中,乌力格、特木儿、哈森、吉仁台和小海,被派在哈日查盖所带领的八千勇士之中。 小海跟在乌力格的身边,在对乃蛮骑兵首次冲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它冲进乃蛮骑兵中,周围的乃蛮战马全都受惊难以控制,小磨盘一样的熊掌,拍死了二十多个被自己战马抖落下来的乃蛮骑兵,连人带马一起拍死的就更多了。 后来,东北海部的骑兵继续追击,小海跟着乌力格一路追杀那些逃跑的乃蛮骑兵,死在小海熊掌下的敌人足有上百人。 要不是乃蛮骑兵看见小海就胆寒逃散,小海会拍死更多。 乌力格几次都想离开小海单独战斗,因为小海周围根本没有乃蛮骑兵敢主动攻击,乌力格的斩马刀很难砍到敌人,只是怕小海误伤自己人才没那么做。他所的杀的乃蛮骑兵多数都是用弓箭。 特木儿、哈森和吉仁台,父子三人并肩作战,特木儿一人就斩杀乃蛮骑兵超过三十个,哈森现在十七岁,已经成为了一名骁勇的骑兵,这一战斩首了十余人。吉仁台虽然年岁已长,但也有数名乃蛮骑兵死于他的刀下。 这场胜利极大振奋了东北海部的士气。 阿努金对身上的刀伤毫不在意,兴奋地对哈日查盖说:“首领,林风勇士的计策真是太厉害了。这场战斗最大的功劳应该给他!我要跟他成为安答!他在哪?” 说着,阿努金开始四处张望寻找陆林风,但根本没有陆林风的影子。 “林风勇士是我东北海部的大恩人,他去办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了,只有这件事情办成了,我东北海部才有可能取得真正的胜利。” 哈日查盖并没有表现出大胜后应有的喜悦,平静地擦拭着锯齿狼牙棒上的血渍,接着看向阿努金的眼睛,说道: “阿努金,你赶快派出一千人,分别往各个方向去通知正在赶来参战的勇士,让他们不要来这里,直接前往北海北侧与我们汇合。” 阿努金应答一声,没有问为什么,直接就去照做了。 他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硬汉,首领说做什么,不会问为什么,只负责去做,这也是他能够成为首领侍卫统领的原因。 哈日查盖知道,乃蛮的八万多主力很可能已经向这里进发,所用时间最多不超过三天。 这一场战斗虽然是完胜,可是也会让乃蛮警惕起来,再次交锋就会是实打实的恶战了。现在要做的是依陆林风所言,快速向南撤离到北海附近,为陆林风求来援兵多争取几天时间。 “长生天保佑,林风勇士能够说服卓力格图相助。”哈日查盖凝视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口中喃喃的说道。 第二十四章 四处都是冰冷的杀机 陆林风披星戴月地赶往西北海部。 虽是六月,可这一路上他并没有感觉比冬季暖和多少,这不是身体的冷,而是一种心冷。 他在想自己的计策到底能不能成功,如果失败,乌力格这些人是战死还是成为奴隶? 没日没夜地向西跑了三天。 明珠湖南侧,初入西北海部领地。 陆林风正在草原上向西风驰电掣,远远看去,在他前方,有几驾拉货的马车也在缓缓向西移动。 他有些奇怪,途中见到了很多东北海的勇士,可他们都是奔赴战场,方向是向东。 不过,现在没心情去满足那么一点好奇心。 没过多久,接近了那几辆马车,这时远远望去,对面有十几骑正快马加鞭的朝他而来,准确地说,是朝着这几辆马车来的。 来人的从方向上就能判断,西北海部的人。 这时候,陆林风已经大体能看清楚赶着马车的几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头上有个冲天辫。 这就让他不由得心中一惊了。 西北海部肯定知道乃蛮大军已经开始南下,可这个时候又来接乃蛮的马车,难不成它们两部在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那两拨人也注意到了陆林风,不过他略微调整了下马头,从更南一些的方向超过了他们。 陆林风此时的心情是沉重的,西北海部就算出兵相助,这场战争的胜负都难料,若是成了乃蛮的同盟,东北海部必是难逃覆灭的命运了。 他打定心思,成与不成都要尽全力,就是真不成,到时候也要回去与乌力格他们并肩作战。 他真的不想再来一次生离死别了。 复杂的思绪并没有让他胯下马减速,没一会,就把那几辆马车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 西北海部首领大帐周围已经密密麻麻的扎了几千顶帐篷,这可比五年前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多的多。无数的人和马混在在一起。 显然,卓力格图在得知乃蛮进攻东北海部之后,迅速把本部的勇士都召集来,做好应对的准备。 陆林风一人一马很扎眼,老远就被几个巡逻的西北海部骑兵看见了。 “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东北海部使者,林风,要见你们首领卓力格图,” “林风……我知道了,你是那个南边来的勇士,这几年没少听说你的事。不过,你先等一会吧,等我们通报后,首领答应见你,你再过去。” 陆林风有些诧异,五年前的西北海部人对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真是形势比人强。没办法,现在是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 他索性下马坐在草地上,眼睛盯着远处那顶最大的帐篷。 那几个巡逻的西北海骑兵中的一人,打马出列回去通报。 过了很久,回去通报的那人带着一个看着很眼熟的人过来了,阿尔斯楞。 他已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面容上变化倒是不大,看起来比五年前要稳重了些。 见到陆林风,他面色冰冷,也没下马,说道:“林风勇士,首领正在大帐中议事,现在没空见你,你还是走吧。” “我是东北海部的使者,你们首领见不见我,由不得你说了算吧!”陆林风站起来直视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你前面那位使者,几天前已经被打法走了,你觉得我们首领还会见你吗?”阿尔斯楞轻蔑一笑。 有些人一旦对你心生芥蒂,无论在什么重要的时候,都会出来膈应你一下。阿尔斯楞是摆明着要借势给陆林风颜色看。 讲理无用,那就只能用强。 陆林风也没表现出恼怒,而是转身上马,打马就往里走。 阿尔斯楞和身边几人见状,急忙追赶。 “你要硬闯,别怪我们不客气。”阿尔斯楞冲着陆林风嚷道。 陆林风没理会他的威胁,从后背摘下黑木弓,搭上一支箭,侧过身瞄准了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五年前明珠湖畔就见过陆林风箭术的厉害,顿时就不再逼近了,带着身后几人在后面跟着,不敢有半点出格的举动。 没过一会,陆林风进入了帐篷群中,这里人很多,都看到一个侧身骑马的少年,弯弓指着首领侍卫阿尔斯楞,众人为之一滞。 “快拦住他,他是东北海部的人,想硬闯首领大帐。” 不少人反应过来,瞬间有二十多人堵在了陆林风前方,各个弯弓搭箭。 陆林风侧目用余光看到了这些人,随即在马上正过身来,摘下挂斩马刀,从马上一跃而起,斜着跳了出去,二十多只箭从他刚才在马上的位置掠过。 他现在不能杀人,在这里杀了一个人,东北海部可能就得不到援军。 他提着斩马刀,飞一般地向着不远处位于中央的首领大帐狂奔。 一路上有弓箭射来,有斩马刀砍来,有巨斧劈来,有狼牙棒砸来…… 此时的陆林风就像一个被猎人团团围住的猎物,偏偏这个猎物还不能杀人,只能不断躲避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冰冷杀机。那些被他用刀面或手脚打翻在地的人,起身对他继续攻击,丝毫没有因为他的留手,而有半分的客气。 好在陆林风是化气境大圆满修为,又有足够的战斗经验,这些攻击倒是伤不到他,就是太憋屈了。 他一直在忍,可又不忍不行。 “住手!” 首领大帐里走出来一个白袍妇人,见这妇人出来,那些追杀陆林风的人全住手了。 陆林风定睛一看,是邱婉娘。 虽时隔五年,可她的容貌几乎没什么变化。 只是她对着大帐外追杀他的人,面色有些冷厉,这是与五年前那张总是带着温婉笑意的脸唯一的差别。 邱婉娘见是陆林风,脸上略有吃惊之色,随即又变成了笑容,冲他招了招手。 两人进了一个首领大帐旁边的帐篷。 她看着陆林风一直没说话,陆林风被看得有些尴尬,便施了大凉一礼,先开口道:“夫人,我这次来是向首领求援的,请带我去见他吧。” 事态紧急,他开门见山。 “他们没伤到你吧。” 邱婉娘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 “没有。” “五年没见,长高了这么多。这几年一直都有你的传闻,真是草原闻名的勇士了。” 陆林风见她开始唠起家常话,似是故意岔开话题,又想起路上看到的乃蛮马车,心里顿时不安。 “夫人,乃蛮大军已攻入东北海部,战况紧急,我想现在就去见首领。” 听他再次要求去见首领,邱婉娘眉黛微蹙,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不要走了,西北海部会保护你,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陆林风心头一沉。 他事先设想过此次来求援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可能,没想到现实正按着最坏的可能发展。 “三天前夫君见了东北海部的使者,没说几句,使者就被赶了出来。你这次来,很难有好结果,这是关系到整个部族的大事,夫君他不会轻易答应你的。” “即便是首领不答应,我也要见他,东北海部有我的恩人,我不能眼看着他们死在乃蛮的刀下!”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邱婉娘轻叹一声,似是做了抉择。 “跟我来吧。” 出了帐篷,那些刚才追杀他的人并没有散去,各个横眉冷目地看着他。他们知道陆林风是来干什么的。 求首领让他们去给别人卖命。这是什么人?这是来要他们命的人! 有时候人不在乎死,有时候却格外在乎。 这要看为什么而死,为自己,为亲人,为朋友,为部族,有人愿意慷慨赴死;为不相干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会被别人茶余饭后无意中谈到时,说一声傻子。 “可敦!” 众人纷纷看向了邱婉娘,都是直勾勾中带着恳求的目光。 邱婉娘没有理会众人,就是连正眼也没看,领着陆林风就要进首领大帐。 “不可啊!” 阿尔斯楞大喊了出来。他不想为东北海部去卖命,更不想为他去卖命。 他就想一辈子守在明珠公主身边。任何想从他身边把公主夺走的人,都是他的敌人。不管陆林风有没有这个意思,五年前公主对他的亲密举动,已经在他心里割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邱婉娘看了一眼阿尔斯楞,没有说话,带着陆林风进了大帐。 第二十五章 我需要足够的理由! 一进大帐内,陆林风就感到一阵闷热和焦躁的气氛。 邱婉娘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居中的卓力格图身边坐下了,脸色平静地看着站在中间的他。 帐中有十几个人,或站或坐,也全都齐刷刷地注视着他,这些人中多数在五年前都见过,只是眼神不再友好,而是冰冷。 可以想像出,在他进来之前,这个大帐内正在进行争论,而他的出现,让所有人短暂地达成了一致,闭嘴。 这不是一种友善的氛围。 陆林风扫视了一下大帐,发现右手边有一个头上扎着冲天辫的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最为冰冷,杀机毫不掩饰。 乃蛮使者,旭日干。 旭日干没等卓力格图开口,就先说道:“尊敬的西北海部首领,乃蛮部再次要求与您缔结同盟,作为结盟礼物的两千斤白砂盐已经快运到了。” 这番话,他刚才早就说过,再次说出来,明显就是给陆林风听的。 原来,路上遇到的那几辆乃蛮马车上,拉的就是这两千斤白砂盐。 两千斤白砂盐,真的是一分重礼,就是拿两千匹良马去换,也能难在草原上在短时间内凑齐。 草原人对盐的珍视,比大凉人对黄金更甚。 一方面是重礼,一方面是为别人卖命,这两个选择摆在卓力格图面前,选哪个似乎不言而喻。 “你来这里的目的,我知道,我需要足够的理由。” 卓力格图没有回答乃蛮使者旭日干的话,而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陆林风。 能打动人的理由很多,可不论什么理由,总是跟两个东西相关,财和命。 乃蛮要求结盟的理由是财,那两千斤白花花的白砂盐已经作为筹码,放在天平上了。 能比财更重的筹码,只能是命了。 “东北海部被消灭,下一个就是西北海部。”陆林风开口说道。 卓力格图没说话,这个理由显然不够充分。 陆林风继续说道:“十几年来,乃蛮从未骚扰过西北海部,为的就是现在让你袖手旁观。东北海部若是被消灭,北海北部的广大草原,十之七八都归了乃蛮。到时西北海部如何在此立足?” 卓力格图嘴角动了一下,但还没有说话的意思。 “胡说!我乃蛮部与西北海部的盟约是对着长生天发誓的!尊敬的首领,您不可听他胡言乱语!” 旭日干手舞足蹈,有些急了。 陆林风平静地等他说完,继续说道: “那时候如果乃蛮大军来袭,西北海部绝不是对手,不想灭亡,只能逃亡。 逃亡的方向有两个,一个是向南,一个是向西。 向南,只能进入大凉境内,大凉北境驻军二十万,有山林险阻,有坚城高墙,唯独没有草场。 向西,一片沼泽之地,夏季长草之时,泥泞不堪,人马陷入几息便无迹可寻。再向西,就是汪古部的领地,汪古部已经离开北海附近七十余年,与西域异族交往甚密,已逐渐被其同化。你觉得他们会接纳你吗?如果与汪古部开战,即便胜了也是惨胜,若是败了,草原之大,将无西北海部立锥之地!” 陆林风的筹码是命,不是性命,是命运!西北海部的命运! 此时西北海部若袖手旁边,乃蛮两千斤白砂盐换的将是西北海部全族的命运! 这太值了,世间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买卖了! “你的理由,打动了我,不过我觉得还不够。” 卓力格图眼睛突然睁大了一下,马上又面无表情,继续说道:“若是我援助你们,你们能否保证此战必胜?!” “出使之前,我已设下诱敌分兵之计,乃蛮两万先锋骑兵,想必现在已经横尸草原。” 这是陆林风的杀手锏。 他不知道究竟计策有没有成功,是完胜,是惨胜,还是失败?后两个都没有意义,只有完胜才能打动卓力格图。 已经三天了,消息应该很快传到这里。 只能赌一把了。 “这么说,你不知道是胜还是败了?”卓力格图眼神变得冷冽起来。 “那一战已经结束三天,消息很快就会传来,我相信首领应该派有斥候时刻关注着战局吧。” 陆林风能说的已经都说完了,剩下的只能等斥候传来消息了。 卓力格图微微点了下头,沉默不语。 大帐之中出奇的安静,呼吸声都不可闻,空气似乎变得更加躁热,可帐中之人都感觉很冷,这种冷是从心底散发出的。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帐中无一人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突然,一个急促的身影闯入帐中。 “禀首领,乃蛮两万先锋骑兵,三日前几乎全军覆没!一万八千余人被斩或被俘,仅一千余骑逃出!” 此言一出,大帐中顿时哗然,众人皆交头接耳,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他们都知道,这次乃蛮两万先锋来势非常迅猛,东北海部不可能有时间召集足够的勇士抵御。 “不可能!!”乃蛮使者旭日干大叫一声,几乎当场昏厥,强打精神站稳后,脸上冷汗密布,体若筛糠。 “东北海部伤亡如何?”卓力格图强压内心震撼,声音略带颤抖的问道。 “东北海部仅阵亡八百余人,伤一千余人。” “好!!!” 卓力格图大手一拍身前的桌案,猛地站立起来。那桌案竟被得粉碎。 “你的理由已经足够了!!” 卓力格图的眼神不再冰冷,而是似有火焰喷出! 几息之后,他自觉失态,又坐下,面色平静的说,“还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个条件,杀了他。” 卓力格图盯着陆林风的眼睛,左手指向旭日干。 旭日干先是大惊失色,而后眼神变得狠厉起来,身体也随之挺直了。 “哼!卓力格图,你的部族必为长生天所抛弃。我乃蛮必将统一草原!” 说着,他拔出腰间的佩刀,向大帐之外走去。 “第二个条件呢?” “你先完成第一个条件,我才告诉你第二个条件。” 卓力格图面色冷峻的看着他。 “好!我去杀了他。” 陆林风也转身走出大帐,接过放在大帐侍卫手中的斩马刀。 天色已经转暗,首领大帐前方的空地已经围满了人,点点火把把这里照得人影斑驳。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很安静,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中间两个持刀而峙的人。 旭日干是乃蛮部最优秀的勇士之一,其勇武程度犹在特木儿和乌力格之上,是乃蛮首领账下得力的勇士,不然怎能有资格作为使者来到西北海部? 两双冰冷的眼睛在对视。 谁都没有着急先进攻,两人都知道对方不是善茬,没有好的契机,谁先出手,谁就先露出破绽,反而失了先机。 这个契机是什么? 风向的突然改变?人群中一声突兀的咳嗽?还是不小心对方被风中的杂物迷了眼睛? 都可以,只要是变,周围一切事物的改变,均能成为出招的契机! 两人都在等,这是一场实力的对决,也是一场耐心的比试。 …… “阿爸!”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众人皆在屏气凝神,被这一声喊都引得回头去看。 这个声音让陆林风顿觉熟悉,眼睛不自觉地往外偷瞄了一瞬,但并没有看见人。 可就在这时,旭日干的刀如疾风般已至。 这一刀是斜砍而来,带着一寸长的刀芒,让陆林风感到无限的杀机。 他没有硬接这一刀,而是一个侧身闪躲,不过刚才由于瞬间的分神,还是稍稍迟了一些。 陆林风只觉得左肩一寒,兽皮衣被刀芒割开,顿时鲜血流出,伤口深可见骨。 高手交锋,往往招数不多,露出一个破绽就会丧命。 这也就是陆林风身经百战,对危险的降临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不然这一刀就算不死,左臂也被斩掉。 陆林风不顾伤口,斩马刀从斜下向上撩斩,这一刀快如闪电,也带着一寸多长冰冷的刀芒。 这一刀角度很刁钻,很难防御,旭日干紧忙收刀向下劈挡。无奈,斩马刀比他手中精钢打造的佩刀要长,他劈得着刀柄,却拦不到刀身。 “叮。” 一声脆响,同样是精钢打造斩马刀柄上被砍出一道豁口。 可那刀身带着刀芒却撩在了旭日干的胸前,他的兽皮衣顿时裂开两半,一条血淋淋的伤口斜划在胸前。 旭日干顿时后退,只觉得胸前凉飕飕,冷冰冰,滑腻腻。 但他根本不看低头查看。 陆林风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转身把斩马刀抡圆,一个横斩而出,刀芒竟超过了两寸。 这一招与他五年前明珠湖畔围火刀舞的最后一招一模一样。 旭日干见避无可避,只得咬牙,硬着头皮,倒握手中钢刀竖着格挡。 但这一刀来势太猛了,陆林风已经把化气境大圆满的修为能发挥出的全力都使了出来。 “当” 这一声响,比刚才更大更脆,旭日干手中精钢打造的佩刀,竟然被斩断了! 可这一刀的刀势却丝毫未减。 “噗。”紧接着发出了一阵金属割肉的闷响。 旭日干被拦腰斩断了。 尸体倒地,分为两节。两目狰狞圆睁,鲜血从分离处汩汩而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围观的西北海部众人,此时已经看呆,除了卓力格图和少数一些身经百战的勇士,绝大多数人自问不可能抗住陆林风这最后一刀。 陆林风收刀看向卓力格图。 “第一个条件我完成了。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卓力格图露出难得的一笑,道:“这第二个条件,非常简单。” “简单?”陆林风眉头一紧。他知道,卓力格图越是这么说,就表示越麻烦。 陆林风双目微眯,直直地盯着卓力格图的眼睛,等着他的话。 第二十六章 我就死给你看! “娶了她!” ?? 卓力格图圆睁双目,右手笔直的指向人群,众人自觉地在他所指的方向闪出了一条道路。 ?? 一个身材高挑,穿天蓝色月布长袍,瓜子脸尖下颌的少女,正真勾勾地望着卓力格图,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满是惊异之色。 ?? 陆林风望着这个少女,大脑一阵阵地眩晕。 ?? 明珠。 ?? 五年前,明珠湖畔围火起舞的片段,断断续续地在陆林风无法控制的思绪中涌出。 ?? 现在的她已经褪去了五年前的稚色,青春的气息,即便是这即将入夜的草原也无法掩盖。 ?? 这时的人群已经不再安静,议论声此起彼伏,甚至有大声的叫喊。 ?? 不过,陆林风都没有听到。 ?? 他看着明珠,眼中有喜悦,有迷茫,有不知所措,还有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 明珠也在看着她,她的目光没有那么复杂,只有一丝难以察觉期盼。 ?? 两人都觉得周围的一切已经不存在了。 ?? 不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陆林风被一个低沉的声音震醒。 ?? “你答应吗?!” ?? 卓力格图死死的盯着他。 ?? 他是西北海部的首领,一个带领整个部族在苦寒之地生存的领袖。可在他粗狂的外表下,藏的是一颗体察入微的心。 ?? 当他早在明珠湖畔与陆林风比弓时,心中就对这个少年非常欣赏; ?? 当明珠来年还要在那个时间要求去明珠湖祭祀时,他就知道了女儿的心思; ?? 当他看到邱婉娘对陆林风如慈母见儿般亲切时,他就知晓了妻子留恋故国的人。 ?? 他的帐下需要林风这样的勇士; ?? 他的女儿需要林风这样的伴侣; ?? 他的妻子需要林风这样的儿子; ?? 西北海部需要林风这样的臂膀! ?? 可这一切,他一直都暗藏在心里,从未向任何人吐露半分。 ?? 今天,是将林风拉入西北海部最好的机会! ?? 陆林风沉默。 ?? 他跟明珠相处的时间不过几天,而且那时还不到十岁。五年未见,明珠的相貌在记忆里甚至都有些模糊了。 ?? 可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或骑马,或修炼,或杀人时,思绪中突然冒出那个穿着天蓝色月布长袍的身影。 ?? 不到十五岁的他,在战场上已是敌人畏惧的杀神。可在男女感情上确是懵懵懂懂,他现在还分不清自己对明珠的感觉,与对乌力格这些人的到底有什么区别。 ?? 不过,是有一些分别,那种区别很微妙,很挠人,很慌张,很不能自已,那种区别叫—— ?? 心动。 ?? 可是,自己能娶她吗? ?? 杀父之仇,灭门只恨,怎么办?那些仇人还在大凉,还在千方百计地寻找自己,要斩草除根。 ?? 父亲万箭穿身,祖母和母亲被打入囚车,暗衣卫从侯府出来时拎着的血淋淋的孔雀绣纹刀,这些画面突然出现在了他眼前。 ?? 要报仇! ?? 大仇未报,心中不能有任何牵挂。敌人太强大,光是魏宪生和暗衣卫,就远不是现在的他能对抗的。 ?? 这条路只能他一个人走。心中一旦有了羁绊,就会动摇他的本心,还谈什么为父报仇,为家门昭雪? ?? 陆林风的各种思绪在脑中不停地撞击着,但没有任何结果。 ??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 “我给你十息的时间,做出决定。” ?? 卓力格图伸出大手,声音冰冷而坚定,一字一顿地念道: ?? “十 ?? 九 ?? 八 ?? 七 ?? 六 ?? 五 ?? 四。” ?? …… ?? 陆林风这时脑袋中已是一团浆糊,豆大的汗珠从额角一颗颗渗出。 ?? 他知道,如果不答应,卓力格图绝对会说道做到,不会出兵救援。 ??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 “阿爸!!!” ?? 就在这时,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斩断了他的彷徨。 ?? 只见明珠已经把腰间挂配的小刀拔了出来,抵在自己的脖颈处,一滴滴鲜红缓缓滑下。 ?? “不要逼他了!出兵救援!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 她手中的小刀又往脖颈里深入了一分,那鲜红由雨滴变成了小溪。 ?? 卓力格图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女儿会这么做。 ?? 他的双眼慢慢地暗淡下来。他了解自己的女儿,虽然有些刁蛮任性,但内里刚强,决定的事断无更改的可能。 ?? 他沉默了。 ?? 不再看向明珠,不再看向陆林风,连身边邱婉娘似乎都不存在了。 ?? 那宽大雄伟的身躯慢慢转过身,向着首领大帐走去。 ?? “所有勇士听令!即刻准备行装,明日天明之时,出发救援东北海部!” ?? 一个低沉如闷雷般的声音,从他的背影传来,向四野扩散。 ?? 围观众人听到命令后,纷纷散去。 ?? …… ?? 陆林风怔怔地站在那里很久。 ?? 邱婉娘向他徐徐走来,眼中一抹微不可查的失落一闪而逝,微笑着说道:“林风,你今晚就住在刚才那个帐篷里吧。” ?? 他这才回过神来。 ?? “谢夫人。我……” ?? 没等陆林风往下说,邱婉娘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去安慰下明珠吧。” ?? 接着不再说话,转身走进了大帐。 ?? 陆林风深吸了一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明珠,可双脚还是不受控制的向她走去。 ?? …… ?? “你长高了这么多啊!斩了乃蛮使者那招是不是刀舞最后的那招?” ?? 刚才还以死相逼父亲出兵的少女,现在就像换了一个人,那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正在滴溜溜的看着他。 ?? 陆林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更不知所措。 ?? “我……” ?? “别我了,快来给我上伤药呀。诶呦,好疼呀。” 见明珠这样,陆林风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他这辈子最难熬的时间终于过去了。 ?? 如果明珠真有什么异常举动,他会寝食难安,抱憾终身。 ?? “好……随我来。” ?? 陆林风把明珠引到帐篷中,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在她脖颈的伤口处仔细地涂抹。 ?? 只是他不知,与他侧脸相错的少女,一滴泪珠从脸颊滑落。 ?? …… ?? 明珠的伤口创面不大,也不太深,没有大碍。涂上蛮族特有的伤药后,几天便可痊愈。 ?? 陆林风处理好明珠的伤口,对她说:“我今夜就要赶回去,尽快把消息传给首领。今天……谢谢你了。” ?? 陆林风不知道怎么感谢明珠,索性起身郑重地像她施了一礼。 ?? “我也要去!”那双古灵精怪的大眼又开始露出刁蛮,小下巴也不自觉得抬了起来。 ?? “公主,此去路途上很危险,很可能遇到乃蛮的斥候骑兵。” ?? 陆林风有些着急,他知道,明珠说跟他去,就必须得去。他一人一骑,出现状况还好应付,带着她,就可能生出变数。 ?? “哼!我去定了。”那小下巴抬得更高了。 ?? “那去问问首领和夫人吧,他们若是同意,我便带你去。” ?? “你敢,让我阿爸阿妈知道了,我连帐篷都别想出了!” ?? “你要瞒着他们跟我去?” ?? “也不是,给我阿妈留个信就行。” ?? 说着,明珠眼珠乱转,在帐篷里四处踅摸,看到了一个马凳,拿出小刀递给陆林风,让他在凳腿上刻上了四个字——我林风走。 ?? 那一条小凳腿刚好能把这四个字刻清楚。 ?? 然后也不理陆林风,飞也似地跑回了自己帐篷,把马凳交给自己的侍女,叮嘱她一个时辰后,把马凳拿去给可敦看。那侍女根本看不懂上面刻的字是什么意思,连声答应。 ?? “你去找我阿爸请辞吧。”明珠拍了两下手,显得很得意。 ?? 陆林风无奈摇头,但也照做了。 ?? 卓力格图没有再难为他。 ?? 陆林风收拾完毕后,打马出了帐篷群。明珠早就在外面等了半天,骑着她那匹白马与陆林风飞一样地向东南而去。 ?? 在他们没走出多远时,身后有一人一骑也朝着二人前去的方向,奔了出来。 第二十七章 连斩八骑 天早就完全黑了。 不过,皎洁的月光并没有让急着赶路的陆林风和明珠很难走。 这种夜间赶路,其实很危险,因为草原狼就是在这个时候活动的。但陆林风顾不了那么多了,早一些把卓力格图明天出兵相助的消息带回去,就早一些能让军心安定。 大战开始往往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大战还没开始,就已经军心浮动而不战自溃。那样的话,勉强硬战,只能枉为被屠戮的对象。 二人并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跟随。要说那人也奇怪,靠着月光的指引,跟他们只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不再靠近,仅仅就是跟着。 六月草原的夜里,还是很冷的。明珠显然没走过这种夜路。 行至午夜,她虽然出来时带了一个兽皮大氅披着,但仍然感觉有点冷,但又要强的不肯说出来。人一冷就容易犯困,在马上开始不时地“点头”。 陆林风见状,就知道她累了。 二人下马,陆林风从行囊里拿出行军帐篷支了起来。 “你进去睡一会吧,帐篷里会暖和些,我来守夜。”说着,他朝着帐篷一指。 明珠也不造作,直接就钻了进去,把身上的兽皮大氅往身上一裹,严严实实的。 陆林风盘腿坐在帐篷边上,开始修炼引气决。 他对引气决的修炼,每日不停,三年多的时间,似是一直在做无用之功。可他知道,每一份努力,每一份坚持,都会换来收获,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他刚摆好修炼姿势,这时,帐篷里探出一个小脑袋。 “我还想听《搜神记》里的故事,等了五年了。”明珠冲他古灵精怪的一笑。 “这么黑的天,如果你再吵着找阿爸阿妈怎么办?我可没时间把你送回去呀。” 陆林风找理由搪塞,他哪有心情讲故事? 明珠一连催问了几次,可陆林风都没有答应。 “我今天帮你那么大的忙,讲个故事听都不行!”她有些恼了。 陆林风不用看都知道,那小下巴肯定快跟眼睛持平了。 突然,陆林风像明珠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他隐隐地听到了马蹄声,不是一匹马,足有十几匹。他断定十有八九这是乃蛮的斥候。 “乃蛮果然在防着西北海部,斥候都深入西北海部的腹地了。”他心中暗道。 他快速地把明珠从帐篷里叫了出来,并且把帐篷收起,平放在地上,然后把两匹马牵向旁边一处洼进去的草丛。 他这么做是尽量减少被发现的可能。这都是几年来与对抗乃蛮时积累的经验。 明珠裹着大氅坐在地上一言不发,显然她有些害怕。 其实作为卓力格图的女儿,弓、马、刀她都很娴熟,甚至比一般的草原勇士都要强不少。只是她从没经历过战仗,本能地产生了畏惧。 “不用担心,他们没发现我们,只不过乃蛮的斥候都派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程很可能会遇到麻烦,夜间尽量多赶路,你再休息半个时辰,咱们接着出发。”陆林风正色地对明珠说道。 明珠轻声“嗯”了,语气中没有往日的俏皮。 她意识到了,打仗,不是闹着玩。 …… 皎洁的月亮开始争不过欲出的朝阳,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这时的明珠已经哈气连天,她的眼皮已经快撑不住了,在马上有点摇摇欲坠地的感觉。 草原虽然整体上平坦无垠,但总还是能找到一些能够提供遮掩和休息地方。 陆林风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丘,那小丘下面连着一个半丈多深的沟壑,正好是一个能够隐蔽休息的地方。 “别睡着了,前面就能休息了。”陆林风微微加紧了一下马肚两侧,他没舍得用鞭子催马前行,马也很累了。 他把两匹马先安顿好。在这个小沟壑里,两匹马借助外面已经一尺多高的野草,确实不容易被远处发现。 他跟明珠二人,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地方,垫了些草,倒地而眠。 那个从昨天他们出来就一直跟着他们的人,这时在不远处也找了个地方休息了。 陆林风勾了那人所在方向一眼,闭上双目,嘴角微微往上一挑。 …… 西北海部的三万大军,在陆林风和明珠二人开始休息前的一个时辰时候,出发了。之所以提前出发,就是因为那个刻字的马凳,卓力格图得知女儿跟陆林风偷偷跑了之后,又气又急,几乎一夜未睡,天还未亮,就早早地号令大军开拔了。 明珠无意间帮了东北海部的大忙,战争时期别说一个时辰,就是一盏茶的时间都可能扭转战局。 战争拼得不光是实力,有的时候还有战机。 昨夜陆林风他们遇到的那些斥候,在发现西北海部大军向东南开拔的第一时间,就拼命地往回赶,这个消息太重要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明珠还睡的香甜。 陆林风嘴里叼着一根细草,背靠着小沟壑的边缘,正无趣地望着天上的白云。 他早就睡不着了,可现在叫醒明珠出发,又容易被发现,心里着急,却无可奈何。 忽然,陆林风又隐隐听到了马蹄声,由远及近,而且就是冲着他们方向来的。 他顿时警惕起来,摇醒了身边还在熟睡的明珠。 “你干什么!”明珠睡眼惺忪,刚要发起床气。 陆林风立刻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明珠也马上意识到什么,她也听见了马蹄声。 过了一会,马蹄声好像出现了分散,一匹马似乎是正冲着他们来的。 能感觉出马离他们很近的的时候,那人下了马。 陆林风忽然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草原上的草太高,蹲下不舒服,而他这里是个小沟壑,里面没什么草。 他要来大的! 坏了,那人再走近一些就能发现自己这边的两匹马了。 既然没法躲了,那就索性先杀了他。 他眼睛中带出一芒杀机,右手紧握身侧的斩马刀。 靠听脚步声,待陆林风觉得那人将要看见马之时,突然从小沟壑中跃起,那人只觉得寒光一闪,脖子处凉凉,自己飞起来了。 他的脖腔鲜血喷出一丈多高,头颅在空中打着滚掉入草丛之中,死尸栽倒在地。 明珠看了,小脸煞白。 陆林风没工夫管她,杀了一个,后面还有十二三个呢! 另外那些乃蛮斥候,注意到了同伴被杀,都急忙催马杀来。 “明珠,快上马,往那个方向去,那里有咱们的人!”陆林风用刀指了一下跟踪他们的人的方向。 明珠倒也果断,直接上马奔向他所指的方向。 陆林风大呵一声,竟向那十几骑发起了徒步冲锋! 那十几骑乃蛮斥候,各个弯弓搭箭,一轮箭雨朝着林风射来,均被陆林风的斩马刀挑落。 那最靠前的一骑,只见一个少年跳跃而起,斩马刀向着他连人带马一起劈来! 那人还没怎么反应,斜着就被劈成了两半,胯下战马的侧腹也被劈开了,那马一吃痛,双蹄高高抬起,内脏留了一地,随即一人一马全部倒地而亡。 后面的乃蛮斥候见同伴惨死,都睚眦欲裂,猛挥手中武器攻向陆林风。 陆林风的斩马刀左攻右挡,无奈的是,对方都在马上,交锋一瞬而过,而且是几人同时攻来,很难有一击杀之的机会。 乃蛮斥候显然也看见了正在逃走的明珠,分出了六骑去追击。 陆林风一见,大惊。 这时他看清楚了,对面还有十二骑,没去追击明珠的六骑,调转马头又向他冲来。 陆林风摘下后背黑木弓,搭箭抬手射出,这一箭从摘弓到射出,不足一息时间。 那箭直奔一名乃蛮斥候的颈(gěng)嗓咽喉,来了个对穿。 这时,那五骑也杀到面前了。 陆林风手中换成斩马刀,一个侧滚,闪到一旁,斩马刀向最近一匹马的小腿处砍去,那马的右前小腿顿时飞出,马身子向前栽倒,坐上的乃蛮斥候,被摔出几丈远,躺在草地上痛苦哀嚎。 还剩四个! 陆林风必须短时间内将他们消灭,不然明珠性命堪忧! 他不再等那四骑冲来,飞奔过去,高高跃起,朝着最近的斥候一个横斩,那人从腋下处被斩成两节。借着这一跃惯性,回身又是一刀,刚从他身边交错而过的另一个斥候,侧腰从后面被豁一了大口子,人在马背上颠簸两下,肠子流出,落马而亡。 此时交错而过的另外两骑,已经胆寒,这少年是杀神吗?都是一招必杀! 两人拨马便逃,陆林风又摘下黑木弓,啪啪两箭,都从后心穿出,死尸纷纷栽落草地。 这时那个被马甩出去,躺在地上的斥候,还在不停地哀嚎,肯定是有骨头被摔断了。 陆林风一个健步,手起刀落,帮他解除了痛苦。 接着,他赶忙飞奔到小沟壑里,上了另一匹马,把斩马刀当鞭子使,朝着明珠逃命的方向追去。 第二十八章 十万?!不是八万吗 明珠加快马速前逃。 她心里很清楚,跑的越远对陆林风来说就越安全,自己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乃蛮六骑的弓箭“嗖嗖嗖”地向着明珠的后背射来,她只能半侧着身子不断回头,躲避弓箭。 可这样,马的速度就慢了。 一路跟着的那人,这时也看到了朝他打马狂奔而来的明珠。他迅速上马,摘弓搭箭,迎着明珠就冲了上去。 突然,明珠坐下的那匹白马,长嘶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她由于一直是侧身状态,此时准备不足,失去了平衡,被白马甩了下去。那白马继续狂奔而走,只见它后臀处插着两只箭。 离明珠最近的一个乃蛮斥候,见她落马,收弓摘下斩马刀,高高举起。只待临近后,一刀结果了她。 就在他挥刀要砍的一瞬间,一只箭从他的左眼穿入,三棱箭锥从脑后透出。 “公主!快跑!” 明珠惊慌中抬眼一看,是阿尔斯楞!她不顾身上的疼痛,起身朝着他的方向踉跄狂奔。 阿尔斯楞没再说话,打马与明珠侧身而过,挥起手中斩马刀迎向后面追来的乃蛮五骑。 他是西北海部的首领侍卫,跟在卓力格图身边多年,又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一名非常骁勇善战的骑兵。不过,以一敌二,敌三或许可以,但再多就力不从心了。 那五名乃蛮斥候,见他冲来,纷纷挥舞手中武器。 三柄斩马刀,一把开山斧,一只狼牙棒。 那挥舞狼牙棒的乃蛮斥候冲在最前面,抡圆了朝着阿尔斯楞侧身砸去,他用刀格挡,狼牙棒被挑开,擦着他的左肩过去,两马交错而过。 紧接着前方一柄斩马刀斜砍下来,阿尔斯楞手中斩马刀来不及收回,只得侧身闪躲,堪堪避过。 但是这一下,他重心全无,已经无法防守了。 第三骑的开山斧瞬间而至,已经朝着他连人带马一起劈来,阿尔斯楞见已避无可避,一咬牙,直接强行从马上跳了下去。那大斧,直接劈在了马背上,战马吃痛,长嘶一声,狂奔而走。 最后两骑见他已经落马,分成一左一右,平行而来,从两侧同时攻击阿尔斯楞。 两柄斩马刀由高举变成拖地,从下往上撩斩。 阿尔斯楞摔倒在地,还好手中斩马刀没有脱手,不过来不及起身,乃蛮双骑的斩马刀已双双而至。 这是必死之局。 要挡只能防住一边,阿尔斯楞咬碎钢牙,眼球暴凸,他知道今天凶多吉少了。 这时,明珠在后面一箭射来,正中其中一骑的左肩,那乃蛮斥候身子稍稍一歪,斩马刀也偏了一点。 阿尔斯楞抓住机会,半坐着挥刀格挡另一侧的攻击。 那中箭乃蛮斥候的斩马刀,由于稍稍偏了一些,从阿尔斯楞的右脸侧撩斩而过。 阿尔斯楞惨叫一声,半边脸瞬间被血水覆盖,右耳连带着一部分右侧头皮被削落。 这时,最前面使用狼牙棒的乃蛮斥候,已经拨转马头,从阿尔斯楞后面再次冲来。 那碗口粗细,布满铁钉的狼牙棒带着狰狞的杀机,向着阿尔斯楞的后脑砸来。 这下若砸上,就是个万朵花开。 阿尔斯楞感觉到了身后恶风不善,但真是避无可避了。两眼一闭,只求一死。 就在他绝望之时,一道流光从那使用狼牙棒的乃蛮斥候咽喉射入,竟贯穿了过去! 正高高举起要砸下的狼牙棒,晃了几下脱手落地。 陆林风收起黑木弓,拖着斩马刀,向着那剩余的乃蛮四骑冲去。 那四骑见是陆林风来了,大吃一惊,这才多大一会,难道留下围攻他的六个同伴都死了? 事实确实如此。 刚才第二个攻击阿尔斯楞的乃蛮斥候,再度冲来,与陆林风仅相隔数丈。 陆林风手中拖地的斩马刀没有抬起来,迎着对面而来的马头,往上一撩,带出两尺刀芒,那马头被刀芒触及,直接被斩开两半! 鲜血崩裂! 那马上乃蛮斥候坐不稳,身体剧烈一晃,陆林风没有收刀,借着马速,顺势往前一伸手中斩马刀。 直接给他来个透心凉,然后高高挑起向外一甩,死尸滚落于草丛之中。 见陆林风瞬间射杀一人,刀挑一人,剩下的三骑心中大骇,立刻想到他为什么能这么快追上来了,那留下的六个同伴必是早就被这杀神所戮。 不自觉地,这三骑都开始勒马缰,逃命的念头如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可陆林风怎能让他们逃走? 这些乃蛮斥候必是发现了西北海部大军开拔的军情,绝不可放走一人! 陆林风的马一刻都没停过,那三骑从勒马到停下再到调转马头,都需要时间。 这就给了陆林风充足的时间靠近他们,离他最近的一个是那使用开山斧的乃蛮斥候。 他见陆林风已经冲到了面前,想跑是来不及了,索性挥动大斧主动攻击。 大斧直劈陆林风的面门而来,陆林风眼角一闪寒芒,两腿更用力一夹马腹,马速更快一分,两马相错之际,横挥斩马刀迎着大斧而去,不过,目标不是斧子刃,而是斧子柄。 黑铁打造的斧柄,被一刀斩断,而斩马刀的刀施不减,直接削上了那乃蛮斥候的侧脸,鲜血喷涌,半拉脑袋落地。 另外两骑已经拨转好了马头,开始分头逃窜。 陆林风身前最近的一骑,是被明珠刚才射中肩部的那个斥候,箭还插在左肩。 他的战马刚开始奔跑,速度还没有起来,而陆林风的马风驰电掣而至,几息便赶上了。 那乃蛮斥候只觉得后背一凉,连回头看一眼都来不及,就被斜斩城两断。 最后一名乃蛮斥候,在同伴被一一屠尽所争取来的时间中,终于能够顺利逃窜。 陆林风摘下黑木弓,弯弓搭箭似满月,连出三箭,没有射其要害,那人中了第三箭后滚落马下。 他是要留一个舌头,所以没有一箭杀之。 “你们大军行至何处了?” 陆林风在马上用刀口指着乃蛮斥候的脸。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东北海部南边来的那个少年杀神,林风吧!”那乃蛮斥候口中溢血惨声道。 “不错,正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陆林风平静地回答到。 “哈哈哈,莫说我不知,就是知道,死也不会告诉你……呃……我乃蛮十万大军定会一统草原,西北海部就是出兵相救,也无济于事!呃……”乃蛮斥候连续呕血。 他其实没报多大希望能问出什么,因为他知道,远途查探情报的斥候,得到情报后需要层层传递,防的就是得到了情报也找不到首领告之。 所以,这些斥候出来多日,十之八九不知道大军的位置了。 可是,他听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十万?!不是还剩八万吗?难道情报有误?!”陆林风心中暗惊。 战场争衡,决机于两阵之间,情报有误为最大忌。 别看仅差两万人,但在这几乎无计可施,无险可守,无城可防的无垠草原,别说两万,就是几千人的差距都可能造成战局的逆转。何况,东北海和西北海两部人马合在一起才堪堪能凑够八万,本就比乃蛮少。 “这个消息不论真假必须赶快告知首领哈日查盖!” 他即刻打定主意,拨转马头,在转过去的一瞬,刀口向下轻轻一压,那乃蛮斥候身首分离。 …… 明珠此时正坐在阿尔斯楞的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阿尔斯楞失了右耳,满脸是血,但是在明珠面前,竟强忍着没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公主别管我,咱们速速离开此处,去找首领汇合,太危险了!”阿尔斯楞激动地说道。 “他说的对,你跟他赶快回去。” 没等明珠开口,陆林风到了他们身边,继续说道,“看来乃蛮在这一带布置了很多斥候,肯定不只这一波,非常危险,你阿爸的大军已经出发了大半日,你们往回走很快就能遇到,不要再跟我走了。” 陆林风的表情非常严肃。 明珠平日虽有些刁蛮,可那是她少女天性使然。 她不是不懂道理,胡搅蛮缠的人。不然她怎能以死相逼父亲帮助陆林风? 经过刚才一系列的战斗,她已经对战争的残酷有了充分的认识:敌人才不会管你是谁,游戏战争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嗯……”明珠低下头表示同意。 陆林风怕西北海部有变,没有把刚才听到的消息告诉阿尔斯楞和明珠。 明珠的那匹白马已经找不到了,现在也没时间再去寻了,找来乃蛮斥候的两匹马,阿尔斯楞和明珠向西返回。 三人就此分别。 分别时,明珠不住地回头望着远去的陆林风,直到视线尽头。 不久前的战斗,阿尔斯楞看在眼里,平日里傲气自负的他,这次心服口服了。他自问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如陆林风方才的杀伐手段。 