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凰荣》 第一章 锦绣之殇 永裕元年,七月。 金盛国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干戈暂歇,各国遣使来贺,四海升平,八方荣定。 只是,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新皇凌希烨突然张榜布告天下,本有从龙之功的锦绣将军,却因结党营私私通外敌,证据确凿,已于前日引咎自尽。 闻者哗然:这锦绣将军的威名在整个瀛洲大陆可谓无人不知为人不晓啊! 她本是云相爷膝下第三女,身为女子却能统领千军万马,一身武能卓绝四海,征战沙场所向披靡,令敌军闻风丧胆!最最重要的是,这云将军还是新皇未过门的妻子——本应是金盛的新皇后。 一月后,金盛新皇凌希烨远驾边陲军镇星野。 星野镇本是平夏与金盛交界处一个小小军镇,数百年来,两国之军在此分而治之,以温河为界。 此时,星野镇平夏军的地牢里。 浓郁的血腥气,夹杂着潮湿的雨水腥气,生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大雨已经哗啦啦地下了好几天。 地鼠无处觅食,只能淅淅索索地爬出来,偷偷地循着腥气,钻进一间暗室里,却见那里有一团东西一动也不动。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四周的地鼠蛇虫似乎张望了许久,却依旧没见那东西有任何动静,于是都试探地爬了上去,那血肉的香气吸引着这群小东西伸出牙齿啮咬着。 那褴褛的衣裳,渐渐成了更多的碎片,白色的肌肤裸露出来,这才看出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下的“东西”,竟然是个人! 而且还是个女人! 只是那肌肤上遍布着鞭痕,烙印,咬痕……几乎无处不是伤痕,实在惨不忍睹! 可最触目惊心的,当属那纤瘦的手腕和脚腕上被刀划过的伤痕。那伤口极深,已露出惨白的筋骨,此时已吸引了无数的鼠蚁去贪婪啃食。 没有挣扎,没有叫喊,一动不动,似死人一般。 那一地的血迹如同一条条干涸的小溪,向四周延伸,已呈现出一种惨烈的黑褐色。 长长的黑发掩盖着女子的脸颊,只留下一双极清秀隽美的眉眼。虽然青肿不堪,却仍可看出当初的飒爽风华。 突然,一根手指轻微地颤动了下—— 仅此而已,再也做不了更大的动作。 云蘅慢慢地睁开眼睛,离她最近的一只地鼠正在啃食着她的皮肉,正对上她漆黑冰冷的双眼,似乎愣了一下,忽地吱一声逃开。 仿佛平静的空气中卷起一股危险的气流,那些天生警觉的动物纷纷四散。 一阵锁钥的哗啦声,隐隐有人声,云蘅如霜雪浸透的双眸似乎有些变化。 …… 狂风无肆,暴雨无忌。 一身黑色锦衣的高大男子,头戴宽深的帷帽,形色匆匆,趁着夜色的遮掩,揽着一个身形纤瘦的人,悄悄来到平夏军镇里的将军府。 一见来人,皇甫越人怔了一瞬,居然是他? 于是连忙迎上去,拱手笑道:“先前听闻皇帝陛下您来到星野犒赏金盛王军,却没想到您今日会跨过温河亲临将军府,越人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啊!”话语虽客气,可语气却不甚恭敬! 凌希烨揭开帷帽,露出一张冷酷又俊逸的脸。只听他冷冷一哼,颇有些不耐地说道:“皇甫将军,你想要朕献上云蘅,朕已经实现了承诺!你该把东西给朕了吧!” 皇甫越人嚣张一笑,“放心好了!我马上命人取来!真不愧是金盛皇帝,果然是冷心绝情啊!为你出身入死的枕边人也能这样轻而易举地背弃,佩服佩服!” 凌希烨闻言脸色顿时黑下来。 皇甫越人慢慢从怀中取来一叠书信,“如今陛下已顺利登基,当然不能叫世人知晓你我曾勾结在一起!请陛下看好,你我勾通的信件都在这里了,一封都不少!” 凌希烨接过来,当下一封封看过去,果然没错,面色顿时放松下来。 突然一个头戴幂篱,身姿曼妙的女子从凌希烨身后站出来问,“那贱人可在此处?” 皇甫越人看了看凌希烨,了然地笑了笑:“想必这位才是皇后娘娘,果然是一代佳人!” 云紫莹一声娇喝:“放肆!” 皇甫越人只笑眯眯道,“那女人在地牢里!不过……” “不过什么?” “她那副模样,怕惊了皇后娘娘——” 云紫莹抿着唇,笑得张扬,“本宫才不怕!” 云紫莹挽着凌希烨,打开地牢门的锁闩,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那一刹那,忽地电闪雷鸣,一道白光照亮了地上一摊鲜血淋漓的身躯,那双深黑如夜的眼瞳死死地盯着来人,犹如嗜血的野兽一般冒着森森寒气! 云蘅趴在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无法挣动分毫。 手脚上伤口深可见骨,却早已经流不出血了。 她瞪着门口的男人,仿佛要用目光将那个人影撕碎! 她曾兴高采烈地归来,携着军功入朝贺他称帝。他许她为后,让她交了兵权,脱下戎装,换上凤冠霞帔在深宫中等候。 她,居然信了! 那一碗燕窝羹,原来不是他的小意温柔,而是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穿肠毒药;她更不曾想到最信任的嫡姐会那样狠绝地扬起匕首,一刀一刀地将自己的手筋脚筋全都割断! 那时,云紫莹搂着凌希烨告诉她,“云蘅,你还不明白吗?烨哥哥从来没有爱过你!他只爱你能在战场上替他冲锋陷阵,他只爱你能为他攻城略地!他只是利用你罢了!正好,云蘅你又是一条很听话的狗,连骨头都不用给你,你就会摇着尾巴任他差遣!他爱的一直是我云莹,如今我才是金盛的皇后!”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吗?! 居然,不止如此—— 此时,云紫莹脸上的笑容,得意又歹毒,在她耳畔轻轻道—— “你快要死了哦,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凌希烨早就和平夏人共谋,所谓康王之乱不过是一场阴谋,连平夏的退让也都是预先说好了的……你不过是咱们手里的一把刀罢了!可你偏偏功高盖主,仗着军功便对陛下之事指手画脚,如此你还想善终吗?” 云紫莹突然掐住云蘅瘦瘠的下颌,带着恶意的笑,一字一句说道:“不如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这八年来,你在边关为凌家打天下,可凌希烨却日日和我耳鬓厮磨被翻红浪呢,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呢,我的好妹妹,嘻嘻……” 她没有泪,只有彻骨的恨意!八载征战沙场,此生全心相付!换来的却是这样冷酷绝情的背叛——她自以为的良人,和她最信赖的长姐,竟然联起手利用她,欺骗她,背叛她,残害她!! 天上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陛下,你看她的眼睛瞪得那么大,臣妾好害怕啊!”云紫莹窝进凌希烨的怀里,身子有些轻轻发抖。 凌希烨对上那双眼睛突然也有些害怕,“莹儿别怕!”刀光一闪,“啊——” 云蘅的眼睛剧痛,那张脸上只剩下两个血窟窿!她撕心裂肺地吼着:“为什么!凌希烨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为你倾尽所有,腹中尚怀有你的孩儿!你为何会如此残忍!你就不怕九天之上会看着你所做的一切吗?” 凌希烨冰冷而残酷的声音响在这空寂的夜里,“如此……即使你死了,我凌希烨的孩儿也决不能存于你的腹中!” 扑哧一声!长剑插入云蘅的腹中,搅动一番划破肚皮,凌希烨用剑尖挑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抛于地下! “陛下,她死了!”云紫莹颤着声音说。 凌希烨冷冷地说一声,“将她抛到狼窝里去!最好尸骨无存!” 这样便不会有来世了吧! 云蘅最后的眼神真真的叫他怕了,剜腹去子也是不想再和她有任何关联和纠缠了! 又是一阵电闪雷劈,撼的天地都在颤动,无边无际的夜雨倾盆,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凄厉又狂躁的吼声。 树林深处,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被随意扔在地上。 闪电将半个天野照亮,仿佛要拼命穿透这黑暗的屏障!巨雷几乎将夜空劈成两半! 是谁在咆哮?谁在哭泣?谁在哀鸣? 滔天的怒火在这样狂肆的夜里绵延不灭,那毁天灭地的恨意让她的灵魂不熄! 即使那些凶狠嗜血的狼崽子都避得远远的,竟没有一只狼敢去啃食那具尸体…… 地上雨水蜿蜒,沟壑纵横,似要无声无息地将这人间所有的肮脏和诡计全都埋葬。 狂躁的夜雨中,有人踏着一地枯枝腐叶,撑一把素色的竹伞,慢慢走来。 优雅颀长的身姿如画,雪白的袍裾划过污浊的泥水,竟纤尘不染。他慢慢地走到那团尸身前蹲下,仔细端详。 “是你吗?我竟来迟了……” 一袭白裳落在她的身上,轻轻包裹…… 男子轻轻抱起地上的尸身,温柔又缱绻。 突然,由远及近地飘来朵朵碎光,像是这黑暗深处涌出的粲然星辰,慢慢地聚集,聚集…… 直到汇集成一道巨大的光柱,隔绝了这人世间一切的狂风暴雨。 男子将云蘅轻轻地放在这光柱中央,“莫怕,去吧……我会再找到你……” 第二章 佛法无边 轰轰—— 电闪雷鸣,窗格被狂风狠命地摇晃,佛龛前的烛火颤颤巍巍,明灭的烛光中那神像的面容缥缈幽异。 蒲团上一个少女佝偻着腰跪伏着,一身素锦云纱衣裙皱巴巴,带着残存的湿意。 少女脸色苍白,几绺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双目紧闭,嘴唇乌紫,整个人趴在冰冷的地上,显然已经晕厥过去。 一阵疾风,门开,烛齐灭! 狂风暴雨,像是拼了命一般,一时间佛堂门窗一个接一个被吹开,潮腥的雨水溅了进来。 闪电在夜空中扭曲,霎时!佛堂被照亮,偌大的佛像下方那小小的身影却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一般。 没过多久,雨势终于小了一点,才有掌灯的仆人走近。 “哎,一晚上被这雷雨声搅地困不好。”一个童仆打着哈欠推开门。 “谁说不是呢?这雨恁地吓人,还未入夏就像筛豆子似的!南方今夏恐怕不好过哦……”老仆慢吞吞地就着手中的火烛将佛堂门口的烛台一一点燃。 “老张,你看,三小姐似不好了!”童仆吓得拉了拉老仆的衣袖,那素衣的少女人事不省,面若金纸。 昨日之事情早已传遍了。 这不,三小姐被罚跪佛堂已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似乎被人遗忘一般。 老张提灯近前一看,心中也暗道不好!他颤着手探了探鼻息,真的没气了! 阿来哇地一声哭起来!老张也心慌地叫道,“快!快去禀告老爷夫人去!” 两人都慌忙跑出去。 佛堂中,灯火奇异地摇曳,像极了某种律动。 那匍匐的素色身影竟微微地动了一下。一双眼睛突然睁开,瞳光冰冷却又似淬着烈火,若幽冥让人不寒而栗。 渐渐地少女抬起身躯,坐直了身体,怔怔地望向眼前的佛像。 “我,是死了么?” 少女慢慢站起身子,那浑身酸痛的感觉让她惊地无以加! 她没有死?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睛没有瞎,双手白皙灵活! 身体尽管孱弱,可也是完好的,没有遭受剜腹去子的酷刑。 环顾四周,幽静的佛堂里飘溢着淡淡的烟香,再不是那漆黑肮脏的柴房。 难道,她只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么?她云家阿蘅其实从不曾那般悲惨…… 可是—— 那被人砍断手脚筋任人凌辱的仇恨,那被最亲最爱的人背叛,剜腹去子的惨烈疼痛,那么深刻地烙在她的灵魂里,哪怕回想起来都会痛的颤抖。 心口冷不丁一阵剧痛。 这哪里是梦! 一滴泪,终于滚落…… 云蘅隔着泪水看那尊佛像,满面悲悯含笑洞察众生! 一声空雷猛地劈在夜空,发出巨大的轰鸣! 突如其来一道闪电,直入人间最晦暗处! 云蘅几乎站立不稳,佛像光滑的金身于明亮的烛火中映出她少女的容颜。 ——那,竟还是自己,少女时的云蘅,清丽稚气的容颜,却有一双沧桑苦痛的双眸! 原来如此! 云蘅流着泪却大笑起来,原来真的是佛法无边么? 原来,九天到底听到了她的怨恨! 她,竟复生了! 云蘅垂下头,双手紧握,身子剧烈的颤抖。她慢慢地跪坐下去,黑白分明地大眼睛盯着佛面,看了许久…… 这一世,我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你,又待如何! 那双眼瞳中火光幽异,慢慢沉淀成比此夜还深沉的晦色。 熙熙攘攘的人声,杂乱的脚步声在这雨夜里格外明显。那一瞬间云蘅眨了眨眼,敛去眸中的冷焰,重新趴伏在地上。 “我的儿啊——” 杨夫人哭喊着,带着一群人冲进来。 然而冲过来抱住云蘅哽咽不成声的,却是卿娘——她的生母。 “阿蘅……” 卿娘紧紧抱着女儿冰冷的身躯,“阿蘅,你真的忍心……丢下我吗?”哭声凄苦破碎,悲恸到极点! “卿娘,你快让开,叫大夫再诊治看看!”杨夫人用手帕按了按眼角,毕竟是府中姑娘,今夜出了这样的事,她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大夫过来!一个庶女死了不要紧,可因惩戒在佛堂中猝死,这说出去可是极不好听的! 云家最重声誉,老爷正要升迁,莹儿在阆苑也正是得人心的时候,可不能出什么差错。杨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平日柔弱顺从的卿娘此时却紧紧抱着云蘅的身体,秦大夫叹了口气,也不勉强,只提起落在地上的胳膊,轻轻地搭上,听了半晌,“夫人,快快放下,小姐还有活气!” 卿娘一听大喜,“真的?”连忙将女儿放平在地上,“大夫,求你救救三小姐!” 秦大夫连忙拱手,“老夫定会竭尽全力。” 一番急救后,云蘅慢慢睁开眼睛。 “好了!”秦大夫收了针,“三小姐只因体虚又受了风寒,暂时闭气罢了。” 云蘅默然无言地看着周遭的这些“故人”,一双眸子清凉如水! 杨氏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阿蘅这孩子,不过是小惩大诫跪一跪佛祖,怎知闹出这一出,可是把母亲吓坏了!”杨氏顿了顿,却无人接话。 今天这丫头不知是不是吓傻了,光呆愣着不动,卿娘也只知道流泪。 杨氏干咳了两声,“行了,行了,今儿可不必再跪了回去好好将养一番。只不过要谨记今日的教训,孝悌友爱这些道理,咱云府中小姐是定要谨记在心的,以后要三省己身切勿再没了规矩!” 这一回,卿娘连连称是,杨氏领着一干仆妇转身便离去,临走之前杨氏的目光与云蘅对上,只觉得那双眼睛冷冷沉沉的,竟半分不似这三丫头平日里模样,心里虽咯噔一下,却只道是昏厥之后痴傻的模样,并未太过在意。 后半夜,大雨又下了起来。 雨打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房里一片静寂,火烛摇曳,空气地弥散着安神香的气味。 “阿蘅,好些了么?怎么,一直不言语?”一双冰凉却柔软的手抚上她的额头,携着某种异香,竟叫她说不出的舒服。 云蘅将头偏向声音的来源——只一个动作便似让她的脖子断了一般。 直到这时,她才能好好地看看前世的娘亲!这个叫卿娘的女人,虽年近三十,却肤白胜雪,眉眼多情,眉尖若蹙似有化不开的轻愁。 云蘅怔怔地瞧着良久,眸中翻腾着哀伤痛楚遗憾,“娘……” 她自幼听信府中谣言,与生母生分至极,即使相见也唯恐避之不及。 直到十四岁那年娘亲带着未出生的弟妹早逝,她也未曾和娘亲有过几回亲近! 很多年以后,沙场冰凉如水的夜里,云蘅也曾梦见过有一双手轻抚她的鬓发,柔软如云的小调轻哼在她的耳边。 那早已埋葬在记忆里的温暖身影,竟能再次出现在身边,心头的悲恸几乎要让她嚎啕大哭。 可云蘅却只是紧咬嘴唇,鼻翼翕动。 卿娘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阿蘅,你,你怎么了?我做错了么?” “卿夫人,药汤端来了!”一个软软的却清亮的声音响起。云蘅朝来人看去,泪眼迷蒙之间却又看到故人,“玉梨?” 前世未央宫里,她中了凌希烨的毒而软瘫在地,玉梨为了护她惨死于云紫莹的刀下—— 那场景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眼下这扎着桃髻容色鲜亮的少女不是玉梨是谁? 云蘅看看卿娘,又看看玉梨,一时怔怔的。 “……都还在,真好!” 玉梨比云蘅大两岁,却小大人一般安慰她,“小姐,没事的,我和夫人都在呢!” 是啊!都在啊! 雨已停歇,天光灰蒙。 “把……药端给我吧!”云蘅哑着声音说,一碗药早已凉透! 玉梨连忙跳起来,“小姐,我再去热了来。” 云蘅吸了吸鼻子,“无碍!” 她一手接过药,咕隆大口吞完,只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再抬眼却发现卿娘和玉梨面上都有些诧异之情。 是……她太粗鲁了? 多年军旅生涯早已磨灭了她女儿家的仪态气质,现如今她还得桩桩拾起。 “我这是怎么了?” 卿娘紧张地摸摸她的脑袋,“阿蘅,你别吓娘啊,你不是和二小姐打架不小心落水了吗?” 落水? 她皱着眉头在回忆里寻摸着,记起来了,不大不小的一桩意外。十四岁那年她和云兰蓉打嘴仗,明明是被推进河里,当时吃了不少水发了好几天烧以至于后来落下肺疾的后遗症,而这件事却被人传成她欺负云蓉,落水是咎由自取? 云蘅冷笑一声。原来,她重生到了十四岁! ……不久以后她将要及笄,次年娘亲难产去世,她云家阿蘅许婚于凌希烨。 “娘,你怀孕了没?” 卿娘脸一红,“你,你说甚?” 那不太娴熟的官话,尾音总是习惯性地扬起。羞怯之下那尾音更是有些发颤,那雪白的脸颊上漾其红云,更是美不胜收。半天羞涩地低着头,吐出一句,“没有啊!老爷许久……未来了。” 云蘅放下心,那就好。 那样的祸端一世就够了,她不相信前世云洛成会不知道她被害死的内情。 重生这一世,她定要好好筹谋,让那些曾害她欺她骗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第三章 云府故人 待到三日后,云蘅身子痊愈,便跟着卿娘去给老夫人请安。 父亲云洛成作为当朝左相,平日在朝时候为多,云蘅能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多。 这偌大的云府最有威望的人当属云老夫人了,但她已多年不管事务,整日参经拜佛! 前世这位老夫人似乎并不喜多管闲事,云蘅即使请安也常常心不在焉走个过场,反而和杨氏走得很近! 穿过抄手游廊,步过莲园,便是云老夫人的向云轩。 卿娘引着云蘅亦步亦趋地走近前厅,刚进去便听见一阵阵欢声笑语。 云蘅微微抬头便见到,杨氏和卢娘并几个姊妹已经承欢于膝下了。 呵,都是些故人啊! 卿娘每次到这里总有些怯怯的,赶紧福了福身子,低声说道,“妾带三小姐给老夫人请安,给夫人请安。” 老夫人捧着茶盅不在意地说,“起吧。” 说着淡淡地瞥了一眼站在卿娘身后的云蘅,只这一眼云老夫人似愣了一下,“蘅娘走近些,听说你不小心落了水染了风寒,可大好了?” 云蘅乖巧地走近福了福身子,正要回话,却被云兰蓉抢了先,却听她娇嗔着说,“老夫人,你可不知道啊,三妹妹大秋天的下水想去摘莲子吃,蓉儿想拦着,结果差一点也被带进水里去了呢?” 前世云兰蓉如是讥嘲时,自己满脸通红,嗫嗫喏喏不知如何分辩,徒惹一场笑话,更落下贪嘴好吃的恶名! 如今—— 云蘅冷冷一笑,“二姐说的是呢!阿蘅力气是大了些,不过谁能想到,二姐有十几个随身小厮护着,还能险些被阿蘅带进水中,未免太过体弱了一些!” 云老夫人闻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一个是带着十来个小厮的嫡女,一个是孤零零的庶女,她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 这时云蘅故意转过身子,一步步走近云兰蓉,在旁人不注意时,故意一脸不屑地说道:“二姐啊,并非阿蘅多言,本朝尚武,连武英公主都在阆苑学习武德,咱们相府的女儿就算不能征战沙场,也不可如此孱弱,失了父亲颜面不是?” “臭丫头!”云兰蓉是个暴脾气,眼看就要冲上前来,“你说谁弱——” “住口!”杨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却落在云蘅身上,“姊妹之间玩耍打闹也要有个度,在老夫人面前也敢造次?” 玩耍打闹?杨氏真有四两拨千斤的好本事。 杨氏暗地里使了个颜色,让旁边的嬷嬷将云兰蓉拉了回去,自己却走到云蘅跟前,执起她的手柔声道,“蘅娘啊,你们几个也不小了,不能再如孩童一般,若是想吃莲蓬便和母亲说,可不能再做这等危险的事了,若是害了病找谁说去?母亲也心疼啊!” 云蘅直直地看着杨氏的脸,不由想到,为何前世没有看透这副笑里藏刀的嘴脸? 杨氏脸上挂笑,态度和蔼,却说出诛心之词——她是想坐实了自己“好吃”的名头吗? 好!很好! 那么,她就去采一回莲子又如何? 云蘅红了眼,向云老夫人福了福身子,有些哽咽地说,“母亲说的对,阿蘅是鲁莽了,只不过阿蘅下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 说到这里,她故作扭捏,似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是为了……祖母……” 老夫人放下茶盅,疑惑地问,“此话怎讲?” 云蘅缓缓道来,“那日钱太医来为祖母诊病说是阴虚阳亢五心燥热,却不好用药物诊治恐伤及根本只能好好调养,阿蘅闻之心忧,于是读遍医书又向民间的一些杏林圣手请教,这才得了一个方子名唤芙梨膏,此膏实为甘美茶点却有祛风降火调节阴虚之功效。 而这芙梨膏最首要的食材便是这荷叶莲子,阿蘅便想亲手制来方显孝心,故而才会亲自下水去捞……哪曾想到……哎,是阿蘅愚笨,冲撞了二姐,也白地叫祖母担心了。” 云老夫人有些动容,将云蘅招了过来,“原来如此!我儿一片孝心祖母省得了,不过,这般危险怎么不叫府中下人去做?” 云蘅默默地垂下头,竟不再言语。有时候不说话就是最有力的控诉! 云老夫人哪里不明白这大宅中的各种龃龉,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转头对杨氏道,“静淑,回头你叫钱管事拨两个护院送去清芜居,以后给蘅丫头差遣。” 老夫人虽不管事,但向来说一不二,在府里极有威信。 杨氏正欲应下,云兰蓉却忍不住跳了出来。 “祖母,兰蓉有话要说?”云兰蓉没想到云蘅今儿个竟牙尖嘴利,哄得老夫人这般高兴。 “兰蓉,你还想说什么?”云老夫人隐隐有些不耐。 只见云兰蓉眼珠一转,阴阳怪气道,“既然三妹这般有心,那不如趁大家都在,把那芙梨膏做了来?让大家都尝尝!” 云兰蓉心中笃定云蘅不过是随口杜撰,万一她做不出便是欺瞒祖母,大逆不道! 云老夫人也有些兴趣,却摇摇头,“阿蘅初愈,当好好休息,你们没的为难她呢?以后做也是一样的。” 杨氏却笑道,“媳妇却觉得,既然阿蘅有这份孝心,不如全孩子一桩心愿,若是体虚,媳妇身边这几个婆子妈妈也可以帮着打打下手,只需阿蘅说说就好。” 云蘅心中冷笑,盈盈一拜道,“祖母,阿蘅已大好,愿意现在便做了来。” 又温言相求,“还请祖母派熟水性的下人为孙女采摘一些新鲜的莲子来?” 卢氏连忙说道,“那是那是,来人去下水摘些莲子。” 下人领命便去,不一会新鲜的莲子便采了一筐。 云蘅笑了笑,“那阿蘅便去了。” 来到厨房,她极其熟练地做起来。前世里,因为凌希烨曾患有暑热之疾,她求尽杏林神医方得一方,此后每日必亲手为其制一剂,效果神奇。 后来凌希烨还拿着这个方子敬献给太后,得来太后许多恩赐。 没过多久,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糕点便出炉了,待其凉了半刻,云蘅双手捧进前厅。 云老夫人见这糕点晶莹透明,色泽鲜亮,已有垂涎之感。下人们各拿了小碟装了几片,服侍主人品尝。 云老夫人轻咬一口,这膏入口香甜入口即化,丝毫没有莲心的苦涩,反而清新爽口,又亲自夹了一块送入嘴里,眉头舒展笑容满脸,一看便是十分满意。 卢娘察言观色,这时才出声道,“三小姐可真是蕙质兰心!” 卿娘眉目含笑,显然高兴极了。 周围人也纷纷点头,说了许多赞美之言。杨氏也应景地夸了几句。 云兰蓉气得横眉怒目,还想出什么幺蛾子,却见杨氏狠狠一瞪,那眼神分明是警告她就此打住! 云蘅仍旧静静地站着,嘴边挂着淡淡笑容。 云老夫人看着这样的云蘅,心下是感到惊异的,这还是以前大大咧咧没个城府,常在长辈姊妹们面前没脸的孩子么? 云老夫人是历经沧桑的老人,这些大宅里的勾心斗角她不知见过多少,若是不能保全自己也只能怪自己无用。 今日这云家阿蘅倒是叫她刮目相看了! 云蘅盈盈拜倒,“祖母若觉得爽口,阿蘅愿时常做了来。” 云老夫人玩笑道,“那敢情好,只不过为了我老太婆有口福,却要叫阿蘅受累了。” 云蘅也笑道,“祖母说哪里话,服侍祖母是阿蘅该做的,伺候好祖母是孙女的福分!” 这个世上没有人不喜欢听甜言蜜语,云老夫人这样通达的老人家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好孩子,有心了!” 又欢谈了一时半刻,云蘅已出过风头,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随意哗众插嘴,也不木讷呆板。 今日与故人重见,却只少了云紫莹那个贱人! 她已想到,现如今云紫莹应该正陪同着公主们在“阆苑书乡”进学。不过算算日子,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第四章 欺我谁敢? 从向云轩出来的时候,云蘅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 “三姐……”有人轻声唤住她,云蘅回头一看,是卢姨娘的女儿,四小姐云芷。 “我,那日……” 云芷垂着头,羞涩拘谨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偷偷抬眼看云蘅一眼,“三姐,对不住……” 云蘅才反应过来,那日和云兰蓉争斗,这纤弱又沉默的四妹是跟在云兰蓉身后全程所见的,可是直到最后却并没有站出来替她分辩两句。 虽说是为形势所迫,可云蘅却并不谅解。 云蘅掀唇凉凉一笑,“若我今日惨淡收场,四妹是否还会向我致歉?” 云芷眸中蓄起泪水,脸上满是羞惭无奈,最后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 明哲保身,趋利避害!这是为人之本能!云蘅暗叹一口气,罢了,何必苛责于她。 云芷垂着头道了一声别,便上前追上卢娘的脚步。 云蘅瞧着她的身影,心中却有些奇妙的感觉。 这个四妹在她的记忆中实在是淡而又淡,极没有存在感,她甚至记不清楚前世里云芷的结局。 云蘅让卿娘先行回去,自己却在莲园里悠闲踱步,欣赏荷园美景。 “云蘅!你这个贱人,给我站住!”一声嚣张的呼喝! 云蘅嘴唇轻弯,果然没有叫她失望! 云兰蓉气势汹汹地跑过来,什么也不说便要朝云蘅甩巴掌! 身后的玉梨惊呼一声“小姐!” 不料这嚣张的胳膊被云蘅牢牢地钳在半空中。 “你,你快放开我!”这个臭丫头手劲怎么这么大? 好!云蘅突然就放开了顺便向前一攘,云兰蓉一屁股栽倒在地上,痛的龇牙咧嘴,气呼呼地对着身边下人嚷嚷,“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帮我收拾她!” “谁敢!” 云蘅反而向前迈出一步,前世没有学武之前,没少被这些腌臜东西欺辱,可那时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大胆!我虽是庶女但却也是云家正经血脉,无过不受其罚,便是真有错也有那家法在那,由父亲大人执刑!哪里轮的到你们这些腌臜东西来欺辱本小姐!若是谁今天敢碰本小姐一个衣角,我定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不信且来试试!” 那原本如冰莲般清冷的云蘅突然横眉怒怼起来,浑身竟有着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 不要说那些下人,连云兰蓉也有些骇到! 须知云蘅前世做过锦绣将军,领过千军万马,只要她愿意,将军之威便可重如万仞高岗! 云蘅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云兰蓉这次跌了大份,待反应过来便要向云蘅撞过去,“死丫头,你别走!” 谁知云蘅轻轻一让,前面便是莲池,云兰蓉刹不住脚,身后又有什么抵了她一下,整个人便扑通一声掉落到池塘里。 云蘅故意叫道,“阿姊,天气寒凉,你怎么也要到潭水里去寻莲子吃啊?” 她转过头,一双冰冷的眼眸慢慢扫向周围的下人,丝衣无风自动! 那沉重的威压迫得下人们情不自禁地跪下:这三小姐如今怎变得这样可怕! 待云蘅离开,众下人才慌忙将云兰蓉拉了出来,云兰蓉大喊道,“云蘅你个贱人,等着瞧吧!” 云兰蓉浑身湿哒哒地便去寻到杨氏,哭着发脾气,硬是要杨氏去给她出气去。 谁知一向疼爱她的杨氏却厉声喝止她,“闭嘴!一而再再而三,你闹得还不够吗?你以为老夫人不知你干的好事吗?只不追究罢了!云蘅不过是个庶出的丫头,你总和她置气做甚?这会子她刚刚在老夫人面前得了脸你又要去闹,那便是给老夫人找不痛快!知道吗?最近几天你消停点!” 云兰蓉叫道,“娘,你偏心,若是大姐在这儿受了这份罪你必会给她讨个公道!偏我不行?” 杨氏不轻不重的数落她,“你大姐向来识大体,又怎会如你这般没轻没重不知分寸的!” 云兰蓉听了气得直发抖,可偏又无可奈何! 这厢云蘅回到清芜居,刚走到门口,正要进门,却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再仔细听,原来是隔壁园子里发出来的,像是有人在砍树伐木? 她住在相府的最北边,平素荒芜寥落的很,隔了一堵墙便是隔壁的辰王府。 她记得自从辰老王爷故去,膝下儿子又战死之后,这园子便被朝廷收了回去,很多年都没有动静了,早就荒了,如今这动静难道说又换了主人? 正想着,玉梨却在门口唤道,“小姐,你回来了,卿夫人在屋里等着呢?” 阿娘来了?也是,玉笙院并不远,可她前世却极少踏足卿娘那里。 一见云蘅进门,卿娘便急急地迎上来,“阿蘅,二小姐没有难为你吧?” 云蘅轻轻摇头,“阿娘不用担心,没事的。” “那就好!我煮了川贝红枣粥,快来吃一些。”卿娘关切道。 云蘅笑了笑,前世她不懂得享受这种天伦之乐,如今她倒觉得能和娘亲相守一处便是幸福。 云蘅吩咐玉梨将芙梨膏的药方抄写一份,午膳后送去给老夫人跟前的周嬷嬷。 玉梨吃惊地问:“小姐,当真要把这方子送给周嬷嬷?这可是你能在老夫人面前得宠的法宝啊!” 云蘅笑了笑道,“老夫人今儿高兴,并非因我献出芙梨膏,而是我表现的纯孝之心。这芙梨膏虽难得却并非不得。说实话咱们府中就有不少药膳尽可对症。如若不给必将落个偏狭自私的名声。” 玉梨听了连忙点头称是,便下去抄录去了。 云蘅慢悠悠地喝着汤,卿娘却呆呆地看着云蘅。 云蘅淡淡一笑,握住卿娘的手,鼻子有些酸,前世自己是何等愚笨,最亲的人就在眼前,她却弃之不顾,一味寻求那将她打入不测深渊的所谓爱情。 从清芜居到向云轩横跨了整个云府,可云蘅却说道做到,每日晨昏定省,从不遗漏! 她话并不多,但凡说出口的话必周道熨帖,就连周嬷嬷都在背后称赞“三小姐真真是长大了”! 云老夫人平日里参佛念经,本以为这个孙女一定耐不住性子,可有时却惊异地发现,这丫头竟然比她还有定力,礼佛之时那份淡然沉稳之气当真不是谁都能学的来的! 事实上云蘅的确是看进佛经了。 每日念佛,不过是想极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急躁和愤恨! 是的!她恨!她夜夜难眠辗转反侧,几乎每天都会从那无法逃脱的噩梦中惊醒过来! 可是她深知一定要沉住气!今时今日她不过是云府一个小小庶女,生母是身份底下的胡姬无所依仗,一步走错便满盘皆输,如今她只能靠着自己一点一滴地蓄势,慢慢筹谋。 克己,便成了她每日的修行! 看着端正地跪在蒲团上,默念佛经的云蘅,云老夫人才明白云蘅并不是心血来潮,心内不由感喟,她这孙女小小年纪竟有这份诚心,实在难得。 此后,云老夫人寻着机会便有意无意地在府中抬举她。府中下人见风使舵,便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明目张胆地克扣怠慢了。 云蘅的日子一下好过了许多。 阖府上下都称赞云蘅的孝顺,就连云洛成都有所耳闻,在卿娘跟前夸奖她教养得体,连带着多日去玉笙院过夜。 再观秋兰院依旧冷清,今时今日卢娘更心有不甘。 曾几何时,她虽是妾氏,但到底比那胡姬卿娘有些头脸,可如今这阖府上下都在夸赞云三小姐贤良孝顺。 在卢娘看来,三姑娘云蘅太有心计,而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这个却是根木头,恨铁不成钢,便常指着云芷的鼻子叫骂,“你看你三姐如今把老夫人哄得有多开心,现如今还有谁敢欺负了她,再看看你木头一样的东西,主母看不上你,又不能讨老夫人欢心!” 每每这种时候,云芷只静静地坐在花架下,一如往常低垂着脑袋,绣着手里的花样,仿若未闻! 第五章 鲜血咆哮 转眼已到深秋,天高地远,秋霜白露。 天渐渐寒凉起来,云蘅站在湖水边,静静地看着,那风吹皱湖水掀起波澜,一颗心也如这湖水般有了那一点点的涟漪。 今日老夫人应召入宫,她知道,那个她期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不远处传来人声熙熙攘攘,玉梨抱着一袭披风匆匆地跑过来,“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啊!皇上派端王爷来府中宣旨了,人已到东门,几位小姐夫人都迎去了,您也赶紧去吧!” 端王! 凌希烨! 秋风吹拂,青丝招展,云蘅整个人如冰莲般清冷,那双千年古井般的双瞳,平静无波,可若能往深处洞悉,当知那里已燃起滔天的恨意! 她的手冰冷颤抖,心却燃起了熊熊烈火! “咱们去吧!”云蘅柔柔一笑。 云府正厅外,乌压压地叩着一群人。 卢娘携着云芷也跪在门口。云蘅当然知道这是规矩,嫡庶毕竟不同,即使是聆听圣旨,庶子庶女仍旧得与下人一样跪在大门外,云蘅从善如流地跪在门边,眉清目淡。 那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多么的熟悉—— “……阿蘅,我此生爱你如自己的血肉……” “阿蘅,等我登基了,你就是我的妻子,金盛唯一的王后……” “我们若能有一个孩儿该多好……” …… “云蘅,即使你死了,我凌希烨的孩儿也决不能存于你的腹中!” 她被人砍断手脚肆意凌辱,她被刺瞎双眼剜腹去子,她被曝尸荒野死无全尸,这一切的苦痛,此刻全数向她沉沉地压来,她的身体在隐隐的颤动,她的双手抓紧泥土指缝里鲜血直流,只能紧紧咬着嘴唇才能抑制住那激狂的哀嚎! 喉咙里涌出了一股血腥气,云蘅狠狠地咽下去,所有的情绪又重新被她狠狠地压回在某个地方! 她眨了眨眼,双眸终于恢复了平静,无人可见那瞳中一点是那深沉的血红。 云蘅松了双手,暗暗地用丝帕将流血的手指包裹好。 “……朕亲定本月十六秋猎于金丰草场,此盛会可彰我金盛儿郎雄风,祝我金盛国运昌隆,卿家诸子可悉数参与……” 圣旨宣完,云洛成极为恭敬地引着凌希烨从厅中出来,云兰蓉满脸娇羞地跟在后面,一双水滴滴的杏眼几乎要黏在凌希烨的背上了。 云洛成拱手道:“端王殿下今日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不如由下官作陪去园子里小栖宴饮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凌希烨笑笑,温和地回道,“相爷客气了,父王对此次的金丰围猎十分重视,小王稍后还要于其他府邸宣旨,就不做耽留了。何况本王与子期兄交好,早已约定他从邵阳归来便会于府上同聚,就不急于此刻了!” 云洛成喏喏称是。 凌希烨含着笑正欲出门,可不知为何一道素色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眼望去,正是云蘅。心中突然生了些奇怪之感—— 这云家阿蘅往日最是聒噪。从前同云桓相交往时,这丫头总像只小尾巴跟在他们的后边,没皮没脸的遭人烦,远没有云家大女美丽聪慧。 当然如他凌希烨这般睿智,又怎会不知这云蘅是对自己动了春心呢? 只不过,区区庶女怎敢肖想于他,只因顾着云府的面子,他从来客气有礼,实则不作过多理睬。 可是今天,再看这云蘅,似乎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周身清清冷冷的,和往日没有半分相似,当真奇怪! 他不禁走上前,柔声说道,“蘅妹妹,几日不见怎见你清减许多?” 那头云兰蓉见尊贵俊美的端王殿下居然主动亲近云蘅,气得几乎要将袖子扯破! 云蘅抬眼定定地看着他,唇边弯起极淡的笑容,“云蘅不过是前日偶感风寒,如今已痊愈!多谢殿下关心!” 那清美的笑容惹的凌希烨心头一动,不过几日不见,这云家阿蘅似乎美了许多啊,还有些说不上来的韵味。 凌希烨突然就来了兴致,正巧瞥见她被丝巾包裹的手掌,于是无所顾忌地伸手捧起,“蘅妹妹,你的手是怎么了?” 云蘅狠狠地拽回自己的手—— 她几乎压抑不住心中掀起的狂潮! 凌希烨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却见云蘅垂手低眉福身道,“无事!谢殿下关心!” 这声音恁地凉冷,凌希烨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 这云家阿蘅究竟是怎么了?今儿竟如此不识相! 不过他堂堂端王不过是一时兴起,才会问候一介小小庶女,当下也不欲多理会,只微微点头便在下人的前呼后拥之下离去。 金丰围猎的圣旨前脚刚下,皇太后的懿旨后脚便跟来。 据说皇太后不想去凑年轻人的热闹,又不愿孤零零地待在宫中,于是心血来潮要去邵阳郡的白云寺去拜佛。 独行无趣,又下召给几位一品诰命夫人们,令其随行。 云老夫人正好也在其列。 皇太后一行先去,各皇家贵族子弟以及公主贵女们三日之后再出发前去金丰猎场! 自从听到这个消息,众贵族子弟和千金小姐们心里都乐坏了! 这种围猎活动皇上看的是各家儿郎们力争上游的尚武精神,皇亲贵族子弟们比拼的是各自的尊严和骄傲,而贵女千金们相看的无非是这些年轻俊杰们的俊朗风姿和英雄气概! 云兰蓉早早开始筹备华美的猎装,暗地里让人打造适合女子使用的玉弓。 云芷性情腼腆,却早有卢氏为她操上心。若是此行能得了哪位皇子贵人的眼,那便是一朝飞上枝头了! 唯有云蘅半分都不急,平日里不是去陪伴云老夫人便是独自在小院中练字拨琴。 连卿娘都急着相问,“阿蘅,你怎地不做些准备么?” 云蘅笑着摇摇头,“我自有打算,倒是阿娘,此行你不若与父亲告病,你是妾氏不去露脸也是理所当然。” 此番她不在卿娘身边便不能放心。更何况妾氏本不宜出席这些抛头露脸的盛事,恐会惹人嫉恨。 卿娘点点头,阿蘅既然这样说她听着就是。 第六章 抢夺先机 云蘅云淡风轻的做派连云老夫人也感到诧异。 傍晚,云蘅正扶着云老夫人在庭中散步。 云老夫人忍不住问,“你这丫头,究竟在想什么?我看阿蓉在忙着准备参加围猎的衣物,就连四丫头也没落下,你怎么半点都不欢喜?” 云蘅抿着嘴笑道,“阿蘅正要和您说呢?,这一趟请准许阿蘅陪伴祖母一起去燕栖山礼佛?” 云老夫人一惊站定,执起她的手问,“你不想去猎场?你竟想陪着我老人家去寺庙?” 云蘅满脸诚意,“是的,祖母,阿蘅近日随着祖母参佛,对佛理很有兴趣,因此也想有机会去白云寺聆听大师教诲。” 云老夫人瞧着这张愈加美丽的面孔,长叹了一口气,“阿蘅,祖母知你孝顺乖巧,可你才十四岁,正值青春年华,当学姊妹们多乐一乐闹一闹,可不能这样沉静乖顺!” 云蘅向云老夫人福下腰,“阿蘅之乐便是静赏山川美景,聆听禅声佛理以纯耳目!望祖母成全!” 这样怡然沉稳的性子和气度更叫云老夫人多了几分真心喜欢! “好吧!既然如此,那你赶紧收拾一下,有你陪着,我老婆子必然不会闷了!” 云蘅闻言绽开笑容,那笑颜犹如莲花绽放,清冷中绽放风情,幽静又风雅! 云老夫人在心中赞叹,谁说云府最美的是云紫莹! 美人之美不在皮而在骨! 她愈发觉着这三丫头之美远胜旁人!只是,可惜了…… 众人看着云蘅带着玉梨并一个小包袱,同云老夫人一起上了马车,心中都暗自诧异:这三小姐不参加秋猎盛会反去寺庙礼佛?难不成真的打算做姑子了? 尤其云兰蓉心中暗自高兴,那个臭丫头不来最好!看着就生气!卿娘果然请求不同去,倒换来老夫人一声夸赞识大体。 反观卢氏脸就臊得通红,她倒不是自己想去,而是这木头一样的四丫头,若不能由自己在一旁帮衬提点着,恐怕什么好机会也捞不着。 说起来白云寺一行,除了云蘅之外居然没有一个年轻的小姐。 千金贵女们多是女儿家心性,向往金丰围猎的热闹繁盛,哪里忍得这古寺老刹的清寂呢? 因此云家三女自请陪伴祖母礼佛,还是得了不少贵族妇人们的看重! 云老夫人高兴,逢人也可劲地夸着云蘅,借机抬举她,趁机博个好名声,须知这女儿家的名声向来是极重要的!即使以后不能高嫁,可因着好名声或许也能成为寒门士官的正妻! 云蘅对云老夫人的真心实意并非无感,但是她更知道,此生她已没有嫁人的念头。那些情爱婚娶之事早已和她无关。 浩浩荡荡的皇家卫队护佑,即使再轻装简行也有十几辆马车之多,摇摇晃晃停停歇歇,这般过了五六日方进了邵阳郡内。 马车里虽然诸物皆备宽敞舒适,但云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行了多日面色已有些憔悴。 云蘅如往常一般跪在云老夫人身后,“祖母,让阿蘅为您捏捏肩背,舒展一下筋骨吧?”说着一双玉手不轻不重地拿捏起来,直捏得云老夫人舒服地直叹气,“好孩子,辛苦你了。” 约莫两三个时辰,马车进了燕栖山,进山之后不过一里,山路明显陡峭崎岖起来,越往山上沿途的奇峰险石越是震撼人心,山上古木参天,虬枝盘旋,山中子规悲鸣,寒鸦苦啼。 云蘅趁着云老夫人阖目休憩时,微微撩开窗帘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果真是这里,仔细回想起来她还依稀有些印象的。 再往上去山峰险峻,马车已不能前行,白云寺主持亲自前来迎接,并令小沙弥抬着肩舆将贵人们抬上山,其余仆随护卫则担着行李重物随后。 山间夜晚早早来临,寺中为了迎接贵人早已于厢房中安排了高床暖枕。 此夜云老夫人并几个年纪大的嬷嬷因多日受累便早早安睡下。 弯月高悬,月明星稀。 山间乔木丛生,氤氲层层雾气。 微不可闻的西索声响,不在意会以为是风声。 高木疏影里一个身影轻快地从林间越过。 这黑衣黑发黑巾,眉目沉静的少女正是云蘅。 若她没有记错,从白云寺后山从西边往下两三里处会有一个小亭子,那亭子便是关键了! 云蘅凭着印象耐心地寻找,月光森森空气寒凉,隐隐有些不祥的气息和声音。 嘶嘶…… 突然,小腿上一阵彻骨冰凉,低头趁着月光一看—— 一个硕大的尖脑袋,一双丑陋的绿豆眼发出瘆人的绿光,鲜红的杏子足有一尺多长正在急促的颤动,可怕至极! 不知何时,一只大蟒盯上了夜色中疾行的少女,紧箍住她的小腿,待云蘅想逃时已经来不及了。 云蘅攥紧拳头定定心气,仔细看去,这巨蟒约莫十几米长,躯干比她云蘅的身体还要粗许多。 这一世她身材瘦小尚未长大,不一会儿便被那巨蟒缠得死死的!那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朝她袭来,一股腥臭味扑得她一头一脸! 若是别的女子,恐怕早已经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得昏死过去,可是云蘅却仍旧面色镇定丝毫没有惊惶之意,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这对她来说又算的了什么? 她尚能活动的左手用力抵住那蛇头,那蛇似乎没想到这弱小的猎物竟然还会抵抗,绿莹莹的眼珠似乎突了出来,更加发力地朝云蘅缠了过来! 云蘅只觉得胸腔里的气息都被挤了出去,周身筋骨就要被它勒断了! 不行!在这样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那巨蟒似乎不耐烦了,一张血盆大口再次袭来,这一次力道更大—— 第七章 蟒口夺生 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的山坡上,正停驻着一辆不起眼的褚纱马车! 月影处,草木丛生,灌木掩映。车前一人低着声音,恭敬地问道,“岛主,那姑娘恐命不久矣,要出手么?” 若是平时他不会问,只是岛主停车在此对那姑娘已观望良久了,于是风昱揣摩着岛主的心意才问起。 “不必,戏观矣……” 那马车中的声音犹如高洁的月色撩人心弦,又如夜凉的山泉沁人心脾,低沉间却似有着共鸣…… 可说出的话却凉薄至极——我不过是看戏罢了! 电光火石之间! 云蘅左手拔下发间的簪子,狠狠地向蛇首刺去!那巨蟒吃痛顿时蛇尾疯狂地摆动,云蘅顺势被抛了出去,正巧撞在树干上跌落下来,几乎摔的是头昏眼花! 那巨蟒怒了,一条长约数米粗如石墩的蛇尾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扫过来。如今那巨蟒与她已是不死不休之态,逃避绝不是办法,必须主动出击! 云蘅冷静地观望着,心思极快地动着:俗话说打蛇要打七寸。 她极快地攀爬到树干上——幸亏自己还有一点爬树的本事!果然那蟒也用蛇尾卷着粗干极快地往上游,就在这时——云蘅反身向蛇头扑来,双腿夹在蛇身上,瞄准七寸心肺之处,握住银簪狠狠地戳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 那腥臭的鲜血扑的云蘅一头一脸。她犹如炼狱里出来的厉鬼,竟一张嘴狠狠地咬在蛇的伤口处,使劲的撕咬着扯拽着,那一瞬间似乎有着滔天恨怒,想要毁天灭地! 那山坡上的风昱几乎看傻了眼,“岛主,这……” 这姑娘到底是人还是鬼?抑或是魔?那狠戾凶悍的模样就连他这九尺男儿看着都觉得毛骨悚然! “那百年蛇精,竟被她杀了?”风昱觉得太不可思议,尤其这姑娘还丝毫不会武功,仅靠着这股子狠劲,居然将这条无比凶猛的巨蟒杀死了? 半天,那车中人终是幽幽说了一句,“不错,此戏可观!” 不错,这戏挺好看! 风昱顿时觉得有些无语,是啊!这世间百态在岛主眼中恐怕都是一场场戏罢了……只分好看的,和无趣的! 无声无息地,帘子被放下,马车继续行进在山中。 彼时—— 云蘅喘着粗气趴在蛇身上,那蛇早已气绝! 她勉强爬起来,抬头望望月色,这场波折已经耽误了她太多时间了。 她用簪子划开蛇皮取出蛇胆,用面巾包好藏在树下——巨蟒的胆可是世间难得的圣药! 第九章 洞中怪人 云蘅深吸一口气,就算她做好了准备,可毕竟时间紧急,耽误不得,她若长久失踪定会遭人怀疑! 云蘅猛地跪下,面上又急又怕地说,“小女乃山上寺庙中的香客,夜间观景不小心滑落至此,家人定是到处寻找心中焦急,不知恩人可能送我再上去?” 那人此刻已经淡定下来,听她道明落崖缘由只怪笑一声,“你想上山?我还想上去呢!算了吧,你跌落下来大难不死,已经是老天爷照应你了,就别想着回去了,不如留下来和我老头子作伴吧!” 云蘅故作惊惶,“难道真的无路可走吗?这谷中难道没有路了吗?” 那人一边烤着食物,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有啊!只不过,你出不去的?” “为何?” 那人指着洞外说,“丫头,你出去看看,看外边是什么?” 云蘅默不作声地走出山洞,虽然前世已经经历过一次,但是再次看见此景,还是觉得美的惊心动魄! 洞外一处深潭澄净如宝石,这四周到处都是纯白的梨花,微风拂来,白花纷飞飘落犹如仙境一般迷离梦幻! 那人跟着后边出来,道,“小丫头,你是不是觉得很美?” 他紧接着又重重哼了一声,“但你可知这也是世间最邪门的法阵,只要你一入此阵,片花碎叶便幻化成世间最锋利的刀刃,你避无可避! 我老家伙在这里已经十几年了,每天都琢磨着怎么出去,浑身被伤的都没有一块好皮肉了,都还出不去!更何况你这小丫头细皮嫩肉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那怪人见云蘅不做声,以为她不相信,不由冷哼一声,“你瞧着!” 右手虚空一抓,冰泉之水凝成一条水线,穿过他的掌心化成一柄透明的长剑。 云蘅微微惊讶,这难道就是鲲岛的神隐之术?!瀛洲最强大也是最神秘的神术? 这个衣衫褴褛脾气古怪的中年人和传说中的东海鲲岛有什么关系? 前世,她是锦绣将军,通晓武能,也曾听说瀛洲四海虽以武为尊,以功法为正道,可是最最厉害的还是东海鲲岛的神隐之术! 传说,神隐之术能通天圣超凡人,她曾颇多向往却无缘窥见! 前世她在这般处境中只知道抱着凌希烨颤抖哭泣,根本不曾见这人使出神术。 虽是重生,可有些事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来不及多思,便见那人已投身林中,整个梨树林仿佛活起来一般,落叶飞花诡异的旋转,似凌空刻画着某种符号,那白色空灵的巨大符号劈头便罩了过来。 那怪人尽管挥剑自救,可身上脸上慢慢浮现出血痕,鲜血凝珠径直飞向那符咒中央,法阵便愈加强大! 那人终于被逼了出来,除了气喘吁吁,倒是对浑身伤痕不甚在意的样子,就如他所言已经习惯了。 “瞧见了吧!”他将手中的水剑散去,拍拍手道,“小姑娘,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是么? 一阵风拂起满地残花,翩跹起舞,云蘅伸手接住一片,落入掌心,轻轻碾碎,指尖犹有幽香。 没想到如此纤弱的梨花,却成就了如此厉害的法阵! 让她想想,前世是怎么解了这危局呢?若说莽撞也有莽撞的好处啊! 云蘅背对着他,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前辈,若是我能破此阵,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小丫头大言不惭,你一介弱质女流,如何来破?”那怪人满脸不信! 云蘅又问,“是不是可以用任何方法,只有能破阵就行!” “当然!”那人见云蘅气度沉着的模样,心中有些不确定了! “老前辈,请问你这有没有酒?” 那人说,“这十几年来我倒是攒下几坛子梨花醉!” 云蘅温和地说,“可否赐予小女!” “这可不行!”那人满脸拒绝! 云蘅耐心地说,“云蘅保证定能解此危局,只盼能借前辈的梨花醉一用!” 那人终于如同割肉一般,“好吧好吧,给你!但你若失败,便要留在这洞中永远陪我了!” 云蘅微笑着点点头。其实方法很简单,云蘅将所有的酒浇撒在梨花树间,然后从火堆中点出几只火把朝那梨树里扔去。 嘭地一声,火苗腾地升起来,不多一会便升地老高。 因着烈酒和微风的助力,火势渐渐地蔓延开,明明是白天,那妖艳的火光却映红了山谷。 因为有着寒潭的隔绝,山洞之处还算完好,但已是炕烈熏人。 崇武之人往往喜欢用武学眼光看待问题,因此更易钻牛角尖。而普通人反而眼界更广一些,能看到事情的本质! 虽说法阵奇幻奥妙至极,可说到底倚仗的不过是满谷的梨树梨花,想要破这梨花阵又有何难,一把火烧了便是! 虽然方法粗暴了一些,但是胜在是最有效的。 那梨花树慢慢地被烧焦,满树梨花犹如黑色的蝴蝶飘飞消散。 那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一行清泪从眼角中流出。 他为何没有想到?白白耽误了这么多年? 可是这一天终是来的太迟了…… 破此阵不过是执念罢了!他如今已病入膏肓,神魂涣散,即使出去了,天大地大,又有何容身之处呢?那要寻找的人又究竟在哪里呢?是天上还是人间? 希望之后是灭顶的绝望! 那人精神恍惚地回到山洞里,看着心灰意冷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 云蘅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是仍旧默默地跟着他回了山洞。她突然不想再有什么言语了,诓骗的话语也不想再说,只静静地等待着他最终的抉择。 “我本姓姬名玖,十六年前被人迫于此处,终身难离,空有一身功夫却难逃厄运!如今你帮我破了这阵,也算了我一桩心愿!不瞒你说,我已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丫头你可愿受我衣钵,做我徒弟?” 云蘅没有任何谦辞,只慢慢跪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云蘅愿意,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姬玖长叹一声,“丫头,你我有缘。如今我将毕生内气全数传授于你,也算是报你助我解困之恩!” 姬玖突然极快地闪身过来,迅速地点住她周身几处大穴,以掌抵住百汇,顿时一股强大的热流向她的身体里奔涌而来! 终于开始了—— 第十章 巧解法阵 又是一天一夜! 洞外的焦味仍未散去,月光幽幽却已经照进洞里来。 姬玖的双掌仍紧贴着她的背心大穴,云蘅镇定地闭上眼睛,自守心志,任由这百川到海一般的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灌入到她的经脉之中! 不知过了有多久,前世那气息丰沛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不错!上一世这个姬玖也是选择将一身浑厚内气传给了她,而不是凌希烨!如今想来,凌希烨后来对她百依百顺温柔体贴,不断地哄着她,便是因为她这一身强悍的武学! 从此以后她云蘅便成了凌希烨最得心应手的工具,替他冲锋陷阵,杀敌兵擒匪首,替他抵挡数不清的明谋暗害!助他建立这盛世伟业! 如今她费尽心思,夺得先机。 这一世,她的绝学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也将是她最大的一张王牌! 她倒要好好瞧瞧,没有了她云蘅为她出生入死,还有谁能为他打下万里江山? 姬玖终于气穷力竭地倒在她身后。 云蘅连忙扶起他,结局她是知晓的,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是轻声地问他,“师父,您有没有什么事要交代阿蘅的?阿蘅穷尽一生也会尽力帮您达成!” 姬玖看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云蘅知道他是透过自己去看另外一个人,于是不言不语不去打断他的思念! 终于他闭上眼摇摇头说,“没有了!我不行了!我死了就将我葬在这湖底!别将我再带进这尘世!天上地下,我的青儿若是想见我必会来找我!我就在这里等她!” “好!”云蘅点点头应他。 姬玖又从怀里颤巍巍地掏出一张兽皮,塞进云蘅的手中,“这是天枢经,鲲岛至宝……我本想带着它一起走的,可是终是不忍心!可惜我这一世神魂受了禁制无法去练它,也没有办法教你了……丫头,你好好参悟……” 姬玖终是闭上了眼睛! 前世,姬玖并没有交给她这张天枢经,或许终究将这人间至宝带走了吧?可是这一世他却将其托付给了她,是因为她长得像那个青儿吗…… 可是上一世和这一世,难道她的样子真的变得不同了吗? 洞外,空气里仍旧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那寒潭之水却依然冰寒清凉,实为奇异!云蘅将姬玖的尸身轻放入水中,眼看着姬玖静静地沉了下去! 她的一双黑瞳便如寒潭一般深不可测!“姬玖,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辛苦!多谢你将一身武学传于云蘅,愿你在另一个世间能遇见你的青儿!” 无意间,云蘅瞥见潭中自己的倒影,心中隐隐一惊! 如今自己的模样其实还是上一世的模样!可是却无端端地美了许多,这是为什么?是什么改变了吗? 卿娘虽美貌,但是有五分胡人的长相更显得妩媚艳丽!而如今云蘅的这张脸却又不同,眉眼间虽有卿娘五官的精致,但是却有着一种绝尘脱俗之美!再加上那清冷淡定的气质,犹如天山雪莲一般高洁不凡! 她如今方才十四岁,若是随着年岁增长容貌再继续长开,到时候又会有怎样倾国倾城的容姿? 怎么会这样? 云蘅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脸,眉头却紧紧地皱起来!心头却并没有多么高兴,反而多了几分烦扰!她现在需要的是蛰伏敛势!而不是出尽风头!美丽往往是灾难的根源! 重活一世,她早已不在乎这张皮囊,红颜枯骨,再美丽又有何用!在她尚无根基的时候,这样的美丽只会带给她无尽的苦恼甚至是灾难! 此时太阳已西沉,云蘅顾不得多想,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寺!她将天枢经贴身藏着,然后匆匆穿过梨树林向山谷外走去! 云蘅并不知道,就在她离开后的不久,一辆毫不起眼的褚纱马车不急不慢地晃荡过来!没有车夫,只有一名剑眉星目的剑客骑着马在前面引路! 山谷里梨树的黑色残枝,刺鼻的烟硝味无不昭示着这里放生了变故! 风昱下马来,在地上轻轻一抹,隐约还有些热气,“岛主,随花阵是最近被毁的!九爷一定逃出去了!” 马车里那沉凉的声音慢慢响起,“姬玖命不久矣,神魂亦受禁制,他逃不出去!” 山谷并不大,风昱里里外外寻了一遍却未见踪影,“岛主,此方无人?” 车里的人轻轻叹了口气,有几分了然,“往这潭中寻一寻吧?” 风昱二话不说跳入潭中,果然抱出姬玖的尸身,他大惊道,“岛主,九爷被害了!” “去看看,他是怎么死的?”车中人语气平淡,仿佛询问着今天的天气一般。 风昱查看了一番才回道,“功力尽散,脱力而亡!” 车中人沉默了许久,才冷冷道,“他将内气都传于别人了……终究来迟一步,我这九叔临死,仍要丢一麻烦与我!若我未猜错,天枢经已然不在此处了!” “什么!”风昱大惊,“这个如何是好!” “急甚?”马车中人仍旧是懒懒的语气,“找一找那人,除了便是!” “将姬玖送回潭中!他既喜欢此处那便随他一个心愿吧!” 如同来时一样,马车不急不慢摇摇晃晃地又回去了! 内息如同涨涌的潮水,欢快地翻腾!此刻的云蘅已不再是初时的云蘅! 前世她征战沙场,令敌兵闻风丧胆,依仗的便是这一身卓绝四海的武能! 她提着气在山石间轻点辗转,速度极快,等回到白云寺太阳才将将落山。 门口的小沙弥连忙迎上来,满脸急色:“这草药多长在后山,诸多危险,施主万万不可再独自前去,云老夫人已相候施主许久了!” 云蘅点点头,将身后采摘的草药交给小沙弥,“烦请小师傅,将这些草药交给我家下人,多谢!” 原来,云蘅早已和玉梨约好,若是云老夫人未见到自己,便道她上山采摘草药去了。 来此之前,她已常读医书,老夫人也是知晓的,如此借口也不算突兀。 况且,后山颇大,或迷路或与意外耽误一些时候,也属正常。 此番前去责备是少不了,但亦能蒙混过关。 第十一章 天枢绝学 云老夫人见云蘅进屋来,顿时松了口气,面露喜悦,可转眼又一脸怒色道,“小蹄子,你还记得回来!” 云蘅连忙快走到云老夫人身边,跪坐下来,将头搁在她的膝头—— “是阿蘅的不是!只记得祖母近日害头痛,便记起医经上说邵阳一带的紫苏草有奇效!阿蘅心急想上山采来,结果迷了方向,兜转了一日才寻了出来。是阿蘅没用,害祖母担心了,以后孙女再不会这般任性了!”说到此眼眶已泛红! 云老夫人已鲜少见她这样的小女儿状,又念及她的一片孝心,便很快散了怒气,疼惜地抚了抚她的鬓发,“这山间着实危险,下次出门,让下人们陪着去,若是有个好歹,祖母可受不了!” 周嬷嬷在旁边陪着笑道,“三小姐可是不知,昨日有人在白云寺后山的半山腰处,发现一条巨蟒尸身,听说是被魔怪咬死的!所以啊,老夫人整整担心了一天呢!” 云蘅微微一笑,魔怪?说的真是不错!她可不就是那从地狱烈焰中爬出报仇的魔怪! 云蘅又说了一些体贴的话语,终是哄得老夫人开开心心! 云蘅服侍云老夫人用过晚膳,又陪着说了会逗趣的话,直到老人家有了睡意,云蘅方告退出来。 一路夜凉如水微风轻拂,夜虫发出唧唧的声音,她的五感似乎比平日要敏锐许多。 云蘅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将油灯挑暗,又细细听了一会没有其他的声响,这才取出自己一直贴身藏着的《天枢经》。 直到这时,她才有空看一看这世间至宝是什么个模样。 这兽皮看着不大,但若展开却有薄薄的好几层。上边密密麻麻地书写着文字,还有图画。 粗略看完,云蘅心下暗喜。 这能看懂的部分居然是十分高深的武学,和一些毒药和解药的秘方,内容之博超出想象,可这还仅仅是天枢经的一小部分。 前世,云蘅得了姬玖所传的一身内气,却不会运用。直到凌希烨从江湖上重金寻来几位厉害的武学师父教她,她才能将内气和外家功法结合起来。 这兽皮上的功法可不一样,似乎完全配合她身上内力的路子,一招一式无不极尽威力,若能学会那该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然而,其余的文字和图画,她就认不得也不明白了!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和耐性! 云蘅并不图快,只从最基础的吐呐心法开始记诵。 她并非天生聪慧,只能靠后天的专注和毅力。 天色隐隐发白,云蘅揉了揉眉心,这才把天枢经又藏回身上。 躺在塌上,她又下意识地默背了几遍心法,奇妙的事发生了。 身体隐隐热了起来,似乎于暖冬中晒着温暖的太阳一般舒服极了。那种温暖的热流从她每一条经脉滑过,竟尽数带走了她的疲倦和劳累。 云蘅再睁开眼睛,已是精神抖擞。饶是如此,云蘅还是合上眼睛休憩片刻,因为这般躺着能叫她心情平静。 第二日便是皇太后礼佛之日。所有的人都齐聚大殿双手合十,至少从表面上看是无比诚心地聆听了清大师讲经。当然云蘅也位列于最后。 这场讲经从清晨一直讲到午后。在坐的多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只这样坐了半天便已坚持不住了,身歪体斜劳累不已。 就连皇太后也支撑不下去了,亏得了清大师说了一句“其心诚可矣”,皇太后便早早回后殿休息去了。 皇太后这一去,诸家夫人也都纷纷离开,就连云老夫人也离开了。 云蘅却始终身如青竹,阖目跪着,十分专注地凝听,丝毫不见倦怠之意。 众夫人离开时都免不了向这云家端庄沉稳的三小姐投去赞许一眼,云老夫人心中也愈加骄傲。 直到太阳已西斜,钟鼓齐鸣宣告着这场佛事的结束。 此时,殿中之人已寥寥无几。云蘅慢慢地站起身来,正准备告辞离去,却听那了清主持远远叫住她,“施主,请留步!” 云蘅心下疑惑,了清是闻名天下的高僧,备受皇家信赖看重,她云蘅不过是区区相府庶女,他叫住她又是为何? 那了清大师居然亲迈脚步走到她跟前,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一双眼睛空明辽远,似乎能洞悉终生万象,“贫僧想问施主,从哪里而来?” 云蘅落落大方地还礼,“从该来处来!” 了清大师的眼神一下锋利起来,“那施主又欲往何处去?” 云蘅平平静静地看着他,不管这老和尚看出了什么,她都无所畏惧!“无所去处!即在此地!” 那老和尚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精魂本应归于九天后海,如今重返人间既是天意,老衲只想奉劝一句,善恶本在一念间,望施主凡事能留一线善念,善念便是生机,此后诸番际遇望施主好自斟酌,切勿行将踏错!” 说完,了清也不再看她便悠然离去。 云蘅看着他背影许久,一双眸子却如深潭平静,却又似乎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白云寺拜佛之后,皇太后心情很是不错,又花费了几日,携着众多夫人在白云寺附近的雅苑山涧游玩,便作秋游! 三日后便打点行装准备回京! 只是这回京路上,皇上安排了一人前来护驾迎接,这人竟是司隶校尉,云府嫡子——云青桓! 第十二章 长兄青桓 云青桓是云府的嫡子也是独子! 他十二岁进学,作为皇子侍读能文能武,惊才绝艳! 后来被提为司隶校尉,颇受皇帝青眼!云洛成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 云青桓是杨氏长子,亦是云紫莹和云兰蓉的胞兄。按理说云蘅本该厌弃他,可她对于这个长兄感情相当复杂。 前世里,云青桓为人正直,待她和云芷不薄! 还记得她曾受命去招揽云青桓,可云青桓却是前世唯一一个提醒她要小心凌希烨的人。 只是那时,她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 云青桓那时道,“阿蘅,端王此人性情奸猾城府极深,你切莫全心交付,多多留心保护自己!” 后来,果然一语成谶了! 前世的云青桓际遇并不好。因风姿俊伟,竟被武安公主看中。那时她正带着金盛大军和平夏开战,却听说他尚了公主,被迫弃了官职,着实可惜了一番。更何况那凌采儿又岂是好相与的,再后来她一回京就听说云青桓卧病在床,本预备成婚之后去探望他,却没想到…… 这一世云蘅重生时,他正于邵阳府公干,至今还未曾相见。 回程路上,云老夫人休憩,云蘅刚坐回自己的车中,便听见前方有熟悉的人声。 只听周嬷嬷笑嘻嘻道,“老夫人刚刚睡下,大少爷不如稍晚些再来。” “省的了,听说阿蘅也来了,在哪儿呢?”周嬷嬷笑着向后指了指! 马蹄声轻响,不一会便跑到近前,车帘被人掀起,一张眉目清朗的俊脸便出现于云蘅的眼中。 “果然在这里!” 还没待云蘅说什么,云青桓已放下帘子,猫着腰钻了进来。 “阿蘅,你这马车恁地舒服,让大哥歇下脚。” 云青桓十分自然地放平双腿,“阿蘅,给我倒杯茶来。” 熟稔又亲昵地吩咐,反倒叫云蘅不好再向他行礼,这时的云青桓二十岁,正是年轻俊伟的好模样。 因是兄妹且又在路上,老夫人的车马又在前面,便没那么多的禁忌。 云蘅笑了笑,倒了一杯清茶递给他,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话。 云青桓喝着茶,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平时最活泼多话的三妹今日怎么不言不语? 这才仔细看去,却见云蘅亦捧着一杯清茶,低眉垂首。 咦?几日不见,这小丫头似乎变了许多。 云青桓问道:“阿蘅,怎么不言不语,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对了,此番你怎么没去金丰猎场?你不是最好热闹吗?怎会陪祖母来了白云寺?” 云蘅放下茶盅,莞尔道,“大哥问题多,该叫阿蘅回答哪个?” 云青桓愣了下,是啊!自己怎么反倒如她之前一般多话了,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蘅,怎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云蘅静静地看着他,嘴角轻轻弯起,“大哥,阿蘅长大了!” 云青桓看着眼前的少女,突然惊奇地发现,不过数日未见,这个三妹似乎真的长大了,眉宇之间淡定沉静,让她与此前判若两人。 难道,阿蘅遇到了什么变故?这厢正纳罕着—— 外头,周嬷嬷隔着车帘唤道:“大公子,老夫人醒了,要见你呢?” 云青桓应了一声,正准备掀帘出去,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递到阿蘅面前的小几上,“正巧看见你了,就先给你了?不知妹妹可喜欢?”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钻出马车。 云蘅拿起小袋,她当然知道什么。倒在手心,是一个朴拙可爱的玉哨。天鹅形状晶莹剔透,尾部有个孔,装上水一吹便会发出好听的哨声。 云青桓带给其他姊妹的是胭脂水粉,可送给她的却是这枚别致的玉哨,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云蘅将玉哨紧紧攥在手心里—— 云青桓啊云青桓,若你不是从杨氏肚子里出来的,若你不是云紫莹的胞兄,该有多好…… 那深潭一般的眼眸闪过一丝晦暗。 第十三章 一箴报恩 五日之后。 皇太后的车马浩浩荡荡地驶进皇城薊京,众夫人们的车马紧随其后。太后回了宫,各家夫人也由下人们迎回了府。 相府地处城南梅巷,云氏车马要回府需横跨皇城,回程相对别家远了些。 天色已晚,云府马车还慢慢行驶在街道上。缺月挂疏桐,一时之间只有马踏石板的声音。 “等等,青桓哥哥!” 一声突兀的娇喝由远及近,逼得马车不得不停下。 云青桓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向前走了几步,礼仪周全地行礼,“臣拜见武安公主,不知公主唤住臣有何要事?” 云青桓本是温和雅致之人,可面对武安公主却有些冷声冷气!。 听闻是公主,云老夫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也下了马车,扶着云蘅的胳膊向凌采儿行礼,毕竟君臣之礼不可废! 凌采儿看都不看,提着马鞭儿的手摆了摆,“免了免了!”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云桓的身上,“青桓哥哥,没有要事,本公主就不能叫你吗?” 云蘅微微抬眼,果然还是前世那番模样。那一身金灿灿的坠地长裙,明**人璀璨夺目,一张玉白的鹅蛋脸也是美艳无双,只不过一双眉骨显得有些凸出,美艳中就显出几分凶悍之气! 云青桓有面色隐忍略显不耐,“是可以叫臣!不过天色已晚,臣还要护送祖母和妹妹回府,不便耽搁了,还望公主殿下见谅!” 凌采儿倒是来了兴致,“哦?兰蓉也在?” “不是!是臣的三妹云蘅!” 这边云蘅敛裾行礼,“云蘅拜见武安公主殿下!” 因云紫莹刻意逢迎巴结,凌采儿和云紫莹姐妹关系一向不错,此刻凌采儿见到云蘅却嘴巴一撇,“不过是个庶女,长的这么丑,也当得你一声妹妹?” 她见云蘅装扮朴素,先前还以为是侍女,又加之夜深光暗,便觉得她丑陋。 云蘅觉得有些好笑,可云青桓却勃然大怒,“公主殿下,请慎言!臣的家人可不是一般的贩夫走卒,公主若要辱我至亲也要看我云家的答不答应!”说着也不再理会武安公主,径直翻身上马! 武安公主态度顿时软了几分,“哎……青桓哥哥……我从金丰猎场先赶回来,就是特地来找你的,你别不理我嘛!看!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说着让侍卫搬出一张染着血的紫狐皮,“你看这是我和三哥一起猎的,送给你了。” 云青桓嫌恶地看了一眼,正要拒绝,云蘅很天真的插了一句,“呀,大哥去岁的狐裘正好破了,公主这张狐皮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武安公主听了高兴地笑起来,看着云蘅也觉得顺眼了许多,“是吗?那太好了!” 那头云青桓看到云蘅向他微微摇头,只能忍住想说的话,极快地道了声谢。 武安公主心情大好,便不再阻拦,临了还喊了一声,“青桓哥哥,过几日我去找你啊!” 云老夫人早已在马车中阖眼休息了,街道上人迹稀少,唯有马车发出单调的嘎嘎声! 云青桓行到半路,又钻进云蘅的马车。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双手叉于腹前,眉头发紧! 云蘅默默地将一杯清茶递了过去,“大哥,不必烦扰!” 云青桓一饮而尽,这茶水微微有些凉,正好浇灭了胸中的闷火,随意问道:“阿蘅,知道为兄在烦什么吗?” 云蘅暗暗叹了口气,她终是不忍见云青桓再遭受前世那样的屈辱。 “大哥!古往今来尚公主者,仅能任驸马都尉这一闲职,几乎等于断送仕途。毕竟娶了皇上的千金,便担了照看公主的重责,此生只得屈在内院,而不能伸志于朝堂!” 云青桓盯着她,满脸惊异,“阿蘅,你竟知晓这些?” 那武安公主三番两次暗送秋波不成,便明着示好纠缠于他,实在叫他烦扰。 云蘅笑了笑,“男儿家志在济世安民,怎可屈心抑志?如此,那公主便娶不得!” 云青桓叹了口气,月光照在这张英俊的脸上,竟显出几分忧郁清冷。“并非我忌惮她是公主,而是我根本就不喜她,我云青桓此生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说到这云青桓微赧地摇摇头,“我这是怎么了?阿蘅你还小,为兄怎么和你说这些?” 是啊,今晚他怎么会和阿蘅说这些压在心底的话呢? 云蘅却怔住了,她的确没有想到。作为云府嫡子世家贵族的云青桓,居然会说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样的话来。 不知该笑他天真,还是讥他痴傻! 云洛成和杨氏那样世俗狡佞的人居然生出了一个多情种子,多么荒谬! 云蘅轻笑一声,笑声里有一丝冷漠,“大哥若不想尚公主,必须得赶快找到一心人,迟之不及!” 她替自己斟了一杯凉茶,轻轻啜了一口,犹豫了一番,还是宣之于口,“如今建威将军赵世广镇守南疆!丞相韦光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还有宁王府的老王爷是三朝元老虽不管事了但地位尊崇!所以赵将军的嫡女赵沁儿,韦丞相的嫡女韦梦涵还有宁老王爷的孙女芊芊郡主,这些世家贵族小姐都是可以选择的对象。 这些大家族都是皇帝前朝的依仗,只要娶了其中一位,便是公主也夺不了这婚事!皇帝更不会为了一个女儿而寒了两个重臣的心! 大哥若是瞧中哪个,只需托母亲去说和说和,凭大哥的才干家世,婚事八九不离十!” 这是唯一的解决的办法,不用娶公主,还可凭借这些家族的力量再加上云府本身强大的助力,走出一条康庄大道!至少一生能安乐无虞! 这番冰冷而理智的分析,她是以前世锦绣将军云蘅的身份和见识说出来的。 而非今生孤孤单单的相府庶女阿蘅。 今晚说得太多,已犯了大忌讳。如此冒险,就算回报了前世他一语警示之恩! 然而,云青桓却没有反应,反倒坐直了身体盯她看了半晌,表情忽地变得极严肃。 “阿蘅,这些事情你如何得知?”他的语气有些凌厉,“谁允你探问朝堂事务?谁允你参知利益纷争?谁许你揣摩圣心?” 云蘅心中暗恼,果然言多必失! 她沉默地低下头,再抬头眼中已刻意蓄满泪水,“大哥为何要凶我?” 云蘅哽咽,“我知大哥心中烦恼,便想方设法为大哥谋划,我本就是女儿家,心思未必深远,只能刻意去打探,几夜几夜都未曾阖眼。就算不是呕心沥血,也算殚精竭虑了。没想到大兄这般不领情,算了,就当阿蘅蠢笨好了。” 云蘅偏过头去,贝齿轻咬着下唇,脸上有委屈也有气愤! 便是这几分小女儿家的姿态反倒让云青桓松了口气,“原来如此!阿蘅别生气!是大哥说错话了,大哥向你赔罪。” 云蘅转过头来,娇嗔道,“怎地赔罪?” 云青桓笑着说,“阿蘅说如何便如何!” “那我想吃城东胡庄的云片糕,你买了来给我吃?” “好好!你这丫头还是想着吃呢?” 云青桓放下心,刚才有一刹那,他觉得阿蘅变得极陌生,心中一下慌了,才不自觉说了重话。 看来是自己太敏感了,三妹还是原来那个三妹。 他下意识地想照往常一般去搓搓她的脑袋,手刚伸到云蘅的鬓发前,却突然停住了。 那乌黑的秀发如瀑,倾泻在她的肩头,露出清素白皙的面孔。那发间没有过多华美的首饰,只因觐见太后别着一根蜻蜓玉簪,耳畔编着几缕发辫…… 云蘅依旧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瞳仁如同水洗过一般清澈深沉,马车前挂着一盏油灯摇摇晃晃,薄薄的灯光映照在云蘅的脸上,却是说不出的静谧美好。 云青桓脸莫名地一红,干咳一声收回了手——他这是怎么了?竟和阿蘅生分起来? 第十四章 大姐紫莹 十月底,皇上亲帅诸家贵族子弟,自金丰猎场洋洋洒洒地归来! 云蘅记得前世里,拔得头筹的是六皇子凌墨北,而凌希烨仅仅得了个第三!如今云蘅方才察觉凌希烨的心机——不是他赢不了,而是他不能去赢! 众所周知当朝皇后膝下只有一位年幼的十七皇子,而这十七皇子生来有疾难继大统。 几位成年皇子对于那太子之位明争暗夺,凌希烨最大的对手便是那凌墨北! 六皇子凌墨北年轻有为文韬武略在朝在野都被称赞,十八岁时便被封为康王,又深得皇上喜爱! 其母妃又是得宠的容贵妃,外曾祖容阁老是三朝元老,其学生故旧遍布天下关系网盘根错节,容氏家族的威望和势力不容小觑。 而相比之下,凌希烨母妃早逝,自幼依附于靖妃,没有强悍的背景和强大的助力,只得韬光养晦! 但—— 有时候藏在阴暗处的毒蛇比咆哮在山岗上的猛虎更可怕!她还清楚地记得前世凌墨北是怎样悲惨的下场! 晨起。 云蘅简单梳洗了一番,一如往常到向云轩服侍云老夫人用早茶。 云老夫人喝完养生茶,心情不错地拍了拍云蘅的手,“蘅丫头,你刚远途归来,不用这样辛苦!” 云蘅甜甜地笑着,“祖母能让阿蘅在身边服侍,是阿蘅的福分,怎么会辛苦呢?”一边说着一边细心地接过茶盏,并用丝绢轻轻拭了拭云老夫人的手心,周嬷嬷看在眼里很是欣慰。 云老夫人笑道:“今日你父亲母亲将抵府,届时你就同你兄长一起去迎一迎吧!” “是!”云蘅乖巧地应道,她从前日便已知晓这个消息。 “对了,你大姐也同你父母一道回来了!”云老夫人不知她这轻描淡写的一语,猛地激起了云蘅心中千尺巨浪! 云紫莹回来了?! 犹记得前世,她是一个月之后才伴着武英公主归来,今世她居然早回了! 云蘅慢慢地笑了,眼瞳却愈发地黑沉,只有眸心一点却是嗜血的赤红! “祖母,大姐回来,咱们云府可是会更加热闹了……” 是啊!该热闹起来了! 云老夫人不明就里也笑道:“是啊!紫莹是个可心的孩子,记得你和二丫头小时候就常黏着这个长姐呢!” 云蘅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 那些前世里所谓的诓哄爱护,那些一度让她弥足珍贵的手足之情,到头来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如同利刃刺穿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内心!可惜,前世直到最后她才看清楚,那个贱人的真面目—— 她眨眨眼,敛去所有的情绪,一径笑着:“是呢!阿蘅最欢喜大姐了!” 不多久,云老夫人做早课的时间便到了,云蘅不能相陪,便乖巧地告了退。 “三小姐,真是越发懂事了!”周嬷嬷瞧着她的娉婷身影,不无称赞道。 云老夫人捻着佛珠,半阖着眼,轻轻叹了口气,“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洛成实不该忽视了她!” 周嬷嬷当然明白云老夫人的意有所指,“不过奴婢看着,三小姐对老夫人是真心的呢!” “哎……卿娘是个没用的,懦弱无依不能护她;她自小被忽视,吃过不少苦受过不少罪,如今她依附于我,我又怎么不明白她的心思?虽是如此,但这蘅丫头对我这老人家确有七八分的真心,否则我也不会抬举于她!” 周嬷嬷点点头,笑道:“老夫人明察!” 晌午时,门子来报,云蘅这才整整衣装,携着玉梨前去正门迎候。在正门口遇到了同样奉命前来的云桓! 兄妹俩于闲话中,便见到几辆锦纹银缎的马车轧着石板,慢慢地驶来。 马车停在门口,先下来一人却是云兰蓉。 卢氏一脸倦色,携着云芷从后边的马车中下来,紧随其后。 此时却不见云紫莹,连云洛成和杨氏也未曾见到。 云蘅一转念便明白,杨氏和云洛成定是陪着云紫莹先行进宫去了,毕竟那云紫莹是武英公主的女官,很得太后青眼。 更何况,宫里还有一位靖妃,云紫莹的姨母,也是凌希烨的养母! “大哥!”云兰蓉瞧见门口站立着的云桓,高兴地呼唤了一声,提着裙子朝门口跑过来。 云青桓笑着摸了摸云兰蓉的头,“玩儿的开心吗?” 云兰蓉拽着云桓的袖子连忙点点头,“嗯,大哥!你不知道六殿下和三殿下有多厉害,还猎下了紫狐和白虎!可好玩了,若是大哥也在就好了……” “你怎么在这?”云兰蓉突然看到门后台阶上站立着的云蘅,阴阳怪气地叫道,“眼睛好不容易干净了几天,这不一进府就碰到讨人厌的!” 自从上一回在莲池旁无端掉了胡吃了水,云兰蓉便恨极了云蘅! “阿蓉,怎地这样说话?”还不等云蘅说什么,云青桓皱着眉头打断, 云兰蓉气呼呼地嚷道,“这臭丫头之前害我掉进湖里,还威胁我!大哥,你可要为我做主!” 云蘅淡淡说道,“二姐请慎言!”左右不过云家几个姊妹,这番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她已懒得再辩! “你——”云兰蓉气得上前一步!偏又被云青桓拉住,“二丫头,定是你又欺负了阿蘅了是不是?自家姊妹,要多和睦一些才是……” 云兰蓉不忿地叫道,“大哥!你我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为甚你总护着这臭丫头,我不理你了!”说着一把扯开云青桓的手,飞奔跑开! “兰蓉!”云青桓叫不及,只略带歉意地看了云蘅一眼。 这时云芷方怯怯地走近一步,声音低低的隐约有些颤抖,“大哥……” 云青桓这才注意到跟在后边略显木讷的云芷,笑道:“多日不见,阿芷也长大了,变成俏姑娘啦!” “大哥……”云芷的头压得更低,脸上却浮起一缕红云,连耳根都染上一层绯色,嘴里讷讷地,“我……我……” 云青桓见她还如从前那般内向,便笑了笑,“阿芷可是累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是……”没有人察觉到那云芷脸上那一抹红云迅速消逝,反愈加苍白起来。那眼里好不容易燃起的两簇小小的雀跃的火光,转眼间又烟消云散。 便是云蘅,也不曾注意! 一个时辰后,梅巷巷口终于传来踏踏的马蹄声。 四牡业业,一架套着紫襟银蕊车衣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行过来。午后的阳光炽烈,照在那漆黑的车辕上,竟反射出一种刺眼的亮光! 云蘅紧紧盯着车前那随着车马不断晃动的华美绦穗,心也渐渐地烫了起来! 云洛成最先下来,面色融融,心情颇佳! 紧接着,淡紫色的纱帘被一双素手轻轻撩开,一个位绝代佳人轻轻提起裙摆,踩着下人的背脊,姿态优美地步下车来! 明媚的阳光里,碧蓝的晴空下,她就那般慢慢走来,却犹如春晓之花一夕绽放,清风雨露滴落晨光,中秋之月露出容颜;她含笑睇凝,便叫人感觉到四周有雅乐轻轻奏响,阳光氤氲心房…… 这位美人儿正是云紫莹。 第十五章 来追债了 云蘅的手死死地握紧,背后一阵阵的发凉,心头那丝悲哀更加深重。 这样一位绝世佳人,温柔又多情,世上哪有男子会不爱她? 前世里,凌希烨对她虚与委蛇,在她满身血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她举起旌旗拼着性命夺取一场又一场胜利时,他却正与她的好姐姐被翻红浪暗通款曲!最难消受美人恩!他凌希墨尽管去爱云紫莹就是!可他不该来欺她,辱她,害她!! 突地,一双冰凉的手缠上她的手腕,犹如毒蛇滑腻的触感,叫人毛骨悚然! 云蘅惊觉过来,一双盈盈美目正温柔地看着她,“蘅儿,好久不见了,姐姐很想你呢!”温柔酥软的声音叫人心头一颤。 云蘅亦慢慢弯起唇,微微一福,“大姐,阿蘅也甚是想念呢!” 云青桓笑道:“这阆苑仙乡果然不同凡响,我云家紫莹当真越来越美!” 云紫莹羞涩一笑,“大哥,不许取笑我!我看着,阿蘅也很美呢!” “是是!你们姊妹都钟灵毓秀,我云家最有福气!”就连云洛成和杨氏闻言亦展开笑颜,极为高兴! 按照规矩,一行人又到向云轩拜见云老夫人。 甫一相见,云紫莹便扑簌簌地掉下泪,轻叫道:“老祖宗,紫莹好想你啊!”美人落泪犹如梨花带雨,叫人好不怜惜! 云老夫人也十分动容,搂着云紫莹心肝肉地叫了一通。众人于向云轩中坐了许久,围着云紫莹问这问那,她亦柔声回答,没有丝毫不耐,端庄雍容之态,引得大家啧啧赞叹。末了又将自己携带的礼物分发给众人,就连周嬷嬷都有一份,众人更是喜笑颜开! 云蘅将收到的玉簪重新放回到礼盒里,却正巧瞥见云兰蓉面色不虞地将那副蓝翡翠玉头面粗鲁地丢进匣子中。 云蘅眸光一动,抿着嘴便笑了起来。 云紫莹对这个胞妹可是不薄,看得出那副玉石头面价值不菲必是珍品!可是她这一母同胞的好妹妹似乎并不领情!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毕竟还是有护着里头的,疼在心里的,不是吗? 这几日,云紫莹回府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蓟京。 顶着“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又是炽手可热的女官,云紫莹可是忙的很呐! 多少名门贵女递了拜帖,慕名而来,想结个手帕之交;多少世家子弟借故路过相府院墙,还要呕出几句鸿鹄之志的诗句来,以期得到美人盼顾。 可这些云蘅都不关心,她只需静静蛰伏。 每当夜深人静时,云蘅都会将天枢经拿出来细读背诵! 她并不算聪明,但是她可以拼尽所有的精力!每一个夜晚到清晨她都会盘坐于塌上,放下帘幕,悄悄地练习着! 当清晨的朝霞映上她丰润的脸颊时,微阖的双目慢慢睁开,轻柔的晨光中,那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又深邃神秘! 门外响起了几声敲门声,云蘅收掌调整了一下呼吸,拉下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便装出一声鼻音,“进吧!”自从她开始练功起,便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踏入她的闺房,连一干守夜的丫鬟也都远远地撵到偏房里! 玉梨推开房门,福了福身说道,“要起么?” 云蘅轻嗯了一声,玉梨见她准备起塌,便连忙捧来洗漱清水。 梳头时,玉梨拿了只粉色步摇往她头上比了比,却被云蘅拦住,“不用,只梳个清爽的即可!” 玉梨为难道:“小姐,你这穿戴也太朴素了些!便是个丫鬟恐怕都要比您花俏!” 云蘅打趣,“哦?小姐我可未见过咱们玉梨花俏的模样!” 玉梨急道,“不是奴婢!是那掬芳院的大丫鬟琳琅!昨个头上戴着一只滴水环缨牡丹钗,便到处显摆,生怕谁没看见似的!” 云蘅若有所思,“琳琅?二姐身边的大丫鬟……你瞧见她头上戴的钗是何颜色?” 玉梨道,“水蓝色镶金边儿的,可漂亮了……” 蓝色的? 云蘅却笑了,“小丫头也别眼馋,改明儿小姐我有银子,也给你来只赤金的,沉甸甸压你头上!” 玉梨忙辩道,“我才不要!” 云蘅洗漱完毕,见时候尚早便来到府中最偏僻的北角。 隔壁的园子这几日又安静了下来,仿佛前几日所闻只是错觉。天光微亮,时候尚早,此间更是安静无比。 晨风拂过,梧桐叶落纷纷扬扬!云蘅弯腰从地上随便抓起一些小石子,状似闲适无聊地将石子一个个向树干上投掷去!若是眼尖内行的人见到此景,必会无比惊诧,她看似轻柔的动作却蕴含着极大的内劲,小石子几乎颗颗穿叶而过,击碎树叶的经络,却丝毫没有影响枯叶飘落之势!最后都镶刻在树干上,击出几个深深的印记! 果然如此—— 云蘅暗自感叹着天枢经的厉害!最简单的招式都有着强大的威力! 云蘅拍拍手掌上的泥土,走近树干正准备将上边的石子抠下来!就在这时,一阵气流的激变,细小的风声钻进她的耳朵里,她几乎是本能地偏头,一根短小的木枝已经插入她面前的树干上!云蘅心中一惊,第一个反应便是一个旋身藏于树干另一端,同时又抓了一把石头握在手中! 这时,墙头处传来一声轻笑,“小丫头,果然反应快!别躲,再来接我几招?” 说着,又是一阵扑簌声,这一回射过来的东西竟是桑果,石子,枯枝之类的,可是招招劲道极锐利,虽不是暗器却有利器之威!甚至有些都已经擦着她的肩头而过,可是云蘅却看得出对方似乎并不想伤害自己,而是在逼她出手。 ……此人知道她会武? 云蘅眉头一皱,不禁颤着声音相问,“阁下是谁?为何偷袭于我!” 那人的攻击已经停下来,云蘅迅速地探过头一看,那墙头上蹲着一人,竟是一个年轻男子! 只听他笑着叫道,“小丫头,别装了!你杀巨蟒的狠劲到哪去了?” 云蘅大惊,一颗心急猛烈地跳动起来!这人究竟是谁?难道那晚除了她以外还有旁人? 稳住自己的心神,云蘅重新恢复了平静,这一回她并没有再躲避,既然对方有备而来又没有要害她的意思,不如正面相对弄清楚意欲为何?她抖了抖袖子从树后施施然迈着步子走出来! “这才对嘛!” 那夜月晦光线暗淡,那个女人脸上又都是血污,风昱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清高美丽又带点书卷气的贵族小姐会是那晚浑身煞气咬死巨蟒的女人? 难怪岛主会对她感兴趣,人不可貌相,这女子的确不同! 风昱盯着她看的同时,云蘅也抬头眯着眼睛仔细地扫过眼前这男子,年纪轻轻,英气不凡,简直像个名门公子!可又又有哪家名门公子会蹲在别人家墙头上? 第十六章 打好算盘 云蘅盯着他,只等着他说话,若是对方不想告知,问再多也没有用! 风昱主动开口,“丫头,我问你一件事,你定要老实回答!如此才能免除性命之忧!” 那日姬玖命绝,唯有这丫头出现的离奇。他苦苦寻了许久,才知道她竟是相府的小姐! 云蘅挑了挑眉,却没有出声! “《天枢经》在不在你的手里?” 心微动,眼未动!云蘅神色没有半点慌张,只是静静地看着风眠,连眼都没眨一下,“我听不懂你说什么?阁下是否找错人了?” 风昱一张俊颜突然变严肃起来,“小丫头,你可不要说谎!你可知我随时能要你的命!” “不知阁下为何要如此说?小女子根本不知道什么经!你便是将我杀了,我仍旧是不知道的!” 风昱厉声问,“看你刚才投掷石子时分明是武功的,休要狡辩!” “这有何奇怪?本朝尚武,女子学一招半式用作防身再正常不过了!便是家中姊妹们也都会一些拳脚功夫,更不论这使巧劲扔石子的花招就更不在话下了!” 云蘅说的并不假,先祖皇帝马上得天下,时下女子骑马射箭也属正常,否则前世她也不会凭借女子之身成为锦绣将军。 风昱突然跳下墙,慢慢迫近于她,“你说的是真还是假?我只须试一试便知。”说完便要伸出手拽住她! 云蘅连忙向后疾退几步,喝道,“放肆!若是你敢妄图欺辱我一弱女子,那我便是咬了舌头也不会从你!”云蘅两颊发红,似乎羞恼至极。 风昱一下呆住了,想他好歹也地位尊崇身份尊贵,如今却被姑娘家说成是欺负人的登徒子,实在是有些难堪。 风昱连忙说,“你这小姑子,怎么不把话听完?我只是把一把你的腕脉,若是你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自然也不会难为你的。” 云蘅执住袖子偏过身去,一脸的冷肃,“阁下说笑了!我一介女流怎能轻易被你触碰?须知男女授受不清,难道阁下是这般孟浪不知廉耻的吗?” 云蘅瞥了他一眼,凉凉道,“我劝阁下三思而后行,若是你将我掳走,我必誓死不从!更何况,只要我高声一呼,阁下想脱身也并不容易!”说着伸手抚上发间银钗,其意不言而喻。 风昱不由想到那夜她对着巨蟒时的狠绝,心知这个女人说到必做到,可是岛主那里又怎么交差呢? 这丫头有一句说得对,如今他身特殊,不好在人前露脸,恐节外生枝。 就在这时,石门外传来玉梨急切的轻唤,“三小姐,三小姐——你在吗?大小姐邀您一块儿去老夫人那……”玉梨跟着她日久,知道她常去的地方便是这里。 云蘅应了一声,“知道了!”说着深深地瞥了风昱一眼,不慌不忙地从风昱面前转身离去,没有一丝怯意。 风昱无语,这云家小姐居然是块踢不动的铁板,吓也吓不住,打也不能打,碰也不能碰。若他真的是匪徒宵小,那就一掌劈晕直接带走就是!可他风昱偏偏是……回去要让岛主知道他连个女人都治不了,定是会嘲笑于他。 云蘅转到花园中时,隐约有下人在洒扫走动,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她瞥过头去,那男人早已不在了。她当然看得出那男子的武功有多厉害了,若真的对她动手,凭她此刻的功力绝无招架之力!可她多活一世,偏偏又看得出这个男子只是想试探她,并无意杀她。 他的目的是《天枢经》——这人和姬玖是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云蘅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此日天气虽好,可毕竟是秋末,天已渐渐寒凉起来。 等云蘅归来,云家二姝已在清芜居等候多时,云紫莹品着茶面色恬淡,云兰蓉却是一脸嫌弃地打量着四周。 “三妹,你回来了!”今日云紫莹上身穿着一身雪白厚锦对襟小袄,下着流云绯色百褶裙,整个人看上去气色极好,一股清醇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大清早鬼影都见不到一只,你去哪了?”云兰蓉跳出来出言不逊,若不是她这个大姐想要做好人,硬要拉她来寻这臭丫头,她才不愿意来呢! “蓉儿,不许这样说!都是自己姐妹,不应如此无礼!”云紫莹轻斥她! “大姐,怎么连你也向着她!这臭丫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坏了!”云兰蓉直跺脚! “好了!咱们云府的姐妹好和睦相处,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兰蓉,下回若是你再出言不逊,就别跟我一处了!” 这般和风细雨公正严明的话,便是前世感动云蘅的理由! 记忆中,云紫莹常在云兰蓉欺负她时帮她护她!久而久之云蘅便将这个嫡姐视作世上最亲近的人! 云蘅不语,眼波轻轻流动。 云兰蓉轻哼一声,却也闭上了嘴,她也并不傻,这个大姐是家中的宝贝疙瘩,轻易得罪不起!若是谁要得罪了大姐,那就…… 云兰蓉突然一笑,“是,大姐,我下回会注意的!” 云蘅也淡淡笑道,“晨起无事,便去花园里散了散心,许是和二位姐姐错过了!” 云紫莹也不在意,执起云蘅的手,笑道:“今日咱们几个姐妹一同去给祖母请安吧,过几日我要进公主府去,可又没工夫和姐妹们一处了。” “大姐,要去公主府?”这回倒是云兰蓉问的。 “嗯,武安公主邀我去陪伴,这不,有阆苑的师兄师姐前来探访,公主一高兴便都邀请到公主府,我便更推拒不得了呢!” 云兰蓉将嫉妒藏在勉强的笑容后,“大姐,你可真是好命,连武安公主都能结交上,那可是皇上最爱的公主啊!” “呵呵,哪有啊,我和武安在阆苑吃住都在一起,大家都是好姐妹呢!”云紫莹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却难掩那几分优越得意。云蘅始终不语,云兰蓉也不再说什么了。 三人顺路又去露香居寻了云芷,便一道去了老夫人的向云轩! 因今日十五,按规矩阖府应去家庙上香祈福,又因云紫莹归来,向云轩里大家来到都很齐,杨氏卢娘并卿娘都在。 众人拜了祖宗之后,便都在云兮堂用了早膳,膳后依照惯例,云蘅从周嬷嬷手中接过托盘,正要给云老夫人奉茶,却瞧见云兰蓉眼神微动,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底下,云蘅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如今她熟习天枢经,眼神不知比普通人好了多少倍!离她十步远的地面上,隐隐一摊褐色之物,因为和地石颜色相近几乎难以分辨,再细看便发现原来是一些洒落的枣核,云蘅心中顿时明了! 她们四姐妹按照排位顺序,都坐在老夫人的下手,位置都连在一起,中间只搁一张小几摆放瓜果茶水。而那摊细枣核正在云紫莹不远处,若换做别人没留意踩上去,定会滑倒,手中茶壶必会倾翻,而且极可能泼洒在旁边云紫莹的身上,这壶中的水可是滚烫的! 云蘅心中冷笑,云兰蓉可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一箭双雕! 当下也不惧,托着茶盘,却暗暗沉下内气,稳稳当当地从枣核上踏了过去!若是有人细心当发现,那坚硬的核子已碎裂。 云兰蓉还来不及高兴,竟发现事情并没有向她预想的发展!这是怎么回事?这丫头运气怎么这么好? 。 第十七章 面具裂缝 云老夫人欢欢喜喜地饮过茶,云蘅自然而然地便要站到老夫人身后替她捏肩,云老夫人却把着她的手,笑道:“蘅丫头,今儿个不用你服侍,你去和姊妹们玩儿去,说说话!” “是!” 云紫莹却有些诧异,她的印象中,云老夫人从来没有对那个孙女这样和蔼亲和,更何况那云蘅不过是个庶女而已!可如今看来这三丫头承欢膝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竟都习以为常! 云紫莹的眼眸暗了暗:她去阆苑的这两年,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云老夫人用过茶后,下人们便继续给诸位夫人和小姐们端来了红枣茯苓茶,顿时空间里热气腾腾,甜香飘逸。 云蘅轻轻从糕点上抠下一粒花豆,趁着饮茶的间隙,手微微缩在袖子里,拇指和中指轻轻一弹,那花豆破空带着凌厉的劲气直击云兰蓉的手肘—— “哎哟!” “啊——” 一时,突生两声尖叫—— 彼时云兰蓉正端起茶盏,轻轻吹着热气,却觉得手肘剧痛,手一松,那茶碗咚地掉落在小几上,云紫莹正巧将手正搭在小几上,滚烫的茶汁就渐道她的手背上,痛地她紧紧捂住手背! “紫莹——”杨氏大骇,连忙奔了过来! 其实云兰蓉的手也被热茶烫到了,可见杨氏只关注云紫莹的伤势根本没有在意她,心中既委屈又愤恨! 云紫莹慢慢挪开手,发现如凝脂一般雪嫩的右手虎口处,一道鲜红的印记格外明显,隐隐已经有水泡鼓起来,这似乎给云紫莹猛烈一拳! “云兰蓉!你怎么回事?”这一娇斥竟是云紫莹发出来的,却见她浑身发颤,不知是痛的还是急得! 云蘅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云紫莹会是这种反应,难道她不应该大度原谅,连称“无事”么? 不!应该说,云紫莹居然这般在意美丽的外表,竟不能容许它有一丝一毫的瑕疵。若是有人伤害了她的这份美丽,便如同触动了她的逆鳞!那完美大度的面具上便出现了这一丝裂缝! 杨氏也小心地执起云紫莹的手,心疼地直吹,“兰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喝个茶还会弄洒啰!”云老夫人也皱起眉头,忙令周嬷嬷先去寻来冰块消肿! 云兰蓉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没想到会这样?她的这个嫡姐竟这般不给她面子!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云兰蓉又气又恨,当下却又发作不出,只得手足无措,正巧见到一旁默不作声饮茶的云蘅,突然心生一念,便叫道:“是她——” “是她刚才用手臂碰了我一下,我才没拿稳的!” 话音一落,众人都将眼光投向云蘅! “真是好笑!” 云蘅不急不忙地放下茶盅,“二姐,你说是我碰了你?” “就是你!若不是你,我怎会好端端弄洒的?对!定是你嫉妒我姐姐,所以故意想害我们!”云兰蓉也不知自己刚刚为何手肘剧痛,但是此刻她下意识地想攀咬住云蘅,推脱掉自己的责任! 云紫莹苍白着脸,也投过来怀疑一瞥! 若是这罪名落实了,她云蘅便是不尊嫡姐自私狭隘心肠歹毒的小人! 云蘅微微坐正了身子,撇了撇唇,似乎在笑话云兰蓉的愚蠢,“你说是我碰了你?那好,大家请看!方才二姐觉得这金丝枣好吃,便多要了几碟,可为了她自己方便,又不愿和我多亲近,便全数搁在我和她中间的小几上!” 果然,那方小小的几上满满都是瓜果点心,颇显狼藉。 聪敏通透的人立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不禁摇摇头! 云蘅继续道:“所以——方才吃茶,我是将茶盏放在我和四妹妹中间的小几上,身子也是往这方倾的!四妹妹,你说是不是?” 云芷想了想,亦点点头:“正是。” 云蘅又道:“诸位请看,我和云兰蓉这样坐着,中间已隔一臂之距,若是我要碰她,须挥开右手才行!” 云蘅望着云兰蓉失措的脸,讥诮道:“若我真的用手碰到你了,你当别人都是瞎子么?” “我……”云兰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却无话辩解,杨氏此时也反应过来,毕竟也是自己的女儿,不能任由事态发展,连忙打圆场道,“嗨!不过是吃茶不小心,翻了个茶碗而已,哪里值得什么大惊小怪的!” 云蘅却眸如寒霜,面带冷笑,“母亲,话可不能这样说,若真是无心的,揭过也就算了!可是……大姐待我亲厚,有句话不知当讲否?” 云紫莹犹疑问:“三妹要说什么?” 云蘅眉眼锋利地扫向云兰蓉:“大姐天仙般的人物,阿蘅只怕是有人心怀嫉妒,故意使坏!” 云兰蓉气极叫道:“贱人,你胡说什么!” 云蘅不理会她,却向堂心迈出几步,正对着云老夫人道,“祖母明察!今日晨起,大姐来寻我一道来给祖母请安,却因二姐出言不逊,所以教训了她一番,当时二姐似乎很是不服,还顶了几句!这是丫鬟下人们都见到的!这会儿便发生了这样的事,不是凑巧的很吗?” 云老夫人厉声问:“紫莹,三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云紫莹此时已完全冷静下来,心里对这个混不吝的二妹着实恨得紧,可有些事却不好深究,只好打着哈哈道:“莹儿也没有在意,不过……二妹向来心直口快,许是真不小心的……祖母和母亲就别再追究了吧!左右莹儿也没有什么大事……” 这对姐妹真是同样的德行!一个害人不成反害己!一个装模作样演大度! 她倒要看看这两人是不是真的那么姐妹情深,毫无嫌隙! 却见云蘅走到云兰蓉跟前,盯着她慢慢勾起一抹笑容,瞧得云兰蓉心里发寒。 第十八章 放马过来 谁知云蘅却绕了过去,径自走向她的丫鬟,笑眯眯道:“你头上这珠扣还真是挺好看的!”边说便要用手去触碰似的,琳琅慌忙一避! 云蘅突然脸色一变,大声喝道“如此贵重的饰物,你一个丫鬟从何而来?说!从哪偷的?” 琳琅被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不是不是!这是二小姐赏赐给奴婢的!不是奴婢偷得!二小姐您说是不是?” 这下,云紫莹的脸色再也绷不住了,眸子沉的能滴出水来! 云紫莹认出来了! 这丫头戴的珠扣正是前几日她亲手赠给云兰蓉那套云山蓝玉头面里的! 那套头面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可为了显示自己对姊妹的情谊,硬是割爱给云兰蓉的! 没想到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竟然这么快就转送给别人,而且还是个低贱的丫鬟,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卢娘似过于惊讶,适时却状若无心道:“呀!这不是大小姐上回带来的那套蓝玉头面吗?” 云紫莹瞅着云兰蓉,声音有些凉薄,““二妹,我送的这副头面,你若真心不喜欢便还给我好了,何必折辱了这东西!” 此时,她手上的红印子热辣辣地痛,一阵阵心急火燎的,也顾不得在旁人面前优雅宽厚了! 云蘅啧啧可惜道,“是啊!二姐,这毕竟是大姐的一番心意啊!怎么能胡乱送给下人呢?” 云兰蓉有些心虚,却冲着云蘅愤然叫道:“那是我的东西,我想给谁便给谁!用得着你管?” “行了——” 云老夫人不耐地捏了捏眼角,“我老太婆不中用了,你们是要将我吵死么?你们都是诗书礼乐之家教导出来的女孩,这般吵吵闹闹争论不休,成何体统!” 云紫莹、云兰蓉和云蘅都急急跪下,面带惶恐!就连从头到尾默然不语的云芷也从座位上跪了下来。 云紫莹泫然欲泣道,“是孙女的错,请祖母责罚!” 云老夫人站起来,一脸不快道:“是要罚!你们两个回去将南华经抄写二十遍,切记静心勿躁,笃言慎行” “至于你……”云老夫人气得不轻,用拐杖指着云兰蓉,“不尊长姐,偏狭自私!不谦幼妹,信口开河!罚你去家庙面壁三日,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云老夫人一席话已盖棺定论! “祖母——”云兰蓉惊讶地喊道,自小到大她还没有受过如此严重的惩戒,一时竟接受不了! 云老夫人气急道:“怎么,你连我老太婆的话都不听了吗?” 杨氏急得在云兰蓉背心重重一拍,云兰蓉瘪了瘪嘴,这才委委屈屈道:“是!兰蓉认罚!” 云老夫人重重一哼,又道:“杨氏,你教女不严,罚你一个月的例银,回去好好静思己过!” 一场欢欢喜喜的聚会,终弄得不欢而散! 向云轩外,云兰蓉眉目阴沉地瞪着云蘅,连带地连云紫莹也恨上了! “我不会放过你的!” 云蘅却挑挑眉,只用唇形无言地说了四个字:“放马过来!”云兰蓉气得直跺脚,却被下人们拉走! 云紫莹盯着云兰蓉激愤的背影,默然不语。手背上刚上了药,被白纱扎裹了起来,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不过此处没有男子,唯有云蘅一人。 “大姐,今日不早了,阿蘅就先告辞了。” 云紫莹转过眼来看她,那如娇花一般的脸上再无半丝笑容,阴阴沉沉的。 “今日我方知晓三妹口才上佳!大姐我好生佩服!” 云蘅状若无辜,“阿蘅心里藏不住话,也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大姐平时待阿蘅亲厚,这回二姐对大姐如此不敬,阿蘅又怎能缄默不语呢?” 云紫莹不声不响地盯着云蘅好一会儿…… 这张脸虽未完全长开,却有一种令人心动的纯真脱俗,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秀至极……云紫莹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堵,手背的痛楚似乎更厉害了! 此时,那双眼睛正眨巴眨巴地回望着她,竟毫不气短……难道真是自己想错了? 云紫莹勉强扯开一丝笑:“我今儿也乏了,妹妹今后若有空,不妨来姐姐的雪岚院坐坐,咱们姐妹好久没有一起聊天了呢……” “嗯,好呢,阿蘅定会去叨扰的,大姐到时可别嫌烦哦!” “怎会?”云紫莹也没多的寒暄,心不在焉地离去。 云蘅站在花园的石桥头,一双清澈的双眼,渐渐暗沉下来,任那阳光再明艳却照不进去半分。 云紫莹不是完美无暇的名媛淑女,京城贵女之表率么? 今天这一出等于告诉所有人,这同一个娘胎出来的同胞姐妹,竟也会如此不睦! 金盛治国孝悌仁义,姐妹阋墙更是不光彩的事。无论孰是孰非,这事终会给她的完美形象抹上一丝阴影。而她云蘅就是要慢慢褪去这层美人皮,让里头恶臭腐烂都露出来! 转眼月中到了。 按例是要发放府中各房的例银的,再加上此时已是三秋,天气渐渐寒冷,于是各房又多分了一些厚锦缎,预备裁制冬衣。 杨氏这么多年来主持中馈,明面上看似没有苛待过谁,可下人们见风使舵,对卢娘和卿娘的份例常常克扣,却叫人无可奈何。 此时,玉笙院中。 卿娘看着桌子上分到的几匹锦缎,毫无亮色,不是烟灰色,便是藏青深红。 “阿蘅,这……” 玉梨气的小脸通红,“这些虽然是厚锻子,可这颜色是七老八十穿的,小姐怎么能穿出去?真是欺人太甚!” 云蘅细细地捏着那缎子,冷冷一笑,内宅妇人无非就是这些手段!这些日子她在老夫人面前得了脸,驳了那杨氏的面子,又害的她两个宝贝女儿内斗。 杨氏心中不快活,想要借此来敲打她! 云蘅眉目深沉:“这些缎子先做些夹袄穿在衣裳里,权且等待几日……” 玉梨只得应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缎子送去给府中绣娘。 玉梨走后,云蘅扶着卿娘坐下方问道,“娘,昨晚父亲是不是宿在这里?” 卿娘愣了愣,突然脸一红,“你父亲,他,他……” 云蘅搁下缎子,一把握住卿娘的手,“阿娘……” 她想说,若是以后云洛成再来,那种事能推拒就推拒掉。若她没有记错,卿娘是在今年再次怀孕,第二年八月难产而死,因未足月便生产,所以府内外都谣传卿娘怀的是野种,死了活该! 她的亲生母亲,前世便是死去,也落下个坏名声!前世的她从未深思过,可如今想来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蹊跷…… 卿娘疑惑,“阿蘅,你想说什么?” 云蘅摇摇头,“没什么,天凉了,娘亲多保重身体。” 她伸手拽了一匹深红色的厚料子,“不如阿蘅为娘亲和祖母做一些抹额、围脖和手袋!这样冬天也不会冷着了。” 卿娘欣慰地笑了,“蘅儿别累着,这些活不用你干。” 许是因为和女儿的关系变得融洽,卿娘的脸色比初见又好上许多,虽然已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可整个人如出水的芙蓉鲜艳娇美。 “要不……你亲手为你祖母做个抹额表表孝心,她老人家必会高兴的!” 云蘅点点头,“不如,我去告了大娘和祖母,便陪着娘亲上街去采办些针线绣样,如何?” 卿娘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很少上街了。 最后,还是云蘅自己去集市,由玉梨和几个家丁陪着。 杨氏和云老夫人自然是答应的了。时人对女人的出行没有那么大的束缚,连杨氏和卢娘也常常在府外走动。 第十九章 我要去赌 晌午云蘅留下家丁在马车中,便和玉梨上街去了。来到闹市里,云蘅嘱咐玉梨去买针线锦缎,自己却独身离去。 云蘅凭着印象寻得一处成衣店,匆匆换上一套青布长衫,散了发辫束成髻,再出来已成了一个清秀的公子哥。 云蘅的身量本就比同龄的少女要偏高一些,又因年纪尚幼身形并不显出,加上自己前世本是将军,自然而然少了女人的扭捏劲,显出潇洒磊落的仪态,若不细看便真的以为是个弱冠书生。 云蘅看着悠闲踱步实际上速度极快地奔着一处而去,“聚宝坊”是这广安帝都闹市中最有名的赌坊!此刻门庭若市,许多华丽的车马和成群的锦衣仆从守在门口不远处。 聚宝坊本是容家的产业,这主事者容邺便是六殿下凌墨北的亲舅舅,这样的背景端的厉害!上有白道为其广开生意之路,黑道宵小更是半分不敢惹,如此生意越做越大,财源简直如流水一般滚滚而来。这里也成了都城纨绔们最爱消遣玩乐的场所。 因为背景强大,所以进去赌博的门槛也比一般的赌场要高,平民百姓想要进去玩上一把,须得交上五两银子门槛费用。 但也因为是有容家撑腰,这里没有人敢乱来。 无论输赢,绝无人敢在容家的地盘上闹事。出于各种考虑,云蘅选择了聚宝坊。 她虽是云府小姐衣食无忧,此际却没有半点依仗!她须未雨绸缪,步步为营处处谋划,方能实现这一世心之所愿! 此时,云蘅站在聚宝坊门口,怀中总共揣着十两银子,这便是她所有的家当了。 聚宝坊对面正是蓟京最有名的梨园,宝蕴楼。今儿台上正唱着,花四娘寻夫记,那咿咿呀呀的嗓音端的好听。风昱坐在一旁,盯着那旦角听得直入神,却听到旁边人清清淡淡一句,“走吧,没甚意思……” 嗯?风昱一抬头,岛主人已到楼外。风昱放下手中瓜子,忙跟看上去,却发现岛主又顿住脚步,正颇有兴致地瞧着对面赌坊——难道,岛主不爱听戏了,想去赌一把? 不对,他是在瞧赌坊门口的那个少年! 风昱揉揉眼,这模样……正是那咬死巨蟒的姑娘,对了,就是那相府三小姐!呃……这蓟京的大家闺秀难道如今都这般生猛,居然连骰子也赌上了? 再看看岛主,眼神幽幽的,看不透所想,犹记得他老人家上回说,要除了那得了天枢经的人?风昱可真为那云府小姐捏把汗! 云蘅缴了门槛费用,顺利地进到里面。抬眼一望,这一楼大厅人山人海,彩灯辉煌,呼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再抬头看去,这聚宝坊设计下宽上窄,一楼大厅最大,人也最多。顺着两头紫檀阶梯一路向上便是二楼。楼梯下还有护院把守着,隐隐望去内里也是人影幢幢,还有一些莺莺燕燕的身影。这有资格上二楼的是一些挥金如土的贵族纨绔! 最上一层不过是小小几件雅厅,能被请进去的却是这皇城中极有身份和地位的贵人。 这赌桌上的规则她不是不懂,前世里她是锦绣将军,麾下多是一些糙汉子,无战事的时候时也会开两局解闷,呼呼喝喝地叫声常常会吸引许多士兵围观,她也不拦着,看得多了自然也会了。 云蘅此刻并不急着投注,倒是来来回回地每个赌桌看了几遭,心里已有了数。可她的五两银子着实太少,陪着笑脸恳求了两句,庄家才勉为其难地允她随众人一同下注。 庄家的骰盅已经摇起来了,云蘅瘦瘦小小的身躯挤在人群中毫不起眼,这时她闭上眼睛抱定守一,全神贯注,因为修习天枢经心法,她的耳目远比普通人要灵敏得多!周遭的吵闹声那一刻似乎都离她远去,只听见那骰盅间骰子碰撞的声音。 那原本极快的噼里啪啦声,在云蘅的耳朵里却变得奇慢无比……骰盅落桌,云蘅睁开眼睛,眸子闪现出一丝亮光! “买定离手诶!快下快下啊!”庄家呼道! 有人下大,有人赌小,很明显赌小的人要多一些!刚才一人运气颇佳连赢三局,众人这番也随着他押了小,心想随了这份运气或许能赢。 云蘅却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所有的筹码放到大这边,嘴角轻弯勾起一抹笑…… 骰盅一开,却是“二、五、六”大!多数都是骂骂咧咧的。 再来一局,云蘅依旧赢了!如此几番,云蘅的五两银子没过多久已经翻成了三十两。 当然三十两对于其他人来说还是不值一提,云蘅收了这三十两,撤了出来,又换了一桌!如此这番她连换了四五桌,每次只选骰子赌,每桌押的不多也赢的不多,丝毫不引人注意。 一个中午过去,云蘅无声无息赢了两百两。这热闹的赌场,赌徒们全身心地投入在赌局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小小一个云蘅。 可赌徒们没注意,不代表其他人没注意。 三楼的青璃居内,一个紫袍的男人临窗而坐,一头墨发并未束在玉冠中,而是随意地披散着,坐姿慵懒不羁,却丝毫折损不了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他玉白的侧脸倚着自己的一只手,好看的眼睛低垂着,看似在休憩,实际上在看着楼下热闹的景象。 “六哥,你在看什么呢?”一个十三四岁的贵族小少年,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房间里专供他们兄弟二人观赏的歌舞。 “看热闹!” 凌希墨有些没精打采地说,“小八,你今儿偷跟着出来,若是被母后知道了,定要禁你三个月的足,看你到时如何?” 这珠圆玉润面容精致的小少年却正是八皇子凌长玥。“六哥不说,谁能知道啊?没想到这聚宝坊这么好玩!”不但有歌舞看,还有这许多漂亮姐姐替他剥葡萄皮,替他扇扇子! 那些薄衣轻纱的妓子似乎被额外吩咐过,并不近两位主子的身,只是安分守己地服侍着。 坐在凌墨北身边的红衣女子似乎身份不低,笑着伸出手来捏着凌希墨的肩膀,“殿下,今日怎地不开心么?这些歌舞若是不好看,那奴给您换一换花样?” 凌墨北似乎没有听见她的问话,眼睛盯住了楼下一个青衣的少年,身子也慢慢地坐正了起来。 “殿下?”红袖又小心地问了一声,却被凌希墨抬手阻断。 楼下那少年瘦小普通又貌不惊人,不紧不慢地穿梭于赌桌间,似乎随时会淹没于人潮中,可凌墨北却偏偏注意到了他,还来不及困惑,他便发现了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 先开始这个少年居然每局都能赢?到后来这少年偶尔会输几次,但五局中赢四负一,输了便换一桌,照样赢五局输一局。 如此这般已经换了好几桌,那少年的袖袋已经鼓了起来了。 聪明!有赢有输便不会引人注意。每局不多赢便不会惹人觊觎。 有意思——这输赢像是事先算计好了似的,可偏偏又没出老千?难不成,这少年赌术奇高? 少年? ……凌墨北笑了,这哪里是少年? “红袖,你看那!”凌墨北眼里含着一丝笑意指着楼下一处。 红袖顺着他的手探过头,一眼就看见了正埋头下注的云蘅,看了半晌突然轻轻捂住嘴巴,“该不会是个……?” 作为京城第一青楼琉璃轩的妈妈,她红袖手下环肥燕瘦各色佳人不知凡几,这看女人当然是极有眼力! 凌墨北以风流皇子著称,又素来有丹青之才,对少女的身形外貌无比熟悉。他盯着云蘅又看了许久,自然察觉这青俊的少年却是个女娇娃。 一个女人来赌钱?还这般会赌?凌墨北顿时来了兴致。 八皇子好奇地也望了望楼下,“六哥,你们在干什么?”凌墨北一拍他的脑门,“吃你的点心去!” 红袖抿着嘴一笑,施施然退下,既然殿下对那女子感兴趣,她便要好好查一查了,这是她为主子尽忠的本分。 第二十章 被人误会 云蘅摸摸袖袋中的银钱,觉得差不多了,便装模作样地看了两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迈出了大门。 午时刚过,日头还大着,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云蘅半步未停,凭着脑海中的印象,一路来到七弯巷。她还记得,巷口处有家百年药铺。 寻到门口,发现屋顶上“华佗圣手”的铜匾已陈旧斑驳并摇摇欲坠。 “老板!” 云蘅轻唤一声,店里满是草药的清香,可空空荡荡没什么生意。 身后尾随跟踪的人也闪躲到墙角下,不远不近地注视着云蘅。 真是阴魂不散! 云蘅暗自皱了皱眉头,自从出了赌坊,她便发现被人跟踪。 今日赌坊之策她自认行事滴水不漏,不过区区二百两怎么叫人盯上了。 过了半天,药店的伙计终于出来了,“客人想要什么?” “可有坐诊的郎中?” “有有!”伙计忙不迭地进屋请出一个老态龙钟的郎中。 老郎中伸出手,却半天未见眼前人伸出手来给他号脉,打着哈欠,略有些不耐地抬起眼皮,“伸手过来!” 云蘅摇摇头,拱拱手道,“非在下有病,只是想请先生开一副可暂时绝子的药剂。” 老郎中闻言看都没看云蘅,抽过一张纸龙飞凤舞地写下方子,递给伙计,“抓去!” 看他这驾轻就熟的样子,似乎不止开过一次,云蘅自然晓得大家族里常有勾心斗角害人子嗣的事情,生怕老郎中也开那些伤人本源的方子,于是连忙加上一句,“老先生,在下需要的是那种不伤人身体,只是短期绝孕的那种。” 老郎中这才抬眼道:“一天一剂连服半月,能绝孕一年。若想去了药效,便再服半月的益母红花活了经血,便又可受孕。” 末了老郎中又加了一句,“小丫头放心,这药若不长用,对身体无大碍。” 小丫头?原来自己的装扮被他识破了! 云蘅也不尴尬,躬身作揖道了一声谢。 伙计手脚麻利地包了几大包药,“公子……哦,小姐,这药您拿好,可别洒了,若是撒了再过些时日可就配不到啦!” “这是为何?” “生意不好,掌柜的要将店盘出去了!到时撤了药柜,许是卖给别人改成酒楼什么的。” 云蘅脑子里突生了一个念头,“你这地方虽大,可位置偏僻,不好卖吧?” “谁说不是?东家急着要钱,挂牌都好几天了,也不见人来买,这不东家昨儿从五百两又降到四百两了。” 云蘅确定了心中所想,便不再多问。她想起来了,前世皇城闹瘟疫,一时酒店茶肆全都歇业,唯有薊京几家药铺身家水涨船高! 云蘅付了银钱也不再多说什么,走出药铺。她穿行在大街小巷人流间隙,其姿态飘逸自在,可实则速度极快,不过两三个街巷便没了人影。 红袖派出的探子停留在街心,左右张望急得直跺脚,只得折回药店去探问,可店伙计却也一问三不知,只道那乔装打扮的女子来药店抓的是绝育之药! 红袖得了探子的回报,有些讶异。她手下这几个人是武功高手,却叫那丫头溜了,可见她并非是个普通人。 她只得回青璃居,向康王殿下如实回禀,“主子,那姑娘溜了,途中只去药店抓了一副药,那药是……用来绝育的!” 凌墨北折扇一收,眉头紧皱,心头暗恼,本以为是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子,原来也是那样不知羞耻的货色! 那是大户人家极腌臜做法,和别人私通再买一些绝子的药物以绝后患。 “本王这次看走了眼!” 红袖连忙迎上去,小意安慰,“主子,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主上这样的天人之姿,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何必着恼!” 凌墨北笑了笑,须臾便把那不快抛在脑后。 夜晚,云蘅领着玉梨来到玉笙院,还未进门便听见一声声咳嗽。 “阿蘅,你怎么来了?” 云蘅极少晚上前来,此时她已散发卸妆正准备就寝,见云蘅前来,连忙披上一件小衫,掀开帘子领着云蘅进屋。 云蘅瞥见卿娘身边的大丫鬟春眉竟也是衣衫不整,脸上还有丝困意,想是刚才听见敲门声,才急急披上的。 身为奴婢居然比主子还要早睡,云蘅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云蘅扶着卿娘坐下,才发现她双手冰冷,再往上去连手腕都是冰的。 细看四下里,这初冬时节连个暖炉都没有,难怪进来时冷飕飕的。 云蘅脸色清冷却不动声色:“去!沏壶热茶来!我要与姨娘闲坐一番。” 春眉楞了一下,玉梨轻斥道,“主子要喝茶,惫懒的东西,还干愣着干什么!” “是!”春眉懒洋洋地应声退下,转过身去脸上挂上一丝不屑和不耐。 玉梨对着春眉的背影啐了一口,“小姐,这春眉最是娇纵,平日里谁能使唤的了她?仗着是大夫人派来的,不晓得的还以为她是这玉笙院的小姐呢!” 云蘅看了卿娘一眼,却见她面容平和,无怨无怒。 这玉笙院中十之八九都是杨氏派来的人,这些下人平素多不恭敬,遇事怠慢至极。 玉梨还想说什么,却被云蘅一个眼神止住。 卿娘见状忙道:“好孩子,我没有什么委屈,只要你开开心心就好!”她执着云蘅的手,眉眼间都是温柔喜爱之意。 云蘅的鼻头有些发酸。 闲话了几句,春眉终于将茶水端了过来,那茶盘上还有泼洒的水渍。 云蘅眼光一冷,伸手端了过来,只在唇边轻轻一靠,便将茶碗重重一搁,冷声道:“春眉,我却不晓得,服侍主子用茶,用的是凉茶?这难道便是你在母亲院里学到的?” 春眉站在那笑嘻嘻道,“三小姐,这夜已深,灶炉里的火都灭了,若是重烧,又得叫翡翠她们几个起来,卿姨娘平日最是心善,不如今晚将就则个!” 玉梨气得跳了起来,却不想云蘅比她更快。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 春眉应声倒地,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血丝慢慢从嘴角蜿蜒出来。 云蘅的手劲可不同于其他柔弱的千金小姐,她不过用了一分气力,便已经将春眉打懵。 卿娘和玉梨都愣住了。 房里一时静悄悄的,只听云蘅重哼一声,冷冷道,“你这贱婢,存心要害死姨娘不成?卿姨娘近日来脾胃不佳,连老夫人都过问了几回,你这贱人平时疏于照顾,竟还敢在夜里给姨娘灌凉水,诚心想加害姨娘不成?!” 春眉满脸委屈和不服,“奴婢哪敢!奴婢只是觉得再叫别人起夜会麻烦……再说了,往日里姨娘也未说不可……” 云蘅冷笑道,“敢情姨娘心善,你们就敢欺到姨娘头上不成?不过是玉笙院的下人,难不成当自己是主子?姨娘还未睡,你们不在跟前端茶送水小心伺候,反而贪睡去,明儿我倒要去问问母亲,这天下竟还有这样享福的奴才?就是闹到祖母那,我也要讨个说法!” 第二十一章 惩治刁奴 春眉这才害怕起来,原先她仗着从松香院出来的,有杨氏做靠山,吃定这母女柔弱可欺,可如今却不知这三小姐这般厉害!若真是闹起来她可会倒倒大霉啊! 她这才战战兢兢磕头告饶,“奴婢有错,奴婢有错!姨娘饶了奴婢吧,下回再也不敢了……” “阿蘅……”卿娘想息事宁人,却被云蘅一个眼神止住。 她将玉梨招了过来,吩咐了几句。 玉梨连连点头,抱着门角一个不值钱的大瓷罐子,走到院中狠狠一摔! 哗啦啦,一阵巨响之后,灯火逐一亮了起来。 有人见不对劲,慌忙穿戴好,缩头缩尾地出来。 有人左顾右盼战战兢兢,有人打着哈欠满脸不耐,云蘅在灯火明灭处看的一清二楚,眉目越来越冷! 原来,阿娘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直到有人看到春眉跪在正屋前,不由好奇一问:“春眉姐,你怎地跪在这儿?” 春眉不敢擅言,背脊发抖,这时房门轰地一开,门口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正是云蘅。 “三小姐……”众人都不解发生了何事。 “你……”云蘅突然指着一人,“去数数人到齐了没有?” 被指到的丫鬟穿戴还算整齐,正是刚才最先出来神色战战兢兢的那个。 “回三小姐,还有一个嬷嬷……今晚吃了酒,醉着未醒……” “好!很好——” 云蘅冷冷道:“去打桶水来!” “是!” 云蘅一双厉眼逐个扫去,众人心头一阵发寒,不自觉地跪下。 这时小丫鬟吃力地搬来一桶水。 云蘅单手一拎,大步快走到下人偏房处,一脚便踹开那紧紧阖上的房门。 小丫鬟连忙举了灯过来,那仆妇睡得如死猪般,嘴角流涎,低声呓语。 一桶冷水哗啦啦地倾倒在张嬷嬷身上,激得张嬷嬷跳将起来,一阵胡言乱语,“哪个兔崽子,捉弄老娘!天杀的……” “张嬷嬷!你看是谁!”玉梨厉声喝止。 “三小姐?”张嬷嬷睁开眼睛,便看见这云三小姐一双眉目正黑沉沉冷冰冰地瞅着自己,心头一凉,不自觉跪了下去。 双膝刚触地却又想到,自己原是主母跟前的老人,犯不着和一个小小庶女下跪,平时行个礼也就极给脸面了,便又想站起来。 谁知云蘅将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她便觉得如压千斤再起不来了。 云蘅冷笑道:“嬷嬷,方才姨娘唤你好多遍了,你没听见么?” 张嬷嬷身上脸上还滴着水,面上不忿道,“老奴年纪大了,睡得早,没听见!再者,老奴虽是下人,可也经不起三小姐这般折腾?” “下人?呵呵,老奴?我倒是没看出来张嬷嬷是个下人!瞧您这面红耳赤,一脸福气,本小姐自然要给您降降这燥火!” 云蘅凑近闻了闻,“好大一股酒味,不如本小姐给您醒醒酒!” 说完一手拎着张嬷嬷的衣领,将她往院中一掷,又是一阵杀猪似的叫唤。 云蘅冷眼扫去,这些人之所以有恃无恐,不过仗着背后有杨氏撑腰。杨氏……哼,有些帐迟早要找她算清! 重活一世,她有了在乎的人,也有了不在乎的事!她曾是叱咤战场的锦绣将军,一身万丈荣光,难道还会任由这些鼠辈欺辱? 云蘅见张嬷嬷还要挣扎,便一脚踩在她的膝弯处,“嬷嬷难道不想好好在此醒醒酒么?嗯?” 张嬷嬷真的怕了,连忙讨饶,“不敢不敢,三小姐饶命啊!” 三小姐怎么变得如此可怕,从前憨傻的模样仿佛一夜尽去! 其余众仆见识到云蘅雷厉风行的手段再不敢轻怠,一个个低垂着头不敢发声。 云蘅重新坐回去,轻轻抚平袖子的褶皱,却不言不语,徒留众人在夜风中跪着。 好一会儿,玉梨才喜滋滋地端着一杯热茶送上来,眼里尽是崇拜。 卿娘被吩咐呆在房里,听到外间动静,心中甚是担忧。 云蘅抿了一口茶水,才缓缓说道:“我父在朝为相,最重家声,若叫他老人家知晓,你们半夜给主子送凉水喝,只顾自己贪睡贪嘴,却只留姨娘在房中受寒,看他还容不容的下你们?” 云蘅顿了顿,又道:“就算父亲容得下,母亲向来最重规矩,当初送你们来伺候姨娘,是想你们勤心伺候好姨娘主子。若母亲大人知晓你等这般惫懒,对主子不敬,败坏了我相府的名声,打发变卖都算是轻的了!” “奴婢知错了……”那些仆妇纷纷告饶,“下回再也不敢了……” 云蘅一声冷哼,“我娘心善,可我云蘅可不是好相与的!” “你过来。”云蘅将方才那小丫鬟招到跟前,“你叫什么?” “回三小姐,奴婢解意。” “从今日开始,你便到姨娘身边伺候,只要你尽心服侍,我便请示老夫人升你做个一等丫鬟!” 解意连忙跪下叩谢,她原先不过一个在庭院洒扫干粗活的三等丫鬟,如今竟得了主子青眼,心中自是喜不自胜,下定决心要服侍好卿姨娘。 “至于春眉,骄横惫懒,从今日起在外间洒扫,不许进内房伺候!” 春眉敢怒不敢言,众人心有戚戚焉,在外间伺候?春眉从前是一等大丫鬟向来娇纵,如今岂不是变成了最低等的丫鬟了? 春眉心头恨恨的,瞧着吧,他们这些下人如何调配可不是一个小丫头能做主的?回头她便去禀明大夫人去。 云蘅似看透了她所想,走到她跟前蹲下,挑起她的下巴在她耳畔轻声道,“你若想去告诉母亲,那便去吧……阿娘调教自己屋里的人,母亲她会管么?除非她把你要回去,否则只要你还呆在玉笙院,那就……”云蘅一口凉气吐在她耳畔,春眉浑身颤抖,惊骇莫名。 “至于张嬷嬷,年纪大了,身体孱弱,恐怕不再适合伺候姨娘了,我明儿就回禀母亲,再重新给你寻个好去处!” 张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老奴错了,老奴错了,再不敢贪吃偷懒,饶了老奴一回吧?” 她若是被遣了回去,恐怕就只能去庄子上了。这三小姐如今手段厉害,她不敢再造次了。 云蘅不置可否,如今她尚势薄,今夜之事重在敲山震虎。 “尔等若再有行将踏错之处,我必不会轻饶!不信且来试试!” “是……” 此时已是三更,云蘅令人都跪在外头静思己过,着解意在外伺候着。 进了屋,卿娘迎上来,担忧地说道,“阿蘅,你今日这般,传出去会不会说你苛责下人?”这对阿蘅未来的名声无益,谁家愿意娶个凶悍的媳妇儿? 卿娘这厢想的远,云蘅懂得她意思,只笑笑,“无碍,一来阿蘅并未用重刑,二来他们不敬主子在先,便是大夫人也无话可说!”她没有说的是,这一世名声这种东西对她真的不重要! 安抚过卿娘,云蘅才道,“今日阿蘅前来是有一事,想嘱母亲!” 云蘅示意玉梨将方才搁一旁的药包拿了过来,犹豫了片刻方道:“母亲,阿蘅想请求母亲绝孕一年!” 她来之前原打算扯谎哄她吃下这药,可就在刚才她却改变了主意,至亲之人容不得欺瞒。 “可是,阿蘅——”卿娘面上有些惊讶又有些困惑,“我似已有孕。” 第二十二章 谋财有道 云蘅没有想到,卿娘这么快就怀孕了,和前世如出一撤。 如果真的无法改变,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卿娘难产而死?不—— 云蘅默默将手中的药包递还给玉梨。 卿娘下意识地摸着小腹,脸上神色温柔。 云蘅轻叹一口气,“罢了……阿娘怀孕的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只因两个月没来月事了,我猜该是怀上了?” “阿娘,很期待这个孩子吗?” 这是云洛成的孩子,也是卿娘的孩子,她的弟妹。 卿娘点点头,“有了他,我和阿蘅都不孤单了。” 孤单? 漫长的十四年里,卿娘看着自己的孩子对别的女人恭恭敬敬,对自己却冷眼讥诮,那是什么样的滋味…… 云蘅握住卿娘的双手,“您好好养胎,暂时先瞒着,其余的交给阿蘅!” 卿娘含笑点头,满脸信任。 回到翠微苑,云蘅从袖袋中掏出一袋银子搁在玉梨手中,“这是二百两!明日你且寻个机会出府,去城西七弯巷将巷尾的那家药铺预定下来!” 玉梨一声轻呼,“小姐,你如何得这么多银钱!” “去赌坊赢来的!” “啊——”玉梨睁大双眼,实在太过惊讶!“小姐,你,你怎么能……”她从没想过斯斯文文的三小姐会去……赌! 云蘅一边对着铜镜更衣散发,一边淡淡地说:“钱,真是个好东西!” 眼下她什么都没有,一切需慢慢筹谋!而这黄白之物是她立身之本,是她的退路,所蓄之势! 如今身边最信任的人只有卿娘和玉梨。玉梨从前世到今生一直陪伴着她,忠心耿耿甚至能为她而死!所以,云蘅并没有瞒着玉梨! 次日,玉梨果然遵照吩咐,找到药铺付了定金,一切都很顺利,约好两日后结清剩余二百两,换取地契房契。 “小姐,为何不买别的铺子?非得是药铺?” “因为便宜。” 永安三十六年,那场洪殇仍历历在目,所有的铺子都歇业了,只有药铺水涨船高。她原就有置业的打算,眼下盘下药铺最得当。 “小姐,这付了定金,却还差的二百两,从何处可得?” 此事并无第三人知道,就连卿娘也暂时瞒着,但见云蘅老神在在的模样,玉梨替她发起愁来。别人不知玉梨却晓得,她们家小姐现在已是一穷二白。 “既是能赌来,那便再去一次!”上一次被人跟踪,云蘅本不打算再去,可急需用钱,赌场似乎来的最快。 云蘅故技重施,这次只带了玉梨一人。在马车上依旧换成素色男装,卸了红妆盘起发髻,转眼之前便又成了一位相貌清雅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玉梨呆呆地看着,没来由地羞红了脸,“小姐,你这模样,可真是俊!” 云蘅折扇朝她脑门轻轻一敲,“去!到集市仔细寻个绣样,回去也好交差。” 玉梨有些困惑,“奴婢不懂,小姐既会赌钱,那为何不直接在赌坊赢银子,岂不是比开药店赚钱来的更快?” 云蘅轻叹一声,“连你也这么想,更不论天下有多少人一头栽进去!须知这赌桌上输多赢少!每每有了瘾头,赢一次便又会让你输十次!赌坊自有赌坊的规矩!” 更何况云蘅又岂是为了赚钱那么简单? 聚宝坊今日仍旧是人声鼎沸,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云蘅大摇大摆地随着人流进去,一回生二回熟,照旧入了骰局。 这骰子的声音在别人听来混沌急促,可在她听来缓慢明晰,有种特殊的节奏,一旦掌握了声响的规律,赢面便有十之八九。 五六局之后,她身上的银子渐渐多了起来,差不多已有二百两,云蘅准备收手。 这赌场中有一种人是庄家的“眼睛”,俗称裨丁,专盯那些豪赌之人是否出千;也会盯着那些气运太好的人。 若是有头脸的人还好说,若是普通人连连胜局,就会引来裨丁找麻烦。 云蘅此行不过权宜之计,不欲引人注意。 正准备揣着银子离开,那头一阵喝骂声却突兀地响起,“妈的!你这都欠了多少了!还想借钱?” “十两就好,下局我定会赢回来!”一个瘦高个子的年轻人虽是在恳求,可声音却还是淡淡的。 云蘅不由顿了一下,她倒不想管什么闲事,只是这声音……清冷低哑,竟有种莫名的熟悉。 她停了脚步,藏在人群中想看清那人的模样。 身材魁梧的庄家叉着腰往前一站,“我说傅秀才,你这田契地契房契都输给我,现如今你又欠下我二百两,还有什么能抵债!就凭你每天画的那几幅破画?呸——” “我……”那瘦高沉吟片刻,突然举起一掌,“我还有一指!我押你一指,他日我必万金来赎!”举起右手掌之上分明有六指。 四下里一片惊呼,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这傅秀才莫不是疯了么?哪有拿手指抵给人家的。再说六指本就是不祥之物,这不是触霉头吗。” ”可不是!听说这穷秀才已经在此赌了三天了,输了个倾家荡产!就跟魔障了一般!” “如此败家,难道已无家人?” 有人叹气,不无怜悯,低着声音悄悄说,“这傅秀才也是可怜,早前倒有位美貌的娘子,不过我听说前些日子好像卷走所有家当跟人跑了,家中只剩下一个不中用的老娘!” 众人议论纷纷,云蘅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眼睛睁地很大,望着那不远处青布长衫的瘦高背影出神。 