看着不断回望的明珠,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首领一定要逼陆林风娶了明珠,这是想为西北海部招来一个臂膀呀。自己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妒忌他呢? 现在能守在公主身边够了,直到她不再需要他。 第二十九章 看天意吧 陆林风没有了明珠的跟随,一个人赶路的速度要快得多了。 本来,要是不知道乃蛮大军可能是十万,他还没有那么着急,因为东北海部这几天应该至少有四万以上的勇士汇聚在了哈日查盖身边。 再加上卓力格图率领的三万多西北海部勇士,合起来有近八万人。 即便总兵力比乃蛮少了一些,也相差不远,最多相差三千人。但东北海部首战完胜,士气高涨,足以弥补这点差距。 现在不同了,乃蛮很可能多出来两万骑兵,放在战场上那也一眼望不到边的存在。 一路上陆林风又遇到了几股乃蛮斥候,远远看到时,就微调方向绕开他们,他不想节外生枝。不过这也让他多走了些弯路,速度上慢了些。 那些那蛮斥候也没有追他的意思,因为他们的任务是刺探西北海部大军的动向,如果为了这一人一骑去耗费时间,误了大事,回去就要见长生天了。 所以,双方虽是死敌,但各有心思,各怀各事,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陆林风还是很小心,夜晚不休息,白天只有马累的时候,才在比较隐蔽的地方待上一两个时辰。 他在两天后,终于到达了东北海部境内的北海北侧。 …… 时间刚过了中午,天空有些暗了下来,无端出现了几朵乌云。 陆林风在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后,上马继续赶路。 又向东南方向走了大约一个半时辰,视线的尽头隐约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行军帐篷。 他心头一喜,看来哈日查盖已经安顿好了族人,先站稳了脚跟。 他心里面又算了算,卓力格图的大军,预计明天中午差不多能到了。乃蛮大军到达的时间最快也就是在明天上午。 只要乃蛮大军到达后不直接攻击东北海部,那么卓力格图的援军来的就正是时候。 陆林风认为,乃蛮直接发起攻击的可能性很小,长途奔袭而来,不做休整,人困马乏的,战力会削弱很多,很容易让对方以逸待劳,以少胜多。 想到这,陆林风长出一口气。 不过他随即又紧锁眉头,就算是卓力格图的大军顺利的与东北海部汇合,那么兵力上的劣势怎么弥补呢? 他现在实在想不出来对策了,一场真刀真枪的恶战看来是无法避免了。 事实就是在往那个方向发展,而且那已经是在不出任何差错的情况下,最好的情况了。 七万多骑兵对战十万骑兵,即便己方勇士拼死而战打胜了,又有几人能活下来呢?整个草原三部,精壮人口将十去七八。 这样的惨胜有什么意义呢?乌力格、特木儿、哈森、吉仁台等这些人,能活下来吗?能活下来几人?就是首领哈日查盖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这还是胜了,要是败了,北海两部将被灭族。他相识的人里,能百中存一就不错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已经做到最好了。”他暗叹一声,将手中马鞭加紧抽了几下,向着那密密麻麻的帐篷群狂奔而去。 …… 陆林风的行踪,早就被在帐篷群外围巡逻的骑兵发现了。 他们见是陆林风归来后,全部下马相迎,陆林风在东北海部勇士中威望很高,以前在战场作战英勇就广为人知,这次献了诱敌分兵之计后更是无人不知其大名了。 “快带我去见首领。”陆林风疾声催促,示意他们赶快上马带他去。 那几个巡逻骑兵见他神色紧急,知道有大事,不敢耽搁,随即带领陆林风前去哈日查盖的大帐。 在这途中,陆林风被巡逻骑兵告知,这些天有大约三万五千东北海勇士成功汇合到了这里,总兵力有四万五千多。 可惜的是,有超过五千的勇士在赶来的途中被乃蛮截杀了。不然东北海部勇士能超过五万人。 到了哈日查盖的大帐处,其中一个巡逻骑兵刚要进去禀报,被陆林风拦下来,并让他们都离开了。 他刚才虽然急迫,但现在却没有着急进去。他是要确保大帐里除了哈日查盖没有别人。 在帐篷外侧耳听了一会,没有听到有人对话。 陆林风这才走了进去。 哈日查盖独自正坐在大帐之中,其实从两天前他到达北海北侧,帐篷搭好后就一直坐在这儿。 现在的他,脸上乌云密布,比外面的那几朵乌云要稠密的多,显得他的大黑脸更黑了。 陆林风没管这些,即没通报,也没见礼,直接开口道:“首领,卓力格图已经出兵,我预计明日中午即可到达!” 哈日查盖没说话,竟直接跳了起来,脸上乌云变成了狂喜之色。 憋了半天说出一句话:“好!太好了!”,然后戛然而止,连他最常见的“哈哈大笑”都没笑出来。 哈日查盖这些天已经被愁坏了,处于深度抑郁之中,身边的人已经不敢接近他,不然一个不小心吃一下那锯齿狼牙棒,哪怕被撩一下,都得提前去见归长生天了。就连阿努金都不敢来触他的霉头。 他就是在等陆林风的消息。 每天在等,每个时辰在等,每一刻每一息都在等,这是一种酷刑。 黑铁打成的爽朗汉子,已经被折磨得性格都要改变了。 “首领,还有一个消息。”陆林风见他喜极而失语,继续说道,“之前情报可能有误,乃蛮主力大军不是八万而是十万,我是从一个乃蛮斥候口中得知的。” 听到这句话,哈日查盖脸色才恢复正常,喘了几口气后,道:“十万……什么!十万!” 他恢复了以往正常吃惊的样子。 “是的。”陆林风平静地看着他。 哈日查盖一下又坐了下去,他知道,这两万人的出入,对战局影响很大。 “你可还有破敌之计。”他疲惫的说道。 “没有了。” “卓力格图知道这事吗?” “我没有告知。” “那就……只能拼死一战了!把命交给长生天!”哈日查盖双目突然狠厉起来,“这事只能你我二人知晓。” “这正是我要跟您说的。” 之后二人无言。 “看天意吧。”陆林风走出帐篷,抬头看了一眼天,发现乌云有些开始连成片了,一向天高气爽的草原竟有了些闷躁之感。 …… 陆林风找到了多日未见的乌力格几人和小海。 吉仁台见他能安全回来,并且完成了使命,高兴地一直捋着胡子。乌力格几人听说西北海部明日中午就能到达,都兴奋得要一战全歼乃蛮来犯之敌。 显然他们都还沉浸在上一次的胜利之中。 几人一起喝了马奶酒,吃了考羊腿,之后都回帐篷休息了。 陆林风来到小海身边,小海很兴奋,又变回了几年前的“熊宝宝”,往他身上一直蹭。宽背棕熊十岁算成年,小海现在六岁,确实还没成年。 陆林风知道它什么意思,是想让自己抱它。 可他望着这个站起来接近八尺高,体重超过一千五百斤的“熊宝宝”表示无能为力。 既然我没法抱你,你就抱着我吧。 陆林风示意小海坐下,然后往他怀中一靠,小海把两只小磨盘一样的熊掌往下一搭。 “不知道大战之后,我还有没有命让你再抱在怀里。看天意吧。” 陆林风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自语道。 第三十章 壮士一去不复还 “首领,东北海部大军驻扎地离我军仅剩半日路程!” 一骑乃蛮斥候气喘吁吁地翻身下马,险些栽倒在地。 “知道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回答道。 这是一个身材瘦高,面容沧桑,眼神中总是不经意间透出狠厉的中年人。 他就是乃蛮首领,伊勒德。 此时,他正骑在一头非常健硕的黑鬃马上,马身上披着蛮族极为少见的铁甲,带领着天亮后正准备向南进发的乃蛮大军。 伊勒德双手拿着一对裂地瓮金锤,这一对战锤每个都超过两百斤,锤头为暗金色呈枣核型,锤柄为坚韧的乌钢打造,战锤的总长度只比斩马刀略短两三寸。这一对巨锤,要是砸在地上,仿佛真能裂地一般。 他那看上去并不雄壮的身躯,在手中一对巨锤的衬托下,显得很不协调,可看他轻松的样子,又毫无违和感。 “西北海部大军的现在走到何处了?” “这……西北海部大军自从出发后,派出了很多巡逻骑兵针对我方斥候。我方派去的斥候除了最开始的几波外,后面的都没有回来,应该都被西北海部的巡逻骑兵消灭了……” 那个乃蛮斥候汗如雨下,支支吾吾的说道。 “卓力格图!白收我两千斤白砂盐,又斩我使者,真是个无耻小人!” 伊勒德的眼神更加阴鸷,不自觉地挥动了手中两柄巨锤几下,带动风声呜呜作响。那乃蛮斥候以为首领一气之下要杀他,连忙磕头讨饶。 伊勒德根本没再理会那个体若筛糠的斥候,过了十几息后,他平复了神情。 “哼!没想到吧,哈日查盖,出兵前我谎称十万大军,其实是十二万,就算卓力格图来帮你,你东北海部最多只有八万人马,我看你如何抵挡我乃蛮十万勇士的战刀!” 伊勒德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无边无沿,密密麻麻,黑压压的,正在行进中的大军。 “色勒莫!传令下去,全军加紧行进速度,务必把半日的路程缩短一个时辰!” “遵命!”伊勒德身边的一个壮汉应答道。 色勒莫是首领侍卫统领,非常崇拜伊勒德的武力,对他忠心不二,言听计从。 根据最早的一批乃蛮斥候传来的消息,伊勒德预计西北海部大军到达的时间也在今天中午左右,但由于后面派出的斥候都被西北海部所杀,西北海部大军的动向就不好判断了。 只能尽快与东北海部决战,自己的十万勇士击溃东北海部仅四万五千余骑的兵力,一个时辰足够了。 而一旦让卓力格图与东北海部顺利完成汇合,那么就将是恶战。 虽然他有信心打败北海两部联军,但己方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所以,赶在西北海部大军到达前消灭东北海部,损失最小,即使之后西北海部来了,自己也能从容应对,到时候卓力格图敢不敢战还是两说。 忽然,伊勒德抬头看了一眼从昨天开始就阴云密布的天空。 他心中一凛,这是要下大雨的征兆,一旦战前下了大雨,草原泥泞,十万大军就算赶到了,也无法作战。 “色勒莫!传令全军全速前进,要赶在下雨前与东北海部决战!” 刚走出不远的色勒莫,被这一声震天大喊叫住了。 “遵命!” 十万乃蛮大军在伊勒德的命令下,也不顾全速长途奔袭会人累马疲,全都拼命地挥动马鞭催动战马全速前行。 …… 一个时辰后。 哈日查盖大帐里。 众人沉默。 因为就在刚才,东北海部的斥候已经把乃蛮大军全速而来的消息传到了首领大帐中。 本来众人都预计卓力格图能在乃蛮攻来时赶到,可如果乃蛮大军不顾人累马疲,提前一两个时辰到达这里决战的话,战局就完全不同了。 众人虽然不知乃蛮是十万大军,但就算是八万,也比己方多出将近一倍,这是无论如何无法抵抗的。 “首领,先传令下去准备作战吧,乃蛮军离我军已经不足两个时辰的路程了。”陆林风率先开口说道。 “嗯……只能这样了,拼死一战,就算我四万五千勇士全部战死,也要换乃蛮四万五千条人命!” 哈日查盖咬牙下定决心死战。 随即他下令所有东北海勇士即刻进入作战状态。 过了一会,就在他刚要带领众人准备走出大帐时,大帐外又有斥候来报。这个斥候是负责查探西北海部大军位置的斥候。 “禀首领,西北海部大军将在两个多时辰后到达此处与我军汇合!” “什么?!”哈日查盖神情为之一振。 就连陆林风都吃了一惊,这比他预计的正午要早了一个多时辰。 不管怎么样,这是在不利情况下,第一个有利的消息。 西北海部能够提前一个时辰到达,要感谢明珠偷偷跟他跑出来。卓力格图因为心急明珠的安危,大军在天亮前一个时辰就出发了。 就是这一个时辰,为东北海部带来了绝望中的一丝希望。 至少有机会两部汇合与乃蛮决战了,而不是孤军奋战。 “不过,乃蛮大军还是比西北海部要先一步到达,相差的这一段时间最少也有半个时辰,如果乃蛮大军到达后直接与我们决战,我们损失还是会很大,卓力格图也很可能不再相助。”吉仁台捋着胡子,在一旁冷静的道。 “需要有人迎上去拖住乃蛮大军至少半个时辰,为西北海部的到来争取时间。”陆林风在一旁接着低声地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低,但是帐中所有人都听得见。 整个大帐一下变得落针可闻。 这是拿命去换时间。 傻子都知道,不论谁去,他和他带的勇士都不可能再回来了,因为那面对的是乃蛮主力大军。 “我去!” 在众人沉默了一阵后,居中而坐的哈日查盖大喊一声,拎着锯齿狼牙棒站了起来。 “我带领五千勇士,现在就出发,我要数数到底有多少乃蛮杂碎会死在我的棒下!哈哈哈……。” 他的大笑比以往显得狰狞可怖。 哈日查盖说做便做,也不管帐中众人现在说什么,是什么表情,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他径直走出大帐,招呼自己大帐周围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勇士,不到一刻就点齐了五千人马。 “你们,现在就跟我截杀那些乃蛮杂碎!” 哈日查盖大声冲这五千勇士吼道,这雄浑低沉的声音在草原上传出几里以外。 五千勇士全部举起手中武器,大声叫喊应和。 接着,哈日查盖把手中锯齿狼牙棒往前一挥,刚要大吼一声“出发”,这时,一个身影疾速跑到他的战马前。 “首领,您不能去,我去!!” 跑过来的人是阿努金,他双手死死拉住哈日查盖的马缰,直接跪在了地上。 “您还要率领全族勇士与乃蛮决战,您不能去!!” 哈日查盖要从他手上抢过缰绳,一只大手抓住阿努金的手就往外掰,隐约都能听到他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 可阿努金就是死死不放手。 “阿努金,你别逼我杀你!” 哈日查盖说着就要抡起拿在另一只手上的锯齿狼牙棒。 阿努金的举动被周围准备随哈日查盖出征的勇士都看在眼里。 虽然首领没有告知他们此去是用命来拖延时间,但是他们从阿努金的表现和只点出五千人出征就能感觉出来,此去肯定是凶多吉少。 首领是让他们去送死? 不,首领自己冲在第一个!首领不想抛弃我们,要死也是他自己先死! 一个勇士下马跪下了,两个勇士下马跪下了,三个勇士下马跪下了…… 几十息的工夫,哈日查盖身后的几千勇士齐刷刷的都下马跪下了。 这些勇士都直勾勾地看着哈日查盖,眼中带着恳求。 哈日查盖见状慢慢松开了紧握着的阿努金的手,仰面闭上双目。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作为整个部族的首领,现在不能死。他若是死了,剩下的四万勇士没了领袖还怎么抵抗? 一旦大军崩溃,被安置在后方几十里外北海北岸的十几万老弱妇孺怎么办? 可他不忍让这五千勇士去送死,草原人没有让自己手下去打必死之战的先例! 首领之所以能成为首领,靠就是在部族人心中的尊敬和威望,对自己族人使用阴谋诡计的人,早就众叛亲离,横尸草原了。 阿努金见哈日查盖有所动,马上站起身来,高举手臂。 “勇士们,你们愿不愿随我出征!愿不愿!!”他声嘶力竭地大喊,转着头慢慢地扫视着面前的几千勇士。 草原人看淡生死,视荣誉为命。所有下跪的勇士齐声高喊:“愿!愿!愿!” 声音响彻天地,这天上的乌云似乎都被穿透了。 哈日查盖最终同意了阿努金的请求,他把自己的战马给了他。 阿努金翻身上马,刚要挥动斩马刀指挥五千勇士出发,突然他停了一下,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陆林风。 他大喊道:“林风勇士,等我得胜归来,你我结为安答!” “你现在就是我的安答!永远都是!” 陆林风也冲着他疯狂大喊,他早就被阿努金所做感动。 虽然他们以前没什么交往,虽然在陆林风献诱敌分兵之计时他还反对过他,但他敬佩这样的勇士,这才是真正的草原汉子! “哈哈哈哈……,林风安答,好!等我归来!” 说完,不待陆林风再搭话,把手中斩马刀往前一指,大喝一声:“出发!!” 陆林风目中星光闪动,注视着前方正在“隆隆”远去的阿努金和五千勇士,手中的拳头早就攥得死死的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第三十一章 一滴雨 天空的乌云似乎又重了几分,明明已经是上午,但给人感觉与天刚亮时区别不大。 阿努金催动着战马前行,速度并不是很快,他的任务就是拖延时间,只要别离本方大本营太近就可以了。 这样,己方的勇士和战马都不会感到疲惫。 着急的是乃蛮一方,色勒莫受伊勒德之命,率领一万战马最快的骑兵,冲在最前面,一路全力冲刺。从天刚亮出发时到现在,已经甩开了由伊勒德率领的大军近三刻的时间了。 阿努金远望地平线的尽头,阴沉的天气使他的视野并不好。 忽然,他感觉地平线上的乌云似乎在向里延伸,转头斜望向两侧的地平线时又没有了这种感觉。 他知道,那是乃蛮最先头的骑兵到了。而自己也就是为了他们而来的。 他把手中的斩马刀高高举过头顶一横,身后的五千勇士在几息之内全部勒马停住。 已经能看到敌人了,再前进意义也不大。抓住这不到一刻的时间用来休息,为马上开始的战斗做最后的准备。 阿努金知道这将是一场十死无生,没有退路的战斗。 要说没有恐惧那是不可能的,当陆林风在大帐内提出需要有人去拖延敌人时,他就是再傻再直也知道这就是送死,所以他当时没有马上发声。 可当哈日查盖已经要出发时,他实在忍受不住内心中自己对自己的唾弃。 阿努金突然自笑了一声,他对自己最后做出的举动很满意。他的阿妈、阿爸、妻子还有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现在都在北海北岸,就算不为了别人,为了他们自己也要拼死拖住敌人半个时辰。 他早就把这五千勇士分成了两队,第一队由他带领,三千人,率先冲锋。第二队两千人,在第一队勇士与敌人近身相接时冲锋。 色勒莫正冲在最前方,他其实内心不太赞同首领伊勒德的做法,长途奔袭然后立刻交战,人和马都是强弩之末。 虽然自己带着的一万勇士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但能发挥出正常时六七成的战力就不错了。自己一方兵力有优势,没有必要怎么做。但他不敢说出来,只能照做,而且全力去做。 当阿努金看到他们时,色勒莫也看到了阿努金所带的五千骑兵。 色勒莫心中一惊,他没想到东北海部会主动出击,不过更一些后,发现对方人马并不多。 他忽然想到了,东北海部这是要拖住他们,不然前面的那些东北海骑兵就是来白白送死的。 想到这,他反而不着急冲锋了,把手中的斩马刀高高一举,做了一个减速的动作。一万大军的推进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这么做是为了让人和马能有所喘息,因为战斗马上开始,要是以强弩之末的状态对敌,被以少胜多都是可能的。 大概三百息后,色勒莫看见东北海部骑兵开始冲锋了,数量是总兵力的多一半,还有少一半留在原地待命。 色勒莫也想分成一前一后两队冲锋,这样大军的战斗力容易发挥出来,而且正面出现不利状况时,有回旋的余地。 全体冲锋最大的弊端就是接触面一旦不敌,引发溃败就会连锁反应导致全军崩溃,那样人数优势就荡然无存了。他作为身经百战的老战士,自然对此心知肚明。 可是现在来不及了。首先,是他没想到东北海部会来此阻击他们;第二,事先没有做准备,现在大军在行进中,根本没时间也没办法去通知身后勇士分成两队。 “还好,刚才让大军减速稍作休息了一会。”色勒莫内心长叹。 随即,他加快马速,并把手中斩马刀往前一指,大喊一声:“冲锋!” 身后一万名骑兵也猛地加快马速向前冲去。 这时,东北海部一方,冲在最前面的阿努金见乃蛮大军也开始冲锋了,嘴角露出冷冽的狞笑。 他身后的三千勇士,已养精蓄锐已久,冲锋的速度是越来越快。 而乃蛮的骑兵由于全速奔袭了近半日,冲锋的速度是越来越慢。 这一快一慢之间,对东北海部一方是极为有利的。 因为对东北海部杀伤最大的箭雨,对方只能射出一轮,而且接触战后,己方速度快更容易冲透对方骑阵。 这样一个冲锋照面下来,东北海部的人数损失会小很多,冲透乃蛮骑阵的勇士能够调转马头反向继续冲锋。 当他们反向冲锋的时候,后面的两千勇士已经又与乃蛮接触了,这时乃蛮一方由于马的速度变得更慢,人也变得更疲惫,再被这两千东北海勇士冲锋时,前部的乃蛮骑兵将会陷入停滞,对后面的乃蛮骑兵造成阻碍,形成连锁反应,一直到全军的速度都被降低很多。 这样,东北海部虽然人数少,但是速度快,冲击力强,把乃蛮骑兵夹在中间。 以少胜多都不是没有可能。 事实也基本上是按照这个推演发展的。 唯一不同的是,由于乃蛮一万大军有了那三百息的喘息时间,人和马并未到真正的强弩之末。 阿努金率领的三千人在乃蛮一轮箭雨后,落马了五百多人,冲透乃蛮骑阵时,又落马了八百多人。而乃蛮一方,在东北海部的拼命冲锋下,竟有近三千人落马。 “继续冲锋!” 阿努金调转马头,把斩马刀向南一指,随他冲透敌方骑阵的一千六百多勇士再次随着他向着乃蛮骑兵身后冲锋而来。 这时,后部的乃蛮骑兵有一部分调转了马头,大约有三千多骑,迎着阿努金冲锋而来。 东北海方留在后部的两千骑兵,也与乃蛮最前面的骑兵接触战了。 这样战场就被分了两节,阿努金在北面带领一千六百勇士对抗乃蛮三千骑兵;后面的两千东北海勇士对抗色勒莫带领的四千骑兵。 阿努金这一段,由于是二次冲锋,双方速度都慢了,但乃蛮一方慢的更多,损失也就更大一些,再次交锋后,乃蛮损失了一千五百多人,东北海部损失了五百多人。 后面的两千东北海骑兵在对抗色勒莫率领的四千多骑兵时,要比之前阿努金第一次冲锋轻松的多。一是乃蛮的人数少了,二是他们的人和马更累了。一轮交锋下来,东北海一方损失六百人,而乃蛮一方接近两千了。 阿努金率领剩下的一千出头的勇士与后部剩下的一千四百勇士在中间汇合,总兵力已经损失了一半,还剩下两千五百左右的勇士。 剩下的乃蛮军被分成了两段,色勒莫身边还有两千多人,另一段还有一千五百人不到。 两方面人数还差不到一千。 乃蛮军把东北海军夹在中间,汇合后的东北海部勇士在阿努金的带领下,集体向北朝着那不到一千五百骑的乃蛮军冲锋,根本不管后来追着冲锋而来的色勒莫。 经过刚才的一番厮杀,乃蛮后部大军已经出现在了北方地平线处。 阿努金如果现在掉头朝着色勒莫冲锋,是有机会逃回去的,毕竟乃蛮一方现在已经力竭,可他的任务是拖延乃蛮大军的时间,现在做的还不够,只能继续向北冲锋,向着乃蛮大军冲锋。 阿努金领着身边两千五百勇士直接冲透了前面不到一千五百人的乃蛮骑兵,又有三百东北海勇士落马了,而乃蛮落马的人数超过了一千。 这时,前方已经没有敌人了,是一片开阔的草原,只是在视线的尽头,无数乃蛮骑兵与天上的乌云连在一起,覆盖了整个视野,向黑色的洪水一样向着他们席卷而来。 阿努金举着血迹斑斑的斩马刀,仰头哈哈大笑,这笑声裂天震地。 “太少了!乃蛮大军就这么点人吗?!” 他望着前方与黑云连成一片的乃蛮大军狂喊道。 紧接着,把斩马刀往后一伸,猛得再往前一挥,这是加速冲锋的动作。 身后仅剩的两千余名勇士,全部加速战马,向着前方的黑色洪水奔腾而去。 色勒莫停止了追击,怔怔地看着前方,他知道自己不用追了,那两千的东北海勇士一旦与己方大军接触,瞬间就会被淹没吞噬。 这是去送死! “难道之后我们将遇到的都是这样的勇士吗?” 乃蛮一万先头大军,一战下来被五千东北海勇士消灭了近八千,饶是色勒莫身经百战也第一次在战场上感到了寒冷。 双方相向冲锋,不一会儿,阿努金和身后的勇士就进入了乃蛮大军的弓箭射程,密集的箭雨向蝗虫一样朝着他们飞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仅仅一轮,一千三百余名勇士就落马了。 阿努金拼命挥刀抵挡,但身上还是中了数箭,有几箭已经贯穿了他的腰部,战马也身上也插着多只箭羽,吃痛受惊往前狂奔的更加猛烈。 乃蛮首领伊勒德冲在最前,看着眼前这些自杀冲锋的东北海勇士,心里吃了一惊,但更多的是愤怒。 因为他意识到了,这些人就是来拖延己方大军时间的。 双方开始短兵相接,那仅剩不足一千的东北海勇士几乎都是人马带伤,与乃蛮大军一接触就像泥牛入海一样,顿时连个浪花都不见了。 此时的阿努金身边已经没有了一个勇士相随,他隐隐看到了一匹铁甲战马,乃蛮首领伊勒德! 他大笑一声,斩马刀奋力挥舞,冲着伊勒德而去。 伊勒德眼角寒芒一闪,嘴角勾出一丝残忍的弧度,那一对两百多斤一个的裂地瓮金锤被举了起来。 斩马刀直劈向伊勒德的正面,伊勒德左手巨锤轻轻一挡,阿努金握刀的手就如触电一般,斩马刀直接脱手飞出数丈。 紧接着另一只巨锤冲着他的腰身就横扫而来,阿努金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直接从马上飞了出去,滚落在七八丈外。 他身插数箭,仰面倒在草地上,两眼圆睁,直勾勾的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一滴雨落在了已僵硬的脸上。 第三十二章 天意 “首领,不能再全速前进了!” 色勒莫带着仅剩的两千多乃蛮骑兵刚与大军汇合就赶快到了伊勒德身边。 “我方勇士疲惫不堪,一万勇士几乎被……东北海部几千人消灭……” 乃蛮首领伊勒德没有理会色勒莫,看着前方不远处尸横遍野的战场,他能想象出刚才的战斗有多么激烈和血腥。 他身后的大军也都在看着这片战场,这不是他们预想中摧枯拉朽的结果。如果说上次东北海部的胜利靠的是阴谋诡计,那么这次,靠的是真正的实力。 看上去,乃蛮勇士还都是面色冷峻没有什么变化,可在他们心里已经埋下了一颗种子,恐惧。 作为首领的伊勒德当然能够察觉到军心的细微变化。 他望了望已经开始有细小雨滴下落的灰暗天空,猛甩了几下巨锤,一咬牙,让全军减速前行。 …… 哈日查盖在阿努金走后几乎就没有说过话。一人一骑矗立在身后四万东北海勇士阵前。 阿努金跟随他多年,是他最得力的部下,最优秀的助手,最好的兄弟。 他现在就是在等,如果乃蛮大军现在就到了,就算卓力格图的援军有没有到,他也会率领身后四万勇士与乃蛮决战。 他后悔、内疚、心痛。绝不能让自己的兄弟再去送死,要死,也是他第一个去! 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开始下起来了,北方地平线处出现了乃蛮大军黑色洪水一般的身影。 哈日查盖嘴角挤出一丝狠笑。 “来的正好!” 他把手中锯齿狼牙棒高高举起,身后的四万勇士立刻都做出了冲锋的准备。 “首领!快看见西方!” 说话之人是吉仁台,这时他正打马飞奔着跑出骑阵,来到哈日查盖身边。 哈日查盖向西侧头,果然,在西方地平线处也出现了如黑色洪水一般的大军。 卓力格图率领的三万多西北海大军到了。 伊勒德和他身后的大军也看到了西方的奔涌而来的大军。 他把手中的一对裂地瓮金锤往往空中一举,身后的大军缓缓地停了下来。 他知道,一口气消灭东北海部的时机错过了,他的大军虽然人数更多,但全速奔袭近半日,战力已经严重下降,现在卓力格图已经赶到,再硬去决战,即便胜了,这身后九万多的勇士,还能剩下几个? 这时雨越下越大,草原变得越来越冰冷泥泞。 伊勒德恨恨地传令大军后退了十里,开始安营搭帐休整大军。 哈日查盖也没有率军出击,因为大雨已经影响到了战马冲锋。 卓力格图的大军不久后与东北海部汇合了。 …… 东北海大帐之中。 只有哈日查盖和卓力格图两个人。 “乃蛮大军不是八万,是十万。”哈日查盖平静地开口说道。 “什么?!你怎么得到的消息?”卓力格图很吃惊。 “从一个乃蛮斥候口中得知的。”哈日查盖并没有说出是从陆林风那得来的消息。 “两万人的差距……这事还有别人知晓吗?” “我只跟陆林风讲过。其他人一概不知。”哈日查盖巧妙地把消息来源换了个顺序。 “那小子不是献出过诱敌分兵之计大破乃蛮先锋军吗?他现在还有什么破敌之策吗?” “没有了。我只隐约听到他说了一句,看天意吧……” 之后,卓力格图和哈日查盖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卓力格图在得知乃蛮大军有十万后,有些后悔前来援助了,可现在已经到了,没办法再走了。 哈日查盖看卓力格图的表情,能知道他现在的想法,他理解卓力格图。 不过,现在双方大军对峙,已经没了退路。想保存自己,只能靠击败乃蛮了。 …… 陆林风现在正与乌力格几人和小海在一起。 他没有去见卓力格图,他对卓力格图多少有些歉疚,一方面是他拒绝了与明珠成婚,另一方面是他没有把乃蛮十万大军的事告诉他。 “明珠应该早就被送回西北海部后方与夫人在一起了吧。”他走出帐篷,自语道。 雨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茫茫草原已经快变成了一片泽国。 陆林风在雨中漫无目地眺望着远方,视线中一片模糊,冰冷的雨水几息就淋透了他的身体。可他却感觉不到。 这雨水只是暂时延缓了双方决战的时间,雨过天晴后,还会按照原来预想的进程发展。 尸山血海,人比草贱。 不知道他在雨中站了多久,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海,都不知什么时候都回到了帐篷中避雨。 “应该是入夜了吧。”他自语了一句。 周围的景物越来越模糊。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除了身边的几个帐篷外,稍远处的帐篷全部不可见,因为下雨天无法点燃火堆或火把。 “有什么办法破敌呢?”他已经问了自己无数遍这个一直站在雨中思考的问题。 这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打破了他的思绪。 “安答,你在外面站了这么久,叫你几次都不回来。现在进来喝几口马奶酒,暖暖身子。” 说话的是乌力格。 “好。” 陆林风知道淋着雨也无助于想出破敌之法,便转身跟着乌力格回到了帐篷中。 行军帐篷太小无法在里面点火,比外面没暖和多少。不过他们几人挤在一起倒是感觉好一些。 小海这时单独在紧挨着的一个行军帐篷里趴着,很反常的安静,似乎它也能感觉出大战要开始了。 “安答,你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咱们几人都是部族最好的勇士,还能怕了那些乃蛮杂碎?”特木儿递来一囊马奶酒。 “就是,上一战我还斩了十几个乃蛮杂碎呢!这次我要斩二十个,向哥哥靠近!”哈森表现得很兴奋。 吉仁台不住地捋着胡子,一言不发,看向帐篷门口外的雨。 “乃蛮的人现在也跟我们一样不好受吧。”他自顾自地叹了一声。 “人还好,就是苦了那些战马了,都只能在雨中淋着,这雨要是真下个两三天,这马还不得病倒一批……” 吉仁台又叹了一声。 “战马……战马?!” 陆林风好像一个被禅机卡住多年的苦修僧人,突然被大师一句话点醒。 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步跃出了帐篷,任由大雨浇在身上,旋转身体四处张望漆黑的雨夜。 “这就是天意吗!” 他连招呼都忘了与帐篷里的人打,就疾速狂奔向了哈日查盖的大帐。 第三十三章 漆黑的雨夜 此时的哈日查盖正独坐在帐中,有些寂寥,以往这种时候都有阿努金陪在他身旁。 在这空空的大帐中,他盯着眼前的一盏油灯,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脸上也没有表情。 战局既然很难再发生扭转,雨停后便与乃蛮死战。 一切的走向似乎都已经被安排好了。 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等而已,等雨停了与卓力格图一起,上马冲锋杀人或被杀。 这种简单而直接的战局走向,其实最符合他的胃口,如果他要不是首领,才不会考虑那么多的问题。 陆林风这时跑到了哈日查盖的大帐门口,门口并没有侍卫把守,他们都去一旁的帐篷避雨了。 他直接进入大帐之中。 正在盯着油灯出神的哈日查盖,抬头看到陆林风如个水人一般立在帐中。 他知道陆林风这么急着冒雨赶来肯定是有大事。 不自觉地神情为之一震。 “林风勇士,你这是……” “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够击败乃蛮。” “哦?!什么办法?” “请先将西北海部首领卓力格图找来,要快,我需要说与你二人听。” “好!来人!” 哈日查盖一声大吼,震得帐篷都在起伏。不消几息的时间,正在避雨中的一个侍卫就进来待命了。 “速去西北海部大帐,找来他们的首领卓力格图,就说有要事相商,要快!” 那侍卫马上领命冲入雨中。 “到底是什么办法?”哈日查盖实在是好奇。 “天意。” “天意?” 哈日查盖更摸不着头脑了。 之后陆林风便沉默不语了,站立在帐中一动不动,任由身上的雨水不断滑落也没有擦拭的意思。 哈日查盖也没有继续逼问,两人在帐中相对无言,只等着卓力格图的到来。 不一会卓力格图进入帐中,见陆林风在,并没有搭理,直接看向哈日查盖,问道:“有什么要事?” 哈日查盖一指陆林风,说道:“林风勇士有破敌的办法。” 卓力格图这才侧过身,面无表情地看向陆林风。 “说出你的办法吧。” 陆林风对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岳父的人,心里有些复杂,并没有看向他,而是看向他与哈日查盖中间空气,自顾自地说道: “天降大雨,草原泥泞,战马不能冲锋;” “今晚无月无星,又无法生火照明;” “雨夜寒冷,所有人都在帐中避雨;” “两位首领,把我说的这些合在一起,就是破敌之法。” 说完,陆林风分别看了哈日查盖和卓力格图一眼。 “你就直说吧!”哈日查盖已经急不可耐了。 “今夜雨中弃马偷营!” “好!好!好!……” 卓力格图听了这几个字,立刻反应了过来,连连大声叫好。哈日查盖随即也明白了,哈哈大笑,震得帐篷又是一起一伏。 草原人打仗都是在马上,几乎没有步战,千百年前,骑兵之间的对决成了草原战争永恒的主题。至少在哈日查盖和卓力格图的战斗经验中,从来没有过的步战,就连百人规模的都没有。 在平原、草原这等开阔之地,骑兵打步兵就是屠杀,与骑兵能对抗的只有骑兵。谁敢不骑马去迎敌与送死无异。 所以在草原人心中,战争就是骑马打仗,根本就没想过步战,这已经是一个思维定势,更是一个思维死角。 任何战法或经验都不是绝对的,在一定的条件下,原本的有利因素会与原本的不利因素相互转换。 就现在的形势而言,步战的所有不利因素都变成了有利因素。 草原泥泞,战马行进困难,而人行便捷; 天上无月无星,雨中又无法照明,人借助草的掩护偷偷接近敌营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雨夜寒冷,巡逻放哨的敌人都躲进帐篷避雨,第一时间根本发现不了偷营的人,一击就可灭敌无数,引发混乱; 最重要的一点,乃蛮也是草原人,根本不可能想到,草原上会有人弃马步行来偷营。 这是一层窗户纸,若没有人捅破,哈日查盖和卓力格图永远都不会想到。可一旦捅破,身经百战的他们,怎能不知这是绝佳的破敌之法? “我方派去偷营的人不能过多,一万勇士即可。” “因为外面漆黑一片,又是风雨交加,人数一旦过多,出现混乱时极容易误伤自己人。” “此次偷营的目的,就是要让乃蛮军中产生混乱,让他们自己在乱军之中自相残杀。” “引发乃蛮军中大乱后,偷营的勇士就原路撤回。” 陆林风把心中所想的偷营计划说出。 哈日查盖和卓力格图二人听过后,频频点头。 “此战之后,乃蛮会折损很多人马,而且士气低落,如果伊勒德不撤军北归,待雨停之后,我们与之决战,胜算将极大。” “好!”两部首领异口同声的赞同道。 “乃蛮大营离我们有三十里,从这里过去步行大约需要一个半时辰,所以现在就要挑选勇士做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发,午夜后到达后敌营,正是乃蛮大军最懈怠之时,可一战胜之!” 听陆林风最后说完,哈日查盖和卓力格图不敢耽搁,随即决定两人各带本部五千勇士去偷营。 …… 一个时辰后。 大雨依旧。 两部一万勇士在漆黑的雨夜中待命。 哈日查盖和卓力格图两人分别大吼一声,带领着本部勇士向乃蛮大营方向开始前进。 他们前进的并不快,就是走路的速度,但道路泥泞,雨水冰冷,每个人都不好受。 陆林风、乌力格、特木儿和哈森,也随着哈日查盖出发,小海由于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与吉仁台一起留在了大营。 大约一个半时辰以后,大雨仍然依旧,两部大军已经悄悄地接近了乃蛮大营。 乃蛮果然没有在外放哨之人,都在帐篷里避雨取暖休息。 一万勇士逐渐渗透进乃蛮帐篷群中,每个人都前去潜伏在一顶帐篷边上。 最完美的情况是,这一万勇士每个人都能摸到一顶帐篷边上,然后同时动手,那样能造成最大的杀伤和混乱。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喊杀的声音就开始冒出来了。 第一声出来了,后面的喊杀声很快就连成了片。 所有乃蛮勇士包括伊勒德和色勒莫都没有想到,敌军会在这个时候偷袭。 在漆黑的雨夜中,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北海两部来了多少人,几千名乃蛮勇士由于措手不及被第一时间杀死。 但这并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由此引发的极度混乱。 乱军之中,有的乃蛮勇士见人就砍,这种情形就像连锁反应,很快就波及到乃蛮很大一部分帐篷区。 为了制造更多的混乱,北海两部的勇士,拼命制造喊杀声,同时往乃蛮帐篷群更深处杀去,要让尽可能多的乃蛮营区受到波及。 …… “首领!敌军来偷营,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我军已经乱成一团了!怎么办?!”色勒莫声色慌张地冲到伊勒德身边大喊道。 “哈日查盖!卓力格图!都是卑鄙小人!卑鄙小人!”伊勒德此时已经双目狰狞,极度愤恨,手中一对裂地瓮金锤敲得当当作响。 他也不理色勒莫,飞奔出帐篷,要去杀敌,可跑了很久竟然不知道该杀谁,因为在这漆黑的雨夜中,他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自己人哪个是敌人。 突然他感觉后方有人要袭击他,他回身就是一锤,那袭击之人一下就被拍飞几丈外,他赶上前去一看,那人头上有个冲天辫。 伊勒德一下清醒了很多,意识到了北海两部的意图。 不过由于这偷袭太出乎意料,没有做任何准备,他现在也没有办法了。 “乃蛮的勇士门,不要慌乱!不要乱砍乱杀!先向北撤去!” 伊勒德高声大喊,以他的实力,若在平时声音可以传出几里外。 可现在,喊杀声嘈杂,又兼风雨声大作,能听到他声音的最多是周围几十丈内的乃蛮勇士,这还是那些保持相对冷静的人,已经方寸大乱的人即使听到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色勒莫带领其他几十个侍卫,追到了伊勒德身边,众人苦劝,簇拥着他上马先离开乱军之中。然后色勒莫带领众多侍卫,开始四处去收拢混乱中的乃蛮勇士。 天空中突然一道闪电劈开,借着这短暂的一瞬,刚上马不久的伊勒德看见周围都是毫无目的四处乱窜的乃蛮勇士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他仰头两眼一闭,随即催动胯下铁甲黑鬃马,向北而去。 他知道,这种乱局已经无力回天了。 第三十四章 把你的斩马刀给我! 乃蛮人马众多,营区方圆六七里。 哈日查盖和卓力格图分别带着本部勇士从两个方向潜入。 陆林风几人跟着哈日查盖在本方偷营勇士的最前面。 他们摸进乃蛮营区,竟没有发现一个在外面的人。确实,大雨倾盆寒可冻骨,哈日查盖的侍卫之前不也都在帐篷里避着吗?更何况现在是午夜之后。 北海两部勇士没有声张更没有杀人,悄悄地向深处走去。 就在陆林风感觉已经深入乃蛮营区两里左右时,远处突然出现了一声惨叫。 一旦有动静就开始行动,这是事先就安排好的,因为战场瞬息万变,计划不可能执行得太精确,只要整体作战意图达到就可以了。 哈日查盖大喊一声,立刻挥动锯齿狼牙棒,冲进最近一个乃蛮中等大小的帐篷里,帐篷中的几人连喊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四百多斤的大棒子砸成了肉泥。 首领这一声大喊,只要听到的勇士就是接到了行动的信号,也纷纷大喊着杀入就近的帐篷。 虽然还有两三千勇士这时候还没有潜入乃蛮的营区,可也无所谓了。他们变步行为狂奔,冲进乃蛮营区,见帐篷就进去杀人,见有人出帐篷就砍。 三百息的时间,几千乃蛮勇士不是在睡梦中,就是在慌乱中被斩。 陆林风见计划已经成功开始,并没有着急斩杀乃蛮勇士,而是带着乌力格几人和身边几百勇士,加速冲向乃蛮营区的后部,他要尽可能地扩大混乱。 又深入了两里多后,陆林风几人和几百勇士,四散开来,见帐篷就进去,见人就杀。 仅一刻的时间,乃蛮绝大部分营区都处于极度混乱之中了。 死在哈日查盖锯齿狼牙棒下的乃蛮勇士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卓力格图那边也相差不多。 陆林风自己倒是杀人不多,他清楚的知道偷营的目的是让乃蛮在混乱中自相残杀。 按事先的计划,乃蛮军营大乱时,各自迅速撤退,到本方大营汇合。 当乃蛮营区的混乱不断加深,很多乃蛮勇士开始见人就乱砍时,陆林风带领身边的人开始向乃蛮营区外一路杀出。 这一路遇到的都是无组织的散乱抵抗,很顺利地就冲出了乃蛮的营区。 …… 天亮时,一夜的倾盆大雨已经停了,一轮新日摇摇欲出。 北海两部大营。 夜间参与偷营的一万勇士,回来了六千多。 陆林风几人在这次偷营行动中,没有出现阵亡的,只有哈森左臂被砍了一刀,而且还搞不清楚是自己人砍的还是乃蛮人砍的。 哈日查盖自从回来,就坐在大帐之中一直哈哈大笑。卓力格图虽然不像他那样,但看得出来他对这次雨夜偷营的战果很满意。 “昨晚那么一折腾,乃蛮杂碎得死多少?”哈日查盖大笑着看向帐中坐着的陆林风。 “两万人以上。”陆林风平静地回答道。 他心中终于长出一口气,昨夜的偷袭已经极大的改变了双方的力量对比,即使乃蛮伤亡不足两万人,也必定士气低落,而己方士气正旺,正面对决已经有把握能胜了。 他对乌力格,对东北海部的救命之恩,算是报了。 “现在雨停了,等到中午,草地没那么泥泞的时候,你我率两部勇士就与乃蛮决战!”卓力格图语气坚定地说道。 “好!!”哈日查盖大声应允。 说完,两人看向陆林风,陆林风点头表示赞同。 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现在就是一举破敌的最好时机。 …… 昨天这一夜,乃蛮近三万勇士殁于乱军之中,多数是自相残杀而死。而剩下的六万多勇士,已经被折腾得疲惫不堪,心胆俱寒。 伊勒德看着眼前残破的营区,眼神阴鸷。 从他挑起战端到现在,还没有跟对方实打实地正面对决过一次,自己十二万大军就已经损失近半了。那可是几代乃蛮首领给他积攒下来的家底!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急于求成,急于在自己手上恢复先祖荣光造成的。 自责?后悔?他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些了。 “色勒莫!把阿日斯兰叫来!” “领命!”在他身边的色勒莫急匆匆地打马而去。 不一会儿,色勒莫带着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年轻人来到了伊勒德的马前。 这个年轻人就是阿日斯兰,伊勒德的长子。 伊勒德平日对子女非常严厉,阿日斯兰对这个父亲即尊敬又恐惧。 现在大军刚吃了败仗,父亲让色勒莫招他来见,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冲他发雷霆之怒。 不过,让他吃惊的是,此时父亲并没有表现出严厉或愤怒,而是不经意间露出一丝落寞。 “阿日斯兰,你今年多大了?”伊勒德平静地问道。 “二十四岁。”阿日斯兰赶忙答道。 “嗯……不小了。” 阿日斯兰非常奇怪,这种父子间的对话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在他记忆中,自己永远都做的不好,永远都是在等待父亲严厉的训斥。 “你知道这一对裂地瓮金锤是怎么来的吗?”伊勒德挥动一下手中巨锤。 “是家族一直传下来的。” “嗯……它既是乃蛮历代首领的武器,也是乃蛮首领身份的象征。” 听到这,阿日斯兰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全族尽人皆知的事,父亲说它干什么? “给你,看你现在拿得动吗?”伊勒德的语气中带着命令,也带着一丝期待。 阿日斯兰从小就被伊勒德严格的训练,是乃蛮最强壮最强大的勇士之一。虽然没有交过手,但色勒莫都不一定能胜过他。 他接过那一对每个都两百斤以上的巨锤,在手中比划了两下。 伊勒德看着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它们现在属于你了,从现在起你就是乃蛮部的首领!” 听到这句话,伊勒德身边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首领!” “首领!” “不可啊!” …… 众人纷纷下马跪倒在地。 “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了。” 伊勒德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反常地平缓,接着说道: “战局到现在,我乃蛮部已经无力统一草原了。” “这都是我的错,近六万勇士魂归长生天,皆我一人轻敌冒进所至。” “作为首领,我责无旁贷。” “北海两部的大军,在中午草原不那么泥泞的时候,就会向我们攻来,这是一举消灭我们的最好时机。以目前我军的状况根本无法抵抗了,若是硬拼,必会全军覆没,那么我乃蛮一部将从草原除名!” 下面有人情绪激动,刚要说话,伊勒德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阿日斯兰,你站起来!” 正跪伏于地的阿日斯兰听到父亲的命令,颤抖着站了起来。 “你们现在都拜见新首领吧!!”伊勒德大声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色勒莫在内的一众人等,全部含泪拜向阿日斯兰。 “拜见首领。” “拜见首领。” “拜见首领。” “拜见首领。” …… “阿日斯兰,你现在立刻带领五万勇士,向北逃出东北海部的领地,回到咱们的大本营,沿途如果遇到阻拦,不要死战!以保存我乃蛮勇士的性命为先!” 伊勒德开始下达作为乃蛮首领最后的命令。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将率领剩下的一万多勇士,为你们争取逃亡的时间!” 此时,阿日斯兰、色勒莫和所有在场的人,全部泪如雨下。 “逃出了东北海部的领地,你们就安全了,因为卓力格图不会眼看着东北海部做大。” “我乃蛮强大之时,他会与哈日查盖同仇敌忾,现在我们失败了,威胁不到东北海部了,那么他,也就没有理由再帮助哈日查盖了。” “阿日斯兰,以后你要带领整个部族活下去,我乃蛮一部要在草原万古长存!” “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回答我!” 伊勒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要喷出火光。 “是!父亲!我一定会带领整个部族在草原活下去,我要恢复先祖的荣光!!” “哈哈哈哈……好!!这才是我伊勒德的儿子!” “首领!我跟你并肩作战!”一旁的色勒莫跪爬到伊勒德的马前,声泪俱下。 “不行!阿日斯兰需要你!你要像对我一样,忠心地辅佐他!知道吗?!” 色勒莫还要说话,伊勒德不再理他,又看向阿日斯兰。 “把你的斩马刀给我!” 第三十五章 本心 伊勒德目光平静地看着北方,乃蛮五万大军在新首领,阿日斯兰的带领下已经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紧握了一下手中的斩马刀,拨转马头,面前是那一万多名留下来与他一起阻击北海两部进攻的乃蛮勇士,他打马扬鞭,胯下的铁甲黑鬃马风一样地向南冲到了骑阵的最前方。 “勇士们!我们还没有跟敌人痛快地战过一场……” 说着,伊勒德把手中的斩马刀高高横举。 “他们只会用阴谋诡计,他们就是草原的地鼠,见不得阳光,他们不是真正的勇士!” “你们不用害怕,不用恐惧!敌人所做的都在长生天的注视下,长生天不会护佑一群胆小如鼠的人!” “待会就让他们知道我乃蛮勇士战刀的厉害!” 伊勒德在激励士气,昨夜被雨中偷营,本方勇士这时身心俱疲,更重要的是,恐惧的种子已经发芽结果,这种状态已经不能作战了。 可不去硬着头皮阻击敌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有人去牺牲,为更多的人赢得逃命的机会。而作为首领的他,责无旁贷。 是他错误指挥造成了现在的败局,为了保存乃蛮部族,如果需要有人牺牲,他必须冲在一个。 “你们愿不愿与我并肩死战?!” 伊勒德开始狂吼,雄浑的声音能够扩散到数里之外。 “愿!!” “愿!!” “愿!!” …… 乃蛮的勇士在他的激励下也高高举起手中武器,开始跟着狂吼起来,声音响彻天地。他们也能感觉到,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战了,但有首领率领,每个人都把心中的恐惧与不安暂时忘记了。 伊勒德满意地点了点头,把胯下铁甲黑鬃马转向南方,望着绿草与蓝天相交的地平线,静静地等待着北海两部大军的到来。 …… 卓力格图和哈日查盖不顾一夜雨中偷营的疲累,早就组织好了两部五万多的勇士,随时准备出发,给乃蛮致命一击。 北海两部勇士都知道了昨夜偷营成功,士气大振,每个人都求战心切,就等首领一声令下,与乃蛮决战。 “首领,乃蛮经过昨夜的偷袭,乃蛮伤亡惨重,士气低落,已经不是我们的对手了,到现在战局已定,我就不随军出征了。” 陆林风打马到正准备出发的哈日查盖马前说道。 “林风勇士,你为东北海部做的已经够多了,留在后方休息吧,等我们胜利归来一起庆功!” 哈日查盖收住手中的马缰,看着他哈哈大笑,然后转头一挥手中锯齿狼牙棒,催动战马,大喊一声:“勇士们!出发!”带着身后东北海大军向北奔腾而去。 不远处由卓力格图带领的西北海部大军也同时出发了。 两部勇士分成两股浩浩荡荡向北而去 陆林风回到自己的帐篷处,乌力格、特木耳、哈森和吉仁台也没有随军出征,昨夜参与偷营的勇士和一些年长的都被留在了大本营,现在的战局已经不差他们这些人了。 虽然现在还没有结束,但这些参与昨夜偷营的勇士,已经开始显露出胜利的喜悦了。 “安答,昨夜的偷袭是你想出来的?!”哈森刚从吉仁台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陆林风轻笑一下,点了点头。 “一战过后,乃蛮可能要被草原除名了。” 吉仁台捋着胡子看着远方已经快消失在视野中的两部大军说道。 “如果乃蛮要是不逃走而勉强迎战的话,确实,这一战他们将被彻底击溃。” 陆林风也望着北方,继续说道:“不过,乃蛮首领伊勒德会是那么无能之人吗?他多半会留下一部分勇士来阻击我们,给大多数乃蛮勇士争取逃命的时间。” “乃蛮残部若是逃回了自己的领地,我们就追击过去把他们彻底消灭!”特木儿咬牙说道。 “对!这么多年了,一直受他们的窝囊气,这次一口气就让他们永不翻身!”乌力格附和道。 他们两人说完,陆林风没说话,他知道,能不能一举消灭乃蛮,关键不在东北海部,也不在乃蛮部,而在卓力格图身上。 不过,能不能消灭乃蛮部陆林风并不关心,因为这一战之后乃蛮将元气大伤,就算不被灭族,几十年内也无法再挑起战端了,届时北海三部会达成一种微妙的力量平衡,很难再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他要守护的人也就安全了。 陆林风对统一草原的霸业没有兴趣,帮助东北海部化解这次危机是为了报恩。恩报了,他就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报仇。 报仇是陆林风的本心,但具体怎么做,他现在其实还是一头雾水,仇人都在大凉,而他在北海之北的苦寒之地,遥隔几千里。 就算他现在就到了大凉,又能如何?父亲陆战元身知境的修为都被千里追杀落得万箭穿身,他呢?只是化气境修为,既无师门道统,又无强者相助,孤身一人。不说大凉丞相宇文庸,就是暗衣司指挥使魏宪生站在他面前,他有本事去杀吗? 不管怎么说,仇要报。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唯一能让他欣慰的一点是,他还年轻,不到十五岁,有无限的可能。 吉仁台见陆林风许久没有说话,而是望着远方出神,知道他在思考别的事情,就一边捋着胡子,一边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吉仁台开口问道:“孩子,你在想什么?”不待陆林风回答,他接着说,“应该不是在想这场战争的事吧?” 陆林风见自己的心思被吉仁台发觉了,也不遮掩,“我在想以后的事。” “以后的事?你是要离开草原了吗?”吉仁台知道陆战元为救陆林风被暗衣卫杀死的事情。 “是的,我早晚要离开草原,回大凉,报仇。”陆林风眯着双眼说道。 吉仁台长叹了一声,他与陆林风交往了六年,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了,现在草原眼看就要得到长久的和平,陆林风要是能跟他们一起牧马放羊,在草原上纵情高歌该多好。 不过他能理解陆林风,为父报仇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就是长生天也无权阻拦。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草原?”吉仁台转头看向陆林风。 “我也不知道,应该不会太久了吧。” “嗯,孩子,你记住,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们永远都是你的亲人。你只要回来,这里永远都有一顶属于你的帐篷。” “安答,你要报仇我跟你去!” 一旁的乌力格情绪有些激动,听了陆林风这番话,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陆林风要走他是最不舍的,如兄如父一起生活和战斗了六年,这份感情他是无法割舍的。他到现在都没有娶妻生子,陆林风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是陆林风父亲惨死的见证者。他其实遇到陆林风的第一天就知道他早晚要走,只是今天才听陆林风亲口说出来。 陆林风摆了摆手,说道:“安答,这条路只能我自己走。南边的世界与这里完全不同,你跟我去了帮不上什么忙的。” “怎么会?!我跟你去大凉,用斩马刀砍死,用弓箭射死你的仇人!然后咱们就回来。” 乌力格一听陆林风说他帮不上忙,情绪更显得激动,两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双肩。 “我的仇人太强大了,就说安答在北海交易会上见到的那些暗衣卫,他们遍布大凉各地,行踪诡秘,手段残忍,根本不像草原人一样光明磊落。安答你虽然是草原最优秀的勇士,但斗不过他们的。而且做最大的仇人还不是暗衣卫,是大凉的丞相……” 陆林风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目光也慢慢转向辽阔无垠的草原。 乌力格特木儿几人还想说些什么,陆林风冲他们摆了摆手,继续说到:“我现在的实力太弱了,报不了仇的,我需要提高自己的修为,草原人不修武,我只能先回到南边找机会去学艺,安答你们也没法跟着我。这条路只能我自己走。” “再说,我现在不是还没走呢吗?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呢,我在草原一天就陪在大家身边一天,等仗打完了咱们一起去打猎!最好再打几只雪狐!” 陆林风赶快把话题岔开了,因为他发现,这时身边的乌力格、特木耳和哈森眼圈已经发红,吉仁台也不住地叹气。 草原人直爽干脆,陆林风又说了一些打趣的话,气氛恢复了正常。 这份感伤只是被众人压在了心底。 …… 哈日查盖和卓力格图带着两部五万多勇士一路向北。 此时,士气高涨,昨夜雨中偷营成功,给了两部勇士必胜的信心,求战之心如野火般在每个人心中燃烧,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乃蛮大军面前。 这种状态的军队,即使面对比自己多四五成的敌人,都有很大可能获胜,何况乃蛮一方已经兵疲将怯。 哈日查盖更是急不可耐,那四百多斤的锯齿狼牙棒不停地挥舞,催促加快行军速度。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逆转过来,他不是怕乃蛮大军进攻了,而是怕乃蛮大军逃跑了。 现在是一举消灭乃蛮,把它从草原除名,千载难逢的机会。 几十年来,乃蛮部的实力一直比东北海部强大,他能做到自保就不容易了,哪敢多想? 此一时彼一时,形势比人强。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谁不想扩大自己的领地?甚至,谁不想统一草原? 乃蛮的大营离他们本就不远,没多久两部大军就到了。只见乃蛮大营一片狼藉,破烂的帐篷,横七竖八的死尸,散落的武器等等,根本没有来得及收拾,里面空无一人。 显然乃蛮大军已经向北撤退了。 “嘿!果然不敢应战,跑的还真快!伊勒德,你真是个胆小鬼!哈哈哈……” 哈日查盖急得一咬牙,大棒一挥,继续率军向前追杀而去。 第三十六章 单挑 伊勒德率领的一万多乃蛮勇士,此时正在原来大营北方的三十里处。 他已经看到了地平线处漫卷而来的北海两部大军。 北海两部大军也看到了伊勒德率领的乃蛮勇士,前进的速度开始减慢,开始准备发起冲锋。 “来得还真慢。” 伊勒德目光阴冷地看着来敌,并没有让身后的勇士做出冲锋的准备,而是打马自己向前奔去。 大约奔出三四里后停住,很突兀地一人一骑出现在两军之间。 哈日查盖和卓力格图远远地都看到了这突出来的一人一骑。 更近一些后,听见了一声震天大喊。 “哈日查盖!你敢不敢与我伊勒德单挑?!” 哈日查盖已经看到了前方乃蛮骑兵,人数并不多,他猜到是负责阻击的他们的。正准备让大军发起冲锋时,听到伊勒德的叫阵,为之一愣。 “伊勒德?他怎么没有用双锤?”他内心暗道,不过对方相距这么远就能喊出让自己听到的声音,可以判断出,就是伊勒德本人,只有他才有这种实力。 哈日查盖本就是勇猛直率的人,当即横举锯齿狼牙棒示意大军再减慢速度。卓力格图也听见了伊勒德的叫阵,见哈日查盖准备接受挑战,也让西北海部的大军减速。 对方当着数万勇士点名提出单挑,事关个人荣誉,更何况现在两部勇士士气正旺,如果不敢应战,士气会受挫,他个人的威望也会受损。 伊勒德提出单挑,其实就是为了拖延,尽可能多地给阿日斯兰赢得逃走的时间。 “好!我来战你!” 哈日查盖大吼一声,随即打马出阵,朝着伊勒德狂奔而去。 两人相隔十几丈,驻马而峙。 “你什么时候改回用斩马刀了?”哈日查盖挥动着狼牙棒问道。 “这是你该管的事吗?先胜了我再说吧!”说着,催马挥刀就向哈日查盖冲来。 “那我就送你去见长生天!”哈日查盖也催马向前迎战。 若说实力上,两人本不分轩轾,伊勒德甚至略强于哈日查盖,但是在武器上,伊勒德手中这柄斩马刀是用比精钢更为坚韧的乌钢打造的,但在重量上差距太大了。两人硬碰硬地交战,斩马刀很吃亏。 伊勒德上来先发制人,借着马速一刀朝着哈日查盖竖劈而来,竟带着三尺刀芒。 哈日查盖并不惊慌,举棒格挡,“当”的一声,火星耀眼,那巨大狼牙棒上的锯齿竟有一根被砍掉。 不过这乌钢斩马刀毕竟不是神兵利器,还是太轻了,哈日查盖并没有觉得硬接这一下有多吃力,如果这要是那对裂地瓮金锤砸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不可能接的这么轻松。 伊勒德知道自己武器与对方差距过大,所以只能以攻为守,不给哈日查盖发挥武器优势的机会。两马交错之间,回手又是一斩,这一刀是奔着哈日查盖侧后而来。 哈日查盖把狼牙棒往后一磕,把这一刀弹飞。 双方第一个回合过去,平分秋色。各自拨转马头,继续再战。 伊勒德继续抢攻,直接一个横斩,没有带出刀芒,显然这是一个虚招,哈日查盖下意识要挥棒相迎时,这刀疾速收回,变斩为刺,直指哈日查盖的侧胸。 哈日查盖见势不妙,也急忙收回狼牙棒往外弹拨,这一刀擦着他的胳膊过去,顿时鲜血流出,虽然没有割断骨头,但是刀气渗入肉中,哈日查盖只觉得左臂一麻,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 不过他根本没时间理会。 两马再次交错,第二回合过去。 此时,哈日查盖已经看出来伊勒德在以攻为守,为了不让斩马刀与锯齿狼牙棒硬撼。那么他就只能攻敌所必救,让伊勒德也只能防守。 这第三个回合一开始,哈日查盖就双手举起锯齿狼牙棒,两腿猛得一夹马腹,马的冲击速度又快了两分,锯齿狼牙棒直接向伊勒德连人带马砸来,带着风声呜呜作响,竟像刮起旋风一般。 这一棒伊勒德必须得接,如果躲闪,就会砸到胯下黑鬃马上,马身上虽然有铁甲,防住普通的弓箭或者武器还可以,但绝抵不住哈日查盖手中的锯齿狼牙棒。若是砸上,马身子就会被直接砸烂。 伊勒德这下来势凶猛,不敢用刀刃相迎,手中一转刀柄,用刀背去格挡那锯齿狼牙棒。 “当!” 两个兵器接触时发出能传出上百丈远的巨响。 不是伊勒德的力量不如哈日查盖,而是手中的斩马刀发挥不出他的实力。那斩马刀竟被向里砸弯了,刀口已不再平直。 两马交错,第三个回合过去了。 伊勒德心中无奈,再来几次硬碰,这斩马刀就废了,将直接变成一根乌铁棍,还怎么战? 哈日查盖显然抓住了这一点,之后的几个回合,他都是连人带马一起攻击,笔得伊勒德不得不接招。 约莫是十个回合左右,伊勒德斩马刀刀面已经严重卷曲变形了,即便击中对手,以哈日查盖的实力,也很难对他造成严重的杀伤。 他忍无可忍,再这么下去,只要一个失误,被那锯齿狼牙棒击中,自己的不死也是重伤了。 于是,伊勒德一咬牙,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同时打了个呼哨,那黑鬃马跑到不远处停住。 他是要步战迎敌。一般来说,马上打马下就是屠杀,但到了伊勒德和哈日查盖这种实力,有时候在马上反而没有在步下灵活,当然这仅限于一对一的单挑之时,如果卓力格图也来参战,那么伊勒德很快就会被二人斩杀。 伊勒德跳下马后,一个侧前滚,挥动斩马刀,直接扫向哈日查盖胯下坐骑的前腿,速度非常之快。 这时,哈日查盖已经冲来,见他如此大吃一惊,赶忙单手勒住马缰,这一下用力过猛,那马头都给拉到竖直了,紧接着高高抬起双蹄,马身子往外一侧,堪堪避过这一横扫。 哈日查盖惊出一身冷汗,这要马失前蹄,自己飞摔出去,面对一般的人还好,面对伊勒德这种高手,就是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无奈,哈日查盖就势也跳下战马,与伊勒德步下对决。 “真是好手段。”哈日查盖死死盯着伊勒德说道。 “当然,能杀你的都是好手段!” 说着,伊勒德挥动那已经不能叫做“斩马刀”的斩马刀,向着哈日查盖一个斜劈。 哈日查盖现在最不怕的就是硬来,举起狼牙棒招架,由于斩马刀变形威胁小了很多,他没有用出全力。而是左手举棒相迎,身子往侧方略微一闪,挥出右拳,带着风声就朝着伊勒德侧脸打去。 武器吃亏就是这样,你的攻击对对方威胁降低,对方就能有余力反攻。 伊勒德赶忙后撤一步,但还是有点晚了,沙包大的拳头带着破风声,擦着他的下巴过去,一声骨骼脆响发出,被打得倒退了数丈。 伊勒德赶忙托住下巴,他知道自己下巴已经脱臼了,但他把手猛得往上一抬,又是一阵骨骼的脆响发出,硬生生地把下巴给接上了去。 他根本来不及感到疼痛,因为哈日查盖的锯齿狼牙棒又砸来了。这次他已经来不及用刀格挡了,直接跳向侧方数丈外。 他已经不能再跟哈日查盖继续战了,两人实力相近,而他现在几乎是空手对敌了,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死于他的棒下。 伊勒德知道自己不能战死,至少是现在,一旦被杀,身后一万多乃蛮勇士,就会立刻崩溃,还谈什么拖延时间? 与哈日查盖单挑拖延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恋战,于是打了个呼哨,不远处的黑鬃马立刻就像他的方向狂奔而来,同时,把手中的斩马刀当成投枪猛得掷向了哈日查盖,趁着哈日查盖用狼牙棒拨开之时,飞身上了正狂奔而来的战马。 “哈哈哈……”哈日查盖见他逃走大笑,同时也招来自己的战马,然后把锯齿狼牙棒往前一挥,大喊一声,“冲锋!” 他身后三万多勇士,见到首领战败了伊勒德,士气更盛,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另一侧的卓力格图,并没有急着同时冲锋,而是等双方互射完弓箭,才开始发出冲锋的号令。 哈日查盖这时并没有注意到卓力格图的举动,他正在冲锋中与乃蛮军厮杀。 卓力格图这么做,一方面是不想让本方的勇士出现过多的伤亡,二是见乃蛮留下来阻击的勇士就有一万多人,那么逃走的主力至少在四万以上,已经逃远,追之不及。 况且,乃蛮现在对北海两部已经形成不了威胁。就算真的消灭了乃蛮,北海两部怎么分乃蛮的领地和奴隶?很有可能产生矛盾,双方翻脸。 卓力格图的战意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之前援助东北海部,只是为了自保,现在目的达到了,北海三部在这一战之后,将形成平衡的局面,对实力最弱的西北海部来说,这其实是最好的结果。 第三十七章 挽歌 在卓力格图率领西北海大军开始冲锋后,本就无力抵挡的乃蛮一方开始迅速溃败。 人数上本就比北海两部少的多,而且士兵疲惫,被伊勒德激发出的那点士气早在东北海部猛烈的冲锋中消耗殆尽。 哈日查盖第一轮冲杀之后,乃蛮一万多勇士,就有五千多人落马。接踵而至的是卓力格图的大军,又是一番搏杀,伊勒德身边只有不足两千勇士了。 伊勒德早就怀着必死之心,败回本阵后从身边勇士处要来一柄普通的斩马刀,几番冲杀下来,死在他手上的北海两部勇士,少说也有四十人。 可那也无济于事了。 纵使他有天大的本事,在这万人冲杀的战场上,又能掀起多大的波浪。 伊勒德身边的勇士越来越少,不断有人被刀砍、棒砸、斧劈而落马,而他自己在乱战之中也负了几处伤,多亏他的黑鬃马上有铁甲,不然在这种拼杀下,就是人没事,马也早被杀死了。 直到身边最后一个勇士倒下,他意识到,自己最后的时刻要到来了。 哈日查盖看到了还在死战的伊勒德,冲到他的前方,这次他不会给他单挑的机会了。 锯齿狼牙棒一挥,身边上百个东北海部勇士,随着他一起杀向伊勒德。 “当!” 一棒砸来,伊勒德用手中铁制的普通斩马刀架迎,可哪里接得住? 斩马刀当即就被砸弯,刀刃被砸出一条大豁口。 与此同时,数十件武器向他身体攻来,或砍、或刺、或劈、或砸、或撩。 一刀砍在了他的后背,一斧劈在了他的大腿,一棒砸在了他的左肩…… 数不清的武器雨点般地落在了他身上,他口中溢血,眼睛死死地盯着哈日查盖,还要挥动手中已快拿不住的斩马刀砍向他。 就在哈日查盖要一棒结果了他时,一道快如流光的箭影,贯穿了伊勒德的咽喉,刚举起来的斩马刀,脱手落地。 将死之时,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人骑在马上正举弓面对着他,卓力格图。 …… 这次阻击成功地拖延了北海两部大军近一个时辰。乃蛮全军覆没,北海两部仅伤亡不到两千。 此时,乃蛮逃走的五万余人,正一刻不停地向北狂奔。阿日斯兰知道,这是父亲和一万多勇士用命换来的时间,一息也不能浪费。 哈日查盖在消灭了阻击之敌后,马不停蹄,继续向北追击。 望着狂奔而去的东北海大军,卓力格图并没有带领大军紧紧跟随,而是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时间一久,西北海部大军就被远远落在了后面。 哈日查盖发现了西北海部的行为,想到了卓力格图的意图。不过他也没办法,两部联军,合则胜,分则溃,而且共同击败了乃蛮,现在不可能与之翻脸。 他也不管卓力格图了,趁机灭了乃蛮,是最要紧的事情。不过,他一直追到夕阳西下也没看到乃蛮残军的影子。 他心知再追下去无益了,长途追击本方勇士也开始人累马疲了,而且回头根本不见西北海部大军的影子。 “还是让他们跑了!” 他恨恨地一咬牙,把锯齿狼牙棒高高一举,大军缓缓停住。 哈日查盖在第二天午后,率领大军回到了北海北侧的临时首领大营,卓力格图早就归来修整大军了。 “卓力格图,你为什么不随着我追击那些乃蛮杂碎?!” 哈日查盖还是忍不住质问了一句卓力格图。 “伊勒德阻击了我们一个时辰,而且乃蛮剩余残部早就北逃了,追也无用了,何必浪费力气?”卓力格图面色平静地答道。 “哼!” 哈日查盖只哼了一声,但并没有再继续质问。 …… 在下午晚一些时候,北海两部把战场上能找到的己方阵亡勇士都运了回来,整整齐齐地安放在一起。 数百个大型火堆被点燃,这些勇士一会儿就要魂归往长生天处。 北海两部所有人都围在这些火堆旁,此时哈日查盖正在对着一具遗体默不作声。 阿努金。 阿努金是为他而死的,看不清那张大黑脸有没有在哭泣,但他的嘴角在微微抽动。 一旁的陆林风此时心里也非常沉痛,他敬佩这个不久前刚结下的安答,可现在天人两隔了。 在火葬仪式开始前,一个孤零零的尸体被放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伊德勒。 几十名勇士骑着战马,在一声令下,从伊德勒的尸体上依次踏过,反复数次。 这是草原最重的刑罚之一。被马蹄踏烂,血肉混入泥土,灵魂将永远不会回归长生天。这是东北海部对乃蛮,对伊德勒表示地最大恨意。 一个个勇士的遗体被抬入火堆,冒起弄弄的黑烟,长生天正在朝着他们的灵魂招手。 哈日查盖一直不让阿努金被抬走,直到最后,才亲自把他抬入火堆,望着浓烟久久不能自已。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每一场大战之后,都会人们心中留下一道深刻的疤痕。 “希望草原从此能够迎来长久的安宁吧。” 陆林风望着熊熊的火堆心中暗叹。他也庆幸,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活了下来。 这时,祭奠亡灵的挽歌开始从在场每一个人的口中传出: “无畏的勇士, 你将升往长生天, 那里有美丽的草原, 那里有甘甜的泉水, 那里有奔腾的骏马, 在长生天的国度里, 你将不会感到饥饿, 你将不会感到寒冷, 你将不会感到悲伤, 在长生天的护佑下, 你将万古长眠……” 数万人合唱的庄重挽歌在夕阳余晖下的草原上,久久回荡。 …… 半个月后,七月初。 东北海首领大帐。 陆林风由于立下大功,在一切战后事宜都安排好后,被请来见哈日查盖。 哈日查盖想让陆林风接替阿努金当侍卫首领。 草原各部没有复杂的官僚体系,首领下面的侍卫就相当于大凉的将军,侍卫首领就是这些将军中将军,首领的臂膀。 这些侍卫带着家人生活在首领大帐周围的区域,平时也是牧马放羊,有事的时候会通过放出狼烟通知他们来首领大帐听令。 陆林风婉拒了哈日查盖的邀请,因为他迟早要离开草原。哈日查盖也没有强求他。 “林风勇士,北海两部将一起在明珠湖祭祀,我邀请你参加。” “可以。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走出首领大帐后,他思绪又到了五年前。 “明珠应该也会去吧。” 陆林风一声低语,神色复杂地望着蓝天白云。 第三十八章 今年的雪比以往来的更早一些 战争已经结束了,草原的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北海三部之间虽然还是有强弱之分,但没有了一家独大的局面,达成了新的平衡,每一部都没有实力单独挑起站端了。 明珠湖畔的祭祀由哈日查盖和卓力格图两人共同主持,这是北海两部几十年来第一次共同举行这个活动。 祭祀很隆重,两部都有几百人来参与,持续了将近一天,直到接近日落才结束。 北海两部在明珠湖的南侧搭起了帐篷,升起火堆,烤上美味,拿出马奶酒,开始载歌载舞,庆祝胜利。 陆林风没有去凑那个热闹,而是带着小海坐在明珠湖边。 “小海,我哪天要是离开了,你要继续跟着安答他们生活,保护他们。” 他拍了拍身边的小海。小海像是听懂了一样,那巨大的熊头在陆林风身上一个劲地蹭。 “别担心,等我报了仇,我还会回来的,我在大凉已经没有家,也没有亲人了,这里才是我的家。” 小海蹭得更厉害,开始拿鼻蹭他的脸了,弄得陆林风一脸湿漉漉的。 “诶呦诶呦,别这样,小海,我这不是还在吗?” 陆林风没办法,站了起来,不停地抚摸小海的头安慰它。 “林风!” 后面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很熟悉,回头一看,是明珠。 “找了你那么久,原来在这呢!说,你一个人在祈愿湖边干什么呢?”明珠小下巴一翘。 “没干什么啊,就是想安静地坐坐。” “你是不是许下了什么心愿?说来听听?”明珠的好奇心不知道怎么又冒出来了。 “我哪许了什么愿呀,就是在这里看看美景而已……”陆林风有点应付不来。 “你还记得咱们以前拉勾说过的话吗?”明珠的一双大眼开始转动。 “什么拉勾?说了什么话?”陆林风一头雾水。 “哼!你记性也太差了吧!五年前也是在祈愿湖边,你说要跟我一起去南边,你真忘了吗?!” 陆林风一下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 可是,自己没办法带她去啊。明珠去南边是玩,自己回大凉是去报仇。 “明珠……你不能跟着我,我不是去玩的……” 陆林风转头望向湖面,不待明珠说话,接着说:“你跟着我很危险,好好陪在你阿妈身边吧。” “不行!你都跟我拉过勾了,所以必须带上我!”明珠的刁蛮任性开始显露出来。 陆林风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虽然她跟明珠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拿这个古灵精怪少女总是没什么办法。 他索性就不回答了,选择性忽视,继续望着湖边,就连一旁的小海,也转过了小山一样的身躯。 明珠又催问几了句,但这一人一熊连头都不回了,急得她直跺脚。 过了一会儿,她知道自己在自讨没趣,走到了陆林风身边,也看着平静的明珠湖面。 “那你还会回来吗?” “如果我做完了自己事,应该会回来的……” “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啊,如果事做完了,我又活着的话,就会回来了。”陆林风轻声的叹了口气。 一听陆林风这话,明珠一愣,他要去做什么事?怎么还可能没命?难道比刚结束的战争还危险吗? 她知道陆林风不是个随便乱说话的人,随即便不再追问了。 “我要跟阿爸好好学习武艺,等我变强了,到时候去南边找你。”明珠不自觉地又翘起小下巴说道。 陆林风一笑,有些无奈,可又不好再打击她,便随口应了一句,“好……” “咱们去参加庆祝吧,那里可热闹了,听说你的首领大人过一会儿还要献舞呢!” 陆林风一听,不自觉地就脑补了一下哈日查盖跳舞的样子,来草原这么多年,还真是没见过他跳舞啊,顿时也来了些兴趣。 于是,两人一熊就朝着不远处的人群走去。 ……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往年都是九月才会下雪,可今年才过了八月草原就下了第一场大雪,气温骤降。 草原几乎没有秋季,夏季就相当于大凉的秋季,本来时间就很短。 这突如其来的大雪,这很让草原人措手不及,因为冬天给马给羊的草料还没有储备完全。人们开始冒雪去割草,但毕竟少了一个月的生长,割来的草不如往年的高大粗壮。 更关键的是很多牲畜没有适应突然改变的气候,很多都病倒,尤其是幼年的马和羊,冻病而死的很多。 真是刚结束了人祸,又来了天灾。 陆林风和乌力格在特木儿家做客。 吉仁台紧皱着眉头不停地捋着胡子,说道:“一百多年前,我们草原人南下攻打大凉,就是因为这天气啊,我听我的爷爷说过,那时候也是八月开始下的大雪,人畜冻死很多,等真正的冬季来临将会更难熬过,所以才发动全族大军被迫南下的。” 陆林风听到这,沉默了。 他听父亲和母亲都说过,陆家世袭罔替的侯爵和荣华富贵都源于一百年前的那场战争。没有先祖陆双阳斩了当时的蛮族首领呼和颜,那场战争胜负未知。 他其实是草原仇人之后,可他自己又被草原人所救,真是天意弄人。 陆林风喝了一口温热的马奶酒,看着帐篷外正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思绪万千。 现在的他无话可说。 “乌力格、林风,你们回去后准备一下,跟我们一起南迁吧,再过两个月这里就将跟往年最冷的时候一样了,那时候也得走,不如提早。” “好的,叔父,我听您的。我跟林风安答回去后就去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乌力格认真地回答到,他没有了父亲母,早就把吉仁台当成了自己的父亲,而且吉仁台是草原少有的智者,对他的话,乌力格一向言听计从。 “后天吧,特木儿和哈森明天也要准备一下,我家的羊和马比较多。” “好的,叔父,我和安答现在就回去了。” 乌力格是个急性子,起身就带着陆林风告辞了吉仁台一家。 第三天,陆林风和乌力格与吉仁台一家汇合,踏着积雪赶着马群和羊群开始向南迁移。 “叔父,我们要向南迁到什么地方呢?”陆林风问吉仁台。 “先到北海东侧吧,那里也有草为牲畜,而且还不算是大凉的领地。”吉仁台回答道。 “如果进入冬天,我们会深入北海南侧吗?”这个问题其实陆林风很关心。 北海南侧就属于大凉了,虽然北海南侧一百里以内,很少有大凉官军出没,但再深入,就有了,那是大凉北海游击将军的辖区。 陆林风在这几年中打听过,北海游击将军统兵五万,负责北海南侧方圆几百里内的防务。 由于一百多年来蛮族从没有大举深入过北海南侧,所以北海南侧一百里内虽然是北海游击将军的防区,但是几乎不会派兵来巡逻和驻守,所以蛮族才会有猎人去那里打猎。 “看情况吧,如果天气过于寒冷,只能深入大凉境内了,总不能被活活冻死或饿死吧。”吉仁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听了吉仁台的话,陆林风心中一动,看来不用我主动回大凉了。 陆林风一行人南迁后没多久,很多草原人家都纷纷加入南迁的行列。这其中包括几个月前被打败的乃蛮部,战争能让他们灭族,严寒一样可以。 为了活命,乃蛮的族人已经顾不上路上可能遇到北海两部的袭击了。 事实上,北海两部现在也没太多心思严防着乃蛮部的人,自己家里的牲口还照顾不过来呢。当然,这是在乃蛮人不是作为骑兵南下的前提下。 北海两部的首领大帐,由于人马物资太多,还没有南迁,不过哈日查盖也意识到了天气反常带来的后果,也在准备南迁的过程中。 第三十九章 陷坑 吉仁台的担忧成为了现实。 在陆林风一行人南迁到北海东侧后,天气没有任何的好转,到了九月就与往年十一二月无异了。 没有办法,蛮族只得继续南迁,深入北海南侧到了大凉北境内三百里。虽然这里依然寒冷,但有高山树林可以多少遮蔽点白毛风,至少比无遮无拦的草原要好一些。 北海两部安营的地方更靠南一些,相距比较近,乃蛮部不敢跟北海两部再起冲突,选择的驻地在北海两部以北一百里外。 草原是辽阔的,每家每户可以任意选择自己帐篷的位置,但大凉北境就不同了,都是起伏的山峦和树林,可供三部族人栖息之地很少,只有一些比较宽阔的山谷,几处不大的平原能够安置牲畜同时搭建帐篷,所以,族人之间住的就密集的多了。 人多资源少,就容易起争执,这对不论是人还是动物都一样。 为了争夺好的地方,北海两部之间发生过几次小的冲突,被两部首领制止了,其实就连本族人之间都起很多小摩擦。 那些没有得到较好安置地的蛮族人,羊和马冻死的很多,即便是那些找到了能遮蔽风雪的蛮族人,他们的羊和马也冻死不少。 面对这长突如其来的天灾,蛮族准备不足,尤其是粮食上的储备,在可以预见的极寒冬天面前,草原三部都在拼命的想办法。 已经顾不上为马和羊去割更多的草了,人能够熬过这个冬天就要感谢长生天了。为了弥补未来的粮食短缺,蛮族人开始靠山吃山,精壮的蛮族勇士一下都变成了猎人,在大凉北境的山林里开始四处打猎充作食物。 不说乃蛮,北海两部的人口合起来有近三十万,这山林里能够捕猎的野兽,如长牙野猪、驼鹿、袍子再多,也不够吃的。再说野兽也不傻,蛮族开始大规模打猎后时间不长,绝大多数野兽都纷纷远逃。猎人们想打猎,只得越走越离驻地越远。 …… 蛮族时隔一百年再次深入大凉境内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被北海游击将军赵虎手下的探子发现,赵虎得知这个消息后,不敢怠慢,写好书信派出快马直接送往大凉都城金马城。 大凉现在的实际掌权者是丞相宇文庸,他接到这个消息后,命丞相府长史刘超草拟了一道命令,令北海游击将军赵虎先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声张,如果再发现蛮族继续南迁到他的大营五十里内时,再率其统领的五万北海凉军全力阻击。 赵虎接到这个命令很摸不到头脑,他本以为相府会传来让他率兵把蛮族赶出大凉北境的命令。虽然这天寒地冻风雪交加的,他本就不想率军出击,但这个命令也还是太奇怪了。大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不过他也不多想,这根本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刘长史的书信,就是相爷的意思,相爷的意思跟圣旨又有什么区别?照相爷的意思办就是了。 其实赵虎远在边塞对大凉国内的事情关心的比较少,近几年来,那么多的功勋世家,朝廷命官被抄家灭门,朝堂上早就风雨飘摇,人心不稳。这时候如果大动干戈,很可能会发生巨变,丞相宇文庸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北海游击将军赵虎在接到命令后还是有所行动,他的主营所在地荒风领距离北海两部安置的区域大约两百里。 在这个区域内,他在能够南下深入大凉的各处山谷、林道都布置了守军,防止蛮族大举进入。 不过此时的北海三部几个月前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现在根本无力继续南迁而惹怒大凉。只是有时候个别的蛮族人为了打猎或者追赶猎物,会偶尔南下接近大凉守军。 …… 陆林风和乌力格与其他族人一样,也在为了储备粮食而打猎。 他们两个人都是神箭手,前几次打猎收获极多,什么野兔、山鸡、袍子、长牙野猪、麋鹿、驼鹿等等,都猎获了很多。不过随着打猎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收获也越来越少。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十月中旬的一日,这天风不大,更没下雪。太阳虽挂在天上,可似乎并没有带来温暖,而是更像月亮,发出清冷的光。 陆林风和乌力格两人再次冒着严寒去打猎,并没有带着小海,一是小海的体型太庞大,已经不能再扮演猎狗的角色,它一靠近,猎物早就跑的都没影了,二是,小海在冬天整日都在帐篷里睡觉,这是它的习性。 由于大规模的捕猎,周围的野兽越来越少,别说大型的猎物,就是野兔、山鸡都被猎杀绝迹了。 陆林风二人一路向南寻觅猎物,之所以往南走,是因为南边接近大凉守军驻地,虽然没听说有人与大凉守军发生过冲突,但去的人还是相对少。发现猎物的可能性就更大。 “安答你看,前面有好像有个东西在动。” 陆林风眼力很好,他发现前方接近三里远的一个草丛边有动静,看草丛摇晃的程度,个头应该不小。 “跟过去!” 乌力格应答一声,两人催马向那个草丛靠近。 距离大概不到一里的时候,两人刚想下马偷偷靠近,一只足有七尺长的大麋鹿从草丛窜了出来。 要说这麋鹿也奇怪,不往山上密林里钻,而是沿着陆林风和乌力格一直南行的山谷跑。 两人见被猎物发现了,赶紧打马而追,这么大个的麋鹿就是以前也很难碰见,现在遇见了怎么都不能轻易的放过。 那鹿皮足以做成一条保暖的毯子,鹿肉也能吃上好多天。二人这时的眼神就像猫见了鱼腥,盗贼见到了财宝,冒出掩饰不住的兴奋。 那麋鹿跑的很快,不比他们胯下马的速度慢,那顶着两只树杈一般的鹿头还时不时地回望,就像在挑衅,你快来追我啊。 乌力格的火气被挑逗起来了,手中马鞭抽得更勤快。 陆林风见他这样无奈摇摇头,打不到也没关系,这次出来本来预期就不高,前些日子的打的猎物还有很多,都在帐篷外冻得硬邦邦呢。 天寒地冻唯一一点好处就是打回来的猎物不会腐败,就是放到第二年春暖花开也没事。 麋鹿本来是跑不过马的,而且陆林风二人的坐骑都是草原优中选优的良马。 可在这看似平坦,却被积雪覆盖的山谷中,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小沟、树枝、石块,马的速度被严重影响。 不知不觉地两人竟然追了一个多时辰,两匹马在奔跑中已经开始打出了沉重的鼻息,不住地喷着白气。 那头麋鹿也没好多少,速度大不如前,而且后来也不回头挑衅了。 陆林风和乌力格这一路追来,不知道跑过了多少条山谷,越过了多少片林子。 当二人距离那头麋鹿仅五六十丈远时,那头麋鹿跑到了一处比较狭窄的山口处,出了山口后向右一转。二人的视线被山体挡住,看不到它了。 乌力格更着急了,眼看就要进入弓箭射程了,要是让它跑了,就白费劲了。 很快,两人也出了那处山口,向右一转,前方除了积雪和不太稠密的树林,哪还有麋鹿的影子? 陆林风顿时觉得迷惑,可还是随着乌力格,继续向右追去。 可没走出多远只觉得身体突然往下一沉,二人连人带马翻进了一个大坑里。 …… 这个大坑有近三丈见方,深度也有近三丈,而且坑底比坑口要宽,上面被一些长短树枝和一些破布覆盖,如果没有积雪在上面很容易发现是个陷坑,但有了积雪根本就看不出来。 显然是人为挖出来的陷阱,掉进去的人或动物,想爬也爬不出来。 陆林风和乌力格突然掉进这坑里,摔了个七荤八素,还好二人身手敏捷矫健,掉进坑中的瞬间做出了保护自己的动作,虽然被摔的不轻,但没有骨头摔断。 那两批马就惨了,有一匹脖子被摔断,挣扎了一阵就死了,另一匹至少有两条腿断了,在大坑里不停的痛苦嘶鸣。 就在二人想办法逃出这大坑时,陆林风隐隐听到外面有叫喊的声音。 “张队率,您看,这坑里有头麋鹿,个头可真大,今天晚上够咱们打打牙祭了!” 这是纯正的大凉官话,陆林风心里一沉,这肯定是大凉驻守北海防区的官兵。这些陷阱不用问,是他们用来捕猎的,为了防备遇到宽背棕熊、雪狼种类危险的野兽,坑都被挖得又宽又深。 “今年这天气真他娘的冷,粮草都快供应不上了,还叫咱们到这破地方来防着蛮族,来了这么多天,蛮族的毛也没看见啊。要不是弄几个陷阱捕点肉吃,咱们兄弟不都得饿死!” 这声音很大,有些嘶哑,就像在敲一个破锣,陆林风听出应该是那个张队率在搭话。 “谁说不是啊,要不是张队率您英明,弄了这几个陷坑,那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干饼谁吃的下去啊,还有一顿没一顿的。” 发现麋鹿的那人借机恭维道。 “嗯!”张队率满意地嗯了一声,继续说:“快去另外几个陷阱看看,注意,要是有宽背棕熊就不要管了,那东西咱们弄不了,等过些时日它饿死或者虚弱了再说。” “喏!小人这就去查看!” 这时,陆林风和乌力格屏住了呼吸,一会儿,就听到了脚步靠近的声音,一个脑袋从坑口往下一探,迅速就收了回去。 “张队率!!这个坑里有人!”那人冲着不远处张队率的方向大喊大叫起来。 “有人?!”张队率吃了一惊,心中暗想,这里渺无人烟,人迹罕至,没有我大凉百姓住在附近呀,难不成……是蛮族人? 张队率立刻带着身后四五十人来到陆林风二人掉落的坑边。 “果然是蛮族人!” 张队率把着坑边往下一看,有两个穿着兽皮衣的人正死死地盯着他。这时他带着的几十名大凉官兵,都已经把搭在弓弦上的狼牙羽箭对准了陆林风和乌力格。 “不要杀我们,我是大凉人!” 陆林风灵机一动,开口说出正宗的官话。 那张对率一听是大凉官话,犯起迷糊来,他扰了几下脑袋,用破锣嗓子大喊了一声:“别放箭!先把那两人弄上来再说!” 第四十章 被绑 “下面两人你们听好了,我们会下去几个人,把你们用绳子绑好,然后再拉你们上来,如果你们敢对下去的人不利,我们马上就放箭!” 那个张队率扯着破锣嗓子冲着陷坑里的陆林风和乌力格大喊,接着转头用手点指身边的士兵,“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带着绳子下去,记住那两个人都要绑得死死的。” “喏……” 那四个人虽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违背队率的命令, 一条绳子从陷坑壁上放了下来,陆林风和乌力格没敢轻举妄动,几十只杀意满满的狼牙箭正死死地对准他们呢,在这陷坑里根本没地方躲避。 那四个士兵下来之后,先给二人搜了身,身上带的弓箭、匕首什么的都被取下了,然后拿出绳子,就给二人五花大绑,手被反绑在后面动弹不了一分。最后还给二人蒙上了眼睛,蒙眼的布条也系得死死的。 陆林风在草原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大杀四方,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对待过,心中有气,但也没有办法,谁让自己着了人家的道呢?不过看样子这些大凉守军现在没有害自己和乌力格的意思,也就强忍了下来。 二人随后被被绳子拉了上去。 “你们下去把那两匹马也弄上来,还有气的那匹马应该腿断了,直接杀了,这马肉炖起来也香!”张队率继续指挥身边的士兵。 “你们不要吃我的马!长生天在上,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乌力格一听他们要吃那匹马跟了他多年的马,心如刀绞,草原人对马最爱护,马就是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吃马肉。 “把这个蛮子的嘴给我堵上!他奶奶的,真闹耳朵!” 张队率大手一指乌力格,乌力格身边一个大凉士兵,掏出一块不知道干什么的破布,揉成个团,直接就塞进了还要大喊的乌力格嘴里。 “呜呜……呜呜……”乌力格还在拼命的想发声。 没一会儿,一声马临死前的哀鸣传了出来。陆林风虽被蒙着眼睛,还是把眼睛一闭,他的心也在痛。 “弟兄们,回营地,今天晚上好好解解馋!” 这些大凉守军,把两匹死马和那头麋鹿都弄上来后,有人用绳子拉着陆林风和乌力格向他们的守军营地走去。 陆林风根据被蒙眼后被拉上来的坑沿判断,他们这是在向南走。 走了很久,大约一个时辰,陆林风感觉身边的风小了,他和乌力格被拉进了一个帐篷。 随即有人把他们的蒙眼布取了下来,陆林风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发现这个帐篷与草原的有大不同,是大凉守军的行军帐篷。 陆林风正在观察时,一个破锣一样的声音打断了他。 “小子,你叫什么,看你的长相确实是大凉人,怎么到了蛮族?”张队率开口问道。 陆林风心思一转,脱口说: “我姓林,名风,是大凉北境人,家母早亡,家父是个猎户,五年前,我随着家父来到北海附近打猎,遇到了一窝长牙野猪,家父为了救我,与十多只野猪搏斗,最终命丧在獠牙之下。” “我当时很小,拼命的逃,在山林里迷了路,困饿了三天,遇到了我身边这位恩人救了我,我家里已无亲人,就跟着恩人一直在草原生活。” 