那大汉似乎呆愣了下,待反应过来正欲发怒,却又眼露淫邪之色,“你当咱们聚宝坊是开着玩的?由着你胡言乱语,卖蠢耍赖?!不过嘛……你家那貌美的小娘子倒是甚合我意,不如抵了过来,跟着你这穷酸秀才岂不是糟蹋了。” “你……你莫要欺人太甚!” “就是欺你,又如何!不要你那美貌的小娇娘,难不成要你家那半入黄土的糟老太婆?” 呼啦一声! 牌桌被那瘦高青年猛地撞翻,只见他发了狂一般向那口出狂言的大汉冲撞过去! 至亲被辱,纯孝之人是无可忍受的。 那秀才虽看似弱不禁风,可周围的护从竟拦不住这拼命的架势,一时间竟叫他冲到大汉面前! “妈的?欠钱不还还想跟老子斗?今儿叫你看看爷爷的厉害?”大汉一脚踹向那秀才的胸口,一道人影便向这边跌落了过来。 围观的人一声惊呼,纷纷避开。那人好巧不巧竟跌落在云蘅的脚前。 第二十三章 又见故人 那张沾着血污的脸,她瞧得清清楚楚! ……真的……是他! 和记忆中的样子重叠,只是前世那狡黠纵达的模样,如今还颇显稚嫩,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痛苦地痉挛,唇边蜿蜒着丝丝血痕。 傅云堂,没想到这一世会这样见到你! 无数的拳脚如雨点一般落在他的身上,他不住地翻滚却无一声讨饶。没有人出手相救,没有人伸出援手。 原来,凌希烨并没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救他啊! 所以前世那样高华清贵之人却右腿残疾! 青川傅家的绝情狠毒,凌希烨的步步为营,最终会将这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迫到了端王阵营。那一世的傅云堂如蛟龙出海,素手乾坤翻云覆雨。 作为凌希烨麾下第一谋士,傅云堂才是凌希烨谋夺皇权最大的助力! 前世为了凌希烨—— 她云蘅拼杀战场,他傅云堂运筹帷幄! 同是左膀右臂却只在特殊场合有过几面之缘,云蘅对傅云堂知之不多,却印象深刻。 如今再看眼前的青年,面如金纸,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我来!这要死东西竟敢到我们聚宝坊撒野,既是找死便怪不得我?!” 那大汉推开护院,似尤不解恨,吐了一口唾沫于掌心,执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棍,便要高高抡下,目标正是青年的一只腿—— “住手!” 云蘅的手扶住那尤自停在半空的粗棒。那大汉心下一惊,刚才那一棒力道着实不小,这少年竟轻轻松松托住,脸上仍无半分异样! 这赌场之人迎来送往,见识多广。大汉不敢轻视了眼前这清秀瘦弱的少年,便打着哈哈笑问,“小的愚钝?这位公子,不知有何指教?” “他欠你的二百两,我还!”沉静的声音在这嘈杂的大堂显得很清楚。 不知是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住了一般,周围人都没了声音。 云蘅忽地察觉有异,低头一看,一只手正抓住她的脚踝。 “为……何……?” 傅云堂慢慢地抬起头,与云蘅的目光相触—— 从云蘅唤住那大汉开始,三楼青离居里的一双眼睛便牢牢锁住那纤瘦的身影,眉头紧皱! 红袖察言观色,见是云蘅不由轻呼,“爷,竟是那位姑娘!” “嗯!”凌墨北的眉头皱的愈发紧。 此刻青离居袅袅香烟中,正缓缓流淌着靡靡曲调,缭绕着花魁清幽的歌声。 可此刻动听曼妙的声音,竟全被一个清泠低沉的声音掩盖—— “我替他还!” 云蘅不再犹豫,从袖袋中掏出一包银子掷于赌桌上。 “这里是二百两银子!烦请阁下清点数目,写下收条!这位傅公子便与贵馆两清!” 傅云堂已被人扶起,此时抚着胸口看着云蘅,既无欣喜亦无感激,眼神复杂变幻。 大汉点过银子确如数,正打算写下收条。 “且慢!”红袖摇着蒲扇扶着楼梯,施施然走下来。 “红嬷嬷,您怎么来了?小的这厢有礼了!”大汉连忙勾头哈腰地迎上来,心里深知这红嬷嬷是服侍三楼的那位主子的,可不敢不敬。 “主子说了,傅云堂的这帐须得他说的才算。” 红袖不紧不慢地走到云蘅跟前,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福,柔柔地笑着,“可否请公子移步青离居,我家主人想与公子赌上一局,若公子能赢,这二百两银子如数归还,这位傅公子您也可以带走。若您输了,这二百两银和傅公子都得留下,此间事情也不能善了!公子意下如何?” 云蘅冷笑一声,“既已开出这样的条件,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她亦不明白这赌坊的主人为何突然对她有了兴趣,既已决定和这一世的傅云堂有了牵扯,有些事恐怕她想躲也躲不了! 红袖引着云蘅走上楼,台阶上都铺着价值不菲的蜀绣绒毯,昭示着主人身份的尊贵。越往楼上去人越少,走到尽头云蘅竟发现大门外守在两排目不斜视的卫兵——能有这样的阵仗,难道是容家…… 红袖恭敬地敲敲门,“主子,人来了。” 房内的琴曲声慢慢消歇,不一会儿绿裳的美人抱着一把古琴携着清淡的香气,低眉敛目地走了出来。 红袖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云蘅进去。 推开门所见无处不精致,无处不豪奢!月白的地毯铺在地上,让人踩上去没有半点声音。尽管楼下人声鼎沸,这儿却很安静!一扇小门外是一个高高的回廊,想必从那便可将楼下之景尽收眼底。 回廊灯影里站着一个人,墨发金冠,一身紫袍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姿,光看这样的身影便已觉不凡! 那人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两人目光相遇的一刹那都怔了怔。 云蘅有些诧异:今日怎地总会遇到故人? 没错!眼前这一身紫袍,面容俊隽华美的男人,正是前世的对手——康王凌墨北。 是啊,她早该想到,这赌坊是容家产业,而这容家不正是康王的母族么。 印象中关于他的最后一帧画面,其实是极惨烈的——沙场之上全军覆没,尸骸遍野!落日余晖下,曾经鲜衣怒马的男子面若死灰,最终被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那悲怆的一幕也曾叫同是统帅的她心怀悲悯,如今那皎如朗月的人依旧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不由令她心生感慨。 云蘅紧紧盯着他的时候,凌墨北亦有惊讶! 那双眸子…… 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如深沉静谧的古井,刹那流动竟潋滟生彩,极为动人。 没来由地凌墨北心中升起薄薄的怒气,他忽然想起这个女人乔装改扮偷偷摸摸去买避子药,如此行径让他不齿! 这样一个女人哪里配的上这样一双纯澈的眼睛?哼!避子药……或许她就是靠这双眼睛迷惑男人? 凌墨北按捺下心中的厌恶,扬起迷人的笑容,“阁下好赌术啊,墨某好生佩服!” 只这一句话云蘅便知道自己前后两次来赌坊都被他看穿了。 “谬赞了!”云蘅淡淡地说道。 凌墨北也不拆穿她的身份,只笑了笑走近了一些,“既然红袖已经交代过了,那么公子选择赌什么呢?” “骰子!”末了又补了一句,“别的我不会。”高高在上的康王殿下竟然对她一个小人物有兴趣,云蘅也装作不知对方身份,只沉定应对。 凌墨北唇边的笑纹印得更深,拍了拍手,侍从便进来手脚利落地布好骰局。 “在下坐庄,阁下猜大小。”凌墨北说道,“一局定胜负!” “好!” 第二十四章 赌局叵测 描金的骰盅罩着玉石骰子,在凌墨北宽大的手掌间先是轻轻晃动,接着越来越剧烈,声音如碎石洒落一般凌乱急促! 康王,原来是个中高手! 云蘅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声音着实有些奇怪。她闭上眼细细地聆听,秀致的眉头轻轻皱起。一张素净的小脸在明亮的灯火中竟似有些透明。 “定!”骰盅已扣在桌上,修长的手指也撤开。 云蘅有些奇怪地看了凌墨北一眼,半天没有说话。 凌墨北欺近了一些,低低地说道,“如何?阁下难道想要认输了?” 云蘅奇怪的是,这骰盅里是“一柱擎天”无疑。 稍微通晓此道者都能听得出,如此简单?她原以为凌希墨定要好好难为她一下,难道是多虑了? “再猜不出来,可就是认输了……” 不知何时,凌墨北已走到云蘅身后,俯身之间气息竟流淌在云蘅的后脖间,惊地她蓦然侧身。 “墨公子,我突然有点口渴,可否容我先喝口水。”云蘅突然说道。 凌墨北微眯着眼睛看着她,拍了拍手,随即有婢女奉上茶水。 凌墨北盯着云蘅的一举一动!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为何会对这个女人起了兴趣。 想他堂堂康王殿下,一代潇洒风流的贵公子,引得多少千金贵女托付芳心。 他平生所见美人儿不知凡几,也从不亏待自己,政事之外他也有诸多红颜知己,当真是万花丛中过,半点不沾身。 初见此人,只觉得一群粗糙男人中有着这样秀雅清淡的人,引他格外注意。 再加上她明明是个女儿家却在这样鱼龙混杂之地来去从容,赢钱之举又足现其机智聪慧! 可这样的女子为何又会做出那种乔装偷买绝育药的事…… 这不由让他联想到那种高门大户中一些养宠滥交之类肮脏龌蹉的事,他于宫中长大,对这种事情最是深恶痛绝! 所以再次相见,他忍不住想要刁难为难她,很想撕开她沉静淡然的伪装。 云蘅轻啜一口,随意地将茶碗搁在桌上,却不小心掉落在地发出砰地一声闷响,几乎是同时云蘅的手随意扶在桌角,一股暗力涌动,那骰盅里“一柱擎天”之势被震落,那微不可查的声音被茶碗掉落的音掩盖。 然而云蘅却早已留神听得分明。 “抱歉,在下一紧张手滑了一下!实在是失态了,请见谅!” 凌墨北猜不透她葫芦里埋的什么药,见她惺惺作态的样子不由轻哼了一声。 云蘅又拱手道,“在下猜大,三四五。” 凌希墨的唇角轻弯起来,明明是一柱擎天之势,分别是二二四。 她就算猜中又怎样,他开盅时手轻轻一动,便会轻易改了骰数。 此刻凌墨北料想云蘅已猜错,便得意满满地揭开骰盅。 “开——” 云蘅轻轻笑了,“承让了!还望尊驾遵守承诺。” 凌墨北的脸却黑了,怎么会这样!他从小熟谙此道从未出错,不然他也不会从舅舅那里要来这家赌坊,闲暇之时便来玩玩儿。 一定是刚才——这阴险的女人定是使了什么诈!居然敢在他的面前玩花样? 凌墨北早已忘记自己初始也想耍弄她。 “慢着!”凌墨北三两步挡到她的跟前,皮笑肉不笑,“阁下当真是好本事!” 细细听这话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云蘅回望他,却是没有想到这凌希烨的劲敌,堂堂康王殿下居然也有这样胡搅蛮缠的时候。 “过奖过奖!”她也不客气。 你——”凌墨北见她这般自若的模样!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怒气,猛地一把执住她的手腕。 “如此美丽的小手,却这般厉害!竟能反败为胜!恐怕更厉害的事也能干得出吧?” 他作势凑近轻轻嗅着,一副放纵嚣张的模样,心中期待她恼羞成怒的模样。 云蘅也不做挣扎,只冷冷一笑,“确实如此!我这只手也不介意在尊驾漂亮娇嫩的脸上留下几画!” 这样放肆的话却叫凌墨北愣了一下,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 眼前这女人离他很近,一身男子装扮素面朝天,表情平静无惊无惧,漆黑的眼瞳却深不见底。 她这句话轻描淡写,但凌希墨却不怀疑她会做到。 仔细看这双手,白且纤长,指甲圆润晶莹,不像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 若说她是大家闺秀,可这手指的骨节微微突出,内侧隐隐有薄茧。凌墨北倒真的好奇眼前女子的真实身份。 突然,这双玉手带着极犀利的力道迎面袭来。 凌墨北连忙侧身一避,好险! 若不是他反应快!他这张脸就要挂彩了! 云蘅也不理睬他,掀开门就出去。 凌墨北看着那清瘦的身影有些发怔,一时竟没有反应。 云蘅跟着傅云堂来到城西的一幢旧屋前。 傅云堂一路走来默然无语,既没有对云蘅的感恩戴德,也没有惊诧疑惑,面色宁静看不出内心所想。 直到此时,他方才开口,“之前的宅子,我抵给赌坊了,此处破旧的很,若是公子不嫌弃,便请进去歇一下脚。” 云蘅点点头,“有劳。” 刚推开门,那檐头细碎的墙灰便落得云蘅一脸一身。傅云堂面露歉意,“抱歉——” 云蘅挥挥手,“无碍!” “是云堂回来了吗?是你吗?”屋内一声苍迈的呼唤声响起,随即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云蘅听人说过他尚有多病的老母,真没有想到那清贵高傲的傅丞相,也曾有这样和寡母相依为命于此的落魄时光。 “娘——”傅云堂急忙冲进去,屋内的药味太过浓重,云蘅于是停留在院落中,一边打量着四周贫瘠的环境,一边听着屋内的隐隐的声响和低语,很显然傅云堂在细心地服侍和安慰老母亲。 真是一个孝子!这样恪守孝道之人,怎会这样沉溺于赌博呢? 没过多久,屋内的咳嗽声渐渐低下去,傅云堂提着一只破旧的胡床搁在院子中央,“公子请将就歇息!” 云蘅不客气地坐下,傅云堂也坐在了她的对面,很明显两人已准备开诚布公。 “赌钱,是为了令堂的病?” 第二十五章 一指千金 傅云堂猛地抬头,望向眼前这秀雅的少年—— 他从不相信没来由的好意。 生不逢时,经历坎坷,他早已不信什么真心好意了。 即使这个少年在危难之时帮助了他,他也没有多少感激,最多不过殒身相报罢了。 “我母亲身患重疾,需千金良药。本已家贫,恶妻又于危难中窃我全部家财,弃我而去。走投无路只得变卖房地,去赌坊一搏,可未曾想……” 傅云堂居然有过妻室?前世十年里,人人都说傅云堂风采卓然,平生唯憾二事,一是右腿残疾,二是不近女色。 云蘅想,或许他不近女色,正源自这段惨遭背弃的痛苦经历! “……今日得公子相助,无以为报!但又吩咐,莫敢不从!” 傅云堂虽然如此说,可面上始终是淡淡的,并无多少感激之色。 云蘅会心一笑,这人还真是没变。 这一世穷途末路,他虽表面隐忍沉默,骨子里还那般孤傲。 犹记得前世傅云堂在朝为相,名扬天下后,青川傅家便派人巴巴求他认祖归宗,他却一把火差点将来人烧死,最后将其逼跑。 这样爱恨分明又不羁骄傲的人,前世到底是怎么被凌希烨收服的呢? 或许,也是为了报恩? 她的确想挟恩求报—— 她倒想看看,武没有她云蘅;文失了他傅云堂,凌希烨的命途还会不会那样一帆风顺。 “好!果然干脆!”云蘅轻拊掌,“明人不说暗话,你如今走投无路,我愿助你,除那两百两银子以外,令堂的千金良药我也一力承担。不过世上事有得必有舍,我需你做我的影子,在我不便现身时替我谋事,只需三年,三年后,随君所愿,你意下如何?” 傅云堂想都未想,“好,一言为定!” 说罢转身进屋,只听一声闷哼,不一会儿他便走了出来,阳光下他的脸色一片惨白,额间还有一层薄汗,右手用破布胡乱包裹,上边还有淋漓的血迹。 “我这断指暂押于公子之处,以作明誓!三年后功成身退,我必以万金赎回这一指!” 他在赌坊曾欲以万金相抵,却遭到众人的嘲笑和挖苦,可云蘅却信傅氏云堂所言非虚,未来的青川傅家之主,他的一指又何止万金? “好,我收下。”云蘅接过那被油纸包裹着的断指,慎重地放在自己的襟口,丝毫不怵。 傅云堂见此眸光闪动,不知意味。 云蘅含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乃薊京云氏,傅兄权且等待数日,届时我自会着人来接傅兄和令堂。”说着从怀中掏出仅剩的碎银子交给他,“先替令堂抓些汤药吧,莫要再去赌坊。” 傅云堂哪有异议,只道一句:“谨从吩咐。” “今日已晚,就此别过!”言罢拱手,一派君子风范! 傅云堂目送云蘅纤瘦的背影,眸光愈加深沉。这少年面容秀雅却眉眼凝重,未及弱冠却深藏不露。京城云氏?右相子弟中怎从未闻说这等人物? 聚宝坊内,凌墨北安静地喝着茶! 就这样放了那个嚣张的女人?不然又能怎样?这一局的确是她赢了,他堂堂皇子岂会输不起? 可就这样算了?他心有不甘—— “殿下……” “进来!” 红袖一脸愧疚,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下,“属下无能,又将人跟丢了!” 凌墨北搁下茶盅,有些诧异,“怎么回事?” “那女子从傅秀才家出来,便形同鬼魅一般,属下的人轻功不弱,却比之不及,让她脱身而去了……属下办事不力,恳请殿下责罚!” 凌墨北沉吟不语,有些画面突然在他脑海里格外清晰起来:弱质纤纤,却能轻松托住那一棍;心机深沉,故意摔碎茶碗,趁机用内力震乱骰子;沉静温婉,却能极快地袭击他的面门…… 如今想来,那时……她该手下留情了。 还有,那纤白手指上的薄薄茧子…… 平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是他,小瞧了她! 凌墨北提了提手,“起来吧,本王也大意了。” “那,属下立即去派人暗查寻找那女子……” 凌墨北抿了一口茶,“罢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原不过一时好胜心起,舅舅就给本王的力量,本王又怎能用来做些追花逐月之事?” 红袖一抬头,凌墨北优雅的侧影映入眼帘,她原以为殿下少年心性必会穷追猛打,可没想到他能如此睿智通达,心中愈发激荡。 凌墨北当然不知红袖心中所感,他只是有种预感,那样的女子,若是还在薊京,必不会默默无闻。 他们,迟早会再见面的…… 草丛间虫鸣蛩响,清冷的月光悄悄地投进房内。 云蘅盘腿于榻上,一股舒畅的热气遍游经络,洗尽所有的浊气。 得益于姬玖倾囊相授,她的内气丰沛深厚,经过几个月的修习也更加得心应手,只因深宅大院里耳目众多,她无法练习这《天枢经》上的招式,若是与实战经验丰富的人交手,恐会不敌。 云蘅拨亮灯芯,摊开经卷又默默记诵了许久,不识的文字便在白纸上反复描绘加强记忆。 直到更鼓声响,她才放下手中经卷。 明日便是与掌柜相约交易的日子,可是这赢来的二百两银子她已替傅云堂还了债务。 聚宝坊,不能再去了,估摸连其他的赌坊也有凌墨北的眼线。 她有些疑惑,这一世她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凌墨北呢? 也不是没有办法,她还有那枚巨蟒苦胆,那物是人间罕见至宝,若是变卖至少也值千金。 可……千金易得,良药却难得,若非十万火急,当真不想去动它。 云蘅下意识地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月上中天,皎洁圆润清美无比……只是夜风泠然,拂得来人衣袂轻轻飘动。 玉梨凑过身子轻轻地拨了拨灯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小姐,天这么晚了,您可要歇下了?” “嗯,你去收拾一下,我片刻就过来。” 玉梨连忙转过身,去账内叠弄被子,预备服侍云蘅歇下。 “你……这是作甚?” 云蘅有些诧异地看着玉梨手上拎着一把大菜刀,一副谨慎惶恐的模样。 “小姐,您是不知道,最近城里除了一个采花贼,专门挑高门大户的小姐下手,官府通缉了许久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大小姐去公主府上住着了,当然不着紧。 老爷这几日给府里招了许多护卫,可气的是,那些人都派在东屋那头护着夫人和二小姐!您和四小姐这边可不就危险了?” 玉梨一张圆脸显得格外地郑重,“奴从厨房顺了这把菜刀守着小姐,便是不要小命也定要护小姐您平安无事!” 云蘅莞尔,“你这小身板,一把菜刀就能护住我?那采花贼并不会来此……” “小姐为何这般肯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脑子里有什么疾闪而过,云蘅突然转过头盯着那天空中的一轮满月,今日竟已是十五…… 第二十六章 赏金猎人 此间万籁俱寂,连月亮也隐没于云层之后。 房门被轻轻地拉开,地铺上的玉梨已经睡得香甜,一身黑衣的云蘅却身姿轻捷如猫,在这熟悉的庭院中极快速地奔跃,不一会儿便从云府的高墙上轻轻松松的跳了出去。 街道上寂清无人,初冬季节夜间寒冷风卷着帘幡扑扑作响。一道黑影转瞬即过,若有人看见会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云蘅全力奔跑,背脊微微有些汗意。 希望能够来得及! 城西的唐宅在夜里似乎也深陷沉睡中一般,云蘅却知道今夜过后,明日的唐家人断不会再这样清静安宁。 唐侍郎家人口并不多,云蘅逮到一个起夜的下人逼问出唐家大小姐的闺阁所在,便当机立断地又把人敲晕过去。 趁着夜色,云蘅摸进房间,唐千雪正躺在床上沉睡,月光映照着女子娇美的面容,墨发凌乱地披散,带着一丝妩媚的气息。 果然是个绝色,怪不得会引得采花贼的觊觎。 云蘅试探着朝女子脖后使巧劲一点,那女子的头果然软软地歪了过去。 云蘅吁了口气,《天枢经》诚不欺我。 云蘅极快地抱起唐家小姐塞到壁柜中,自己则散了发,披上素衣盖上锦被,静静地等待着。 脑子里却在不停地回想—— 正如玉梨所言,前世里有一段时间女儿家谈“花”色变,这个“花”便是当时祸害无数良家女子的采花大盗花玉谷。这一世她也隐隐听丫鬟们提起过,却并未放在心上,只记得这个采花大盗嚣张至极,每逢初一十五必会祸害一女,直到后来被极厉害的赏金猎者捕捉送进了衙门,此事才算终了。 前世唐小姐便是在本月十五被花玉谷奸污,过后唐小姐因羞愤而寻了短见! 她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这唐千雪与云紫莹交好,唐侍郎在朝中也唯云洛成马首是瞻。 事发之后云紫莹专门从阆苑书乡归来,陪着杨氏去唐府吊唁。 ——今日便刚好是十五。 她就做一次这赏金猎人,想来这酬劳必会丰厚的很。 据她前世所知,这一行的规矩简单,提了人犯让衙门验明正身,当场就可以拿银子走人,官家也不会去追究你的身份。须知许多赏金猎人从前也是盗匪出身也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已过三更,整个唐府却没有一丝动静,难道是她猜错了? 突然,极轻微的脚步声,在回廊处慢慢挪动。 来了—— 云蘅屏住呼吸,果然一阵青烟从那窗户缝里袅袅飘散。 迷魂香,下三滥的伎俩! 门被推来,一个人影踱着步子走了过来,也许是料定不会失手,便没有刻意放轻脚步。 床褥凹陷了下去,那人坐在床榻一侧,似在认真地打量着“昏睡”的唐家小姐。 “啧啧……果然是国色天香,竟是我花某人所采娇花之最!也不枉费我花了许多工夫!”花玉谷的手指沿着“唐小姐”脸颊轻轻地滑下去!那阴凉的触感,几乎让云蘅忍不住想立即宰了他。 “美人儿,果然兰息生香……今夜花某人一定会好好疼惜你的!嘿嘿……”那手指已经撩开了云蘅的襟口,花玉谷犹如色中恶鬼一般俯首而下,正欲一亲芳泽,脖颈处蓦地一痛!一只银簪赫然插在花玉谷的颈项间,鲜血急射! 云蘅猛地踹开花玉谷,飞身而上便想趁机将其擒住。 “贱人!”花玉谷吃痛地往后退去,一摸脖子满手的鲜血,这才知道上了当! “你不是唐家大小姐!” “我是你奶奶!”云蘅似乎又恢复了前世做锦绣将军时的做派,当下也不和他啰嗦,扯下帐纱便要将他捆绑。 这花玉谷也有几分真本事,竟和云蘅缠斗起来。 云蘅虽然内气深厚,可久不对敌颇为生疏。《天枢经》上的绝招,她尚没有机会练习,此刻只能凭借从前的机警应变对敌。 一时间两人竟不分上下。 花玉谷知道今日捕鹰却被鹰啄了眼,倒了大霉! 眼下伤势过重流血不止,再拖延下去,即便不血尽而亡,到时候打斗之声引来那唐家的护卫,也是死路一条,于是不再恋战往门外奔逃去。 云蘅见此正中下怀!她本是偷偷前来,只为擒拿贼人换取赏金,不欲让人知道,更何况这唐家和云家还颇为熟稔。若被发现,首先自己的身份便无法交代,于是也离了唐府,向那采花大盗追赶过去! 论轻功云蘅却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没过一会便追上了负伤潜逃的花玉谷。 她一脚踢在那人的后背心,直接将其踢翻栽在地下。 那花玉谷满嘴呕血,已没有还手的气力,只得跪在地上,“女侠!哦,不!奶奶!你就让饶了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说着如捣蒜一般不停叩头于地,满脸眼泪鼻涕地苦苦哀求,“那些女子,在下只是一亲芳泽,并没有伤其性命!望奶奶放小的一条生路!” 云蘅怒斥,“那些良家女子,哪个不是守贞如命?你这采花贼夺人贞操与害人性命有何不同!你束手就擒,我自然不会要你性命!你该死与否自然由官府定夺!” “是是!小的任凭奶奶发落!”说着花玉谷老老实实地举起双手。云蘅拿着帐纱扭成绳子,正欲捆了他。 突然,整个人被一股外力狠狠往旁边一掀,几乎就在同时一个微小的声音搅动着气流啪地一声响起,一个闪着寒光的银钉已坠落在地上。 若是刚才迎面被击中,她现在不死也是重伤。 原来这花玉谷行走江湖多年,保命之招便是后槽牙中的一颗银钉。他便是靠着这一招屡屡侥幸逃生。 可今夜算是走投无路了! 一柄长剑正架在他的脖子上,刀锋散发着阵阵凉气,似乎下一刻就会割下他的脑袋! 花玉谷这一回是真的怕了,涕泪横飞,“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如鬼魅一般出现的高大男人,只用脚尖在花玉谷胸口轻戳了几下,便封了他的周身大穴。 云蘅见这男子虽然救了她,却没有半句言语,自顾自地用绳索将花玉谷捆了。 月光皎皎,明亮的夜色下,男人身量很高,地上拖着长长的黑影,一身黑色劲装背上背着一个箭篓,手臂小腿之上似乎到绑着利器, 她几乎立即意识到—— 这位才是真正的赏金猎人! 第二十七章 苍灵之息 男人绑好花玉谷,提着便要离开。 “阁下请留步!”云蘅出声唤道。 毕竟棋差一招,今夜白忙活一场也怨不得别人,更何况对方还救了自己,这赏金她也不想去争。 男子慢慢地回过头来,云蘅这才看清楚,他面覆一个铜质鬼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夜风吹来墨发凌乱地飞舞,周身围绕着冷冽的气息,看着很骇人。 “刚才多谢阁下出手相救!”云蘅大方地抱拳致谢。 铜面男子冷冷地说,“我从不多管闲事,救你的不是我。” 那漆黑的眸光似乎穿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某一处。 云蘅心有所感转过身去,铜面男子却已挟着花玉谷踩着轻功遁走。 伴着草木轻微的声响,一身劲装的男子从树丛的阴影里走出来。 “小丫头,又见面了!” “又是你——”那日出现在云府的墙头,如今又出现在这隐秘的树林!她几乎肯定这个男人一直在跟踪她! 风昱笑着说,“是我,你这丫头真有意思,明明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偏偏进的了赌坊,还又能抓贼?啧啧……这般爱财?左相大人难道不管着你么?” 云蘅冷冷地盯着她,既然都被他识破了,也不想和他多费口舌,“那你几次三番地跟踪于一个女人家,又意欲为何?” 风昱却正色道:“我只想确认,天枢经是不是在你那里?” 云蘅面容冷肃,“你找错人了!” 风昱眉梢轻挑:“你刚才应对花玉谷的那几招,可不是寻常的花拳绣腿!” 云蘅却不再理会他,“多谢阁下相救,若无他事,我欲先行!” “且慢!”风昱笑呵呵地走近,云蘅浑身戒备,突然眼前人影虚晃,顿时后颈一阵剧痛,人便软软地倒下。 眼前之人尚留有幻相,风昱已在身后稳稳地接住了她。 “小丫头,这是错身分影术!你难道不知道这便是天枢经中的招式吗?” 风昱轻捏云蘅的手脉,不由皱紧了眉头—— 还嘴硬?如此浩瀚的内气,九爷果真将功力全都传给了你! “有了九爷的内气,还这般容易被暗算,可见练得还不到家……” 四更天,天已经隐隐有些发灰。 一片万籁俱寂,草野荒芒,可与之相违和的,却是这样荒僻郊野的柳暗花明处,竟矗立着一座精致豪奢的碧玺山庄。 此时,山庄灯火通明,隐约还有筝声流淌,缭绕的晨雾带来几分飘飘的仙气。 吹台之上,琉璃暖阁,轻纱薄帐,亭台露凉。 楼阁的烟云缥缈处。一个玄色的身影枕着月色,慵懒地靠坐在席上,身前摆着一架琴筝。 那如冷玉一般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弹拨着琴弦,看似随意拨弄,不成曲调,没有节奏,却偏偏每一声都有着穿金裂石的劲健! 风昱走到吹台之上。一把将云蘅放到在竹塌上。 “岛主,人我给你弄来的!九爷便是将天枢经交给了这丫头!” “嗯——”那人动都未动,“孤的休憩之所,你竟弄来外人?看来,你这规矩是该好好立立了? “岛主,这……不是风昱不懂规矩,是这小丫头软硬不吃,可真刁钻的很呐!” 他家这位主子向来喜欢热闹有意思的东西,而这怪丫头刁钻古怪,岂不正合他老人家的胃口? 反正……他是管不了了! 姬澈叹了口气,手指舒展,卷了卷腕上的广袖,便是这简单的几个动作,由他做来也如同一幅静逸的画卷一般。 “孤懂你的心思,你若闲得慌,不若孤寻几本有趣儿的话本!” 姬澈已然起身站起,楼头冷风将他的衣襟吹起,“……将她处理掉吧!”这般淡然的口气就好似在说饭菜不合口,倒掉吧! 风昱愣了愣,岛主是什么意思?杀了她? “可《天枢经》我们毫无眉目,如今只有这姑娘知其下落,若不早日寻回,叫它流落于瀛洲,恐怕后患无穷啊!” 姬澈轻轻一哂,“有何后患?不过区区一本书册罢了……” “可是……”那毕竟是个鲜活的小姑娘! 姬澈看出他的犹豫,凉薄一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是流丽储君,怎可如此优柔?为君者,当杀伐果断,寡情少义,可为者为之,力为不能为者!” 清淡的话音似于夜风中还留有余韵,姬澈便已拂袖离去,独留风昱一人苦思,可就在经过竹塌时,他的脚步突然停住。 眸光一瞥,眉头一皱,他转过身来,盯着云蘅的脸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掌,在她额前定住,一道奇异的紫光从他的掌心氤氲而出,直渗进云蘅的额心。 风昱也被这边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岛主,她……” 苍灵之息…… 这个丫头? 却见姬澈二话不说,已经将云蘅抱起,径直走进房内,房门扑地一声关上! 徒留风昱于风中凌乱—— 岛主啊,您刚刚不是还要杀了这丫头么,现在又把她带到卧房中是几个意思?主子,您到底晓不晓得这瀛洲大陆很计较男女之大防啊…… 琉璃五彩灯下,纤毫毕现。 将云蘅放在床榻之上,为了应证猜测,姬澈毫不犹豫地将她的襟口扯开。 雪白的肩头毫无瑕疵,在灯火之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居然没有? 姬澈握着云蘅的裸肩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边—— 没有般若印? 姬澈稀奇,这丫头身上分明有着先圣师尊的苍灵之息,却没有神隐族的般若印!那么她,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正是沉吟思索时,塌上之人却忽地睁开一双乌沉沉的大眼睛。 那双眼,是姬澈从未见过的……清澈见底却又溢满沧桑风霜,这红尘俗世中竟有这等奇怪的双眼? 可那双眼慢慢扫过自己被扯地散乱的襟口,又扫过那双握着她肩头的大手,最后慢慢地转向俯视她的人,胸腔急剧地起伏起来。 一阵劲风袭来,看似纤瘦的手臂霎时成刀,从侧边狠狠地劈向他。 姬澈却毫不费力地抓着她的手腕,而另一只拳头更携着雷霆之怒,直冲他心肺击打,狠厉至极。 若是普通人挨了这一拳必会重伤,可姬澈轻笑一声,仅以掌心贴在心口一挡,顺势将她的拳头包在掌心。 这一拳仿佛打在棉花上,戾气瞬间散尽,又似乎有什么往外将她的内气抽离。 云蘅一惊,连忙要撤回两臂!却已来不得,双手似乎被牢牢地吸附在那人的掌心中动弹不得。 是他,是他在抽离她身上的力量! 他究竟是什么人? 第二十八章 耍她玩呢 两人在床榻上相互搏力。云蘅眉头紧皱,姬澈却好整以暇,嘴角还挂着闲闲的微笑,那模样那姿态仿佛在逗弄一只宠物。 云蘅动了真怒,拼尽全力却依然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然那素衫男子含着笑,双手随意一折,便将她的手腕强行翻转了过来。 顿时——千钧之力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以至她的整个人似临泰山重压,内气凌乱游走,一时间如万蚁啮身,痛地叫她打颤。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间滚落,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却紧紧锁着他,漆黑的眼眸平静却沉冷。 啪……一阵细小的骨裂的声音!疼痛似乎到了临界点,云蘅猛地闭上双眼随即又睁开,脸色苍白,眸如夜染。 如此疼痛,她居然没有一丝呻吟?姬澈有些纳闷,戏文里不是常唱:芙蓉面,弱柳腰,远山眉,海棠颜,温语娇吟,莺莺燕燕?这才是阴阳万物中阴柔魅弱之态。 可如她这般的,坚毅不摧,哪怕形销骨裂都不皱皱眉的,戏文话本中竟从未提及过,姬澈难得有一丝兴味。 他松开自己的手掌,轻嘲一句:“徒有姬玖四十载内气,竟还是这般无用!” 方才一番争斗,他更确信这个女人尽管神魂微弱,却有师尊的苍灵之息。 她究竟是何人?姬玖已死,难道这一切还要从她身上寻起…… “张开嘴!”姬澈突然道,似料到云蘅不会听话,便干脆托起她的下颌,将一颗赤色的药丸塞进她的口中。 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那药丸刚进了喉咙便化开,一阵清凉之感忽地席卷了四肢百骸,舒服至极!便是以前自行练功阻塞之处也如冰川融化泉水淙淙一般流畅无阻。 云蘅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看向姬澈!难道方才他是在帮她? 能通奇经八脉,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可遇而不可求,虽剧痛无比却可一劳永逸。 他知道姬玖…… 那么,他和先前掳她的男子是一伙的? 为何他将她抓来,却又要帮她? 云蘅冷冷地盯着他,眼神里是十二分的警惕—— “我说过,我不知道什么天枢经。就算你杀了我也没有用!” 姬澈轻笑一声,似乎很无所谓的样子。 “那东西不适合你练。” 云蘅以为他在羞辱自己差劲,盯着他的眼神愈加冰冷。 彼时,姬澈已经下了塌,慢慢踱步到案前,抽出一张小几,自顾自地摆上棋子。 “来,陪孤下完这盘棋,便放你离开,如何?” 那莹玉质地的棋子被他捏在纤长的手指间,格外引人注意 孤?谁人敢如此自称? 云蘅心头一动,他是哪国王侯?平夏抑或流丽?细细看去—— 一袭广袖长衫,墨发披散于肩脊,面容俊隽无双,眸若星辰,眉间藏雪,令人不敢逼视。 即使撑着下巴,懒懒地坐在那里,也给人无比高华尊贵之感,昏黄的灯火在他的周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影,朦朦胧胧,平添一丝神秘和疏离—— 此等人物,从前世到今生,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还不过来……”那人眸未抬,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云蘅想了想,还是拢好衣襟走到几案前坐定。 天光已微亮,顶多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她每日晨起之时,届时丫鬟便会进来服侍,更别提昨夜玉梨还睡在她的房里。 若是被人发现她通宵未归,这麻烦可就不在小了! 可眼下无计可施,只能陪他下完这一盘。 云蘅盯着棋盘正要落子,便听姬澈淡道,“孤的意思是,你可不能输,否则就别想踏出这山庄半步。” “你——”云蘅怒目而视,将手中玉子一掷:“我不会下棋!” “哦……” 姬澈手指把玩着一颗弃子,连头都没抬,漫不经心道:“如此甚好,那你便认孤做个师父,从此就跟着吧……” 师父? 云蘅气结,这人当真奇怪至极,行事毫无章法,一切随性而来,叫她分不清是敌是友。 不得已去瞧那棋盘,发现竟是一部残棋。 事已至此,又没办法敌过他,云蘅索性沉下心来思索这残局。 她的白子虽多,却故步自封,闲棋废棋甚多,好在布局尚可,倒是可以谋划一番。对方所执黑子甚少,却能纵横四野游刃有余,但失之于单枪匹马,鼓掌难鸣! 前世她原本对棋艺只是略通皮毛。 可是在千百个孤独的征戍之夜,她睡不着时便会拿出凌希烨送给她的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有的时候也会找副将白樱一起下,久而久之她的棋艺精湛起来,后来都能将白樱这个将门虎女打个惨败! 前世,她的棋风以凌厉见长,重攻轻守;而如今她更崇尚兵者诡道也,步步为营,出其不意。 “丫头,棋艺不错……” 他在吃掉云蘅的第六颗子时,突生感慨。 分不清是嘲弄还是真心,云蘅压根不理他,只绣眉紧皱,全心投入。 滴漏扑簌簌地流泻,渐渐露了底,天已然大亮。 云蘅拼尽全力还是渐渐落败了。她却不知,姬澈夸她棋艺并不是讥嘲于她,须知在这瀛洲大陆能胜过他的人恐怕没有几个。云蘅却能同他周旋再三,足可以见棋艺之精了。 终于,胜败只在一子间! 突然,姬澈用袖子一挥,乱了棋阵—— “罢了!孤愿同你和棋,你回去吧……” 这人是故意耍她玩呢? 云蘅忽地站起来,带动椅子一阵哗啦响,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着他:“你是故意的!” 姬澈却淡笑不语,眉眼映清澈的晨光,竟有种夺目的光彩,可搁在云蘅眼中却无比的刺眼! “难不成,你真的想跟住孤的身边,不想走了?” 云蘅忍住气,不再多言,疾步向门口奔去。 上好的金丝楠木门被拉开,守在外边竹塌上打盹的风昱冷不丁被惊醒,不由朝门口看去,那女子衣襟不整,双眼通红,还满脸怒容? 天,他家主子究竟做了什么? “看什么看?”云蘅冲着风昱一声喝!风昱赶忙低下头,就听里屋传来姬澈的吩咐,“风昱,领她出去!” 是了,山庄设有风华阵,凭她自己是出不去的。 “是!”风昱在门外应道。 姬澈漫不经心地收拾着棋子,不经意扫过对面的白子,突然笑了。 那里分明少了一颗白子…… 眼光不错! 须知这一百零八子,皆是南滇籽玉磨刻而成,颗颗价值千金,整一副棋更是世间孤品价值连城! 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谁顺走了……原来不仅是只尖牙利齿的小豹子,还是只不肯吃亏的小狐狸! 只是可惜了这副残棋,少一子,便没有存在的价值……姬澈轻轻捻着一枚黑子,若有所思。 不过半刻,风昱便又去而又返,见到姬澈便道,“这丫头,可真够倔的!只叫我送出庄子,便自行回去了。” 彼时,姬澈正靠在吹台之上小憩,素衫广袖随清风而动,闻言只微微勾唇。 “岛主,风昱不明白,您不是说要除掉她么?怎么又……” 将她锁在房里一夜,还让她全须全尾地回去了? “苍灵之息……在她体内。” “啊?”风昱闻言大惊,转而大喜,“难道她,她就是岛主你一直要找的人?” 从记事起,风昱每三年便跟随姬澈来瀛洲大陆一回,寻找失散多年的先圣后人。本来找到姬玖便有了线索,可姬玖也死了,他以为这一次也是徒劳。 可这次不一样啊,岛主等不了多久了。 “孤亦不知……她虽有苍灵之息,却无般若之印。” “没有般若印,那岂非又不是……奇怪了?”风昱也糊涂地紧了! 姬澈睁开眼睛,微微摇头,“她体内残有师尊的气息,孤还是很熟悉的,就算她不是师尊后人,也脱不了干系。” 第二十九章 横生波澜 云蘅足如点花步如飞叶,可回到相府时仍是迟了,清芜居里正一片嘈杂,“三小姐呢?” 芍药抓着玉梨的胳膊急问,“你昨夜不是一直陪着三小姐吗?三小姐不见了,你怎么会不知道,玉梨你究竟是怎么当差的?” 芍药是云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前些日子刚被老夫人调来服侍云蘅,身份自然比玉梨要高一些。 玉梨两眼包着泪惊慌失措,“我……我不知道啊,早上,我,我起身就没见三小姐了!”突然她哇哇大哭起来,“小姐会不会被那采花贼捉去了?” 众人闻言大惊,芍药狠狠捏了玉梨一把,“小蹄子净瞎说,看我撕烂你的嘴!” 虽这样教训玉梨,可芍药心头却惊疑不定,她在府中已久知道这事若是闹大了,对三小姐的声誉有害,只觉得这事自己做不了主得赶紧禀告老夫人去。 芍药前脚使人去向云轩,后脚便有不速之客趾高气扬地到来,“咦,我那三妹去哪了?” 走进来的正是云兰蓉,只见她一脸看好戏的嚣张模样,眼光扫了一圈,下人们纷纷低下头,“呀!这一大清早,三妹该不会是不在院子里吧!?”那故作惊讶的表情却掩盖不住心底的得意,臭丫头总算让我逮到把柄了! 原来,清芜居一大早的动静,早有好事的下人到松香院去露风。杨夫人刚刚起塌,身边的林妈妈便敲门进来说,“夫人,那三小姐不见了!” 杨夫人拿着钗子的手停住了,诧异地回头,“什么意思?” “听清芜居的丫鬟说三小姐一早就不在屋里,院子里,花园里也都找了,就是没个踪影……”林妈妈神秘兮兮地凑近,“下人们传,三小姐会不会是被那个采花贼抓了,这阵子那事闹得可凶了,老奴听说那采花贼专喜采官宦人家的姑娘……” 杨氏愣了一瞬,对着铜镜将钗子插进发中,“可惜了,本来还打算养着,以后找个好人家……如今,这无论是不是被采了花,就大家闺秀夜不归宿这一条,三丫头的名声算是毁了,枉费了老夫人对她的疼爱……” 说罢还惋惜地摇摇头,杨氏心中自有打算,云蘅虽然貌美可毕竟是庶女,原本可以养来为莹儿铺路,可自从那次落水之后,整个人变得有些古里古怪,也不好拿捏了。蓉儿三番两次在她手里吃亏,再加上这丫头哄得老夫人对她千依百顺,再这样下去,老夫人膝下岂不是就没了莹儿的地位?可巧今儿有了这档子事,她不如顺水推舟,弃了那丫头,反正府中不是还有一个庶女云芷吗? 正想着,门被啪地一声推开,只见云兰容满脸兴奋地追问,“娘,是谁夜不归宿?我琳琅说了,是不是云蘅那个臭丫头!” 杨氏点点头,笑着抚着她的手道,“这下你要乖了,你不是一直讨厌三丫头吗?娘给你出出气!” “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那丫头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定是到哪里去勾男人去了!这次定要祖母和爹爹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云兰容一脸恨恨的!那丫头从前傻里傻气地任她作弄,可自从上回在老夫人跟前得了脸,就越发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杨氏轻拍一下她的手,轻责道,“女孩子家哪里学来这些没羞没臊的话?蓉儿呀,你要像你大姐学学,做个温柔娴静的淑女,未来才能找个好婆家!” “知道啦!”云兰蓉嘴上不耐烦地应着,心里却道,你们心中都只有大姐,什么都是大姐最好!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云洛成辰时才会下朝,杨氏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云老夫人那里,这一路也不拘着风声,等她走到向云轩,整个相府都知道昨夜三小姐夜不归宿,再一传又变成了三小姐被采花贼抓走了……三小姐和别人厮混去了…… 而云兰蓉早已按捺不住领着一批自个院中的下人,洋洋洒洒地来到清芜居看笑话! 芍药见云兰蓉来,心知不好,却也六神无主。云兰蓉笑着,说出的话却极恶毒,“我这三妹貌美若花,可不就是最招蜂引蝶的,这一夜未归,还不知和哪只狂蜂浪蝶厮混去了!你们也不要再找了,等你们主子快活够了便自然回来了!” “你胡说!”玉梨涨红了脸,跳出来,指着云兰蓉叫道,“我家小姐才不是这样的人!”小姐不见了,这二小姐不但没有半点姐妹情谊,反而到这里极尽羞辱,玉梨觉得就算自己是下人,也不能任由小姐这般被人侮辱! 啪地一声脆响,云兰蓉身边的丫鬟琳琅一巴掌甩在玉梨的脸上,“你这贱婢,三小姐跟前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玉梨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红着眼看着云兰蓉。 云兰蓉心情很好地蹲下来捏住玉梨的下颌,“你说你家小姐不是这样的人,那你倒是将她叫出来啊,嗯?” 玉梨紧紧抿着嘴,死死盯着云兰蓉,眼中已蓄满泪水。云兰蓉知她是云蘅的贴身丫鬟,冷哼一声,“这贱婢看护主人不利,去!将她捆起来,待会交给母亲处置!” “是!”琳琅应声向前,狠狠地拧了玉梨一把,便用绳子将她绑了! 此时云蘅究竟在哪?那清芜居檐头的榕树上正蹲着一个烟青色的影子,不是云蘅是谁? 她回来时,发现自己失踪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彼时云兰蓉又恰巧过来耀武扬威,她就更不能现身了! 云兰蓉的每一句羞辱她都听得真真切切,玉梨的耳光叫她紧握双拳,“云兰蓉,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蜂蝶!” 一阵晨风吹过,榕树枝叶挥舞,落叶纷纷扬扬,再去看时,那烟青色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秋兰院中,云芷在葡萄藤架下静静地绣花,卢氏昨日便向杨氏请示,说是堂弟妹坐月子,要请府中经验丰富的张嬷嬷前去帮忙催乳。这卢氏的娘家虽然败落,可她叔父却是京郊永和县的县令,在吏部也是挂了名的,说不准能往蓟京调任,如今给这点小恩小惠杨氏自然没有理由不答应,于是卢氏昨夜便领着几个下人并张嬷嬷一道乘车去了。 第三十章 出乎意料 迎香一边执着大扫帚扫着地,一边感叹她们秋兰院实在是太冷清了。话说南边的清芜居从前还比不过这边儿,可自从上回落水后这三小姐却突然像开了窍一般,不仅把老夫人哄得高高兴兴,听说还把卿娘院里的那些家伙整治地服服帖帖! 今早她去领公中的胭脂水粉,竟瞧见了卿姨娘院儿里的春眉?这春眉曾是大夫人身边的,又曾经侍奉过大小姐,所以向来嚣张跋扈的,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可这一回她居然亲自去领份例?这可是三等丫鬟干的活儿!虽然那讨人厌的做派还在,可却没了以前的气焰! 迎香心里还是暗暗佩服三小姐的,她默默地看了一眼娴静的四小姐,不由叹了一口气,她家小姐这软糯的性子,若是也能改一改就好了,幸亏卢姨娘有十分的精明,否则她们这院就更不好过了! 迎香这厢正在出神,却听见云芷唤她:“迎香,外边有动静,去看看是谁?” “好勒!”青燕放下扫帚,将院门打开,吓了一跳,“三……三小姐?” 云芷闻言连忙放下花绷子,迎了出来,门外正是云蘅。 “三姐,你……” 云蘅轻轻笑了笑,踏进门来,“四妹……” …… 话说杨氏到云轩门口,却便停住了脚,如同变脸一般迅速果决,方才乐悠悠的一张脸转眼变得惊慌失措,“老夫人!老夫人——” 云老夫人正在云兮堂里坐着吃茶,见杨氏一副慌乱的模样,不由拧紧眉头,“静淑,你是当家主母,如此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杨氏捂着胸口道,“不好了,老夫人,蘅娘,她,她……” “阿蘅?阿蘅她怎么了?”云老夫人惊觉问,“快说!” “蘅娘,她昨夜未在屋内,至今未回?媳妇生怕,会不会是有歹人来府中……”话还没说完,云老夫人手中的茶碗掉落在地,啪地一声响,吓得杨氏一顿! “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出去找——”云老夫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拄着龙头拐杖不住地咚咚捣地,可见焦急万分! “哎,哎,媳妇这就去——” “慢着!”云老夫人又叫住她,“不要声张……”杨氏明白,到这个时候老夫人还想尽量保着云蘅的名声,心中更加不忿,“媳妇晓得!” 却不想这时云兰蓉带着一群仆妇绑着玉梨,引着云洛成进了屋,“老爷您可回来了!蘅娘她……”云洛成却抬手止住她下边的话,“我已知晓!” 杨氏抹着眼泪,一脸伤心,“这孩子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天杀的采花贼怎么寻上咱们府上,我可怜的阿蘅啊……” “阿蘅,阿蘅——”卿娘满脸泪痕跌跌撞撞地闯进屋里来,冲着云洛成扑通一声就跪下来,“老爷夫人,求您,救救阿蘅!”这风声已传遍相府,卿娘听闻此时吓得三魂去了两魂,若不是还有一股子毅力早已昏厥过去,“老爷,求您救救阿蘅!”她一介妇道人家,此身六神无主只得不住地磕头恳求! 云洛成叹了口气,才道:“三丫头不是那采花贼捉走的!” 杨氏诧异,“老爷为何如此肯定?” “那采花贼昨夜已被人扭送官府,今日已移交给大理寺,我也是今日上朝时听人说的!阿蘅又怎么可能是被那采花贼所捉呢?” 卿娘一脱劲,瘫倒在地上,云兰蓉却不甘心道,“父亲,就算不是被采花贼捉走,她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夜不归宿?该不会是和别人暗通款曲,乐不思蜀吧?” “你住口!”这一声却是卿娘叫出来的,俗话说为母则刚!卿娘向来唯唯诺诺,可如今那人辱的是她生死未卜的女儿,心中一股怒气和怨气突然就从心肺中迸发出来!“我的阿蘅,绝对不是这样的人!老爷,请您做主!”说完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你——”云兰蓉正想冲上前,却被杨氏一把拦住!她虽然也气这向来软弱的卿娘竟敢用这样的口气对她的宝贝女儿说活,可当着老夫人和云洛成的面究竟不敢太过分。 “够了!”云老夫人这时候冷冷一喝,“阿蘅生死未卜,你们却在这里吵来吵去,还有一点规矩吗?” “阿娘……” 一个声音很轻,带着疑惑和不解,却如同一盆凉水将整个所有人都泼醒,一时间大家都闭上了嘴,将眼光齐齐地移向门外。 温暖的晨光中,光晕印染。一身烟色素衫墨发泼肩,秀致至极的少女,携着另一位容色清雅娴静温柔的姑娘,一同迈过云兮堂的门槛。 “阿蘅!”卿娘首先反应过来,站起身向云蘅冲将过来,紧紧抱住她,泪如雨下,“我的阿蘅啊!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云蘅轻皱着眉头,抚拍着卿娘的背心作无声的安危,心中有些歉疚。 “阿娘,你怎么了?我好好的呀,有什么事?” 杨氏的脸如开了五色染坊一般,变幻不停。云兰蓉却不敢置信地叫道,“怎么可能?云蘅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云蘅眉头皱得更紧了,“瞧二姐说的!那二姐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行了!”云洛成厉声喝止,转过头来,极严厉地问道,“为父问你,你昨夜未在房中,究竟去哪了?” 云蘅似乎被云洛成的态度吓到了,有些委屈的红了眼,“父亲,我一直在四妹那里啊?” 云芷? 云洛成疑惑地看着云芷,“四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云芷怯怯地上前一揖,她平素不敢在云洛成面前说话,这会子只垂着头,低低说了一句,“三姐昨夜是在阿芷那里过夜的,因为聊的有些晚,所以今日给祖母请安来的迟了些,望祖母和父亲见谅。”话语中透露出,她以为大家是因为她们迟来而生气。 云洛成平了平心气,“你所言当真?” 还不待云芷回答,那边杨氏却突然问道,“阿蘅啊,你去阿芷那里,怎么你的贴身丫鬟竟不知晓?” 云兰蓉眼珠一转,“是啊!你的丫鬟玉梨说你昨夜还在房中,怎么今晨就找不到人了?”琳琅抓着旁边被五花大绑的玉梨,往堂中心一送!玉梨那俏生生的小脸上红一道青一道,显然被琳琅欺负惨了。 云蘅忙上前两步,将玉梨最终塞着的绢布取下,关切地问道:“玉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一章 巧言相辩 玉梨大哭着,“小姐,她们说你被采花贼掳走了!奴婢气不过便为小姐辩驳了几句,她们就……” 云蘅突然转过身,又气又怒道,“二姐,阿蘅知上回劝你多修武德的话不中听,得罪了你!可阿蘅毕竟也是为了二姐,为了父亲,为了咱们相府的声誉好!你怎可以如此报复于我!阿蘅毕竟是你亲妹子!二姐,你可知你羞辱的不仅是区区一个阿蘅,更是整个相府的门面啊!” 云洛成心中咯噔一声响,云蘅说的不错!要是这相府任这采花贼如履平地,相爷的女儿被采花贼侮辱过,整个蓟京会怎么看待他云洛成,他还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又如何在这世间立足?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经有几分相信云蘅的话,更暗恨杨氏母女妇道人家见识短浅。 “兰蓉!”云洛成一声喝,“跪下!” “父亲,我没有说谎!她就是……” “跪下!”云洛成动了真怒,这个二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如今连他这个父亲的话也不听了吗? 杨氏连忙压着云兰蓉跪下,一边又道,“老爷你消消气,兰蓉还小,性格又耿直,您向来也是知晓她这个臭脾气的!只是……” 杨氏向云蘅走了几步,眼神冷冷的,“妾身也想弄清楚,阿蘅为何会好端端地去四丫头那里?贴身丫鬟又怎么不知道呢?” 谁知,云芷垂着头走到杨氏跟前,怯怯道:“母亲,您要怪就怪阿芷吧!是阿芷央求三姐相陪,这才引出了这些误会?” “哦?真的这么巧?”杨氏怀疑地打量着云蘅和云芷。 云蘅踏前一步,冷笑道:“四妹,你就直说了吧,今天祖母和父亲都在,咱们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什么好藏藏掖掖的!” 见这其中另有蹊跷,云老夫人不禁问,“究竟怎么回事?” 云蘅道,“既然父亲怀疑,母亲不信,那么请祖母派人去秋兰院一看便知!我和四妹忙活了一夜,那些东西应该还在箱奁上!” 杨氏皱起眉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头云老夫人已经指使周嬷嬷亲自前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周嬷嬷就抱来一箱东西。打开一开,竟是许多花花绿绿的衣裳! “三丫头,这是何意?”云老夫人仍旧不解。 周嬷嬷仔细摸着那些衣裙,先是皱着眉头,突然惊地抬起头望向云蘅,接着拣了一件裙子送到云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您看。” 老夫人伸手摸了摸,这些都是胭脂香绸缎,富贵人家常穿的料子,也是她们府中每一房的份例,手上这一件紫襟对袄撒花裙,质料柔软做工细致,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这……” 周嬷嬷低声提醒,“这些衣裳好看是好看,可都是由旧衣赏改制成的新衣裳……”周嬷嬷隐隐猜到了什么,有些说不出话了! 什么?老夫人惊觉地望向云蘅和云芷,“蘅丫头,究竟怎么回事?” 云蘅眼圈泛红,眼中含泪,却强颜欢笑道:“这些衣裳小是有点儿小,可料子还是顶好的!我听闻四妹绣工是顶好的,便央求四妹帮我将这些衣裳拼一拼改一改,制成好穿的衣裙,对了!四妹的手可巧了,还能将这些旧衣赏拆了打成方胜络子,缝在腰上可好看啦!” 云蘅在甜甜的笑着,仿佛在说着自己极欢喜极自豪的事情,可云老夫人越听心里越是发酸,口气却严厉起来,“谁让你们改旧衣服的!难道咱们云府里还缺着小姐们的衣裳不成?” 云老夫人一道冰凉的眼光含着失望,直投向旁边站着的杨氏。这个媳妇早前看着是守规矩的,这几年或许太纵着她了,以至于目光如此短浅!云老夫人这样想着,连带的今日之事也怀疑到了杨氏身上,心中愈加不满。 杨氏心中咯噔一身响!自那回兰蓉因着云蘅落水,再加上这丫头越发难拿捏,所以她确实吩咐过林妈妈有意克扣清芜居的份例,好给她一些教训,哪里想到这死丫头会来上这一出? 云洛成也狠狠瞪了杨氏一眼,虽说他不在乎这两个庶女,可主母薄待庶女,甚至迫其改旧衣穿,这若是传入朝堂,他的官声还要不要? “林妈妈——”杨氏一声厉喝,“你怎么办的事?” 林妈妈惊了一跳,连忙跪下来。杨氏指着林妈妈就骂道:“惫懒东西,本看着你平时做事仔细,才将阿蘅和阿芷的起居用度交给你负责,瞧瞧——你是怎么办的事?竟叫阿蘅和阿芷受这样的委屈!” “老奴……老奴……”这原本就是夫人的授意,可是现在却如何能如实说出来?自家老小的命途都握在夫人手中,她只好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叩头请罪:“夫人恕罪,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的错!” 云老夫人冷眼旁观着眼前的闹剧并不言语,只捧起一杯茶来喝。云洛成也一脸黑沉,极为不满的样子! 云兰蓉有些发蒙,明明是他们来告发云蘅的,怎么看如今这行事,她娘竟成了别人横眉怒怼的那一个? 杨夫人见状扯开林妈妈攥着的衣角,“狗东西,若不好好惩治你,怎能叫别人引以为戒?拖下去,重打三十棍!” 一棍十斤,若是打下三十棍岂不是要打残了?林妈妈大声讨饶,“夫人饶了老奴吧,饶了老奴吧!” 不管林妈妈如何苦苦哀求,终是被人拖了下去,那哭嚎声一直到门外还能听见。 好一个杨氏,竟叫他人做替罪羊!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 云蘅眼神暗了下来,转而看向杨氏和云洛成,冷冷道,“我和四妹商量,咱们毕竟是相府小姐,这事儿可不能叫别人知道,免得被旁人看轻了去,只有贴身的丫鬟才知晓!” 杨氏此时脸色无比难看,却又听云蘅道,“至于母亲问我,为何贴身丫头不知道我的行踪,好!让阿蘅告知母亲,这几日外间风传那采花贼专好猎捕官宦家的女孩儿,我那丫头生怕我吃亏,夜夜不合眼,拿着剪刀守在我床边。 可怜她虽是丫头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这几日眼都熬肿了!昨夜卢姨娘正巧不在,四妹也怕的紧,我又正巧有裁剪之事想烦劳她,那时我见玉梨好容易睡着,心生怜惜便不愿将她叫醒,便跟着青燕去了秋兰院,心想着明日清晨回来便是,谁知我和四妹昨夜熬了一宿竟也迟了……” “清芜居和秋兰院没有护卫?”云洛成一震,喝到:“杨氏!我将那些护卫交给你,难道是叫你只守着自己的女儿么?” 第三十二章 心是偏的 原来这几日采花贼闹得薊京愁云惨淡,云洛成也不放心,便将府里三十多个侍卫交给杨氏分配,可直到这时他才知道杨氏将这些府兵派去给自己的女儿,心中暗骂杨氏是个眼皮子浅的蠢货,难道她竟不知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杨氏虽然有些心慌,可毕竟还能沉住气,不由露出几分委屈,“老爷,您冤枉妾身了,那些护卫都是在后宅行走巡逻,并没有只守着兰蓉啊……” 就在这时,云蘅悄悄地移近云兰蓉,彼时云兰蓉正是跪着的,本来就够憋屈了,云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在某个微妙的时刻还冲着她嚣张地挑挑眉,嘴角扯出一丝笑,那笑容里有不屑和得意,还有一丝狂妄,好像在说:瞧,偷鸡不成蚀把米!父亲还是向着我,你又算什么东西! 果然—— 云兰蓉气得连呼吸都粗了起来,不由向杨氏身边一站,大声道:“就是护着我又怎么样?!你不过是个贱丫头,姨娘生的庶女,凭什么和我相当?” 云蘅笑了! 杨氏想阻拦却已拦不及,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揪了云兰蓉一把! 云兰蓉吃痛地叫道,“娘,我说的没错,我和大姐才是您和父亲的嫡女,她又算什么东西,拿什么和我比——” 彼时,云芷垂着头,怯懦又卑微;而云蘅则垂着双目,轻轻咬着嘴唇,连鼻头都红了,看着又倔强又可怜!云老夫人见状,心中怜惜更甚! 而云洛成的脸已彻底沉了下来,冲着杨氏母女道:“你问,她是什么东西?哼,她也是姓云的,我云洛成的女儿!” 杨氏心知不好赶紧拉着云兰蓉跪下:“老爷息怒!您知道的,兰蓉年纪还小,口无遮拦,妾身定会好好管教她,还求老爷饶了她这回!” 云老夫人斜睨着杨氏道:“静淑,你就是这样管教女儿的?哼,口无遮拦?那就是说心中还是如是想?你身为相府的当家祖母,本应对庶女多多照拂,宽厚相待,可你看看你……今儿个这叫办的什么事!”云老夫人长叹一声,这个媳妇于她膝下相伴多年,府中大小事务也处理得井井有条,执掌中馈也尽心尽力,她原以为可以安享晚年,可没想到杨氏竟也是个糊涂的! “老夫人,妾身处事不周,偏听偏信,这都是妾身的错!还请老爷老夫人看在紫莹的份上,容谅妾身这一回吧?”杨氏拿着手绢儿拭着泪珠,好不可怜又知错的模样! 杨氏虽已近四十,可保养得宜,如今看着只像三十出头,此时哀哀哭泣平添了一份楚楚可怜,“老爷,您是知道的,妾身生蓉儿时难产,差点带着蓉儿去了!虽然侥幸活了命,可蓉儿小的时候体弱多病,妾身自然也多惯着一些,如今脾气自然也就比旁人大些,平素里说什么想什么也如孩童似的,没什么心眼,如今说话冲撞了老爷,都是妾身不是,是妾身管教不严,如果要罚就请老爷罚妾身吧!” 毕竟是结发夫妻,平时又相敬如宾,云洛成心头一软,便伸手扶起她来,嘴上薄责:“相府虽然没有旁支,只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是繁事琐事也是不少!不过你既身为主母便不得轻慢,当事事照拂周全!起来吧!” 云蘅的手在袖子里蓦地捏紧,竟如此避重就轻! 原来,一双庶女的委屈苦楚还比不得杨氏的一串眼泪?她和云芷在云洛成心中到底低到了什么位置? 云兰蓉方才见云洛成动了真怒,也吓得不敢吱声,这会儿见父亲大人软化了不少,心头一松,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把搂住云洛成的一只胳膊撒起娇来,“父亲大人,您别生气了,蓉儿下次再也不敢了!以后肯定会好好和三妹四妹玩儿的!” 正如杨氏所言,云兰蓉从小娇弱多病,确实更能得到云洛成的怜惜。 “哼!”云洛成虽然表情严肃,可眉眼已经松弛下来。 云老夫人眉头越发拧的紧了,他这个儿子越发糊涂了,如今连公允持正都做不到的? 半晌未发话的云蘅突然跪了下来,大声道:“父亲!阿蘅有错!如今阿蘅名声已坏,被人谣传……还有什么颜面苟活在世!阿蘅为相府蒙羞,为父亲蒙羞!” 云蘅一头磕地:“请父亲赐阿蘅一死!” “阿蘅——” “阿蘅——”云老夫人和卿娘都急得叫出声来! 云洛成拧紧眉头,盯着云蘅心中暗忖:这丫头如此作态,分明就是逼着他要将此事彻查下去! 杨氏见状,便想蹲下去扶起云蘅,“蘅娘啊,明明是你受委屈了,怎能让你父亲赐死你呢,行了,母亲待会便去吩咐,如有下人多嘴必会重罚,这事既是莫须有的,便让它过去吧,阿蘅你也起来吧,没的叫你父亲为难了!” 云蘅却抬起头来,扬起下颌,盯着杨氏,冷冷道:“母亲难道不知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三人成虎,人言可畏!这般毁人名节之事,不啻于害人性命,怎能就这般揭过?!” 杨氏有些心惊,这丫头的眼神冰凉冰凉的,深沉地不见底,莫名地叫杨氏背后冒出一丝凉气! “若是父亲不愿赐死阿蘅,便请为阿蘅做主,揪出散播谣言居心歹毒之人!”云蘅一双澄亮的大眼睛盯着云洛成,态度坚决,不愿有半点退让! 云洛成犹豫了,心中讶异:这三丫头怎地这般刚烈! 这后宅的事他哪里不明白?杨氏和兰蓉确实理亏,这三丫头分明是逼着她去惩治杨氏母女! 可是…… 就在这时,云老夫人却拄着拐杖站起来,长叹一口气,“蘅丫头,你受委屈了!” 这一句“委屈”刚刚杨夫人说过,虚情假意徒叫她厌憎! 可此时云老夫人说来,却让云蘅心头蓦地一痛,又一暖,眼泪便真的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云老夫人走到跟前轻轻抚着她的鬓角,“好孩子,你先起来!这个主,祖母给你做了!” 云洛成和杨氏均一惊。 “洛成,这事你别管了!”云老夫人沉声道,一双慈目却凌厉地扫向云洛成,言下之意不许他再有所偏袒。 云老夫人多年不管事,可是不代表她不知事,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耳通目明的周嬷嬷,不过半天时间,便将这事查了个透底。 护卫揪了两个人上来,“老夫人,这两个便是最先散播谣言的人!” “嫣红?”玉梨不由地叫出声,嫣红是清芜居的二等丫鬟,平素内向沉默,却很是勤劳能干,玉梨对她颇有几分喜欢。再一看,另一个丫头竟是云兰蓉身边的大丫鬟琳琅! 玉梨一想便全明白了,这琳琅正是嫣红的堂姐,两人都曾在松香院受过林妈妈的调教。 当初琳琅精明能干被派给了云兰蓉,而嫣红沉默寡言不得主子青眼,自然被派给了不受宠的云蘅。因这层关系,两人在府里却是别旁人更亲一些,没想到做坏事也狼狈为奸! 第三十三章 反将一军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琳琅此刻趴在地上抖如筛糠,而嫣红却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语。 周嬷嬷站到她们面前,代老夫人大声训道,“大胆贱婢,竟然敢造主子的谣!这皮是不想要了么!” 琳琅头磕地砰砰响,“老夫人饶命,奴婢嘴贱!早上见到堂姐多说了几嘴,便不想被人听了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兰蓉,这丫头是你屋里的?”老夫人沉着脸色问,“你就这般纵着自己人在外嚼舌根,败坏姐妹名声?” 云老夫人毕竟不是云洛成,云兰蓉在有些发怵了,小声道:“祖母,琳琅是孙女的人,可孙女不知情啊……” 老夫人冷哼一声,厉声道:“既是不知情,却在事情未查实时,便跟着胡乱造谣,兴风作浪,毁害自己姐妹的名声!这般浑噩还有我云家嫡女的模样吗?你可知,若是阿蘅身上有污,你便也干净不到哪去!虽有嫡庶之分,可你们几个都是我云府的小姐,在外人看来便是一体的,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云老夫人这席话不可谓不重,以往她也极疼惜这个孙女,但到今日突然警觉到这种疼爱是否变成了一种放纵,一种姑息! “自今日起,兰蓉禁足一个月,待在掬芳院,抄写佛经百遍,好好静思己过!” 云兰蓉犹有不服,可怜巴巴地望着杨氏和云洛成,杨氏却对她摇头,云兰蓉只得委委屈屈地应了句“是”,可转头望向云蘅的眼光却极阴沉! 老夫人捻着佛珠,一双慧眼犀利如刃,“静淑,你作为当家主母,驭下不严,管教不利,亦有苛待庶女之嫌!”她顿了顿,轻轻地叹了口气:“今夜去祠堂跪着吧,若再也下回,我便不饶你了!” 云洛成似乎还想说什么,云老夫人一记眼风扫来,便叫他住了嘴。 杨氏此时恭敬地走上前,含泪道:“媳妇知错了,以后定会好好操持,不再叫老夫人费心!”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堵住一口气,心头又闷又痛,却又不敢说半个不字。怎么会这样?今日明明有十分胜算,怎会被这丫头反将一军?为什么连老夫人都站在她一边! 谁知云老夫人刚处置完杨氏和云兰蓉,却又慢慢向下扫了一眼道:“那个叫玉梨的丫头,惫懒不察,护主不利,不可不罚!来人啊,提下去,责二十棍,仍于清芜居服侍!” 云蘅愣了一瞬,突然之间又明白过来—— 老夫人此举是在敲打她身边人。今日之事,玉梨作为她贴身丫头确实处置欠妥,但凡她有芍药一份稳妥和谨慎,也不会被外人轻易钻了空子去!玉梨是要长久跟着她的人,她未来要走的路,势必要经历难以预料的腥风血雨和寒箭霜刀,若还这般不得长进,怕是以后要吃更多的苦头! 想到这里,云蘅将已到唇边的求情又吞了下去,却又见云老夫人冲她招招手,“三丫头,这两个丫鬟就交给你处置了,是打是罚,还是叫人牙子来卖了,都随你了!” 云蘅乖顺地点点头,“谢谢祖母!” 她心里也清楚,杨氏母女此次有传谣之错,却无造谣之罪,那杨氏偏偏有个林妈妈做替罪羊,眼下只能不痛不痒地处置了。不过她也并不可惜,来日方长!此番让她二人各自折了身边人,也算是罪有应得! 云老夫人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不免有些歉疚,这才主动将这两个丫鬟交给云蘅处置,算是让她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这一回头再观云蘅和云芷,越发觉得这两个孙女身上穿的那黄黄绿绿的旧衣裳,实在是膈应自己,不由地摇头道:“自今日起,三丫头和四丫头的起居日常诸事,便交于周嬷嬷代为主持!”又偏过头额外叮嘱周嬷嬷,“回头你叫裁缝去给三丫头和四丫头各制几件好衣裳!这春夏秋冬怕是得各有两套才行!” 周嬷嬷连忙躬身应下。 杨氏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难不成云老夫人竟要亲自抚养她二人?这岂不是太过抬举她们? 杨氏却不曾想得更深更远,老夫人如今已是年过花甲的老人家,在她心中没有什么比相府平安和乐更重要的事了,所以尽管杨氏做错了事,她也不愿太过追究,对府中庶女的宽待也更是为此! “祖母……”云蘅突然道,“祖母……我想请周嬷嬷再替我阿娘制一件贴身的裱子,不置可否?” 她故作一副懵懂又担心的模样:“阿娘最近似乎有胃脘之疾,常呕酸,闻到荤腥就想吐呢!” “呕酸,还会吐?”云老夫人抓住了重要的字眼,就连云洛成的脸上都闪过一丝惊喜。那杨氏的脸崩地紧紧的,几乎已经维持不了镇静的表情。 “赶紧的,周嬷嬷,请钱大夫来瞧瞧!”云老夫人颤着声音吩咐。 周嬷嬷连忙应下,使人去请,再一看卿娘,三十出头的妇人,仍有七分艳色,此时咋听孕事被宣,含羞带臊,一张俏脸染上一层红霞,端的是艳美夺人,那云洛成瞥过来一眼,便似黏住了,竟再也移不走了。 当初老夫人本是不喜她这种太过鲜丽的长相,可这十几年来这卿娘竟十分的安分守己,性子又十分老实,云老夫人便不再冷落她,如今卿娘又有了身孕,便更得老夫人欢喜。 “快来人,给姨娘挪软椅!”一群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卿娘,连云洛成也凑了上去,“卿儿,你……真的有了?”他如今已四十有二,若能再添一子,便是上天厚爱,想到这不由一激动,脱口而出,“若此胎一举得男,我便抬了你做贵妾!” 云蘅猛地抬头,心中暗骂云洛成,他却不知这一句出来,会给阿娘招来多少麻烦事!再去看杨氏,却发现杨氏面上带笑,一副温和慈爱的模样,再不复方才的失态。云蘅一皱眉,心头反而有不好的预感。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钱大夫已被请到了,他双指按上片刻,便收了回来,笑道,“恭喜云相,卿夫人的确怀孕了!” 第三十四章 我是要挟(加更) 云老夫人展开笑颜,显得极为高兴!云洛成更是满脸喜色,杨氏柔声相贺,那眼底却藏着一丝阴霾。 云蘅清楚,今日是说出来的好时机! 因闹出这档子事儿,本是愁云惨淡气氛低迷时,乍闻这个好消息,云家人原先有五分惊喜,便成了十分欢喜了,再加上今日她云蘅吃了暗亏,云洛成和老夫人心中有几分愧疚,而这分愧疚必会弥补到卿娘身上,加倍地厚爱她! 卿娘被云老夫人派人送去玉笙院,又额外拨了身边的安嬷嬷去服侍,有了老夫人的照拂,云蘅也放下心来。 走出向云轩时,已经是晌午。 云蘅和云芷一前一后,慢慢踱到后花园。有心人远远看去,觉得这三小姐和四小姐感情真是好,一路走一路笑着聊。 可事实上呢? 云蘅扶着汉白玉的栏杆,盯着湖底游来游去的金鱼儿,低声道,“云芷,今天多谢你相助了!” 云芷素白脸颊白得有些过分,瞧着云蘅的背脊,轻声问道:“三姐,你说的,我娘的事,可都是真的?” 云蘅道,“嗯……劝卢姨娘赶紧收手,家庙里的祭祀物品都是有定额的,若是丢了,很快就会被察觉!万一查到姨娘和四妹头上,那麻烦可就大了!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云芷点点头,又走近了几步:“我那表哥不学无术,整日流连欢场欠下一屁股赌债!我只知道舅舅舅妈求到这里,我娘顾着往日的情分接济了些,却不知道她竟然,竟然挪了祭品……谢谢三姐维护!” “维护?”云蘅凉凉一笑,转过头来盯住云芷的双眼,“可我怎么觉得我是在要挟你呢?” 云芷轻轻摇头,“三姐,我娘盗卖祭品的事你早就知道,却一直藏下没说,可见并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而如今……我虽不知三姐你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即便不提我娘这事儿,我……我也会帮你的……” 那双常常垂下的眸子,此时抬了起来,眼神仍是怯怯的,却多了些连云蘅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真心。 云蘅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认得云芷一般,虽携着前世的记忆而来,却从未了解过这个默不作声的四妹。 她说的没错!上一世偶然一次机会,她见卢娘捋了个大包袱鬼鬼祟祟地带给府外的生人,便偷偷跟了过去,这才发现卢娘偷盗之事。可这事她始终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云蘅也不欲和她多言,只无所谓地笑笑,“随你这么想,总之这一次,谢了!” 云芷回到秋兰院,才发现卢娘正听屋里下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起今儿的事,见云芷回来,忙站起身道,“我这儿除了一趟门,生生错过了这场好戏啊!大夫人和兰蓉这回可是跌了大份了!”听这口气,竟是十分解气! 云芷默默地坐下,捧起茶盏来。 “你这个木丫头,也和为娘说道说道啊!听说三丫头昨晚在咱们院里歇着的?你这回替云蘅说话还真不是好时机,恐是得罪了这对母女了,你说你遇事也不等为娘回来商量一下,就擅自做了主张……”卢娘又习惯地埋汰起来。 云芷这么多年已经听得麻木了,可这一回,她却开口挡了卢娘的话声,“阿娘!别说了!” 卢娘收了声竟一时愣住了。 “你以后可别再拿府中的东西,去贴舅舅他们了!” “你说什么?”卢娘只觉得一下子掉入了冰窖中,这些事她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今日却突然从云芷口中听闻,怎能不叫她惊慌失措。如果传到老爷耳中,那……卢娘想都不敢想! 卢娘封了门,急急转过身,一把攥住云芷的胳膊,压着声音问:“四丫头,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谁知道?” 忍着胳膊上的痛楚,云芷红着眼睛道:“娘,你别问了,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可你今后也别再干这些傻事了,好吗?” 卢娘一听,眼泪不由滚了下来,“死丫头,居然教训起我来!你知道什么!我卢婉绣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他遭难我能不管吗?你以为我愿意吗?这么多年在相府当牛做马,活得小心翼翼,还得为你操心,我容易吗我!若是……若是你有那三丫头一般机灵,我也不用这样辛苦了!” 云芷不再说话了,又重新垂下了头,想再去端茶,却发现桌上那茶水早已凉透。 也不知卢娘在耳边聒噪了多久,云芷注意到外头有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心头一动,不由推开门出去。 “丫头,我还没说完呢!”卢娘在身后叫道。 云芷唤住迎香,“出什么事了?” 迎香忙道,“好像是清芜院那边,三小姐要发作那几个犯了错的婢子!” 另一个小丫头迎春兴奋地接过嘴,“老太太给的命令,谁也不敢说什么,刚听说在望黍堂前边摆了大凳子,琳琅和嫣红都已经绑过去了!” 卢娘有些意外,“这三丫头如此凶悍,这棍子打下去,以后哪还有温淑贤善的好名声?” 卢娘想的其实没有错,云蘅这辈子根本不在乎粗不粗俗,凶悍不凶悍!最好叫那些眼巴巴盯着相府庶女想和云洛成攀关系的人家,望而却步! 云蘅带着芍药大摇大摆地来到望黍堂,一路所见的下人都坑着头不敢作声,但她料想四下里必是遍地议论。 这望黍堂本是新进的奴婢受调教的地方,若不是主子院里的人,下人们大多都住在这里。 望黍堂的秦管事,见着云蘅进来,顿时挂上满脸笑容,今时不同往日,这三小姐可有些手段。 “三小姐,怎么还叫你亲自过来?” 云蘅笑道,“不亲自过来,怎么解恨?秦管事,你说呢?” 秦管事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他倒是没有料到这三小姐竟丝毫不按牌里出牌,于是讪讪笑道,“那我便将那两个贱婢提了来?” 云蘅轻嗯了一声,便泰然坐下,端起茶盏,颇有主子风范。 不过半刻,嫣红和琳琅便已经被塞了嘴巴,各自绑在长凳上,那嫣红闭着眼一动不动,可那琳琅却是使劲乱扭,直到执杖的家丁给捆的严严实实的方作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院子里干粗活的下人,也有各院中的仆妇丫鬟,大家都远远地躲在一旁,一双眼睛却盯着那两人。 第三十五章 棍棒立威 行刑时,那一棍一棍地落下,啪啪的闷响刺激着众人的耳根,琳琅吃痛却因被堵了嘴,只能从喉咙中发出闷吼,这就是这种嘶吼更叫人浑身发麻。 这一刻,所有人心里都在想着:这三小姐可真是太狠了!不在戒律堂中关上门来惩治,偏要在这望黍堂前当众打棍子,这一打下去里子面子可全都丢了! 三小姐这是在立威呐! 三十棍将打完了,两个丫鬟的腰臀已是一片鲜血狼藉,这时云蘅慢慢地走了出来,温温的阳光照在她的乌发上,仿佛全数被那墨色吸了进去,反倒是有股子冷意! 她踱到琳琅前,却对一旁的人发问,“秦管事,老夫人让我处置了招摇生事蛊惑主子的丫鬟,这还作数吧?” “当然,当然!”秦管事手心有些冒汗,您打都打过来还问这话作甚呢? “那好,找个牙子把她带走!” 琳琅一听,大哭着不停磕头。 云蘅冷笑一色,却不搭理她,若是今天她们主仆奸计得逞,从此她身败名裂,背上不贞之罪,那下场还不知要惨多少? 云蘅指着另一边躺着无声的嫣红,道,“她,我要带回去!” 秦管事连忙称是,立刻命人各自抬了去。 清芜居。 云蘅已命解意将被子叠的厚厚一层,又命芍药去钱管事那里要来一些伤药,这才让人将玉梨抬进来,稳稳妥妥地放下。 “芍药,将她裤子扒了!”云蘅用细纱沾了药酒,正举在手上,吩咐道。 玉梨满脸通红,羞臊地捂着屁股,“小姐,别,我是下人……” 芍药也道,“小姐,还是我来吧!” 云蘅摇摇头,道:“芍药,今天多谢你替我周旋!” 芍药一惊,今日之事,小姐怎么知道?“不敢不敢,这是奴婢应该的……” “你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处事沉稳多思多虑,说实话当初祖母将你赐给我,我很高兴,也很放心!” “小姐——”芍药猛地跪下去,“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奴婢了!” 云蘅笑容有些落寞,也有些意味不明,“这世上锦上添花尽可见,雪中送炭最可贵!我也知道清芜居如今寥落的很,没有二姐三姐屋里体面。我云蘅也只许你一句,若你付我真心,我必会全力相护!” 芍药的眼眶湿了,一个头磕下去,久久不愿抬起来,她当初在老太太的屋里好好地伺候,却突然被调到清芜居看顾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心里难免有怨,这么久以来谈不上尽心,只顾着一份担子罢了。 可如今……云蘅一句“全力相护”叫她深感愧悔。 “好了!”云蘅一手托起芍药,笑道:“我这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饿得慌,你给我弄点吃的去!” “是!”芍药知她有话要单独同玉梨说,便抹抹眼泪,乖巧地将门关好。 云蘅转过头,啪地一下拍在玉梨的屁股上,痛的玉梨差点跳了起来,“小姐,你要杀了奴婢啊!” 玉梨脸上还挂着泪珠儿,可那委屈愧疚的神色总算散了些,云蘅也不说话,却粗鲁地揪下她的裤子,“不想挨巴掌就别动!” 玉梨只好听话地趴了回去,云蘅轻轻替她擦着伤药,口中问道:“今儿,我在祖母跟前没有为你求情,你可恨我?” 玉梨的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小小的抽泣声又响起来,“小姐,都是玉梨的错!若不是奴婢鲁钝莽撞,一遇到事情就昏头转向,又怎么会将这事闹大?给奸人转了空子!小姐的名声,差点点就毁在奴婢手里……”玉梨自责至极,竟哇哇大哭起来。 云蘅等她哭完,并没有安慰她,“你这次的确是做错了,虽是在后宅,可如今我们也是群狼环伺,这种时候就更要懂得自保!玉梨,你是我最信赖的人,以后千万要记住,凡事在脑子里多过几个弯,知道么?” 玉梨狠狠地点个头,抹了抹眼泪:“小姐,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小心的!” 云蘅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玉梨突然问道:“小姐,你为何还把嫣红带回来?她毕竟背叛了小姐您……” 嫣红? 前世里她还是有印象的…… 彼时,破漏的耳房里,阴沉晦暗,嫣红也正趴在榻上,却无人敢来瞧上一眼,腰臀上的血迹已呈现褐色,很明显她要比玉梨伤重得多! 房门打开,一丝亮光射了进来,闪了她的眼,头一偏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嫣红……” 云蘅独自走了进来,携来一丝肃冷的风,嫣红微微欠起身体,小声道,“小姐!” 云蘅却不说话,盯着她看了半天,这样沉闷老实的人如果疯狂起来,却也是极为可怕的!可这样的人也是她需要的。 “我会把玉筱年赎出来!” 嫣红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云蘅凉凉一笑,“是不是琳琅答应帮你筹钱,你才伙着她一同害我?” 前世这看着老实巴交的嫣红却干出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她那青梅竹马的恋人玉筱年自小被卖到戏班子唱戏,后来又因为唱多了旦角,多了几分阴柔模样,被城北的一个财大气粗的员外家看中,花真金白银买了回去,折磨了个把月,人就断了气! 这嫣红得知后,硬是当了相府的逃奴,转而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到那员外家,一天夜里摸着机会将那员外夫妇齐齐砍死,更是一把火将宅子都烧了! 如今……估摸着她那心上人现在已被人缠上了,这才急着脱身了。 嫣红爬起身子,顾不得想明白云蘅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只吃吃道:“小姐,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不过,玉筱年的卖身契我会牢牢地攥在手心里!”云蘅眼光冷冽若冰,“总比你那心上人被人害了强,不是吗?” 嫣红忍着伤痛一个劲地磕头,“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别急着谢我,若是你有任何不忠不轨,这玉筱年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云蘅其实很不喜嫣红,为了一己私情就可以牺牲别人,这叫她想到前世云紫莹对她做的事! 只因有必须用她的地方才暂且留下!也只有掐住她的死穴,才能令其惟命是从。 “若是你替我办好事,或许过几年我一高兴就把卖身契还给你们,叫你们作对自由鸳鸯也不一定!” 话说到这份上,嫣红已经是千恩万谢,云蘅却是不想再瞧她,转身边走出去。 第三十六章 暗里交锋 夜深人静,月隐云层,相府的更鼓已敲过三声,四下寂无人声,唯有夜虫轻响。掬芳院的大门紧掩,云兰蓉早已拥着被子睡下了。 清风微拂,窗棱发出微不可查的轻响,窗户轻轻开了,一个蒙着面巾的黑影如灵动的脱兔一般钻了进来,无声无息的走到云兰蓉身旁。 不想云兰蓉因近日之事愤然于怀,睡的并不安稳,蓦地觉得不对劲竟睁开眼睛,一见来人便惊呼:“谁——”还未说完,却被一个手刀劈在颈脖子上,晕了过去…… 隔日清晨,一阵熙熙攘攘之声,将园子里的人都吵醒!清芜居隔得远,都能听得到人声,可见这事闹的有多大了。 芍药在外头轻轻叩门,“小姐,要起来么?”自从玉梨有伤,云蘅的起居便都交由芍药来服侍。 “进来吧。” 洗漱之后梳头时,芍药忍不住提了一句,“小姐,二小姐那边好像出事了!” 谁知云蘅轻笑了一声,“你倒是能忍得住,到现在才说,若是玉梨那丫头估计连天都会喊破了!” “小姐,你知道?” “这一大早,府里的哭声喊声都要把天顶破了,我还能不知道?” 芍药笑了笑,忽地又紧张起来,“相爷不是说了么,那采花贼不是已经抓住了么,怎么还来到咱们府上!听说二小姐早上裸着身子,在湖心亭里被洒扫的下人们发现的,发现的时候还是昏沉的呢!这下人也是不懂事的,这一吵一闹,弄得人人皆知了!” 芍药心有余悸道:“前个小姐被传谣言,总是虚惊一场,今儿个,二小姐却是被人当场发现的,想赖也赖不了……” 云蘅的笑意有些讽刺,是啊,众目睽睽,百口莫辩!就算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抵不过三人成虎! …… 掬芳院里,杨氏六神无主地扶着额头。 “怎么会这样?那贼人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云兰蓉此时又害怕又委屈,脸上泪水纵横狼狈不堪,“没有……我没事!那人,只是将我打晕了!” “那有什么用!”杨氏气急:“就算你没被那采花贼怎么地,现如今满府都是风言风语,你这名声还保得住吗?” “娘,那怎么办啊?”云兰蓉嘤嘤地哭起来,“都是你不好,作甚将先前那些护卫都撤走,害得我倒霉!” 杨氏也气得发慌,“你爹不是说着采花贼已经逮住了么,再说若非你去清芜院那里大闹一番,怎会激的那贱丫头胡言乱语,将护卫之事挑明出来,你父亲这才收回了那些人!” 云兰蓉气得发抖,“云蘅这个贱人,我和你没完!” 若是云蘅知道,杨氏母女又在背后编排她,许是要啼笑皆非了!虽说这事还真和她有关系,可谁也想不到这母女俩会顺着这护卫的事联想到她? 这个世界上,有因就必有果,有些结果不是没有,只是来的会迟一些罢了…… 直到辰时,云洛成与老夫人方才知晓此事,便是急得火烧眉毛却也无计可施,只得连连叹气,云兰蓉的眼泪就没有断过。 难道能把所有见到云兰蓉衣衫不整的下人全都打杀了? “母亲——”这时云紫莹的声音对于杨氏来说不啻于是天籁。 “莹儿,你来了?”杨氏心慌意乱之中只能派人将云紫莹从公主府唤了回来。 杨氏疾步迎上去,面色焦灼,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妹妹出了这档子事,该如何是好?” 云紫莹皱着眉头,没想到几日不在,府里就发生了这些事,这不成器的妹子名声坏了事小,可是定会连累到她,故而忙向公主告了辞,便匆匆赶了回来。 “母亲,你先别急!”云紫莹扶着杨氏坐下,“兰蓉,你也别再哭了!”哭有什么用! 云紫莹问:“你有没有见到那人的模样?” “没有!”云兰蓉摇摇头,“我只瞥见他戴着面巾,就被打昏了!” 面巾?“若真是采花贼,何苦要用面巾?岂非十分不便?”云紫莹心中疑惑更甚,她突然问:“我听一路听丫鬟说,前几日你们曾发作过清芜居的三丫头?也是因为采花贼一事?” 杨氏一边拭着泪,一边点头,“是了,可是那丫头却是和四丫头待了一晚,还反将了一军!为这事我和你妹妹还被你父亲和老夫人狠狠责备了一通。 “她在云芷那……也是因为采花贼?这么巧……”云紫莹总觉得有些不对,可又察觉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云兰蓉又急又恼,“哎呀!大姐你问了半天,究竟有没有办法嘛?” 云紫莹深叹了口气,这个妹子虽和她一母同胞,却娇纵顽劣,只空有个花架子半点出息也没有,若不是因为这事会对她有所牵连,她才不想管! 云紫莹又默默思索了半晌,方道:“娘,如今只能如此,在府中颁下严令,若有谁再在主子背后造谣论及此事,立即棒杀了!” 杨氏点点头,“这个,你父亲刚也是这么说的。” 云紫莹又道:“对外就这样说……兰蓉因顾念旧仆琳琅,夜不能寐,便驱散身边人,在亭子里独酌,不想却喝醉了,又无人服侍着回去,便造成了那样的误会!” 末了又加一句:“将兰蓉如今身边的人全都重罚,责一个服侍不周之罪!” 杨氏犹如捞到一根浮木一般,“此计甚好,甚好!” 云紫莹却苦笑一声:“此计并不好,漏洞百出,可如今只能先出个说法,强行掩饰一番,毕竟兰蓉被发现时是那般……唉……等后边慢慢将风声压下去!” “好,就这么办!”杨氏连忙应下。 彼时,云蘅正抓着一把鱼食,悠哉地靠着栏杆往湖水里投,等芍药将杨氏对府里的这番说辞向她回禀了,她也不过轻笑一声。 她的好大姐,果然多智! 难怪上一世能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不过,她以为这种事,想压就能压下来么?这世间最难平的是欺骗,最难压的便是流言! 果然,府里表面上虽是安静了,可是私下里风言风语的却是少不了,便是蓟京贵女们也多少有些耳闻,有的心有戚戚,有的幸灾乐祸,这些都是后话。 第三十七章 千金棋子 又过了几日,玉梨的外伤渐渐结痂,人却发起烧来。一个丫鬟病了,是没有资格请大夫的。云蘅瞧着她烧红了脸的模样有些心疼,芍药有些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芍药这才道,“这几天从秦管事那里抓来的药,有几味不对劲……” “说下去!” “其实,这都是府里惯做的了,管事在外采购的药材会买好和次两种档次,上佳的供给主子们用,差的霉的变质的,都是下人们熬不住了才会去抓一些!” 云蘅微一思索便明白了,“提的是一样的银子,可买了劣等的药,差价自然到了管事药包了,是不是?” 芍药点点头,“故而奴婢几个,平时有个伤风咳嗽,都会自己弄点土方子泡点葛根水喝喝,也不敢去抓药吃!玉梨妹妹虽是伤筋动骨,可也该用些活血的药调理才好,奴婢是觉得玉梨妹妹是不能再吃府里的药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对了,今天你告知我的事暂时不要说出去,知道吗?” “奴婢晓得的了!”芍药这才放下心,平时这种逾矩的话她是不敢在主子面前说了,可没想到三小姐在外人面前凶神恶煞,对待自己人会这样亲厚! 云蘅去云兮堂用过早膳,又陪着老夫人聊了会天,卿娘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含笑着听着祖孙俩说话,一脸喜悦又满足的模样。 自老夫人得知卿娘有喜便对她呵护备至,全相府的人都知道,这风向似乎要变了。 不多会儿,云蘅便向老夫人提了,“祖母,孙女想出府一趟,上街给阿娘看看可有合用的东西,也聊表孝心!” 老夫人笑着说:“你这孩子可真是乖顺,连出府一趟还要向我报备,无碍,尽管去吧,以后想去便和门房说一声,驶辆马车带几个下人,别累着!对了,待会去账房支些银子再出去!” “谢祖母体恤。”云蘅盈盈一福,出了云兮堂,便和一人顶头碰上,云兰蓉? 云蘅微眯了眯眼,微笑道:“二姐,你出来啦!” 云兰蓉盯着她居然也露出一抹笑,“是呢,出来了,很是想念三妹呢!” 不错,有长进,居然不会当场失态了,想也知道定是杨氏在她面前耳提面命过。 二人并无话,便错身而过。 云蘅走到向云轩门口,还听得见云兰蓉再卖力地撒娇讨好,那黄鹂鸟般娇脆的声音,逗得老夫人一阵阵的乐儿!毕竟是亲祖孙,再不待见,也不会成仇的不是么? 云蘅于是领着清芜居的刘妈妈,去账房支了十两,又要了辆马车。 待来到街上,云蘅只说想去书肆寻些医书,便打发了刘妈妈去买绣样,约好申时碰面。待其走后便又悄悄扮作一个少年,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街头。 在这熙熙攘攘的集市里,云蘅寻到了一家最不扎眼的玉器坊,刚一进去,那伙计便迎了过来,热情地介绍道:“少爷,你想瞧点儿什么?宝石,钿花儿,玉佩,玳瑁各式各样全都有,还可以为您上门定做!” “你们掌柜的在吗?” 伙计一听,便以为这是个大客户,忙点头,“您稍等,小的立即去寻掌柜来!” 云蘅等了片刻,那掌柜才掀开帘子进了来,一见云蘅便拱手道,“这位少爷,您找老夫有何要事?” “掌柜的,请借一步说话!”掌柜的有些惊疑,难懂还真是一笔大生意?于是连忙伸手将云蘅往里间迎,“少爷这边请!” 这一坐下,便有小厮上了茶水,云蘅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掌柜的,我来此并非买玉器,而是要卖玉器……” 那掌柜一听,装模作样地捋着山羊胡子,“这……本店买的都是精品,这普通的货色,我们是不……” 还没说完,云蘅已经将一物递到他面前,一个通体雪白还泛着青色光泽的玉环。 没错,这本是她从那个怪家伙那里顺来的白棋子,说到底这几天的波折还不是因他而起! 若直接出卖棋子恐会招人怀疑,她多了点心思,费了老大功夫在中间钻了个洞,又用红绳子吊了起来,便充当玉环了。 掌柜突然目瞪口呆,咽了一口口水,突然又警觉地自己太过紧张的姿态表情,连忙又敛去神色,道:“此物可收,可收……” 云蘅瞧他这模样,心头砰地一动,她根本不识得这究竟是什么玉?来这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 掌柜按捺着要将这块稀世的南海籽玉收拢入怀的欲望,连忙问道:“小少爷打算卖多少?” 虽然中间的镂环粗劣了些,不过只要再稍加打磨修饰一下,这玉环必可以成为他们的镇店之宝啊! 云蘅故意将玉环捏回手心,“掌柜的,这玉的价值咱们都心知肚明?这价嘛——得您开,若我觉得不合意,就再换一家啰?” 鬼知道它值得多少? 掌柜的不得已,伸出一个手指头,“这个数!” 一百两? 不过瞧掌柜的那冒虚汗又割肉的模样,应该不是!难不成……是一千两?? 云蘅不动神色,二话没说掉头就要走!果然—— “少爷少爷,您可别走呀,再商量嘛!”掌柜的忙拉住他,“要不,我再加,再加二百两?” 云蘅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掌柜的又缩鼻子又皱眉,方才下定决心般道,“就……就再加五十两,再多小店就掏空了!” “好!成交!” 这玉棋子,竟换了一千二百五十两!云蘅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笔意外之财!等她匆匆赶到药店,才发现那店家已经急得脚直跳了,“说好了,昨个来,怎么拖到今日!若不是你已付过定银,这店我都不卖了!” 云蘅赔笑道,“抱歉老板,昨日家中有事耽搁了!” 店家虽脸色不好看,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一手交了银子,一手交了房契地契,这就算成了! 店家收了银子匆匆上了马车便赶路去了,可怜店里的小伙计愁眉苦脸,不知何处安身,还有一个半阖着眼,似睡非睡的老郎中,就等着新主人来轰了。 云蘅笑了笑,“二位,若是还未另谋高就,不知可愿留下帮衬一把?” 那老郎中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懒懒地问道:“你留我们作甚?一个只会开药,一个只会抓药!” “我这还继续开药店,只不过换了个东家而已!” 老郎中挎着包袱就往后堂走,“行了,有病人叫我!” 那小伙计自然也喜不自胜,连忙对着云蘅道,“东家,他就那个脾气,可他医术是顶呱呱地好,你们留他是留对了!” “那位老先生怎么称呼?” “好像是姓巫的……姓挺怪的……” 姓巫的大夫?有什么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了…… 云蘅并不纠结没影的事,又笑着问道:“那小哥你呢?” “东家,你叫我阿奇就好了!” 云蘅瞧瞧日头,天色已经不早了,只吩咐阿奇抓了一些上好的活血化瘀的药材,临走时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交给阿奇,“我不是你们东家,记住现在就去北巷接你们东家来,他姓傅!告诉他,云公子将这二百两和这家药店就全都交给他了,让他自己看着办!” 阿奇有些纳闷,却听话地接过钱袋,应了声:“是,东家!” 第三十八章 邀你看戏 正是午时,云蘅腹内有些饥饿,只是她还得去赎那玉筱年,据嫣红说,那戏子现正在宝蕴楼搭台唱戏,要找到他简单的很。 原来这宝蕴楼就在聚宝坊对街,当真是巧!云蘅进了宝蕴楼,方知这宝蕴楼却要比聚宝坊雅致许多,猩红的地毯,璀璨夺目的琉璃灯,排排花梨木桌椅,非富贵而不得进。 二楼凌空布了一个巨大的戏台,台上花红柳绿,布景富丽堂皇。正对着戏台的是三层雅座,贵宾席却是二楼正对着的戏台视野最好的位置。 此时,那戏台上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在唱些什么,听戏的也不少,个个全情投入,专心致志。 云蘅问过管事的,才知那在台上唱着贵妃醉酒的正是玉筱年。于是她也不急着走,要了些茶水,只想往角落里待上一会。 正往里走着,云蘅突然心有所感,猛地抬头,却正和一双眸子碰上! 那二楼雅座间,懒洋洋地斜支着鬓角,嘴角含笑,自上而下地瞅着她的,不正是那晚迫她下棋的怪人? 棋?云蘅头皮一紧,下意识地转身,就要逃出宝蕴楼,她可不想再和这个家伙对上! 噗——细微的不能再细微的声音。 云蘅听得见却躲不开,只觉膝弯一酸,踉跄了几步,险些摔跤。她愤然回头,果然,那人两指正夹着一粒花生米,朝她晃了晃!仿佛在说:再逃一个试试! 云蘅恨地牙痒痒,却不怀疑他的那颗花生米下一秒会往她身上的某个部位射! “云小姐,我家主人请小姐到楼上一叙!”不知何时风昱已站到她身边。 那声音里憋着丝丝笑意,很显然云蘅的无奈和愤恨,他都看在眼中,并且感同身受。 云蘅深深地呼了两口气,便哒哒地奔上二楼,一推门便不善地抱着胳膊杵在门口。 姬澈一双眼睛还对着戏台,却用手指轻轻一指,“来,坐下!” 云蘅冷冷道:“你叫我上来,究竟为何事?” 姬澈这才将眼光从戏台上挪了回来,斜睨着她道:“何事?孤只想邀你一同看戏!” “你邀我一同看戏,是用这个邀么?”云蘅捻起盘中的一粒花生,质问他。 那人眸光如水,清澈又无辜,“孤是怕你没看见,便轻轻地提醒你一下,孤在你上边坐着。你作甚如此生气?” 云蘅:“……” 风昱在一旁扶额,他家主子实在是……一言难尽! 就这样互相对峙了片刻,云蘅的气突然就消了,有一刹那,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似孩童一般……重活这一世,她还从未有过这样喜怒形于色的时候! 云蘅不再多言垂下眸子,随意拉开一个椅子,大喇喇地坐下,反正她到宝蕴楼也是为了等玉筱年,在哪等不是等?更何况这儿还有这么多丰盛的点心。 云蘅也不客气,抚着肚子大快朵颐。 结果,那怪人还真的只是邀她看戏?居然没有再和她说话。 吃的正酣,一杯清茶被推到她的面前,那修长的手指筋骨分明而好看。 云蘅捧起热茶,看着他的侧影,有一丝惊艳,这或许是世上最优美的轮廓? 这时掌声稀稀疏疏地响起,戏唱完了,玉筱年下了戏台,云蘅连忙抹抹嘴,“那个,那个……你,谢了!” 吃人家的嘴短,更何况她貌似还拿了人家不少…… “姬澈。” 嗯?云蘅不解,连风昱都震惊地抬起头来。 “休要叫孤’那个那个’,这是孤的名讳,允你知晓!” 云蘅点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 “莫要再练《天枢经》了。” 云蘅眼光一寒,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天枢经》,“我先走了,后会无期!” 离开后,风昱急急问:“岛主,为何要告知他您的名讳?” 姬澈笑意浅淡:“孤还有一个名字,总得给人念叨念叨。” 云蘅将赎银交给戏班班长,取回了卖身契,等一切都办妥了,她见到了卸妆之后的玉筱年,果然清秀俊美,难怪能引得嫣红赴汤蹈火。 门外作别,玉筱年身上背着一个薄薄的小包,面对着车水马龙,不息人流,微微有些局促。云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如今你这卖身契在我手里,可我只答应过嫣红,救你出来,却并未答应安置你,你好自为之!”入了奴籍的人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都能捉的回来,她也不怕他会溜了。 转眼到了十二月份,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许是因为有云紫莹在,杨氏今年操持年节格外地卖力一些。 云蘅在清芜居里捂着个手袋,专心地读书,静心地练字。《天枢经》她已经烧掉了,留着总是个祸患。而里边的内容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无人的时候她便暗自练习心法,若旁人看着还以为她是在闭目小憩。 她的内气如今已经非常充盈,似乎比前世更甚。 彼时,芍药和玉梨都去园子里去摘腊梅花儿,说是要做腊梅膏。只有云蘅一个人在,她又暗暗提起气来,如同往常一般。可突然,她的胸口犹如针扎,痛地弯下腰,急喘了好几声,连喉咙里都冒出血沫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 云蘅不信邪,慢慢坐直了身子,又轻轻提了口气,却发现百骸畅通无阻,再没有刚刚的刺痛。正是苦思不解时,却听见玉梨急匆匆地奔了进来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公子,他,他……” 云蘅忽地站起来:“大公子怎么了?” “大公子受伤了,被抬回府了!” 受伤?!云蘅眼神一暗! 是了,这一次燕栖山没有了她,可那些刺客却还是会来!只不过这一回竟是大哥替凌希烨那厮挡了这一劫,该死的!为什么凌希烨总是那么好命? 云蘅披上披风,便往云青桓的院子嫉行而去。将到还未到院门处,云蘅却停了脚步。 那石阶下站着的正是凌希彻。 他一身玄锦常服,紫金腰带,面如冠玉,眉飞入鬓,彼时他正双眸含情,唇带微笑地和阶梯上那人说着话。 再看那石阶上站着的不是云紫莹又是谁? 素白的缎裙外罩着粉色的小袄,只梳了个俏生生的结鬟,上头只簪一根蝴蝶玉钗,显得清艳又纯真,粉嫩的脸颊被风吹地红扑扑的,一双美目似有泪水,盈盈欲滴,好不惹人怜爱。 云蘅的手下意识地攥紧,她就那样看着,便觉得眼眶发胀,连牙根都生出一种痛楚。 为什么前世她会看不穿看不透,傻傻地陷入那样一个弥天大谎中?为了这两个贱人,她竟付出八年青春,断送一世性命? 第三十九章 谁是美人 风吹雪落,片片白羽纷扬飘落。 云紫莹侧首,却正好见到立在不远处的云蘅,不禁讶然:“阿蘅!” 凌希墨也朝这边望过来,只一眼,心头却忽地一窒,那雪地间娉婷而立的少女真的是云家的阿蘅? 悠悠落雪中,她披着一袭淡绿的披风,一头乌黑的秀发极长,因还未及笄,便简单地披散在脑后,漆黑的眼眸如一泓古井极深极醇,只那样轻抿着唇,便有几分清冷几分无辜。 她就那样缓缓走来,发丝伴着飞雪轻舞,似某种难言的韵律勾人心魂。 凌希烨有些愣愣的,直到云蘅走到他跟前,他才反应过来,不由笑道:“云家阿蘅,许久未见,你似长大许多啊!” 云蘅嘴角扯了扯,似乎连笑容都很勉强,“多谢端王殿下关心,小女惶恐!” 凌希烨不由走近了一步,态度温和:“蘅妹妹,怎生客气起来?你小的时候可是喜欢跟在我后边,唤我哥哥呢!” 云蘅已经极力地克制,却见凌希烨的身形突然靠近,那一刹那,她只觉得耳畔轰地一响,浑身冰凉,便猛地抬起头来瞪着男子的脸,那极深的眼眸里恨意森森,冷意彻骨! 凌希烨惊住了! 云紫莹在旁许久,心头早已冒出酸来。以往她云紫莹哪里会有这般冷场的时候?无论在哪里都是最美最夺目的那一个,便是和武英公主一起,她都得想法收敛自己的光彩免得盖过公主去,可今时今日这三丫头一出现,端王的眼神便再也挪不开了?她当真有那么美? 云紫莹暗暗地瞅着云蘅,果然那一头乌发光可鉴人,一双眸子盈透如美玉……心头仿佛有什么直挠地疼! 这厢凌希烨讷讷无言,云蘅却已垂了眸,“殿下说笑了,那只是小时候,何况小女的哥哥此刻正受伤,便不能相陪了!” 说罢便与凌希烨擦身而过,凌希墨心中也不是滋味,如他这般英俊温润向来在贵女中极吃得开,何时碰得这一鼻子灰? 云紫莹有些歉意地道:“阿蘅可不就是这脾气,殿下见谅!” 端王温和地笑笑:“无碍,小女孩总有使性子的时候。今日我还需进宫面圣,就不多留了,他日再来探望。子期兄为我受伤,这份恩情我定不会忘。” 云紫莹忙欠身相送,礼仪周到无可挑剔。 云蘅掀开门帘,一股夹着药味的暖气铺面而来。 “阿蘅?”云青桓惊喜地挣起身子,“你来了!” 云蘅朝内屋而去,竟发现,屋内还有不少人,杨氏,云兰蓉并云芷都在! 杨氏和云兰蓉明显不待见她,面上都冷冷的,倒是云芷迎上几步抓住云蘅的手,云蘅留意到她的眼眶通红,显然啜泣许久。 心里咯噔一响,这伤竟是很重吗?于是忙向云青桓的塌前走去,却见他面色憔悴,脸颊瘦削,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大哥,你伤在那了?” 云青桓笑笑,“无碍,不用担心,小伤而已!” 云兰蓉忍不住道:“还小伤?腿都折了!大哥怎么如此不小心呢……” 云蘅一个冷眼扫过去,就连杨氏也斥道:“瞎说什么,青桓是为了保护端王受的伤,这是立功呢!” 云蘅看着云青桓强颜欢笑的脸,有些不是滋味:“大哥,还疼吗?” 云青桓摇摇头,“不疼了,母亲和妹妹们都不需要担心,大夫也说了我只需养一段时间便好了!你们就都回去吧,阿蘅留下陪我说说话!” 杨氏只得将铺盖压了压,“那好吧,那母亲晚些再来看你,你屋里我已添了两个大丫头,叫他们精心服侍着,自己可千万别乱动!”又吩咐云蘅,“你好好伺候你大哥,别怠慢了!”云蘅甚是乖巧地点点头,杨氏言罢便带着云兰蓉和云芷离开。 只是,云芷落在最后,小心翼翼地偷觑着云青桓,泪水又无声地落下来。 待到门阖上,云青桓似松了口气,这才慢慢地躺了下去,“阿蘅,你可晓得,今次我确实九死一生,当时我真是庆幸你没有来,否则我会多后悔!” 云蘅无言却怅惘,前世她和凌希墨一起坠崖,那时云青桓是不是也曾发疯似的寻找他们?是不是也曾恐慌后悔?可这份心意,她那时从没有体会到,甚至连一句感谢他的话都未曾说过。 “大哥,对不起……” “傻丫头,作甚和我说对不起?”云青桓笑了,不一会儿便似乎十分困倦的样子,忍不住阖上眼,“阿蘅,陪着大哥,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云蘅走到窗边,大雪已经一天一地铺了下来,扑簌簌地落在窗棱和屋檐上,她印象中每个冬天都是彻骨的寒冷! 这新年便在着漫天飞雪中度过,不那么热闹也不那么清冷,除夕夜,云府照例开了家宴。 一桌是云老夫人并云洛成云青桓及杨氏母女三人,云青桓将养了一个月已经能拄着拐杖站起来了。 外厅一桌便是两位姨娘并两位庶小姐,毕竟嫡庶有别。炮仗声起,席上觥筹交错,言笑盈盈好不热闹,那云紫莹和云兰蓉又是个能说会道的,可劲地哄着老夫人高兴。 反观厅外,卿娘和卢娘就有些尴尬,云蘅淡然地吃着菜,云芷也默不作声,一时间只听得见厅内的欢声笑语。 那头云紫莹惊呼一声,“呀,我差点忘了,我的灵儿还没有喂食呢,快快,端一盘芙蓉拔丝甜膏去,这小家伙最爱吃甜食了!” 云蘅险些笑出来,云芷见状有些讨好地问:“三姐,这灵儿是谁?” “不过是只小畜生罢了,现如今可是大姐的心头好!” 果然,那边云兰蓉便问道:“那只小狐狸也能吃糕点的么?不是吃肉的么?” 云紫莹笑道,“这是师兄送我的灵狐,生长在阆苑仙山,哪里要吃肉这种俗物?不仅不吃肉,还得每天焚香沐浴,最好闻粉墨书香,十分有灵气呢!” 杨氏接话道:“甚好,如此不俗的灵物,当配的我儿一身超凡脱俗之气!” “娘……”云紫莹羞怯地低呼一声。 云蘅脸上的笑意不减,她的好姐姐从来都是享受这样的赞誉!尤其是对于自己的美貌,她还真的相当在意呢! 第四十章 我有秘方 转眼间冬去春来,年节刚过完,入了二月里,便已雪消春归,万木抽出新绿,不过偶尔还是会有些料峭的寒风。 云蘅一早起来,便发现玉梨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 玉梨一边挠着头,一边道:“头痒痒,最近不知怎么了,头总是发痒,刘妈妈说估摸着是不是换季长头藓呢!” 云蘅皱了皱眉,“过来我看看!”在她的印象中,玉梨从没有长过什么头藓。事出反常必有妖! 玉梨将头伸了过来,云蘅却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味,再见她头上并无什么疹子或藓之类的东西,不由更加疑惑。 “你这头上是什么味儿啊?” 玉梨道:“这不是小姐您赏给奴婢的玫瑰香油么?” “我赏赐的?” 玉梨笑道:“您忘了,这是各院主子的份例,您说擦不惯这香油,便赏赐给奴婢了!不过这可真是好东西,头痒痒,擦一擦这个香油不过半天就好了,只是保不了多久!” 云蘅若有所思,“头痒,擦一擦香油就好?有这种事?” “小姐,那奴婢先去止了头痒再来,免得误了事?” 云蘅一声低喝:“慢着!你去将那瓶香油取过来!” 玉梨见云蘅一脸凝色,心也一下子警觉起来,莫不是那香油出问题了? 不过片刻,玉梨和芍药便将香油取了来,云蘅打开一开,粉色的香油,滑腻腻的还散发着浓郁的花香,确实是个好东西! 玉梨问:“小姐,这香油有问题么?”云蘅摇摇头,“我不知,只是觉得太蹊跷,头一痒便用,用后更痒的厉害,你这就像……上瘾了一样!” 玉梨突然叫道,“正是如此!我一贯以为是香油止了头痒,却没想到就是用了这个才痒的!” 云蘅拧眉道:“这香油暂时别用了,先抓点药洗洗头,止止痒……”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望黍堂讨点药去!” “慢着!”云蘅叫住玉梨,沉思了一会道:“不要去望黍堂,晌午后你去七弯巷的回春医馆,找一位巫大夫,让他给你瞧瞧!另外……” 云蘅迅速走到案前,提起笔来极快地写了一封信,也不套封,直接交给玉梨,“你去回春堂,找他们的掌柜的,他姓傅,将这封信交给他,就说是云公子托他办的!切记,一定要亲手交给傅掌柜!” 玉梨并不认得几个大字,捏着这薄薄一张宣纸,疑惑地问道:“这上边写的什么?” “药材……” “药材?这么多?”满满一页纸呢! 云蘅招手叫她凑近了一些,在她耳畔低语了半晌,末了问道,“可都记下了?” 玉梨脸上的疑惑更甚,却不知从何问起,她实在不懂小姐的心思。 “呃,知道了,小姐,你放心好了!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情,奴婢怎么才能确认他是不是傅掌柜呢?” 云蘅满意地拍拍玉梨的小脑袋,“甚好,如今知道动脑子!你只需问他,押在云公子那里值万金的是何物?” “是何物?” 云蘅笑笑,“一根断指!” “啊?”玉梨瞪大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似的。 晌午过后,玉梨拿着香油回来,进了门脸上就露出愤色,“小姐,这香油的确有问题!巫大夫说里边加了黄曲,遇到油脂便会浸润毛孔,令人发痒,抓的时间长了便会令皮肉腐烂!”玉梨打了个寒颤!“巫大夫说我才用不久,还来的及去毒,否则不堪设想!” 云蘅的眼神慢慢地沉下来,“头皮发痒,皮肉腐烂,头发便会脱落……” 这想害的分明是她! 玉梨也想到了这一点,“小姐,这背后是谁想要害您!难道……是二小姐?二小姐真是太过分了!” 云蘅的笑说不出的阴沉,“你为何会认为是云兰蓉?” 玉梨气呼呼道:“二小姐的奶娘周嬷嬷,就是专管各府份例的老嬷嬷,这头油都是从她那里领了过来的,再说二小姐一直给您下绊子,不是她使坏的又是谁?” “瞧,连你都知道,我和二姐明争暗斗,若是我出事,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她,况且还有个周嬷嬷,当真令二姐百口莫辩了,不得不说,这个后路妙得很呐!” 原来,想给云兰蓉下个“百口莫辩”的套,可不仅仅是她云蘅! “我这二姐虽鲁莽娇横,可她一向都是直接的很,就连害人也是不打绕的,怎么爽快怎么来,如今这行事倒不是她的风格!” 玉梨觉得也颇有道理,不禁问道,“那会是谁?” 是谁? 云蘅冷笑一声,谁会盯着别人一头秀发,心生妒忌?除了她那如莲花般的好姐姐,不作第二人想! 那常常逡巡于自己长发上的眼光,那嫉恨又诡异的神情,当真以为别人都看不见么? 云蘅又问:“信交给傅掌柜的了吗?话捎到了吗?” 玉梨点点头,回道:“信给了,话也带到了。傅掌柜的又托奴婢回话,您交代的事他必会办的妥妥的,请您放心!” 云蘅满意地笑了笑,她看着窗外慢慢复苏的春意,连小雀儿都在活蹦乱跳地从这一枝跳到那一枝。 春光虽盛,可有些要走的路,还须得提前扫扫灰尘才是。 雪岚苑是相府最好的园子,自然是给了云紫莹。 清晨起来,云紫莹按惯例喝下大丫鬟穗琴端来燕窝羹,皱了皱眉:“这血燕窝下回再炖腻点儿。” “是。”穗琴应了一声,端过温水,云紫莹便将一双纤纤玉手放水中浸泡,等水凉了,再换热水,如此三回,直到将手指泡的软滑白嫩。 熨完了脸,云紫莹坐到铜镜前,将那只灵狐搂在怀里,一头青丝倾泻于身后,“今儿个,再扯断一根,仔细你的皮!” “是……”穗琴的胳臂还在隐隐作痛,昨个梳头时不小心扯下大小姐一根头发,便被她用那银针戳入了骨,痛得她一宿没有睡好。 穗琴哆哆嗦嗦地拿着象牙梳子一绺一绺慢慢地梳,而云紫莹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愈发难受,明明花容月貌,偏偏这一头长发却没有三丫头那般光可鉴人乌黑顺直,真是憋屈的很,不过…… 云紫莹抿着嘴笑了笑,心中正想着,却听云蘅在门外轻唤,“大姐,可在?” 云紫莹一愣,一大清早的,她来做什么? “三妹妹,这就来!” 穗琴开了门,云蘅笑嘻嘻地走进来,“呀,是我来早了,大姐还在梳头呢,不过大姐脂粉未施都这般美丽,若是妆点起来,岂不是叫九仙女都不敢下凡吗?” 云紫莹最喜别人夸她貌美,于是笑逐颜开道,“你这小蹄子,最是嘴贫!” “咦,大姐手里的就是那只灵狐吗?” 云紫莹笑道,“是呢,她叫灵儿!”“哦?”云蘅很感兴趣地想去摸一摸,可那灵狐似乎极为胆怯,直把头往云紫莹怀里钻。“这小东西还害臊呢!”嘴上这样说,可云紫莹心中却很奇怪,阆苑的灵狐一类向来机灵胆大,连狮子老虎都不怕的,怎么会怵一个小小的云蘅? 突然云蘅有些可惜道:“只不过,大姐,你是不是在阆苑的时候修行太过辛苦了?” 云紫莹笑道,“哪有,我只修占星探幽之术,哪有什么辛苦可言?” “那就是,大姐你疏于保养了,你的发质好像不是太好呢!”云蘅脸上的惋惜一下子刺痛了云紫莹,笑容几乎绷不住了。 “有吗?我觉得还好啊!” 云蘅似乎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似的,“哦,是啊,大姐你别见怪啊,我的嘴就是最没有把门啊,呵呵……” 云紫莹心头一动,甜甜地笑道:“三妹,你这头秀发这么美,用了什么头油,和大姐说说呗!”一边说着,一边亲热地挽着她坐下。 云蘅得意地将乌发拢到胸前,“大姐也觉得我这发又黑又美是吗?” “我和你说,这府里公中发的头油我从来都不用,就那些算什么呀!” “你,没有用头油?”云紫莹那一刹那的不自在落入云蘅的眼中,更让她确信自己所想。云蘅摇摇头,“我不用那个,我自己可有秘方呢?” 云紫莹连忙将头凑过去,“是什么?” 云蘅刚张了嘴想说什么,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苦了脸,“这个不能说,我娘说这方子不可外传的!” “卿夫人?” 云蘅煞有介事,“是啊,我娘年过三十,可肌肤还如孩童般细腻,可不就是因这方子!直到去年我娘才将这方子交给我,还说她曾答应过给她方子的人,绝不外传的!” 这下云紫莹心中就确信无疑了,难怪这么多年卿娘始终容色鲜丽,这三丫头两年未见却出落地越来越美,原来是有秘方! 云蘅似乎觉得今天多了嘴了,有些懊悔的样子,便不想再往下说了。云紫莹笑笑也没有为难她,两人又絮了回子家常,云蘅便告了辞! 刚走出雪岚苑,云蘅脸上那天真烂漫的笑容竟变得有些神秘莫测…… 如今她不过是放下了一只饵,就看那鱼儿何时来上钩! 第四十一章 浮曲宴会 阳春三月,碧空如洗,艳阳普照。 每年三月的盛事,当属浮曲宴无疑了。 浮曲宴向来是由皇子主持,朝廷提供银两,皇后颁布懿旨,规格极高的皇家宴会。 与别的宴会又有所不同。 它是勋贵世家子弟以及名媛千金齐聚的一次盛会,说白了是一场变相的豪华相亲宴,也是各方势力重新摆兵布局的一次契机。 而今年的浮曲宴,又更为特殊。它是金盛皇帝为流丽三皇子的到来特意举办的接风宴。 本月十八,浮曲宴将于眠花江上举行。 这金盛国的眠花江是一处风光极其秀美的去处,春花秋月夏柳冬雪皆可映入澄澈的江水中,江水涤荡,画影清幽,直叫人流连忘返。 这眠花江向南一直汇入南海,而这南海上有岛名鲲,相传上古太皇的神兽鲲鹏便寄身在此,海上有碧海苍灵护佑,岛上的神隐族轻易不会踏足于凡俗。 而这流丽是南海鲲岛的属国,地位超然于金盛、平夏和南越之上。 原本这一回为了筹备二十年一次的四国祭,流丽派出了三皇子出使金盛也属正常。 可偏偏这三皇子来朝却自称是质子,甘愿困居金盛。 这可把金盛皇上吓了一跳,金盛和流丽隔海相望,既无干戈,又无盟约,哪里有质子一说?这和烫手的山芋有甚区别? 后一打听才知晓,那东边的平夏亦去了一位流丽使臣,金盛皇一琢磨,估摸着因四国祭将到,为避免两国再起战火,鲲岛分别派了两位皇子前往金盛和平夏,以质子之名长留,其实是行监督之责。 金盛皇这才松了一口气,自然也生出些念头,这三皇子风昱据说也是个年轻潇洒的皇子,如何笼络……就得依靠他膝下的这些皇子公主了…… 芳春三月,帘栊宿春雀,一朝报晓,万象更新。 众家贵女无论嫡庶无一不在受邀之列,美貌多情的世家小姐们早就悉心装扮,渴望能在这次浮曲宴上大放异彩。 此日,云青桓早早候在府门口,他的腿伤将养了三个月已经大好,走路已看不出异样。几辆四牡马车也已备好,马儿打着响鸣,似等待了许久。 辰时已到,云蘅携着云芷先行出来,看见云青桓不由笑着唤了一声:“大哥今儿个好生精神,难道也想在眠花江上觅位良友知己?” 云蘅意有所指,云青桓当然明白,笑呵呵道:“大哥今儿是你们的门面啊,怎能不精神些?不过,阿蘅今日怎么如此素净?” 却见云蘅还是往日的常服,淡绿色的襦裙,乌发披肩,发间只点缀着一根别致的蜻蜓玉钗,虽清新纯美却不够出挑。 云蘅浅浅一笑,“我不过是去玩一玩闹一闹,穿金戴银作甚!”重生这么久,还来不及去见见外人,她倒觉得这是一次好机会。 再看云芷今日明显打扮过了,一身粉色的束腰长裙,外罩湖色罩衫,腰间缠着簇新的流水绦,发束百花分肖髻,一根浅色玛瑙钗子别着,面上也妆点了一番,倒是比平常显得清新活泼。 云青桓不吝赞叹,“我家阿芷今日也是这等俏丽呢!” 那粉色的面颊忽地明若朝霞,连眼神都亮灿起来,云蘅这回却是注意到了,这四妹似乎格外在意大哥对她的评价。 三人正在闲话,却见大门外轰地大开,杨氏正喜气洋洋地送着二人出来。 “紫莹,此去将自己照看好!”“是,母亲。”云紫莹糯糯地应了一声,转过头便见到云蘅等人,不由绽开笑颜,“是我来迟了!” 今日的云紫莹,脚踩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银色白羽纱白狐狸里的鹤氅,腰间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脑后微微盘了一慵髻,乌发倾洒在肩头,额间饰一枚罗兰紫玉,更衬出眉若远山眸如墨洗,琼鼻娇挺,微笑着的红唇却如沾着雨露的春花,动人至极! 好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 精心装扮的云兰蓉站在云紫莹旁,顿时黯然失色,恼的她紧咬嘴唇面色不虞,却不敢说什么。 云青桓呵呵笑道:“看来,我云家四姝,今日当如明珠光照四方了!” 眼看时候已不早,众人便上了马车,云兰蓉自然和云紫莹一处,而云芷和云蘅一辆马车。 云青桓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四周随护着数十护卫,既是皇家宴会,该有的相府出行的规制是不能少的。 一路马车轧轧,云蘅也不多说话,却见云芷虽是沉默,可脸上却始终挂着一朵红晕,眉眼都是极欢喜的,比从前木讷的模样要好看许多。 她的这番改变只是因为大哥一句赞誉吗?云蘅心头掠过一种怪异的感觉。 眠花江在蓟京的东面,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江边,那江岸上热闹非凡,都是各府出行的马车及仆妇围簇在那里。 云青桓亦下了马,招招手,那属于相府的画舫便慢慢地驶将过来,原来这浮曲宴是在江上举办的,各府都备了自己的画舫彩舟。 相府众女在下人们的搀扶下慢慢下的马车,等着船靠向岸边,云紫莹带着雪帽却依旧引得一声声啧啧赞叹。 这是云蘅前世今生第一次坐船,她自十岁溺过水以后便很怵水,便是前世在疆场上所向披靡,可对于游水一事却敬而远之。 相府的画舫向对面的和悦洲行去,远远看去一片彩灯辉煌,衣香鬓影,笙箫嚷嚷,好不热闹。 云兰蓉攥着船舷抑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连云紫莹的眼里都流露着一种兴奋。不过一刻,船便靠了岸,众女眷正待下船,却听岸上有朗朗声音:“子期兄,你可是来迟了,待会儿可要自罚三杯!”正是凌希烨的声音。 云蘅闻声,眉头微拧,云兰蓉却兴奋地推推云紫莹,“大姐,是希烨哥哥!” 外头,云青桓也笑道:“殿下好不近人情,青桓此番可是陪着家妹而来,若是颠簸劳累,岂不是不美?” 有人爽朗一笑,似就站在岸上道,“哦,本王听闻相爷的几位千金却是藏在深闺人未识,更时常听武英提及云大小姐万般之好,不想今日能有幸相见,子期,快将几位小姐请出来吧?” 云蘅心头一跳,竟是凌墨北?是了,既是浮曲宴,他又怎会不在场? 云蘅却并未留意到,云紫莹一听到凌墨北的声音,本就粉嫩的脸颊仿若娇花一般盛开,一双明丽的眼眸里生出丝丝柔情。 云青桓于是命下人们将四姝都扶了出来,那娉婷婀娜的身影一出现,便叫人眼前一亮。 第四十二章 怎么是你? 凌墨北摇着折扇,唇边含着一丝悠然惬意的笑容,细细品鉴着这迎面步来的佳人,心中不由赞叹:此等雍容国色,确是世间罕见的极品美人,想必这就是京城第一美人云紫莹,难怪京中多有赞誉,果然名不虚传。 再看身后一女,身姿窈窕,脸颊微丰玉润可爱,杏眼里装着好奇,边走边东张西望,倒是叫凌墨北会心一笑。 凌希烨因和云青桓交好,对相府也更加熟稔,于是介绍道,“六弟,这位是云府的大小姐云紫莹,二小姐云兰蓉。” 云紫莹携着云兰蓉向凌墨北微微一福,“臣女携妹见过三殿下、六殿下,殿下万福金安!”那一双美目微垂,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凌墨北虚扶了一下,笑道:“云大小姐既是武英公主的好友,便无需多礼了!” “是……”云紫莹娇娇糯糯地应了一声,便由一旁的侍儿扶起。 彼时,凌墨北面上正挂着温雅得体的笑容,不经意朝那船上一瞥,那优雅的笑容突然僵住了,然后像是慢慢撕开了一个裂口,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船篷微暗处,素衣墨发的少女从门口慢慢迈步而出,不若旁人那般需要扶着,看似柔弱,背脊却挺得极直。 怎么会是她? 凌墨北当然认出来了,这不就是赌坊中赢了他的“少年”? 他竟不知,原来这手段高明极会敛财的少女居然是相府的小姐? 凌墨北微抿着唇,眼神暗沉,面上却似笑非笑,等着云蘅走近。 然而除了凌墨北,凌希烨的眼光却也不自觉地寻找着那抹素影。 云蘅知道自己是藏不住的,索性大大方方地走到凌墨北跟前,同云芷齐齐一福,“见过两位殿下。” 凌墨北微眯着眼还未开口,凌希烨便已柔声道:“这江畔风大寒凉,几位云小姐不如去郁园中喝杯暖茶?” 那态度真正是温和谦恭,体贴有礼。 谁料,凌墨北却似开玩笑般道,“三哥,本王却觉得这位云小姐当不是如此柔弱之辈,何况这眠花江畔和悦洲盛景颇多,岂知云小姐意不在席外呢?” 凌墨北眼光烁烁,直瞅着云蘅,云青桓心中疑惑,这六殿下竟似识得他家三妹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其余人自然也留意到这两人之间与众不同的气氛,云紫莹一张俏脸不知何时散尽血色,更罩上一层郁色。 云蘅勾起一抹无所谓的淡笑,“殿下说的是,云蘅的确是想四处走走,难得有这般优美的江畔景致!”说罢向两位皇子福了福,走到云青桓跟前,“大哥,阿蘅想四处逛逛,可否?” 云青桓有些犹豫,却听凌墨北爽朗一笑:“子期兄放心!这和悦洲四周都有重兵把守,连根闲杂的蚊子也飞不进来!若不放心,可由本王派人跟着便是!” 云青桓只得拱手道:“那就多谢康王殿下了!”又对云蘅叮嘱:“小逛即可,莫要耽搁太久,误了晚宴。” 云蘅轻轻地点头,其余众人都随着侍从进了郁园。 云兰蓉刚进郁园便见有人窃窃私语,挤眉弄眼,对她指指点点。 “她怎么还好意思出来……” “是啊,要是我的话,都要上吊了……” “看!那不是京城第一美人云紫莹么,她不是云兰蓉的长姐么,怎么还带着出来丢人现眼啊……” “是啊!听说她被采花贼就扔在相府花园里,就光着个身子,下人们可都瞧见了……” 云兰蓉只觉得心头一股热血直往脑门冲去,连眼睛前边都冒出金星。 为何大家都知道了?! 不是说那事已经被压下了么? “大姐——”云兰蓉气急叫道,“你……” 云紫莹显然也听到这些闲话,脸色也有些难堪。 今日出场,本该如往常一般,由她云紫莹成为全场焦点,承着别人赞美羡慕嫉妒的目光才对。 可如今这些目光里统统饱含着鄙视嘲笑恶意,虽然投向的是云兰蓉,可连带的她自己脸上亦无光。 “行了!”云紫莹挂着得体的微笑,却在暗处拧了云兰蓉一把作为警告,“今日是浮曲宴,别在这儿出什么幺蛾子,否则父亲定不饶你!” 云兰蓉只得忍气吞声,含着泪,一张脸涨的通红。 心头却将云紫莹埋怨了一通,也更加恨极了云蘅。 彼时,云蘅心情不错地在江州上闲逛,斜阳晚照,凉风徐徐,如果不是身后跟着那些侍从,她会觉得更加自在惬意。 这浮曲宴上不允许带自家下人,因此玉梨并没有跟来。 这郁园本是皇家避暑之地,建在这眠花江的江州之上,冬暖夏凉,是一处极难得的好地方。 这园子里,宫观相连,猿岩龙触蔚为壮观,松柏桐竹,珍禽异兽靡不毕至,更不遑论各处令人叹为观止的珍奇花卉。 虽是初春,却已生意盎然,遍野翠色,云蘅走走逛逛,倒逛的有滋有味。 忽地,耳边生风,虽已察觉,她却岿然不动。 手腕忽地被人一把钳住! 云蘅眉峰一皱,转过头去,沉声道:“康王殿下,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 云蘅顺势将手腕举起,凝眸直视。 凌墨北也不知为何会鬼使神差地跟上来,方才心中只有一个冲动,想要找她问清楚。 此时遇到这双深澈潋滟的双眸,竟一时失语。 云蘅盯着凌墨北满脸不忿的神色,讥嘲道:“臣女只是一介弱女子,难不成殿下是不放心才跟过来的?” 凌墨北冷笑一声,“弱女子?” 云蘅不置可否地挑眉,凌墨北却觉得心头没来由一团火气。 “你们,先下去!”凌墨北却是对着身后的侍从们说道。 “是……” 侍卫们刚走开,云蘅便不再藏掖着,一个巧劲就将自己的手挣了出来,反正他已见过自己动武,没什么可瞒的! 云蘅甩甩手,揉着自己的手腕。 凌墨北却问:“无人知道你会武么?” 云蘅瞅了他一眼,“嗯,难道殿下想去到处宣扬,云家三女会些拳脚功夫,殿下无论是武能还是赌术上都曾是云蘅的手下败将?” 这一番讥嘲居然没有激怒凌墨北,反倒叫他灿然一笑,这笑容背后的意味连他自己都无从了解,好似能分享她的秘密,会让他有一种奇异的满足和平和。 第四十三章 康王心思 “殿下寻云蘅不知何事?”云蘅也不想拐弯抹角,她也暗自奇怪,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位天子骄子。 从第一次见面,他似乎就在找茬? 凌墨北却沉默了,有些欲言又止,矜贵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窘态。 他想找她问清楚……问什么? 问她身为相府小姐,为何会乔装改扮去赌钱?问她明明是闺中淑女为何会身怀武功?还是……问她为何会偷偷摸摸去药店抓避子药? 他想问的太多,可没有一件事是他能问得出口的。 凌墨北心中又生了那种郁闷,有种抓心挠肝的不舒服。 堂堂康王殿下却有点想不通,平时面对那些风情万种的美人儿,他都能潇洒风雅侃侃而谈,可面对这个神秘又冷淡的小丫头竟无端有些局促? 云蘅等了半晌却等不来一句,不由抬头去正视他。 这眼前的六皇子怎地总如孩童一般,喜欢使些小性子?这哪里还是前世那叱咤风云的猛将? 想到前世,心头蓦地一紧。 云蘅有一丝恍惚,记忆中那满是血痕且悲怆绝望的脸,与如今这样神采飞扬的俊脸似乎渐渐重合到了一块儿。 前世她被凌希烨蒙蔽欺骗,以平康王与平夏勾结谋反之名,亲率十万精兵强势压进,那时凌墨北对抗平夏已兵尽力竭,谁知又腹背受敌,最后惨死疆场! 那时,他死得很惨。 说起来,她亦是当初害死他的凶手。 想到此处,不由黯然地叹了口气,其实她早知康王心怀不解,必会跟来。 “殿下,我们不过是一面之缘,聚宝坊中相遇,不如就当作是一次意外,若那时对殿下有何冒犯之处,云蘅这厢便给您致歉,如无其他事,云蘅就……” “你,叫云蘅?” 云蘅:“……” 虽不想和他有过多牵扯,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是,臣女是云相第三女云蘅!” “我只是好奇……” 凌墨北眼波流转,突然将手伸向她的鬓发,云蘅一退,面色微愠,“殿下请自重!” “我不过是见你鬓中有一枯叶……”凌墨北轻咳一声,似才反应过来,有些讪讪道:“本王只是好奇,你既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姐,为何要去聚宝坊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嗯,赌钱?” 云蘅扬起唇轻笑了一声,盯着他道,“那,殿下身份尊贵,又怎么会在那?” “那不一样,本王是……” “殿下!”云蘅轻轻打断他:“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会有不得已之处。殿下如此,臣女也是如此,更何况你我交浅,无需言之过深,不是么?” 凌墨北愣愣地看着她,竟说不出话来,不曾想她如此干脆利落。 不愿和他说实话便连个借口都不想找。直接就来一句,交浅莫言深! 凌墨北心中有些挫败,脸色沉沉的,只盯着她瞧了许久,才道,“这里风急湿重,我派人护送你回去。” 见她似要拒绝,又补上一句:“再见不到你,你那兄长估计要找我算账了……” 云蘅也不是矫情的人,便由他跟着。 行至郁园门口,那里站着两排交戟的侍卫,这些人高马大的卫兵都是从军中选拔过来的,见到凌墨北齐齐行礼,“殿下!” 凌墨北微笑着颔首,没有什么架子。 凌墨北曾跟随建威将军白胜广也打过几次漂亮的胜仗,是所有皇子中唯一手握兵权的一位,且为人光风霁月,在军中颇有威望。 云蘅心中感慨,这是真正的天子骄子! 母族强大皇父厚爱,军功卓著朝野上下交口称赞,再加之自身卓越的才华和品行,令他成为储位最强有力的竞争者! 如此一个强悍而完美的对手,凌希烨想要胜过他是多么困难。 可是,最后的结局是,凌希烨赢了。 “殿下,请留步。” 再往前人便多起来,远远近近都晃着人影,若是和这位主儿一出现,实在太惹人注目了。 “那好,云小姐先请!”凌墨北贴心地落后她几步。 云蘅优雅地福了福身,便向人群走去。 凌墨北站在原地,迟迟没有离开,直盯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灯火和人影中。 郁园分为南北两席,各分男女嘉宾,东边主座是几位皇子和公主的席位。 当然有许多人心知肚明,今年那最中间的位置该属于那位神秘的流丽皇子。 许多世家贵女对这百闻不如一见的流丽皇子翘首以待,心中亦隐秘地抱着侥幸,若是被那位流丽三皇子看中了呢…… 此时晚宴还未开始,大家也只在席上说说笑笑。 虽然男女不同席,可金盛朝的风气也并未那般死板,不乏有些外向豪放的小姐去北边男宾席寻人说说话,那风流贵公子向南席来对娇娇们嘘个寒问个暖什么的,总之气氛十分友好热闹。 云蘅进来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目光逡巡,却正巧注意到云青桓此时的窘境。 “青桓哥哥,上回我送你的紫狐皮,你可做成裘衣了?”凌采儿今日盛装出席,明艳不可方物。 云青桓紧皱着眉头,似对这美人恩十分抵触,偏凌采儿像是没见着他的脸色似的一个劲地往他跟前凑。 周围的世家公子们都刻意地离得远些,不敢打扰了公主,可一双双眼睛总会有意无意地瞟啊瞟的。 云青桓更觉得不自在。 这武安公主凌采儿性情娇纵,其生母不过是一个早逝的贵人,当然比不得皇后嫡出的武英公主尊贵。 可她有一点是别的皇室公主比不上的。 