陆林风这个谎言编得很合理,这与他自己的真实经历是相似的,说的过程中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表现得更加令人动容。 “嗯……是这样。”张队率挠了挠头,思考了一会,他没听出什么破绽,显然是相信了,接着他指了一下乌力格,说道:“他会讲官话吗?” “会。”陆林风应答到。 这时,乌力格还在之前气愤中,撇了一眼张队率,说道:“长生天会惩罚你们的!……” “快,再把他嘴塞上!”张队率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呜呜……” “会讲官话就好,能留你一命。把他们两个带下去吧,不要松绑好好看着,等明天送粮队来了,让送粮队把他们带回将军的主营,充作军奴,将军现在正缺干苦力的人手!” 张队率说罢,大手一挥,陆林风二人身边的几个士兵就把他们带了出去。 两人被带到一顶很小,很破烂的大凉行军帐篷里,这个帐篷不是住人用的,里面堆放着不多的一些杂物,如木桶,衣物等,散乱的丢在里面。 把他们押进来的几个士兵不放心,让他们坐下后,把两人的双腿也给死死地捆住了,然后再让他们背靠背坐着,把二人又整体绑在了一起。 “这下应该跑不了了。”其中一个士兵拍拍手说道。 “哈哈,是啊,咱们能安心的吃炖肉去了。”另一个士兵附和道。 接着,几个士兵很高兴地走了。 陆林风和乌力格在这些士兵出去后,就拼命地想挣脱绑绳,无奈这绳子绑得非常结实,里三道外三层,别说挣脱,就是挪动一下都不可能。 陆林风后来放弃做这种无用之功,乌力格却不死心,又来回摆动身子折腾了很久,弄得快筋疲力尽。 “安答,别白费力气了。”陆林风用蛮语劝他。 “这些大凉狗官,我出去了绝对绕不了他们!”乌力格还在气愤地挣扎。 “那个张队率说,明天运粮队来,要把咱们带到将军的主营。这个将军应该就是大凉北海游击将军,到他的主营之前,都不会给咱们松绑的,既然让咱们做军奴,就不会一直绑着咱们,到时候再找机会逃走吧。” 听了陆林风的一番话,乌力格果然不再挣扎了。 “哼!我看他们能把我们怎样!”乌力格恨恨的说。 …… 这些大凉官兵,在营地中支起了两口大锅,兴奋地交谈声一直不断,不时地还能听见张队率那破锣嗓子的扯喊。 民以食为天,他们当兵不就是为了能有口饱饭吃,不然谁会来大凉北境这野兽出没,罕有人烟,又天寒地冻的地方。 显然这些守军今天能吃上炖肉,是一件非常让人振奋和幸福的事。 两刻之后就有悠悠的肉香飘来,不知道是那麋鹿被炖了,还是马被炖了。这香味确实很诱人,尤其是对两个一天都没吃东西的人来说。 “这些杂碎!”乌力格朝着帐篷口猛地啐了一口。 陆林风两眼直勾勾地仰望着低矮的帐篷顶,他对这肉香没什么感觉,虽然他确实有点饿了。草原这六年多的生活,早就让他面对艰难险困不再彷徨龃龉,若说苦寒而又无垠的草原给了他什么,除了一身马上马下杀人的战斗本能,那就是一颗坚如磐石的心了。 他在想,这是不是天意让他该离开草原了。他有自信即便被充做了军奴,在大凉守军的看守下也能逃出去。 可逃出去了,自由了又怎么呢? 现在的他在大凉无依无靠,举目无亲,就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能说出来,怎么去报仇呢?他现在其实没有个思路。 陆林风胡思乱想了一夜,绑在他身后的乌力格没那么多的心思,既然逃不走,困了就该睡,早就起了鼾声。 陆林风很羡慕草原人这种粗犷豁达的性格,他虽然也算半个草原人了,但他始终做不到这点。 “安答,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你逃走,你跟吉仁台大叔一家还有小海,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陆林风心中暗暗的默念。 第四十一章 军奴 陆林风被帐篷外嘈杂的声音吵醒。 昨夜他在胡思乱想后,默默地练起了引气决,但被绑得太紧太结实,让他的修炼很不舒服,后来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快点!把最后几包粮食卸下来,小心点!要是麻包弄破了,把你们都扔到山林里喂狼去!” 一阵刻薄凶狠的叫骂声传来。 时间不长,又传来了刚才那人的声音。 “张队率,你们这是最后一个送粮驻地了,兄弟们都着急回去,就不打扰了!”这次声音没那么凶狠了,但透出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感觉。 “马队率,先别急,昨天弄些野味炖了,这还剩下不少,给兄弟们尝尝。”张队率的破锣嗓子很容易辨识,他接着说道:“你两个去把昨天留下的麋鹿肉拿来,给马队率都带上!” “喏!” 那个马队率一听有肉吃,马上声音就变得和气了,“张队率,你太客气了,给弟兄们送粮,是我的本分,我怎么能抢弟兄们的口粮呢。” “这话说的,也太见外了吧,要是没有马队率每次及时送粮来,这种鸟天气我和弟兄们还不只能喝西北风吃雪啦,哈哈哈。” “这么说的话,也不能驳了张队率和兄弟们的一番心意,那就却之不恭了。”这回的声音已经像跟自家兄弟说话了。 “就是就是……”张队率一个劲儿的恭维。 这时那两个取肉的士兵回来了。 “张队率,麋鹿肉还有将近三十斤,都拿来了。” “给我干吗?赶紧交给马队率!” 收了两大块麋鹿肉,马队率的心情顿时大好。 “张队率,你放心,这粮食以后绝对准时、准量的给你送到,我马某人说的话四匹马都拉不回来!” “那是当然了,小弟一向钦佩马队率的为人,能得到您的照顾,我和兄弟们都感激的紧哪!” “嗯,那我谢谢兄弟们的信任了!时间不早,我就告辞了!” “且慢,昨天抓住两个蛮人,都会讲官话,其中一个小点的是咱们大凉北境的人。将军那不是一直都缺干活的军奴嘛,正好把这两个蛮人带走,充当军奴。到时候请马队率为在下在将军面前美言几句。” “嗯!那是自然,那两个蛮人呢?” “快去!把他们带来交给马队率!” 十几息后,陆林风和乌力格所在的帐篷进来了四个士兵,两人拿着长枪对着他们,两人过去把将他们绑在一起的绳子和腿上的绳子都松了。 二人略有踉跄地走出帐篷,天气寒冷加上一整夜都没有换过姿势,让两人的腿都有些僵硬。 陆林风看见了张队率,在他对面站着一个穿着同样制式兵服的人,这人透着一副狡黠奸诈的模样,这就是马队率了。 马队率身旁有三四十个大凉士兵,这些士兵身后有二十多辆大车,大车旁边散乱的站着很多人,这些人穿着各式补丁打补丁破旧衣服,足有七八十个,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手上脚上都带着沉重的手镣和脚镣。 这些铁家伙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下,就像永远不会融化的顽冰,时刻散发着透骨的寒意。 他们就是军奴。 这些军奴的手脚和脸都被冻得发紫,但他们的心情看上去都还不错,这是最后一个送粮驻地了,回去路上拉空车就行了。 拉着装满粮食的大车,那滋味简直生不如死。 几个押运粮草的士兵把陆林风二人接了过去,随即在在马队率的命令下,整个运粮队离开了这处大凉的驻防点。 他们走的方向是朝东南,陆林风和乌力格又被用绳子拉在一辆大车后面,跟着运粮队缓缓而行。 一路走了七天,在第七天的中午,运粮队终于到了一处很大的军寨。 这个军寨建在一处东南北三面环山的山坳里,北面的山最高,正好能起到一定的防风作用。透过寨门,陆林风能隐约看到,军寨中有很多房子,石制的木制的都有,当然更多的还是密密麻麻的行军帐篷。 既然有房子,这就说明军寨不是临时的,而是一个长期固定的军营。 军寨门口有很多成队的大凉士兵出入,有骑马的,有步行的,各个持着长矛或战刀,面容肃然冷峻。 “诶呦!张队率,您回来啦!这可比上次早了两天啊。”一个守寨门的士兵看见张队率回来急忙打招呼。 “那得多亏了这些天没下大雪,不然兄弟们就有得受了。还是咱们荒风岭大营好啊,可得好好歇几天了。”张队率现在心情很好。 说着,他指挥运粮队进入寨门。 “让这些军奴也去帐篷休息吧,现在缺人手,别好不容易回来了,死几个。” “喏!” 接着,几十个押粮兵把这些穿着破烂的军奴往一片低矮破烂的行军帐篷赶。 陆林风和乌力格此时没有人来管,张队率刚要走,看见了他们。 “差点把这两个蛮子给忘了。带他们''换衣服''吧,军奴也得有军奴的样子。” 过来五六个士兵就把二人带到不远处一个木房子里。 有人先给他们套上了黑铁做的脚镣,这脚镣至少有五十斤,一触及肌肤陆林风便感觉生冷无力,接着又把陆林风二人身上的绑绳松了一些。 乌力格要借机反抗,身体摇晃了几下,旁边几个大凉士兵立刻把锋利的战刀对准了他的脖子。 他咬牙闷哼了几声,没有再挣扎。 “这个蛮子力气不小,先给他上手镣。” 给乌力格套上的手镣比脚镣要稍小,那也有三十多斤。 陆林风倒是没有反抗。手中没有武器,脚上带着脚镣,外面至少有一万的大凉守军,自己就算干掉屋子里的这几个,能跑出多远?想逃走还是要等机会,绝不是现在。 他偷眼观察到,给他们两人手撩脚镣上锁的是一个脸上有道深疤的士兵,钥匙就在他身上。 出了木屋后,两人被带到了安置军奴的帐篷区,这里的帐篷虽然都很破,但有大有小,大能住进五六个军奴,最小的只能两个人住。 在这种帐篷里住,没火取暖又漏风,晚上刺骨寒风呼呼往里灌。 在大帐篷里,几人能够挤在一起取暖,稍微好点,两人住的小帐篷最痛苦,冻死的人最多。 陆林风和乌力格的运气还不错,被带到一个大帐篷里,里面有三个人。他们俩个来了正好住满。 这三人见他们穿的都是兽皮衣,不自觉地往后躲了躲,蛮族人在绝大多数大凉人的心中,都是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的野蛮人。大凉北境很多吓唬小孩的故事,都跟蛮族有关。 帐篷里这三人特别是看向乌力格的时候,眼神都有恐惧之色。陆林风长相一点不像蛮族人,而且年纪小,那三人的恐惧感稍微小点。但他跟乌力格一起进来,穿的又一样,肯定是一起的,也没人敢多嘴搭话。 乌力格不管这些,往地下一坐,眼睛只看着帐篷外,一时间,帐篷里静得出奇,没人说话。 过了一阵,陆林风要打听一些这座军寨的情况,便开口跟另外三人搭讪。 “三位不要害怕,我是大凉人。请问你们都怎么称呼?”他冲那三人微微一笑,说道。 一听是纯正的大凉官话,三人立刻放松多了,紧绷着的肩膀也不那么高耸。 “这位小哥,我叫耿涛,我左边这位叫牛有财,右边的叫孙里。” 三人中间那个人回答道,很明显他是一个比较能说会道的人。 陆林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叫林风,你们是怎么成为军奴的?” 中间那个杨涛说道:“家里太穷了,我偷盗了五十文钱,被官府拿住,被发配充军到这里的。” 不待杨涛继续介绍另外两人,那个牛有财自己说道:“俺家的耕牛要被东家收走抵债,我一着急打伤了管家,被东家押到官府,然后被发配到这来的。” 这个牛有财长得很壮实,面相也很憨厚,是典型的庄家把式。 陆林风“嗯”了一声,看向还没有说话的孙里。 他并没有参与陆林风谈话的意思,只是低着头,有意避开陆林风的视线。 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最多比陆林风大个两三岁,身体略显单薄。 陆林风见他自己不说,便面向着他问道:“这位孙里小哥,你是怎么来的?” 孙里慢慢抬起头,低声说道:“我是被狼头帮诱骗,然后被卖到这里作军奴的。” 陆林风听了一怔,狼头帮? 随即继续追问:“这狼头帮是什么门派?” “狼头帮是北山城最近几年出现的一个帮会,赌场、妓院、镖局、酒肆、盐运、贩卖人口,只要能赚银子的他们都做。 狼头帮有上千帮众,左臂上都有一个狼头纹身,帮主叫齐岳,据说是个凝元境的武修,很是厉害。” “他们怎么诱骗的你?” “我家是北山城外的农户,今年天气冷,收成不好,狼头帮发出消息,招人去挖煤炭,一天十文钱,我就去了,结果被卖到这荒风岭当军奴了。”说着,孙里又低下了头。 陆林风内心一叹,大凉跟草原真不一样,处处都是用心险恶的陷阱。 这也提醒了他,不能把草原的做事方式带到大凉,不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第四十二章 风雪放火夜 陆林风与三人交谈了一阵,从他们口中得知,荒风岭大营军奴一共约有三千人,平日里负责砍柴、割草、运粮,极少数聪明伶俐的被选去给北海游击将军充当仆役。 其中,运粮是最苦的差事,因为军营没有骡子或驴,又舍不得用马,所以拉车的就是军奴了。今年遇到极寒天气,更是苦上加苦。前些日子风雪大的时候,不少运粮的军奴死在了途中。 孙里三人后来被守兵叫走去山上砍柴。陆林风和乌力格由于是跟运粮队回来的,所以幸运的没被叫到。 等到天黑很久,孙里三人拖着沉重的脚镣回到帐篷,每个人都疲惫不堪,进帐篷后依偎在一起闭眼就睡,根本没有精力再和陆林风搭话。 军奴,就是被大凉抛弃的一群人,比社会最底层乞丐、娼妓还要更低微,他们在守军眼中根本就不是人,贱如草鄙如尘,连牲畜都不如。让他们活着的理由仅仅是能干活,死了便死了,往山里沟边一扔,或变成枯骨,或被野兽竞食。 陆林风出身勋贵世家,从小锦衣玉食,后来逃亡到草原,虽身在苦寒之地,但得了草原人的尊重和照顾。 也苦,可是有尊严。 军奴的这种苦,他是从没体验过的。 带着思绪,陆林风也渐渐睡着了。 …… 天刚亮,帐篷里的五人就被守军的喊骂声叫醒。几个手拿战刀的士兵指挥着他们到了军寨大门外面。跟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五六百军奴。 每人都被发了一把割草用的镰刀,为了防止军奴用镰刀伤人,镰刀都没有尖,而且并不锋利,刃口都是坑坑洼洼的。 这五六百军奴走了一个多时辰,被两百多士兵带到了一处很宽阔的山谷,里面草丛很多,众人开始割草。 割草是相对轻松的活,每人一天要割够六十斤,不然就会被毒打而且没饭吃,回去的时候上交镰刀,如果镰刀没了,不论什么原因,就地处死。 以陆林风和乌力格的实力,割草倒不是什么难事。中间乌力格几次想袭击守军逃走,被陆林风制止住了,带着手镣脚镣即使逃出去,也会被追上。 忙了一天,众人背着自己割的草天快黑了才回到军寨。上交了镰刀后,有士兵带着众人把草放到草料仓库中。 这是一片木屋,靠着山,不远处还有三个特别大的木屋,有粮车停在木屋前不远处。 陆林风暗中观察看守草料库和粮库的士兵。每处大概只有五六人,而且都在帐篷中躲避风寒。 当天夜里,陆林风已经有了逃走的计划,烧了那几个装粮的木屋,引发混乱,然后去找那个脸上带疤的士兵,得到钥匙,然后逃走。 这个计划需要一个好的时机,晚上下大雪的时候。 近些天都没有下雪,只能等待。 一连过了七八天,终于在一天下午天色变得阴沉,有零星的雪花飘落。 陆林风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手中瞬间融化,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雪越下越大,尤其是入夜后,伴着呼啸的狂风,迷得人睁不开眼。 当天夜里待另外三人睡着后,陆林风对乌力格轻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他让乌力格就在帐篷里等着拿回钥匙,然后尽可能多的为其他军奴也打开手镣脚镣,这样,人多混杂,容易逃走。 过夜午夜,陆林风悄悄地溜出帐篷,看守并不严,特别是今晚,守夜的士兵现在都在帐篷里避雪,以前也发生过军奴逃走的事件,但那都是在夏天。 冬天没人敢逃走。 在冬天逃走,即使逃出去了,也是死路一条,周围几百里没有人烟,就算不被野兽吃了,也会冻死。逃走与自杀无异。 陆林风顺利地摸到了粮库边上,守卫粮库的士兵也都在帐篷中休息,不过帐篷中有微弱的火光透出,他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睡。 点燃粮库需要火,这帐篷中的火盆是他必须得到的。 陆林风耳朵贴着帐篷听了很久,里面没人说话。他悄悄地绕到帐篷门口,把帐篷帘轻轻地挑开了一道缝,一阵暖气冲面而来,火盆在帐篷中间,帐篷口就是兵器架,上面有几把战刀,里面有个五个士兵都在睡着,鼾声如雷。 陆林风没有贸然进去,手脚上的镣铐碰撞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只要惊醒一个,跑了一个,就会引来大批的守军。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杀了这五个人,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然后点燃粮库。 杀人,对他来说,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已经成为它在草原生活的一部分了,这几年杀了至少有几百个,那可都是蛮兵。单兵作战能力,两个大凉兵都不一定能顶一个蛮兵。 陆林风迅速做出了判断,悄悄进去后,双手握起一柄战刀,突然暴起,一刀砍断最近一人的脖颈,马上又一刀结果了另一人。 其他三人这时才被响动惊醒,迷迷糊糊睁眼,不待他们做出反应,陆林风一个斜斩,其中一人首级连同一个肩膀都被斩断,剩下二人这才大惊叫喊,起身要跑。 陆林风又是一个横斩,一人头颅飞起,鲜血直冲帐篷顶。最后一人已经快到帐篷口,陆林风一个健步上去,快速闪电,砍向他的头颅,那人头颅被削成两半,倒地不动。 十几息工夫,五名看粮守军毙命。 陆林风端起火盆,冲出帐篷,在三个粮库和几个草料库中都倒入炭火。 严寒中粮草都很干燥,见火就着,蔓延速度很快,陆林风在风雪中稍微等待了一会,见火势已起,就飞奔向那个脸上有疤士兵所在的帐篷。 …… 北海游击将军赵虎,这些天心情不太好,从他任职以来,北海附近就没有过蛮族威胁,一直过得逍遥自在。其实一百年来,历任北海游击将军都没什么事做。 这里的冬天本来就很难熬,今年赶上严寒更是难过,可偏偏蛮族南下了,得天天出去巡防,手下的人也都怨声载道。 这只是他心情不好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是,由于天气骤变,后方的粮运受阻,本来是每个月发一次粮到荒风岭,可都一个半月了没见送粮队的影子。 现在吃的可都是存粮呀。一旦粮吃没了,后方又运不上来,手下这五万兵就有哗变的危险。 到时候吃瓜落的可是他,凛水城里那位就有借口办了他。 自从蛮族南迁,赵将军就没睡过好觉。 今晚赵将军好不容易辗转反侧睡着了,突然有人冲进他的大帐。 “将军!将军!粮库失火了!” 一个士兵急匆匆冲进他的大帐,半跪在地,声色慌张的说道。 “粮库……失火……什么!!” 赵虎叨念一句后,如凉水泼头,直接蹦了起来。这些粮食没了,后方粮又未到,手下这五万人真要喝西北风了,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何人所为?!” “不清楚……” “赶快叫醒所有人去救火!” 赵虎都来不及穿甲胄,抄起一旁的大刀,就随着这个士兵冲出了帐篷。 …… 陆林风赶到疤脸士兵所在的帐篷时,军寨还没有因粮库大火而乱作一团。 不过帐篷中的几人已经被惊醒了,纷纷点上火把,陆林风藏在帐篷边上的暗处,等着那人出来。 过了一会,整个军寨都是星星点点的火把,无数守军在慌乱中前去救火。这时那个疤脸士兵也从帐篷里跑出。 陆林风悄悄跟在他不远处,趁他一个不注意,在后面用手镣死死勒住他的脖子,那人一声也发不出来,陆林风双手快速抓住他的头,两臂一用力,把脖子向右猛得一拧,与陆林风来了个脸对脸。 陆林风拖远死尸,搜出一串钥匙,快速给自己解开手镣脚镣,回到那人的帐篷拿出两把战刀,向乌力格所在帐篷跑去。 第四十三章 逃命 熊熊火焰在雪夜中怒放。 北海游击将军赵虎这时已经彻底懵了,三座巨大的主粮库火光冲天,由于是木制结构,随时会烧塌。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士兵救火,可在这风雪交加的天气里,除了雪,哪来的水?那些的士兵其实根本不用他喊也会拼命救火,粮食没了这些大头兵是最先倒霉的。 几千士兵用运粮车、水桶、铁盆甚至铁盔去盛雪,一次次地向火上扬。 雪也是水,可以灭火,不过在速度上远没有水来得立竿见影,但灭火不是目的,救粮才是呀。都怕火灭了,粮也烧没了。 其中一座粮库已经撑不住倒塌,变成了风雪中的巨大篝火。 赵虎的心随着这烧倒的粮库,一下子沉到谷底,就算现在火停了,剩下的粮又能让手下五万人撑几天? …… 乌力格在帐篷一直焦急地等待陆林风归来,当他看见山边粮草库起大火时,神情为之一阵,安答已经得手了。 他按照陆林风之前的吩咐,马上叫醒孙里、牛有财和耿涛,正当这三人迷迷糊糊不知所谓时,乌力格一句话就让三人立刻清醒了。 “今夜你们跟不跟我和安答逃走。” “我愿意!”孙里没有任何犹豫,他本就是被拐卖为军奴的。 牛有财和耿涛有些犹豫,他们都在官府有案底,就算逃走了,也只能隐姓埋名,回不了家乡。 “要走就快说。” 牛有财和耿涛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等我安答回来,你们再不……” 就在这时,陆林风飞步冲进帐篷,没有说话,先给乌力格解开了手镣和脚镣。 然后转头看向另外三人。 “你们今夜跟不跟我们逃走?” “我刚才说过了,我跟你们走。”第一个回答的还是孙里。 “这……我俩都是有案底的,逃出去也没地方去了……”耿涛拼命地挠着脑袋,看得出他很难抉择。 “那也比在这里冻死、累死、饿死强!” 陆林风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两人随即不再犹豫。 陆林风帮三人解开束缚后,把钥匙给了孙里,让他尽可能多的帮周围的军奴也解开束缚。 让军奴形成逃走的乱流,是他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不然,只有他和乌力格二人,就算军寨大乱也很难逃脱,因为军寨三面环山,都是十几丈高的峭壁,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上不去,更不用说乌力格了。 要逃走必须从军寨大门出去,但大门处守卫森严,即便军寨内失火大乱,守兵也不会全部去救火。若逃走的只有他二人,就成为了寨墙上弓箭手的活靶子。 陆林风和乌力格一边向军寨大门赶去,一边沿途大喊,“失火了!现在正是逃走的时机! ” 很多军奴早就被军寨中的大乱和大火所惊醒,纷纷爬出帐篷,望向火光冲天处。 这些人想到逃走的其实不多,更多人是吃惊和迷茫。 当听到陆林风和乌力格的大喊后,逐渐有人开始跟随二人奔逃。 人就是这样,干什么事都需要有领头的,逃跑的军奴形成了一定数量,就会带动更多的军奴效仿,即使他们当初没想逃走。 孙里三人在帮助二十多人打开手镣脚镣后,带着这些人拼命地追赶陆林风二人。 三千多军奴已经有六成以上参与了他们的逃亡,不过他们手脚的束缚没有被解开,就算逃出寨门也走不远,但陆林风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些人就算不逃,也绝对熬不过今年的极寒,这是给他们一次渺茫的活命机会。 …… “将军!不好了,大批的军奴冲击寨门要逃走,一部分守军来救火了,现在弓箭已经快射完了。” “什么?!”正红着眼救火的赵虎大吃一惊。 随即他便意识到,这场粮草库大火是怎么来的了,定是有军奴为了逃走制造混乱放的火。 现在这情况下,粮食就算救下来也剩不下三四成了。赵虎怒火中烧,似比这火焰还要强烈,转身飞奔回自己大帐,拿起自己最趁手的武器铁脊点钢矛,朝着寨门就跑去。 陆林风和乌力格已经借乱上了寨墙,斩杀二十余名守军。冲上到寨门前的军奴趁着这个空隙打开了寨门。 这时,赵虎赶到了,看见寨墙上火盆边有两个穿着兽皮衣的人,他们正提着大凉制式战刀指挥军奴逃跑。 他没想到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这两个蛮子,更是气上加气。挥动手中长矛,几息就刺死了身前挡路的十几个军奴。 陆林风也看到了赵虎,心知不妙,这时军奴已经开始涌出寨门,与乌力格直接跳出了军寨,加入了逃跑的人流。 “林风恩人!” 陆林风一回头,接着微弱的火光看见了是耿涛在喊他,他身边跟着孙里,牛有财不见了。 “咱们一起走!”孙里也看见了陆林风和乌力格。 “牛有财呢?” “被寨墙上的弓箭射穿了胸部……” 陆林风心理暗叹一声,脚下没有停顿,四人一起,向风雪中的黑夜深入跑去。 …… 近两千军奴参与了逃跑,逃出寨门的只有六百多人。除了被寨门上守军射死射伤两百多人外,其余都被赶来的守军堵了回去,毕竟这做军寨里有近万的守军,集结出追兵非常快。 赵虎骑上了战马,带了五十余骑,举着火把,发誓要抓住那两个蛮子。 陆林风四人和另外几个被打开手镣脚镣的幸运儿跑得最快,一会就把逃跑军奴的大部队甩在了后面。 赵虎看见陆林风和乌力格已经解开了束缚,对沿途还带着沉重手镣脚镣的逃跑者根本没有管。 荒风岭军寨东南北环山,寨门是朝西开的,陆林风向西跑出一阵后,对乌力格说:“安答,你现在往北逃回去吧,我帮你向南引开追兵。” “那怎么行!你我一起回去!” 乌力格马上就急了。 “你看看身后。”陆林风一指来路方向,几十只快速引动的火把离他们也就不到二里远了,而且这些追兵不断向前射出照明的烟火。 逃走的人多脚印没有被来得及被风雪抹除,这些骑兵追上他们用不了多久。 “那也不行,我来引开追兵!”说着,乌力格就要推陆林风走。 “安答,我跟你说过,我早晚会回大凉报仇的,就是今天了!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陆林风猛得一推乌力格,竟往回跑了几十丈。 乌力格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便也不再踟躇,冲陆林风身后右手捂胸施了一礼,转身向北狂奔瞬间没入黑暗。 他对陆林风能逃脱是有信心的,六年来,陆林风没有失手过一次。 他是心中不舍陆林风,虽然心理早有准备,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连一个像样的告别都没有。 这一走何年才能再见? 耿涛听说陆林风要向南引追兵,立刻随着乌力格也向北逃去。 孙里能猜出陆林风是修武之人,也没有犹豫,先行向南逃走,心中暗暗祈祷陆林风能摆脱追兵。还有几个人则是四散奔逃。 第四十四章 呜嚎之声 陆林风手握大凉制式战刀矗立在风雪之中,面前的追兵不断射出照明烟火,让这漆黑的雪夜一阵阵绚烂。 他对自己能否逃走其实没有绝对把握,但为了乌力格,他必须吸引追兵的注意,能拖一刻是一刻。 现在,他就像六年前父亲陆战元掩护自己一样掩护乌力格。 不知为何,他没有丝毫的惧怕,反而有一种别样的轻松。 为救自己最亲的人去赴死,比眼看着亲人为救自己而死要舒服的多,没有心理负担,那是一种坦然的面对,不带任何遗憾。 赵虎和五十余骑追兵,很快就到了。 他亲自射出一道烟火,只见一个穿着兽皮衣的少年持刀立于雪中,面向着他们。 赵虎嘴里发出一声冷哼,心中暗道:“始作俑者应该就是他了!还有些胆色,独自掩护同伴逃走。” 他举起手中的铁脊点钢矛向前一挥。 “他就是罪魁祸首,其他人不用追,我就要他!把他围起来不要让他跑了!” 赵虎身后的五十余骑,快速地把陆林风包围了起来。 除了十几个举着火把照明的骑兵外,三十余支冰寒的狼牙羽箭已经搭在弓弦上,全部对准了陆林风。 此时,陆林风知道,自己再不行动,瞬间就会被乱箭射穿。 现在唯一的躲避办法就是立刻冲到赵虎马前,与他交战,这样他的手下会投鼠忌器,不敢放箭。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些骑兵弓箭刚搭上弦的同时,陆林风用出全力右脚蹬地猛得向前一窜,瞬间便到了离他还有十几丈远的赵虎马前,这时已经有数只狼牙羽箭穿过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赵虎见陆林风速度如此之快,神色微微一怔,猜到陆林风应该也是个修武之人,旋即冷笑道: “还有些本事。不过,你还是要死在我的矛下!” “谁死还不一定呢!” 陆林风借这一窜之力,战刀直接向马头砍去。他不是不想砍向赵虎本人,而是这大凉制式战刀比他最常用的斩马刀短很多,够不到马背上的赵虎。 赵虎见陆林风这一刀竟带出了接近三尺的刀芒,心中一凛,“这小子也是凝元境的武修?” 他虽然有疑惑,但手中的铁脊点钢矛并没有慢,直接探出格挡陆林风这一刀。 “镪!”火星四溅。 陆林风只觉得自己这一刀劈在了一块坚石上,心理立刻做出判断,这个北海游击将军应该是凝元境的武修,虽然实力上比哈日查盖或卓力格图还差的很远,但也不是自己现在能敌的。 他随即不再硬拼,矮下身形,挥刀就砍马腿。 赵虎不愧是北海游击将军,马术娴熟,见陆林风攻击马的下盘,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左手一拉缰绳,那匹马直接跃起,堪堪躲过这一刀。 两人交错而过。 陆林风不能与赵虎拉开距离,不然弓箭就会瞬间射来。 他反向一蹬地,窜到赵虎的马侧,又是一刀直撩马腹,赵虎来不及用矛抵抗,只得紧勒马缰往侧面一闪。 这时,赵虎的后背就露给了陆林风。 陆林风哪能放过这个机会,跃起冲着赵虎的后背就是一个斜斩。 这时,赵虎知道自己已经处于不利的位置,在这天寒地冻的风雪夜里,他眉头都有冷汗渗出,瞬间化为冰霜。 这也就是赵虎,换做他手下其他军校,必会被这一刀劈成两半。 他双手紧握铁脊点钢矛,极快速地往身后一背。 “当!”又是火星四溅。 险之又险地抵住了这一劈,不过,刀芒在他身披的软甲上留下了一条大口子。 赵虎心知不能在马上与陆林风对战了。 武修之间的对决,马的助力其实很小,很容易成为攻击的目标,反而让自己处于不利的境地。 赵虎挡住这一刀后,立刻从马的另一侧跳下。 陆林风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个前滚从马腹下穿过,顺势一刀直刺赵虎的前胸。 没有了马的束缚,赵虎顿时变得灵活敏捷。 他用铁脊点钢矛把战刀向外一拨,飞起一脚就踹向陆林风的心窝,陆林风一个侧身闪过。同时大喊道:“你们这些饭桶在看什么?!还不下马抓住这个蛮子!” 其实也不怨赵虎手下这几十骑,陆林风与他交手到现在一共也就十息的时间,他们都在等机会放箭。 当听到赵虎的大喊,这些人纷纷拔刀下马,要将陆林风团团围住。 此时,陆林风知道,自己本就难敌赵虎,再让这五十余人把他围住,他将插翅难逃。 就在这些士兵下马之时,陆林风虚晃一刀,拔腿向南狂奔而去。 这是最佳,也是唯一逃出包围圈的时机,因为在这个瞬间没有了弓箭的危险。 陆林风前面有两个刚下马的士兵提刀拦截,他战刀拖地迎着离他最近的一人从下往上一个撩斩,那人手中刀刚举起,就被这快如闪电的一刀斩破甲胄直接开了膛,鲜红的血液带着内脏刚流出来就被冻住,气绝而亡。 这时,另外一人的战刀已经向陆林风劈来。他不能躲避,更不能与之对战,因为他的速度不能降下来,后面的赵虎正在紧逼,一个迟疑,就会被那长矛穿糖葫芦。 陆林风左脚猛一踩地面,同时手中刀没有收回,迎着劈来这一刀,直接向上一横,刀刃对刀刃,擦除一串火花。 陆林风前冲速度极快,他的刀口顺着那个士兵的刀刃瞬间滑到刀柄处,事发太快,那个士兵都没有反应过来,右手和战刀落入雪地,他直勾勾地看着已经成为残肢的右臂,两息之后大声哀嚎。 陆林风没工夫再去结果他的性命,逃出了包围圈。 赵虎见陆林风已经突围,又气又急,两牙咬得咯咯直响,忘了骑马,紧紧地追在陆林风身后十丈远左右。 他带来的五十余骑,有的重新上马,有的也奔跑追来。 陆林风知道,赵虎修为比自己高,时间久了必然被追上,而且后面的追兵有马,逃不了太远又会被围住。 借着后面追兵射出的照明烟火,陆林风看到自己左侧是一片山林。 他略调整了一下方向,钻进了其中。 大凉北境的山林,山深林高,纵横交错,野兽频出,不要说在这样风雪交加的夜里,就是青天白日下都不能轻易进入,太容易迷路了。 赵虎见陆林风钻入的一旁的山林,心中大叫不好,他知道蛮族常在北海南侧的山林中打猎,应对那种环境要比手下这些士兵强得多。 他紧跟着陆林风也钻进了山林中。 对修武之人来说,在黑暗中的视力比普通人强的多,赵虎处在凝元境,能够隐约看到前方陆林风的行踪。 可是他带来的那些士兵不行,一进山林就被二人远远落在后面。 此时赵虎身上还有两支照明烟火,进入山林后,对着陆林风逃走的方向就射出了一支,刹那间树林被点亮,只见陆林风在密林之中影影绰绰向前奔跑。 赵虎认准方向,用出全力奔跑,向陆林风追去。 以他的修为,速度上自然要比陆林风快,趁着烟火燃亮的这十几息,赵虎缩短了与陆林风之间的距离。 这支照明烟火,在十几息后彻底熄灭,四处一下又变得漆黑无比。 赵虎拖着长矛,又追了一阵,射出第二只烟火,他想靠这支烟火照亮的时间里追上陆林风,将其一矛刺死。 待山林再度明亮后,赵虎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直楞楞地看着前方—— 陆林风背对着他站在十丈远处,一动不动。 四周出现了无数双正在移动的幽幽绿点,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前方整个视野。 风雪之中隐约夹杂着呜嚎之声传来。 第四十五章 报恩 赵虎一瞬间从头到脚凉了个透,他知道这些移动的绿点是什么,狼。 “千万不要是雪狼!” 他心中暗暗祈祷。 赵虎是一名凝元境初期的武修,虽然资质一般,但凝元境初期四脉他已经打通了三脉。 阴跷脉已经卡住了他数年没能打通,不过,以他现在的修为,手中又有铁脊点钢矛,对付十几只雪狼并不困难。 (凝元境奇经八脉中,阳跷、阴维、阳维、阴跷这四脉中打通其中一脉即进入了凝元境初期。 这四脉都打通后,冲脉和带脉打通一个就进入了凝元境中期。 最后是任脉和督脉,这两脉打通一个就进入凝元境后期。 虽然凝元境初期有四脉,中期和后期都只有两脉,但中期和后期的每一脉都极难打通,而且越靠后越难打通,即便是打通中期的一脉都比初期四脉合在一起难。) 可那是在白天,狼都是夜行动物,夜里的视力远比人要强的多。而且在这山林中,他的长矛受树木限制也很难全力施展开。 最重要的是,这些绿点足有上百双,这还是他借着烟火粗略一扫看到的,这说明,很可能有几百只雪狼在这山林之中。 担任北海游击将军这么多年来,赵虎第一次感到生命受到威胁。 他跑得太快把带来的士兵远远落在后面。只有他一人的话,不用几百只雪狼一起向他扑来,就是三四十只,他也不能抵抗,片刻就会葬身狼腹。 赵虎不自觉地慢慢往后退,他不敢赌这些绿点不是雪狼,现在正是雪狼活动频繁的季节。 此时的陆林风也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离这一大片绿点更近一些,借着烟火闪亮的时间,他看清了这密密麻麻的绿点是什么。 雪狼,大批的雪狼,少说也有两百只以上。 陆林风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自己进入山林就能够逃脱了,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成为这些雪狼的晚餐了。 只要雪狼向他发动攻击,他不认为自己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突然,一只离他最近的雪狼直接扑向陆林风。 就当陆林风挥刀准备还击的时候,从那只雪狼侧面又飞扑出一只更大的雪狼。 奇怪的是,第二只雪狼直接咬向第一只雪狼的脖子,把它扑倒在地,那只被咬住脖子的雪狼在雪地上不停地挣扎,在那只体型更大的雪狼松嘴后,惨呜了几声,讪讪地跑开了。 陆林风被这一幕惊呆了,他本想来个鱼死网破。 可万万没想到,这只体型巨大的雪狼会帮助他攻击自己的同伴。 那只巨大的雪狼抬起狼头,看了一眼陆林风,然后转过狼身,面对无数双绿幽幽的狼眼,高高抬起狼头,斜指向天,一声悠长惊野的呜嚎声响起。 陆林风瞬间想起了什么,在今年五月他去祭拜父亲,回归时在北海南侧一处山脚,救了一只体型巨大,带着五只狼崽儿的雪狼。 眼前这只雪狼体型上确实与他救的那只很像。 那巨大的雪狼径直向狼群中走去,回转狼头看了一眼陆林风,像是在示意跟着它。 陆林风会意,跟着它也向雪狼群中走去,没有一只雪狼再向他发起攻击,连靠近的都没有。 这些雪狼全部向赵虎所在的位置压去。 赵虎在慢慢后退,他心中本想陆林风会命丧群狼之口,虽然不是他亲手杀的,但也总算是解了恨。 可他在烟火就要熄灭前,看到一只巨大的雪狼居然扑向自己的同类保护陆林风,错愕万分。 这个小子是人吗?为什么雪狼会帮助他,而且还是最大的那只? 赵虎不是没见过雪狼,他深知雪狼比宽背棕熊还要危险的多,因为雪狼都是成群结队的,少则几十只,多则几百只。 去年他手下一队十人的巡逻兵就被雪狼群全吃了,这些士兵的残骸被发现时离的都不远,只有血迹斑斑的残衣、甲胄和武器,连骨头都几乎不剩。 宽背棕熊是不会把人吃这么干净的,而且宽背棕熊基本是独居,不可能一下子把十个人同时杀死。 所以,只能是雪狼干的了。 雪狼群就像一只纪律严明而又凶残的军队,想正面抗衡也只能靠军队。 赵虎心中在默默祈祷身后的那五十余士兵能赶快跟上来,这么多雪狼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当看到那无数双绿点全部朝他快速移动而来时,赵虎不再慢慢后退,而是转身向着来路狂奔。 雪狼在山林中跑动的速度非常快,而且本来距离赵虎也就十几丈远,离他最近的几只已经跃起扑向他的后背。 赵虎感觉到身后有杀机逼近,回身挥动长矛,一矛就刺穿了离他最近的一只雪狼。他脚下不敢停,收矛扫向扑来的第二只雪狼,那只雪狼被横着打出两丈远。 第三只雪狼扑来时,他已经来不及用长矛抵抗了,提住一口真气,用尽自己修武之能,猛得向前一跃,总算是躲过了。 但这种状态极为消耗体力,他不能持续太久,力竭之时就是他丧命之刻。 又跑出一阵后,赵虎看到了前面有火光在靠近,心中大喜,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在这里,向我这里来!快……快!” 落在后面士兵根本不知道前面有雪狼群,听到将军大喊后,都急忙朝着赵虎声音的方向而来。 赵虎在遇到这些士兵后,没有任何停留,更没有任何提醒,自顾自地继续奔逃。 那些不明就里的士兵还在纳闷将军为什么这么奇怪时,已经有数人被追上来的雪狼扑倒。 后面的士兵见此情景,又见刚刚从身旁狂奔而过的将军,马上反应过来,转身跟着赵虎一起逃命。 可怜这些士兵虽然身强体壮,但都不是修武之人,哪里跑得过雪狼,一个个都被雪狼群追上,扑倒咬死,之后被竞食。 赵虎拼了命地跑出山林,找了一匹最近的马,飞跃上马背,铁脊点钢矛尖一刺马后臀,那马飞奔向荒风岭军寨方向。 “我记住了你的长相,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不然定将你挑于矛尖!” 赵虎骑马跑出数里后,回头见身后没有绿点相随,总算心里平复了些,恶狠狠地低语道。 今晚真是太过凶险,他已经心有余悸,没心思再追其他逃跑的军奴了。 至于那跟着他追出的五十余名守军,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手下五万大军,还差这几十号? …… 陆林风跟着那只巨大的雪狼在山林中穿行,速度不快地跑了很久。 那雪狼好像知道他要去哪,把它带出了山林,到了一处山谷之中,又带他跑了一阵,然后突然停住。 雪狼回头看着陆林风,然后把狼头扭向前进的方向,低呜了几声。 这是在给他送行。 陆林风右手捂胸,弯下身子,给雪狼施了一个草原的礼节。 接着,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的黑暗狂奔而去。 隐约中,他又听到了夹杂在风雪呼啸声中的悠长呜鸣。 第四十六章 换衣服 风雪交加,夜色如墨。 陆林风一个人独自在空天旷地中前行。 他步伐坚定,寒冷没让他迟疑,黑夜也没让他恐惧。 离开了草原,分别了乌力格。他知道,以后的路要全靠自己走了。 他顺着山谷一直走到了天亮,雪基本停了,放眼四周皆是起伏的山峦和无边的白雪。 回头一望,根本没有追兵的踪迹,连野兽活动的痕迹都没有。 陆林风割了一些草,找了一处山边不深的山洞,略作休息。 从日出的方向判断,他明确了这一夜都是在向南走。 根据熟读的《方舆胜览》记载,大凉北境荒风岭大营南方约一百五十里处,有一座城池,北山城。 北山城是大凉最北的城市,人口不到三十万,归北海游击将军管辖,其麾下五万守军所需的粮草都是由此发运的。 与陆林风在荒风岭大营同为军奴的孙里,就是北山城一带的农户。 陆林风回到大凉的第一站自然是北山城,他要去城中弄一身大凉的衣服,兽皮衣太过扎眼,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北山城是赵虎的辖区,不能久待。 他身上既没有钱,又没有值钱的物品,只有手中一把大凉制式战刀,按说战刀能换钱,不过这东西不能见光,一个蛮族穿着的人手里拿着大凉军队的战刀,被人看到立刻会引来官军。 陆林风啃了几口在军寨偷偷留下来的干饼,吃了几把雪,算是充饥了。 昨夜大概走了三十多里,剩下的路程还需要两天多的时间。 休息了两个多时辰,陆林风继续启程南行。 ……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远远看到山边一处凸出的大石旁似靠着一个人。 走近一些后,陆林风发现那人一动不动,穿着有些熟悉,他急忙加紧脚步,看清楚了,是孙里。 此时的孙里,好似冻死了一般,面色红紫,双眼紧闭。陆林风用手轻探进了他的胸口,还有些热气。 两人结识时间不长,没有太深的感情,可陆林风不忍见他活活被冻死。而且若有孙里在身旁,弄一身衣服要方便的多。 于是,他就像当年乌力格对他一样,用雪搓他的手和脸。 有了一些热气后,孙里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是陆林风,神情有些激动,但嘴唇只能微微颤动说不出话来。 以他现在的状态,自己走是不可能了。 孙里身材本身就很单薄,以陆林风的修为背着他没有太多负担。 陆林风背起孙里,继续赶路。 孙里的前胸贴着陆林风的后背,让他心口逐渐温暖起来,意识也慢慢清醒了些。 “谢谢恩公……我孙里日后必将以命相报……” 陆林风耳畔传来孙里断断续续的声音。 “到了北山城,你帮我弄一身大凉的衣服,什么样的都可以。” “嗯……恩公放心……回到我家中,我把自己最好的衣服送与恩公……” 陆林风微微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孙里似是力竭,头沉沉地抵在了陆林风的肩膀上。 …… 陆林风背着孙里走了两天多的时间。 他把身上的干饼都给了孙里,可孙里还是越来越虚弱。 就在陆林风以为孙里撑不了多久时,他看到前方有零星的行人,再远一些依稀可见一座城池。 北山城到了。 “醒醒,到北山城了。”陆林风拍了拍背上的孙里。昏睡中的孙里强打精神,四下望了望,也看到了远处的北山城,面露喜色:“恩公,我这就指路带你去我家。” 陆林风在孙里的指引下来到北山城外附近的一片村落。村落很大,有几百户人家。 孙里的父母见到孙里回来,喜极而泣。 把孙里安置好后,陆林风给他们讲述了孙里被诱骗卖作军奴的经过。 “狼头帮真是丧尽天良!前些日子又来村里招人去挖煤炭,有四个娃去了,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孙里的父亲听了陆林风的叙述愤然说道。 作为贫苦百姓,对狼头帮这种势力也只能背地里愤慨,根本没能力与之对抗。 陆林风暗自摇摇头,这事就是他想管现在也没能力,狼头帮能在北山城做这种勾当,必然与北海游击将军赵虎有密切的瓜葛。 孙里的母亲给他们两人做了一大锅很稠的米粥,陆林风很多日子没有吃过热饭了,喝了三碗,这应该是他家最好的粮食了。 喝了一碗热粥的孙里有了些精神,对母亲说道:“娘,快去给恩公找来一套我的衣服,恩公比我高一些,衣服小的话,给接一接。” 这时,孙里的父母才注意到陆林风穿着,只有蛮族才穿兽皮做的衣服。 两人面色变得有些惧意,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恩公是大凉人,你们不用担心。”孙里看出二老的面色的变化,但没力气做过多的解释。 陆林风心中一叹,要是没有孙里,这身兽皮衣不知道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 …… 没过多久,陆林风就穿上了一身粗棉衣裤,这一身衣服有些怪异,四肢都被接出来一节,看上去不伦不类,如果弄脏一些很像乞丐的装束。 对此,陆林风丝毫不介意,他只要自己看上去不被怀疑是蛮族人就好。 陆林风在孙里家中住了三天。 虽然孙里家中很简陋,但总算有棉被盖,这是他被抓做军奴以来睡得最舒服的几天。 第四天早上,太阳已经升起来老高,陆林风醒来精神饱满,近日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 他不想在北山城附近过多停留,见孙里虽还虚弱,但再修养些时日也就没有大碍了。 于是,打算向他们一家人告辞。 就在这时,孙里的父亲从外面急匆匆地回来,见到陆林风就哭丧着脸说道: “狼头帮又来村里招人挖煤炭了。这次说一天给二十文钱,而且先预付十天的工钱,村里有一百多人正要跟他们走呢!我不敢去前去劝阻,只能眼看着他们往火坑里跳,诶!” 陆林风一听,心中暗自琢磨: 原来是一天十文钱,现在是二十文,还预付十天工钱,这说明军奴紧缺,这应该与自己烧了荒风岭大营的粮库有关,北山城这边急着往那发运粮食。 这些被诱骗的村民肯定去拉运粮车,一百五十里风雪山路,仅去这一趟就不知道会死多少人。若是再遇上大雪,能有一半活着到荒风岭就不错了。 想到这,陆林风心中一沉,这些无辜村民被诱骗与自己有关。 他可以袖手旁观,然后离开北山城,可那样做的话,能自问心安吗? 