凌采儿自小便被抱进慈宁宫,是被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有太后宠着惯着,这身份自然也就不同起来。 “青桓哥哥,改明儿我去相府找你好不好……” “公主,微臣俗事繁忙,恐无暇招待……” “你看紫莹都回来了,我就不能去找她玩儿吗?”凌采儿嘟起红艳艳的唇,有些不高兴了。 “那公主最好与紫莹相约,无需同微臣言明!”云青桓拒绝之意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果然凌采儿气极:“你——” “哥哥……” 云蘅轻轻唤了一声。 云青桓正暗暗替云蘅担忧着,一转眼便见到那张清丽绝俗的脸,自然喜不自胜。“阿蘅,你回来了。” 凌采儿斜瞅着云蘅,突然想起来什么,大喇喇开口道:“噢,你就是云家那个庶女?” 云青桓的脸色顿时变了,却见云蘅微微一笑,毫无窘态,反而落落大方道,“是,臣女确实是云相庶女。” 第四十四章 魑魅魍魉 凌采儿上下打量了一番,傲慢又不屑,仿佛云蘅在她跟前和只蝼蚁没什么区别。 “云兰蓉说你是个悍妇,瞧着倒不怎么像?” “公主!”云青桓再也隐忍不住,厉声喝止,“莫要再说这种浑话!” “云青桓,你……你凶我?” 周围的嘈杂声明显低了下去,似乎都在注意这边的动静。 凌采儿眼眶红了,愤恨地咬着唇,她可是堂堂金盛公主,多少王孙贵族杵在她面前,她连瞧都不瞧,偏偏就看上了他云青桓。 可这人居然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为了区区一个庶女就当众给她难堪。 云蘅扯了扯云青桓的衣袖,微笑着福了福,“云蘅是不是悍妇,并不重要,因为……就算是猛虎也是看到敌人才亮出爪子,不是么?” 凌采儿满脸郁卒地瞪着她,云蘅却依旧浅笑。 原来,先前云兰蓉为了转移大家对自己丑事的注意,故意巴着一些好事的女人闲话家常。 言语间极尽夸张,说尽她这个庶妹云蘅不分尊卑,且性情彪悍,连主母都不放在眼中,对府中奴仆更是苛刻云云。 凌采儿路过也听了几句,故而对云蘅根本没什么好印象。 如今再见云青桓对她这般维护,心中更加恼怒,可顾着云青桓在一旁,她只能鼻孔朝天地冷哼一声。 云蘅却淡然地笑笑,对云青桓道:“大哥,康王殿下方才似在寻你呢,还向云蘅问起,不若大哥您去瞧瞧?”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却是极好的借口。 云青桓心知肚明,连忙起身,忙不迭道:“那公主殿下,微臣便先行离去,您请自便。” “哎……青桓哥哥!”凌采儿急着叫道,她好不容易有机会亲近他,又给他逃了! “你真是多事!”凌采儿瞪着云蘅,恨恨道。 云蘅抿嘴一笑,也不理睬,只一福,便转身离去。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世上之事唯勉强最为不美,偏这位公主却以为只要想要就可以强取! 解了云青桓之窘,云蘅施施然来到席位上。 云芷正垂首而坐,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茶水。 “阿芷!”云芷抬起头来,见是云蘅顿时欢喜起来:“三姐。” 云蘅点点头,就此坐了下来。 凌采儿正闷闷不乐。 “公主,你怎么了?”云紫莹温柔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关心。 “还不是你家大哥,木头一个!” 云紫莹笑了笑,这武安公主对他大哥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我大哥就是这样的脾气,还望公主海涵!” 凌采儿发泄一般扯着自己袖子,愤愤道:“你大哥是这样的脾气,你那个庶妹也不是好相与的!” 凌采儿下意识地将怨气撒在云蘅身上,“我瞧着兰蓉说的没错,的确是个没眼力见的!” 若是云蘅知晓她这番说词定要冷笑,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希望别人像狗一样匍匐在脚下,那才叫尊敬。 云兰蓉耳朵尖,一听凌采儿不满云蘅,便正中下怀,连忙凑过头来添油加醋道:“公主,说的是呢!我虽然是她嫡姐,可也不敢惹她!公主可知道这丫头魅惑人心的本领实在不小,连祖母都偏向她,前儿个我还因为与她有了争执,就被祖母罚了呢!哎……说句不中听的,这云府中哪里还有我和姐姐的位置,全都是她一个小小庶女说的算呢!” “岂有此理,她这是要反了天么?” 云兰蓉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云紫莹佯装拉住:“哎,妹妹快别说了,咱们也是有错的,三妹妹自然也是有她的优点,否则怎么连大哥都那样喜欢她护着她?” 云紫莹心中冷笑,说那么多又何用,打蛇也得打七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大哥云青桓才是凌采儿心头的魔障。 果然,这轻飘飘一句话,却叫凌采儿眼睛睁得老大,那瞳眸中央迅速烧起一团火来,一张明艳且棱角分明的脸顿时阴沉地吓人。 “云青桓喜欢她?护着她?是了!他三番两次违逆我都是为了那个贱丫头!” 她突然忆起,之前在皇城外云青桓曾朝她发火,也是为了那个庶女。 嫉妒,不甘,愤怒! 最容易让人丧失理智。 “那贱人是在勾引青桓哥哥?” 云紫莹赶紧摇头,像是被惊吓住一般捂住嘴,又懊悔又无奈道:“瞧公主,您说什么呐?咱们可都是亲兄妹!” “哼!”云兰蓉则一脸鄙弃道:“亲兄妹?大哥是将她当做妹子,谁知道那贱丫头有没有坏心思!大姐你在家时间不长,所以不知道,那个贱丫头最是蔫坏了!我瞧着就和她娘一个模样。公主,您还不知道吧,咱们这位三妹的亲娘当年可是蓟京第一花魁呢,可不正是天生媚骨么!” 云紫莹闻言皱了皱眉,只觉得云兰蓉这番话连相府和云洛成也一起骂了,只是此时各人心怀叵测不去在意罢了。 凌采儿的一张俏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阴鸷深沉,不言不语,可拳头却攥得越来越紧。 云紫莹瞧着凌采儿的神情,心知这火算是扇旺了,唇上抿着一丝隐秘的微笑。 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有多么的恼恨。 那个贱丫头曾经就像一只哈巴狗一样黏糊在自己身后,可如今却似一块蒙尘的宝玉,吸引着越来越多的眼光。 明明她云紫莹才是云家嫡长女,明明她才是京城第一美人,身负阆苑绝学的才女!那个贱丫头拿什么和她比,凭什么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她! 就连康王殿下他……也被那个丫头迷去了似的! 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真正欢喜的,其实是仅有一面之缘的康王殿下…… 那一年,她随武英一起去迎接皇六子凯旋而归,从城楼上远远望去,他一身银色铠甲骑着白马腾跃于郊野之上,笑容恣意,眉目英朗。 他一路朝着城门奔驰来,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张狂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放旷,明明知道他根本看不见她,她却还是动心了,那一刻飒飒秋风不再寒凉,温阳刹那汇成炽光! 康王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才配当这金盛的储君。 而这个世上唯一能与他匹配,同他一起坐看江山的,只能是她云紫莹! 区区一个云蘅,算什么! 她绝不允许有人会破坏这个美梦,尤其是那个不堪的贱丫头! 云紫莹的心绪汹涌翻腾,脸上的笑容却愈加完美。 如今点燃了凌采儿愤怒,自有别人来收拾她,想必那手段不会简单的…… 她拉了拉云兰蓉的袖子,正准备回席。 “站住!” 凌采儿眸色阴寒,唇边却挂上瘆人的笑意,“你们两个留下,我有话要说!” …… …… 第四十五章 见过殿下 夜晚来临,圆月高照,郁园灯火辉煌,笑声欢闹时不绝于耳,一派其乐融融的气象。 江畔,画舫上隐隐有歌姬在吟歌,笙箫伴着悠远的歌声随着晚风一阵阵地飘来,虽不在眼前,却别有一番隽永的滋味。 这郁园的席台大多是露天的,但因这州上花草树木丛生,此时人又多,便一点也不觉得冷。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云蘅注意到江上泊着数艘华美的大舫,其造型色彩都是高度一致的,很显然并不是他们来时所乘的自家画舫。 这时云芷小声说道:“我听她们说,今夜酒宴过后,大家还要一起去游湖,瞧,那些船都是为宾客准备的,听说康王殿下还准备了精彩的节目。” “是么?”云蘅漫不经心地应着,她并不关心什么节目,事实上今夜她出席浮曲宴,是有自己的目的。 那人没有来。 云蘅有些失望,其实她也只是抱着那一点点希望而已。 虽说这浮曲宴召请的是所有的世家贵族子弟,可总有例外,有个人便从不把皇家这些诗会宴会放在眼里。 她是将门虎女,亦是京城贵女中谈之色变的母夜叉。 这一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遇到她—— 前世里最好的战友,伙伴和姐妹。 云芷没有留意到云蘅的出神,反而兴致勃勃地说着话。 “听说晚宴时,那个流丽皇子就会出现,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模样……” 自重生以来,这个内向怯弱的四妹倒是十分喜欢和她亲近。 云蘅微微笑道:“四妹的耳朵原来这样尖,听说的东西可够多的,难道四妹也对流丽皇子感兴趣?” 云芷顿时红了脸:“三姐,你……你说什么呢?我……我只是听大姐和二姐她们说起的……” 见她羞臊的模样,云蘅也不再打趣。 突然,那江舫上乐声一止,园中灯火大盛,光彩如显白日。接着着轻纱广袖霓衫的舞姬从四处的甬道中旋绕着妖娆多情的舞姿向园中汇聚成,如流水般的仆从一个接一个手捧着佳肴美酒,依次献到主人的桌上。 晚宴开始了。 “流丽的瑜王来了……”有人惊喜道。 原来这流丽的三皇子惊才绝艳身份尊贵,早在八岁时便被封为瑜王。 瑜,宝玉也。 流丽之宝玉,何等尊贵! 只见凌墨北并凌希烨走在前头,频频回首,笑语殷切,引着一人款款走来。 一路光影摇曳,将那人的面容映衬地忽明忽暗,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想仔细看清楚,这流丽瑜王究竟是怎样一个名动四海的人物? 此刻再精彩动人的歌舞也吸引不了众人的视线。 就连云芷这样害羞内敛的人也抑制不住好奇心,唯有云蘅捧着清酒淡淡一笑。 随意一瞥,瞥见那人时,她却愣住了。 那人从光影中显身,席上一片安静,几乎没有人发出声音。 这个世上有型有貌的人数不胜数,可有气有神的人却少之又少。 而这其中又有一种人,已经让人忽略了他的外貌,只一眼便心生臣服,只一见便甘愿膜拜追随。 即便他就站在你眼前,面带微笑,你也会他觉得远隔千山万水,犹在云端之上。 眼前这位瑜王,便是这样一种人。 云蘅的惊讶,却不是因为这瑜王迫人的气势,而是…… 什么三皇子?什么瑜王? 这人曾和她纠缠过数回,最喜捉弄她,又有一身神秘功夫…… 他怎会是流丽三皇子?鬼扯! 普天下皆知流丽皇室以风为姓,可他说过,他叫姬澈。 那位真正的三皇子叫……叫什么? 风昱? 风昱!! 云蘅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被重重地拨动了两下…… ……风昱,领她出去…… 真正的流丽三皇子……竟是那个曾经跟踪她又将她掳走,随时跟在姬澈身边的护卫? 那么…… 能让名动天下的瑜王做护卫…… 他,到底是何人? 他,又为何要冒充瑜王? 姬澈迎着灯火而来,面上纵然带着淡淡笑意,却依旧给人一种疏离感。 凌墨北作为东道主十分热情地将姬澈迎入主座,“瑜王,请!” 姬澈微微颔首,也不客气地落座。 而此时真正的瑜王风昱,正躲在郁园的某个角落,抱剑兴叹:岛主啊,你命父皇送我入金盛就算了,干嘛还要抢我身份?! 歌正酣,舞正畅。 可众人的眼光却明里暗里地瞟向一处,原来流丽的三皇子竟是这样神仙般的人物。 今夜也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要相思无眠了。 酒过三巡,便有权贵人家向主桌去祝酒,此头一开,其余勋贵也纷纷携着女眷到东边敬酒,姬澈微笑着回应,竟来者不拒。 “三殿下,好酒量啊!”凌希烨笑着恭维。 “哪里,孤不胜酒力,不过今夜开怀罢了。”姬澈玉长的手指轻轻地抚着酒盏,漫不经心地笑着。 云青桓是相府的长子,自然也是要露个脸的。 云家兄妹五人连案而坐,这边云紫莹和云兰蓉已兴奋地站起身来,云蘅却垂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云青桓道:“阿蘅阿芷,你们跟在为兄身后,只去去就回。” 云蘅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她实在不想再见到那人。 不知为何,每次遇到他,云蘅总有一种落於下风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姬澈此人性情难测,行事古怪,身份神秘,实在是避而远之为好。 云氏兄妹在这歌舞声中挪步到姬澈跟前,云青桓躬身一礼道:“邵阳郡司隶校尉云青桓携姊妹见过诸位殿下!” 云紫莹等四姝也跟在身后盈盈一福,齐声道:“见过几位殿下。” 凌希烨在一旁连忙介绍,“这位便是云相爷的长子。” 云蘅跟在最后,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过头,沉默到几乎没有存在感。 姬澈却笑了,“孤听说过你,果然仪表绝俗。” 云青桓有些惊讶,却又听他慢悠悠地说道,“孤,亦听说过云相的女儿,甚是……与众不同。” 啊?云青桓有些受宠若惊似的,“哪里哪里,殿下谬赞了。” 这边云紫莹娇羞地笑了笑,她当然以为姬澈口中的那云府与众不同的女儿是指自己。 周围人亦是这般认为,云大小姐是阆苑弟子,京城第一美,声名在外,当然与众不同。 可只有云蘅极快地瞥了姬澈一眼,那人手把着酒盏,眼神看似迷离,却正好对上她,一丝促狭极快闪过。 云蘅只觉头皮有些发麻。 第四十六章 鬼蜮伎俩 寥寥数语后,众人又回了席。歌舞还在进行,席上觥筹交错,言笑盈盈,还有人酬诗唱和,好不开心! 彼时,云青桓被朝中同侪拉去饮酒,便只剩云紫莹几个还留在席位。 突然,凌采儿极快地扫了一眼,那眼神阴沉又凌厉。 云紫莹抿着嘴冲着她点点头算是回应,嘴角一丝诡异的弧度令她那张美丽的脸变得十分怪异,云兰蓉则明显兴奋起来。 这边,云蘅只是吃些酒水,偶尔偏头和云芷闲话几句。 不多会儿,有婢子端着菜盘依次上了来,这是第二巡菜肴,多以鲜汤浓羹为主。 一个婢女捧着羹汤正要走到云蘅身侧时,却不知为何绊了一跤,那菜盘顿时翻了一桌,浓汤倾洒到云蘅的衣裙上,一片狼藉。 云蘅眉头一皱。 “啊!”云兰蓉叫了一声,声色俱厉:“该死的奴才,你是怎么服侍主子的!” 这边的动静顿时吸引的周围人的眼光,有的好奇,有的皱眉,有的幸灾乐祸看好戏。 “哎呀,三妹妹,这可如何是好啊?”云紫莹面带关切地凑过来,又对着那趴伏在地下抖如筛糠的小婢女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还不赶紧向三小姐赔罪!” “三小姐恕罪,三小姐恕罪!”那小奴婢带着哭腔一个劲地磕头告饶。 “三姐,你,还好吧!”云芷拿着手绢慌忙替她擦拭着身上的污浊,可是这羹汤多油腻,却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反而越弄越脏。 云芷咬着唇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周围窃窃私语的人也越来越多。 谁知,那被泼了汤水的人却始终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纹丝不动,不着急也不慌乱,更没有惶恐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这时,人们才发现这位眼生的云府庶小姐,似乎太过镇静。 “三妹,这孩子估摸着也是不小心的,若是几棒子责下去估计性命不保!”云紫莹一脸同情和不忍,“不若大姐在这替她求个情,这衣裳大姐领你去换,至于这孩子,三妹妹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罢?” 那云紫莹那宽容温和的姿态顿时博得不少人的好感,心中赞叹:果然是从阆苑出来的名门仕女,这气度教养可就是不一般。 再观这云三女面无表情,一副冷情冷性的模样,心中一番对比,更觉得这云家庶女登不了大雅之堂。 云蘅心头冷笑。 她还一句话没说呢,就要在云紫莹的舌灿莲花下变成一个心胸狭隘自私自利之人了? 她的好姐姐啊,这是终于要出手了么? 那小婢女眼泪鼻涕横流,听到云紫莹这番言语,心怀感激地一把抱住她的腿脚,“谢谢,谢谢大小姐宽宥……” 那鼻涕眼泪似都要蹭到那华美的裙裾之上,吓得云紫莹连退了好几步,众人都不知所以,却只有云蘅面露讽刺。 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那女人有意伸出脚尖绊倒小婢女,故意将汤水撒在她身上,这一切她都看在眼中。 不是躲不了,可躲得了第一次,还得躲第二次!索性就这般,她倒想看看这几个女人葫芦里头埋的是什么药? “行了,你下去吧。”这一句却是云蘅对着那婢女说的,此事确与她无关,何必牵连无辜。 小婢女千恩万谢地下去,云紫莹一脸关切地扶起云蘅:“妹妹,你这一身狼藉,待会怎么出席浮曲会?赶紧去换一身吧?” 云蘅从善如流道:“大姐啊,可我并未准备衣裳啊,这可如何是好?” “本宫带了,去本宫的画舫里去换吧?”凌采儿表情高傲,半情愿不情愿道,“本宫看你是云青桓的妹妹,就答应借你一套衣裳!” “那真是太好了!”云紫莹拍着手笑道:“那就多谢公主了。” 凌采儿嗯了一声,便吩咐道:“绿竹,去给云三小姐带路,将本宫的那套豆绿月华裙拿给云三小姐换上。” “是。”绿竹躬身应道。今日这场盛会,各府的婢子是不能随主人上这和悦洲的,这四处服侍的下人统统都是宫里的人。 云紫莹忙道:“妹妹,你快去吧!” 云蘅慢慢地勾起唇,一丝冷冷的笑意浮现在唇畔:“那——云蘅就多谢公主殿下雪中送炭了。” 这时,云芷怯怯地拉了拉云蘅的袖子,“三姐,不若我陪你去吧。” 云蘅摇摇头,“不用,我一人,足矣。” 绿竹引着云蘅来到江畔,指着岸边一艘漆红的画舫道:“云小姐,这是我家公主的雀舫,请随我来。” 云蘅点点头,这江面上泊着好几艘相似模样的画舫,高高的船影投落在沙岸上,无端带来一丝寂清的气息。 云芷曾提及,晚宴过后便是浮曲会。今年的浮曲会在眠花江上举行,这些画舫是为宾客们准备,以便游湖摘星品歌赏月,听说最后还有焰火表演。 这艘雀舫并不大,外形华美,舫中摆设精致。 仔细寻去四下里竟无人,唯有红色的纱幔随着江风摆动。 “你们几个看好了,不许别人上船来,这是武安公主的命令!”绿竹正对着几个卫兵吩咐道。 “是是……” 云蘅从走上船开始,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总也说不上来。 绿竹不知从哪里捧出一叠衣裳,殷勤地说道:“云小姐,请随奴婢去里舱换吧。” 云蘅不动声色地跟了进去,舱内一张卧榻,一张案几,上面金兽烟炉里香烟袅袅,最显眼的是舱中心摆放着一把赤褐色的古琴,琴弦铮铮闪亮,琴木上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云蘅眸色微凝,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更甚。 绿竹见云蘅一直瞧着那琴,有些心虚又有些仓皇地说道:“云小姐,让奴婢服侍您换衣吧?” 云蘅转过眼唔了一声,便缓缓地将外裳罩裙一一除去,里衣却没有脱的意思。 绿竹有些急了,“这泼洒的油汤气味颇重,小姐,里衣不若一并换掉,奴婢这里有一套全新的丝衣,还喷着香料,不若给小姐换上?” 云蘅斜瞅着她,讥诮地笑笑:“行了,都放着就是!” 绿竹又道:“小姐发上有污,不若奴去给小姐汲盆水来,擦拭一下?” “嗯……” 绿竹暗暗收了云蘅的脏衣退了下去。 绿竹一步三回头,紧张兮兮地抱着那换下的脏衣服来到甲板上,左顾右盼四下无人,才偷偷地将衣裳投到江里,做完这一切后,她不由地松了口气。 这云家三小姐,看起来沉默不语又文质彬彬,怎么会得罪她家公主呢,这下场可真是……她不禁为云蘅即将到来的下场唏嘘。 “绿竹,你在作甚么?” 第四十七章 毒心可诛 一个幽冷幽冷地声音响在绿竹的耳畔。 “啊?”绿竹一声惊呼。 云蘅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她身后了。 一身素白的亵衣,黑发随风翻飞,深沉的眸中流泻着冷冷的光。 绿竹吓得魂都飞了,脸色惨白,连话都说不成一句:“小……小姐,我……奴婢就是出来透透气!” “哦?透气……”云蘅死死地盯着她,那幽暗的眸光让绿竹遍体生寒。 “你刚刚丢了什么下去?” 绿竹连忙摆手摇头,汗珠已经从她的额头沁出,这种威压竟是她从未经受过的,“没……没什么!” 欲盖弥彰。 云蘅却笑了,笑声里却是一片冰冷,低沉的声音仿佛一把钝刀挫着唇齿而出:“哦?是么?” 绿竹太害怕了! 这个文秀美丽的云府庶小姐,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骇人? 她侧身让开,急急道:“小姐,奴婢……奴婢去给你端洗脸水,我这就去……” 刚一转身,却被一只手拽住后襟,那力气奇大无比,绿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那只手向后退去。 绿竹吓得手脚乱挥,惊叫道:“云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冰冷的嗓音里藏不住浓浓的戾气—— “鬼叫做甚?让你帮个忙而已!” 云蘅一手将这个居心叵测的丫鬟提进内舱,狠狠摔在地上,绿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手将她按得不能动弹,另一只手已经将她的衣服撕开,力道大的不可想象,任绿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吧!”绿竹又急又怕,拼命挣扎,呜呜哭泣。 嗤啦一声!云蘅已将绿竹贴身的兜衣已经扯了下来。 这才停住了手,站了起来。 “去,将那件喷了香料的丝衣穿起来!” 云蘅手里攥着那块薄薄的布料,冷冷地对绿竹命令。 “云小姐……”绿竹抱着身体啜泣,浑身发抖。 她受命于公主要陷害这云府三小姐时,还以为只是弱质纤纤的闺阁庶女,哪曾想竟凶悍如此,犹如从地狱里爬出的修罗。 “快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否则,我就将你全都剥光扔进江里去!” 绿竹惊恐的双眼还含着泪,人已经瑟瑟缩缩地爬起来去拿丝衣,只是手却颤抖得不像话,突然之间,她猛地跪下来,咚咚地磕着头:“小姐饶命,小姐饶命!都是公主吩咐的,奴婢也是听命行事的!” “说清楚—— “是!”绿竹哽咽道:“公主命奴婢将小姐带上船,然后将这件沾了’雪上嵩’的衣裙给小姐换上……” “雪上嵩?是什么?” “就是……就是一种毒药,沾染到皮肤上,会顷刻腐蚀肌肤,不仅会痛而且会剧烈的瘙痒,会叫人忍不住抓搔直至自毁容颜……”绿竹垂着头,声音越来越小,那股冷冽的气息却越来越浓重。 “继续说下去!”云蘅表情很平淡,平淡到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居然没有多大的反应。 没有吃惊,没有害怕,更没有哭泣!只是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深极重。 “没……没有了……” “撒谎!!”啪一声清响,杯盏已被捏碎。 绿竹不敢再隐瞒,硬着头皮极快速地说道:“公主为断了小姐求救之路,会命人将画舫的锚绳隔断……” 似乎话音未落,船身便重重地摆了一下。 云蘅的心猛地一沉,不好! 她冲向船外,方见这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了钩,已顺着流水向江心漂去。 扑通!一声巨响! 黑沉沉的江水中,忽地激起一个巨大的旋涡,惨白的月光下有人露出头来奋力地向对岸划去。 是那个绿竹! 一时不慎,居然叫她逃了?云蘅扶着栏杆,倾身向前,微眯的双眸中翻滚过沉沉冷色。 …… 凌墨北正于席上饮酒,今日他亦是东道主。 可心思却明显不在酒宴之上。 眼神默默逡巡,却并没有看到那抹极特别的素影。 方才她上来祝酒,却连头都不曾抬一下,更加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凌墨北没来由地有些淡淡的失落。 “殿下……”身边的随侍面有急色,匆匆走到身边,压低了腰在他耳畔低声禀告:“殿下,红袖说咱们的红舫被武安公主抢了,连黛金儿都被赶了下来,待会就没法奏曲了,殿下您说怎么办啊?” 凌墨北紧皱眉头,心头一阵烦躁。她这个皇妹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凌墨北颇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去另备一只画舫,请黛金儿上去,和红袖说一声,这一回可不许再出差错了!” “是是!”侍从领了命,正欲退下。 “回来……”凌墨北顺口问了一句:“武安,抢那只船做什么?” “这个属下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属下刚刚看见,公主身边的大丫头绿竹领着一个姑娘上去了?” “姑娘?”莫名的,凌墨北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什么姑娘?” “好像是……”侍从想了想才答道:“好像是相府那位三小姐。” 啪—— 凌墨北手中的酒杯掉落在案几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不远处,有人耳力非凡,那主仆二人之间的言语每一字句都落在他的耳朵里。 姬澈举着酒杯轻啜,眉头只微微一挑:小狐狸似乎有麻烦了。 云蘅不会游泳。 从上一辈子开始,她就极怕水。她练刀枪刷棍棒,拼命学这些学那些,可是从未想过练一练自己的水性。 所以,此时她站在甲板上,迎着冷冷的江风,却无法像绿竹一般入水而遁。 画舫慢悠悠地朝下游漂去,始终打着璇儿并未漂太远,可是她不能呼救,不仅不能呼救,反而应该希望不要有人前来。 此刻她一身亵衣衣裳不整,唯一的衣裙却沾染了剧毒,若是叫别人看见她现在这副模样,估计她云蘅就是今夜浮曲宴最大的丑闻和笑话! 绿竹走了,相信凌采儿很快就会来了。 她走不了,却不能坐以待毙! 嘴角轻轻地抿着,眉宇之间一片寒霜,一双幽瞳深深,然并无慌张之色,她转身回到船舱内,认真地打量了一番。 这一回她总算想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只船虽然精致,却比一般的画舫要狭窄许多,舱中香炉还燃着沉香,一张古琴正中摆放,蒲团边还掉落着一袭红纱,云蘅拾起一看仔居然是女人挡风的罩衫。 很显然这是一只私船,而不是皇室统一配备给宾客的画舫。 琴……歌声…… 这种大红的轻薄到透明的纱料,多是歌优舞姬所穿,官宦贵族家的女儿极少会这样打扮,恐会显得轻浮不庄重。 她突然意识到,凌采儿或许怕大舫太过引人注目,才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夺了乐姬的这艘画舫,再将她引到此处。 云蘅转念之间所想竟与事实分毫不差。 而此时凌采儿也料想不到,这完美的计策中竟出现了偏差。 第四十八章 红舫之上 郁园的兰亭中,浑身湿淋淋的绿竹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凌采儿伸腿过去便又是一脚,“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居然叫那个贱人发现了?” 绿竹被踢到在地,却连一声痛都不敢呼,连忙又爬回来跪好,急急说道:“那云家三小姐实在太过厉害可怕,奴婢实在敌不过她,还是趁她不注意跳江,这才有命回来。” 绿竹说的是事实,可是凌采儿却半点都不信。 “废物!”凌采儿满脸郁色,“那贱人身无二两肉,有甚厉害的,还不是你没用!” 绿竹不敢再辩,只得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凌采儿突然想到了什么,阴恻恻地问道:“你是说那女人现在还在船上?你把她的衣裳都扔了?” “是是!公主,奴婢的确将她的衣裳都扔进江里了!” 凌采儿突然笑了,那笑容似淬了毒汁一般。 既然毒不到她,那就让她身败名,看以后青桓哥哥还怎么向着她? 宴会已接近尾声了。 凌墨北急匆匆地赶到偏殿,那里是皇族的休憩之所。 正见到凌采儿正和云紫莹谈谈笑笑,顾不得其他,他一把抓住凌采儿的胳膊:“采儿,你把云蘅弄到哪去了?” “六哥,你抓痛我了!你这是作甚?”凌采儿紧皱着眉头,不满地呼道:“云蘅?哪个云蘅啊?” 凌采儿实在有些意外,第一个来找她的,怎会是她这个光风霁月的六哥? 那个贱人怎么会和六哥认得的?瞧他着急的模样,显然是对那个贱人上了心! 凌采儿愤愤道:“六哥,你平白无故地到我这找什么人?” 云紫莹见状连忙道:“殿下,我三妹怎么啦?” 一双秋水剪瞳柔柔地注视着凌墨北:“我和公主一直呆在一块,不曾见到阿蘅?阿蘅难道不见了吗?那……那可怎么办啊!” 一手抓着自己的前襟,十分紧张和担忧的模样。 凌采儿暗自撇撇嘴,这个大小姐真是天生的戏子。凌墨北见云紫莹这样担忧的模样,不好再发作只得忍着气对凌采儿问道:“方才有人说,你的丫鬟绿竹领着云蘅上了黛金儿的红舫,你前脚刚把正主撵出来,后脚就将云蘅带进去,究竟是要做什么?” 他已派人去找,可沿岸早已没有了红舫的踪影,心下忧急难耐。 凌采儿一怔,没想到这个六哥查得这么仔细,只得嘴硬嚷嚷:“你说的什么我可不知道!我好心好意让云家那个庶女到我画舫上去换干净的衣裳,怎么现在人不见了,全都赖着我了?你要是不信就去问问绿竹,她可是见着云家三小姐换了衣裳,才回来的!” “你——”凌墨北气怒至极,明知眼前人说谎,却无暇和她计较。 凌采儿向来和凌墨北关系不坏,可今时今日却见平时温厚的六哥为了那个女人要同她翻脸,心里边就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我这好心还被当做是驴肝肺了?六哥你要是关心那个女人,不如再到别处去找找,或许那女人在相府后院待的时间长了,见不得世面,这会子被哪里的好物事迷了眼,忘记回来了也不一定?” 云紫莹擦擦眼角道:“公主可千万别这么说,三妹向来是知道分寸的人,不会让大家操心的……”一边说着一边拿眼去瞧凌墨北。 凌采儿冷哼一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凌墨北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她磨嘴皮子,正欲转身离去,却见侍卫匆匆赶来禀告:“殿下,寻着了,那船已漂到江心了。” 凌墨北面上一松,“走!” 正在这时,不远处郁园席上一片热闹喧哗,欢快的乐声在这样的夜色中更加急促地流淌。 浮曲会要开始了,众人酒足饭饱,正被宫人们引去大舫。 夜月皎皎,清风徐徐,好不快活,尚书家次子冯南英神秘兮兮道:“你们可知道,今晚康王殿下为了迎流丽贵客,还特意安排了个惊喜呢?” 宁王府的小世子凑过头好奇道:“还有惊喜么?美人舞乐佳酿,咱们今晚可都见识过了,就连那京城第一美人云大小姐,咱们都一睹芳容了,这还会有什么惊喜啊?” 冯南见摇摇头:“不好说不好说,咱们康王殿下那可是七巧玲珑心,给的惊喜必是不俗的,咱们赶紧上船权且等待便是……” 可谁能想到—— 原本红舫上的正主黛金儿便是今晚的惊喜! 这黛金儿是瀛洲最有名的琴伎,传闻其乐动听犹如天籁,能使孔雀忘归鸿雁流连,连金盛皇帝都曾心向往之给予赞语。 今夜凌墨北专门邀她前来,便是想请她在烟火表演之前奏琴助兴的,不想却被这武安公主凌采儿坏了事。 凌墨北此时也顾不得许多,领着护卫急匆匆地向江畔寻去。 “殿下,请留步!”凌墨北一转头便看见娇喘微微的云紫莹,眸心微皱:“有何事?” 云紫莹眉眼温良,此时泫然欲泣道:“我这心里实在担忧,还望能够和殿下一起去救三妹才好。三妹若真是独自在船上,定会害怕的!” 又用丝帕擦擦眼角,才道:“阿蘅她小时候溺水过,怕水也不会水,还望殿下多派些人去救济!” 最好多多的派人去,都是男人,那贱丫头被人看光了,看她还怎么在这世上立足。 她好恨,那个贱人凭什么能康王青眼? 她小心地看向身前那矜贵俊美的男子,这个她一直顾念的美梦。 可此刻他面上的焦灼全都因为另一个女人而起。 云紫莹只觉得一颗心仿佛浸在了沸水中!被一种叫做嫉妒的毒虫一点点地啃噬殆尽。 凌墨北见她焦急失措的模样,不便拒绝,允她跟在身后。 彼时,眠花江上,灯火辉煌,人声熙攘,大舫中已满是嘉宾。 姬澈临江而立,两眼望向沉黑的远方,神情莫名。 夜风将他一身锦黑的大氅吹地猎猎作响。 凌希烨今夜始终跟在他的身后,一方面他是今夜宴会的主人,又得了皇命要好好招待这位身份尊贵的流丽皇子;另一方面他也有自己的心思,这等人物,若是能与之交好,必会对他的……大业有所帮助。 只是,这位流丽瑜王虽时时挂着温和的笑容,周身却散发着冷漠疏离的气息,并非那般容易接近,于是凌希烨又添几分笑意,走上前道:“此间夜凉,风兄也请上大船吧!” 他姿态谦恭,内心也不得不承认,虽同是皇子,可流丽的瑜王身份还是要高他们一等,特别是这位瑜王还是鲲岛弟子。 姬澈漫不经心地瞥向一处,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幽幽道:“那不是贵国康王么,他为何行色如此匆匆?” 凌希烨闻言朝身后望去,果然见到远处凌墨北领着一队人马向楼船奔去,最意外的是身后还跟着云家大小姐。 凌希烨眸色一冷,手掌不自觉地握紧,转而又笑道:“哈哈,六弟定是要去准备今夜的惊喜!” 姬澈唇畔的笑意更深,“惊喜么?” 凌希烨笑着拊掌道:“是啊,专门为风兄备办的呢!” 姬澈转过头去,面朝着苍茫而水汽氤氲的江面,尊贵俊隽的侧颜在月华的隐隐照耀下,如一块泛着玉泽冷光的美玉,令人不敢直视。 “如此,甚好!” 第四十九章 业火红莲 凌墨北上了楼船——这楼船本就是承载皇家侍卫的战船。无论这宴会是怎样安宁祥和的光景,这些卫兵都要暗暗地护卫在周围,警惕着不测的意外。 “云大小姐,请移步画舫,本王答应你定会将令妹带回来的。 云莹柔柔一拜,“那就多谢殿下了,见到小妹,别忘了告诉她,长姐在等她!” 凌墨北点点头,也不多言,因为过于心急,他甚至没有往深处去想。 彼时云青桓被几个友人灌得已是半醺,身边只有云兰蓉和云芷两个。 “紫莹和阿蘅呢?”云青桓似才注意到少了两个妹妹。 云芷心中已焦急万分,自见到云蘅跟着那宫人离开后,便再未见她回来。每每她要去寻云青桓却又被云兰蓉有意无意地拦着。 云芷便是再迟钝,也感觉到事情不妙,正要开口,“大哥,三姐……” “大哥!”云兰蓉笑着娇嗔,“大姐和三妹估摸着都自己个去玩儿了,哪像我和四妹心中还想着照料你!我看你就别瞎操心了!” “不是,三姐她……” “四妹!”云兰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云芷,“你没看到大哥有些醉了吗?还不找个地去休息,说那些有的没的做甚?” 云芷咬着唇默默垂下头。 这皇家的画舫也分有不同等级阶次的,凌墨北引着姬澈上了顶舱的雅室,透过窗户便可以将江上美景一览眼底。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却没见到有什么新奇的节目,唯一一轮冷月倒影在春江之中,美虽美矣,但也不足珍奇! 众人由原先的兴高采烈满含期待,变得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咦?这是怎么回事……”凌希烨也皱起眉头,他是知晓父皇对凌墨北的吩咐,也知晓他今夜的确安排了黛金儿表演,可是如今却半点动静也没有,心中也感到诧异。 另一艘雀舫中,红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我的小姑奶奶啊,你就赶快奏上一曲吧!” 黛金儿面色冷淡地望着江面,“没有三生琴,我奏不了!” 那劳什子的琴不还在红舫中么?现在上哪去寻一架三生琴来?只怪那群人太过嚣张,生生地将她们都赶了下来。 这边,云紫莹刚上了船,便微笑着对凌采儿点头示意。 凌采儿于是拍着手大声笑道:“大家快看,康王殿下准备的惊喜在那呢……” “在哪呢?”身边的八皇子凌长玥伸长了脖子好奇地问:“皇姐,六哥准备的惊喜在哪呢?快告诉我啊!” 这也是众宾客心头的疑问,凌采儿站在船舷上,指着江面一处,诡异一笑:“在那呢?你们看六哥正带人去准备了!咱们也快驶过去凑凑热闹吧!” 果然一艘楼船正急速地朝远处的江心驶过去。 众人恍然,原来如此!于是几艘大舫齐齐开拔,竟然都跟随着楼船,朝着一处驶去。 而那江心一处,红舫孤零零地随波晃荡,船上没有灯火也看不清人迹,空洞洞的,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般。 姬澈站在高高的甲板上,朝那艘红舫望去,突然有些好奇—— 那丫头必不会俯首认输,可这样一场古怪又意外的局,这只小狐狸会怎么反败为胜呢? 姬澈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反而心怀期待,这眠花江上的一场好戏,可比戏台上的更加精彩动人。 凌墨北有些恼火,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些大舫竟都会围了上来。 “六哥,你给我们的惊喜究竟是什么啊?”凌长玥站在大舫甲板上冲着楼船喊道。 惊喜个鬼! 凌墨北犹豫了,他本想偷偷将云蘅救下来,事后再找凌采儿算账!毕竟这是皇室的丑闻,今日还有流丽的贵宾和满朝勋贵子弟在场,若此刻在大庭广众下贸贸然将人救出来,简直遗祸无穷。 然而,此时的凌墨北还是想漏了! 他压根猜不到此刻的云蘅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他原以为云蘅只是被弃在船上担惊受怕…… 他更加猜不出女人家的鬼蜮伎俩是多么可怕!一群男人去救一个衣裳不整的女子,完全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凌墨北未动,不代表着别人不会动,有些好事的子弟已经蠢蠢欲动。 凌采儿看在眼中,便使人放下几条小船,笑眯眯道:“去吧去吧,六哥不会介意的,谁先去没准还能博个头彩呢!” “我去瞧瞧……”冯南英向来好玩闹,是城中有名的纨绔,今夜气氛又上佳,他便第一个自告奋勇。 “我也去……” 众人只图个乐子,哪里能想到其中的猫腻! 几艘小船行到红舫边,冯南英刚提起脚要踩上去—— “谁敢!”一声清冷的喝声! 冯南英一个哆嗦险些摔倒,船里有个女人?! “谁敢上来!” 这一声不仅冯南英听得清楚,更在这寂清的江上隐隐回荡。 船里是谁?众人面面相觑,好奇,怀疑,期待…… 云紫莹却兴奋起来,只觉得心口一股气就要倾泻出来了,她期待着,期待着云蘅最不堪的一幕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凌墨北扶着栏杆,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锁住近在咫尺的红舫,无法抑制的,心中涌出浓浓的愧疚。 突然之间—— 红舫灯火大亮,灯影摇动,红幔翻飞……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 冯南英还立在小船上,他离的最近,看的也最清楚。 一只素手慢慢撩开纱帘,红色的纱幔,红色的长裳…… 江上一片寂静,屏息凝神地盯着那如业火红莲般的女子,她以红幔裹身,外罩着红色的长纱,长长的乌发没有盘髻也没有任何饰物,只垂散在身后和胸前,恰好将所有不该裸露的地方全都遮住。 雪白的肤,乌黑的发,沉黑的眸,一身似火焰般的红—— 这种美是震慑人心,令人不敢直视的! 她的身姿竟不像一般仕女那样柔弱袅娜,反而背脊如松,峭拔如刚出鞘的长剑。这一身如烈火般的颜色穿在她身上,没有半分热情和轻浮,反而无端端染上一股冷意和神秘。 她就那样矗立在桨声灯影之中,目光沉冷,风拂衣袂,宛如燃烧在九层地狱间的熊熊烈火,又似怒放在黄泉彼岸的曼珠沙华! 那威沉的气势犹如燎原之火一般覆盖了整个江面,这使得那京城第一美人的云紫莹和那天香国色的皇室美人凌采儿都显得单薄浅淡。 第五十章 往生之歌 眠花江上灯火璀璨,数只大舫围着一直精美的红舫,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船上的红衣女子,一时鸦雀无声。 此间,唯有夜风冷冷。 突然,云青桓惊呼道:“那……那……那不是阿蘅么?”这一句话仿佛开关一般,启动了所有人的反应。 “那个女子……竟是云相的女儿!” “是京城第一美人云紫莹么?” “错了错了,这红衣女子是云相的第三女,听说还是个庶出的……” “庶出的又怎样?没想到云相一门竟出了两位国色,我见这一位的容色气度犹在那第一美人之上……” “是啊!” 云紫莹脸上那副温婉的面具在阴影中尽数碎裂,愤怒和嫉妒让她精心保养的面容变得阴暗和可怕,长长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栏杆之中,却犹不自觉。 冯南英抬着脑袋痴痴地看着云蘅,如呓语般:“妹妹这般美,实是在下平生所未见……康王的这个惊喜果然是妙啊,太妙了!” 彼时康王凌墨北亦呆呆地看着云蘅。 看到她这副模样出现,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止不住地一阵后怕,若非她如此聪慧……若是他冒然上船…… 心中直把凌采儿骂个半死! 连带的,胸口有些涩,也有些疼,一颗心却跳得更快了,这种感觉是他平生从未有过。 直到有人喊道:“六殿下,这位姑娘就是您准备的惊喜吗?” 凌墨北才醒过神来,他突然意识到一切都在往他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如今所有的人都以为云蘅是有意而为之,而不是被人陷害至此。 如果,这种出场,不是惊喜的话? 那背后究竟是怎样的肮脏和阴谋? 他那愚蠢的皇妹绝不会想到,她做下的这种阴诡之事,毁掉的将是整个皇室的颜面,甚至是臣子的信任和尊敬,就连她……云蘅也会被人诟病。 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他要抉择……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抉择…… 就连云蘅也在冷眼望着楼船上那位年轻的皇子。 凌墨北觉得自己挣扎了许久,其实在外人看了不过是几息的功夫,便朗声道:“是啊!云小姐是本王专门请过来的,以火色为装,演绎火神之姿,待会也会由云小姐来亲燃今夜的焰火,这就是本王给大家的惊喜!” 凌墨北远远地看着云蘅,眼中有愧疚也有请求。 这样的结果在云蘅意料之中。 她冷笑,原来这一切的鬼蜮伎俩不过是一个惊喜吗? 原来,他皇家随心所欲地毁掉一个人,可以只算作是一场惊喜? 原来,为了维护那虚伪的皇室尊严,她们这些升斗小民的性命和尊严就无足轻重? 这个世道中,多少人在苦苦挣扎,只求三餐温饱?多少将士血流疆场,却只能衣带空归夜月魂? 这帝都蓟京,繁华的盛景下却充斥这这样的腐朽奢华阴谋诡计,令人心生呕意。 然而,她云蘅却也是其中一个,披着一身臭皮囊,禹禹独行! 云蘅终于垂下双眸,没有辩驳。凌墨北松了口气,可是心底涌上更深的愧疚。 雅室里,姬澈捧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啜饮,唇角始终挂着浅笑,那凉薄的笑容后是却无尽的冷漠。 他最爱看的是戏,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世间一切都莫过于此罢。 而今夜他真真是看了一场好戏。不虚此行! 所有人竟然都成了戏中人,就连陪坐在他身旁的家伙,都已望直了眼,还未回过神来。 有趣!有趣! 这只小狐狸果真厉害!他真的是越来越有兴致了。 冯南英仍旧仰着头傻傻地问道:“妹妹如此美丽,可会什么才艺?” 云蘅拂袖怒斥:“休得胡说!” 难道真当她是一介艺伎了吗? “哦,不不!我等没有冒犯的意思,实在是倾慕姑娘的倾城容色,若是再有卓绝的才艺,那便可以和令姐并称为’京城双璧’了!” 冯南英急着解释,他虽纨绔不羁,但心思还算单纯,并无亵渎之意。 哦?原来,只要有才艺,就可以和云紫莹并称了吗? 画舫上不少人都报以期待,“是啊,云小姐,不如让我等开开眼吧?” 大家等待着这业火红莲般的女子还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惊喜! 她云蘅的才艺? 她有什么才艺? 她只会耍枪弄棒,或者赌骰子赢钱,又或者同人掰手腕?这还都是前世在军中学会的! 前世今生,她云蘅都只是相府里不受待见的庶女,没有人会花功夫将她教导成所谓的名门淑女。 所谓才艺实在是她的短处。 云蘅沉默了,一眼扫进那阴影深处,有人在不甘有人在愤恨,她突然很想发泄,她不在乎什么京城双璧,但哪怕给那些人添些堵也不错。 等待是静默的…… 而在静默中,忽然有歌声响起。 乌沉沉的天地间,似乎因为这一声清越的歌声,而别开了生面。 听不懂的歌词,反复的吟唱,像是最古老的颂词,又如安魂的歌曲。 那一刹那,歌声似乎穿透了一切,如流水洗过山川,在山林草木中奔流不息,源远流长;又如枯骨下新生的绿草,于死亡中孕育生机;如云销雨霁后的天空,那一抹初绽的阳光,如冰雪消融后第一朵向风摇曳的春花;如万木枯朽的岁月里,以丑陋的姿态却依然坚强向上蜿蜒的藤蔓…… 如这世间一切不可言说的消逝和轮回,于死亡中孕育的新生,生生不息…… 云蘅的眼睛湿了,这是安魂之曲。 旧世的岁月里,她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的士兵倒在沙场上,空睁着双眼,寂寥地仰望天野;她痛彻心扉,却无法挽回,直到后来一位南越的大巫教给她这首安魂曲。 每一场战事之后,她都会一个人站在旷野中,为因战争消逝的所有生命吟唱,这首安魂曲不仅安抚那些亡者的魂灵,更平复着生者的哀戚。 兜转前世今生…… 到头来…… 她之生魂,又如何安抚…… 没有人可以说出话来,冯南英一闭眼,豆大的泪珠便从眼角滑落了下来,然后一颗接一颗,止也止不住,再看周围人莫不如此。 只一首清歌,便叫万物无声,听者动容,从此以后这个世上恐再难有一个为亡灵歌咏却唱进生者心中的歌者! 云蘅微阖着双眼,黑发垂落于双颊,苍白的容颜静默而庄重。 遗世独立。 从始至终,她都未曾睁开双眼,冰冷的夜风刮着她裸露的肌肤,却无法熨帖她心头的烫意;浓黑的秀发如泼墨一般随风飞舞,宛如这世间最动人的一幅写意。 那远方聆听此曲的人,已放下茶盏,敛去唇边那习惯性的笑意,目光深邃而辽远,他望向那抹红色的身影,良久,又垂下双眸,掩去了那一丝温融。 歌已尽,风泠泠。 云蘅却不敢睁开双目,她怕一睁开,所有的情绪会无法再吞咽。 突然,她听到周围有人惊呼,接着一股磅礴的气息,如海洋一般将她包容。 不知何时,那人已踩着江面,如履平地。待云蘅睁开眼时,他已落身于红舫上,站在她的面前。 众目睽睽下—— 他离得很近很近,他的身姿很高很高,替她遮挡住越来越冷冽的江风。 姬澈未曾想过,会亲身入戏……… “你……”云蘅很是意外。 姬澈只望着她,无言,凤眸一片粲然。 他将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解下,披在她的身上,又绕过她的颈项,将那金色的带子拉到她的脖子前,手法生疏地打了个结。 末了,还用手帮她拢了拢前襟,一切如此自然…… 那浓浓的暖意夹着一种好闻的茶香,顿时将她紧紧包裹,而所有动人心魄的绯色也尽数隐藏在这宽大的氅衣里。 云蘅有些意外,却没有拒绝,她垂着眸子,低声道:“谢谢……” 姬澈笑了。 笑意很浅,却很暖:“夜凉,孤来带你回去。” 第五十一章 不退不怯 姬澈挟着云蘅,以无比悠游的姿态掠过平静的江水,不过几息功夫,便已将云蘅带到大舫上。 云青桓连忙迎上来,面色焦急,“阿蘅,你,你怎么样?” 云蘅笑着摇摇头,“我无碍!” 不远处的阴影中云兰蓉面色阴沉,恨恨地跑开。 云蘅转过身去看着姬澈,有几许感激,有几许疑问,有几许探究,“你…………” 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姬澈嘴角含笑似乎在静观她的反应。 云蘅突然意识到,姬澈在这凉风中只着一袭青色广袖长袍,便欲将身上捂得正暖和的大氅解下还给他。 姬澈伸手止住,“穿着,孤不需要。” 云蘅怔了怔,是了,他武能出神入化,是不需要御寒。 “可我怎么还你?” 云蘅知道他有多富有,一刻棋子都价值千金,更何况这件看起来十分贵重的大氅。 姬澈的笑意更深,凤眸中似乎蓄着一汪潋滟的湖水,有波光闪动。 “莫急,小丫头,孤与你会再相见的……” 云蘅一头雾水,不知其所云,干脆也不去在意。 “你这是要走?”云蘅听他的话音有此意。 “孤乘兴而来,趁兴而归,不欲久待了!” “丫头,后会有期。” 说罢竟伸手揉了揉她的鬓发! 云蘅愣住了:“……” 云青桓:“……” 众人:“……” 小小的画船内,黛金儿靠着舱壁,凝望着窗外的圆月,一串串泪珠止也止不住。 方才那首安魂之曲,唱尽了这红尘俗世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一时间叫人心头如水浸过一般冰凉冰凉,却又无比清透。 红袖命人抬着三生琴过来,喜洋洋道:“黛大家,您的琴为您取来了,您看可否弹奏了?” 黛金儿盯着琴瞧了半晌,“红嬷嬷,今生我不会再奏琴了……” 啊?红袖愣住了,她怎么也料想不到黛金儿会这样说。 “嬷嬷,珠玉在前,我再演奏这些俗曲,岂不是贻笑大方,可我又实在不忍学那伯牙子期,断琴明誓,这三生毕竟是把绝世好琴……” 黛金儿一点点地抚摸着琴身,不舍之情溢于言表,这琴是她的家传至宝,她本是官宦家小姐,因家道中落才沦落风尘。 作为深谙此道之人,她一向自视甚高,如今才知晓,指尖俗曲,只是悦耳,却未能动心。 “嬷嬷,我求你一事,可否?” 红袖心有戚戚,便问:“黛大家,请说!” “可有办法,为我引荐方才那位吟唱的小姐,我……想赠她三生!” “这……”红袖有些为难,如她这般的风尘中人,哪里能与达官贵人打交道。 “嬷嬷,求您。” “那,我先去禀命殿下,大家可否稍作等待?” “多谢。” 红袖寻到凌墨北时,他正在喝闷酒,一杯接一杯,一副心思郁结的模样。 他眼望着那抹倩影,依靠在栏杆处,转危为安,身上还披着那厚厚的玄色氅衣。 心头却百感交集。 “殿下……” 凌墨北瞥见红袖,皱着眉头,只问:“何事?” 红袖便将黛金儿的请求全然告知,凌墨北眼神微动,手中的酒盏慢慢落下,“好,你让她携琴过来,本王在这里等她!” 红袖领命退去,不多久,黛金儿便托着三生琴来到凌墨北跟前。 “多谢殿下……” 凌墨北摆摆手,只道:“随我来!” 彼时,云蘅被勒令不许远离云青桓半步,醒过神来的云青桓当然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是大家宅出身的子弟,虽光风霁月,可是有些阴私手段,他也了解一二。 他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何最后,竟是流丽瑜王将她带回? 他有许多的疑问,眼下却无探问的时机,只能下定决心陪在云蘅身边,半步不离。 “大哥,我无事了。”云蘅笑道。 “无事,也老实呆着,哪都不许去……” “可待会,康王殿下不是让我去给烟花点火么?” “我陪你去……” “哟,好大的谱!”凌采儿从舱门中出来,表情阴鸷冰冷,“云家一个区区庶女,今儿算是大出风头了!云青桓,你这个兄长这么担心她作甚?还怕她怕被人家吃了么?你放心,多的是男人急着保护这位红莲美人呢!” 方才一幕后,云蘅在京城贵族少年中悄悄流出一个美名“红莲美人”。 而最忠实的拥趸自然是那位尚书家的冯少爷了。 凌采儿语调阴阳怪气,话语中多讥讽挖苦。 天知道,她有多么的恼恨! 眼睁睁地看着云青桓对她呵护有加,她的一根肠子都要呕断了。 云青桓正要发作,云蘅却早已越过他,一步一步地朝凌采儿走去。 她唇边着笑,眉眼如霜如雪,乌发低垂,身姿极直如出鞘长剑,那一步一步,坚实而稳健,如战场之上持刀逼向敌军的主帅。 不怯,不退。 凌采儿色厉内荏,不由往后退了半步,却后知后觉地站定,“你,你要作甚!”末了,还虚张声势地往前挺了挺身子。 云蘅笑容更深,可那笑容之后有无穷无尽的冷意,她将头凑了过来,一字一字道: “公主殿下,您可真是一把上好的匕首,淬着毒汁,握在那人手中,能伤人,又岂知不会伤己?” 凌采儿冷冷地盯着她,“你是在羞辱本宫?” 云蘅好笑地摇摇头,又凑近了些,用低沉却又诡秘的声音道—— “非也,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公主,我的长兄云青桓,永远不会对一个心思恶毒的女人,心生敬慕!” 凌采儿怒极,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更没有人敢拿她对云青桓的思慕来挖苦嘲笑她! “贱人!”凌采儿抬起手来狠狠地甩过去! 一声痛呼,却是凌采儿! “你作甚,赶紧放开我!臭丫头,我不会放过你的!”凌采儿皱着眉头,脸色涨红! 凌采儿的手腕已被云蘅牢牢地钳在手心里,且越勒越紧! 云蘅眉眼凌厉,唇边却挂着一丝冷笑,“不会放过我?公主殿下,别忘了,就算我云蘅没有招惹您,您也没有打算放过我不是吗?” 她知道今日得罪这刁蛮公主,他日必然会有无尽的麻烦! 可有些人和事,你不去招惹,它还是会找上你,既然如此,那还怕什么!还躲什么?! 今日这一局,凌采儿,云紫莹,云兰蓉,个个有份! 等着吧!她会一个个收拾,来得及! 第五十二章 赠我礼物 “你们是死人么?”凌采儿冲着后边的侍从叫道,“还不将她抓起来!” 那些寺人这才反应过来,齐齐向云蘅围上来! “住手——” “住手——” 一声是云青桓,他三两步冲上来,将云蘅拉到身后,怒斥凌采儿:“谁敢欺我妹妹?” 一声是凌墨北,横眉冷眼扫过,众人纷纷垂首再也不敢乱动,他声音阴沉带着恼怒:“武安,你太过放肆了!皇祖母或许太惯着你了!” “皇兄!是她欺负我!”凌采儿气红了眼,举着自己被勒的青紫的胳膊,“这个贱丫头,对我如此不敬,你却护着她?皇兄,难道你也被这个狐媚子迷住了么?” “住口!”凌墨北厉声喝止,他握紧了拳头,又放开,如此三番才能压抑住自己的怒气,皇家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 若不是大庭广众下,有碍于皇室颜面,他这一巴掌必要狠狠抽下去! “武安!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难道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若再就此胡搅蛮缠下去,我必如实禀告父皇和母后!残害臣下之女,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凌采儿终于有些发怵了,心头虽恨极,但还有一丝理智! “好好!你们都来欺负我!姓云的,你给我等着——”凌采儿恨恨地瞪了云蘅一眼,捂着脸哭着跑开! 凌墨北抬脚走向云蘅,面上写着抱歉,为自己先前的犹豫,也为方才凌采儿的咄咄逼人,他诚心致歉:“云小姐,皇妹年幼,行事偏激,还望海涵……” 说完才意识到,云蘅其实也只是个稚龄少女,或许比凌采儿年纪还要小…… 只是她一向来深沉稳重,让他有了错觉。 凌墨北俊颜微赧,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不知怎么,在她面前他会常常词穷。 云蘅静静地看着他,眸中凝起霜雪:“康王殿下,云蘅不过是一介小女子,心不似海宽,眼中无佛光,做不到拈花微笑,以身饲虎,让殿下失望了!” 她是在讽刺他? 她是告诉他,她不会“海涵”?她睚眦必报? 凌墨北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不领情,不吃亏,不退让!她足智多谋,又襟怀坦荡!她狡黠圆滑,却又果敢坚毅! 多么奇特的少女! 凌墨北突然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正好打破此时的尴尬,“对了,黛大家对云小姐多有仰慕,特托本王来引荐!” 云蘅这才注意到,凌墨北身后还静静矗立着一个捧着古琴的女子。 那女子约莫二十岁,容色清秀雅致,眉眼间有孤傲之色,见其穿着打扮却又像风尘中人,云蘅突然意识到,这……应该是红舫中古琴的主人了! 但见黛金儿上前盈盈一福,“贱妾黛金儿,见过云小姐。” “你,寻我有事吗?”云蘅伸手虚扶,心中有些疑惑。 黛金儿微微一笑,眉宇间的冷色尽数融去,竟显出小女儿家的羞怯,“贱妾本是操琴弄曲之人,方才一听小姐歌声,便觉这世间之乐,都已成俗声;自此黛金儿决心再不拨弦,唯愿将此琴赠送给云小姐,还望小姐笑纳。” 云蘅有些吃惊,当即道:“黛大家,您是大师,而云蘅不过是随心而歌,你这是何必呢?” “随心而歌?”黛金儿有些怔忡,随即笑了,“好一个随心而歌,宝琴当配真正的歌者,还望小姐不要推拒。” 云蘅见此便也不再拒绝,“多谢!此琴可有名字?” “此琴名唤三生!” “三生?”云蘅接过古琴,一股沉沉的木香扑鼻而来,“你赠我三生?” 云蘅心头微热,不由漾开笑容:“多谢大家赠与的三生,我,很是喜爱!” 一语成谶。 久远的未来,云蘅再回想起此日,方才体会到,黛金儿不仅有赠琴之义,更有赠命之恩,这“三生”倒是名副其实了。 黛金儿赠完琴之后,微微一揖,便翩然离去,毫不拖泥带水,云蘅望着那清冷的背影心有所感,这世间上品贵族光鲜靓丽,却不乏包藏祸心用心恶毒者;而若这风尘漂泊中的旅人,却也有诸多重情重义高风亮节之人…… 凌墨北突然问道:“云家阿蘅,你可是答应我,燃放今夜第一只焰火?” 云蘅转过头,眸光若此月皎皎,“何时?” 凌墨北欣喜而笑,“子时!” 云蘅点点头,无人可见她的眉间藏锋,一抹厉色自她眸中极快地划过。“那好,康王殿下,到了子时我必来应约。” “云蘅,等等……”凌墨北见她要走,连忙喊住,有些吞吐道:“方才你接受了黛金儿赠琴,那么……可否也能受本王一赠?” “你要赠我什么?”云蘅心中更疑惑了,好端端的大男人怎么有些扭捏之态。 云青桓立在一旁听了,脸色微变,他当然猜到凌墨北要赠什么了! 这浮曲会本就有其题中之义,会上互有好感的男女会互赠灯笼,若是两家一拍即合,那后边便是长辈们的事了,也有单方面相送灯笼以表倾慕的,不过多是男子,即使被拒绝也是一桩风流美事。 云蘅从来没有参加过浮曲宴,前世多在战场上更没听说过,以至于现如今她根本不晓得这其中的规矩。 当着凌墨北的面,云青桓也不好提醒她,只能讷讷无言。 “喏,这个送给你!”这还是他第一次将灯笼送出去,一张无暇的俊脸上有明显的紧张,生怕她会拒绝似的。 “灯笼?”云蘅毫无芥蒂地拿了过来,“你要送我灯笼?” 红灯笼上用金丝勾嵌着繁复的花草图案,看起来十分精致,灯笼一角还有两个小字:成朔。 成朔,是凌墨北的字。 “你,要么?” 云蘅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奇异。康王送的的确是个好东西,“要,为什么不要?”有了这个,便万无一失了…… 闻言,康王开怀了。 然,云青桓却是满头黑线了,他这个三妹明显不知道这个灯笼代表什么…… 凌墨北来时心情抑郁,走的时候一颗心却要飞扬起来。 第五十三章 灯笼试探 云青桓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阿蘅,你小时候,大哥有没有教过你,不要随便要人家的东西……” 嗯? “要了别人的东西,恐还不起啊……”云青桓摇摇头,还是不要解释了,免得让这个傻丫头徒增烦恼。 就在这时,云芷蹬蹬地上了楼来,“三姐,外边可好玩儿了……”进门一见到云青桓,猛地红了脸,有些羞臊,眼光却闪闪发亮,“大……大哥……” 云蘅笑道:“大哥,你去歇着吧,我让阿芷陪陪我,让我们姐妹也说说体己话吧!” “那好吧!你可不要再乱跑了!”云青桓叮嘱了一番,便离去。 “阿芷!”云蘅笑着招招手,“你看见什么好玩儿的?” “楼下好多人在玩灯笼呢?”云芷虽然平时腼腆,可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再加上她与云蘅的关系日益亲近起来,便常在无人时露出小女儿家的姿态,“咦?三姐,你这也有一个灯笼?” 云蘅笑得有些神秘,“阿芷,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不?” “什么忙?你说!”云芷笑着问。 云蘅招她附耳过来,低声耳语了一番,只见云芷的表情不停变幻,疑惑,吃惊,瑟缩……到最后却是一种坚定。 末了,云蘅道:“四妹,我并不瞒你,也不会诓你去帮我。这毕竟是我的事,若是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勉强。” “不……”云芷小声道:“我愿意!三姐你交代我的,我一定办到。” 云蘅是真的意外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云芷就格外和她亲近,每每都会用一种信任又崇拜的目光来追随她,这是上一辈子从来没有过的事。 “为何帮我?为何要靠近我?”云蘅索性问个清楚。 云芷腼腆地笑了笑,“三姐,你很好……我也想像三姐一样。”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场赌。 云蘅毫不怀疑,操着凌采儿这把毒匕首的人,正是云紫莹! 然而,她为何突然出手了呢? 她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忆着,琢磨着,云紫莹今日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一个大胆的猜想突然生出来!尽管不可思议,但是她还是想要证实。 彼时,云紫莹靠在舱边的软椅上,垂首似在欣赏水中月影,实则在拼命按捺自己的情绪。 冷静,冷静…… 不得不说,云紫莹的确是个聪明又狡诈的女人,更可怕的是她还能迅速调整情绪,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 一旁,云兰蓉还在叽叽喳喳念个不停,当然尽是对云蘅的怨毒之词。 “够了!”云紫莹皱眉低喝道,“你光在这里念叨有什么用?二妹你能不能少说话多用脑子!” 今夜她实在没法再绷着从前的温柔和善了,数落的话脱口而出。 云兰蓉不服气地撅起嘴,小声道,“大姐,你倒是动脑子了,可好使么?还不是叫贱丫头出尽风头……” 云紫莹正为此懊恼,云兰蓉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云紫莹正要发作,突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四妹?” 云芷闻声转过身来,面露喜色,“大姐二姐!” 云兰蓉见他手上提着一根红灯笼,酸酸地说道,“四妹,这是哪家公子相中你了?卢姨娘若知晓可要高兴坏了!” 云芷的脸扑一下就红了,小小声道,“不是我的……” 云兰蓉不信:“那是谁的?” 云芷摇摇头,“方才我在船头,一个侍卫说是要替他主子将这灯笼交给云家小姐,可又言舱内女眷甚多,恐有不便,他知我是云家人便托我转交,可我……我也未来的及问是交给哪个姐姐,他就走了,追都追不上……” 说着一双秀眉蹙起,显得很无措又苦恼的模样。 “哦?”云紫莹瞥向灯笼,眼神猛地一凝,“灯笼,拿来我瞧瞧?” “是……”云芷顺从地递了过去。 云紫莹急切地凑近一看,果然灯笼笼壁上有两个字:成朔。 云兰蓉好奇:“成朔是谁?” “是康王殿下……”云紫莹似乎陷在自己的思绪中,还未回过神来。 “那这云家小姐还有谁?不就是大姐你么?”云兰蓉笑道,可笑容却透露着酸意,但她明白如今她得巴结好这个大姐。她的名声她的后路还得靠着这风光得意的好大姐为她张罗! “真是给我的?”云紫莹纤纤玉指轻轻抚摸灯笼上的花纹,似欢喜似留恋。 云兰蓉笑道:“大姐,你不是咱云府的嫡女,京城第一美人吗?方才那些人不都是给大家送灯笼的么?不是给你的又是给谁的?反正不是我的!”她刻意地将云蘅忽略过去,显然万分不愿提及。 原来,浮曲会已入高潮,不少世宦家族子弟爱慕云紫莹的绝世容貌,纷纷送来灯笼,却都被她一一婉拒。 浮曲会的规矩,一人只能收一个灯笼。 “怎么会?二妹你别瞎说!”云紫莹面颊微红,染着笑意道:“康王他……” “不会错的,我见康王殿下看姐姐的眼神都不一样,喜欢的紧呢!” 云紫莹捂着嘴轻笑,一边拧了云兰蓉一把,“小蹄子尽瞎说。” 被忽略甚久的云芷终于插了一句嘴:“可……会不会是三姐的……” 云兰蓉不满意地叫道:“四妹,你有没有一点儿眼力见儿!云蘅算什么,浑身狐骚味儿,谁能瞧上她?” 云紫莹轻轻拉住她,“兰蓉慎言!”周围还有不少外人在呢! 又对云芷正色道:“那给灯笼的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语气凉凉的,显然对云芷刚刚那句话也很不满。 云芷垂着头,嗫喏道:“有,说是要和姐姐子时在江畔的白露亭见上一面……” 云紫莹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很明显她已将灯笼当成自己的,言下之意是叫云芷赶紧离开找别的地呆着去。 云芷微微一福,转身离去的刹那面上一松,三姐的交待她都已做到了。 ……“你带着灯笼经过,只说不知道是交给谁的!那两个人必定会好奇……” “交给云紫莹时,定要不情不愿,最好能提一提我的名字,如此她必会自己夺了去!这后来的事便和四妹你无关了……” …… 三姐,这是要做什么呢? …… 第五十四章 真正爱谁 凌希烨拾阶而上,唇边挂笑,刚走上二层,立于门口,便见那于红榴绒软榻上坐着一个白袄银衫的佳人,云紫莹面露红晕,眼若春水,手中正把玩着一个红灯笼,看上去极为喜爱。 他眸光一冷,紧抿的唇角有一丝如刀刻的痕迹,让他整张温儒无害的脸呈现一种厉色。 慢慢地,他将手中的灯笼藏在身后,紧握的手却青筋毕露。 云紫莹,是云相的长女,靖妃最疼爱的亲侄女! 他势在必得!无关情爱,只关大业! 可如今看来,有人想捷足先登!是谁?他脑子里浮现出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凌墨北!定是他了,难怪他从一开始他便觉察出那丝不对劲! 凌希烨并没有再上前一步,反而悄悄退出,直退至一层甲板上,一抹倩影不期然出现在眼中。 那少女正靠着船舷迎风而立。 乌发若染,如一匹上好的绸缎,披在肩脊和胸前,侧脸似浸润着霜雪,凛然不可侵犯,又如同月神最完美的作品,绝尘脱俗。 她一身玄色大氅,正是方才瑜王所赠,可他知道那沉重的墨色中必藏着炫目夺人的绯红。 那是……云家阿蘅? 那个曾经追在他身后,眼巴巴地只求自己一个回眸的的少女,何时变得如此动人心魄! 凌希烨有些懊悔,这些年是不是对云家阿蘅的确过于冷漠了,以至于如今她已不再如当初那般热情。 可转念一想又不在意地扯开一丝浅薄的笑容:没关系,只要他凌希烨多展示魅力,这美丽动人的少女还是会回到他身边来的。 凌希烨挂着温和无害的微笑,一手背在背后,踩着月光慢慢挪近云蘅,却在少女转头过来时,关切又温柔地问道:“阿蘅?这夜里风大,怎么不在船舱里待着?小心冻着了!” 阿蘅?云蘅挑了挑眉,她和他有这么熟吗? 少女看着他不语,一双黑眸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透亮,但不知为何又冒着森森冷气。 凌希烨得不到回应,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今日之事,你还好吗?” 云蘅扯开唇冷冷地回了一句,“我很好!” 月下本应最适合互诉衷肠,凌希烨的脸上挂着些许忧愁和无奈,“这些年父皇交待给我的琐事太多,所以烨哥哥对阿蘅的关心少了些,阿蘅可是在怪我?” 凌希烨温柔又动情地看着她,眼前这绝美的少女却轻轻地勾起角。 那笑很美,很凉,犹如此夜冷月薄光。凌希烨一时心驰神往。 “端王殿下……”云蘅盯着他,声音冷幽幽,“你,为何会觉得云蘅会很期待你的关心和在意呢?” 她的双手拢在大氅中,紧紧扯住衣襟,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勉强压抑愤恨。 这个伪君子居然还敢一次次凑到她的面前,如前世一般引诱蛊惑她? 她要以多大的自制力,才能避免自己不冲上掐住他的脖子,一口口咬死他。 只可惜,如今还未到时机,只能再叫他好过几日! 可凌希烨却并不知道云蘅所想。 他似了然又无奈道,“阿蘅,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是烨哥哥不好,以后定会多花时间陪你……” “殿下!”云蘅冷冷地打断他,语带讥讽和不屑:“正如你所说,阿蘅从前还是个孩子,看到新奇的玩意儿都会把玩好几天,玩厌了也就扔了!若说从前阿蘅跟在殿下身后叨扰了一些时日,大概也源于此吧!只是小孩子逢个有趣新鲜而已!” 凌希烨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了,“你是说,本王只是,一个有意思的玩具?” 云蘅挑挑眉,眸中冷意凛凛,乌发随风拂动,“端王殿下必不会计较阿蘅的童言无忌!” 凌希烨的脸色已完全沉下来,今夜在云紫莹那里不顺心也就算了,居然在这小小的庶女跟前还碰了壁,心里不由窝了一团火,声音也沉了下来,“云蘅!你不过是相府小小庶女!” 云蘅冷笑一声,“是,云蘅这个庶女不敢碍了殿下的眼,这就去了……” “站住!”凌希烨还想说什么,云蘅却不耐道,“康王殿下还等着阿蘅去燃今夜的焰火,请恕不能奉陪!”说罢连个眼神都不再留下,施施然离去。 凌希烨此时无比愤恨! 凌墨北!又是你! 子时将到,云蘅将会在船顶的楼台点燃第一支焰火,以火神之名。 云蘅也不耽搁,提着裙摆,拾阶而上。却正巧与正欲下楼的云紫莹和云兰蓉相向而行。 云紫莹披着银狐斗篷,提着红灯笼,眉眼弯弯色如春花,这月下光景看去端的是一位美丽无双的月下仙子。 云蘅见此隐秘地笑了笑,此时她应该是想赶回岸上去见心上人吧。 瞧这眉目染春的模样,原来,云紫莹真正爱慕的,竟是凌墨北?! 居然不是凌希烨?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可为何前世里她又会与凌希烨合谋害死凌墨北?! 上一世有太多的秘密她没来的及窥看,这一世倒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臭丫头,让开!”云兰蓉插着腰,居高临下地冲着云蘅叫嚣。 云蘅挑眉,斜瞅着她,“臭丫头说谁?” 云兰蓉想都没想叫道,一手指着她,“臭丫头就说你!” 云紫莹皱起眉头,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云蘅了然地点点头,“二姐,你也不要这样坦率吧,自家人心知肚明就好啦!” 云兰蓉尚没有反应过来,旁边有耳尖的女客已经那些蒲扇挡着脸嘻嘻笑起来,“……还有这样蠢的……” 云紫莹心不在焉地打圆场,“好了,你们两个拌嘴也不看看地方,平白叫旁人看笑话去了!”云兰蓉才反应过来,却不敢再多言,犹如吞了苍蝇般,憋得脸红脖子粗。 云蘅巧笑倩兮,眉眼弯弯,“大姐说的是!妹妹理当让大姐先行!”说罢侧身让到一旁。 “嗯!”云紫莹不想与她生些是非,此刻,她正心急要搭乘小船尽快回到岸上,不能叫康王殿下久等。 楼梯狭窄,三人将将错身时,云兰蓉心中有恨,故意狠狠地撞向云蘅。 第五十五章 阿蘅报复 云兰蓉使的力道颇大,原以为能将云蘅撞得跌倒,哪知云蘅只轻松一挡,云兰蓉反倒朝另一侧云紫莹身上撞去。 “啊——”云紫莹一个趔趄,险险扶住墙才站定,可手中的灯笼也猛地磕到墙上,烛火晃了晃便灭了,“兰蓉你怎么搞的?” 云蘅讥讽地笑道,“二姐,你是眼神不好,还是吃多了最近丰腴了,怎么连路都走不稳了?” “你——”云兰蓉气的就要上来抓她。 “够了!”云紫莹皱着眉低喝,“兰蓉你还嫌自己丢脸丢得不够多吗?若是你再如此放肆,以后谁也没法子再为你打算了!” 云兰蓉的气就像被戳了个洞迅速消了去,之前采花贼之事如巨大的阴云笼罩着她,叫她不敢再轻易动弹。 “三妹,你也要积一积口德,何必得理不饶人?”云紫莹冷冷道。 云蘅柔顺一笑,“妹妹省的了!” 云紫莹不欲多理睬她,转过头去检查手中灯笼,这才发现因为刚刚被云兰蓉一撞,灯笼里的灯油都被打翻了,泼地她裙子上都是。 “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云紫莹心中别提有多恼怒了,她咬咬牙道,“算了!”赶时间要紧,索性这灯油是宴会上特制的,无色无味,夜晚也瞧不清楚衣裙上的印记。 云蘅却笑了。 无碍么?那倒未必! 这艘大舫是所有大舫中最大的,共有三层,楼台上边早已经堆好了各色烟花,执戟的士兵站在两旁把守,凌墨北就站在身后。 “怕么?”凌墨北温和地问。 云蘅摇摇头,从侍卫手中接过火把,走向那一排火筒子。 “我赠你的灯笼呢?” 云蘅漫不经心道,“给自家姐妹拿去玩儿了,不可以么?”她偏着头问。 凌墨北脸色变了变,转瞬间又释然,“当然可以,既是你的,你想如何都行!” 云蘅瞧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遗憾,心头掠过一丝奇怪的感觉,难道那只灯笼有别的作用? 此时却顾不得再想其他,因为子时即将到来。 江岸上也有三三两两的宾客在闲逛。有些宾客不惯坐船便只留在江岸上,有的则觉得大舫人多口杂不够清静。 特别是那些互赠了灯笼的男女宾客总想花前月扭捏一番,便会乘小船重回岸上独处。 云紫莹独自等在白露亭边,提着熄了火的灯笼,左顾右盼却还是看不到来人。 江风呼呼作响,冷风侵人。 这白露亭上似有露水滴落,啪嗒啪嗒直响,这单调的声音在这凄清的夜里格外瘆人。 许是靠近江边,连地下都是湿漉漉的泥,踩的她一脚都是,方才泼洒在身上的灯油似乎也挥发出了一丝怪异的气味……这一切都叫云紫莹这样的贵女十分不适。 她皱着眉头,强忍不适,幻想也许下一刻凌墨北便会出现在他眼前,含笑凝眸,柔情蜜意……她甚至想到久远的未来,在金銮殿上他二人携手共受山呼朝拜的场景…… 轰,轰…… 第一朵礼花已经炸开,升腾上夜空,赤金的光彩映照了整个天地,划出最优美的弧度,犹如万千繁星簌簌坠落,点点跃进江河,蔚为壮观。 众宾客难抑兴奋之情,齐齐发出欢呼。 云蘅仰望苍穹,任由璀璨的火光照亮她绝美的面颊和澄澈的双眸,那微微上扬的下颌给人既脆弱又坚毅的感觉。 凌墨北望着她。 这些年来,他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女人,或娇媚婉转,或玲珑可爱,或英气勃勃,或冷艳无双……可他仅仅是欣赏,美丽的事物能让他心情愉悦。 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是第一次,他是用这种宠溺的目光看一个女人。 或许,她还不能称之为女人,只是一个女孩…… “还想再燃一只么?”凌墨北柔声问。 “可以么?”云蘅转头看他,那一刹那,黑眸倒映万千星辰。 凌墨北的心似被重重擂中,可语调更加轻柔,“当然可以,阿蘅想燃多少都可以?”他小心地试探着唤她“阿蘅”,发现她并没有反感,心头愈加柔软。 “嗯……这里都是船只,我可以往那边放吗?”云蘅指着漆黑的江岸。 凌墨北含笑颔首。 云蘅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拿起一只颇大的彩炮,点燃引芯。 一声尖锐的巨响,那礼花爆破成巨大的火星纷纷扬扬地落在江岸上,几乎将寂黑的夜晚照得像白昼。 突然岸上一处升起巨大的火花,火花狂肆地飞舞,灰白色的烟灰缭绕。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岸上传来凄厉的吼叫声!“啊——” 那里有人?!着火了! 凌墨北抓住栏杆,定睛忘去,发现一人浑身着了火,正欲投身江水中。 “救人!”凌墨北当机立断,命令护卫。 又转过头见云蘅低垂着头不知再看什么,于是连忙安慰:“阿蘅莫慌,与你无关,一切恐是意外……” 意外?云蘅望着沉黑莫测的江水,面上浮出冷笑! 当然不是意外! 那白露亭的四周都被云芷浇上了特制的灯油,和灯笼里的同一种。 真是老天相助,不待她亲自出手,云兰蓉那一撞便将灯笼里的灯油全数撞泼到云紫莹的衣裙上。 此际只要一星半点火花落到那里,便可迅速燃起大火。 云紫莹,你能逃的了么? 待云蘅跟着凌墨北下了船来到江岸上时,云紫莹已经被救了上来。 却见她发髻凌乱,面色苍白,仿佛受了巨大的惊吓,身上紧紧地裹着一块大毡子,靠着云青桓浑身发抖,旁边云兰蓉和云芷也一脸惊慌地跪坐在她身旁。 旁边还站着几个浑身湿淋淋的护卫,显而易见,方才便是他们跳入江水中将云紫莹给救上了岸。 这几个人却显得很无措的样子,天太黑浪又大,他们一心只想着救人,哪里想到会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云相嫡女。 这碰了美人湿答答身子的手会不会被砍掉?他们会不会被处死? 周围围观了不少人。 云蘅从人群的罅隙中冲着云芷眨眨眼,凌墨北见此情形不由紧皱眉头,当即下令道:“不得围观,全数回去!” 一声斥令倒是将围观的宾客都撵了回去。 反正浮曲会已告尾声,再有几个时辰便要天亮了,大家索性招来自家船只,向皇家请辞后,心满意足地归去了。 今年的浮曲宴果然非同凡响,前一个云家三女令人心神震动,后一个云家长女又令人瞠目结舌。 第五十六章 泥土草芥 男宾们看着云紫莹一副狼狈和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心生怜爱和惋惜;这女人中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同情的—— 这云家长女可惜了,如此绝世容颜,如此家世身份,却遇到这档子事,自此以后,恐身价会大跌了! 毕竟谁都看见了,虽然是救人,可这女人的身子被好几个男人碰过了,恐怕没几个世家贵族能接受的了这样的媳妇! 凌采儿亦站在云紫莹跟前,重重叹了口气,很是不解,“云家紫莹,你好好地到这岸上来做甚?又怎会身上着火?” 云紫莹呆了呆,是啊,她来这岸上做什么? 她不由抬头望向前方,却见他朝思暮想地男人没有看她,反而皱着眉头盯着地下一只残损的灯笼瞧! 是了,灯笼…… 凌墨北盯着地上被烧的破烂的灯笼,他怎么会不认得? 低语,又似自言自语:“我的灯笼怎么会在她手上?”心忽地冷了下来,且越来越冷,似堕冰窖。 他知道云蘅听见他的问话。 云蘅冷淡,又平静,“你猜的没错,是我给她的……”她早就猜到了今夜红灯笼的用意,但她并不后悔。 皇家的情爱,于她来说更像是镜中春花,水中幻月,哪里当得了真? 无言……凌墨北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只忙着指挥众人善后,竟一眼都未再瞧向云蘅。 那边,凌希烨急匆匆地拨开人群,见到这种场景,心便不停地往下沉。 怎么会这样? 那一刹那,所有的利弊得失在他的心头翻过。他的脸色变幻不停,心中却在迅速地权衡和判断! 相府……靖王妃……云紫莹的价值,对他来说依旧重要。 直到这时,一声心疼又焦灼的呼喊,“紫莹——”凌希烨奔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连声相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可伤在哪了……别怕……” 云紫莹听着凌希烨的温言关切,不由地珠泪又落,嘤嘤哭起来。 今夜过后,她云紫莹冰清玉洁的圣洁形象将不复存在,她多年处心积虑累积的名声将毁于一旦。 云紫莹似倍受打击,有些木然地被云青桓半搂半搀着回到自家的画舫。 云青桓隐隐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就不该参加这场宴会。云兰蓉云蘅并云芷也默默地跟随其后。 “子期留步!”凌墨北竟匆匆地跟了上来。 云紫莹听到凌墨北的声音浑身一震,突然不管不顾地奔到凌墨北面前。 “殿下……你,你为何没有来?” 凌墨北皱着眉头,“本王不明白云小姐的意思?” 云紫莹仍不死心,“那只灯笼……那只灯笼你不是给了……” “我给了云蘅。”凌墨北冷静却又有些残忍地将实话告知她。 云紫莹愣住了,呵呵…… 她突然笑了出来,眼神中却带着一丝疯狂和狠戾。原来是她弄错了! 你们,很好!她垂着头,肩头耸动,似在哭又似在笑。 慢慢地,她安静下来,再抬头,除了苍白的面色几乎没什么异常,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向凌墨北微微一揖,便转身上了船。 事实上,凌墨北想要拦下的是云蘅,“子期兄,可否请令妹云蘅借一步说话?” “这……”云青桓皱着眉头,本想婉拒,毕竟孤男寡女实有不妥。 可云蘅冲着云青桓微微点头,示意稍待,便径直走到岸边一棵榕树边。 凌墨北自然也跟了上去,刚站定便急问:“那只灯笼,为何会在云大小姐手中?” 云蘅平静地回答,“我之前同你说过,拿去给姊妹们玩儿去了。” 凌墨北不是傻子,相反他从小在宫帏中长大,对后宫嫔妃的勾心斗角无比熟悉。今夜这一切发生得太不同寻常,他隐约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凌墨北盯着她脱俗的面庞,盯了许久,才慢慢吐出一句话来:“那只焰火……你是故意朝岸边放的?你知道云大小姐在岸上?你……是有意要害她?!” 由怀疑到确定,一字一句仿佛最锋利的匕首直戳人心,饱含愤怒和失望。 云蘅没想到他这么聪明,只轻笑一声,不承认也不否认,更没有半点被戳穿后的惧怕,“康王殿下,您的想象力实在太丰富了,阿蘅只不过一介小女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凌墨北眉心罩上一层迷惘,“是啊,你不过是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心机怎会如此深沉?心思又怎会如此恶毒?那可是你嫡亲的长姐啊!” 云蘅猛地抬眼,厉色急闪而过,江畔的风浮动她的长发急遽舞动。 她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斜瞅着他。 “康王殿下!我记得,您此前曾说我是您的惊喜,还说我是以火神之名等候在红舫上?” 云蘅唇畔的笑容含着无尽的讽刺:“可是,尊敬的殿下,是这样的吗?我为何会在那艘船上?殿下难道真的不知内情吗?!” 云蘅一步步逼近眼前这个男人,眼神不躲不闪,如刀如剑地瞪视着凌墨北,凌墨北脸色微变,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我猜,康王殿下是知情的!您的皇妹武安公主不问子丑寅卯,只因一己好恶便要将无辜之人置于死地!那便不是恶毒?!您贵为皇子,只要一声高呼便能指鹿为马,李代桃僵,让所有肮脏不堪的诡计都随江水东流,所剩下的就是您苦心经营的‘惊喜’?这就不是机心,这就不是恶毒?是啊,当然不是,这个世上唯有皇室尊贵的颜面最为重要,而我云蘅不过是泥土,不过是草芥!” 凌墨北瞪大双眼,脸色却一点点的变白! 他竟无话可说,于他心中的确有过这样丑陋的想法,更有甚者,他也确实这般做了!可是…… 云蘅冷笑道:“我虽是泥土,却不会任人践踏,若想踩在上边,小心滑倒,反把自己摔个筋断骨折!” 凌墨北有些无力地分辩:“云蘅,我从来没有将你视作泥土,我……” “够了!”云蘅突然觉着厌烦,直视他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至于我云家的事,我不觉得殿下你有兴趣!殿下还是多关心自己的锦绣前程为妙!” 说罢也不行礼便转身离去,纤瘦的身躯里藏着一股凛然的筋骨,凌墨北目送之,心头一时滚烫如炭,一时寒凉彻骨。 回到云府时已是次日辰时,云兰蓉进了门,脸上悻悻的,杨氏笑脸相问,却得一句:“烦死了,不好玩儿!”说罢也不理会众人,径自跑开。 “这孩子越大越不懂规矩!”杨氏嘟哝了一句,又转头见云紫莹,却见到宝贝大女儿脸色雪白,不见笑容,吃惊道,“我的心肝,你可是病了?” 云紫莹勉强笑笑,“母亲,我无事。” 云青桓却关切道,“母亲,妹妹们累了,什么事回去再说。” 云蘅冷眼瞧够了母慈女孝的戏码,上前两步一福身,“母亲,若无事,阿蘅先行告退。” 杨氏冷冷地唔了一声,想再问云紫莹几句,却发现她正盯着云蘅离去的背影,眼神却好生奇怪。 云蘅回到清芜院,心头顿觉一松,由玉梨服侍着洗漱了一番,心里又默默念了几遍天枢经,方又神清气爽。 芍药进门禀道,“老太太吩咐今日不用去轩里服侍了,让三小姐自个歇着。” 云蘅点点头,喝过几口早茶,接过玉梨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才道,“去将嫣红叫进来!” “是。” 嫣红得了吩咐心情忐忑地跟着芍药前来。 前些日子她已得了信,玉筱年果然被赎了出来,她这厢心里一块石头刚落地,却又紧了起来。这几日她虽呆在清芜居,却无事可干,作为背主的下人,遭尽白眼。 偏偏三小姐又没发话,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嫣红进房时正见云蘅攥着一本书细读。 那软榻上的身影姿态娴雅,端庄尊贵。 “小姐,嫣红来了。” 云蘅这才把书放下,看了嫣红一眼,“身子好利索了?” 嫣红诚惶诚恐,“回小姐,奴婢早就好了。” “嗯……”云蘅慢悠悠道,“从今儿起,你就到小院里伺候吧,我那点衣物细软什么的,以后就由你看管吧!” 玉梨向来心直口快,“小姐,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托付给这背主之人?” 芍药也皱起眉头,但她深知三小姐向来最有主张,所以并不多问。 嫣红却砰地一声,头直磕地下,“小姐,奴婢,奴婢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你虽背叛过我,但我也曾说过,若你能将功折罪,我可既往不咎,你忘了吗?” 又对玉梨道,“去将箱奁的钥匙交给她。” “是……”玉梨不情不愿地将一串钥匙塞进嫣红手里,“小心看管,若是再有二心,甭说小姐,就是我和芍药都饶不过你。” “是是,玉梨姐姐放心!”嫣红不甚感激地应道。 “行了,你去吧!” 嫣红离开后,山药忍不住问道,“嫣红此人性情难测,小姐真要重用她?” 云蘅神秘一笑,“餌我已经下了,总要寻根线不是?” 且这还须是根长线。 第五十七章 只露个脸 春日日盛,天气也一天天暖和起来了。 云青桓腿伤已痊愈,日前已重回邵阳任上,临行前,他来探望云蘅,曾道:“我在邵阳任职三载,政考均优,近日皇上似有想将我调回蓟京的意思,父亲大人也被叫去问了几次话,我估摸下月任职文书便会下来了。我记得阿蘅四月生辰,今年便要及笄了吧?” 及笄? 云蘅有一瞬间的恍惚,及笄……前世及笄礼后,凌希烨并托了靖妃来探问亲事,没多久太后的指婚懿旨便派到相府。那时,她一心想着和凌希烨双宿双飞,因得偿所愿高兴地几乎忘乎所以。 “阿蘅?”一双大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也拉回了她的心神。“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呢?” 云蘅笑道,“在想,阿蘅及笄礼,大哥来不来的及参加?” 云青桓亲昵地摸摸她的脑袋,“放心!大哥一定会赶回来的!” 云青桓走后,云芷倒是来清芜居闲坐了几回,可每回都有些也郁郁寡欢的模样,偶尔一次看见云蘅在描摹书法,便也好奇地凑上来,“三小姐,写的真好看!”话语中有艳羡之意。云蘅瞧了瞧她,笑道,“我不过是临摹别人的,算不得自己的字,你若喜欢,别拿几帖回去学学。”她和云芷同是庶出,只在七八岁时陪着云兰蓉,在西席那里读过三字经百家姓,不至于做个睁眼瞎罢了,哪里能如云紫莹那般学富五车。 她还记得前世自己那一笔狗刨的字,实在见不得人,就连白樱都当面嘲笑她,“将军,您这是山水画儿呢,写意的很呐……”那时她臊得面红耳赤,从此不再轻易拿起笔杆子,生怕这一笔糟糕的字给凌希烨瞧见徒增自卑。 今生在这细微之处,倒有了些执念。 这些字帖也是重生后她自书肆买来,平日若无事便一点点花水墨功夫临摹,再借着为老夫人抄佛经的机会去练习,期待着也能练一手簪花小楷。 那厢云芷挑出了一本袁叔同的《寅书集》,“这个字好看!”云蘅一瞥,竟是自己最喜临摹的那本,袁叔同的字体俊隽又婀娜,若是写成行排最为美观,当下笑道,“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云芷欣喜地一把将书抱在怀里,“真的?谢谢三姐!” 云蘅只是笑了笑。 眼见是要脱下袄子换上春衫的时候了,云老夫人命周嬷嬷给云蘅和云芷各裁了两件留仙裙,四件外披的罗裳。 玉梨喜滋滋地领回清芜居,见到云蘅便兴奋地说道,“小姐,这春衫真是好看地紧,料子又细又软可好了!” “哦?”云蘅捏了捏果然是上好的云缎。“阿娘那有吗?” “有有!老爷和老夫人对姨娘可上心了。” 云蘅突然指着其中一件道,“将这件水红色的给我换上,再将年节时祖母赏赐给我的那套首饰取来!” 玉梨愣了愣,在她印象中小姐向来不喜这些艳色,她还预备要多花些口舌才能说服小姐换上呢! 待云蘅换上以后,玉梨拍手笑道,“小姐这么打扮真好看,嫩的就像一朵鲜透的花儿一般!” 芍药心中暗叹,她见识自然比玉梨多广,平日里只见三小姐装扮素雅,略显质朴老成,其实这稍一打扮,三小姐这容色实不比大小姐差啊! 云蘅望了一眼镜中倩影,却微微皱了皱眉,口中却道,“走,陪我到园子里逛逛!” 春日柳枝依依,花园中各色花儿争相开放,暖阳融融,波光粼粼。 云蘅正坐在石凳上,吹着徐徐和风,抓着点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丢进湖水。 那方远远行来一群人,慢悠悠地走着,似也在闲逛散心。 为首那人一身粉色高腰襦裙,臂弯搭着雪色披帛,与今日云蘅的装束竟有几分相似。 那只灵狐正在她怀里慵懒地拱着脑袋,云紫莹用手轻轻抓着狐毛,一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模样。 云蘅丢掉鱼食,拍拍手站起身来,笑眯眯地迎上去。 “大姐!” 云紫莹瞳眸一缩,手下意识地揪紧,惹得灵狐吃痛发出吱的一声叫唤。 云蘅唇畔的笑容更深,眉眼弯弯,一副灵动纯真的模样,“大姐,这灵狐真是可爱啊,只不过这山中野兽当真能被驯养,不会抓人么?瞧姐姐这般疼爱它的模样,妹妹真是有些担心呢!” 云紫莹使劲挤出一丝笑,“三妹,你想多了,这畜生也是知道好歹的,你给它吃,给它穿,将它养的白白胖胖舒舒服服,它当然不会做出伤主的事情!” 云蘅笑道:“这世间事啊,难说的很!若这人饲养灵物只依自己的好恶不去管它习性,这畜生会不会伸出利爪,亮出獠牙,为自己讨个公道呢……嗨,瞧我都扯的这般远了!姐姐莫要见怪,阿蘅相信这从小白狐应该是个乖巧的,是阿蘅多心啦!” 云蘅娇嫩如花的模样一下子刺痛了她的双眼。 “大姐,今日春光正好,阿蘅也觉得闷地慌,不如和姐姐一起啊?” 云紫莹心里嫌恶至极,面上却不得不忍耐。 这一路,云蘅走在她的左手边,实则距离极近,近到云紫莹能看到她雪白细腻毫无瑕疵的皮肤,没有任何胭脂水粉涂抹的天然好气色。 云紫莹心中一阵阵嫉恨,更觉得后背刺痛难忍,那日虽及时跳入江中,可却在背心处留下一块火烧的瘢痕,丑陋至极。 她每日每夜都睡不着,一想到自己再也不是完美无瑕了,心头就如同被生生挖掉一块似的,又痛又恨。可父亲母亲还懊恼不已,怪她太过粗心大意。 此刻,她后背还贴着母亲弄来的消疤的偏方,却没什么用,反而弄得身上一股子怪味。 再瞧着身边这如新生的春笋般新鲜清丽的云蘅,云紫莹的脸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谁知云蘅一路并没有多说什么,仿佛只为了在她面前露个脸似的。 等过了花园的石桥,云蘅便笑道:“姐姐,待会儿我还要去给老夫人抄佛经,就不多陪姐姐了,妹妹告退了。” 云紫莹巴不得她赶紧消失,只笑笑,“去吧!” 盯着那悠闲自适的水红色背影,云紫莹仿佛自语:“竟这般美了……” “从前这三妹妹是这幅模样吗?穗琴……”“啊?”大丫鬟穗琴这才反应过来主子问的是自己,她忙道:“三小姐再美也比不上大小姐您……” “行了!”若是从前这番恭维还很得她心意,可如今这后背的伤痕就好比心头一根刺,刺得她疼痛难忍,“说实话,我不在的这两年,三小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穗琴斟酌着道:“这……说起来,好像去年三小姐和二小姐打架掉进湖里,被救上来以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仅越来越得老夫人喜欢,就连二小姐都因为她吃了一些排头!” “竟这般厉害?”云紫莹皱起眉头,心中觉得蹊跷。 “还有还有……”身后的小丫鬟绮红忍不住插嘴:“上次三小姐发了可大的威,不仅将琳琅和嫣红绑在望黍堂前当众责打,而且还将琳琅卖给了人牙子,听说现在可惨了……”穗琴狠狠瞪了她一眼,怪她不懂规矩随意插嘴。 云紫莹却并没有在意,反而陷入了沉思:“琳琅卖了?那……嫣红呢?” 穗琴回道:“回小姐,她是清芜居的丫头,因为造谣生事被老夫人给揪了出来,同琳琅一并发落了!” “说起来,还有些奇怪,这嫣红被打了一顿,养好了伤,还继续在清芜居服侍着!” 云紫莹冷冷一笑,“这就是那个丫头的高明之处,打罚一个,又厚待一个,不至于落个狠毒残忍的坏名声,还能震慑和笼络她院儿的下人!” 一想到云蘅那如皓雪般的肌肤,无瑕纯美的容色,云紫莹便觉得眼眶火辣辣,一颗心也被揪得紧紧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第五十八章 一汪泥潭 向云轩中,香烟袅袅,云老夫人捻着佛珠,合着眼,嘴里默默地念着经文,一时间堂中安静无比。 云蘅搁下笔,蹑手蹑脚地走到老夫人跟前,将她的身体扶倒在塌上,又取了一袭紫貂披风替她盖上。原来云老夫人年纪大了精神难免不济,这经念着念着就把自己念睡了过去。 “老夫……”周嬷嬷正巧进来,却见云蘅站在老夫人跟前,一指靠在唇边作了个禁声的示意,然后踮着脚轻轻走了过来,小声道:“嬷嬷,祖母刚刚睡着了,现在唤醒恐伤了精神头,不如让她老人家打会盹吧!” “可现在正是午时,老夫人还没有用膳。” “不打紧,祖母刚刚用了几块粟米糕,一时不会饿的。” “那……三小姐,不如你先随我去用些饭食吧,这已经是中午了……” 云蘅柔和地笑了笑,“无碍,我还不饿,嬷嬷您去忙吧,不用管我!我就陪着祖母,等祖母醒了再一同用膳。”说着又回到案前,执起笔来抄写着金刚经。 这金刚经是云青桓从白云寺主持那求来的,老夫人爱不释手,每天都要念上几遍。三小姐不知怎么地知道用朱砂抄写金刚经有驱邪镇宅之效,故而每天来此抄写两个时辰。 不过半个时辰,云老夫人便醒转过来,见到云蘅还挺直背脊专心致志在抄写,心下十分感动。 携着云蘅用过午膳,云老夫人命周嬷嬷取来一个匣子,交到云蘅手中,“这是南越的九雾山灵芝,是上好的补品,你替我拿去炖了,给卿娘补补身子。” 云蘅乖巧地接下,谢道,“阿蘅替阿娘多谢祖母厚爱。” 云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云蘅才回到清芜居,便听说嫣红要求见。 云蘅了然地笑笑,“叫她进来。” 嫣红一进来便吞吞吐吐,左右顾盼,很显然顾及旁边有外人。 “玉梨芍药你们外去守着。” 嫣红见人都出去了,这才跪下道,“小姐,奴婢不敢隐瞒,方才奴婢去望黍堂还炭炉,路上遇到穗琴,她和奴婢闲聊,可言语中对清芜居多有打探。” “哦,那你怎么说?” 嫣红咬咬牙,磕头道,“奴婢将无关紧要的都说了。穗琴还给了奴婢一个玉坠子!”说罢将手掌摊开,举过头顶,她手心里托着的正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翠玉坠子,可并不是什么好货色。 云蘅拿起坠子瞧了瞧又丢了回去,“这东西你拿着用吧!以后她们给什么好东西,你尽管拿着,和我报备一声即可。” 嫣红这才慢慢收回掌,战战兢兢地回了一个“是”。 云蘅微微一笑,“你很聪明!可凡事不显山不露水,莫要留有痕迹,你懂吗?” “奴婢明白!”嫣红心中很是讶异,眼前这位主子还未及筓,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为何心机如此深沉,简直有些邪门了。 傍晚时,云蘅吩咐玉梨将老夫人给的灵芝剪了小半拿去小厨房炖粥,原想晚间给卿娘送去。 可谁想到—— “该死的苏荷,下回让我单独遇见她,定要撕烂她的嘴……”玉梨一路骂骂咧咧地进了清芜居,脸上一道红印子,都肿了起来,发髻也松散下来。 芍药正在房里伺候着,见她这副模样惊呼:“玉梨,你怎么了?” 彼时云蘅正在练字,见状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玉梨捂着脸,又气愤又委屈地回道:“我在小厨忙正看着火,那苏荷来了不由分说便要将灵芝端走,还说二小姐伤了风,千金玉体更要补身子!” 芍药忙解释:“小姐,苏荷是二小姐边大丫鬟,新顶替琳琅的。” 玉梨又气又恨,“奴婢不服就和她吵起来了,可她们人多,奴婢抢不过她们,还被她们……被她们欺负了!” 芍药却皱起眉头问:“公中的厨房不是由林婶子管着的么?遇到这种明摆着抢夺吃食之事,她就不管么?” 玉梨啐了一口,更加愤愤不平,“她倒是想管,可她敢管么?姐姐难道忘记了吗?那林婶子当初是怎么得了厨房这个差事的?” 芍药一转念便明白了,遇上云蘅不解的眼光,忙解释:“那林婶子的当家没了的早,膝下却有一双儿女,前年林婶子为了巴结秦管事,竟将自己的女儿许给秦家残了腿的儿子,就为了弄个好差事多得些银钱给他儿子娶媳妇,秦管事见林家的识相,今年又将林家小子也给弄去柜上当了伙计。” 玉梨忍不住接口:“这秦管事的婆娘可不就是二小姐的奶娘嬷嬷,二小姐的人抢羹汤,林家婶子可是屁都不敢放!” 芍药见她语词粗鲁,便瞪了她一眼,“玉梨……” 云蘅默默听了半晌,“当真处处都有乌烟瘴气,这下人间也有如此深的水?” 芍药叹了口气,“这府里婢子妈妈们多是家生的,平时由裙带关系联系着,勾连交错利益与共,便是后来买进府的,也拉帮结派逢高踩低,实不好对付!如秦管事和秦嬷嬷……便是大夫人身边的人,若是有不公允之处尽有大夫人罩着,即便小姐有老夫人爱怜,可也抵不过三番两次,时间长了恐老夫人会嫌烦,怪小姐不懂事呢……” 云蘅点点头,心知芍药是劝她不要拿这种小事烦劳老夫人,否则得不偿失。 ……秦管事,秦嬷嬷,云兰蓉,杨氏…… 这些个烦人的跳梁小丑总要镇一镇才好。 云蘅不语,纤白的手指下意识搓捻着笔杆,玉梨和芍药也不做声,等待着云蘅的主意。 书斋里唯有炉鼎中的兰香缓缓燃烧,散发出袅袅白烟,云蘅站起身来,用小铲轻轻碾断那根将断未断的兰香。 “小姐……” 云蘅又走到玉梨身边,轻抚她脸上的伤处,“去拿着薄荷膏消消肿。这几日,等闲了便去园子里走动走动,见到人便将二小姐抢夺卿姨娘吃食的事情说一说,再将你家小姐如何委屈如何愤怒的模样也传一传……” “小姐,这,不是显得我们太怂了吗?” 云蘅摇摇头也不多解释,“照我的话去做!”又对芍药道,“这两三日,你继续去厨房熬汤,莫要用祖母赏赐的灵芝,直接去秦管事那领些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记住!领的时候最好叫人知晓。” “我估摸着,二姐那边的人会故技重施,若她们要抢,便给她们抢去,你作势争执两句即可,莫叫自己吃亏,芍药,你明白了吗?” 芍药虽不明白云蘅的用意,却乖巧地应下。 这府中一片泥潭,甚是沾脚,也该是清扫一下了。云蘅心中慢慢有了一个计策,可这计策尚有一个关键之处未明。 她想到,城中七弯巷那家药铺自从去岁交给了傅云堂,她还一次没去过。 是时候该去瞧瞧了…… 第五十九章 回春药堂 隔日一早,云蘅带着两个护院,照例去门房领了一辆马车,这才刚刚出了相府角门,便看见隔壁老宅门口,有人踩着梯子在刷牌匾,还有下人们从角门进进出出,忙碌个不停。 这是…… 云蘅难得起了一丝好奇心,走到跟前问起其中一人,“请问,这宸王府旧宅是要有新主人了吗?” 那被问的人转过头来,愣了一下,见眼前少女身着锦衣气度不凡,连忙回礼,“姑娘,您是……” 云蘅心中有些讶异,这人面白无须,声线又极不寻常,分明是个太监,于是笑着福了福,“我是云府中人,听到这里有动静,便想问问是哪位高邻?” “哦,原来是云府小姐啊……”那寺人笑开了,“咱家是直殿监的太监常福,这厢有礼了。” “公公客气了……”云蘅也笑着虚扶了一下,这小太监看着年纪不大倒是透着股精灵。 “小姐可听说过,流丽国的瑜王殿下?” “瑜王?”云蘅有个不妙的预感。 常福点点头,“正是,瑜王殿下名义上是流丽送来的质子,可咱们金盛哪里能亏待的了他,这不皇上前些日子下令,将宸王府好生修整一下,便送给瑜王作为府邸。” “原来如此啊!”云蘅笑了笑,“这确实是位高邻。” 难怪姬澈那夜说,他们迟早会再相见,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想到姬澈,便想起他留给她的氅衣。 云蘅曾想过,若姬澈就此不见了,她就把衣裳也当了。 可这下恐怕不行了。 那冒牌的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云蘅客气地与常福作别,乘上马车来到城中,在一处名唤金石雅集的书斋停下。 “你们两个去对面的的巷子里等着,别在此碍着行人走路。本小姐去书斋里看看书,约莫要几个时辰,无事你俩不要上来打扰我。” 两个护院连连称是,将马车牵到巷尾无人处候着。 云蘅转身进了书斋。这书斋上下两层,二楼专门开设的厢房供客人就地读书,一楼则是书架可供人直接买书,据说最下一层是落魄文人写书撰稿之所。 云蘅一进来便要了二楼一间最靠西边的雅舍,丢了一个碎银子,对老板吩咐道:“我读书惯喜欢安静,最厌别人来扰我清静,茶水糕点我也统统不要,知道了么?” 老板并不奇怪,这常来读书的人或多少有些小癖好,如这般不喜欢被打扰的人其实不少,于是连忙笑着点头,“小姐,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绝不相扰。” 云蘅嗯了一声,便从书架上寻了几本医书,跟着仆从的指引上了二楼,一进门,她便将门反锁起来。 此时晨光正好,这西边却正是背阴处,反倒显得幽暗的很。云蘅她推开正西边的窗户往外头望去,这书斋背靠着一间古董字画店,越过这字画店便是七弯巷。 好在这书斋和古董字画店都地处安静之所,无太多闲杂人等。 云蘅从窗户向外轻轻一跃,如一只灵动的脱兔一般,直跃上那对面的屋脊,她猫着腰从屋脊滑下落,轻轻一跳,便落在傍边狭窄幽深的巷子里。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有料想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一人眼中,那人仰身躺在一旁的榕树粗大的树干上,很显然先前在休憩。 云蘅若是抬头望去,定会发现这是一张见过的熟脸,一张铁质的面具,只露出漆黑的双眸,凌乱的长发披散,手肘和小腿处都绑着一个铜质的小筒,露出白色的箭翎。 可她并没有抬头,只是整整自己的衣装,便向巷外走去。 这一回她并不打算掩饰自己女人的身份。 回春堂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几个月未见,似乎再也看不出当初蒙尘寥落的模样。 金光灿灿的招牌,簇然一新的药柜,显眼的漆红大门。药铺场子原本大而空阔,如今被隔成两处,倒显得紧凑许多。 左边是药柜子,几个面生的伙计正站在柜台上张罗,客人似乎不少。右边是一个坐诊的小隔间,几条长案后分别坐着几个大夫,此时这几个大夫跟前都有病患,问诊听脉,正忙得不亦乐乎。 熟人却是一个未见,云蘅简直怀疑自己走错铺子了。 不对,这里倒是有个眼熟的,只不过,云蘅万万没有想到会见到这个人。 玉筱年?? 那药柜前穿着黑褂子扎着青头巾,面上含笑正与客人拿药的小伙计不正是嫣红的相好玉筱年么? 虽然与别的伙计一样打扮,可那张清俊出色的脸蛋还是叫他一下子脱颖而出。 云蘅注意到,玉筱年跟前寻医问药的姑娘家似乎格外多,个个含羞带臊,扭扭捏捏,一看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云蘅的脸顿时黑了,傅云堂做生意连美色都用上了吗? 轮到云蘅了,“姑娘,请问您需要拿些什么药?本店美肌养颜,去湿排浊的圣药应有尽有,童叟无欺……”玉筱年垂着头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习惯性地招呼着,他本来就是唱戏的,长着一张俊秀的脸,更有一副动听的好嗓子。 云蘅却不做声,只直勾勾地盯着他。 “姑娘,你……”玉筱年抬起头来,笑容刹那间凝固在唇边,眼中生出丝丝缕缕的惊惶失措,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您……您……云,云小姐……” “嗯!”云蘅哼了一声便作应答,上回赎他,她穿着男装可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容貌,况且嫣红私下里定和他接触过,玉筱年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不足为奇。 “你怎么在这儿?” “是……傅掌柜的招伙计,小的就过来应征了……” 果然如此,云蘅点点头,“傅云堂呢?” 玉筱年瑟瑟缩缩地回道:“傅掌柜去采办药材去了,约莫午时才能回来。” 云蘅不自觉地皱起眉头:“那阿奇和巫大夫可在?” “在在!管事和巫大夫都在内堂中!”玉筱年连忙答道,“小姐这边请!” 原来,阿奇那小家伙竟成了管事了! 第六十章 南越巫医 云蘅进去的时候,恰好看见巫大夫正在教阿奇认草药。 后院里满满当当的各色药材,混合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浓郁却又奇异的香味。阿奇苦着脸没有说对药名,便挨了一爆栗子。 “阿奇!”云蘅好笑地看着这一幕。 “东家?”阿奇睁大眼睛,裂开嘴一蹦一跳地跑过来,还有三五步时突然站住,上下打量着云蘅,“东家,你……你……” “我怎么了?” 阿奇毕竟还是个少年,见到云蘅这回是女装打扮,不由红了脸,挠挠头,“东家,你好漂亮!比那琉璃轩最美的潇涵姑娘还要美……” 啪! 阿奇捂着后脑勺叫了一声,“师父,你为甚又打我?” 巫华捻着胡须,斜睨着他,“不会说话的臭小子!琉璃轩可是青楼妓馆!” 云蘅却不生气,在阿奇这样淳朴的少年心中,最漂亮的便是琉璃轩的姑娘,无关地位和身份。 只是,没想到这位巫大夫居然收了阿奇做弟子,这是她事先没有想到的。 “阿奇,你出去忙一会吧,我要和你师父说会话。” 有些事是该问一问这位巫大夫了。 “哦……”阿奇摸摸脑袋有些困惑,可还是顺从地避开,顺便将一旁怔愣的玉筱年也一并拉回前厅去了。 巫大夫一双浑浊的眼睛看不清内里的神色,整个一张脸似乎都藏在茂盛的须发之后,让人看不清楚他真正的模样和真实的表情。 原先,云蘅以为他是个年过六旬的老者,可仔细观察他须发间的皮肤似乎没有多少皱褶。 见云蘅支开旁人,巫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猛嘬了几口烟枪,又将烟灰在地上敲了敲,然后好整以暇地在往院中石墩上一坐,一只手托着烟枪又啪嗒啪嗒地抽起来。 云蘅注意到,他的手坚实修长指节劲健,只是那右手自拇指虎口到手腕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在那颇为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显眼。 这位巫大夫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年迈。 巫大夫察觉到云蘅在观察他的手,便将烟枪搁在石桌上,把手重新缩回袖子中,微微不自在:“丫头,你找老夫有何事?” 云蘅笑了笑,眼中划过一丝狡黠,“巫大夫,你收了阿奇做徒弟?” “嗯……” “他资质怎么样?” “不怎么样,笨的很……” “我听说这学医得从小开始学,阿奇这么大来得及吗?” “资质是不行,不过够勤快,多花点时间也可学个三成吧!” 云蘅随意和巫华闲聊,东问一句西扯一句…… “巫大夫的医术好生厉害,有您坐镇咱们回春堂,必定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好说好说……”巫华脸上有丝得意,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云蘅眼眸灵动,状若懵懂可爱的少女,“阿奇若真能学您三层本事,也受益无穷了,不过,这得多少年才能出师啊?” “少说得十几二十年吧……” “哦……那,巫大夫以后会将他带回南越吗?” “当然不……”巫大夫猛地站起来,眼中厉光四射,一时间十分骇人,“丫头,你到底要说什么?” 云蘅却不怵,这一回轮到她悠哉悠哉地坐下,抿唇笑道:“老前辈,无需着恼,云蘅并无恶意。” 巫华却冷冷地瞪着她,“你怎知我是南越人?” 他自信这些年已经藏得极好了,却不想竟被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识破了,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 其实,倒并非巫华露了破绽,而是云蘅想起了前世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 前世里,她所带的赤英军有一回染上了瘟疫,凌希烨便命人从京中带了几名大夫来给士兵们治病,这其中就数这位巫华大夫医术最为高明,在他的治疗下士兵们的疫症都有好转且再无人染病。 可时过不久,军中接二连三有人中毒,更有人无辜丧命。正巧有同行医者告发巫华往水源中投毒,云蘅便令人搜查,果然发现巫华包袱里藏毒,证据确凿,巫华竟也不辩解。 可没曾想行火刑那一日,竟来了一批武功奇高的南越死士,不要命了一般将巫华救走。 从此再无下落,这事也成了无头公案,后来平夏来犯她无暇顾及其他,索性再无人中毒,她也就将此事抛诸脑后。 今生第一次见到这巫大夫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奇怪,方才又稍加试探了一下,更加确定心中所想。 “还不快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南越人?”若是让别人知晓他的行踪,后果不堪设想。 巫华的脸色阴沉的厉害。 云蘅挑眉一笑,“先前不知,方才晓得!” 巫华微眯了眼,手掌不自觉地握住,心中却在盘算,如果此时将这个丫头灭口,他必须极快地逃走,且还要另寻落脚之处,那么蓟京恐怕不能待了。 云蘅似料到他心中所想,故意摇摇头,“你杀不了我的,就算你杀了我,你也无法全身而退!” 她站起来向巫华走近,完全不似方才天真娇俏的模样,她姿态闲散又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称。 “我既然宣之于口就必有后招!你这般处心积虑,隐姓埋名,难道不怕功亏一篑吗?” 巫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大感惊诧,这明明是个垂髫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气势? 便是当年的……也是比不上…… 巫华重重吐了一口气,“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云蘅面上绽开一抹笑意,甜若芳蜜:“云蘅只求巫大夫今后能多多相助,您的身份云蘅必然会瞒地紧紧的,不会让世间第二个人知道。当然您也尽可以将回春堂当做是您的家,云蘅绝不会为难您!” “就这么简单?”巫华似有不信。 “就这么简单!”云蘅肯定地点点头。 “巫某不过一介游医,能帮到你什么呢?” 云蘅笑道,“您谦虚了,云蘅需要的正是您的大能呢!” 说罢又朝跟前走了几步,凑近低语了几句。 巫华一愣,接着一笑,“丫头,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豆子!” “的确!”云蘅不以为然,“我云蘅就是一颗嚼不烂摔不破烧不坏的铜豆子!别人千方百计想踩瘪我,殊不知,我这颗硬豆子却会击破别人脑袋!” 这番豆子论竟叫巫华笑出声儿来,“有道理,丫头,你这脾气对我胃口!行!你要的东西简单,我这就就配给你!” 云蘅甜甜一笑,“谢过巫老先生!” 巫华望着她,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丫头,先别走,老夫有话要问你!” 云蘅偏着脑袋等着,“你叫云蘅?你……和蓟京右相云洛成有关系么?” 云蘅眸光一闪,却很诚实地回答,“他是我爹,我是相府的三女儿。” “什么?”巫华有些吃惊,又有些激动,“你是云相的三女儿?” 这种反常的态度让云蘅有些疑惑,“巫大夫认得我爹?” 若是如此还真有些不妙啊!保不齐从他这会不会泄露什么风声。 谁知巫华摇摇头,“不认识。” 云蘅更困惑了,不识怎会这般激动? 巫华却又道,“只不过,贵府的大少爷云青桓,二十年前曾是巫某亲自接生的!” 啊?? 第六十一章 商界奇才 云蘅感到很意外,正想继续追问,玉筱年已从前厅小跑着来到跟前:“云小姐,傅掌柜回来了。” 这一句话打断了巫华的思绪,叫他的脸色又恢复如常。 云蘅没有错过他脸上短暂存留的某种奇异的神情。 哪怕再有疑问,云蘅也明白今日怕是再难问到什么了,不过来日方长。 巫华已起身来到药架子前摆弄起他的草药,慢吞吞地道:“丫头,你临走时再来取你要的东西。” “好!” 云蘅随着玉筱年向前厅而去,刚入回廊便见一个年轻的男子匆匆迎面而来。 她微眯了眼睛,这一幕好生熟悉。 眼前的傅云堂不再是赌场中任人欺凌的狼狈秀才,反倒有了几分前世做凌希烨麾下第一谋士时的神韵。 一身靛蓝长衫,发冠白玉,面庞清瘦,五官斯文,可唯独那双眼睛却与众不同,眼角似有些微上挑,凝视别人时有些睥睨之态,让他这张书生气十足的脸多了几分凌厉。 实在像极了前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傅云堂。 此时他双手抱着一个木头匣子,宽大的袖子被矜带绑缚起来,模样却有些奇怪。 云蘅见他已经走了过来,便含笑驻足,等着他靠近。 傅云堂早前便从阿奇那儿听说东家是个姑娘,可没想到亲眼所见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这救他于危难,并与他达成协议的云氏少年,竟真的是个“女人”,而且还是如此幼弱的少女! 可是那含笑睇凝,老成持重的模样,又实在不似一个小姑娘。 困惑在心头短短地闪过一瞬,傅云堂的面上又恢复了平静,没有了半分异样,待走到云蘅身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东家。” 好一个不卑不亢的姿态。既不因她是女人而怠慢,也不以他屈居人下而卑微。 云蘅虚扶了一下,也不客套,“傅公子,令堂的病可有好转?” “多谢东家关心。家母得巫大夫医治,如今已大好,只是她不惯抛头露面,又嫌日子百无聊赖,便回到从前的宅子去了。” 云蘅点点头,“如此甚好,你可买几个仆婢侍候,也可免除令堂自己操劳。” “多谢东家厚爱。”傅云堂似乎不想纠结在这个话题上,便又道:“既然东家来了,不如先看看账本吧,这四个月以来,云堂不负重托,药铺的生意总算好了许多。” “我看见了,你做的甚好。”云蘅不吝褒奖。 原本她将傅云堂救了回来,只是为了断了他和凌希烨之间的渊源。当初自己无人可用临时起意,才让他做这台面上的掌柜,可没想到傅云堂的确有从商的禀赋。 云蘅极快地翻着账本,她前世带兵时,朝廷也常常拨发粮草马匹衣物之类的军用物资,这相关的账目她也接触过不少,因此并不陌生。 一时间,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的簌簌声,云蘅坐在太师椅上,一只胳膊支在案上,因为身姿幼小,她伏在宽大的几案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长如瀑的黑发倾泻在她的肩头,遮掩住她小巧的耳垂。她一只手习惯性地指着账本上的数据,眼光随着纤白的手指一行一行流转,眉心微微凝着,表情极为严肃和认真。 傅云堂站在一旁候着,偷偷打量着云蘅,心中困惑更甚。 未及筓的少女,怎会对看账如此熟稔?难道大宅中的小姐都如此早慧吗? 可他这记账的手法与一般后宅中记录中馈的手法截然不同,她居然也能看的懂? 两炷香的时间,云蘅才将账本看完,看完之后她长长叹了口气。 ……还是低估了他。 傅氏云堂不是有从商的禀赋,而是他天生就是一个商业奇才。 云蘅阖上账本,手指从那墨兰的扉页轻轻滑过,字迹俊逸,条目清楚,收支明细细致入微。 “你学过?” 傅云堂垂着眸,下意识地拢拢袖子,“不曾,只是从前见过别人这么记……” “哦?”云蘅笑了,她想起来了,前世她曾听凌希烨说过一回,谈及傅云堂原是青川傅家的私生子,幼年时曾被接回去,可不知何故又被撵了出来。 那青川傅家可是北域最大的家族,与江南上官家并称为南北双雄,在傅家有什么学不到的,更何况傅云堂又是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 不过那段儿时经历却是他最不愿提及的。 傅云堂突然也扬唇一笑,“那敢问东家,之前可也学过?” 云蘅有样学样,摇摇头,“不曾。” 两人都愣了一瞬,随即都笑了起来,彼此心照不宣。 云蘅挑了挑眉,“咱们手中银钱并不充裕,你这般着急申领盐引,怕是不会容易!” 账面上可明白地看出他有贩盐“引窝”的动向。 云蘅没想到傅云堂野心如此大,居然想要从官府那里要来授权,代理官盐贩卖! 这可是一本万利的行当,竞争无比激烈。 谁能拿到盐引,就能贩卖官盐,而要拿到盐引就必须要引窝为据。 想要“引窝“就必须靠强大的关系网以及巨额的银钱周转。 傅云堂提起茶壶慢悠悠地斟了两杯,一杯递给云蘅,“如今咱们是没有银钱,恐怕除了这间药铺,就一穷二白了,当然也没来得及在黑白两道慢慢布局经营关系。不过,按部就班太花时间和精力,偶尔剑走偏锋亦可!” “怎么说?” 剑走偏锋?这倒像极了傅云堂前世诡诈的行事风格。 傅云堂抿了一口茶神秘一笑:“这蓟京负责盐务的盐运史叫李佺期,此人行事低调又圆滑,长袖善舞,十分不好打交道。 他和直隶总督李修昂本是堂兄弟,本来没有什么可诟病之处,不过这李佺期年少时却有一段不堪的风流往事。 十多年前他只身赴京赶考寄居在李修昂处,却趁着刘修昂在外练兵,与自家嫂子有了首尾。这段秘辛极少有人知晓,李修昂恐怕也被蒙在鼓里,又或许知道了却顾及家声不敢声张!” “那你怎么知晓?” 傅云堂笑了笑,“我自有方法,东家不必多问。” “你的意思是……” “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光凭这一桩无凭无据的桃色绯闻无法拿捏住对方。 “李修昂有个小儿子,叫李天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是却极得他叔父李佺期的喜爱,这其中的猫腻想必东家也能猜到一二!” “你是说,这李天赐是李佺期盗嫂所生?” 傅云堂点头,“十有八九!” 这就有点意思了。 第六十二章 诈法诡道 傅云堂徐徐道来:“李修昂管教李天赐极为严厉,可李佺期却常偷偷地送银子给李天赐花费,生怕委屈了这不能相认的儿子! 话说这小纨绔有些与众不同,生平不好酒色却极痴迷于斗蟋,他有一匹‘大将军’所向无敌,如今谁要能与他一较高下,便能被他引为平生挚友。” 云蘅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要从李天赐这里入手?” “没错,东家以为我方才去作甚了?” “难道不是去采办药材?” 傅云堂摇摇头,将方才一直抱在手里的匣子打开,云蘅凑近一看,有些惊讶,“促织?” 那匣子里还箍了一张网,中间正供着一直通体金黄的促织。 “这是我花了七百两从江南一富商那儿所购的极品‘金喉’” 七百两…… 是他们仅有的资产,已经可以购买两间回春堂了。 傅云堂实在胆大,竟将这背水一战的砝码压在一只拇指大的促织上! 云蘅又问:“你是想要与李天赐切磋交友吗?” “不!”傅云堂嘴边含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我是要去害他……” “趁其不备,釜底抽薪!”傅云堂的眼中划过一抹厉色,一字一顿:“以利诱之,画地为牢!” 云蘅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傅云堂是想要灭了李天赐的“大将军”,使其伤!再以“金喉”贿之,得其欢!继以巨利诱之,令其入! 余下的,只要有李天赐这根蚂蚱,就不怕李佺期不就范! 再说傅云堂掌握了李佺期那么多短处,岂知没有后招? 商场如战场,兵者诡道也!云蘅倒是十分赞赏傅云堂的做法,“有计划了么?” 傅云堂退后两步一揖,笑道:“东家请放心,云堂不会辜负期望。” 云蘅站起身来,浑身亦张扬着一种自信,“我信你!傅掌柜尽管放手去做,我云蘅是你的退路!” 傅云堂笑容更深,那一刹那他竟有一种生逢知己的快感!只是没想到,这种感觉竟然会生在一个少女身上。 云蘅从回春堂中出来,便依照着原路返回。 她攀在檐头,猫着腰背,欲待深巷中几个少年走开,她好跃到对面书肆院头上。 可哪里知晓,这巷子中几个人竟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一看便不是什么善茬。 云蘅只好躲在暗处伺机观察和等待。 果然,没过多久又有两个少年拖着个少女进了来,一个紧紧捂着她的嘴,一个箍着她的腰,那少女拼命挣扎得来的却是几记重重的耳光。 光天化日之下,竟被她撞上这等龌龊之事! 云蘅的心中生出怒火,她从屋脊上悄悄抠了几片碎瓦,夹在手指间。 还未待她出手,呼啦—— 满树枝叶摇晃,一道铜质的长鞭携着无比凌厉的劲气,破空而来直挥向那群施暴的痞子。 啊呀!那正在扯姑娘衣裳的贼子捂着鲜血淋漓右臂,痛得直蹦跳,“天杀的!是谁坏老子好事!他妈的滚出来……” 一个身着黑色劲装,面覆铜质面具的男子已经凌空落于地下。 是他…… 云蘅瞧得清楚,这面具男子不就是那夜的赏金猎人么? 他的出现陡然叫周围的空气冷却下来,几个匪徒面面相觑,似预感到这人不好惹,冷不丁地一齐向巷外逃窜。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从地上捞起一把叶子,手臂向前一挥,瞧着没使多大劲,却叶叶如箭,无一不中,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个捂着腿或肩背哀嚎在地。 他带着面具,看不出年纪,可这一身功力简直出神入化了,云蘅赞叹之余,心中却升起一丝怀疑。 他这掷叶为箭的手法和她现在所学的拂柳掌实在相似,难道都是天枢经中的招式? 也不知他从哪里掏出的绳索,不一会就手法娴熟地将那几个痞子一一捆绑起来,将索头缠在自己的手肘上,就好像拎着一大挂带鱼似的,颇有些滑稽可笑。 那些小流氓都哭丧着脸哀求,“大爷,放了我们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面具男子也不说话,飞快地用手指一点,其中叫声儿最大的小痞子张合着嘴唇,却连一句话都发不出来,如同哑巴一般。 其余几人见状瑟缩着再不敢撒泼打赖了。 那躲在墙隅缩成一团的少女,衣裳碎裂形容狼狈,正嘤嘤哭泣。 那面具男子走到她跟前极为冷淡地说道:“姑娘,请你跟我去官府一趟。” “别……别过来……”少女惊吓过度,见又有男子近身,骇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个劲地往后退,浑身都在颤抖。 面具男子似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下意识又走近一步。 “啊——”少女尖叫出声。 一个素衫身影翩然落下,挡在她与旁人中间,“姑娘,莫怕!” 云蘅的声音亦是清冷的,可女人的声音还是叫少女转过头,一见云蘅便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抱住她的胳膊瑟瑟发抖。 云蘅皱皱眉,对着那赏金猎人道,“她现在惊吓过度,最好能先将她送回去。” “不行!她必须得随我去趟衙门!”口气冰冷,且不容置疑。 云蘅扶着少女的肩膀,忍耐着问:“为何?” 面具男子冷冷道:“没有她在场指认,这些人衙门便法办不得!” “所以呢?” 云蘅抬眼瞅着他,冷哼一声,“你怕白抓了这些家伙,结果捞不到赏钱?” 谁料,他竟直言不讳,“没错。” 云蘅瞪着他,却不想费口舌,小心地将少女扶起。 一根乌色的钢鞭横在她面前,“把她留下!” “不要……”少女死死地抱住云蘅的胳膊,双眼盈满泪珠,“我不要去,我要回家。” 云蘅拧紧眉头,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是今天这事偏偏撞到她眼前,没法置之不理。 “阁下想要逼死她?信不信等你带她到衙门,她已经疯了!你们赏金猎人不是惩恶么?你这么对她,和自己作恶有什么区别?” 男人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那张骇人的面具后,只留下一双黝黑而深邃的双目,可这双眼睛偏偏流露出一丝讥嘲。 “我只为钱,从不为惩恶。” 云蘅的火也噌噌地上来了,她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你若想带走她,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他盯着云蘅瞧了许久,面具后的那双眼如同深黑的曜石,又如同鹰隼盯着猎物的利眼,寒冽又犀利。 他抬脚逼近,云蘅全身戒备,内气暗暗运于指尖,只待出手。 突然他的头偏了偏,连耳尖都轻轻地动了动。 “有人来了!还不少……” 说时迟那时快,云蘅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短刀已出鞘,却不是朝着她去。他身形幻化如风,眨眼间一个来回,一股血腥气已冒了出来。 啊—— 啊——…… 几声惨叫,那几个痞子的脚踝处鲜血激射而出,一个个摔倒在地。他竟将这几个人的脚筋都挑断了。 “留给你了……丫头,记住!你欠我一份赏钱!” 说罢黑影一闪,凌空几个腾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蘅耳力也不弱,隐约间听见,“郡主什么时候不见的……” “一个时辰前……” “怎么不跟着,该死的奴才……” “呜呜……郡主说她要微服逛逛,不许侍卫跟着……” 人声渐渐要到巷口了。 云蘅吃惊,瞧了瞧身侧畏畏缩缩一身狼狈凄惨的少女——居然还是个郡主娘娘?! 云蘅心中将那赏金猎人一顿臭骂! 这样烂摊子她怎么收拾,须知她的身份更不能昭之于人! 云蘅只得让女孩靠坐在墙边,轻语安慰,“莫怕,没有人能伤害你!信我,闭上眼,默数十下,你的家人便会来寻你!” 少女六神无主,连忙点点头,挂着泪珠儿的大眼睛赶紧阖上,真的默念起来。 云蘅趁机跃上墙垣,身影刚刚隐没,巷口便涌进一队人。 “郡主——” “宁儿——”云蘅无意回眸一望,心却突地一跳。 那冲进来的年轻人不正是宁国公朗嵩的长子朗世清么? 前世康王麾下第一猛将,亦是她的死对头。 那么…… 这少女应该就是宁王府的小郡主朗永宁—— 前世的康王妃! 第六十三章 满地找牙 又到晚膳时。 芍药细心地服侍着云蘅用膳,云蘅刚举箸,抬头便见玉梨站在一旁抱着托盘,咬着嘴唇又气又恼的模样。 云蘅轻轻摇头,论起谁能沉得住气,这小玉梨可是输给芍药不是一星半点。 “小姐,你为何不吃了?”芍药见云蘅又放下筷子,连忙问道,“是菜不合口味吗?” “你瞧那丫头一张火烧火燎的脸,我还能吃的下不?”云蘅指着玉梨打趣道。 芍药回头见玉梨果真是一副气呼呼愣憨憨的模样,扑哧一笑,随即上前捣捣她,“你呀,别在小姐面前苦着脸,弄的小姐的没心思吃饭了!” 玉梨似乎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两步问,“小姐,你这是要忍到什么时候?这都连续第三天了,苏荷截走咱们给姨娘炖的参汤!她们这也太欺负人了!还有,芍药,你也是的,怎么这么软乎,就让那些贱丫头将咱们的东西抢了去吗?” 芍药一瞪眼,“那你想怎么办!” 玉梨气呼呼地撸起袖子,“若是我在,定要给她们几个大耳瓜子,撕烂她们的嘴,打得她们满地找牙……” “好!” 嗯?玉梨嘴巴还张着,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姐,你说什么?” 云蘅挑挑眉,眼神戏谑,“我说好!就这么办!” “你明儿个就和芍药一起去,若是再有人来抢,你便给她们大耳刮子,撕烂她们的嘴,打得她们满地找牙……” “小姐,你,是说真的!”玉梨一直以为她的小姐是在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怎么突然转性了。 只有芍药笑而不语,她早就知道云蘅是故意为之,可究竟要做什么,她却不知道。 云蘅笑而点头,“是真的,不过不管你闹的有多凶,明儿那碗参汤,你务必得叫苏荷委委屈屈地端回掬芳院去。” 玉梨傻了眼,“小姐,这是为什么啊?”让她揍人,却还得将参汤双手奉上,这是什么意思? 小姐的心思现在怎么越来越难猜了! 芍药拉拉她,“你就照着小姐的意思去做,左右你能出口恶气不是?” “嗯,说的也是!”玉梨捏紧拳头,卯出一股狠劲来。 今日已是第四天了,林家婶子着实焦头烂额。 这掬芳院和清芜居在她的一亩三分地里斗法,她却不敢管也不能管。 一个是正经八百的嫡姑娘,一个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儿,两头都吃罪不起啊! “今儿,怎么是玉梨姑娘?芍药姑娘呢?”林家的一见今日是这暴脾气小辣椒前来,心头一颤,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玉梨捧着瓷盅,稳稳地往炉子上一架,白了她一眼:“怎么,我就不能来?” 林婶子被她这话一堵,只得讪讪一笑,“玉梨姑娘,你说哪的话儿……” 玉梨虎着脸,抓起藤扇扇着火,嘴里说道:“林婶子,今儿个发生什么,你老躲远些,准保伤不了。” 林婶子见势头不妙,忙寻了借口退了去。待到参汤在盅里汩汩沸腾,冒出鲜香的热气时,苏荷果然领着人如期而至。 那嚣张的声音和着讽刺的笑意,在门口又响起:“这几日,咱们二小姐的汤汤水水喝得都腻歪了,瞧啊,又有人给咱准备了!” “贱人,说什么呢!” 玉梨丢下扇子,冲到门口,指着苏荷的嘴脸,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道,“不要脸的小蹄子,是强盗生土匪养的狗东西,老夫人吩咐炖给姨娘的参汤,你都敢抢!怕不是给二小姐喝得,是你这个下三滥的贱人,私吞了去!姨娘还怀着身子,二小姐怎么会夺姨娘的吃食,定是你这天杀的好吃的贱人,嘴上生脓疮的下三滥……” 若是云蘅在此,定要吃惊玉梨这骂人的口才! 许是被玉梨的汹汹气势给镇住了,苏荷愣是半天才回过神来,由脸红到脖子,玉梨有些话没有说错,虽然是二小姐指使她们来抢参汤,可是前几日的参汤二小姐压根就没喝,都赐进她们这些下人的肚子里了。 “你……你这贱丫头,在胡说什么,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玉梨却先下手为强,一把挠住苏荷的头发,恶狠狠道,“你要撕烂谁?哼,我倒看看到底是谁撕谁!” 说完一巴掌一下呼了过去,啪—— 虽不是粗使丫头,可玉梨的手劲儿也不小,硬是将苏荷脸上打出一个五指印。 苏荷也不示弱,双手掐了过来,两个人顿时打成一团,撕的,拽的,咬的,拧的……无所不用其极! 玉梨人虽小小的,却灵活又悍气,不一会便将苏荷压得死死的,伸手便左右开弓给了身下人十数个巴掌,好不过瘾! “都是死人么?还不来帮我!”苏荷带来的丫头婆子先前被玉梨悍气镇住了,不知该怎么下手帮苏荷,此时听到苏荷叫唤,这才一拥而上,拉的拉,扯的扯!眼瞅着玉梨要吃亏,哗啦啦…… 一桶水忽地扑洒过来,浇得众人一头一脸,不知所以。芍药放下桶,赶紧从地上将玉梨拖了过来。 芍药故意叫了一声,“玉梨,小姐的参汤呢?赶紧端来,别再给抢了!” 苏荷正气得不得了,一听声忽地爬起来,三两步冲到炉边嚣张地端起瓷盅,“这参汤我苏荷就是抢了,你怎么着!有本事叫你家小姐来要啊!” 