陆林风低头犹豫了片刻,有了决断。 “大伯,我去看看,你不要跟着,我尽力把这些村民都带回来。” 孙里的父亲这几天听孙里说起过,陆林风是武修。 武修在一般的百姓心中与神人无异,他见陆林风肯出头帮忙,心中顿时大定。 “那我就带全村老少先谢谢恩公了!”说着,他就要下拜。 “此一去,我可能就不会回来了,与你先行告辞。”陆林风扶起他,然后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孙里。 “大恩不言谢,恩公去留请自便,日后若能有帮助恩公的地方,请不必客气,我定当以死报效!”孙里在床上勉强撑起身子对陆林风施礼,说道。 陆林风点了点头,随后走出孙里家门。 第四十七章 骗局 陆林风来到了村口,几百人聚集,精壮男子老幼妇孺都有,每个人都喜笑颜开,数着刚刚得到的两百文铜钱。 在大凉,一张精面大饼卖三文钱,两张饼就够一个四五口之家对付一天,这两百文钱相当于两个月的口粮了。 陆林风对钱的概念很模糊,在晋元城的时候,陆家贵为侯爵,用不着他花钱;在草原,蛮族根本不用钱。 他从这些村民的喜色中能感觉到,这两百文钱对他们来说,是不小的数目。 他走到一辆马车旁边。 车上拉着几个大布袋,里面露出来的是铜钱。 马车周围站着五个人,这五人都披着褐色裘衣,腰间挂着佩刀,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犷大汉。 他正在给一个报名的村民数铜钱,脸上强挤出很难看的笑容。另外四人则面色冷峻,右手都有意无意地放在刀柄上,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我要去挖煤炭。” 陆林风冲着络腮胡说道。 “好!给他数完钱,就给你数!” 络腮胡转头对陆林风一笑,真比哭还难看。 “煤矿在哪里?”陆林风试探地问了一下。 “嗯……城北五十里的一座矿洞。”络腮胡应付了一句,脸色瞬间变冷。 陆林风见他神色变化,没再多问,不一会那络腮胡也给了他两百文钱。之后又来了几个村民报名。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络腮胡见没什么人再来了,就冲着面前的几百村民大声喊道:“咱们先进北山城,我们狼头帮给你们准备了好的吃食,今晚吃饱喝足,明日就出发!家属都回去吧!” 说完,他对另外四人一挥手,催动马车带着众人就向北山城方向走。 几百老幼妇孺手中拿着铜钱,看着自己的丈夫或儿子远去,喜色溢于言表。 今年收成不好,他们本以为这个冬天会很难过,可没想到有这样一个能赚不少钱的差事,心中对狼头帮满是感激。 报名的一百多村民都是精壮男子,小的十五六岁,大的也就三十出头。 他们如果真的到了荒风岭充为军奴,不可能活过这个冬天。他们死了,对这个大凉北境的普通村子来说是灭顶之灾,留下的孤儿寡母将无以为生。 陆林风不是什么博爱之人,可眼见这个村子将受到自己的牵连,遭受无妄之灾,心中不忍。 村子离北山城不远,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到了北山城城门处。 来路上,陆林风从走路姿态上观察,这个络腮胡是个武修,境界不高,最多是化气境中期修为,另外四人更差一些,要么不是武修,要么就是化气境初期修为。 对付这五个人,只要出其不意,陆林风自信能快速结果了他们,可那样,这些村民事后会受到狼头帮的报复。 既然答应了孙里的父亲帮助这些村民,就要把事做干净。 “伍堂主,今天您可没少招人呀。另外几个堂主招的人也就是您的一半。”一个守城的士卒对络腮胡打招呼说道。 “哈哈!你也不看看我花了多少钱呀!”络腮胡对那士卒大笑道。 “赶快带他们进城,太守大人催得急呢,赵将军派来的第三批……”那士卒没把话说完,一捂嘴,察觉失言,随即不再搭话。 陆林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坐实了荒风岭大营急需运粮。 进了北山城,天色虽然渐暗,但没到宵禁的时间,城中还是很热闹,卖买铺户栉次鳞比,卖皮草的最多,酒肆茶楼等应有尽有。 这是陆林风六年来第一次进入大凉城市,虽然与人口百万的晋元城没法比,但也产生了久违的熟悉感。 众人被带进了一个很大院子。 刚进门,陆林风就闻到了一股肉香味,院子角落里支着几口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锅,里面煮着肉汤。 院子里已经有了三四百人,这些人正在吃着大饼喝着热汤,每个人神色都不错,毕竟能吃到荤腥很不容易。 跟陆林风一起来的一百多村民见到有肉汤喝有大饼吃,一个个眼睛放光,迫不及待的想加入其中。 络腮胡似是见惯了这种表情,不屑地说道:“每个人一张饼,一碗肉汤,排队去领,谁敢捣乱休怪我不客气!”说着,故意用力按了按腰间的佩刀。 众人很听话地照做。 陆林风也领了一碗肉汤和一张饼,找了个地方坐下,快速地吃喝完毕。 他开始盘算怎么把这些人带出去。 在城中不能动手,城中有几千守军,又有狼头帮众,他自己逃走固然容易,可是让上百人都逃走就不可能了,而且这些人都被狼头帮的小恩小惠打动,会不会跟他走都两说,弄不好还会反助狼头帮。 只能在狼头帮狐狸尾巴露出来的时候再动手了。 陆林风打定主意后,不跟周围的人攀谈,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天就黑了下来,穿着较少的人已经开始冻得发抖。 而狼头帮只是在院中点燃了几处火把,并没有把这五百多人安置的意思。 陆林风对这个举动有些警觉,那个络腮胡说明天出发,那么让这些人在外面冻一宿明天哪来的力气走? 莫非……今夜就要发运粮食?! “也好!我正愁白天不好动手呢!”陆林风暗自狠笑一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宵禁的锣声响起。 又过了两刻时间,几十个手举火把的官兵冲进了院子。 院中众人一看是官兵,都很疑惑,他们是狼头帮招来的,怎么会进来官兵? 没等他们多想,一个头领模样的大凉官兵大喊道:“我等是北海游击将军麾下守军,奉将令,征召你等向荒风岭大营运粮,为国效力!都站立起来,即刻出发!” 一听这话,院子里顿时炸了锅。 荒风岭据此向北一百五十多里,要知道北山城以北五十里外就没有人烟了,这种天气前去运粮,又是夜间出发,与送死有什么分别? “我是去挖煤的,不是去荒风岭送粮的!我不去!”院中一人跳起来大喊道。 “好!你不用去了!”那个头领模样的官兵对着身边的人使了一眼色,狠声说道。 几个官兵冲到那人身边,把他押到院中跪下,众目癸癸之下,不待那人再说话,一刀就把头砍了下来。 “不去,就是这个下场!”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了。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户,哪见过这等场面,有胆小的开始偷偷哭泣。 “都别愣着!随我来!大声喧哗者,死!” 一名士卒举着火把引领众人走出院子。 陆林风没有着急走在前面,故意落在最后,在经过那个头领模样的官兵时,听到他对身旁一个没穿甲胄的人说道:“齐帮主,赵将军让我带他谢谢你。不过,之后至少还需运五批粮食才能解燃眉之急,有劳了!” 说着朝向齐帮主施了一礼。 “赵将军客气了,为赵将军分忧是我狼头帮应尽的本分,请放心,我齐某人定不辜负所托!” 说话这人正是狼头帮帮主,齐岳。 陆林风有意无意地看了齐岳一眼,见他肩宽腰细,很是雄武,默默记住了他的长相,孙里说过,他是凝元境武修,不能大意。 宵禁后,街道上空无一人,而且四处都有官兵和狼头帮的人把手。 众人被带到北山城粮库,粮库门大开,粮车已经准备好了,足有百十辆。 在官兵吆喝指挥下,众人把粮食一包一包的都抬到了车上。 然后,五六人拉一辆车,向城门缓慢驶去。 让陆林风庆幸的是,由于事情紧急,狼头帮和官兵没有给他们戴上手镣脚镣,只是用普通的绳子把同拉一辆车的几人拴在一起防止有人逃走。 他所拉的车在运粮队的后部,出城后,仔细数了下押粮的守军数量,五十人左右,不算太多,找机会杀了领头的队率,引发混乱,这些村民是有机会逃走的。 他们都是大凉的良民,官府做这种强征民夫的事毕竟见不得光,不然不会让狼头帮出面招人,选在宵禁后出发,若是真逃了也不好追究。 陆林风打定好主意,拉着运粮车,跟随前面长长的车队,向北方黑暗中行去。 第四十八章 又是他! 运粮车队在守军火把的映衬下,犹如一条长蛇,蜿蜒向北。 这些村民再健壮也是普通人,与牲畜不能比,行进的速度很慢。 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人开始支撑不住栽倒在地,跟在一旁的守军一边打骂,一边强行把这些人拎起来,继续拉车。 就这样,艰难地行进到天色蒙蒙亮。 那个头领模样的官兵在最前面把手向上一举,运粮车队缓缓地停了下来。 这些民夫早已疲惫,一停下都坐倒在地。 “原地休息两个时辰,逃跑者死!” 运粮队挑在夜间赶路的另一个原因是,尽可能的让北山城周围的百姓看不到他们,这一夜不停地走了快三十里,这个区域人烟已经很稀少,不用太刻意掩饰了。这些官兵走寒冷的夜路也不舒服。 陆林风靠在运粮车旁坐下,微眯双目假寐,暗中观察在他车旁的那名大凉士兵。 那名士兵虽然没有拉车,但这一夜也非常疲累,在不远处找了一颗大树坐靠上去,把腰间佩刀横卧在身前,眼睛盯着这些拉车的村民,但没过多久,他就眼皮打仗。 这时,天色只是蒙蒙亮,离大亮还需半个时辰。 守军开始昏昏欲睡,行动的时机到了。 陆林风在身边找一块小石头,用棱角处割腰间的绑绳,与他拴在一起的人见他如此,都大惊,陆林风赶忙向他们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低声说道: “此去荒风岭,你们都要被充作军奴,我就是不久前从那里逃出来的,想活命的话,就跟我逃走。” 陆林风手中不停,几下就把绳子割开了。 “若是逃走,守军定会将我们斩杀于此的。”一人讪讪地说道,另外三人也默默点头表示同意,他们昨夜已被官军的手段吓破胆。 “无妨,守军一共才五十多人,而且很分散,我能对付。到时候你们要帮更多的人解开绳索。” 陆林风扫视这几人沉稳地说道。 稍作沉默后,有一个人应和陆林风,说道: “好……横竖都是死,不如跟着你拼一把!” 其他人相互看了看,也都点点头。 陆林风没有犹豫,用手中石头把几人的身上的绳索都割开了,其实以他的修为,这普通的麻绳,他硬拉都能拉断,只不过那样动静太大。 他让身边四人不要动,自己则两眼盯住那靠在树边的守军,寻找最佳时机,一击即中,不能发出大的响动。 又过了不到一刻,除了陆林风几人外,其他的村民和守军都快睡着,确实太累了。 那颗大树离陆林风不过三四丈远,他一个健步窜过去,那守军刚一睁眼做出惊讶的表情,就被陆林风右手捂住半张脸,左手抓住后脑壳,向右猛得一拧。 “咔咔。”两声脆响,那守军握刀的手就松开了。陆林风这一套动作极快,周围的村民和官兵都没反应过来。 他抽出大凉制式战刀,向车队后面的守军冲去。 由于离的比较远,另一名守军在陆林风冲向他时,已经清醒,可那也晚了,他的刀刚拔出来一半,头颅已经落在雪地,把周围的积雪染得殷红。 这时候已经惊动了运粮队后部所有的守军,他们纷纷起身,拔刀向陆林风冲来。 陆林风不顾身后的守军追来,而是继续冲向车队最后部的守军,他不能让自己腹背受敌。 车队最后面的五名守军迎着陆林风奔来,挥刀便砍,但他们哪里陆林风的对手,十几息的工夫,被一刀一个全部斩杀。 后面追来的守军见此情况,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陆林风表现出的手段,已经让他们确定,这少年是个武修。 武修在世俗社会中地位非常高,不说在别处,大凉军队中,地位稍微高点的官职,首选都是修武之人。赵虎是个凝元境武修才当上了北海游击将军,他手下的副将或助手,虽然境界没他高,但也都是化气境的武修。 一个武修怎么可能乖乖地被押着去运粮?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眼前的境况容不得他们多想,陆林风转身朝着他们杀来了。 又被陆林风杀了三人后,这些守军已经开始胆寒,他们这些人根本不是陆林风的一合之敌。想杀死陆林风,只能靠剩下的守军都聚齐,用弓箭射杀。 于是,纷纷掉头向车队前部逃去。 领队的队率这时也已经察觉后面出了乱子,一边打马一边纠集车队前部的守军跟随他去查看情况。 陆林风不能给他们集合的机会,快速追向前面逃跑的十几名守军。 劈、砍、刺,陆林风把在草原斩马刀的刀法全力地使了出来,这大凉战刀虽不太趁手,可对付这些人足够了。 又砍翻了七八人。 陆林风冲着和他一起拉车的四名村名喊道:“捡起地上的刀,快给其他人松绑!” 那四人已经吓呆了,听到陆林风这一喊,马上回过味来,急忙跑出去拿起落在地上的战刀,给周围的村民割开绑绳。 由于天只是蒙蒙亮,那个队率离近了才看到陆林风身后已经倒了近二十具守军死尸,这些死尸多数都被枭首或劈成两半,而陆林风手中持刀,身上竟滴血未粘,心中大骇。 他也是武修,虽然只是化气境初期,但眼力还是有的,他自问没有眼前这个少年的手段,比之相差太远了,难不成这少年是个凝元境武修?! 他快速盘算,自己冲在最前面,若与这少年交手,撑不过几个回合必被斩于马下。 于是,他禁勒马缰,那马高抬前蹄,嘶鸣一声,拨转马头便逃,一边逃一边喊:“准备放箭!” 那些跟在他马后面的守军听见队率的命令,纷纷停住,摘弓搭箭。 这时陆林风和他追赶的几人已经冲了过来,这些守军怕误伤自己人没敢放箭,就在犹豫的片刻,前面几人已经被陆林风砍翻在地。 后面的守军惊慌失措,零星射出几箭后转身就逃。 队率都跑了,他们留下来等死吗? 陆林风又追了一阵,杀了几名离得近的守军,见那队率带着剩余的守军已经逃远了,也不再追了。 他要救这些村民,把守军赶走也就达到目的了。 不消一刻的时间,这五百多村民的绑绳都被相互割开了,所有人都看着陆林风,不少人下跪磕头向他致谢。 “你们赶快回家吧,这些车上的粮食千万不要动,不然会给你们带来很大的麻烦。” 陆林风抱拳一礼,对这些人说道。 他们本来就是被骗来的,不动这些军粮,官府就没有借口找他们麻烦。 交待完后,陆林风从死去官兵身上搜了些干粮,然后向南而去。这五百多村民,也都四散而逃了。 那个逃走的队率带着剩余的二十多人,头也不回地一路向北,他已被吓破胆,一个凝元境的武修不是他们这几号人能对付的。 …… 两天后,荒风岭大营,将军行辕。 赵虎脸色铁青地看着跪在身前的人,这人就是那个逃走的队率。 “一个运粮的村民是凝元境的武修?!你欺我是三岁孩子吗!” 赵虎气得一拍桌案,那队率吓得体若筛糠,哆嗦着答道:“卑下可以确定,那人武艺奇高,属下死战不敌,二十多个弟兄死于他手,实在没办法,这才逃回来向将军禀告。” 他为了不让赵虎更加生气,编了个死战不敌的谎言。 “嗯……那人什么模样?”赵虎若有所思,这北山城里的修武之人他基本都认识或者听说过,可从没听说过哪个村民是武修的,还是凝元境。 “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身材修长……” 那个队率把陆林风的容貌描述了一番。 赵虎听后大惊,这不与烧了大营粮库的那个南人面相的蛮子一样吗?! 又是他! 他没再搭理这个队率,思考了一下,对站在一旁的副将说道:“把马队率找来!” “喏!”副将领命而去。 没多久,马队率被带到赵虎桌案前。 马队率这些天心惊胆战,那两个蛮子可是他带回来的,将军现在忙着调运粮草的事,没工夫搭理自己这茬,等忙完了,就该找他算账了。 赵虎见他倒是没先发怒,语气冰冷的说道:“你带回来的那两个蛮子,其中大凉人面相的那个少年叫什么?” “禀将军,卑下也不知……不过,抓住他的张队率,前天换防已经回来了,可招来相问……” 马队率哆哆嗦嗦的回答道。 “把张队率叫来,快!” 没一会张队率也被带进来了。 与马队率一样,他心里也一直打鼓,本想送两个军奴讨好将军,没想到闯了天大的祸。 “卑下参见将军!”张队率直接双膝跪地,扯着破锣嗓子喊道。 “那个大凉面相的少年蛮子叫什么?哪里的人?” “叫林风。属下问过他的来历,他说他家是大凉北境的猎户,与其父相依为命。十岁时候与其父打猎遇到了长牙野猪群,其父亲被野猪杀死,他在逃命时被那个跟他一起的蛮子所救,自此就在蛮族生活了。” “你是蠢货吗?!这明显是谎言!猎户之子能是武修?!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赵虎听了张队率的话,气急败坏,冲着他大嚷道。 张队率见将军突然怒火中烧,吓得连连磕头,辩解道:“卑下真的不知他是修武之人,抓住他时,这个叫林风的少年根本就没反抗……” 赵虎没再说话,扫了一遍跪在地上的三个队率,冷冷地说道:“念你们跟了我多年,不杀你们,即刻起降为普通士卒。出去吧!” 说完,大手一挥,那三人战战兢兢地离开了将军行辕。 “林风……林风!只要你还在大凉北境,我必定会找到你,食汝肉寝汝皮!” 赵虎咬碎钢牙,大声暴呵道。 他对陆林风已恨之入骨。 …… 半个月后,金马城,暗衣司。 近几个月没有抄家差事,暗衣司指挥使魏宪生难得清闲,哼着小曲坐在书案前把玩一件抄来的天青色瓷瓶。 这几年他没少在被灭族的豪门世家中搜罗好东西暗中留下。 这时,一个暗衣卫进来通报。 “禀指挥使,北海游击将军赵虎快马发来书信。” 魏宪生听了一怔,心道:“赵虎?怎么把书信发到我这来了?他不是相府长史刘超保举的吗?” 他放下手中的瓷瓶,说道:“呈上来吧。” 信封上没有盖官印,是以私人名义发来的。 信封里有两张纸,一张写着文字,另一张是一个少年的画像。 魏宪生把书信内容看了一遍。 大意是:一个十五岁左右在蛮族生活的凉国少年,被守军捉住充作军奴,放火烧了荒风岭大营粮库逃走。之后,又在北山城外杀死押粮的官军,放走几百征召而来的民夫,导致北海五万守军粮草接济困难。请暗衣司协助赵虎寻查捉拿此少年。 草草看罢,魏宪生不屑地一笑:“赵虎这个蠢货,捅出这么大篓子,不敢向刘大人告之,倒是求我帮他抓人来了。” 他清楚,如果因军粮问题军队出现哗变,赵虎人头将不保。以为赵虎畏惧相府的责罚,先求自己帮他抓住元凶,以减轻罪责。 “刘大人啊,刘大人,你跟了相爷这么多年,事事小心谨慎,在赵虎身上是眼瞎喽。” 魏宪生略有幸灾乐祸地自语道。 说完,他把信推到一旁,没理会等在书案前通报的暗衣卫,继续把玩那个天青色瓷瓶。 那名暗衣卫见指挥使如此,知道没有后续吩咐了,便对魏宪生一抱拳:“卑下告退。” “嗯……” 魏宪生心不在焉应了一声表示同意,可在那名暗衣卫将要走出门时,又突然叫住他:“且慢!” 那暗衣卫疑惑地僵在那,等待下文。 “林风,十五岁,蛮族生活的凉国少年,疑似凝元境的武修。” 魏宪生拿起书信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几个关键词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想起六年前定国候陆战元在北海附近失踪的独子,叫陆林风,与这信中提到的少年多处吻合。 这六年来,他一直都派有暗衣卫探子在北海附近搜寻陆林风的踪迹,虽然北海交易会上有蛮族人购买大凉书籍引起了一定怀疑,但并没有发现凉人面相的少年出现,而且葬着陆战元的石堆也没人动过。 于是,他以为陆林风早就死了,赵虎这封信又让他对陆林风的死活产生怀疑。 “陆林风……林风……不管是不是那个陆林风,调查一下总没有错,若真是,对相爷也有了交待。” 魏宪生打定主意,仔细地看了一遍陆林风的画像,对那个卡在门口的暗衣卫说道: “把这个画像印成多份,发往北境各暗衣司属卫,协助北海游击将军查查这个叫林风的少年。记住,这个少年十五岁左右,疑似为凝元境的武修。”说完,又继续把玩瓷瓶。 “喏!” 那名暗衣卫领命而去。 第四十九章 红衣少女白洛 陆林风在救了这五百多村民后,绕开了北山城,向凛水城而去。 凛水城,位于北山城向南两百多里,该城依凛水河而建,故而得名凛水,是大凉北境最大的城市,人口近八十万。 大凉北境最高武官镇北将军府就在凛水城中,镇北将军统帅大凉北境所有兵马,其直属军队有十五万人,北海游击将军的五万守军也归镇北将军统领。 不过,在朝廷上,镇北将军和北海游击将军分属不同的派系,所以赵虎只是名义上听从镇北将军调遣。 前去凛水城虽然路途遥远,但不再渺无人烟,小镇村落时而可见,山林丘壑也没那么多了,况且陆林风身上有干粮和两百文钱,这一路走的并不算艰难。 六天后,陆林风来到了一条冰封的大河前,大河呈东西偏南走向,河面足有一百丈宽,上有积雪覆盖。 这就是凛水河了。 陆林风顺着凛水城河岸向西南方向又走了二十多里,见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凛水城。 进入凛水城时,正值中午,太阳高悬,虽还是很冷,但城中热闹非凡,买卖铺户比北山城要多的多,往来百姓川流不息,毕竟这是大凉北境最大、最富庶的城市。 陆林风竟有了一些在晋元城时的感觉。 其实他现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最粗略的设想是去剑州,那里门派众多,要是能拜在如星剑阁、月剑阁、水剑阁这样天下闻名的门派下学艺,那么,学成之时,就可下山去报仇。 不过剑州距凛水还有几千里之遥,急也急不得。他现在孤家寡人,无依无靠,就是到了剑州,那些门派能收自己吗? 想到此,陆林风头脑一阵麻乱。 他这些天不停赶路有些累,就先找了一间客栈准备休息两日再离开凛水。 “店家,住一天多少钱?”陆林风问店小二。 “管饭的话,一天三十文,两餐;客官要是不吃饭的话,一天二十文。” “住管饭的,两天。”陆林风这些天花了二十多文钱,身上的钱还剩不少,就付给店小二六十文钱开了一个房间。 这是个普通的客栈,房间比较简陋,但还算整洁,该有的家什都有。 陆林风本想叫小二拿点马奶酒来,刚要说出口,才意识到这里是大凉了,随即改口要了一壶热黄酒。 小二有些诧异,黄酒倒是有,但很少有人点。 大凉北境人一般都喝老糟烧,要求高一点的客人会点冰玉寒或寒潭香。点黄酒喝的多是南方客商。可看这少年虽长得不错,可身上穿的是四肢接出补丁的粗棉衣裤,还脏兮兮的,哪像南方来的客商?说是个乞丐也不为过。 既然是客人的要求,钱不会少付,小二也没在意,出去没一会儿,一壶热腾腾的黄酒就端来了。 “打个生鸡蛋进去。”陆林风对小二说。 “好……那要加一文钱……”小二无语了,头一次听说黄酒里打生鸡蛋的喝法。 “可以。”陆林风笑眯眯地看着他。 一个鸡蛋打进了热腾腾的黄酒里,酒香混合着鸡蛋的腥味扑鼻而来。 陆林风其实也没这样喝过黄酒。小时候见陆战元总这么喝,他只是想借这壶打了生鸡蛋的黄酒缅怀一下父亲。 小二出去后,陆林风倒了两杯黄酒,高举起一杯,对着木桌空无一人的另一头说道:“爹,儿子敬您一杯!” 然后一饮而尽,黄酒的香气混合着鸡蛋的腥气冲得他鼻子发酸。 …… 之后小二又送来饭菜,陆林风吃过后,躺在床上小睡了一个多时辰。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把他吵醒。 陆林风把小二叫进来问了情况,原来是镇北将军府开始舍粥了。 今年天气寒冷,整个大凉北境的收成都不好,流民乞丐增多。这凛水城是大凉北境首善之地,都出现了很多冻饿而死的人。 于是,镇北将军府一个月前,在凛水城几条主要坊道上设立粥棚,每隔一日舍粥,今天就是舍粥的日子。 陆林风被吵醒也就不想再睡,好些好奇,便走出客栈去看看。 粥棚旁边已是人声鼎沸,围着足有好几百人,把坊道堵得水泄不通,舍粥的人不断地挥舞大勺让众人排队领取,不要抢。 这些饥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什么人都有,有拿碗的,有拿盆的,最夸张的是有一个壮汉,居然抗着半个水缸来要粥! 那一双双饥渴的眼睛全盯在大锅里冒着热气的粥上,哪有心思听舍粥人的招呼? 陆林风见状,先是想笑,之后轻叹一声,这就是那个国富民强的大凉吗? 随即他不想再看,转身准备回到客栈。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坊道的远方传来。 陆林风从声音上判断,是两匹马。 几息之后,果然有两骑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陆林风粗略一看,骑马的两人都是女眷,大凉人尚武,尤其是在北境,所以不足为奇。 为首的是名少女,骑着一匹枣红马,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红色劲装,身披红色团花大氅,没有戴帽,梳着一根不太长的马尾辫,显得英姿飒爽。马右侧得胜钩上挂着一个类似花枪,却比花枪要短一些的兵器。 突然,一个老妪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从坊间突然跑出来,看样子是要去粥棚抢粥,显得很急迫,没有注意到侧面奔腾而来的马匹。 为首的红衣少女见状,急忙勒住马缰,可事发太突然,已经收不住了,枣红马一对前蹄眼看就要踏在孩童身上,只要踩上,那孩童会骨断筋折,必死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个身影快如闪电出现,用身子挤开老妪,左臂抱起孩童,右手猛得一推马脖子,那枣红马侧(zhāi)歪着从一旁而过。 马被这一推受惊了,带着那少女直冲向二十几丈外的粥棚,那里人群密集,根本不可能散开,肯定有人要被冲撞。 陆林风放下孩童,一个健步直窜到枣红马侧,双手抓住马缰,死死勒住,那马的速度稍缓了一些,接着,直接飞身骑了上去,坐在了红衣少女的身后,两腿用力一加马腹,同时再度勒紧马缰,枣红马长嘶一声,双蹄高高抬起。 枣红马在人群前一丈多远停住了,可是马蹄抬的太高,马身子几乎竖直地面,陆林风身前紧贴的少女失了平衡,带着陆林风往下坠。 陆林风不敢再继续紧勒马缰,如果不松手,这匹马将会后仰过去,把他们两人砸在身下。 他一松手,就随着这红衣少女翻落马下,在地上滚了两下。 陆林风躺在地上只觉得嘴唇上一阵滑腻,是那一双粉红色的双唇。 他脑中瞬间一片空白,那少女睁大眼睛显然也惊呆了,竟保持这个状态四五息的时间。 然后她突然抬起头,两颊绯红,坐在陆林风身上憋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陆林风这才看清她的长相,这个红衣少女是鹅蛋型的脸,两条柳眉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你这登徒子!坏我家小姐……” 跟随红衣少女而来的另一名女子急忙下马指着陆林风呵斥道,不过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清白两字被硬吞了回去。 周围人本就多,议论和哄笑之声不绝于耳。不过,也有人认出这少女是谁,没敢妄加议论。 陆林风和那红衣少女急忙起身,两人都被臊了个大红脸。 “我……我……我……”陆林风想说些辩解的话,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卡在那里。 这种尴尬的气氛在卓力格图逼他娶明珠的时候发生过一次,没想到这才过了半年不到,又让他遇到了。 上马杀人陆林风眼都不眨,可面对这种情形他真不知道怎么收场,上次要不是明珠帮他化解尴尬,他都不知道怎么再面对她。 那红衣少女见他大冷天的额头都开始渗出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知道,刚才要没有陆林风出手,她手上就害了人命。 不过她毕竟是女儿家,众目睽睽之下,不论什么原因,与一个男子亲嘴,这好说也不好听啊。按大凉人喜欢看热闹的秉性,众口铄金,以后指不定会传得多邪乎呢! 陆林风见她笑了,心知有台阶下,赶忙说道:“姑娘莫怪,刚才事发突然,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故意的,现在已经是一具死尸了!”那名跟随红衣少女而来的女子指着陆林风的鼻子训斥道。 陆林风没敢搭她的话,对着红衣少女施了一礼,急忙说道:“明日我必将登门道歉!”说着转身就要逃回客栈。 “别走!登门道歉?你知道我们小姐家的门朝哪开吗?”那女子不依不饶。 “这……”陆林风刚要迈出去的腿停在了半空。 “我家在泰元坊,我明天等你来登门道歉。” 这时,那个红衣少女说话了,声音如银铃一般悦耳。 陆林风没敢回头,快步径直走进了客栈。 “小姐!就这么放他走了?” “云瑶姐,我看他不像是什么坏人,而且是出手帮我才造成此事的。” “可是,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以后小姐可怎么做人呀?污了小姐的清名,谁还敢娶……” 那女子急得直跺脚。 “我这辈子非英雄不嫁,真正的英雄怎么会在乎这种小事,正好借此事让那些向我爹提亲的酒囊饭袋们打消念头。” 红衣少女说罢,一甩头上的马尾辫,真有一些女中豪杰、巾帼英雄的气概。 “诶……我说不过你……”那名叫云瑶的女子也没辙了。 “咱们回去吧。”毕竟人前出丑,那红衣少女脸上有些挂不住,轻声对云瑶说道。 “不舍粥了吗?” “还舍什么粥,还嫌看热闹的人不多呀。” 红衣少女一跺脚,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脸又红了一圈,与云瑶不再逗留,上马而去。 陆林风回到客栈,心跳飞快,平复一阵后,摸了摸嘴唇,还有淡淡余香,这是初吻呀。 “泰元坊在哪?那个红衣女子是谁?”陆林风问店小二。 店小二都是人精,对凛水城里的大事小情都了解得通透。 刚才发生的一幕他都看见了,一脸坏笑地对陆林风说道:“小哥真是艳福不浅呀。泰元坊在城中央,距本店半个时辰的脚程。” “不知道她家是泰元坊哪一户。”陆林风低声嘀咕了一句。 店小二听到了他的低语,补充道:“泰元坊只有一户人家,镇北将军府。” 陆林风听罢,怔在那里,店小二继续说道:“那红衣少女是镇北将军的女儿,白洛。” 第五十章 战白羽 第二天一大早,陆林风就起来了,昨天发生的事让他一夜没睡好,引气决都练不下去。 他本想离开凛水城,但思量再三,既然答应了人家今天去登门道歉,那就去,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难为情头的。 吃过早饭后,陆林风也没买道歉的礼物,出了客栈直奔镇北将军府。 对方是镇北将军的女儿,自己身上剩的这一百多文钱,能买到什么让人家看得上的东西? 去了,道歉,完事。那红衣少女满意不满意,那是她的事了,反正自己履行了诺言。 半个时辰后。 镇北将军府确实气派,高墙足有一丈五六,大门台阶下两侧立着四个巨大的石狮子,门上挂着一块乌木金边大匾,上书“镇北将军府”四个鎏金大字,为太师崔伸义当年所提。 府门开着,两旁各站着四名佩刀护卫。 其中一个护卫见一个穿着破败的少年驻足在将军府门口,向里看,便冷声呵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窥视将军府。” “在下昨日冲撞了贵府小姐白洛,答应她今日来登门道歉。”陆林风不卑不亢,抱拳一礼。 “一个叫花子竟敢登镇北将军府的门,还道歉?!真是滑稽,要都向你这样,将军的威严何在!速速离去!”那侍卫说着,向陆林风走来伸手就要推搡。 陆林风一闪身躲过了这一推,略有愠怒道:“既然将军府门难入,那也怨不得在下食言了。” 言毕,转身即走。他前来道歉,人家不让进门,这也怨不得他了。 其实陆林风来的时候想到了这个情形。他陆家当年是侯爵,虽没有实权,但地位上比镇北将军要高,路过定国候府大门的文官要下轿,武官要下马。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人根本没资格进陆府。 他走出几步,就听府门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女声:“那小子,你别走~” 陆林风回头一看,走出来的人是昨天跟着白洛的丫鬟,云瑶。 “来得可真早,门还没进,就想溜了?想得真美~” 陆林风对她一抱拳,正声说道:“并非在下要食言,是这将军府的台阶太高了,我一介布衣草民登不上呀。” 陆林风也给她来了个软钉子。 “诶呦~没看出来,昨天屁都放不出来一个,今天倒是牙尖嘴利了。” “请姑娘代在下向你们小姐道歉。” 陆林风不想跟她继续舌之争,说完一抱拳,又转身欲行。 “别走,别走,小姐一大早起来就等着你来道歉呢!” 见陆林风真要走,云瑶有些急了,赶忙追到他的身旁拉住他。 白洛昨天回到家后,也是一夜未眠,虽然她女生男性,向来并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法,可那是她的初吻呀。 而且回忆起陆林风的样子,也就与她差不多大,在帮她时,不论是反应、速度,还是冷静程度上,都是她所见同辈人中的翘楚。 特别是马术,她相信就是自己哥哥都做不到在那么短时间内把受惊的枣红马停住。 于是,白洛竟有些期待再见见这个看似衣着破烂的少年了。一大早她就起来梳妆完毕,在家等着陆林风登门道歉。 没想到陆林风来得这么早,多亏白洛让云瑶早点去等着,这才在刚到门房时赶上陆林风被门卫轰走的一幕。 陆林风头也没回,任云瑶拉着衣服继续走。 “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向小姐交待呀?”云瑶有些服软了。 陆林风还是不理,一抖肩膀,就挣脱了云瑶的手臂。 云瑶见状蹲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你不要走~你答应了今天来道歉的~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陆林风听声音对方快哭了,心道,这变得也太快了吧,摇了摇头,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云瑶。 云瑶见陆林风不走了,没等他说话,抢先开口说道:“你答应了?” “好吧……”陆林风勉强应了一句。 “随我来~” 云瑶立刻起身,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拉着他就向大门走去。 此时云瑶的脸色恢复如常,还带着一丝戏笑,哪还有刚才的哭相? 一哭二闹三上吊,果然致胜之招。 有云瑶带着,门口护卫不再阻拦,陆林风进入了镇北将军府。 将军府非常大,是六进的套院,每个套院都有普通富户人家院子的三倍大,还有一个后花园,镇北将军的亲眷都住在最后一进的院落中。 经过后花园,最后一进院落中有一块很大的练武场,收拾得非常平整,两侧立满了兵器架,上面放着刀枪剑戟斧钺勾叉,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正在当中练剑,这个青年与白洛长得有几分相似,一身白色束腰劲装,面如温玉,十分俊朗,眉眼间透出英傲之气。 他剑舞如龙,行云流水,手中那柄精钢宝剑上下翻飞,破空之声不断,时不时带出剑芒,颇具大家风范。 陆林风从一旁经过见了,不由得点点头,这人真是好剑法。他陆家一向是用剑,其祖陆双阳就是剑道宗师,小时候经常见父亲练剑,家中更是传承无缺宝剑。虽然在草原他用的都是斩马刀,可辨识剑法的眼力还是有的。 这白衣青年正是镇北将军的独子,白洛的哥哥,白羽。 白羽也看到了陆林风,收住手中招式,对着陆林风说道:“你就是昨天帮小妹马下救人的少年吗?” 陆林风见此人颇为客气,并不以貌取人,便抱拳施礼道:“正是在下。” “嗯……你叫什么?” “林风。” “我听说你昨天在救人的时候,污了小妹的清誉,可有此事?” 白羽的声音开始有些冷了。 “在下不是有意为之,事发紧急,实乃巧合。” “故意也好,巧合也罢,众目睽睽之下,现在整个凛水城都在传闻此事,你叫小妹日后如果出阁?” “在下愿以命相抵!!” 陆林风很反感这种被人咄咄相逼的感觉,发狠说道。 “好!听说你马术精湛,想必武艺也不差吧,胜了我,此事作罢,若是没本事,就休怪我剑下无情了!” 说完,一招手,示意陆林风进入练武场。 陆林风也不造作,不管身边的云瑶,径直进入练武场中与白羽相对而立。 “选个兵器吧,这里应该能有你趁手的。”白羽一指两侧的兵器架。 陆林风还是选了斩马刀。这柄斩马刀也是精钢打造,比在草原常用的那一柄还要好些,毕竟是将军府中的东西。 白羽见状微微一怔,心道:这小子怎么选斩马刀?这种兵器只在我大凉北境军中有少数人使用,在蛮族倒是常见,可习武之人从没见过有用的。 陆林风见白羽脸色疑惑,知道他的想法,便说道:“不管什么武器,能打赢就是好武器。” 白羽随即大笑:“好!说的不错!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看你年纪跟小妹差不多,我不欺负你,你先出招吧。” 说着,白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林风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又变回了草原上那个少年杀神。 他眼神犀利地盯着白羽,就像天上的飞鹰锁定住地上的猎物,无形中给对方造成一种压迫感,那是瞬间生死的感觉。 这让白羽暗暗一惊,光是这种杀机外露的气势,就说明这个叫林风的少年不弱。 陆林风突然暴起,快如疾风,朴实无华地一刀劈了下来,带出三寸刀芒。 白羽见招接招,横剑格挡。 “当!”火星四溅。 从这一刀的力道上,白羽就感觉出,林风必定也是个武修,而且在凝元境,便打起精神,收了小觑之心。 修武之人地位非常高,这少年怎么会穿得这么破烂?而且能修炼到凝元境的都有师门道统,就算是散修也不至于落魄至此呀。 白羽不知道陆林风的身世经历,心中产生疑惑。 不过疑惑归疑惑,白羽手中宝剑却没有迟疑,他是凝元境武修,打通了奇经八脉中的两脉,在他这个年纪的武修中是百中选一的青年才俊。 陆林风这一刀虽然势大力沉,但也不是白羽不能应对的。 白羽挡住这一刀后,快速侧身,挥剑横斩陆林风的腰间,这一剑来得极快,陆林风紧忙竖刀相迎。 “当!”又是一阵火星。 陆林风心道,这白洛的哥哥,当真好武艺,反击动作一气呵成,虽然力道上比赵虎差些,但战斗素质当真不弱。 两人战在一处,交手十余招,伯仲之间。 白羽剑法精妙,一看便知得高人传授,而陆林风的刀法是多年在战场磨炼下来的,虽略显粗糙,但虚实并举,招招实用,刀刀直切要害。 陆林风暗中称赞白羽。与白羽比试,是他生平第一次与人战这么多回合。在草原上杀敌,基本都是一刀毙命,很少有超出三招的。那些实力比他强的人,要么没有战过,要么避敌而走。 于是陆林风越战越起兴,与人交手从来没这么爽快过。 而白羽则越战越心惊,这小子的刀法是何门何派传承?怎么看不出路数来,看似杂乱无章,可强时如泰山压顶,虚时则暗藏杀招,修为上比自己略低,可一个不小心就会着了道。 一人越战越勇,一人越战越惊。 又战了二十多招,白羽额头已经热汗密布,而陆林风只是鬓角渗出几滴汗珠。 相较之下,白羽已略处下风。 白羽意识到自己实战经验远不如陆林风,要不是修为比他高,自己早就落败了。不过碍于面子,只得硬着头皮与陆林风继续交锋。 白羽师从月剑阁,学艺六年,每三年回家探亲半年,这次是第二次回家探亲,刚回来不到半个月。 他本以回来能在凛水城青年才俊中人前显贵,傲里夺尊,让父亲刮目相看,没想到还没有出去与人比试过,在家中就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小,修为比自己低的破衣少年逼成这样,心中挫败、失落之感油然而生。 如果他要是知道陆林风只是化气境大圆满的修为,恐怕得吐血了。 旗鼓相当的比试,心神不定是大忌。 陆林风突然虚晃一刀,白羽误以为是实招,手中宝剑全力相迎。 结果被陆林风抓到漏洞,一刀斩向他的腰间,来势极快,白羽大惊,可为时以晚,这一刀斩上,必被分为两节。 陆林风嘴角露出戏谑一笑,手腕轻轻一番,斩向白羽腰间的刀刃变成刀面。 “啪”的一声脆响。 白羽被拍出一丈多远,翻倒在地。 陆林风与白羽交手,白洛一直在房中透着窗户观看,她昨天就跟白羽说过让他试一下陆林风的武艺,没想到陆林风来得早,在白羽晨练时就遇到了。 此时,白洛美目流转,心中大骇,一向眼高于顶、自恃才华的哥哥居然败了,而且败的这么彻底,要不是人家留手,已经命丧当场。 她从小最喜欢舞刀弄棒,察觉出陆林风定是不凡之人,越来越对他感兴趣了。 谁都不知,在不远处后花园的假山后,一直都有半个身影若隐若现,依稀能看出这人高大雄伟,气势非凡。 “化气境修为……嗯……有点意思……”那人扔掉手中一块小石子,捋了颌下美髯,低语一句,转身消逝在假山之后。 第五十一章 庙里小鬼儿一样的妆容 白羽被拍的那下陆林风用足了力道,虽无性命之忧,可也需他将养几日了。 陆林风收住刀势,没有继续进攻,把斩马刀放回到兵器架上,对着白羽一抱拳,说道: “刚才公子说,若是胜了你,在下冒犯令妹的事就此作罢,可算数?” 白羽这时躺在地上,捂着腰间被拍处,又羞又气,温玉般的脸已经胀得通红,陆林风胜得正大光明,他没法抵赖,磕磕巴巴地说道:“算数……” 陆林风微微一笑:“那就好,我无需向令妹当面道歉了吧?” “……”白羽无话可说,只得沉默表示同意。 陆林风当即转身就走。 “请留步!” 白洛见陆林风要走,急忙追出屋门,把他叫住。 陆林风回头,吃了一惊,只见白洛眉黛如墨,唇红欲滴,香粉扑面,两颊抹红,发髻高挽横插玉钗,身上还是穿着一袭红色劲装,扮相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别扭。 这是白洛自己梳妆的成果。 陆林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不是她声音还如之前悦耳,再加上还穿着红装,这哪是昨日见到的那名英姿飒爽的少女?根本认不出来了! 白羽刚起身,见陆林风发笑,便也回头看向妹妹,这一看不得了,差点又倒在地上,这分明是庙里小鬼儿呀。 今天他们兄妹俩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诶!”白羽一锤大腿,实在没脸待在这里,叹呵一声,单手捂腰踉跄着快步离开了,地上宝剑都没捡起。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云瑶,正在惊叹陆林风武艺如此之好,转头看向白洛,眼神变得怔怔发愣,然后低下头直跺脚,小声急道:“我就出去这么一会,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白洛不知道自己妆容可怖,见陆林风冲自己一笑,还以为自己头一次梳妆就惊艳他人呢,竟冒出一股自信之感,对陆林风说道: “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我还没同意呢!” “那你想怎样?” “让我想想……” 被陆林风一反问,白洛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如果只让他道歉,那么陆林风只需一拱手,说一句不痛不痒的“抱歉”,然后就能转身离开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陆林风见她这样,无奈一笑,两手一抱拳:“抱歉,告辞了。” “你……你……”白洛指着陆林风的背影,无力反驳,心中快速盘算,突然想起陆林风进来时两手空空,急中生智,来了一句:“哪有登门道歉不带赔礼之物的?” 陆林风迈在空中的脚步一僵,心中暗道:“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呀……”他后悔万分,哪怕来时在客栈门口买张大饼也好呀,至少现在有理由搪塞。 大凉最讲礼数,礼物轻重是财力问题,带不带礼物那就是态度问题,关于人品。陆林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草原待太久了,把大凉的习俗都快忘光了。 无奈之下,陆林风又转过身来,说道:“不知道小姐想要什么作为赔礼之物呢?” 见陆林风上了套,白洛得意起来,为自己灵机一动暗暗喝彩。 “我还没想好,等过几日再告诉你。”白洛开始耍起小心机。 “过几日恐怕不行,我明日就要离开凛水城了。” “什么?你不是本地人吗?” 陆林风说的是凉楚越三国通用的标准官话,口音极淡,白洛只与他接触过两次,从口音上分辨不出他是哪的人。 “不是。” “你要去哪?” “向南,可能是剑州吧。”陆林风不自觉地往南望了下,没有隐瞒。 “你师门在剑州吗?” “不是。” “那你师从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 “欧……我知道了,你是要去剑州拜师对不对?!” “算是吧。”见自己心思被白洛猜了出来,陆林风也就坦然承认了。 “那你家在哪里?” “恕难相告!” 陆林风见白洛问起来没完没了,开始挖他底细了,便抢先说道:“小姐如果没想好要什么赔礼的话,在下就告辞了。” 等了几息,见白洛抓耳挠腮,说不出什么。陆林风转身就走,任她在后面跟着自己,怎么也不回头了。 就在陆林风原路返回,刚要走出后花园时,身后传来一阵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 “少侠请留步。” 陆林风回身,只见一名高大魁伟,面如冠玉,留着美髯的中年人正似笑不笑地看着自己。 陆林风心中暗惊,一眼就知道这人不简单,与第一次见卓力格图时的感觉很相似。 此人就是总辖大凉北境所有兵马的镇北将军,白霄烈。 白洛见父亲出现,不由大喜,急忙说道:“爹,他昨天……” 没等白洛说完,白霄烈一挥大手止住话头,同时,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嘴角抽了两下,这妆容胆小的得吓一跳。 白霄烈没再理会白洛,转过头,面色恢复如初。 “犬子学艺不精,败于少侠,正好挫挫他的傲气,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陆林风一听白洛喊“爹”,瞬间就反应过来,此人就是镇北将军了,施了一礼,答道:“将军过奖,公子修为高于我,我胜之实乃侥幸。” “你不必自谦,我观你刀法犀利实用,并无宗派可寻,倒像是战场搏杀的手段,想必你是混迹于行伍之间的散修吧。” “正是。”白霄烈之言并无错误,陆林风也就没有否认。 “不知道你之前是哪个将军的属卫?” “恕难奉告。” 关于自己的来历,陆林风是不能透露半分的。 白霄烈见陆林风不回答,眨了几下眼睛,略作思考后,没有追问,继续说道:“你在凝元境大圆满已经驻足多年了吧?” 这句话让陆林风心中一惊,这镇北将军果然好眼力,看破了自己的虚实。 “不用吃惊,我见你丹田气息流转速度远快于普通化气大圆满境的武修,已经接近凝元初期的实力,所以你定是在此境界驻足多年。是也不是?” “正如将军所言。” 白霄烈轻捋美髯一笑,继续说道:“你不是不想提升境界,而是苦于没有功法,对不对?” 陆林风的痛点一下被白霄烈点中,自己要去剑州拜师,不就是想得到继续修武的功法吗? “正是。”陆林风已经开始不自觉的顺着白霄烈的谈话节奏走了。 “其实,你不必急于提升境界,我看你年纪与洛儿相仿,最多十五岁,厚积薄发,一跃千里才是你修武的正途。” 白霄烈看出陆林风是修武奇才,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能在化气大圆满驻足多年,哪怕只有三年,也说明他十二岁就修炼到化气大圆满,这天赋犹在自己之上了。 他要是知道陆林风还不到十五岁,十一岁就修炼到化气大圆满了,心中会更惊讶。 这少年是一块真正的璞玉,急于求成只能逞一时之快,会浪费掉这天赋。 陆林风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认真地给他讲修武之途,陆战元在的时候他还太小,后来到草原,蛮族又不修武。 他一听就知道白霄烈绝非虚言,当即又施一礼,恭敬地说道:“谢将军指点。” “我刚才听到你叫林风,要去剑州拜师,对不对?” “是的……” “想拜入何门何派?” “不知道……” 白霄烈看出陆林风并没有江湖根基,去剑州只是碰运气,可名门大派哪那么容易进?像他这样想去剑州碰运气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成功的人万不存一,随即说道:“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陆林风有些摸不到头脑。 “你在我身边效力一年,我写一封书信推荐你去星剑阁,如何?” 陆林风听后,心中一阵激动。 星剑阁,剑州三大剑阁之一,名满天下,为修武之人所向往的圣地,而且近几十年来,星剑阁隐隐有三大剑阁之首的意味。 “将军此话当真?” “当真,一诺千金。” 见白霄烈主动提出这个交易,而且答应得这么爽快,陆林风倒是有些犹豫了。 白霄烈看陆林风面有狐疑之色,朗笑一声,说道:“如果你发现我言不由衷,随时可以离开,招呼都不用打,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不过,我不入大凉军籍。”入军籍就要排查家室,这是陆林风绝对不能接受的。 “可以。” 白霄烈还是没有迟疑地答应了。 千军易得,猛将难求,他之所以要跟陆林风做这个交易,一方面是欣赏陆林风之才,另一方面是麾下缺将不缺兵,他见陆林风的刀法是战场对敌之术,而且他听说了昨日马下救人之事,说明陆林风马术精湛,所以他必定久经战阵。至于入不入军籍只是形式问题,没有大碍。 由于今年天气极寒,粮食大面积欠收,大凉北境匪患频出,半个月前他刚剿灭了一股上万人的匪帮,可还有数股万以上人的匪帮没有清除,那些占山为王的小股匪患就更多了,陆林风可以助他平灭匪患。 “还有别的要求吗?” “没有了。” 其实陆林风本想跟白霄烈说,你能不能传授我功法或秘籍,转念一想,不太合适,也不可能,小时候陆战元跟他说过,各门各派功法和秘籍都是不外传的。用一年时间换取入门星剑阁,陆林风自觉一点都不亏,而且赚大了。 白霄烈必定有传承的门派,很可能就是星剑阁,自己不是星剑阁的弟子,就算白霄烈肯教他,日后被人发觉,将贻患无穷。 “好!那你就住在我这里吧。”听陆林风已经答应留下,白霄烈显然很高兴,捋着美髯转头看向身后的白洛,说道:“一会叫云瑶给林风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客房住进去。” 言毕,瞪了一眼白洛,她的形象实在是有碍观瞻,但有陆林风在也没好发作。 白洛并不知道爹爹为什么瞪他一眼,还冲他吐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如果是平时的白洛,这个动作会显得娇憨可爱,可现在做出来,真就是吓人的鬼脸了。 白霄烈摇摇头,转身就出了花园。 陆林风见状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白洛见爹爹吹胡子瞪眼,陆林风两次发笑,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在陆林风与哥哥比武时,自己着急观看,离开了铜镜一边看一边化的妆。 她顿时有些窘迫,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逞强道: “这下好了,我有的是时间去想你赔给我什么了,哼!” 说完,她转身急匆匆地往自己的闺房走去。 “啊~~~” 没一会儿,陆林风听到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尖叫传来,离得老远,都似要把耳膜刺穿。 第五十二章 考考你 云瑶见陆林风脏兮兮的就先带他去浴室洗澡,这几年陆林风好像除了被雨淋从来没正经洗澡过,宽大的浴盆换了三次水才洗干净,可想而知身上有多脏了。 洗完澡,陆林风穿上一身灰色的冬季便服,一双高筒黑色皮靴,有下人帮他把头发也打理了,挽了一个大凉男子常见的发髻,并在发髻上系了一条青色发带,出门时又给他披上了一个黑色的大氅。 这是一身大凉普通富裕人家少年的装扮。 云瑶早在门口等候多时,心里一直盘算,怎么洗澡比我们女子还慢。 见陆林风走出浴室,云瑶正想调侃他两句,可一看陆林风这身模样,竟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圆张小口,直勾勾地看着他,足有五六息时间。 这才意识到失态,紧忙低下头眼神游移不定,两只手握在一起不知道放哪好了。 陆林风前后反差太大,之前像个破落的小乞丐,而现在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秀少年,与白羽比都不逞多让。说是判若两人一点不为过。 云瑶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这个变化让她一下应付不过来。 “我……带你去……客房。”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变得轻声细语起来。 陆林风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一下变得这么温柔了? 陆林风住的客房在后花园前面的院子,房间十分宽敞明亮,下人已经放好炭盆,点上了熏香,跟当年定国侯府当然还是没法比,可比客栈要强多了。 “公子……有什么事吩咐院中的仆役就行了,我回内宅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云瑶对陆林风的称呼已经不自觉地改为公子了。 “云瑶姑娘请自便。”陆林风礼貌一笑,他虽在草原多年,但小时候的礼教很好,别人敬他,他绝不会无礼。 …… 陆林风坐在房间中待了一会,感觉有些无聊,于是喊来一个下人,让他找一本书来看。 他想看的是《搜神记》那样的故事书打法一下时间,可那下人不识字,找来的是一本枯燥的史书。 史书就史书吧,陆林风也认真地看起来了。在草原得书不易,让他养成了对书特别珍惜的习惯。 人就是这样,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得到后才会珍惜。 到了午饭时间,有人给他送来饭菜,并给了他一块进出将军府的腰牌,腰牌上就刻着一个字,白。 将军府的人看见这块令牌,就会知道陆林风是贵客,除了府中一些私密的地方,陆林风皆可去得。 吃过饭后,陆林风在将军府里转悠。 “林风少侠,真是好找你。” 陆林风侧面笑着走来一个青年,这人也穿着便装,但眉眼间透出一股杀伐之气,陆林风久经战阵,自然能感觉出对方也是同道中人。 “请问你是?”陆林风一抱拳。 “我是将军的副将,罗信诚。将军找你有话要谈。随我来吧。” 白霄烈端坐在会客厅的主位,陆林风进来时,见陆林风现在的一身打扮,微微点了点头。 他没有客套,直接开门见山,说道: “后天一早,罗将军将带领兵前去剿匪,白羽跟你比武时被你打伤了,本来是他随罗将军去,现在你代他去吧。”白霄烈微笑着对着陆林风说道。 陆林风心里其实有准备,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用他了。 白霄烈这是在考核他,看他陆林风究竟有没有战场争衡的能力。 “在下自当尽力!” 在草原,打仗对陆林风来说就是家常便饭,这几年亲手斩杀的蛮兵就有几百了,更不用说对乃蛮一战,两次用计,六万乃蛮大军覆灭。去对付大凉的山野匪寇,陆林风自然不惧。 “好,希望你能助罗将军马到功成!罗将军,你带林风去军需处挑选应用之物吧。” “喏。” 陆林风随罗信诚出了将军府,打马来到凛水城军需处。 他没有要大凉官兵配备的战刀和甲胄,只要了一柄精钢打造的斩马刀、一张铁弓和一只装有三十只狼牙羽箭的箭袋。 对陆林风来说,打仗最趁手的还是在草原使用这套家伙。 罗信诚是初见陆林风,对白霄烈的安排很不解,心里一直在纳闷: “这个横空出世的少年是哪来的?看将军的意思是很看中他,要直接提拔,这不和我大凉按军功进阶的规矩呀,将军的心思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了。这小子看着倒像是打过仗的,不知道有没有真本事。” 于是,罗信诚灵机一动,对陆林风说道:“校军场就在城外不远处,现在正有士卒在操练,我带你看看。” “好,请罗将军带路。”陆林风倒没想那么多,他没见过大凉士兵操练,也有些好奇。 半个时辰后,凛水城外校军场。 虽然天气寒冷,但正在操练的士兵足有五六千人。 有演练战阵的步兵,有练习马术的骑兵,还有对着箭靶练习箭术的弓兵。整个校军场兵虽多,但并不杂乱,有条不紊。仅从这个场面就可管中窥豹,镇北将军白霄烈治军有方。 一名校尉见到骑在马上的罗信诚,急忙跑来一抱拳,恭敬地说道:“参见罗将军。” 然后看了看并马而驻的陆林风,发现是生面孔,也没穿军服,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便僵在那里。 罗信诚看出了尴尬,便说道:“这位是林风,林少侠,奉白将军将令,后天将跟咱们一起去剿匪。” “少侠??”那名校尉心中暗道,更摸不着头脑了,不过见罗信诚对陆林风的态度和陆林风气度不凡的样子,觉得这个少年可能有些来头,便也一抱拳:“见过林少侠。” 陆林风一笑,在马上也抱拳回了一礼。 “好了,你去操练士卒吧,我只是来带林少侠看看。” “喏!”那名校尉转身而去。 “不知林少侠想先去看哪一处呢?”罗信诚指了指前方的三处练兵场所。 “咱们现在骑着马,就先去看看骑兵吧。” “好。” 二人催马来了骑兵演练之处。 看了一阵,陆林风发现,大凉的骑兵与草原的骑兵差别很大,战马身上有马铠,人身上披战甲,武器多是戟或销,少数骑兵配有擘张弩,多数是弓箭。 在装备上,不论攻防,比草原骑兵都要好,不过陆林风一眼就看出弊端,人和马的负担太大,不利于长途奔袭作战,也不适合机动作战。 其实这是大凉与草原地形不同造成的。若是在草原作战,即便双方人员战力相当,大凉骑兵也不可能打得过草原骑兵,因为大凉骑兵几个冲锋下来人和马就力竭了,而草原骑兵可以迂回作战,活活耗死对方。 这也正是大凉疆域不再向北海之北扩张的原因之一。 但若是在有坚城高墙或山川险阻作为依托的背景下,草原骑兵机动性施展不开,那么大凉骑兵的装备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罗信诚对自己手下的骑兵一直非常自信,每日操练不辍。 他本以为这上千骑兵操练的阵仗能让陆林风惊骇,可没想到,侧脸一看,陆林风面色如常,似乎还有一点轻视的意思。 顿时有些不爽,说道:“林少侠,你觉得眼前的大凉骑兵操练得如何?” 陆林风微微一笑,说道:“还好吧。” 在草原只有骑兵,何况半年前蛮族三部大战,那是几万骑兵搏杀的场面。眼前这一千多骑,对他来说真是什么大场面。 “还好?林少侠这是何意?”罗信诚有些愠怒了,以为陆林风在讥笑他练兵不利。 也不怪罗信诚会这么想,蛮族跟大凉一百年没交战了,双方都快忘了对方作战的方式。 “罗将军误会了,在下不是那个意思。”陆林风意识到自己的话伤人了。 “我看林少侠少年英雄,对这骑兵操练好像有些不如意之处,请不吝赐教呀。” 说着,罗信诚沉声一抱拳,开始给陆林风戴高帽将军了。 听罗信诚这么一说,陆林风立刻就猜到了罗信诚带他来校军场的目的,他也要考考我呀。 第五十三章 校军场立威 既然对方摆明了要考他,陆林风也没客气,回答道: “骑兵的冲杀阵法我不懂,从单兵战力而言,这些大凉骑兵还有不足的地方。” 他没有说出草原骑兵的战法,因为草原骑兵与大凉骑兵的战法差别太大,那样会暴露他的来历。 但骑兵就是骑兵,对单兵而言,马术、马上格斗、箭术这些都是通用的。 陆林风的单兵作战能力在草原都是出类拔萃的,不然怎能有杀神的“雅号”?所以他就从单兵作战能力上找不足。 “哦?哪里有不足?” “马术上有欠缺,马术不行,即便步战杀敌本事再高,也会大打折扣,影响整体战力。这些骑兵只有在操练或打仗时才骑马吧?”陆林风看了一眼罗信诚答道。 “这个……”罗诚信一滞,陆林风倒是没说错,马匹在大凉是贵重的战争物资,归军需处统一管理,不打仗、不操练时,绝大部分骑兵没有马骑。大凉以步兵为主,不骑马时的骑兵其实与步兵无异。 “这么说来,林少侠在马术上可以指点一二喽?”罗信诚被陆林风一下点在要害处,无法正面回答,只好继续将军。 不待陆林风说话,他对正在操练骑兵的主官大喊道:“令所有骑兵停止操练,这位林少侠要指点你们马术!” 随着那名主官一声令下,上千骑兵在十息左右就停止了操练,然后他打马来到罗信诚和陆林风马前,抱拳说道:“参见罗将军。”然后看向陆林风,跟之前那个校尉一样,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这是白将军派来教你们怎么骑马的林少侠。待会你们要好好学习林少侠是这怎么御马的!” 罗诚信似笑非笑地指向一旁的陆林风说道。这么介绍,分明就是跟陆林风杠上了! 那名主官听完,顿时火上顶梁门,嘴角明显抽了几下,白将军这是开玩笑吗?难道我等操练不利让将军不满,派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少年来羞辱我等吗? 对军人来说,荣誉高于一切,比命都重要,这种羞辱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等确实御马无方,让林少侠见笑了,请林少侠为我等演示一番,让我们开开眼!” 那名主官也是直肠子,听风就是雨,没察觉到罗信诚这是故意在激怒他,冷声对陆林风抱拳说道。 言罢,也不待陆林风应答,拨转马头回归骑阵,手指陆林风方向,冲着上千停止操练的骑兵大声喊道: “那位便是白将军派来教我们马术的林少侠。林少侠演示的时候,你们这帮兔崽子可都要看好了!” 上千大凉骑兵齐刷刷地看向陆林风,只见罗信诚旁边一个英俊少年坐马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孩子能教我们什么!” “白将军这是在羞辱我等吗?啊……” “我倒要看看真小屁孩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看着像个公子哥,能有什么真本事,还来教我们?!” …… 一时间,骑阵之中炸开了锅,各个脸上都是愤愤不平之色。 罗信诚见目的已经达到,便笑呵呵地转头看向陆林风,说道: “行伍之中都是粗人,言语冒犯之处还请林少侠见谅。不过,这些人也好应付,军中强者为尊,你若能让他们服气,他们为你牵马执鞭也未尝不可呀。” 陆林风冷笑一声,他什么事没做,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上千双眼睛盯着他,这个情形下想拒绝都不行,只能露一手,让他们闭嘴了。 在草原这些年,陆林风就学了两样儿本事,一是杀人,二就是骑马。在草原骑马与走路无异,什么样的马没骑过。 陆林风不是怯懦畏缩之人,看了一眼罗信诚,没有搭话,解下黑色大氅向他一甩,打马来到骑阵前。 罗信诚笑眯眯地拿着大氅,看向阵前的陆林风,等着他当众出丑。 陆林风双腿一夹马腹,手中缰绳一抖,那马向前直线狂奔,跑出两百丈远后,又原路返回。没在马上做任何动作。 那名训练骑兵的主官,冷笑道:“就这样?是个人就会,不过如此。”他身后的一众骑兵也都交头接耳,讥笑之声四起。 陆林风这么做,是因为天气寒冷,需要给马充分热身,另外他是首次骑这匹马,也需要熟悉一下马性。 给马热身完毕后,陆林风也不看向冲他指指点点的一众骑兵,再度打马狂奔,跑出二十丈后,突然双脚离镫向上一跃,兀自站在了马背上,俯身单手拉缰,另一只手上马鞭猛抽,马速更快一筹。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骑阵中的议论声明显小多了,就这个动作,一千余大凉骑兵中,绝大多数人做不来。 罗信诚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一些,低语一句:“还算有点本事。” 马又跑出几十丈,速度达到最大时,陆林风松开缰绳,竟然立直身子站于马鞍之上。 这个动作比刚才俯身拉缰要难多了,因为马背颠簸,稍有失衡就会落于马下。 陆林风就这样跑出了一百多丈才重新坐回马鞍,拨马向回奔来。 这下,骑阵中基本没有说话的了。 那个操练骑兵的主官瞪大眼睛,面露吃惊之色,这个动作就是他也只能勉强在马上跑出二三十丈而已,陆林风竟跑出了百丈,而且要不是为了给他们观看,看样子能一直跑下去。 罗信诚倒吸一口气,有种不妙的感觉,莫非要弄巧成拙了? 陆林风不管众人面色的变化,在马速度再度达到最快时,又突然一跃,这次是调转身形,反向骑在马背上。跑出十几丈后,又站立在马背上,这次是反身立于马背上! “好!”骑阵中已经有零星的叫好声喊出。士兵是最单纯的群体,好就是好,孬种就是孬种,陆林风这个动作,他们没见过,更做不了,就是他们的主官也做不了!不叫好做什么? 陆林风反向立在马背上跑出了几十丈,又向上一跃,转过身子,正立在马背,然后重新坐回马鞍。 叫好声四起,就连那个主官都拍拍手,喊了声好。 罗信诚后悔了,他心知,陆林风即便不再继续,就凭刚才的几个动作,就足以让手下这些骑兵服气,自己真的弄巧成拙了。 本想让陆林风当众出丑,结果反倒帮他当众立威了。 众目睽睽,他现在不能去阻止陆林风,只得眼巴巴地看着陆林风继续表演。 这回陆林风做的是从马腹下穿越的动作,从快速奔驰的马腹下穿过,再回到马背上,这个动作不仅难,而且很危险,如果落马就会被马蹄踩上,就是不死也会骨断筋折。 骑阵中的叫好声已经越来越热烈,已经有人吹口哨了。 罗信诚见状,自觉不能让陆林风再继续下去了,不然这脸打得太结实了。 于是,硬着头皮打马来到阵前,对着正在做马侧骑行的陆林风憨笑着大喊道: “林风少侠,够了够了,露两手让他们涨涨见识就可以了~不必太过认真!” 陆林风听到喊话就知道罗信诚打得什么小算盘了。不过,还是依言停了下来,他本就没想在人前逞能,镇服众人也就达到目的了。 罗信诚打马来到陆林风马前,这次对他一抱拳:“林风少侠果然马术精湛,别说他们,就是我都不及呀。” 这倒是实话,罗信诚身为凝元境初期的武修,跟随白霄烈在军中多年,马下步战勇不可当,不然不可能年轻轻的不到三十岁就当了白霄烈的副将,马上功夫虽然也不错,但要看跟谁比,与在草原久经战阵的陆林风比,当然差得远了。这也不怨他,是大凉人与草原人生活习俗不同造成的。 陆林风见他态度转变,也一拱手,故作谦虚,说道:“雕虫小技,罗将军不必在意。刚才的演练都是我十岁时候玩剩下的。” 罗信诚被这话一噎,顿感羞臊,心道:“这不是骂我们连十岁孩子都不如吗?” 可事实摆在眼前,不是吹出来的,他无力反驳。他不知道,陆林风说的是实话,这些马术动作还真是他十岁时候就会了。 “这个……”罗信诚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突然灵机一动,转了话题,说道:“骑兵这里看过了,要不咱们去看看弓箭手操练吧?” “好!” 陆林风爽快地答应,心道: “你若说咱们就此离开校军场也就罢了,原来在骑兵这里弄巧成拙,想在弓兵那里找回来。好!这次我连发难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弓箭手操练之处,离骑兵很近,陆林风不待罗信诚引路,自己打马向着那里而去,罗信诚赶紧跟在后面。 这时,操练骑兵的主官已经对陆林风佩服不已,见陆林风主动前往弓箭手操练的方向,便知道还有好戏看,冲着身后的一阵骑兵大喊一声:“兄弟们咱们也去看看!” “哗!”上千骑兵也跟随而来。 弓箭手那边其实早就骑兵这边阵阵叫好声惊动,只是没来得及过来看看,就结束了。 他们见一骑少年,朝他们方向快速奔来,纷纷放下手中弓弩驻足观看。 弓箭手训练的箭靶一字排开足有上百个,陆林风一人一骑立于靶前五十丈远,似是故意等着后面的骑兵赶来观看。 等众人都到齐后,陆林风顺着箭靶排列的方向,横向催动战马,摘下刚拿到的铁弓,抽一支狼牙箭,弯弓搭箭,“啪”的一声射出。 如此,连发十箭,箭箭命中靶心。 弓箭手和骑兵都纷纷大声叫好,这可是骑射,本就比在步下摆好姿势要难得多,而且在五十丈远能连续命中,真不是吹出来,是做出来的。 箭袋里还有二十只箭,陆林风要把这些箭射完,彻底绝了罗信诚刁难他的念头。 于是,他改为一次发出两只狼牙箭,“啪”两只飞矢同时命中两个相邻的箭靶,这可比刚才单只箭要难多了,在命中靶心的同时,还要命中两只相邻的箭靶。 连续射出五次,又是每只箭都命中靶心。 “好!” “这箭术真神了!” “今天真是开眼了!” “这个少年是谁,为何如此厉害?!” “不知啊,好像是罗将军带来的。” …… 叫好声已经沸腾整个校军场,人们纷纷议论起来,不知这个少年的来历。 这时,已经不光是骑兵和弓兵在观看,不少步兵都停下操练赶来观看,还有很多士兵在急冲冲地跑来跑去想找个合适的位置观看,生怕错过好戏。 陆林风又抽出三支箭,这是他目前能力的最大限度,拉弓满月,三支箭如三道流光飞向相邻的三只箭靶。陆林风拉弓三次,九支狼牙箭射出,全部命中靶心。 叫好声更加热烈,这少年可是在骑射中三箭同发,莫说是在这个校军场,就是整个北境,甚至整个大凉国又有几人能做到? 罗信诚看得发呆,他一直对自己弓马技艺很得意,就是白霄烈都夸上一句不错。骑着马一次射出两支箭命中目标他也能勉强做到,但三支箭他绝对做不到,连试都没试过。 在震耳的叫好声中,他真后悔了,悔不该怀疑将军看人的眼光啊! 现在,他不是后悔弄巧成拙让陆林风出了风头,而是后悔今天故意让陆林风出丑的做法,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胸狭隘、以貌取人了?当年自己不也是被白将军不拘一格提拔上来的吗? 要是在战场上遇到陆林风这样的对手如此轻蔑大意,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陆林风箭袋中还有一支箭,他并没有搭在弓弦上,而是拿在手中,打马朝着罗信诚而来。 罗信诚还在胡思乱想,见陆林风到了他近前,有些不知所措,急忙诚恳地一抱拳,说道:“林少侠真是弓马娴熟,我虽是凝元初期的武修,但战场的功夫真是不及你,今天得罪了!” 陆林风听他这么说微微一怔,心道:“态度转变还挺快,倒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 说着,陆林风把手中刚递出的箭收了回来,其实他本想把这最后一支箭留给罗信诚,然后让他当着手下将士的面也表演一番。在几千部下围观的情况下,罗信诚根本不能拒绝。 陆林风自信罗信诚比不过自己,到时候在众人面前出丑的就是他罗诚信了,军中威信会一落千丈。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不杀人而诛其心。 “罗将军不必谦虚,这最后一支箭我就不射了,天色以晚,我能不能回将军府了?” 陆林风把手中本要递给罗信诚的狼牙箭收回了箭袋,微微一笑说道。 听陆林风这么一说,又见他把箭收了回去,罗信诚这才明白过来,若是自己再咄咄相逼,那今天当着数千将士出丑的就是他。 罗信诚长出一口气,庆幸自己提前向陆林风道歉,不然献丑于三军阵前,日后还有何面目统领手下这些将士? “当然可以,我这就送林少侠进城。” “好,多谢罗将军。” 陆林风对着围观的几千将士抱拳一周,然后在众人注视下,打马向校军场外行去。 罗信诚拿着陆林风的黑色大氅在后面紧紧相随。 第五十四章 白羽的五年之约 两人回到镇北将军府时天色已经擦黑。 罗信诚把黑色大氅递给陆林风,一抱拳,说道:“在校军场折腾一下午,林少侠早些休息,今日多有得罪,请不要记挂于心。” “罗将军不必如此,在下一介来历不明的布衣,寸功未立,便得将军重用,使罗将军心生疑窦是正常的。” 陆林风也是一抱拳说道。 这是他的真心话,如果两人互换位置,也许陆林风也会如此试探。现在他对罗信诚不反感,这人虽然故意刁难自己,但两次向他道歉,说明是个坦荡之人,从侧面也能反应出白霄烈的为人,毕竟人以类聚。 两人在将军府内分别后,罗信诚去求见白霄烈。 白霄烈书房中。 作为白霄烈最亲信的将领之一,罗信诚是有资格在书房中见他的。 他把下午陆林风在校军场当着几千将士的面一展身手的事,一五一十地跟白霄烈讲了,这种事是瞒不住的,与其让别人告诉将军,不如自己亲口来说。 白霄烈在听的过程中,一直轻抚美髯,一言未发。 这让一直在唱独角戏的罗信诚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他不解地问道:“林风这个人,我观其年纪不大,弓马娴熟皆强于我,又似有凝元境的修为,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只是……他来历不明,若是相府那边派来的暗桩……” 白霄烈终于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问过他的来历,但他似有难言之隐,没有相告,不过我能肯定他不是相府那边派来的。” “将军何出此言?” “因为他烧了荒风岭大营的粮库。”白霄烈意味深长地看着罗信诚。 罗信诚吃了一惊,这件事发生的时间不长,而且被赵虎极力压住,所以他并没有听说。 “你不必吃惊,昨日才有密探来报此事,我也是刚听说的。” “那将军留下林风,不正给他人留下口实吗?”罗信诚对白霄烈的做法更加不解了。 “诶……崔太师如此德高望重之人,在今年除夕都被暗衣司下了诏狱,你觉得相府那边要对付我还需要什么口实吗?到时候随便罗织个罪名就会前来发难。” 白霄烈轻叹一声,继续说道: “近年来宇文奸相倒行逆施,屠戮忠良,已经弄得朝野震动,人心惶惶。大凉北境远离中枢,我手下又有十五万精兵良将,宇文庸投鼠忌器,料想五年内不会打我的主意。” “这个林风,我把他安排在府中住下,即便是有歹心,也随时在我的掌控中,你不必担忧。至于来历,他既然不愿说,咱们也不必问,这并不重要。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今年匪患猖獗,已经严重影响到百姓安宁,若是北境动荡,才是真正给了相府那边口实。这林风虽然年轻,但是可用之才,在这非常时期,需行非常之事。” “卑下明白了!将军真是深谋远虑。” 听了白霄烈这番话,罗信诚顿如拨云见日,抱拳半跪施礼。 白霄烈是他做人、做事和修武的楷模,他对白霄烈最为崇信。 “呵呵……罗将军,你跟随我多年,领兵打仗从无懈怠,修武练功每日不辍,但书看的少了些,明日去找管家要些书来读吧。” “喏……”罗信诚被白霄烈点在痛处,骚了个大红脸,随即告退。 …… 陆林风回到自己房中,发现房中坐着一人,白羽。 白羽早上被陆林风打败,越想越是不服,这辈子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还好是在家里,看到的人也不多,但一向自负的他还是难以接受。 他伤得不太重,简单处理后,去找白洛打听陆林风的情况,想问下陆林风的住所,择日再去比试找回颜面。 从白洛口中得知陆林风与父亲做了一个交易,陆林风将在父亲麾下效力一年,作为回报,父亲推荐他拜入星剑阁。 这让白羽吃了一惊,星剑阁是父亲的师门,可父亲并没有让自己拜入星剑阁,而是让去了月剑阁。 星剑阁和月剑阁虽然齐名,但是个修武之人都知道,星剑阁近几十年来略微胜过月剑阁一筹。 白羽对父亲的做法一直不太理解,但听白洛说父亲将推荐林风入星剑阁时,突然明白了,极有可能是父亲觉得自己资质不够,去了星剑阁会辱没了他的名声,因为白霄烈是星剑阁现任阁主段重贤的亲传弟子。 阁主亲传弟子必是同辈中的翘楚,若是儿子去了星剑阁不如自己,那不是给他丢人吗? 白羽八岁修武,十三岁拜入月剑阁,十四岁化气境大圆满,十六岁入凝元境,现在十九岁已经打通奇经八脉中的两脉,在修武之人中,已是上乘之姿。 可他总感觉父亲对他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失望,白羽一直以为这是父亲对他刻意打压,为了不让他产生骄傲自满之心。 现在看来,是自己的资质不够好,至少没有父亲本人好。 毕竟,哪个当爹的不希望儿子比自己强呢? 这个叫林风的少年,父亲竟愿意推荐他拜入星剑阁,说明他的资质远比自己强,可能比父亲还要强。 林风不过是一个跟妹妹差不多大的少年,修为只比自己略低,战斗经验和战斗意志远超自己,与自己比试赢得正大光明,作为镇北将军的独子、名满天下的月剑阁弟子,连承认有人比自己强的勇气都没有吗? 白霄烈从小对白羽家教极严,并没有让他生出纨绔子弟的习气,拜入月剑阁之前,每日读书修武丝毫不能懈怠。想仗着老爹的权势,在外作威作福,欺横市井,那是不可能的,若是那样,白霄烈不会让他活到现在。 白羽也确实争气,至少在凛水城同辈之中为佼佼者,再加上他人或出自真心或慑于镇北将军威严,对白羽尽是赞美之词。 这让白羽从小就养成了顾盼自雄的性格,即便月剑阁同辈弟子中比他强的人,他也没放在眼里。 这场比试,让白羽一下长大了,有了自知之明。 当然,积累这么多年的傲气自负,一时间难以转变。 白羽还是难以接受失败,于是在中午吃过饭后,与白洛一起去找陆林风,可陆林风不在,问了下人才知道,陆林风与罗信诚见了父亲后,去军需处领军品了。 兄妹两人一直等到快天黑,白洛是女眷不太方便,于是先行离开了,没想到白洛刚走没一盏茶的时间,陆林风回来了。 “林风,听说你后天要代我去剿匪?”白羽对刚进门的陆林风说道。 “正是,将军之命不敢不从。”陆林风对白羽抱拳一礼。 “我还听说,父亲将推荐你在一年后拜入星剑阁?” “正是,这是将军与我的约定。” “很好,你我也做个约定如何?”白羽直视着陆林风的眼睛。 “是何约定?” “剑刃山每十年有一次群英会,凡是三十岁以下,炼气层次的武修均可报名,下一次大会将在五年后开启,到时候全天下各门各派的优秀弟子十之七八都会参加,我师从月剑阁,那时想必你也在星剑阁了,我希望能有机会在群英会上与你再战一场!” “好……” 陆林风本以为白羽是输了不服前来刁难他的,没想到约战约到了五年后,他见白羽语气郑重便应了下来。 其实白羽心知,现在都不是陆林风的对手,更何况他拜入星剑阁四年后?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给自己继续修武一个动力,不让自己就此沉沦。 人有时候需要给自己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因为重要的是过程。 见陆林风答应了,白羽也不做逗留,抱拳告辞,临出门前,背对着陆林风甩出来一句: “白洛从小不爱红妆爱武装,这是她第一次化女妆。” 第五十五章 帮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白羽走后,有下人给陆林风送来的晚饭,陆林风又要了几本书看,将军府中藏书很多,正好合了他的胃口。之后修炼两个时辰引气决便也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陆林风模模糊糊地听到窗外有练武的声音,时不时地夹杂着女子的对话。 “小姐……这一大清早的你就跑到这里练枪不太好吧……再说这里也不是练武的地方呀……” 这是云瑶的声音,音量不大,显得有些尴尬。 “云瑶姐,在哪练不是练呀,我看这个院子空地也挺大的,老在内院练武场多没意思。” 白洛一边练一边应答,声音略有飘忽。 陆林风在被窝里听了二人的对话,无奈一笑,白洛这是要在自己面前找回昨日出丑的场子呀。 穿着完毕后,陆林风走出房门。 白洛转头看了一眼陆林风,动作一滞,只见一个身材修长,面容俊秀,眼神清亮的少年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这还是前两天那个落魄的小乞丐吗? 她动作也只是一滞,继续舞动手中的“花枪”。 陆林风见了白洛手中的武器,有些好奇,说是花枪,但是比花枪短的多,你说是普通的长枪,可它有韧性枪杆可以弯曲。最特别的是这杆短枪两头都有枪尖。 白洛手中的武器是她自己设计,白霄烈请专人打造的,叫“两头尖”。 “两头尖”可当枪用,也可当棍使。陆林风一看便知,“两头尖”并不好练,很考验使用者的技巧,这枪的劣势在于,易弯曲就没法与重兵器硬撼,枪身短就没有了长枪的距离优势。同样优势也很明显,两头都有枪尖,攻击时大大增加了杀伤对方的机会,而且当棍用时,也没有长枪得笨拙,灵活多变。 最重要的是,这武器很少见,全天下可能就这一支,若是初次交战,在修为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容易以弱胜强。 白洛练得当真不错,这“两头尖”就像粘在手中一样,时而如棍般横遭千军,时而如银蛇般鬼魅洞出。 陆林风心中叹一声,这将军府果然非一般人家可比,不是白霄烈自己,就是请高人专门为这“两头尖”设计了枪法。 白洛本身就生得俊俏,穿着红色练武劲装,再配上这龙飞凤舞的枪法,如一团烈火在积雪的院中绽放,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当得巾帼不让须眉。 “好!” 陆林风逐渐看得出神,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好。 白洛听见陆林风给她叫好,眉梢往上轻挑,心中暗自大喜,练得更加起劲了。 一旁的云瑶看了一眼陆林风,又看了一眼练得更带劲的白洛,这才明白小姐的心思。 于是,半打趣半倨傲地说道:“林公子,你觉得我家小姐武艺如何?” “白姑娘兵器特别,枪法精妙,定是下了苦功,真是赏心悦目,在下佩服。” 陆林风冲舞枪的白洛一抱拳,笑道。 这倒不是故意恭维,白洛的表现确实值得如此夸奖。 听了这话,白洛慢慢收起招式,场子已经找回来了,不用继续表演了。 云瑶见状,递过去一块手帕,白洛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对陆林风说道:“你不用给我赔礼之物,只需帮我一个小忙即可。” “不知是何事?” “你要先答应我,我才能说。” “这个……” 陆林风心生一种不妙的感觉。求援西北海部时,卓力格图对他提出的第二个条件就说非常简单,结果差点弄得他抱憾终身。 “还以为你是个一诺千金、言出必践的人,没想到与市井无赖没区别呀。” 白洛见陆林风犹豫,开始言语相逼,让他就范。 “当然是要白姑娘说出是什么事才好答应,若是让我打家劫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也去做吗?”陆林风开始反击。 白洛一笑,飒爽中透着一丝狡黠,说道:“当然不是,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做行恶之事。” “嗯……好吧。”陆林风考虑了一下,料想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也应该没什么大事需要他来帮忙,白霄烈可是镇北将军,在这大凉北境能有什么摆不平的事? “好!你答应了就好!”白洛脸上甚为得意,继续说道:“有一个讨厌鬼,三番五次差媒人来上门提亲,我感觉我爹快被说动了,所以你要帮我让那个讨厌鬼死了这条心~” 陆林风一听,怎么又是这种事?不过还好,他这回只是当个挡箭牌,答应了也无妨。 “那我该怎么做呢?” “现在用不着你做什么,等他再派媒人过来时,我就跟媒人说,我要嫁的人不能是个草包,想娶我必须得胜得过我爹手下一个岁数跟我差不多的人,到时候你帮我把他打得满地找牙就可以了~你连我哥都胜了,这是对你来说,小事一桩吧?” 白洛小手往后一背,一甩头上的马尾辫,自顾自地说道。 “确实是小事一桩。” 陆林风一听,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就是白洛让他杀了对方,也没什么,这些年来他干的就是与人搏命的事。 一旁的云瑶暗中舒了一口气,她心里也不喜欢那个讨厌鬼,无奈人家门当户对,又是资质上佳的武修,虽将军然也不喜欢他,但碍于形势,确实快被说动了。 “你别傻站在那里了,也练几招让我学学?”白洛毕竟还是少女心性,脸上难掩高兴之色,这点与明珠没有什么区别。 陆林风一笑,回屋拿出斩马刀,在院中也练了起来。 …… 午饭过后,陆林风一人在房间中看书,有下人告知罗信诚来找他,让他准备好出征之物,晚上就住在军营,明日一早大军将开拔去剿匪。 陆林风跟随罗信诚去了城外军营,一路上,罗信诚对他很是尊重,再没有怀疑和轻视之意,也没有把陆林风当成下属看,而是平级对待。 明日出征的将士几乎全是昨日在校军场操练的那些人,陆林风献艺惊三军的事迹已经传开,就算昨日没看见陆林风的,也都知道罗将军身边跟着一个厉害的俊俏少年。 进入军营只要见到陆林风的人,都兴高采烈,纷纷上前行礼,陆林风虽然没入军籍,但在这些士兵心中,已经隐隐能和罗信诚平起平坐了。 军中最服强者,任你说的天花乱坠,若是绣花枕头一个,官职再高也没办法统御部下。 罗信诚看在眼里,心中苦笑:我跟白将军这么多年,久经战阵立功无数,这才在军中立下威信,没想到陆林风昨日只在校军场一露身手,便要赶上自己了。 陆林风喜欢这种感觉,到不是因为被人恭维和崇拜,而是军营中的铁血气氛。在草原上,他接触的就是一群这样的人,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感到舒服、自在。 罗信诚的营房中,两人对面而坐。 陆林风到现在只知道明天要出征剿匪,但匪患有多少人,现在何处,还没有人告诉他。 “这股匪患的老巢在凛水城西大约一百二十里的一处山坳里。匪首有化气大圆满的修为,不算太强。 匪患的人数大约有五千多,数量不大,由于离凛水城很近,危害不小。凛水城他们是不敢来,凛水城以西的百姓却多受其扰,所过之处,百姓存粮颗粒无存,良家妇人也多有被劫掠。城西百姓向将军请愿消灭这股匪患。 你我争取在五日之内将其剿灭,因为后面还有更大的匪患待剿。” 罗信诚说得很认真,陆林风听完点点头,一抱拳,说道:“罗将军,我必将竭力助你剿灭这股匪患。” 第二天一大早,一千多骑兵,两千多步兵,一千多弓箭手共计五千余人,全部整装待发。 罗信诚在三军将士前,把手中钢枪一举,一声号令,大军开拔。 由于有步兵和弓兵的存在,行进速度并不是很快,还好一路上平原居多,少有山林丘壑。 罗信诚预计是第三天中午到达匪患藏身的山坳。 走了半日后,陆林风对罗信诚说道:“步兵弓兵行进缓慢,那股匪患可能会在沿途布有眼线,到时候咱们到了,他们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我方会白白增加伤亡。” “林少侠的意思是……” 罗信诚挠了挠头,这一点他不是没有想到,可若想出其不意,只能是骑兵先行,骑兵一共只有一千多人,虽然对方是乌合之众,却又五千多人。敌众我寡,能不能顶住真是不好说。 陆林风看罗信诚面有疑虑,猜到了他的想法,便说道: “我有办法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哦?!是何办法?” “很简单,在明天午夜之后,我带领骑兵,罗将军带领步兵弓兵连夜赶到匪巢,骑兵先行到达后,天光破晓之时即刻发起攻击,山匪不会料到我们在这么冷的天气下连夜赶路,定让他们措手不及,匪心大乱,等到步兵与弓兵大军赶到时,就能尽数将之剿灭。” “真是妙计!如此,我军定能一战成功!想不到林少侠不仅弓马娴熟,胸中还有如此韬略,佩服!” 罗信诚对陆林风抱拳施了一礼,说道。 这话不是恭维,确实是出自他真心,这计策他就没想到。 “看来白将军让我多读书,真是不无道理呀。”罗信诚心中叹了一句。 第五十六章 迷神丸 五千多人的大军向西进发,动静必然不小,一路上的百姓得知是官军前去剿匪,纷纷扶老携幼沿途相送,有不少百姓把部分存粮送于军前相助,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 罗信诚了解百姓疾苦,没有收下粮食,心中感慨:此番若是不能为民除害,真是枉为七尺男儿。 陆林风也深有触动,自从他回到大凉境内,所过之处,百姓多是敝衣褴褛、食不果腹,官军剿匪本是分内的事,竟得百姓如此感恩戴德。 到了第二天傍晚,大军扎营。 扎营之处离匪患窝藏的那处山坳仅有半天的距离。 罗信诚把统领骑兵的校尉徐大彪叫到陆林风近前。 陆林风一见,便认出,此人就是那日校军场训练骑兵的主官。 徐大彪对陆林风的印象最深,同时对陆林风的弓马技艺也最为佩服。罗信诚告知张大彪,陆林风将带领他和他手下的一千多骑兵将在午夜后出发,天明之时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张大彪当即一拍胸脯,说道:“林少侠一声吩咐,我和手下一千多弟兄的命就是你的了!” 陆林风微笑地看着张大彪,让他下令骑兵现在抓紧时间休息,午夜时候做好准备,并找几个熟悉道路的人在前面领队。 张大彪领命而去。 午夜时分,一千多骑兵整装完毕,陆林风和张大彪,还有几个熟悉道路的骑兵在前方带路,向山匪老巢进发。 山匪中有探子,得知了有官兵来剿。 这五千多土匪加上家眷近万人,如果放弃山寨,天寒地冻,无处可去,还有抢来的粮食物资也没法段时间内搬走。 于是匪首下令备战死守老巢与官军硬拼,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下,官兵会连夜启程来攻。 虽然夜间行路比白天要慢,但借着清冷明亮的月光和熟悉道路的骑兵带领,这一千余骑早就到了那处山坳外。 这股土匪形成的时间不长,山寨很简陋,没有像样的寨墙,骑兵出其不意攻入其中并不难。 天已经蒙蒙发亮,正是人最懈怠的时候。 陆林风让张大彪下令做好战斗准备,并带上火把和引火之物,一刻之后发起攻击。 他要火烧匪巢。 …… 睡梦中的山匪被外面的喊杀声惊醒,山坳外侧已经燃起多出火光,官军的骑兵一边点火,一边见人就刺。 匪巢乱做一团。 匪首挥舞大刀冲出来,他很吃惊,官军不是中午才能到吗?情报不会有误啊。 当他看到杀入山寨的骑兵时,才恍然大悟,官兵就是要杀他个出其不意,可已经晚了。 匪首大声叫喊让手下匪众不要乱,可这些土匪本就是乌合之众,现在被偷袭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越来越乱。他知道已经控制不了局面了。 借着蒙蒙的天光和火光,匪首看到了大约三十丈远处,为首的陆林风和徐大彪几人,除陆林风外,其他几人都身披甲胄,一身大凉官军的装束,只有陆林风身穿便装,少年模样,看上去有些单薄。 匪首误以为陆林风身份不凡,是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到他这里赚取军功的。 他心中暗道:自己身为化气大圆满的武修,那些军中将领可能对付不了,一个少年公子哥还不手到擒来。拿下这个少年也许能威胁官军退去。 一咬牙,匪首挥动大刀直冲向陆林风的坐骑而来。 陆林风正在指挥骑兵放火,他见到一名壮汉挥着一柄大刀从混乱的匪徒中直面向他的方向冲来。 陆林风身经百战,一看便知对方的目标是自己,随即摘下挂在马侧的斩马刀,一抖马缰,迎了上去。 匪首一见那名少年竟来迎战,心中一喜,果然是个不怕死的公子哥,老子杀人越货,占山为王这么多年,宰的人比你吃的饭都多,还敢送上门来。 陆林风胯下马一个前窜,手中斩马刀拖地而行,那匪首飞奔几步后,双手握刀直接高高跃起,他的腰身在空中反弓向后,蓄出全力,朝着陆林风正面就劈下来。 陆林风嘴角勾出一丝冷笑,并没有横举斩马刀招架,而是直接从地上抡起,来个海底捞月。 “当”的一声脆响,两刀刀刃相砍,溅出一阵火花。匪首手中大刀被磕了出去,险些脱手而飞。 匪首心中大惊,这少年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难道是凝元境武修?