玉梨气得又要往里边冲,却被芍药死死拉住,却听芍药叫道,“苏荷,你不要欺人太甚,若是你今日再将参汤夺走,我家小姐必定要到掬芳院去找二小姐评理去,看你怎么收场?” 苏荷阴阴一笑,可不就是二小姐想整治那庶出的,她才不怕呢,“要去就去,谁怕谁!” 芍药一边将玉梨往回拽,一边叫道—— “你等着,等着!” 待将玉梨拽出灶房,又往园子中走了一截路,芍药这才放手,松了口气,望着玉梨青红交加的脸,拿出帕子递给她,“也难为你了!痛不痛?” 玉梨笑嘻嘻道,“不痛,我扇了那贱丫头几十耳刮子,她比我要惨得多!早就想揍她了……” 第六十四章 风雨欲来 这厢苏荷委委屈屈地将参汤端着,送到掬芳院。 “你这猪头一般的,是作甚了?”云兰蓉正倚着软塌嗑瓜子,见苏荷鼻青脸肿的进来,不由皱起眉头。 苏荷扑通一跪,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奴婢是被清芜居的玉梨给打了!她还说,三小姐说您抢了姨娘的参汤,是不敬……是大不孝……” 苏荷的话七分真三分假,她只想挑出二小姐怒火,好替她出这口恶气。 云兰蓉腾地站起身,怒道:“呸!摆什么臭架子!她不过是个偏房姨娘,有什么资格让我云兰蓉孝敬!” “奴婢也说了,二小姐身子不爽,理应二小姐先进补,哪知那玉梨便动起手来,欺负奴婢,呜呜……” 云兰蓉拂了一桌子的东西,恨恨道,“云蘅,打狗也要看主人!你纵着你的狗咬人,休怪我不客气!” “三小姐还说,会来找二小姐理论……” 话音未落,院外一片嘈杂,“云兰蓉,你给我出来——” 这气急败坏的声音,竟是云蘅的。云兰蓉气冲冲地冲到房门口,便见到云蘅站在院门口亦是满脸怒气,下人们一个一个想拦又不敢拦。 “云兰蓉,你身边的丫鬟苏荷三番两次抢我给姨娘煮的参汤,是何意思?” 云兰蓉瞧见云蘅失态的模样,心中竟升起一种难言的快感,那股子愤怒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 “没什么意思!我想喝自然叫苏荷端了来,你想怎么样?” 云蘅气得脸通红,半天才呕出一句,“云兰蓉,你有本事就别喝!我要去禀告老夫人去,让她老人家来定夺!” 云兰蓉笑得花枝乱颤,“云蘅啊云蘅,你也就这点能耐啊,要去告就去告啊,我可是云家嫡女,身体微恙,喝点参汤有何不可?” 云蘅似乎被气得发急,直指着云兰蓉的鼻子道,“这参汤可是我阿娘的,你可别喝!我这就去找老夫人!” “哼!”云兰蓉瞪了她一眼,“来人,去将参汤端过来!”越不让她喝,她就偏要喝!气死这个贱丫头! 苏荷连忙将参汤端来,云兰蓉趾高气扬地从托盘中端起盅,抿了一口不禁皱起眉头。 好腥啊!难怪母亲一直单独弄人参补药给她们姐妹俩,原来公中的补药口感竟如此难喝。 若不是云蘅就在眼前,她几乎要吐出来了。 云兰蓉挑衅地望着云蘅,“我就是喝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云兰蓉,你居然敢抢我娘的参汤,你……你蛮不讲理!”云蘅气急,作势往前冲,似要抢下来一般,却被几个仆婢拦住。 云兰蓉发了狠,豁出去了,两手举起杯盅一饮而尽,忍住作呕的怪味,她笑容挑衅,“一滴也没有啰,姨娘的参汤,还真是美味呢!” “你……你……走着瞧!”云蘅似又气又恼,却无可奈何,只得气呼呼地一跺脚转身离开。 云兰蓉瞧着那略显仓皇的背影,心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云蘅冲出掬芳院,将将退到无人处,瞬间便褪去一脸焦灼愤恨的神情。 她眉眼低垂,眸光掩映在一片浓密的羽睫下,唯有细碎的微光潋滟,唇角却挂着一丝隐秘的微笑。 一直沉默地紧跟在云蘅身后的芍药,偷偷地注视着这临湖而立的少女,心中暗叹—— 这位三小姐如此年少,竟这般深沉难测,仿佛这一方湖水,表面澄澈静谧,实则深邃神秘,再往里更是汹涌浪涛。 “芍药……” 云蘅偏偏头眼波流动,突然又有一种狐狸般的狡黠,“你觉得,本小姐刚才表现得如何?” 芍药举起袖子掩唇而笑,“深入精髓。” “不想问问我,叫你偷偷搁在参汤里的究竟是何物么?” 芍药驯顺地笑了笑,“小姐自有道理,奴婢只要听从吩咐就好!” “芍药,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云蘅突然问,“我记得你并不是家生的,家人可都还在?” 芍药愣了一瞬,忙答道,“奴婢家中只有母亲和哥哥,如今都在邙州过活。” “邙州?这么远!你怎么会进了相府?”“回小姐话,奴婢是老夫人从邙州云氏本家带过来的……” 云蘅想起来了,如今相府只是邙州云氏的一个分支,她依稀记得本家那些叔伯也不是省油的灯。 “走吧……”云蘅浅浅一笑,这人生如戏,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她且等着水起风生吧…… 云蘅却领着芍药去到玉笙院,刚踏进门,春眉忙迎过来,“三小姐,您来了。” 云蘅冷眼瞧着她微微点头,“姨娘呢?” 自从云蘅上回在玉笙院发了威,下人们果然老实了许多。如今卿娘有孕,老夫人和云相爱重,伺候的人更是诚惶诚恐。 春眉缩着手脚跟在云蘅身后,小心回道,“卿夫人正在屋里和卢姨娘叙话呢。” 云蘅微微皱眉,抬步便向里屋走去。 一进屋便见卢姨娘面上带笑,正亲亲热热地凑着卿娘身边说话,手里还抓着几件小衣褂,似在聊着衣裳上的花样子。 卿娘见到云蘅进来,脸上升起喜悦,“阿蘅,你来啦!” 云蘅微笑着给卿娘和卢娘请了安,卢娘却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妹妹你好生歇着,让蘅娘陪陪你,姐姐改日再来看你。”说罢便起身站起来,卿娘忙遣了解意相送。 云蘅盯着卢娘的背影不语,直到解意撩开帘子将卢娘送出去,云蘅才坐到卿娘的身边,“阿娘何时和卢姨娘如此交好了?” 在云蘅印象中,卢氏和阿娘关系疏远,更有甚者对方对玉笙院还有些敌意。 如今怎会这般亲近呢? 卿娘答:“她前些日子来串门,言语亲近,又送了些孩童的小衣裳,我又怎好拒人好意呢,后来她就常来与我说话,和我聊些久远的事情,倒也颇有趣味,这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 云蘅点点头,仔细瞧了瞧卿娘,三四个月的肚子还没有太过显怀,但面庞却比从前圆润许多,愈加艳比桃李。 只见卿娘一脸幸福地抚着肚子,“阿蘅,卢娘说我这一胎的怀相,像是男儿呢!若是你有个弟弟,以后就有了依靠,就不必这般辛苦了……” “卢姨娘说阿娘你怀的是男丁?” 云蘅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心头总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可她又安慰自己,或许是多心了。 上架感言 亲爱的小伙伴们~ 非常感谢您们对盛儿写文的支持和陪伴~ 盛儿从发文第一个字起,就本着不懈怠不马虎的态度来写文,从未断更过一天! 今天得到消息,盛儿的《锦绣凰荣》将在11月30号上架了,心中既兴奋又有些忐忑。这是一种价值上的认可,努力能获得回报,说俗气一些,盛儿的生活来源可能会多此一项。 当然也有许多忐忑,不知道各位小伙伴还愿不愿意继续支持? 盛儿不太会说话,但真的特别渴望得到您的首订支持,只花极少的钱先订一章,这对写手来说真的很重要哈~ 盛儿保证,《锦绣凰荣》后边的情节会越来越精彩,许多故事梗也是盛儿精心构思的,若您继续订阅,一定不会失望的! 当然,也有的小伙伴想观望一下,那也请您不要将盛儿的书从书架上移除,盛儿不想和您断了这种缘分!???? 您可以让盛儿的书默默地占据您书架的一个角落慢慢养肥,盛儿还等着您以后的订阅,能和您再续前缘呢! 说实话,写手的日子是枯燥寂寞的,别人追剧打游戏的时候,盛儿却身处寂清的卧室和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做伴,熬着时间,也熬着心血! 可每一个点击每一个收藏每一张推荐票都叫盛儿心中生出了一种“执念”——无论如何,要将文写得精彩! 此外,盛儿也想通过这个机会好好感谢编辑水荇,水荇大大真的是一位认真负责又温和细心的好编辑,让盛儿在起点这个大家庭真正有了归属感,非常感谢! 最后,请大家多多支持盛儿的正版《锦绣凰荣》,不要去看盗版! 因为盗版的情节会不连贯,阅读感觉很差的哈! ~11月30号10:00上架,求首订,求订阅哈???? ps:更新时间暂定于晚上19:30和23:30(常规更,不包括加更和爆更哈~~) 若要更改时间盛儿会通知,谢谢! 第六十五章 夜半押人 云蘅陪着卢姨娘在玉笙院用过晚膳,眼见着斜阳西沉,天色灰蒙。 “阿娘,我就先回去了!” 这一趟过来,她见院里的下人安分守己,又有老夫人派来的安嬷嬷照应着,心中到底放了些心。 卿娘有些不舍,也有几分愧疚,叹着气道:“蘅儿,你莫要担心,我好的很,如今你这样懂事,我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是我没用,从前不能照拂你,如今还要你来操心……我只盼着你能平安顺遂。” 云蘅只笑了笑,眼眶却有些发热。此时解意过来,呈上一碗乳白的羹汤,“卿夫人,该喝汤药了。” “知道,你放着吧……” 云蘅眼光扫过桌上热气腾腾的药羹,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甚,“那是什么?” 卿娘解释道,“这是珍珠粉。前些日子,我有些梦魇,卢娘知道后,便取了些上好的珍珠粉送于我,说是她弟弟从东海边的墨州得来,又说此物最是安神定气,我这几日用了一些,果然好了许多。” 卢姨娘送的……珍珠粉? 云蘅盯着那碗,眼神犀利,眉头半点未舒展。 卿娘见云蘅神色不对,也有些慌张了。 “阿蘅,是……有问题么?可上回钱大夫来给我把脉,我偷偷拿给他瞧过,钱大夫说这确实是上好的东海珍珠……” 云蘅故意松了神色,握住卿娘的手,笑了笑道:“无事,阿娘不用急,阿蘅只是觉得,阿娘体寒,这些珍珠粉还是少用些为妙,正好老夫人赐了九雾山的灵芝,是温补的良药,不如就替了珍珠粉吧……” 卿娘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言罢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小腹,脸色有些苍白。 云蘅又嘱咐了几句,便随着解意出了内室,刚踏出门,便沉声道:“解意,将卢娘送来的珍珠粉都拿过来。” 解意愣了一下,又连忙应了声“是”,不一会儿便抱着一个小玉罐子过来,“三小姐,都在这儿了。” 芍药连忙接了过来。 “这段时间还有别人送什么给阿娘吗?” 解意仔细想了想道:“老夫人托安嬷嬷带来燕窝,卢姨娘送来这珍珠粉和几件小衣裳,大夫人曾差人送过一些上好的锦缎和补药的方子,倒是从没有送过吃食。” 杨氏倒是聪明的紧! “以后除了老夫人送的,别的都先锁在小库里,不要急着用!记住,千万多留个心眼!”云蘅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便是老夫人送的,只要没有经过安嬷嬷的手,也要留心些,知道吗?” 解意连忙应道,“是是,奴婢今后一定会多加小心!” 云蘅回头看了一眼,窗牖里边一室昏黄又温暖的烛光,将窗外的天色映衬地格外昏暗。 默默收回眼光,云蘅踏出玉笙院,却给解意留下一句,“明日,院外边有任何风声,都不要传给阿娘。” ……山雨欲来,只求勿扰了那一室温融。 夜半,月光不显,唯有几颗星子若隐若现,院内树影婆娑,摇曳冷风幽幽。 虽是春日,晚上却很寒凉。 云蘅披着一件外衫,伏案而书,手肘边已累着许多抄写好的经文。 玉梨守在一旁,连连打着哈欠,芍药忍不住上前劝道,“小姐,夜已深,要不您先休息,这些经文搁着明日抄写也是一样的,老夫人必能感知小姐的一片孝心。” 云蘅的笔尖顿了顿,“再等等……或许今夜注定无眠呢……” 芍药不解,却不再多劝,仍退了开去。 窗外的冷风似越来越大,吹得窗棱啪嗒作响,玉梨正要去关窗子,却听见园子里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这又是怎么了,好生吵杂的样子。” 玉梨推开门出去,在清芜居门口张望了一回,回来有些慌张,“小姐,不好了,好像出事了,那边有许多灯火,仿佛是朝着咱们这里来的!” 云蘅终于搁下笔,眉眼却清亮无比。 “芍药替我着厚衫,今夜风大!” 芍药连忙取来一件披风正要给云蘅披上,却被她按住了手背,只听云蘅冷静地吩咐:“芍药,你马上去向云轩外守着,若是一个时辰内,见不到玉梨去唤回,那便是我出事了。记住立即请祖母前来相救,若我未猜错,到时我若不是在祠堂便一定在戒行堂!” 芍药担心地咬着嘴唇,“小姐,你没事吧?” 云蘅笑着摇摇头,“我无事,你快去!记住我的话!”芍药点点头,虽忧心但神色坚定,“小姐,放心!”说罢奔出后门,朝着向云轩疾行而去。 芍药前脚刚走,院前的大门变被敲得咚咚直响,震得门直颤,可见敲门的人有多么粗鲁,“开门开门!快开门!” 玉梨刚一开门,许多人便呼啦啦地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云兰蓉的大丫鬟苏荷和奶娘秦嬷嬷。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玉梨厉声喝问! 苏荷冷冷一笑,那笑容里有些幸灾乐祸,“你们做了什么好事,自己个还不知道吗?” 玉梨指着苏荷叫道:“你又在胡扯些什么?” 秦嬷嬷冷冷道,“莫要废话啰嗦,二小姐如今危在旦夕,且将清芜居一干人等绑了!”身后忽地涌出许多家丁,手上捧着绳索。 有的已经拽住玉梨,直将绳子往她身上捆,玉梨拼命挣扎,却毕竟是女儿家敌不过那些家丁。 “死老婆子,你凭什么绑我!”秦嬷嬷眼一横,一掌便甩过去,“小蹄子,现在还想横!待会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哦?”一个幽凉的声音响起,“秦嬷嬷是想要谁死呢?我还从不知嬷嬷有这么大的本事!” 云蘅从屋里出来,肩上还披着一件半旧的素色斗蓬,面对如此阵仗居然平静地不同寻常。 秦嬷嬷冷哼一声,这正主儿总算是出来了!她垮着脸不甚尊敬地说道,“今夜二小姐突然腹痛昏迷,现在还未醒转,大夫说是中了毒!” 玉梨急得叫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们下的毒?” 秦嬷嬷阴沉沉地望着云蘅,“三小姐说呢?大夫已经检查过了,正是三小姐的那碗参汤里藏毒!” 云蘅一哂,“笑话,这山参本是熬给我娘的,是我那二姐中途抢了去,难道我会下毒给阿娘吗?” 秦嬷嬷却恻恻一笑,“奴婢也是奉了夫人的命令来押人的!这些话还是请三小姐说给大夫人和云相爷听吧!来人——” “将三小姐押去戒行堂!” 果然—— 戒行堂,专施家法府规之处。看来这是要直接将她治罪了! 旁边的小厮举着绳索却犹犹豫豫不敢上前,这可是云府的三小姐啊,端的是厉害,前些时候望黍堂之威仍叫人记忆犹新。 第六十六章 证据确凿? 云蘅冷笑一声:“又无真凭实据,便要尔等卑贱之人押我堂堂云相之女,我倒想问问,这到底是谁的命令?” 秦嬷嬷有些心虚,故意粗声粗气,“这……当然是夫人的命令!” 原来—— 杨氏听闻云兰蓉是喝了云蘅熬制的参汤才中的毒,当下便不管不问又借题发挥,直接派人来拿她。 云紫莹却对杨氏建议,这事得请父亲在场做公断,趁这个机会最好能将云蘅处置了,谋害嫡姐轻则要被家族除名,重则是要被送入官衙的,再不济也可撵到庄子上去。 云蘅不同秦嬷嬷废话,冷厉的目光一一扫去,衣襟无风自动,周身气势凛冽,一股强烈的威压迫的那些家丁纷纷退却。 “我云蘅在此,看谁敢以下犯上!” 苏荷见状不服气地向前挺了挺身子,“二小姐病危,夫人和相爷有令在此,难道,难道三小姐自己敢以下犯上?!” 啪!一巴掌打在苏荷的脸上,瞬间嘴角蜿蜒出一丝血迹,这可不是玉梨的巴掌,云蘅的一掌便似普通人的重锤一般,苏荷一呛,竟生生吐出一颗牙来! “腌臜货色,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教训本小姐么?” 云蘅身形极快,众人只见夜色中白袖一闪,苏荷便已被打蒙了过去,各自心中后怕,幸亏方才没有造次,否则三小姐这一巴掌可有的受了。 苏荷挨了打,又气又委屈,泪水直流却没有胆子再敢叫嚣,只得恨恨地缩到秦嬷嬷身后。 云蘅抬起下颌,自己整了整胸前斗篷的衣带,抬脚朝院门外走去,众人不自觉让出路来。 “我自会去见父亲!岂容尔等于我跟前放肆!” 戒行堂里灯火大亮,云洛成一脸郁色。杨氏正捏着帕子哭哭啼啼,云紫莹站在杨氏身边小意安抚。 云老夫人却并不在场。 云蘅进来时便见到这副情景。 杨氏见云蘅大摇大摆进来,浑身竟无捆束,脸上还是那副平平静静的表情,心中大为恼火,“逆女,还不跪下!” 云蘅淡淡地瞥了杨氏一眼,却是对云洛成福了福身,道:“父亲,这一跪若是在平时,因着孝道也是云蘅该跪的!不过在这戒行堂里,请恕女儿不能屈膝!” 云洛成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满,“你母亲让你跪,为何不能跪?” 云洛成实在无法将眼前这肩背笔直双眼清亮的少女,和从前那唯唯诺诺憨傻无状的三女儿联系起来。 虽说都是云氏女儿,可在他心中,庶出的女儿并不能入他的眼,可是这云家阿蘅今日一见倒真不一样了…… 云蘅直视着云洛成的眼睛,甚至有些慢条斯理地说道:“因为,这里是戒行堂,是施家法的地方!若云蘅跪下,便代表着犯了过错,须惩罚戒行,故而云蘅不能跪!” “住口!”杨氏站了起来,满脸怒气地指着她叫道,“你还敢说没有过错!你这蛇蝎心肠的逆女,妄图加害嫡姐,证据确凿竟然还敢抵赖!” “老爷!兰蓉如今还昏迷不醒,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妾身……妾身也不想活了!”杨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这云家阿蘅的骨头忒硬,妾身是管不了她,只能求老爷为我母女做主啊……” 云洛成一听,眉头拧地更紧了,“你是堂堂相府主母,家中女儿有什么不能管教的!” “妾身哪里能管得了她……”杨氏言语委屈,趁机向云洛成挑拨,“母亲都把她当成眼珠子了……我若是伤她一点,怕是母亲到时会责备我……” “这……”云洛成向来孝顺,提到云老夫人还是有所顾忌。 云紫莹趁机故意说道,“父亲,我看算了吧,还是让三妹站着回话吧,咱们云府自上到下都晓得,除非是祖母发话,三妹和谁不会低头的……” 自上而下都知道……和谁都不低头…… 这一句将云洛成的心头之火呼啦一下子点旺,“难道我云洛成还教训不了我的女儿吗?逆女!给我跪下!” 云蘅仿若未闻。 戒行堂明灿灿的灯火在她的侧脸上投下一层浓厚的阴影,她眉目低垂,嘴角轻抿,在云洛成的怒气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那种心不在焉的态度让云洛成越来越火大! 云洛成又惊又气,这个女儿居然如此敢放肆? “父亲,你莫要生气嘛……” 云蘅突然轻笑了一声,“并非阿蘅不听从您的话,而是此刻屈膝,阿蘅再想为自己辩白便不可能了,故而想恳求父亲先给女儿一个机会,容我说几句话?” 她若不笑便显得冷冷的,可这一笑却让她原本精致绝伦的小脸如春花突然绽放,美不胜收,尤其她右颊还有一个小巧的梨窝,更让她显出稚龄的少女的无辜和可爱。 云洛成重重咳了一声,心气倒是平下来不少,“你,想说什么?” 云蘅慢慢迈步到杨氏跟前,轻言轻语地问道,“母亲,阿蘅也不知哪里惹得您不喜欢,许是阿蘅年纪小,做事不够不稳妥,不过阿蘅毕竟才十四岁,知道的东西少……母亲千万不要误解阿蘅才好!” 杨氏横眉怒视,高声道:“你,什么意思?我何时误解了你,明明就是你下的毒?”边说边瞟向云洛成的脸色,云洛成的脸上似有犹疑。 “证据呢?”云蘅有些委委屈屈道,“我和二姐虽有不合,不过是姊妹间的小打小闹,母亲怎么能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姐姐呢?” “你还狡辩,兰蓉就是喝了你做的参汤,才中毒的……”“那是炖给卿姨娘的——” 云蘅打断杨氏的话,软软的声音里有一丝尖利,“母亲,全府的下人都晓得,那碗参汤,是阿蘅炖给卿姨娘的,姨娘怀了身子,做女儿的当然要尽点孝心!” 府里的人当然都知道了,这几天的闹腾的戏码演的还不够足吗? 云蘅不动声色地又回到云洛成身边,“父亲,难道不好奇,女儿给姨娘炖的参汤怎么会入了二姐的口腹吗?” 云洛成锋利的眼光从云蘅坦然平静的小脸一直扫到杨氏略显苍白的脸,先前杨氏只告诉他,那查出毒的参汤是从云蘅那里端过来的,可其中的龃龉纠葛却半字未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云洛城撩袍坐下沉声问,“这参汤到底是给谁做的?”是问云蘅,也是问杨氏! 第六十七章 是耗子药 “母亲说我在参汤中下毒,呵呵,可笑!难道是我要毒害自己的生母吗?父亲,自从阿娘怀了弟妹后,身子有些不爽利,阿蘅便想着炖些参汤给阿娘补补身子,可是每一次炖好的参汤都给二姐的丫头夺了去,说是二姐身体虚,也要进补!” 云蘅每说一句,云紫莹的眉头便拧紧一分,杨氏的手几乎要将手中的绢帕扯破,“你胡说,兰蓉怎么会去夺你的参汤,这……这分明是,分明是你下好药,故意诱兰蓉喝下!” 云蘅笑了,不得不说,杨氏情急之下猜得有几分对了。 可是,谁又会相信?毕竟,“众目睽睽”就是最好的挡箭牌! “母亲!你可知这几日以来,二姐身边的大丫鬟苏荷一而再再而三地将阿娘的参汤夺走?为此还将阿蘅的贴身侍女打伤!父亲随便找几下人问一问,便晓得女儿说的是实情!母亲说我诱二姐喝下,难道是我把参汤送给二姐的么?是我逼着二姐将参汤喝完的吗?难道我能钻到二姐的心里支配她吗?” 云蘅的眼眶红了,“母亲,阿蘅才十四岁,您难道一直将我视作是这样的妖魔鬼怪吗?母亲,您究竟为何这般厌恶我呢?我也流着云家的血脉啊……” 云洛成一震,是啊,这三丫头也是云家人! 此时他所想到的是,云蘅虽不如他耗费心力培养的倾城名花云紫莹,但如今也出落的这般美貌娴雅,以后定然大有价值! “你……你……”杨氏偷鸡不成蚀把米,竟被云蘅堵地说不出话来,一怒之下竟冲将过来,抓住云蘅的胳臂,就要甩她巴掌—— “母亲,不要——”砰砰一声闷响,杨氏竟将云蘅打倒在地—— 这是别人眼中的情景。 可事实上,杨氏却痛的眼冒金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掌压根就没有碰到那贱丫头一根毫毛,可奇怪的是,像是有人拽住她使劲拉她一般,她竟也随着那贱丫头一同倒在地上了,那砰地一声闷响正是她胳膊肘撞到地上的声音。 “母亲,母亲……”云紫莹赶忙奔到杨氏身边,扶起她,这才发现杨氏的嘴唇发白了,“您怎么了?”毕竟是在阆苑受过训的,她的眼力也比一般女子好许多,方才她清楚地见到杨氏莫名地被云蘅带到地上,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 云蘅却捂着脸,满脸不可置信,“母亲,你为何打我?若想要阿蘅一条命直说便是!为何要折辱我的?” “我根本没有打你……你别胡说……” 云洛成不满地瞅着杨氏,想发火又硬生生地忍下来。 心中难掩失望,如此一个名门闺秀怎么会如泼妇一般? “什么命不命的?要谁的命?”一个苍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云老夫人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在周嬷嬷的搀扶下迈了进来,见到云洛成,冷哼一声,“你要做什么?在此私设公堂?我老婆子在你眼中是不是可有可无的摆设,你现在大了是不是嫌我碍眼,若是如此,那我老婆子今夜便收拾东西回老家!阿蘅,你同我一道去!” 来时,芍药便已将前因后果对云老夫人说个明白。 云老夫人年轻时便是个胆大心细雷厉风行的女人,早年守寡,硬是脱离本家,自己带着儿子上了京,靠着娘家的一点接济,将云洛成养得有出息。这样厉害的女人,怎么会没有几分心机和城府! 这一路走来她随意逮了几个下人一问,芍药所言果然属实!又派了周嬷嬷去掬芳院探听,才知云兰蓉并非中了什么厉害的毒,而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因为从小娇生惯养故而反应比别人严重些。 当然,云老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巫华制的毒,天下能看出的人极少。 云洛成一听云老夫人要回老家,着急起来,“母亲,您千万别生气,是洛成的错……儿子只是不想打扰您,并无半点不尊敬。” 金盛素来以孝道治天下,若云老夫人真去了,他这头上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杨氏忍着手肘的疼痛,却不得不迎上前去,委委屈屈道:“母亲,你有所不知,这丫头心思歹毒,竟然给兰蓉下了毒药,兰蓉如今还没醒来……” “行了!”云老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他,又偏过头唤了一声,“钱大夫,你来说!” “是!”一个身着灰衣,头戴璞帽,肩头还挎着一个大药箱的中年大夫,从门外走了进来,态度恭敬地冲众人行礼…… …… 这厢正难断公案,外头却早已风言风语,今晚清芜居和戒行堂的动静早就传了出来。 下人们中说法各种各样! 云三小姐被押入戒行堂,原因是下毒害了二小姐…… 云三小姐被云相绑了…… 云相亲手执鞭将云三小姐打了个皮开肉绽…… 这一个个劲爆的消息,让府中的下人们兴奋无眠! 玉笙院里,卿娘因为有些积食睡得有些晚了,刚将烛台里的灯芯灭了,外边便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解意连忙披上小衫,唤道:“夫人莫起,奴婢去看看!” “嗯……你去瞧瞧什么事,再来回我!”今夜也不知怎么的,心总是一跳一跳的,很不平静。 “是……”解意刚将院门解了闩,一个人便挤了进来,嗓门尖锐地叫道,“大事不好了!” “卢夫人,我们夫人已经睡下了,您明个再来吧……” 解意心生警觉地想拦住卢娘,今夜之事外头已传得沸沸扬扬,她又怎会不知道? 只不过她记得三小姐曾告诉她,无论今夜有什么动静,都无需让卿夫人知晓。 三小姐这样聪慧的人,她的话是一定要听的! “还睡什么呀……”卢娘冲着里屋高声叫道,话音里透着几分焦急,似乎又含着几分……兴奋! “三丫头出事了!” “卢夫人,您……快别……”解意拦不住她,急得直跺脚。 “你说什么……”卿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廊处,呆呆地问:“姐姐,你刚说什么?” 卢娘一把拂开解意,冲到卿娘跟前,“妹妹,你还不知道么?阿蘅给二小姐下毒,现在被相爷逮到戒行堂抽鞭子,听说抽得半条命都快没了……” 卿娘只觉得两耳嗡地一声,身上所有的血都冲向头顶,两眼瞬间一黑,人已经昏倒在地上。 第二十四章 斗智斗勇 (不晓得为何这一章为何被屏了,补上) 描金的骨盅罩着玉石sai子,在凌墨北宽大的手掌间先是轻轻晃动,接着越来越剧烈,声音如碎石洒落一般凌乱急促! 康王,原来是个中高手! 云蘅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声音着实有些奇怪。她闭上眼细细地聆听,秀致的眉头轻轻皱起。一张素净的小脸在明亮的灯火中竟似有些透明。 “定!”盅已扣在桌上,修长的手指也撤开。 云蘅有些奇怪地看了凌墨北一眼,半天没有说话。 凌墨北欺近了一些,低低地说道,“如何?阁下难道想要认输了?” 云蘅奇怪的是,这盅里定是“罗汉叠”无疑。 稍微通晓此道者都能听得出,如此简单?她原以为凌希墨定要好好难为她一下,难道是多虑了? “再猜不出来,可就是认输了……” 不知何时,凌墨北已走到云蘅身后,俯身之间气息竟流淌在云蘅的后脖间,惊地她蓦然侧身。 “墨公子,我突然有点口渴,可否容我先喝口水。”云蘅突然说道。 凌墨北微眯着眼睛看着她,拍了拍手,随即有婢女奉上茶水。 凌墨北盯着云蘅的一举一动!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为何会对这个女人起了兴趣。 想他堂堂康王殿下,一代潇洒风流的贵公子,引得多少千金贵女托付芳心。 他平生所见美人儿不知凡几,也从不亏待自己,政事之外他也有诸多红颜知己,当真是万花丛中过,半点不沾身。 初见此人,只觉得一群粗糙男人中有着这样秀雅清淡的人,引他格外注意。 再加上她明明是个女儿家却在这样鱼龙混杂之地来去从容,赢钱之举又足现其机智聪慧! 可这样的女子为何又会做出那种乔装偷买绝育药的事…… 这不由让他联想到那种高门大户中一些龌蹉的事,他于宫中长大,对这种事情最是深恶痛绝! 所以再次相见,他忍不住想要刁难为难她,很想撕开她沉静淡然的伪装。 云蘅轻啜一口,随意地将茶碗搁在桌上,却不小心掉落在地发出砰地一声闷响,几乎是同时云蘅的手随意扶在桌角,一股暗力涌动,那骰盅里“罗汉叠”之势被震落,那微不可查的声音被茶碗掉落的音掩盖。 然而云蘅却早已留神听得分明。 “抱歉,在下一紧张手滑了一下!实在是失态了,请见谅!” 凌墨北猜不透她葫芦里埋的什么药,见她惺惺作态的样子不由轻哼了一声。 云蘅又拱手道,“在下猜大,三四五。” 凌希墨的唇角轻弯起来,明明是罗汉叠,分别是二二四。 她就算猜中又怎样,他开盅时手轻轻一动,便会轻易改了骰数。 此刻凌墨北料想云蘅已猜错,便得意满满地揭开骰盅。 “开——” 云蘅轻轻笑了,“承让了!还望尊驾遵守承诺。” 凌墨北的脸却黑了,怎么会这样!他从小熟谙此道从未出错,不然他也不会从舅舅那里要来这家聚宝坊,闲暇之时便来玩玩儿。 一定是刚才——这阴险的女人定是使了什么诈!居然敢在他的面前玩花样? 凌墨北早已忘记自己初始也想耍弄她。 “慢着!”凌墨北三两步挡到她的跟前,皮笑肉不笑,“阁下当真是好本事!” 细细听这话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云蘅回望他,却是没有想到这凌希烨的劲敌,堂堂康王殿下居然也有这样胡搅蛮缠的时候。 “过奖过奖!”她也不客气。 你——”凌墨北见她这般自若的模样!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怒气,猛地一把执住她的手腕。 “如此美丽的小手,却这般厉害!竟能反败为胜!恐怕更厉害的事也能干得出吧?” 他作势凑近轻轻嗅着,一副放纵嚣张的模样,心中期待她恼羞成怒的模样。 云蘅也不做挣扎,只冷冷一笑,“确实如此!我这只手也不介意在尊驾漂亮娇嫩的脸上留下几画!” 这样放肆的话却叫凌墨北愣了一下,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 眼前这女人离他很近,一身男子装扮素面朝天,表情平静无惊无惧,漆黑的眼瞳却深不见底。 她这句话轻描淡写,但凌希墨却不怀疑她会做到。 仔细看这双手,白且纤长,指甲圆润晶莹,不像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 若说她是大家闺秀,可这手指的骨节微微突出,内侧隐隐有薄茧。凌墨北倒真的好奇眼前女子的真实身份。 突然,这双玉手带着极犀利的力道迎面袭来。 凌墨北连忙侧身一避,好险! 若不是他反应快!他这张脸就要挂彩了! 云蘅也不理睬他,掀开门就出去。 凌墨北看着那清瘦的身影有些发怔,一时竟没有反应。 云蘅跟着傅云堂来到城西的一幢旧屋前。 傅云堂一路走来默然无语,既没有对云蘅的感恩戴德,也没有惊诧疑惑,面色宁静看不出内心所想。 直到此时,他方才开口,“之前的宅子,我抵给聚宝坊了,此处破旧的很,若是公子不嫌弃,便请进去歇一下脚。” 云蘅点点头,“有劳。” 刚推开门,那檐头细碎的墙灰便落得云蘅一脸一身。傅云堂面露歉意,“抱歉——” 云蘅挥挥手,“无碍!” “是云堂回来了吗?是你吗?”屋内一声苍迈的呼唤声响起,随即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云蘅听人说过他尚有多病的老母,真没有想到那清贵高傲的傅丞相,也曾有这样和寡母相依为命于此的落魄时光。 “娘——”傅云堂急忙冲进去,屋内的药味太过浓重,云蘅于是停留在院落中,一边打量着四周贫瘠的环境,一边听着屋内的隐隐的声响和低语,很显然傅云堂在细心地服侍和安慰老母亲。 真是一个孝子!这样恪守孝道之人,怎会这样沉溺于du局呢? 没过多久,屋内的咳嗽声渐渐低下去,傅云堂提着一只破旧的胡床搁在院子中央,“公子请将就歇息!” 云蘅不客气地坐下,傅云堂也坐在了她的对面,很明显两人已准备开诚布公。 “赌钱,是为了令堂的病?” 第三十二章 不可开交 (依旧不知道此章为何被屏蔽,所以补上,顺序也许会不对,请大家将就一下啰,谢谢) 原来这几日caihua贼闹得薊京愁云惨淡,云洛成也不放心,便将府里三十多个侍卫交给杨氏分配,可直到这时他才知道杨氏将这些府兵派去给自己的女儿,心中暗骂杨氏是个眼皮子浅的蠢货,难道她竟不知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杨氏虽然有些心慌,可毕竟还能沉住气,不由露出几分委屈,“老爷,您冤枉妾身了,那些护卫都是在后宅行走巡逻,并没有只守着兰蓉啊……” 就在这时,云蘅悄悄地移近云兰蓉,彼时云兰蓉正是跪着的,本来就够憋屈了,云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在某个微妙的时刻还冲着她嚣张地挑挑眉,嘴角扯出一丝笑,那笑容里有不屑和得意,还有一丝狂妄,好像在说:瞧,偷鸡不成蚀把米!父亲还是向着我,你又算什么东西! 果然—— 云兰蓉气得连呼吸都粗了起来,不由向杨氏身边一站,大声道:“就是护着我又怎么样?!你不过是个贱丫头,姨娘生的庶女,凭什么和我相当?” 云蘅笑了! 杨氏想阻拦却已拦不及,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揪了云兰蓉一把! 云兰蓉吃痛地叫道,“娘,我说的没错,我和大姐才是您和父亲的嫡女,她又算什么东西,拿什么和我比——” 彼时,云芷垂着头,怯懦又卑微;而云蘅则垂着双目,轻轻咬着嘴唇,连鼻头都红了,看着又倔强又可怜!云老夫人见状,心中怜惜更甚! 而云洛成的脸已彻底沉了下来,冲着杨氏母女道:“你问,她是什么东西?哼,她也是姓云的,我云洛成的女儿!” 杨氏心知不好赶紧拉着云兰蓉跪下:“老爷息怒!您知道的,兰蓉年纪还小,口无遮拦,妾身定会好好管教她,还求老爷饶了她这回!” 云老夫人斜睨着杨氏道:“静淑,你就是这样管教女儿的?哼,口无遮拦?那就是说心中还是如是想?你身为相府的当家祖母,本应对庶女多多照拂,宽厚相待,可你看看你……今儿个这叫办的什么事!”云老夫人长叹一声,这个媳妇于她膝下相伴多年,府中大小事务也处理得井井有条,执掌中馈也尽心尽力,她原以为可以安享晚年,可没想到杨氏竟也是个糊涂的! “老夫人,妾身处事不周,偏听偏信,这都是妾身的错!还请老爷老夫人看在紫莹的份上,容谅妾身这一回吧?”杨氏拿着手绢儿拭着泪珠,好不可怜又知错的模样! 杨氏虽已近四十,可保养得宜,如今看着只像三十出头,此时哀哀哭泣平添了一份楚楚可怜,“老爷,您是知道的,妾身生蓉儿时难产,差点带着蓉儿去了!虽然侥幸活了命,可蓉儿小的时候体弱多病,妾身自然也多惯着一些,如今脾气自然也就比旁人大些,平素里说什么想什么也如孩童似的,没什么心眼,如今说话冲撞了老爷,都是妾身不是,是妾身管教不严,如果要罚就请老爷罚妾身吧!” 毕竟是结发夫妻,平时又相敬如宾,云洛成心头一软,便伸手扶起她来,嘴上薄责:“相府虽然没有旁支,只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是繁事琐事也是不少!不过你既身为主母便不得轻慢,当事事照拂周全!起来吧!” 云蘅的手在袖子里蓦地捏紧,竟如此避重就轻! 原来,一双庶女的委屈苦楚还比不得杨氏的一串眼泪?她和云芷在云洛成心中到底低到了什么位置? 云兰蓉方才见云洛成动了真怒,也吓得不敢吱声,这会儿见父亲大人软化了不少,心头一松,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把搂住云洛成的一只胳膊撒起娇来,“父亲大人,您别生气了,蓉儿下次再也不敢了!以后肯定会好好和三妹四妹玩儿的!” 正如杨氏所言,云兰蓉从小娇弱多病,确实更能得到云洛成的怜惜。 “哼!”云洛成虽然表情严肃,可眉眼已经松弛下来。 云老夫人眉头越发拧的紧了,他这个儿子越发糊涂了,如今连公允持正都做不到的? 半晌未发话的云蘅突然跪了下来,大声道:“父亲!阿蘅有错!如今阿蘅名声已坏,被人谣传……还有什么颜面苟活在世!阿蘅为相府蒙羞,为父亲蒙羞!” 云蘅一头磕地:“请父亲赐阿蘅一死!” “阿蘅——” “阿蘅——”云老夫人和卿娘都急得叫出声来! 云洛成拧紧眉头,盯着云蘅心中暗忖:这丫头如此作态,分明就是逼着他要将此事彻查下去! 杨氏见状,便想蹲下去扶起云蘅,“蘅娘啊,明明是你受委屈了,怎能让你父亲赐死你呢,行了,母亲待会便去吩咐,如有下人多嘴必会重罚,这事既是莫须有的,便让它过去吧,阿蘅你也起来吧,没的叫你父亲为难了!” 云蘅却抬起头来,扬起下颌,盯着杨氏,冷冷道:“母亲难道不知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三人成虎,人言可畏!这般毁人名节之事,不啻于害人性命,怎能就这般揭过?!” 杨氏有些心惊,这丫头的眼神冰凉冰凉的,深沉地不见底,莫名地叫杨氏背后冒出一丝凉气! “若是父亲不愿赐死阿蘅,便请为阿蘅做主,揪出散播谣言居心歹毒之人!”云蘅一双澄亮的大眼睛盯着云洛成,态度坚决,不愿有半点退让! 云洛成犹豫了,心中讶异:这三丫头怎地这般刚烈! 这后宅的事他哪里不明白?杨氏和兰蓉确实理亏,这三丫头分明是逼着她去惩治杨氏母女! 可是…… 就在这时,云老夫人却拄着拐杖站起来,长叹一口气,“蘅丫头,你受委屈了!” 这一句“委屈”刚刚杨夫人说过,虚情假意徒叫她厌憎! 可此时云老夫人说来,却让云蘅心头蓦地一痛,又一暖,眼泪便真的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云老夫人走到跟前轻轻抚着她的鬓角,“好孩子,你先起来!这个主,祖母给你做了!” 云洛成和杨氏均一惊。 “洛成,这事你别管了!”云老夫人沉声道,一双慈目却凌厉地扫向云洛成,言下之意不许他再有所偏袒。 云老夫人多年不管事,可是不代表她不知事,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耳通目明的周嬷嬷,不过半天时间,便将这事查了个透底。 护卫揪了两个人上来,“老夫人,这两个便是最先散播谣言的人!” “嫣红?”玉梨不由地叫出声,嫣红是清芜居的二等丫鬟,平素内向沉默,却很是勤劳能干,玉梨对她颇有几分喜欢。再一看,另一个丫头竟是云兰蓉身边的大丫鬟琳琅! 玉梨一想便全明白了,这琳琅正是嫣红的堂姐,两人都曾在松香院受过林妈妈的调教。 当初琳琅精明能干被派给了云兰蓉,而嫣红沉默寡言不得主子青眼,自然被派给了不受宠的云蘅。因这层关系,两人在府里却是别旁人更亲一些,没想到做坏事也狼狈为女干! 第八章 蟒口夺生(2) 云蘅勉强支起身体靠着树休息了片刻,便继续向下寻找。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深山树影中云蘅望见那座熟悉的小亭,茂密的藤蔓掩盖着一个牌匾,上书“夕影晚照”! 没错,就是这里了! 世人眼中她云家三小姐是闺中庶女,绝不可能独自外出远地。她千方百计谋求与云老夫人同行的机会,为的正是这个机会! 前世她和云兰蓉参加完金丰围猎一个月后,因凌希烨听闻太后礼佛之处风光秀美,且邵阳郡又是兄长云青桓供职之地,便邀约云青桓并几个姊妹一起来燕栖山郊游。 当时一行人行至小亭时,却遭到刺客伏击,她和凌希烨在此意外坠山,也因为这次坠崖才造就了后来的一段奇遇……甚至对凌希烨登上皇位都有着极大的影响! 这一世,她提前早一个月来此就是为抢夺先机! 只希望一切都不会改变! 此时山间只有风声潇潇子归啼鸣,氛围寂静又有些恐怖。往下看去,深谷之下烟云浩渺深不见底,若是一个不慎必将粉身碎骨。 云蘅迎风而立,肃杀的山风吹得她衣襟猎猎翻飞。 不置之死地如何能求得生机!云蘅的眸子闪过一丝决绝坚定!没有太多的犹豫,她便纵身往下一跳! 呼啸着的狂风几乎要把她的耳膜刮破,瞬间失重的感觉让她有一种想要晕厥和呕吐的感觉。 随着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云蘅狠狠砸到水里,毫无意外地昏厥了过去!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那依稀熟悉的景象,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 一切还照着原本的轨迹,只是这一次只有她云蘅一个人,而前世被救的是她和凌希烨两个人! 山洞里温暖干燥,柴火在呼呼地燃烧着,这里有着朴拙的桌椅用具,果然还是那个人么? “小丫头……你醒了?”一个听起来苍迈的声音,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一般。 云蘅回头循声望去,洞口那人如野人一般,浑身树皮为衣,胡子拉渣头发又长又脏! 记得前世她看到他这副模样,吓得抱住凌希烨哇哇乱叫。 而现今,她沉着而有礼地欠了欠身子,应道,“多谢恩人相救!” 那人手中抱着的柴禾突然都滚落到地上,一瘸一拐地走近她,盯着她的脸看,那眼神发紧,模样煞是骇人! 突然,那人一把抱住她,口中悲切地呼唤着,“青儿,青儿,你回来了?” 云蘅吃了一惊,挣扎着却推不开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记得前世这人见她相貌似故人也只是怔忡片刻,并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有什么改变了么? 云蘅垂下眼眸,放弃挣扎,只在他耳旁轻声解释说,“我名唤云蘅,并非青儿!” 那人慢慢松了手臂,定定地看着她,眼中那抹亮光渐渐消失,变得晦暗哀伤,“是啊!不是青儿,她若在世也不会如你这般年少。可是丫头,你真的和她长得太像了!” 那样的眼神哀伤彻骨,青儿又是谁? 第六十八章 馅饼还是陷阱? 戒行堂灯火通明。 奇异的是,这灿黄的灯光却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照得有些不真实。 秦大夫捻了捻山羊胡须,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这毒其实是极常见的,学名叫曲碱,普通人家叫“霉薅子”,二小姐之所以发作的这般厉害,恐怕是身子更加敏感一些,但于性命无碍!” 云蘅眨巴着眼睛,一派天真地问:“那大夫可看得出这毒自何而来?药铺可买的到?” 秦大夫笑道,“这种霉薅子,并不需要买,普通人家常常从霉变的食物上拨下霉絮,用豆浆水捏了,放在犄角旮旯缝,便可引来耗子寻食,但凡吃下此物耗子便可抽搐而死,俗称耗子药!” 耗子药?? “大夫是说,二姐是被人投了耗子药?” 秦大夫略一思索,又摇头,“那倒没有。二小姐用量少,只是因为身体一贯金贵所以反应特别强烈,依老朽所见倒像是食用了什么霉变的食物,相爷和夫人不防查查看,二小姐今日有没有吃什么发了霉的东西?” 霉变的食物? 云紫莹心知不好,若只是此因,那云蘅便可将自己摘出来了! 云蘅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祖母,阿蘅的这些山参,都是芍药去望黍堂向秦管事申领来的……若真的是参汤有毒,会不会是库房里的药材有问题?这可是关乎着阖府上下的康健…………” 云洛成浑身一震,脸色一沉,“查!给我好好地查!” “是!”一队侍卫即刻领了命令前去望黍堂查验。杨氏此时也不再叫唤了,一张脸雪白得失了血色。云紫莹的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众人都在等待中,空气似凝结了一般。 云蘅悄悄走到周嬷嬷身边,“嬷嬷,将那件狐皮裘拿来给祖母披上吧,后半夜天冷。” 周嬷嬷连忙应下,心中暗赞云蘅的细心和贴心。云老夫人下意识地握住云蘅的手,内心却十分复杂。 云蘅默然地回握着老夫人的手,冲着她恬然一笑,示意她放宽心。 约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侍卫们捧着两大个藤篓子过来,“相爷,这是望黍堂新进的山参。” 钱大夫不待吩咐,自己便上前从篓子里拣出一株参,用手蹭了蹭,又放鼻尖闻了闻,又换了一株来查验,眉头皱的紧紧的,“相爷,这些山参都是受过潮之后晒干的,上面的霉灰子都泅到参肉里去了,从表面上不太能看得出来,但是内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极差的山参,药铺里都不会拿着这种货色出来卖的,就不知贵府上怎么会进这种山参,难怪二小姐吃了会腹痛晕厥!” 云洛成的脸色极为难看,沉声喝道:“去!将秦大成给本相捆了来!” 云紫莹眼皮上下直跳,再看杨氏此时忐忑不安的神情,那一旁的秦嬷嬷几乎都站不稳了,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时间懊恼不已。 这云蘅为何每次都那么好运?这回不求扳倒她,但求母亲能置身事外不要被牵连下水才好。 这主院里折腾了这么久,相府下人还有谁不晓得出了事!众人都探出脑袋来看,只见一队侍卫将秦管事五花大绑押去戒行堂,那平时吆五喝六的秦管事却如同个鹌鹑一般半点气焰都无。 秦大成进了戒行堂,便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下,云洛成气急两三步走过去,一脚便狠狠揣在他的胸口,将秦大成踢翻在地滚,秦嬷嬷扑倒在秦大成身上,哭喊着:“相爷,饶命啊!” “狗东西,我让你在府中管事,你就是如此欺上瞒下的?” 秦大成急急跪坐起来,哭道:“相爷明察,大成有幸得相爷赏识,成了相府的管家,一直勤勤恳恳操持府中事务,从没有一日懈怠,大成或有做得不够好的惹得相爷生怒,却从没有对相爷有所欺瞒啊!” “你倒是有张巧嘴!”云洛成索性将竹篓子踢翻在他面前,里边的山参撒了一地。秦大成的眼中惊惶一闪而逝,却又勉强镇定下来。 云洛成怒喝:“这些山参可是你采办的?” “回相爷,这……这是小的采办的……不知有何问题?” 秦大成是真的困惑了。 云洛成见他还装傻,怒不可遏:“什么问题?你进了这些假药,有何居心?是想害死我云家上下吗?若是如此,老子今天想把你给宰了!” “什么?”秦管家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在地上抓起一只山参啃咬起来,其味又苦又涩又柴,还有一种潮湿腐烂的滋味? 怎么会?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须知他平时所购药食之类的,也分三六九等,那些从贩子手中收来的此等药都是给下人们用的,给主子用的当然都是上品。这山参是主子们平时惯用的,他又不是想作死怎么可能会买差的呢? 这个山参……他当时尝验过,味道极好,参香浓郁,参肉厚实! 他还心喜撞到了个大便宜,急忙将那人的山参全数买下! 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秦大成心里懊悔的肠子都打结了,可眼下他来不及思考许多,只知道保命要紧! “老爷,饶命啊!小的是被人骗了!”秦大成一边砰砰地将头磕地青肿流血,面上痛哭流涕,“是小的蠢笨,可对相府从来没有二心啊!望老爷明察!” 杨氏突然反应过来,忙道:“怎么会被骗呢?早就和你说过,要让钱大夫领着你找熟门熟路的铺子,你还偏说怕麻烦钱大夫……” “是大成蠢笨!是大成该死!日前遇到一位药商,自称是墨州龙龙骨行的掌柜的,彼时正在向药行售药,小的觉得他手里的这些山参品相不错,一问之下方知这药商装了一批药材本来要过海贩到流丽去,可因为沿途多遇大雨,又怕这个时节海上有大风浪,生怕这批药材受湿回不了本,于是就折向蓟京想将这批山参贱价卖了。小的一时昏了头,就图个物美价廉,便……便上了老当了!” 云洛成冷哼一声,脸上将信将疑。 云紫莹也站了起来,走到云洛成身边,细声细气道,“父亲,钱大夫不是说山参受潮出了霉子又晒干了的,想必是那药贩子中途淋了大雨,又晒干了以次充好!这普通人定是瞧不出来的,秦管家受此欺骗便也在情理之中了。父亲也莫要再生气了,小心伤了肝肺,可要让母亲担忧了……” 上当? 呵呵,云蘅心中冷笑,当然是上当了! 那山参可是低于市场价四成卖于秦大成的,其中赚取的差价却全数流进他自己的荷包! 若不是利令智昏,又怎会上这样的当?想要伸手接住天上掉的馅饼,殊不知脚下踩的便是陷阱。 傅云堂办事果然十分妥当。 第六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云蘅冷眼旁观,这杨氏和云紫莹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让秦大成脱罪,无非是沆瀣一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这秦大成是她从前自娘家国公府带来的奴才,在这相府里,秦大成便是杨氏的臂膀,有了他杨氏才能真正将相府拿捏在手中,表面温和大度,实际却作威作福,如她和云芷这样的庶女也只能任由其搓揉。 果然云紫莹装模作样地对着地上的秦大成薄责道:“不过话说回来,秦管家不察被骗,是因你意图投机所致,理当受罚,我看父亲不如罚他赔偿这批药材的银两,再扣他两月的俸薪,好叫他长长记性!”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啊!这一唱一和的就想要把这种事情给揭过去了?哪有那么容易! “大姐……”云蘅轻轻叫道,眼中有些不可置信,“我以为母亲和大姐是要看证据的,方才母亲派人将我捉了来,便说凡事要看证据,还口口声声道我蛇蝎心肠,毒害二姐证据确凿,更是要将云蘅严惩不贷!可为何如今轮到秦管家,明明一地的证据,却只听他片面之词,便可断定他只有失察之过?是不是太过于厚此薄彼?” 云洛成面上也十分难看,今夜他偏听偏信,当时一心想着安抚夫人的怒气,却没有想过其中有这么多曲折。 云蘅突然跪倒在云老夫人面前,眼眶通红,泪水转了又转,却不肯落下,显得倔强又委屈,“祖母,阿蘅虽是个庶出的,可也是云家的女儿不是?可如今,我难道连个下人都不如吗?母亲这样对我,还不如一刀将我杀了算了,何苦折我名声?”说罢,泪水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好不伤心。 杨氏急了想都未想便责道,“你这丫头,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云紫莹及时拦住杨氏的话头,轻轻袅袅地走到云蘅跟前将她扶起来,并捞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微微笑道:“妹妹可别伤心了,一家人哪里能真的生仇,方才只是因为二妹的事,母亲一时心急,又偏巧听说阿蘅与兰蓉有争执,这才误会了妹妹!阿蘅你向来最识大体,连祖母都爱重妹妹的善良贤德,何况家和方能万事兴,若是妹妹执意和母亲去计较,这岂不是叫祖母难过,父亲难堪么?” 言下之意,杨氏之所以误会,还是因为自己不和姊妹友爱,发生了争执? 一个善良贤德的大帽子扣下来,就能叫你有苦难言!如若不从便是叫祖母难过父亲难堪,这就是大大的不孝。 总之,只要她再为自己分辨一句,那就是不孝不悌,不贤不德! 云蘅一眨不眨地望着云紫莹,眼瞳中仿佛团着一层雾气,半晌,她方开口道,“大姐,你可言重了!说起贤良淑德来,大姐才是府中姐妹之表率……” 云蘅逼近云紫莹,一眨不眨地盯着云紫莹的眼睛说道:“不过三妹以为,大姐的宅心仁厚可不能只对一人而言,须知二姐因食了这有毒的山参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省,退一步说若是我阿娘用了这参汤,害了父亲的子嗣,这个罪过又有谁来承担?兹事体大,妹妹相信大姐会以大局为重,这也是父亲和母亲常常教育姊妹们要向大姐学习的地方呢!” 扣个高帽子,谁又不会呢? 云紫莹脸上的笑已经挂不住了,只冷冷地看着她,慢慢从唇齿间砥砺出一句:“三妹,还真是,以大局为重!”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云洛成却迟迟没有发落了秦大成。 云蘅心中暗暗讥讽,不过就是个心怀鬼胎的下人?哪有什么难办的? 只要云洛成差人去将望黍堂好好搜查一番,还怕找不到秦大弄虚作假瞒天过海的证据吗? 可他却偏偏迟疑了—— 秦大成是杨氏的左膀右臂,而杨氏背靠国公府,又是靖妃的亲姐,父亲会选择轻易怪罪杨氏么? 这时候,云老夫人半阖着眼,极为疲惫地摇摇头道,“先将这人押下去,稍后再论断,到底是兰蓉的身体要紧,你们还不赶紧瞧着二丫头去?” 钱大夫赶紧上前一步安抚道,“老夫人,莫急,老朽方才已开了方子,只要熬了药服下,几个时辰后便可醒转,悉心调养便无大碍了!” 无人注意到,云蘅在听到钱大夫一席话之后,唇角轻轻地向上扬了扬,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云老夫人还来不得松口气,便听到有婢子在门外便哭喊道:“夫人,相爷,不好了,不好了——” “又怎么了?”云老夫人戳这拐杖无奈地问。 婢子扑通一声跪在门口,“二小姐服了药,吐血了!” 杨氏一时浑身发软向后倒去,正巧云紫莹将她接住。 “钱大夫!”云洛成一声厉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只要服了药兰蓉就会醒吗?怎么还会吐血?” 钱大夫也有些慌张,“照理不会啊,二小姐中的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老朽开的也是舒邪泻毒的良药,怎会吐血呢?” 云蘅却出声道,“父亲母亲,咱们还是去瞧瞧二姐吧?”云紫莹瞪着云蘅的侧影,总觉得不对劲,却总是寻不出缘由。 待到众人赶往掬芳院,才得知云兰蓉不仅没醒过来,反而症状越来越严重,彼时躺在床上面若金纸,气进的少出的多。 杨氏哭嚎着趴在云兰蓉身上,云紫莹愁眉深锁。 钱大夫正不知如何才好,云蘅清冷的声音响在他耳畔,“钱大夫,若是您的方子没有问题,不如看看这药有没有问题?” 钱大夫一个激灵,连忙端起药渣闻了闻,又挑出一点药渣尝了尝,眉头先是一锁,再一展开,接着扑通一声在云洛成跟前一跪。 “云相爷,非老朽开的方子有问题,而是这药材本身有问题!这其中的牛黄,五味子和熊胆都是掺了假的啊!” 云蘅朗声问,“钱大夫,何以见得?” 钱大夫急急回道,“相爷请看,这根本就是拿姜黄替代牛黄,这五味子就是拿未成熟的野生葡萄晒干后染色充当的,更有甚者竟将牛胆充当了熊胆……相爷这些可都是假药啊!如若不信,还可请别的医官来查验便知小的所言不虚。二小姐如今身藏邪毒,偏偏又服了这些不正之物,一下子风邪相激,便呕出血来!” 云蘅冷笑两声,朝杨氏瞥了两眼,有意走到云老夫人跟前,“这秦管家好大的胃口啊!原来咱们云府所有的药材都有假啊!祖母,阿蘅觉得是该彻查一番,不仅药材,还有食材,以及各项由秦管家采办的物事,最好都该查一下!”又眉心一锁,忧心忡忡地对云洛成道:“父亲,秦大成私自敛财事小,可他是相府的管家,是总事之人!若是咱们相府的管家因购假敛财,还害了云府两位小姐,这事要传扬出去,势必会影响父亲您的声誉,恐怕就连朝廷中都会有人拿此做筏子,说父亲在家中都识人不清……” 这一言一下子戳中了云洛成的软肋,当下沉了声音,黑了脸色,“来人!给我去将望黍堂好生搜查一番,找出秦大成那厮的罪证。” 杨氏知道秦大成在劫难逃,可偏偏这蠢货又是她的人,拔出萝卜带出泥,她这一身恐怕也会被拖累了!当下更加忐忑不安,只能趴在女儿的床榻之上,连看都不敢看云洛成。 第七十章 吉人自有天相 云蘅心中明白,秦大成是完蛋了。 他不过是跳梁小丑,一抹灰尘而已,只要能拔掉杨氏和云紫莹的一颗爪牙,她乐意奉陪她们演上一演。 只是云蘅没想到,自己算来算去,还是算漏了一颗微不足道的卒子…… 云洛成派出彻查秦大成的人还没有回来复命,门外却有人在嘤嘤哭泣,突然周嬷嬷一脸焦急地走进来,那步子竟比平日里要急促许多。 “老夫人,相爷,卿姨娘方才晕了过去,动了胎气,如今……有些不大好了……” “什么?”云洛成急得站起来,连几案上的茶盏都掀翻在地。 周嬷嬷的话音刚落,云蘅便已极快地冲出门去,没有行礼没有告退,实是放肆至极。 可眼下却无心计较这些事了,云老夫人长叹一声,显得疲惫至极,“难道我云府有了妖祟不成,怎会如此多事?”云老夫人说者无心,不过是一时的幽怨感慨,可听者有意——云紫莹却极为奇异地看了云老夫人一眼。 那眼神冰凉,却又似乎冒着些火星,显得诡异至极。 云蘅走到门外,发现正是解意在哭泣。解意瞧见云蘅全须全尾地出来,一时呆住了,脸颊上还挂着两串泪珠子,“三小姐,您……您没事?” “我会有什么事?”云蘅的脚步极快,解意却骨碌一下爬起来追着云蘅的步子,急声道,“可,卢姨娘说,说您被大老爷鞭笞了,几乎快没命了……” 云蘅的脚步戛然而顿,解意跟着后边差点撞到她的身上。 “你是说……卢姨娘说我要死了……”云蘅的声音十分低沉,似乎在唇齿间摩挲着冰沙子一般,“我娘,是不是听到这个消息才晕过去的?” 解意忙不迭点头,“是啊,卢姨娘赶到玉笙院,嗓门大的没边,奴婢拦都拦不住。”话语里有些无奈和愧疚。 云蘅双手握拳,眼神漆黑不见底,眉眼间似凝结着一层冰霜,声音极低却又极利,“卢氏——这却是你逼的……” 赶到玉笙院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卿娘躺在床榻上,面无血色,仿佛一朵凋零的鲜花,惨淡又无助。 云蘅握住她的手指,轻轻唤着,“阿娘,是我啊,云蘅……” 明明是很轻的呼唤,却叫卿娘慢慢地睁开眼,见到云蘅的那一刹那,眼光中迸发出喜悦释然担忧还有一丝愧疚,“阿蘅,你没事,真好!是阿娘没有保护好你……”卿娘似乎累极,连说两句话都似乎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 “别说话了,我很好……是阿蘅没有护住你……”云蘅紧紧地握着那双冰凉的手,似想将温度分一些给她。 钱大夫从掬芳院诊完,还没来得及歇会儿,便又马不停蹄地往玉笙院赶,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云洛成和杨氏等稍后了半柱香的时间,也赶到了玉笙院。云老夫人因为年迈,又熬了一宿实在精疲力竭。便先回向云轩歇着,却派了周嬷嬷来候着消息。 钱大夫诊了半天的脉,眉头时舒时蹙,待收了指,便对云洛成道,“卿夫人这一胎,怀相并不稳,不过好在卿夫人身体底子不错,并未出大岔子,可这般晕厥却极伤母体。小的先开剂保胎的方子,喝上两个月,待胎儿长到七个月时,才可停药,如此最为稳妥。” 云蘅连忙致谢,却见钱大夫摸摸胡须又道,“只是贵府这药材……还是不要用了,去药铺里抓些吧……” 云洛成脸上有些难堪,可卿娘腹中的孩子无事,还是叫他心头微松。 钱大夫又笑了笑道,“云相好福气,老来得子,万事圆满啊!” “你说什么?”云洛成霍地站起身,睁大眼睛,惊喜毫不掩饰:“你是说卿娘这一胎,是个男丁?” “怎么?”钱大夫有些诧异,“云相竟不知,卿夫人左脉稳健有力,依老朽的经验,当是个男儿!” 云洛成喜不自胜,“来人,赏钱大夫!”云蘅默默地退到一旁,将位置让出给云洛成。 只见他抓住卿娘的手,无限疼惜道:“卿儿,你可听到钱大夫的话,这一胎当是个小子!你好好将养着,等到你把儿子生下来,我便抬你做个贵妾!” 这已经是云洛成第二次如是说了。 可这一次似乎是认真的。 贵妾虽说比不上正经夫人,却比妾的地位要高很多,在有的门第里也能被称呼一声“小夫人”。 卿夫人强撑着睁开眼睛,“多谢相爷,妾身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就好……” 云蘅走出帷帐,却发现杨氏面色平静,姿态端庄地立在帷帐边,直瞅着那含情脉脉的两人,可细看那唇角却是僵硬而颤抖的,眼光凌厉又冷酷。云紫莹居然也没有离开,一脸的若有所思,见云蘅出来,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又展露微笑,“如今姨娘已无大碍,妹妹这下可放宽心啦!” “嗯!”云蘅柔柔地笑了笑,“姐姐说的是,吉人自有天相嘛!” 云紫莹几乎挂不住那一脸虚假的微笑,心头却极恼恨。这丫头话里话外分明是在嘲笑。 周嬷嬷得了玉笙院的消息,立马回禀了云老夫人。 云老夫人听闻卿娘怀的是个男胎,也笑得合不拢嘴,昨晚的不快和疲惫瞬间烟消云散。云家只有云青桓一个男丁延续香火,未免太过单薄,如今若能再添个男丁,将来便能开枝散叶子嗣绵延,这也是云老夫人最大的心愿。 “哦弥陀佛,真是祖宗保佑啊!” 周嬷嬷这时方敢凑趣,“老夫人,您昨儿夜里可不是这般说的啊……”云老夫人斥笑道,“贫嘴的,我昨儿不是着急溜了嘴儿吗?” 雨过天晴,喜气洋洋。 可云老夫人却没有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却埋下了他日的祸根。 有时候惑乱人心的并非魑魅魍魉,而是蜚语流言,叵测人心。 事情比云蘅想的还要顺利。 最终秦大成被查出贪墨采办银两,云洛成念在一丝旧情没有送交官府,却责打了二十棍,逐出相府去了。 第七十一章 是仙女还是魔鬼? 自从秦大成被驱逐出府,这管家一职便空缺了下来,云老夫人年轻时雷厉风行的劲儿便在此时便体现出来了。 “静淑先担着,等阿蘅和阿芷及笄后,我会请专人来教府里四个姑娘习管家之道,谁能出师,谁便担这云府管家之责。外人信不过,府里自己个的姑娘却是信得过的!” “这……”杨氏有些犹疑,“这几个孩子也不小了,以后总是要出嫁的,怕是担不长久……” 云老夫人一边刮着茶沫子,眼睛都没抬一下,只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你怎么不想想,哪个大户人家不喜欢能干的主母和媳妇?若是咱们府里的姑娘有过这样的教养,那以后嫁到别家,岂不是执掌中馈的好手,更叫夫家欺负不得了!” 杨氏连忙附和,“母亲说的对极了!” 这事儿便就此敲定了下来。 四月艳阳天,花红柳绿,莺飞燕舞。日头越来越长,天气也越来越暖,白天暖阳微醺,若是动的多了,便会出一身薄汗。 云紫莹越来越烦躁。 背上的烧伤如今结了痂,天暖了新生的皮肉开始发痒,尤其夜里捂在被窝里受了热气,就更加痒的难受。 此刻,云紫莹披着薄薄一层褛衣,坐在梳妆台前,因为最近睡不好,镜中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染上了一种疲意,像是失了精气神一般。 云紫莹凑近铜镜,托着自己的脸颊左瞧瞧右看看,“穗琴,你快来看看,我最近是不是变黑了,变丑了?” 穗琴忙答道,“没有,大小姐一直都是美的!” 云紫莹有些魔怔,一直盯着镜中的自己,机械地拿起梳子开始梳头,还未梳到一半,突然将梳子狠狠地朝镜子上砸去! “不对!变丑了,就是变丑了!眼睛没有从前有神,皮肤也没有那么白了!你骗我——”说着泄愤似的地一脚踢向穗琴的胸口。 穗琴扑倒在地,却又迅速爬起来,继续跪倒云紫莹跟前,这几天云紫莹总是会突然歇斯底里,一旦她发怒,便会找她来泄愤,被虐打的多了,她就有些麻木了。 这位大小姐在外人眼中是仙女儿,可在她穗琴心中不啻于魔鬼! 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地方,从骨到肉都有针扎过的痕迹,可大小姐偏偏留她这张脸,叫外人猜不到关上门来她这样的奴婢究竟经历过什么? “去拿台镜给我!快去!” 穗琴忙从架子上取来一面台镜,“去帮我照着后背!”云紫莹慢慢地脱下外纱,心却砰砰直跳,从受伤到现在,因为伤在背心,她还从没有亲眼见一见那伤处! 然而,恐惧却时不时地攫住她的内心,让她连呼吸都很困难。 白色的软纱委地,镜子中出现一个光滑白皙的背脊,如同贝肉一般软嫩,可就在这样美丽的后背上,却有一个碗口大的伤疤,皮肉呈现出黑褐色,像是一个烤坏的馒头皮,周边还有红色的卷曲的嫩肉,反差太大,触目惊心! “啊——”云紫莹一声大吼,“那是什么丑东西在我背上?快帮我弄掉!”云紫莹的额头上沁出一层层的汗来,实在太可怕了! 穗琴为难,不敢回话。“我叫你将那丑东西弄掉,你耳朵聋了么?” “小……小姐,那个……那是您身上的伤疤,奴婢没法去掉啊!”啪——穗琴的额发慢慢被鲜血染红,血顺着发梢一滴一滴滴落在她的肩头,台镜碎了一地,这是上好的琉璃镜,千金难购,此时却碎成无数的碎片,每一片都反射着同一张嘴脸,美丽却邪恶! 穗琴突然好恨,却无可奈何! 她只能慢慢地蹲下身子,去收拾那一片片碎渣! “快滚出去!别用你的血弄脏了我的地板!” 云紫莹许是发泄了一番,神色渐渐松了下来,竟又抱起金丝篓子里的灵狐逗弄起来。 “是!”穗琴默默地退下,待她为自己上好了药,却又被云紫莹唤了回去。 屋内,云紫莹盯着她头上缠着的止血布,阴恻恻地问:“穗琴,告诉我,你这脑袋怎么回事?” 穗琴垂着眼眸,颤着声音回答:“是……是奴婢晚上起夜不小心,摔了一跤,头磕到大石头上去,这才弄伤了!” “嗯,很好!”云紫莹一边梳着狐狸毛,一边满意地点点头,“去本小姐的库房里,领一对翡翠镯子去吧!” “奴婢,不敢……” 云紫莹斜睨了她一眼,“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回头见了人知道怎么说吗?” “知道,大小姐怜惜奴婢受伤,特赏赐了一对玉镯。” 云紫莹笑了笑,“我听说,你最近和清芜院的嫣红走的很近,怎么样?探听到了什么吗?” 穗琴知道她想问什么,忙道:“嫣红说过,三小姐每次梳妆打扮,都不许人瞧,只有玉梨一个人服侍,神秘古怪的很!而且每次从房里出来,都容光焕发,秀丽绝伦!” “是了!”云紫莹恨恨道,“那臭丫头说漏过嘴,她从卿娘那里承了个美颜的好方子,没想到她竟藏得这般紧!” 这后背的伤疤她实在无法忍受了!若再不治好,她会忧心恐惧而死的! “接下来怎么做,你不会不明白吧?” 穗琴忙道:“奴婢明白,小姐放心!” 云紫莹这厢因为烧伤正难受的紧,云蘅最近却也觉得身上蹊跷的很! 彼时,她正裹着皮袄不停地搓着手呵着气。明明已经是四月的天,她却莫名地感觉寒冷,即便念数遍天枢心法都无甚用处。 那种冷像是从骨头缝里生出来的,阴冷阴冷的。 玉梨将烧好的汤婆子塞进云蘅的手中,又心疼又担忧,“小姐,您是不是病了?” 云蘅将汤婆子捂在怀中,“也许吧,不打紧!” “小姐,您这手腕是怎么了?”玉梨瞧见云蘅衣袖半遮着的肌肤有一块青肿的痕迹。 云蘅捋开一看,不禁皱皱眉头——似乎变大了? 前几日她便发现自己的腕脉处莫名其妙地青了一块,像是磕到了什么,可摁上去不痛也不痒,可今天再瞧那青色不退反而又长大了? 云蘅隐隐觉得不对劲……难道是中毒了吗? 又过了几日,待到卿娘身子大好,府里又风平浪静,她寻了借口又出了府来,直奔回春堂而去。 彼时傅云堂仍旧不在铺子里,巫华却在外间坐诊。 待前一个病患领了药方离去,云蘅便直接坐到他的面前。 “丫头,你怎么又来了?” 云蘅笑了,“我可是这儿的东家!对了,我还要谢谢你帮我制了那药!” 巫华面露不屑,“那药不过就是折腾人却不害人的小儿家玩意儿,没什么好谢的!”他似乎真的对这种“毒”药嗤之以鼻。 今日虽有暖阳,街口却有阵阵冷风,云蘅为了不引人注目,只穿了一件月白春衫,外罩一件湘色比甲,就算如此也比普通人穿的多了,可被风一吹,她还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连嘴唇都变得苍白起来。 巫华盯着她瞧了半天,半晌问出一句:“丫头,你是来瞧病的吧?” 第七十二章 是借命还是重生? 云蘅点点头,伸出手臂搁在脉枕上,轻笑道,“云蘅的确有些不适,烦劳巫大夫给瞧瞧。” 巫华的手正要按上她的腕脉,却发现她的手腕上有一块的淡青色的印记。 他突然吃惊地望向云蘅,眼睛瞪得老大,又看那块印记,似乎想要确认什么,最终又摇摇头,表情中带着某种困惑不解。 从按住云蘅手腕的那一刻起,巫华的脸色便发生了一些奇特的变化……难以置信,惊讶困惑,同情怜悯,甚至还带着一丝从医者的兴奋! 云蘅的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丫头,你这是死人脉啊!”巫华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一双浑浊的眼睛却偷偷留意着她的反应。 “何为……死人脉?” 巫华解释道:“你的脉搏淡而无力,浅而无息,是濒临死亡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脉象!可你的经脉内又隐隐存有一种浩然内气,硬生生地挺着你这幅躯体,若无这道强大又神秘的内气,你恐怕早就……” 外表是个青春美丽的少女,可内里却犹如断枝枯木,好似一位重病垂危老者。 实在令人唏嘘感慨! 巫华的心里到底生出了些怜悯。 云蘅的心却一点点的凉了下来—— 原来不是重生,而是……借命!逆天所得,难道真的只有须臾数年?终究会尘归尘土归土么?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巫华心中暗忖:云家丫头的病好生稀罕,竟是平生所未见!这病根究竟是什么呢?实在令人好奇啊…… 云蘅却沉吟,死她并不怕,可她怕的是来不及报仇,还有卿娘…… “丫头,你目前症状还不是太明显,不如你每十日来此一回,我巫华试着帮你治一治!” 他是医者,见到这样罕见的病例,实在技痒。 云蘅抿着嘴淡淡一笑,“我尽量吧……”居然是这般无所谓的样子?巫华有些纳闷了,她小小年纪难道就不怕死吗? 巫华无奈道,“好吧!我为你开个调养的方子,你抓些药回去,按照方子煎了服下,或许会对你有好处!” 杯水车薪,聊胜于无吧! 云蘅领了他的好意,向他致谢,“多谢巫大夫了!” 本想着等傅云堂回来问问他生意上的事,可此刻她心情复杂,不欲再待下去,“麻烦转告傅掌柜的,云蘅下回再来寻他。” 云蘅辞了巫华,坐上云府的马车,行至街道上。 今日她独自前来,此时只一人端坐在车厢内。 她默默地听着车轮吱吱嘎嘎的单调声响,混着闹市里纷纷攘攘的各种嘈杂声音。 这种俗世的声响混成的奇异韵律,奇迹般地让她的心渐渐平复下来,连身体都有些回暖了。 “丁全,去书肆!”她在车中向车夫吩咐道。 “是,小姐。” 马车行到街上,走了一程突然一顿。 车外窃窃私语,中间夹杂一个不确定的声音—— “请问,这是云相府上的马车吗?” 丁全握着马鞭跳了下来,上下打量一番,见对方是位年轻贵气的公子,便忍住气回道:“不错,这是相府的车驾,敢问这位公子拦下马车是有何要事?” 那人一脸惊喜地问道:“那这车上坐的是哪一位?可是云府小姐?三小姐在不在?”这连珠炮般的发问,让丁全一时愣住了。 “放肆!你是何人?怎敢如此大胆?” 丁全毕竟是相府之人,见此人言语轻慢行为鲁莽,急得连忙喝止! 云蘅在车里倾耳听着,只觉得方才这声音恁地耳熟。 冯南英不顾车夫的责问,又几步凑到马车车窗下唤道:“是……红莲妹妹么?我是冯南英啊……” 丁全见状大惊,连忙扛住他的细腰,就要往街道边一摔,却被一群小厮拦住—— “诶……使不得,使不得!咱可是冯侍郎府上的!” 此时周围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又指指点点。 云蘅无奈,只好拉开车帘,对着那冯侍郎家小公子冷冷道:“有事?随我往无人处!” 冯南英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屁股,喜笑颜开,也不追究刚才马车夫对自己的不敬,便屁颠颠地跟在马车后边。 “少爷,不要啊……”冯家的小厮哭丧着脸,齐齐为难地看着冯南英,他们冯府的这位小少爷可算是当世奇葩了!好歹也算是名门公子了,居然如此不爱惜羽毛,不仅当街拦住别人的马车,还不管不顾地跟着人家姑娘的马车跑了。 若是叫冯侍郎知晓,免不了又是一顿胖揍啊! 路上,丁全得了吩咐,刻意放慢了速度,渐行至人少处,云蘅才隔着车帘,问:“冯小公子,你寻我究竟有何事?” 冯南英痴痴地瞧着那一方随风摆动的青色车帘,想象这里面的女子,初见时如业火红莲般的惊世之姿,即便疾言厉色也难掩绝世风华。 那时,他离得最近……那样的美让他实在太过震撼,时至今日,都无法回神。 今日,他见到马车上有云府的家徽,一时冲动便拦下它,谁知真的是那位美人! “红莲妹妹……” “我不是什么红莲妹妹!”云蘅没好气地告诉他,“我是云家三女云蘅!” 云蘅不知道的是,自从浮曲宴后,云家三女的名声早已传扬开,更博得了个“红莲美人”的美名。 那一抹红色身影孤高绝世,一支安魂之歌犹如天籁,能令梨园翘楚黛金儿拜服赠琴……这一切都给她的形象增添了几分神秘和传奇。 如今云蘅已成为京城美人榜上响当当的人物,直逼京城第一美人云紫莹的位置。 “云……云妹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再见一见你!”那抹丽影一直叫他魂萦梦绕。“真的,我只想再见你一面!”冯南英的声音充满了恋慕,态度极为真诚。 云蘅一哂:“为何?你为何要见我?” “因为……”冯南英突然苦了脸,抓耳挠腮一番,才道:“因为妹妹实在太美了!” 这一回云蘅笑出声来,这冯家的小少爷倒是难得的坦诚不造作。 因貌美而倾情,本就是常理常情! 微风一动,沾染着花香的空气被细微地搅动开,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撩到一旁。云蘅弯着身子钻出马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便身姿轻盈地跃下来。 冯南英怔住了。 没有烟霞之色,但有清晨之光。 少女浑身素色,连脸色都格外苍白,与前次的火焰佳人迥然有别。 然而不变的,却是那一双凛如寒江的双眸,清瘦娇小却挺拔若松的身姿。 这样的少女,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泯然众人。 “见着了?”云蘅淡然一笑,“你瞧,我并非什么红莲美人?” 这位冯家小公子其实就如阿奇一般,单纯真挚,执着于自己的好恶。 她并不讨厌。 在冯南英怔然的目光中,她翩然转身,正要再上车。 “等等……” 第七十三章 当天真遇上无邪 冯南英连忙唤道,“等等……” 云蘅诧异地回望他,那明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此时却像个孩子似的,搓着手拘谨又期待地看了她两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我……云妹妹,我……” 冯南英你你我我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连一旁候着的丁全都有些嫌弃了。 云蘅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不耐烦。 若是冯南英此时抬头,便会见到,云蘅其实并没有在看他,而是越过他的人,将那清冽如水的目光投向不远处一家酒楼门口。 那儿站着一位身着锦袍头戴璞帽的男子,正挂着满脸笑容,一手挟着身侧男子的背,一手指着酒楼说着什么,态度十分热情。 是傅云堂? 他在那里作甚? 傅云堂身旁的男子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但一身华服显示出他身份不低,背在身后的手,还拎着一只盖了遮阳布的小笼子。 那人难道就是……李天赐?盐运使李佺期私生的那个儿子? 此时,金色的阳光铺洒在那二楼的窗棱上,将那窗边一个身影勾勒的极为明晰。 柔弱的身影,娇俏的五官,一只玉手正托着下颌,斜靠在窗户边,显得百无聊赖的样子,与上回那狼狈惊恐之态迥乎不同。 云蘅眨了眨眼,有几许碎光在那清澈的眼波中晃动。 “我饿了……” 云蘅突然说道,“我瞧着那边的崇仪楼,似乎不错,你去张罗一下。”后一句却是对身边的丁全说的。 冯南英这才反应过来,啪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哦,不不……云妹妹,那崇仪楼正是我外祖家的产业,哪能叫妹妹破费!云妹妹若是肯光临,必会蓬荜生辉!” 原来,冯南英的母族是江南上官家的旁支,以经商发家,在这京城做的尽是酒楼茶肆的生意,客源兴旺,口碑极佳。 云蘅淡淡地笑了笑,“既是如此,便有劳冯公子了!” 这冯南英一听能请得佳人共酌,整个人都欢喜得不得了,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那……那南英先去安排,云妹妹,你,你一定要来。” 冯南英连蹦带跳地向崇仪楼奔去,云蘅正要抬步跟去,身边的丁全却小声道,“三小姐,这崇仪楼可是京中最大的酒楼啊,里头贵人众多,您,您……?” 云蘅凉凉一笑,“你是怕本小姐出不起那许多银子,还是怕我丢了相府的颜面?” “不不!”丁全忙道:“只是小姐您独身一人,和那冯公子一起,似乎不太妥当?” “你怎知只有我一人?” 云蘅也不多理会他,只向酒楼走去。丁全摇摇头,只得架着马车跟着。 崇仪楼并不在闹市,相反它坐落在梅巷尽头,周边绿树环绕,空气清爽,临窗而望,便是偌大的眠花江,江天水色,烟光山色都能尽收眼底,景致是非一般的好。 所以,这崇仪楼是权贵们最常出入之地,这用度自然非常人能承受。 云蘅一进门,便被冯南英喜滋滋地引向二楼雅舍。 这二层雅厅竹香清幽,简省雅致,别有情调,十分附和贵族子弟附庸风雅的心思。 “姐姐?” 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响起,窗边一个着绯色云锦月华裙,面容可爱俏丽的少女站了起来,冲着云蘅挥挥手,“姐姐,真的是你吗?” 云蘅停住了脚步,嘴角轻弯,看着那少女向自己轻快地小跑来。 “郡主,你慢些啊!”旁边几个侍女和侍卫连忙跟着跑了过来,看样子保护地甚紧。 不过,也难怪了…… 云蘅笑答:“是我,你如今可大好了吧?” 这笑语晏晏,肌凝瑞雪的贵族少女,不正是那日她和赏金猎人从地痞流氓手中救下的那位姑娘? 宁王府的小郡主,郎永宁! 郎永宁似又回想起那一日的梦魇,浑身轻颤了一下,转眼又恢复了如花笑靥,摇摇头道:“姐姐,我没事了,后来哥哥领兵找到我,将那些坏蛋全都抓了起来!再后来,我和哥哥便去寻你,可找了你许久都没有找到!姐姐,你到底去哪里了?” 郎永宁一把抓住云蘅的胳膊,十分急切的样子。 咳咳……旁边的大侍女麦冬轻咳了一声,暗示她家小郡主行为唐突了,一边上下打量着云蘅,眼中藏着一丝警惕和戒备。 云蘅不在意地拍拍她的手背,“妹妹,救你的其实不是我,是哪位戴铜面具的人,你忘记了么?”若是承认了救人之事,那她一身功夫便等于昭示于人了。 如今她的身份怕是掩藏不住了,但决不能叫人看出她的底细来。 云蘅温柔地说道:“姐姐只不过路过,一时不忿出言相护罢了!若是没有那位高人,咱们姐妹俩恐怕都会遭难啊!” “这个……我晓得,可是……”郎永宁却低下头噘着嘴,虽然她知道是这样没错,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凶神恶煞的,实在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 郎永宁亲昵地搂过云蘅的胳膊:“姐姐!我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可要好好陪陪我,不许走啦!” 郎永宁今年十四岁,仅仅比云蘅小一岁,但自出生起便得万般宠爱,是宁国公的掌上明珠,因此养成了不解世事活泼天真的性子。 虽然前次遭劫险些被人侵害,可如今仍旧娇憨活泼,并没有沉陷在恐惧后怕中,这种乐观倒叫人十分羡慕。 “哎哎……”在旁边等了半天的冯南英,见自己好不容易请来的佳人,竟这般叫人截胡了,当下便着急起来,三地步窜到云蘅和郎永宁的中间,冲着郎永宁趾高气扬地叫道:“喂,小丫头,云妹妹可是我的客人,凭什么到你那里去?” 郎永宁正高兴着呢,却不知从哪里蹦出一个臭男人,虽然长得清清秀秀不难看,可鼻孔朝天态度恶劣,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敢和她堂堂宁郡主抢夺救命恩人,端的是叫人讨厌! 于是郎永宁也插着腰,将云蘅挤到一边,抬起秀气的小下巴,冲着冯南英叫道:“你是哪根葱?咱们姐妹要叙话,你在旁边吵吵什么?” 这下,一发不可收拾了—— “云妹妹可是我请来的……” “云姐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几个侍女想要将两人拉开,却被轰到一旁。 这浑身炸毛的两位,都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今儿算是棋逢对手,天真遇上无邪,一个比一个厉害! …… “我可是京中无人不知为人不晓的识香公子冯南英!” “我还是京中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宁小郡主郎永宁!” “我爹可是户部侍郎冯敬声,朝中的二品大员!” “切——我爹可是赫赫有名的辅国重臣宁国公朗嵩,对了!我哥哥还是征南大将军呢!” “那……那你现在所在的崇仪楼还是我家开的呢……” 郎永宁气得一跺脚,揽着云蘅,“走,姐姐,我们换一家去吃,准比这家好!” 云蘅轻轻将她拉了回来,微笑着摇摇头,“小郡主,还是一起吧!” “才不!”两人齐声道。 第七十四章 沧澜经卷的秘密 最后妥协的还是冯南英,“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反正云妹妹在哪我就在哪!” 郎永宁故意皱皱鼻子冲他做了个鬼脸,“不害臊,缠人精!” “你……” 在这两人还在大眼瞪小眼的时间里,云蘅已在细细地打量着四周,却并没有发现傅云堂和李天赐的身影。 不过,她耳力向来灵敏,倒是听见楼上还有响动,隐约有人声和乐声。 “冯小公子,这崇仪楼上边是不是还有一层?” 冯南英忙道:“是呢?我之前问过,今日这三层的竹仙雅苑和四层的舞雩台都被一位贵客包了下来,人多口杂!我怕云妹妹嫌楼上吵闹,所以才定了这里……是不是有何不妥?” 云蘅笑着摇摇头,“冯小公子考虑得甚是周祥……不过,我向来喜欢热闹呢!” 还不待冯南英说话,郎永宁已经兴奋地说道:“姐姐,我也喜欢热闹呢,不如咱们一起到上边去瞧一瞧!” 若不是麦冬拦着,她早就上去了,“不知道那位贵人长得是何模样?听说他手笔可大了,将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可都请了来!” 云蘅笑着点点头。 “这好办,包在我身上了!”冯南英拍拍胸脯道。 没多久,便有崇仪楼的仆从恭恭敬敬地领着她们上了四层舞雩台。 一层之隔,楼上却是全然不同的光景。 此间既有勋贵雅士,又有行商坐贾,大家都满脸笑容,觥筹交错,气氛热络又和谐。 仆从提着金质的酒壶穿行于其中,在众人推杯换盏中,适时添上一两盅。 光华璀璨的水晶灯,流泻出银色的光海,月白色的毛绒地毯上有赤足的舞姬在翩翩起舞,香风阵阵,雅乐清幽。 最为特别的是,这筵席并没有什么主客之分。 就好像东道主只提供了一处吃喝玩乐的场所,其余大家便可自便。 所以相熟相关的人自然聚集在一起,有的品赏歌舞,有的吟诗作对,有的聊天畅饮,有的高谈阔论,当然西边暖阁中更热闹,人头攒动,呼呼喝喝之声此起彼伏。 而云蘅寻了许久的傅云堂,正身在其中。 宁小郡主已经看呆了,张大了嘴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兴奋和好奇。 这是一场宴会。 主人家却藏身于帘幕后,不肯轻易现身。 风拂轻纱,飘飞轻荡…… 那身形影影绰绰,却勾起云蘅心中一丝怀疑。 这时,引他们上来的仆人恭敬地说道:“请主子们随意坐,这儿的贵人曾有言来者即为友,只是……还请诸位能在他的沧澜经卷上题个字先。” “沧澜经卷?” “是的,这是此处贵人的请求。” 原来,并不是白吃白喝的,只是此举用意为何? 云蘅道:“既是如此,还请引路。” 仆从又引着三人来到东边一间阁子,阁内阴幽安静,与外厅似乎是两个世界。 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铜案,烟气氤氲缭绕,那案上隐隐有淡蓝色的光泽流动,似海涛起伏,又似流云绵延,仿佛活物一般。 冯南英奇道:“难道这就是沧澜经卷?” 原以为只是一本书册,哪曾想竟是如此神奇的一张铜案? “不错,这就是沧澜经卷。”清朗含笑的声音,让云蘅证实了心中的怀疑。 来人正是风昱,哦,应该是真正的流丽瑜王。 那么,他的主子,那位假冒的瑜王应当就是藏在帘幕之后的人了。 姬澈,她只见过数面,可每一次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一个深渊,有太多的秘密,高深又难测,甚至还会有些莫名的危险。 风昱从暗处现身,朝着云蘅咧开嘴一笑:“云三小姐,多时不见,别来无恙啊!” 云蘅应景地笑了笑,“风公子,有礼了。” 郎永宁迷瞪瞪地瞧着风昱,又用手肘捣了捣冯南英,故意道,“他可比你好看多了!而且和姐姐很熟哦!” 冯南英轻哼一声,只问:“该怎么题字?” 风昱笑了笑,手指微微一动,已有专人送上狼毫,“简单,只需在这经卷上书上自己的姓名即可,我家主人只想留下各位的墨宝,做个纪念而已。” “好说!我先来吧?”小郡主已跃跃欲试。 “当然可以。”风昱彬彬有礼地伸手。 郎永宁提着笔走近经卷,云蘅才发现这铜案底下已有许多题字了,想必是其他客人留下的。 这狼毫上也不知蘸的是什么墨汁,写下的竟是白色的字迹。 “我好了!”郎永宁笑眯眯地将笔递给云蘅,冯南英却一把夺了过来,在案上疾书了几笔,再亲自递给云蘅,“云妹妹,给你。” 云蘅接过笔走近沧澜经卷,突然—— 一阵奇异的感觉席卷四肢百骸,暖洋洋的热流一点点浸润着她的每一个毛孔和每一处肌理,让她舒服的想要叹息,就连之前的寒症也缓解了不少。 越走近这经卷,这种舒适的感觉越是明显。 她蹙了蹙眉头,握住毫笔开始写出第一笔。 一旁的风昱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有些紧张,还有些期待。 奇怪…… 云蘅注意到方才郎永宁和冯南英的字迹都是白色的,可自己的每一笔每一划都由金色慢慢地变成灰白,虽然最后仍是白色的字迹,可那瞬间的灿金色任谁都忽视不了。 郎永宁第一个表示惊叹,“云姐姐,为何你写的字会和我们不一样?” 云蘅当然没法子回答,只能看向风昱,然而,此刻风昱脸上的表情更加奇怪—— 喜悦交织着失落,震惊混着困惑……以至于他那张年轻的俊脸都有些扭曲。 “喂,喂,为什么云姐姐写出的字一开始是金色的啊?我问你话呢?” 郎永宁在风昱的面前挥了挥手,风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你问我,我去问谁? 若是金色,那便代表身怀苍灵之息;可这一会儿金色一会儿白色,这……这究竟是几个意思呢? 真是叫人伤脑筋啊? 此时乐声泠泠,佳肴香气飘溢,耽搁了一中午,早已饥肠辘辘,冯南英毫无城府地叫道,“字也写过了,咱们可以入席了不?” 风昱忙道:“可以可以,欢迎之至!”忽然眸光一闪,微微一笑道:“云小姐是贵客,理当入贵宾席!” 正要吩咐仆从送云蘅等人入席。 “等一等!”从始至终,云蘅一直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风昱的表情,此时方开口。 “你二人先去,我稍后便来!” “哦……”这两人虽不解却还是乖乖地听从吩咐。 第七十五章 只能问一个问题 云蘅目送他们离开,这才走到风昱的面前,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 风昱也故作轻松地迎视她。 眼前这少女个头才到他胸口,可那样凛冽的眼神,却好似俯视他一般。 她一字一句地开口:“你才是流丽国三皇子!”这是一句肯定句。 风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你知道啦!” “姬澈,是什么人?” “沧澜经卷究竟是什么?” “你们摆这个局,究竟是要做什么?” 原本她根本不想理会他们,无论他们想要怎样翻云覆雨,统统和她无关! 可是云蘅隐隐有个感觉—— 姬澈,似乎想要拉住她,一起入局?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为什么呢?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有些事她想要问清楚了。 风昱苦笑一声,他就知道这个丫头有颗七窍玲珑心。 “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在找人?” “什么人?和我有关?” 风昱摇摇头,“不知……不过,你放心,总之不会害你!” 那就是说,不能告诉她了? 云蘅冷冷道:“最好是这样!” 说罢转身离开,风昱却紧随其后,“我领你去贵宾席。” 云蘅边走边斜瞅着他,“堂堂流丽瑜王殿下,怎么屈尊当个护卫和管家?姬澈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明白……”风昱欲言又止,心中却暗叹,这个世上会直呼岛主名讳的只此一位了。 云蘅哪里能想到,所谓贵宾席,其实紧挨着那道垂帘。她几乎能瞧清楚里面那个广袖长衫的慵懒身影。 而帘幕右侧就坐着风昱。 云蘅眼观鼻鼻观心,虽然离姬澈极近,她却并不想和他有任何交流。 冯南英和郎永宁就坐在她身后,许是饿了,都专注于案上的美味佳肴,偶尔拌句嘴,倒也相安无事。 云蘅一眼扫过去,便瞧见傅云堂之所在。 那西暖阁内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若她没有猜错,那群人必是在斗蟀。 “丫头……” 云蘅眉头一皱,偏头望去。 “进来……” 云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很想装作没听见。 可姬澈的声音虽轻,却不低。郎永宁欠起身子凑近问:“云姐姐,原来你认得这位贵人啊?他到底是谁啊?声音真好听!” 帘幕里传来低低的笑声,显示出主人家的愉悦。 “云家丫头,有些事,风昱说不得,孤却说得,你,不好奇么?” 云蘅眼睛一瞪,明知他瞧不见,却忍不住微恼。她想了想,索性站起身撩开帘幕进去。 这内里其实是个不小的隔间,清幽雅意,沉香袅袅,扇雕花小窗对开,徐徐春风拂来,携着清淡却好闻的茉莉香。 一帘相隔,别有洞天。 姬澈并没有正儿八经地坐着,他盘着腿,银色的袍衫倾泻一地,长长的墨发微拢于身后,一手搁在几案上斜支着右额,一手正举着茶盏逍遥自在地轻酌。 云蘅突然有种感觉。 他像是在看戏,隔着一层薄纱,有滋有味地品赏着外面的人情百态。 俯瞰,却伸手触摸。 疏离,又与之相融。 “丫头,过来!” 姬澈见她进来,扬起笑意,拍拍身边的蒲团。 云蘅左右看了一遍,竟没有一张椅塌,只好耐下性子跪坐到他身旁。 姬澈伸手递来一杯茶,云蘅从他手中接过,才留意到他的手掌很大,手指长而劲健,如玉石一般洁净无暇。 茶,竟是花茶?还是茉莉味儿的…… 她还以为是君山银针西湖龙井之类的,大凡权贵或名士都喜这种回味隽永的绿茶。 这香茶向来不是姑娘家爱喝的么?云蘅捉摸不透,便干脆不多想。 她之所以进来是想问明白一些事情,“你……” “丫头,有言在先,孤只回答你一个问题。这个世上能叫孤开口解释的人,已经不多了……” 云蘅沉吟不语,似在思索。 姬澈一边喝茶,一边歪着脑袋瞧着她,“在你问之前,孤倒想先问问你,时至今日,身子是否感觉有异了?” 云蘅猛地抬头,眼中充满讶异和警惕。 “无需多疑,孤曾相告,莫要再练天枢!”他轻笑了一声,又摇摇头,“你似乎并未听取忠告……” “说清楚——” 云蘅眼中寒芒迸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状况,姬澈似乎了然于胸? 难道真和天枢经有关? 姬澈眉梢轻挑,凤眸流光,举着茶壶接过云蘅手中的茶盏添满,口中微叹:“你确定要问的是这个?” 云蘅一窒,又咬咬牙道:“不错,我要问的就是这个?为何我会突然出现寒症?还能活多久?” 姬澈似有些诧异,“孤以为,你会问如何才能活命,而非尚能活多久?” 云蘅不语,却直直地看向他。 姬澈笑道,“你身上可不仅仅有寒症……” 光影微动,他的动作快到云蘅根本无法反应。 而等她反应过来时,手臂已被握在他的大手中,空气中残存着,他袍袖起落间散发出的淡然茶香。 “勿动!” 姬澈一只手不紧不松地握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轻轻掀开她的衣袖,那青色的印记赫然在目。 姬澈面无波澜,似乎早已料到。 碧玺山庄第一次探她气海灵识时,他便已知她身朽魂虚,全靠一缕极纯的苍灵之息支撑。 那时他给她喂服的千机,便是打通气海固本培元的圣药。 可她这样的体质又怎能修行那极阴寒的天枢经? 无异于雪上加霜! 姬澈修长而带有丝丝温意的手指,从她腕上的青印轻轻划过,那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云蘅打了个激灵。 这一回她用力收回手臂,将衣袖放下,狐疑地瞧着他。 姬澈并不在意,却道:“那是死气。” “你体内的寒症,和你手臂上的死气,都是一种预兆。” “你那副孱弱的躯体,行将崩溃。” “当那缕死气到达心脉时,大罗神仙也难救了。至于你还能活多久,倒要看那缕苍灵之息何时湮灭。” “不过在此之前,你会百病缠身,痛苦不堪。这,便是逆天夺命的代价……” 逆天夺命的……代价? 云蘅的心头猛地有种山崩地裂般的震荡! 他,究竟看出了什么? 姬澈恰好垂眸,轻轻吹着茶盏中的热气。 那热气氤氲模糊了那张绝俗的眉眼,叫云蘅看不出一丝端倪。 云蘅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干,只好举起杯盏抿了一口茶水,那馥郁温存的茶香稍稍安抚了她内心的不安。 “……你,方才说死气入心,大罗神仙也难救,那么,若是还未入心,是不是还有救……” 她想活着。 重活一世,大仇未报,夙愿未竟,她不能这样莫名地消失。 老天不能给了她一丝希望,却又让她在绝望中死去! “可以有……” 姬澈淡淡地笑着,一张俊美至极脸,却因这样的笑容而有些飘渺。 什么叫可以有? 云蘅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什么方法?” 谁知,姬澈却轻轻摇头,笑容顿时变得有些狡黠。 “你已经在问孤第二个问题了。” 第七十六章 真相如雾秘密如霾 “这是你第二个问题了。孤曾言,只回答你一个问题。” 姬澈如神祗一般的俊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口中却说着让人心灰意冷的话。 他就那般慵懒地依靠在榻上,半点坐姿都无,却犹如睥睨众生的王者。 炉中热茶滚滚,咕噜噜地冒着许多气泡。 空气便仅存这样单调的声响。 云蘅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向他客气地一揖:“多谢,告辞。” 说罢掀帘出去,却未曾留意身后之人眸光猝然变深。 “主子,为何不直接告诉她?” 风昱走进来替他收拾案几的茶壶杯盏,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岛主向来不喜旁人近身,这些杂事也是他自小做惯了的。 回想当初来到岛主身边,他才八岁,岛主那时也不过是个少年。 这么多年来,他却发现自己从来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如今告知她,依那丫头的性情必会拒绝!” 姬澈站起身来,走到轩窗旁静立。 眠花江犹如一块澄澈的碧玉,安静又美好。 杨花飘飞,春风骀荡。 他深吸了口气,脸上生出享受又愉悦的表情。 “那丫头有身不摧的筋骨,莫急……风昱,你且记住,欲速则不达!还未到最好的时机,无需做无用之事!” 风昱的表情严肃,拱手垂首道:“岛主,风昱记下了。” 又问:“不过,今日云三小姐的字一开始是金色,这后边又慢慢变成白色。风昱不明白,这究竟是何意?” 姬澈沉吟一番道,“她身怀苍灵之息,已毋庸置疑!可这抹神息强大又纯粹,不像是天生的,倒像是从外界输入她体内的。” “至于她是不是先圣后人,孤暂时还未得知。” “行了!孤今日乏了,不欲久待。你这守株待兔的笨法子,孤看也没得用处!就此作罢吧……” 风昱干笑了一声。 原来,那沧澜经卷可验苍灵之息。他们要寻之人既是先圣血脉,必定出身不凡,所以他才想出这样一个烂招,碰碰运气…… 云蘅走出去才发现,宴会已近高潮。 两个小家伙却已不在席位上了,一个侍女又来福了福道:“小郡主说要去暖阁玩儿,故遣奴婢留下,待小姐出来告知一声。” 暖阁……云蘅心头一动,挥退了侍女,她抬脚步向西暖阁。 “斗它,咬啊……” “攻它的腚……” 热火朝天的比拼正在进行,只不过是两只促织在争斗。 圆桌边围的密不透风,冯小公子已经伏在桌边全情投入喝彩加油,小郡主也想挤进去观斗,却被大侍女麦冬死死地拉着。 不得不说,这宴会中男多女少,这斗蟀之地更是男人的天下。 如她和郎永宁这样的贵女到来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可索性大家的注意力又迅速被那斗局吸引,无暇顾及其他。 不过这其中可不包括傅云堂。 彼时他正在在圆桌外含笑而立,他的身前坐着的便是李天赐。 李天赐双手握拳,面色十分紧张,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大瓷钵里的“金喉”。 这只“金喉”,云蘅认得,正是傅云堂费了七百两银子购来,用以拉拢李天赐的珍品。 如今这只金喉已在李天赐手中,代表着傅云堂的计策奏效了。 那头,傅云堂一见云蘅,愣了一瞬,转眼便恢复了平静。 云蘅则回以微笑,右手却慢慢地伸出,状似羞怯地抵住下颌,食指却微微地弯了弯,指向的正是冯南英的身影。 唇齿轻动,无声地说出一句话。 傅云堂认得出,云蘅说的是:户部,冯敬声。 傅云堂立即明白了云蘅的意思。 她是让他找机会与这位少年交好,想必这少年定是冯敬声之子。 冯敬声作为户部侍郎,正好主掌财经。 不得不说,云蘅和傅云堂都是极为聪明的人,这一番小动作不过发生在瞬间,互为示意,便已心照不宣。 云蘅微微颔首,便掉转眼光,不再看他。 恰在此时,一旁小郡主挣开麦冬,朝云蘅奔来,小脸红扑扑的,兴奋地手舞足蹈:“云姐姐,那是什么?好好玩儿的样子?” 云蘅正欲答她,却瞥见麦冬的眼中有些薄责,想是觉得云蘅将宁小郡主带到这乌烟瘴气之处,心中不满。 云蘅微微叹了口气,才道:“不过是两只虫子,相互撕扯咬拽,直至虫身四分五裂七零八落,我倒觉着这种游戏过于残忍了。” 郎永宁一听也蹙起眉头,“好可怕呀!亏那家伙还喊的那般起劲!”嘴巴嘟着向冯南英努了努,一脸不屑。 麦冬急忙凑上来劝道:“郡主,云小姐说得对,这里乌烟瘴气,都是男人待的地方,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您若是回去迟了,引得夫人担心,怕是下回再出来便没有这般容易了!” 郎永宁撅着小嘴,有些意犹未尽,“那……好吧!”云蘅也不欲久待,与冯南英招呼了一声,便要回去了。 彼时冯南英正瞧得起劲,见云蘅要走,连忙起身相送,直送到崇仪楼门口。丁全在门外侯了许久,见云蘅出来,连忙套车来接。 冯南英红着脸有些依依不舍道:“云妹妹,还有机会再见么?” 云蘅笑了笑,只道:“冯小公子,一切随缘。” 郎永宁嗤笑一声,故意搂着云蘅的胳膊,“云姐姐,我如今知道你是相府的小姐,那以后我可以常常寻你出来玩儿吗?” “当然可以。”云蘅笑着点点她的鼻尖,态度十分亲近。 是的,她亦有意与这位宁小郡主交好。 有些事,今生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前世,宁国公属朝中清流,直到后期他突然将郎永宁嫁给凌墨北,默许长子郎永清成为康王麾下的大将军,怎么看都像是投靠了康王凌墨北。 然而,凌墨北兵败,郎永宁自尽,郎永清战死,可宁国公竟然没有被牵连,国公府依然屹立不倒,最后居然还成了凌希烨所依仗的重臣。 宁国公仿佛一潭静水,而静水流深。 云蘅突然想起来,郎永宁的母亲,宁国公的夫人,似乎还是当年平夏的公主,听说原本是嫁给皇子的,却不知怎么看中了国公朗嵩,最后还是先皇下旨令其终成眷属,这在当时也传为一段佳话。 前世自己的被害,凌墨北的受诬,宁国公,平夏……这许许多多的事情看似毫无关联,但云蘅就是觉得这其中,有些诡秘的联系。 猜不透,摸不清,仿佛一团雾霾…… 她不甘心,想要报仇雪恨,也想弄清楚前世还来不及了解的真相! 可——想要去了解真相,就必须先走近秘密。 第七十七章 一定保护好他 云蘅坐上马车,不经意瞥见那熟悉的藏色身影正从楼梯上下来,与冯南英错身而过。 咕咚一声—— “哎哟喂,你是怎么走路哒?”冯南英揉着胳膊,没好气地叫道。 “抱歉抱歉,刚才在下脚崴了一下,撞到了这位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了!要不,我扶您去歇歇,再寻个大夫来瞧瞧!嗨,都怪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傅云堂满脸堆笑,又拱手道。 冯南英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他见对方态度十分诚恳,面色和缓了不少,“算啦算啦,我没什么大事,只是你下次走路要小心,若是碰到个姑娘或是老人家,磕伤了撞痛了怎么办?” “是是!公子宅心仁厚,在下实在汗颜啊!” 不得不说傅云堂扮演上这唯唯诺诺的小商人,十分肖似。 “行了行了,你去吧,我真的没事了!”冯南英大度地摆摆手, 傅云堂忙陪笑道:“不如这样吧,公子便给个机会让在下于舞雩台设席赔个罪?否则在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啊!” 冯南英有些诧异,“你也在舞雩台?” “是啊是啊,在下只是一介商贾,今日是陪友人一起来此,不想有缘邂逅阁下,不如交个朋友可好?”傅云堂落落大方,态度诚恳,冯南英也笑了起来,“那好吧,我也惯喜欢交结朋友哩……” “请!” “请——” 男人之间的友谊,有时来的就这么突然又奇怪…… 眼见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肩挨着肩,消失在廊阁深处…… 云蘅收回眼光,嘴角轻轻勾起,随即慢慢地放下车帘道,“走吧,回府。” …… 云蘅和云芷都出生在四月份,两人同岁,云蘅只比云芷早出生十日。 云老夫人早在年前便同杨氏商量好,要将这两个女儿的及笄礼定在四月十八。 大阳春,日子鲜丽,温暖宜人,是个吉祥的好日子。 彼时云老夫人还对杨氏耳提面命:“三丫头和四丫头一块儿办这及笄礼,自然比不上紫莹和兰蓉那时的大排场,可也不能过于俭省,该花费的须花费,切莫叫别人看笑话,虽说是庶女,可毕竟是我云家的血脉,咱们可不能叫外人戳脊梁骨,静淑,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云老夫人的意思,说的已经够明白了! 杨氏咬着唇回道:“媳妇明白。” 杨氏这回到时忙前忙后,看着颇为尽心,这年节前后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原本一切顺遂,可偏巧就遇到秦大成贪墨的事儿。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么多年以来,这秦大成的黑手将几个铺子里的银两几乎快掏空了,账面上却做的五谷丰登,皆大欢喜,叫人挑不出错儿来。 云洛成气得脸红脖子粗,愣是要将秦大成揪回来,活活打死为好。 可派去的人却扑了个空,连他婆子和瘸儿子都不见踪迹,候了几日还不见踪影,这才向府里回报。 云洛成意识到,秦大成竟然逃了? 杨氏一合府中存银,竟只有不足万两。如今华丽丽的相府其实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虽说暂时短不了府中吃穿用度,可若想再为及笄礼花费,购置一些好东西,便捉襟见肘的。 为此,云老夫人和云洛成许久都没有给过杨氏好脸子,只怪她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杨氏心知理亏,为了讨好云洛成,只得从自己的嫁妆中掏出几件兑了银子充到公中里,可那么一丁点也只是杯水车薪。 云蘅来给云老夫人请安,云老夫人不无愧疚地握着她的手道,“原本想替你和云芷的及笄礼办得热闹贵重一些,可是偏偏出了秦大成那个奸贼,你母亲她……她也确实没了办法!” 云蘅笑了笑,贴心地安抚道:“祖母,阿蘅不在意虚荣,只想快些长大,能为这个家尽些绵薄之力,让祖母安心放心,阿蘅就心满意足了!” 这几句话简直说到了云老夫人的心坎里,“好孩子,祖母没有白疼你一场!” 恰在这时,周嬷嬷递上两张红贴,“老夫人,这是及笄礼的物册和观礼邀请的名单,相爷说交给您过目。” 云老夫人伸手接过,正巧看见云蘅在身边,便笑道:“三丫头,你拿着瞧瞧,可有不合意的?” 云蘅恭敬地接过,“谢祖母。” 翻开一看,这两张烫金红版,第一块书了当日及笄所要用到的发笄、发簪和钗笄之类的首饰,还有各色礼服等,云蘅却并不感兴趣,又翻到第二块,上边却记载了礼宾名单。 一目十行地扫去,却在中间生生顿住,云蘅眼底流过一道暗光。 她居然也要来? 陪着云老夫人用过午膳,云蘅便告了退,转而领着玉梨去了玉笙院。 卿娘正在院中晒太阳,安嬷嬷将瓜果用热水捂着,生怕寒凉伤胃,伺候的十分周到。 “阿蘅,快来!”卿娘笑着朝云蘅招招手,红润的脸上有一种不知世事的少女风情。 云蘅心中生出一种欣慰,就这样护着卿娘,让她无忧快乐,也很好。 只是,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她究竟还能活多久? 安嬷嬷忙为云蘅搬来一张精致的矮塌,笑呵呵道:“卿夫人这几日精神头可好了,小少爷这几日动得也欢快。” 云蘅也扬起笑容,漆黑的眸底沾染了些许阳光,“阿娘,真的么?弟弟能动了?” 卿娘笑着点点头,“动了呢?今早他还撞了我一下,你弟弟可像你了,在娘胎里就有劲儿,又好动!不过长大了,若如阿蘅却这般懂事乖巧,为娘也就不嫌弃这小家伙了!”言语间流露着为母的喜悦幸福。 云蘅的鼻子有些发酸,她将头轻轻搁在卿娘稍稍突起的小腹上,闭上眼睛静静聆听。 “阿娘,阿蘅想听听弟弟的声音……” 这才是真正的新生啊…… 无论有多难,她一定会保护好他。 “阿娘,最近,卢姨娘来过了吗?”云蘅抬起头,眸光微微发冷。 卿娘道:“倒是没有从前来的那般勤快了!不过她前日倒是送来一件极好的狐皮小袄,说是给孩子备下的,我多了个心,便拿给安嬷嬷瞧了,却没瞧出什么问题?” 安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对针织女红十分在行,由她把关,应该不会错了。 可心头总是隐隐不安。 云蘅对安嬷嬷欠身道,“安嬷嬷,这旁人若是送来些什么,还请您多费心查验一番,阿蘅在此感激不胜。” 安嬷嬷连忙摆手,“小姐言重了!卢姨娘这狐袄的确没有什么问题,老奴都拆开验过,里头填充的也是上好的棉绒,况且这黑狐皮也十分柔软,待到小少爷会走路时,穿着御寒可是极好的!” “你说,这是黑狐皮?” 第七十八章 黑狐皮的秘密 云蘅捕捉住其中关键的一句话,“你说,这是黑狐皮?” “是啊!”安嬷嬷答道:“是黑狐狸,这蓟京紫狐裘白狐裘都常见,可老奴还甚少看见过这黑狐狸皮,摸着十分柔软厚实呢!” 云蘅的指尖几乎戳到手心中,眉眼低垂,却不让卿娘瞧见其中愤怒的神色。 “安嬷嬷,请将那狐袄拿来与我瞧瞧。” “哦哦,小姐稍等!”安嬷嬷从厢房里取出一个小匣子,匣子上还有吉祥童子抱锦鲤的图案,鲜活有趣,可见是用了心。 只是,不知这是真心,还是歹心。 安嬷嬷从匣子里取出一件十分漂亮的小狐袄递给云蘅,云蘅接了过来仔细瞧了瞧,果然像安嬷嬷说的,厚实柔暖,是件极好的衣裳。 卿娘也敛了笑容,神色有些紧张,手下意识地抚住肚子。 上一回的珍珠粉,云蘅曾让巫华查验过,虽说是上好的珍珠粉,可其性却是比一般的珍珠粉更要寒凉,卿娘的体质本就比旁人阴寒许多,多食极易血气两亏。孩子虽然能生下来,可极有可能是个先天不足体弱多疾的,到时别人只会责怪卿娘胎里供养不足,哪里能想到卢氏头上去。 当真是好计谋! 至于这黑狐皮,若是她没猜错的话—— 玉梨也好奇地问了一句:“小姐,这狐袄有问题吗?瞧着可是漂亮精致啊!” 云蘅冷淡地笑了笑,顺手操起案上的剪刀将黑狐皮从棉绒上剥开,又仔细地翻查这狐皮里边,果真在背心和腋下发现了几片暗色的印记。 因为狐皮是黑色的,这印记极不好查看,像是被打湿了一般,颜色只比四周深一些。 “咦?这是什么?”玉梨奇怪地问。 安嬷嬷也心生疑惑,她先前只着重检查是否有不干净的东西,倒是没有注意到狐皮这小块的印记。 云蘅冷笑了一声,“血迹!” “血?”血色从卿娘的脸上褪去,她下意识地揪住自己的前襟,云蘅却将她的手扳开,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掌心。 她的阿娘,从现在开始,必须要坚强起来了。 有些事有些人,还是要叫阿娘及早防范,脚步太过安逸,便会轻易地踏进最危险的泥潭。 “阿娘,不要害怕,你听我说——” 云蘅看着卿娘的眼睛,眼神坚定又果敢,“这黑狐之所以不常见,那是因为它们原生于南越的山林沼泽间,即使数量众多,当地人却不会轻易捕猎!阿娘知道原因吗?” 卿娘无助地摇头。 云蘅放柔声音慢慢道:“这世间有些事是很不公平的!白狐是生长在阆苑仙山的灵狐,是祥瑞!而这黑狐,凶悍狡猾,常食人兽,是祸患和不祥的的象征!南越土著人,只会在一种场合捕杀它们——” “那就是,献祭和祝祷!以巫祝之血,浸黑狐之身,来释放强大的巫能!” 她在前世的战场上,曾亲眼见过,南越巫祝,在旗杆上挂着黑狐皮,做法念咒,超度亡魂,接引怨灵。 因为好奇,她才对这黑狐有过打探和了解。 卿娘死死地盯着这狐袄,眼光有种奇异的变化,让云蘅有一刹那的陌生。 “阿蘅,你是说,这个黑狐皮已经被人用来做法了?” 云蘅点点头,“若我没猜错,这黑狐上的血,便是巫祝之血!他日一旦孩子穿在身上,时间久了本元之气被污,那么……”她终是不忍心在说下去。 “她们就会……害死我的孩儿?!”卿娘的脸上有慌有惧有恨有怒,隐隐还有些癫狂之色,她猛地站起来,朝外几步快走,“我……我要去找卢绣珍问个清楚!我和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加害我的孩子?” 安嬷嬷和玉梨连忙拦住卿娘,安嬷嬷转头问云蘅:“三小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云蘅点点头,只是这是南越的旧俗,寻常人是不会知晓的。 “那老奴要赶紧去禀告老夫人去!” “没有用的!阿娘,你莫要冲动!”云蘅道:“卢氏完全可以借口,她不清楚或是遭人欺骗,是好心办坏事……更有甚者会倒打一耙!因为谁也不能证明那血是巫祝之血,若是有人说是黑狐血沾染在上面,也说的通!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还是我们的猜测!” 云蘅迎向卿娘的泪目,“阿娘,还有一件事,上回卢氏送来珍珠粉亦不怀好意,那时我怕你忧惧,这才瞒了下来。” 安嬷嬷毕竟是老人了,已慢慢平静下来,也安抚卿娘:“卿夫人,三小姐说的对!就算咱们当面和她对质,她也会抵赖掉,不如都听三小姐吩咐吧!” 卿娘六神无主,忧惧不安地跌坐回塌上,口中喃喃:“我知道后宅从来不安生,这些年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可我从来不晓得会这样可怕,我……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杨氏,卢氏,云紫莹,云兰蓉都如狼似虎地盯着这里,当真是危机重重。 卢氏的手段是有几分高明。 一直以为最心怀嫉恨的人当是杨氏,哪里知晓会从脚边默无声息地窜出一条毒蛇来。 云蘅在卿娘的身前慢慢蹲了下来。 她将双手搁在她的膝头,那娇小的身影犹如依偎在卿娘的膝下,乖巧又顺从。 可是卿娘却明白,这个看似稚龄柔弱的女儿却是她强大的主心骨。 云蘅笑了笑:“阿娘,莫怕!有阿蘅在此,无人能伤害你!” “阿娘,你和嬷嬷下回见着卢氏,定要装作不知实情,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云蘅悄悄地凑近卿娘的耳畔,俏皮地说了一句:“阿蘅啊,定会给阿娘和弟弟好好出气!” 卿娘破涕为笑,抚着云蘅单薄的面颊,突然意识到,她的女儿还未及笄,却要有如此深沉的心思,老天是多么不公平? 忽而眼中泛涩,泪水却又要滚落出来,卿娘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将伤感和怜惜又压回心里。 稚子负重如此,她这个做母亲的是该变得坚强些。 云蘅又好生安抚了一番,直到卿娘心气平和下来,面色又渐渐恢复红润,她这才又回到清芜居。 刚进屋,芍药一脸喜色便给云蘅送来一封信,“三小姐,这是大少爷的信,门子刚送来的。” 玉梨瞧着一桌的点心,不由笑道:“奴婢瞧着大少爷对小姐可真好啊,这不又给您送来些邵阳的桂皮膏,麻酥卷,这些可都是您爱吃的呢!” “是你爱吃的吧?小馋猫!”云蘅笑骂了一句,却将手中的信拆开,信上寥寥数语,却是告知云蘅,皇上不日将把他调回京城督查院,定是能赶上她的及笄礼,又问及,云蘅想要何种礼物? 礼物? 云蘅的双眼盯着那两字想了许久,一个念头慢慢在脑子里成了形。 云蘅终于提起笔伏案写到:“吾兄厚爱,妹近来欲习弓射,长兄可否赠妹弱弓一把?拜谢!” 没错,她想要一把弓箭。 一把女人家用的弓箭! 第七十九章 急病缠身 云蘅病了,恰在及笄之前。 两天两夜裹着被子昏睡着,浑身一会儿冰凉似冰,一会儿滚烫似火。 卿娘来探望了一次,心疼地眼泪直掉,云蘅病得眼都睁不开,自然无力安抚她,只叫她赶紧回去,免得过了病气。 云老夫人着急来探过两回,却总也不见她大好,两天召了钱大夫三回来瞧。 这不,钱大夫把了许久的脉,捻着胡须直摇头道:“三小姐不过是伤了风,老朽前几日已开过温补的药剂,本当无大碍,怎么会病得这样严重呢?” “钱大夫,小姐做昨夜咳了一晚上,您到底瞧瞧是怎么回事啊?”玉梨满脸急色,见云蘅从塌上坐起身,连忙替她披上绸衣。 外头艳阳普照,春暖花开,可清芜居的闺房里还燃着炭炉,即便如此,云蘅还冻得直哆嗦。 她心中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手臂上的青气已经蔓延到了手肘。 姬澈说过,她会百病缠身,痛苦不堪。 而天枢经似乎成了她的罩门。 明知不能再修习,可每回修炼完天枢心法,她的身体深处便会隐隐升上一股暖流,让她的寒症有短暂的缓解。 可一旦练了,下一次发作就会更加严重。 “钱大夫,我已经好些了,许是身体弱了些,病情有所反复,不打紧!” 云蘅苍白的嘴唇却扯出一抹坚强的笑意,“还望钱大夫如是回禀祖母,不要让她老人家担心。” “小姐,你的身体明明没有好!”玉梨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钱大夫皱着眉头,心下也有些难办,“三小姐的身子是弱了些,这样吧,老朽再开个固本培元的方子,配着先前的药试试?” 云蘅微笑着点头致谢,又让芍药送钱大夫出去。 “玉梨扶我起来。” 玉梨苦着脸:“小姐,你还是歇着吧,明儿就是您和四小姐的及笄礼,您现在这副模样怕是明天连门都迈不出去呢!” 芍药刚进门便听见玉梨这般说,气得轻喝一声,“玉梨,你说什么呢?生怕小姐不够难受吗?” 玉梨一怔,连忙重重地拍着嘴,道:“奴婢这张没把门的嘴啊……” 芍药走到云蘅塌边关心地问:“小姐,可是要起来?奴婢帮您?” “算了……”云蘅轻轻摇头,肩头的发丝顺着她的动作滑了下来,将她苍白的侧颊将将掩住,因为病痛,一张小脸清瘦了许多,一双黝黑的大眼睛更显得深不见底。 “玉梨说的对,你们先出去,我想再歇歇。” “是。”芍药拉着玉梨出去,又贴心地拉下帘子,阖上房门。 云蘅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两腿盘起,手捏诀势,心中又暗暗默念着天枢心法,那股熟悉又诡异的暖流慢慢地流过全身…… 一个时辰之后,门嘎地一声打开。 “小姐,您,您怎么出来了!” 芍药闻言忙赶来一瞧,“小姐,您,您好了吗?” 云蘅的脸色比方才不知好了多少,连精神也与从前一般无二。 云蘅淡淡地嗯了一声。 玉梨大喜,“太好,真是老天保佑啊!” “是啊,我有些饿了,玉梨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玉梨领了命连忙去了灶房。 “芍药,你随我来!”云蘅只觉得这件事,唯有让芍药去办,才放心一些。 云蘅将今晨门子送来的盒子打开,里边有一张小巧又无比精致的玉弓,上面坠着粉色和蓝色的玛瑙珠子,漂亮极了。 “真好看!大少爷可真是有心啊!”芍药想摸却又不敢摸,只堪堪伸出手,却又不好意思地缩回去。 “芍药,这弓,碰不得。” 芍药呆了呆,不知云蘅这话里有什么意思,只觉得云蘅唇边那抹笑意有些古怪。 “有件事,我需要你替我办?我可以信任你吗……” 芍药心头一凛,连忙跪下:“芍药跟着小姐这么久,早已把三小姐当成自己唯一的主人,若他日有了二心,定叫我芍药从此不容于天地!” 云蘅将她托了起来,慢慢道:“这人世间的誓言,向来做不得数,不过我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 云蘅早已将芍药的身世打探清楚。 一个为了回报养父母的养育之恩,为了挽救性命垂危的弟弟,能将自己卖身为奴的女子,应当不同于世间两面三刀的恶俗女子。 这一回,权当对芍药的考验吧。 “你附耳过来,我来和你细说……” 当听完云蘅的吩咐,芍药目瞪口呆。 “怎么?怕了?”云蘅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不不——”芍药头连忙摇头,“只是,小姐,如此恐怕您会有危险?” 危险?还有比此时此刻此境更危险的吗? “无事!不用担心我!”云蘅笑了笑,“你定要办得周全。” 芍药重重地点头,“小姐放心。” 因明日便是及笄礼。虽说是庶女,可毕竟的相府的小姐,这规矩可是半点都马虎不得。 关乎的都是云相的颜面。 自从云兰蓉被采花贼采花的事情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后,相府便接二连三地起了波澜,云紫莹又在浮曲宴上出了大洋相,以至身价暴跌,再到相府管家私吞府银,聚敛钱财,最后被撵出去……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过发生在这半年间,却让云洛成前半生辛苦积累的家声受到极大的损害。 就连在朝堂上,他也不好过,有些人明朝暗讽,暗示他治家不严,就连皇上也曾有过玩笑之语:“云卿,你府上的水深着呐,哈哈……” 这一回,云洛成有意延请贵宾,想借着府上女儿及笄的契机重振家声。 他要让观礼之人都看到,他云家还是个极重规矩的门第。 所以,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傍晚,云老夫人派来的教习嬷嬷来到清芜居,为云蘅讲解及笄的流程,足足讲了两个时辰,等讲完了,教习嬷嬷的口中都冒青烟了。 按理来说,这么多繁缛的礼节,该提前好几天便要为笄者传授才是,可云三小姐连着病了几天,直到今日才有好转。 现在才教习,哪里能来的及啊! 再看这安安静静跽坐在席上的小姑娘,虽容颜绝美,却面色苍白无言无语,嬷嬷心中悬着,这许多规矩,她能记得住吗? “三小姐,老身方才所说的,您可记住了?” 云蘅点点头,又浅浅一笑:“嬷嬷不信?”于是将教习嬷嬷所言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出来。 教习嬷嬷睁大了双眼,赞道:“三小姐,真乃蕙质兰心!” 前世及笄礼,她学了三天三夜,不知挨了多少手板儿,可为了能早日嫁人,她也是拼尽全力,怎么会记不住呢? 云蘅也不应那嬷嬷,只眼眸低垂,唇边挂着浅淡的笑容。 任这教习嬷嬷怎么看,这位三小姐一身气度非凡,压根不似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反而像一位身份尊贵教养得体的大家嫡女。 第八十章 做他的弟子还是药引? 夜半,无人。 铜炉里的香烛似乎已燃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云蘅不再习惯黑暗,没有尽头的黑夜会让她想起前世临终时那个可怕的森然的雨夜。 胸口的暖气似乎在纷散,那股折磨人的阴寒,从指间开始一点点地又爬了进来。 连呼吸都是一种折磨,吸进身体的都是彻骨的凉意。 好冷…… 还有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届时便会有仆妇嬷嬷来服侍她洗漱更衣,直至完成今天所有的仪式。 她不能失态。 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完成。 云蘅重重地喘着气,捂着胸口,勉力爬了起来。 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浑身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啮一般,若是心志不坚之人此刻巴不得死了才好。 饮鸩止渴…… 云蘅使出最大的力气坐直身体,双手哆嗦着捏起一个诀,阖上双眼默念着天枢心法…… 噗—— 心头猛地剧痛,一股鲜血喷射出来,身体紧接着一软,便倒在床榻上。 “难不成,你是想找死么?”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房里,显得无比突兀。 云蘅双眼模糊,却不知怎么的,居然望得清楚来人。 “是……你?” “孤搬到你这园子隔壁住,今夜不过是闲着,探一探新邻,谁知就遇到你在这自寻死路?”姬澈有些纳闷,他不是嘲讽,而是真的感到奇怪。 “你搬到,宸王府了……” “嗯……” “那件大氅在我的箱子里,你走的时候将它带走,我还给你了……” 这是一场诡异又奇异的对话。 一个突兀出现的人,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在不合时宜地闲话着家常…… 云蘅突然想笑,可实际上却只发出几声闷咳,鲜血顺着她的嘴角,一缕缕蜿蜒出来。 她的浑身没有半点气力,生命流逝的感觉在此刻愈发清晰。 是将死了么? 她真的不甘心啊! 两世的云蘅,原来都是一场笑话。 “姬澈……我,是不是快死了?” “嗯,你活不到天亮。” 姬澈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很认真地告诉她,“孤记得和你说过多次,天枢经练不得,何以你仍是如此不管不顾?难道,你不信孤……” 云蘅艰难地撇了撇嘴,却不知该怎么说? 想要活着,达成所愿,哪怕是一根注定沉溺的稻草,她也得好好抓住。 “嗯……你可以走了!”她已下了逐客令,这般半夜三更探人闺房,怎么都不像姬澈这样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可他偏偏这样做了,而且毫不尴尬,甚至还一派落落大方。 姬澈站起身来,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走到她的跟前,然后坐在她的床榻边,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又将枕头垫在她的背后。 距离很近,却毫无暧昧。 云蘅死死地盯着他的脸,那样俊隽的一张脸,眉间藏雪,眸光渺远,唇角的那抹笑容是凉薄的,优美至极,却没有任何温度。 姬澈用大拇指轻轻拭去她唇角的血迹,又替她理了理汗黏黏的乱发,像这个世上最温柔的男子,说出的话却近乎残忍: “你,有什么遗言么?” 云蘅笑了笑:“没有,我的愿望,只有我自己才能实现。” 姬澈语声轻柔,似那缓缓流动的清泉,在夜色中与清风共鸣,“乖女孩,你难道不想活着么?” 云蘅慢慢抬眼,与那双明澈的眼睛对视,许久,她才哑着嗓子问:“你是让我问第二个问题吗?” 姬澈含笑点头,“说罢,孤,怜惜你,允你机会……” ……我可怜你,给你一次机会! 怜悯她?云蘅丝毫不觉得,反而觉得眼前这男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刺眼。 她自嘲地笑了笑。 无论如何,她要坚定地活着! “怎样才能活下去?” “于你,我该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活下去?” “聪明的丫头,有孤在,你不会死!”姬澈的笑容更深了,“不过,你要做孤的……弟子……” 弟子,这种说法不知道对否? 按姬澈自己的理解,应该是他的药引子才对! 不过,风昱曾劝他:“岛主,您若是说找她做药引,那丫头会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做孤的弟子,全心全意地相信孤,你可愿意?” 云蘅十分奇怪地瞪着他,做他的弟子? 能让流丽瑜王臣服,甘愿为之鞍前马后唯命是从,这样的姬澈必定不是世间凡人! 他地位尊贵,武能奇高,做他的弟子?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简直像是天上砸下来的馅饼! “那……我要做什么?”云蘅的心中升起戒备,“你想让我做什么?” 姬澈看似很坦诚,“做一个弟子该做的事……” “比如跟着孤学尽天下武学……” 平静的口气,却说着一个狂妄的事实,云蘅对此并不怀疑! “还有,替孤跑跑腿,端端茶,递递水,伺候好孤……”一切以风昱为参照就对了!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姬澈肯定地点点头。 “为何会选我?”姬澈于她,越是想逃离,就越是离得越近! “孤觉得你最为合适!”或许,这天下唯她一人,可以助他…… 云蘅沉吟一番,方抬头答道:“若不答应你,我就会死?” 姬澈一挑眉,那表情仿佛说,那是当然! 云蘅长吁一口气,“我,答应你!” 姬澈弯唇一笑,仿佛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他突然伸出手,贴近她的面,淡淡的紫光从那如玉的掌心散发出来,一缕一缕,不快不慢地渗入她的眉心。 那种温暖又舒适的感觉,让她整个人似乎飘了起来。紫色的苍灵之息融进她的血脉,慢慢游走,温融又和气,将所有她练天枢经所产生郁气都一一抹平,它如海,浩瀚又包容,涤荡尘埃,让她的身体仿若新生…… 渐渐的,疼痛,寒冷一起远离。云蘅似乎陷入一团雾气中,安详又朦胧,困倦无法抑制地袭上心头。 姬澈收回掌,将面色恢复如常却陷入昏睡的云蘅轻轻接住,又放到在床榻之上。 他并没有离开,却静静地俯看了她一番。 “丫头,你会活着,孤答应你了,就不会食言。” “不过,若是孤有一天寂灭,你也得随着孤去了……” 云蘅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般舒服了,前世她长年征战,今生她心思沉重,从来没有过这般的酣眠。 托某人的福气,她第一次睡得昏天暗地,毫无警惕,直到玉梨一边推着她,一边大呼小叫:“小姐,小姐,该醒醒了,人都在外间候着了……” 云蘅揉着惺忪的眼,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眼,有一个短暂的瞬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小姐,你睡得好沉啊!” 云蘅极快地坐起来,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是了,他早该回去了! 第八十一章 重要的及笄礼(1) 在瀛洲大陆上,男儿及冠,女儿及笄,都是人生中的大事。 某种程度上,及笄仪式的隆重程度代表着父母对女儿的重视程度,也意味着一个女子的价值。 云洛成因为自己的心思和目的,倒是将这次的及笄礼看的十分重要,邀请了不少参礼的嘉宾。 当然,还有不少人却是主动要求前来观礼,比如康王殿下,端王殿下,和武安公主凌采儿…… 再比如冯家小公子冯南英,和宁小郡主…… 门口人流不息,宾客攒动,好不热闹。 这样的礼宾阵容堪比大家嫡女的及笄礼。 云兰蓉看着这满眼的辉煌盛景,心中更加嫉妒,手中的丝绢几乎被她绞破,她脸色阴沉嘴里恨恨自语:“凭什么……” 自从云兰蓉中毒痊愈后,便被杨氏按捺着在掬芳院休养了大半个月,心中却一直憋着一股闷气。 前几日听说云蘅重病,她还幸灾乐祸拍手称快,哪里知道云蘅似有神灵护佑,如今出来不仅没有半点病容,反而更加地清艳逼人。 彼时,云蘅和云芷都已沐浴好,换上采衣采履,安坐在东房内等候,大堂内乐声已经奏响。 “三姐姐,我,我有些发怵……”云芷拉了拉云蘅的袖子。 云蘅瞥了她一眼,因着卢氏的关系,她对云芷也冷淡了许多,这时扯了扯唇角:“听赞者吩咐就是了。” 所谓赞者,便是帮助笄者完成仪式的人,需德才学品兼优的同辈人担任。 这赞者名叫顾丹娘,是云老夫人娘家的嫡出小姐,如今正是明若轩的学生,礼仪教养都是非出众。 云老夫人专门写信给自己弟弟,才将这位顾小姐请了过来。 正说着,顾丹娘已经含笑走了进来,手里还托着一个朱红色的托盘,里头呈放着发笄,发簪和笄钗等行礼所需的物品。 “两位妹妹有礼了,我是丹娘。” 云蘅和云芷连忙行礼:“姐姐安好。” 顾丹娘笑着点点头,“妹妹们且安心,这仪式虽然步骤不少,可都是按部就班地来,丹娘和嬷嬷都在身边陪着,错不了。” 云芷一听,心中安定不少。 云蘅也微微地笑了笑,并不多言。顾丹娘朝着云蘅多瞧了几眼,心中不由惊叹:这姑娘容颜绝俗,气质清冷,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高华的气度,实在出色的很。 听说这云家的舅姥姥对这位三小姐也十分照拂,顾丹娘心中渐渐也生出一丝结交之意,于是在东房候着的时候,顾丹娘便寻着话题和云蘅聊天。 “妹妹可有西席?” 云蘅摇头:“不曾,只学过些百家姓,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 顾丹娘摇摇头,有些惋惜之色,“妹妹如此品貌,为何不多添些才学?妹妹可知明若轩?” “自然知道,明若轩是京城皇家女子书院,据说前三甲便能直升阆苑。” 当年云紫莹便是明若轩的第二名,最后和魁首武英公主凌绯儿一起考进了阆苑。 “妹妹可想过,及笄以后,便有资格去太学馆领取明若轩的考帖了?” “考帖?” 顾丹娘见云蘅有些懵懂,便耐心解释道:“是啊!这京中明若轩和麒华堂是当年开国先祖亲自下召开设的皇家书院,明若轩是女子书院,而麒华堂则是男子学堂。自先祖在位时便定下一条规矩,书院对外招生,不问身份不问等级,只问考核的成果。” 虽然比不上阆苑仙山的地位,可是只要是明麒两院出身,其身价便会高出不少,所以不少人拼破了头想要进学。 不过这考核并不简单,许多人都趁兴而来,败兴而归。 这其中也包括了凌采儿和云兰蓉。 顾丹娘正想再说,却听见房外乐声已停,鼓角声响起,正预示着开礼。 云洛成领着杨氏、卿娘和卢娘等焚香祷告,叩天拜地。众宾客纷纷呈上自己的福礼,案几上琳琅如山。 顾丹娘先走出来,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云蘅和云芷走到堂中心,向周围的观礼宾客行揖礼,接着跪坐在席上,立即有下人上来为两人散了发。 凌墨北坐在观礼席上,眼光却没有半刻离开过那个清美的身影,那一头黑缎子一般的长发,仿佛能将所有的光线都吸进去。 他不禁想着:方才,她行礼时,有瞧见我么? 一时间患得患失,有些惆怅。 唱礼声起,顾丹娘便执起盘中玉梳,分别为云蘅和云芷梳发,再将玉梳放在席子南侧。 此时正宾登场。 所谓正宾是整场及笄礼最重要的人了,须有德有才有福的女性长辈方能胜任。 云紫莹和云兰蓉行及笄礼时,担任正宾的是靖妃。 而这一回请来的,却是宁国公的夫人,当年的平夏七公主,也就是郎永宁的母亲,白楚袖。 论身份地位德才涵养,国公夫人都是贵妇人之中的翘楚!寻常人可请不动她! 可这位国公夫人却是不请自来。 须知宁国公郎嵩和云洛成在朝堂上有些不对付,颇有些文人相轻的意思,私下里更少往来。 可为何白楚袖会成了正宾呢?这当中宁小郡主郎永宁当然是起了极大的作用! 几日前…… “宁儿你是说云三小姐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郎永宁道:“正是正是!那凶神恶煞的人要宁儿带走,是云姐姐将他拦下的……” “……你想让我去做她的正宾?” 郎永宁忙不迭点头,“母亲,云姐姐可好了,人又漂亮又聪明,宁儿可喜欢她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郎永宁都不厌其烦说着云蘅这般那般,最后连白楚袖都有些好奇了! 当然她也有为国公府的打算,这才主动地向云府请了这差事。 云老夫人当然高兴地合不拢嘴啊,国公府和相府若能因此破冰,那真是皆大欢喜。 此时,白楚袖向云蘅走去,眼中精光闪烁。 果然是个美丽的小姑娘,难得的是气度十分沉着。 可惜,到底是个庶出的,否则她倒可以给自己的儿子郎永清相看相看。 国公夫人作为正宾,于东阶下盥洗手,拭干,云蘅则转向东正坐,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国公夫人走到云蘅和云芷跟前,高声吟颂祝辞: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颂毕,国公夫人跪坐在她二人身后,自云蘅起,为她梳头加笄,接着由顾丹娘搀扶着回到东房,换过一身素衣襦裙。 出房门,向云洛成并杨氏行拜礼,之后再回到堂中正坐,国公夫人再洗手,复位,从有司哪里取来发钗,走到云蘅身后为她簪上发钗,云蘅再回东房,更换了一套深红镶鹤纹的曲裾深衣。 如此再三,最后由国公夫人为她戴上钗冠。 至此,云蘅娉婷玉立,朝着众宾客行礼。 一身华贵的深衣将她的身形勾勒地窈窕优美,墨发束成秀美的明月髻,露出洁白莹润的脸庞,那双黑眸犹如神秘的墨玉,闪耀着动人的光泽。 第八十二章 重要的及笄礼(2) 礼将成,唯剩最后两项:受“字”和赠“绣” 瀛洲大陆有个规矩,女子成人后须有“字”。比如云紫莹其字为“仙玉”,云兰蓉的字为“明珈”。 笄者之“字”当为“教仪”所赠。而这“教仪”,便是笄者亲自在众宾中挑选能对自己起到教导之责的人。 所谓选“字”,便是选“教仪”。 一般女子为了避嫌,大多会挑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但求结个缘分。 或者是自家的亲眷。 还可以遵照父母吩咐,挑选一位可以拉拢和攀附的对象。 当然,若谁不想成为教仪的备选,那么便不要赠送福礼。 一旦赠了福礼,那么被选中者则不可推辞。 这是整个瀛洲大陆都有的规矩。 “三姐……”云芷轻轻扯了一下云蘅的宽袖,小声问:“我该怎么选?” 云芷一身绛紫深衣镂蝶纹暗花,亦显得美丽雅致。 只是一张小脸总是怯怯的,瞧着人多便低垂着头,盯着裙裾中露出的脚尖。此时更是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云蘅与她并立堂侧,只待唱诵完毕,便要上去选“字”了。 “卢姨娘之前没告诉你该选谁?” 云蘅见她怯怯弱弱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卢氏那些阴诡的手段,云芷或许是不知的。 不知者无罪…… 云蘅覆上她凉凉的手背,放柔声音道:“莫慌,这不过是走程序,姨娘之前和你怎么招呼的,你便怎么做吧!” 卢氏那般精明的人,定已为云芷做好打算了。 “我娘让我选吏部尚书的二夫人为教仪……”云芷小声说。 云蘅点点头,“不错啊,听说这位二夫人田氏号称京城第一绣,绣工十分了得!你若拜她为教仪,不正投你所好?” 云蘅没有说出口的是,这田氏的兄长,正是卢氏弟弟的上官,也是卢氏从前的同乡旧识。 要问云蘅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这还得扯出前世的一桩公案…… 云芷眉间淡淡哀愁:“可我不想……” 云蘅问:“那你想选谁?” 云芷的脸上飞上一朵红云,贝齿轻咬下唇,有些羞涩,又有些无奈。 云蘅的心一沉,她几乎猜到了云芷的答案。 “四妹,你想选的是……大哥?” 云青桓! 云芷猛地抬眼,眼中有惊慌有无措,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她想了想,重重一点头,“是!我想选大哥!” 巧了! 云蘅心中属意之人,也是大哥云青桓! 云蘅皱起眉心,心湖掀起波澜,她和云芷虽都想选云青桓,可初衷完全不同。 她是因为不愿和不想干的人,太过深交,更不想选家中两个心思歹毒的嫡姐,才想借云青桓之名过这一关。 但是—— 云芷不同。 三番四次的留意观察,云蘅心中的猜想和怀疑,越来越明晰。 不知何时,家中最羞怯最懦弱的四妹,居然起了最胆大最疯狂的心思。 他们可是亲兄妹…… 云蘅只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四妹,对不起,我也……” 门口处一阵纷纷声响,“三姐,你说什么?” 正宾的颂辞刚落下尾音,云洛成疾步迎向大门,神色兴奋又急切,连声吩咐,“快,快!落座,落上座!有贵客驾临!” 众宾客引颈而望。 大门被拉到边,一人施施然走了进来。 银色广袖长衫,腰间只束同色长带。 眉间若有千年苍雪,眼眸如含万年星辰,可唇边却含着清风明月般淡雅的笑意。 只一眼,便能叫人转不过眼睛。 他步步走来,容色清隽至极,身姿人间至雅。 那不是姬澈,又是谁? 他身后仍旧跟着那位雷打不变的小跟班儿风昱。 “瑜王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云洛成连忙走近拱手道。 姬澈面容温切,一径笑着:“右相多礼。不用远迎,孤便住在你相府隔壁,出了门子绕个弯儿便到了!” 云洛成当真吃惊至极,“瑜王殿下,您……您已搬来了?” 一听“瑜王”二字,风昱的唇角就不自觉地抽了抽。 主子看戏已经不过瘾了,这是演戏演上瘾了? “是啊,孤一早起来便听到这里敲锣打鼓的,甚至热闹!孤向来最喜热闹,这不,不请自来了,相爷不会见怪吧?” “哪里哪里?瑜王驾到,蓬荜生辉,小女的及笄礼也更添福气啊!” 皇帝的心思他们做老臣的怎么会不知晓?云洛成原打算等这位大人物搬到隔壁,他再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好套套近乎,哪曾想这位殿下不声不响地就搬来了? 不仅搬来了,还主动上门了! 康王和端王见此情形,自然也要来彼此寒暄一番,其余下臣携妻眷不免也要来行礼,这一来二去,半柱香的时间就快要过了。 云蘅冷眼旁观,姬澈受着众人之礼,面上笑意满满,态度亲和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他来做甚?” 姬澈被云洛成迎上主位,一双凤眸若有若无地瞥向云蘅的方向。 路过香案时,姬澈却顿住脚步,“既然是令千金的及笄礼,那孤怎好空手?” 说罢手中出现一个玉环,漫不经心地搁在云蘅的福案上。 那玉环只用一根银白链子穿着,没有匣子也没有裱袋,就这样空落落地放在许多福礼中间,显得寒碜的很。 众人有些纳闷,这位瑜王殿下知不知道这赠送福礼有何意义? 这礼……好像轻慢随意的很呐…… 连云洛成也认为这是姬澈随意拿来应付的。 不过,这位流丽的皇子能出席自家庶女的及笄礼,他就受宠若惊了,哪敢想其他的…… 云蘅远远地瞧见那枚玉环,心头猛地一震,面露不可思议。 这家伙…… 她眼神好瞧得清楚,那玉环不正是她拿去卖了千两白银的……玉棋子? 当时为了掩人耳目,不节外生枝,她还特意在玉棋子中间戳出一个孔来,于是便成了这形状怪异的玉环。 这玉环,怎么到了他的手上? 她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吗? 云蘅内心涌出一股子冷气,一双眼瞳猝然变深,直直地瞪着主位之上的姬澈。 姬澈似乎也感受到什么,目光穿越了众人直接迎向她。 不咄咄逼人,也不躲闪回避,平平静静,甚至还含着似笑意。 在某个时刻,他那若有星光闪烁的眼睛居然还眨了眨,又望了望福案上的玉环。 云蘅明白他要说什么。 心中的冷气突然变成了一团热火。 这人凭什么做他的主?! 最后一项仪式开始。 云蘅来到福案前,每一件福礼上都标记着主人的名字,只要选到哪一件,那么其赠送者就成为云蘅的教仪。 参礼的宾客眼光都聚集在堂中那沉静又美丽的身影上。 此时凌墨北心中隐隐期待着,他亦精心挑选了一株珍奇的红珊瑚,不知她合意否? 云蘅的眼光慢慢地逡巡过这些福礼,似乎在用心挑选,偏偏对离她最近的玉环视而不见。 第八十三章 姬澈的恶趣味 云蘅很清楚,姬澈放下这块玉环,就是要让她来选。 教仪虽非师父,可却有师父之责。大多数人并不在意,所谓教仪究竟能教什么,看中的不过是这层关系而已。 然而姬澈的意图很明显,他是想将她这个弟子给落“实”了! 云蘅百思不得其解,姬澈究竟为何会这般想收她为弟子? 她身上究竟有什么是吸引这位神秘的大人物呢? 只是,她确实允诺过他……以活着为代价,答应过! 云蘅的手刚刚触到云青桓的弓匣,便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云芷那一刻脸色苍白。 然而,云蘅的手指还是缓缓地滑了下来,顺着指尖她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了那枚玉环上。 ……上边有个字? 准确来说是个符号?云蘅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天枢经另一半所记载的神秘字符。她虽然不认识,可全都死记硬背了下来。 福至心灵—— 云蘅极快地将玉环翻了个个儿,后面竟有四个小字: 潜心内视。 这……这是对这个字符的解释!? 这些神秘的文字后面,藏着什么? 神奥的武功绝学?能救她性命的修行心法? 既然姬澈处心积虑地将这几个字刻在上边,定是对她十分重要的! ……“只有孤能救你性命!” “想活着,要做孤的弟子”…… 终于,云蘅拿起了那块玉环。 参礼的宾客中顿时发出窃窃私语,谁都明白云蘅的这一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凌墨北心头微微苦涩,凌采儿却冷冷嗤笑一声。 “这……”云洛成微微皱眉,有些尴尬也有些无奈,心中暗觉这云蘅实在胆大妄为。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主位上那人——端看这流丽瑜王的态度了。 云蘅将玉环攥在手中摩挲,却低着头面无表情。照理来说此刻该由正宾国公夫人宣布教仪人选了。 可国公夫人也不知还怎么办才好,难不成真让这堂堂流丽皇子做区区一个相府庶女的教仪? 云洛成为难地凑近姬澈问道,“瑜王殿下……按规矩小女拿了您的玉环,您就是小女的教仪了,您看……” 姬澈的笑容极浅,凤眸却仿佛散发着琉璃般的光彩。 “不……” 云洛成心中暗暗抱怨:若不愿为何要赠福礼? 云蘅却没有半点反应,风昱暗暗瞧了姬澈一眼:主子还真是恶趣味。 “不……无不可!” 咦?云洛成愣了一瞬,转而大喜!能和流丽瑜王攀上关系,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国公夫人的脸上也有一丝不置信,直到云洛成清清嗓门,刻意掩饰自己的得意,“国公夫人,该宣啦!” 国公夫人忙颂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尔之教仪,瑜王殿下矣!” 凌墨北不受控制地站起来,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突兀的动作没有引起更多的注意,因为绝大多数人都被这个消息镇住了! 尊贵无匹的流丽瑜王殿下,竟然成了一个区区庶女的教仪?在场多少人,尤其是那些贵女们心里泛滥着羡慕嫉妒恨! 有心人联想到浮曲宴上,瑜王殿下和这云家三女也有过别样交集。难道这是云相的某种策略? 一旁坐着的云青桓,心中也充满了浓浓的疑惑。 众人心中正猜测纷纷,可正主儿却一脸麻木地垂袖而立。 礼未竞,云蘅只能负手立在那里。 国公夫人按照流程,向姬澈行一礼道:“请瑜王为云家蘅娘赐字!” 姬澈坐着那里,姿态悠闲,一只手慢慢地敲击这椅子扶手,慢慢道,“如草之兰,如玉之瑾,匪曰薰雕,成此芳绚。孤的福礼,便是她的字——瑾绚!” 瑾绚! 最灵澈的美玉! 这样一个“字”,芳华尽绽,期许甚深,竟出自瑜王之口。 国公夫人依礼高声颂:“云家蘅娘得教仪赐字‘瑾绚’!” 云蘅向姬澈的方向拜了三拜,至此赐字礼成。 云蘅心中隐隐松了口气。接下来云芷果真选了云青桓为教仪,云青桓欣然答应并赐字“成筠”。 最后,云蘅和云芷双双向父母长辈“献绣”,亦表女儿家宜室宜家之能。 云蘅献给云洛成和杨氏的不提,增给云老夫人和卿娘的分别是紫檀菱锦抹额和黛色素软缎坎肩。 她向来不善女红,只图个实用罢了。 云芷则不同,赠予长者的都是香囊。依据对方身份不同各有设计,别具匠心,绣工不凡。且各个精致唯美,分别以金镂花嵌松石翡翠片琉璃珠点缀其上,十分亮眼。 特别是赠送给卢氏的香囊,还散发着幽香,十分好闻。 这样的好女红引得周围一些贵妇人啧啧赞叹,倒对这个默默无闻的云家四女刮目相看。 及笄礼毕,众宾入筵席。 云洛成忙不迭地相请姬澈,“瑜王殿下,请入内饮一杯水酒吧!” 姬澈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笑道:“云相无需客气,孤今日收了个云相千金为弟子,心中甚喜!不过这酒水就免了……今早听贵府花炮声醒地甚早,孤现在要回质子府补个回笼觉先……”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在意地伸了个浅浅的懒腰。 敢情瑜王殿下过府,是因为被相府花炮吵醒的? 云洛成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姬澈也并没有多理会他,抬脚便走。 风昱连忙跟上,不过他极快地在云洛成面前嘱咐了一句:“教仪先行,贵府千金不相送么?” “哦哦,是是……” 云洛成赶忙应下,转过身搜寻云蘅的身影,正巧云蘅欲去东堂更下礼服,就听见云洛成叫道:“阿蘅!” 云蘅走到云洛成跟前。“还不去送送殿下!” 云蘅只得默默应下,跟在姬澈身后。从大堂到大门不过短短的距离,不多一会儿便送到门口。 云蘅驻足,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话,“教仪大人,阿蘅送到此,您好走!” 姬澈没有回头却淡淡问道,“你,好似不愿做孤的弟子?” 云蘅想笑又笑不出来,他难道忘记那夜,是谁以她的性命为要挟,迫她答应成为他的弟子吗? 她干脆说道:“姬澈,我既答应做你的弟子,便不会反悔,至于愿不愿意,已无甚干系!” “那好……今夜到孤的质子府来……” 云蘅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为何?” “你方才不是说,会心甘情愿做弟子……服侍孤的么?那就从今夜开始吧!”姬澈边走边说,“让孤想想,能教你什么呢?你如此废柴,还真伤脑筋呢……” “你——” 风昱偷笑,岛主还真是恶趣味啊! 第八十四章 人至贱则无敌 云蘅回到清芜居更换了一件常服,领着玉梨正要去西厅筵席——依礼她和云芷此时该去向众宾客拜谢。 刚入湖岸回廊,迎面便遇到一人。那人身姿娉婷婀娜,身着月白色软烟罗百褶裙,腰间却挂着水红色的络子。红白相间显得格外清纯娇美。 云紫莹的怀里还抱着那只她最喜爱的小灵狐,一见到云蘅便展开笑颜,“妹妹,我今日来迟了,此番特来道贺!” 云蘅一双深眸微闪,也勾了勾唇道:“哪里!该是阿蘅向姐姐道贺才是,听说姐姐被征为明若轩的夫子了!” 云紫莹的眉眼间尽是得意,“哪里,不过是皇后娘娘谬赏罢了!” 她如今是明若轩书轩的夫子,其身份又比一般的世家贵女高出许多。总算一雪浮曲宴之耻,怎么不叫她大快人心! 云蘅笑着盯着云紫莹的脸,上一世她也成了明若轩的夫子,最后居然登上轩主之位,成了天下女子的表率,风光无限! 这一世,可未必了吧! 云蘅注意到云紫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紫衣男子,腰间别着一把古朴的宝剑,相貌虽俊美却颇显沉戾,那一双鹰眼直勾勾地望着云蘅。 云蘅浑身警觉起来,云紫莹见状眉梢轻挑,笑笑道:“三妹,那位是我的小师弟名唤陈崖,这些日子来蓟京有事,顺便来探望我。”又顿了顿,“不若我为你引荐他?”未待云蘅回答便已唤道:“师弟,你来!” 陈崖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便是那笑容也十分的沉冷。 “这是我三妹云蘅,方才你应是见过了。三妹,这是我小师弟陈崖。”陈崖盯着云蘅,莫名地欺上一步,冷笑一声:“果然骨肉魅惑!” 云蘅冷冷地盯着他,她能感觉这个男人对她有敌意,可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光是他方才那句话已经十分不敬了,可云紫莹却依旧面若春风,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云蘅却道:“阁下之口腥气冲天,不忍卒闻。” 陈崖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云紫莹,又阴笑道:“好一副伶牙俐齿啊!” 云蘅白了他一眼,权当听到狗叫了一声,也懒得再应他,只对云紫莹道一声:“大姐,我先走了,你和你的……师弟先逛着吧!” 云紫莹却不说话,笑容古怪的很,云蘅正欲抬脚离开,却被一只手臂阻拦了下来,“云家小姐,在下想和你多聊一聊,不知可否奉陪?” “放肆!”玉梨横过身去,想要挡住陈崖,却见陈崖右手一挥,在玉梨脑后一点,玉梨便倒在地上。 云蘅的脸上渐渐罩上一层寒霜,且越来越浓烈。 这陈崖不怀好意的脸色已经暴露无遗,此地正是花园假山的拐角处,少有人来去,来宾大多都已聚集在西厅。 “三妹,小师弟孩童心性,似乎和你很聊得来,不若你就陪陈师弟先逛逛吧,姐姐便不在这儿妨碍你们了。”云紫莹似乎完全忽略云蘅越来越冷的脸色,自顾自地捂嘴巧笑,显得极为诡异。说罢云紫莹一脸快意地抬脚离去。 云紫莹是故意的!想在她及笄之日叫她难堪? “听说,云家三小姐一身媚骨,皮肉生香,在坊间还有个红莲美人的美名!不知陈崖是否可以……”这个男人明明极冷却说着淫邪秽乱的语词,边说还便将脑袋凑向云蘅的颈项。 云蘅一直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瞧着他的动作,她左手微张,一股微小的气流盘旋在她的掌心,若是仔细去看,那股气流隐约透着紫色。 突然——她以掌作刀狠狠劈向他的侧脸,掌风凌厉似剑气,削断了陈崖的一绺鬓发,也叫他惊觉地跳开,饶是如此,他的右脸却也被她的掌风劈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云蘅心中有些吃惊,原以为这陈崖是云紫莹有意找来羞辱她的,可如此看来这人居然有些真本事,竟然能避过这咫尺一掌。而陈崖心中更是惊诧不已,这女人居然有内气?! 那日,他在公主府偷偷听见云师姐在和方师姐说话,云师姐言语中委屈异常,细听之后才得知她在家中常被那阴险狡诈的庶妹欺负,可云师姐生性善良柔弱,便一直逆来顺受郁郁寡欢。 从进阆苑第一眼见到她,他就喜欢上这个倾国倾城又温柔可亲的师姐,听闻她受屈如此,他实在按捺不下来。 他从前也是胡作非为的,倒不怕事!今日这一遭,他是主动求来,为师姐出这一口恶气! 此时,脸颊一阵凉一阵烫,陈崖用手一摸,居然一手血迹,顿时一股怒气撞得他心口发疼:“你这恶女,居然身怀内气?难怪能作威作福至今!让我陈崖告诉你,你不过是个庶女,无貌又无德,连师姐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若是让我再知晓你欺侮于她,休怪我陈崖对你不客气!” “你有病么?”云蘅利眼直射向他,“还是得了失心疯?云紫莹就是让你这样的草包来对付我,到底是她低估了我,还是她高估了自己?若是你再胡言乱语,我云蘅也不介意再给你一巴掌!” “你……”陈崖发了狠,直接冲撞过去! “住手!你是谁?在干什么?”凌希烨站在湖心桥上厉声喝了一声,再定睛一看,居然是云蘅,心下有丝微妙的变化,不由更加恶声恶气道:“你可知这是云相府上,如此放肆!来人啊……” “殿下——”云紫莹不知从哪里出来,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娇柔又温和地说道:“那不是歹人,他是我师弟,今日随我进府来观礼,见到三妹一见如故,便多聊了几句!殿下你可别误会什么?” 一见如故?凌希烨想到方才所见到的一幕,那男子双眼露出凶光正欲行不轨之事,云蘅双手握拳一身戒备,这分明就是…… “殿下,紫莹和你说……”云紫莹踮起脚在凌希烨耳畔轻声道:“我师弟陈崖,是济川陈家大房的嫡次子,陈阁老如今似乎还是朝中清流吧……” 凌希烨心头一凛,是啊,陈阁老在朝中根基颇深,若是能拉拢过来…… 那云家阿蘅虽然让他几番心动,可到底比不上大业。 他的妻室只有云紫莹这样的女子能担当,原本还指望能叫云蘅做个妾氏,能和云紫莹效仿娥皇女英让他尽享齐人之福,如今恐怕要舍弃了。 云家紫莹明显是要惩治这个庶妹,所以有意拦着他!他能为了区区云蘅,得罪云氏嫡长女吗? “哈哈,原来如此啊!是本王误会了!”凌希烨立马笑道,“是本王打扰陈公子和云三小姐的雅兴了,这样吧,本王这就离开,二位继续。” 云紫莹似有意无意地靠向凌希烨的肩膀,就这般离开了,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幸亏,云蘅是会武的! 幸好,她从来就没有指望让别人来救,将自己的生命搁在别人手心终究太不可靠! 云蘅收回眼光,看着眼前的陈崖,冷冷笑道:“怎么,你还要再来一掌吗?我可以伤你一次,必能再给你留道印记!” 又道:“你知道,什么叫做人至贱则无敌吗?你瞧——那两个一双,再加你一个做添用!” 第八十五章 又临危机 云蘅盯着陈崖冷笑道:“我和云紫莹之间的事,哪里轮的到你来出头,那女人在你心中固然千万般好,也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若你再敢造次,我云蘅拼着这条命,也会拉你同做这湖中鬼!” 她竟走上前一步,逼近陈崖,丝毫不怯! 陈崖心中惊疑不定,原本他只想折辱恐吓她一番,叫她害怕了,收起那些内宅争斗之心,最后在使个绊子推她进湖,好好出出洋相! 今日不是她的及笄礼吗?他便让她这个及笄礼过的永生难忘! 可如今看来,这云蘅完全不似他想象一般。 不是那种魅惑娇怜的花朵,反而像是一柄凌厉的长剑! 他是阆苑专攻剑术的最低一代弟子中,最为拔尖的一个了。就算此时手中无剑,可他的身法内气也是颇为厉害的,怎料会在这女人手中吃了亏。 一时自尊受伤,颜面受损,眉眼生怒,陈崖突然折下一条树枝在手,“臭丫头,叫你见识一下我阆苑绝学!”说罢执枝当剑,便向云蘅刺过去。 云蘅极快地侧身一让,熟练天枢经的好处还是显而易见的。 此时,那剑势在她眼前并不快,甚至她可以判断出它的走向,只不过闪躲之间,丹田中隐隐刺痛,气郁于经络,云蘅暗自皱眉,只一晃神间陈崖之势逼向前,眼看避无可避。 咚一声!陈崖急速地倒退了几步,捂着手腕显得极痛的模样,那树枝早已断在地上! “臭丫头,你,你这使得是什么鬼功夫?” 云蘅也很诧异,她哪里动手了? 方才因旧疾牵制,她压根敌他不过,然而面上不显,只不屑地轻笑一声:“打不过作甚废话许多,还要来吗?” “你……”陈崖咬牙切齿,脸色却惨白,右手腕被打中,此时他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哪里还能提起剑来。 云蘅作势轻轻拍手,慢慢说道:“傻小子!你可知道方才那位便是端王凌希烨!他可是云紫莹最猛烈的追求者,他都不出头,偏你个傻小子在这里充当这窝囊的马前卒!啧啧……那一双一对早已逍遥快活去了,只留你一人在此,还真是可怜啊……” 陈崖心头极痛,脸色冷戾:“你胡说!” 他喜欢云师姐,这是整个阆苑剑门人所共知的事,而且云师姐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爱意,不仅如此对他还特别的温柔和体贴。他亦出身名门望族,自觉与她匹配,原打算待他进阶剑宗,便会正式来相府提亲。 “你不信?”云蘅现在完全猜得出陈崖所想,挑衅地笑道:“去前厅看看便知晓了,怕就怕,那两人你侬我侬,形影不离,会伤了你的心啊!” 陈崖狠狠瞪了云蘅一眼,一咬牙便向西厅奔去。 花园中终于只剩下云蘅一人,她捂着胸口,有些脱力地坐在石椅上,冷冷道:“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无人却有声,似乎还含着一丝叹息:“丫头,你这般废柴,以后更要用功,切莫丢了孤的脸……”那声音似很远很远,又仿佛就响在耳边。 “你怎么还没走?”云蘅嚯地站起来,转了一圈蹙着眉,看着四周。 “呵呵,孤可是在自己家里瞧着好戏!” 是了,他就住在隔壁的质子府,离这不远。云蘅脑补着姬澈站在大树上偷窥着云府的情景,竟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若是姬澈知道她心中所想,定是连手中的甘露都不想喝了。 彼时他正坐在质子府三层高的雨花阁上,瞧着云蘅想找却找不到他,脸上又无奈又愤恨的表情,心情十分不错。 云蘅扶起玉梨,在她肩头一拍,玉梨悠悠转醒,转而大惊:“小姐,你怎么样啦?那个杀千刀的呢,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无事,走吧!”云蘅摇摇头。 云蘅来到西厅时,已是高朋满坐。她和云芷先到云老夫人处行礼,又在杨氏的引领下分别拜谢了参礼的嘉宾。 见到凌墨北时,云蘅依旧福了一礼,凌墨北却下意识伸出手想托住她,又觉得似乎不合适讪讪地收回手,“无需多礼。” “谢康王殿下。”云蘅半垂着眼,有礼地致谢。 凌墨北却紧盯着她的眼睛,想向深处看去,却被那一排如小扇一般的睫影遮挡。 “你……还好么?”自从上一回不欢而散,凌墨北便时常懊恼,当时不该那般冷言冷语,须知她一介庶女在后宅讨生活,定是历经艰辛,自己却又那般苛责于她…… 可是他又与相府少有往来,贸贸然前去拜见又显得太过突兀,直到这时他才羡慕起凌希烨,能和云青桓交好,对相府如此熟稔。 幸好,遇到了她及笄的机会,他赶紧自请前来观礼。 “我很好!”云蘅不欲多言,便要离开。 “等等……凌墨北甚少有这样紧张又羞涩的模样,尤其是对女人,可偏偏对云蘅他无法自在:“我送你的红珊瑚,你可喜欢?” 他只想问这个?云蘅心里不解,却点点头:“喜欢,多谢。” 凌墨北终于无法再说些什么,来阻止她的离去。 凌采儿此时凑近凌墨北,轻笑一声:“六哥,你喜欢这云家三姑娘?不过,你是皇子,可没法子娶一个庶女做王妃的,做个侧妃都不够格!” 凌墨北眉心一拧,轻斥道:“休要胡说!” 凌采儿撇了撇嘴,突然有些不怀好意地道:“六哥,和你说个秘密哦,我是从皇祖母那听来的,父皇自觉近两年来龙虎健壮,想要扩充后宫,这征选秀女之事怕是下个月就要公告天下了!” 凌墨北惊的一身冷汗,一把抓住凌采儿的双肩,“你什么意思?” 凌采儿被抓的生疼,却耐着性子道:“祖母和母后在慈宁宫都商讨了好几次了,听说云相这一次送选了云家三女儿!” “你,你所言当真?”凌墨北急切地问。 “当然!谁让那云蘅非要在浮曲宴上出风头,连父皇都听闻了些风声,这云相还不眼巴巴地将这女儿献上去,讨好父王吗?” 凌采儿语中既不屑又幸灾乐祸!父王如今已将近六十,这云蘅才十六,想想都觉得好笑。只要云蘅敢进宫,还不任由她凌采儿搓揉为所欲为! 云蘅……凌墨北心中惊惶,下意识地向那一抹清影瞧过去,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危机? 云蘅那般清美又孤傲,能接受的了这样的事吗?不,不光她接受不了,连他自己也无法接受! 可……他该如何是好! 第八十六章 卢氏出大丑 云紫莹果然和凌希烨一处,有说有笑。虽然旁边还簇拥着云兰蓉和其他贵女,可陈崖的眼中已淬着火苗了,他立在一旁不远处死死地看着她,云紫莹却半点都没有察觉。 云蘅看着这一幕,心中暗笑。 说起来她对这个好姐姐还是有些了解的。自恃美貌,对待任何人都温言软语。若是女人那也就罢了,可若体贴问候的是男人,免不了会惹得别人春心荡漾,生出思慕之情。 说她处处留情,其实不为过。 可玩鹰总会被鹰啄了眼! 突然,一阵香风飘过,原来是卢娘走了过来,云蘅看着眼前盛装之人,眼波闪动只含笑道:“见过姨娘。” 卢娘应付地笑了一声。今日云蘅拜流丽瑜王为教仪,已叫她心生嫉妒,偏偏自己生的那个木头居然敢违逆她的意思,最后选了云青桓! “你给我过来!”卢娘抓住云芷的手,云芷瑟缩了一下,有些可怜兮兮地向云蘅投去求助的眼光。 云蘅却轻轻摇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问题也应该由她自己面对。 卢娘死死地抓着云芷的手腕,正欲朝偏厅而去,路过云紫莹不远处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原本待在云紫莹怀中驯服地眯着眼睛的灵狐,却突然睁大晶莹的双眼,啪地从云紫莹的怀里落地。 “灵儿,你要去哪里?”云紫莹惊呼。 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轻盈的跃了两步,只窜到卢娘的身上。“妈呀——” 卢娘惊得大叫,一边用手拂着身上的灵狐,一边急速地向后退,却正巧撞到后边的桌角上,噼里啪啦器皿掉落一地,巨大的声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大家纷纷围了过来。 “走开走开啊!” 可无论卢娘怎么躲,那只灵狐都只围绕着打转,一个激灵便向卢娘的腰腹上咬去。云芷惊得呆住了。 卢娘急得快要哭了,伸手便操起地上的一个铜罐子,正要向那狐狸头上砸去,却偏听云紫莹在急呼:“莫要伤灵儿!” 云蘅不知何时已走到云紫莹身后,淡淡道:“快想想,谁能治得住那灵狐?” 是了!云紫莹情急之下,都未来的及分辨这是谁的声音。 谁能治得住灵狐?当然是同出自于阆苑的陈崖。 “师弟——”云紫莹四处搜寻着陈崖,终于在柱子后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师弟,快帮我治住灵儿!” 陈崖心情本是阴郁而愤怒的,此时听到云紫莹的呼唤,却并没有立即上前,而是死死地盯着她,然而云紫莹投来的哀求的眼光,让他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这灵狐本就是他和兄长在阆苑山间逮的,他当然知道该怎么约束它。 陈崖曲起食指在嘴中吹出一阵尖利的哨音。 那小狐狸耳朵动了动,若是平时它一听到哨音必会乖乖地回到主人身边。 可今日却半点没有理会,连陈崖都不禁诧异。“该死的畜生,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就在这时,卢娘一声尖叫,“啊——” 众人也应景的一声惊呼,“呀——”原来那狐狸不仅划得卢娘的手背鲜血淋漓,连她腰间的束带都给咬开了,瞬间外衫大敞,露出里边水红色的亵衣和白色的亵裤,连那光洁却微带着点赘肉的腰肢都显现出来。 今天受邀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贵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女人家已经羞得将脸捂了起来,男人们都有些不自在地将头转过去。 云洛成赶过来见到此情此景,脸色乌一阵白一阵,嘴唇蠕动却说不出半句,还是云老夫人机警,戳着拐杖急道:“还不给姨娘披衣裳!” 云紫莹也怔住了,她不知这种事怎么会发生的? 唯有云蘅弯了弯唇角,她却清楚那只灵狐究竟为什么总攀咬卢娘? 关键还在那只香囊里。云芷赠绣时,赠给卢娘的香囊。 犹记得之前,云芷来和她商量,“三姐,我想给母亲做个香囊,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花色,配什么样的香好?” 云蘅正在缝制手上的坎肩,连头也没抬,只道:“秋香色,牡丹纹的,可好?至于,香料……” 哧……针头不小心戳到云蘅的指尖,她的心却猛地一抽动,香料…… “三姐,你没事吧?” 云蘅吮掉指尖的血珠,笑笑道:“不打紧!对了,听说卢姨娘有头风之症,可是如此?” 云芷点点头,“是啊,我阿娘说是生我时落下的毛病,一到阴天便会偏头痛!” “嗯,我在医书里曾听说有个偏方,是制香的……哎,不一定有用,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云芷知道云蘅喜欢钻研医书,连忙拉住她问:“姐姐,你说嘛!快说嘛!” “嗯,方法也简单,只将山萘、寻草,泽兰、紫苏、香茅、陈皮、丁香和薄荷同等分量研磨成粉过筛,然后以天星草熬制成浓水,将药草粉末塞进布袋中,再将布袋浸入这天星草汁水中三天三夜,最后将这布袋放入香囊中做配香。寻常日子闻着可解乏,若头痛了闻之可止病痛!” 云芷一一记下,“这些都是寻常草药,我这就配来试试!” 云蘅笑着点头:“这其实是药香,妹妹可适当再加些花香也许更好!” 这的确是《缵医经录》中的方子,不过医书上也记载了,天星草又叫野狐草。 不仅是可以治头风的草药,更有灵狐最爱的味道。 其味纯淡,人是很难嗅到的,但是狐狸却能够闻到,不仅能闻到,而且对于它们来说这天星草的气味十分浓烈,如同春药一般,会刺激它们交配的冲动。 云芷又将大量的天星草提纯炼制,其香味便会更加恒久。 云蘅其实不确定,那天星草是否真有书上的效果,可今日一看,远比她想象的要厉害的多! 此时,云芷紧紧揽住卢娘的身躯,又急又窘,卢娘只将脑袋埋在云芷的肩头,发出嘤嘤的哭泣声。她一个半老徐娘,如今出尽洋相,哪还有脸见人啊! “这是哪里来的野狐狸?”有人在窃窃私语,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一个畜生怎么能被带到这样的场合?” “主母都不管的吗?这也太没规矩了!” “别说了,这可是云家大小姐的爱宠……” “原来如此,可这爱宠今日却将姨娘欺辱成这般,还不知平时是怎么样的呢?” “小声点,云家大小姐如今炙手可热,一只爱宠算什么……” “哎,我要是这姨娘,光天化日之下出了这么大的丑,还不是要找绳子来,落个干净……” 那小狐狸似还不死心,犹在那活蹦乱跳,云芷无论怎么踢,都挡不住它还想要袭上身来,云洛成气极了,随手抽出侍卫身上的宝剑,便朝灵狐砍去! 第八十七章 玩鹰被鹰啄眼 云洛成气极了,正要剑斩灵狐,云紫莹一声惊呼,陈崖眼见美人焦急,连忙上前,想去救下灵狐。一个健步,尚未到达,一个娇娇弱弱的身躯却撞向他。 云蘅悄悄地收回手,嘴角抿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全场一片安静,只听到那只灵狐叽叽喳喳的声音,然而不过片刻,就听到云洛成的一声暴喝:“放肆!快住手!” 此时众人眼中所见的画面便是这样的:一个高大俊伟的男子,正半弯着腰搂着一位将将摔倒的少女,那男子的手紧紧箍在少女不盈一握的纤腰上,眉眼间流泻着无法错认的情意,而那少女正倒在那男子的怀抱中,微张着红唇,似乎惊吓还没有回转过神来,直愣愣地盯着男子的脸,那一身白衣的少女正是云紫莹。 云紫莹头是晕的,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都叫她猝不及防。 她正站的好好的,却不知怎么的后腰上一痛,一股巨大的冲劲推着她往前跌倒,正好扑在陈崖的身上。直到听到云洛成的暴喝声,她才回转过神来,连忙想要推拒他,可是三两次却怎么都推不动。 她又急又羞,忙道:“师弟,你……你快放开,大家都在看着呢!”众人都看得津津有味,未曾想今日不过是来参加云家小姐的及笄礼,居然看到了这许多好戏。 陈崖望着云紫莹满布红霞的脸,眸光越来越深,一双手却像是上了瘾似的,不仅没有放手反而将云紫莹扶起向自己的怀里按过去!他的心中早已认定了云紫莹,更不觉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反而觉得叫大家都知道是件好事。 云洛成见此气得胡子直颤,一只手指着陈崖喝道:“何方来的臭小子,怎敢如此放肆!快,来人,将他抓起来!” 陈崖望向云洛成,清清嗓子道:“云世伯,我是云师姐的师弟,我叫陈崖!” 云紫莹趁这机会拼命挣扎出陈崖的怀抱,面上又羞又窘却无法否认陈崖的话,只得向云洛成点点头。今天她之所以领着陈崖来到云府,是因为知道陈崖有给自己出气的心思,却并未想过要给云洛城引荐他。 是以,云洛成并不知晓陈崖的身份。 世伯?谁是他世伯?云洛成忍住气,若真是阆苑弟子,当然不能叫下人抓起来,只是这样放肆,实在叫云洛成大动肝火! 此时虽还绷着脸,却缓下口气道:“原来是阆苑弟子,难怪不通世间俗务!就请随下人入席饮两杯水酒吧!”言下之意方才他那放肆的举止,不过是因为不懂规矩而已。 不料,这个遮羞幌子,却为陈崖不屑,他毫无顾忌道:“云世伯,不必麻烦,小侄既随师姐而来,便唯愿伴师姐左右。”云蘅几乎要笑出来,没想到这个草包居然还有几分心机。 这一句话说出来硬是将云洛成气成一个猪肝脸,陈崖就差没说“我看上你女儿了,得牢牢看住他”! 然而云蘅忍得住笑,那些围观之人却有忍不住嗤笑出来的。 凌希烨看着这一幕,脸色越来越阴沉,他正欲抬脚往前,却突然顿住,将堪堪伸出的一只脚慢慢地收回来。不仅如此,还不动声色地望人群后退了几步。 无论如何,云相是不可能将云家嫡女给低嫁了。 这样一闹,云紫莹的身价低了,对他来说并没有坏处,反而还有些难言的利处。 明明是云家两个女儿的及笄筵席,却硬是换了主角。 此时气氛变得又热闹又尴尬!那头卢氏被一只小畜生欺辱得一身狼狈,早已逃离,这边云紫莹在大庭广众下与男子状似亲密。 偏偏有云洛成的同侪不怀好意道:“看来——云兄您治家十分有方啊,瞧,这云府的喜事,可是一桩接一桩啊!” “你——” 云紫莹狠狠地瞪了陈崖一眼,娇喝:“陈崖,你胡说些什么,还不快走!” 陈崖的脸上慢慢结起寒霜,盯着云紫莹的脸慢慢道:“你说什么?”云紫莹有苦难言,她知道这个陈崖也是一个暴脾气,身为济川陈家的嫡次子,他自小为所欲为,并不习惯受委屈。 云紫莹生怕他一气之下会说出更加难以收拾的话语,只好凑近一些,对他低声软语:“师弟,你今天还是先离开吧,我……我改天再去找你,你现在这样,让我,让我有些害怕!好么,求你了……” 陈崖心中有气,但是一见到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便无可奈何,心中也明白今日之事须适可而止,只得道:“好吧,我等你来。”言罢朝云洛成拱手,态度却倨傲的很:“云世伯,小侄还有事,先行一步,改日再来拜访!” 还要来拜访?云洛成连仅有的面子都不想给了,皱着眉头,摆着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陈崖见状冷哼一声,也不再行礼,便持剑极快地离开。 陈崖一走,独留云紫莹在堂心,尴尬至极,被众人的目光包围,想落荒而逃都做不大,杨氏只得扯出一脸笑容,上前招呼众人道:嗨,这些阆苑出来的孩子,性情洒脱,不拘小节,叫大家见笑了,快快入席吧!” 众宾虽各自散开,却都暗自摇头,心知肚明。 阆苑可是洞天仙府一般的地方,怎会杨氏说的好似没有教化之地。只是这师姐师弟那般眉目传情,要说没什么,鬼才相信呢! 这一场场好戏,紧锣密鼓地开场,云蘅似置身事外一般,冷眼旁观。 谁也不曾料到,一双素手慢慢地摆布着这一场棋局。 举子,落棋,不悔。 因为这一场闹剧的耽搁,云芷去相陪卢娘,过了好些时候才回到席上,此时筵席已到尾声, 众宾多已纷纷告辞,云洛成和杨氏亲自相送到门口。今日他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气,今日这场及笄礼本是为挽回相府的声誉而举办的,可谁料面子没有挽回,却丢了大份儿! 云洛成回来时正见到云芷匆匆赶回,不由肝火大盛,“你去哪里了,今日是你姐妹二人的及笄礼,你怎么还这般不知道规矩?!” “父亲,我……”云芷红了眼,瑟缩地低着头,眼泪一串串落下来。 云洛成见她这副怂样,不由更加生气,“哭,就知道哭!真是晦气!”明眼人都知道云洛成这样对云芷完全是迁怒了。 云青桓自然也清楚,忙走到云芷身边,揽住她的肩头,轻轻拍拍以示安抚,却对云洛成皱着眉头道:“四妹方才去陪姨娘了,父亲还是多怜惜些吧!” 第八十八章 练箭(1) 云紫莹被云洛成叫进书房,久久才出来,脸色苍白。 云洛成的话犹如重锤敲在她的心头,“为父一直对你苦心栽培,若是你不能洁身自好,自珍羽毛,那么,你便替了云蘅,入宫去吧……” “父亲,你这是什么意思?”云紫莹不敢置信地问,“您不信女儿了吗?” 云洛成冷笑一声,“我有一子四女,青桓他是继承家业的长子,其余四个女儿……总是要为云家出点力才好,你若是有甚行将踏错之处,兰蓉和云蘅可都是不俗的,就算是云芷,若好生调教一番,也未必没有出息。” 云紫莹一颗心似乎凝冻起来,她一直以为父亲是对自己厚爱的,原来只是因为她的价值更大一些罢了。 如今自己犯了错,折了价,便要贱价出卖了么? 不!绝不可以,她可是云家的嫡长女,有龙姿风仪,将来必会大富大贵之人! 云紫莹苍白着脸,却柔柔地向云洛成福了福身:“父亲,女儿知错了,还请父亲再给女儿一次机会……” 云洛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好自为之,那只小畜生你自己处理了吧……” 云紫莹袖中的手一紧,却温顺回道:“是,女儿知道了!” 灵儿为何会突然癫狂,自己又为何会当场出洋相,这一切都毫无头绪,她如今心乱如麻也无法想明白,可有一点他她却认定了,如若不是云蘅,她不会将陈崖带入府中,也就不会受此奇耻大辱。 或者这样说,自从她从阆苑回相府后,便常常不顺心起来,有些事会发生奇异的变化,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引导着什么。 离开书房,她的心却仍旧是冷的,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却冷峭如山,穗琴见状紧跟其后,却半句话也不敢说。 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云紫莹的眸光才生出些光彩,唇边似又染上了笑意:“拜见武安公主。” 凌采儿见到她便挤眉弄眼地笑道:“紫莹,没想到你在阆苑也是这般受欢迎啊!” 这美人间就算是无冤无仇,却也会彼此相轻,尤其是凌采儿自恃美貌,有时便见不惯云紫莹的做派,此时逮到机会,当然要嘲讽一句。 谁知此时的云紫莹已完全恢复了平静,脸上没有什么波澜,只笑道:“哪里,我是沾了武英公主的光,故而多受了些照拂,算不得什么!” 武英公主凌绯儿?这又是凌采儿心中另一根刺,听见云紫莹提及,不由轻哼一声:“我要去找云青桓,他在哪?” 云紫莹微微皱眉,她方才一直在书房,哪里会知道云青桓在哪?穗琴一直守在门外,此时也是一脸木讷。 倒是凌采儿身后的贴身宫女绿竹,怯怯地走到凌采儿面前回道:“公主,方才奴婢听相府下人说,云少爷和相府的三小姐四小姐,去了榕苑,说是要练箭……” “练箭?”凌采儿有些纳闷,“这好好地练什么箭?” 绿竹的声音有些发抖,“听说,是……是云少爷赠了一柄玉弓给了……给了云三小姐,云三小姐一高兴便缠着云少爷,要去练箭……” “云青桓送了一柄玉弓给那贱人?”凌采儿的牙齿几乎要磕地嘎嘎响。 绿竹硬着头皮道:“是啊,听说三殿下,六殿下,宁小郡主,冯侍郎家的小少爷都在……” 云紫莹笑意更深了,“若是如此,公主,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去!”凌采儿脸色阴戾:“当然要去,本宫的箭术在蓟京女子中若说第二,还没人敢说是第一呢!” “那是当然!”云紫莹随声附和。 榕苑本是相府的一块空地,多生草木,后来被箍起来做了个园子,唤做榕苑。 当初云青桓少年时,便在这榕苑中练武习射,所以这榕苑其实就是一个练武场。 彼时,案台已经摆起来,一字排开,约半里外竖起靶子。 宁小郡主站在案前,摸着那乌青色的弓柄,有些羡慕也有些跃跃欲试,“我可以试一下吗?”云蘅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咱们都是初学,得让师父教一教才是!” 宁小郡主四处望了望,除了那蹲在旁边正数着箭玩的冯南英,康王和端王身份尊贵不好请托,而云青桓她也不相熟,于是讷讷地转过头,“姐姐,还是算了……这个箭我也拿不动……” 云蘅笑了笑,只道一声:“康王殿下!” 凌墨北听云蘅主动唤他,自然十分欢喜,“阿蘅……” “可否请您,教一教宁小郡主射箭?”云蘅是故意的,前世宁小郡主嫁给了凌墨北,后来还为了他殉情自尽,这一世若有机会,云蘅其实想再成全他们一次! 宁小郡主有些羞涩,忙向凌墨北一福,“见过康王殿下。” 凌墨北的脸色暗淡下来,却依旧温和地对宁小郡主道:“令兄郎永清是本王的左膀右臂,小郡主就不必多礼了。” 凌墨北于是细心地教宁小郡主认识弓箭,又教她如何拉弓竖箭。 云蘅默默地站到一旁,却见到云青桓也在教云芷拉弓,整个人从身后把着云芷的双手教她正确的姿势。 从云蘅的角度看去,云青桓心无旁骛,专注地向云芷解释着什么,在他怀中的是亲妹妹,所以无甚顾忌,许是刚才云芷受了委屈,更惹得云青桓的怜惜,于是言语中更加温和;而背靠着云青桓怀抱的云芷则一脸娇羞,两眼放出异常灿亮的光彩。 云蘅心中顿生一种无奈和无措。 “三小姐,不是说要学箭吗?怎么倒叫旁人练起来,自己却不练呢?”这嗓音恁地柔和,然而云蘅的鸡皮疙瘩却忽地起了一身,她猛地回头正遇上凌希烨那张伪善的脸。 他居然还敢跟来? 云蘅冷冷地盯着凌希烨,任凌希烨再厚颜,也在这凉薄的眼光中有些难以自容起来,于是轻咳了一声,温声道:“本王可以教你……” “免了!”云蘅不想和他虚与委蛇,“大姐待会或许会来,端王殿下不如留着口水,去教该教的人!” 凌希烨有些心喜:“你在吃醋?” 云蘅突然笑了,那笑容中有浓浓的不屑,“吃醋?端王似乎自视太高,我云蘅从来不想高攀于您!” “不用高攀……”凌希烨顾及周围有人,只得低声道:“本王心中,有你!” 云蘅心中的怒火一拱一拱,“可我云蘅心中,无你!”、 “阿蘅,你……你现在为何对我如此!我做错了什么?”凌希烨一脸的委屈和忧伤,那是一种能够激发起女人心疼情绪的表情。 云蘅却想作呕,他难道忘了先前曾和云紫莹沆瀣一气,对她的危机熟视无睹!虽然她从来没有指望过凌希烨会救她,可他那般做派后却又摆出这样一幅可怜兮兮似被抛弃的表情,实在让人作呕。 还真是人至贱便无敌啊! 第八十九章 练箭(2) 云蘅毫无预兆地撇过头去,似乎懒得再理会凌希烨。 凌希烨的脸色从红到青,又从青到白,他怎么也弄不明白,都已经这样低声下气地向她示好了,怎么还是讨不了她的欢心? 她不过是区区庶女,这样给她脸面了,她凭什么还不屑? 是因为……自己只是一介不受宠的皇子?还是说,她看上的是……凌墨北? 凌希烨只觉得自己心中的气似乎从心头往脑袋里冲,急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于是便走到箭台出随手拿起一张弓,搭上羽箭,鼓足力气,猛一拉弦,那箭矢如一道流星直射靶心,准确而又凌厉! “哇!好厉害——”宁小郡主首先拍着手跳起来,笑着道:“端王殿下的箭术真棒!” 凌希烨有些得意,收了弓有意朝云蘅瞥去一眼,却发现她面色淡淡的,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射的是好是坏。 凌墨北眯着眼,瞧着靶心那还在不断震颤着的箭翎,眼中有一道未明的幽光闪过,转眼又笑道:“三哥,您箭术大有精进啊!若是如今再去金丰狩猎,弟弟我可不如你啦!” 凌希烨心中一惊,错了—— 今日他实在不甘,故忍不住露了一技,却忘了身边还有这样的对头,如今竟无法藏锋,真是失策! 面上却是谦逊地笑,“哪里!谁不知道六弟的箭术是咱们这些兄弟中首屈一指的,三哥这只不过是运气罢了!哈哈……” “那,大哥的运气,可真是不错呢!”凌墨北也陪着笑道,一边笑着一边对郎永宁道:“宁郡主,方才我已教你一些常识,现在我再给你示范一遍!”说罢也弯弓搭箭,手一松,那箭划破空气,带着一道疾风,直直射向箭靶,却正好和凌希烨的箭矢并插一处。 难分伯仲! 宁小郡主崇拜地抱拳抵着下颌,“哇,康王殿下也好厉害,我要是能学会这一星半点,就好了!” 冯南英逮到机会嗤笑一声,“那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宁小郡主愤愤地走到冯南英跟前,指着他的鼻子叫道:“你还说我!那你自己呢?还不是一无是处?” 冯南英脸一红,高声回道:“谁说的?!别小看人!若是我要射中靶心怎么办?” “那……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那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要射不中,我就叫你一声好姐姐!” 宁小郡主一拍手,嘻嘻笑道,“好得很!” 这边,凌希烨脸色有些发黑,攥着弓箭的手发紧,却仍旧笑着说:“我就说嘛,我方才那叫运气,六弟这才叫真功夫呐!” 云青桓此时也笑道:“二位殿下都是人中龙凤,不必过谦!” 凌希烨笑道:“子期,不如你也试一试?” 冯南英此时也站在箭台边,挑出一张弓来,动作熟稔地拉了拉,便冲着云青桓道:“云大哥,要不咱俩比试比试?” “好!”云青桓并不扭捏,就着方才教云芷的弓,当下已拉了一个满弓! 云蘅有些诧异,她没有想到冯南英这看似纨绔的小少爷,似乎也有两把刷子! 宁小郡主先还不屑地抱着胳膊,正准备好好嘲笑一声,然而片刻之后她便瞪大了双眼,因为那两只银白色的羽箭也各中靶心。 “怎么样?”冯南英抿着笑,斜眼故意瞅着她,“还不快认输!” 宁小郡主有些哀怨地看着冯南英,可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正扭扭捏捏说不出口时,却听到一声凌厉的笑声,“诸位在此比箭,怎么竟将本宫给忘记了?” 只见凌采儿领着云紫莹正站在榕苑门口,也不知瞧了多久了。 凌采儿扬起笑容,眼中似乎只看到云青桓,三两步走到云青桓跟前,粗鲁地将云芷挤开,一把拖住他的手道:“青桓哥哥,你教我射箭好不好?” 云青桓有些难堪地挣开她的手,婉拒道:“公主殿下的箭术不凡,怎需臣来指点?殿下说笑了!” “那……那……我就和你比箭!咱们俩比比,看谁射得远?”凌采儿几乎胡搅蛮缠起来,她才不管呢,只要她喜欢就会拼尽一切得到。 许久没有说话的云蘅,这时却慢慢走到凌采儿跟前,微微笑道:“殿下,不如云蘅和你比,怎么样?” “你?”凌采儿扬起下颌,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突然古怪一笑:“好啊,求之不得!” “谢公主殿下!那不知公主殿下可否允云蘅自己选弓?”云蘅轻轻说道:“毕竟公主殿下是有名的巾帼射手,云蘅不敢抗衡,只想自己挑选一把弓,得心应手一些罢了!” 凌采儿对这席话还是有些受用的,于是冷哼一声,“随你!” 反正自己赢定了,就任她矫揉造作一番又怎样,不过是将这丑出的更大一些! 云蘅弯起唇角对一旁的芍药吩咐道:“去,将我的玉弓取来!” 凌采儿不屑地望了她一眼,还以为她有什么本事,只会装模作样地使使那小家子气的玉弓,想她凌采儿七岁便可上马,十岁便会拉弓,十一岁便腰缠金鞭,今日定要让云家这小贱人出大丑! 不过会儿,芍药便捧着一个银色的匣子走了来,“小姐,玉弓取了来!” 那银色的匣子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令众人对这精致的银匣子里装着的玉弓也兴起了一丝好奇。 待匣子打开,那绸布上搁着一副小巧的莹润的青玉小弓,上面镶嵌着琉璃玛瑙,贵重又精致,精致又可爱。 说是玉弓不如说是可以赏玩的玉器。 凌采儿嗤地一声笑,宁小郡主却赞叹道:“好漂亮的弓!”说着手情不自禁地想要摸过去,云蘅却不动声色地将匣子接了过来,笑盈盈地对着云青桓道:“大哥,你送的玉弓,阿蘅好生喜欢,今儿便用这玉弓,和公主殿下比试比试啦!”那声音里几分欢喜也有几分自得。 凌采儿这才知道这副华贵的玉弓居然是云青桓送的,任谁都能看得出这花了多少心思! 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粗重起来,一种嫉妒不甘愤怒从她的血液深处冲了上来! 凌采儿的脸色变得扭曲又有些可怕。 可云青桓却未曾留意,他见到云蘅对这玉弓爱不释手的模样,心中也十分欢喜。 这种欢喜将今日她未曾选他做教仪的那层遗憾和失落冲淡了许多。 “你喜欢就好了!”这声音中却藏着他自己都未曾觉察出来的温柔和宠溺。 这一刻,云芷的头垂了下来,无人可见她苍白的面颊和泛红的眼。而凌采儿却似乎一下将理智驱离,伸手抽出腰间的金鞭,凌空一响,冲着云蘅劈头盖脸而来! 第九十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鞭子朝云蘅甩来,云青桓大骇,连忙一个闪身挡在云蘅的前面。谁知那金鞭却只是将云蘅手中的匣子卷了起来,抛向空中。凌采儿一伸手便将那只玉弓抓在自己的手上,嚣张笑道:“云蘅,本宫也看上了这张弓,你就另外再选一张吧!” “公主殿下,这是长兄送给云蘅的及笄之礼,您这样夺人所好似乎不太好吧?”云蘅冷冷地盯着她。 凌采儿却志得意满,一边把玩着玉弓上的琉璃玉石,一边故意为难她道,“本宫身为公主,只不过借你这玉弓使使,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公主,你……”云青桓勃然大怒,“不要欺人太甚!” 凌采儿眼眶一红,嘴角紧紧地抿着,一道带着恨意的目光直射向云蘅,“云青桓,你就这么喜欢她?” “武安!不要胡闹了!”凌墨北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皱眉道。 凌采儿挣开她,大叫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是魔怔了吗?她有什么好的?都快要成为父王的女人了,以后还不是舞袖宫里莺莺燕燕中的一个,哪有你们惦记的份儿!” “住口!”凌墨北厉声喝止,却有些焦急地望向云蘅,却见她面色如常,只是微微有些发白。 众人都被凌采儿的话惊住了,云青桓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云蘅却比任何人都平静。 她早就有所猜测,这样大张旗鼓地为她操办及笄礼,云洛成难道没有所图吗?只是不知道……云老夫人可知道这其中内情? 前世这时,云洛成也险些将她送进宫去,只是后来因为凌希烨求了靖妃来说亲,云洛成才断了这心思,又将她这一注改押到凌希烨身上。 今生没有凌希烨横插一脚,云洛成必定还是会生出那样的念头。 她早就猜到的。 众人都将眼光投到云蘅身上,有担心的,有关心的,有幸灾乐祸的,然而那一身素衫的面色沉静的少女却开口道:“公主,这箭,还比不比?” 凌采儿以为会看见她茫然失措甚至痛苦流涕,却没有想到她这般平静,一时间恨恨道:“比!为什么不比!” “若是公主真的喜欢这玉弓,那云蘅便另选一把!” 凌采儿有些意外,突然心生一念:“这玉弓太纤巧,力道不足,射程太短,这比赛的规矩得改一改!” 凌墨北急道:“你想怎么改?” 凌采儿道:“靶子太远,我瞧着这四周不少杨桃树,不如我和云蘅去射杨桃,以一炷香时间为限,谁射下的杨桃最多,谁就为胜!若是本宫胜了,这玉弓便归本宫所有,连云青桓也要答应本宫一个要求!” “那若是云蘅胜了呢?” 凌采儿狂妄地说道:“本宫这条金鞭给你,另外本宫也会答应你一个要求,如何?” 云蘅眨了眨眼,“好,一言为定!” 不多会儿,芍药又从库房取出一张弓来,云蘅拿在手上试了试便道:“可以开始了!” 凌希烨命人将一炷香点燃,那一刹那,凌采儿已率先拉弓,果子应声而落,上边还插着一根羽箭。 “公主殿下射下一个!”有人报数,“殿下射下两个……三个……” 不得不说凌采儿的骑射本领在蓟京贵女中确实数一数二,宁小郡主和冯南英等人都为云蘅捏着一把汗。 却见云蘅半点不急,只慢慢地拉开弓去,纤弱的手臂却崩地笔直,“啪”地一声!那箭竟直射向树干,啪嗒嗒,十几个果子掉落在地上!她居然没有射果子,而是射树干! “云三小姐射下十六个果子!” “好诶!”宁小郡主高兴地欢呼,连云青桓都面露笑意,云芷则揪着胸襟担心地望着云蘅。 凌墨北心中激赏:好聪明的姑娘! “你作弊!”凌采儿不服地叫道。 “方才只是约定谁射下来的杨桃多谁就取胜,却并没有说必须射中!怎么能说我作弊呢?”云蘅一边瞄准一边幽幽说道,“公主殿下还是赶紧射吧,时间不多了!” “你……”凌采儿咬牙切齿,却只好重新抬起弓箭,这一回她也仿效云蘅专射树干,倒也收获颇丰。 尽管凌采儿奋起直追,然而云蘅却渐入佳境,越射越快,越射越准,一炷香时间快到了,她不仅没有败相,反而将差距拉大! 反观凌采儿或许因为太过心急,手心越来越烫一般,倒有好几次射了个空,心内不由更加愤恨! “公主殿下,三十一个,云三小姐四十八个……” 眼见那炷香燃着袅袅青烟,却虬缩成一团即将熄灭时,凌采儿将眼光投向云青桓,但见云青桓眼中只有云蘅,脸上露出赞赏和欢悦。 凌采儿一怔:他……竟那样高兴!他因我输了就那般高兴? 实在可恨!云青桓可恨! 云蘅那贱丫头,更可恨! 突然,凌采儿的箭慢慢地偏转,一点一点,直到准心对准了不远处那侧身站立的素色身影! 杀了她,这样就没有人会夺走她的云青桓! 她是公主,不过弄死一个庶女,有甚关系! ……到时只说比箭时,不小心射偏了,误伤了她!只要她死了,死了…… 凌采儿的脸肃杀地可怕,那眼中燃烧着一阵阵的邪火,右手扣在箭翎上,这时只听见云青桓轻呼:“三妹,你胜啦!” 手一松,箭飞,直朝向那方! 因为气怒之下,那箭携着极大的威厉,甚至不逊于男子之箭,以至于一射出,那玉弓便啪地一声断了,从凌采儿手中滑落掉地。 有人在喊:“小心——” 很多声浪在那一刻杂糅到一起:“云姐姐,躲开啊!”“云妹妹——” “阿蘅——” …… 芍药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那只箭带着死亡的气息,直射向云蘅—— 她有些后悔,有些心疼,更多的是担忧和惊恐! 那日卧房,云蘅交给她一个物事,“兜衣?”芍药讶异地摩挲着手中滑腻的布料,不明白云蘅此举何意。 “没错,这是武安公主身边贴身宫女绿竹的贴身兜衣!”云蘅那日在红舫上扯下那宫人的兜衣,可没有将此物扔掉,“这上边有她的亲手绣字。” “小姐是想……” “虽然这玩意其实没有多大用处,可是吓她一吓总是可以的!”时人习惯在私密之物上绣自己的名,绿竹也不例外,若真是宣扬出去,总有人会认出这是谁的绣工。 “去告诉绿竹,东西可以还她,只需要及笄礼那日,让她领着她家主子来寻我!” 芍药将兜衣收在袖子里,“奴婢懂了!” “还有……”云蘅将一个玉瓶递给她,“这是雪上嵩,一种剧毒,将她撒在大哥送给我的玉弓上!” 雪上嵩—— 当初浮曲宴上,凌采儿借着换衣之名将她引到红舫之上,却将剧毒“雪上嵩”涂在裙衫上,诱她换上! 幸亏她及时发觉,否则一旦让这“雪上嵩”沾染上肌肤,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那毒衣她带回来了,而且将上边的剧毒给提了纯…… 芍药接过瓷瓶的手有些颤抖,“小姐,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云蘅笑得极为冷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曾发过誓,这一辈子,别人休想再欺辱于她! 第九十一章 不如釜底抽薪吧 云蘅看得很清楚,那只箭飞过来,仿佛摩擦着空气,撞出小小的气流。 这一切她都看的很清楚,不知道为何,当她全神贯注时,无论是声音还是景象,都会无限地扩大或放慢。当初在聚宝坊中赌骰子是如此,今日观箭势也是如此! 只要她稍稍往旁边一偏,完全能避得开! 电光火石的刹那,云蘅却想了许多。 燕栖山下的冷湖中,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倒影,便有种不祥之感。不知为何,她的模样比前世要美上许多,如果她不是云蘅,而是一个旁观者,会送自己四个字:红颜祸水。 如今,她又因浮曲宴上那一次亮相,名声高居不下,这对她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正如凌采儿所言,舞袖宫是当今金盛皇搜集绝世美人的地方,云洛成若执意将她送入舞袖宫,凭她如今的实力的确无法与之抗衡。 就算她使尽计谋躲过眼前这一劫,可祸根仍在!今后云洛成必定还会将她当做筹码,去拉拢或攀附那些朝中权要。若一直纠缠于此,倒是她大大的负累。 这,绝不是她想要的命途! 今生,她已断情绝爱,更没有嫁人生子的想法! 她唯一的信念,便是索债—— 如此,不如…… 釜底抽薪吧—— 此时,箭已射向面门,咫尺之距!不知谁“啊”地一声惊呼,撕心裂肺! 云蘅微眯着眼,把算着那微小的间距,慢慢地偏过身子,箭尾的翎毛擦着她的左颊,砰地一声没入身后的树干上! 云蘅顺势倒在地上! “阿蘅——”云青桓神魂俱颤,扑向云蘅的身体。 凌采儿有些后怕,紧接着而来的是一种喜悦兴奋,她终于除掉那贱人了? 此时却没有人顾得了她这个罪魁祸首,“阿蘅,阿蘅……”云青桓扶起云蘅的身体,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中,那一张原本清艳的小脸此时却鲜血淋漓,一道一指长的伤痕从她的左颊延伸到她小巧的耳垂。 云芷已嘤嘤地哭起来,“三姐,你怎么了……”宁小郡主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顿时哭声一片。 凌墨北只觉得有一桶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脸鲜血的少女,突然一种极度的悲愤席卷而来,他转身“啪”一声,凌采儿捂着脸跌坐在地上,“皇兄,你打我!” 凌墨北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凌采儿突然有些害怕,那眼神充满了仇恨,仿佛下一秒就会杀了她一般。 “三姐,你………” 云蘅睁开眼睛。 那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极清又极凉,“大哥……我,痛!” 云青桓又心疼又难过,这一声痛叫他心头酸涩难当,“阿蘅,没事的,大哥这就为你去请大夫!”说罢将云蘅横抱起来,经过凌采儿身边时,云青桓明明怒不可遏,眼光却冰冷彻骨,“武安公主,你胆敢伤我三妹,这事我云府不会就这样算了的!我云青桓在此立誓,从今往后与你武安势不两立!” 凌采儿恨恨地瞪着云青桓疾行的背影,那贱人居然没有死?实在可惜! 同样感到可惜的还有站在不远处一直观望着的云紫莹,不过她看得清楚,云蘅那张脸看来是毁了,云紫莹的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随之而来的是喜悦兴奋得意,还有……更强大自信! 云蘅,你没有了那张脸,还拿什么与我比? 什么红莲美人,什么美人榜名人,统统都见鬼去吧! 我云紫莹才是真正的蓟京第一美人! 凌希烨是唯二的还站在榕苑里的人,他的心里有些可惜遗憾,云家阿蘅这张脸一毁,毁去的是所有的价值! 忙忙碌碌,紧张兮兮…… 每一个人都拿着哀痛又惋惜的眼神瞧着她! 云蘅被武安公主误伤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相府,也飞出了相府,传入宫中…… 云老夫人听闻噩耗,被周嬷嬷搀扶着赶到清芜居,正好和云洛成顶头相碰! “怎么样?”云老夫人见他从清芜居出来,急忙问道,“三丫头怎么样了?” 云洛成的表情极其复杂,有遗憾有惊怒有愤恨,口中似喃喃自语一般:“毁了,全毁了……” 云老夫人浑身一凉,戳着拐杖直趋房中,刚进房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云青桓和云芷都在,竟还有康王殿下。 礼数不可废,云老夫人连忙向凌墨北行礼却被他拦住,“老夫人,免礼。”云老夫人这才起身,堪堪抬头,却发现才是康王脸色苍白,眼神虽镇定却有些无神。 云老夫人心中诧异,却没想许多,绕过屏风去看,钱大夫正在帮云蘅包扎! 云蘅斜靠在软榻上,身后是叠了好几层的软被,玉梨和芍药立在她的两旁却忍不住哀哀地抽泣。 钱大夫这也不知是第几回来到清芜居,此时手执纱布一层层地绕在她的脸上。 就连钱大夫的眼中都有一闪而逝的惋惜,“三小姐,这些日子切莫沾水,否则这伤若是有了炎症,恐怕就结不了疤,这后果就不堪设想!” 结了疤,难道就算好了么?对女儿家来说,脸面犹如性命!只是这云三小姐从始至终,不哭不闹,沉静地一点不似她这个年龄的少女。 是她太木讷?还是太想得开? 钱大夫实在纳闷! 老夫人见云蘅的脸上蒙着厚厚的纱布,却瞧不到伤口,便关切地问道,“阿蘅,你如何了?” “祖母,阿蘅无事,祖母您不要太过担心!”云蘅因纱布捆着脸颊,话音都有些含混不清。 云老夫人见此,心中蓦地一痛!她哪能看不出来,这是伤在脸上了! 只不过,这孩子懂事地叫人心疼,伤的这么重……几乎是要毁去一生的,居然……还在安慰她这个祖母…… 云老夫人提起衣袖轻轻拭了试眼角的泪水,“钱大夫,你随老身出来……” 又转头对周嬷嬷到:“你去服侍三小姐,看还有没有什么短缺的……” 外厅里,云老夫人已经渐渐平静下来,“钱大夫,我孙女的脸,到底是何说法?” “这……”钱大夫心一横,直言道:“三小姐皮肤娇嫩,本来雪白无暇,可此伤就在左颊之上,就算是痊愈也必会留下疤痕来……” “那,可有法子去疤?” “老朽医术浅薄,目前还想不出法子来,只能用活血生肌的药膏涂一涂,可这并不能完全消除疤痕,不过……”、 云青桓急问:“不过什么?” 钱大夫捻着胡须道:“这世间能人异士甚多,比如南越便有大巫医,又或许流丽坤岛有甚仙方也不一定……” 第九十二章 两种苍灵之息 秦大夫说完,屋内一阵沉默。 无论是南越巫医还是流丽仙方,都是云蘅一介小小庶女所难以企及的。 天色已晚,凌墨北和宁小郡主并冯南英几个告辞离开,今日若不是生此变故,他们是不能随意入云府后院的,因此也不便多留。 云青桓自然得依照礼相送。 转眼间,薄暮冥冥,月亮升上树梢,幽光照进屋子,落在软塌的一角,将云蘅的裙裾映得发亮。 芍药以为云蘅睡着了,拿着毯子想替她盖上,走近跟前才发现,云蘅居然没有睡着。 她正静静地盯着那一弯月牙,有些出神。她的半张脸都覆在白纱下,只露出两只眼睛,以至于那双眼睛似乎浸入了浓浓的夜色,显得极深极黑,近乎没有光亮。 “小姐,要休憩了么?”芍药轻轻地问,鼻子有些酸。 云蘅的黑眸有一瞬地波动,“芍药,你做的很好,多谢!” “小姐,值得吗?您……终是伤了自己……” “芍药,你知道么,那只箭,我只是不想避开而已!” 芍药吃惊地瞪大眼睛,“小……小姐,你是说,你,你是故意受伤的?” “嗯,这世间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不用太担忧!”云蘅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疲倦,让芍药想要问出口的话,又重新憋了回去。 “芍药,我乏了,你去吧。” 芍药默默地将毯子盖在云蘅的身上,便悄悄地走了出去。 门被阖上了。 夜晚,凉风习习。院子里的桃树枝桠发出嘎嘎的声音,不知何时门被无声无息地打开。 一个人走到软塌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云蘅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一点也不怕将云蘅惊醒。 他坐到软塌上,一阵极淡的茶香,在这沁凉的空气里似有若无。 一只玉白而优美的手伸到云蘅的面前,还有一寸之距,却“啪”地一声被云蘅抓住手腕。 随之,云蘅猛地睁开双眼,眸色深沉,暗光隐现,哪里有半点睡意,见到他不禁皱了皱眉,“怎么又是你?” 姬澈轻哼了一声,那一张俊美到人神共愤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嫌弃的表情:“不过才半日,如何就弄得如此不人不鬼?” 云蘅不理他,只是觉得真的乏了,竟又闭上眼,不言不语。 “你莫不是忘了,孤同你说过的,今夜要来质子府么?” “教仪大人,我这副模样,您是想我今夜去质子府装鬼吓您老人家吗?”云蘅凉凉地讥讽,双眼仍旧是阖着的。 “那倒的确是……孤很老么?”一种疑惑又有些委屈的语气。 云蘅嗯了一声。 空气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明明姬澈就和她在同一个空间,可当她闭上眼睛时,却无法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气息。 虽然每一次与他相见都不是那么愉快,可不知为何,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却会难得地放松下来。 也许是知道,不需要戒备,因为无论如何防备他都没有用!那还不如不设防…… 云蘅在姬澈的目光中,发出低浅却又有频率的呼吸声。 一声轻笑,姬澈摇着头,目光渐渐地柔和起来。 这个世上估摸还没有如她这般胆量的人,在他的注视下居然还能如此轻松地睡着。 姬澈重新伸手去,在她面上的白纱上轻轻一划,白纱便从中间断裂,然后滑落下来。一张清妍的小脸顿时暴露在月光下,那左颊上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 “竟如此不爱惜这张脸?孤的弟子,怎能是丑八怪?这叫孤的面子往哪里搁?”姬澈横看看竖看看,觉得那一道伤痕碍眼透了。 “凭你的本事,想要躲过这世间任何一种暗器都绰绰有余,更何况是一只羽箭?丫头,难道你是故意的?”姬澈有些好奇,“你所为者为何?连这女子从来最爱惜的面容都无所顾惜?” 姬澈的手轻轻举起,黑夜中一团清华莹润的紫光似从无边夜色的最深处慢慢地浮现,然后朵朵碎光如无数的星辰,慢慢地靠近一点——他的掌心。 那手指在她的伤痕上只轻轻地抚过,那伤痕便似消了肿,连颜色都淡了许多。 他还想继续替她治好,可转念一想,罢了,既然她有心在脸上留下一道,何必违了她的意? 姬澈看着她静静的睡颜,心中一动。 突然,他伸出手在空中划了一个诀,纤长食指和中指并拢,齐按在她的额心,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云蘅的周身似乎也氤氲出一层淡淡的紫光,好似与姬澈掌心的苍灵之息交相呼应。 姬澈闭上双眼,以灵识慢慢潜入她的识海。 一时狂风呼啸,飞沙走石,诡异的雾气,滂沱的大雨!姬澈心中诧异,她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少女?怎地识海中竟是这般惨淡的世界?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再向前去,那里有苍凉的荒漠,黯然阴霾的森林,凄厉冷冽的沙场……可在这一切恶劣又可怕的景象之后,却又有一轮无比清幽的明月,美丽又有些悲凉,慢慢流泻着纯洁的白光。 他继续在她的识海中行走,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压抑! 一种浩瀚又广博的苍灵之息,一点点从地缝中向上升腾,从天空向下遏压,从四面八方向他汇聚而来。 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像是感觉有外来的侵入者,越来越快,越来越多地向他潮涌过来,将他重重包裹! 所有的景象全部幻灭,唯剩无边无际的紫色,浓郁又狂霸! 云蘅识海中的苍灵之息,像是为了驱赶他一般,竟然抵抗着他灵识中的苍灵之息。 这两种同源之灵气,不仅不相容,反而似发了狂一般相抗、争斗、驱赶,甚至如发了怒一般想把他的灵识包裹然后吞灭! 姬澈眉心紫光大盛,面色如玉石一般苍白而透明。 他的眉头慢慢地蹙起,而软塌上云蘅的眉心也紧紧地拧起。 两人似乎都陷入一种难捱的境地。 姬澈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可惜他只有灵识在外,灵力自然降了许多,此时进退唯谷,自己体内的苍灵之息反而被源源不断地吸了进去。 姬澈只得放弃,气海贯以雷霆之力,猛地挣开手。 云蘅嗯地一声发出极为痛苦的呻吟声,嘴角慢慢蜿蜒出一丝血痕,人却没有醒过来。 在她识海中的那番缠斗终是让她晕厥过去。 姬澈的脸色也不好看,这次他太过掉以轻心,差点叫自己身陷险境。 那股王者之气,他绝不会错认!那的确是先师留下的! 只是,今日这一深探,他也确定,云蘅并非先师的后人,她识海中的苍灵之息是极醇厚的元气,可并非她自身所有。 那是先师的灵气直接寄居在她的灵识里,而且在无意识地庇佑着她。 怎会如此? 第九十三章 凌采儿的下场 质子府。 姬澈归来,面色少见的凝重。 “岛主,如何?”风昱迎上去追问,他知道岛主是去探寻相府那丫头了。 姬澈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苦思着什么,风昱也不敢去打搅他。 “风昱,今夜我去探了她的识海……” 风昱大喜,忙问:“那结果如何?她体内可先圣的苍灵元息?岛主,你可有……” 姬澈抬起手拦住了他的话头,“师父的元气的确在她的识海中,可是孤无法将它剥离!” “怎么会这样?”风昱有些茫然,“岛主,您可是苍灵之主啊!” 若是无法融合这世间仅能找到的苍灵元息,那么他们不仅无法回坤岛,更会功亏一篑! 姬澈摇摇头,“即便孤是苍灵之主,也无法奈何师父的本源,那灵息似乎已经认云蘅为主了,想要将其剥离十分不易!” “岛主,那我们该怎么办?先圣后人如今毫无下落,即便找到也不一定会有我们需要的灵息,好不容易找到这丫头……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风昱不敢想象,有些事情一旦来不及挽回,会酿成多么可怕的灾难!这世间芸芸众生习惯了安享太平,却不知道或许某一天就会大祸临头。 姬澈撩起袖子,为自己斟了一杯甘露,细细地啜饮了一口,那闲适的姿态与平时一般无二,风昱见此,内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孤若想得到师父的元息,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法子啊?” 姬澈轻轻地搁下茶盏,“除非,她心甘情愿!” …… 云蘅在受伤的日子里闭门不出,而门外的风波却一浪接一浪。 彼时,卿娘听闻云蘅受伤,不顾六七个月的身子,非要搬到清芜居来照料,这件事上她执拗的不行,任何人劝说都没有用。不仅如此,她还亲自下厨煲各种各样美容养颜的汤水,更必须亲自看着云蘅喝下去才作罢! 白日里,卿娘陪着云蘅在书斋中。云蘅看着书练着字,她便靠在塌上绣着花缝着衣裳,倒也不会觉得闷。 有时候母女二人也会闲话几句,说一说腹中的孩子,彼时卿娘也会满脸笑容,一副幸福满足的模样。 可一到夜晚,云蘅闭上眼睛时,总能感觉得到有一双温软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面庞,颤抖的指尖带着怜爱也带着……愧疚。 噗哒噗哒……泪水滴落,云蘅的枕畔常常一片濡湿。 无声的夜中,待卿娘走后,她会睁开眼睛,静静地叹一口气。 直到第四日,皇太后懿旨到,阖府女眷都前去前厅接旨。 那宣旨的太监居然是个熟人,云蘅盈盈一福,“常公公,有礼了。” 这拿着明黄色册子的年轻宦官,不正是那日在质子府前见到的小太监常福? 那时他自称是直殿监的太监,如今短短时日他居然就升任到了慈宁宫,可见也是个长袖善舞之人。 常福见到她脸上堆满笑,“原来是云三小姐,免礼免礼!”云蘅脸上明明挂着面纱,常福却好似没见着一般,面上无半点波澜。 就算是个阉人,那也是替皇太后娘娘而来的,云洛成对他极为客气,连忙将他迎到上座。 “云相客气了,杂家就不坐了,此番杂家是来替太后娘娘传个话!”常福清清嗓子,拟着太后的口吻道:“哀家惊闻武安误伤云相爱女,心中十分痛惜,特赐灵芝鹿茸等珍奇药材,予云家姑娘以作疗养,此外更赐黄金千两,珍珠宝玉五斛以作压惊。” 常福一边说着一边有宫人捧着木箱子依次走进厅堂,将赏赐搁下又迅速离开。 所有人心中都很清楚,太后娘娘是想息事宁人,要用金银财宝来糊住云家人的嘴巴。 常福笑了笑,眼中有精光闪烁,他转完了话,却走到云蘅跟前,将手中的金册交到云蘅手中,“这是太后给云小姐的,请您收好!”按道理来说,这礼册也可以交给相府主人手中,可常福却偏偏将这千两黄金和这些珠宝都亲自交到云蘅手心,似别有深意地嘱咐道:“云小姐不要弄丢啰!” 云蘅点点头,回以微笑,“多谢公公提醒。”既然是对她的补偿,她乐于笑纳!只要这些钱财交到她手中,就不会再给旁人一分一厘。 杨氏眼馋着这些黄金珠宝,却只得干瞪眼。自从钱大成将相府掏空又顺利地逃走,云府中人吃穿用度都越来越拮据,连她的嫁妆也挑出好几回了,来补贴这府中的各项用度。 可这一大笔钱,杨氏只能看的见摸不到,心中别提有多恼恨了。 自太后懿旨下达云府,才过一天,便又有一个惊雷般的消息传来。 那消息自然是云青桓从宫中带来,武安公主双手废了! 原来,武安公主残害臣女的风声,早就在整个蓟京传得漫天飞了!凌采儿平素便嚣张跋扈,甚不得人心,如今传出这等丑事,自然是被人变本加厉地编排,添油加醋地传播。 先有凌墨北在后宫为云蘅鸣不平,这才有太后无奈之下厚赐以安抚;后有云青桓直接上奏给皇上,要为自己妹子讨个说法。 这已经不是女人家的玩闹了,而是一种谋杀了!皇族的名声被凌采儿牵累,金盛皇上心中也是憋着一股气,一气不肖女太过无法无天,二气云青桓居然是个愣头青,为了一个庶女居然要求皇上严惩自己的爱女,没瞧着他老子在朝堂上三缄其口,一声都不吭么? 云青桓这一闹,弄得皇帝是左右为难!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苦主居然就是前些日子他颇感兴趣的“红莲美人”,心中也多出几分怅惘遗憾。 于是皇帝命人去宣凌采儿来见驾,准备当着云青桓的面好好发作一下,便将此事遮掩过去了,可谁知——那传令的宫人却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陛下,不好了!公主殿下,她……他……” “到底怎么了?”皇帝一声怒喝! 宫人吓得跪下来,颤着声道:“殿下疯了!” “胡说八道!朕砍了你!”皇帝怒不可遏,皇族之人可以死可以残,却不可以疯!皇帝一脚踹开那抖如筛糠的宫人,大步向挽月宫而去。 云青桓想了想也抬脚跟上,来到挽月宫,才知道那宫人所言不虚,皇帝看着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来,云青桓也睁大了双眼。 第九十四章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彼时凌采儿真如疯了一般。 十数个宫女都抱不住她,凌采儿力大无比,一边哭喊着“我受不了了”,一边意图寻找任何尖利的物体,往自己的手心剜去! 那原本纤白的手掌此刻腐肉翻曲,发出阵阵异味,可凌采儿还要去抓挠,腐肉碎屑都被抓了下来,鲜血流淌得一身一地,直到手掌中心破了一个洞,那上边的皮肉竟都被凌采儿自己给咬了下来,露出了森森不顾,骇人至极! 可就算双手的皮肉都被凌采儿自己啃掉,她还是不罢休!“父皇,救我——” 凌采儿哭叫声无比凄厉,“好……好痒!痒死我啦!杀了我吧!” 她居然是被痒成如此!? 凌采儿的手已经残了,一张嘴却还可以用,她毫不犹豫地咬上了自己的手腕和胳膊,很显然那种无法忍耐的麻痒的感觉已经四处波及! 一个人居然在啃食自己?云青桓惊诧地看着这一幕幕,只觉得一股酸水往口中涌来,极度的恶心让他很不舒服。 凌采儿就像是一个凶兽,骇得皇帝也不敢走的太近,只能大声唤着“太医,快叫太医!”有宫女哭着回到:“陛下,已经去请了!”太医还未到,太后便已急急赶到,见此情形差点没有晕过去,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孙女,她连忙叫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快去将她捆住,不能再叫公主伤害自己了!”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对着自己身后五大三粗的侍卫道,“去,你们去帮忙!” 有了侍卫们的帮忙,凌采儿总算被粗大的绳索捆绑在柱子上,可是她的身子在不断地扭曲,似乎已经丧失了人的理智,发出如动物般的号叫声。 太医终于赶了过来,可在为凌采儿检查的过程中差点被咬住,最后擦着脑门上的冷汗,向皇帝和太后回禀道:“公主应该是中毒了!” “中毒?”皇帝眉心一拧,“什么毒?” “应该是一种南越的血毒,不过臣目前还不能确认,当务之急是为公主止住这种痒,否则即使不活活痒死,也会全身腐烂而死!” 皇帝大怒,“朕的皇宫内怎么会有南越的血毒,查!给我彻查!” 太后急忙问道,“该如何止痒?” 太医有些为难地说道:“这恐怕需要这天下至宝龙芯,才能解此血毒!” 龙芯……天下至宝,解毒圣药,传说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当年南越仅仅献上两颗。 一颗皇帝自己已服用,服用后立马觉得年轻十岁,身强体健,体内精气充沛,故而才会想着充盈后宫,广纳后妃。 还剩下一颗……皇帝原想着即将百年时再服用一颗,延年益寿。 “皇上!”太后面色焦灼,语声尖利“那可是你的公主!” “可是……”皇帝犹豫着。 “不好——”太医叫道:“公主似乎不行了!”皇帝一阵肉痛,终究还是命人取来了那颗龙芯,给凌采儿喂服下去。 云蘅默默地听着云青桓讲述着这段宫里的见闻,面上波澜不惊。芍药的脸色却一片惨白,手在隐隐颤抖。 “大哥,如今,武安公主如何了?” 云青桓仍十分厌恶似的,“虽是活了下来,大抵以后不能活得那般痛快了!”末了又加上一句:“真所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只是谁也想不到,皇上经过一番彻底的追查,最后竟是从挽月宫的密室中搜出那瓶血毒来,后来又刑求了数个凌采儿身边的贴身宫侍,才弄清楚,这雪上嵩居然是凌采儿自己从南越毒医那重金购来! 皇上气怒至极,以至于只判了个贴身宫人护主不力的罪责,鞭死了事!又罚凌采儿禁足宫中三个月,此为后话! 云青桓离去后,芍药寻个独处的机会急急问云蘅,“小姐,那个,那……” 云蘅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美眸当真如琉璃般莹润流光,“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错,我让你下在那弓箭上的毒,正是我专门为武安准备的!” “而那雪上嵩,却是当初她为我预备的!芍药,你知道吗?若非我当初谨慎,那日浮曲宴上的我就会是武安今日的模样,不!或许,还要更惨!” “小姐……”芍药心中涌起怜惜,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去安慰。 云蘅站起来,走到窗边,微风将她面上的白纱吹皱出一丝丝波纹,“大哥说的也不尽然对,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报应不爽?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当时,她若不是欺人太甚,急于抢夺那把玉弓,也不会上了我的当,最后中了雪上嵩,这算不算咎由自取?” …… 云蘅的伤好得很快,快到连钱大夫都感到惊讶,“小姐这伤口已经渐渐愈合,也消了肿痛,不能再捂着了,最好能够让伤口见见风。” 玉梨急道,“不能戴面纱么?” “这……”钱大夫委婉地说道:“三小姐的伤口需要透气,这样才能恢复地更快。” “无妨。”云蘅淡淡说道,待钱大夫离开后,她坐到妆台前,“玉梨,替我束发,我要去见祖母。” 芍药轻轻道,“还是我来吧……” 从前她在云老夫人院儿里,便是专门负责梳妆的大丫头,手艺极好。 她将云蘅的面纱摘下,那张小脸清妍依旧,只是左颊上的伤疤,仿佛一只长梅枝一般,叫人无法忽视。 芍药仔细端详了一番,“小姐,这疤……不若奴婢帮您描成花钿?” 云蘅笑了笑,“不必了,照常弄吧……” 芍药点点头,巧手轻弄,细细地将她的长发理顺,因云蘅的发质极好,芍药故意保留着从前垂顺的披发,却在两侧梳了个清新又小巧的分肖髻,两鬓留有几丝碎发,芍药却令其自然地垂着云蘅的面颊之上。 如此,既能隐约遮掩一些她的伤痕,亦显得整个人清雅脱俗。 玉梨忍不住夸赞一声,“真好看!芍药,你这梳头的手法,定要交给我!”芍药浅浅一笑,“是小姐的头发好!” 云蘅莞尔,“芍药,你有心了。” 云兮堂里,云老夫人一见云蘅,便一把将她搂了过来,心啊肝啊地一通叫着,怜惜之情溢于言表,一边凑近她的脸,仔细看了看,“老天保佑,果然好了些……乖孙,怎么不在院里多休息几日,何苦要见这凉风?” 云蘅笑道:“无碍了,大夫说是见一见风,反而有利于伤口愈合,这不阿蘅生怕祖母担心,故而看看您老人家!” “你这孩子,真是乖巧地叫人心疼!” 云蘅抿着嘴浅浅地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阿蘅你已大好,有些事我该昭告了!” 云老夫人抚着她的手,微微一笑,却又不急着说,只唤人请来云紫莹、云兰蓉和云芷三人。 待人到齐后,云老夫人给周嬷嬷使了个眼色,周嬷嬷点点头,托着一个托盘依次走到四人跟前。 “你们每个人挑一个牌子!”云老夫人吩咐道。 “是,祖母!” 云兰蓉挑来挑去,挑了一个最沉的,云蘅只随意挑了个木牌。 第九十五章 商战——姐妹之较量 四人都挑好了牌子,这时云老夫人才开口宣布,“你们每个人手中拿着的牌子,分别是我云府的店牌。这四家铺子如今都入不敷出濒临倒闭,至于为何会如此……想必你们也很清楚。” 云老夫人顿了顿又道:“从明日起你们需担起掌柜之责,以两个月为限,谁的盈利最多,谁便能取胜!取胜者将掌我云府中馈以及担当云府的大掌柜!” 三人都面露惊讶,唯有云蘅面色沉静。 云老夫人神秘一笑,“这是一场比试,唯一的要求就是绝不可以借助于外在的财力,只能凭借自己的手腕!到时我会派账房查验,若是谁有作弊行径,便取消比试的资格!” “祖母……”云紫莹有些惊讶的问,“您,这是让我们都去做生意?” “没错,这在外,行商之道重在盈利,而居内,中馈之道重在平利,说起来道理都是相通的!你们几个都是我云家的女儿,当能不同凡响!若是谁能胜出,可担当起这四间铺子的大掌柜,我便允她享有铺子的一成盈利,如何?” 盈利的一成?那可是个不小的数目! 云蘅福了福,浅笑道:“谨遵祖母吩咐!” 说罢有意无意地扫过云紫莹,只那一眼便叫云紫莹心中升起不服—— 于是连忙跟着应道:“孙女,定不会叫祖母失望!” 云兰蓉却咕哝着,“我可不想当什么掌柜的,祖母,我可不可以不参与这个比试?”有云紫莹和云蘅这两个人精在,还能有她什么事?她何苦自讨苦吃,不如卖个面子给云紫莹,“要不,我就将我的牌子给大姐得了?” 云老夫人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倒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也好,你就将你这铺子一并交给紫莹吧!” “祖母……”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阿芷能力微薄,也无法担当此任,愿意退出……将店牌交于三姐!” 云老夫人面上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甚好,如此,你们两人手上便各有两家铺子了,也算公平了。” 云紫莹将手中的牌子微微地翻开来,偷觑了一眼,一个刻着“香”字,一个刻着“酒”字。 再看云蘅正面含微笑,仔细陪着云老夫人说着话儿,只见她侧脸上一道红色的疤痕蜿蜒若花枝,可表情坦然似毫不在意一般。她双手握着澄黄的牌子,没有紧张胆怯,也没有兴奋期待,整个人静的如一泓深潭一般。 云紫莹心中升起一股气来,暗暗下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要将这个贱丫头踩在脚底!到底要让所有人瞧瞧谁是真正的天之骄女,谁才是一蓬上不了台面的蒿草! 云蘅出了向云轩,几乎不再和云紫莹有什么交流。既然彼此心知肚明,她也懒得再做这表面功夫。想是云紫莹也是这般想的,出了这个院子,云紫莹只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便与云兰蓉一起朝另一边走开。 云芷提着裙子小跑着赶上她来,“三姐,你……你的脸没事了吧?”她的脸上有担忧也有些惭愧,“这些日子,我阿娘身子一直不爽利,所以我也没有去看看三姐,对不住了!” 云蘅笑了笑,“无碍的,我早就没事了!倒是卢姨娘如何了?” 云芷愁眉不展,摇头道:“上次及笄宴上,三姐,你也看到了,我阿娘遭了如此羞辱,怎能不气苦呢?这些日子她急火上头,身子一下子就垮了。” “是啊!姨娘的确不走运!”如今这一报,算是还了卢娘当初想加害阿娘的别有用心。 云蘅面色极为坦然,“该是叫钱大夫好好瞧瞧才是。” 云芷突然站住了,像是有些懵懂困惑,“三姐,你说……那只狐狸为什么总是要缠住我娘呢?当时我就在那里,即使挡在阿娘身前,那只畜生也只挑阿娘的衣裳咬,这还真是奇怪!” 云蘅定定地瞧着云芷,唇角慢慢弯起,“许是,卢姨娘身上有什么吸引了那只灵狐也不一定吧!” “真的么……”云芷的眼中满是困惑,却又是全然的信任之色,“听说,大姐将灵狐给溺死了!” 云蘅又转过身向前继续走,“她若不这么做,父亲会饶了她么?一只狐狸而已,大姐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说的也是!”云芷也紧跟上她的步子。 云蘅的余光淡淡扫过身边的人,今日云芷这番话,是另有所指?弦外有音?还真的是因为疑惑而向她请教? 这个看起来怯弱的四妹,是真的心思纯澈,毫无心机? 待云芷分道折去秋兰院,云蘅自己也回到清芜居,此时玉梨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小姐,分给您的到底是什么铺子啊?” 云蘅从袖袋中掏出那两个牌子,一块是自己原先选中的竹牌,上边是一个“帛”字,另一块是云芷给的,上头则是一个“居”字。 玉梨挠挠头,“这是什么意思啊?”云蘅将牌子塞了回去,若想知道明日去看看不就行了! “真的?”玉梨高兴地跳起来,“小姐,咱们可以出府了?” 云蘅笑道:“如今我已及笄,又身肩重任,祖母已允了我今后可以自由出入相府!” 次日清晨,云蘅换上一身轻装简服,顿时又成了一位面容俊逸的少年,只是脸上那到浅疤却为她增添了几分清冷之色。 “走吧,去瞧瞧咱们的铺子去。”辰时未到,云蘅便带着玉梨和芍药出了府。 循着地址,找到那家铺子之时,玉梨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呆愣愣地问道,“小姐,这……是一家绸缎铺子吗?” 之所以这般犹疑,是有原因的…… 云蘅一撩开车帘,便瞧见了那摇摇欲坠的牌匾,往下是门可罗雀的店门,陈旧又斑驳的铺板,那柜台上残留着几匹滚着灰尘的绸布……这副惨相简直比之当初的回春堂还不如。 云蘅下了马车,领着二人进了店门,一个看似管事的中年人,向他们瞅了一眼,懒样洋地说道:“这铺子歇业了,你们去别家吧!” 云蘅却并不理会的话,也并未自报家门,而是四处打量起来,这店面格局其实不小,如今里面空荡荡的,倒显得更大了。她抬头望了望,原来这是上下两层,上面竟还有一间! “那上面是成衣间么?”云蘅一边向管事的问道,一边抬脚上了楼梯。那管事的一见云蘅奇奇怪怪地模样,不由有些恼火,“你这少年,难道听不懂老朽的话么?不是说了铺子歇业了,想要买成衣就去别家去,走走!” 第九十六章 姐妹争斗 那管事的出言不逊,可惹恼了玉梨,她叉着腰拦在他面前,大声斥道:“这位是云府的三小姐,也是这绸缎店的新掌柜的,你这老头,可看清楚了!” 曹如意一怔,登时挂上一脸笑容,小跑几步到云蘅跟前,点头哈腰道:“呀呀,小的有眼无珠,没有认得出三小姐,还请小姐您见谅啊!”前些日子才得了云府里的消息,说是云府有小姐要亲掌生意,故而这铺子一直拖到今日都没有卖出去。 哪曾想,今日便上门了。 “小的姓曹,攀个吉祥如意的名儿,叫曹如意,三小姐有事尽可吩咐!” 这曹管事十分上道,一边叫小伙计抹干净唯一的一把太师椅,一边自己亲自端茶倒水,忙地不亦乐乎,“您来之前可知会一声,小的好把这店子好生收拾一下。”、 云蘅却直奔主题,问道:“账册还在吗?” “在是在……” “去将账册拿来给我瞧一瞧!” 曹如意有些为难,“那账本之前被大掌柜,噢,不不,是那秦大成,弄的不成样子,烂账呆账一大堆,还有他私吞挪用的,却做假弥补亏空的……” 云蘅似笑非笑,瞧着他问:“曹管事,你是觉得我看不明白?” 曹如意一惊,抬头,却见眼前这少年模样的云蘅,眼神清冽如泉幽深如潭,似洞悉世间万事万物一般,那左颊上一道伤痕又叫她整个人显得沧桑又神秘。 这哪里是个刚及笄的少女?他身经商场数十载,虽然始终不成气候,可所见的商贾多了去了,这小姑娘虽然年纪小,可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却丝毫不逊于个中老手啊! 曹如意下意识地想要揩一揩额上不存在的汗,心中那丝轻慢糊弄之心早就消失殆尽,“小姐稍等,小的立即取来。” 不多一会儿,曹如意并那伙计便搬着一大摞藏蓝色的账本子进了厅堂来,“小姐,这是近五年的账册,请您过目。” 云蘅站起身来走近,那账面上布满了灰尘,还有细细的蛛丝,云蘅微微皱眉,轻轻地拂去,打开第一本。 云蘅看的极快,一双黑眸紧盯着账册,似眨也不眨,她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空气都似乎凝固起来,唯有那沙沙地翻书声。 越看,云蘅秀致的眉头拧得越紧,那周围的几个人便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句。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云蘅微微吁了口气,阖上最后一本,只慢慢地道出一句:“好一个秦大成……” 一个日进斗金的旺铺被这刁钻贪婪之辈硬生生地弄成如此半死不活!不仅货源全断,连客源也全都没了。 这几年,秦大成一门心思想着将钱攒入自己的药包,对外拖拉货款,信誉极差,又偷工减料,导致布料和成衣的质量差款式旧,以至于后来贱价出卖都没多少人要! 诚然,这店铺已经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既无信誉,又无口碑!而这信誉和口碑又绝不是一两天能积累起来的。 云蘅沉默了良久。此时,门外天光正好。 暮春时节,白日也有些燥热了,枝头隐约有几声蝉鸣。这条街并非蓟京最繁华的街道,虽无如织的人流车马,但胜在环境清幽。 “曹管事,我隔日再来,这几日,你先使人将铺子里清理干净,这不应要的一干物事全都扔出去。”云蘅淡淡地吩咐着,似乎并不急着决断。 曹如意忙不迭地应着:“小姐放心,小的一定照办?” 云蘅正欲离开,刚走到门口处,却又回头看了曹如意一眼,问:“曹管事,店里生意如此差,你何以一直呆在此处?” 曹如意此时方蹙起眉头,敛去几丝笑意,只留一丝苦笑:“我从做学徒时期,便呆在这儿,平生没什么本事,就只会吆喝几嗓子,要说离了这儿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可是小的还有一家老小,是要吃饭的呀!所以不瞒小姐,小的已应承了隔壁街酒楼的差事,去那做个管事,只待小姐熟悉了店门,小的就要离开了!” 云蘅点点头,“我若是你,也会这般做的!”又微微笑道:“不过,曹管事,若是你还愿意留在这里助我一臂之力,不仅薪俸照旧,我还会多给你两成!你自己考虑吧……”说罢便领着玉梨和芍药上了马车,只留曹如意一人还愣在原处。 马车上,玉梨问:“小姐,那管事既有去意,你为何还要留他下来做事?” 云蘅抿着嘴笑了笑,却不答她,只对芍药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芍药点点头,“曹管事毕竟是老人了,他对生意场上的事可是比咱们都要精通许多!还有……”她看了看云蘅,见她正在仔细听,便又道:“这人灵活又有些狡猾,是个真正的生意人。” 云蘅笑道:“不错,生意场用生意人,不过,他贵在还有一分真心。” 马车行到半路上,正欲回府,云蘅却叫住车夫:“去太学馆!” 云蘅命车折去太学馆,她拿着庚帖去换领考帖,太学馆的监事将考帖递给她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了几句:“你是最迟一个换考帖的了,再过些日子,明若轩就要开考了,错过今年就得再等两年了!你还是回去好好准备吧!” 云蘅很客气地致谢。 芍药和玉梨皆不知她此举有何用意,明若轩,这个名字对于她们来说太过遥不可及。 云蘅朝着她二人晃了晃手中赭色的小册子,面上是久违的愉悦,“我决定参加明若轩的考试!”啥?玉梨口无遮拦:“小姐,你不是还要当掌柜的吗?怎么还能去当女学生?” “谁说,当女掌柜的,就不能当女学生?当女学生就不能做女掌柜的了?”云蘅的语气是戏谑的,芍药噗嗤一笑,虽然她也不懂三小姐的意思,可是她全然相信三小姐定有自己的谋划。 此时,日上中天,已是晌午,云蘅领着二人在就近的酒楼用过饭,便又直奔回春堂而去。难得出来一回,怎么着也得去瞧瞧自己的第一家正儿八经的铺子。 她本以为傅云堂今次恐又不在,可谁知却和他碰个面对面。 傅云堂满脸惊喜:“东家,我正愁寻不到你!” “什么事?”云蘅有些疑惑,但是心中也隐隐有些猜测了。 傅云堂毕竟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他见旁边有玉梨和芍药二人相陪,便不敢轻易开口。云蘅当她猜得出他心中所想,于是说道:“无碍,都是自己人。” 傅云堂这才将她们引入后堂,平时沉稳的脸庞今朝居然划过一丝喜悦道:“东家,那事儿成了! 第九十七章 姬澈,你得帮我考进去 盐运之事,成了? 云蘅有些意外,她相信傅云堂的能力,可没想到事情进展地如此之快! “那李佺期就范了?” 盐运司是京中最有油水的部门,盐运使更是众盐商巴结逢迎的对象,那李佺期怎会如此好拿捏? 傅云堂却神秘一笑:“他那便宜儿子如今同傅某已如同亲兄弟一般,况且我还白送李天赐盐行三股!若说李佺期将盐引许给我傅云堂,不如说是将油水留给自己的亲儿子,他何乐而不为?” 当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傅云堂却选择隐藏了下来。他不觉得将真相全然告知,会有什么好处,尤其云蘅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颇为良善的女人! 他不想节外生枝! 当然,云蘅从不知道自己在傅云堂心中居然会和“良善”二字挂钩?更不知晓傅云堂的确做了一件她无法容忍的事情! 玉梨和芍药面面相觑,压根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唯一可以见得的是,自家小姐和这个清秀儒雅的药铺掌柜的似乎很熟稔。 玉梨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 想当初这铺子她还来过好几趟,有一次还是替小姐交付购买铺子的定金,她原以为小姐只是想置点薄产,如今看来,倒不仅如此…… “小姐,这药铺可是您当初让我盘下来的那间?”玉梨忍不住出小声声问, 云蘅笑道:“没错,我的确是这儿的东家。”既然今日领她们俩前来,她就不打算再瞒着。 芍药却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大惊。她无从想象,云蘅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小姐,何时瞒着云府置下这等产业? 她原以为和小姐朝夕相处,或多或少对她已有所了解,可如今却越来越觉得三小姐像是一团雾,一个迷! 云蘅将她们的脸色尽收眼底,倒不急着解释,而是转向傅云堂道,“傅先生,我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东家请说!” 云蘅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几行字来,又将书笺递给他:“还望先生能替我办妥,多谢。”傅云堂一看,颇感意外,“这前几条倒还简单,只是……这三年的秋闱主考和三甲名单及其文选,东家要这个作甚?” 云蘅笑了笑,别有深意地说道:“府里交给我两个铺子,让我打理,我寻思着,可开个书肆……” 傅云堂是个聪明人,他一听便明白了云蘅言外之意,也笑道:“高,东家想法甚妙!您放心,云堂从前也是读书人,这些我不需打听,自己个也清楚明白的很,回头立马给您理一份出来!” “有劳了!” 云蘅辞了傅云堂出来,又去药庐寻了巫华,彼时巫华正在教阿奇认识药材,一见到她的脸,有瞬间的惊讶,“丫头,你这脸是怎么了?” 云蘅平静地摇摇头,“是箭伤,如今已无大碍了!” 巫华反倒是凑了过来左看看右看看,“丫头,好好的花容月貌,顶着这条疤,还真是可惜了!不过,老夫或许有法子治好你的脸,可要试一试?” 玉梨一听大喜,云蘅却还是摇头,“不用了,这样很好。” 巫华捋捋胡须也不再三,闲话几句后也不再理她,照旧去教阿奇认药材去了。 云蘅遣了两个丫鬟上集市去采购些杂七物事,自己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津津有味地听了许久。《天枢经》中也记载了许多毒经医方,她熟记于心,趁着这个机会向巫华请教,巫华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末了,云蘅又磨着巫华要了些他新配的方剂,说是要防身用。 巫华却用那双时而模糊混沌时而凌厉清晰的眼睛,认真地盯了她半晌,“防身?你内气之深博,即使练就四五十年的人都比不上你!云相女儿竟有这样的本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蘅将药瓶妥妥地收入自己的襟袋,这才冲他笑了笑,“巫先生有不可言说者,推己及人,云蘅亦有不可向外人道之事!咱们彼此,就都无需多问了。” 巫华一窒,想了想又问:“那……上回我见你明明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今日却又活蹦乱跳红光满面,究竟是谁救了你?”巫华双手一摊,颇有些顽童之态,“我是医者,自然对医术感兴趣!这世上究竟谁有如此能耐,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医好你?这个你得告诉我吧!” 云蘅点点头,“不是医者……”她的脑子里出现了那笑容狡黠的某人。“是……至于他如何救我的,说实话,我也不甚清楚。” 巫华瞪着她直吹胡子,显然不相信的样子,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勉强你!只是,你这体内的煞气只是暂时压制了而已,若想断根可不简单。” 云蘅点点头,只要能保着这一条命,她就满足了。姬澈曾承诺,只要做了他的徒弟,他便会保她性命。 她,莫名地,相信他的话。 …… 夜色清凉如水,质子府里灯火通明。光影层层叠叠,别有意境。 云蘅从墙垣上轻轻跃下来,定睛一看,这里早先的荒芜寥落已经被一片富丽堂皇取代。 这是她第一次来质子府。虽然一派洞明粲然,可这偌大的府中居然空空旷旷的,没什么人! “姬澈,你在哪里?”云蘅也懒得费力去找他,只凭空轻呼着他的名字,凉风习习,将她的呼唤声荡得老远…… 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映得很长很长,默然的……另一个影子渐渐地与其叠合在一起,从树叶里漏下来的点点月光,将地上的两处影子照的格外清晰。 “姬澈……” “孤在这。” 云蘅一回头,那广袖长衫眉目极雅的男子,正抱着胳膊站在她身后,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小丫头,你倒是有趣,竟然叫做师父的亲自出来迎你?” 云蘅瞪了他一眼,突然眼波轻轻一动,又在唇畔漾开一丝别有意味的笑容,“是,师父,阿蘅今日便是来向您求教的,还望您能不吝赐教!”说罢,云蘅极为谦恭地福了福,仪态极为端庄得体。 姬澈瞧着她那副作态的模样有些意外,语气有些淡嘲:“你要向孤求教什么?武功?天枢经?说罢……” 云蘅含着淡淡笑容,踏着一地清幽月光,慢慢向他走近,直到走到他跟前三尺距离,这才盯着他的双眼开口道:“非也…… “我要考进明若轩!师父,你得助我!” 第九十八章 姬澈,教我 姬澈是真的好奇了,“明若轩?” 云蘅点点头,“是的,我要参加明若轩的选拔考试,你既然收我为徒,便有责任要教我!”她这话说的坦然自在,好似只要姬澈说一个不字,那就愧为人师! “丫头,为何要考明若轩?” 云蘅有些奇怪地瞧着他,“你不晓得,明若轩是天下女子向往的女子书院吗?我当然也心向往之了!” 姬澈盯着她眨了眨眼,“不,孤并非此意……你考明若轩,是为了进阆苑么?”姬澈的眸光隐隐发亮,语气中也有些探究。 云蘅却断然摇头,“不是!” “你可愿考入阆苑?孤有大才,或许可以帮你!”云蘅难得莞尔,他一本正经自夸的样子,让她觉得有些可笑。 那笑容在皎洁盈透的月光下,犹如一瞬间盛开的仙昙,静幽清美至极。 姬澈从没见过云蘅笑,尽管此刻她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嘲弄,可终归是真心之笑。 那一刻姬澈似乎也觉得有些愉悦。 “免了!我从未想过要去阆苑!” “为何?”姬澈疑惑了,“据孤所知,这世上书院之最在阆山,天下学问之最在阆苑!即便是金盛的明若轩,也会从其中选取翘楚送往阆苑学习,你为何不愿意?” 能收云紫莹和陈崖那样的败类做弟子的,在云蘅心中阆苑也只是沽名钓誉,她不屑之。只是这心里的话她并没有说出来,“好了,我还是先考进明若轩,争取当上那个翘楚,再考虑去阆苑吧!这天下书院,可不是云蘅想进哪,就进哪的……” 姬澈却笑得恣意,“有孤在,你想进哪里都行!” 云蘅只觉得自己的腰身被一个力量牵引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贴近他胸口,这才发现他的一双大手正揽在她的纤腰上,云蘅有些恼恨地抵住他的臂膀,“姬澈!你这是要作甚!” 那只手居然又紧了紧,“莫动!”姬澈挟着她,点着落花轻踏苍枝,优雅又轻盈地飞跃上楼阁。 “此楼无道,孤当然要挟着你上来。你休要妄动内气,否则煞气恐会反弹,如此孤的灵息便压不住它了!” 云蘅脚刚触到地面,便使劲挣开姬澈的手臂,四处扫了一眼,这楼台约莫三层来高,正竖立在树丛间,外人倒不易瞧见全貌。若是极目远眺正好能瞧见云府的大半景象,连她的清芜居都能被瞧得清清楚楚。 “你,便是在此偷窥于我?”云蘅问的咬牙切齿,一张小脸阴沉沉的。 姬澈毫不在意地斜卧在一张软皮塌上,那小几上还摆着瓜果酒水,可见主人活得有多么潇洒自在。他斟了一杯甘露递给云蘅,口中却道:“怎会?孤怎会偷窥呢?孤是光明正大地看!” “你……” 姬澈含笑道:“明若轩的考目,孤并不很熟知,你且说来!” 云蘅定了定气,也坐在另一张软椅上,口齿清晰地说道:“明若轩分为初选和终选。初选是筛选人才,终选则是每一轩的夫子来挑选自己的学生。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是初选。初选先后有四个门类:书道察人识,茶道测人性,香道验人情,琴道窥人灵!” 姬澈点头道:“你要让孤教你那一项?”云蘅稍顿了顿,才轻声道:“全部……” 姬澈呵呵一笑,“孤这师父当得颇有价值!” 既然都要教和学,那么就依次来了,先是“书道”。此项最为基础,往年只是让考生因事即题,完成一篇墨宝,交于考官评鉴。 姬澈在书案上铺上宣纸,又慢条斯理地调着墨汁,动作舒展而优雅。云蘅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由问道:“你身边那位真正的流丽三殿下呢?今日怎地未曾瞧见他呢?” 那少年不是一直在他身边服侍的吗? 狼毫笔蘸了一笔墨汁,姬澈递到云蘅手上,笑着是说,“他须看家护院,忙的很!丫头,去写几个字来,给孤瞧瞧。” 云蘅接过毫笔,走到案前,瞧着那雪白的宣纸,思索了片刻,才下笔默出几句常见的诗。 “错矣错矣……”姬澈只淡淡一扫眼,便指出缺陷,“你临摹的是原亚子的簪花小楷,却毫无原字的风韵,工整有余,风骨不足!” “风骨?”云蘅知道他说的有道理,自己也曾隐约不满,如今听他这一说,才恍然觉悟自己的不足之处。正思索体悟他话音之际,突然一阵淡淡的茶香萦绕过来,姬澈竟倾身弯腰,从身后握住她攥笔的手。 “你这是干什么?!” 此刻,姬澈的面颊离她的侧脸极近,他的墨发有几缕还调皮地垂在她的肩头,说话间几乎连鼻息也相互萦绕。 饶是云蘅平素清心寡欲为人清冷,此时离姬澈如此之近,心跳也比平时快了半拍。她想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却丝毫没有用。 她就知道会是这般结果,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前来。 “休动,你不是让孤教你么?孤这是在倾心传授!” 姬澈的确没有其他出格的举动,仿佛真的怀有一腔真诚,只为教好她一般。 可那微醺的体温和那淡淡的茶香却丝丝缕缕地向她缠绕,让她的眉头越来越紧,整个人犹如绷紧的弦一般。 姬澈似毫无所觉,自在说道:“你瞧着,书之道,在于书自我心性,该折便折,该提便提,一点一滴莫不是自己真性情的展现!你虽从临摹开始学书,却不可形神皆类,而应该得笼忘筌……”一边说着一边抓着她的手腕,在纸上又重新写了几排字。 姬澈写的是方才云蘅写过的诗,摹的也是原亚子的簪花小楷,却比云蘅的字要显得更有生气和风韵。“如何……” 云蘅点头真心道:“确实不错!” 姬澈笑着将狼毫笔搁在桌上,“既不错,你可听明白书之要旨了?” “如此,将这诗句再多抄几遍?”云蘅乖顺地接过笔,一字一字刻苦练习起来。她平时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当初她替云老夫人抄写法华经,每夜要抄好几本,早就磨练出几分定力和耐力了。 姬澈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直直地盯着她瞧,夜风有一搭每一搭地吹动着她的衣襟,那侧脸纤巧而完美,只不过左颊的伤疤虽折损了她从前的美貌,却又莫名地给她增添几分幽秘。她的黑眸专注又深沉,小小的身躯趴伏在几案上,显得有些不协调。 他的心头升起淡淡疑惑,这样小这样脆弱的身体,究竟是如何孕育着那么强大的元息呢? 夜色在沙漏中一点一滴地流过去,姬澈再睁开双眼,便发现云蘅似乎还保持着昨夜的姿势。 她还在继续在练字。 第九十九章 糟糕至极的铺子 一早,天刚蒙蒙亮,玉梨刚揉着惺忪的双眼走出耳房,便惊了一跳,“小姐?” 只见云蘅已经神清气爽地站在院子里,仍旧是日前那一身男装。她转过身对玉梨微微一笑,“今日你随我出府去。” 玉梨连忙穿戴整齐,随着云蘅出了云府,“小姐,芍药不随咱们一起么?” “我有其他事吩咐她去做了。”“哦……” 云府外冷冷清清,唯有地上几片落叶,玉梨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咦,马车呢?丁全怎地还不把马车牵过来?” “不用等了。”云蘅没有停留反而往一旁的质子府走去,“除了钱财,杨氏几乎将相府所有的人力物力都留给云紫莹的,咱们什么都没有的。” 玉梨气得直跺脚,“这实在太不公平了!不行,小姐,咱们得去找老夫人评评理去!” 云蘅侧着头一笑,“评理?老夫人当初便说好,除了不能动用财力,但凡自己有什么手段都可使出来!云紫莹既能揽得云府一切力量,这说到底是她的权势也算是她的手段了!再说杨氏如此做,必定是有恃无恐!” “那怎么办?”玉梨苦着脸,“那咱们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谁说的?”云蘅撇了撇嘴角,“小姐我手里可不是没有王牌!” 啊? 玉梨愣愣的,随着云蘅来到质子府门前,才发现那儿竟停着一辆半旧的青衣马车,那马儿见她们来,一个蹄子直刨着地显得有些等不及的样子。 云蘅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车,又将玉梨拉了上来。玉梨忍不住问:“小姐,这马车……”是从哪来的…… 还没将话问出口,玉梨便当场愣住了,一双眼睛直盯着马车里那人。 那人……她在小姐的及笄礼上见过。 是,是小姐的教仪师父?好像地位高的很,连老爷在他面前也要低三分似的。玉梨诚惶诚恐,下意识地吐出一句,“大老爷……” 姬澈:“……”一头黑线。 云蘅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也不纠正玉梨的称呼。其实小丫鬟说的也没错,自己是她的小姐,那小姐的师父可不就是大老爷吗? 云蘅钻进马车中,玉梨是下人,则按规矩留在车外候差遣 马车渐渐开动起来。姬澈慢慢放下手中的书册,又伸手在小几上端过一杯茶,一杯递给云蘅,一杯留给自己。 这马车从外头看不过是辆半旧的寻常马车,丝毫不打眼,可里边空间甚大,布置地却也十分舒适。薄薄的绒毯铺在车上,上头搁着两个软实的蒲团,可依靠着也可以坐着,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两个小几,一个叠着书籍,一个盛放着果盘清茶。 姬澈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 云蘅捧着手中的茶盏,不客气地啜饮了一口,依旧是花茶。 “孤现在觉得,收了你做徒儿,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陷阱,丫头你可是将孤给利用个彻底了!”姬澈的语气里有几分调侃,但并无不愿,相反他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既然您是师父,那徒弟有难,师父又怎能置之不理呢?您说是不是呢?” 姬澈轻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和她继续辩下去,反而捞起她的胳膊,按在案几上,“莫动,孤看看!” 云蘅眉梢轻挑,却没有多挣扎,对于姬澈这种突如其来防不胜防的举动,她已见怪不怪了。起初以为他是有意挑衅,后来才渐渐发觉,这是他本性使然。 他,似乎是那种从来没有经历过拒绝,一直高高在上可以随心所欲之人。 姬澈将二指搭在她的腕脉上,细细感觉了片刻,“有何问题?” “虚了点……”姬澈的表情未变,可心里却有些复杂,她体内的煞气有突破他禁制的势头,怎会如此呢? 姬澈摊开手掌一把握住她娇小的手掌,手心贴着手心。 这样的动作太过逾矩,云蘅脸色突变,“不可。” 可姬澈表情似乎有些凝重,他双目微阖,不仅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吸的越来越紧,似乎有什么将他和她的掌心紧紧贴合在一起似的。 “嘘……莫要出声。”空气里没有暧昧,反而有一丝冷肃,云蘅当然也察觉到他的异样,想了想便也随了他。 姬澈专注于识海方才弄明白,自己输入她体内的灵息居然一点点地被她体内那股霸道的元息吞噬。 她脆弱又枯朽的身体载不动如此浩瀚的元息,也扛不动那般沉重的煞气,若没有他的灵息不断帮她固本培元,这副身体可能随时就会崩溃。 这是一个死局。她因先圣的苍灵元息而生,也终将会因这股元息而死。而他此时能做的只是暂时维持住她的生息,而他未来想要做的,却最为困难的事情……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轧过地面的声音,有些枯燥和单调,听久了的确很容易引起人的困意。比如马车里的某人,方才屈起隔壁支着头,阖上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云蘅盯着他的莹白如玉石一般的脸看了许久。 方才她能感觉到,一股热流从他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渗入她的掌心,那是一种极舒适的感觉,温暖又惬意。 她明白,他是在救他。 这第二家店铺坐落在京郊的青山镇上。 这是秦大成当初为了平账目,而用所谓的高价(实则贱价)购得的一个空壳。至于究竟是什么店门,似乎谁也不知道,云府也只有一个房契和地契而已。 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京郊的青山镇,这一路行来,云蘅发现青山镇还是以农耕为主,虽然也隶属于蓟京管辖。却完全没有了京都的繁华盛景,虽然青山绿水风光大好,可商业萧条,毫无做生意的前景。 如此又寻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寻到了那家铺子。 说是铺子,不如说是几幢破院子,这位置地处清音谷畔,从前或许是供去往蓟京之人歇脚打尖的客栈。 许是因为水路打通后,这里的生意越来越差,后来不知怎地就被秦大成听说,然后贱买了下来。 如今,这里不要说有什么客人,就连人影也没有瞧见几个! 云蘅和姬澈都瞧着那院子有些静默不语,可玉梨却一下丧了脸,有气无力地问道:“小姐,咱们是不是输定了?” 半晌,云蘅才吐出两个字:“未必。” 第一百章 做文人的生意 姬澈突然开口道:“听说你要将蓟京的店铺开成书肆?” “没错!”云蘅转过头来,盯着他的眼睛,似洗耳恭听的模样,“你有何好建议吗?” 姬澈笑得如沐春风,还有一些得意洋洋,“当然。” 云蘅突然意识到,在眼前这张俊隽的脸上,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 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焦急,也没有失望,当然,除了那常常浮现在他脸上的笑意。 这个世间,真的有什么会叫他伤心难过绝望吗? 好像,似乎,真的没有…… “丫头,你想另辟蹊径,做文人的生意?这个点子不错!如今江南巨富上官荣定几乎垄断了蓟京的衣食娱的生意,能让你发挥的余地并不多。还有一件事,你或许未知,你那嫡姐与上官荣定的幼女上官雪当初在明若轩是同期,交情可不是一般的好!” 云蘅还真的不知道有这回事,可转念一想便有些诧异,“这女人家的闺情,你怎么知晓?” 姬澈呵呵几声笑,“这天下事只有孤不想知道的,还没有孤无法知道的!” 这样狂妄的语气,却在诉说一个不容置喙的事实,比如当初,风昱怎么能够顺藤摸瓜地认定她拿走了天枢经?再比如当初那颗玉棋子怎会又辗转流转回他的手? 姬澈没有三头六臂,可是他却有比三头六臂更厉害的情报网!她一直回避着,不想深究他的身份和目的,可每一次她都会激起好奇心,想要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听姬澈继续说道:“如果你连此事都不知,那恐怕还有一桩,你更不会知晓了!” “什么?”云蘅很期待能从他的口中再知晓秘密了。 姬澈凤眸如水,潋滟泛光,隐隐有笑意闪过,“这并非秘密,只是你或许从未去打听!那上官雪是明若轩轩主天一芥的首徒,如今是琴轩的夫子,也将会是你的考官之一……” 云蘅的眉突然拧起来,“如此,这明若轩还真是一汪趟不过的深潭呢!”又道:“你继续说吧……” “既然女人的生意是个死胡同,那男人的生意倒可以试一试!如若成功的话,可得盛誉于天下,声誉这种东西是商人最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丫头你明白孤的意思吗?” 云蘅突然笑起来,这笑容中有着切实的欢悦,这笑颜如同那夜一样真心真意,只是此刻阳光下居然温暖地叫人有种熏醉之感。 他和她,居然不谋而合! 方才她就在想,这世上男子大多汲汲功名,就好像女人渴望得到花容月貌一般。所以才有那许多商家投其所好,用胭脂水粉美衣来赚取女人的银钱。 那男子呢?为何就不能投其所好呢? 只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终究是太难了! 突然,云蘅的脑子里灵光一现,前世里有什么她快要忘却的只言片语隐约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个老匹夫,居然写万民书,要替凌墨北脱罪,真是气死我了……” 那时凌希烨已经是金盛储君,凌墨北作为叛王,被世人口诛笔伐,可却有那么一个人替凌墨北到处行走疾呼,最匪夷所思的是那人和凌墨北并没有交集,只是凭着一腔正义,指责朝廷证据不足便将康王定罪实在于法不容于理不合。 前世里,她也不解,曾问过凌希烨那究竟是什么人,叫他如此棘手,想杀却又不敢杀? 凌希烨告诉他,“此人名叫周永祎,曾是先祖钦定的麒华院院长,他的门徒遍及朝野,可自己却甘愿只为一介布衣,听说当初他推拒先皇的征召甘愿退居山林,其高风亮节被天下士人推崇!可是……谁知道这老匹夫这时候不好好待着,却非要搅一搅这浑水,实在可恨!” 再后来…… 听说这周永祎突然有一天就失踪了,如今想来应该是被凌希烨下了毒手。 “姬澈,你听过周永祎此人吗?”云蘅突然问他。 “麒华院前任院长,世间大儒?”姬澈只需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想法,“你想请他出山,替你这小丫头坐镇?何其难也?” 云蘅微微一笑,“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据我所知他退隐山林,似乎就隐居在青山镇附近,可就近住在哪里,我却无从知晓!”说罢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姬澈,就差没说出,“您能耐大,帮着找找吧?” 姬澈扬起唇角,了然地应道:“这好办,不过得等待几日了!” “无妨,我等得!” 车子再回到蓟京时,正是晌午时候,“你要去哪?”云蘅发现车马并非向梅巷云府而去。 “鼎香阁,你长姐的店铺,俗语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难道不想瞧瞧那铺子如今的光景吗?” 云蘅奇怪地瞧着他,“姬澈,为何我云府的事,你会了解的如此清楚?” 姬澈眸光如水,幽幽晃动,只道一句,“孤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 云紫莹的鼎香阁坐落在八宝街,这里是真正的闹市区,原本那家香坊就是亏损最少的,只能说云紫莹的手气实在是好。 如今再来完全瞧不出之前颓丧的模样。 这铺子并没有改换门面,从前是做香料生意,如今还是贩香,只不过换了一个更大气一些的招牌而已。 云紫莹本就对制香一业极为擅长,如今她正是明若轩香轩的夫子,凭着这一名声为她引来了络绎不绝的客流。再加上她挂着蓟京第一美人的美誉,她亲手制作的香,芳香绵长隽永,还能根据人的体温心情发生奇异的改变,这种奇异的香料一出现,便引得京中贵女趋之若鹜,又因美人亲手制的香并不多,物以稀为贵,有的已经被哄抬到千两白银一盒了。 看起来,这形势已经十分了然了。 光云紫莹的鼎香阁便已日进斗金了,却还没算上她还有另一间酒楼! 而云蘅此时两手空空,连铺子都还没有开张起来! 云紫莹自然有帮手帮她打听云蘅如今的现状,得知她此时捉襟见肘的窘境,云紫莹心中更加志得意满,信心百倍! 云紫莹虽是店铺的东家,却自恃身份不轻易露面,总是端坐在楼上的暖阁间,一帘轻纱遮掩,无端又营造出一种尊贵神秘的意味。 所以除却女人家,连男人也有不少来此闲逛,打着为老母或姊妹寻香的理由,想趁机窥一窥这第一美人的倾城容貌。 彼时云蘅一身少年打扮,和姬澈进入鼎香坊时,初始并未引得别人注意。 可渐渐的,这两人身上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引得四周众人频频注目。 第一百零一章 我是来砸场子的 众人见那四处张望的少年,面容清妍,只是那脸颊上无端有一道斜斜的浅疤,乍一看叫人有些遗憾痛惜,怎么如此美丽的脸蛋上会有这样一个瑕疵。 可是渐渐的人们发现那似梅枝一般的疤痕,并没有影响少年的美丽,反而为她增添了几许神秘幽深的魅力,让人无法掉转视线。 再看那少年身后的男子,众人却与观赏少年时的感受完全相反,不是无法掉转视线,而是压根不敢去直视那如天人一般的容色气度 —— 云蘅一直都不曾了解……姬澈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收敛自己所有的威势,尽力让自己更接近一个普通人。 掌柜的是一个美艳又精明的中年妇人,她并不曾识得云蘅,所以只当是寻常有钱有势的贵人,于是连忙挂上得体的笑意,矜持又不失热情地迎上来,“两位贵人,需要什么香吗?” 云紫莹在暖阁上倏地站起身来,这个贱丫头怎么敢到这里来?她俯身倾听楼下的动静,到底想知道云蘅意欲何为? 云蘅随口道:“安神之香有么?” “有有,客人请往这边看!” “这边有百里香,鸢尾香能解郁避秽,还有香荚玉,墨兰香味淡而绵长会叫人心情愉悦,丁香……”这掌柜的声音柔雅,让人听得十分舒服,可云蘅偏偏漫不经心,任凭她说的口干舌燥,也没有什么中意的。 “这位小少爷,不知你看中了哪一种,妾为您收起来?”掌柜的笑盈盈地问道。 云蘅白了她一眼:“嗯,这香是用来闻的,光听你说我怎地知道好还是不好?” “当然可以。”掌柜的没有将云蘅的要求当回事,有些买香的人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然而,一个时辰以后,掌柜的笑容便再也挂不住了。 云蘅每拿起一瓶香都会,倒出一些在自己的手上闻一闻,当自己的手上倒的差不多时,她突然捞起姬澈的手来,大喇喇地往他的手背上倾洒少许。 姬澈下意识要挣开,最后还是控制住自己,只是似笑非笑道,“你这丫头,胆子可真够大的!”云蘅抬起眼冲他冷笑一声,“怎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某人也不看自己已对她有过多少次“不敬”了? 说罢又往他身上擦了一些,姬澈竟没有躲闪,反而却任由她胡闹,无从察觉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丝宠溺。 就这样,云蘅几乎将这店面上的香都倒了个遍,也闻了个遍!姬澈身上杂七八的香味就不说了,整个店铺中充斥着一种浓重的怪异的香气,已经有人受不了剧烈咳嗽起来,还有人奔出店外,使劲地喘着粗气! 是可忍孰不可忍!楼上的云紫莹恨地咬碎一嘴银牙,正要下楼去教训她! 楼下掌故的也恼火极了,她总算明白过来,这两人是来砸场子的?正预备要发火,将人撵出去!“来人呐——” “老板!!”却听云蘅一声大吼,“这些我都要了!这这那那,方才我闻过的那些,我全都要了!” 诶…… 掌柜的心中的火突然蔫了下来……都要了? 难不成,竟不是来砸场子的? 既然是客,哪能不恭? 掌柜的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还要忍着鼻根的痒意,克制自己不打喷嚏,这才袅袅地来到云蘅跟前,“这些……您真的全要?” 云蘅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都要!全都包起来!对了,我要送给别人,怎么才能叫收礼之人知道这些香出自于你们鼎香阁呢?”云蘅笑着恭维,“掌柜的,你们鼎香阁的香好哇,送出去有面子呢?哈哈……” 原来如此! 掌柜的笑道:“客人您大概甚少买香吧……您放心,这鼎香阁的香都是有特殊的琉璃瓶装着的,瓶口还有我鼎香阁的金签印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不容他人错认呢!客人请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云蘅笑着点头,“请问,这一共多少银两?” 掌柜的掌着算盘,哔哩啪啦地一阵响,最后说道:“客人,这些一共是八百两银子!” 一手伸到姬澈跟前,又凑近姬澈悄悄说道:“师父,可否借些银钱,三日后,必当如数归还!” 有趣,有趣!姬澈深深地望着她,这丫头有求于人时,定会叫他师父! 她购这许多香是要作甚? 三日后又该怎样还他这笔钱呢? 姬澈居然也起了一丝好奇心!不过他生平从不带钱,风昱又不在身边,只得吩咐车夫将车中的茶盏取来一只。 云蘅把玩着着茶盏,左瞧瞧右瞧瞧,这东西看起来似乎和平常喝茶杯子无甚不同,只是更沉一些罢了! “这个值多少?” “孤不知……”姬澈的表情有些无辜,他的吃穿用度向来是风昱打点,而那小子从来是很舍得花钱,这茶盏是用蓝田璞玉制成的,应当颇为值钱才是。 云蘅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茶盏往柜台上砰地一搁,大声道:“就它了!掌柜的!”掌柜的小心翼翼地捧过来一看,顿时眼神放光,“这……这是……” 云蘅又一声喝道:“没错!正是!” 是什么,其实她压根不知道! 云蘅想了想又道:“掌柜的,今日我未带够银两,这只宝物是押在你这的,三日之后我来赎回!你看怎么样?” 这茶盏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突然不想叫姬澈吃亏! “当然,当然!”掌柜巴不得三日后她不要出现,这只茶盏少说值一千两银子呢! 就这样,云蘅扛着整整一箱子的各种香料,携着一路的飘香,往梅巷驶回。 路上,姬澈虽是一本正经地端坐,可双目总是隐隐泛红,云蘅嗤笑道:“若是忍不住,就不要忍着了!”打个喷嚏而已,有必要端着么? 姬澈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孤怎可做那般有失身份的……不雅之事?”云蘅嘲弄地打量着他,“您老不雅的事做的可不少!” “哦,对了……你知道我这个长姐最善调香,她调的香气经久不散,绵延不绝!所以……”想要将那一身怪异浓郁的香气去除,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今日有一大半的香,她可是故意倒在姬澈身上试的。 闻言,姬澈唇边的笑容僵住了,云蘅却笑得十分欢快! 第一百零二章 深山里的大儒 三日后,云蘅果然如约回到鼎香阁。 哗啦啦一包银子砸在柜台上,云蘅趁机扫视了一眼这间店铺,这才发觉今日这客人比那日所见要少了许多。 掌柜子幽怨地瞧着她,“客人,自从您前些日子试过香之后,味道经久难散,好多客人都不敢上门了,您没嗅着连店门外都有着那一股味儿!” 这香料若是单一品种,便各有各的好闻之处,若是许许多多杂糅在一起再由着日光一晒,味道却会十分古怪难闻。 这几日怪味儿怎么也驱不散,以至于客流骤减。 云蘅却满不在乎道:“这与我何干?快快将东西给我!” 掌柜的只好将玉盏退还给她,“贵人您收好……” 当姬澈盯着云蘅双手奉上的玉盏,面上倒没有什么惊诧,只是笑了笑,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云蘅抿着嘴,唇线延伸出一起欢悦的笑纹,眼神有些狡黠,这时的她倒真真似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我又将那些香转手卖了……” “卖了?” 云蘅点点头,笑道:“如今城中皆知相府的这场比试……我不过是在书肆开张前,在门口设了摊子,将这些鼎香阁的香摆上去,只传出风声说……” 云蘅神秘一笑:“说这每一瓶香中都加了一味特殊的香!” “哦?这特殊的香,为何?”姬澈笑着问她。 “美人香!京城第一美人的……香汗!” “那些对美人儿朝思暮想之人可不就趋之若鹜了!”云蘅有些得意地说道:“我乃云府三小姐,云紫莹的妹妹,打出这噱头,旁人怎么会怀疑?” “就算怀疑,难不成还得向大姐求证?”云蘅的眉眼笑得弯弯,“如若如此那可就精彩了!再说,这香出自鼎香阁假不了!” “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七分真三分假,不错!此番银子应该赚够不少了吧?” 姬澈难得见她面上有如此简单的欢愉,竟不愿她散了这分笑意。 “嗯,足足一千五百两,除去八百两赎回这玉盏,尽赚七百两,正好拿去将书肆好好整饬一番,这本钱是不用发愁了!” 姬澈突然在她的脑门上轻拍了一下,“你这丫头可真够坏的?” 谁知,云蘅极速地后退了几步,笑容一点点散去。 她这是怎么了?如此喜形于色,竟对他毫不设防? 难道还真将他当做教仪? 姬澈将她脸色的几度阴晴变幻全都瞧在眼中,面上笑容未减,只道:“既然你这书肆开起来了,那青山镇的那落魄处,你究竟是何打算?” 云蘅将心思收了收,正色道:“我想办一间书舍,与我城中的书肆遥相呼应!对了,周永祎有消息了吗?” 姬澈揶揄道:“丫头,孤还以为你忙着赚钱,把这事忘了呢!你猜的没错,周永祎就住在青山镇。” …… 这是云蘅第二次来到青山镇了。天降蒙蒙细雨,远近皆是昏沉沉的光景,连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 云蘅现在谷口,远望苍穹面色微凝。 “丫头,在看什么?”姬澈撑着一把素伞站在她身侧。 雨水从沿着宽大的伞骨滑下,滴落,仿佛水晶帘一般,罩着两个人的世界。 云蘅微微喟叹,“雨开始下了……” 前世这场雨绵亘四个月之久,且不说周围地势低的城镇,就连薊京也犹如泡在一片汪洋中一般。 最惨烈的,当属天灾加人祸了。 云蘅回过神道,“姬澈,我们走吧。” 青山谷深处,几排农家小院,并列地挨在一起,背靠苍山,面临湖泽梯田,几分世外桃源的气息。 “你确定是这?” 云蘅问的犹疑,在她心目中,这世间大儒隐居山林,过得应该是闲云野鹤,超凡脱俗的生活。 