这可是自己全力一击,竟然被他单手相迎就险些让自己大刀脱手。 匪首的思绪只在一瞬间,全力一击不成,在空中调转身形落于陆林风马侧。 其实,陆林风也是心中一惊,他倒不是心惊对方修为有多高,而是从这一击判断,对方虽然力道不如自己,但也是个武修,而且应该是化气大圆满境界的。 那么这个壮汉应该就是匪首了。 在马上作战多有不便,林风也同时飞身下马。 匪首握刀双手微微颤抖,虎口已经裂开,他一击便知自己不是陆林风对手,今天是碰到硬茬子了。 不过,现在两人相距太近,面对比自己修为高的人想逃跑几乎不可能。 匪首心一横,左右是个死,这个少年能有如此修为,必定是显贵之人,拉上他垫背,也够本了。 他迅速地两指探入腰间皮囊,夹出一颗核桃大小的黑丸,趁着陆林风从马上刚一落地,一抖手臂向陆林风掷来。 此时,陆林风看见一道黑影朝着自己飞来,速度极快,刚要闪避,那黑影在离自己不到三尺远突然炸开了。 远处的徐大彪这时才看到陆林风正与人交手,一见那黑丸炸开,心中大叫不好,林少侠着了对方下三滥的手段了! 陆林风没有防备,以前与人对敌,都是光明正大,这种手段他是头一次见。 黑丸炸成一大团淡淡的黑雾,陆林风刚吸入一丝便觉一阵眩晕,马他上意识自己中招了,这黑雾有毒。 多年生死搏杀让陆林风养成了对危险的敏锐感知,他根本没有多想,立刻屏住呼吸。 匪首的大刀在黑丸刚炸开就已经砍来,陆林风强顶着眩晕挥刀相迎。 “当”一声,堪堪防住这一击。 陆林风心知不妙,不能再硬战,猛地向侧后跃出一丈多远,身形有些踉跄。这黑雾的毒性发作奇快,不到三四息的时间他已经感觉头重脚轻,手中刀都快拿不住了。 “哈哈。中了迷神丸的毒,半个时辰内你连个三岁孩子都不如,受死吧!” 匪首大笑一声,追着陆林风又是一刀劈来。 此时,陆林风眼前天旋地转,可头脑十分清醒,若被对方近身将必死无疑! 他借助最后的清醒,连续向后跳跃,同时全力运转引气决,让天气之气在外界与丹田之间疾速交换。 这一招有效,至少他的眩晕感瞬间不再加深。 这也就是陆林风在化气大圆满境驻足多年,让丹田的九个气门扩大了近一倍,排出了部分没有被吸收的毒气。 若是换做其他化气大圆满武修,根本不会起作用,甚至一些基础不牢的凝元中期武修都没办法做到。 陆林风用这种方式全力运转引气决,平时只能在深度修炼状态,因为需要集中全部精力于丹田。而生死相搏时这么做,与自杀无异,可为了让中毒程度不再加深,他不得不如此了。 “我看能跑到什么时候!不出十息,你自会晕倒,哈哈!” 果然,如匪首所说,陆林风又逃了几息后,终于倒地,斩马刀脱手而落。 徐大彪见陆林风身处险境,心中大急,催马前来相救,可距离相对较远,根本来不及,只得大喊一声:“贼人住手!我与你来战!” 匪首看了一眼徐大彪,见他头盔上插着一只羽毛,便知此人是这支骑兵的主官,心中一阵狂喜,看来这少年果然身份不凡,擒住他作为人质,定能让官军投鼠忌器,自己就有机会逃走了。 他快步跑到陆林风身边,见陆林风已经神志不清,眼神涣散,这是毒性完全发作的状态。可他还不放心,为了保险,一脚踢开了陆林风身旁的斩马刀。 这才转头对徐大彪喊道:“你若再敢向前,我一刀就砍了他!” 徐大彪赶忙勒住马缰,眼中急得冒火,但没有再往前一步。 就在匪首准备把刀压在陆林风脖子上时,陆林风突然暴起,左手抓住匪首握刀的右手手腕,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对着匪首的双眼快如闪电一戳,直接没到指根处。 “啊~~~” 匪首顿时疼得撕心裂肺大叫起来,大刀脱手。 陆林风快速抽出双指,右手五指掐入匪首咽喉,用力向外一扯,整个喉咙都被撕了下来。 匪首的双眼和脖子上,两个小洞一个大洞,血流喷涌,叫喊声戛然而止。 挣扎几下,死尸倒地。 陆林风也同时瘫软在地。他刚才倒地就是要骗对方松懈,哪怕只有一瞬间。 假装晕厥是一个险招,不过他赌赢了,这也要谢谢徐大彪,他急切来救多少分散了匪首的注意力,不然的话结果如何真未可知。 这是陆林风与人搏杀最凶险的一次。 不远处的徐大彪已经看傻了,陆林风从暴起到戳瞎匪首双眼再到扯下匪首喉咙,一共不过两息的时间,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而且,这是在中毒状态做到的。 林少侠不仅弓马出众,这杀人的手段也如此凌厉! 徐大彪楞了几息,见陆林风双眼紧闭盘坐在地上,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运功排毒,立刻赶到陆林风身旁,同时招呼来附近的二十余骑负责保护。 其实现在根本没有山匪敢靠近,这些山匪绝大多数都是乌合之众,见到官军就腿软,周围的山匪见匪首被这个少年如此残忍地杀死,吓得跑都来不及,匪首可是接近凝元境的武修啊,哪还敢来找这少年杀神的麻烦。 徐大彪守陆林风身边一直没有离开,过了大概两刻的时间才睁开眼,体内还有一些残毒,不过陆林风感觉没有大碍了。 “徐大哥,方才多谢了。”陆林风对着徐大彪一抱拳。 “林少侠哪的话,我徐大彪以前就服过两个人,一个是白将军,一个是罗将军,现在又多了你,林少侠。”徐大彪没有接陆林风的礼,而是躬身一抱拳说道。 “我杀那人应该就是匪首,此人修为接近凝元境,与情报相符合。” “什么?!太好了!”徐大彪吃了一惊,自己若是刚才上去还真不一定是对手,接着说道:“林少侠立了头功!恭喜!” 陆林风对立功的事不在乎,他只是在履行与白霄烈的约定,不过他对那个黑丸很有兴趣,问道:“我听匪首说让我中毒的叫迷神丸,徐大哥可知是何物?” 徐大彪刚才趁着陆林风排毒时,翻了一遍匪首死尸的身上,此时听陆林风一说,拿出了一个黑丸说道:“这个东西很常见,毒性不强,也不致命,可厉害之处在于毒发速度奇快,几息时间就能让对手昏迷丧失战力,对身知境下的武修都有效,是江湖上下三滥的手段。” 陆林风听了徐大彪解释微微点头,确实如此,要不是他强行运功进入深度修炼状态,也早就昏迷了。 徐大彪接着说道: “迷神丸的毒,对武修来说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完全排除,修为越高时间越短,就算是普通人最多两三也能自行解毒。 不过要是磨成粉末变成迷神散,化在酒水中,被饮用了,中毒效果比吸入要强三倍以上,如果吃入量大的话,就有一定危险了。 “原来是这样,这迷神丸还真是下三滥的手段,不过倒是很实用。”陆林风说道。 “哎,林少侠这么说倒也不错。不知有多少武修着了这东西的道,被比自己弱的人杀了。”徐大彪看着手中的迷神丸叹了一声。 “确实如此,与人交战哪怕只昏迷了一息,都会被人所趁。”陆林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徐大哥,这迷神丸能不能都给我?” 徐大彪先是一愣,随即一笑:“哈哈,原来林少侠对它有兴趣,这东西其实江湖上到处都有,类似的东西也很多。人是你杀的,这东西是战利品当然归你了。” 说着,徐大彪拿出一个皮囊,是匪首身上搜来的,把手中那颗迷神丸放了进去递给陆林风。 陆林风接过皮囊心中暗道:自己江湖经验太少,今天险些丧命于此,草原那套行事方式在大凉确实不适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能再如此大意了,不然定会命丧于小人之手,还谈什么报仇? “以后应该会用得着的。” 陆林风轻声自语了一句,然后打开皮囊看了看,一共十七颗。 第五十七章 谁想动你,先过我这关 半个时辰后,罗信诚带领的步兵和弓兵大军辰赶到,这让山匪彻底失去了抵挡之心,除了很少一部分逃走外,纷纷跪地投降。 这处匪患被彻底剿灭。 俘虏的山匪和他们的家眷有将近八千人,罗信诚没有杀他们,等待他们的命运是被充为军奴,其实这也相当于是死刑了。 另外,还有两百多被掳掠来的年轻女子,她们是良民,罗信诚下令,离家近的给些钱粮直接回家,离家远的带回凛水城然后再做安排。 这一战,官军只有九人战死,三十余人受伤,大获全胜。 罗信诚心里很感激陆林风,本来计划五天剿匪,结果只用了半天。而且若是直接强攻,这些乌合之众也能被剿灭,但是难免会死伤几百弟兄。 徐大彪跟罗信诚讲了陆林风徒手杀死匪首的经过。罗信诚吃了一惊,他知道中了迷神丸的毒有多凶险。 “林少侠献计大破匪患,又亲手杀了匪首,这首功非你莫属了,白将军果然没看错你。” 罗信诚对陆林风一抱拳。 “罗将军不必客气,我没有入大凉军籍,这军功轮不到我,而且我也没有兴趣,回去之后全部记在罗将军和徐校尉等将士身上。” 陆林风确实对军功没有兴趣,不过这一次剿匪的经历,他还是收获了很多,自己杀的那名匪首是散修,明明不是自己对手,却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江湖的险恶比起真刀真枪的战场更甚。 …… 四日后,中午,凛水城。 陆林风没有在城外军营停留,直接赶回镇北将军府,罗信诚由于要去向白霄烈述职,也带着几名随从跟陆林风一起去了。 进入镇北将军府,陆林风没去见白霄烈,而是在罗信诚几人诧异的眼神中,回到自己的住处,告诉院中的仆役,在浴室准备一盆洗澡水,一身干净的换洗衣服。 自从上次被云瑶带去洗澡后,陆林风就喜欢上这感觉了。 作为定国候的独子,未来的定国候,陆林风小时候经常洗澡,儿时的他坐在澡盆里一边玩水,一边被娘亲陆夫人擦拭前胸后背,溅出的水弄得陆夫人身上湿漉漉的。 陆林风清楚地记得娘亲丝毫不在意被自己弄出的水溅湿,脸上一直挂着慈爱的笑容。这情景历历在目。 陆林风着急回来,不先去见白霄烈,就是想泡个澡。娘亲虽已不在,可这感觉还是熟悉而温暖。 军功算什么,真不如一盆洗澡水。 将军府书房中。罗信诚把剿匪的经过和之后的安排一五一十地向白霄烈都讲了。白霄烈轻抚美髯点了点头,自己用陆林风这招棋是走对了,同时也对罗信诚的善后安排表示满意。 “不过,将军,林风说他不要军功,把功劳都记在我等身上,这不合适吧?”在最后,罗信诚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就按他所说,军功都记在你等身上。”白霄烈略思索了一下,笑了笑一挥手。 罗信诚自然不知道陆林风与白霄烈的一年之约,听白霄烈说完,更迷糊了,心中暗想,白将军一向赏罚分明,在这林风身上怎么每次都不按常理出牌? 白霄烈见他神情更加疑惑,也没做解释,说道:“林风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赶紧回到营中与众将士庆功吧,今天我就不去了,代我与将士们多喝几杯。” “喏……” 听白霄烈这么说,罗信诚也不好在多说什么,领命告退。 …… 此时,陆林风正在氤氲的雾气中泡澡。 他忽然想起在进城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于是,告诉在门口候着的下人把浴室的门打开。下人有些惊讶,外面天寒地冻的,林少侠要干什么?但还是照做了。 雕花的木门刚一打开,一股冷气就直冲陆林风而来,浴室内的水气顿时消散了七七八八。 陆林风并没觉得冷,在北海之北的苦寒之地六年,这点冷气反倒让他觉得舒服。 屋外飞雪飘零,屋内热水环身。 陆林风怔怔地看着外面,被水汽蒸腾得略微发红的脸上无悲无喜,此时他极少见的心中空无一事,如老僧入定一般。 这应该是六年来他最享受的时刻了。 门口的下人头一次见这么洗澡的,忍不住问了一句:“林少侠,这么洗澡不怕害病吗?” 可陆林风似乎根本没听到问话。那下人知道他是武修,见陆林风还是怔怔地望着屋外出神,以为他在练什么功,就没再说话。 这种似睡非睡状态持续了将近两刻之久,直到水温变凉。 陆林风回过神来,换好衣服刚走出浴室,见到一个中年人等在门口,笑呵呵冲他一抱拳,说道:“林少侠,将军请你去后花园春暖阁一见。” 此人是镇北将军府的管家,白谦。白谦跟了白霄烈三十多年,仆随主姓,改姓的白,之前姓什么他从没跟人提起过。 之间陆林风见过这人一面,只是没有过交谈。 白谦人如其名,并没有因为陆林风年少且没有背景而怠慢,在前面恭敬地引路。 镇北将军府的后花园很大,中间有一方池塘,所谓春暖阁就在池塘边上。不过现在天寒地冻又下着小雪,“春暖阁”这三个字与这天气实在难得益彰。 到了春暖阁门前,白谦停下来恭敬地用手一引,说道:“林少侠,将军在里面等你多时了。” 说完转身离开。 其实不用白谦指引,陆林风看见了白霄烈,因为春暖阁的大门是敞开的。 白霄烈没有看向陆林风,而是侧对着他盘坐在一张不大的木几前,木几上放着一个青瓷长嘴的酒壶和两只小酒盅。 此时,白霄烈刚斟了一盅一饮而尽,自顾自地吟一句:“雪中饮酒难为醉,梅下吟诗易得香。” 然后转头看向陆林风,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陆林风坐在白霄烈对面,身前的酒盅是满的,没等白霄烈先开口,举起酒杯先说道:“白将军好诗句,可我对吟诗作赋并不精通,自当罚了这杯。” 说完,陆林风也一饮而尽。 这酒虽没有温过,可一入口,陆林风便觉一股暖流直下脏腑,很柔和如春风拂过,口中回有淡淡余香,不自觉地叫了一声:“好酒!” 白霄烈轻捋美髯一笑,说道:“这酒名为石冻春,酒如其名最适合在冬天饮用。” “不过……”陆林风一皱眉,接着说道:“就是这酒盅太小了。” 在草原这么多年,马奶酒都是大口喝,这雅致的喝法让他觉得不痛快。 白霄烈哈哈一笑,又给陆林风斟上了一盅,“无妨,多喝几盅便是。” 说罢,举起酒盅邀陆林风共饮。 之后两人无言,又饮了两盅。 陆林风心中有些奇怪,白霄烈找他绝不是单纯喝酒那么简单,肯定有事要说。可白霄烈只喝酒不谈事,这让陆林风有些摸不着头脑。 既然你不开口,那我也只喝酒。 喝完三盅酒后,白霄烈转头看向外面,这时雪下得比刚才大一些,变成大片雪花。 “我听闻你喜欢看书,两次叫下人找书来看。” “得不到才会珍惜,莫非将军是舍不得?”陆林风也看向外面雪景,轻笑一声说道。 “呵呵,那倒不是,你要想看,我府中藏书都可借阅。”白霄烈顿了顿接着说道: “你还喜欢洗澡,回来时没有随着罗将军一起来见我,而先去泡了个澡。洗澡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习惯,就说我大凉,一般百姓一年也洗不了几次,能把洗澡当成习惯的不是出身商贾巨富就是达官显贵之家呀。” “一个爱看书,又爱洗澡,还是武修的十五岁少年,来到我府上时穿得却像个乞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白霄烈转头看向陆林风,露出意味深长地一笑。 陆林风脸色一僵,立刻明白了,白霄烈这是从侧面试探他的身份,只是没有明说。 这镇北将军果然非同一般,自己不经意间露出的行为就能被他找出疑点,可自己是定国候陆战元之子的事情绝对不能透露,他不知道白霄烈是否会对他不利。 陆林风快速思索如何应答,可一时间编排不出一个合适的谎言,之前被赵虎手下抓住时说自己一个猎户儿子,这个理由瞒得过那个队率,但绝对瞒不过白霄烈。 白霄烈眼睫毛都是空的呀。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陆林风多考虑。犹豫时间一长更会让他起疑,于是,陆林风说道: “人各有命,我的事不能告之将军,请将军见谅。如果将军怀疑我,把我绑了便是。” “哈哈……”白霄烈突然大笑,然后脸色迅速恢复正常,说道:“好一个人各有命。我若真想绑了你,初次见时就会那么做了,还用等到现在与你饮酒?” “既然是这样,请将军不要再打探我的身世。”陆林风对白霄烈一抱拳,脸色诚恳。 白霄烈略微蹙了一下眉,之后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道: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看出叫你代替白羽去剿匪,就是对你的考验,结果我很满意,罗将军对你不要军功的事,还有些愤愤不平,这说明你与行伍中人能够和睦相处,我没看错你。” “幸不辱命,这是咱们的约定,将军安排的事我自当尽力。” “嗯……” 这时,白霄烈的脸突然沉了下来:“是你烧了荒风岭大营的粮库?!” 这话如一声闷雷,让陆林风大吃一惊,不过他脸上吃惊之色一闪而逝,说道:“正是!” 他知道在白霄烈面前撒谎没用,所以没有犹豫就承认了。 接着,陆林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林风敢作敢当,将军要治罪于我,悉听尊便!” 白霄烈没想到陆林风会这么痛快的承认了,也有些吃惊,随后一笑: “火烧粮库确实是大罪、死罪,不过,你通过了考验,就是我的人……”说了一半,白霄烈脸色突然变得郑重,说道: “在这大凉北境之内,不管是赵虎,还是暗衣卫,谁要想动你,都得先过我这关!” 这一刻,镇北将军的霸气与威严彻底爆发出来。 陆林风先是惊愕,他没想到白霄烈会这么说,之后心中感动。 不过,他从白霄烈的话中听到了“暗衣卫”三个字,难道暗衣卫也帮着赵虎来查我了吗?难不成是对他身世有了怀疑? 乌力格几人跟他说过,最近两年在北海交易会已经没出现有暗衣卫特征的人。陆林风认为,事情这过了这么多年,被抄家灭门的又不止一个陆家,漏网之人不会只有他一个,所以专盯着他一人的可能性不大,这才敢一个人回到大凉。 不过即便如此,自己也还要小心些。 陆林风从白霄烈的话中还听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白霄烈跟赵虎和暗衣卫不是一路人。 第五十八章 莫欺少年穷 在北大凉境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镇北将军是最高武官。 虽有北境州牧与其同级,但州牧为文官不掌兵权,所以,白霄烈手握十五万精兵强将才是真正的实力派。 近年来大凉庙堂动荡,加之白霄烈治军严明与民秋毫无犯,又时常在民生艰难的时候接济百姓,深得民望,话语权盖过了同在凛水城的北境州牧。要不是北海游击将军赵虎和其手下五万人马听调不听宣,就是直接改旗易帜,割据自立当个二皇帝,至少在北境之内无人可挡。 白霄烈文武兼修,有文人雅客的风骨,也有修武之人的体魄,还有作为大将统帅三军的韬略。他不仅是星剑阁阁主段重贤的亲传弟子,还曾学文于一代大儒,太师崔伸义。镇北将军府门匾额上的金字就是当年受封为镇北将军时崔伸义所提。 崔伸义的门生遍布大凉,就是楚国和月越国都有不少人向他求学过,白霄烈只是千万人一。可白霄烈对崔伸义的人品和学识推崇不已,受崔伸义影响,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的忠君爱国之念深入其心。 白霄烈是大凉极为难得的文武全才,当然,没这个本事他也当不上镇北将军,位列一方诸侯。 忤逆谋反,他从没有过这个打算,连想都没想过。百年之后能留下一个护国安民,保境一方的美名,对他这名儒将来说就是善终了。 这几年来,很多名门望族、功勋世家被朝廷削爵罢官灭族,起初,远离庙堂的白霄烈听闻后并没有太过震动,他熟读史书,历朝历代这种事都有发生,并不稀奇。 直到听说了崔伸义在除夕夜被暗衣司下了诏狱,才真正让白霄烈震惊万分,崔伸义不仅是他的恩师,更是所有大凉读书人的表率,文官的精神领袖。他有心相救恩师,可自己的势力都在大凉北境,鞭长莫及。 这件事给白霄烈敲响了警钟,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 白霄烈清楚地知道,暗衣司本直属于皇帝,收集大凉各处的军政机要,为皇帝的耳目,其设立的初衷就是平衡丞相之权。 可大凉天子李应禅八年多没有上朝,更没有批阅过奏章,坊间传闻皇帝终日沉迷于酒色,每逢奏对仅见丞相宇文庸一人,就连皇子公主、位列三公的老臣名宿都不得见,这其中就包括太师崔伸义。 于是,朝中一切军政事务之权皆归于相府,暗衣司也不例外,指挥使、副指挥使,暗衣校尉等高位者,全部是由相府荐拔。暗衣司彻底成为相府的爪牙。 皇权衰落,相权滔天,祸乱之源。 近一年来,白霄烈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则竭力排查其麾下是否有相府派来暗桩,不查则已,一查果然在凛水城和其他城池的驻军中查出了十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不过这些暗桩在被抓住时全都咬破舌下一颗毒丸自尽,所以并没有得到能够坐实这些暗桩从属关系的口供。 不过,白霄烈可以肯定,自己手下十五万大军中,绝对不止这十几个暗桩,于是,一方面严查近几年参军的新兵,同时暗中派出得力人手严密监视在北境的暗衣卫,特别是在凛水城中。另一方面急需可靠的新鲜血液注入麾下以壮大自身谋求自保。 如若某一日相府编织莫须有的罪名前来发难,到时候大不了竖起清君侧的大旗,来个玉石俱焚,他白霄烈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十五万虎狼之师不是吃素的! 陆林风与白羽的比试,白霄烈在暗中全都看在眼里,对陆林风的修武天赋和战斗意志暗暗赞赏。在两人比试前听到“林风”两个字时,他确定这个乞丐装扮的少年就是火烧荒风岭大营的人,与相府那边没有关系。 敌人的敌人就算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对陆林风便有了招募之心。而且陆林风年纪尚小,修武天赋极佳,甚至强于他自己,如果能得名门传授、高人指点,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在他落魄之时帮上一把,正是雪中送炭。 大凉若真是气数将尽,在群雄并起之时,这少年未必不能成为自己一大助力,帮自己保得北境一方平安。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呀。 …… 得到白霄烈的保护,陆林风确实心情一松,没人愿意天天被人追查、追杀。若说回到大凉最大感触是什么,那就是不安全感。 陆林风现在最缺的就是根基,他还远没有一个人就能对抗大凉丞相宇文庸的实力,抱着镇北将军这条大粗腿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继续在春暖阁中饮酒,青瓷酒壶中的石冻春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不知是在陆林风面前故意装出来的,还是发自真心的,白霄烈心情似是越喝越好,总是捋着美髯时不时地就着春暖阁外的飘雪,吟出几句与雪相关的诗句。 陆林风虽然喜欢读书,也喜欢看诗词,不过白霄烈吟出来的都是他书中没看到过的,很大可能是即兴而作。草原蛮族没人会吟诗作赋,陆林风也就没有练出举杯成诗的本领,在白霄烈面前不好意思献拙,只能在一旁讪讪赔笑罚酒一盅。 白霄烈也不在意陆林风能不能与他一起饮酒做诗,似是这观雪饮酒的意境激发了他骨子中的文人志趣,这点作为旁观者的陆林风可以肯定不是在做作,他小时候在定国侯府见过不少来府上拜会的文人雅客,现在回想起来无论诗句,还是姿态神韵,与白霄烈一比都有惺惺作态之嫌。 这是陆林风第三次见白霄烈,前两次白霄烈给他的感觉有些像险些成为他岳父的卓力格图,城府极深。可这次交谈,他发现白霄烈骨子里也有文人骚客的一面。 不管白霄烈是不是故意表现给他看的,陆林风暗自打定主意,现在是在大凉,以后看书要重点多读诗词,当年明珠邀他跳舞要不是他灵机一动用刀舞代替,还真不知怎么收场,以后在大凉遇到类似场合,这吟诗作词可没法耍小聪明呀。 一壶石冻春喝完,白霄烈没有继续再喝的意思,对着一直喝闷酒没有说话的陆林风,笑道:“军功你不要,只要了一盆洗澡水,这在我大凉军中算是奇闻了。近几日士卒需要休整,你也休息几天,看书、修武或逛逛这凛水城都可以,有什么需要吩咐下人,找管家也可以。” “谢将军。”陆林风一抱拳,不过他稍一转念就明白过来了,真不愧是统领十五大军的镇北将军,明明是要告诉我几日后还要出征剿匪,却能说得让人心生感激。 这时白霄烈起身,因为管家白谦已经又来到了春暖阁门口,显然是有事相报。 “这壶石冻春就当给你庆功了,罗将军那边晚上有庆功宴,有兴趣你也可以去跟他们热闹热闹。” 说完,白霄烈随着白谦离开了。 “我说不要军功,还真不给呀,一壶酒就打法了,何况我只喝了半壶。”陆林风待他二人走远后轻声嘀咕了一句。 这话出口他就后悔了,只见远处白霄烈脚步不停,可头却微微一侧,明显是听到了,不过没做理会。 陆林风见状一惊,这镇北将军可真不好糊弄,以后还是小心应对,反正在他手下只有一年。 看着白霄烈与白谦走出后花园,陆林风注意到一个细节,白谦跟白霄烈是一直是并排而行,按说主仆有分,大凉又最重礼法,白谦作为管家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对主人无理,何况他的主人还是堂堂镇北将军。 陆林风出身侯府,清楚地记得侯府管家绝对不敢与跟陆战元并排而行,要么在前方躬身引路,要么在侧后跟随,没见过一次例外。 可白霄烈与白谦二人并排而行非常自然,显然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从走路就能看出,白霄烈非常尊重白谦,看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第五十九章 欧阳半仙 陆林风剿匪的这几天,白洛过得有些百无聊赖,练武、读书都觉得乏味,和云瑶一起在凛水城中闲逛也提不起精神来。 这凛水城虽大,青楼酒肆她一个女孩子家没法去,卖胭脂水粉的铺户倒是不少,可这个喜欢穿红色练功劲装的少女从小就没正眼看过这些东西,只有几家卖兵器的商铺才稍微有点吸引力,不过里面卖的都是寻常刀剑,比将军府上的家伙质量差远了,而且价格贵的离谱。 凛水城西倒是有一条专门卖各种杂物和小玩意的地摊街,不过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出门闲逛的人也越来越少,那些摆摊的小买卖人自然也不会傻呵呵地干杵在寒风中,中午太阳足时才出摊,不管有没有买卖成交,一个多时辰就收摊回家了,本来就是小本生意赚个糊口钱,要是冻出个风寒,辛苦一个月赚来的钱都得归了郎中和药铺,那真就是赔本赚吆喝了。 其实这条街名为走马街的地摊一条街每年冬天都是这样,只不过这个冬天格外冷,就更显得萧条。 如果不是冬天,走马街就非常热闹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卖小吃的、卖小玩意儿的、卖日用杂货的、卖衣服的,打把式卖艺的,说书唱曲的等等应有尽有。去这种地方逛,对大人来说叫方便,对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来说就是有趣了。 白洛很喜欢这条街,经常和云瑶买些麻酥或果子糖之类的小吃,边吃边逛,偶尔再买点流行于市井百姓中的小玩意儿,白霄烈对此并不反对,他不想把自己闺女养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当然,事实证明,随着白洛慢慢长大,即便他想把女儿培养成那样也不可能,反而经常会因为白洛太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样子而发愁。有时候白霄烈会感慨,这宝贝女儿一点都不随她早逝的娘呀。 今天白洛在将军府中憋得实在发慌,中午吃过饭后,虽然有零星的雪花飘落,可还是拉着云瑶去凛水城中闲逛。两人骑着马漫无目的地一条坊街一条坊街的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走马街。 本应在午后相对热闹一些的走马街,可能是因为飘着零星的雪花,人很少,而且都是行色匆匆,一看就是过路的。小摊贩零星的分布在走马街两侧,要是在夏天,一个位置好的摊位经常引起摊贩之间的厮斗,现在没那种麻烦,想在哪摆摊就在哪,反正没什么人买东西。 两名少女习惯性地在走马街口下了马,云瑶的兴致比白洛要高,拉着她这个摊位看看,那个摊位瞧瞧。云瑶看出白洛心不在焉,路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推车时,任由小贩冲着两人玩命吆喝,红衣少女都好似没听见,连看都没正眼看。这要是在以前,肯定是要来一串的。 云瑶有些纳闷,一向活泼开朗的小姐,这几天怎么都没精打采的呢? 白洛自己清楚,这没来由的烦恼跟那个去剿匪的“登徒子”有关系。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静下来,脑中总是蹦出来跟那个“登徒子”亲嘴时的画面,然后不断循环出现这几次相见的场面。特别是在陆林风去剿匪之后,竟没来由地希望他早点回来。 与陆林风一同出现在心中的还有那个两次遣媒人来求亲的讨厌鬼,本来还没觉得他那么讨厌,可自从那个叫林风的小子出现后,就越来越觉得他讨厌了,变成大讨厌鬼了。 就这样,白洛心中时常一团乱麻,至少在下一次见陆林风前是解不开了。 这是及笄之年少女失去初吻所造成的烦恼。 略显萧瑟的走马街另一头,一个打着青布幡的老头正由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童牵着,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铺了一块脏兮兮的灰色垫子坐下了。 这是一个算命的老瞎子,一对招子虽然睁着,但只有眼白,猛得看见有些吓人。 老瞎子身穿一件灰色破烂棉道袍,上面补丁累补丁,脚蹬一双已经露出发黑棉絮的棉布鞋,一身上下除了扎着一根木簪的发髻还算周正外,透出了穷酸落魄。 不过老瞎子长得倒是面容和善,脸上虽然脏,但仔细看的话一条皱纹都没有,要是能把脸洗干净,把那一尺长擀毡的胡须理顺了,再披上一件像样点的道袍,可能还真会有点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感觉。 老瞎子身边的女童收拾得倒比他干净利落得多,虽然也是穿着一身灰色棉道袍,但并不破烂,脚上的棉布鞋没有露出棉花,鞋面上很干净,头戴一顶遮耳棉帽。 女童两侧脸颊被冻得微微有些发红,偶尔会吸溜一下控制不住流出的青鼻涕。不过,女童有一双明亮中透着机灵气的眼睛,这双眼睛与她的打扮和处境很不协调,很容易让人产生她是被老瞎子用江湖骗术拐到他身边的感觉。 这一老一少在一起很自然,老瞎子坐下后,女童接过他手中那根青布幡,青布幡在并不猛烈地寒风下被吹得鼓起,依稀可以看清上面用行书写着“乐天知命”四个字。 老瞎子刚坐下,就用手指不停地敲击着大腿,略有焦急地问道:“徒儿,你看看这条街上人多不多呀?” 女童抬眼望了一下行人寥寥的街道,把手中比她高得多的青布幡往怀里一搂,失望地说道:“师傅,这街上根本就没什么人,看来今天您又骗不到钱了。” “胡说!”老瞎子一听女童说他是骗钱,情绪立刻激动起来,手指在大腿上敲击得更厉害了,“为师给人算命,那是凭真本事赚钱,你以为算命容易吗?天文地理、阴阳风水、周易八卦哪个不得懂?解签、测字、看相哪个不得会?为师平时教你,你还不好好学,我这一身本事连皮毛都没学到,为师老啦,真要是哪天驾鹤西游去见了太上老君,你可怎么办呀,不行的话只能把你送回……” 女童见老瞎子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有些后悔了,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赶紧打岔说道:“师傅,前面过来两个牵马的小姐姐~” “哦?” 老瞎子一听徒儿这么说,马上不再絮叨,面露兴奋之色,这大冷天的有马不骑,明显是吃饱了撑得闲得没事干,而且能骑马的人肯定有钱人。 三天都没开张了,身上没剩几个铜钱,今天能不能带着徒儿吃顿好的,喝上一壶老糟烧,就指着这两个牵马的女子了! 老瞎子挺直了腰杆,痰嗽一声,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女童见状小嘴一努,但没再说话,知道师傅已经进入状态,就等着那两个女子走来了。 白洛正在跟云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两人准备牵马逛完这条街,就回将军府了,这大冷天还下着小雪的,外面也没比家里有意思多少,在家里至少还暖和。 老瞎子虽然眼瞎,但耳朵却极为好使,老远就听到了两名少女的交谈声和马蹄声。老瞎子把身后背着的一个破布包袱解开扣子放在一旁,里面装有签筒,笔墨等应用之物,不管客人要算什么,用什么方式算,先把算命的工具都准备好。 随着两名少女的临近,老瞎子故意摇头晃脑地朗声说道:“平生知心者,屈指能有几?两位女施主,不知道谁有烦心事呀?” 两名牵马少女果然停住了脚步。 白洛其实早就看见了老瞎子和女童,只是没打算理会。白霄烈虽没跟她说过算命的都是骗子这类话,但说过,人命由几不由天,哪是能算出来的? 白洛停下是因为这老瞎子跟自己素未平生,居然知道自己有烦心事,于是有些吃惊又有些好奇。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一路与云瑶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中提到“登徒子”,“讨厌鬼”,“订婚”,“还没回来”,“怎么办”,“靠他了”等等这些词,都被老瞎子的顺风耳收去了。 老瞎子听到这些词,特别是“订婚”这类跟终身大事有关的,就知道这两个少女有一个正心烦,另一个在劝慰。 老瞎子那是什么人,听到一就能猜出三的主儿,行走江湖几十年,给他算过命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 一个少女似乎正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心烦,老瞎子感觉这笔买卖已经完成一大半了。给人算姻缘可是他最拿手的呀,而且危险性低。他最不喜欢给人算生死,每次做完这类买卖都得赶紧逃之夭夭,因为不论对错,只要死人了,人家家属都会找他来玩命。 “你这算命的,怎知我有烦心事?” 白洛牵着枣红马走到老瞎子近前,老瞎子一副高人模样,微笑着刚要说话,就被马鼻子喷出的雾气罩了一脸,顿时干咳两声,尴尬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咳……贫道是算命的,只说结果。至于是怎么算的那是吃饭的手艺,不可对外人道也……咳……施主有什么要问的,贫道都可以帮你解答。” 白洛摇了摇手中的马鞭,略思索了一下,说道:“你就算算我的姻缘吧……” “小姐,小心被骗,你看他穿得这么破烂,要是真有本事,怎么可能如此落魄?”一旁的云瑶一脸不屑地盯着老瞎子说道。 老瞎子一听有人不信他,心里急得要命,这单买卖要是跑了,下一个冤大头指不定几天后才能赶上呢,于是,表面上哈哈一笑,说道:“小姑娘,你可知我是谁?” “是谁?”白洛和云瑶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乃东海无极宫半仙郦道虚的师弟,欧阳半仙!” 云瑶是个丫鬟,简单读过些书,也不修武,虽然口齿伶俐,但毕竟见识少,没听说过什么半仙郦道虚。 可白洛却暗暗一惊,她是修武之人,虽然在境界上只是化气后期,可有一个星剑阁阁主亲传弟子的父亲和一个月剑阁弟子的哥哥,他们二人都跟她提到过半仙郦道虚这名字,那可是全天下修武之人的巅峰存在之一,而东海无极宫中还有一把号称天下第一剑的轩辕剑,虽然这柄轩辕剑从没有出世过,可越是这样越显得神秘和强大。 一旁的女童在听完师傅的话后,本来就被冻得发红的小脸显得更红了,小声嘀咕了一句,“师傅就会吹牛……” 第六十章 乍喜乍忧 老瞎子右手捋着擀毡的胡须正得意,听到一旁的徒儿拆自己的台,连忙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还好脸上本就满是污垢显不出红来。 云瑶一向嘴快,不屑地说道:“什么半仙不半仙的,自己的徒弟都说你在吹牛,这年头江湖骗子太多了,小姐咱们走吧,被他骗几个钱是小事,要是被这老瞎子信口胡诌乱了心境才不值呢!” 云瑶给了老瞎子一个白眼,然后拉着白洛的胳膊就要走。 白洛是心情烦躁,被老瞎子叫住仅是好奇,其实算命的意愿并不强,被云瑶这么一拉,也就顺势要走。 好不容易等到的买卖这就要溜走,老瞎子心里是真急了,可俗话说的好,上赶着不叫买卖,他还不能表现出半点着急的意思。 以他几十年的江湖经验,如果在这红衣少女转身后,自己将没有机会留住这小财神爷了,那今天的晚饭只能是大饼就雪了。老瞎子牙一咬心一横,为了一壶老糟烧只能拼一把了。于是故作微笑,昂首挺胸朗声说道:“呵呵呵……休听黄口小儿信口雌黄。姑娘被形势所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姻缘不是你想要的,对不对?” 欧阳半仙这双顺风耳立了大功,从两名少女刚才没头没尾的谈话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话本来需要跟客人略做沟通,旁敲侧击地确认后,说出来才保险。因为一旦说错了,就证明自己是个骗子。 不过,现在已经没辙,不说买卖就黄了,赌对还有机会。 果然,那个红衣少女半转的身子又转了回来,长长的眼睫毛冲着老瞎子眨了两下,说道:“你这人还真些道行,给我算算倒也无妨。” 云瑶对老瞎子的不屑也收敛了很多。小姐的心思她很清楚,那个死缠烂打的讨厌鬼在上次被将军婉拒后放出话来,每个月都来求一次亲,他要让凛水城的人都知道,自己非白洛不娶。 将军在这件事上很为难,那个讨厌鬼要是一般大户人家的子弟也就算了,偏偏是凛水城太守的儿子,两家门当户对,将军不好撕破脸面直接回绝,只能以小女尚还年幼为由搪塞,可这个理由只能当缓兵之计,在大凉十五岁结婚生子都不奇怪,更不用说定亲了。 两名少女都怕白霄烈万一哪天真松了嘴,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旦达成约定,就绝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欧阳半仙一听白洛回话,就只知道自己赌对了,心里就像吃了顺气丸那么痛快,说道:“不知姑娘想怎么算?若是想算跟某人的姻缘,报出你二人的生辰八字即可。我可事先说好了,算八字……”说到这,老瞎子咬了咬牙,“要五十文钱。” 白洛不知道那个讨厌鬼的生辰八字,手一拖腮,犹豫道:“五十文钱倒是不多……不过,我不知道对方的生辰八字。” 其实她有心问问那夺走自己初吻的“登徒子”与自己的姻缘,可一共跟陆林风没见过几次,他的生辰八字就更不可知了。 老瞎子听少女这么一说,赶忙指出另一条路,说道:“没有对方的生辰八字没关系,只算你的姻缘也可以,姑娘可以求签、测字,还可以看手相。” 白洛刚要说话,云瑶拉了下她的衣袖,抢先说道:“求签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测字和看手相是怎么算的?” “呵呵,测字就是姑娘随便写一个心中所想之字,贫道根据这个字来推算;这看手相是观姑娘的右手掌纹来推测姻缘,不过贫道是个瞎子,只能靠摸姑娘的掌纹了。” “小姐,我看还是求个签吧,这测字和看手相咱们都不懂,还不由着他说得天花乱坠,容易被他糊弄。要是求个签,上面的字写得明明白白,就算他胡说,咱们也可以找其他高人解读。” 白洛听云瑶这么说有几分道理,而且她也不想被这老瞎子摸自己的手,便点头同意说了个“好”。 欧阳半仙冲着身旁的小徒弟一摆手,示意她把破布包袱里的签筒拿出来。这签筒外面包着一层黑漆,油光锃亮,筒面是圆形,内壁却是方形,有天圆地方的寓意。签筒里粗略看去大概有二十多只竹签,这些竹签早就被人摸得很光滑,一看就是多年的老物件了。 老瞎子接过签筒递给了白洛,说道:“姑娘闭上眼睛摇晃签筒抽出一支就可以了。明码标价,这求签也是五十文钱。” 白洛根本不在乎是五十文还是五百文,镇北将军的千金,别说这点钱,就是五两银子她也出的起。她接过签筒闭上眼摇了起来,竹签与筒壁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事关终身大事,她摇了很久,很怕万一抽到不利的竹签。 老瞎子颔首微笑,也不着急。 其实正如云瑶所说,求签确实相对不容易把控一些,不过欧阳半仙行走江湖几十年,吃的盐比这两个少女吃的饭都多,他自有办法应付。 白洛摇了足有四五十息的时间,这才停下来,抽签的时候她倒不犹豫,直接拔出一根,然后睁眼观看。 竹签上刻着四个字,乍喜乍忧。 云瑶也探过脑袋来观看,两名少女一头雾水。 女童从白洛手中要过竹签,没有念出而是直接递给了师傅,老瞎子用手一捋签面,老神在在地说道:“乍喜乍忧……” “作何解释?”白洛急切地问道。 “这个……”老瞎子开始卖起关子,“不论是求财运,求前程,还是求姻缘,这都是个中签。姑娘求的是姻缘,从字面上看,喜在忧前,这说明终身大事开始时不会不如你意,只是到后面会有些烦恼。” “道长的意思是……”白洛不自觉地称呼老瞎子“道长”了,“那个非要与我定亲的讨厌鬼没法得逞了?” 这一签虽然是中签,但听老瞎子这么一说,白洛倒是很满意,跟那个讨厌鬼定亲与逼她去上吊无异,她白洛巾帼不让须眉,让她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宁死不从这种事她还真做得出来。 “姑娘误会了,这可不是贫道的意思,签面上是这么说的,老夫只是解释给你听罢了。” 云瑶不像白洛那样只关注前面那个“喜”字,开口问道:“我们小姐后面会遇到什么烦恼?” 欧阳半仙没有直接回答这个快嘴少女的问题,而是叹了一口气,抬头用那一双没有眼瞳的白目望着细雪飘落的天空,好像在回忆年轻时候的往事,悠悠地说道:“这世间最难断的就是一个‘情’字,深陷情网中人,哪个不‘忧’呢?我老瞎子给别人算了一辈子命,可临了自己的姻缘都没看清哦……” 云瑶见老瞎子这般模样,有些愠怒,刚要继续追问,被白洛拦了下来,定亲这件事已经让她寝食难安,特别是那个叫林风的“登徒子”出现后,现在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中已经如释重负,不想再听这一签坏的方面。 不论是求签问卦还是求神问卜,都是当局者迷的一件事,听到自己想要的就够了,当事人只是需要的一个安定心神,不让自己乱了方寸的理由。 事在人为,而不是通过算命完成的,白洛虽小,但出身显贵见过世面,这一点她是明白的。 不管这个自称欧阳半仙的瞎老道有没有忽悠她,红衣少女烦躁的心情平顺了很多,她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两碎银子交给了女童,与云瑶打马扬鞭而去。 老瞎子表现出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凛然表情,用瞎眼目送两名少女远去,等听不到马蹄声后,急忙对女童说道:“徒儿,为师没听到铜钱的声音,她们没给钱吗?” “他们没给铜钱……” “什么?那你怎么让她们走了?今晚咱们师徒俩又得啃大饼了呀!”欧阳半仙急得一拍大腿。 “他们给了一块银子……” 老瞎子一听是银子,直接从那块脏兮兮的灰垫子上蹦了起来。这天堂与地狱的转变,就在徒弟一个说话大喘气之间。 老瞎子不放心,接过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足有一两,笑得他擀毡的胡子都直颤,这下别说一壶老糟烧,就是要几个好菜,来一壶寒潭香都有很多富余,还能给自己置办一身好些的行头,这穿了好多年的破道破和破鞋总算能换新的了…… “师傅,为什么每个求签的人抽的都是中签呀?”一旁的小徒弟打断了老瞎子的美好瞎想,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 “嘿嘿,你总算有点长进,问到点子上了,为师早就把中签以下的和上上签都收起来喽~” 说着,老瞎子摸向那个装着不少杂物的破包袱,把里面的“破烂儿”特别是一些破衣烂衫都摸了一个遍也没找出什么,嘀咕了一句,“奇怪了,都哪去了?” “师傅在找那几支签吗?” “是啊……” “我之前拿签筒的时候,都放里面了呀。” “啊?!”欧阳半仙张着嘴,险些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第六十一章 撕破脸 第六十一章撕破脸 白霄烈和白谦来到前院议事厅,里面早有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在等候。 这名信使手中捧着一封粘着三根羽毛的书信,封口处被一块红泥封住并加盖着印章,这两点说明,这是最为紧急的军情。 白霄烈接过书信,并没有着急打开观看,而是先询问信使送信用了多长时间,然后令下人带信使下去休息。 这封书信是在东北方向剿匪的偏将军宋万征发来的,内容大意是,此次黑芒山剿匪,两万大军折损了近五千。北海游击将军赵虎,原本答应出兵一万五千人两面夹击山匪,结果到了约定时间并未发出一兵一卒,导致己方中了匪首谭啸林的埋伏。目前大军士气低落,而且所携粮草不多,已经撤回到雁鸣谷以南。领军主将偏将军宋万征向白霄烈请示,是否继续剿匪。 看罢后,白霄烈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捋着美髯,没有开口说话,把书信递给了身边的白谦。 白谦看着书信,眉头微微皱起,说道:“黑芒山在北海游击将军辖区内,匪首谭啸林手下近三万匪众,那赵虎为了保存实力一直不闻不问,以至于让其横行多年越做越大,发展成如今的规模。大哥这次出兵剿灭,本是帮赵虎做他的分内之事,没想到他反而背信弃义,让我们损兵折将,难道真要撕破脸了吗?” 