可是这里虽然幽静,却还是充满了红尘烟火气。 “问问不就知道了?”姬澈笑着拉住一个披着蓑衣扛着锄头的农人,“请问周永祎老先生可是居于此处?” 那人头一抬,望见姬澈那张脸,顿时呆了去,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云蘅无奈地摇摇头,重又问了一次,“这位大哥,请问此处有住一位姓周的老人家么?” 那农人这才反应过来,忙应道:“有有!有个姓周的,住在山宕子那头,要不我领你们去吧?” 云蘅忙谢道:“有劳了。” 老农一边走一边念叨:“老周头家人少,来往的亲人也不多见!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到这里寻他,您二位是老周头的什么人啊?” “呃……” “呀,瞧我这眼神,您二位这般品貌,哪能是找那老头的,定是来找周小先生的吧?” 云蘅问:“周小先生,是何人?” 农人脸上惊讶,“周小先生是老周头的侄儿,本是青山镇衙的文书,后来因为学问好便辞了文书,做起了张员外家的西席……敢情您二位真的是来寻那老周头的?” 云蘅还想多问些什么,那农人憨笑着指着前头一处院子道:“喏,这便是了!” 几间小小的砖房,四周一圈砌成篱笆墙,上头还扎着黑褐色的苇草。 说是院子,其实只是一圈竹篱笆而已。 从外头能清楚地看到院子里边,一个黑布衫的青年坐在屋檐下,一手握着书,一手撒着米粒。 成群的小鸡围在他脚边叽叽喳喳地啄食,也影响不了他读书。 直到农人一嗓子叫道:“小周先生,你们家来客人啦!” 小周先生这才抬起头来,一张脸眉眼平凡,没有丝毫吸引人之处。 可当他站起身,慢慢向他们走来,云蘅才发觉他的身上有种特别干净斯文的气质。 “您二位是?”小周先生行了一礼,这才问道。 云蘅此时作男儿扮相,因此也拱手回了一礼道:“我二人自薊京而来,专程来拜会周老先生?不知老先生可在府上?” 小周先生的脸色变了,有些吃惊又有些烦恼,“你们找他有何事情,同我说也是一样的,周老先生不在家中。” 云蘅和姬澈对看了一眼,正欲说话,却听到院中有人在叫唤。 “几道,鸡杀了么?鸡汤煲了么?快去,快去啊……” 竟是女人的声音。 小周先生一惊,连忙转身过去。云蘅和姬澈也跟着进去,正看见一个中年妇人从厢房中出来。 “师娘,你怎么出来了?”小周先生连忙扶住她,生怕她摔倒似的。 那妇人攥着他胳臂,紧张兮兮地问:“鸡杀了么?连儿要喝鸡汤的,你赶紧去啊!” 小周先生软语安抚道:“马上就杀,师娘您先回去躺会,几道煲好汤立马端给您。” 小心翼翼地将那妇人扶回房间,再出来便看到院子里的两人,不由露出无奈的苦笑。 “我是周先生的弟子,我叫周几道。” 第一百零三章 周家的疯夫人 雨依旧淅淅沥沥,天地间仿佛斜织了一张密密的网。 周几道将云蘅和姬澈请到内堂,又招呼了一番,这才坐下。 “实不相瞒,我师父今日去山中采药去了,不晓得回不回得来!” “如此天气,你师父还去采药?” 周几道笑了笑,“二位莫要小看了他,他在这山中已过了十年,对这些山径小路无不熟悉!再说那山中还有他的一位故交老友,或许今夜在他那里歇息,明日再回来也不一定!我是他的弟子,你们二位有何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云蘅心中暗忖:这周小先生表面客客气气,可言语中却总有赶人的意思。 当下故作不知,笑笑道:“无碍,那等雨小一些,我们再走好了!” 周几道点点头,似松了口气般,“那二位先请歇息,我要杀鸡去了!” 云蘅瞧着他将袍襟压进腰间,又将袖子捋得老高,弯下腰三两下便将一只芦花鸡逮住,动作无比熟稔,哪里像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云蘅随意问道:“人说君子远庖厨,难得周小先生如此孝心!” 周几道温和地笑了笑,一手掐住鸡脖子和鸡翅膀,一手提着菜刀,便朝鸡脖子上一抹,“哪里!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天昏沉沉的,似乎还隐隐有雷声,雨势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大,青山深谷里远远近近弥漫着一层雾气。 姬澈从头到尾都没有作声,只是随意地闲坐着,半点都不急了。云蘅心中有事,也沉默不语。 浓郁诱人的鸡汤味弥漫在小小的院落里,不一会儿周几道便端着一碗鸡汤走了出来,“两位怠慢了,待我服侍了师娘,便来招呼您二位!” 云蘅连忙道:“不用不用,你客气了!” 周几道笑了笑,便掀帘进去,好一会儿,里屋偶尔几声言语。 突然,一个滚雷,啪啪地打了下来,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啪!”内屋有什么落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接着便是女人的号叫哭喊! 云蘅和姬澈互相看了一眼,一同掀开帘子进去,地上满是瓷片碎渣,那中年妇人满脸泪痕,状似痛苦又疯狂,周几道却只能拼命地压制她。 “师母,师母!我是几道啊!您别怕,别怕!” 那妇人惊恐地睁着双眼,似乎陷入了某种癫狂的世界,只是哭喊着一个名字,“连儿,我的连儿!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夫人——”门外一声惊惶的吼声。 一人肩正负着药篓,满脸雨水,见到妇人癫狂的模样,一脸的焦急和慌张! 此人正是周永祎。 “夫人你怎么了?”周永祎无暇顾及门边的云蘅二人,只扑倒床边揽住妇人,拍着她的背脊小意安抚着:“夫人,莫怕,莫怕!” 妇人满含乞求地抬起眼来,看着周永祎道:“老爷,你快去,快去找连儿啊!就说为娘,想他了!” “好好,我去,我去……”周永祎没法子只好哄他,一张枯槁的脸上满是痛惜和无奈。 “老爷,你去,快去呀——” 耳畔雷声滚滚,眼见着那妇人两眼空洞,表情紧张,手舞足蹈,似乎又要开始发狂了。 没想到…… 周永祎的夫人居然是个疯妇! 云蘅正待上前相助,胳膊却被姬澈握住,偏头一瞧,姬澈微微向她摇头。 于是,云蘅又站定了。 正是焦急无措时,周永祎突然瞥见云蘅,眉头一皱又一展,三两步走到她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胳膊,来到妇人跟前,“夫人呐……” 周永祎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你瞧,我把连生带来了。” “连儿?”周夫人闻言顿时安静下来,慢慢抬起眼来锁住了云蘅的脸,“连儿……” 云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难捱地站立在那里,只能悄悄向姬澈投出求助的目光。 姬澈却一脸平静地瞧着她,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兴味。 那厮,恐怕是在看戏吧! 云蘅恨恨地想着,那一次在戏楼雅间见到他,似乎也是这种眼神呢…… 瞧了许久,周夫人陷入了某种冥想,突然她的脸上绽开笑容,伸开双手,“连儿,我的连儿,你终于回来了,到娘这里来,让娘看看你!” 这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姬澈静静地望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我不……” 周永祎突然看向她,双目含着乞求,云蘅嘴里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周几道出声了:“连弟,师母思你欲狂,你可否这一刻承欢膝下,聊慰长者之心呐……” 他的意思是求她暂时假扮周夫人的儿子,让周夫人从思子欲狂的魔障中解脱出来? 片刻之后,云蘅终于垂下眼眸,走近了几步,慢慢倾身迎向周夫人的怀抱,让那双颤抖而激动的臂膀将自己牢牢抱住! 周夫人泪如雨下,“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他们都说你被贼人杀了,我就知道你父亲是骗我的!你怎么会死呢,还是老天佑我,将你又放了回来……” 这一番语无伦次的话语,却激的周永祎和周几道都红了眼。 云蘅心中慢慢了解到一些事情,周永祎这个叫连生的儿子,死了? 周夫人却走不出丧子之痛。 那么,周永祎呢?他的隐世,和他的儿子去世有关吗? 云蘅箍到她背后的手,轻轻地抚拍着她的背脊,虽是无语,却给了周夫人最好的安慰。 窗外,电闪雷鸣,倾盆雨下,这一回周夫人居然安静的很,不吵不闹,嘴角还挂着欣慰的笑容。 周永祎的眼中慢慢浮出惊喜,这么多年他也寻过许多年纪相仿的少年来冒充连生,可夫人虽然疯癫,却知道那些人是冒充的。 今日,他被迫无奈,随意拉来一个,居然能得夫人这样喜欢,连这雷声也不再怵了,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待到周夫人睡着,手中还紧紧抓着云蘅的手。 云蘅挣了挣,没有挣出来,又不敢太过用力。 周永祎见状有些歉疚,想扳开周夫人的手,却不想周夫人却突然睁开双眼,直瞪着周永祎,怔怔地说了一句:“老爷,这回老天若再将连儿带走,我就活不成了!” 说完便松开手,又阖上眼,不一会儿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那一瞬间,周永祎面色苍白,一脸惊惶。 第一百零四章 做质子府的大管家 雨势渐小,院中一地残叶碎花。 屋檐上雨水啪啪地落在地上,屋内,周永祎向着坐在对面的云蘅深深一揖,“多谢小公子今日仗义相助!” 云蘅忙起身扶住他的胳膊,“周老先生,多礼了。” 周几道适时道:“师父,这二位公子今日来探您,已经苦等许久了。” “哦?”周永祎一双苍老的眸子变得有些隐晦,“不知二位找老朽何事?” 于是,云蘅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请托说了一遍。 “你是让我再回书院?”周永祎盯着她问。 云蘅笑道:“不,我是想求您来云蘅的清聆别苑做夫子!” 一雨凡尘清,独我倾耳聆。刹那间福至心灵,她为自己的书舍起好了一个名字——清聆别苑。 “你的清聆别苑?”周永祎面有异色,“你是让老夫去替你赚钱?” 云蘅并不否认,甚至点点头,“本质上看,我云蘅的确是个生意人,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人在世不为名利?即便是老先生胸中有家国天下之理想,何尝不也是一种利?生民之利,辅国之利!而云蘅为利,便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周永祎一哂,眉宇间多不以为然,“小公子是将商人之利,等同于家国之益,似乎并不妥当吧?” 他虽然不讨厌生意人,可骨子里毕竟还有文人雅士的清高,并不想与商人为伍。可因云蘅此前方才帮了他一回,所以他也不能完全驳了对方的颜面,只好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云蘅笑了笑,“周老先生曾任麒华院院长,当晓得麒华院一个士子一个月的束脩,抵得上是寻常人家两年的生计!那么,此不为利么?周老先生更应明了,多少寒门子弟为这笔束脩费用望而却步,而不能有更精进的教化,故而科考中常沉沦下僚,这难道不是失去公允吗?” 周永祎的面色有些沉凝,当年,他因失去独子心力交瘁,再加之朝廷腐朽学院失允,这才心灰意冷,辞官归隐。眼前这小少年,说的并没有错,可是—— “即便如此,你的清聆别苑难道就能做的更好些么?” 云蘅微笑着,黑白分明的眼眸迸发出一种光亮,显得整个人自信又从容。 “老先生,云蘅这别苑是为了赚钱,可是却不会将寒门儒生拒之门外,其束脩不过是麒华院的十之一也!另外,我城中还有书肆,各种书籍既可购买也可以租借,若是有贫寒儒生还可在我那书肆中以抄写谋生,以抵自己在别苑的束脩之费!这,是双赢的局面!” “此外——先生您可将毕生的大学广布天下诸子,恩泽万千儒生,而不会仅仅囿于一门一第只为权右官宦子弟讲学!先生的毕生宏愿也可以实现,这岂不是三赢吗?” 云蘅起身,长揖到地,“还望周先生能好生考虑!” “这……”周永祎犹豫起来。 许久未开口的姬澈终于说了一句:“周夫子,流丽将于明年开始广招天下有才之士,所考门类为经略国策——这,似乎正是周夫子最擅长的!” 直到此时,周永祎才正襟危坐,眼神一凛,望向那风华绝代的人物,“你,你究竟是何人?所言可当真?” 姬澈粲然,“孤乃流丽瑜王,你说孤的话当不当得真?” “你,你,你竟是流丽瑜王?”周永祎大惊,忙携周几道向姬澈行礼,一番你来我往之后,周永祎方道:“阁下诚意之至,老朽岂敢再多做盘桓,只是老妻多病,老朽无暇分心,只怕……” 周永祎说的是实话,周夫人如今这种情形恐怕是离不了人的,云蘅想到了巫华的能耐,不由说道:“在下认识一良医,擅治疑难杂症,不如将夫人送去他那里诊治瞧瞧,或许有用!” 周永祎大喜,连忙称谢。后顾之忧已除,平时志愿将得实现,心下顿时快慰起来。 于是几人商议了时日行程,眼见着今日的绵绵细雨,该是不会停歇了。云蘅拱手道别,周永祎也不多做挽留了。 只是犹豫着请托道:“小公子,老朽有一事,还是想请您多担待……” 他还未说完,云蘅已笑道:“回春堂是我的铺子,周夫人若是在那,我定会常常看顾,不过我终究不是令郎,并不想永远隐瞒下去!” “老朽省的省的!多谢小公子!” 云蘅和姬澈在周几道的护送下,出了青山谷。谷边,一辆青衣半旧的马车在雨幕中静静等待,车夫披着蓑衣斜靠在车门前百无聊赖,连大黑马也安安静静地啃着湿漉漉的青草。 一桩最重要的心思已了,云蘅心中顿时一松,上了马车反而有些恹恹的。 “怎地?有何不适么?”姬澈作势又要抓起她的手腕。 云蘅手一挥,躲开他,皱眉道:“我无碍!我只是在想,还有几天就到明若轩的考试了,这书道我不惧,可是茶、香、琴,我却半点不通!” 姬澈笑道:“丫头,你不是有孤这个师父吗?惧甚?” 云蘅瞧着他一哂:“师父,您老不是只喝花茶么?您该不会让我拿一壶茉莉片去应试吧?” 姬澈失笑,“小丫头,难道孤在你心中就这般无用?你可知孤之所爱,并不能代表孤之所能!” 云蘅半信半疑。 索性这几日清赏斋和清聆别苑的杂事,她已经分别托给傅云堂和周几道代为打理。挪出些时间,她须好好准备接下来的考试了。 可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 还未待她夜半探去质子府求师问道,她的好父亲云洛成便提前一步将他招去书房。 “听说,最近你同瑜王殿下相处地颇为和乐?”云洛成脸上尽是慈祥亲和,似乎心情十分愉悦,“瑜王对你……似乎也十分厚爱啊?” 云蘅眉头一凝,“父亲!您这是何意?” 这相府里果然处处是耳目,尽管她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踪迹。 “您老可别忘记,瑜王殿下可是女儿的教仪,他善待女儿是理所当然的!想必父亲也知晓阿蘅报考明若轩一事,此时阿蘅向教仪多请教请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云洛成捻着胡须,笑容满面,“当然当然,你定要多多向瑜王殿下请教!当然你既为弟子,也当尽自己的一份力。” 在云蘅颇为不解的目光中,云洛成笑容微敛:“那质子府大管家近些日子不在蓟京,隔壁恁大的府邸仆妇下人无人管束,瑜王大人又不惯外人入府,故已派人来请说,让父亲同意叫你去质子府代为掌管内外事务。” 云蘅轻哼一声,似笑非笑:“父亲,您,同意了。” 云洛成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当然要同意了。” “您这是要让相府的女儿,去做质子府的管家?!” 第一百零五章 孺子难教矣 云洛成有些恼恨地轻斥:“那可是流丽瑜王殿下,再说你们不是师徒吗?有何不可!”不知好歹的丫头!若是能攀上瑜王殿下,那是何等的荣宠?! 云蘅扯了扯嘴角,不打断再和他多争辩,至于这亲爹的心思,她猜得可八九不离十。 云蘅自书房中出来,见时候尚早,便打算去玉笙院瞧瞧卿娘。 这些日子她忙于铺子的事,已多日没有去探望了。 朝玉笙院去抄小路须经过一个废弃了的花厅回廊,云蘅远远地便望见回廊深处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一听到动静忙作鸟兽散。 “谁?”玉梨忙跑上前想看个究竟,“怎地跑这般快?那几个是什么人?” 玉梨有些纳闷地自语,云蘅却幽幽道:“野深之处,多是魑魅魍魉,不用多管,走吧……” 玉梨没瞧见,她却看的清楚。 那黄甲碎花襦裙的高个子正是玉笙院的春眉。 而另一个身姿略矮,眉眼细长的,正是云兰蓉的大丫鬟苏荷。 云蘅见此二人,心头自然泛起涟漪。 说起来,杨氏算是够沉得住气了。眼见卿娘临盆在即,这是要有什么动静了么? 云蘅一进玉笙院,便瞧见春眉提着大扫把在扫院子,如今她的地位早不如当初,只能干着烧水洒扫的粗活。 玉笙院里最得主子心意的是大丫鬟解意。 “给三小姐请安……”春眉急匆匆地行了个礼,连眼睛都不敢抬。 若不留意还以为她是谦卑有礼,实则有些心虚紧张。 云蘅斜晲着她,淡淡扫过一眼,只轻轻嗯了一声,如平常一般由解意引入内室。 春眉眼见着云蘅素雅的身影消失在门内,不由松了一口气。 方才,她与苏荷见面,三小姐定没有瞧清是谁!否则见到她怎么会如此平静? 玉笙院?卿娘?三小姐?? 无人处,春眉毫不掩饰眼眸中的狠厉和恨意!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云蘅进了内室,卿娘正躺在软塌上小憩,安嬷嬷正在替她按摩着手脚,如今她肚子沉的很,常走几步便会感觉浑身疲乏,手脚也都肿胀起来。云蘅见卿娘精神还不错,便坐在一旁陪着说了几句话,又贴着卿娘肚子听听小弟的动静,一时房内欢声笑语,很是温馨和乐。 没多久云蘅便起身告退,卿娘有些不舍仍想多留她坐,云蘅笑道:“阿娘,以后会有很多机会相聚!”她顿了顿,又回首,别有深意道:“耐得住这分离的寂寞,才会有今后相聚时的无限欢乐,阿娘,你明白么? 说罢笑了笑,也不管卿娘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卿娘直到许久以后的某一天,才懂得今日云蘅这一句的深意。 解意照旧跟着送了出来,云蘅突然道:“解意,你哥哥和你母亲都在哪里服役呢?” “三小姐——”解意猛地抬头,小姐居然知道? 云蘅转过头看着她,眼神温和宁静,好似一切都瞒不过那双美丽的眼睛。 “回小姐,我哥哥他在东山挖矿,我母亲如今在青山镇的济安堂做工……” 云蘅叹了口气,“苦了你们了……”一句未尽的话语却让平素谨慎又沉稳的解意啪嗒地掉下眼泪来。 曾几何时,她也是官家小姐,虽说父亲只是七品军器监丞,却能叫他们衣食无忧生活无虑,可自从父亲抓,家宅被抄,阖府戮没,她便沦落成一介奴仆,在这后宅中小心翼翼地过活,卑躬屈膝不敢行错一步。 “若是此次我能赢了比试,便想法子将你母亲和你哥哥赎回来可好?”官奴的价格向来比普通的奴仆价格高许多! 解意不敢置信,扑通一声跪下来,重重磕着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如今在相府苦熬,是存了心思想要拜求主子赎救你家人,你纯孝至善,我愿意帮你这个忙!”云蘅将她轻轻扶起来,“将心比心,如今我也只托你好好照顾我的母亲!” 解意忍着泪,重重点点头,“三小姐放心,解意愿意豁出性命来保卿夫人平安!” 云蘅笑着摇摇头,“那倒不必!没有谁的性命更轻贱一些!不过……如今,我却需你好好盯住一人!” 解意抹了抹眼泪好奇地问:“是谁?” “你好好盯着春眉,切记不动声色,不若是她有什么异常,只管向我来禀告,切莫打草惊蛇,记住了吗?” “小姐放心,解意省的!” 云蘅安排好这一切,便大摇大摆出了相府,又拐了个弯,走进了质子府。 这是她第一次白日里进质子府,这才发现偌大的府邸当真是安静的过分。 除了把守大门的执戟卫士,这院子里居然连个洒扫的下人都没有。一路走来,绿树成荫,鸟雀成群,倒是别有一番野趣! 彼时姬澈正临湖而坐,双足便伸在湖水中浸着,袍裾就这样漂在湖面上,他背靠在一棵大树上,双手交叉垫着头,双目微微地阖着,一副慵懒惬意的模样。 他的身侧正摆着一只长长的钓竿,延伸到湖中心,俨然一副初夏悠闲垂钓的模样。 云蘅走到姬澈的身边也坐了下来,湖水幽幽,顿时凉气习习,铺面而来,好生舒服。“姬澈……” “嗯……” “你不是允诺过,要教我识香烹茶吗?” “嗯……” 云蘅咬咬牙,“怎么教我?” “孤不是已经在教了么?”姬澈仍旧阖着眼,可话语中却有淡淡笑意。 “什么意思?”云蘅不懂。 “茶之一物——”他清雅的嗓音和着清风竟带来一种独特的美感:“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埃,至清导和,茶之氛韵只和、敬、清、寂此四字可说尽矣!” 云蘅皱皱眉,“我学问不高,能不能说明白些?” 姬澈松开手,笑着偏过头来看她,“茶与香,其实道理上是相通的,以此外物的秉性来昭示人之内心,比如……丫头,你觉得孤此时的做派可是超然惬意?” “你去将那鱼竿收过来……” 云蘅现在只想搞清楚他的意思,于是顺着他的话去做,“嗯?”鱼竿没有线,也没有钓钩? “姬澈,你这是要作甚?” 姬澈笑笑道,“太公钓鱼用直钩,钓得不过是现世之人;孤垂钓不用钩线,所钓不过是一分心意,一种放旷自然,物我两忘的心意,至于外物至于结果,皆不重要了……茶学亦此!” “丫头,你明白了么……”云蘅有些似懂非懂,姬澈见状无奈地摇摇头,“孺子,难教矣……” 第一百零六章 师父,你逾矩了 姬澈站起身来,浅浅地伸了个懒腰,优雅地打了个哈欠,不顾袍裾湿了半段,转身便要走。 “丫头,还愣着作甚?随孤来……把渔具扛上!” 嗯??云蘅蒙了一下!“你是孤的弟子,风昱不在,这些事难道不该你做么?”姬澈不在意地地背着手往前踱着步子。 云蘅再次咬咬牙,一把扛起水桶和钓竿…… 姬澈的居处是在一片湖泽之上,云蘅心里嘀咕着:这人当真是懂得享受……清风明日,波光粼粼,莺飞燕舞,亭台楼榭…… “过得去么?”姬澈戏谑道,云蘅一松手,水桶鱼竿落得一地,她心中着实有气,“你是故意的么?” 竟然没有路? 这岸到湖心居,居然没有路,难道是用飞的么? 然而,云蘅心中还真是没有想错,姬澈的确是“飞”着来去。她突然响起当初浮曲宴上,他有犹如天人踏江而来,将她从红舫上救了回去…… 姬澈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忘了你自己曾练天枢?” 云蘅有些恼恨地叫道!“你不是说,我练不得那经策么?” “所以呢?你就这么容易放弃了?” 云蘅奇怪地瞪着他,“你在及笄礼上送给我的玉环,那上边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你在暗示我什么?天枢经还有什么蹊跷吗?” 姬澈满意地笑了笑,竟伸手揉了揉的鬓发,“不错,还不算太笨!” 云蘅眼见着他的动作,却发现自己居然躲不了,不由瞪大眼睛,冷冷道:“师父,你逾矩了!” “逾矩?既无芙蓉之面,又无春柳之眉,孤并没有将你视作女子,不过一个枯瘦的丫头罢了!”姬澈有意调笑了她一句。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骂我丑吗?”如今她是毁容,若是别人讥嘲她,她倒是觉得无所谓!可偏偏姬澈一番话却让她怒火蹭蹭上飚。 突然气流微动,姬澈长臂一卷已经将云蘅的纤腰揽住,凌风而起,踏着湖波,几个轻健的腾跃,转眼间便已到了湖对岸的湖心居中。 云蘅双脚一落地,便猛地推开姬澈,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她道:“姬澈,你——” 姬澈一把握住她的手指,道出一句:“孤知道,孤逾矩了……” 云蘅一窒,心头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犹如吃东西噎住了一般! 似乎云蘅一生气,姬澈就会愉悦的很,可偏偏在她怒火中烧时,他又有办法消了她的火气! “天枢经本是先圣所创,其中记载了这世间最精要的武能绝学!只不过你所习部分是姬玖自己琢磨推演出来的,有些文字尚有错漏,若是你再继续研习下去势必会有走火入魔的一天!这天枢经本是用影文所记,普天之下能懂得影文的恐怕不会超过五个,恰好孤便是其中一个!” 云蘅一惊,心中的火气果然慢慢地散了去,“那些稀奇古怪的文字是影文?你那时给我的玉环上边的字是影文的一句解释?” 影文,她听说过。 据说是上古时期的文字,曾是世间大能记载武能巫术修术等所多用的文字,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复杂的文字渐渐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已甚少有人再想起,更不用说会写会读了! “不错!”姬澈的目光中含着赞赏,“虽说你体内的煞气由天枢阴寒之气激发起,可若是孤教你如何趋利避害,你照样可以修习下去,武能更能继续进益,如何?你想学么?” 明明知道这恐怕又是这家伙的一个“圈套”,可是云蘅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你教我!”孰轻孰重,她还是分辨的清楚的。 姬澈挑挑眉,“孤既然是你师父,当然不会拒绝!更何况,这天枢经中记载了一种特殊的技能,驭火术,或许对你这次比试有所帮助!” “驭火术?” “驭火即驭气!制香辨香需要气息最细微的流动,烹茶品茶需要毫厘不差的火气!你若学会这种本领,对你而言会大有收获!” “随孤来,孤为你泡一壶茶!”姬澈广袖一摆,潇洒的地转身想厅堂中走去。 果然,这绿荫幽幽的湖心居一个人也没有,姬澈却不知怎么的从哪里寻出一套紫红色的茶具,于长案上一一摆出。 择茶、选水、候火……他背脊挺直,眉目低垂,嘴角含笑,广袖轻动,姿态优美地像一幅名画,行云流水的动作又如同一曲自在悠然的名曲,叫人观之便若醉! 云蘅盯着他的每一个步骤,眼睛一眨不眨,泥壶中醇香四溢,闻之若肺腑皆空。 不一会,他长手握住壶柄高高抬起,那一线清亮的茶水已注入公道杯中,整个居室顿时清香满溢。接着又将茶汤倒入闻香杯中,只斟七分满。 姬澈放下壶,单手端起杯子递到云蘅跟前,“尝尝。” 云蘅小心地双手接过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明明是温热的茶,熨如唇齿却泛着淡淡清凉之意,如冰泉里刚融化的霜雪,如天山上迎风摇曳,抖落一声寒苦的雪莲! 微微有些苦,可深入喉舌,却又泛着淡淡的微甜,回甘隽永,妙不可言! 原来,姬澈诚不欺我! 他竟然,真是的是个中高手! “如何?”姬澈笑着问。 云蘅举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好喝,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姬澈也斟过一杯,淡然地品着,“这是孤专门为你制的茶,名字叫做……欺霜!” “我的茶?欺霜!”云蘅怔怔地问,心头微微一动,难怪这茶入心,有种极其熨帖的感觉,简直深得她意。 姬澈缓缓道:“你瞧,茶就是如此奇妙,能以味韵气来形容一个人,以达到心神上的共鸣!若想获胜,须让那些夫子动心!” “动心!?”云很喃喃自语,有些明了,“师父,你教我……这些怎么做!”这一回她是诚心实意地请托。 “想要学这些,可不简单!孤,可是很严苛的……”姬澈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怕,为师再逾矩了么?” 云蘅迎视着他通透的眼光,突然笑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毁了容的小丫头,有什么好怕的!” 姬澈听她这样说,反倒微微拧了眉心,“选茶、洗茶、冲茶、煮茶,封壶、分壶,奉茶——这是最基本的茶道流程,那孤便从第一项教你……” 第107章 第一场比试 十日倏忽即过,云蘅的清赏斋和清聆别苑已开张。 城中书肆仍叫曹如意做了掌柜,其人长袖善舞甚是合适。 傅云堂受云蘅所托,花费了不少心思搜集和整理了近三年的主考及各届魁首的文选著作,还招人专门对各届科考的文章试题进行点评分析。 小到国子监翰林院的大人们什么性情,喜欢何种文风,大到各地的民生治务,都有详细的介绍分析。 这些集子简直就是科考的百科全书,此书一出便引得文人士子慕名而来,人流络绎不绝。 云蘅又于书肆中专门开设一个书阁,名为汲学阁,专门供学子读书研习。至于其他话本故事野史经传也是应有尽有。 小小一间书肆,口碑极好,口耳相传,渐渐在薊京中有了名气。 至于青山镇的书苑——麒华院前任夫子亲自执教,上至达官贵人下有平民儒生,无不负笈而至!因为人数太多,周夫子不得不三开考场,以进行筛选。 蓟京学场,一个清字号的书铺和书苑异军突起,掀起了不小的波澜,隐隐和麒华院明若轩形成犄角之势! 虽说云氏二姝的这场“商战”,也有不少人知晓。可是如此爽利的手笔,大家却不信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所为,坊间慢慢流传出许多传言!最广为人知的说法,这清字号实际属于流丽瑜王麾下一个有经世之才的少年。 只是,此时—— 这“少年”又恢复了女装,一身暗红的深衣,泼墨一般的黑发只在脑后微微挽起,发间没有任何首饰,素净又淡雅。云蘅与其他前来应考的少女一起被安排在明若轩的偏厅等候,在此期间有专人检查她们随行的包裹箱奁,以防有人夹带作弊。 须知,这第一场考的便是“书”之道。 云蘅的特殊还是引来许多人的侧目。 有些瞧不惯的女子不怀好意地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位便是云家第三女,云紫莹的妹妹,传说中的红莲美人吗?” “大概从前是,可如今,你瞧……她还能算是美人么……” 只见那静静束手而立的少女,一脸沉静和淡定,只是面上有一道淡红色的伤疤,宛若梅枝一般,若是一般的少女被毁了容,必然羞怯无地自容,如若不然,也会尽可能用发丝遮遮掩掩。 可她不仅不遮,反而坦然地露出饱满又光洁的额头,一张清妍精致的小脸上,最吸引人的不是那道伤痕,却是那双灵气逼人的黑眸。 这些嘲讽在她的心底激不起一星半点的波澜,她也犯不着去和那些人计较。 云蘅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就是大家心向往之的明若轩吗?从外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今天是第一场考试,她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难题,可是不躲不闪,坦然面对就对了。 云蘅想起这十日以来,姬澈对她魔鬼般的训练……她的手背此刻还隐隐作痛! 那厮手执一把大戒尺,只要她有一丝一毫的错误,便要挨上他的一笞,偏偏她无论怎么躲都躲不开! 云蘅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背,慢慢蹙起眉头。 那厮今晨可是说了,他就等在明若轩门口,等着她提前出局,然后要第一个嘲笑她的糗样,还得用戒尺多笞她几回! 云蘅正有些出神,却听有人唤:“云相府,云蘅入闱!” “是!”云蘅连忙应了一声,随着一个紫衣的少女进了内堂,一路她半垂着头,双手叉在腹前,姿态不卑不亢,沉稳有度。 与她一同进来的还有三名少女,云蘅却不知道,她甫一出现便吸引了全场的眼光! 她身上的标签实在不少,云紫莹的妹妹、浮曲宴上的红莲美人,流丽瑜王的教习弟子,刚刚被凌采儿误伤毁容的相府小姐…… 可传言这么多,却极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 席上几位主审都是各轩的夫子,他们目光一齐投往一处。 只见那云家女孩与其他少女盛装打扮不同,只着一袭古朴的曲裾深衣,半垂着眸子,雪白的脸颊伤痕犹在,菱形的红唇轻轻地抿着,不喜不悲不惊不惧。 整个人显得太过坦然。 有人心中暗暗赞赏,光这份气度就已经不凡;也有人暗暗期待,眼中不掩饰好奇! 这其中却有一人,面若冰霜眼神凌厉,自上而下地瞧着云蘅,轻哼一声,唇角微微勾出一丝不屑和不喜。 “上官,此女不正是你那好友的妹妹么?你可不能偏私哦!”有人不明就里,故意打趣一声! 上官雪冷冷一笑,“放心吧,本夫子当然不会……偏私的!”不过是一个登不上台面哗众取宠的庶女罢了,有何资格能进入这般神圣高洁的明若轩?! 考试开始。 云蘅等四人各自分坐在一个书案后,案上已摆好文房四宝。 书轩夫子姓陈,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夫子,面上总带几分笑,瞧着倒是很亲切和善。 陈夫子捻着白须,笑着发令:“尔等便以金盛帝都为题,做赋一篇,就以两炷香为限。” “啊?”云蘅听到旁边的少女轻呼了一声,“怎地如此之难,都快赶上科考文章了!”她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揉着脑袋! 云蘅也皱皱眉,是挺难的!不过好在她并不是没有准备。 她并没有急着提笔,反而闭上眼想了片刻,在府中打好腹稿,再睁开双眼,心中便已有文章! 云蘅提起毫笔,饱蘸了墨汁,便在雪白的云纸上写下第一笔—— 可才写下这第一笔,她便顿住了,冷笑了一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这墨汁里居然掺杂了烟灰。 从外表看不出端倪,可是一旦墨汁干涸后,字迹便会显得浓淡不均,仿若初学之人腕力不均所写出的字一般。 云蘅淡淡地扫过台上那几人,最后眼光却定在那最中间那张冷艳的脸上,那应该就是……上官雪。 上官雪在笑,笑得好不得意,笑得轻鄙又不屑! 仿佛在说,你就算知道又怎么样,这墨汁只要未干便看不出任何端倪!谁又会陪着区区一个云蘅去追根究底呢? 上官雪此举与其说是为云紫莹出气,不如说她生平最厌恶地就是那些与嫡女争宠的庶子庶女们! 明明生来只是渺小的蚍蜉,却妄想和日月争辉!她偏偏要将这等痴心妄想的人,挥落尘埃! 云蘅突然朝着上官雪,咧唇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骄傲和恣意,不屈又傲然! 上官雪唇边的笑意冷了下来,目光似冰若雪! 第108章解困取胜 云蘅将狼毫笔搁置在案上,仰面朝座上主审问道:“各位夫子,云蘅有一疑惑,不知能求教否?” 陈夫子含笑道:“但说无妨! “是否只要小女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篇赋文即可?有无其他要求和限制?” 这是什么问题?陈夫子捻着胡须,心下以为云蘅太过紧张,不由更加温和地回道:“是啊,无须心急,慢慢来,只要尽自己所能做出一文便好!” 云蘅点点头,笑了笑:“多谢解惑!” 可接下来,云蘅的举动却叫大家大吃一惊! 她举起左手在齿上重重一划,手指伤口上立即结出血珠,云蘅取过一根最细的毛笔,仔细地蘸着鲜血,然后一笔一画地在白纸上书写。 上官雪突地站起来,双目圆瞪,“你违规!” 云蘅慢慢仰起下颌,“敢问夫子,我方才可有问过,是否只要再规定时间内写出一篇赋文即可?夫子们并没有否认!再说我云蘅并没有抄袭借鉴,全然以笔写己心,有何违规之处?” “你……”上官雪一噎,竟无语以对。 “云家姑娘,你……”陈夫子有些吃惊地问,“为何要如此啊?” 云蘅淡然回答:“云蘅在家中也曾以血入朱砂,为祖母抄写经文,只希望能聊表诚意和孝心,感动上苍多多护佑祖母!如今,夫子让我以赋撰我皇都,我便思以血书赋,更能表达云蘅对母国皇都的尊崇敬畏之情!所以也望各位夫子能体察云蘅一片拳拳之心!” 不知有谁叹了一句:“好一个至孝至真的姑娘!”陈夫子也频频点头,“这书道之中,的确有血书的前例,倒不能算违规!” 连书轩的陈夫子都盖棺定论了,上官雪又有什么法子。只好气呼呼地坐了下去——她到底要看看,一个没上过几年学的贱丫头,能写出什么样的好文章? 两炷香的时间慢慢接近尾声,旁边的两个少女都急得脸通红,可一篇赋堪堪写了一半,还不论文法辞藻是否通顺。 而云蘅已挑了最后一划做收尾,仔细又看了一遍这才收了笔,然后静静地坐着,等待收验。 时间已到。 陈夫子依次走到每个人的案前,前一个少女不仅没有写完,卷面上还有一大块污渍,让周夫子连连摇头,可话语里仍带着安慰:“尽力就好,尽力就好!” 到了云蘅跟前,他特别多看了云蘅一眼,又抬起她桌上的卷纸,草草读了数行,眼睛却越睁越大。 于是又从头开始读:“奉春建策,留侯演成。天人合应,以发皇明,乃眷东顾,实惟蓟京,于是睎燕栖,跨眠花,挟东城,据龙首。图皇基于亿载,度宏规而大起。肇自高而终平,世增饰以崇丽……” 陈夫子越读越惊喜,其他人越听越吃惊。 “好啊!好文章啊!”陈夫子爱不释手,喜不自胜。 上官雪恨得切齿:臭丫头,算你运气好!不过,这才是第一关呢,看你有没有好运坚持到最后了! 第一场书道,云蘅胜出! 没有通过的少女由专人引着出场。 只要未作弊,来年也可以再接再厉,许多人便连考数年方通过。 胜出的人,也会由专人引入东阁子,休憩片刻以待下一场比试——茶道! 东阁比方才的外厅要安静许多,也要精美雅致许多。 比试才过半,这东阁了才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互相之间只简单地点点头。 这一等便等到了午时过后! 云蘅照旧被人请到考场中,只是座上的主审居然换了,第二场茶道之试定夺乾坤的居然只是一个人。 这人是迄今为止金盛最年轻的状元郎,国子监祭酒殷修殷大人! 据说这殷大人出身名门最好烹茶,其茶道研究已通人神,造化极深。明若轩能请得这位殷大人来做评判,估摸着也是费了很大功夫,此人虽是个二十来岁的俊逸青年,却过着深入简出的生活,平常人要见他一面都是难的。 和上午一样,第二场比试一同比拼的同样是四个少女,她们跟前摆着一条又矮又长的案几,上头一色用具全都摆放整齐,唯独少了茶叶。 “题目很简单,只要烹出你们觉得最好的茶即可。” 最简单的题目,往往才是最难解答的。 殷修其实并不如想象中冷若冰霜,反而一脸恬淡的笑容,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待会儿,你们自行去后院寻茶叶,随你们爱用何种材料都可以!时间以一个时辰为限。” 如此随心所欲,却恰好是最难琢磨的! 比试开始,几个少女脚步极快地冲进后院,直奔名贵的茶叶而去,银针,猴魁,龙井等名贵又醇芳的名茶是时人最喜爱的! 云蘅瞧着对手急慌茫茫的模样,也并不受其干扰。她突然回想起前十日间,姬澈曾给她介绍过这世上各种擅长精通茶道之人。 姬澈自己算一个,殷修也是其中之一。 姬澈曾告诉她一件关于殷修的事情。 殷修虽出身名门,可因出生时八字与其父相克,所以一出生便被送去乡下,寄养在一个农妇的家中,直到长到十二岁才被接回家中。可因为儿时混迹乡间,性情放纵恣肆,所以后来虽被接回去却不能融于刻板古旧的礼乐之家,待到殷修入了国子监便干脆辞了家搬到了监舍中住。 想到这里,云蘅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她并没有挑选所谓的“好茶”,而是慢慢地寻到了一些不起眼的花花草草。 再回到考场,另外三名少女已经升起火炉开始烹茶了,云蘅专心地将自己手中的山茶洗净,然后装于壶中,盛以沸水慢慢煎熬,三次换水后,才加入木兰和桔梗等。 云蘅全神贯注,身心似乎都沉浸在那股野香之中。那是一种极为特别的茶香,不似君山银针那么醇正淡雅,也不似西湖龙井那般飘逸甘美,也不像猴魁一般甜香隽永…… 那种气息如原野上温暖的春风夹着泥土野草的野味,欢快的,奔放的,自然的,又热情的…… 那是熟悉的,对于殷修来说,光是闻到那股茶香,便将他带到了人生最欢乐的光景中,童年…… 是啊,世人多晓得,他好烹茶,却不知他爱茶,实是因为好那一口野趣,好一刹那的自在! 可这个少女,却懂得他的心思和情感。 她烹出他渴求已久却从未得到过的滋味! 第109章谢谢你等我 “你这是什么茶?”殷修走到云蘅跟前,好奇地问。 “野茶。”云蘅回答道。 殷修端起茶汤,微阖着眼嗅着,是了,就是这种味道,像极了记忆中山野春光的气息。 “果然是……野茶。”他轻品了一口,又又啜饮了一口,半天没有说话,整个人有些怔怔的,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云蘅静静地瞧着他,想必他的童年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殷修突然冲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竟有一丝感激:“这野茶深得我意,就是你了。” 旁边几个少女见状有些急了,忙叫道:“夫子,您还没有尝过我们的茶呢!” “不用了,你们烹茶的技艺都难分伯仲,可是名贵的茶我日日饮,可能叫我流连的茶才是我的心头爱。” 殷修却不在意地拂袖道:“你们都下去吧,云家姑娘留步!”那些少女面露不平,最终却只能无可奈何的离开。 “告诉我,你这野茶里放了什么?” 云蘅嘴角噙笑:“夫子是想要我制茶的配方?” 殷修双眸清澈,毫不避讳地说道:“没错,这野茶本官甚为喜爱,姑娘你可否割爱!” 云蘅点点他,这祭酒大人倒是一个端方的君子。“好说,这野茶的主料是山茶,七分火候煮半刻,再依次加入桔梗,木兰,丁香茎做辅料,五分中火烹制一刻即成。” “如此简单?” 云蘅笑了笑,眉目清朗,看着殷修说道:“没什么难的,最简单的也许就是最真纯的!” 殷修浑身一震,大受触动,“是了,大道至简,道法自然,最简亦为最真……受教了!” 云蘅本欲离去,却被殷修叫住,“明日的两科,并不容易,你要好生准备……” 许是因为感激,殷修想要郑重提醒她。 云蘅福了福,“愿闻其详!”既然将她叫住,这位殷大人应该还有话要对她说吧。 殷修想了想对她说道:“明日香试,请来的主考官是太华长公主,而这位长公主为人甚为严苛,性情又十分古怪。”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措辞:“其眼光甚高,又是个面面求全,事事完美之人,故而……你这样的模样……” 云蘅愣了一下,“殷大人是说,我毁了容,相貌丑陋,会不得长公主殿下的青眼?”敢情这位公主竟是个以貌取人的主,云蘅说的直接,倒是叫殷修有些尴尬,“不,不,本官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他倒不觉得云蘅丑,反而觉得她气质独特。 云蘅不在乎地一笑:“大人不必多虑,云蘅并不在意外貌,今日多谢殷大人提醒了!” 殷修见她表情平静,没有任何自艾自怜的模样,心中生出一丝敬佩来,毕竟不是任何一个女子都有这份坦荡从容的襟怀。 云蘅走出明若轩时,日头还未西落。 她走在通往大门的径道上,此时人已经不多了,可想而知今日两关淘汰了一大半人。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群水蓝色衣袍,发系蓝带的少女,几个一排笑盈盈地在聊着什么。 这是明若轩的女弟子。 云蘅心思一动,不由朝其中看了过去,最后,眼光牢牢锁住一个高挑的身影。 这群少女与云蘅擦肩而过,有的注意到她的脸,脸色微变,离得远些方窃窃低语,“咦?瞧见了吗?方才那女子一双眉眼可真好看,可惜一张脸却被毁了……” “这也是来考明若轩的考生么?” “什么时候毁了容貌的女子,也能被明若轩收下的,真是痴人说梦!”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趾高气扬地讥讽道。 “可别这样说人家嘛……咦,白樱姐姐,你认识那女孩吗?你瞧她好像一直在看你呢!”白樱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不认识!” “那女孩真的在看你,不行,你回头看嘛!”那背脊挺得直直的少女,终于冷漠地一转头,朝云蘅投去一瞥。 云蘅笑了。 是她,真的是她,终于见到了。 原来她曾说曾在明若轩求学,竟是真的! 前世里,云蘅还能曾嘲笑过她,“你说你是明若轩的弟子??就凭你这粗鲁的汉子模样,怎么可能出自于那种教养娇小姐的地方?” 那时的白樱横了她一眼,只慢吞吞地甩下一句:“不信拉倒!” 少女时的白樱居然和前世那个金戈铁马的白将军,没有太大的差别。白樱生得英气,如今穿着这统一的蓝色袍裳,却显出一种独特的气韵。 云蘅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 白樱皱皱眉,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确实没有这个人的印象,那样的少女若是见过,她一定不会忘记的。 谁知那杨树下的少女,咧着嘴朝她粲然一笑,又向她微微颔首后,便掉头往门外走去,留给白樱一丝疑惑。 一抹斜阳余晖洒落在青石板上,那半明半晦之处停留着那辆熟悉的青衣马车,大黑马在安安静静地嚼着大嘴巴。 云蘅有些吃惊,心头蓦地掠过一丝暖意。 帘子突然被撩起,姬澈朝着她招手,“丫头,过来。” 云蘅小步跑上前,微笑道:“你一直在等我?” “嗯……”姬澈眨了眨眼,“也不算吧,孤去了趟宝蕴楼,听了一折子荆钗候夫,估摸你这时也该出来了,便又赶了回来。” 云蘅:“……” 姬澈一双眸子带着笑意,愈加流光溢彩:“怎地,你听闻孤并不是一直在等你,好像有些失望?” “谁说的!”云蘅有些恼,一跃进入车内,抱着膝盖坐下,“车夫呢?难道殿下您赶车吗?” “莫急!”姬澈好整以暇地说道:“就快来了!” 不一会儿,车夫双手捧着一个油包,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爷,这是您要的桂皮糕!” 姬澈递给云蘅,“饿了吗?孤差他去给你买的!” 云蘅也不客气,接过来三两口地便将糕点啃了一大半,她的确饿了。、 嘴里塞着东西,却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姬澈听得清楚,唇边的笑纹隐着几分温暖。 ……姬澈,谢谢你等我。 无论如何,能在门外见到,候她的马车和等她的人,心中总是开心的。 回到相府时,天色已全然暗淡下来。 芍药和玉梨都围上来兴奋地打听:“小姐,今日考的如何?” “还不错。” “太好了!”两个丫头开心地都快蹦起来,“那小姐,你今日定要吃好睡好,明日定要将敌人杀个片甲不留!” 云蘅莞尔,“这是考场,不是战场!” 玉梨接嘴道:“考场如战场!咱们小姐可不一定会输给雪岚苑的那位!” 还是芍药想起了正事,从书案上取来一封信道:“小姐,今儿有你一封信,门子给送过来了。” 云蘅接过信,看到上面的字,不由地眯了眼睛,笑意从唇角一点点地延伸开。 一张脸刹那间竟美得夺目。 她等得就是这封信了! 第110章长公主的有所思 入围次日香试的,仅有二十多名少女。 大殿上排成两列,云蘅则站在靠后的一列。 此次太华长公主亲临,明若轩的夫子们都陪侍其左右,久未露面的云紫莹竟也在其中。 主殿中央坐着的女子,一身华贵的宫服曳地,发间金冠高耸,美丽的面容沉冷无情,一双乌眉上挑入鬓,凛凛有英气,狭长的黑眸暗然冷冽,白皙的肤色如霜,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叫人见之生畏! 太华长公主凌鸢是金盛皇帝唯一的胞妹,如今不过三十岁,却如同老者般,晨钟暮鼓,吃斋念佛,但又并非仁慈心善之人。 实际上,她为人无情手段很辣,性情十分古怪! 就像殷修之前提醒云蘅的。 太华长公主有个骇人听闻的癖好,她特别喜欢十来岁的少男少女,尤其是那些长相俊美可人的。在她的别苑里,无论是丫鬟和随从都几乎是清一水青葱般的美人儿。 有人曾怀疑公主有恋童之癖,可她偏偏只远远地看着他们嬉戏玩耍,并不曾亵玩于他们。 而这些少年男女一旦长大了,公主府便赠一笔钱将其都遣送回去,然后再进来一批。 虽然长公主独居南山别苑十几年了,可众所周知的是,公主府偏偏又留着一个正直壮年的俊美驸马。 关于这位长公主的传言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明知不实人们也乐此不疲地去品道。 很多人都想不到,这次明若轩香试竟能请来这位长公主! 可实际上,明若轩的轩主天一芥出身阆苑星门,算起来还是凌鸢的师姐。有了这层情分,能请她来此一趟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这次比试的主题是“有所思”。 祝祷,唱诵,净手…… 一系列繁复的仪式结束后,每一名应试者都被领入一个隔间,那里陈列着香料可供选择。 这小隔间并不大,似乎是临时搭建起来的。 云蘅进去之后便有人从外边将门扣住,一个下人在外谦恭地说道:“按规矩,云小姐您于制香期间不能出这屋子,若有什么吩咐或者其他的需要,可随时嘱咐奴婢等!” “知道了。”云蘅应了一声。 事实上,应试者为防自己的创意泄露出去,极少会使唤这些下人。 云蘅转了一圈,这香料摆放整齐,器具应有尽有,仔细看看竟没有什么缺漏。 如此风平浪静倒叫她有些意外了? 是了,她们都笃定太华长公主定会厌弃她这张脸然后舍了她! 既然如此,又怎会画蛇添足呢? 太华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有尽有!她会有何种“思”呢? 云蘅坐了下来,凝神思索。 炉中的香,一截截化为灰烬,时间也在慢慢流走…… 门外守着的侍女,也奇怪这云家小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放弃比试了吗? 事实上,云蘅也很苦恼,她实在想不到,这堂堂长公主,享一国之供,她还会有什么思念的呢? 思念?!她突然想起来,昨夜姬澈为她恶补的关于长公主的一段秘辛,当时她关注的重点全在于长公主独特的癖好和驸马扶风的爱恨纠缠,却将最重要的一件事给忘记了…… 云蘅脑子里有什么豁然开朗,虽然不确定,但却值得一试! “来人!”云蘅隔着小窗叫道。“云小姐,有何吩咐!” “我从小惯于此时饮一碗牛乳,久而久之已然成瘾!若是未饮便无法集中精力,你可寻一碗牛乳与我,多谢了!” 侍女傻了眼,“牛乳?”敢情这位云小姐到现在都没开始动作,就是肚子饿了? “那……好吧!云小姐你且等等,我去厨房寻一寻!”不过半柱香时间,那侍女已拎了一壶牛乳过了来,生怕云蘅还有什么要求,她便将今日厨房中所有的牛乳都拎了来。 “云小姐,你快些饮吧,我方才见那大司马家的小姐都已炼好香,出了格子去前殿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别人都已快炼好了,这位小姐却老神在在,还惦记着喝牛乳? 难道她当真要放弃了? 云蘅眉眼弯弯,冲她一笑:“多谢了!”那小侍女被她一笑晃了眼,只觉得那一抹笑靥,亮眼过百花齐放!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二十多个格子的门陆续被打开,有人信心满满,有人愁眉苦脸,有人忐忑不安,但无一例外都要进前殿去接受考验。 只剩下最后一间了,云蘅却还是没有动静! 终于—— “好了,开门吧……”小侍女只觉得这声音犹如天籁,连忙将门打开。 云蘅攥着一个玉瓶,慢慢地走到殿下。 一个极为清冷的声音问道:“你是云蘅?抬起头来!” 凌鸢瞥见她脸上的那道伤疤,不由拧紧眉头,重重一哼:“此女怎地如此丑陋?容貌若有缺,其性必不真,本宫对她所炼之香也没甚兴趣,罢了罢了——”语气中充满了不满和不耐! 你长相丑陋,必然会导致你的内心扭曲,这炼制出的香必然也不纯!公主这话说的已恁地直白! 云紫莹闻言,面露喜色。 谁知云蘅不慌不乱地向前走近一步:“公主殿下,云蘅之容虽损,可心却未残!如云蘅这样的人,所炼制的香,殿下当真不好奇,是什么样的吗?” 凌鸢没想到这个毁了容的少女居然敢当场反驳的话,有些气怒地盯着她,“哦?你真那般想让本宫赏你的香?” 陈夫子见状,替云蘅捏了一把汗,于是没有多想,便为她辩解了一句:“公主殿下,其实这姑娘还是不俗的!” 这不说还好,陈夫子一句为她辩解之语,倒是勾出凌鸢心中的凌人盛气。 她怒极反笑,“好!本宫就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的香能赢的本宫的赏识,本宫不仅会判你过关,还会许给你一个承诺,可若是本宫不喜你的香,那么……你这双纤纤玉手可就要留在这明若轩的大殿之上了!哼哼,你人进不来,这手留在此处也是不错的……” 除了云紫莹和上官雪,众人闻此言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传说中长公主性情乖张心狠手辣,她们今日总算亲眼所见了。 这所有的结果都在长公主的一言决断中,她说喜便是喜,她说不喜便是不喜! 可从眼前的形势来看,长公主是极其嫌恶云蘅的! 看来,这云家三小姐今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第111章 最深爱的香 长公主凌鸢话音刚落,寺人便躬身上前接过云蘅手中的玉瓶。 云蘅面上没有惊惶,只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寺人将玉瓶中的香露滴了几滴在绒扇上,又捧着绒扇小步趋向公主处,还未近身旁便听到长公主凉凉道,“行了,就在那儿吧!” “是!” 离得这么远,香味如何能细细品赏? 众人心知长公主是有意要为难云蘅,对她调制的香根本是嗤之以鼻。 寺人展开绒扇轻轻地扇起来。 扇子拂动着空气,某种淡然的气息,一丝一缕地游走于空气的每一处方寸。 这是什么味道?不是花草香,也不是果木香? 说不出的一种味道,酸酸的涩涩的,还挟裹着一种暖烘烘的气息。 虽说并不难闻,可是绝对算不上芳香怡人! 在她之前的应试者,已经把玫瑰茉莉兰花百合试了一个遍,那沁人心脾的香气不知要比云蘅这香要好闻多少! 有人无法接受这种气息,已经皱起眉头。 这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儿个发挥如此失常?陈夫子眼神一暗,心中为云蘅可惜! 如此味道,怎能博得长公主的青睐?云家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 在场大多数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投向云蘅眼光都带上了同情和怜悯:已经毁了半边脸,若是再失去一双手,这姑娘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啊? 可云蘅依旧是那样淡然的表情,静静地站立着。 在这样的时刻,人们反而没有多注意凌鸢脸上的变化。直到凌鸢哑声道一句,“将绒扇拿过来!” ?? 寺人连忙双手奉上,凌鸢的动作有些急切,一把拿起扇子抵在鼻尖,深深地嗅着。 那表情奇怪极了,既痛苦又欢乐,既茫然无助又极尽思念…… 寂静无声,众人都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 没有人能理解,这种古怪的味道,怎么会令长公主如此喜爱? 不!说喜爱还确切,那是一种……留恋,一种期盼,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云蘅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还是赌对了! 长公主前后之态度,迥然不同!这里知道原因的,恐怕只有她一个人! 制香最初,她漫无头绪,只偶然想起姬澈曾提过的一件事—— 十几年前长公主凌鸢还不是这般冷漠寡淡,和这天下所有的少女一般活泼开朗。 而驸马扶风是大学士府的二公子,亦是麒华院当年最优秀的学生之一。 情窦初开时,凌鸢恋慕上了风姿卓然俊美飘逸的太史令扶风,可那时扶风已和本家表妹订过亲,两家门当户对只待来年便要完婚。 凌鸢爱恋如狂,不顾扶风的冷淡拒绝,也不听皇帝的再三劝阻,毅然决然地要嫁给扶风。为此她甚至不择手段! 话说这事在当时闹得很大,最后皇帝拗她不过,只好将扶风指婚给了凌鸢。 婚后扶风便不能再担当朝廷要职,只能迁任驸马都尉,既无辜做了那为人不齿的薄幸人,又于朝堂郁郁不得志。 因此扶风对凌鸢更加冷淡。 不久凌鸢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怀上了孕,十月之后诞下一名女婴。 凌鸢对这个女儿很是爱护,还未足月时便向皇帝请了封,被赐名映月公主。 作为母亲的凌鸢,给了这唯一的女儿几乎天下所有的荣宠!只不过,很可惜,那孩子没活过两岁便出了意外死了。 一夕之间,公主府的奴才全都杖毙,小公主的真正的死因,几乎无人知晓。 人们只听说凌鸢抚着孩子尸身号哭三天三夜,直至双目流血。最后被太后从房中拖出来时,面容枯寂心如死灰。 从此,这金盛的长公主便再没有笑过,也从未哭过。 后来,凌鸢便搬出公主府,独居南苑十年,只留驸马扶风在公主府,不闻不问,从此再无相见。 可叹,这场风花雪月的靡靡情事,最后的结局,竟是寒霜刀剑般的凛冽悲惨! 而今朝—— 云蘅所制之香,并不是献给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而是献给一个失孤的母亲! 因为,那是……乳香! 那过早夭折的孩子,是太华长公主心中永远的痛,也是她永远的爱!留在她记忆最深处的味道,便是每日怀中搂抱的婴孩身上的那股暖暖的乳香。 自己孩儿身上的味道才是这世上每一个母亲最爱的香味。 让人永留恋,不忘怀! 而凌鸢虽然表面冷酷残忍,其实爱女极深!依云蘅所见,她之所以厚爱那些十来岁的少女,应该也是一种移情,若是那小公主活着,此时约莫也有十岁了。 “你……那个瓶子可否也赠与本宫?”凌鸢的声音依旧冷漠,可云蘅却听出了一丝脆弱。她捧着绒扇,旁若无人地深吸了一口,眼角有碎光闪动。 “可以的,殿下!”云蘅温和地说道:“若是公主殿下喜欢,我可以将香的配方赠与殿下!” “好……”凌鸢的表情柔和下来,那长年冷酷而紧绷的面颊上竟露出一丝丝淡淡的微笑,“云蘅,你很好。” 云蘅,你很好! 这句赞语足以表明长公主的态度! 然而众人更吃惊的是,长公主笑了,竟因为这莫名的香? 云紫莹紧紧地抿着唇,脸色阴沉的厉害。她实在不能明白,这云蘅身上有什么魔力,为何每次面临绝境,她总能化险为夷!明明已无可转圜,她却偏偏能扭转乾坤! 难道她的身上有什么妖术不成! 长公主似乎有些疲乏,“今日香试的魁首乃是云蘅!本宫累了,尔等继续吧!” 众人连忙站起来相迎,那长公主临别时仍投给云蘅深深一瞥,眼光十分复杂。 陈夫子见这样的结果,心中十分高兴!这云家的小姑娘实在合他的眼缘,见她转危为安立即笑道:“好了!云蘅,你去准备最后一场琴试吧!” 琴试……主考是琴轩夫子上官雪! 云紫莹和上官雪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云紫莹的嘴角抿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云蘅,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上官雪这关琴试你是绝对通过不了的! 只要有一关不过,你也休想进入明若轩! 至于上官雪,云紫莹其实很放心!她很清楚上官雪的心魔! 她本是江南巨富上官荣定的嫡长女,因生母早逝,幼年被庶母迫害,以八字不祥为由被送往别苑自生自灭! 若不是她力争上游,成了今日众人仰望的琴夫子,可能一辈子都要被家中那对母女踩在脚底下! 因此,上官雪恨天下所有得意的庶女,也恨云蘅! 第112章我不会弹琴 最后一场比试仍旧是在大殿之中。 一把古琴摆在正中央,炉鼎里散发着缥缈的烟气。 琴,能洞悉人之性灵。性灵则百变皆通,通则诸事皆达! 而达者方能成就真正的“智”者! 因此,“琴”之道在明若轩的测试中摆在最后,可见其受重视的程度。 依旧是焚香,净手,祝祷……完成一系列的仪式和流程,最后剩下的应试者仅仅剩下九人。 诸生奏琴。 上官雪并不只是坐着聆听,很多时候,她都静静地立于弹奏者的身侧,闭着眼睛细细地体味。 彼时,陈阁老家的外孙女陈沁雨正在弹奏古曲《吟霜》,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的曼妙意境,被她抒写地真实又动人。 众人都被这优美的琴韵所吸引。 优雅的琴声中,淡渺的烟云里,上官雪一身飘逸又华美的白色纱裙,圣洁犹如姑射仙人。 这样的美人,这样的才女,的确当得琴轩夫子。 若是其心能若外表那般纯净,这天下最完美的琴者非她莫属了。 云蘅候在一旁,似乎也在专注地听着琴声,表情柔和眸光宁静,丝毫没有胆怯的意思。 上官雪余光偷偷地打量着她,心里有些困惑。 她从云紫莹口中得知,云蘅从来就没有碰过琴! 怎么敢参加琴试呢? 这“书、茶、香”的技艺可以瞒天过海偷偷习得!可是,学琴则要长年累月的去练习,如此必有声响,又怎么瞒住云府众人呢? 陈沁雨一曲终了,众人交口称赞! 接下来,总算轮到云蘅了。 莫名的,众人的呼吸都清浅了些。凝神屏息中,大家都想知道云蘅还能带来何种惊喜。 上官雪的眼神冰冷,红唇却扬起一个美丽却虚假的弧度。 想过她这一关?痴心妄想! 拒绝的理由,她都已想好!连那些讽刺的却叫人听不出棱角的话语,她都已经早早地打好了腹稿,只等着云蘅一曲奏完! “云家小姐请上台奏曲!您方才抽到的曲目是《关山》!” 一阵骚动…… 其余几轩夫子都在交头接耳,大家都有些诧异,这云蘅的运气怎地如此糟糕?! 稍稍了解古琴的人都知晓,《关山》是首极难弹奏的曲子,它音调高亢,节奏纷杂,女儿家几乎要耗费所有精力才能勉力弹奏一曲。 “请吧,云小姐!”上官雪冷冷道。 云蘅慢慢踱步上前,走到琴后坦然坐下。 她扫视着四周,这里,有人抱着期待和好奇,有人却等着看她的笑话! 轻笑一声! 云蘅双手放在琴弦上,她的的确确不会弹琴,一点儿都不会! 哗哗哗啦啦啦…… 十指胡乱地挥着,她的嘴角却始终噙着一丝笑意! 众人大惊失色,有人已经将耳朵堵住!这是什么鬼声音,简直比拉大锯地声音还要难听! 这云蘅居然不会弹琴?她竟然还敢报考明若轩,实在滑天下之大稽! “够了!” 上官雪一拍桌子,轰地站起身,怒不可遏!“云蘅,你不会弹琴来做什么?你当明若轩是什么地方?!来人,将她拉出去——” 云蘅此举实在太过玩笑,这一回众人都不敢阻拦。 “慢着!” 却见云蘅好整以暇地站起来,坦然地望着首席上一排主考! “我的确不会奏琴!” “可是我依旧有资格进明若轩!”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面面相觑! 云蘅向着明若轩轩主天一芥鞠了一躬,“敢问轩主,云蘅此前三关是否都已通过了?是否只要琴试一过便可雀屏中选?” 众人都朝久未出声的天一芥望去,那满头白发一身银袍的老太太正抱着拐杖低垂着头。 静下来时,方能听见那浅浅的鼾声。 睡着了…… “轩主,轩主……” 有人轻轻地推了推她,“嗯?完了吗?那散了散了吧……” 天一芥伸了个懒腰,就要站起来。 云蘅失笑,她没想到天一芥居然是这么有趣的人! 陈夫子有些难堪,“轩主,还没有!有一考生心存困惑,想请教轩主您?” “哦!”天一芥重新坐下去,左看看右看看,才发现台阶下有个女孩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天一芥轻咳一声,“丫头,你要问老身什么?” 云蘅又将问题重述了一遍。 “你这丫头看着挺聪明,怎么问这样的问题!你前三关若没过,又怎能到最后一关?若你都通过了,自然就是明若轩的弟子了,不然这考试是考着玩儿的吗?” 云蘅又问道:“小女曾听闻,天轩主当年考进明若轩,也并未都通过……” “住口!”上官雪呵斥道:“云蘅,谁允许你这般无礼?!” 天一芥倒没有生气,睁大眼睛,上上下下又将云蘅打量了一番,末了道出一句未明的话:“嗯,是个有骨头的孩子!” “丫头,你说的没错!当年老身也有一关未能通过,只不过,明若轩从建立之初便有个规矩,若有前任轩主的推荐力保,考核则可减免一项!当年老身的恩师正是前任轩主,故而老身可过三关便入明若轩!” 云蘅追问:“小女听闻明若轩初始和麒华院是一体的,是否如此?” 这回倒是茶夫子说了句:“的确如此!本夫子便是从麒华院调任至明若轩任教,这男女书院也只隔着一道围墙而已!” 云蘅定睛一看,这茶夫子正是一个眉目清朗的年轻男子,只是前次茶试并非他主考,想来也有其他避讳之处,就如云紫莹一般。 上官雪不耐地斥道:“云蘅,你问够了没有!总之,你今日未过琴试,想进明若轩,绝无可能了!” “那可未必!”云蘅狡黠一笑,“我有前任麒华院院长的亲笔推荐信!还请天轩主过目!” 前任麒华院院长可不就是周永祎吗? 有了这封信,她此刻就已是明若轩的弟子了。 “呈上来,我瞧瞧!”天一芥顿时来了精神,嘻嘻笑道:“这老家伙遁世多年,怎肯为你写信呢?老身还真要好好瞧瞧!” 天一芥眯着眼看清楚信上的字,奇怪地道了一声:“咦?还真是周老头的笔迹!”他们共事多年,天一芥对周永祎的笔迹十分熟悉。 “丫头,还真有你的!”天一芥笑着:“这老头在信里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这头,云蘅笑眯眯地问:“那轩主,我能入轩否?” “师父——”上官雪急切地喊道,“不可!” 第113章 撕破脸了 天一芥不在意地摆手,“嗳……这规矩就是规矩!丫头既有周老头的推荐函,那最后一关琴试可免!” “师父,这明若轩择徒怎可如此草率?”上官雪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 云紫莹的心倏倏地冒着冷气,怎么……又会如此?这云蘅好生邪门? 天一芥脸一虎:“你师父我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怎么,你质疑为师名不正言不顺?” 上官雪终于喏喏道:“不不,师父,弟子不敢!” 一切尘埃落定。 最后入选的共六名弟子,收徒仪式中重要的一项,是择师! 六人都跪在殿下。 先由各轩夫子择徒,若是有多位夫子选一位的,则由弟子反过来择师。 陈夫子首先向云蘅递来蓍草,笑着说道:“丫头,你可愿来书轩?” 另一只手伸过来,竟是茶夫子,他眉目亲和:“我听殷脩提过你,他对你很是赞赏,你可愿做我的徒儿?” 其他众女跪在旁边,眼里瞧着心里又羡慕又嫉妒。 明明是个毁了容的庶女,怎会如此好命?! 还未待云蘅说话,一个出人意料的声音响起:“你们都别和我争!丫头,你就做老身的徒弟吧?” 竟然是天一芥? 且不说其他人都惊一跳,须知轩主已年迈,大家膝下只有上官雪一个弟子,就连云蘅也有些意外。 “愿不愿意你倒是说句话呀!”天一芥嘟哝着,“难道你嫌老身年纪大了?” “师父……”上官雪不敢置信地看着座上那漫不经心中透出一股威严的白发长者。 “我愿意。”云蘅说道,“只是我不会弹琴,您为何要收我为弟子?” 人人皆知天一芥出身琴道,传说当年四国祭上,她一曲“惊雷”撼动四海,一曲“弱水”令人大彻大悟! 只是从那以后,她有三十多年未再操琴了。 天一芥笑道:“一张白纸,可任我随便涂画,岂不快哉?再说你是个有意思的丫头,我老人家已经闷了许久了!”说着哀怨地朝上官雪投去一瞥:这上官小姑娘当年玉雪聪明灵动可爱,可是越长大就越教条古板,一点都不可爱了! 上官雪不敢说话,她知道自己作为弟子无法干涉师父收徒。可这么多年她沾沾自喜志得意满,就是因为她是明若轩轩主唯一的徒弟,也是下任轩主的候选者。 心里极酸、极涩、极恨!不仅恨云蘅,连对天一芥也有隐隐的恨意! ……师父,你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却又要将希望毁去! 云蘅闻言却点点头,是个理由。其实她是愿意学琴的!不会的东西,她愿意去学。 既是轩主收高徒,那便不是小事! 除了这收徒仪式大肆操办了一回,金盛皇帝还亲自下了金诏。 这轩主之徒是有资格接任明若轩轩主的,算起来便有了二等女官的身份。 这真是意外的收获! 云蘅如今的位阶居然比云紫莹还高一等。 相府的庶女居然成了明若轩轩主的徒弟,这成了京城中最火爆的消息! 云府里,有人欢喜有人愁恨!当然,这对云洛成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这几日他在朝中他好不得意。膝下一女为明若轩夫子,一女则成了轩主高徒,实在是叫旁人艳羡不已。 将云蘅招进书房,云洛成语气恁多和蔼可亲:“阿蘅,你那清芜居实在太过寒碜,不如搬到荣欣院去?” 那可是云洛成为自己新修的书院。 云蘅摇摇头,“不必了,父亲,我在清芜居已经待惯了,多谢父亲厚爱。” 云洛成也不在意,他只是想借机会培养培养感情。 一直以来他从未睁眼瞧过这三女儿,直到某天他突然惊觉云蘅不知何时已如此出色。 “如今你和紫莹都入了明若轩,定要守望相助……” 听够了云洛成的耳提面命,云蘅心中暗暗觉得好笑。出了书房,迎面却碰上云紫莹,“妹妹可真是春风得意啊?”云紫莹讥诮着说道。 “是啊,我的确很得意呢!”云蘅凉凉地说着极嚣张的话。 云紫莹怒道:“你说什么!” 云蘅走近云紫莹,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低语:“人生若不好生得意一番,岂不是太无趣了!我想大姐应该最了解其中况味,不过大姐,今后是该尝尝另外一种滋味了……” 云蘅挑了挑唇角:“那种滋味叫……失意! “云蘅你不要太过分了!!”云紫莹气得全身发抖,“我到底何处得罪你了!你要如此针对我?” 云蘅几乎要笑出来了,“大姐,你莫不是健忘么!别的且不说了,光说浮曲宴上你对我做了些什么,及笄礼上你又是怎么对付我的,难道你心中还没有一点数吗?哼,大姐当真觉着别人都是傻瓜,只有你一个人是最聪明的吗?”前世之仇,今生之恨,她都牢牢地记着! 云紫莹眼中翻腾着阴云,一张鲜若春花的美丽脸庞突然冷酷无比:“原来,你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好,好,很好!我云紫莹可真是小看你了!咱们,走着瞧!” 芍药一直跟在云蘅身后,望着云紫莹越走越快的背影,有些担忧地说道:“小姐,您为何要激怒大小姐?” “因为我等不及了!” “芍药你知道吗?卢娘虽说不够安分,可向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那么灵活的心思,敢加害我阿娘和她腹中的弟弟!” 芍药是个聪明的,前后一联想便惊道:“难道是大小姐?” 云蘅冷笑一声,“哼,我这个大姐可有一张最最良善的面具,若是她真的想要怂恿一个人,那简直是轻而易举。我寻思着,她定是和卢氏说过,我娘这一胎得男,便会立即被抬成贵妾!那到时她卢氏便是府中最底下的一个了!你想想,我阿娘从前还不如那卢氏,可有朝一日将会踩在她的头顶上,以后见着了,还得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小夫人?卢氏,她能咽的下这口气?” 又低低叹了声气:“这人若是低贱了,那便里子面子都没了,既然什么都没有了,那就什么都能做的出来了!” 所以卢氏虽可恨,可是真正想要害她们的,却还是那云紫莹! 那女人行事又太小心了,凡事都躲在人后不轻易出手,她最擅长地便是借刀杀人,犹如一条躲在暗处的毒蛇,若不让她早些伸出獠牙,怎能一刀快很准地将其斩断! 况且,她是真的等不及了! 第114章 咫尺天涯 拜师礼后恰逢明若轩休沐十日,云蘅正好趁着机会去了质子府寻一寻姬澈。 想来似许久未见了。 从前,姬澈说要做她的教仪,她只当说说而已,没曾想,他却真的助她良多。 偌大的质子府空荡荡的,湖水微澜,风卷落花,唯有几个洒扫的下人在干活。一切还是那般安谧,宁静,可是云蘅却偏偏觉得太安静了。 “姬澈?”那人在自己的府邸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于是她试着轻唤一声。 无人应答,云蘅又冲着湖心居叫了一声:“姬澈?” 仍旧无人。 云蘅的心沉了沉,又浮起一丝担忧:那厮该不会出了什么事了? 接着又摇摇头,那样强大的人怎会出事?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眸中已染上一层忧色。 踌躇良久…… 面对着这一汪湖水,云蘅心中暗暗责怨:作甚非要把房子修在湖中心?真是作怪! 她是怕水的。 她对所有不了解的事情,都会充满好奇心,唯独对游水一事避而远之! 这是童年的梦魇,八岁那年,她被人推下湖差点溺死!十四岁那年,又被云兰蓉推进湖中,大病三天! 那种耳鼻灌水,心肺呛到爆裂的感觉实在叫她恐惧。 眼下这湖…… 她虽然熟悉天枢经的轻功,却从不敢凌波而行,上一次还是姬澈揽着她一路越过去的! 算了,那人武能世间少有,哪里会有什么事,或许又去宝蕴楼听戏去了! 他最近不是爱听什么“荆钗候夫”么? 转过身离开。 刚行几步,她便咬咬牙,转过身,丹田之气一提,整个人便犹如脱兔一般飞跃起来,足尖点着湖面,又如优美的蜻蜓,留下淡淡涟漪。 很顺利地越到对岸,再回头往来时的路,云蘅心中有几分释然,越来没有想得那么难! 湖心居无人。一切迹象都表明这里好几天都没有人来过了。 云蘅轻轻抚过桌角的一丝灰尘。香案上摆着一张书笺吗,只用镇纸压着,云蘅心中一动连忙将它抽出来。 “孤去数日,勿念!”云蘅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有些没来由的薄怒,啐,谁念你了! 信笺下边又附着一张纸,上边是一些心法口诀,“修习此诀,能避天枢之害,切记!” 云蘅看了几遍,又将纸仔仔细细折好放入自己的怀中。 出了质子府,她并没有会云府,反而向城中步行而去。 回春堂里,生意仍旧是那般红火,自从傅云堂做了这掌柜,这药铺不仅名字改了,连生意的做法都不同了。 不仅诊病开药,还能健体养生!也不知傅云堂是从哪里招来的,这柜台上清一水的俊逸少年。笑容可掬,温言细语,引得那些少女少妇们含羞带臊面色如春。 云蘅暗中摇头,她虽不苟同,但却不会干涉!既全权交托于他就该全然信任之,再说这样做确实引来了许多女人家的生意。 这个世上女人家的生意是最好做,也是最赚钱的! 傅云堂这般聪明的人,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云蘅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她偏还是要做男人的生意,而且还是那些囊中羞涩的文人的生意! 因为,她图得可不仅仅是利! 云蘅没有耽搁多久,便又去到清赏斋。门口人并不多,可推开门却发现上上下下却坐满了人。 “小姐,你是想买书还是看书?”小二没见过云蘅,于是客客气气地问道。 云蘅饶有兴趣地说:“看书。” “那您是在大厅里,还是包个雅间?若是在大厅十文钱一个时辰,随您取阅!若是您包雅间,那便需50文钱。您还可以和相熟的人一起包个雅间,安静又便宜!” 云蘅笑着点点头,“听起来是不错!那你这有哪些有意思的书?” 小二胸脯一拍,“客官您可算问对了!只要您想看的,咱们清赏斋就没有找不到的!那些秀才们爱看的经史子集且不论,高深如天文地理阴阳八卦也不提,传奇话本志怪曲词诗词歌赋,咱们这可是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这小二的口才真是不错。 却见那小二又凑近些笑道:“咱们清赏斋还有一项业务,若是小姐想看什么小说故事,也可告知本斋,本斋由专人为你编撰书写,只不过……嘿嘿,价格要贵一些!” 哦?还有这么一项?她事先可不知道! “小二,掌柜的呢?” 小二愣了愣,“小姐,稍等!”说罢匆匆掀来帘幔进去,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走了出来。 这回却轮到云蘅愣了一瞬,竟是他? 怎地不是曹如意? “是你?”云蘅淡淡地问。 玉筱年诚惶诚恐地躬身道:“见过东家,是傅掌柜的让筱年来此帮忙!曹先生近日家中有些急事,便让筱年代为掌管这掌柜之事!” 云蘅嗯了一声,“既然如此,你好好打理,我必不会亏待你!” 玉筱年向那目瞪口呆的小二挥挥衣袖,示意他忙别的去,自己则来亲自招待云蘅。 亲自开了间向阳的雅间,这里边空间不大,却胜在环境舒适,颇有书香雅韵。 “东家,你要些什么书?” “……”门外一阵骚动,“怎地你们这书肆生意这么好?连一间雅舍都没有了吗?”一个娇俏的女生叫道。 “算了,咱们就去楼下,瞧瞧就是!”又是另一个女声。 “那怎么行,好歹表姐也是白将军府的大小姐,怎么能和那些凡夫俗子在一起看书!” 一个微哑低沉的声音:“我无所谓。” 白将军府的大小姐? 云蘅突地站起来,“去,将门打开!” 玉筱年忙从吩咐,心里却有些疑惑,这云小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何时有这般激动的时候。 外边,究竟是谁? 云蘅三两步跨到门口,正与那三名少女迎面相见,想是那三位正要往楼下去。 白樱眉梢轻动,脸色有些微的变化,这背光的轮廓叫她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瞧,这不是那日在明若轩门口见到的女孩吗? “几位姐姐,我这雅舍还较清静,不知可愿过来一起读书?”云蘅侧了侧身子,让出一隙空间,正好叫她们见到室内光景。 那黄裳圆脸的少女拉了拉白樱的衣袖,“咱们进去吧!” 白樱盯着云蘅瞧了许久,清澈的眼眸,却有极浓的色泽,似清泉又似深潭;那唇角的笑意平和却总有一种让她不舒服的感觉。 “多谢好意,不过,我不惯和生人在一起。告辞!”说罢便转身朝楼梯而去。 黄裳女子向云蘅抱歉地笑了笑,又无奈地耸耸肩,最后跟着白樱离去。 云蘅倚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意更深。 不惯和生人一起? 当年,她可是追逐着那人从京城到边塞!又因为那人毅然决然地投入凌希烨麾下,须知那时整个将军府拥护的可是康王凌墨北! 只不过,如今,一个在东街管着一家药铺,一个在西巷循着墨香读书!咫尺天涯,相隔的不是距离也不是时间,而是一种缘分! 第115章 又生诡计 这几日,云府有些愁云惨淡,因为云老夫人病了,而且病得严重。 老人家突然昏厥,惊得云洛成请来宫中御医诊治,御医诊完说是肝阳上亢,又因为受了暑热,一时体虚晕厥。 云氏四姐妹都来到归云轩侍疾,可只有云蘅一个人坚持了下来,云紫莹和云兰蓉见云老夫人没有醒转,昨日熬到半夜便各自回去了,云芷则是倚靠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周嬷嬷进来时,只见云蘅坐在床榻边,一手握着云老夫人的手,一手正用湿帕替老夫人擦拭脖子,可谓细心至极。 “小姐,要不您也去紫纱橱里休息一会子,老夫人看样子一时半会还醒不来……”周嬷嬷忧心地看了床上孱弱的老人一眼,“老夫人前日还好好的呢,精神也十分爽利,还吵着要吃杨桃,怎地突然就病倒了?” “祖母突然病倒了?”云蘅秀眉一皱,立即抓住周嬷嬷的字眼,“病倒之前,祖母可有何异常?” “没有,老夫人前个晌午就说头痛,然后就躺下,还没躺一会就要呕吐,吐过之后便一直病倒现在。” 看症状的确是眩晕之疾。或许是她多心了! 不过她走到今天,多少“多心”之事到最后都是那诡谲莫测的陷阱。 她不能不防! 她想到了巫华,无论是病还是毒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云蘅又道:“这宫中御医明哲保身,只擅调养,不适合医治重病沉疴!何不寻一些民间的杏林圣手?” “说的是呢!”周嬷嬷应道,“只是不知往何处寻,钱大夫前些日子也来过,也和御医说的差不多……” 云蘅笑笑,“坊间传言七弯巷的回春堂,有个巫大夫专治疑难杂症,口碑甚好,回头我请了来,给祖母瞧瞧!”若是巫华在此定能分辨个清楚。 周嬷嬷忙笑道:“那敢情好呢!” 回到清芜居,芍药面有焦色,见到云蘅回来,小跑快走到她身旁,在她耳畔轻言了几句。 云蘅脸色微变,瞬间又恢复了平静,“让嫣红照着去做,玉笙院那边,你悄悄吩咐解意,只需看紧些,莫要打草惊蛇!” 芍药点点头,又忍不住道:“小姐,你怎知大小姐她会……”云蘅抬手止住她后头的话,“芍药莫要多言,一个人就算再怎么伪装自己,本性绝不会改变!” 云紫莹这一生最爱的是两样东西:一是美貌二是权势地位! 恰好,这两者,如今都叫她云蘅给绊住了! 夜深,园子里静悄悄的,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从树丛中穿过,那人左顾右盼显得十分紧张的模样。 “嫣红……”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在这里……” 嫣红连忙钻进假山洞里,“穗琴姐姐,东西我带来了,不过三小姐这段时间往脸上涂地勤,剩的不多了,我寻着机会偷偷顺了些……” 穗琴连忙接过一个帕子包了几层的小匣子,疑心道:“三小姐精明的很,你可别被发现了……” “放心吧,我只是每天在膏面上剐薄薄一层,叫人看不出来的……” 穗琴凑近闻了闻,的确一股麝香的气味,喃喃自语:“这药膏果真如此神奇?”嫣红忙道:“嗯呐,小姐每天早晚都在伤疤上涂这香膏,咱们可不都瞧见了吗?她脸上的疤痕如今淡的可只剩下红印儿了,寻常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血都糊了一脸了,能好得这么利索么?” 说起来,云蘅能好得这么快,还得感谢当初姬澈曾以苍灵之息为她治疗。 只不过,旁人可想不明白! 嫣红急着道:“不说了,芍药看的紧,我得赶紧回去了!那个……大小姐说的,那个……” 穗琴立即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开口索要好处呢,“放心吧,大小姐许诺过你的,怎么会食言,诺,这给你,好好替大小姐办事,以后还有着你的好处!” 边说边递了包银子到嫣红手中。“谢大小姐!请大小姐放心,嫣红定不负所托!” 穗琴满意地点点头,又将香膏揣进怀里,匆匆地赶回雪岚苑。 “如何?” 云紫莹正在堂中走来走去,一脸焦灼。这初夏已到,天气越来越热,那浮曲宴上落的伤疤脱了痂越来越痒,最重要的是,这背颈处都是这可怖的疤痕,夏裳轻薄,如何能遮得住? “小姐,嫣红将东西送来了!”穗琴笑着将香膏呈上。 云紫莹一把夺过来,两眼放光,“怎么就这么点儿?” 穗琴连忙将嫣红的难处说了遍,云紫莹撇撇嘴,“狡猾的丫头,居然藏得这么紧!” 穗琴忙道:“她还说,三小姐早晚都用这个,如今脸上的伤疤已经好了许多了!” “嗯,我瞧见了……”云紫莹若有所思,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心痒难耐,让嫣红去盗这香膏来! “穗琴,你忍着点……”穗琴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一只手便被云紫莹拽了去,“啊——” “闭嘴,鬼叫什么!” 云紫莹将染了血的簪子啪嗒一声掷到地上,“回头你将这香膏涂上,替本小姐试试效果!” “是!”穗琴忍着痛亦忍着眼泪,枯瘦的手腕上被簪子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正汩汩地流着鲜血。 云紫莹却没有在意穗琴隐忍的眼神,只喃喃道:“三丫头贼的很,不可不防!” 隔日,老夫人仍旧昏迷未醒。 待云紫莹几个探了病离去之后,云蘅才差人将在角门出候着的巫华给领到归云轩。 周嬷嬷心里七上八下的,云蘅却笑着道:“嬷嬷放心,巫大夫医术高明的很!” “三小姐,为何要瞒着老爷和夫人他们?” 云蘅淡淡一笑:“周嬷嬷可信得过我?” “当然,当然!”周嬷嬷忙点头应道,“老夫人生平也最疼爱和信任小姐!” “那好,此事切勿告知别人!我怀疑,祖母这病,有蹊跷。” 巫华进屋瞧了云老夫人一眼,抽出金针在她的指尖戳出一滴血来,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又闻了闻,突然冒出一句:“府上,有南越人?” 云蘅心头一冷,“并无!” “奇怪,老夫人中的是南越蛊毒!” 周嬷嬷惊地跌坐在地,惊慌失措,“怎会如此?谁要害老夫人?” 云蘅忙问:“可能治?” 巫华瞥了她一眼,“虽然小有麻烦,可对我巫华来说,算不得什么!” 第116章 康王殿下的心 巫华有些得意道:“这蛊毒叫做累心,中了此蛊,会面红耳赤,气喘不顺,犹如心头压了千斤重担,实际是这蛊毒在啃噬心脉。若是得不到救治,短则五六天,长则半个月,中蛊之人便会心损猝死!” 周嬷嬷恨恨道:“这究竟是谁,如此狠心,竟然如此对待老夫人!” 云蘅隐约有些猜想,可此刻却并不是计较谁下了蛊的问题,而是救人要紧,“您方才说蛊毒可解?” 巫华捋着胡子,皱着眉头道:“若是下蛊之人,一副药剂下去便能立时解了这蛊,可是若旁的巫医解蛊就要麻烦些,若是我少说也得花上三日替老夫人炼制药引,再以金针逼出蛊毒!” 三日?! “好!就这么办!”云蘅后退半步,恭敬一揖,“云蘅多谢巫大夫!” “好说好说!”巫华托住她的胳膊,“我不是白救的!” 周嬷嬷忙道:“神医,您要多少银钱都行!” 云蘅却并不说话,她心知巫华所求绝非银钱,只见巫华的脸色些微改变,有些瑟缩又有些矛盾,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浊气,“等我治好云老夫人,云家丫头,你得帮我做件事!” 云蘅皱了皱眉,“什么事?”巫华瞧着她警惕的模样失笑:“放心好了,只须你顺手帮个忙而已,并不是要你的身家性命!” “若是如此,云蘅定会相助!” 于是,巫华与云蘅约好,每日卯时便偷偷地潜入云府来为老夫人治病,外有周嬷嬷把风。云蘅心中一个石头落地,她是知道巫华的能耐的,十分放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边云老夫人还在重病中,云蘅这几日却遇到了十分诡异又棘手的情况。 她在府中行走时,常见下人们远远地躲开,甚至还有的人瑟瑟发抖。 若是她上街去,那些看到云府马车的百姓,若是问清里头坐的是云家三小姐,一个个就如同遇到啦妖魔鬼怪一般,退避三舍。 云蘅自嘲地笑了笑:“何时我云蘅竟成了过街老鼠了!” 玉梨和芍药却都苦着脸,“小姐,你竟能笑得出来?”玉梨更是忧心道:“现在整个蓟京都将你传得……不堪入耳了!” “哦?怎么说本小姐的?你倒是说说看!” 玉梨气呼呼道:“他们说你是妖魔附身,还说,小姐您去年你落湖后,就已经死了,如今的小姐不是小姐,是妖怪!” 云蘅点点头,不得不说,这谣言编的还挺那么回事的! 芍药也叹了口气道:“偏偏,小姐您那时的确变化极大,连府中的下人都深信不疑,还有……您脸上的伤也……嗨……总之这以讹传讹,现今已闹得满城风雨了!” 云蘅似乎并不很担心,反而调侃道:“哦?这倒是个好故事!不若让清赏斋的文客,拿去编个话本出来,没准还能卖个好价钱!” “小姐!你,你怎么一点也不急!” 芍药也面色忧愁:“这分明是有人故意传出谣言,想要陷害于你!这几日清赏斋的生意也差了许多,不知道是谁放出风声手,这书斋的东家就是小姐您!现在闹得那些人都不敢来书斋了!” “还能是谁?”云蘅讥嘲一笑,“没曾想,她的手笔大得很呐!” 雪岚苑里,穗琴前来回报。 “小姐,如今府里的下人,对三小姐是妖怪的这件事都深信不疑!外头陈公子也传来消息,说一切安排妥当!” “甚好,甚好!”云紫莹自得地笑了笑,陈崖?自从她甜言蜜语地哄了他几日,又像一条乖乖的哈巴狗似的,让他往东便往东,叫他向西就向西! 男人啊,对付起来都是要用脑子的…… 只是唯有那人,从来对她不屑一顾……凌墨北…… 云紫莹凝住了唇边的笑容,眼神有些怅惘,她想起了那张俊逸又不羁的脸庞,那凌风跃马的身姿,更想起凌墨北看向云蘅的眼神,那种眼神缱绻留恋…… 为什么…… 这个世上有我云紫莹,就不能再有你云蘅! 云蘅在街上溜达了半日,正预备回府,却在相府门口遇到了那熟悉的一人。 “阿蘅……” 是凌墨北,彼时他一身微服便装,牵着马立在门口的榕树下等候。 云蘅从马车上轻健地跃了下来,凌墨北则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伸出去要扶她的手。 自嘲地笑了笑,他心头的女孩,就是这般与众不同。 “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是来找大哥的?不对!“您是来……寻我的?”云蘅好奇地问。 凌墨北一眨不眨地盯着云蘅的脸,面上慢慢晕开一丝笑意,显得那张年轻的面庞愈加丰神俊朗,“没错,我是来找你的。” 前些日子,她的脸受伤,他心忧如焚,在宫里为她据理力争,索性这件事带来一个好处便是,父皇终于打消了纳她的念头,毕竟哪个皇帝会允许一个毁了容的女子进宫。 后来,有听说她参选了明若轩的考试,一路大放异彩,最后竟被轩主挑中做了首席弟子,他在心中暗暗替她高兴! 不知何时,他的心头常常盈满了一张脸,那张脸常常不苟言笑,即使笑起来也有些虚与委蛇。 他常常觉得自己是不是魔障了,于是几次三番地去琳琅轩买醉。 须知他可是京城除了名的风流王爷!他命红袖找来最美的舞姬。那些脸,的确很美很美。 可是,他却心如止水,连从前的调笑都没了兴致。 如今再瞧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凌墨北突然之间有一丝释然。 他懂得了自己的心。 “还疼么?”凌墨北突然柔声问道,一双深眸流连在那粉色的伤疤上。 好似只要是她,便是这条伤疤也是美的! 云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忙摇头,“不疼。” 今日的凌墨北有些奇怪。 凌墨北瞧的认真,一只手慢慢地抬起,似乎想要摸一摸她的伤痕,云蘅微微皱眉,忙将头一偏。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康王殿下,你……” “在京中放出谣言的人叫陈崖,我已经派人调查清楚,他是陈阁老的嫡孙,本是阆苑剑门弟子,此次是探亲回京,与你大姐云紫莹交情匪浅。”凌墨北似从梦中醒过来一般,忙搁下手掌,极快地将自己掌握的消息告诉云蘅。 云蘅冷冷一笑:“还真是里应外合呢,怪不得有这么大的手笔,敢情是有好帮手呢!” 凌墨北有些担心地看着她,“阿蘅,你是不是……你在府中是不是被人为难了?”从她喃喃的自语中,他敏感地听出了一些端倪。 云蘅认真地看向他:“殿下,多谢您帮我查清事实,不过,我自己的事我能应付的来!” 凌墨北欲言又止,今次前来他其实还有别的事,想要告诉她。 “殿下,您……是还有别的事吗?” 第117章 凌墨北的告白 云蘅问:“殿下,您……还有别的事吗? 片刻的沉默。 凌墨北终于开口:“江南卞州水患肆虐,父皇心急如焚差我南下赈灾安抚民心,三日后我便要启程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到时既没有她的音讯,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所以,此次,他是为了告别而来。 云蘅的面色有些凝重,好半天都没有出声音。 她陷在自己的回忆中,凌墨北的话提醒了她。前世,那场浩瀚的洪水,肆虐了瀛洲大地的每一处角落。 天灾人祸,生灵无依。实在是惊心动魄。 连绵四个月的雨水,最初,也是从江南开始。 此次凌墨北的赈灾之行将是他人生一个极为重大的转折点。 这一次轮到云蘅欲言又止,能劝他不要去吗?能告诉他此行他会遇到小人嫁祸,凶险万分? 然后再告诉他,她能未卜先知? 当然不行!再说,若是筹谋得当,凌墨北的这一遭倒是对她的计划甚有帮助。 心定了定,云蘅静静说道:“你这一路,要……多加小心!” 那双眼睛顿时灿亮无比,“阿蘅,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关心?或许吧……云蘅点点头,“是的,殿下,望您一路平安!” 凌墨北太高兴了,以至于忽略了云蘅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淡,他一把攫住云蘅的双手,“阿蘅,若是我这趟南行归来,定会向父皇求得旨意,我……你……” 是的,他喜欢她。 朝思暮想,茶饭不思。 作为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皇子,他的身上肩负着太多人的期许,重担如山,他也从不允许自己有一丝软弱和放纵。 即便流连花丛,那也是谈笑过往,片叶不曾沾身。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喜欢上了那个冷情的少女。 也许是初次在聚宝坊相遇,她的狡黠精明吸引了他;又或许是浮曲宴上,她的聪慧勇敢打动了他,一曲往生之歌直叩他的心魂;再后来,浮曲宴上她一身华服,如一朵初绽的百合,他便觉得这个世间再没有比她更动人的姑娘。 即便……她的容颜略有瑕疵,可在他的眼里和心中都是最完美的。 云蘅陡然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的双手,又慢慢地抬起头来仰望凌墨北,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你什么意思?” “你要向皇帝求什么旨意?” 凌墨北又兴奋又急切,“我要娶你做王妃!云蘅,我心里有你,等我回来,我便向父皇请旨!” 云蘅太过意外,以至于忽略了那青木角门后一声“啪”的轻响。 云紫莹紧咬着嘴唇,五指紧紧地扣着自己的掌心,以至于尾指长甲啪地一声断裂,撕裂皮肉的尖锐疼痛霎时间席卷全身。 “你要娶我?是正妃还是侧妃?” 凌墨北忙道:“当然是正妃,我凌墨北唯一的妻子。” 云蘅凉凉地看着他,“您的母亲容贵妃知道您的心思吗?” “阿蘅,我从卞州回来便会……” 猛地抽回双手—— 云蘅没有一丝动情和温柔,“不要说了!康王殿下,您弄错了!且不说,我只是一个庶女,皇帝绝无可能将我嫁给高高在上的康王殿下做正妃!再说,我也并不想嫁给你!” 凌墨北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眼神带着一丝受伤,“为何?你,你不喜欢我?”像是怕她给出什么他不想听到的答案,他又急切地说道:“没关系,我喜欢你,我可以等!” “父皇那里,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我的军功我的政绩足以让父皇松口,让我娶一个我喜欢的女子!” 云蘅再次摇头,干脆地犹如一把利刃:“老实说,殿下您不需要这样对我,其实你我做个朋友或许更好!” 她有自知之明,打从一开始与他相遇,她就存着几分利用的心思。 前世她对他不了解,以为皇家男儿皆可恨! 可今生,她算是看明白了,凌墨北是个有赤子之心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再接近他,也意味着她不想给他带去灾难。 “朋友?”凌墨北苦笑一声,“阿蘅,你知道我永远无法将你当做朋友!” 云蘅凝眉道:“其实,不只是殿下您,云蘅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嫁人的心思!” “这样也好……” 凌墨北的脸色有些苍白,却勉强从唇角扯出一丝淡笑:“也好,你若是不会爱上任何人也好!那我便能永远等着你!” 凌墨北跨上马,斜阳拉长的身影,竟有那么一丝寥落和苍凉。 扬起鞭子,马儿向前奔去,淡淡的风影里留下凌墨北一句似有若无的尾音。 ……阿蘅,不要爱上任何人…… 云蘅默然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却有些复杂。 凌墨北,其实,我是想放过你。 以她这样的庶女身份,寻常是不得从大门出入,刚进了角门,便发现云紫莹站在那一隅,静静站立。 似乎已经站了许久。 云蘅立即明白了,方才凌墨北对她说的话,云紫莹都听见了。 无声无言。 一个青衣少女,和一个雪衣少女,互相凝视着。 空气里似乎胶着什么。 云紫莹突然偏头离去,没有留下一句话。 “小姐,大小姐她……” 太惊心动魄了! 方才她和玉梨躲在马车里,偷偷地将康王的那席话听个一字不漏。这会子,大小姐那冰凉骇人的眼神又叫她俩头皮发麻! 今后还是少跟三小姐出门为妙啊! “她是在和我宣战!”云蘅一双清淡的眸子猝然变深。 几日风平浪静,平安无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云蘅知道将发生的事离得不远了,只有安静地等待。 彼时,她正手握着一本四方志细读,突然听到一阵异响。 在清芜居的周围,人生嘈杂,脚步纷踏,还伴着一串语速极快的声音。 怪异极了。 “就在此处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说这里?这是我三女儿的居所?怎么可能?”这是云洛成的声音,惊诧又有些怀疑。 那陌生的声音甚是冷漠:“你不信,那你请本修来是作甚?” “大修留步……”云紫莹道:“父亲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云紫莹似乎对云洛成央求:“祖母病重,若还不尽早查出妖孽,那咱们云府的灾祸还将接踵而来!您可不要心软啊!” ……“好吧……” 听得够了! 云蘅阖上书,慢慢站起身来,这一回她倒要看看这又是怎样的把戏! 第118章 谁是妖星 门被吱嘎一声打开,素服墨发的少女于门畔亭亭玉立。 一抹笑容,缥缈若天边的游云。 微微一揖,“父亲来我清芜居,不知有何要事?” “呃……”云洛成清了清嗓子正欲说什么。 一道尖锐的目光,投落在的云蘅身上。 “哼!妖星现世,生魂湮灭!” 云洛成大惊,“大修,你是说,她是妖星?”一手颤抖着指着云蘅。 大修冷冷地打量着云蘅,“云相爷,此女生魂早已寂灭,此时附身于这躯体中的,乃是千年难遇的妖星!” 云蘅唇边的笑意不变,眼神却越来越冷。 卢娘有些胆怯地向后躲了躲,杨氏眸中含着得意,口中却轻斥:“大修,您,您凭何认为我相府三小姐是妖星?” “妖星临门,多灾多劫,轻者亲人重病,重者家门覆灭!”大修一手猛地指向云蘅,“尔等细瞧!此女如此年幼,可周身却一团死气!” 死气?的确,旁人眼中的云蘅,太过清冷,超越年龄的沉稳。 或许这就是“死气”! 云紫莹故意面露犹疑:“父亲母亲,两年前我离家时三妹还活泼可人,可自从我回府却发现三妹似变了一个人一般,为人尖刻冷戾!这……会不会就是大修说的,三妹被……妖星上了身……” 说着惊惧着往后退了几步,她这一退也惊得众人往后退了好几步,个个眼中都带着惊恐,犹如看着怪物似的。 云紫莹故作愧疚后悔,道:“父亲,我也曾观您的星辰仪象,发现有灾祸隐现,只是那时不敢确信。毕竟女儿幽观之术还很生疏,如今看来,竟是因为这府中出了妖星?” “大小姐,你何不早说?”卢娘这时插嘴问道,亦带着嫌恶的眼光看着云蘅,“咱们府里竟有这样的脏东西,难怪老爷在朝堂诸事不顺,家宅不得安宁,这不还绊得老夫人重病不醒!” 原来,如此…… “大姐,你这是从哪里寻到了这个修士?”云蘅盯着那修士,发现那双瞳眸竟泛着冰蓝色泽。 “你胡说什么?”云紫莹斥道:“大修路过见我相府乌气笼罩,断言府中长者病危,所言其他气象也与我相府相契合,这才被父亲请进府!” “哦?”云蘅抬脚下了一个台阶,光这一步便吓得众人齐退后。、 如此看来,大家心里已笃定她是妖星了。 云蘅轻笑一声,“父亲,你的意思是,祖母病了竟是因为我是个妖星?” “实在是太可笑了!”她又进一步,眸色越来越深,笑意却越来越淡,“这不知哪里来的野道,三言两语,凭空指斥,惑乱人心,便让父亲你相信了吗?” “住口!”那修士怒道,“我乃是阆山紫虚观的元离真人,休得无礼!” “你才闭嘴!”云蘅瞅了他一眼,满眼不屑,“若你真是紫虚观元离真人,怎地不在世外之地清修,作甚来到这俗世间,兴风作浪,乱人宅第?我瞧你根本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的无耻野道,呸!” “你若说我是灾星,便拿出证据来!祖母重疾,那是府内府外都晓得的事情,你能知道也不足为奇!再说云府只有一道围墙,这围墙里发生了什么只要是有心总能打听出什么?又或许……” 云蘅故意朝云紫莹瞥去,“或许不需要打听,自有那心机叵测之人将这些消息出卖于你,有什么好稀奇的!” 云蘅故意站在元离真人跟前,不屑道:“说我云蘅身上有死气,那我还说你这位真人身上才有妖魔之气!沦落凡尘与妖魔为伍,邪灵附体呢!” “你,你,好你个妖物,居然敢如此侮辱本修!”元离的脸一阵黑一阵白,“今日本修定要收了你!” 云紫莹笑了。 元离的确是阆山紫虚观的真人,也的确有几分本事!不然她也不会和陈师弟千方百计将他请了过来。 阆山大修高高在上难以企及,可这元离真人却是个例外! 黄白之物酒肉财气对他的吸引力,可比青灯古案要强得多!他其实就是个被师门放逐的堕修。 不过,用他来诓骗众人,对付云蘅这样的丫头,是绰绰有余了。 只见元离从背后取出一柄招魂幡,这可是他从观中顺出来的宝物。 那幡迎风自展,突然之间变大了数倍,幡面隐隐有金光。 众人见状又避开几丈。 元离嘴中念念有词,那招魂幡顿时金光大盛,忽地将云蘅笼罩在其中。 那咒声明明声量不大,可在云蘅耳边却似铜钟铁鼓,震耳欲聋。 然而她不能捂住耳朵,甚至不能有丝毫异样!否则不就坐实了她是妖孽?! 原来,这老道竟是有几分本事的! 云蘅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被使劲往外拉,疼的她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使外力将那作妖的招魂幡给撕了!只得阖上眼,心里默默地念起姬澈临走时留给她的心法。 奇妙的是—— 念了几遍,竟觉得神魂安稳了许多! 又再继续念着,那耳畔摄人心魂的魔咒似乎也小了许多! 此时捱不住的便是元离真人了。 这柄招魂幡,并非他方才向众人宣告的那般,只能招妖灵!实际上,它是可以招所有魂魄入幡的,无论是人魔还是妖灵! 换句话说,这招魂幡根本无法证明云蘅是妖星! 元离本以为,这回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对方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罢了! 来之前他还觉得这大宅之中的勾心斗角还真是可怕,连他这种堕修都能用得上。 可现在,他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毕竟是修道之人。 寻常他只需念上片刻的阿弱真经,无论再强大的魂灵也会毫无抵抗地飞入他这幡中。 可如今他已经喋喋不休念了两炷香了,那少女竟然面色泰然,唇边还有笑意,而自己的胸口却犹如压了一块石头,血腥气往上直涌。 糟了,功力反噬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她是…… 不得已,元离一挥袖,那招魂幡立时黯淡下来,重新又被收回他的腰际。 “如何?大修怎地不收我了?” 云蘅讥嘲地望着他,“您不是说我是妖星,还要收我的吗?” 云洛成也心生疑窦,不住地望望云蘅,又瞧瞧元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大修之前不是言之凿凿地说云蘅是灾星吗? 元离沉默了。 算了!这一单生意算是白接了,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命搭进去。那黄澄澄的金子还是退回去得了。 不过,他还真是舍不得! 元离正欲托词脱身。 突然——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丫头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叫唤道:“卿夫人,她,她……” 云洛成一把抓住她,厉声道:“说,卿夫人怎么了?” “卿夫人要生了!” 第119章 被拘 “卿娘要生了?” 元离心中一喜,装模作样地道:“怪不得,怪不得,这招魂幡没有多少用处!原来,这妖星借了婴灵元气保命!” 云洛成现下顾不得许多,这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儿子,不能出什么差错! “快,快去玉笙院!”云洛成又回头瞥了一眼云蘅:“将她带上!” 哪里用的着云洛成吩咐,云蘅自然要跟上。 她心中也有些忐忑,纵然她算无遗策,可这女人生产毕竟是生死关头的大事。 除了老天爷,估计谁也没有办法左右。 玉笙院里。厢房里人影攒动,芍药和解意都在屋里帮忙。 稳婆捧着一盆接一盆血水往外头到,卿娘始终没有太大声的呼喊,可那细细的呻吟却从头到尾没有断过。 听着,更叫人揪心。 云蘅的心有些发紧。 云洛成在门外来来回回地疾走。 杨氏卢氏并云紫莹几个女儿一并候在门外—— 杨氏和云紫莹对看了一眼,云紫莹眨了眨眼微微颔首,唇角泄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对了……”杨氏附在云紫莹耳畔道:“今日之事可别叫你大哥知晓,他素来护着那小贱人……也不知道从我这肚子出去这儿子怎么这么偏向那个孽种?” 云紫莹压低声音道:“大哥如今是大理寺少卿,公务繁忙,这几日城外流民集结,事故频发,大哥都忙得脚不沾地,这几日他多居于官舍甚少回府,母亲放心,他一时半会顾不上这丫头的!” “那就好!” 厅堂那头,云芷揽着卢氏的胳膊,她头一次侯人生产,竟也有些紧张。、 以己推人,云芷也朝着云蘅安慰道:“三姐,你,你别太担心,姨娘会平安的……” 卢娘暗自掐了她一把,示意她多话。 云蘅朝她点点头,墙倒众人踩的时候还能得到她唤一声“三姐”,也属难得了。 突然,卿娘的声音猛地拔高,凄厉地叫了一声—— 啊—— “生了,生了!”稳婆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忽地又是一声叫喊。 “啊——”居然还是那稳婆。 门被霍地打开,稳婆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对云洛成叫道:“相爷,卿夫人她——” “怎么样,可是儿子?”云洛成急着问他最关心的事。 稳婆扑通一声跪下来,“相爷饶命,相爷饶命!卿夫人她,她生下来一个鬼胎!” 云洛成大惊,几乎站立不稳。杨氏和云紫莹都在窃笑。 “鬼胎?” 此时,元离方从门外进来,高深莫测道:“相爷,这回该相信本修的话了吧!府中这妖星实在强大,恐怕吸了令郎的元气,又渡了阴气给他,这才叫夫人腹中结下这鬼胎。” 说来说去,这罪魁祸首又变成了她。 云蘅大步上前,冷着脸推开所有阻拦她的人,使劲推开门进入产房中。 血腥味十分浓郁,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 卿娘脸色苍白头发濡湿,已经昏迷过去,云蘅挨着她,轻轻地唤了一声:“阿娘!” 又抓住卿娘的手腕一探,虚弱不堪,好在不累及生命。 还好还好!云蘅不动声色地拂过卿娘的唇畔,偷偷地将一颗药丸塞进她的唇里。 这是保命的九转神丹,她好不容易从巫华那里磨来的。 这些动作快到几乎就在几息之间。 随后,云洛成就进来了,“妖孽,你在干什么?” 云蘅扯了扯嘴角,已懒得再分辨。云洛成只瞥了一眼案上那浑身赤裸的鬼胎,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浑身漆黑,却又挂着丝丝缕缕的血丝,霎时恐怖。 “拿,拿走!”云洛成扶住眼睛,一脸惊怒,“去烧了,去埋了都可以,不要再叫我看到这怪物!” 贴身侍卫连忙捧着一块毡布,将那婴孩的尸身一裹,便要冲出去。 “站住!今日此间所有人全部禁口,若这消息传出一星半点,唯你等是问!”这里里外外有十多个人,想要将消息瞒住却不那般简单的。 只不过云洛成此时还陷在一种无奈恼恨失望还有恐惧的复杂情绪里,一时回不过神来。 元离适时在门外叫道:“相爷,这妖星您难道还要继续姑息下去吗?贵府的老夫人,小少爷如今都折在她手里,难道你不相信本修的话么?” “来人啊!”云洛成的神志似乎猛地清醒过来,说是清醒不如说是更迷惘了,但是此刻他急需要一个解释,因此他拒绝深虑。“将她押起来!” 云蘅盯着云洛成,“父亲,您真地相信你现在看到的一切吗?” 绳索已捆上她的双手手腕,其实只要她提起内劲一崩,这绳子便会断。 可此刻她并不想这么做,她想要看看云洛成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 云洛成片刻都不想多待,急匆匆地离开这里。 末了,连一眼都不再看卿娘。 云蘅冷哼一声,偏过头冷冷道:“我自己会走。” 家庙里的深夜,是没有蜡烛的。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进家庙了,头一次还是她初重生时。 黑洞洞的屋子,连一丝月光都没有,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这样寂静又黑暗的环境足以给人的心灵造成极大的恐慌和痛苦。 然而,云蘅却盘起腿来,双手捏着诀,认真地练着真正的天枢心法。 第三天…… 巫华说,第三天老夫人就可醒过来了。天刚将亮未亮,有人啪地一声从木窗里钻了进来! “谁?” “是我啊!”巫华轻轻道:“你不是向来足智多谋吗?怎么弄到如今这副田地?”他顿了顿,又道:“需要老夫帮你出来么?“ 云蘅拍拍手站起来,凑进窗棱使劲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祖母好了吗?” “那当然,我巫华可从来没有失手过啊!”巫华又道:“你才那累心蛊是下在哪里的?你猜都猜不到……” 云蘅转过脸来,盯着他:“下在哪里?” “南华经的朱砂字迹里。” 巫华兴致勃勃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下蛊的?那南华经的簪花小楷是由朱砂写成的,可真是漂亮啊!谁能想到那上头细小的金箔里就藏着累心蛊。想是那云老夫人平日里翻阅经书,定是以手指相触,这才让这些小东西给害了!” 云蘅惊诧,“你说什么?簪花小楷?” “没错,是簪花小楷啊。”巫华有些莫名,不明白云蘅为何那般惊讶。 第120章 真相大白 门外一阵锁链咣当之声。 门开了,“小姐——”玉梨哭着跑了进来,“你怎么样了?” 云蘅摇摇头,“无碍,外头如何了?” 玉梨破涕为笑:“小姐,没事了,没事了!老夫人醒了!” 巫华诚不欺我。 待云蘅被放出来,自有人将她领到向云轩。云老夫人已经能坐起来了,彼时斜靠在软塌上,只是十分虚弱的模样。 自醒来,周嬷嬷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给云老夫人听。 云老夫人心中气恨,这府中的魑魅魍魉居然这般无法无天了。 于是便将一大家子人全都召集在向云轩。 “母亲,您身子还虚着,怎么不多躺着?”云洛成恭恭敬敬地说道。 云老夫人斜了他一眼,气呼呼道,“我若再躺,就成一摊尸体了!你们一个个就满意了!” 云洛成一听,吓得双膝着地,忙道:“儿子不孝,母亲可千万别这样说!” 杨氏卢氏并云紫莹几个也纷纷跪下。 云老夫人冷哼一声,心中对这个儿子颇有些不满,却伸出手来向云蘅招了招:“孩子,过来!” 云蘅乖巧地挪步过去,眼中有泪花闪烁,真情流露:“祖母……”看的云老夫人心中愈加酸涩,“阿蘅,让你受委屈了!” 云紫莹冷眼瞧着云老夫人对云蘅亲昵有加,而自己却还跪着冰冷的地板,心中怒潮汹涌,却只能垂着头将心中的不平强压下去。 “你们这一个个有眼无珠的东西,谁敢说我孙女儿是妖星,我老太婆拔了他的舌头!” 云老夫人怒不可遏:“害我的明明另有其人!”云洛成大惊,“怎么会?” 一人在瑟瑟发抖。 “是谁?是谁要害母亲!”云洛成怒斥! 周嬷嬷这时才走上前,慢慢道:“老爷,云老夫人是中了南越的蛊毒,是以之前昏迷不醒,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是三小姐请来高人相助,这才拔出了这蛊毒,让老夫人转危为安!” “哦?”云紫莹却冷声问:“既然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那这高人又何德何能?嬷嬷不要被别人骗了才好!” 周嬷嬷毕竟是老人了,此时仍沉得住气:“大小姐担心的是!不过,这巫大夫是杏林圣手,在民间颇有医德,老奴也曾派人打探过,错不了的!再说,他行医过程皆在老奴的眼皮子底下,老奴瞧得清清楚楚,错不了!” 云紫莹尖锐地笑了一声:“嬷嬷也不要太自信,怕是有些人手段高明防不胜防!” 啪!一个东西丢在地上!惊得众人一跳! 有人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一步,却是卢娘! 云蘅眼神微闪,果然如此! 再瞧云芷,她的表情错愕困惑慌张,就是没有恐惧! 原来不是云芷。 是卢娘…… 老夫人冷冷地瞧着地上跪着的这群人:“有人——巴不得我死呢!竟在我平时翻看的经书上下了蛊毒,其心实在歹毒!” 一听蛊毒二字,众人连忙避得更远些,云老夫人却嗤笑道:“这会子怕了?放心,巫大夫已将上边的蛊毒全都祛除了!” 云洛成用靴子将那本法华经抵开,里边的字迹工整却又有些稚嫩。 “这……” 云芷惊呆了,这不正是自己前些日子献给祖母的南华经吗? 原来,云芷曾向云蘅借了袁叔同的《寅书集》,临摹这簪花小楷,一时兴致大起,日夜写夜也练。 卢娘见之,便怂恿云芷讨好老夫人,能投其所好。 云芷没法子,正好遵从卢娘之命,呕心沥血耗时半个月才书写了一卷这南华经。 献给老夫人时,还得了好一顿夸赞! 云芷知道事关重大,也顾不得许多,于是膝行向前,连连磕头道:“祖母,这是阿芷为您书写的南华经。可是,可是上边怎么会有蛊毒呢?阿芷真的不知道啊……” 云洛成怒火中烧,便猛地一脚踢在她的肩胛上,将她踢翻在地。 “女儿——”卢娘哭着扑在了云芷的身上,“老爷,别打了!阿芷她是冤枉的啊!” 云洛成正在气头上,一把揪住卢娘的领子就要将她往旁边的地上掀,“这毒蛊下在她写的经书上,不是她是谁?让开,让我打死这逆女,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就用这些歪门邪道来祸害长辈!不如打死算了!” 云芷的嘴角蜿蜒出一丝丝地血痕,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生身父亲,那张脸上没有任何的怜爱和关心。他甚至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好恨…… 云芷用手背抹去唇角的鲜血,那一刹那双目垂下遮掩了眼中那丝恨意。 “老爷——”卢娘一把抱住云洛成的双腿,哭嚎着:“是我!这些都是我做的!” “娘——”云芷睁大眼睛望着卢娘不住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卢娘见事情已经败露,索性站起来,眼底尚有泪痕,神情却变得异常冷酷,“是我在阿芷抄写经文时,偷偷在朱砂里加了这种累心蛊,她根本就不知道!” “你为何要这么做?” 这一声却是云蘅在问。 卢娘却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开口,“因为……” “卢氏,你这般歹毒心肠,怎配做阿芷的亲娘?” 杨氏突然开口厉声道:“你的一言一行应该三思,我云府的姑娘当端庄贤德,若是教养在你的手中,迟早也会成为一介毒妇!” 这话表面上是在斥责卢氏,实际上却充满了暗示。 卢氏抬眼盯着杨氏,眼中波光闪动,终于—— “是!夫人说的对!我不配做一个母亲!”卢娘跪下道:“希望夫人您以后能好好教养阿芷,我,我便是死了,下辈子也会报答夫人的恩情的!”说着向杨氏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不……”云芷流着眼泪,抱住卢娘,“娘,不要——” 一切悔之晚矣! 当初,杨氏一次次地差人来暗示她,想借她的手来除掉云蘅和卿娘,她不是不明白! 她也曾嫉妒过,也曾狠心过! 她恨卿娘仗着美貌便能得到云洛成的宠幸,最后居然还能怀上孩子! 她恨卿娘能够做上贵妾,那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凭什么压在她的头顶。 虽然她比不上大夫人家世显赫,但好歹总是良家子,比这烟花之女要好上百倍! 她不服,更不甘! 所以她给卿娘珍珠粉,还送去有大巫血咒的狐皮小袄…… 当然,谁也想不到,如她这样的妇人,曾在闺中时因为机缘学过一些简单的巫术。 可是,这一切,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 不!那卿娘如今也没了好命,居然生了个怪胎! 哈哈!卢氏居然笑了起来! 第121章 我不想躲 家门丑事,当然不能宣之于口。 云洛成盛怒之下,将卢氏鞭笞三十,随即发配到庄子上,任其自生自灭。 那元离真人一听说云老夫人醒了,便知晓情形不妙,于是趁着云府大乱,脚上如抹了油一般逃之夭夭! 待云洛成差人到偏厅去想拿住他问个清楚时,才发现人早已不见了。 这就应证了这个元离真人的确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而云蘅,是被诬陷的。 云洛成对云蘅的心情是复杂的,即便知道冤枉了这个女儿,他也无法再给她一个好脸色。 一想到玉笙院里,那个鬼胎,他就浑身发凉。 就算,大修是假的,妖星是假的!可卿娘却确确实实生下了一个鬼胎! 如此…… 卿娘,是要不得了。 卢氏被送走的时候,是在一个傍晚。 一辆驴车候在门外。 几个仆妇一左一右地夹着卢氏的胳膊,粗鲁地将她推了出去。 卢氏伤势未愈,一时扑倒在地上,随后一个薄薄的包袱被重重地扔在她的身上! “住手!”云芷哭着跑过去,“你们要干什么?” 两个仆妇面面相觑,为首一个颇不以为然,“四小姐,这是相爷的命令。” 说完头也不会地转头离开,门被吱嘎一声关上。 卢娘灰败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有些怔怔地望着相府大门,有些出神。 云芷哭着抱住她,“阿娘,阿娘,怎么办……” 她从不知道没有了阿娘,她要怎么活下去。 从前卢娘对她的苛刻粗鲁甚至是责打,如今都成了她万般留恋的! 卢娘慢慢地望向云芷,泪水一滴滴落下来,认真地抚着云芷的面颊:“为娘技不如人,如今落到这般地田地也是咎由自取!只是,你这样温吞的性子,又怎么在这样的狼窝虎穴活下去?你……你要委屈求全讨好大夫人,千万不要忤逆她!如今她……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谅他也不敢亏待你……你记住了吗?” 云芷拼命点头。 “还有,你那个三姐是个厉害的!今后不要去沾惹她,她如今和大小姐斗得正僵,你,你要躲远一些,切莫受了这池鱼之殃!” 云芷还在哭,软弱又无助,卢娘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说罢便提着包袱挣扎着要站起来。 云芷连忙将她扶到驴车上。 卢娘看着云芷那张软弱流泪的脸,离得越来越远,终于忍不住别过头去,嚎啕大哭。 云芷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里,却迎面见到一个青色的身影,正是云蘅。 她下意识地要躲开。 “四妹!” 云芷抹了抹眼泪,转身应了一句:“三姐。” 云蘅走到云芷的身边,道:“卢姨娘是个精明的,可是却在为她人作嫁衣裳!即便到最后,她也没有看破这一点。云芷……杨氏那里,并不好待。” 云芷惊地抬起头来,“三姐听见我阿娘方才说的?” 云蘅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我何须听到,她定是嘱咐你以后要依附于杨氏!不过,我今日只劝你一句,你愿听就听,离我和杨氏都要远一些,明哲保身!若是真要依附谁,那就努力讨好父亲和祖母吧!” 三姐……云芷突然开口唤住她,“你一个人,真的……能斗得过吗?” 那样笔直的脊背,从不弯曲,从前她觉得羡慕,所以想要靠近。 可如今她却觉得有些害怕。 云蘅没有回头,“斗不过也得斗,何况我并不想躲!” 玉笙院早已不是当初的光景。 门外一排侍卫把守着,似乎看守重刑犯人一般。 卿娘生下鬼胎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这个院子已成了整个相府最不祥的所在。 连云老夫人听闻此事,都连声道“造孽”,今日一早便带着周嬷嬷去南华寺拜佛求平安去了。 卿娘的日子,很不好过。 下人多数不敢靠近,拼命托门路想要离开玉笙院。 身边唯有解意一人在照料。 “卿夫人,你还是吃一口吧!”解意面带愁容,调羹里的粥已经凉了,卿娘还在月子里,如此不吃不喝,怎么熬的下去? 如今树倒猢狲散,玉笙院的份例几乎没了。 这一盅肉粥还是灶房的丫头因和她有几分交情偷偷地端给她的。 卿娘却面色呆滞,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 短短不过几日,从前那个鲜活美艳的美人,如同枯萎的花儿一般,脸色苍白神情委顿。 解意知道,这个打击对卿娘实在太大了。她还记得当初卿娘是那样温柔地对腹中孩子喃喃轻语,眼中满含期待,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如今,却有人告诉她,那个孩子是个鬼胎,一出生便死了。 被相爷扔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卿娘竟一眼都未曾见到。 “解意,你知道吗?那个孩子即便是个……鬼胎,那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 解意闻言鼻子一酸,就要落泪,她连忙偏过头想要拭去眼角的眼泪。 “三小姐?”解意一回头,却发现云蘅已经站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了。 云蘅从不穿白衣,今日却一身素槁的白衣,乌发浓得几乎不透光。 “解意,你先出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知道吗?” “是!”解意连忙出门,将门紧紧阖上,还拄着一把大笤帚站在房门口,认真地守着不让任何人接近。 “解意姐姐!”一个小丫头向她轻轻招手,解意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过去,小丫头不得已自己小跑了过来,凑近道:“姐姐,你怎么还守着这位?听说相爷不日便要发落了她!你若是离得近,小心连你一起倒霉!” 解意瞪了她一眼,“只要卿夫人还是主子,咱们就的做好本分!” 小丫头不屑地轻嘲一声:“姐姐,你何必那般死脑筋……” “人家是忠奴,你何必为难她!”春眉阴阳怪气地说道。 其实她早就可以离开了……那一位已经答应事成之后,将她掉到松香院做大丫鬟。 只是她心中怀恨,定要瞧清楚这母女二人的下场,才能泄了心口一直堵着的恶气,心满意足地离开。 因此,她倒是一直在玉笙院待着。 过了不久,门帘被撩起,云蘅走了出来。 那一身素衣将她映得更加缥缈幽淡。 尽管她不言不语,表情平静,却仍旧叫人心生畏惧。 丫鬟们见她出来都恭恭敬敬地站着,头都垂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不知何时,这云三小姐身上竟有这般强烈的威势。 “解意,你去服侍卿夫人吧……” 云蘅淡淡地说道:“她饿了。” 解意一喜,卿夫人愿意吃东西了? “是!”云蘅瞧着她的神情,露出一抹淡笑,“解意,我已托人去青山镇了……” 解意愣了片刻,“小姐,你是说……” 云蘅点点头,“我说到会做到的,其余你不用担心了。” 解意哽咽了,眼中泪花闪动。 第122章 良苦用心 云洛成刚下朝回来,便有下人匆匆来报:“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 “卿夫人,她,她疯了!” 云洛成脸顿时一黑,犹有不行,“疯了?前几日不还好好的吗?” “确实疯了,相爷,你去瞧瞧就知道了!” 云洛成官服未更,便急匆匆来到玉笙院。 触眼所见,卿娘衣裳不整,头发凌乱,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嘴唇涂着猩红的胭脂,煞是骇人! “嘿嘿,我的孩儿,你在哪儿?不要和娘躲猫猫了,快出来吧……” 那曾经明艳夺目的脸上现如今只有傻笑。 她在院子里胡乱地找着,像只无头苍蝇一般,显然已经陷入混沌和癫狂的状态。 连丫鬟婆子们都吓得躲得老远。 砰地,卿娘撞在云洛成的身上,仍旧咧着嘴笑着,眼里却有泪,“你有看见我的孩儿吗?我的孩儿不是鬼胎,你们把他藏到哪里了?” 突然卿娘的脸色大变,变得癫狂可怖,“是你,是你!是你把我的孩儿藏起来了是不是?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说着一把揪住云洛成的胸口。 云洛成嫌恶地将她攘开,卿娘狠狠地跌倒在地上却丝毫不觉得痛,仍是一径地傻笑。 疯了! 真的疯了!“给我将她看好了,不许出这个院子!” 云洛成再也不想瞧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云洛成从没有想过要给卿娘寻个大夫瞧一瞧。 从她生出“鬼胎”开始,他便决定放弃这个陪了她十六年的女人。 书房里,云洛成语重心长地道:“你娘如今这副模样,是不能再留在相府了,为父欲将她送往邙洲的曹庄,那里环境清幽,便于你娘休养!你不用担心,等这件事过去了,她身体好转些,为父再将她接回来。” 云蘅心中冷笑,她知道云洛成为何会屈尊和她说这番话,一切不过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云蘅,还是一条听话的家犬。 “是,但遵父亲吩咐!”云蘅柔顺极了。 云洛成十分满意。 任谁都料想不到,短短数日,云府便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云老夫人整日吃斋念佛,也抑制不住自己心头不祥的感觉。 旁人不知真相,却知云府两个妾室被驱到庄子上,皆议论纷纷。 杨氏和云紫莹尚未伸手,便已除了两个大敌! 手段实在是高明! 依旧是当初卢娘离去的地方,只是门外停着的却是一辆干干净净的马车。 解意陪着卿娘上了马车。 卿娘双目呆滞,动作迟钝,在别人眼中是个十足的傻子。 “好好地照顾我娘!”云蘅一把抓住解意的手,解意眉目微动,手蓦地抓紧。 “放心吧,小姐,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卿夫人的!” 云蘅轻轻地拉着卿娘的衣襟,迫着她正眼看着自己。 “阿娘……从此阿蘅便不能陪在您身边……” 云蘅凑近车窗,在卿娘耳畔轻轻说道:“你此去,一定要好好的,你会心想事成,平安顺遂!从此莫要再想起阿蘅了……” 云蘅慢慢地退离,卿娘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她,晶莹的泪珠莫名地流下。 窗帘被拉下,隔绝了最后的视线。 马车应着涣散的日光,一步步远离。 云蘅呆立良久,才转身入府。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又多了几分坚毅。 如今她已无后顾之忧! 马车行了许久,出了蓟京却是向东去。 而曹庄地处邙洲,明明是在南边。 可是这车中的主仆俩竟一直没有留意。 这期间,解意偷偷展开手中的纸片—— 那是三小姐临别时偷偷塞进她手心的,上头写着:否极泰来,听命行事。汝之亲人,别处相候。照顾我母,他日再见! 正是迷惑之时,突然门外一阵不寻常的动静。 解意连忙将纸片咽了下去。 彼时,马在烦躁地嘶嘶乱叫,空气中有利剑割肉的声音。 车夫似乎倒在车门上,发出一阵闷响。 接着车门被砍开,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盯着她们多看了几眼,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好……好汉!不要杀我们,你要什么尽管都拿去!”解意将卿娘护在身后苦苦哀求道。 那黑衣人似在狞笑:“财也要,命也不留!” 说罢举起明晃晃的大刀,便毫不留情地朝她俩砍来。 这一连串的变故似乎都发生在一瞬间。 那黑衣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难以置信,犹自保持着举刀的姿势,胸口却被一只银色的羽箭贯穿。 紧接着,山林里一根接一根的箭矢如明亮的流星,所到之处贼匪应声倒地。 当所有的人都已倒下,一个人才不紧不慢地从林中出来,肩上仍挎着一把大弓。 那人极为年轻,唇角含着和煦的微笑,眉目俊朗贵气,不菲的锦袍加身,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 这人正是消失了许久的流丽瑜王,也是姬澈的贴身小厮—— 风昱。 “下来吧,扶着你家夫人快下来!”风昱冲着解意说道。 待车中两人下来后,风昱绞了一团尸体上的衣襟沾着鲜血,将马车涂地乱七八糟,就好像发生过凶杀一般。 “二位请和我来!”风昱用一根箭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拍,那马便吃痛地狂奔起来。 “前头是悬崖!”风昱笑笑,“从今往后,您二位在这世间就不复存在了,算是坠崖而亡了吧!” 解意半天回不过神来,仍旧一头雾水,故而她没有留意到身旁的卿娘格外的安静。 安静得不像是一个疯癫的人。 突然,一个瘦高的男子,牵着另一辆马车从山林枝叶繁茂出走了出来。 之前,马车应该一直隐匿在树丛那里。 “……大哥?” 解意奔上前两步,想看个清楚,“真的是你,大哥!” 解意欣喜若狂,不敢置信! 她跑上前,一把搂住她朝思暮想的大哥。 卿娘面色焦急中带着期盼,风昱却道:“夫人,令郎在车上。” 一句话便叫卿娘再也忍不住泪水,直往马车奔去,恰好此时一阵孩童的啼哭声从马车里传来,一个头发斑白面目慈祥的老妇人正抱着一个婴儿从车里出来,“夫人慢些,孩子在这里。” “我的孩子!” 这还是卿娘自生产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 于是一边哭着一边接过襁褓,这襁褓里的婴儿白白嫩嫩,浓眉大眼的,十分可爱! 似乎是母子连心,孩子一被抱在母亲怀里便立即止住了哭泣。 那边的解意也是惊喜连连,“母亲,您也在这?” 这老夫人正是解意的母亲林氏。 林氏也激动于和女儿重逢,“是这位侠士将我们赎出来的……”说着便要叩拜。 风昱忙道:“别谢我,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们要谢就谢云家的三小姐吧!” 第123章 背后的计划 风昱心中暗忖:岛主对这个丫头还真是关照,临走还将他们在蓟京的一个暗桩交给了她,这不,他才从流丽归来,便被云蘅寻到,还委派了这个“好差事”给他? 那日湖心居里,姬澈留给云蘅的纸上除了天枢心法,还有暗桩密语。 解意闻言也使劲点头。 “是三小姐!”又十分困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少爷还活着?那之前的那个……” 她猛地收住口,生怕再说出“鬼胎”两个字刺激到卿娘。 风昱却道:“时候不早了,先上车吧!车上再慢慢说。” 云蘅托傅云堂购置的庄园,在极偏远的北方锦州,那里地势较高,天气相对蓟京要干冷一些。 风昱初始不明白,云蘅为何要在那样苦寒的地方购置田产? 直到不久的将来,他才明白云蘅的苦心。 马车一路北上,而在马车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这才把所有的事情拼凑出来。 原来,早在玉笙院的春眉和穗琴来往频繁,行踪诡秘开始,云蘅就已心生怀疑。 她吩咐解意紧紧盯住春眉,直到前些日子,解意发现春眉偷偷出府,半夜鬼鬼祟祟地回来,手中还拎着一个大包袱。 春眉行踪诡秘,又将这包袱看的极紧,解意无法知道包袱里是什么,只好如实禀告给云蘅。 她却不知,云蘅当夜便寻着机会寻着了那个包袱,那里面包裹着的居然是个死婴。 立时,云蘅便明白,那些人要做什么! 杨氏和云紫莹以为自己计划地天衣无缝,殊不知云蘅只不过顺水推舟。 很早以前,她便在筹谋打算,定要将卿娘和弟弟送出云府。 这里是个战场,她不会让自己最亲的人身处险境! 而这一次,无疑给了她一个极好的机会。 可她唯一想不到的是,云老夫人居然也被谋害了,居然中间还冒出一个元离真人! 好在云老夫人有惊无险,她的计划最终得以成功实施。 当然,云蘅还要感谢风昱。 实际上,当日风昱受云蘅之托,一直在监视云府动静,直到那日春眉抱着一个大包袱,鬼鬼祟祟从后门出来。 他悄悄尾随春眉,竟看见她将包袱抛进湖里! 为免打草惊蛇,风昱待人走后才入水将包袱里的婴儿救了回来! 好在孩子受老天护佑,只吞了几口水,没有受到太大伤害。 初始,卿娘不知真相,只觉万念俱灰。 这些年来,她一直浑浑噩噩,常常觉得迷惘。云府是她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 至于对云洛成有几分感情,卿娘也说不上来,可是她对这个孩子,却万分在乎和疼惜! 一旦听闻孩子被云洛成扔掉,她便像心口被狠狠挖去一块,了无生意。 直到那日午后,云蘅站在她的床边告诉她—— “弟弟没死!可是他若是一直待着府里,迟早只有一死!如今我偷梁换柱,已将他解救出来,能否同弟弟相见,就要看阿娘你的表现了……” 那时,她又惊又喜,觉得血液又重新流动起来。 “阿蘅,我,我该怎么做?” “阿娘,你对父亲留恋吗?父亲和弟弟中,若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卿娘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我的孩子!”这些年她对云洛城渐渐也死心了,她想要的仅仅是自己的孩子。 “好!阿娘,那你就装疯!越疯越好!疯的叫父亲忍受不了,最终将你赶走!疯的父亲以你为耻,要将你毫不留情地处理掉!” 卿娘一直不明白云蘅口中的“处理”是什么意思?直到刚才,那黑衣人举刀相向,赶尽杀绝,她突然醒悟道: 云洛成,竟想要杀了她?! 婴孩在卿娘的怀里睡得又香又沉,这仿佛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卿娘突然又扑簌地落下泪来,阿蘅的世界在哪呢? 她费尽心思地将他们母子送出去,可她自己却势单力薄地留在那里,该是多么孤单?多么寂寞…… 卿娘看向马车那一端的风昱,慢慢打量着,这眼光让风昱浑身不自在。 “这位公子,您是……阿蘅的朋友吗?” 风昱笑笑道:“算是吧……” “那还请公子以后多多帮衬着云家阿蘅……” 卿娘炽热的眼光,似乎在说:我想把女儿交给你了! 风昱连忙摆手:“夫人说笑了,云三小姐自然会有人照拂,放心好了!她不会有事的!” 当然,坤岛岛主罩着的人,世间谁人敢动! 卿娘并不明白风昱话中的意思,却不好再问下去。 夕阳沉沉,光如薄纱,遮盖了一天一地。 暮光静谧,倦鸟归巢,晚风轻轻拂动枝桠,摇动着浮生寂寞的岁月。 云蘅站在院落里,独立一人,有些怔怔地仰望着远方的天空。 一双眸眼浸染斜阳的点点余晖。 静默,却又似充满了某种复杂的感情。 纤细的身影被拖得很长很长,素色的裙摆被风轻轻地拂动。 芍药将一件长衫轻轻地披在她瘦瘠的肩头,“小姐,晚风寒凉,还是披上一件衣裳吧!” 云蘅收回眼光,将肩头的衣裳将胸口拢了拢。 那种朦胧又梦幻的眼光瞬间收敛殆尽,眸色又重新变得深沉,犹如重染之浓墨。 “芍药,这次给嫣红的药膏,要多加一味料!” “多加一味?”芍药问。 云蘅眼神寒凉,“是啊,这一味定会叫人永生难忘!”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同云紫莹都不共戴天! “云紫莹向来谨慎又多疑,上一次嫣红送去的香膏她未必敢用!如她那样的绝世美人,是将相貌看的比性命更重要,怎么随随便便地用药?” 芍药转念一想,“是了,小姐您这一说,奴婢想起来,上一回见到雪岚苑的穗琴,她总是捂着手臂,连个篮子都拎不得,倒像是受了伤一般!” 云蘅凉薄地一笑,“还真是我这大姐能做出来的事情!” 风倏忽而过,一片叶坠落。 雪岚苑,穗琴抚摸着自己的手腕,惊喜地发现,伤疤果然消退了不少。 这十日间,她在云紫莹的授命下,每天早晚都将香膏涂一层在伤口上,却不想竟这样神奇,当初深深的血口子如今只剩下一线粉色红痕子。 穗琴走近兰轩里,彼时云紫莹正在熏香,洁白的胴体被白纱缭绕,只是背后一块褐色的疤痕触目惊心。 穗琴赶忙跪了下去,低低地垂着头,双手将香膏举过头顶,“回大小姐,如今十日已到,奴婢这伤已经痊愈了。” “真的?”原本面含戾气的云紫莹,闻言,惊喜地一回头,连绣鞋都顾不得穿,赤着脚便踩过地板,急忙来到穗琴的跟前。 霎时间,兰香馥郁,惑人心神。 第124章 她是轩主高徒 云紫莹慢慢地握住那小小的玉瓶,又一把拽过穗琴的胳膊,掀开衣袖一看,那原先的伤痕连疤只剩下一道粉色的印记,皮肤也是光滑如新。 心中顿时涌起羡慕和嫉妒。 原来云蘅就是用的这样的神膏吗?难怪她即使毁了容,却还是那般美。 难怪,连康王都被她迷住了……若是那丫头再继续用下去…… “穗琴!”云紫莹眉眼泛着一丝厉色,她决不允许云蘅美过她,“快替我敷上!” “是,大小姐!”穗琴连忙跪倒云紫莹的身后,一点一点,轻轻涂抹着那褶皱的肌肤。 一阵清凉的感觉立刻从肌肤里游走开,云紫莹微闭着双眼,轻轻地吁了口气。 转眼,十旬休假已结束。 晨起。 芍药和玉梨服侍云蘅穿上明若轩的学服。 今日是云蘅第一次作为正式弟子,前往明若轩上课。 镜中少女,肤白若雪,无比精致的眉眼却清冷无比。 一身墨绿色的束腰长襦,明明是极为深沉的颜色,上面却偏偏绣着妖娆多姿的银色藤蔓。 芍药和玉梨都齐齐愣住了,这样古怪的衣裳竟然是明若轩的学服? 可偏偏穿在云蘅的身上,愈加彰显出她的神秘绵邈,在冷情禁欲中居然有了几分魅惑的意味。 这不似她们的三小姐! 不,这依旧是三小姐,可是却不同了。 云蘅瞧着镜中的自己,也觉得有些怪怪的,她拿起一把木梳子一缕缕地梳着自己的长发。 “小姐,我来吧!”芍药似乎才回过神,连忙要接过梳子来。 “不用了!” 云蘅不梳发髻,不簪钗鬟,只用双手将长发一齐向后脑捋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纤细白皙的后颈,“拿一把木簪给我!” “哦哦……”芍药愣了一下,连忙打开匣子急忙忙寻了一根檀木簪子递给她。 云蘅只是将墨发在脑后简单簪住,高高扬起的长发让这清冷的少女平添一份勃勃英气。 仿佛,她本该如此。 云蘅看着铜镜中熟悉的模样,有些恍惚。 前世她征战沙场,领千军万马所向披靡,可不就是这副模样? 那时她和白樱彼此嘲笑,不男不女,以后能嫁给谁? 只是当时她云蘅心中装着的人,是凌希烨!而她白樱,心中却藏着另一个身影,那人行步蹒跚却坚毅执着…… 兜兜转转,前世今生,她们未曾在战场相遇,却重逢在墨香书院中…… 明知白樱不可能记得她,云蘅却仍旧想以她最熟悉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云蘅去向云轩和老夫人请安,恰逢云紫莹和云兰蓉也在。 彼时,云紫莹居然和云蘅着一样的衣裳? 原来她二人虽说一为夫子,一位弟子,可是辈分却是相同的! 更有甚者,云蘅是轩主弟子,地位要高于云紫莹。 只是云紫莹着这墨绿色古朴衣裳,却失却了平素的娇俏柔美,显得风采大折。 二人见到这样的云蘅,均是一愣。 云紫莹的眼中弥散着一种嫉妒和难堪,云兰蓉则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云蘅微微一笑,倒是主动打个招呼,“二姐,许久不见了,您似乎更加有福气了呢?” 云兰蓉乍一听没在意,仔细一琢磨才觉得不对劲,“你!云蘅,你在说本小姐胖了?!” 原来,云兰蓉自小便体弱多病,这刚入夏一换季,又生了咳疾,不能见风,愣是在掬芳院躺了大半个月。 每日坐在床上吃喝,又不能走动,自然养的白白胖胖的、 一张圆脸愈加珠圆玉润,连双下巴都显了出来。 云蘅却不再理会她,抿着嘴一笑,便走上前去向老夫人屈膝请安,“阿蘅见过祖母!” 云老夫人见到云蘅自然高兴,“蘅丫头,你今儿的打扮甚是别致!不过,飒爽利落一些也好!” 又吩咐道:“如今你和紫莹一同上书轩,定要守望相助,须谨记,你姐妹二人代表的便是咱们云氏,切莫有什么轻狂妄为之举!” 云洛成和云老夫人都说过一句“守望相助”! 可云老夫人的话语之外,更有另一种暗示:知道你们姐妹俩有所龃龉,可是有不和矛盾也不要招摇在外,不要丢了云府的脸面。 云蘅和云紫莹心中听得明白,口中也齐齐应了一句:“祖母,孙女省得了!” 门外候着两辆马车,云紫莹的马车帘幔流苏直直地垂下来,紫纱的车篷端的是华美,昭示着主人的贵重。 云蘅则干脆将质子府的那辆半旧的青衣马车牵了过来。 好歹喂了大黑马半个月了,姬澈这座驾,云蘅倒用的心安理得。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慢慢行在街道上。上书院是不允许带家仆,所以此时马车里都只有一个人。 云蘅斜靠在软垫上,很是舒服。车壁底下居然还设计了一个隐形的抽屉——她方才摸索出来的。 想了想,她抽开一看,有书,有棋…… 棋?云蘅信念一动,将棋匣取出来,一看,果然是当初那一副。 这一颗棋子便价值千金,而这一副还剩下一百零七颗棋子,那该值多少钱? 姬澈那厮居然就这样随随便便将其遗落此处,还随便将这样的马车弃置在质子府上的后院,若不是大黑马饿的嘶嘶叫,她压根不会注意到。 想到姬澈,她的心情便有一丝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然而不过一瞬,她便将这样的情绪压了下去。 明若轩已到。 云蘅才发现今日这明若轩大门敞开着,学生们经过十日休沐,今日神情清爽地归来。 马夫先行下马,自报家门。门子连忙敛裾来迎,一个是香轩的夫子,一个是轩主新收的高徒。 身份地位都比寻常弟子,高得多。 云蘅和云紫莹都下了马来,在众人的注目和窃窃私语中,走进明若轩的大门。 云蘅走进轩主,放眼望去,却发现如她这般着墨绿学服的人极少。 淡蓝、雪青、豆绿……一群群一簇簇,围在一起。 一般来说,同窗的感情要甚于旁人,因此基本同色装束的人,几乎都聚在一起。 而如她这般着墨绿藤纹学服,几乎没有。 因此,她成了全场关注的焦点。 “看,她那是什么打扮?” “嘘,那可是二代弟子才能着的章服……咱们可没有资格!” “那个云三,只考了三科便被轩主看中收为徒弟呢……可真是好命……” 那唯一和云蘅着一色学服的云紫莹早已扬长而去。 不远处几个和她一同考入的官家少女,齐齐穿着鹅黄学服,想是这便是这代弟子所着之色。 她们装作未见到云蘅,只跟着侍从模样的人,各自拜见师父去了。 然而,云蘅来了许久,既是新生却无人来引接,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 云蘅也不在意,她初来乍到,半点也不见着急,反倒在书轩中徜徉了许久。 直到有个声音唤道:“云小姑娘,你怎还在此处?” 云蘅回头看见来人,粲然一笑:“陈夫子!” 第125章 初进明若轩 陈夫子从小径那头匆匆走来,上下打量着云蘅,眼中有些惊异,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云小姑娘,你怎么还不去拜见轩主?” 云蘅眨了眨眼:“夫子,我不认得路?劳烦相告!” “琴轩弟子没有来接你?” 云蘅只是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陈夫子叹了口气,这都是女娃娃,虽说没有打架斗殴的,可是这勾心斗角的事情总是少不了,更何况云蘅小小年纪便能荣登轩主弟子,当然会有许多弟子不满。 “走吧,我正好顺路,领你去吧……”陈夫子向她招招手。 云蘅致谢一声,便赶紧跟上。 这一路走过,她才看清楚,这明若轩真是非一般的大。 书轩、茶轩,香轩和琴轩四轩各为整体,被纵横环绕的天i井之湖隔开,这湖上竟生长着大片大年的紫莲花,紫色和绿色将清澈宁静的湖水映衬地别样美丽。 四轩坐落在这湖水之中,只靠四通八达的幽径相连。环境清幽,风景清丽,若不说是书院,便说是皇家的园林也是令人信服的。 而最中央的便是琴轩,因本任轩主乃是琴轩出身,因此琴轩的地位也要高一些。 周夫子介绍道:“轩中弟子虽习书香琴茶,其实乃是为了修道养灵,弟子们在学习过程中也会慢慢孕育出灵气和内气。” 又补充道:“当然这也是因人而异。大多数弟子只学个艺,便已心满意足。极少能达到育灵的境界,咱们的轩主便是其中翘楚,其善琴道,亦善琴杀!正所谓:艺本无心,端看人心所向!” 云蘅认真地聆听,点头道:“夫子,云蘅明白您的意思了,多谢!” 真是个通透的女娃娃!陈夫子满意地捻着胡须!若非轩主出手,他实在想要收她为徒。 “瞧着,那里便是琴轩了。”陈夫子指给她看。 云蘅仔细望去,山水之间,云蒸霞蔚,一排精致的楼阁林立,人影幢幢。 “去吧……”陈夫子笑了笑。 云蘅点点头,迈入了琴轩之中。 琴轩的新一代弟子早已在琴阁里操琴练习,筝弦的声响在空气中久久回荡,不知谁在二楼正巧瞧见了云蘅的身影,便停下手指悄悄对同伴示意:“瞧,来了呢?” 白樱正在练习,头也未抬地问:“谁?” “不就是那个云三吗?” 白樱依旧没有抬头:“哪个云三?” “就是哪个靠着先任麒华院院长的推荐函,免了琴试这一关的云府三小姐!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不会弹琴居然跑到咱们琴轩来!” 白樱这才定睛望去:“是她?” 上官雪在最前面正跪在竹垫上,给弟子们做着示范,听到窃窃私语声,不由停下手,皱着眉头低斥:“你们几个将这一段再弹十遍!” “是,上官夫子。” 上官雪有些不悦,她的眼睛余光早已瞥见那个墨绿身影。 那个臭丫头居然成了她的师妹了?太可恨了! 她有意让拦住琴轩之人不许迎接云蘅,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云蘅这一路听见的闲言碎语太多,早就学会云淡风轻了。她泰然地朝着无名殿走去,一路有心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可她却没有想到,所有寻找的人,早已将她看在眼中。 无名殿高耸壮观,雪白的玉石,琉璃的瓦盖,金碧辉煌的灯饰,地上还铺着一层短绒的薄毯。 云蘅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这明若轩的轩主会自矜身份,克己复礼,至少不会如此高调张扬。 琴者,难道不该是清心寡欲,淡漠浮生,六根清净,耳目空明吗? 可这里繁华奢靡,犹如皇宫。 天一芥正懒洋洋地坐在殿中央的青玉座上,一双老迈的双眼饶有兴趣地盯着云蘅:“丫头,在想什么呢?” 云蘅忙走近些,行了一个大礼,笑着道:“弟子不敢,只因被此间繁华一时震慑!” “切……”天一芥斜眼看她脸上不屑,“不说实话!你这模样就和上官小姑娘无甚区别,什么话都压在肚子里,就知道逢迎讨好我老人家,一点意思也没有!” 云蘅又一愣,平生还未见过这样的人?嬉笑怒骂,自由自在,无所顾忌! 所谓师道尊严,在她这儿简直全无。 云蘅索性站直地身体,不再垂着头,而是直视着天一芥,“是,弟子是在想,如师父这样的大琴师,怎会贪恋这般人间奢靡之事,弟子正是有惑难解!” 天一芥嘻嘻笑起来,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仿佛终于有人问起她这样的话题了。 “你知道麒华院院长容异,专擅何艺?” 天一芥突然神秘兮兮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弟子不知……” 天一芥就等着这句话,“那老匹夫自以为棋艺天下第一,自封为世间棋圣,偏要附庸风雅,一个小院子栽的到处都是兰花,他那间屋子都是青竹子搭起来的,四壁皆空,挡不得风,遮不住雨,那些弟子跟着他简直就是活受罪!” 说着口中发出啧啧的不屑声,眉毛和眼睛都要皱到一起去了。 “我天一芥就要和姓容的不同,我偏要无名殿富丽堂皇,弄那些虚名作甚?我偏要过得舒服自在,也要我身边的这群娃娃们快快活活!” 一边说着,一边举着拳头直晃! 云蘅心中疑惑,明若轩轩主和麒华院院长,似有深仇大恨? 直到后来周永祎笑着告诉云蘅,“天一芥和容异年轻时是师兄妹,也曾是一对恋人,后来不知何故闹翻了,一个做了明若轩轩主,一个接了老夫的班,成了麒华院院长!不过,这两个活宝也纠缠了快一辈子了,临了还没玩没了……” 此际,天一芥喋喋不休了半天,云蘅却丝毫没有不耐烦,反而津津有味地听着。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突然,天一芥住了口,看着云蘅眼光闪烁,冷不丁冒出一句:“丫头,你真的要学琴?” “当然。” 天一芥却道:“你虽是我弟子,却无半分基础,我呢,也不耐烦教你!不如,你先去你师姐门下去学习,将这些基本功统统都学会了,我再来教你,你可愿意?” 上官雪?云蘅迎视着天一芥探究的目光,略一沉吟便应道:“云蘅愿意。” “那你这就去吧……”云蘅一揖道:“是。” 望着云蘅渐趋渐远的身影,天一芥的双眸再无之前的轻浮混沌,反而亮得澄澈,明若寒星。 她有些意外,又有些唏嘘感叹。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一个少女,明明如此年幼,却深沉静默。 一身傲骨,却无半点傲色。 当初她一时兴起收了她,也是想让这倔丫头牵制上官雪。 可不曾想,如今她倒对云洛成那老匹夫的女儿越来越有兴趣了。 第126章 反击 上官雪见到云蘅进得琴阁中,不由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云蘅道:“师父,让我来和师姐你学琴!”那一声师姐咬的极重。 “和我学琴?”上官雪诧异极了,师父之前并没有告知于她,不由怒道:“你半点基础都没有,跟着我又有何用?” 云蘅却并没有答腔,只是似笑非笑地定着她,似乎在说,不行的话你就同师父他老人家去说。 上官雪本想发怒,却心思突地一转,“是了!若是云蘅在她手下,还不由她无所欲为!就算无法叫她伤筋动骨,也至少不能叫她好过!” 于是脸色一变,扯开唇角,勉强笑道:“不过谁叫你是我的师妹呢?师姐当然要另外好好教你了!” 云蘅在一群少女的注目中走到琴阁的最后,路过白樱的时候,她顿了顿,却又继续向后走去。 那里正好还空着几张琴。 云蘅撩袍盘坐下,眼前这琴似乎比三生琴要窄小一些。 方才课堂上还是自行练习,云蘅刚坐下,上官雪便道:“所有人将方才的《蒹葭》弹一遍!我说的可是……所有人,听见了吗?” 云蘅笑笑,她明白上官雪是想丢她的丑。不过她倒是真的无所谓,这丑若是使劲藏,就不仅是丑了,更加失了气度。 不如大大方方地展露出来,又能奈我何?! 渐渐泛起的优美琴声中,却偶尔夹着几声突兀的铛铛声! 云蘅跟着众弟子挥手弹奏,她不识得乐谱,也不懂半分指法。、 曲子未弹完,众弟子都已经被她的“魔音”搅地无法弹奏,恼怒地停了下来,对她投去不满的目光。 可云蘅却并未停下,已然故我,正襟危坐,凝眉聚神,越弹兴致越高昂。 白樱却噗嗤笑了一声,这个女人还真是挺有趣的。 舒羽瞧着白樱松动的脸色,吃惊地道:“表姐,你笑了?” 白樱在明若堂从未笑过,自小家族里也称她是冷面小姐。她脾气古怪,性情冷漠,能走路时便会骑马,对着一杆红缨枪远比对着人温柔。 当初将军夫人心中焦急,这独生女儿长相虽然过得去,可是这性子实在和个男子无甚两样,于是某日情急之下,扔了她房里的红缨枪,握着剪刀搁在脖子上,逼着白樱来到明若轩。 最后她只能寄希望于这女子书院能让她有些女人味儿。 可白樱的笑刹那便敛去,因为云蘅突然向她看了过来。 上官雪不曾想,她这样“没皮没脸”,被气着的倒是自己了! “行了!”上官雪腾地站起来,高呼一声:“住手,住手!” 琴声戛然而止。 “云蘅!你这双手若是碰琴,不觉得糟蹋了这把好琴吗?”上官雪毫不留情地讽刺挖苦她。 众女纷纷低下头,不敢作声。唯有白樱眉头紧拧。 云蘅站起身来,慢慢地走上前来,面上无笑,眼神犀利,直直地看向上官雪:“云蘅虽无琴艺,但求学艺!师姐说我的手,玷污了这把好琴?” 她慢慢地举起双手来,晃了晃,乌黑的鬓发轻轻晃动,“可我倒觉得,是这琴污了我这双手!这世间外物本无辜,却因人心之险恶而沾染了俗气和戾气!” “师姐!肮脏的人心玷污的是原本空灵的琴音,人心不干净,这琴便也不干净!” 云蘅一步步走近,直走到上官雪跟前,唇角却弯出一个冷酷的弧度,那左脸的疤痕也愈加诡异和魅惑。 上官雪被她这汹汹的气势骇的跌坐在席上。 云蘅伸手在上官雪的琴上慢慢拂过,铛铛铛——沉重的琴音从她的指尖跌落。 “你,你要干什么?”上官雪又惊又怒,色厉内荏。 “我瞧着,师姐这琴似乎有些灰尘呢,我替你抹抹这灰尘!”一个“尘”字刚落,啪地一声尖锐的声响,银光一闪,一根琴弦便应声而断! 上官雪尖利地吼道:“云蘅,你在做什么?” “哎呀……” 云蘅状似惊诧意外:“不好意思呢,师姐,你觉得是云蘅的手脏,可云蘅却觉得是你的琴脏,所以才会去探个究竟!但走近一看,师妹真的觉得它太脏,便想擦一擦,可哪知它虽看着强韧却这般不禁摸呢!” 这琴是上官雪的心头好,谁不知她每日必要用精油擦拭,悉心护养,哪里来的什么脏! 这分明就是云蘅的报复! 上官雪扑过去一把抱住琴,心疼的不得了!这弦一断,琴算毁了,便是修复回来也不再是从前的感觉了。 “你,你,你狠!”上官雪咬牙切齿眼睛通红,“我定要回禀师父,叫她定夺!” 云蘅冷笑一声:“师姐请便,想必师父也该知道,究竟是人脏还是琴脏?究竟是谁玷污了谁?!” 舒羽扯了扯白樱衣袖,无言地用唇语道:“这个小姐好凶悍啊!” 今日课堂,是上官雪为难在前,辱人在先!若是将此事回禀给轩主以及传扬出去,上官雪也会失了自己的名声。 落个苛待同门师门的名声。 上官雪当然也想到这一点,脸色铁青。如今她先落人口舌,真的计较起来,她亦没脸! 故而不得不忍耐下来。 上官雪脸色铁青,几乎是用牙齿磨砺出的声音:“好,很好!你要学琴,我就叫你!学不好,你若学不好,可不要怪我!” 云蘅作势一福:“有劳师姐了。” 琴阁中共有二十名弟子,眼下都各自练习着,可眼光却都不由自主地往最后一排瞟。 那里—— 云蘅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学琴,上官雪却面色不好,不甘不愿却依旧在教授。 “……以指甲肉别之,轻而清者,挑摘是也;轻而浊者,勾托是也……” 云蘅依着上官雪的话,一点点地学习着拨弦。 啪—— 一戒尺狠狠地拍着云蘅的手背上,声音甚是脆亮。 “怎么回事?方才不是说了么?重音要用勾剔指法,轻音则要抹挑!你是怎么弹的?” 上官雪揪住她的一个错误,狠狠地敲了她一尺子,算是出了刚才的一口气。如今她是正儿八经地在教琴,敲打两下,别人又能说些什么,顶多说声此师甚严而已。 其余旁观众人心中一惊,心想,这云三定要发作了! 谁知,云蘅点点头,道:“师姐教训的是!” 于是再次弹起,乐声渐渐清朗起来,虽然是初次弹奏,生疏的很,可是指法慢慢地越来越准确了。 舒羽奇怪:“咦,云三受这样责打,怎么反而软软弱弱!方才夫子不过是一句话,你瞧她便凶悍地要吃人一般!” 白樱却道:“你懂什么!方才是夫子辱她,现在是夫子在罚她!你没瞧见,她每被罚一次,进步就会多了一点。” “进步如此之快,或许以后真能有所造诣!” 第127章 云三小姐太恐怖了 明若轩里。 云蘅见到了白樱,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 前世,白樱的结局是什么,她不得而知。 那时她被凌希烨蒙骗,卸甲上京,只待完婚。独留白樱驻守边防,临别时,白樱十里相送,只赠一句:他年相聚,或许你已是金銮之主,如今便望你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只是一场笑话。 那是她一生的挚友,并肩战斗的伙伴,无论前世和今生,她云蘅都希望白樱能够所愿得偿。 斜阳西沉,金光铺洒。栏阁上,一个绿衣少女席地而坐,将一把素琴搁在自己的双膝之上。 闭着眼,双手挥弹,云蘅用心弹拨着琴弦,虽然仍比不上那些自小便习丝竹之人,可是已比之前大有进步。 虽然上官雪教得漫不经心,可是云蘅却听得仔细。 几日下来,她倒是长进不少。 天色已晚,她抱琴起身,正准备回去,几步走到门前,却无意瞥见屏风后有几个人影在晃动。“别推我……” “嘘,小声点……” 云蘅眉峰轻蹙,这群人真是令她烦不胜烦! 这几日来,针对她的小动作一直没有断过。刮坏她的琴,在她练琴时故意大声吵闹,在她走过的台阶上撒上香油,故意伸出腿脚想要绊住她…… 上官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意放纵,那些少女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轩主高徒又如何,在她们面前既无本事,又无势力!只有挨欺负的份儿! 这些小把戏当然伤不了云蘅,可是时间久了,她也觉得有些心烦! 云蘅面色不动,直走到自己的琴架前,正准备跪下,却眼尖地发现这蒲团被人动过。云蘅仔细看去,上边烁烁点点的银光,在这暮光中不很明显。、 银针? 这蒲团里插着许多细小的针头,若是一般人,定无法察觉,只要一跪下去,双腿就要废了! 云蘅心头终于激起恼恨,这不是女儿家的小打小闹,这是谋杀! 云蘅啪地一声,将琴重重往琴架上一搁!一个转身极快地走到屏风前,一手伸进去狠狠揪住里边的人! “你要做什么!放开我,你这个丑八怪!”陈沁雨尖叫道! 云蘅也不理她,只拽着两人的衣领拖拽了十几步,然后狠狠掼到地下! “哎呦——”两个少女吃痛地乱喊。 “云蘅,你疯了吗?敢这样对我?” “云蘅抱着胳膊,冷冷地望着地下的人,终究忍不住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陈沁雨满脸不忿:“哼,你一个丑八怪,连琴试都没有参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一起求艺?” “我有什么资格?”云蘅冷笑道:“那你怎地不找轩主讨个公道?你难道不知轩主当年也免试一关,方才进入明若轩?” “那……那怎么能一样?”陈沁雨有些气短:“你一个小小庶女,怎么能和轩主比?” 原来,不是没资格…… 而是不能比…… 她还偏不信了!“那你呢?你又为何要陷害我?”云蘅朝着旁边那瑟瑟发抖的少女问道,若是云蘅没有认错,这是刘尚书家的嫡次女刘纤纤。 “我……我……”刘纤纤哪里有什么主意,一切只不过是唯陈沁雨马首是瞻罢了! 如今被云蘅凶神恶煞地拎出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呢?”云蘅放下她俩,站起身朝四周望去,回廊里,柱子后都有藏藏躲躲的身影,想必先前都是等着她出丑的! 云蘅朗声问:“是不是都等着看我云蘅的好戏呢?嗯?” “那好!我今日便叫你们好好看这出戏!” 云蘅使劲将蒲团抖了抖,又一把揪住陈沁雨的后领,“陈小姐既然这般瞧不起我,不如让我再见识一下你的琴艺吧?如何?也不要别处去了,就在我这里弹吧!”说罢便将陈沁雨狠狠地向蒲团上摁! “不要,不要啊——”陈沁雨毕竟只是个刚及笄的少女,哪里见过这样恶霸般的架势! 她看错了。 原以为云蘅一直不作声是心虚怕了她们,所以行起事来才有恃无恐! 谁知这云蘅发怒竟是这般骇人的模样? 云蘅冷笑:“为何不要?你不是自诩琴艺高超吗?那不如弹一首给大家听听!别说不愿意,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小师叔,只要我一天是明若轩的弟子,你就得喊我一声师叔!师叔不过让你弹琴,你怎么能违逆呢?” 云蘅又一次将她按下去,陈沁雨连忙告饶:“我错了,小师叔,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云蘅摁着她的脖子,却停住了,问:“说!不敢什么?” “我……我不敢再陷害师叔了!”陈沁雨已经呜呜哭起来。 “哦?你陷害我什么了?”云蘅将她又拉出来面对着周围窥看的人们,一脚踢在她的腿弯处,陈沁雨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陈沁雨哭得梨花带雨,“师叔饶了我吧!我……我再也不敢在师叔的蒲团里塞绣花针了!” 她是真的怕了!那蒲团里的银针是她亲自放的,戳入皮肉有多厉害,她能不知道吗? 一旦跪下,那她的腿就废了! 云蘅明明同她差不多年纪,却力气奇大,任她怎么挣扎都似被铁箍住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刘纤纤早就退到角落里,头都不敢抬一下。 云蘅突然将陈沁雨一掀,似乎有一股磅礴的力量直接将她推到蒲团上,“啊——啊……” 其余众人都惊得一声鸡皮疙瘩。 不痛…… 陈沁雨收了叫声,有些困惑地抬头看云蘅,却见云蘅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这是给你的教训,若再有下一次,这银针可不会乖乖地躺在地上了!”原来云蘅方才将蒲团一拍,将银针全数震落在地了。 陈沁雨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我不敢了。” 云蘅冲着围观之人高声道:“我云蘅既有此机缘来到明若轩,便只想好好求艺!我虽不想惹事,可也绝对不会怕事!若是谁再来欺我,休怪我不客气!” 一掌拍在案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云蘅看也不再看地下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琴阁。 啪……琴案突然碎开,那上面的古琴险些砸在陈沁雨的身上。 众人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呆呆地望着云蘅纤瘦又笔直的背影,那一抹苍绿被斜阳拉的很长很长。 心有余悸—— 这个云家三小姐,太恐怖了! 第128章 几日不见,丰腴了些 白樱站在人群里,看着方才的一幕一幕,若有所思。 她叫云蘅?她居然也会武? 虽然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却瞒不住武将之女的眼睛。 生平第一次,白樱对这个少女起了好奇心。 自从上一回云蘅在琴阁发了威,旁人便再也不敢捉弄于她,就连平时走路都小心翼翼地绕着她。 云蘅也乐的轻松自在,全心钻研于琴道,时间一长她倒是咂摸出一些滋味来。 云蘅不知道,这所谓的“滋味”便是人识海中的一线灵识。 上官雪似听说了那日琴阁之事,心下对云蘅愈加不满,可偏偏云蘅并没有错处给她抓住,于是每日沉黑着脸,一副心情不虞的模样。 云蘅越是泰然,上官雪便越是愤恨! 这是一种怪异的心理! 上官雪似乎将从小到大对庶母和庶妹的愤恨,全都迁移到云蘅一个人身上。此时只想把她踩在脚底下,方能扬眉吐气! 可是,事与愿违。 这个少女,看似孤弱,实则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让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屈服! 这一日,云蘅刚练过琴,便被天一芥召进无名殿。 “听说你最近挺威风的啊!”云蘅眉心一动,她不知天一芥话中的意味,想了想便回道:“师父谬赞,不甚威风。只是还手罢了!” 天一芥乐了,“还手?好家伙,你这一还手便将陈府的这位千金吓得高烧两日,陈阁老几乎要打上门来!” “他找您了?”云蘅问道。 天一芥似和她拉家常一般,“谁理的他?不过,丫头,你这回算是得罪了陈府,怕不怕?” 云蘅莞尔,“师父,阿蘅若说早就得罪了陈府嫡孙,您老信不信?” “陈府嫡孙?你是说……那个在阆苑剑门学艺的孩子,我想想是叫做……陈崖的孩子?” 云蘅点点头,便将当日在相府中遇见他不轨的事,说给天一芥听,只是隐去了其中关于云紫莹的部分。 天一芥一听,着实生气了,双手拍着椅子,“呸!这个陈老头自诩是清流,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可是连自己的孙子都教不好,愣是教出这么一个不要脸的!真是气死我了!” 又气呼呼道:“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云蘅甜甜一笑:“多谢师父!” 这个师父还真是性情中人,看似心无城府!可是心无城府又如何会登上高位? 大智若愚! “话说回来,你这丫头还真是有几分像我年少时……”天一芥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人常说刚则易断,不过你这丫头谋思如水,心性似钢,倒也不容易折!” “只是,别像我这般执念甚深?人这一辈活着,本就是要自由开怀一些才好!” 云蘅看着她苍老的面庞,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她没有记错,天一芥不过五十上下,却好似七十老妪! 怎么会如此呢? 天一芥从身后取出两本薄薄的小册子,“拿回去练!你既已掌握了基本的指法,那便须将基础夯实,这乐经上的曲子都给我练会了,以后每七日来无名殿,其余时候不必前来。” 云蘅接过册子,也不过问,只回了一声“好。” 坐上马车,她心中暗暗猜测着天一芥的意思,也因为太过入神,她却没在意马车的异动。 等到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大黑马已经欢快地嘶鸣起来,马车被带的摇摇晃晃! 忽地,车身似一沉,云蘅眉头一皱,心生警觉,猛地将车帘撩开,却和一张脸正好相对。 动作定格了,近在咫尺,呼吸缭绕纠缠。 那俊雅如神祇的脸上挂着欣悦的笑容,姬澈自然地揉了揉云蘅的鬓发,“几日不见,似乎丰腴了些,甚好!” 自从将卿娘送走,云蘅心思大定,每日又有丝竹雅乐闻耳,好似真的养尊处优。 回过神来,云蘅便黑了脸,前几日她方嘲笑了云兰蓉,今日却被姬澈如是说。 偏偏她又不好回嘴,便如吃了苍蝇一般梗着喉咙。 初见的喜悦,便被这人不识趣的一句话刺激得烟消云散。再加之忆起他不告而别,随心所欲的种种做派,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气来。于是冷哼一声便缩回去,也不再看他。 姬澈顺势钻了进来,坐在她的身边,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空气里只有大黑马的响鼻和车轮轧过地板的嘎嘎声。 云蘅方才一时意气,过了些时候又觉得自己可笑的很——好似每次在他面前,自己都会变得可笑起来。 “你……”云蘅偏过头去想要问话,却发现姬澈居然斜斜地靠着车壁睡着了。 那呼吸声很低,似乎有些不稳。 仔细看去,那张俊逸非凡的脸有些苍白和透明! 他受伤了?! 一个念头闪进脑袋里,云蘅大惊,下意识地将手指搭在他的腕上,可只是这轻微的一个动作便将姬澈惊醒了过来。 “嗯,丫头……孤困了……”姬澈有些鼻音,看似真的困了,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子寻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手却下意识地环到胸前,“到了质子府,记着叫孤……” 云蘅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想起来,方才他触摸她额头的时候,手指亦是凉的。 天枢经上有诊脉之法,巫华也曾教过她一些最基本的常识。她虽不是大夫,可一些伤病之脉她还是能诊出来的。 方才虽只是轻触他的腕脉,却依稀感觉他的脉象平稳的很,不似受伤? 可是心里却残存着一丝不对劲的感觉…… 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云蘅总是摸不着那丝念头……姬澈这次回来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同…… 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月,他究竟去了哪里? 姬澈不说,云蘅却也问不得。 车马行的再慢,半个时辰之后也抵府了。 正是午后,阳光炽烈,马车里也有些密不透风,云蘅将车窗开了些,透些新鲜空气进来。 那人居然睡的正熟,眉眼低垂,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遮住那双眸子里睿智夺目的光华,薄唇微阖即使睡着了,亦微微勾着,似笑非笑的模样。 不知不觉,云蘅已经瞧了他许久。 终于,“姬澈,你醒醒,质子府到了……”姬澈这才睁开眼睛,仿佛那一刹那他的精气神又回来了。 姬澈伸了个浅浅的懒腰,对着她笑笑道:“孤要去补个眠!得了空了,再来寻你!”说罢大摇大摆地进了府门。 云蘅也离了马车,进了云府角门。 她走着走着,突然刹住了脚,若是有人在她跟前,定会发现她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却出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 云蘅的双拳捏的紧紧的! 她终于想起来,有什么不对劲的! 姬澈,他方才的脉象平而沉,缓却重…… 那时的他,分明,没了武能。 第129章 姬澈当了夫子 夜深,却不静,蛩声此起彼伏。 云蘅翻过墙头,轻身落在质子府的院墙里。 隔着清湖远望,湖心居灯火通明。 那璀璨的灯火映照在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拥簇成小小的火苗。 原来,姬澈同她一样,从来不喜夜色黑暗。 白日里的惊觉,让她一直心中不安。 无论如何她都想弄清楚,或许是她听错了呢…… 至于为什么非要弄清楚,云蘅倒是从没有想过。 她轻提腹中丹田之气,犹如轻鸢剪掠,水面荡起一丝波纹。 不过两三息便已到达对岸。 “岛主,云蘅来了。”风昱瞧着那小小的身影走来,便向姬澈回道。 姬澈两指夹着棋子,正在思索着,轻轻嗯了一声。 云蘅进来时便见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精神好的很,见她过来笑意满面。 “丫头,过来,陪孤下一盘?” 他那精神抖擞的模样怎么会像受伤呢?云蘅突然有些懊恼,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如此时,她总不能直言相问,亦不好就此离开,于是便慢慢走到他的棋盘前,又坐了下来。 “你要哪一子?”竟还是那副棋,也是当初的棋局。 云蘅想了想,“我执黑子。” 上一次和他下棋,她执的是白子,这一次她倒是想换个角度再试试。 姬澈神秘一笑,“好啊!” 棋局如无形的战场,阴谋阳谋,处心积虑,诡谲莫名。 云蘅开局不错,赢了两子,眉眼间也有几分自得。 姬澈也笑了。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赢来的白子,发现背面粗糙。 翻过来一看,居然是文字。 …… 真正的天枢心法? 云蘅眼光微闪不由朝姬澈看过去,那人眼尾眉梢都流泻着温和的笑意。 在这温润的灯火中,愈加俊美无匹。 “这白子上可都刻着天枢经文,你若赢了便都归你了!” 云蘅一愣,心头又蓦地一动。突然,她速度极快地抓住他搁在案上的右手。 姬澈没有避让,更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云蘅捏住他的手腕,静静地感受着…… 奇怪!这脉象无错,并不是她白日时所把的脉象…… 难道是她弄错了? 云蘅抿了抿嘴唇,讪讪地收回了手。 姬澈唇边勾起一丝温和的笑,并没有因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多说什么。 “继续?” “继续!”云蘅点点头。 浓墨重彩的火光中,两个身影一个孤高优雅一个单薄微渺,却奇异地和谐。 风昱默默地阖上门出去,心中却升起一丝忧虑。 翌日清晨,风昱守在门外,却被开门的声响惊醒,云蘅走了出来。 风昱这才一惊,这两人竟下了一夜的棋? 岛主还真是好兴致? “云家姑娘,你赢了还是输了?”风昱的问话有些戏谑的味道。 云蘅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你家主子正等着你呢……”果然,姬澈在里头轻唤道:“风昱,进来!” “是!”风昱赶紧推门进去,有些奇怪地看了云蘅一眼。 云蘅望着天际未明的日光,有些怔然。 彻夜未归,大概正中云洛成的下怀! 此时她还担着质子府管家一职,虽然柴米油盐什么的她从来没有管过!云洛成的心意,大概谁都明白吧……就差唆使她去自荐枕席了。 虽然她和姬澈之间从未有什么,但是老夫人那里她总是要交代的…… 不过眼下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她在庭中等了许久,姬澈才走了出来了。只见他竟换了装束,整个人的气象突然一变。 那如瀑的黑发竟破天荒的束起来,以墨玉冠之其上。一张脸如上天最完美的杰作,眉封千里皓雪,眸藏万点星繁,俊美若斯。 他常著的飘逸长衫已被更下,换上了墨绿色的黼黻深衣,庄重而贵伟! 若说从前的他让人不敢直视,相顾便会自惭形秽! 如今的他却叫人弯腰屈膝,心生膜拜和臣服。 风昱心内五味杂陈,岛主,他从未穿得如此贵重…… 岛主,他是神隐之主!以他的身份,让这瀛洲四海的帝王诸侯敛裾相迎都不为过! 可是,别人不知,他却知晓,这样的王侯衣装曾是他最不屑和不愿为之的! “主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姬澈饶有兴趣地笑道:“小丫头,让孤去当一回夫子?孤允了,自然要换上合宜的衣裳……” 风昱挠挠头,“主子,您确定你是要去当老师?”而不是去抢皇帝做? 云蘅挑挑眉,笑道:“师父,请吧……” 青山镇,清聆别苑里。 周永祎倒履相迎,一脸惊喜:“瑜王殿下,您真的愿意来此讲演棋道?” “孤,这不来了吗?” 云蘅朝他点点头,“都准备好了么?” 周几道忙应道:“听说瑜王殿下大驾光临,学子们都争先恐后,甚至有不少达官子弟,三日前便已定好坐席了。” 三日前? 姬澈失笑对云蘅道:“你昨日方请得孤,却原来你早就算计着孤了!真是坏心眼的丫头!” 云蘅只是笑了笑,却并未言及其他。 风昱却又是吃了一惊,原来岛主是要在这儿讲学? 曾几何时,且不说这俗世的金銮殿,便是阆苑的崇明殿三番四次派人恳求岛主现身一次,都是难上加难! 而今却被云家丫头说动来此,竟只是为她造势? 岛主似乎已经为了这个姑娘破了太多的例…… 这有些不寻常…… 可是,或许是为了,她体内的苍灵元息?岛主说过,只有云家丫头自愿献上,他们才能有希望获得这人世间最后一丝神圣的元息。 可是…… 岛主等不及了,坤岛也等不及了…… 这边,云蘅则松了口气,她原以为如姬澈这般骄傲定是难以请动的!不曾想昨夜手谈中,她只是提了一下他便答应了! 只要姬澈肯帮她这个忙,后面的事情便会顺畅许多。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苑门放开,众学子一涌而出,脸上都余留这惊叹和敬佩之色,甚至还有许多人徘徊而不肯离去。 成了! 云蘅刚进入园中,周永祎便一脸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天降圣才,天降圣才!老夫有生之年从未见识过如此精深的棋道啊!” “云公子,瑜王殿下可否还能再授几节课?” 云蘅笑了笑:“我尽量说服他!不过,周夫子觉得,云蘅这法子如何?广请博学多识之士前来客座,如此能让诸学子能增长见闻,也有利于今后他们能有更加开阔的眼界和长远的眼光?当然,对咱们书苑广招学生,打响名声更是有利!” 云蘅在商言商,周永祎并未在意,反而大拊掌,哈哈笑道:“甚好!这个主意甚妙!老夫亦能和同道之人多多切磋!” 第130章 步步为营 云蘅又顺势问道:“云蘅见识浅薄,只请得瑜王前来……不知周夫子,可有推荐的对象?” “这……”周夫子捻着胡须,有些犹豫。 云蘅也不急,她明白周永祎的顾虑,此时只静静等待着他的答复。 周永祎终于笑道:“老夫试试!” 云蘅笑了。 局,要一点一点地布;棋,也要一颗一颗地下! 她最终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挣钱…… 回程中,姬澈似乎有些倦意,阖着眼养神,口中却淡淡问道:“你将这天枢心法已练得纯熟,手腕的青气应该也已退去不少?” 云蘅捋开袖子发现果然,青气都退到了虎口附近,只是颜色似乎比从前深了一些。 “那我不会死了?” 姬澈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笑道:“丫头,原来你也是这般怕死!放心吧,有孤在你死不了,不过……”他的眸光凝视着云蘅的脸,嘴中似漫不经心道:“不过,若是孤不在了,那就难说了……” 云蘅撇撇嘴,“只要能活着就好!” 姬澈微愣。 ……这丫头,似乎,忽略了他后头一句话…… 若是他不在了,不在了…… 车马一路前行,过了晌午便已回到了城中,人声慢慢喧哗起来。 云蘅发现姬澈居然又睡着了。 ……这厮居然这般嗜睡。 此时正值初夏,气候慢慢炎热起来。车窗左右的帘子都已卷了上去,只留一层素色网纱挂在窗棱上,既隔绝了外人窥看的视线,又能通风换气。 云蘅便透过这网纱,望着窗外的人群,似在看什么,又似在发呆。 突然,一个人从她的车旁擦身而过。 云蘅的心猛地一跳:“风昱,停下来!” 风昱连忙勒住缰绳,姬澈也悠悠转醒。 “孤正酣眠,你作甚叫唤?”沙哑低沉的声音格外性感惑人。 “呃……”云蘅眼睛一转,“你忘了?你不是让我给你念话本吗?” “嗯……” 云蘅笑道:“前边便是我的清赏斋,我去里头挑几本最新的话本,回头给师父您瞧瞧?” 姬澈满意地点点头,“那行吧,孤晚间等着你!” 云蘅一喜,连声应是,说罢便从车上跳了下去。 一下车她便向前方张望着,那个竹青色的身影正在不远处。 云蘅下意识地跟上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只是看到了白樱,她就忍不住跟了过来,其实当初她考明若轩的真正原因,正是想重识白樱。 不过,少女时的白樱却比后来做了将军的白樱更加冷漠和坚硬。 竖起心房,无法接近。 可是,云蘅又知道,一旦白樱认定了,那便是一生一世,真心相付,肝胆相照! 云蘅于她是如此,那……傅云堂于她更是如此。 彼时,风昱回过头朝着车里姬澈轻轻问道:“主子,你还好吗?” 姬澈低声道:“无需担心。” “主子,云三姑娘似乎是寻什么人去了,要派人跟上么?” 姬澈半天未作声,直到风昱以为他睡着了,才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不用了……回去吧……” 白樱进了清赏斋。 云蘅也跟了进去,虽是男装打扮,那迎宾的小二哥却一眼便认了出来,“东家……” 云蘅双眼紧盯着那个身影,口中却极快地吩咐道:“去替我寻几本话本包起来,记得要新奇的,有趣的……” 小二连忙点头,却问道:“东家,您是送人吗?” 送人?“算是吧!” “那是送男送女,须知这男女喜好是不同的……”小二摇头晃脑显得很内行的模样。 “……男的……”说罢便上了楼去。 “诶……”小二还想要再问,“跑的这么快,小的还想问问喜欢什么类型?沙场点兵?二郎探母?俏寡妇小冤家……” 男的?那应该喜好都差不多吧! 至于,新奇的,有趣的? 小二眼睛一亮,有了! 彼时白樱已经在书架前摸索起来,前些日子,她居然在这书斋中,寻到了一本绝版的《尉缭子》。 可惜书斋只此一本并不出卖,她只能每日下学到此阅读一个时辰。 即便如此,她也甘之如饴。 在那里…… 白樱心中一喜,伸手便要去够,正当此时,书架另一面也伸来一只纤白的手,目标竟也是《尉缭子》。 “是你!”白樱从书架缝隙里看过去,正是云蘅。 “是我!”云蘅笑道,拿起兵书晃了晃。“你喜欢这本,那给你好了!” 白樱接过来,心中也有些纳罕,“你也喜欢看兵书么?” “是啊!我甚爱这本《尉缭子》!” 云蘅老实地点点头,前世她念书念得少,一开始学字便是从一本本兵书中开始的! 而那时教她认字和学书的正是当时她的副将白樱。 然而,白樱心中的好奇心愈加强烈,眼前这少女实在太奇特了。 清冷的如一汪寒潭,可每每对她白樱却犹如三月阳春? 明明正是一介孤弱的庶女,却偏偏怀有一身功夫! 旁的少女只爱扑蝶绣花,可她竟和自己一样,喜欢看这些兵书? 白樱心中有一丝兴奋,一种遇见知己的兴奋欢喜。 “那不如一起看一看?”白樱建议,云蘅愉快地笑着,“好啊!” 于是,书被摊在书案上。两人一起读起来。 白樱问道:“这世间兵书千万,如《吴子》《六韬》《司马法》等,你为何会喜欢《尉缭子》?” 云蘅的眸光有些狡黠,可细看去又有几分真挚:“我喜它所言:反本缘理,出乎一道,则欲心去,争夺止,图图空!它言战,却是为了不战;它言斗,却是为了天下安和!” 白樱一下抓住云蘅的胳膊,“所见略同!”言语中兴奋欣喜,难以克制!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单的!不曾想,这一辈子还会遇到这样是知音,脾气相投,心心相印。 居然也是一位少女! 怎叫人不喜悦不兴奋呢? 由这《尉缭子》又论到《纪效新书》,两人畅谈愈加投机。 时间便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直到日落西山,白樱两眼发光却还意犹未尽。 “改明儿,我去拟府上寻你!” 云蘅笑道:“好啊,虽是恭候!” 临别也并未多言,云蘅目送她离开,轻轻挥手—— 还是那个脾气,白樱向来是不爱坐马车的! 可是在闹市中又不能骑马,只能步行来去。 小二这时才知趣地将书包双手奉上,“东家,您要的话本!” “多谢!”云蘅接过书包,也未多言,便转身离去。 第131章 风月话本,活久见 云蘅才回到相府,便被人唤去了归云轩。 周嬷嬷前头领着路,偷偷告诉云蘅:“三小姐,老夫人有些不高兴呢,您多哄着点儿!” 一进屋,云蘅瞥见云老夫人正在吃茶,果然脸崩得紧紧的,明明听见她的脚步声,却是不肯看她一眼。 这么久以来,云蘅还从来没有见过云老夫人对她如此冷淡的模样。 下人们都战战兢兢地服侍着。 云蘅慢慢地走到云老夫人跟前,轻轻道:“祖母,阿蘅,知错了……”声音有些惶恐又有些无措。 云老夫人的心顿时就软了下来。 “你说,你错在何处?”云老夫人叹了口气。 最近她是听说了云蘅在外头的一些名头,无外乎其聪敏灵巧被明若轩轩主看中云云。 可她却知道这个孙女更是世间少有的睿智之人,两个破落铺子却被她经营地风生水起,隐隐有与明若轩麒华院分庭抗礼之势。 如今寻她来,是存心想将她发作一番,以示敲打警戒。 可云蘅一开口,云老夫人便心生了几分爱怜,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母亲被发配庄子上,你一个人在府里又无人照应,可是你还有祖母相伴,千万要爱惜自己的名声,莫要行将踏错。今晨你母亲告知我,你彻夜未归,今儿我差下人在你院里候你一天,也不见你人影!你倒是说说你究竟去了哪里?作为相府的小姐,你这般孟浪无忌,是想将云府的名声往哪里搁?”说到最后语气渐渐严厉。 云蘅眼眶隐隐湿润,望向云老夫人,“是母亲告诉您,阿蘅彻夜不归吗?那她可曾告诉您,父亲已让阿蘅隔墙掌了质子府的中馈,孙女本不愿,可是父亲却说瑜王殿下是孙女的教仪,殿下又向来不亲外人,故而叫阿蘅去质子府多帮衬着些……” “什么?”云老夫人眼睛一瞪,“你父亲让你……去掌了质子府的中馈?荒唐,太荒唐!” “即便是弟子,那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做的!端个茶递给水,是应该!可执掌一府中馈,合该是女主人的分内事!你去像什么样子!”云老夫人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那不长进的儿子,她哪里不知道,这个好儿子是上赶着想要去讨好那流丽来的大人物! 云蘅委委屈屈道:“祖母说的是呢!不过阿蘅也并未出什么力,不过是陪侍那位左右罢了!譬如昨夜,便是因为殿下身体不虞,才唤阿蘅前去照料一二!” 云老夫人心头突然一惊:“那……瑜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生怕云蘅听不明白,又换了个说法:“瑜王他对你,可是……” 云蘅忙摆手,“祖母千万别误会,殿下光风霁月,不曾逾矩!只是见阿蘅还有几分资质,闲来无事便偶尔教习一些本事!” 云老夫人这才放了心,又想了想,微微点头道:“听说,那瑜王深受坤岛器重,想必颇有本事,他既看中了你,收你做个半个弟子,那也是你的福分!既是侍奉教仪,你合该尽心尽力,只不过……” 云老夫人眼光复杂,轻叹了口气:“那一位,的确是人中龙凤,模样也是顶好的,可他毕竟是流丽的王子,不容咱们肖想!你年纪轻轻万万不可被这光鲜浮华迷了眼,等过两年,祖母亲自为你物色个好男子,必会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做个正妻,岂不是比那王族权右的姬妾玩物更有身份?祖母的意思你可明白?” “明白的。”云老夫人句句肺腑,云蘅哪有不领受的,“孙女谨遵教诲!” 云老夫人摆摆手:“若那头再唤你过去,记得将你身边的丫鬟带去一个,免得落人口舌!” 云蘅领了命,又陪着说了几句话,见云老夫人有些乏了,才告退出来。 这一遭算是得到了祖母的谅解,可是这番话却对她有所触动。 有些事,她一直无暇分心去想,可是细想下又觉得奇怪。正如祖母所言,她虽不知姬澈究竟是什么人,可真正的瑜王却是他的仆从,可见姬澈真正的身份必是极尊崇的! 而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相府庶女,姬澈,他为何要一直帮她,为何要对她那么好?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当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坏! 可无论她怎么猜,都猜不透! 傍晚,云蘅领着玉梨堂而皇之地进了质子府,只是湖心居玉梨不便去,云蘅便叫她在前厅候着。 昨日姬澈答应助她,却提出一个要求。 从今往后只要他想看,她便要替他买话本,并且…… 还要为他读。 云蘅也弄不清楚,究竟谁更吃亏一些。 夏日,湖心居四面环水,十分凉爽,前窗后门通通大开,有清凉的湖风幽幽穿过,十分惬意。 某个习惯享受的人倚在塌上,一手轻轻地摇着扇子,身旁的小几上是冰镇的瓜果的花茶。 某个劳碌命的人只得坐在他身旁的矮塌上,“你要听哪个?” 云蘅打开包袱,垂着头念叨:“这有……《春厢秘史》、《品花宝典》、《风月传说》,《清屏观夜话》……” 云蘅的声音越来越小,脸却越来越红,连手心都沁出汗来…… 这该死小二,怎地给她拿了这些? 姬澈轻笑一声,扇面轻轻一收,“甚合孤意!就《品花宝鉴》吧!” 云蘅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打开《品花宝典》:“……梅生偷偷摸进厢房,却见那张小娘子眸眼含春,衣裳半褪,露出艳骨美肌,山峦起伏,红梅……鼎立……” 啪地一声,云蘅双手猛地将书一合。 “为何不念了?”某人懒洋洋问。 云蘅又羞又恼,姬澈这厮莫不是故意消遣她,“哼,我怕你上火!” “嗯,孤年纪大了,热乎热乎也好!” 云蘅:“……” 姬澈幽幽道:“不然,你再换一本?孤这几日就想听话本子,否则这夜里都难寐,你可是答应了孤的……” “你……”夜里难寐,是因为白日里睡得多!这姬澈,分明就是个耍无赖的! 因门开着又窜风,屋里的动静外头听得清清楚楚,风昱乐不可支。 他家岛主明明那般清高自诩的一个人,居然还能如此作怪! 那云家小姑娘平素何等清冷从容,竟也被弄得手足无措! 还真真是活久见啊! 云蘅无奈只好选了一本《清屏观夜话》,至少这本从书名上看不是那么的……风月…… “……妙轻洗妆拭面,去了女冠,解了缁衣,内里却只有一件桃色肚兜,一笑魅色横生,纤指妖娆轻挑,便惹得李生扑通跪下,口中急唤,好姐姐,给了我……” 云蘅清冷凉薄的声音却念着这香艳至极的文字,杂糅成一种撩拨人心的魅惑。 连这清凉舒爽的空气也似乎染上了一些温度。 云蘅本想着,如念经一般赶紧念完,却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第132章 给凌希烨的邀请 云蘅再一次阖上手中的话本子,垂着头咬牙切齿道:“我念不了,不若叫你身旁的那位来念!” 风昱耳尖在门外听见,于是大叫道:“云家小姐,你既允人一诺,便要遵守诺言,哪有把自己的事往外推的!” 姬澈这一回却不再为难她,只笑笑道:“话本留下,你替孤读些别的吧,记得读仔细些!” 云蘅正以为姬澈又要消遣她,却见他抽出几张纸递给她。 云蘅接过一看,正襟危坐,眉目微凝,“你这是……” 若她猜得不错,这纸上便是天枢经……的译文。 “读吧……” …… 夜已深,云蘅轻轻拍了拍玉梨的肩膀,“回去吧!” 玉梨正打着瞌睡,咋一惊醒,便见云蘅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迷迷糊糊道:“瑜王殿下好些了么?” 云蘅一愣,微笑道:“他?好很多了!” 好到可以捉弄人了,好到能乐滋滋地听着风月话本。 亏她之前还以为他受伤了,看来是自己疑心太重了! 云蘅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几张纸,这是天枢经的半部译文。今夜那厮让她读了一遍,又叫她带回去好好记诵。 这人的心还真如海底针一般,实在捉摸不透。 …… 云老夫人的两月之限,眼看着就要到了。云紫莹开局大好,却后势平平。反观云蘅,却后来者居上。 可她这做东家的,到如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民间传言纷纷,无形中又为云蘅造了势。 这青山镇的书苑办的红红火火,这蓟京城中的书斋生意也是蒸蒸日上,书苑的师生所有纸张笔墨以及书稿文章等统一有书斋备齐和刊印。城中仅有清赏斋才有那些大师的绝版文稿,引来无数文人借阅购买。 清聆别苑,俨然成了民间最受欢迎的私塾。且不说寒门学子,便是达官子弟,也有诸多想要前去谋个席位的。 周永祎作为苑长都一视同仁。 除了流丽瑜王亲临授讲,周永祎还请来自己曾经在朝时的同僚好友。 个个都是当世的大文豪,还有的甚至是前几任的科举的主考,其中有两位已致仕的历任主考也被返聘到书苑做了夫子。 这一时间,清聆的名声大动。 在朝在野的文人士大夫以来清聆授讲为荣,而这寒门士族的学子们也以能考进清聆为傲。 …… 大理寺内。 云青桓正伏案疾书,自从他当了这个大理寺少卿,便忙得脚不沾地,每夜批公文要到半宿。 加之最近城外流民日益增多,朝廷管理不善,其中便有不少宵小生事。这大案小案便接踵而来,忙的他昏天暗地! 可不知怎地,这般烦累,他却比之从前更觉得满足。 已是午膳时间,云青桓的公文仍然没有看完,侍从前来唤他:“大人……” “本官不是说了吗,待会儿再用膳!” “不是,外头有人找您?还说,是您的亲眷……” 云青桓的笔头顿住了,亲眷? 他心内一喜,难道是……“快去,请进来!” 云青桓也收了手头的事,跟着侍从迎了出去。 门口正停着一辆青衣半旧的马车,这马车看着眼生,云青桓心中正生着疑,却见有人撩开帘子,一人从马车里现出身。 “大哥!” 云青桓满心喜悦,“阿蘅,真的是你!”那墨发深衣面容清艳的少女不正是云蘅吗? 云蘅撩着裙子跳下马车。 “阿蘅慢点儿,大哥还想着说你长大了,可这举止还是这般轻纵!”云青桓笑着说,“先进去说吧!” 云蘅笑道:“不了!今日只想见大哥一面,另外有事想托大哥!” 云青桓有些好奇,“阿蘅想托大哥什么事?” 云蘅微笑道:“大哥可知我与大姐的在祖母面前有个赌?” 云青桓点点头,此事云府上下皆知。 “那大哥可知,京中的清赏斋和青山镇的请聆别苑都是阿蘅的产业?” 云青桓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你是说,那天下文人都心向往之的……请聆别苑,是阿蘅你创办的?” 他的言语和神态都难以置信。与世人一样,他只知有此一赌,却不知这究竟赌的是什么? 毕竟当初交到云蘅和云紫莹手上的那几家落魄铺子,本就没有多少人知晓。云紫莹的鼎香阁之所以被人知晓,也是她初始拿着自己的名声做招牌! 如今即便有人知晓一二,也只知这京中的清赏斋和云蘅联系紧密,却怎么也猜不到这清聆别苑居然也是她的产业? 云蘅很平静地点点头:“大哥,如今便是因这清聆别苑之事,想请托大哥帮阿蘅一个忙!” “阿蘅,你尽管说!” 云蘅接过芍药手中的素笺,又递给云青桓,“大哥,请你将此谏转交给端王殿下,可否?” “你要交给端王凌希烨?”云青桓接过,有些诧异,“这是什么?你不是一向不喜端王吗?” 原来云蘅对端王的态度,云青桓早就看在眼中。就为此他也与端王刻意少了些来往。 “大哥,我并非不喜他!”我是极恨他! 云蘅依旧淡淡说道:“端王在诸王中一向最有才学,连皇上都亲口夸赞过他才高八斗!故而云蘅想替清聆别苑来邀请端王殿下前去讲学,这也是众多文人世子所期盼的!这个便是邀请的帖子!” “原来如此!”云青桓笑了笑:“凌希烨的确是个有才识的人,阿蘅放心,大哥必会亲手将帖子送上!若是他犹豫推却,大哥也必定会极力说服他的!” 云蘅笑得有些神秘,又有些苍凉,“他,一定会来的!” 大概这个世上还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凌希烨! 为了名,为了利,他何乐而不为! 重生那一日,她曾在佛堂里许下誓言,这一世她要叫那些欺她害她杀她的人统统不得善终! 她要报前世的血海深仇! 那一日的血誓她未曾有一日忘怀。 孱弱无依,无权无势!她只能默默蓄势,如今虽不是对付他的最好时机! 可是她却等不及了!一日一日地瞧着他逍遥得意,她的心便煎熬痛苦! 就算还不能与其抗衡,但也可以开始筹谋,夺他的势,毁他的名! 赌约?笑话!中馈虽然重要,钱财固然令人渴望,可是打从一开始,她便不是为了钱去办书苑! 她所做的这一切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凌希烨! 一旦——他踏进清聆别苑,那么他的双脚便踏入她云蘅精心为他设计的泥潭! 她相信…… 凌希烨一定会走进来! 第133章 奇怪的死状 正如云蘅所料,凌希烨对这样的邀约欣然接受。 对于他来说,这是绝好的机会,能拉拢金盛的文人士子。亲贤重文不仅有利于他树立一代贤王的形象,更对他以后争夺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有莫大的帮助。 没曾想,他欲瞌睡,云家阿蘅便递来一个大枕头。 他更不曾想到,云蘅那个小小的庶女居然有如此经世之才,若是今后能有她相助,那更是如虎添翼。 凌希烨本来已经放弃的心,又渐渐活络起来。 凌希烨的讲学十分成功。 他本就温文尔雅,长相温润,性情温文尔雅。和士子们相处,没有丝毫的架子。 又加上他谈吐博学风趣,存心想在文士们心中留下好印象。 一时间,端王的上佳口碑在蓟京文人中传播开来,其声望更是达到了鼎盛。 远远地瞧着别苑中凌希烨志得意满的嘴脸,云蘅冷冷一笑,放下帘幔。 周永祎盯着眼前这愈加清冷的身影,心头总是有种莫名的感受。 他不是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可既然她从未明说,他就当作不知,仍旧称她公子。 他从来未曾见过这样的姑娘家。 浑身都是谜团。 “周夫子,端王这段时间常来么?”云蘅突然看着他问道。 “是啊,端王在此十分受欢迎,来得也勤快。这些日子倒也不是来讲学的,反倒是和学子们谈天说地高谈阔论,几乎成为此间学子的主心骨。” “主心骨?”云蘅听到这个词,笑了笑,“很好啊!他贵为皇子,能屈尊来此和士子们结交,咱们若是能行个方便,就尽量与他方便。” “可是……”周永祎有些顾虑,他是老臣,当然能看得出凌希烨的心思。 自古文人学子是最认死理的,换句话说也最好鼓动怂恿。 云蘅却笑道:“无妨!夫子,相信我,您心中所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的。” “云公子要看看这里的进账吗?”周永祎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云蘅似乎从来不甚关心账面上的事,只要告诉她是盈是亏便好。 毕竟这别苑是私家书院。就连她自己也自称是生意人。可是还没有哪个生意人,竟这样轻慢自己的生意? “不用了。代在下和几道兄说一声,清聆别苑虽是我创办,却是他一手操持起来的。我不敢居功,亦绝对相信夫子和几道兄。” 周永祎心中震动,他年过半百,半生都是在为皇家操劳,还从未为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努力过。 可是如今,云蘅却给了他这个机会,也给了他尊重,更给他绝对的自由。 “好!云公子请放心!” 云蘅并没有在此多停留,驾车又回到了城中。 崇仪楼的雅间里,白樱已经等了许久,见到云蘅进来,托着下颌薄责道:“阿蘅你可真乃大忙人也!” “抱歉,叫你久等了!” 这些日子里云蘅和白樱处得极熟。这兵书都读尽了,两个人的友情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建立起来。 云蘅有些欣慰,她总算见到了白樱如前世里热络和亲近一面了。她也毫不隐瞒,将自己是清字号当家的身份告诉白樱。 她还记得白樱的嘴巴张大的能塞进去一个鸡蛋,这样的表情在她素来冷静严肃的脸上显得十分滑稽。 “嗯,是挺久的,你要再不来,我就要一个人去西山大营去了!” 原来,白樱早前便约了云蘅,今日去西山都尉府看练兵。白家大哥在那里任戍卫军都尉,倒是能予些方便。 云蘅呵呵赔笑,“是是,阿蘅错了,咱们先用饭,不急。” 白樱也一笑,“对,先把五脏庙给祭好!” 正用着饭,突然晴空一个霹雳,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夏雨便落了下来。 白樱有些扫兴:“得!今儿去了也是白去!” 云蘅问:“那你想去哪里?书斋?” 白樱正欲答话,却听到楼下一阵尖叫声!啊—— 怎么了?白樱脸色一凝,两人面面相视,一齐起身往楼下去。 堂食的客人们都团聚在一起,面露惊悚的表情,簇拥在一起步步后退着,仿佛门口有恶鬼一般。 白樱和云蘅拨开人群,一看!那门口的栏柱上趴着一人,那人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而扭曲,最可怖的是他的两只手青僵,却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脖子,指缝见有鲜血汩汩流淌。 血流一地。那人突然浑身抽搐抖动了几下,便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快!快去衙门报案!周围人都散开些。”白樱冷静下来的,大声地呼喊起来。 云蘅却已经走近了一些,蹲了下来瞧了瞧那人的脸,又伸出两指向那人的脖子探去! “阿蘅小心!”白樱叫道。 云蘅回头笑了笑,“无事,我只探他生息。” 两指触到他脖间,便轻轻道:“他死了。”众人闻言又惊骇地向四处散开。 不多一会,衙门派人来,见是这样一桩离奇人命案,便又上报到大理寺。大理寺少卿云青桓匆匆赶来,却正巧遇见自己妹子正候在尸体不远处。 “阿蘅,你怎么会在此?”云青桓严肃地说道:“赶紧回去,这死人哪里是小孩子家该看的!” 白樱忍不住一笑,又自觉这样的场合失笑有些不妥,于是又忍了回去。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云蘅还是个小孩子? 云青桓看了看白樱觉得有些面熟,云蘅介绍道:“这是白胜广老将军的幺女白樱。” “原来是白小姐!”难怪看着眼熟,云青桓忙道:‘我立即派人护送白小姐回将军府。” 云蘅笑道:“我和白樱是目击者,也是证人,少卿大人是要证人回家去么?” 云蘅既然如是说了,云青桓便是再不愿,也只好将这两人带回大理寺询问。 大理寺的正厅里,简朴肃穆。 即便是茶水,也是苦涩的!不过此间三人都不甚在意。 “这已经是第三起了。”云青桓叹了口气:“前面一起发生在城外流民中,一起就发生在西山大营外!朝廷对此案十分重视。” “我见那死者,似乎是脖颈被人啃咬致死的?”云蘅回想着刚才所见问道。 云青桓点点头,“没错,前两个死者也是脖子被咬烂致死!” 白樱问:“难道是被猛兽撕咬的?” “非也?”云青桓摇摇头:“这伤口虽深却不大,蓟京附近若有猛兽,撕咬过的伤口也绝对要大许多!更奇怪的是,这伤口处分明有牙印,牙印之外似乎还有獠牙的印记……这就像是人和兽一起啃食过似的。” “这么奇怪的死法……” 第134章 巧合,今生的重逢 雨渐渐停歇,夏日的太阳总是任性的很,即使露出点脸色也是阴沉沉的。 地上湿漉漉的,还有些炕气,叫人不很舒服。 白樱从大理寺出来,却不准备回将军府,“我欲抓些伤药。” “伤药?”云蘅有些好奇,“将军府什么药材没有?” 白樱笑了笑,将袖子往手肘上捋了捋,赫然一大块青肿的痕迹。 “你这是如何了?”云蘅惊问,“你与旁人打架了?” “算是吧!前些日子我去大哥那里,在西山遇见一个怪人,那人鬼鬼祟祟看着就有问题,我追上去想问个究竟,谁知居然不敌他还挨了他一鞭。” 白樱揉着伤处痛的龇牙咧嘴,“这样的伤,我可不想让母亲瞧见!” 云蘅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原来你约我去西山大营,是想找我做帮手,再去会会那个怪人?” 白樱难得地露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瞧你也是个厉害的,有你相助我定要将那贼擒住!” “何苦来哉?”云蘅笑着摇摇头,“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作甚如此置气?还非要将他擒住?” 白樱正了脸色,“云蘅,若说之前我是意气用事,只为一时胜负!可我刚刚突然想到,那日我见到的那人戴着面具,露出的口齿却沾满鲜血,甚是怪异!而且我发现他时,亦在西山,而西山也离城外的流民营并不远……” 云蘅也皱了眉头,“你是说那人或许是凶手……你是说,那人是什么模样?” 白樱想了想道:“蓬头垢面,身材高大,脸上罩着一个铜面具,背后背着一张巨弓,腰上还缠着铁鞭!” 一个人影在云蘅的脑子里渐渐清晰起来,云蘅的记忆中似乎也有这么一个人…… 是他吗? 他不是专门捉拿贼人的吗,怎会自甘堕落呢? 云蘅回了心思,又看向白樱的伤处,心头一动,“你这伤耽误不得,我领你去个地方!” 回春堂里,依旧热闹繁忙。 云蘅领着白樱直接进了后堂,白樱奇怪地左顾右盼,“阿蘅,你不会告诉我,这也是你的?” “是的,没错。”云蘅愉快地笑着。 白樱叹了口气,“我白樱究竟交了一个什么样的朋友……” 内堂里的光景似乎有些不同了,整洁了许多,又敞亮了许多。 “连儿?”一个人惊呼道,手中的箩筐啪地一声掉落下来——竟是那周永祎的夫人。 云蘅险些将她忘记了,向满脸惊疑的白樱苦笑一声:“回头我再和你说!” 又转头对周夫人笑道:“夫人,你怎么不歇着?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连儿,你怎么唤我夫人?”周夫人有些激动,双目热泪盈眶。 正巧巫华听着声响,从药庐里出来的。 云蘅向巫华使个眼色,似在问:“这周夫人怎地还是老样子?认人不清!” 当初将周夫人交给巫华时,巫华可是拍着胸脯保证定能把她治好。 巫华也有些奇怪,只能轻咳了一声,“她现在已经与常人无异,除了认不出你!” 云蘅无奈地搀着周夫人进屋,末了对白樱道一声:“阿樱,你候着我!” “巫大夫,我这朋友臂上有伤,烦劳您给瞧瞧!” 巫华烦恼地摇摇头:“你这丫头片子,一钱银子不付,却一天到晚给我找事!”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白樱一眼,嘟哝出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不是个好惹的丫头片子……你跟我过来吧!” 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白樱愣怔怔的,只好跟着巫华进来药庐。 云蘅扶着周夫人进屋,心中却一直想着巫华的话“她与常人无异,除了认不出你!” 有时候,刮骨疗伤,割痈去脓,方能真正痊愈。 云蘅让周夫人坐在床榻上,自己则搬了一个矮凳坐在她身前,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告诉她:“夫人,我叫云蘅,我不是你的儿子!” 周夫人有些慌乱,一把抓住云蘅的双手,“怎么会?你就是我的连儿啊?你怎么不认娘亲了!” 云蘅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只能使出最后一招。 “夫人,我其实是个女人,又怎么会是你的儿子呢?” 说完便将葛巾摘下,一头乌黑的墨发顺势倾泻下来,衬得明玉一般的脸颊愈加清艳精致,那颊上的一抹伤痕犹如妖娆的花钿一般更添几分神秘魅惑。 如此模样,是个女人无疑了。 “您瞧…我是…” 哪知,周夫人呜咽一声,却猛地将她搂在怀里,哭声悲痛欲绝:“连儿,我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若不是你爹当年迫着你考麒华院,又逼着你去游学,你又怎会活得这样委屈?” 突然,云蘅心中升起一个怪谬的想法,她小心翼翼地探问着:“您说……连儿是男,还是女……” 周夫人哭着道:“你一直是我的乖女儿啊,都怪你父亲这样逼迫你,否则你何至于一直扮成男儿?!” 云蘅心中吃惊极了…… 原来周永祎所谓的“儿子”竟是个“女儿”? 难道周永祎是为了有人能继承衣钵,才硬是让女儿乔装成儿子? 怎会如此? 她终于明白,周夫人为何认错自己了。 因为她同当年的莲儿一样,也是女扮男装。 周夫人虽然疯了,却能认出男女,所以才能笃定自己是她早逝的女儿。 如今她坦白女儿家身份,不仅没有解释出真相,反而让周夫人更加坚信无疑了。 从此以后,若要叫周夫人醒过来就更加困难了。 云蘅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无力。 这厢云蘅弄巧成拙,那头白樱刚刚被巫华诊治完毕。 白樱盖下衣袖,却听巫华嘱咐道:“你这骨头虽没断,可是皮筋受损,伤势不轻,须好好将养,伤筋动骨须百日!最近几个月不要再与人动武了!” “知道了!”白樱面对不熟悉的人,腔调总是带着不自在的冷淡:“多谢,大夫。” 白樱见巫华已经没有别的叮嘱,便告退出来,却发现云蘅仍旧未出来,只好在院中等待着。 “这位姑娘?你是……” 白樱闻声,转过身向后望去。 紫袍男子,长身玉立,面容白净儒雅,一双眉眼晶莹明澈,却带着丝丝犀利和精明。 屋檐上的雨滴,啪嗒啪嗒,有一种声响,似从前世滴落至今生。 白樱没来由地有些眼眶发热,这种感觉叫她莫名其妙,一时忘了反应。 傅云堂紧盯着这眉眼英气的少女,又问了一声:“姑娘,你是?” 第135章 蚍蜉偏要撼树 “她是白樱。” 是云蘅的声音。 云蘅走过来,走到白樱身边轻语:“这位是傅云堂,回春堂的掌柜……也是我的朋友。” 这一世傅云堂没有残疾,也不再与凌希烨有干系,他不是叱咤风云的一代谋臣,只是一个小小药铺的掌柜。 这一世白樱还是吾家有女初长成时,她没有为了傅云堂众叛亲离,也没有成为沧桑孤独的北疆女将。 前世,黄沙漫漫,疆场无情,隔绝两地,此情终付无情里。 这一刻的相遇,小小院落间,已然隔世。 白樱不知为何,看到这人心头隐隐有些不舒服。 她拉着云蘅的手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去寻你。” 云蘅点头,目送她仓促奔走的身影。 傅云堂站在她身旁,也有些沉默。 “她是白樱。”云蘅又说了一遍。 “她是白将军的女儿,也是我的知交好友。” 傅云堂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只觉得气氛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那个眉眼英气的少女,似乎也有些古怪。 “东家,你……” 云蘅突然看着傅云堂的眼睛,极快地说了一句:“若是有机会,你对她好些……我是说,若是今后她有难,望你能伸出援助之手。” 说罢向傅云堂一揖。 傅云堂忙还礼,“东家不必多礼!您的朋友只消吩咐一声,云堂鞍前马后定当效命。” 傅云堂只当云蘅这席话是为了自己朋友打算,所以也就客气地应了一句。 云蘅垂了双眸,沉默了半晌。 傅云堂从来对她言听计从,可从不曾真正的心悦诚服。 本质上他是极骄傲的,又是极为坚忍聪慧的。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她的计划里有件事非做不可。 “东家请吩咐。” 云蘅盯着眼前苍郁的松柏,良久才问道:“如果说上官荣定是这棵树,那么我们算什么?” 傅云堂微微一怔,失笑道:“咱们就是上边的蚍蜉。” 云蘅也笑了:“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她转过头望着傅云堂,说笑一般:“若是我就是想撼动这棵大树呢?”眼神却异常坚定透亮。 傅云堂看着他,沉吟许久。 云蘅唇畔含笑,也不急,只静静待。 上官荣定,是上官雪的父亲,也是江南首富。 最重要的身份,他是凌希烨的贵人。 前世里,朝野上下都看好凌墨北时,上官荣定却孤注一掷地站在凌希烨的背后,足见其野心和疯狂。 天御洪灾后,哀鸿遍野,国库空虚。上官荣定却囤粮聚药,大发国难之财。之后他帮助凌希烨招兵买马,供应军备粮草,功不可没。 他如影子一般不为人知晓,却提供雄厚的财力,让凌希烨如虎添翼。 上官荣定,是凌希烨的贵人,却是她云蘅的绊脚石。 傅云堂终于忍不住问:“为何要这样做?他虽权势滔天,却与我们无碍……” “我与他有仇!”云蘅打断他的话。 她明白,虽说他们当初有约,可傅云堂费尽心思亲手开拓了如今的商业版图,若让他同自己一道孤注一掷,不是那么容易了。 “是因为……上官雪?”傅云堂试探着问。 云蘅心头一凛,傅云堂竟连这也知晓? 看来他背后的小动作可不少! 云蘅心头有些冷,面上不显:“算是吧!不过若是能够拔掉这棵碍眼的树,取而代之,岂不是可以一劳永逸!难道傅公子愿意如那些庸庸商贾一样,按部就班知足常乐?” 据她所知,傅云堂可不是这样的人。他绝不甘心屈居人下,骨子里其实透着一种疯狂。 傅云堂却笑道:“东家不必激我,只不过,此事实在太难……” “太难?”云蘅扯了扯嘴角,干脆利落道:“若真是如此,那权当我从未说过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绝不拖泥带水。 “东家留步。”傅云堂忙出声唤住她。 正如云蘅所料,他心动了。 云蘅背对着他停了脚步,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云堂……愿同你背水一战,各取所需。” 云蘅转身走到他跟前,抬头望着这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子,坚定地说了一声:“好!” “傅云堂,你可信我?” “当然!” 云蘅也不管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只招招手叫他垂下头,然后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傅云堂睁大双眼,他一贯以为自己胆识过人,竟没想到眼前的少女居然比他还胆大疯狂。 “釜底抽薪……” 云蘅满意他的一点就通,“是啊,任他的商业帝国再庞大,也是要有根基的。” 傅云堂接口道:“上官氏的根基是粮米!” “没错!”云蘅又道:“还有他历代累积起来的声望口碑!” 傅云堂双手抱拳,退后半步一揖:“东家多谋,云堂明白了。此计若能成,的确能一击即中!” 生平第一次,他傅云堂对一个人佩服。 回到相府,便见芍药在角门处候着,面色有些焦急,“小姐,出事了。方才玉先生来告,书斋走水了!” “你说什么?”云蘅一惊:“可有人受伤?” 芍药摇头道:“玉先生说人没有伤亡,只是书烧了许多!” 云蘅拧了眉,“如今天色已晚,我恐怕不好出去了。芍药,你去替我跑一趟书斋,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芍药应了一声便匆匆推门而去。 云蘅往清芜居路过荷园,却瞧见云紫莹坐在石椅上,手执一柄小巧的玉扇,轻轻地摇动着。 薄暮冥冥中,云紫莹愈加美丽优柔。 雪白的肌肤犹如莹润的珍珠般,光彩夺目,叫人移不开眼。 云蘅驻了脚步,迎上云紫莹别有深意的目光。 “三妹,还真是个大忙人啊!” 云蘅不咸不淡道,“如此看来,阿蘅的确是劳碌命,比不上大姐的悠闲自适。” “你这般忙碌,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我要是你,还不如呆在府里,用功女红熟读女戒,这以后才能嫁人了才不至于被人嫌弃!”云紫莹的话夹枪带棒。 云蘅却听出其他的意思。 “大姐,你怎知我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又怎知我是给她人做嫁衣裳?难道大姐做了什么?” 云紫莹噙着一抹冷酷的笑,却垂下眼眸淡淡道:“三妹,你想多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云蘅冷冷道,“大姐,难道不怕引火烧身?” 第136章 姬澈的拥抱 七月时节,暑气熏蒸。 夏至阴生景渐催,百年已半亦堪哀。 天御32年的夏至有些不同寻常。 彼时,大半国土都笼罩在阑风伏雨之中,南方的洪灾有愈演愈烈之趋势。 凌墨北南域赈灾抚民之举注定是徒劳无功。 民愤和民怨一日涨过一日,青山镇从前不过是安静空阔的小镇,入夏之后突然涌入了大量的流民,暴乱横生,镇压不尽。 大理寺的官员们每日忙的焦头烂额,云青桓已有半月不曾回相府,最近的神秘咬尸案让他劳心劳力,却没有半点突破。 京城周围人心惶惶,天灾人祸接踵而至,百姓的负面情绪也将要达到顶点。 无论外界形势如何急迫,质子府内永远风平浪静,一派悠闲自在的好风光。 澄碧的湖水畔,姬澈斜靠在竹塌上,习习凉风拂过他的广袖薄衫,领襟斜斜地被拉开,露出精致又优美的锁骨。 只是那人仿若未觉,一手撑着额角,双眼阖着,似在小憩。 云蘅展着一本话本,认真又耐心地读着,声线清冷又无情,却与湖面清凉的风相融,愈加沁凉人心。 这一次,她亲自选的都是二十四孝传奇故事,忠孝节义之类的话本子。 索然无味,却又一个十分明显的好处,能催人入睡。 姬澈明显不爱听这类故事,可是每每她读起来,他也仔细地听着,并不曾说什么。 碰巧,云蘅今日便讲了个澜沧治水的故事,这是垂髫儿童都耳熟能详的传说。 刚放下话本子,却听正闭目小憩之人幽幽开口道:“那凌墨北如今也在南疆治水,只怕是焦头烂额了!” 云蘅眼神一闪,静静听他说下去。 姬澈却又不语了。 云蘅瞪视着他直言道:“你那有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似乎在姬澈面前,云蘅也无甚顾忌了。 姬澈斜侧过身子,一脸笑意地正视云蘅,“你似乎颇为关心这位康王殿下?” “言重了,不过好奇罢了!” “其实孤也挺好奇,凌墨北如今该怎样收场了!” 守在一旁的风昱开口道:“上个月在南域发生了一件奇事,眠花江突现巨龟,龟背纹刻康德朔祥四个大字;偏巧隔日南华山遇大雨冲刷泥石,山体崩裂后凭空出现一块大石,上刻天降洪害,灾劫应世,明君临世,狂澜可济!” 姬澈道:“你道这其中的康和朔指的是谁?这临世之明君指的又是谁?” “是凌墨北!他号康,自成朔!” 糟了! 前世她身处北域边疆,侥幸躲过一场洪灾。 那时她只知凌墨北是因治水不利,从此被北金盛王厌弃。 这场洪灾是凌墨北生命里的转折点,从此以后他一蹶不振,而凌希烨谦德明理,渐渐得到了金盛王的侧目赏识…… 从前她只觉得这事里透着古怪,却未往深处想。 如今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如今的金盛康王凌墨北,在南疆犹如神人转世一般,万民膜拜,一呼百应!” 姬澈有些讥嘲地笑了笑:“区区一个侯王,在半壁金盛疆土上竟有如此崇高的威望,更何况那谶语中还称之为明君?他若是明君,那金盛王岂不是昏君?凌启岂会容下这个悖逆的儿子!这背后之人实在是阴狠至极!没想到在金盛,孤也能见识到一场好戏,有意思!” “背后之人?你是说……” 姬澈失笑:“傻丫头,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凌墨北是那天命之人!” “当然不是!” 这个背后之人是谁?! “那南域的郡守姓马!”姬澈突然别有深意道。 “马?”云蘅突然想到:“靖妃也姓马!” 风昱接口道:“此人正是这位靖妃的族弟!” 是凌希烨! 这一切都是凌希烨的阴谋! 难怪事情如此巧合! 云蘅突然急切地问道:“姬澈,有没有办法帮凌墨北?” 她,绝不能看着凌希烨得逞坐大! 姬澈看了她半天,有些困惑的样子,“丫头,孤有些瞧不明白你了,你当不是那般仁善之人……为何想帮助凌墨北?” “帮了凌墨北,等于帮了我自己!你明白吗?” 她突然不想欺骗姬澈。 在这个世界,她和姬澈之间有一种古怪的缘分。 初始,他们似亦敌亦友。 后来,他们非敌非友。 如今,她和他亦师亦友。 她信他,能懂她…… 这一次姬澈眉目微凝,罕见地有些严肃,“云丫头,你究竟想对付谁?” 从很久以前,他便隐隐觉得这个稚龄少女,胸中揣着一腔悲愤,行事古怪,与众不同。 渐渐的,他才发现,她所有的举动似乎都带着某种目的? 从前,他隔世观戏罢了。 如今,他却想知道这个少女将会有怎样的命运? “我的敌人?”云蘅很认真地看着姬澈光华潋滟的凤眸,一字一句咬出来:“是凌希烨!” 当她吐出凌希烨三个字时,整个人充满了一种戾气。 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整个人又沉浸在了某种回忆里。痛苦彷徨懊悔悲伤和愤恨,这些情绪毫无保留地映在她雾蒙蒙的眼眸中。 姬澈沉默着,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她的鬓发。 轻轻一揽,便将有些僵直却又瘦削的身体揽进怀中。 云蘅没有挣扎,她突然有些累了。 头轻轻依靠在他宽阔的肩头,闭上眼睛听着湖风。 姬澈揽着她的背脊,有些笨拙地轻拍。 “莫怕,孤会帮你。” 云蘅的鼻子有些酸,依然不言不语,双手垂在身侧,只是轻轻用侧脸地靠着他的肩。 姬澈叹了口气,怀中的丫头其实在静静地哭泣。 只是,她没有眼泪。 那些眼泪,都流进心里。 风昱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他却看不懂了。 岛主……他是注定要取走云蘅体内苍灵之息的人! 换句话说,他是注定会要她性命的人。 可是此刻,这样的拥抱,是充满情意的安抚。 这不像岛主。 他又记起…… 岛主说过……要她的信任……才能心甘情愿…… 孰真孰假,他风昱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了。 云蘅终于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眸光却灿若星繁。 “姬澈,告诉我该怎么做?” 第137章 一计走出困局 “姬澈,告诉我该怎么做?” 姬澈扶着她坐下,慢慢道:“自古帝王之心,多疑难测!那人能利用君心,你为何就利用不得?” “君心,多疑……” 云蘅眼光变幻,心思在不停地转动。 姬澈又道:“这潭水不能太过干净,凌墨北若想自救便要自污羽翼!水浑浊了,自然难以分辨,君心便会多疑多思,凌墨北才会有一线生机……” 云蘅一喜,“姬澈,我明白了。” 姬澈勾起清浅的笑容,温煦又淡然,“去吧,孤说过,会帮你!” 事不宜迟,她须马上行事,“那我先去了。” 云蘅有些感激地看着姬澈,声音却低低的:“这些话本先搁着,改明儿我再去寻些有趣儿的。” 云蘅离开后,姬澈似松了全身力气,仰躺在竹塌上。 风昱焦虑地取来一个小匣子,里头有一颗惊疑剔透的珠子,仔细一看不是珠子而是一粒药丸:“岛主,你还是服用一颗吧!” 姬澈摇摇头,“仙炼虽能聚魂,可是却无法聚孤之魂灵,对孤无用!” “那岛主,您打算何时取云蘅识海中的苍灵元息?” “时候未到……” “岛主,何时才是时机?”风昱紧紧追问。 “孤自有打算!” “岛主!”风昱有些慌乱恐惧,“您是不是心软了?眼下您等不了,坤岛等不了,整个瀛洲也等不了啊!” 风昱年轻俊朗的脸陡然严肃起来:“岛主,您曾教导风昱,谋大事当不计小节,成大局当不辞小失!云蘅姑娘固然能得您看重,可是同您的性命和整个天下相比,便是微不足道的啊!若是您心有不忍,那么风昱去做,拼着这条命不要,我也要将元息取出来!” “风昱!”姬澈厉声道:“孤说过了,自有打算!你休要自作主张!” “岛主!”风昱还要说什么,却听姬澈道:“若是你不从孤的吩咐那就回流丽去吧……” “岛主,风昱不敢。”风昱连忙垂首低声应道。 “下去吧,孤有些乏了!”姬澈阖着眼,面色犹如罩着一层寒霜,有些透明,也有些……凌厉。 一切正如姬澈所料…… 凌墨北看似从南域载誉而归,回归京城的这段日子却犹如身处烈火烹油之中。 今日朝中,金盛帝盯着他的阴冷的眼神,让他的心头凉了半截。后宫容妃也愁眉不展,容氏家主多次想要面见康王,都被容妃挡了回去——此时正是多事之秋,若是叫皇上再看到康王与外戚走得近,怕是再难翻身了。 凌墨北心里清楚,他是中了别人的暗算。 这种捧杀,最是阴毒! 凌墨北根本无法为自己辩白! 那龟背上的字,那山石上的话,他都无从解释。 是日。 康王府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说谁?”凌墨北猛地从书案后站起来,连书册掉到地上地未察觉。 侍从有些吃惊,惶恐答道:“那位公子自称姓云,说是殿下您于聚宝坊结识的故友。” 凌墨北的脸上咧开大大的笑容,忙道:“快快,去请她进来!不不,先请她去前厅候坐,派人小心伺候好!” 侍从应声退下,心中却泛着疑惑,这少年是何人,殿下素来冷静从容,今日怎会如此激动? 凌墨北从未想到云蘅会主动来找他。 这些日子他筹谋眼下危局,还未曾去看望过她—— 他黯然,今日的康王自身难保,又何必牵连于她! 可是乍闻她亲自到来,他还是欣喜如狂!那些罩在头上多日的沉甸甸乌云,仿佛忽然之间烟消云散。 凌墨北换上一身整洁清爽的衣裳,匆匆向前厅走去。 云蘅仍是一身少年的打扮,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凌墨北的心顿时柔软一片。 “阿蘅,真的是你!”凌墨北看着朝思暮想的清丽容颜,嘴角不自觉的扬起。 “康王殿下,有礼了。”云蘅抿了抿唇,此时她是少年打扮,便作男人抱拳一揖。 凌墨北挥退众人,自己却大步迎上前。 没有多少寒暄,云蘅直言问:“殿下,阿蘅听说您在南域有难?” “你……都知道了?” “殿下,云蘅有一计,您可愿听?” “阿蘅,你是来帮我的吗?”凌墨北脸上显出难以置信,一时间心头又酸又甜,似有千言万语,却堵在喉咙中说不出来。 云蘅认真地望着他:“是,云蘅想帮你脱困!殿下愿意听我说吗?” “愿意愿意!”凌墨北忙连声说道。 云蘅说的很慢,“殿下,若想出这困局,需您自毁名声,您可愿意?” 凌墨北怔了怔,慢慢敛了笑容,他并不笨,相反他是睿智的。 那因云蘅到来而欣喜若狂的心境,此时慢慢冷静下来,也听出了云蘅的意思。 “阿蘅,继续说。” 云蘅点点头:“此时须有人造谣传言,殿下在南域赈灾期间干过几件德行有亏之事!且这样事不能大了,千万不能动摇根本,却也不能太小,最好能够惹怒皇上!等谣言传开,再找个合适的时机透露给皇上,届时再叫人连续不断口诛笔伐于殿下,而殿下你定要在朝堂上声泪俱下拼命喊冤!” 凌墨北眉眼间迸发出一种惊喜:“你是叫本王干脆一直在风口浪尖上,如此这般,父皇便会怀疑有人拿本王斗法?” “是的!殿下一定要搅浑这摊水,叫人看不清查不明!那么背锅背得最多的殿下您,将会是最安全的,不仅会摆脱嫌疑,反而会受到陛下的保护!” 云蘅道:“你一时被人捧杀,一时又被人诬陷,一时风光无限,一时深陷泥涝,这是极为不正常的!皇上必然会怀疑你才是受害者!没有一个帝王会怀疑,一个不会保护自己的皇子!” “太好了!”这难解之危局竟在云蘅这数言中被化解,他实在是太高兴了! 凌墨北一把抓住云蘅的双肩,不掩激赏:“阿蘅,你这般聪慧,简直有国士之才啊!” 又深情缱绻道:“难为你如此呕心沥血替我谋算!我真的很高兴!” 云蘅却并没有多少笑意:“殿下,此时高兴还未免太早,人说君心难测!这其中要有多少运作需要劳心劳力,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我知道我知道!”凌墨北满脸笑意,“我只是太高兴,阿蘅你能这般为我着想。” “你的心里是有我的,对么?你对我,也是有几分心意的,对么?”凌墨北是声音温柔的似能滴出水,“你放心,我定会化险为夷,不会辜负你的这份情谊。” 一时情难自已,凌墨北竟要将云蘅揽入怀中。 云蘅眉头一皱,却用手死死抵住他的胸口:“殿下,你误会了,我帮你,并非你所想之原由。” 凌墨北毫不放弃,“那是为何?” 是为了不让凌希烨得逞!这个世界上知道她心思的,唯独姬澈一人。 她不会再向另一个人吐露一句。 所以真正的原因,她不能说。 云蘅背过身去,凉凉道:“云蘅只是不忍心殿下被奸佞所害,如果殿下误会了,就当我云蘅多事吧!” “就此别过!”云蘅一礼,转身离去。 “阿蘅!”凌墨北有些黯然,有些无奈,只能叫住她:“无论如何,谢谢你!” “还有……我会一直等着你。” 第138章 千里寻情郎? 世事一波多三折。 原本因为赈灾有功而被百姓广为传颂的康王凌墨北,突然爆出了一桩丑闻,据说在南域赈灾过程中,他居然和南域郡守马汉成的小妾有了首尾! 这不,这小妾居然拎着包袱千里迢迢赶到蓟京,在康王府的门前哭了两天,闹了两天,可康王府的人却死活不认这事儿!当然嘛!这可是丢脸的事,堂堂康王又怎么会承认呢! 可那小妾居然也是个烈性的,居然一头撞在王府大门上,当场鲜血四溅一命呜呼了! 这件带些悲情的桃色新闻当下便成为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且愈传愈烈! 远在南域的马汉成头上戴的绿帽子,绿了千里地! 他气不过上了一道折子给皇帝,字里行间表面上请罪实际却将凌墨北狠狠骂了一通! 金銮殿上,皇帝勃然大怒。 一把将手中的奏折狠狠地砸向正诚惶诚恐跪着的凌墨北! “瞧你做的好事!真是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凌墨北连忙捡起奏折打开一看,脸上显出震惊不可置信的表情,大呼道:“父皇!儿臣冤枉啊!这女子儿臣只是在马郡守家见过一次,那时马郡守为儿臣举办接风宴,这女人只是为儿臣倒过一杯酒而已!” “你这个畜生!朕是要你去南域赈灾的,你居然还去下臣家去吃什么接风宴!” 皇帝气得一脚揣在凌墨北的肩膀上。 “你平日里再风流,朕也不管!可是这是什么时候,说的不好听这是国难当头的时候,你居然也这样糊涂!真是气死朕了!” 凌墨北面色通红,双目隐隐含泪,“父皇,儿臣真的是冤枉的!如今那女人撞死了,儿臣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若儿臣真的造下如此孽业,不用父皇发落,而儿臣愿意自请守皇陵去!” 金盛帝盯着凌墨北愤恨又委屈的模样,疑心道:“你真的没有做过?” “没有。望父皇明鉴!”凌墨北神情凄惶:“正如父皇所知,儿臣固然爱美色,可向来洁身自好!父皇是了解儿臣的啊,儿臣怎么会做出无耻的事情!这分明是有人要陷害儿臣啊!” “陷害你?” 金盛帝渐渐冷静下来:“谁要陷害你?” ……这件事越是咂摸,越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墨北身上发生事情实在太多了,倒像有人刻意促成一般。 金盛帝谨慎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这个儿子性情纯良文治武功深得他欣赏,会不会有人……? 凌墨北摇头,趁机道:“父皇,自从去了南域,儿臣身上发生了许多怪事,一会儿有什么龟背吉兆,一会又是什么山石刻文,可是儿臣在南域艰辛坎坷自不想说,经历多番暗杀,几回侥幸逃生!如今这样的丑闻却又无端从天而降,毁儿臣清誉!儿臣……儿臣觉得委屈!”声音已然有些哽咽! 金盛帝重重哼了一声,“就你还委屈!差事办成这样,弄得灰头土脸,还得朕给你擦屁股!你还好意思向朕说委屈!滚滚!滚回你的康王府去,禁足一个月,好好面壁思过!” “父皇!”凌墨北喊了一声,见金盛帝没有搭理他,只好站起来垂着头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金盛帝望着他的背影,一双厉眼微眯。 他心中越发觉得,这件事中,恐怕是有什么小人,拿康王做了筏子了! 只不过他这个笨儿子,平日里太过光风霁月,压根应付不来这种阴私,只能做了这砧板上的肉! 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他必定要查出来。首先便是这个小妾,马家的小妾…… 凌墨北绷着个脸迈出金銮殿,步子原本还是慢的,一副一蹶不振的样子,可不一会儿步子越来越快! 马车在宫门外候着,侍从等得着急,一见凌墨北全须全尾地出来,脸上立马露出喜色,“殿下……” 凌墨北手一抬,沉声道:“什么也别说了,赶紧回府!” 他一跃上了马车,撂下帘子。 直到这时,他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好险! 今日父皇虽然狠狠地训斥他,可实际上却代表父皇相信了他! 云蘅的计策奏效了。 栖梧殿里。 靖妃正听着贴身宫人的回报。 凌希烨也坐在一旁,笑吟吟地陪坐。 “……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罚了康王殿下回府面壁思过一个月……” 靖妃手中的杯盏和杯盖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你说什么?康王就这么回去了?!” “是的,回娘娘,康王此时估计已经到府中了。” 靖妃一脸不忿,冷哼一声正要再说什么! “母妃……”凌希烨轻轻地摇了摇头。 靖妃立即反应过来,伴着脸将周围的宫人都撵了下去。 “烨儿,咱们这回如此苦心筹谋,依陛下的性情,定不会轻易地饶过康王,就算不除掉他,也会将他废弃了!怎么今日只是这不痛不痒的处罚?” “因为,戏做过了头。” 凌希烨心中也十分可惜,“若是没有后来这桩桃色公案,父皇只凭南域传来的吉兆之事,定会猜忌六弟有不臣之心,绝不会饶了他,咱们的计划也会实现!可是偏偏出了马家小妾的事,陛下这是会发现六弟身上发生的事太多,多到可疑的地步。这会儿父皇不但不会弃了六弟,反而会将他护起来!” 靖妃拊掌道,恼恨道:“本宫堂哥家出的这事儿,本宫可是一点都不知情!” 凌希烨却道:“不论六弟有没有做过这事,可以确定的是,他如今已化险为夷!短时间内不能再动他分毫,否则父皇的眼睛一直在暗处盯着,谁此时想对康王不利,谁就会成为父皇怀疑的对象!对了!母妃,当初在南域参与设计龟背山石征兆之人,一定得处理干净!儿臣恐怕父皇会怀疑上这件事,若是他顺藤摸瓜查下去,恐对咱们不利!” “你放心好了!本宫的人手脚都利索的很!”靖妃重重叹了口气:“这贱种怎会这般好命!” 凌希烨的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霾:“母妃,我怀疑六弟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高人?” “通观全局,甚悉圣心,算无遗策!是为国士!” 而此时,凌希烨口中的“高人”,正坐在草地上,偎在姬澈的塌边。 这草地松软甚是舒适。云蘅的膝头仍旧摆着一本话本。这一回她可是很用心地挑了一本《荆钗寻夫》的话本子。 她一字一句地读的仔细,“……赵五娘携一子一女,葬了公婆,只背一张旧琵琶,裹着个小包袱,一路卖唱奏曲,方能换得盘缠养活一双儿女,这般历经千辛万苦,花费半年时间才上得京城来……” “至于,她是如何寻得蔡伯喈,且听下回分解!”云蘅抿着嘴笑了笑,阖上书卖了个关子。 姬澈轻笑了一声:“孤这胃口吊起来了,便等着你下回分解。不过……这赵五娘寻夫的故事固然好听,却没有最近这出马家小妾千里寻情郎来的精彩!” 第139章 岛主心软了 云蘅也有些意外地说道:“当初我只是向康王建议自毁名声,可没想到他竟有壮士断腕的气魄,将戏做的这样足?居然能借机祸水东引!他必已怀疑靖妃和凌希烨,所以才将这戏做到马家头上去。靖妃和凌希烨恐怕这时正手忙脚乱吧!” 姬澈只笑笑,不置可否。 好半天姬澈才缓缓开口问:“若是他日,你大仇得报,可愿虽孤同去?” 诶?云蘅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去哪?” 姬澈似乎是第一次,很认真地盯着她,连唇畔的笑容也一点点消失,眼神却一点点温柔起来:“坤岛。” 云蘅亦回望着他,咋听这两个字,她无比惊讶,再到困惑,最终归于平静。 “你是坤岛的人,难怪……”难怪他的武能深不可测。 不过——“我为何要同你走?” 姬澈道:“孤好歹将天枢功法全都传授于你,自然是你的授业恩师,你这做徒儿的理当随着为师离去。再说,坤岛不是俗世之人最向往之处么?” 云蘅瞪了他一眼:“谁要同你去,你走你的!我自有去处!” “锦州?你生母那里?” 云蘅不吃惊他竟然知晓,毕竟这事是风昱一手促成的。 “是啊!仙家不如自家,我的家便是我母亲和弟弟所在之处。” 姬澈眨了眨眼,有些困惑的样子。 云蘅迎着淡淡湖风随口闲聊:“每个人都有家,便如坤岛是你的家……” “家?”姬澈困惑更深:“孤……不记得了……” “怎么会?”轮到云蘅疑惑:“哪有人不知道自己家的?” 姬澈摇头…… “那你总会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吧?” 摇头…… “那你的童年是在哪里度过的?坤岛吗?” 姬澈淡淡道:“孤没有童年。” 云蘅一窒,说不下去了。真是个怪人,哪里有人会没有童年? 云蘅走后,风昱一脸凝重地现身。 “岛主,你是想将她带回坤岛吗?” 说到底,岛主心软了。 姬澈缓缓道:“不知为何,孤不想让她死。” 他慢慢地阖上眼,心绪有一丝波动,再睁开双眼,凤眸不如往时的明亮,内里一片雾气朦胧。 “她,与孤很像。像到……瞧着她就仿佛瞧着孤自己,可是究竟是哪里像,却又说不上来?” 风昱的脸上有种想要哭的表情,“岛主,您,您该不会是看上那丫头了吧?” 岛主看上谁,也不能看上云家丫头的头啊! 这注定是一场孽缘! 天知道——岛主必须亲手要了这丫头的命! “不知……”姬澈微微地拧着眉头,“风昱,可孤知道,孤是有了心魔了……” 风昱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哀求道:“岛主,您……若下不了手,风昱来。” 姬澈没有再如前次那么呵斥风昱,他知道自己是有些不对劲的。 “孤明白你的苦心,可是你若出手,那丫头便是枉死。她体内的元息只有孤才能取出来。”姬澈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忘了,孤才是神隐之主。” “可是,岛主,您若再不动手,恐怕您体内的禁制会越来越强,怕是……” 姬澈打断他的话,笑着说道:“莫慌,孤还能抵得住!那地灰如今还未成气候,不用怵他!” 风昱埋头于地不再言语,心中却无比担忧。 云蘅回到府中,便见府中下人形色仓皇,来回穿梭,似出了什么大事。 那下人中间竟有个眼熟的,正是如今在云青桓跟前服侍的丁全。 “丁全,怎么回事?”云蘅有不祥的预感。 丁全面色焦灼,见到云蘅仿佛见到主心骨一般:“三小姐,是你,太好了!大少爷,他,他受伤了!” “什么!”云蘅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他:“大哥在哪?快带我去!” 这一路上,云蘅听着丁全急急忙忙的解释,才弄清楚原委。 原来那桩咬尸案渐渐有了些眉目。今日云青桓领着几名护卫去西山探查,却恰巧遇到一人躲在林深处啃食野兔鲜血。云青桓见状大为怀疑,便下令护卫将那人擒拿下。谁知那贼人武功高强,三五个一起都敌不过他,最后伤了云青桓逃遁而去。 云青桓伤在脖颈处,是咬伤,凶险无比。 此时他正昏迷着,面色苍白憔悴。 云蘅面色肃杀的厉害,一言不发,只细细地观察着他的伤口。 奇怪的是,虽然鲜血淋漓十分可怖,但伤口其实不深,显然并没有咬到筋脉。 仿佛那人刻意留情一般。 然而细看下,伤口边缘隐隐发乌,像是有些中毒的迹象。 “母亲和大姐二姐她们呢?” 丁全道:“听下人们说,今日崔尚书夫人办茶会,遍邀京中贵妇千金们,夫人一早便领着三位小姐去赴宴了。” “四小姐也去了?”云蘅有些诧异。 “是的。” “大哥受伤可回禀老夫人了?” 丁全道:“还未来得及,半路便遇见了三小姐您!” 云蘅垂眸沉吟一番,“此事暂时不要惊动老夫人,你赶紧去七弯巷的回春堂,去请一位巫大夫。就说是云家三小姐相请,其余事情进府后再说!快!快去!” 丁全唉了一声,忙转身疾奔而去。 云蘅守在云青桓身边,帮他除去沾染了污泥的官袍,简单擦拭了一番,又从柜中寻出一套柔软的棉质里衣正要替他换上。 这些事本应找下人来做,可是云青桓久未居住在府里,从前院子里的侍女早已遣散,这外头粗使的丫头手脚笨重,云蘅不放心只好亲自动手。 在她心目中他们是兄妹,事急从权,因此并没有太多的扭捏避讳。 “这怎么回事?” 云蘅才发现,云青桓裸露的胳臂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痕,从肩胛到胳臂上足有四五寸长。 云蘅指尖轻触而过,瘢痕粗糙,呈现出褐色,伤的时间仿佛已经很久远了。 大哥何时受过这样的伤? 杨氏一直将他当做眼珠子一般护着,怎会让他受这样的伤? 云蘅心存淡淡的疑惑,却不再深想,只小心翼翼地为云青桓将里衣套起来。 还未扣好扣子,外头丁全已唤道:“三小姐,巫大夫已请到。” 云蘅连忙起身迎出去,却见巫华背着个药箱正站在庭院中,“丫头,巫某可不是贵府的府医!且出诊费很贵的!” 云蘅道:“巫大夫放心,定不会短你的诊金!” 巫华瞅着她轻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这回又是府上何人有疾啊?” 原来,丁全谨遵云蘅吩咐,并未同他细说。 云蘅走下台阶,低低道:“是家兄遭了意外,还请您……” 话还没说完,巫华脸色大变,如一阵风一般,推门便入。 云蘅瞧着被巫华推开还来不及合上的房门,一双极深的眸子波光闪动,幽深的情绪一闪而过。 第140章 夜半捉鬼 巫华的医术奇高,恃才傲物,医人治病时向来自信满满。 甚至,带着一丝不屑的味儿。 可是此刻,他看起来很紧张。 “巫大夫,我兄长如何?”云蘅问他。 巫华盯着云青桓昏迷的脸,神情有些不自然。 “巫大夫?” “噢……”巫华猛地回过神,“伤口 不深,令兄昏迷乃是因为中了魇毒。我已为他解毒,半日后应该就会苏醒。” 云蘅走上前,替云青桓轻轻掖好被子,“巫大夫,借一步说话吧。” 巫华点点头,一双眼睛仍旧流连在云青桓的脸上。 反常,又奇怪。 云蘅不动声色地瞧着巫华怪异的举动,转身走到门外。 巫华背着药箱也跟着出来。 “伤处,切不可沾水,我开两副方子,内服外敷坚持半月,便可痊愈。” 云蘅笑着致谢,收了方子交给身旁的下人。 她突然开口问:“巫大夫,上一回您救治我祖母时,我曾许诺帮您一个忙……如今您又救了我长兄,云蘅心中十分感激,不如您现在就说说需要云蘅帮什么?” 巫华摇摇头,“丫头不必了!我要见的人,已经见到了!” 云蘅玩笑道:“巫大夫,你该不会想见我大哥吧?” “没错。”巫华正色道:“我只是想看看他长大后的样子。” “二十多年前我在邙州禄山一带游医,恰好遇到贵府夫人进香途中难产,我见形势危急,只好施以援手,最后接生下令兄。” “后来,你父亲认为我毕竟是个男人,替他夫人接生的事若传出去,有碍清誉,便使钱将我打发了。 只是那个孩子毕竟是我亲手接生,当时未寻到你父亲时,我还曾养育他两日,心头一直有几分挂念。故而如今有机会只想看一看他……” “原来如此。” 云蘅点点头,“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若等兄长伤愈,我便替你引荐?” 巫华连忙摆手,“不不……不用这么麻烦,方才瞧过就好了,不必引荐!” 这样子,又似乎在逃避什么。 实在奇怪。 云蘅不再言语,只恭敬地将巫华送出府。 巫华临走犹有不放心似的再三叮嘱:“若令兄还有什么不适,定要唤老夫来。”云蘅微笑颔首。 巫华这才放心离去。 刚送走巫华,便见几辆马车匆匆忙忙驶将过来。 正是杨氏的马车。 ……见此光景,应该有人去崔尚书府寻了杨氏,禀报了大哥之事。 云蘅索性站定等着车马靠近。 杨氏一掀开帘子,便见到云蘅站在门口,疾声问:“我儿如何了?要不要紧?” 云蘅福了福道:“母亲宽心,阿蘅已请大夫来看过,并无大碍,过些时候就会醒了……” “那就好,那就好!”杨氏眉心泛着浓浓的忧惧。 此时云紫莹几人也已下车。 云芷拎着裙子跑到云蘅跟前,脸色苍白,浑身抑制不住发抖,“大哥,他,他……” 云蘅皱紧眉头,沉声道:“大哥无碍,四妹,你过忧了!” 她这一句,是提醒。 云芷这副样子实在太出格了。 若是叫杨氏或云紫莹知道她的心思,后果不堪设想。 云紫莹冷哼一声,“三妹,你请的大夫是谁?莫非又是民间的庸医?” 又转头携住杨氏,“母亲,赶紧知会父亲,请宫中御医来瞧一瞧,方才妥当!” 杨氏忙不迭点头:“是了是了,得请太医!” 云蘅不再出声。 索性巫华已诊治过了。 若是信不过,大可再去请御医。 杨氏几人也不耽搁,大步迈进府门,匆匆向云青桓处而去。 只剩云蘅一人独立门口。 方才忽闻意外,她心头多是担忧。 眼下知道云青桓无碍,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愤怒,夹杂着几丝疑心好奇。 她想了想,唤来身后的玉梨,“你候在将军府门口,见到白小姐回来,替我转告她几句话……” 云蘅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几句,又道:“记住了吗?” 玉梨道:“记住了,小姐您放心,我定会等到白小姐。” “行,去吧。” 白樱申时下学,让玉梨候在将军府外最是稳妥。 日落西山时,玉梨赶回来复命。 “白小姐说她都准备好了,在后巷等您。” “甚好。”云蘅束起长发,换上窄袖劲装。腰间还别着一把短匕。 芍药见状问:“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云蘅笑了笑,“去捉鬼。” “若有人来寻,照例说我去质子府了。” 云蘅赶到后巷,便见白樱一身黑色飒爽劲装,高坐马上。 右手握着另一匹马的缰绳。 两人相顾一笑,却没有多说话。 云蘅翻身上马,轻轻扬鞭。两匹马便小跑着,向城门奔去。 出了城门,天色已全黑。 月上中天,圆盘一般,散发幽幽冷光。 “阿蘅,你怎知今晚会有收获?”白樱终于忍不住问。 云蘅仰望圆月,“说实话,我也不确定,只见古书上曾提及,嗜血者称为人狼,昼伏夜出,尤好月圆之夜出来觅食。恰好,今晚便是月圆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兄长今日在西山险些被害,我猜想那人狼定不会走远。” 白樱一紧缰绳,怒道:“岂有此理,当真穷凶极恶!” 说罢,勒得马儿跑得更快起来,云蘅策马紧随其后。 西山山脚下。 白樱将两匹马都拴好。从马背上扛下一包东西,掷到地上。 “这味道可真够冲的!厨房的大娘今天瞧我就和瞧见鬼似的。” 云蘅笑了笑,“难为你了。”她将包袱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 里头装着有数只死鸡死鸭等。 “能行吗?” “试试吧……” 云蘅将鸡血鸭血随处淋洒了些,林风一过,将味道吹散了一些也吹远了。 若是人狼,定抗拒不了这种血腥气味。 只是,过了许久,只能听到满山草虫野鸟在啼鸣。 除此之外,便是风拂动树枝的沙沙响动。 白樱:“全无动静,是不是不成了?” 云蘅低低道:“莫急,再等等……” 正当两人有些泄气时,一阵异动传入耳中。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声响,像是人在重重喘息,又似被人勒住喉咙喘不过气来。 令人毛骨悚然。 云蘅与白樱对视一眼,各自沉下心来躲在暗处,静静注视着,那从林深处走出来的人影。 那人奇高,身材魁伟健硕。 满头黑发凌乱披散,月光再明亮,也照不清他的模样。 唯有一双眸子,泛着冷光,如鹰隼如虎豹。 此时,他脚步有些踉跄,整个人是痛苦难耐的,他双手举着自己的脖子,像在极力克制,拼命地喘着粗气,如同拉动的风箱一般。 云蘅心头一震,这个人好生熟悉。 第141章 吸血的怪人 那人怎么看着如此眼熟? 云蘅的目光慢慢转到他的腰间——那里绑着一个铜质的箭篓。 是……那个武功奇高的赏金猎人?他们曾有两面之缘,云蘅印象深刻。 怎么会是他? 此刻,他的脸上并没有戴那张可怖的面具,湿哒哒的黑发黏在他的脸上,依旧瞧不清楚样子。 只是那双眼睛太过凌厉,叫人一见难忘。 云蘅暗暗惊诧,更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许是受到满林血腥味的刺激,那人状似难忍至极。 正好地上丢着一只死鸡,他迅速弯下腰一把抓起来,突然又像烫了手一般缩回去,将那死鸡扔的老远。 整个人愈加颤抖不停,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云蘅和白樱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这人甚是精明,竟然不上当! 那些死禽中都下了药,若是他不上当,凭她俩未必能对付的了! 云蘅摆了个手势,示意白樱不要轻举妄动。 却见那人突然身子一震,从身侧抓住一只箭头,猛地向云蘅躲避的方向掷来! 劈空之声,凌厉至极,紧接着一个微小的声音,“咕咕……” 云蘅惊得一身冷汗,才发现射中的是离她不远的一只兔子。 二人屏住呼吸:这人的耳力和武功实在太过厉害! 流肖一把抓起兔子,拔出羽箭,将血迹在自己的身上拭了试,又放进箭篓中。 那兔子已经气绝,他举着兔子,有一瞬间的停顿,眼中掠过一丝自鄙。 可内心对鲜血的渴望,已经让他的每一条经脉都剧烈地震颤起来。 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尤其是那山坡后还有人,他怕他会失去理智…… 一张口咬在白兔的颈子上,血管撕破的刹那,一种温暖快意的慰藉,汩汩地通过他的喉管,渗入他的身体。 这就是鲜血的味道。 这就是嗜血的快感。 变故在一刹那发生,流肖突然觉得身体一阵虚软,咚地跪倒在地上,双手撑地,两只眼睛却越来越昏花。 就是这个时候了! 云蘅若脱兔一般轻跃而起,举起短匕便向那人而去。 夜空顿起惊雷,月亮已经隐没在乌云之后。风刮地树枝乱舞,张牙舞爪。 云蘅和白樱二人,极有默契从东西两个方向包抄。 那人犹自未觉,只是闭着眼捂着头。 一道鞭子划破空气,似泛着火花,横扫云白二人。 云蘅已经猛地往后一让,好险! “就是他!”白樱叫道:“前次我见到的人就是他!他手中的鞭子可厉害了,阿蘅你要小心!” 原来白樱上回就是被他所伤。 云蘅更是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流肖突然站了起来,直挺挺的,双眸是不正常的灰色,一只手暴着青筋,攥着一把铜质的长鞭。 整个人肃杀又危险。 云蘅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那人已经如猛兽一般暴袭过来。 “白樱!!”那人一掌推在白樱的肩头,一个人影被甩到空中,又失控地不远滚落到不远的泥地之上。 云蘅心急如焚,持着短匕与流肖相搏。 饶是她熟习天枢经,却也只能凭借极快的反应和灵活的身姿,不至于被他一掌击中罢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嗜血人狼? 而且这般厉害! 云蘅不停地拆招躲闪,却发现对面这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子,脸上竟起了可怖的变化,尖利的獠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从他的口中伸出来。 这一刻,流肖已失去理智,眼中只有活人皮肤里勃勃跳动的血脉。 鼻中只能嗅到那芬芳诱人的鲜血气息。 他,终于还是入了魔障。 流肖突然震落云蘅的短匕,一把攀住她的肩头,两手死死地掐进她的骨肉。 云蘅大骇,使出所有的招式袭在流肖身上,却犹如打在铜墙铁壁上一般! 纤细白嫩的脖颈,芳香甜蜜的少女血液,这一切对流肖都有了致命的吸引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真的无法再克制了…… 流肖的双眸不停地变幻,有惶恐挣扎,有无奈愤怒,最后化为一片死寂和森然,瞳心几乎连反射的光也没有了。 云蘅见他张开口,两只獠牙直刺向她的血肉! 云蘅并不认命,一只胳膊突然格在他的下颌处,抵挡他袭来的口齿! 两方相持,以力拼力! 云蘅反倒冷静下来,只冷冷地瞪着流肖。 胳膊似乎要被碾碎了! 千钧一发之际,流肖突然卸了力,两眼放空,茫然混沌。 身形摇晃了一下,高大的身体突然滑落下去。 一个人竟站在他身后,伸向前方的手将将收了回去。 “姬澈,你怎么会在这……” 是他又一次救了她? 姬澈微笑着,半明半暗的光影中,他的侧颜犹如玉石,幽冷又神秘。 “他是孤要寻找的人……你可伤了?” 受伤?白樱……云蘅急忙去搜寻那抹身影。 那边,风昱已经将白樱扶起,云蘅急匆匆地跑过去,焦急问道:“我朋友如何?” 风昱仔细地检查一番,“无甚大碍,只是一时窒了气,过一阵子便会醒过来了。” 云蘅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一直垂在身侧的胳膊,却因她身体的放松显得格外地胀痛。 云蘅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捂着揉了揉,可这一揉眉头皱得更紧了。 痛…… 突然,一双带着温意的大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又慢慢抬起,云蘅朝他看过去,“姬澈,你要作甚?” “莫要揉它,小心废了。” “哪有这么严重?” 姬澈哂笑一声:“你这胳膊筋脉错乱血气凝阻,如不及时医治,即便不废了,也会落下终身的病根。” 云蘅挑了挑眉眼,好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自己的手腕被他握在手中,总归有些不自在,正要撤回,却听姬澈一声低喝:“休动!” 姬澈垂眸,一双手托着她的手腕,另一双大手则撩开她的衣袖,贴着肌肤覆在她的伤痛之处。 顿时,一股熟悉的暖洋洋的气息,慢慢地游走在她的经络里,痛楚随着它的到来一一消失。 “这是什么……”云蘅终于忍不住问。 “孤的灵息。”姬澈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云蘅心中有所了悟:是了,他是坤岛的人。 坤岛之上大修云集,他必是其中一个。 相传——大修的内息,可是修天地之正气所得,无比难得又极其珍贵! 第142章 流肖的真面目 那头风昱已经将白樱扶进马车内,又用绳索将流肖捆起来。 云蘅皱了皱眉头,问:“你方才说,这人是你要寻的人?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这般厉害?即便我熟习天枢经,也敌不过他?” 姬澈笑道:“天枢经?呵……你不知道,他也曾练过天枢……” “什么?”云蘅吃惊地问,“天枢经不是你们坤岛的至宝吗?怎么会叫别人练去?” “别人?”姬澈好笑地望着她,忍不住在她额心轻轻一弹:“丫头,你不也练了么?” “我……这是姬玖亲传于我,那,他呢?”云蘅不满地辩解着,那人和“天枢经”又有何渊源? “他名流肖,出身娑族。” 云蘅细思冥想了片刻:“娑族?我记得,《四方经》里曾提到,娑族曾生存于东海蛇岛,其族人矮小若猿奇丑无比?” “是!娑族是因拥护地灰恶灵而被鲲神诅咒的巫族。至于矮小丑陋,大抵是后人因为厌恶娑人杜撰出来的!依我看,他们不仅不丑,而且长相都出众的很!” 姬澈又道:“娑族人因诅咒而举族离散,流落尘俗,即使侥幸活下来的也不会活不过过三十岁!至于《天枢经》,呵……本就是娑族之物……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孤再同你说吧……” 云蘅见他不愿细说了,便拦住他正色道:“姬澈,我再问你最一个问题?” 姬澈摸了摸她的鬓发,“说罢……” “他既不是人狼,又为何要吸血?” 云蘅想了想说道:“我曾见过他,那时他还是赏金猎人,虽孤高冷漠,到底不是个恶人!” “所以呢?” 姬澈静静地看着她,唇畔勾起一丝淡笑,似乎已经洞悉她的心思。 云蘅有些讪讪的,“能不能,把他交给我……” “你觉得,若是流肖醒了,凭你的力量能制服他吗?” 云蘅执拗地问道:“他很可能是伤害我哥哥的凶手,手上也有数条人命,我必须……” “那不是他干的。” 姬澈打断她的话:“伤云青桓的或许是他,因为云青桓还活着。可那些被咬死的人,当不是流肖所为。” 云蘅更觉奇怪:“不是他是谁?这种发狂嗜血的模样,若说不是他,那还会是谁?” “孤方才说过,娑族被鲲神诅咒,本就不人不魔,更何况……” 地灰将醒,娑族的魔性在一点点被激发…… “今夜应该是他第一次发狂。所以,除了流肖,其余娑族人也会有此症状。” “还有别的娑族人?” 姬澈戏谑笑道:“你不是说只问孤最后一个问题吗?这都不知是第几个了?” 云蘅心思一动:“若他不是凶手……师父,那您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医好他?” 姬澈凤眸斜晲,似笑非笑。这丫头只要有求于人,就会称他做师父。 若在平日,便会没大没小直呼其名。 不过,这个世上再无人知道他的名姓,旁人不是尊称他为“族长”,便是唤他为“岛主”…… 唯有她,不停地叫着他,姬澈姬澈…… “师父,您来自坤岛,定有许多法子,能治这种病症吧……” 姬澈带着几分苦笑。 医好娑族的痼疾?除非地灰彻底消失。 “没有。“ 姬澈的大手盖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抚了抚,道:“人,孤可以借给你,不过,你不能交给官府,更不得交给你兄长……” 云蘅摇摇头,“当然不会,我要他有用。” “孤知道。” 姬澈的眼睛很明亮很透彻,似乎能洞悉所有的事情。 包括她的心思。 姬澈又凑近了些,几乎是抵着她的耳朵,幽幽道:“或许,你可以领着流肖,去瞧瞧那个巫大夫?他有法子也不一定……” 云蘅惊的猛一回头,那一瞬间,她的额头轻轻擦过他的下巴。心中有些异样,却来不及深究。 “你怎么知道巫华的?你,查过我?” 姬澈却笑得神秘,答非所问:“你有没有想过,巫大夫,或许不姓巫,巫或许是他的身份呢?” “你是说,他是巫医?” 巫华也是巫吗? 姬澈笑着摇头:“孤不知,只是这个世上姓巫的,毕竟是少数,故有此一猜。” “好了,孤送你去吧,迟则生变。” 天方蒙蒙亮,万籁俱寂,唯有漫天雨丝无声地弥散开。 回春堂的大门被敲地咚咚响。 “谁啊?” 店里守夜的伙计打着哈欠,极其不耐烦地应着:“还没到开门儿的点儿呢?” 云蘅冷冷道:“我要找巫大夫?快些!” 伙计心中一激灵,开了一块门板朝外望去,只是一个少年,素服劲装,发丝间还有一些晶莹的雨珠。 相貌虽俊俏,可一双眼睛却冰凉冰凉的。 伙计不敢开门,又不敢得罪来人,只得说道,“客人请稍等,我去叫大夫来。” 伙计不敢耽搁。 又是一阵躁动,该醒的几乎都被吵醒了。 巫华亲自为云蘅打开门,彼时傅云堂也穿戴好衣裳走到堂心。 “东家,怎么是你?”傅云堂吃惊地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受伤的在马车里头!” 云蘅向巫华道:“巫大夫,帮我。” 又对一旁的傅云堂道:“麻烦傅兄将白樱抱进来,她也受了些轻伤,还在昏迷着。” 傅云堂虽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见云蘅疲乏又微带焦急的模样,便知趣地不多问。 将流肖弄进来的时候,云蘅才发现流肖的獠牙居然已经没有了,整个人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不对,不能说原先的模样。 因为她还从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想了想,云蘅取来一方微湿的帕子,覆在流肖的脸上,将他的乱发拨到一旁。 又用帕子使劲地蹭着他的脸,不一会儿帕子便变成了黑色。 一张脸好歹干净了些。 巫华打趣道:“云家丫头,你从哪里捡到这么一个俊俏小子啊?” 云蘅也十分诧异。 她没有想到,流肖居然这么年轻,闭上眼睛时,一张脸居然安静地像个孩子,没有丝毫攻击性。 可是他一旦睁开那双鹰隼般的利眼,不知巫华还会不会说他是俊俏了。 难怪,他当赏金猎人时,总要带着那凶神恶煞的面具。 “你可别这般说他,等他醒了,没准会吓你一跳。” 第143章 冥冥中注定 “巫大夫,你知道他是谁吗?” 巫华一边在检查他的身体,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他是谁?” “巫族,娑族人。”云蘅留了个心眼,一直盯着巫华的表情。 她的心中一直回想着姬澈的话……“他未必姓巫,巫或许是他的身份……” 巫华愣了片刻,又回过神道:“娑族?那个已经消亡了百年的巫族?” 云蘅嗯了一声,将今晚发生的事慢慢道来,只是将姬澈出现的那一段隐去。 “竟是如此啊!”巫华微微沉吟着:“这个毛病,老夫是没法根治的,不过,我有法子能缓解他嗜血的症状,让他不至于嗜血癫狂。” 云蘅心中一喜:“巫大夫,您说怎么办?” 就在这时,塌上的男子悠悠转醒,睁开凌厉的眉眼,微微动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腕和脚腕都被什么东西捆扎起来。 他憋了口气使劲,却怎么也挣不开。 “别动了!”云蘅盯着他看,心中不由十分赞同姬澈的话。 原来这娑族的男子并不是矮小丑陋的,反而长相很是出众。 “这绳子你越动便会越紧。” 流肖此时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昨夜的事情在他的脑子里闪现。 他记得,昨夜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了。 平时他渴血,只是抓一些牲畜或家禽来喝。 可不知为何,近一年来,每到月圆之夜,就便得狂躁起来,心中对鲜血的渴望让他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处骨骼都蠢蠢欲动起来。 他只能拼命压制着。 每当此时他便只敢待在山林旷野之中,远离人群,捱过此劫。 那种感觉简直要把他逼疯了。事实上,他的确癫狂了。 昨夜,他入了魔,险些喝了人血,差点……杀了这个女子…… 流肖自一醒来便盯着云蘅看,直到巫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云蘅也很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眸,她晓得此刻的流肖是清醒的。 因为,那双眸子清冽无比。 “我哥,云青桓是不是你伤的?”云蘅也不和他多废话。 “你哥?云青桓?”流肖的声音有些低哑,“你是说,那个大理寺少卿?” “没错!” “我记得我忍住了,没有将他重伤。” 云蘅瞅着他冷冷道:“没有重伤?如今我大哥还在昏迷,巫大夫说是中毒了!” 这一句话便让流肖的眼中泛起莫名的晦暗,“是啊,一旦发作起来,我的齿上天生带毒。” 云蘅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和反应,“除了我哥,你是不是还咬死过其他人?” 流肖垂下眼眸,脸上有些僵硬:“没有!” “那是谁?”云蘅一点也不松懈,继续追问:“那些被咬死的人,颈脖处也有碗口大的血窟窿,仵作验尸发现伤口是咬伤,除了人齿还有獠牙的印子,之前我还想不通,不过经过昨晚我便明白了……” “你也有獠牙,是吗?” 流肖干脆闭上眼,讥嘲冷笑:“我说了不是我,若是你不信,那便杀了我吧!” 云蘅也哼哼一声冷笑:“我知道不是你,是娑族的其他人,是吗?” 流肖猛地睁开眼,眼神冰封千里—— “你怎么知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云蘅并不惧他:“我还知道,你们娑族因受诅咒,一生都要经历这种嗜血的折磨。无法自控,可越是食血,体内的魇毒越深,直到毒发身亡!” 流肖冷冷地望着她,听她说完全却没有作声。 这时巫华向她使了个眼色,引她到门外,捻着胡子轻言:“这小子可不是个好惹的,你弄这么个麻烦搁我的药庐中,究竟打算怎么着?” 云蘅笑笑说:“云蘅还想向您讨教,怎么将他这毛病治好?” “老夫刚说了,治不好,只是有法子让他不再发作!” 云蘅赔笑道:“是呢,只要不发作就行。” 巫华却摇头道:“云丫头,老夫只说有法子可治,可仅仅是有法子!因为这味药引实在是太罕见了,这世上有没有还未知呢!” “您请说。” “他之所以嗜血,是因为娑族人体内深藏魇毒,这种毒与生俱来无法治愈!不过魇毒,却有一个克星,那就是睛蟒的内丹。只是这睛蟒本就世间罕见,更别说要逮住它弄出内丹了。” 云蘅有些出神…… 睛蟒? “巫大夫?睛蟒是何模样?” “据说是……绿衣褐纹……“” 云蘅急着比划了几下,“通体幽碧色,头如箭矢,身粗若水桶,叫声尖利似妇人……” 巫华一惊:“你怎地知道地如此详细?难不成你见过?” 云蘅突然笑了,愉悦得很。“这个世间的事,真有冥冥中注定吗?当初我跟祖母去邵阳燕栖山时,曾在后山捕杀过一条这样的睛蟒。” “什么?你捕杀过?”巫华上下打量了两眼:“就凭你?” 云蘅也不想和他争辩什么,只道:“这不是重点,若是我有这睛蟒的内丹,是不是就可以救流肖了?” 巫华眯着眼,“那是当然。” 云蘅点点头,便又转入屋内。 流肖被绑在塌上动弹不得,正兀自发怔。 这绳索是风昱带来的,不知是什么材质,居然连流肖这般厉害的人都无法挣开。 流肖见云蘅进来,便用眸光紧紧锁住她。 云蘅望着他,说的直接:“流肖,我有法子,虽不能将你的病根除,却能让你嗜血症不再发作。” 流肖睁大眼睛,鼻翼翕动,嘴唇轻轻抖动着,犹有不信:“休要骗我!” “当然!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流肖脱口而出:“什么条件,你说!” 这么多年,他活得不人不鬼,若是能够摆脱宿命,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我要你帮我寻个东西!”云蘅沉着声音道:“过程会很危险,但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能做到吗?” 流肖眉眼迸发着光彩:“只要你能让我不再渴血,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寻你所需!” 云蘅菱唇弯弯,勾勒出一丝笑意:“莫要忘记你今日之言。” 门外,巫华仍候着,云蘅推门出来见到他,道:“我立即将睛蟒的内丹取了来。流肖在此,巫大夫劳烦您看顾好他!” “去去!”巫华气呼呼地撵着她:“算我欠了你这个讨债鬼!” 第144章 无理取闹 云蘅离去后,巫华转头瞥了屋里那被牢牢绑着的人,“喂,小子,你老实呆着,老夫去去就来!” 流肖自嘲一声:“你觉着,我还能动弹吗?” 巫华见他不叫不动老实得很,于是放心地折去药庐,只待云蘅取回内胆,他便要为这小子炼药了。 这会儿,总要去准备一番。 流肖静静地躺着,双目望着屋顶,眼神有些放空。 虽然此刻他是阶下囚,可内心却出乎意料地十分平静。 记忆似乎拉得很长很长…… 他自小便有嗜血的毛病,不只是他,族人们全都逃不过这样的厄运。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父母兄弟,儿时只有一群护卫护着他东躲西藏。 追杀,围剿,颠沛流离……眼看着身边的族人越来越少。 直到,只剩他一个人。 想要立足于这世道,他只能将自己藏在丑陋的面具之后。 不想被人追杀围剿,他便去追杀围剿别人,于是,他成为贼匪闻之色变的“赏金猎人”。 无声一叹。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流肖的表情变了,一双鹰目突然冷厉起来,连面部的肌肉也绷紧了。 他微微侧了侧头,外头有人?! 果然门闩动了一下,发出细小的声响。 是谁? 他是娑族人,五感本就极为强大,更何况他还做过这么久的赏金猎人。 门外的脚步声虚浮无力,并非他所熟悉的。 吱嘎一声,门被悄然推开,一个人一步一步地向走去,她的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剪刀…… …… 云蘅从清芜居取了蟒胆,正要出门却偏巧遇到一行人。云芷唯唯诺诺地跟着云兰蓉后头,惶恐又小心的模样。 “三姐?”云芷看到云蘅,有些惊喜又有几分委屈。 云蘅只点点头,眼光扫过去,竟发现云芷后头正站着一个老熟人! 春眉撅着嘴,眼中带着鄙夷,毫不掩饰自己对云蘅的恨意。 原本想着能回松香院,不想竟被大夫人打发给四小姐?这个四小姐是相府中最没有出息的一位,简直就是个木头人,她春眉在秋兰院将来有甚出息? 心里愤愤不平,压根没把这个没用的主子放在眼里。 虽然跟在云芷身后,可气势却生生地将主子盖了过去。 云蘅看在眼里,心头冷笑—— 命在旦夕之间,却还在此惺惺作态。 这春眉当真以为自己害了阿娘和弟弟,还能全身而退么? 她不过是留着这贱人,他日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罢了! 想来,是该腾出手收拾了! 再说云兰蓉,她刚从松香院出来。 今日杨氏同她说了议亲的事,对象竟是唐侍郎家的嫡次子唐赞。须知那唐赞乃是继妻所生,虽在家极受宠爱,却半点功名都无,还听说为人荒唐,光通房都有五六个了。 云兰蓉当然不情愿,冲着杨氏一番委屈,一通埋怨,弄得杨氏很是为难。 彼时云紫莹也在杨氏房中,见她别别扭扭诸多微词,便凉凉丢下一句:“妹妹,你如今在京师的名头可是不太好,任谁提起你都会记得你曾被采花贼惦记过!” “胡说!我还是完璧之身!” “谁又知道!”云紫莹冷笑:“那唐家虽比不得咱们相府,可好歹也是个书香门第,唐侍郎在朝中也是个有分量的,他唐家一个嫡子,想要什么样的媳妇,娶不得?如今也就是看在母亲和唐夫人是手帕之交,我与唐家大小姐又交好的份上,才勉勉强强地答应这门婚事!偏你还嫌东嫌西,却不知错过这个村还有没有下家店了?” 