白霄烈眼神深邃地看着前方,略有思考后说道: “天下人尽知我求学于崔太师,自恩师被下诏狱起,就无所谓撕破脸不撕破脸了,说到底赵虎只是相府安插在北境的一只狗,虽没有吃人的本事,但拉几泡狗屎恶心恶心人还是能做到的。 要不是今年天气寒冷粮食歉收严重,百姓过得艰难,我也不会着急发兵去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先叫宋万征率大军撤回驻地吧,那个谭啸林为北境匪患之最,还是小瞧了他,以后我会亲自领兵去收拾。” “大哥说的是,不过……”白谦稍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这赵虎已经开始不顾同朝为臣的最后一丝底线,咱们是不是也要做些反击,不然哪天相府真的来发难,他手下的五万大军就会成为最大的隐患。” 白霄烈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同为大凉保境安民的武将,我本不想赵虎交恶,看来形势不允许了。我前日又接到密报,赵虎已经把大军从荒风岭大营一带驻地撤回到了北山城附近。” “这是为何??擅离驻地可要军法从事,何况蛮族已经南下进入我大凉境内,他赵虎吃错药了吗?” “呵呵,这还是托林少侠的福,密报中还说到,林风曾假扮运粮军奴,杀了押粮的守军放走了被骗的几百民夫,北山城附近再没有百姓被骗去运粮,导致荒风岭粮草接济不上,为防军中哗变,赵虎没办法只得擅自率军回撤到北山城。暗衣卫正暗中配合赵虎追查林风下落呢。” “原来如此,这林风还真是一员福将。这样一来,可治赵虎三条罪状,一监管不利导致粮库被烧,二诱骗百姓充为军奴,三蛮族入境擅离防区,三罪并罚足够让赵虎掉脑袋了!再怎么说,北海游击将军至少在名义上归镇北将军节制,大哥不如来个先斩后奏,拿下赵虎收了他的兵权,之后再向朝廷上奏,到时候就算相府新派来一个北海游击将军,也只是光杆将军一个。既然撕破脸了,咱们就做得彻底些,以绝后患。” “此言甚善,我也是这么考虑的。不过对付赵虎不能操之过急,需要等待时机,他虽然是只狗,可背后的主人是相府,咱们只能一击即中,不然我北境将陷入内战,百姓就更苦了。” 两人交谈一阵后,白霄烈写了一封退兵的书信,让白谦誊写两份,加盖帅印后分三批快马送往偏将军宋万征驻军处,兵事无小事,白霄烈心思缜密,要确保不出任何意外。 …… 春暖阁与白霄烈雪中对饮,让陆林风感觉到,在大凉不懂诗词就像在草原不会唱歌跳舞,虽然不是必须具备的技能,但如果真不会,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引发不必要的尴尬。 陆林风坐在自己的房间中,手中捧着亲自从将军府藏书楼中找来的《诗词品鉴》,既然镇北将军发话府中的藏书尽可借阅,那么他也就不藏着掖着,想看什么书亲自去找。 这本《诗词品鉴》中记录了四五百首凉楚越三国几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佳作,而且每首诗词都有名家做了注释,其中白霄烈的恩师,太师崔伸义做注释的就有三十多首,可以说这本书是诗词鉴赏的权威书籍,而且是权威中的权威。 看了一会书,陆林风总觉得缺点什么,剿匪归来,只泡了个澡,喝了半壶酒,确实不能抒发战场得胜的豪情,这要在草原上,早就跟乌力格、特木儿他们架起烤全羊,喝起马奶酒,载歌载舞了,军功、赏赐什么的他倒无所谓。 既然罗信诚晚上要开庆功宴,现在去城外军营还赶得上,不如就按白霄烈所说的去军中热闹热闹。 陆林风打定主意,收拾好行装,跟下人要了一顶斗笠,直奔将军府马棚。 就在陆林风刚要把马牵出马棚时,两名少女有说有笑地正牵马往马棚里走。 通过向欧阳半仙求签算命,红衣少女的心情已经大好,近期一直微锁的秀眉终于舒展开了。撞见心中一直碎碎念的“登徒子”,心情更如久旱逢甘霖,不过旋即又蹙起眉头,这小子应该就是我出去闲逛时回来的,怎么现在又要出去? 还是云瑶嘴快,一见陆林风便开口问道:“林公子,刚回来吧?匪剿的如何?” 镇北将军府很大,如果不是有意去找,想偶然遇到并不容易,撞见这两名少女陆林风也不大不小地感到意外,答道:“当然是得胜而归,不然我能在这吗?” “说的也是,恭喜林公子了,首战告捷……”云瑶笑嘻嘻地对陆林风一抱拳,她现在对陆林风一口一个公子的叫,观感已经非常好了。 “你现在要去哪?”红衣少女打断了云瑶,略有急迫地问道,“难不成我爹还有事情交待你办?” 陆林风玩味一笑,说道:“算是吧,晚上罗将军在城外军营办庆功宴,白将军只赏了我半壶酒,这哪够呀,我准备在庆功宴上补回来。” “切~我爹才不是小气的人呢,一看你就是贪心不足。”白洛一甩马尾辫做了一个不屑的表情。 “我可没说谎,哦对了,除了半壶酒,我还洗了个澡,就这多了,你不相信就算了。”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嗯……”白洛举起马鞭抵住下颌,似是考虑了一下,“我也要跟你去喝庆功酒~” “这……”陆林风有些犯难了,大凉军营不让女眷出入,在草原时也一样,而且晚上凛水城是要宵禁的,他这一去就要住在城外军营里了,白洛要是去了到时候住哪? 于是,陆林风正色说道:“女眷入军营不大方便吧,而且今晚回不来的。” 白洛一向巾帼不让须眉,一听这“登徒子”竟这么说,不由的火起,又猛得一甩马尾辫,带起落在头上的片片雪花,说道:“没想到你跟我哥一样!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要有机会上战场,一样可以冲锋陷阵斩将夺旗!这庆功酒我还喝定了!” 陆林风心里一百八十个后悔,知道自己失言,弄巧成拙了。不过转念一想,她是将军的爱女,军营的人特别是将领哪个不认识?去了虽然不合规矩,但这事可大可小没什么大碍,谁敢给镇北将军的女儿定罪?活腻了? “好吧。你随我同去。” “哼~这还差不多,你等我一会,我去换一身方便点的衣服。” “小姐,不能去呀,要是让将军知道,免不了又让咱俩抄《涑水家仪》了呀。”云瑶一听小姐真要去,急得直跺脚,这几年随着白洛长大她没少陪着受罚抄书。 “云瑶姐,我爹问起来就靠你了,晚饭的时候你就说我不饿,在外面吃过了,他有些日子没来我房间了,估计今天也不会来,没事的~” 白洛没心没肺的把这个大雷直接甩给了云瑶顶着。 云瑶的表情就像霜打的茄子,一向口齿伶俐的她顿时蔫下去,她知道小姐的脾气,被林风这么一激,今天是去定了,四匹马也拉不回来。 白洛跟云瑶安置好马匹,鬼鬼祟祟地一路向内院跑去。望着两个少女的背影,陆林风无奈一笑,暗道:“还是真个要强的女子。” 陆林风在马棚等了约莫一刻,一个穿着跟他差不多的俊俏公子站在他面前,是女扮男装的白洛。 其实白洛也没做太多装扮,就是换上一身男装、一双男鞋,再挽一个男子的发髻。 陆林风顿觉她与白羽绝对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妹,太神似了。当然,白洛这身打扮远看还能糊弄一下,要是离近了,只要对方眼神没毛病,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名女子假扮的。 白洛美目得意地看着陆林风,说道:“怎么样?吃惊吧?” “确实英俊潇洒,有白公子的神韵。” “那是当然,我要是男儿身,绝不比我哥差。” “不过即便是这样,明眼人还是能看出你是女扮男装的呀。何必多此一举呢?” “能方便一些就方便一些,要说真正的易容改面,得找白叔叔,他可是真正的高手。” “哪个白叔叔?” “管家白叔叔呀。” 白谦?那个人如其名,面相普通又谦逊温和的中年管家。白霄烈与他并列而行,白洛又不称他的名字只称叔叔,还有一手易容改面的绝活,看来果然不是一般人物。 陆林风稍微楞了一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道:“咱们准备出发吧,到军营要半个多时辰,雪下大了路就不好走了。” “俊俏公子”就像一只久困樊笼得以自由的山雀,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之情,兴高采烈地牵出枣红马,带上一顶斗笠,与陆林风悄悄溜出将军府。 可怜那个帮她顶雷的丫鬟,此时正哭丧着脸坐在小姐的闺房中,开始先行抄写《涑水家仪》了。 第六十二章 赞白洛 天色渐晚,雪越下越大,本来稀稀落落的飘雪变成大片大片的雪花,两名头戴斗笠的少年在凛水城冷清的官道上并马而行。 一人马侧挂着一柄斩马刀,一人马侧挂着一杆两头尖的短枪。 两人身披的大氅被裹挟在风中咧咧作响,偶有坊道两侧住户被马蹄声惊动,在阁楼上透过窗棂观望,骏马骄行踏雪花。 少年时不时地侧目打量身旁女扮男装的“俊俏公子”,这个叫白洛的少女是她第一个亲过的女孩,与她独处时心里不免有些别样的情绪。这种情绪是什么,少年现在说不清,只是知道与对明珠的有些不同。 不过,少年懒得去细想,大仇得报前,他的人生不是自己的。 “俊俏公子”知道身旁少年在打量自己,可少女矜持,目不斜视,当少年偷眼看自己时就用手中的马鞭轻拍一下枣红马的后臀,并刻意大喊一声“驾”,少年的眼神就像触电一般收回。 她自鸣得意。 不过,反复几次之后,这招就不好使了,任她马鞭抽得再勤,“驾”声喊得再响,少年如失聪般无动于衷,就那么肆无忌惮地、赤裸裸地看着她,这反倒让她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哪还有什么胜利感可言? 出了城门,天已经黑蒙蒙了,好在军营距凛水城不到十里,骑马一盏茶的工夫便至。 陆林风和白洛来到军营辕门前,只见辕门内已经点起了火把,欢笑吵闹声乱成一团,无数口大锅架在在火堆上冒着袅袅炊烟,阵阵肉香溢出老远,连呼啸的风雪都无法吹散。 这场景对久居草原的陆林风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什么人?军营重地外人不得擅闯!”辕门处的一名守卫举着火把走到陆林风二人马前,二人翻身下马,摘下斗笠,那守卫将火把在陆林风面前一晃,脸色立刻激动起来,“是林少侠!刚才罗将军还吩咐下来,如果林少侠来了直接请到他的行辕。” 陆林风不认识这名守卫,但他知道这名守卫一定和他一起去剿的匪。因为他的表情是装不出来的。 酒桌上的交情,千杯无用。战场上的情义,一次足够。如果两者皆有,那就是生死弟兄了。 “林少侠,这位是?”守卫刚想把林风往辕门里引,发现跟在他身旁的“俊俏公子”是个生面孔,碍于陆林风的面子没敢无礼,于是疑惑地看向陆林风问道。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陆林风答道:“这位是我师弟,罗将军与他也是相识,他想见识一下我大凉铁血男儿的气概,便带他来了。” “哦~是这样,既然是林少侠的师弟,进来也无妨,想见识铁血男儿的气概,不如来参军呀?” 守卫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白洛,也许是由于天黑了,也许是他眼神不好,也许他的心思都在之后的庆功宴上,总之,他没看出来白洛是女扮男装。 那名守卫在头前引路,两名少年在后面牵马相随,白洛悄悄地带上了斗笠,而陆林风没有,路过的士兵有人认出了是陆林风,这下可好,上前向陆林风见礼的人源源不断,大有凛水城舍粥时的场面。 白洛心里有些发酸,林风出去剿匪一次就如此受士卒尊重爱戴,这种荣誉是她梦寐以求的。她有些恨自己怎么生了一个女儿身,要是能像爹爹、罗将军、林风这样,哪怕只有一次,就算之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她都觉得不枉此生了。 只是她没上过战场,不知道筑成这种荣耀的背后需要多少尸山血海和生离死别。世人总是看得见台面上的风光,却看不到台下的血和泪。 那名守卫把两人带到罗信诚的行辕门口,帮他们把两匹马安置在一旁的马棚后,离开了。 所谓行辕就是一种可以移动的军帐,罗信诚的行辕比蛮族首领大帐还要大些,当然,在结构上和细节上也有很大不同。 陆林风带着白洛走进行辕内,里面或站或坐有二十多人,正在饮酒作乐,谈天说地,非常热闹。 罗信诚坐在主位面对着行辕正门,一名校尉正走到他身边向他敬酒,这时他看见刚进门的陆林风,白洛在进来后也摘下来斗笠,两人都笑眯眯地看着他。 罗信诚本以为陆林风不会来了,可没想到他来得正是时候,手下一众校尉和都尉刚到齐,庆功宴正要开始。 他迅速饮了杯中酒,站起来,脸上难掩喜色,刚要说话,可又看见了林风旁边笑意盈盈的“俊俏少年”,微微一皱眉,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思索片刻才恍然大悟。只不过这一打岔他竟忘了该说什么。 陆林风看出罗信诚的尴尬,于是抢先是一抱拳,说道:“罗将军,在下来得可是时候?” 罗信诚尴尬之色一瞬而逝,哈哈一笑,说道:“那是当然,刚才众将士还在找林少侠你呢!特别是徐大彪,说你要不来抬也要把你抬来,然后灌你两斤老糟烧,我告诉他林少侠住在白将军府上,有胆子你去抬呀,哈哈!” 这时,一个大汉红着脸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林少侠这不是来了嘛,罗将军别取笑末将了。”然后又转身冲着陆林风一举酒杯,“林少侠,我徐大彪是个粗人,言语冒犯请别在意呀,我先罚酒一杯。”说完,仰头而尽杯中酒。 陆林风很喜欢徐大彪这种很纯粹的军人,跟他们相处很轻松,冲他一抱拳,说道:“徐大哥这是哪个话,我来晚了,也当罚酒,不过,有一点你没说对,哪能只喝两斤,至少要三斤呀!” “哈哈,我就知道林少侠不仅武艺高强,还是海量之人!不过,旁边这位公子是?” 徐大彪看见陆林风身边有一个身形俊逸,比之略矮的少年,有些疑惑地问道。 大帐内灯火昏黄,加之他离两人比较远,没看出白洛是女扮男装。其实不光是徐大彪,账内诸将的目光都集中在陆林风身上,还没有开始留意一旁的白洛。 罗信诚此时已经认出了白洛,徐大彪这么一问刚想说话,陆林风对着帐中所有人一抱拳,说道:“这位公子姓白,恰好与白将军同姓,是我的师弟,一直想见识我大凉铁血男儿的气概,我便带他来了。” “原来是林少侠的师弟呀,失敬失敬。” “白公子真是仪表堂堂。” “白公子也要多喝几杯!” …… 听陆林风介绍完,众将纷纷向白洛抱拳表示欢迎。白洛也紧忙抱拳向众人回礼,这些人都是都尉以上的中级将领,很多她都见过,只是以前是作为镇北将军的女儿,除了罗信诚外,并没有接触过。想想今天能与这些中层武官一同饮酒庆功,心中非常兴奋,真是来对了。 罗信诚听陆林风这么介绍,马上就坡下驴,说道:“林少侠,白公子请来上座。”说着身边负责伺候酒宴的一名随从在罗信诚边上又放一张桌案。 白洛虽贵为镇北将军的千金,但毕竟是女眷,而且天又这么晚了,能不声张就不声张,到时候跟白将军也好交待。 庆功宴在两名少年的落座后正式开始,不断有军校从帐外端进来一盆盆炖肉,一坛坛酒。肉香酒香混合成馥郁的香气,众将欢声笑语,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军中喝酒,特别是庆功酒,开始时候还都能恪守礼节,待三五杯下肚眼花耳热后,就意气素霓生了。哪还管什么上下级,再喝几杯父子都能变哥俩了。 帐中诸将开始纷纷离坐,端着酒杯向罗信诚和陆林风来敬酒,白洛就坐在陆林风身旁,所有人来敬酒的人离近了一看这位林少侠的师弟,都暗自纳闷,这林少侠已经称得上是英俊不凡,可跟他的师弟一比稍逊一筹。不过,这白公子俊俏的有些过分了,怎么看都像是名女子呀。 每到有人看着白洛发愣的时候,一旁的罗信诚都会出言打岔,与敬酒人再喝一杯,就因为这个罗信诚多喝了不少,还好他也是个海量之人。 徐大彪是校尉,坐的离陆林风很近,加之最佩服陆林风又刚与他一同经历过战阵,频频向陆林风敬酒,其实他心中也纳闷陆林风这个师弟,分明就是个女子嘛。 喝了十几杯以后,徐大彪借着酒劲,专门举杯向白洛敬酒,只见白洛举起酒杯,朗声说道:“谢徐将军,干!” 徐大彪一听声音,整个人怔在那里,酒劲儿都下去不少。 其实白洛早就按捺不住了,经陆林风之前那么一介绍,这酒宴根本就没她什么事了,因为自己没法说话,声音是装不出来的,完全沦为陆林风的陪衬。 别人把酒言欢,恣意畅谈,她可不想当个看客! 白洛不再看尴尬中的徐大彪,做了一个大出陆林风和罗信诚意料意的举动。 她起身举起酒杯,走到大帐中央,环顾众将一圈后,大声开口说道: “众位将军都怀疑我是女儿身吧?没错,我就是女儿身!我确实姓白,但不是林风的师弟,我叫白洛,白将军的女儿!”说完,杯中酒一饮而尽。 白洛接着说道:“谁说女子不能进军营,谁说女子不能上战场,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白洛虽生为女儿身,但绝不比铁血男儿差!今天要让诸位将军看看,我白洛也能在战场上斩将夺旗!请诸位出帐一观!” 帐中正在饮酒的众将一听白洛这么说,先都是一惊,惊她是白将军的女儿,后都是一赞,赞她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 这些人都不比徐大彪喝得少,也不看向主位上正拍着大腿暗暗叫苦的罗信诚,就连陆林风都不是酒宴的焦点了,所有人都为白洛高声喝彩。 此时陆林风无奈一笑,又叹了一次,真是个要强的女子呀。 白洛说完,把酒杯往身后一抛,径直走出大帐。 帐中诸将纷纷放在手中酒杯起身相随,陆林风冲着罗信诚一笑,说道:“罗将军,咱们也去看看吧。” 天已经完全黑了,飞雪飘飘。 那些低级军官和士兵听闻白将军的女儿要当众献艺,全部都围拢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很多人因为没抢到好位置,急得都快打起来了。 无数火把围成了一个大圆,把白洛圈在中间,照如白昼。 白洛手持“两头尖”,做了一个指天亮相后,开始舞起这杆怪枪。时而如花枪般鬼魅难测,时而如棍般力敌千钧,引得围观之人纷纷称赞叫好。 练罢一套招式后,白洛冲着环顾四周大喊一声,谁敢与我一战?! 众人本来都看得起兴,或议论或叫好,可一听白洛叫阵,瞬间就只能听见风雪声了。 要在平时,白洛贵为镇北将军的女儿,肯定没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跟她交手,万一伤了,不得被白将军扒皮。 可今天不同,所有人都喝了不少庆功酒,都沉浸在打了胜仗后的豪气云天中。一个个自诩铁血男儿的大老爷们交头接耳,终于有人脸上挂不住,大喝一声:“我与你战!” 应战的是一名屯长,此人五大三粗,身形魁梧,走到圈中,有人给他递过来一杆长枪。 “白小姐,我只点到为止,不会伤到你的。”这人颇有礼貌地一抱拳。 “不必留手,你不是我的对手。”白洛一笑,也是一抱拳,故意激他。 那屯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少女轻视,即便她是白将军的女儿,也不由得火从心生。 “那就得罪了!” 说着,那名屯长一抖长枪直刺白洛心窝而来,白洛没有力敌,不紧不慢一闪身,灵巧地转到那人身侧,顺势枪当棍使,抽在了那名屯长的屁股上,那人向前一个趔趄,用长枪戳地才没让自己摔倒。 紧接着白洛一个横扫,又抽在屁股上,那屯长来了个狗吃屎,一头扎在雪地里。 只一个照面,那就败了。那屯长满脸羞愧提枪钻入人群。 这下围观的人就像开了锅,虎父无犬女,只听闻白将军的女儿不爱红装爱武装,当真有两下子。 白洛修孱的身躯在雪中矗立,衣袂飘舞,俊秀的脸庞神情肃穆,单手持枪斜指向天,环视围观的铁血男儿,散发出一股女中豪杰,睥睨天下的气势。 这一刻,陆林风看痴了。 正可谓: 宴醉起舞两头尖,八荒漫雪枪指天。 柳眉不让须眉气,美人如玉玉如仙。 第六十三章 少女的自尊 白洛干脆利落的胜利,让这些刚打完胜仗归来的铁血爷们汗颜。 士可杀不可辱。之后应战者络绎不绝,都被白洛一一战败,交手最久的也就十个照面。 白洛雪中持枪傲立,根本没有下来意思。罗信诚看着她,暗自苦笑,之前有陆林风校军场献艺威风八面,这次又有白洛叫阵羞煞三军,这种事怎么都让自己赶上了。 他知道白洛是武修之人而且武艺不弱,若非生死相搏,单打独斗也就徐大彪等几名校尉或许还能胜她,而手下这些低级军官和士兵很少有修武的。要是让它在军营中大杀四方,丢些脸面是小,折了三军锐气是大,过几天还要继续出征剿匪呢! 罗信诚现在是婆媳吵架儿子劝,左右为难。 不过又一想,随她吧,反正她是白将军的女儿,出了事也有人兜着。 战败九人之后,围观的人没有再应战的了,那些被打败的都是屯长、军侯、司马这类军官,他们都不是对手,普通士卒就更不可能了。 出乎意料罗信诚意料的是,围观的士卒的士气好像并没有受多大打击,叫好声此起披伏,这让他轻舒一口气。 不过,以徐大彪为首的那些在罗信诚行辕中喝酒的校尉和都尉们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名都尉准备前去应战,徐大彪和身边几名校尉借着酒劲也正跃跃欲试。 罗信诚赶忙拦住,他知道,高级军官不能与白洛交手,双方实力一旦接近很容易出事,何况这些糙老爷们喝了这么多酒。要是白洛真伤了,他罗信诚只能自己提头去见白将军了。 他扫视了一圈围在身边刚才一起喝酒的诸将,刻意严肃地说道:“白小姐是千金之躯,若是被你们伤了,白将军那怎么交待?你们准备自刎谢罪吗?!谁都不许上去凑热闹!” 听罗信诚这么一说,诸将一下都冷静了些,纷纷抱拳称喏。 安抚这些高级军官后,罗信诚脸色突然一变,笑眯眯地走到陆林风面前,说道:“林少侠,白小姐正在兴头上,我不好出面制止,这些兔崽子们丢些颜面是小,伤了三军锐气是大,过几天还要继续剿匪呢,这事怎么收场还得靠林少侠你呀。我罗诚信先谢谢你了!” 不等陆林风回话,罗信诚紧接着抱拳躬身,深施一礼。 陆林风正痴痴地看着人前显贵傲立夺尊的少女,被罗信诚这一串动作弄个措手不及,暗道不好,罗信诚把烫手山芋甩到我这来了。 他很无奈,有心拒绝,可受了人家这么重的礼节,而且白洛又他带来的,于情于理这擦屁股的事还得自己来! 不过,陆林风表情上依然平静,淡然地说道:“不敢当,罗将军礼重了,既然如此,我去试试把白洛劝下来。” 见陆林风答应了,罗信诚感觉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了,比打了场胜仗还痛快。 罗信诚是看着白洛长大的,从没见过她对哪个男子像对陆林风那样亲昵,他好歹也三十出头结婚生子了,怎么说也是过来人,在刚才酒宴期间白洛时不时看向陆林风的眼神,与妻子当年看自己时候一样。这小女儿家的心思他瞄一眼就能看得通透。 所以,在场能劝这小姑奶奶下场的,只有陆林风一人,当然她那不在场的爹也可以。 白洛正持枪环视着众人,如果说开始时候她是要证明自己不输男儿,那么现在她彻底体会到了万人瞩目威震八方的快感了,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现在只想战下去,一直战下去,把所有挑战者都打败。 白洛的娘亲在生下她后不久离世,从小跟着白霄烈耳濡目染,爹爹成了她最大的偶像,总想有朝一日能像爹爹一样在战场上纵横驰骋,建功立业。 可这么多年来,白霄烈从没有让她进过军营一步,更不用说上战场了,让她由着性子舞枪弄棒已是最大的纵容。 其实,白霄烈早想把白洛送到水剑阁或其他名门大派去学艺,可出于对亡妻的思念和愧疚,一直舍不得女儿离开身边。 白羽离家三年他都不想,可白洛要是三天不见,身居镇北将军位列一方诸侯的白霄烈,就会如摘心挖肺般难过,一直不答应北境州牧儿子提亲,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白洛看见一人向中间缓缓走来,来人既没有开口应战,手中也没有拿兵器。她有些奇怪地一皱柳眉,等走近一看,原来是陆林风。 聪明伶俐的白家小姐,一下就猜到陆林风进场是干什么来的。 想劝我下去吗?可以。虽然我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也要先打败我! “林风!你是上来的应战吗?!”白洛在陆林风开口前抢先大声问道。 这话一问出,没等陆林风回答,围观的人一下就沸腾了,这可是好戏呀,全部起哄叫好。 就连罗信诚都饶有兴致地盯着场中,想看看这对少男少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徐大彪更是肆无忌惮,搓着手大笑:“小夫妻俩要干一仗了!嘿,这下可有得看了,哈哈。” 罗信诚听到后,狠狠地瞪了徐大彪一眼,“在胡说我把你的狗嘴撕了!”徐大彪这才悻悻然不敢再乱叫唤。 对陆林风来说,这回与在校军场那次一样,都是赶鸭子上架,不过上来前他想到了白洛可能会这么做,只不过这种事怎么老让自己遇上? “白姑娘真要如此吗?”陆林风一笑,走近一些以后,又用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你忘了我打败你哥吗?” 白洛俊俏小脸的表情非常坚毅,说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的对手,可我白洛怎能不战而降?去拿你的斩马刀吧。” 陆林风笑着摇摇头,说道:“不用,我修为你比高,就空手与你比试,你若赢了我,你今晚想战几人便战几人,而且我林风拜你为师,怎么样?” 白洛听到前半句刚想反驳,可听了后半句,顿时心里开花,我要当了他师傅,他还不任我驱使了?到时候就让他一直在我爹帐下听令。 “好!这话当真?” “当然。不过你要是输了,就要跟我下场,结束这场比试,如何?”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陆林风若是有武器,白洛自知不可能胜得了他,可他要是空手,或许还有拼一把的可能。 见两人私语半天,迟迟不肯交战,围观的人群早就急不可耐了,起哄声大作,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句,“这可不是小两口亲亲我我说情话的地方呀~”起得众人哄然大笑。 白洛小脸腾一下就红了,再墨迹下去,后面指不定什么骚耳朵的话都会出来。 大凉人喜欢起哄架秧子的揍性不分百姓还是当兵的。 白洛身形向后一跃,摆好架势,说了一声“请”,凝枪便刺向陆林风。 陆林风手中没有武器,只得闪身躲避,暗道,真是说战便不客气呀。 白洛紧接着又是连刺三枪,陆林风左躲右闪都一一避过。 其实白洛连战九阵,体力已经下降,对上实力远不如她的还好,对上本来就比她强很多的陆林风就显得后继无力了。 这连刺三枪的最后一枪本来露出了破绽,陆林风只要顺势脚下一使绊子,白洛就会像第一个与她交手的屯长那样一头扎在雪里来个狗吃屎。 可陆林风没有那么做,他不想伤害这个要强的少女,更不想毁了她今晚拼尽努力赢得的尊重。 既不伤了少女的身心,又要把她赢了,这事真是难,比杀人难多了。 之后,陆林风就如一只丧家犬般,被“两头尖”撵得在场中四处乱窜,引得围观之人笑声不绝,这哪是比试?分明就是两口子打架,小媳妇追着小丈夫撒气呢! 陆林风心中暗暗叫苦,他也没想到会弄成这么滑稽的场面,不过没法子,只能把要强少女拖累了再想办法。 就这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 罗信诚看出了陆林风的意图,心中释然,这小子当真不错,知道为小姐着想,若是两人真能……不过转念一想,可能性不大,州牧的儿子放出话来非小姐不娶,眼下的形势与州牧撕破脸是不可能的,不知将军还能拖多久呀。 白洛终于有体力不知的迹象了,额头渗出的汗在柳眉上结了霜,动作也迟缓很多。 陆林风长出一口气,姑奶奶你终于累了! 白洛一枪刺来,速度明显慢了很多,破绽非常大,以陆林风的战斗经验和身手,即使空手也有无数种办法通过这个破绽把她制伏甚至一击杀之。 但为了顾全少女的自尊,他选了最笨的法子。 单手抓住“两头尖”刺来的那一头,然后用力突然一扭,白洛由于体力不支,手一松,枪脱手了,陆林风顺势也一松手向外猛甩,这“两头尖”被扔出去老远。 白洛本就追得气喘嘘嘘,心焦气躁,武器被人夺了,更是着急,不管不顾挥起粉拳朝着陆林风就打来,哪知脚下踩雪一滑,这下好了,不光是拳头,就连整个身体都向陆林风扑来。 完全失去了平衡。 陆林风来不及做过多考虑,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要不这做,白洛就会栽倒,正面扎在雪里。 这场面忽然变得有些暧昧,白洛一拳无力地打在陆林风的胸膛,整个人扎到了他的怀里。而陆林风怕她摔倒紧紧抱住她的娇躯。 白洛在似乎听到了“咚咚咚”的响声,那是少年突然加快的心跳。 柳眉上的霜瞬间化了。 第六十四章 天武山长老来提亲 陆林风怀中抱着白洛,这暧昧的姿态持续了足有几十息的时间。 尽管白洛有所挣扎,可陆林风心一横,两臂死死保住白洛的纤细的腰身。 不是他不想松开,他怕一松开,这个要强的少女还要继续跟他比试,那之前耍猴一样的表演就白费劲了。 罗信诚一看,现在正是结束比试的最好时机,快步走入场中,高声对着围观的士卒大喊,“都别看了,回到各自营中继续饮酒!这是将令!” 围观士卒一看是罗将军发话了,虽然还有继续看热闹的心,但没有抗命的胆,逐渐依依不舍地散去了。 罗信诚本想叫开正满怀相抱的少男少女,可又一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大凉本就民风开放,而且这两位前些天嘴都亲过了,自己就别做煞风景的搅屎棍。 于是,罗信诚也招呼那些都尉和校尉继续回到帐中饮酒。 白洛挣扎几下后,感觉到陆林风抱得更紧,索性不再挣扎,双眼一闭侧贴在少年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这倒让陆林风有些尴尬,好在周围的人逐渐散去,两人不再是围观的焦点。 “人都散了,我松开了。” “嗯……” 陆林风把双臂一松,白洛直起身子面对这陆林风,不过随着人群散去,刚才照如白昼的地方,现在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陆林风看不清楚少女的脸。 “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少女开口幽幽地说道,在风雪声中,这声音低到几乎不可闻。 陆林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有些措手不及,稍顿了一下才想起来,赶忙答道:“嗯……我言出必行。” 两人无言,过了几息,陆林风说道:“咱们也回去吧,酒宴还没结束。这回你可以跟那些大凉铁血男儿开怀畅饮了。” 白洛爽朗一笑,道:“那是,我今天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女子不输男儿。” 两人回到帐中,继续与诸将对饮,一直持续到深夜。 白洛武艺上确实不输男儿,可她毕竟是女儿家,平时不饮酒,在那些都尉和校尉频频敬酒下,硬着头皮喝了十几杯老糟烧,老早就趴在桌案上晕晕欲睡。 第二天上午,大雪已经停,一片银装素裹。陆林风与白洛回到镇北将军府。 白洛刚走进自己的闺房,就见云瑶迎出来,哭丧着脸说道:“小姐,老爷昨天晚饭见你不在,就命我去找你,我只得实话实说了。老爷很生气,让咱们俩把《涑水家仪》各抄两遍,而且命你一个月之内不许出府门一步。” “云瑶姐,这没什么,我爹一直不都是这样吗?” 白洛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满心欢喜地在书案前抄书了。这个举动倒让云瑶一头雾水,以前小姐一听抄书可不是这个反应呀。 …… 陆林风在镇北将军府平静地过了五天。 这五天让陆林风体会到了很久没有的安逸,他想起当年在晋元城定国候府时候的生活。那时候双亲和祖母都在,自己作为陆战元的独子、侯爵的唯一继承人,过着无忧无虑众星捧月的日子。现在想起来恍如隔世。 豪门大族享受着普通百姓难以仰望的优渥的生活,可也承担着庙堂风云变化带来的巨大风险。大厦将倾之时,都难逃亡族灭种,就是想做个平民百姓也是奢望。 白霄烈与相府不是一路,白家会不会重蹈陆家的覆辙,陆林风不知道。 他有几次很想找白霄烈说明自己的来历,这个秘密他憋在心里这么多年,很想找人倾诉,这副担子不是一个少年所能背负的。 可他忍住了,他与白霄烈交往不多,还不真正了解白霄烈的为人。白霄烈之所以会帮他是因为想拉拢他,把他绑在白家的战车上,而自己势单力孤也需要白霄烈的庇护,这仅是一场交易。 至少目前,自己与白霄烈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与乌力格等人没法比。他只想履行好与白霄烈的一年之约,然后前往剑州拜入星剑阁门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陆林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可他的仇家太大了,必须从长计议。 第六天,陆林风跟随罗信诚去凛水城南方剿匪,这处匪患人数不到三千,来回仅用了七天时间。 陆林风在凛水城外与三军分别,独自赶回镇北将军府。 将军府门外停着一顶八抬大轿,显然是有贵客来府上拜会。 云瑶在会客厅门侧鬼鬼祟祟,像是想听些什么,可又不敢让里面的人发现,脸色很不自然。 忽然她见到陆林风正牵马从一侧走来,急忙冲陆林风挥手,同时又做出禁声的手势。 陆林风一头雾水,把马牵到马棚安置好后,悄悄地来到了云瑶身边。 云瑶低声说道:“那个讨厌鬼又来提亲了,这次是他本人来的,而且还带着一个老者,像是他师傅。小姐也被叫进去了。怎么办呀?” “他们来了多久了?” “时间不长,不到一炷香的工夫。” 陆林风点点头,心道,回来的还真是时候,既然与白洛有约,那么自己就在门口候着,看看接下来会不会有情况发生。 只听白霄烈开口说道:“阮长老亲自登门真是让鄙府生辉呀,早就听闻贵派吴启先吴掌门已经交感天地之法进入炼神层次。我不及也,现在还没有踏入那个层次。” 一名老者呵呵一笑,说道:“白将军过谦了,吴掌门常说,我们这些宗派中人都在修武求长生,不问世俗之事,自视清高,其实自私的很,到头来又有谁真得长生,只不过徒耗岁月,于天下苍生无半点益处,而白将军能毅然从星剑阁下山,保境安民,造福一方百姓,才真是让人佩服呀。” “天武剑派不愧是北境第一大门派,吴掌门的气度白某也是佩服。现在北境匪患严重,等我把匪患剿灭干净,定会去天武山拜会吴掌门,还请阮长老事先转告。” “那是自然,白将军若能大驾光临,将是我天武山多年未有的幸事。” 天武剑派,陆林风以前只是听陆战元偶尔提到过一次,不像星剑阁、月剑阁、水剑阁这些在剑州的门派那么有名。不过,那个叫吴启先的掌门已经步入炼神层次,那么天武剑派就算比三剑阁差一些,也不会相差很多。 陆战元跟他说过,一个门派只要有一个炼神层级的武修,就称得上是一流门派。 如果说炼气层次的武修还是“人”,那么炼神层次就超脱了“人”,这个层次的武修已经可以感应天地法则并加以运用,不仅寿元会大增,而且修为高深者可御空飞行,一刀一剑劈山断江,如仙人一般。 对修武之人来说,炼气层次到炼神层次是一道巨大的鸿沟,想要跨越极为艰难,炼气只需要修炼己身,而进入炼神层次则需要交感天地之法。 天地之法看不见摸不着,各门各派虽都有功法,但感悟在个人,没有悟性和机缘的人就算是皓首穷经也无法跨越。天道不可捉摸,非人力可强求。 其实白霄烈从星剑阁下山,主要原因就是他知道自己此生跨入炼神层次的希望渺茫。若是没有特殊的机遇,就是在星剑阁待上一辈子也无法迈出那一步,加之受大儒崔伸义入世学说的影响,便离开星剑阁去金马城拜到崔伸义门下,在世俗世界建功立业。 “天武剑派,吴启先,炼神层次。”陆林风心中默念。修为到炼神层次的人他没有见过,他见过最强的武修也就是陆战元、魏宪生和白霄烈,身知境的武修就已经让他产生无力对抗之感,更何况是炼神层次,那个层次武修的神通是他目前无法想象的。 又听那老者与白霄烈相互寒暄了几句后,那老者进入此次来访的正题,说道: “北境州牧之子秦明,拜入天武剑派,学艺于我,此子虽有些顽劣,但本性不坏,而且修武根骨奇佳,老夫教导多年现在已入凝元境,不失为可造之材。 这次来凛水城是应州牧秦大人之邀做客,秦大人说秦明对白将军之女心生爱慕,多次遣媒人来提亲白将军都没答应,于是就求我这个做师傅的前来做一回月下老了,我就厚着这张老脸来了,呵呵呵…… 听闻令千金年芳十五,也是修武之人,劣徒秦明十七,两人年龄相合又都是修武之人,结为修侣不失为一段佳话呀。不知白将军意下如何?” 那个阮长老说完这番话后,会客厅里安静了许久,显然白霄烈在犹豫,天武剑派是北境第一大派,放眼天下也是一流门派,白霄烈不能得罪,特别是在目前这种危机四伏的形势下。 会客厅外的云瑶急得暗暗跺脚,生怕老爷嘴一松就答应了,那就真要逼死小姐。 阮长老见白霄烈一直没说话,又说道:“白将军,莫非是我阮莫言的面子太薄,天武山的弟子配不上令爱了?” 这话就是在相逼了,你白霄烈若是不答应,就是看不起我阮莫言,就是看不起我天武山。 “爹,我跟您说过,我要嫁的人,必须为同辈中人的翘楚,这个秦明乖张纨绔,糟蹋过不少良家女子,在凛水城恶名昭著,而且还是绣花枕头一个,爹你别听这老头的,我不会跟秦明定亲的!” 这是白洛的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说出这番撕破脸面的话,可见她是真急了。 “洛儿,你休要胡言!……” “呵呵呵……无妨无妨,令爱直言快语,性情中人。老夫不怪她。” 天武山长老阮莫言是何等身份,不过他没有把白洛的话放在心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子女的反对也没用,只要白霄烈开口答应,白洛就是徒弟的未婚妻,谁也改不了,自己没必要跟这个没过门的徒弟媳妇过不去。 在阮莫言看来,有他亲自出马来提亲,这事早就板上钉钉了,现在就是走个过场。 “你说我是绣花枕头?!哈哈,我秦明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评价过,白小姐何以见得呀?”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不用问这就是北境州牧之子秦明了。 “我看你连我爹手下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都未必是对手,不是绣花枕头是什么?” “哦?想不到白将军麾下还有如此少年英杰,我倒是想会会,不知他身在何处?” “他就住在府上,不过前几日出征剿匪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说着话时,白洛明显底气不足,心里又急又恨,急的是林风不在,恨的是这师徒俩真会挑时间来,要是过几天等林风回来后就好了。 “哈哈,白小姐这就是你不对了,想搪塞找这个借口也太拙劣了吧?” “他回来了,就在门口。” 说话的是白霄烈,他看向阮莫言微微一笑,说道:“想必阮长老也早就察觉了吧,既然洛儿说未来的夫君必须是同辈之中的翘楚,我这个当爹的也不能违背了女儿的心意。不如叫他与秦公子比试一番,若秦公子胜了,我便答应这桩婚事,若是败了,这桩婚事就作罢,如何?” 白霄烈顺着女儿的意思,反将阮莫言一军。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好!没想到一直在门口偷听的少年,就是令爱口中的那人。老夫也想见识下这位少年英杰的本事。” 阮莫言身为天武山的长老,刚才把姿态做得那么足,现在不答应也不行了。如果他不答应,天武山弟子畏战退缩,传出去整个天武山都会沦为笑谈,这事可比定下一桩亲事大的多。 第十二章 一年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便过一年,又到了七月。 这一年中,陆林风长高了不少,跟哈森几乎持平,眉眼之间的稚气退了一些,蛮语也能够熟练交流。他射杀宽被棕熊和战场的英勇表现,已经在东北海部流传开来,甚至西北海部中都有不少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只有八九岁大,南边来的勇士。 草原人最尊敬强者,加之陆林风不是蛮族人,面相容易分辨,不论到哪都有喝不完的马奶酒和吃不完的烤羊腿,没人把他当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看。 小海在这一年长大了很多,站起来已经跟陆林风差不多高了,奶毛完全褪去,棕色的毛在阳光下油得发亮,不变的是一对黑溜溜的眼珠看着陆林风时的神情。 小海天天跟在陆林风身边。陆林风射箭练刀它在旁边静静地看;陆林风骑马它就跟着跑;陆林风去打猎放养它就充当猎狗的角色;陆林风在地上写字它也用爪子在地上挠好像也要写;陆林风晚上修炼引气决,它坐在边上,困了就睡。 陆林风丹田的气门已经开了五个,第六个气门也有感觉了。这个修炼速度,如果陆战元要是活着一定会向祖宗陆双阳的牌位报喜,因为在修武之人中,能一年开五个气门的人,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踏入炼神层次。 要知道,炼气层次的修武之人,不论是化气、凝元还是身知境界,都是修炼己身,还是“人”的范畴,而一旦踏入炼神的层次,那就是对天地自然运行之法的感悟和运用了,超离了“凡人”。 陆林风并不知道自己的修炼速度是什么概念,他有些担心,陆战元只教了他引气决,而引气决只能修炼到化气境的大圆满,即丹田九个气门都打开。照这个速度下去,再有一年九个气门就能全打开了,到时候练什么呢? “先不管了,就算九个气门打开,每天也照常修炼引气决。”陆林风偶尔轻叹一下,他知道修武的功法秘籍不可能在北海交易会换来,而他现在也不能离开草原,那些暗衣卫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 这一年中,陆林风把那五十多本书反复认真看过,都在地上抄写过。陆林风知道,以后他早晚会离开草原,需要了解天下各处的情况。所以,他最常看的一本书名为《方舆胜览》,这本书很旧,显然是卖书的凉国商人经常翻阅的。书中详细地介绍了凉、楚、越三国的人文地理情况,还有一部分草原的内容也在其中。 《方舆胜览》中记载: 天下共分三国一州。 凉国,凉人自称为大凉,雄踞北方,人口最多军力最盛,北至北海,西临人迹罕至的无边大漠,西南与楚国相交于崇山峻岭,南部直通剑州,东南与越国隔恒江而治,东临东海,幅员辽阔为三国之最; 楚国,位于西南,人口最少,国土与国力均为三国之末,但与大凉边境都是崇山峻岭,通往外界的崎岖险道都极少,若不是其中的山野之人,极容易迷失在无际的密树高林之中,西靠一座千丈高原,为无人之所,不毛之地。欲通往外界,只有一条顺着恒江的官道通剑州,或者在恒江上乘船前往; 越国,地处东南,西侧与剑州交界,北部与大凉接壤,有恒河水之险可守,东临南海,东海与南海以恒江出海口为界,其民殷国富为三国之最; 这三国中间夹着一州,名曰剑州,剑州虽不是一国,但幅员不小,只略次于楚国。剑州因在其境内有一坐高三千丈的剑刃山而得名,剑刃山又因其山势几乎垂直地面,山侧如刀砍斧削般平整,且形态酷似一把宝剑而得名。 剑州虽居三国之中,但多山林丘壑而少耕地,原住百姓稀少,故此凉、楚、越三国达成默契,把剑州定为三国共管之地,实际上为三不管。很多习武修道出家之人居于此,如天下闻名的三剑阁,星剑阁、月剑阁和水剑阁等众多宗派都位于剑州。 剑州由于宗派众多,弟子学生很多都是三国的重臣贵胄之后,这些人学成回国后若在朝廷任职,那么本国的同门之间容易形成裙带,与他国同门之间可暗中形成联盟,虽三国朝廷均明令禁止结交他国官员,但这种关系剪不断理还乱,有的还带着姻亲,实在太棘手,一个不慎就会庙堂震动,对此,三国历代国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剑州虽不是一国,也无军队,但地位超然。 …… 这一年中,凉国远离庙堂的勋贵世家又有一个被削爵抄家——徐平城的王家。徐平城在凉国东南,与越国隔江而望。其祖先也是随着大凉武皇帝李震宇北征蛮族而建功立业的,被封为抚北伯,比陆家差一级。陆家被封为侯爵而不是公爵王爵,是因为大凉封异姓爵位最高就是侯爵。 王家是在陆家被抄当年的重阳节被满门抄斩的,与陆家一样被指暗通越国,只是全族数百口无一人逃脱。暗衣卫指挥使魏宪生,为了不再出现类似陆林风逃脱的情况,在抄家前,布下了天罗地网。 一时间,大凉国内举国哗然,不仅那些在野的勋贵世家噤若寒蝉,就是金马城中的权贵、手握各地实权的地方豪强也都不安起来。了解一些内情的人,知道是凉国丞相宇文庸主导的这一切,但这是极少数,多大多数坊间百姓和平门小吏都认为是当朝皇帝昏聩嗜杀,一时人心惶惶但又不敢言,凡是在坊间有妄加议论者,均被暗衣卫下了诏狱,据传,凡是进了诏狱大门的人,能再出来的千不存一。 …… 这一年中,乃蛮族的挑衅发生在上个月,即六月,这次的地点不是乌力格和陆林风所在的区域,而是转向了东北海部的西侧,那里的东北海部族人损失不小,数十人战死或被俘,上百匹良马数百只羊被劫掠。东北海部全族虽然痛恨乃蛮,咬牙切齿,但首领哈日查盖知道,乃蛮的挑衅一是为了摸清东北海部各处的虚实,二是激怒他们让东北海部与之决战,所以,现在出兵正是中了乃蛮的下怀。 东北海部的实力比之乃蛮相差很多,草原四部落经过近百年的休养生息,乃蛮部已经拥有超过十万的骁勇骑兵,而东北海部只有五万左右。双方若是决战,东北海部胜算很小,而一旦战败,全族皆沦为奴隶。 西北海部虽然与东北海部关系一直不错,但实力同样有限,只有三万可用之兵,所以真到大战开启时,西北海部会不会相助在两可之间。若是选择不帮,可以全族西牵,领地没了可人畜都还在,而一旦选择帮助东北海部,西北海部将没有退路,战败也将全族沦为奴隶。 所以,身为首领的哈日查盖绝不能感情用事,即便是被族人误解,甚至有人质疑他首领的地位,他也只能选择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