云紫莹这番话就差直接说,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大姐,你……你怎地尽戳我的心窝子,说这些难听的话?”云兰蓉气得呜呜哭起来。 云紫莹却白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我说的可句句是实话。” “母亲,你看呐……”杨氏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议亲之事也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母女三人闹得不快,在一旁垂首低头的云芷却是一个大气都不敢出。 云兰蓉气匆匆地离开松香院,这一路险些扯碎了手中的丝帕——如今父亲母亲全听大姐的,大哥也压根不管家中的事。她明明也是嫡女,在家中却毫无存在感,便是婚事也被她这个不可一世的大姐拿来嘲笑! 真是气死人了! 正是火气上头时,正巧遇到云蘅。 真是冤家路窄!, 云兰蓉鼻中重重地哼了一声,向前两步大声道:“有人虽挂着相府小姐名头,却是半点尊卑都不懂呢!见到嫡姐不用行礼的么?” 云蘅冷笑一声,这个二姐从来学不乖似的。 “二姐,你说的是呢!这簪缨世家哪能不分尊卑,没有体统呢,那好吧,妹妹就姑且受你一礼吧?”说罢侧身斜瞅着云兰蓉,意有所指! 云兰蓉一听,便绷不住了,气得冲到她跟前,指着云蘅大声道:“你个贱蹄子,说什么鬼话?凭什么要我给你行礼?疯了吧你!” 云蘅一把握住云兰蓉嚣张的手指:“二姐,你这副泼妇之态是和谁学的?母亲还是大姐?” 云兰蓉的手指被握住,却生生疼痛,“小贱人,你赶快放开我!” “二姐,若是你再说一遍,这指头可就断了。嗯?”云蘅盯着她:“你可是晓得的,三妹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云兰蓉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愤然又委屈道:“好疼!你,你快放开!” “哼!”云蘅冷不丁放开手,云兰蓉扑通一声跌坐到地上,“你,你如此不敬嫡姐,大逆不道!我定要和祖母和父亲说!” 云蘅冷笑道:“说起尊卑,父亲常说先公后私!二姐,你是不是忘记了,云蘅如今是明若轩轩主的亲传弟子,品阶是皇上亲封的二等女官,你难道不应该先向我行礼么?” “呸!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劳什子女官,想要我和你行礼,做梦!”云兰蓉心中又嫉妒又愤恨! 有那样一刻,她觉着这世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和她作对! “随你吧!”云蘅懒得理会她的无理取闹,也不想喝她过多纠缠,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喂,你别走,你去哪?”云兰蓉爬起身来,气得甩着袖子跳着脚,却不敢再近身,天知道这贱丫头的力气怎么会这般大?! 第145章 生生世世的诅咒 云兰蓉虽然心里发怵,可嘴里却仍旧不饶人:“一天到晚尽在外头野,一副丑鬼的模样却还抛头露面,简直是将相府的颜面都丢尽了!别以为打着祖母的招牌就能为所欲为!喂,云蘅,说你呢——” 云蘅一回头,一双黑眸冷芒流泻,煞是骇人!云兰蓉不自觉地住了嘴,待反应过来愈加气恼。 路过云芷时,云蘅深深地看了一眼春眉,脸上露出一丝莫名地神情,看的春眉打了一个寒噤。 “三姐……”云芷小声地唤住她:“今晚,祖母在房中举行家宴,说是有要事宣布。你,你可早些回家……” 回家? 云蘅终于笑了笑,眸中浮上一丝暖意,“多谢四妹妹。” 云蘅领着玉梨已走远,还能听见云兰蓉数落云芷的声音:“你要同她说干什么,真是个贱骨头……” 云蘅暗自摇头。 卢姨娘现今不在,无人给她庇佑,日子过得甚是艰难,不过,这毕竟是云芷自己的选择。 云蘅刚捧着琉璃盏赶到回春堂,却发现厢房的门是开着的。 咣当—— 一阵剧烈的响动从门内传出来! 糟糕! 云蘅脸色一变,将盛着蟒胆的琉璃盏放入玉梨怀中,“拿好!”整个人飞身向前。 巫华也从药庐钻出来,云蘅见了更觉大事不妙! 一进门便看到一幕—— 周永祎的夫人正拿着一把大剪刀疯了一般,要往流肖身上戳! 流肖竟就着绳索将这个床榻都翻了过来,竭力地躲避。 周夫人一刀刀地戳在塌上,若不是她毫无武功,此刻流肖早已丧命! 云蘅一把抱住周夫人,“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放开我,放开我!是他,是他……”周夫人此刻激动异常,歇斯底里:“是他害了我的莲儿!” 巫华已经将绳索揭开,救下流肖。 周夫人见报仇无望,嚎啕大哭起来。 流肖眉头紧皱正要上前,却被云蘅一瞪,巫华一拉:“莫要过去吓了她!” 云蘅搂着周夫人的肩头温柔地哄着:“夫人,你且慢慢说来,他……”云蘅指着流肖道:“他是怎么害了莲儿的?” 周夫人嘤嘤哭泣,却边哭边说:“方才你们在房内所言,我在隔壁都听得清楚!你们说他,会咬人,会吸血……我,我家莲儿当年便是这般惨死的!” “什么?”云蘅不可谓不吃惊,“原来令爱当年也是这般被咬死的?” “脖子都断了……死的好惨……我的女儿啊……”周夫人悲从中来,哭天抢地,突然一噎,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夫人,夫人?”云蘅扶着周夫人躺到塌上。 巫华连忙扶着她的腕脉听了听:“无事,气急攻心罢了。” 云蘅站住了,看着屋子另一边有些呆怔的流肖。 “我……”他似要辩解。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是你的族人造下的业!”云蘅道:“周莲儿两年前在外游学横遭意外,周夫人从此无法走出丧女之痛常年疯癫。” 云蘅冷静的述说却仿佛最严厉的控诉。 流肖沉默地低下头。 云蘅问:“娑族的诅咒,如何可解?” 流肖有些怅然,“除非地灰灭绝于世,我族才能从此摆脱这生生世世的诅咒。” “地灰?”这已经是云蘅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地灰本是上古太皇神识中的一丝魔性,于太皇坐化后,游散人间吸食世间恶念邪意,于百余年前最终成为幻魔。 彼时坤岛岛主姬炎月力抗幻魔,最终以身殉道,用自己的灵息将地灰封印于天机镜中。而我娑族相传是地灰孕育过程中所收服的护法者,因从地灰身堕九幽,又间接害死前任坤岛岛主,才被鲲神诅咒。” 云蘅点头,心中暗忖:难怪姬澈非要拿住她,原来是娑族和坤岛是有世仇? 地灰之事,对她来说太过遥远,远的似乎就同上古神话一般。 “无论如何,眼下重要的是先治你的嗜血症。”云蘅吩咐玉梨进来,将手中的琉璃盏交给巫华:“东西在这里了,您瞧瞧是不是?” 巫华连赞妙哉:“你竟然知晓用琉璃盏来保存蟒胆!”又隔着透明的琉璃,细细瞧了瞧:“没错,正是睛蟒之内胆,这小子福大,有救了!” 流肖闻言面上隐隐露出一丝喜色。 云蘅也松了口气,“巫大夫,如此就拜托你了。” “丫头,放心好了,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我便能将这个小子变回正常人!”巫华是个医痴,他对于从未诊治过的病患抱有极大的兴趣,尤其还有百闻不如一见的蟒胆可以入药,他愈加兴奋起来。 云蘅当然相信巫华的医术,“不过……”她的眼光又瞥向床榻上昏厥过去的周夫人。 巫华摆摆手,“放心好了,老夫会将这小子带进药庐,这几日也会派专人看守着周夫人,不会再节外生枝。” “那就有劳巫大夫了。” 云蘅走到流肖跟前,认真地望着他:“流肖,我便祝你心愿得偿。” 流肖难得地扯了扯嘴唇,算是一抹微笑:“届时必不负所托。” 聪明人开诚布公的好处,便是言语行为皆能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云蘅回到相府时,恰是日暮时分。 回到清芜居换了一身藕色纱裙,简单梳洗一番,便携着芍药前往向云轩赴家宴。 如今卢娘和卿娘都被遣离,而云洛成心中却以为这两人皆已不在人世。 相府又人丁单一,如今一席之上也只有云老夫人,云洛成和杨氏,并云家兄妹几人罢了,因此也不再分嫡庶,统统围一桌而坐。 云老夫人直到今日才知道云青桓受伤,心中大恸,又兴师动众了一番这才罢休。 晚宴上,云老夫人又将云青桓叫道身边,吩咐周嬷嬷专门炖来补汤:“可怜见的,我儿,不过是当个大理寺少卿而已,怎么受了这么多苦?” 云老夫人此话不虚,云青桓的确比从前瘦黑了不少,又因为受伤失血的缘故,精神有些不济。 “孙儿无事,祖母不用担心。” 云芷咬着唇哀戚地盯着云青桓,苍白的脸色比云青桓的病色好不了多少。 云蘅拧了眉。云芷如今越来越不像话了,平时唯唯诺诺的人儿,可是一旦遇到大哥有事,她就胆大包天起来。 她是生怕杨氏一家看不出她的心思吗? 幸亏此时有云兰蓉的话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大哥如此有才,何苦整日和这些宵小周旋,不如让父亲在朝中谋个安稳的事情做,岂不是更好些?” 云洛成轻斥一句:“小孩子家懂什么?” 云紫莹却柔柔道:“大理寺掌天下刑狱,护皇城平安祥和,大理寺少卿更身受皇上器重。大哥应当再接再厉才是!” 云洛成满意地点头:“莹儿见地不凡,青桓,这也是为父给你的忠告!如今你因公受伤,在皇上心里分量自然会重一些,他日你定要兢兢业业,叫皇上看到我云氏子弟的担当。” “是,谨遵父亲教诲。” 云兰蓉脸色又沉了下来,心中不忿:这个长姐就是爱出风头! 第146章 比试的结果 云蘅一直默不作声。 这样的场合,她向来自觉得很。 反倒是云老夫人慈爱地问道:“四丫头多吃些,这些日子可是瘦了……” 云蘅笑着应了一声。 云老夫人接过周夫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众人也知趣地放下碗筷。 洗了手吃了茶,云老夫人才缓缓道来:“两月期限已到,莹儿和阿蘅的比试也将结束,我已派账房在几处统计了各铺子的收益,现下已有了定论。” 下人捧着一叠账册,呈上给云洛成和杨氏。 云老夫人啜了口茶,四顾一周,又慢慢道:“莹丫头的两间铺子,共进账十六万三千五百一十二两五钱;蘅丫头的书斋和书苑一共进账十四万四千三百六十八两。” 杨氏和云紫莹面上一喜。 云蘅则微微一笑,轻轻端起茶来,吹着蒸腾而起的热气。 “先前已有过允诺,如今胜负已分,莹丫头既更胜一筹,那从今日起掌了府中中馈。”云老夫人看着云紫莹,语气淡然又有些严肃:“你好生看顾家中一切大小事务,切莫行将踏错。” 话中实有话。 可惜云紫莹此时心中得意,未能听得明白。 “谢祖母,莹儿必不会辜负祖母父亲和母亲的期望,当竭尽全力守护云府。” 云老夫人微微点头。 杨氏急着问:“母亲,那铺子……” 云老夫人瞥了一眼:“至于铺子,我正要说起这茬……虽说紫莹这一遭胜了阿蘅,不过——” 她顿了顿,眉眼突然锋利起来,面上也染了一层冷意:“姑娘家的,到底也使了一些不太磊落的手段!” 云紫莹一惊,抬起头来忙辩道:“祖母,我没有……” “住口!”云老夫人一声厉喝,“自己做过什么,难道还不知道悔改吗?” 她鲜少动怒,此时一发火,空气里弥漫着一层压抑和寂静。 云紫莹噙着泪,委委屈屈地望向杨氏和云洛成。、 杨氏也心有不忿,暗中扯了扯云洛成的衣袖。 云洛成清清嗓子,恭敬地问道:“母亲,莹儿一向是个好孩子!您不也常常夸她懂事吗?不知您方才那话又是从何说起?” 自始至终,云蘅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 “她做的好事哟!”云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云丫头的书斋前些日子走了水,烧了半间店面,为此歇业了许久,你们说是哪个混账做的?” 这话说的再明显不过了。 云紫莹委屈地哭出声,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祖母,莹儿冤枉啊!这明明有人是输不起,向莹儿身上泼脏水啊!” 云蘅撇嘴一笑,抬眼却发现云青桓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己。 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毫无怀疑,只有关心。 云蘅心中有丝暖意。 “泼脏水?谁?”云老夫人生了怒气:“你是说蘅丫头吗?若不是她,你如今估计就不是跪在此地,早该跪倒衙门去了。” 云老夫人撇过头,心中失望极了。 从前,她觉得这大孙女秉性纯良懂事孝顺,又在京中素有贤名,故而一直疼爱有加。甚至比其他三个孙女,更额外多给予一份偏爱和欣赏。 可如今她冷眼旁观这纷纭诸事,虽很多时候并不参和,可是不代表她心中没数。 她对云紫莹越来越失望。 云老夫人转头对着云洛成道:“云丫头的铺子失火,衙门已经查实是有人纵火!可火源?哼,居然是羊脂油!想来那纵火之人生怕火不够大,竟偷偷撒了这些无味的羊脂油,你道这京中有几个人寻常能购得起羊脂油?这油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云紫莹虽是轻轻啜泣,身体却微微发抖。 百密一疏!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身边的穗琴给那人的,居然是羊脂油! 蠢,实在是蠢! 果然,云老夫人紧接着道:“那羊脂油寻常用来烹调精贵的食物,也最常被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拿来护肤按摩!偏那纵火犯一时心急衣裳上染了这油却不自知。阿蘅聪慧,寻了只鹰犬循着这气息顺藤摸瓜,不出意外地便将这贼给捉了出来!那人禁不住逼问拷打便都招了!那主使之人,便是你屋里的大丫鬟,穗琴!” 云紫莹抬起头惊呼:“祖母不能因此便定了莹儿的罪啊!人心叵测,怎知不是有人故意使出的苦肉计?” “住口!”云老夫人气急,扶着桌沿站起身来,“你还不知错!竟还要攀咬别人!阿蘅将人交于我而不是交到衙门,便是为了保全你还有云府的脸面!你若不服,那我便即刻将人送到衙门去,让官家断个水落石出!” “正好!青桓你在,不若便由你将贼人带回大理寺去,好好审一审!” “不要啊!”杨氏急忙跪下来,哀求道:“母亲不要啊!既然是穗琴指使,想必莹儿她是不知情的!” 云紫莹点忙磕头点地:“是啊,祖母!莹儿,莹儿真的不知情啊!这个贱婢瞒着我居然做下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望祖母明察!” 云蘅望着这一幕闹剧,微眯了眼——就知道是如此结果。、 这对母女最擅长的,便是金蝉脱壳。 而云蘅,偏要留下这根刺! “祖母!”云蘅站起身来,走到云老夫人身边,轻轻捋了捋她的后背:“莫生气了,想来大姐是不知情的,那穗琴又是忠心护主的,我看还是算了吧!总归是一家人,切莫再伤了和气!” 云紫莹狠狠地瞪着云蘅:要你来做什么好人? 云老夫人一脸疼爱,拍了拍云蘅的手背:“可怜的,吃了这大的亏,却为了云府的脸面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如今居然还为你姐姐说话,真是个好孩子!” 又对云紫莹道:“便是这中馈,也算是你这三妹让与你的。她愿遵守约定,以结果为定论!但这是非黑白,祖母今日却要与你们分辨个清楚。” “莹儿掌府中中馈,可这铺子我却要交于阿蘅打理!须知古来生意场上,一时的短利易得,长久的声誉和口碑却是难得。阿蘅却做到了,这三月以来清字号享誉金盛,深受文人学士推崇赞美,就连咱们云府都跟着沾了光。你们说,这些云家的铺面不交给阿蘅还能交给谁?” 云洛成连连称是。 云紫莹一颗心恨地发抖,却无可奈何。 ——云蘅,好一招以退为进!区区一个云府的中馈,怎能抵得上那四间日进斗金的铺面? 可如今她身有官司,把柄握在别人手上,却连辩驳争取的机会也没有了。 第147章 此情悖乎天伦 杨氏见状令人将穗琴从外间押上来. “你这刁奴,为非作歹心思狠毒,今日放火改日岂不是要杀人了?来人拖下去重大三十杖,再发卖了去!” “夫人饶命,奴才是冤枉的啊!”穗琴嚎啕大哭,满脸惊恐!“不是奴才,是……” “住嘴!”云紫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做下这等事情,居然还敢胡乱狡辩,难道还想罪加一等吗?” 穗琴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是啊!她忍辱至今,全都是因为府中还有弟妹在当差。爹娘早逝,她们姐弟三人不不得已卖身在云府。若是得罪了大小姐,一双弟妹必会被牵连遭殃。 想到此,穗琴不再辩解。摊在地上呆愣若木偶一般。 这时却有人轻轻说道:“祖母,我可否替穗琴求个情?” 居然,是云蘅。 “穗琴是陪着大姐长大的忠仆,想来此次也是一时脑袋发昏,做错了事情!阿蘅不忍心,大姐因此就失了身边的贴心人,不如……阿蘅斗胆恳求祖母鞭完这三十杖,便还放她回大姐身边吧?” 既然苦主都发了声,云老夫人细想了想,“罢了罢了,我老了,也不想造孽,你若是这样想,便由着你吧……” 穗琴方才如死灰一般的眼神陡然发亮,对着云蘅连连磕头:“多谢三小姐既往不咎!” 云蘅并不理睬她,但笑不语,不过是留给云紫莹一根刺罢了。说不准何时,就会戳得这位大姐心肝脾肺肾都疼呢! 穗琴被拎了下去,云老夫人又重新坐下,摆摆手也示意众人坐下。 云紫莹却依旧跪坐在地上,以示忏悔。 云老夫人瞅了她一眼,暗自摇头,口中却道:“你起身坐着。” “是……”云紫莹低着头站起来,驯顺地坐到一旁。 “今日还有一桩事情,要说与你等知晓。下月便是皇太后寿诞,你们姊妹几个好生准备准备吧。” 准备?云蘅有些不以为然,皇太后的寿诞,她一个区区庶女需要准备什么呢? 祖母这话怕是,专门说给云紫莹听的。 歌舞升平,众家贵女争奇斗艳,琴棋书画相互比拼,古往今来这宴会上无非是这几种花样罢了! 云紫莹是阆苑才女,又是明若轩的夫子。 届时定要代表云府出这风头的。 杨氏面上一松,心中盘算的也正是这主意。无论紫莹做错什么,老夫人总不能真罚她,谁让云府再也没有一个如她莹儿一般出色的女儿了呢? 想到此,杨氏有些洋洋自得起来。 云老夫人看在眼中,却暗自摇头叹息。 散了家宴,云蘅却赶上云洛成,“父亲……” 云洛成有些惊讶地看着跟前眉目柔和的三女儿:“阿蘅,找为父何事?” “最近,阿蘅在习朗九蕴的字帖,可是怎么也练不好,女儿知道父亲是书法名家,尤擅簪花小楷,当世无人能出其左右,女儿斗胆,敢问父亲可否拨冗教教女儿……”说到这声音低下去,显出几分怯怯的不好意思的神色。 云洛成乐了。 若是从前,他必懒得去教一个庶女,可是如今这三女儿可是不同凡响,再加上她此刻这般尊敬又孺慕的姿态,倒是叫云洛成心中极为舒坦。 “人求上进是好事,更何况如今你是明若轩的弟子。以后亥时爹都在书房里,你若有不懂的便尽管来就是了。” 云蘅兴奋道:“那今日可以吗?” 云洛成微微点头。 云蘅面色露出欣喜之色,转过身又拽过云芷,走到云洛成身前:“父亲,四妹最近也在学书,不如您也一起教吧!” “三姐,我……”云芷一惊,又害羞地垂下头。 云洛成淡淡地瞥了云芷一眼,卢娘之事在他心头还未散去,心中对这个四女儿实在欢喜不起来,便随意道:“随你吧。” 时候尚早。 云洛成走后,云蘅携着云芷在荷塘边寻了张石椅坐下,又朝芍药使了个眼色,芍药会了意,立马拦住了春眉:“春眉姐,我这有个花样子,你帮我瞧瞧好不好看……” “可我……” “小姐们在闲坐,一时半会也不走,你就帮我瞧瞧呗……”芍药推搡着春眉离得远了一些。 云芷并不笨,“三姐,您是有事找我么?” 云蘅盯着她的脸瞧了片刻,这是一张温文清秀的面孔,十分耐看。她性情软糯逆来顺受,可对于大哥又十分执着—— 云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三姐,何以如此瞧我?” “云青桓是,咱们的兄长!且只能是兄长!” 云芷面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个一干二净,眼睛瞪得老大,黑色的瞳仁里是显而易见的慌张害怕,连嘴唇都在不自觉地颤动着。 她微微张着嘴巴,只有轻轻的喘息,却说不出半句话出来。 显然震惊至极。 她以为,永远没有人都看出这份爱恋。可是,三姐,她还是看出来了! 云蘅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可是若不能快到斩乱麻,这事终会一发不可收拾。 “阿芷,你如今已情难自已,若是再不断了这份心思,恐怕今后还会有更多的人会看得出!你如此不仅会害了自己,更会害了大哥,你明白吗?” 云芷突然红了眼眶,哀戚又绝望:“我明白,此情悖乎天伦,不容于天地,可我也只想守着这份爱,地老天荒,别无他求!连这样……也不可以吗?” 云蘅有些惊诧,原来云芷居然这般情根深种。 “不可以。你若瞧上任何人,三姐都可以为你去争取,唯有云青桓不行,他是咱们同宗同脉的亲兄长!” 云芷突然站了起来,目光是从没有过的清冽。 “三姐,你会告诉别人吗?” 云蘅摇摇头:“不会。” 云芷轻轻地扯了扯唇角,那笑容苦涩又决绝,“三姐你不用再说了!大哥,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你放心,我便是死也不会害了他!” 云蘅其实早已预料了这个结果,可是她终是想劝这一回。 原来,这个云家最执拗的其实是云芷。“如此,你,好自为之!” 云芷沉默无语。 云蘅站起身来,“今日,你去父亲书房习书,把春眉也带上吧!” “三姐,你要作甚?”云芷疑惑地问。 云蘅淡淡道:“你且瞧着,与你也是有益的。” 第148章 人作孽 云蘅站起身来,有些意味深长道:“四妹你若要在相府中立足,依靠的不该是松香院,而是祖母或是父亲。你毕竟是父亲的亲骨肉,他不会一辈子迁怒于你。如今便有一个机会,今后你可时常去父亲书房习书,多博些父亲的怜惜疼爱才是!” 云蘅说的没错。 这些日子里,云芷早已尝透其中的辛酸苦楚。 她在杨氏面前不过是一条不受宠的猫狗。可即便她这般卑微,松香院却依旧派了春眉来监视和控制她。 日子一天天过得甚是艰难。 “多谢三姐,我记下了。” 云蘅又补了一句,“你去父亲书房时,记得要把春眉带着!” “三姐,这是为甚?”云芷有些困惑,期期艾艾道:“我,我并不喜她!”那婢子如今在她院中作威作福,偏她茕茕孑立无依无靠,又无计可施。 云蘅淡淡一笑道:“你且慢慢瞧着,与你也是有益的。” 书房内,盘香慢慢地燃烧着,细细的烟线一圈一圈地缭绕于空中。 云蘅和云芷安静地临摹字帖,云洛成难得有兴致,捋着胡须,颇有耐心地指导着两个女儿,“手腕不要僵死,提按顿挫,艺暗换笔心,藏锋画中……” 说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口干舌燥。 云蘅温声道:“父亲,您歇息会儿吧……” 又转头便对守在身后的春眉和芍药道:“怎地没有眼力见,还不斟碗茶给父亲?” “是。” 芍药正要去提茶壶,却被春眉轻轻一挤,那青瓷茶盅已被她眼疾手快地端了去。 芍药见此默默地退到一旁,不再插手。 春眉袅袅地走到云洛成身侧,千娇百媚地举起茶盏,“相爷,您请用茶……” “嗯。”云洛成轻啜了一口,又递还给她。 云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待眼光回到白纸上,嘴角却弯起淡淡的弧度。 不一会儿,春眉又温柔唤道:“相爷,奴婢为你端来茶饼,您可要用几块,晚膳前充充饥?” 那含羞带怯又刻意逢迎的模样,任谁都能瞧出她的那份心思。 云洛成皱了皱眉头,“你是阿芷的丫头?” 云芷连忙搁下笔:“父亲,正是呢。” 云洛成轻轻哼了一声,丢下一句:“既是四小姐身边的人,怎地不先问问你家主子饿不饿?” 春眉一急,端着托盘跪下:“四小姐向来孝顺,若是奴婢不先问过相爷,怕是小姐会怪奴婢鲁莽不敬!” 云芷脸色有些白,嘴唇轻轻蠕动,最终却没有说出什么。 云蘅却站起身来,娇娇一笑道:“这丫头好一张巧嘴呢,不过这会子快到晚膳时候了,阿蘅和四妹就不打扰父亲了。今日收获良多,还望下回还能得父亲教导呢?” 云洛成心情大好,“你两个好静又乖巧,不妨我正事,今后想来便来就是!” 云洛成一句话惹出了许多心思。 春眉喜上眉梢,悄悄地又瞅了一眼云洛成。云相如今四十出头,白面微髯,儒雅多识又位高权重!若是她能,能…… 一颗心突然快了好几拍,脸颊飞红起来! 一路上,云蘅与云芷都默然无语,直到分别时,云芷突然拉住云蘅的手。 “三姐,我懂你的意思。”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云蘅却听得明白。 云蘅笑了笑:“一切,顺其自然。帮我,亦是帮你自己!” 有些人,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 三天以来,风平浪静。 云紫莹刚得了中馈,便在望黍堂立了一天的规矩。 待回到雪岚苑时已疲累至极,便吩咐身后的朝露:“去准备,我要沐浴。” 朝露连忙应下,“奴婢忙去准备羊乳!”大小姐泡澡向来喜用羊乳,据说这羊乳浸泡过的肌肤滑嫩无比吹弹可破。 云紫莹闻言皱了皱眉。 一听羊乳,便让她想到羊脂油,继而又让她联想到那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事。 “那个蠢货呢?” “啊?”朝露才反应过来,大小姐问的是穗琴。 “她,她还在耳房里躺着……” “这个贱蹄子,这是将我这雪岚苑当做养老之地了吗?去,将她叫过来!” 朝露有些为难,穗琴自经了那三十杖皮开肉绽又无药可治,已昏迷高烧了三天了,“这,穗琴她,怕是起不了身……” “那就将她拖过来!” “是!”朝露福了福,不敢再多说什么。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朝露便扶着面色苍白如鬼的穗琴走入厅堂。 “小姐……”穗琴浑身颤抖着跌坐在地。 云紫莹轻轻啜着香茗,得空斜睨着她,“你这副鬼样子做给谁看?若不是你这蠢货,我何至于忍气吞声地叫四间铺子拱手让与云蘅,却不敢置辩一句?” “是,是奴婢的错……”穗琴嘶哑的喉咙,发出干干的声音。 “你这罪仆若不是还有点用处,早就被卖去庄子上了,哪里还能在雪岚苑继续待着!休在本小姐面前摆出你那副德行,赶紧把这鬼样子收拾好!” 穗琴勉强振作,低低地回了一句,“是,是。” 云紫莹冷哼一声,“香膏快没了,你赶紧去让清芜居的嫣红再弄些过来!这回最好叫她将配方弄到手,若是她能成功,本小姐答应给他一千两银子。”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交给穗琴较为妥当。云紫莹并不想再让第二个人知道,免得节外生枝。 “奴婢,明白……”穗琴垂着头却谦卑地应着。 “行了,下去吧!”云紫莹嫌弃地摆摆手,这一个病歪歪的模样实在叫人看着晦气。 云紫莹心中也打好了注意,一旦能将配方弄到手,她便要将这个穗琴给处理掉。 清芜居,云蘅这几日也没有闲着。 隔日便是去明若轩交功课的日子了。 上一回,她没让天一芥满意,便被锁在小屋中,生生听天一芥弹了一曲。 这传说中的琴仙,十指一下弦,不是仙乐而是魔音。 云蘅明白,天一芥是有意惩罚她,那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两只耳朵三天都有轰鸣,脑袋一直鼓胀胀地疼,连夜里睡觉,脑子里都是那诡异的琴声。 从那以后她再不敢怠慢了。 此际,三生琴的琴弦被她拨地铛铛响,高昂嘹亮,若嘶吼苍天,节奏极快,如飞沙走石。 “小姐,你,你这是弹的什么曲子啊?奴婢听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玉梨捂着胸口问,显然有些承受不住似的。 芍药也跟着接腔:“是呢,奴婢的腿发软了。” 云蘅笑笑道:“这曲子叫《关山》,是世间最难弹奏的曲子。” 第149章 番外 奏琴和愿望 《关山》,是天一芥的成名曲。 极难,又极险! 相传,有琴师耗尽心力奏完,便呕血三升,一命呜呼了。 那一次课上,天一芥却说:“这是真的,此曲奏出的是声,炼的是心气,塑的是魂魄!若心气不整,魂魄不凝,定会走火入魔!” 云蘅却又问:“那听的人又会如何?” 天一芥却语带欣赏:“同样如此,有人会看到山海,有人会洞悉明月,有人会痛苦痴狂,有人会疯癫成魔!” “师父是在教我,音杀么?” “我只教你弹琴。” 天一芥又在白纸上草草写下一行谱子,“拿去!” 这是什么? 天一芥道:“这是《若水》。” 这就是传说中能令人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的《若水》? 云蘅有些困惑:“怎会只有一句谱子?而且弟子瞧着,这都是极简单的……这真的是《若水》?” 天一芥神秘一笑,招招手,云蘅附耳过去,却被那老太太恶趣味地大叫一声:“自己悟去!” 云蘅只瞧了一遍,便将这曲谱牢牢记在心中,毕竟实在是太简单了。 这会子,她抽空倒是练起《关山》。 古怪的很……《关山》曲声竟能激起自己体内的天枢内气,一曲奏完,那内气便会自动游走一周天似的。 仿佛自己的身体,在自动地修炼着内气。 相辅相成。 茶香一袭而过,空气淡淡波动,衣袂轻拂的声响昭示着来人的堂而皇之。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行踪。 “瑜……瑜王殿下……”玉梨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 芍药更是骇地瞪大双眼:这个男人怎能如此无礼,就这样进了女儿家的闺院。 云蘅对他各种古怪的行径已经司空见惯了。 “你们俩先下去吧……” “可是……” 这一回倒是玉梨扯了扯芍药的衣袖,将她拉出去。 “你是要学音杀?”姬澈问。 云蘅停下拨弄的手,“为何这样问?” 姬澈淡然笑道:“你那琴师父当初是阆苑弟子时,习的就是音杀之技,如今她将这首得意之作交给你,难道不是想教你音杀吗?” 原来如此。 云蘅点点头,漫不经心道:“那也不错,技多不压身嘛!”说罢又重新拨弄起来。 姬澈也自然而然地盘坐在她身旁,“你这琴声不对,吵得我午间难以休憩。” “你会?” 姬澈点头。 “你真会?” 姬澈向她那头移了移,双手轻轻放在琴弦上,双目微阖,眸光潋滟,十指划过潇洒的弧度,一串清峥的乐声凭空而起。 琴声动荡天地,广袖无风自动。 云蘅听得入神,离他那么近,却觉着他似身处天外一般。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姬澈双手一推,“如何?” 云蘅老实地点点头,“很好。” 姬澈之音潇洒放旷,天一芥所奏神秘悠远。 “孤可以教你音杀之技!”姬澈突然说道:“孤之琴艺比之天一芥并不逊色!” 云蘅斜瞅着他,突然笑道:“你,最近很闲吗?” 姬澈突然也笑道:“你本就算是我的徒儿,教你本事也是孤的职责所在。” 云蘅似笑非笑,却不再回应。 天知道,姬澈的这句话她半点不信,可是她始终猜不透姬澈为何要对她这样上心。 “孤说过,你的愿望,孤都会尽力帮你实现。无论是奏琴,还是其他。只要是你的愿望。” 云蘅觉得有些古怪,有些调侃的意味:“姬澈,你这话说的似我快要死了……” 姬澈的眼光蓦地深邃起来,又若星繁幽静。 第150章 曾经若水 流肖的嗜血症已经被克制住。 巫华笑眯眯地拿着一只死鸡在他面前晃了晃,“馋吗?” 流肖无视他,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 若是从前,他的心底定会涌起对鲜血的渴望,可如今心头竟再无波澜。 云蘅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巫华所谓的“试验”。 这个青年虽然没了面具,却还是显得冷静而淡漠,可一双星眸却意外的闪闪发亮。 巫华将鸡一扔,拽过抹布擦擦手道:“这小子无事了!”又道:“云丫头,你这有事没事地总是给我多找活干,是不是该多付老夫一份工钱?” “行,你去向傅云堂知会一声。”云蘅笑着站起身,一身墨绿的长裙委顿至地,显得整个人格外地出尘。 她慢慢地走到流肖身边,唇边含着淡淡笑意。 流肖一拱手,郑重其事道:“流肖如今已恢复,此恩必报!那么云姑娘先前要托付流肖的是何事?” 云蘅慢慢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笺,递给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去平夏,投入皇甫越人麾下,具体你要做什么,又怎么做,我已写于其上!” 流肖接过匆匆扫了一眼,脸色便有了奇异的变化,不多久又恢复了正常。 他慢条斯理地将信笺塞进自己的怀中,只重重地吐出一个字:“好!” “你不怕我出卖你?” 流肖忍不住问了一句,此事事关重大,她难道对他半点戒心都无吗? 实在不合常理。 云蘅微微一笑,“你这嗜血症只是暂时抑制不是吗?” 流肖一惊:“你这是何意?” 云蘅不紧不慢道:“若是你食言了,或是出卖了我,我当然有法子将你打回原型,那你的生生世世都会活得如同恶鬼!” 云蘅所为当真算的上“威逼利诱”。 流肖眉峰微凝,不一会儿又释然:“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城府,流肖佩服!你说的对,我们本就互不相识,只是相互利用关系罢了!既然你医治了我,我必然会忠你之事!你放心!” 言出必行,流肖并未告别,只牵一匹良驹,便朝东边的平夏而去。 盛夏炎热。 无为殿内,却清凉舒适。这地窖里存着的冬日里收集的千万斤的冰块,此时都派上了用场。 云蘅指尖的琴音冰冷一片,更增添了一份幽静空阔。 “丫头,为何总不是不见你弹奏《若水》?” “弟子愚钝!这《若水》曲调实在是太过简单,简单到极其古怪,弟子实在弹不好!” 天一芥轻轻叹了口气:“大道至简,大智若愚!什么时候你能弹好《若水》了,再来见我吧……” 云蘅应了一声,正欲抱着三生琴离去,却又听天一芥在身后说道:“云蘅,人说《关山》难越,堪为人间至难,甚至有人称其为音杀,然我告诉你,最难不是《关山》,而是《若水》!如你弹不好《若水》,便不要再去弹《关山》,否则迟早会心生魔障,作茧自缚!” 云蘅点点头,“弟子记下了。”突然身形顿了顿,又转过身行了一礼,“弟子有个疑问,想请教师父?” “你说……” “这个世上,还有琴技堪比师父的人吗?” 天一芥有一瞬间的怔然。 “有。” “是谁?” “坤岛的先岛主,姬炎月。” 云蘅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姬炎月……”这个名字既陌生却又带着几分莫名熟悉。 天一芥反复陷入了回忆。 “是啊,姬炎月曾是坤岛的先岛主,神隐之族的先圣。人世间至能的大修,相传连鲲神都钟爱于她!她心怀仁慈,宽厚爱人,瀛洲无人不赞颂于她。可惜……” 云蘅急忙追问:“可惜什么……” “可惜,一百多年前,她为了封印将要出世的幻魔地灰,以身殉道,从此湮灭。” “一百年前,那师父你是如何听过先岛主的琴声呢?” 天一芥道:“我少年时曾在阆苑学艺,那里俗称仙乡,里头有个山谷叫仙籁谷,先岛主还活着的时候曾经在谷中奏琴,其音蕴道,化为沧桑时空中的一道灵息,若是风吹而过,有缘人必能听见她百余年前所奏之琴乐,所闻之人无不如痴如醉,如大梦三生,而我便有幸听过。” “你可知……先岛主所留下的是什么曲子?” “……难道是……” 天一芥点头:“《若水》。” 云蘅抱着三生琴走在明若轩中,心思有些恍惚。 她还沉浸在方才天一芥的一席话语中。 姬炎月…… 姬澈…… 多么明显的联系,姬澈究竟是什么人? 或者说,他是姬炎月的什么人? 风吹过,明明是夏日,却激起她身上的一阵凉意。 一个暖暖的身体突然靠近自己,一把茵黄色的竹伞无声无息地罩在她的头顶。 云蘅这才停了下来,“下雨了?” 白樱嗔道:“云蘅你想什么呢?魔障了似的,这么大的雨,也不撑伞!” 云蘅突然转过身定定地望着白樱美丽英气的脸庞,语气并不平和:“白樱,你为什么对我好?” 白樱有些莫名其妙:“我们是朋友。” “你为何会想要与我成为朋友……” 是了,云蘅心头一凛,是她主动靠近白樱的,使出各种手段才拾起了前世这段友情。 白樱见她有些不对劲,于是也耐着性子:“缘分这事是说不定的,你我有知趣相投,性情相契,故而能成为朋友……有时候我甚至觉着我们似乎认识了很久很久了……” 这种情谊,于她云蘅而言是难舍,前世的这份友情,这份慰藉。于她白樱而言是志趣相投,性情相近。 那么,于他姬澈而言,又是什么…… 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好和坏,爱和恨…… 从前,她不是没有怀疑,却不曾在意。 可如今,她不仅在意起来,更有一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担忧。 雨依旧不停。 不远处灯火逶迤之地,有人在嬉戏欢歌,打断了云蘅的思绪。 隔着雨幕,云蘅望去。 白樱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解释道:“如今各苑都在筹备皇太后寿辰的节目呢,你瞧着可多热闹啊!” 皇太后的寿辰?云蘅的心神顿时被拉了回来。 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须她去做。 她的生命里只有那么一件事,而已。 第151章 进宫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吓着。 云蘅已有多日足不出户,香炉烟雾冉冉,屋内安静平和。 琴声铮铮而出,有一搭没一搭不成曲调,显示出主人家略带燥意的心情。 芍药刚回来收了伞,进门来便顺手换了炉香,眼瞅着灰蒙蒙的天,忧心道:“小姐,这雨已经下了十来天了,怎么还不停啊?” 云蘅淡淡道:“这一时半会停不了的,我叫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禀小姐,八宝巷庆阅楼的确住着一个书生,叫蔡午寅。您让奴婢留意四周的动静,奴婢的确发现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哦?” “这蔡午寅不过就是个书生,整天只知道喝酒吟诗,喝醉了呼天喝地的!就这么一个落魄书生居然被人跟踪了,还有人拿着书册偷偷跟在后头抄录着什么……着实奇怪的很!” 云蘅拿起一把金剪子,一点点地剪着烧断的香,慢悠悠道:“不奇怪,这蔡午寅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物,他是蔡侯爷的庶子,只因从小叛逆不服管教,被蔡侯爷放逐出去。后来他在乡间读书,多次科考又不中,读的痴痴傻傻,性情刚烈又执拗,是以如今年近三十还未成家,他自己全然不曾在意,只喝酒写诗文纵情人生。” “小姐,奴婢,不明白,你要找他作甚?” 云蘅放下剪刀,擦了擦手指,“他,可是很重要的一个人。你去书苑告诉周先生,蔡午寅这个人务必要收进书苑。” “是。奴婢这就去。”芍药曲了曲身子,正准备离开,“今日天色已晚,不急在这一时。”云蘅轻声唤住她。 芍药于是立在一旁,似乎又想起什么:“小姐,昨日嫣红同我说,雪岚院的穗琴想让她到咱这里偷香膏的方子,小姐你看该如何是好?” “哦?”云蘅正在练字,闻言停了鼻头,眉梢一挑,“那,就给她。” 说罢,抽出一张白纸,弯着腰在上头慢慢写下了几行字,又端了茶含了几口,一股脑全喷在那张纸上。 芍药惊呆了,“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云蘅笑了笑,“你且瞧着。”她小心地拈起那张纸,凑近灯火,慢慢地熏着,约莫一炷香左右时间,那纸已烘干,颜色泛黄,纸张质地陈旧。 “瞧明白了么?” 芍药重重地点头,笑道:“小姐真是聪慧。” “不是我聪明,是我这大姐太过狡猾。你若给她一张崭新的,她岂会信?” 芍药将药方揣在怀中,“小姐放心,奴婢会妥善行事的!” 转眼太后寿辰将到。 本应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却因各地一场又一场的洪灾,搅的皇帝焦头烂额。 眼下正是纷乱时节,皇太后欲简约从事,不愿大操大办。 皇上素来是个孝子,于是遵循太后之命,只在宫中举行寿宴,邀请京中各诰命夫人与其同聚。又在前殿设席,各宗亲贵族,世族大家以及外邦恭贺的使臣亦欢聚一堂。 此日,杨氏携着精心打扮的二女登上马车,云蘅虽是庶女,却因明若轩轩主弟子的身份,也须跟着进宫贺寿。 这厢正坐在云老夫人的马车中。 云芷,却是没有资格进宫的。 女眷先行入朝华殿觐见皇太后和皇后,男人们则由皇帝领着拜贺过皇太后回到前殿。 即使是皇太后的寿辰,这天公也不作美,小雨依旧朦朦胧胧。 云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久处雨季身上筋骨不免酸疼难忍。云蘅贴心的为她按揉着肩膀,以缓解云老夫人的风湿之痛。 “阿蘅,你是见过太后娘娘的!” 云蘅点头:“是啊,去岁去白马寺拜佛,有幸一睹太后天颜。” 云老夫人又道:“这位太后娘娘向来喜欢温柔贤淑的女子,不喜欢太过活跃巧辩的。这入宫一趟,云家各人都代表着云府的颜面,你一向乖巧伶俐,祖母不担心你的言行,却愁二丫头那跳脱蛮横的性子,哎……” “祖母,不用担心,母亲和大姐会看顾好她的。” 云老夫人点点头,手指下意识地捻着佛珠,“进宫后,记得少说少听,谨言慎行。” 云蘅乖巧地应着:“阿蘅省得了。” 马车辘辘地行了一个多时辰,速度渐渐缓了下来。 云蘅撩开帘子去看,前头已然排着许多马车,显然都是来给太后贺寿的。 南华门口,侍卫在一一查看,行进速度自然慢了许多。 好不容易进了南华门,马车的速度却依然快不了。 云蘅默默地听着车轮单调的吱嘎声,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半点不好奇这宫内市什么模样。 云老夫人悄悄地睁开半阖着的眼睛,瞧着云蘅这老僧入定的模样,心中却大为惊叹:这个孙女她越来越看不透了。 十五岁的花样年纪,难道对这宫宇内的风光一点都不好奇吗? 云蘅的心头却并不如表面上看来那么平静。 这位皇太后娘娘,她可比祖母了解的要多,表面上慈祥和蔼,手段却颇为厉害。 前世里,她被凌希烨哄去未央宫“待嫁”,一等便是数月,正当她焦躁难安时,是这位太后娘娘三差五诏她去寿康宫,陪着她赏花斗鸟看戏,对她极为温和慈爱,常常开解她和安抚她。 直到她内心的不安渐渐平定下来。 那时候她只觉得太后娘娘慈祥和蔼犹如亲祖母一般,心生孺慕依恋。 如今想来,前世里,这位皇太后必是知晓凌希烨要对她做的事,当时所为不过是对她的缓兵之计罢了。 当初在皇宫里一连待了数月,这里的边边角角她都熟悉地很,此刻再忆起,只有恼恨和厌烦。 哪里还有什么新奇感。 自然闭目养神起来,毕竟今日的好节目还在后头呢。 马车停停走走,终于来到了后宫东门处。 一进后宫,便须下车落马。 长者都由肩舆来接,如云蘅这般的少女则由宫人內侍领着,绕着御花园前去寿康宫。 满眼望去,都是姹紫嫣红一片,少女们难掩心中的激动和兴奋。 虽不便大声喧哗,却也有些人低头耳语。 云紫莹一路梨涡含笑,旁人穿的贵气华美,偏她一身银色曳地长裙外罩同色短襦,墨发微拢欲坠,眉修雅而不媚,目若寒星又顾盼含情,端的是倾国倾城。 连一旁的经过的人都会回头多看几眼:“瞧,那就是京城第一美人呢……” 可但凡提到这一句,又总有人会问:“听说,她家有个妹妹,是明若轩弟子,可惜毁了脸,奇丑无比!不知今日来了没有……” 第152章 落水的孩子 一行人正走在御花园畔,脚程并不快,再加上天下着毛毛细雨,走得就更慢了。 云蘅今日赴宴,仍旧着一身墨绿色藤萝花纹的儒服。毕竟她能前来,并不是以云家女儿的身份,而是以明若轩轩主弟子的身份。 不远处,人影晃动,宫人脸上尽显焦急之色。“找,快找啊!那边呢,再派两个人去,一定要寻到……” 说话的正是慈宁宫的大太监李全,此刻眉头紧锁,满脸焦灼。领路的宦侍凑上前谄媚地问:“李公公,何事如此慌张?” 众人也都停下来,好奇眼前的一幕。 李全正欲开口,顾及旁人太多,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也只是耳语了几句。 “什么?又丢了?”李全不轻不重地拍了那人一脑门,“嘘,小声点儿!你送完客人,也拨些人手来帮着找一找。” “是是!”领头的宦侍连声应着,一招手又领着身后的客人向寿康宫而去。 只是这一回脚步快了许多。 云蘅仍旧沉默不语,旁边耐不住性子的少女们便窃窃私语起来:“那是皇后宫里的人,我听着是什么丢了?” “那到底是什么丢了呢?这么兴师动众?不知道……” 突然,有个眼生的小太监朝着这头唤了一声:“请问哪位是云家三姑娘?” 云蘅眉眼一抬:“公公,我就是。” 小太监恭敬一揖:“奴才是容妃身边儿的,容妃想请您前去月华殿一叙。” 容妃?云蘅的眸色暗了暗,沉吟了片刻,也不多问什么,只道:“可臣女还要去参加寿宴,怕会误了时候。不如臣女去拜了太后娘娘再去,如何?” 小太监笑了笑:“小姐放心,现在离寿宴还有些时候,娘娘听闻小姐是天大师的高徒,此番只是琴艺上有些不懂的想请教小姐。” 云蘅见拒绝不得,便淡淡笑道:“如此……劳烦公公带路吧。”又转向云紫莹道:“大姐,我去去就来。” 毕竟在外人开来,她们是一体的,这面上总还是要顾着的。 果然云紫莹温柔地笑道:“去吧,妹妹,我会和祖母说的。” 在众人好奇又嫉妒的目光中,云蘅随着小太监离开。 一路拐了几个弯,云蘅认得这并不是向月华殿的路,心中暗暗警惕了起来。 直到看到凌墨北,才隐隐松了口气。 “是你?” 小太监也悄然离去,凌墨北脸上也有些焦急,见到云蘅顿生释然:“阿蘅,你终于来了?” 原来,他是借容妃的名义将她单独邀出来。 云蘅道:“殿下可知你这样贸然在宫中与为私会,被人发现的后果是什么?” 凌墨北脸上讪讪的:“阿蘅,你误会了,我约你出来并非私情,而是想提醒你一件事。” 云蘅转过去看他,有些奇怪:“什么事?” 凌墨北口不从心,其实他也是想借着机会好好地和她说会话。但他又知道,云蘅从来不屑与他有何联系。 “武安自从失了一只手后,性情大变,愈加喜怒无常!可不知为何,她会对你怀恨在心,今日祖母寿宴,她必会到场!我是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伤害你,故来提醒你一定要小心她。” 武安公主凌采儿?自从她被自己设计中毒自毁之后,似乎很久没有听闻她的消息了。 “我知道了,多谢殿下关心。”云蘅很客气地福了福。 凌墨北无奈地虚扶她:“阿蘅,莫要与我这般客气,你知道我……” 云蘅截住他的话:“若是没有其他事,我该去寿康殿了。” “那……我送你过去,这路你怕是不好认!” 云蘅摇摇头,轻笑道:“不必了,我认路的。” 凌墨北远望这那抹墨绿缥缈的身影,怅然而落寞。似乎每一次,他都是这般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 何时,她不会再背对着他! 云蘅见四下无人,便朝着小路向寿康宫快步疾行。正行至半路上,却听扑通一声,似乎还有什么滚落到湖里。 荡起好大一圈涟漪,经久不散。 只是随意一瞥,云蘅却刹住脚步,大惊失色。那湖里扑腾着的个人,细看还是个孩子。 “来人!快来人!”云蘅叫道。 天知道,她不会水啊! 可是这里是皇宫最为荒僻之地,哪里有人能听见她的呼救。云蘅奔到湖边,伸出手来想去够那只小手。 那孩子仍旧在扑腾着,可是从始至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眼见着那黑黑的小脑袋慢慢地沉下水去,云蘅心头一急,想要拽住那只手,却不想自己身子一倾竟也落到湖中。 啊……云蘅吃了几口水,却发现这湖岸边水并不太深,若她站直了,水只没到她的脖子。 可是这样浅的水,若是孩子掉入却也是致命的。 好在遇到了她。 云蘅屏住口鼻,弯下腰,从湖底捞起那小小的身躯,抱着他爬上岸边。 放下一看,竟是一个身着锦衣的小男儿。莫不是今日客人中带的顽皮的孩子? “孩子,你醒醒!”云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急着摇了摇孩子的身体。 糟了,溺水了! 眼下去寻人已经来不及了。听说那溺水之人仅有半柱香的急救时间,超过这时间便有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她也溺水过,对这种溺水的痛苦深有感触。该怎么做?她也只是听巫华在救治病人时随口说过一次。 云蘅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黑眸被水浸湿过,愈加清亮。 她双手交叠按在孩子胸前,不停地挤按,又从口鼻中不停地灌气。 如此三五番,云蘅的脸色愈加惨白,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也难掩焦灼。 “扑——”水从孩子的喉咙里呛出来,同时还发出几声猫叫般的咳嗽声。云蘅大喜,忙凑近孩子问:“你可还好?” 男孩睁开双目,直直地盯着她。 云蘅愣住了。这个孩子有一双极美极灵的眼睛。 那简直不是一双孩童的眼睛……静谧,孤独…… 云蘅的心一颤,一把将他搂抱住:“莫怕莫怕,姐姐在这里,没事了……”她不太习惯地哄着他,手也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这才发现他的身体一片冰凉。 孩子,仍旧没有说话,痴痴的样子。 云蘅心一沉,这莫不是个痴儿。 她抓起男孩的手腕,慢慢地将自己体内的内气一点点地输给他,好在没过一会儿,这小小的身体便暖和起来了。 “姐姐……”小小的声音,茫然又困惑。 云蘅放开他,直盯着他的双眼,温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姐姐送你回去可好?” “姐姐……”男孩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犹自梦呓一般,白白的小手竟摸上云蘅的脸,“我要姐姐……” 云蘅细细地打量他,这才发现这孩子一身湿漉漉皱巴巴的华服上绣着几只小麒麟。 她猛然一惊,一个猜测浮心间—— 难道他是…… 第153章 皇后的善意 皇后膝下只有一个十七皇子,最为年幼又身患恶疾。遍请国中名医,都未能治好他。 前世里,云蘅也只是偶闻这十七皇子溺水而死,可当时凌希烨和凌墨北的风头太盛,以至于皇后嫡子夭折的消息并没有掀起什么惊涛骇浪。 可自那以后,皇后便心若死灰,青灯古案无心后宫之事,大权这才分落到容妃和靖妃之手。 当然,这些都是前世听来的。 眼前这小家伙更叫她震撼。联想前后事,她猜想,这男孩或许就是……十七皇子。 方才那些宫人所说的“丢了”,并非指丢了什么东西,而是指小皇子走丢了! 云蘅耐心地诱哄他:“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舒儿……”孩子睁着那双极为澄明的大眼睛,下意识地靠向云蘅这一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母后,说我是舒儿。” 母后?果然是十七皇子凌元舒。 机缘巧合下,她居然救了本该早夭的皇嫡子。 云蘅抱起凌元舒,“好舒儿,姐姐送你去找你的母后好吗?” 孩子趴在她的肩头乖巧地点点头,软软糯糯的声音,说着语无伦次的话语:“我要母后,我不要嬷嬷,我要姐姐,姐姐身上香,好香……” 算起来,十七皇子今年有六七岁了,却如同四五岁的孩童又矮又瘦,抱起来都没有什么分量。 云蘅抱着十七皇子绕到御花园,正巧被眼尖的太监瞧见:“天呐!小皇子在这里!” 这一声叫着,众人都循声围来。“太好了!”李全高兴道:“快去禀告皇后娘娘,让娘娘宽心!” 云蘅觉察到怀中的小皇子在瑟瑟发抖,以为是冷着了,于是快走了几步,那头李全领着一班小太监急忙忙地跑过来,低喝道:“你是何人?” “我是云府三女云蘅,今日是来为太后娘娘贺寿的,因……因贪恋宫中风景与领路太监走散,路过湖边时发现小皇子落水,幸而将其救上来!”云蘅三两语极简要地说了一遍。 李全三魂骇去两魂,小皇子若有事他们全体都要陪葬!这样想着李全看向云蘅的眼光也带了几分感激,“如此老奴可要感谢云小姐的恩德啊!” 又上前两步,想要伸手从云蘅身上将小皇子接过去,哪曾想小皇子竟然尖叫起来:“不要,不要!走开,走开!”一双细弱的胳膊竟紧紧地箍着云蘅的肩膀,头埋在她的颈项里。 李全无奈地把手收回,他怎么忘记了?十七皇子从小到大从来不近生人,除了皇后娘娘以外,旁人半点都不能触碰他,否则便会引得他大喊哭泣,甚至是高烧昏厥! 事实上,十七皇子一直是皇后娘娘亲手抚养,故而皇后爱子之情极深! 李全又觉得十分惊奇,这么多年来还没有谁能够触碰小皇子呢,即便是十七皇子的亲姐姐武英公主凌绯儿,也只能逗着他玩一玩,却触碰不得。 可这姑娘又何德何能?竟然让小皇子如此信任和依恋? 李全忙道:“可否劳烦云小姐,将十七皇子送去寿康宫?皇后娘娘定是等得急了!” 云蘅有些犹豫:“太后娘娘那……” “云小姐放心,今日您救了小殿下,太后不仅不会苛责反而还会嘉奖您!”李全无奈道:“咱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人能触碰小殿下的!” 云蘅心里大约也明白一二了:“好吧!” 忍着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云蘅一路朝寿康宫而去,谁知皇后因为担心,竟无法安坐,自己出宫去寻找去了。 寿康宫此时无人。 孩子身上有些发抖,云蘅皱了用皱眉头:“先让孩子休息吧!”宫人连忙引着她到偏殿。 云蘅将孩子的湿衣服换了,又用热毛巾快速地擦了擦他的身体:“等孩子精神好些,再服侍他洗个热水澡!” 旁边侍候的宫女惊奇地望着云蘅的一举一动。 睡在床上的小皇子一动不动,一只小手却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小殿下……”云蘅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不烫。 云蘅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 平生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哄孩子,只能默然无语地陪伴。 她想到前世曾怀过的孩子,最后却被……眼眶一阵阵发热。 再看这十七皇子,一张小脸如玉,五官精致无比,有这世上最美的眼眸,却是个盲的。 明明是皇后嫡生的,身份地位是何等尊崇,却偏偏是个心智混沌的。 云蘅正愣神之际,没有发现帘幔后露出的华美裙裾,以及宫人们诚惶诚恐的眼神。 昭懿皇后拦住宫人们的叩拜,站在墙角,静静地看着床榻上坐着的少女。 静默安详。 他的孩子驯顺依恋。 来时宫人已向她禀明详情,当她赶到宫中便看到这副画面。 这么多年了,舒儿身患奇疾又不能与人亲近。 即使皇上都不行。 她试过千百种办法,都不能让他有所好转。可如今,他居然能够如此依赖一个陌生的少女,皇后心头有些激动,又有些复杂。 云蘅只有片刻的失神,转眼间便发现这大殿内多了某种气息。 她不动声色,却对着小皇子道:“殿下,合上眼睛睡一会儿好么?” 小皇子却道:“姐姐,蛐蛐……” “什么?”蛐蛐? “姐姐唱蛐蛐,舒儿听,觉觉。” 云蘅有些明白了,“你想让姐姐唱曲子哄你是么?” “嗯……”小皇子奶声奶气地应道。 皇后的眼泪啪嗒一下掉下来。十七皇子从来没有这般流畅地和人交流过。 此刻他和普通孩子无异了。 清雅的歌声响起,淡然若水,绵亘若风。 不是摇篮曲,但却唱进人心深处。 偌大的宫殿鸦雀无声。皇后站了良久。 一曲唱完,小皇子已经睡着。 “你是云相之女?”温柔的声音相询。 云蘅面上有惊色,立马跪了下来:“皇后娘娘万福,臣女是云相之女。” 皇后微笑着弯腰扶她起身,“好孩子,起身吧。” 云蘅顺势站起身来,抬眼望去,皇后约莫三十五六,容貌丰美眉目慈和。据说皇帝虽然嫔妃众多,可对这位结发之妻十分爱重。 皇后也在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女,她看得出云蘅虽然诚惶诚恐,眼中却一片淡然宁静。 “本宫听过你。”皇后在前殿缓缓落座,语声淡淡,“你的名声不小。” 话里听不出是讥讽还是夸赞。 云蘅不卑不亢地欠身:“娘娘谬赞了,云蘅不敢当。” 皇后突然笑了,“真是个大胆的姑娘!” 云蘅无言,只微笑着躬身。 “人说本宫得十七皇子是个混沌痴儿,却不知他对人心最为敏感。他这般喜爱你,你必然是个良善的孩子。” 皇后站起身,笑道:“听说你是来赴寿宴的,时候不早了,你便跟本宫一起去吧……” 说着向她伸出一只手,这是不容错辨的善意。 云蘅连忙迎上去,作势轻轻托起。 第154章 寿宴 皇后凤驾浩浩荡荡,行至寿康宫,正遇上皇帝领着一群外臣来给太后祝寿。一番见礼后,皇上注意到皇后身侧的云蘅,有些疑惑:“皇后,这位小姑娘是?” 皇后笑道:“这是云相家的千金名唤云蘅。” 云洛成就在皇上身后哪能没见到云蘅,连忙站出来诚惶诚恐道:“微臣之女是不是冒犯了娘娘了,是臣管教不善!” 皇后摆摆袖子,又轻轻地抓住云蘅的手腕,将她拉至跟前:“皇上,这小姑娘方才救了皇儿一命,又甚得皇儿喜欢,本宫正想要好好赏赐她呢!” 皇上惊讶:“哦,果真?” 皇后点点头,低声道:“舒儿一直拉着她,不肯叫她离开呢。”皇上闻言十分好奇地打量起云蘅,突然想起来,这个少女不就是当初在浮曲宴上大放异彩,后来又因公主误伤毁了容颜的云家三女吗? 想当初,他还起过心思,想纳她入舞袖殿做美人呢! 这样看去,这姑娘脸上的确有一道浅浅的伤疤,犹如一抹花钿一般,却见她垂眸低眼,姿态平和大方,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并不如想象和传闻中那般。 “朕想起来了,你还是明若轩轩主新收的弟子?”皇上突然问道。 云蘅轻轻答道:“回陛下,是的。” 皇上笑着点头,对身后的云洛成道:“云卿,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云洛成着实意外,连忙应道:“哪里,陛下谬赞了!” 皇上皇后的心情都不错,领着众人踏进寿康宫。、 帝后同至,门人三声传报,殿门两扇大开。 却见殿内早已坐满了宾客,又是一番见礼后,太后满脸笑容,伸手将帝后同召至身侧。 云蘅叩拜之后回到了云家的坐席一侧。 然而,在场所有的宾客都注意到了,皇后娘娘今日竟亲自携着一个少女进来,态度还十分亲昵柔和。。 皇后娘娘是国母,虽然善良大度母仪天下,可终究是高高在上的,从来没有与谁这样的亲近过。 这幸运的少女究竟是谁? 云蘅虽然名声不小,可是真正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又因为有心人的以讹传讹,所以大多数人并不认得她。 直到云蘅在云老夫人身后坐下,与云紫莹并席,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就是云家最为传奇的那个女儿!可是……听说是个被毁了容貌的丑八怪? 可是这眼前冰雪姿容的少女,哪里是丑八怪?云兰蓉心中嫉妒:“喂,你怎么会和皇后一起的?” 云蘅举起杯盅轻轻啜饮,半晌才道:“路上遇见的。” “怎么可能,路上遇到的?皇后怎么会待你那么亲热?你别骗人!我可告诉你,别在宫里给咱们云府惹出了什么麻烦!” 云蘅扯了扯嘴唇,并不想搭理她。 “臭丫头,你怎么不说了……” 云老夫人轻咳一声,沉着脸侧身问:“闭嘴!这里是皇宫,你们都给我收敛着!有何事回头再说!” 云兰蓉悻悻地闭了嘴。 云紫莹佯装饮茶,借机掩饰自己不甘嫉妒的神色,轻哼一声—— 不过就是一个庶女,就算再怎么能逢迎讨好又怎么能登得上大雅之堂! 好在,待会有她云家嫡女扬名争脸的时候! 云蘅抬眸望去,偌大的寿康殿宗亲贵族济济一堂,其中也有几张熟脸。 对面白将军府上白樱朝她眨眨眼,似乎还竖起一根大拇指向她晃了晃,云蘅失笑。 尊位之上,凌希烨和凌希墨都将目光投向这边,云蘅却只是淡然扫过,并不做停留。 凌墨北殷切的目光中含着淡淡失望。凌希烨却遥遥地举起杯子,却不知是在敬云家女儿中的哪一位。只见云紫莹含羞举起杯盅,用广袖遮着微微饮了一小口。 就连冯南英和郎小郡主也都在。只是不知怎么地这二人竟坐的极近,郎永宁挂着大大的笑脸冲她挥了挥手! 云蘅也笑了。 只是这些故人善意的目光和致意之中,却有一道极为锋利又冷酷的视线,让云蘅心头有些发凉。 云蘅出人意料地举起酒盏朝那人敬了敬,然后微笑着一饮而尽! “云蘅!”凌采儿咬牙切齿般地念出这两个字,狠戾的目光中似含着刀刃! 编钟七响,长者寿诞。 歌舞升平,丝竹蕴蕴。 如水的宫人川流不息,奉上精美的美酒佳肴。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太后也乐的开怀。 酒过三巡,皇后才笑着说:“今日是太后娘娘寿诞,各府的千金们有什么孝敬的好节目,可要赶紧拿出来了……”又凑趣地开了一句玩笑:“晚了,怕是要凉啦!” 皇后的一句笑语,立即将寿宴的气氛推向高潮! “哦?还有给哀家的节目?”太后明知故问,显然心情好极了! 皇后转身谦恭地回道:“小字辈们孝顺,都准备了节目,以求取悦母后呢!” 唐侍郎长女唐千雪首先站出来道:“娘娘,臣女唐千雪愿为老夫人献上一曲霓虹羽衣舞,恭祝太后娘娘万寿无疆!” “好好!”太后笑道:“有心了,赏!” 还未舞,先有赏!惹得其他贵女们直眼红! 唐千雪身段妖娆,一曲羽衣舞果然极尽靡丽。接下来,奏琴的弹曲吟唱的……众家千金贵女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太后。 当然这种争奇斗艳,也是家族教养的一种比拼。 太后皇上和皇后也看的高兴,几乎人人有赏! 云兰蓉忍不住问:“大姐,你不是也准备了节目,怎么还不上台去!” 云紫莹不屑一笑:“你懂什么,精彩压轴的都在后头呢!” 云蘅淡淡一哂。 突然一阵惊叹和骚动,此时殿上缓缓走来一个身着华服身姿态窈窕的少女,她云鬓高耸,容貌华美,冰肌玉骨,尽态极妍,一颦一笑都有无比尊贵的风范。 云蘅立即猜到她是谁—— 这个几乎活在传说中的美人儿! 天生丽质,聪慧无比,是阆苑最优秀的学生,金盛最完美的公主。 皇后嫡女,武英公主凌绯儿。 她一开口便是清脆动听的嗓音:“皇祖母,绯儿也为你准备了一个节目呢!” 皇太后满面红光,连声道:“甚好,甚好!我儿真是孝顺!” 这一句夸赞让坐在角落里的凌采儿彻底黑了脸,同是公主,可她如今却身体残缺,不人不鬼!长长的袖子遮住了她的右手,那薄纱里头却是丑陋恶心的白骨和伤疤!皇太后那点疼惜又有什么用,她终究成了皇室之耻!皇宫里的人也避她如瘟疫! 那厢凌绯儿已叫人端来一把古琴,架在中央,“孙女,今日为便为祖母奏曲助兴!” 众人也是好奇不已,传闻武英公主的琴艺卓绝,却少有人听闻,今日可是绝好的机会。 凌绯儿正要弹奏时,却听闻殿外奔来一个宦侍,来到皇上身边奏禀道:“陛下,瑜王来了!” 皇上猛地站起身:“怎么才来禀报!”又站起身来忙道:“皇后,是流丽的贵客,快随我下殿相迎!” 第155章 骇人的变故 凌绯儿垂首立于皇上身后,态度娴雅又恭敬。 姬澈一身玄色袍服,墨发束于冠玉之中,明明含笑走来却威势摄人,风采冠绝天下。 凌绯儿的心不受控制地乱跳了几下。 “小王听闻太后娘娘寿诞,特来相贺!” 皇上忙道:“瑜王有心了!请上座!” 太后是长者,又是今日的寿星,明明可以端坐不起,可眼见着这流丽瑜王步步走来,下意识地便要起身站起来,亏得身旁的嬷嬷扶了一手,“娘娘……” 太后这才反应过来。 “把礼物抬过来!”姬澈吩咐下人将一个一人高的木盒子,抬到天后身前,又命人将盒盖拆掉,众人惊呼一声,里头是一座一人高的佛像。 玉佛栩栩如生,面容含笑,双手拈花,充满佛意。那佛面隐隐肖似太后的模样。且不论这雕工,便说这南阳温玉只一块便价值连城,更何况如此大的一樽,更是绝世珍宝! 云蘅心中暗笑:“这怕不又是他那贴身侍卫替他打点的?” 太后自然喜不自胜,忙招呼姬澈坐下,彼此寒暄几句,别有深意道:“瑜王来的甚巧,哀家这孙女正要弹奏一曲,瑜王也正好品鉴品鉴?” 姬澈笑道:“小王有幸了。” 凌绯儿面有霞色,却落落大方地坐下来,双手放在琴上,闭目凝息,慢慢地十指滑动起来。 乐声一出,不止在坐宾客惊叹,就连云蘅也一惊。 凌绯儿弹的居然是《关山》! 她本就是阆苑弟子,身修灵息,弹奏此曲并不吃力。她又长年浸淫琴道,熟练琴技,故而曲调顺达,起承转合毫无凝滞!琴声高亢浑厚,动人心魄!激烈处如疆场杀伐,让人鲜血沸腾;低回处如苍山寥落,令人心沉意寂! 一首《关山》便叫凌绯儿与其他的靡靡之音区别开来! 曲罢,直到凌绯儿站起身来,众人才反应过来。 不知谁说了一句:“公主一曲神音,冠盖天下啊!”附和的声音纷纷响起,“是啊……” “听说明若轩轩主当年也是一首《关山》闻名天下,不知同公主这一曲比起来,孰高孰低?” 席中有人刻意恭维:“那是三十年了!如今当然是公主最厉害了……” 姬澈也轻轻地拊掌:“公主好琴艺,小王甚是欣赏!” 凌绯儿抿着笑,走到姬澈跟前,微微屈膝:“殿下谬赞了……” 比拼才艺,还是皇家公主更甚一筹!旁人也没有不服气的,可这之后出场的千金们怕是会黯然失色的! 有人却不信邪。 云紫莹袅袅上前,屈膝拜道:“武英公主珠玉在前,紫莹不敢托大,只愿再为太后娘娘献上一舞!” 又是舞?之前唐千雪等人已呈上优美的舞姿,再献舞已不新鲜了。 云紫莹笑得温柔又动人,“禀太后娘娘,紫莹此舞当与众不同,太后娘娘只有挪步入花园方能解其不同趣味呢!” 太后颇有兴致,笑道:“云家丫头,又有什么鬼点子来逗哀家开心?既是如此,那咱们便去外头瞧瞧去!” 皇后搀扶起太后,招呼宫人挪座入外间。趁此机会,云紫莹告了退,却偏殿换行头去了。 “你大姐搞什么名堂?”云老夫人皱了皱眉头,窃声与扶着她隔壁的云蘅说道:“如此兴师动众,未免有些高调了?” 云蘅轻声道:“大姐一向有主意,名堂可大着呢!” 前世,她记得云紫莹凭借这首“”嗜香舞”名动天下,自此成为民间津津乐道的一段传奇。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舞者仰慕和模仿的典范。 却无人可以超越! 可今生,有她云蘅在,或许会是另一断传奇了…… 外头依旧烟雨朦胧,花和树之间却仿佛呈现出一种幽幽的意境来。 云紫莹换上一身粉色舞裙,裙若喇叭,百褶曳地;袖子宽大无比,如流水一层层倾泻下来;美人长发垂腰,发间没有任何饰物,只别着一朵白底粉蕊的小花儿。倾国倾城的容色,鲜嫩明媚的装扮,端庄中含着几分娇柔,优雅又不失青春靓丽。 那美人微笑着,俏生生地独立在烟雨中,吸引着众人的目光。树头不知从哪里来的粉瓣被风一吹,悠悠飘扬。当真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筝声响起,曼妙清泠。粉色的舞裙飞扬出丝丝的韵律,弯腰旋转,腾跃舞袖……窈窕的身体舒展成优美的弧线,眸眼含情,粉腮含淡笑。 原本有些晦暗的烟雨,此时却充满了一种仙意。粉色的身姿舞动,似是这天地间最为夺目的亮色,美的惊心动魄!更奇妙的是随着她的旋转舞动,一种甜美馥郁的香气氤氲于空气里,令人迷醉。 突然,大家异口同声惊呼,“天呐,太美了……” 不知从哪里飞来成群的彩蝶,围着云紫莹飞舞,甚至有的落在她肩上和袖子上。 美人起舞,彩蝶翩跹,实在是人间难得的美景!多少人发出啧啧赞叹,又有多少人看直了眼! 原来云紫莹在袖子里藏了嗜香粉,这种香粉是她精心调制的,蝴蝶最喜欢的味道。 她事先早已命人捕捉了一袋彩蝶,只待合适时机放飞,那些蝴蝶便会循着香气,在她周身翩翩起舞,营造出一种美人和蝴蝶共舞的奇景。 她费了许多心思,只待今日一鸣惊人,重振她京城第一美人的声名! 云蘅扶着云老夫人隔着汉白玉的栏杆远远眺望着,唇畔始终挂着一抹如春风一般的笑意,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笑意是极冷的,又是极讽刺的! 又是一阵惊呼,变故突然发生! 云紫莹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却见前方那些人脸上陶醉艳羡的表情变了! 惊恐骇然,不可置信…… 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紫莹有些怔然,她依旧循着节奏起舞,不敢乱了脚步。 却不知在别人的眼中,彩蝶不再是重点,她的身后不远处乌压压飞来一群黑色的东西,若仔细看竟是一群长者尖锐毛刺的细蜂。 不仅如此,那花园中被雨水泡的有些发软的泥土突然有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 有人尖叫一声“妈呀!”那泥土里突然钻出许多小头,有蛇,有虫,密密麻麻地朝云紫莹身上游去! 第156章 咄咄逼人 可怕的景象,令人从心底生惧! 女人们都骇地直退! 尖锐的痛楚席卷每一根神经,云紫莹捂着自己的胳膊,又发现脖子又疼,背后,腿上……无处不疼痛! 无数的蜜蜂隔着舞裙咬着她的肌肤,腿上却被细小的蛇虫缠了上来! “啊——”云紫莹凄厉一声大吼,哭喊道:“救命啊——” 她只能护着自己的脸,拼命地往殿前跑!众人一哄而散,纷纷躲避退却!偏偏她跑到哪里,那群蜂虫就飞到哪里! 云蘅本就扶着云老夫人站的极远,这场祸事半点没有波及到这边。 云老夫人惊疑不定:“大丫头是怎么了?怎么回事!天啊,哪里来的如此许多蛇虫!” “祖母,您别过去!小心!”云蘅揽着云老夫人,心头却快然不已。 云紫莹处心积虑炼制出嗜香粉,想招来彩蝶伴舞;可是她却万万不会想到,嫣红偷给她的美颜方子,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碧落黄泉”—— 它不是毒,而是药! 它本是南越圣女从小所服用的圣药,服用能永葆青春,却能叫人永生浸淫至阴之气,故而其体香能招来蛊虫蛇蚁。南越本就是以蛊为宗,其圣女应对自有制衡之法,可是对于云紫莹来说,这才是灾难的开始! 云紫莹身体有旧伤,用此方制成的香膏涂抹在创口之上,其药性比口服来的更加强烈,顺流血脉贯穿全身,已深入每一个脏器!今日再用力一舞,药性从毛孔中沁出,自然引来万千阴邪之物。 杨氏见状扯着嗓子哭喊道:“救救我的女儿,救救她啊——” 太后也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皇帝此刻还留有几分镇静,命令身后的侍卫:“赶紧救人!” 凌墨北最先想到办法,冷静地吩咐:“去,点几根火把来!”几个侍卫举起几个火把凑到云紫莹身前,一阵乱挥,烧死了不少蜂子,将那些东西吓退了去,至于地上的蛇虫也被宫人捕了起来。 凌采儿在人群中,眼神猛地一亮,将身后的宫人招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小太监脸色一白,可在凌采儿恶狠狠的眼光中只好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一切平息下来,云紫莹早已狼狈不堪,浑身血迹斑斑,整个人都昏死过去! “将云紫莹带到偏殿去疗伤!”皇后不高兴了,皇上脸色铁青! 太后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明明是其乐融融的寿宴,却横生这场变故! 众人回到大殿才发现,瑜王殿下并未出门,正在自己的坐席上自斟自饮! 太后只觉得头有些痛,毕竟是自己的寿宴,席上又有瑜王这样尊贵的客人,她不好托病离去,只好回到尊位上,纵使将那搅了自己寿宴的云紫莹骂了几百遍,心情还是十分郁闷。 突然一个阴恻恻的沙哑声音响起:“皇祖母,云紫莹败了大家的兴致,更惊骇了祖母,实在罪大恶极!” 凌采儿有些吃力地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她明明面色阴郁又灰白却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华裙,宽大的袖子将她的胳膊遮掩起来,显得怪异极了。 凌采儿扯着嘴唇,阴毒一笑:“方才那些蛇虫蜂蚁是怎么来的?这云紫莹为何不好好在大殿中跳舞,却偏偏要将皇祖母和父皇母后引到花园里?这番举动是不是故意为之?若方才不是我六哥聪敏机警,这些毒物到底要袭击谁呢?” 一连串的提问耸人听闻,这话里话外都在说,这云紫莹有谋害皇室之心?! “冤枉啊!”云洛成浑身冷汗涔涔,扑通一声跪倒在殿前,云府众人都起身跪倒在他身后。 “我云家紫莹素来善良温厚,从没有这般邪恶心肠,这次……这次只是个意外啊!望皇上皇后明察,太后娘娘明察!” 此时同气连枝,一损俱损!杨氏瑟瑟发抖,云兰蓉脸色苍白,六神无主! 若是这大逆不道的罪名坐实,那便是整个云氏的灾祸! 云老夫人也心急如焚,拄着拐杖就要跪下。 “太后年娘娘,我这大孙女实在鲁莽,惊扰了太后娘娘实属大罪!可她一心为了讨娘娘欢心,这个节目也准备了许久,心中绝无歹意!如若不然,她今日也不会伤重不醒,定是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姜毕竟是老的辣!虽然心急,可云老夫人的每一句话都在理。 云老夫人继续说道:“可无论怎么样,惹得娘娘不高兴都是咱们云家的罪过,只望娘娘能消消肝火,莫要气坏身子!” 太后闻言脸色渐渐纾解了一些。 凌绯儿上前一步,缓缓说道:“祖母,云家阿莹许是无心的,毕竟她如今自身受难,哪里像想要害人的模样?今日是祖母的寿宴,不如就宽宥了他们吧!” 凌采儿却冷哼一声:“皇姐,你这说得可不对!云紫莹若是无心,那些毒物为何又偏偏被她引出来,难道说,云紫莹本就是阴邪不吉之人?这岂不是更可怕?” “你……”凌绯儿有些愠怒,云紫莹是她的朋友,眼见她如今受难却不能帮衬,这个武安又太过狭隘偏执,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凌采儿的眼光从地上跪着的一群人扫了过去,突然道:“皇祖母,孙女倒是有个法子,既能检验这云家究竟是不是阴邪之辈,又可以让他们将功折罪?” 皇后眉头微蹙:“武安,你想怎么做?” 凌采儿笑了,苍白的脸上笑纹诡异,眼神却冰冷。 “不如叫云家女儿在跳一支舞来,若是平安无事,那便罢了!若是再有异象,那岂不是说明这云家女儿都是阴毒之人?” 让云家另一个女儿来跳舞? 云兰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杨氏哭着喊道:“兰蓉,兰蓉……” 皇后见状暗中摇头,此时所有的人都将眼光投向那静静独立的人影。 姬澈却撑着下颌,微笑着瞧着那安静又从容的少女! 如今之势咄咄逼人,看似极为凶险!当然,有他在便不会叫那丫头出事! 不过眼下,他倒想瞧瞧小丫头会如何应对! 云蘅站了出来,抬头望向那最尊贵的人:“云蘅愿意一试!” “蘅丫头!”云老夫人担心地扯住她的衣袖,心中有一种不祥之感!云蘅偏头微微一笑,安慰道:“祖母,您不用担心!” “不过陛下,娘娘……臣女不会跳舞。”云蘅不急不忙地说道:“方才公主殿下说试一试我云家女儿是不是妖邪,那跳不跳舞是其次了!” 皇后温和地问:“那你会什么呢?” “我本是明若轩弟子,不如……还是抚琴一曲吧!” 又是抚琴?! 方才武英公主的琴音已经是撼天动地了,这云家三女岂不是又要献丑了! 第157章 以音驭灵 凌绯儿还是第一次见到云蘅,尽管她从云紫莹口中早已听闻过这古怪桀骜的云家庶女。 安静的,却又有些神秘。 若是不去瞧她,仿佛偌大的宫殿里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人似的,若是你有心看她一眼,眼光仿佛就再也移不开了。 “本宫的古琴,你且拿去用吧!”凌绯儿大大方方地对云蘅说道。 云蘅对上凌绯儿好奇打量的目光,谦恭有礼一福:“多谢公主殿下了。” “不必了!” 是谁的声音?凌绯儿侧首望去,才发现是瑜王微笑着对她说话:“公主殿下的好意,我代这个徒儿领了,不必麻烦公主!” 徒弟?凌绯儿心中有些诧异,看看瑜王,又看看殿中站着的云蘅,突然敏感地觉察到这两人中间,仿佛流动着一种奇怪的气息,旁人无法参与也不可打搅。 姬澈一个眼神,风昱便立马领会,出去了一趟,不一会儿就从外头抱着一把古琴回来了。 “这是孤的韶光,与你弹奏吧……” 云蘅眼睛眨了眨,有些意外。 这把通体黄碧的古琴是姬澈的心头爱,琴身比寻常古琴要轻薄许多,是以姬澈经常随身带着它,她也不止一次见他弹奏过。 云蘅也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所有人都盯着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可姬澈偏似毫无察觉,浅笑低语:“你想弹什么曲子?” 云蘅抱着琴,微微歪着头,过了一会抬起眼来,眸光掠过一丝异色,“《若水》……” 姬澈唇畔的笑容更深,一双凤眸却闪烁发亮,“甚好……” 凌绯儿心中却惊诧不已。 方才她已听宫人说过,瑜王机缘巧合下竟然做了云蘅的教仪?她更想不到,在自己弹过《关山》之后,云蘅居然要弹《若水》? 移步大殿之外,烟雨依旧空濛。 还是方才云紫莹待过的地方,早已宫人设了琴案,“云小姐,请……” 多数人都躲得远远的,对凌采儿说的话将信将疑。 若是这云蘅同她姐姐一样,那就是妖鬼缠身,毕竟太过蹊跷。 那么,这云家就要大难临头了。 无人注意时,凌采儿将随身的侍女招来身边,低声说了一句,那宫婢连忙低着头朝人群后方快步而去,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躲到宫墙之后。 他手中拎着一个布袋,里边似乎有什么货物在挣扎似的,布袋隐隐在晃动。 凌采儿丢过一个狠厉的眼色,小太监见状立马猫在草丛间,偷偷地解开布袋口,突然花花绿绿的小蛇和虫子一股脑儿泻了出来。 若是有人瞧见此情此景,定然毛骨悚然!那小太监也浑身打颤,不敢再作停留,悄悄抽身离去。 没错!这些蛇虫是方才大内侍卫捕捉到的,却被这小太监设法偷了来。 危机四伏…… 簌簌沙沙的声响,蛇虫慢慢向中间爬去…… 那儿坐着一个墨绿长裙的少女,墨发披垂一身,发间沾染着细小的雨珠,她双目阖着,双手微张,放在琴弦上。 凌绯儿突然有些莫名地期待。 《若水》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曲子,以至于它的曲谱只有三个调子,即便是三岁的孩子都能弹出来! 可它又是世上最难弹的曲子!百年前的坤岛先岛主姬炎月曾留曲音于阆苑仙籁谷,凡尘之中恐怕也只有三十年前的天一芥曾真正奏响过《若水》。 至于其他人,碰都不敢碰这只曲子,免得贻笑大方! 她凌绯儿也从不敢也不能弹。 彼时,云蘅纤指一勾,推出第一个声浪,余音袅袅,和着漫天风雨,似乎传得很远很远……、 那一刻云蘅的脑子里闪过前世种种,帧帧幕幕……云府逍遥又无知的少年时光,一心许良人的风花雪月,戎马疆场马革裹尸的战场生涯,未央宫内惨遭背叛的不堪回首,还有……温河地窖里凌希烨戮目剜腹的惨痛和悲愤! 百般情绪,纷杂叫嚣着冲上她的眉间心头!她的眼睫在微微颤动,心头一股热浪夹着一丝血腥冲到她的喉头! 灵魂深处似有一声喟叹:莫怕,去吧,我会去找你…… 那是谁的声音,陌生又熟悉,奇异地平复下所有的情绪。 那一刻,耳畔似有梵唱,虽闭上双目,却似俯仰天地,望尽无穷无尽的万物自然。 心思无比澄明!没有花哨的节奏,没有优美的手势,只有一拨又一拨! 铮铮声响似乎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永恒亘古,云卷云舒…… 这是神隐的遗响,是红尘的凝思,是天地的化境。 大道至简,大智若愚,大繁至易!返璞方能归真,人心若水,方能洞悉造化自然。 人们都怔住了,没有声响,没有交流,似乎眼前的红尘迷障在一点点地化开…… 可这其中却有例外,有人惊呼一声:“快看!” 顿时,迷障不破,高墙依旧危耸。那草丛间密密麻麻地游走着如先前一般的蛇虫鼠蚁! “妖孽!她是妖孽!”凌采儿大声喊着,沙哑的声音兴奋又乖戾!云老夫人受不了打击,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皇后猛地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怎么会这样? 皇上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身后的云洛成,一言不发,可云洛成却如堕冰窖!完了,这下全完了……、 无论他再如何忠诚,却架不住皇上会认为他云氏是一门妖孽! 姬澈没有作声,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青草地上,依旧阖目奏琴的绿衣少女,风拂衣袂,墨发飘逸,她却仿佛陷在另一个世界,两耳不再闻这纷繁世事。 天地风雨中,那一抹孤单身影,孱弱若草芥,却坚毅若山川! 那一刻,他的心是从未有过的温软。 凌绯儿第一个注意到异象,忍不住惊奇地叫道:“你们快看!” 那些小东西将云蘅围在中心,却久久不再前进一步,一个个昂着头仿佛也在专注听着这空灵的琴声,没过多久便如潮水一般褪去,钻进泥土深处再也不复见。 所有人都惊得合不拢嘴。凌采儿紧紧抓住栏杆,指甲都嵌在木缝中!怎么会这样?那贱人为何还活着! “她……她能以音驭灵?!”皇后有些激动又有些惊诧。 姬澈笑了,他轻轻啜了一口香茗—— 他就知道,她一定能做到。 只是,他还是没有料到,她能做的这样好。 第158章 鱼儿要上钩了 明若轩无为殿。 “你真的将《若水》弹出来了?”天一芥连坐都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吃惊地问。 昨日太后寿宴之事早已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云紫莹一曲邪舞让她名誉扫地,被人视为妖孽;好在云蘅的一曲《若水》能以音驭灵,颇有正气,才不至于叫皇室迁怒于整个云氏。 云蘅坐在下手,轻轻地拨动指尖弦,“是啊,师父,我弹出来了。” 天一芥笑得十分开怀,一个劲地说着好,“不愧是我看中的徒弟…话说回来,当时你心中在想什么?” “很多……伤心的,痛苦的,开怀的,思念的……”云蘅慢慢回想着:“可到最后只剩下空濛的天野,仿佛什么都忘记了一般……” 天一芥叹了口气,“这真是天意啊,你这一曲竟有天地鸿蒙之气!只是你小小年纪,又怎么会有如此沧桑的心怀,丫头,你究竟经历过什么?” “师父,古时有人大梦三生!”云蘅笑笑道:“您就当阿蘅做了一场三生之梦吧……” 一番话似真还假,天一芥连连摇头,却也不再多问,她心头正装着一件事,看来得早些定夺下来了。 云蘅今日在无为殿多呆了一些时候,出门时正遇到轩中弟子散课。 她的到来,让众弟子纷纷翘首相看,“她真的能以音驭灵吗?” “这么厉害?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昨日我陪同母亲进宫亲眼所见。” “历代只有专修乐道的大修,才能达到以音驭灵的境界,可你瞧她不过和咱们差不多大,怎么会是大修呢?” “对了,她可是轩主的徒弟,如今琴艺这般了得,你们说……轩主会不会……” 一声冷喝:“都看什么看,是不是都练好了,还不去练习?” 是上官雪! 弟子们心中暗叫不巧,一个个垂着头回到暖阁上继续练习。 “师姐,好久不见!”云蘅与她擦肩而过,微笑道。 “哼!”上官雪脸色阴沉沉地,连看都不看她:“你可不要高兴地太早!”拂袖而去! 云蘅抿了抿唇,脸上的表情未变,只昂首朝前走去。、 一把竹青色的油伞,罩着一个背脊坚毅的少女,慢慢行走在街道之上。 “小姐,雨大了,要不咱们坐马车吧?” “玉梨,饿了么,时值正午,要不寻个落脚处用些膳食?” 玉梨高兴地拍着手,“好啊好啊!” 云蘅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寻了一家酒楼,因为人太多,所以只能挤在大堂中。 “要不咱们换一家?”寻常女子上酒楼都会寻雅间,更何况云蘅看着就是一副贵女的打扮。 云蘅泰然自若地坐下来,“不用。” 对这些频频投来的好奇打量的目光,她不以为意。玉梨见状也只好坐下来,点了一些吃食。 环境虽然嘈杂,然而这饭菜味道却十分可口。 玉梨显然是饿了,大快朵颐,可云蘅却吃的很少,多数时候她都静静地攥着茶碗,时不时地轻啜一口。 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桌是一群书生,推杯换盏间,有人奇怪地问道:“孟兄,最近怎么许久没见你出来了?” 那位孟兄长叹一声:“老父不让出门呢,最近被蔡午寅那事闹得人心惶惶!” “蔡午寅?时不时那个曾被端王殿下赞过一声的胆孤气雄的蔡午寅?” “是啊,就是他!” “他,犯了何事?” “祝兄你还不知道么?” “小弟刚从外省探亲回来,还未曾听说——” 那位孟书生正准备大谈一番,却听酒楼外一阵喧哗,接着就是一阵桌椅啪啦拽倒的声响! 一群缁衣官兵冲了进来,为首的衙官高声喝道:“谁是祝文远?” “我……是……”那方才自称探亲刚回的书生颤抖着站起身来,同桌几个书生都吓地逃地老远。 衙差上下打量了一眼,又对着手里的画像看了看,厉喝一声:“将他带走!” “冤枉啊!官爷,不知在下所犯何罪?”祝远山满脸惊惶,却又困惑不解。 衙差走到他面前,冷笑一声:“你是否在紫竹林的诗会上大放厥词!” 祝远山一愣,“那不过是友人们相会各言其志罢了,不知祝某所犯何罪?” “你是不是说过一句:俯首甘下耳目,昧心伏作佣童?” “是啊,那只是一表气节不甘屈膝的言语罢了!” 衙差厉声喝道:“狡辩,你这是甘愿做平夏耳目,甘心伏小做贼子童仆!” “官爷,这……这可不能这么解释……”祝远山着急道。 “少废话!带走!”一群人推推搡搡,把个祝秀才五花大绑地抓住了。 其余几个书生骇的脸色惨白,饭也不吃了匆匆结账离开了。 “哎……”小二拽下肩头的抹布擦着桌子,叹着气:“这都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云蘅转过头轻声问:“小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小二见是一个美貌的姑娘相问,顿时眉开眼笑知无不言:“清聆学苑先前收了一个学生,因那学生所言太过惊世骇俗,便将其逐了出去!哪知蔡午寅却不知好歹,到处作诗讽刺当今朝堂,听说连皇上和几位王爷都一并含沙射影地骂了!这不,官府将他抓了起来投进大牢,现在怀疑他是平夏那边的细作,专门来诋毁皇家,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原来如此……” 小二打开话匣子,便收不住口了,“有一就有二,官府最近在彻查这些文人有没有不轨之心!加上今天这个祝秀才,这十天来光是在咱们店就抓着四个了!” “多谢小二哥相告。”云蘅也不再多问。 这一切,果然和前世如出一撤! 鱼儿,已在钩上了。 云蘅心中有事,见玉梨吃的差不多了,便也匆匆结账,拉着她上了马车,没过多久又来到回春堂。 傅云堂将她迎了进去,刚进内厅,便关切说道:“东家最近名声可是很响,但更须谨慎了。”又道:“东家在天山镇的请聆书苑似乎出事了,您可知晓?” 云蘅点头:“是我让他们遣散弟子,叫周老爷子这段时日关门不出的,并自行向皇上请不察之罪!” “这周夫子怎么招了这个蔡午寅进去?无端惹出这些祸患!”傅云堂仍不知内情。 云蘅盯着他慢慢说道:“是我,特地让周永祎招蔡午寅进书苑。” 傅云堂吃惊地问:“东家,你这是何意?” 第159章 他比被子暖和 云蘅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问道:“锦州那边如何?一切可都好?” “放心好了,我已遵从东家您的吩咐,大肆屯粮且都运到锦州,不过——”傅云堂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京城离北地锦州千里之遥,何故要如此麻烦?” 云蘅望着窗外喃喃道:“这场雨,还不知道会下多久,若是再下几个月,米粮都会受潮腐烂,而锦州地处高地,干燥无雨,只有运到那里最为妥当……”一番话似是而非。 “仅仅……是因为这样?”傅云堂有些不信,笑道:“东家是不是多虑了,盛夏多雨乃是常事,只是今年下得多一些,怎么会再下几个月呢?” 事实上,前世这场雨足足下了四个多月,到最后整个蓟京几乎就泡在水里一般。 所有的官仓都进了水,导致粮食腐烂霉变,贩米的私户更是亏得倾家荡产! 皇城百姓病死饿死无数;物价哄抬乱相丛生,连皇室也不得不迁往尧山避祸! 这场洪灾几乎让金盛社稷毁于一旦!直到—— 直到上官荣定从平夏调来粮食,虽解了金盛的燃眉之急,却也牟利无数! 云蘅也不多辩解:“你就当我是防患于未然吧!” 傅云堂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道:“近些日子,我低价购粮食的风声传了出去,那上官家果然坐不住了!他们用高于我出价的两成收购这蓟京米粮!这粮价被我们两家哄抬地渐渐走高了!东家,咱们还要继续购粮吗?” “购!继续购,他涨,你也涨!直到涨到这个数为止——”云蘅伸出二指。 “八钱?”傅云堂有些惊讶:“如今市价才两钱一升,何至于会涨到八钱?” 云蘅神秘地笑了笑:“信我!照我说的去做,一旦涨到八钱,你便把屯在京城所有的粮食全都抛售出去,一粒米也不要留下!对了,一定要不失时机地将这件事宣扬出去,让世人皆知上官荣定正在屯粮!” 傅云堂突然有些明白了,不由感叹一声:“东家,你小小年纪,心却有七窍啊!” 云蘅但笑:“还有一件事,需托你去办……” “东家请吩咐!” 云蘅却凑近他耳畔说道:“如今京中风声鹤唳,你和京中文人士子交好,你找机会透露他们……” 傅云堂的眉眼随着云蘅的话语渐渐发生变化,疑惑,惊讶,佩服! 他从来不知道,云蘅会如此胆大包天。 不过一个稚龄少女,居然能一步步布局如此!纤纤素手居然能翻云覆雨,将整个皇城的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今日之事已安排妥当,云蘅不欲长留,便要离开。 傅云堂却将她唤住:“锦州梁园那边,我已派人打理地井井有条,那头托咱们的人捎来一封信,我知道这是给你的!”一张素色的信笺递到云蘅的面前。 不知为何,云蘅的眼眶有些发热。 “谢谢。”她将信笺揣进自己的袍袖之中。 直到坐上马车,云蘅才慢慢将信抽出来,又慢慢地将它拆开。 玉梨凑过来瞧:“小姐,这是谁寄给你的,上边好像是个手印啊!不过,谁的手印会这么小……像是小娃娃的手……” 云蘅唇边展开一丝温暖,眉眼瞬间柔和起来。 这是阿娘寄给他的,上面的是……弟弟的手印。阿娘是在告诉她,她们一切都平安。 她轻轻地抚摸着这张平淡无奇的纸张,一下又一下,带着温柔和思念。 突然,撕拉一声,玉梨大惊,“小姐,你为何要撕了?方才您见着这封信明明是很高兴的啊?” “玉梨,这张纸上的东西,是我唯一的弱点。” 云蘅一点点撕碎,却将纸屑用手帕悉心包好,又揣回袖袋里。 玉梨听不明白,却也不再追问,在她看来自家小姐是最聪慧的人。她说的话是最有道理的,她做的事情也是最为妥当的。 马车在慢慢前行,云蘅闭上双眼靠在车壁上,眼下是淡淡的黑眼圈。 突然喉咙一痒,到底是憋不住了,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玉梨有些心疼地说道:“小姐,你那日在皇宫里淋了雨又换迟了衣裳,这会子是不是病了?” “无碍,我靠一会,到了叫我。” “放心吧,小姐您好好休息!”玉梨体贴地在她身上披上披风。 “嗯……”云蘅轻轻地应了一声,眼睛却没有睁开。 马蹄踏踏,轧过石板的声音单调重复。 云蘅似睡非睡,浑身难受得厉害,一会儿似烈火焚身,一会儿又如堕冰窖。 恍忽中她感觉到车子停了一下,车门外隐隐有人说话。 她想睁开眼睛,问问玉梨外头怎么了。然而整个人像是被人装进套子里一般,身体都僵住了,怎么挣都挣不脱。 不一会儿,车子又动了起来。 依旧是缓慢地朝前,帘子一撩,一股新鲜又潮湿的空气袭了进来。 接着一个熟悉又亲近的气息靠近她,是玉梨吗?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有人轻轻地推推她:“丫头……” 云蘅皱皱眉头,额上冷汗涔涔。姬澈用袖子轻轻地替她拭了试额上的汗珠,又探了探她的颈脉,脉象十分虚弱。 “风昱,去和云家知会一声,这丫头我带回去了。” 不知何时,这马车竟然一路进了质子府的大门。 此时正停在园子里。 玉梨在一旁焦急地看着,“王,王爷,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风昱却将她拉倒一旁:“你别担心,有我家主子在,你家小姐不会有事的,眼下你是随我一起回相府?还是去偏厅候着?” “我不回去,我……我去灶房给小姐炖些补汤,万一她醒了定会饿的,中午时她就没怎么用膳……”玉梨忍着眼泪说道,她也算质子府的常客,这灶房在哪里她自然是熟悉的,于是也不待人使唤,便向灶房小跑去。 姬澈轻轻地搂过云蘅的身体,轻若鸿毛,隔着单薄的衣裳隐有热意。 这丫头,居然生病了,还真是不会照顾自己呢!她这般孱弱的身子可经不住这三灾两病啊…… 一把横抱起她,姬澈直奔湖心居。 云蘅知道自己是有些不对劲了! 还真是给玉梨说中了,她这是淋雨伤寒了! 明明浑身发烫,却又冷得发抖。 姬澈坐在床榻上,看着她却有些束手。 他堂堂坤岛岛主何时照顾过别人? 得知她病了,他想都没想就把她抱了过来,这会儿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床塌上的少女乌发汗湿贴在苍白的两颊,眉头紧锁,连那秀气的菱唇也半点血色都没有,此时她不自觉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 “冷……被子……” 姬澈叹了口气,他这湖心居莫说被子了,便是毯子也没有几条,哪能让她御体内之寒? 姬澈倾身向前,将她小小的身躯捞起,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双手从两侧将她箍紧,“丫头,孤可比被子暖和!” 第160章 照顾 姬澈好似真的将自己当做是她的棉被,便这般将云蘅搂着,躺在床榻上。 他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许久,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怀中人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浑身热度不减,还有些低沉的呓语。 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冰凉的手掌,瞬间一团淡淡的紫气从他的手掌中心氲出,他的灵息正一点点释放进她的身体里。慢慢地,云蘅的眉头渐渐松下来,整个人也不再颤抖了。 风昱拎着一包药回来,便见到这种情景,急得叫道:“岛主,你不能这么做!” 姬澈的手却还是紧紧地抓着她,只淡淡回道:“无碍,她的身体很虚弱,寻常药剂没有多大效果。” “可是,岛主,您体内的禁制越来越厉害,若是再损耗灵息,怕是,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姬澈见她好了许多,便收回手掌,将她放平在床榻上,这才站了起来。 “风昱,金盛皇宫里打探过了么?” “岛主,属下都已仔细查过,这大内宝库中并没有玄灵木钥,况且这上古神物是金盛的立宗之宝,金盛皇帝定会将其藏在最隐蔽的地方?要不要,咱们去将金盛帝给绑了?” 姬澈嗤笑一声:“你便将他拿下,也未必能问出什么?” 风昱困惑:“为何?” 姬澈道:“这玄灵木钥千年前曾选定凌家为主一直护佑皇室血脉,它其实并不是死物,反而是一种强大的灵息,它的存在是自由的又是随性的,可以呈现出任何形态,一花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木钥的宿体。所以凌霄未必会知道木钥的下落!” 风昱凌乱了:“这……这该如何去找,偌大的皇宫,难道要推倒成泥灰,再一点点寻找?” “差不多吧,每一任凌氏皇帝的血脉可以验出神钥,但前提是你要知道它究竟在何处?” 风昱咬牙道:“岛主,既然寻找玄灵之钥如此麻烦,那为何还要舍近求远,何不直接取了这丫头体内的苍灵元息?” 姬澈看着风昱,生平第一次脸上有了些犹豫和困惑。 他的唇畔没有了那丝得体温雅的笑容,也没有一直以来运筹帷幄的从容气派。他的眉头微微地拢着,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像遮了一层雾气,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想该怎么说清楚…… “孤从来最爱看戏,那里头咿咿呀呀唱着的多是这人间的爱恨情仇风花雪月。孤觉得甚是有趣,却总是不解。” 他顿了顿,偏过头看着兀自沉睡的云蘅,轻轻叹了口气,“因为不解,所以孤便逢场作一场戏,可是如今,竟入了戏……再想脱身,甚难,甚难……” “怎么会这样?”风昱也迷惘了,“岛主,您,您……” 姬澈的笑容有些自嘲的意味:“不到万不得已,孤不想动她。如今还未到穷途末路,只要能在金盛寻到木钥,便会能继续撑下去!” “那,那若是一直找不到木钥,地灰又要苏醒了,岛主你没能解了禁制,瀛洲怎么办?咱们流丽和坤岛又该如何是好?”风昱都快要哭了!他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不应该将云蘅带进碧玺山庄! “那,孤会如先师一样以身殉道,带着云蘅一起!” 姬澈轻描淡写,仿佛还有一丝玩笑意,风昱却浑身一震,如一盆冰水浇得他浑身发凉。 他知道,岛主说的不是虚言。 云蘅只觉得自己在水中载浮载沉,过了许久水渐渐褪去,整个人似乎躺在软软的沙地上。虚脱又舒适。 慢慢地睁开眼,昏黄的灯火没有让她觉得不适,那淡淡的茶香味萦绕在鼻尖,叫人心神俱安。姬澈斜靠在在软椅上,两只手交叠在身前,整个人慵懒又闲适。 她怎么会在这里? 最后的记忆是她在马车里昏睡,其实她自己也清楚是风寒高烧了。 窗外是一片黑寂,显然天还没有亮。烛火轻轻地摇摆了几下,湖风轻轻拂着岸边的柳树。 云蘅将身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即便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叫她胳臂酸胀。 “醒了?”姬澈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看着她。 “嗯,为何将我带到这里?” “你不是还有大事要做么?只有孤才能让你以最快的速度好起来,难道你不想么?” 云蘅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不过是半宿的功夫她已经感觉好了许多,于是点头道:“多谢。”挣扎着要坐起来。 姬澈却瞥了她一眼道:“丫头,乖乖躺好。” 又道:“你想让回春堂掌柜的傅云堂去为你造势,可惜他如今不过是一介商贾,文人士子里没有半点影响力,不过你放心,孤已经派了得力之人去办这件事,最多两日后这蓟京上上下下文人儒生都会以凌希烨马首是瞻,端王府的大门将会被这些走投无路求告无门的学子包围。这——可是你想要的结果?” 云蘅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好半天才哑声道:“你,如何知道我心中所想?” 姬澈轻哼一声,似笑非笑,“你开办书苑,借孤为你的书苑造势,再力邀凌希烨去书苑讲学,一步步推波助澜,让凌希烨和那些迂腐的书生们走得越来越近,最后慢慢引他走近你的圈套!步步为营,狡诈迂回,这些可不就是你同孤对棋时的伎俩?哼,孤可是熟悉的很。” 云蘅脸色依旧苍白,却失笑道:“你这样一说,好像的确如此!” “只是孤猜不透,你怎会知道有蔡午寅这等人物?又怎能猜得出金盛的皇帝会对蔡午寅的讽喻诗勃然大怒进而生出这场文字狱来?这一步步环环相扣,错一处便前功尽弃!” 因为,前世这场文字狱还历历在目,在皇室和文士最为对立时,最后还是凌希烨出面,为天下文人进言力劝君王,最后平息下这场祸患,获得天下文士的拥护和爱戴。 而这股力量也是他日后登基最为坚定的拥趸。 所以,云蘅怎能不清楚呢?“你,就当我会未卜先知吧……”她说地半真半假。 又要欠起身来,姬澈一皱眉头,干脆站起身向她大步走来,用毯子将她紧紧包裹好按捺在床上:“丫头,好好躺着,外面凉的很,别再冻着了。” 云蘅微微挣扎了几下,原本苍白的脸有些发红,她自下而上地瞅着姬澈,神情有些怨怼,低着声音:“我要起身。” “孤不是说了……” “我内急!” 姬澈:“……” 第161章 好一计捧杀 天御三十年八月,蔡午寅案愈演愈烈。 金盛皇帝凌启近年来愈加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这蔡午寅本来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书生,平时最好念几首快诗歌发发牢骚,为人又高调喜喧哗,可因为他是蔡太师的庶子,所以自然有那蔡太师的对头将他的一言一行禀告给皇上。 这一查竟发现蔡午寅写了不少诗歌暗示皇上这些年声色犬马的生活,还有嬉笑怒骂金盛不敌平夏节节战败朝廷无用政风不正等。这样大放厥词让金盛帝雷霆震怒,当即下了一旨,以谋反之罪绑了整个蔡氏一族! 蔡太师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放养的庶子居然给整个蔡氏带来免顶之灾! 若说蔡午寅是罪有应得,可是接下来绑了许多的文人却是无辜遭殃。 原来金盛帝越想越气,索性下令大理寺彻查整个蓟京士子的书稿,甚至派暗探监察他们的一言一行。 一场浩浩荡荡的文字狱便掀开了序幕!如今京中风声鹤唳,文人相见不敢轻易开口,那些书坊全都关门歇业,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即便如此,却依旧无法遏制皇上的怒气。 八月十七,一批暗探气势汹汹地闯进清聆书苑,将正在授课的周永祎五花大绑,“你们太放肆了!” “周夫子你们也敢绑吗?谁给你们的胆子!”众人拍案而起,横眉怒对! 周永祎在他们心目中是尊师,是人生的导师!如今居然也被牵扯其中,叫许多文人热血沸腾再也无法隐忍! 慎刑司人冷笑,满脸不屑:“陛下给的胆子,带走!”又扔下一句:“一群没用的文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周几道霍地站起来向前冲了几步,更有血性书生就要冲上去拼命! “慢着!”周永祎轻喝一声,表情淡然,对着慎刑司头目道:“军爷,容老朽交代一声可否,不会耽误多久!” 见对方默许,周永祎轻轻招手将周几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将书苑关了吧,差人和云家少爷说一声,记住!你只需关门不出潜心研学,其他事情你不要管了!” 周几道连忙躬身应道:“是,老师您放心!”周永祎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跟着差役去了。 周几道远远目送着周永祎苍迈的身影,猛地握住手掌心。那里有个字!方才夫子抓住他手说话时,趁人不备偷偷在他的手心写下一个字。 一个“端”字。 周几道一振奋,是啊!端王凌希烨在金盛文人中口碑甚好威望也极高!若是由他出面,当能保住周夫子!想到此,他立即关了书苑大门,招了几个心性沉稳的人一起商议。 “是啊,端王殿下为人最是谦和,也最体恤咱们寒门士子,若是由他出面,此事必成!”众人摩拳擦掌,甚至联络了京城中有名望的文人首领。 那人名祝修文,是信国公的妻弟,本是剑客出身却文采斐然,为人旷达意气好结交友人,又能一掷千金,自然能成为这蓟京文人中最出类拔萃的领袖。 前些日子他胞弟刚被抓了,此时听闻求告有门,立即和周几道之人一拍即合! 几个人带着举国文人的期待,递了帖子,进了端王府。 彼时,凌希烨也十分头大:父皇此时正在气头上,谁去进言,都必会受到池鱼之殃,这会又怎么能触他霉头?可如今这请托的两个人又吃罪不起,须知他们代表的是所有金盛文人。 他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声誉,眼见这些蠢笨的书生都成为拥护自己的坚实力量。 这个时候又怎么能功亏一篑? 只能稍作安抚:“二位先生,稍安勿躁,如今父皇正在盛怒中,小王须寻着机会才能救下周先生和祝公子!” 祝修文眉头稍皱:“殿下,我二人今日前来,并非只为一己之私,而是为天下文人而来!如今陛下大兴文字狱,于国有大弊,此时急需忠谏!殿下是皇子,我等均期盼殿下能做这忠谏之人,救我等文人士子于水火之中!” 他本是武人出身说话畅直,说罢一揖到地,周几道连忙附和:“殿下是众望所归,是我等的主心骨,此危难之际只能期盼殿下为我们出头了!” 凌希烨左右为难,直觉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当下心思一转:“二位言重了!本王这就入宫!”“不过……”凌希烨有意表现出无奈的模样:“诸位当知小王并不受宠,位卑言轻,即使心中再忧急,也只能勉力一试!” 周几道:“如此多谢殿下了!”祝修文却道:“那我二人便留在府上,等候殿下的消息!” 凌希烨微微皱眉,心下有些不悦,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站起身来故作体恤道:“那当然,二位稍作休憩,小王这就去了!” 凌希烨怎么也没想到,接下来居然会发生了那许多出人意料的变故! 原本他只打算和稀泥,随便提了一两句,望皇上三思之类的话!哪里知道他口中话风刚开,金盛帝便将数本奏折砸向他,气得胡子直抖! “逆子,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凌希烨浑身冒汗,连忙翻开一看,渐渐的手也颤抖起来。 这些奏折无一例外参他结党营私,有不臣之意。 他与士子交往深厚是事实,慎刑司那么多探子想查清楚也太简单不过了!而这些文士今后多是要在朝为官的,难说他是不是有结党之意了! 怎么会这样?他已经很小心了,也不过是在清聆书苑授书时,和那些书生交往的多了些…… 猛地,一种奇怪的感觉袭上心头! 是啊……为何这短短数月之间,他的名声就会传得这般响亮?他就成了那些书生的主心骨了呢? 之前他还沾沾自喜,如今想来毛骨悚然,这分明是有一双手在推波助澜!是谁? 究竟是谁?花了这么大的气力,来—— 捧杀他! “父皇冤枉啊!儿臣不过是平时喜欢舞文弄墨,才和这些文人走了近了些,怎么可能会结党营私呢?望父皇明察!” 金盛帝冷哼一声,展开一丝残忍的笑意:“仅仅是走的近些吗?朕可是听说,你如今已是文坛领袖,那些酸儒莫不是唯你马首是瞻啊!你今日入宫,难道不是来替他们说情的吗?” 凌希烨趴在地上,诚惶诚恐:“儿臣不敢,不敢!” 第162章 一等女官 凌希烨哪里敢再说什么,只能一味否认。 此时寺人在金盛帝耳畔低语了几句话,凌希烨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老三,听说你府中还藏了人啊……”金盛帝的口气又缓又慢,丝毫没有什么怒气。 然凌希烨的额头已经沁出了冷汗,他对父皇太过了解,若是真动怒还好些,越是这般不动声色就越代表他真的发怒了,甚至要杀人! 当机立断,凌希烨在电光火石间已经做了决定—— “父皇!儿臣不敢隐瞒您,今日的确有二人找上门来,希望儿臣能帮忙解救他们的亲眷!不过儿臣已言辞拒绝,如果父皇不信可派人去缉拿一问,儿臣已将那两人稳在府里!” “哦?是吗?”金盛帝诡异一笑:“朕可是听说那两人代表的是天下文士,如今你交给朕,就等于让自己在那些文人中遗臭万年!这样吧,朕给你个选择,若是你向朕请求,朕便赦免了这一干人等,也保你一个名声!若是,你不愿,那——朕就全杀了——你说呢?” 不寒而栗!凌希烨丝毫没有犹疑:“全凭父皇做主,儿臣不敢!” 这是试探!赤裸裸的试探! 而他别无选择! 质子府湖心居。 “……这不,一群官兵就这样直奔端王府,将那两人当场拿下!”风昱还啧啧有声:“这凌希烨愣是连个面都不敢露!如他这般背信弃义的小人,如今已被天下人所不齿,那些文人气恨地几乎要将端王府给烧啰!” 姬澈道:“这次对端王来说,可是致命一击!” 风昱不信:“主子,端王得罪的不过都是不上台面的文人,怎会是致命一击呢?” “自古文人最有拧劲,他们若是信服你大多会忠心不二,可若是唾弃你便会口诛笔伐,让你遗臭万年!”云蘅坐直身子慢悠悠开口道:“再说了,今朝的寒门书生,他日便是朝中的文人士大夫,这些人若是收拢不了,也断然不能与之为敌啊!” 她想了想,终究有些不放心又问姬澈:“周先生他们是你安排的?他们会有危险吗?” 姬澈笑了笑,“自然无事。只是金盛他们是留不下了。” 云蘅倒是不在意,既然姬澈出马了,他们必定是有惊无险。 就在此时,却听玉梨在湖对岸喊道:“小姐……” 寻常玉梨并不会如此,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云蘅站起身来,休养两日她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姬澈将披风替她仔细地系上:“虽是炎夏,不过外头仍有风雨,小心为好。” “嗯。”云蘅垂眸,眼前一双修长光洁的手,就在她的颌下轻动,一抹淡淡的茶香让她的心有些微醺。 “好了。”姬澈微笑着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鬓发。 云蘅不由自主地也看着他的脸,报以一抹淡淡微笑。 这般自然而然的亲昵,她不觉得反感,就好似她在坎坷的征途上终于遇到一个伙伴,他强大睿智并且永远不会出卖她。 为什么相信他? 云蘅问过自己很多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强大如他,没有人值得他背叛! 可是,她究竟有什么值得他青眼的呢? 心头终究有些困惑,“姬澈,你知道我父亲的心思吧?” “嗯?” “你这样肆无忌惮地将我留在质子府,常常几日不回去。虽然名义上是你的徒弟,可我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于世间情理大为不和!但我爹从来没有任何怨言,甚至打开方便之门,你难道从未想过为什么吗?” “哦?为何?” 云蘅一哂:“我爹一心想讨好奉承瑜王殿下以换取您的支持,而我便是他奉送给你的礼物罢了!” 姬澈竟笑得开怀:“礼物甚好,甚得孤心。” “你……”他从来高高在上,却笑语盈盈,可是从来看不透他的内心。 云蘅有些薄怒,甚至有些自怨,该死的!她究竟想从他那里知道什么? “我走了。”说罢头也不回。 回到云府,这才发现除了云紫莹仍旧在养伤,府中上下竟都齐聚大厅,只等着她一人。 原来是皇后娘娘派了身边的大太监来宣旨,这懿旨中好生将云蘅夸了一通,又大肆将她勇救皇子的行为表彰了一番,最后才是正题,竟然直接晋升她为一等女官—— 此前她因为是明若轩轩主的弟子,所有才有个二等女官的身份,说到底却还是个虚名。 然而这一等女官,是宫中各掌司才有的官职,有实权更有不菲的俸禄。 金盛虽设女官,可毕竟太过稀少,举国上下凤毛麟角,除非是极有才能或极具声望的女性才能堪当此任。 明眼人一眼便瞧出了皇上皇后的心思,云蘅当然不可能是宫中的掌司,可有了这样的身份和官衔,那她已是下任轩主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了。 而历来轩主的继承者必定是要得到上任轩主的推荐和首肯的,这样看来,天一芥必然是欣然接受的这个结果。 然而,世人不知,云蘅却是天一芥亲自向皇上推荐的…… “恭喜云小姐了,皇后娘娘希望你能常常宫中走动……”李公公又凑近些说:“十七皇子还念着您呢!” 十七皇子?那个眼盲又心智不全的孩子! “公公费心了,请您转告娘娘,云蘅惶恐,不日定会去拜望娘娘!” 李公公拂尘一扫,含笑道:“甚好,那杂家便先去了。” 宫人一离,厅中却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云蘅的晋升虽是云府的荣光,可云洛成心头却有些不舒服,如今这个女儿与他一样有官职在身,再想拿捏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杨氏心中翻江倒海,她的紫莹如此优秀才只得了个三品女官,这个贱丫头究竟交了什么好运居然平步青云,越混越好!可偏偏这些事无关内闱,她的手压根伸不过去! 这种不甘愤恨却憋在心中无法宣泄,只觉得太阳穴鼓鼓发疼,“相爷,我身体有些不适,先下去了。”说完连面子上本应装出的喜色都没有了。 云兰蓉当然也愤愤不平地跟着杨氏去了。云老夫人这才招招手将云蘅招到她身边:“可怜见的,脸色如此不好!是不是病了,这两日未见你来,我以为你进学事忙,哪晓得你竟是生病了,既生病何不在家休养,偏要去叨扰别人?” 云蘅瞥见云洛成脸上有几分不自在,便知她被姬澈带走的事被他有心瞒了下来。 这样的用心,岂不是怕云老夫人横加干涉么? 云蘅冷笑一声,果然从前世到今生,她的父亲都打的一手好算盘! 第163章 不成才的弟子 “啪……”雪岚苑里一阵噼里啪啦地声响。院里的丫头们噤若寒蝉,院外的丫头离的远些,便嘀咕起来:“穗琴姐姐又要倒霉了……” “可不是,浑身剐地不像样了……” 有人轻咳几声,一看是杨氏匆匆赶来。 一进门便瞧见宝贝女儿披着一件薄褛扶着心口直喘息,显然气的不轻。 “莹儿你这又是何苦,好生养伤才是啊!” “母亲,我好恨!那个贱胚子居然压到我头上来了!”云紫莹又怒摔了一只杯子。今日她虽没有出去,却听说了云蘅受封之事。 杨氏忙扶住她劝道:“大夫说你伤口刚愈合不能大动干戈的,否则裂了会留疤的!” “留疤?”云紫莹痛哭一声,掀起袖子,胳膊上密密麻麻都是红点,走的结痂有的还泛红,“您瞧瞧我还有一身好皮么!” 杨氏也无奈,“儿啊,怎么会这样,那舞练了许久,本是一鸣惊人的好机会!哪里来的这许多蛇虫?” 云紫莹脸上恶狠狠的,美丽的容颜竟扭曲得骇人:“定是有人要害我!是……对?定是云蘅那个贱人!” 杨氏不解:“可……那小贱人是怎么做到的呢?毕竟那是大内,她有那样的本事?” “怎么不可能?”云紫莹愤然,“她的帮手可多的很,康王还有那个流丽瑜王,哪个不是对她予求予取!如若不然为何她一弹琴,那些毒物就消失个精光,平白得了个好名声!母亲你还看不透吗?这根本就是那臭丫头的圈套,她就是想踩着我朝上爬!” 杨氏一拍腿,大声咒骂:“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我定要为我儿讨个公道!” 云紫莹冷不丁回头将她一把拉住:“母亲,她如今正是得意之时,父亲祖母又都护着她!咱们拿她不得,只有待有机会,再……” 说着手指在脖子上一划! 云蘅歇了两天便进宫谢恩,一路由李公公领着,皇后正带着十七皇子在花园里玩耍。 “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慈眉善目,笑道:“是云蘅啊,快些过来!”又朝坐在亭子角落里看雨的十七皇子道:“舒儿,你看谁来了?” 十七皇子似乎未听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皇后无奈地摇头,“云蘅,你唤他一声。” 云蘅走近几步:“小殿下,殿下……” 声音清凉若风,却成功地令凌元舒侧过头。 一双眸子隐隐泛着灰色,好似世间最美的宝石,深邃又神秘。 “姐姐……” 皇后喜出望外,伸手招着他过来。 云蘅问:“娘娘小殿下的眼睛……” “放肆!”李公公轻喝,头皮有些发麻。这云家丫头胆子忒大,小殿下的双眼在整个皇宫里绝对是个禁忌。 皇后笑了笑,心情不错的样子:“无碍,舒儿的眼睛并非完全看不见,只是在有光的地方瞧东西会吃力一些,但他在夜里却视力很好!” “小殿下能夜视?” 皇后还没答话,凌元舒竟笑呵呵地小跑过来,直冲着云蘅。 “姐姐,姐姐……”凌元舒很开心的模样,却只会叫着姐姐。 动作却依恋的很,云蘅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笑道:“好孩子,瞧姐姐给你带得什么?” 小孩子家最喜欢的拨浪鼓,叮叮咚咚的声音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小皇子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中的拨浪鼓,小小的身子却依旧靠在云蘅怀中。 皇后有些动容:“我儿,他从来不亲近除本宫以外的任何人,可是他对你竟这般喜爱……” 云蘅笑了笑却未多说什么。 这时李公公眼尖瞧见园子廊头拂过一抹缃色华服一角,忙对皇后道:“公主殿下来了。” “母后,儿臣来看您了。”凌绯儿笑盈盈地走到跟前:“咦……是你?”她有些吃惊地看着云蘅,更加惊讶地望着云蘅怀中的凌元舒,“弟弟他怎么?” 即便凌绯儿是亲姐姐,也从没有被弟弟这般亲近过,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云蘅回望,笑容却凝固在唇边,凌绯儿身后那一身蓝色长衫风雅俊逸的男子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原来是瑜王殿下。”皇后笑着站起来,“绯儿有没有太吵着您啊,可真是难为您啦!” 云蘅垂眸,不动声色,却从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姬澈笑着说道:“公主聪敏好学,一点就透!本王很是乐意啊!” 凌绯儿闻言脸上浮起两片红云,拉着皇后的手低声道:“瑜王殿下琴艺卓绝,女儿跟着他琴艺可真是精进了不少呢!” 皇后别有深意地笑着,“哦?那绯儿拜瑜王为师好了!” “不可!”凌绯儿猛地抬头,云蘅却也抬眸注视着她,却见她慌张之后又强作镇定,忙道:“母后,您忘了绯儿是阆苑弟子,已经拜过琴师父了,再说了瑜王殿下不是已经有弟子了么?”眼光轻轻地瞥到云蘅身上。 云蘅眉梢一挑,哪里是这个原因!武英公主是怕有些事名不正言不顺吧! 姬澈淡笑着望向她,开口道:“是啊,孤已经有个不成才的弟子了,诸事都需孤来教导!公主冰雪聪明定会无师自通的。”似开玩笑一般的语气,实际说着拒绝的话。 那“不成才的弟子”闻言撇了撇嘴,凌绯儿面色却讪讪的。 只这一句皇后便知道了瑜王的意思。她本来还想试一试这小儿女的心意,可是这瑜王是什么人?估摸这绯儿这厢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皇后于是淡淡一笑,“瑜王过谦了,云家阿蘅一曲御灵,人所共见,哪里是不成才的呢,分明也是个奇才啊!” 皇后鲜少如此夸赞他人,只因内心的确十分赏识这云家女孩儿。 这时,舒儿拉了拉云蘅的衣袖,“姐姐,我要觉觉,觉觉……” 云蘅有些不解,皇后笑道:“舒儿是想睡觉了!” “舒儿,咱们用过午膳再午休好么?”皇后和蔼地问道,作势要把舒儿抱回去,哪知舒儿紧紧箍住云蘅的脖子:“要姐姐,姐姐香……” 舒儿口口声声地对着云蘅喊姐姐,殊不知他正牌姐姐正站在一旁脸色有些尴尬。 姬澈的神色微动,竟慢慢地走了过来,在云蘅诧异的目光中竟然蹲下身来,静静地注视舒儿的眼睛。 舒儿似乎也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有些慌乱地朝云蘅的怀里躲。 “这孩子的眼睛,是天生如此吗?” 凌绯儿忙道:“是啊,白天不视物?夜晚却洞察秋毫!” 云蘅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姬澈,别人察觉不到,她却能感觉到,姬澈此刻是兴奋和期待的。 那双如星辰一般的凤眸,有一刹那发出夺目的光彩。 第164章 本家来人了 回去的路上,云蘅自然和姬澈同行一路。马车上,云蘅终于忍不住问道:“我方才见你瞧着十七皇子的眼睛许久,那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姬澈笑容不变,可云蘅却能感受出他是真的愉悦。 “无,那孩子长了一双好眼。” “好眼睛?”云蘅嗤了一声:“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在白天瞧清楚过东西,那也算是一双好眼睛?”她实在不明白姬澈是什么意思! 姬澈看向她,脸上带着几分神秘莫测的笑容:“你应该知道,瀛洲四国之所以能国祚绵长,乃是因为千年前太皇坐化,其身化为身为金木水火土属性的五种法器,而这五种法器别认主,而这法器之主便成了后来四国国君……” 云蘅打断他:“你说的事情只要是瀛洲人都知道啊,这和小皇子的眼睛有何关联?” 姬澈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在说云蘅太过急躁了。 “后来这些法器化为灵钥,代替太皇真元来守护天下苍生,只有灵钥不灭,那四国的祭祀宗庙将不会断绝!不过那些灵钥却以自由任性的形态存在的,即便是皇族中人恐怕也找不到它们的踪影,唯一的联系只有每一任皇帝的血能将灵钥唤醒罢了!” 这一回云蘅很有耐心地听他继续说,“你问孤那孩子的眼睛是怎么了……”姬澈的笑容更深了:“他的双眸里正宿着金盛皇族最重要的玄灵木钥!” 饶是云蘅平时再过镇定,这会儿也呆住了,甚至有些结巴:“你,你是说,那玄灵法器,就是小皇子的眼睛?金盛社稷盛衰所系的,正是那双近乎盲了的眼睛?” 她回想起初见那双眼睛所带来的惊奇感受,永恒寂寥又沧桑神秘…… 原来真的是历经千年…… 而此时姬澈神情有些莫名,似乎有些轻松,但细看又有几分凝重。 车行半道上,突然一阵喧哗骚动。 “让开让开……” 风昱在外头说道:“这前头百姓拥堵,好像……都在抢购米粮……” 云蘅突然撩开车帘向外看去,果然这附近的米行已经被抢购一空,即使价格提升了数倍,却依旧抵不住人活命的期望。 风昱解释道:“这雨已经下了数月,如今官仓粮食霉变腐烂,许多人吃了上吐下泻,孩童就更加吃不得了!这些店子都是高价从北方调来的米粮,但是无奈僧多粥少,供给不足啊!” 云蘅早已猜到如今的局面了,试探着问:“难道本地就没有商人屯米的吗?” “听说……”风昱八卦起来倒是很起劲:“那江南首富上官荣定屯了几乎一城的米粮,几乎全都坏了!话说回来,谁能想到今年会下这么久的雨呢?他亏得可是血本无归,还背上了为富不仁屯粮不救济的骂名,啧啧,真是得不偿失!” 傅云堂果然将上官荣定低价屯娘之事传扬了出去,这种关头当然让百姓生怨了。 姬澈也在暗暗观察着云蘅的表情,见她面上竟有一种志在必得的神情。 云蘅刚回到云府,便听见有些不寻常的动静,玉梨顺手拦住一个下人:“府中发生了何事?” 小丫鬟见是云蘅忙应道:“是相爷本家的几位大老爷来此投亲了!” 本家的…… 云蘅差一点忘记了还有这一茬,的确!前世里因为有这场水患,东南方几乎成为了一片泽国,只有北方能幸免这一劫。 她记得当时她已经随军到了北域,并没有在家中。 但是也有所耳闻,听说这云家的几位姑嫂叔伯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正想着,云老夫人院里的女使已候着清芜居门口,见云蘅回来微微笑道:“三小姐,今日大老爷和老爷两家来咱们府里探亲,老夫人让您回来整理一番便去见长辈!” 云蘅客气应道:“是,阿蘅这就去换件衣裳,姑姑先请回,我随后就到。” 换衣裳的时候,云蘅将芍药招到自己身边:“芍药,当年你原是卖身给云氏本家的,后来才被老夫人挑了带回京城的!那时你在本家待了多久?” 芍药忙道:“奴婢卖身给本家时十五岁,在那儿待了一年半。” “你依你所见,这大老爷和三老爷一家是什么样的人?”芍药一听便知道三小姐问话的意图了。 她略一思索便回答道:“大老爷是个迂阔爽直之人,平生最爱赌石,心眼不多可是脾气却十分暴躁;三老爷精明诡诈,行事十分圆滑,是个不吃亏的人!至于大老爷和三老爷屋里的夫人小姐们……”芍药摇摇头,有几分担忧:“小姐,她们可都是不好相与的!” 云蘅笑了笑:“芍药,你是第一天认识你家小姐我吗?” 芍药突然急着补了一句:“对了,小姐,这三老爷膝下有一子,名叫云祖望,是个……是个酒色之徒,平时行事极为荒唐,就是不知那位少爷可来到咱们府上,若是遇见他小姐可要小心着点了。” 玉梨忍不住道:“芍药你还真是前怕狼后怕虎,左右是在咱们云府,还能叫他们欺负了不成?再说,那个云祖望和三小姐是堂兄妹,再怎么着也不会打着血亲的主意吧?” 说话间云蘅已经穿戴好大家闺秀的衣装,一身象牙色裙衫衬得云蘅愈加肤色如玉,身段窈窕,又不失典雅庄重,见外客最是合适。 “走吧,会会去。” 向云轩今日无比热闹,还未到院门口,便见到一堆丫鬟婆子在外候着,瞧着都是本家带过来的。 甚是不懂规矩,三五个在一起闲话笑说,嘈嘈杂杂的。看到云蘅远远的过来,互相通了气知道这只是相府的庶女,更加不恭敬,有点只是敷衍了事地福了福身,有的都懒得行礼,一双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云蘅看,毫无上下尊本之分! 云蘅淡然自若,并未多在意。可身旁的玉梨却忍不住气,“你们这些下人见到三小姐怎么不行礼?” “哟!恕老婆子们都是从乡下来的,见识短浅!”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膀大腰圆,却故意扭捏作态地行了一礼,“小姐,您瞧着老婆子这礼行的还合京城规矩吧?” 这一番作态引得四周一片吃吃笑声。 “太过分了!”这一回连芍药都忍不住了,在她心目中三小姐便如天人一般不可冒犯,哪里受到过这种羞辱! 云蘅却不动气,竟也微微笑了笑,藏在广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动。 “哎哟,我的妈呀!”那老婆子膝盖上似乎被什么重重一击,庞大的身躯中心不稳,轰地一声向前一倾跪倒在石子地上,这一摔让她痛的一张脸由乌到白冷汗直冒,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云蘅轻轻摸着袖口上闪闪发亮的串珠,故作姿态道:“嗯,这一礼,倒确实有几分咱们云府的规矩了。” 噗嗤……这一回是玉梨和芍药憋不住笑了。小姐可真是厉害! “走吧!别叫祖母等急了!”说罢微仰着下颌走进园中,留下一群呆若木鸡的仆妇。 无人留意到她的袖口上,少了一颗细小的珠子。 第165章 鸠占鹊巢 云蘅记忆中,向云轩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姹紫嫣红几乎叫她迷了眼。 有人见到云蘅进来,惊呼了一声:“这可是咱家三妹妹啊?”一时间众人都将眼光投向她。 云蘅挂着得体的微笑走向云老夫人,福了福:“阿蘅给祖母请安!”又朝着云洛成和杨氏道:“给父亲母亲请安。” 云老夫人道:“阿蘅,这几位叔伯婶子都是本家那头的,你未曾见过,让你母亲领着你去见一见吧!”杨氏连忙起身,装着十分亲热地拉着云蘅的手,一处处地介绍:“这是你大伯,这是你大婶婶……”每引见一人云蘅都会笑着问安,同时也在暗暗留意每一个人。 果然如芍药所言,光看面相便知这些人都不是温敦守礼之辈。 这家人只知云蘅是个庶女,还礼时便轻描淡写,那三婶婶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声。 云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 轮到大伯家的两个堂姐时,其中一个惊叫一声:“妹妹,你这脸怎么回事?咋像猫抓了似的?”大婶婶作势拍了她一下,“别胡说!”那堂姐只吐了吐舌头毫无所谓。 玉梨气得直抖,她总算知道外头那些货色是怎么来的了,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那头云兰蓉噗嗤一声笑,很显然有幸灾乐祸之意! 云三房这头响起一个轻挑的声音,“三妹妹甭要理会她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瞧着倒觉得妹妹美得很!” “这位是?” 云三婶子直接将后头一油头粉面的青年给拽了出来,一面佯装轻斥:“没规矩!”一面又笑对着大家道:“这是我家祖望!” 云蘅淡淡瞥了一眼,相貌尚算端正,可眼泡虚肿,面黄且浮,瞳仁细小身姿又稍显佝偻,看着就晓得是常年浸淫酒色之中的人。 “见过祖望哥哥。”云蘅客气地说道。 云祖望咧着嘴笑说:“妹妹快别多礼了!”一边虚扶着一边还歪着头顶着云蘅直看。 云三婶早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毕竟这是什么地方,那能容的这现世宝丢人? 云老夫人忍了半天,见云蘅将亲戚都认了一边,于是忙招手道:“阿蘅,到祖母身边坐着。” “是!”云蘅乖巧地应了一声。 只因为这一声引得几位女眷频频侧目,心里一起想着:原来这庶出的丫头是有靠山的啊! 吃了一会子茶,这云大伯性情暴躁又老气横秋,冲着云洛成道:“老九,你将东边的那几个院子挪几间出来给我和老三他们家住!” 云洛成的眉头耸了耸,云蘅暗笑,她知道父亲也是极为隐忍的。 “大哥,东边是主院和紫莹的院子,不好腾挪的,这西边的园子我已差人收拾好了,不如……” “西边?那鸟不拉屎的……”云家大婶扯了一下,用嘴向上努了努!云大伯才意识到座上还有个云老夫人是个长辈,不能太过放肆。 云家大婶赔笑道:“婶婶,九弟,不是我们非要你那东边的园子,而是我和你大哥之前都在道馆里批过字,那道士说只有待在阳气重的地方才能无病无灾的,话说回来若是我们在相府有个好歹,不也叫九弟你讨不到吉利么?” 云洛成虽是一朝之相,可是碰到这蛮不讲理的,又偏是自己堂兄的人,还真是无计可施。 最后还是云老夫人发话:“老大既然这般说了,那我老婆子怎么地也收拾出一个地儿来,桓哥平时多住在官舍,他的院子正好空着,就拨了给老大一家人住吧!” 杨氏急了,“这怎么使得,青桓他得空还是要回来住的!”云老夫人手一拦:“等回来再说,便是我这向云轩也空着几个房间,桓哥回来也不是没得住!” 云青桓一个正经八百的青年,即使回来又怎么可能住在祖母的院落? 云老夫人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云大和云三两家听的,话里话外暗示着:连自己孙子的院子都挪了,适可而止不要过了分。 云三婶见云大一家得了好,心中不服刚想开口说话,就被云三狠狠拧了一下。“婶母,我们一家没啥讲究,有地住就行了!”云三笑着说道。 云老夫人也笑道:“是啊,若讲究起来,我老婆子就得将向云轩给腾出来啰!”虽然是打趣玩笑的话,却叫云大云三一家颇有些不自在。 言行上也不敢再多造次! 突然,门口一阵响动,门外袅袅走来一人,正是多日不见的云紫莹。 那云祖望简直看直了眼了,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这,这位妹妹是哪个?” 杨氏忙起身迎上去,携住她是手:“儿啊,不是说要在房里歇歇吗,怎么跑出来了?” 云紫莹笑了笑:“家中有客,我怎能不出来见见?” 云大婶子先问道:“这可是府里的大姑娘?”云紫莹笑着点点头。 云大婶子一拍手笑道:“早就听闻大姑娘是京城第一美人,又是能入得那仙山的弟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云大家的两个姑娘见着云紫莹别提有多不是滋味了。 同是姓云的,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且不说之前的云兰蓉和云芷,便是刚才脸上带伤口的也是精致动人,虽然她们嘴上嘲笑可是心里却是充满妒忌的! 更不用说现今出现的这位绝世美人,说是倾国倾城还真不为过啊! 杨氏不用吩咐便带着云紫莹一一见过了。 转眼到晚膳时,云府自然设席为这两家接风洗尘。 云蘅见着云紫莹从头到尾都是笑语盈盈的,好似之前所受的伤都全然好了一般。 云蘅轻轻地笑了,她还记得当初云紫莹在头油中下毒,本想叫她上瘾欲罢不能!今日她的满身伤口全靠那南越奇香才能愈合,可越是用那香膏她那身体便越会发生难以预料的改变。 宴席上,云祖望也不避嫌,直接占住云紫莹身边的座儿,一脸谄笑:“妹妹,冰肌雪骨,是怎么保养的呢?” 云紫莹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可转眼又笑颜如花:“我这算什么?你可不知道我家三妹才是真正的水做的,那一身好皮子啊,皓雪一般吹弹可破,啧啧……” 云祖望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地望向灯火下静坐的佳人,仔细一看,那露出来的雪颈粉腮皓腕的确动人,“果然……如莹妹妹所说的一般,真是天香绝色啊!” 只不过……哎!云祖望有些懊恼,他平生所见过的绝色尤物怎么都在一家,偏偏还都是自己的堂妹? 第166章 醉酒后的告白 清芜居平时清静的很,但自从云三叔一家搬到西边园子以后,便陡然热闹许多。 而云家大伯一家却鸡飞狗跳了半个月,才算安生了下来。 云紫莹如今执掌府里中馈,打点安排的事情确实叫她操心不少。 她又重伤方愈,倒是没有功夫来寻云蘅的麻烦了。 反观云蘅待人客气又冷淡,平时的生活也照旧。 除了在院子里抚抚琴,便是去明若轩听听天一芥教课。 自打她晋为一等女官后,那一路弟子都对她甚是恭敬,大约是把她当做未来的轩主看待了。 上官雪的态度倒是很耐人寻味。冷淡至极,却并不若她想的那般义愤。 不过那冷笑的模样,却很是瘆人。 “这几日常有人来找上官雪,听说是她父亲那头的。” 白樱悄悄告诉她,“我瞧着每次一来人,她定要发一顿邪火,让弟子们不能安生!” “哦?找她的是什么人?” “听说是她父亲,说起来上官的身世也有些凄惨……她似乎很痛恨她父亲那边的人,毕竟从小被欺被弃自生自灭哪有不恨的道理。”白樱出自官宦人家,这些秘辛她当然了如指掌,便一一道来。 “原来如此……”云蘅明白了,上官荣定因为屯粮一事尽失民心,这是想找身为明若轩首徒的女儿,想法子恢复声誉呢! 两人撑着一把伞走在小径,“阿蘅,我要同你说件事,再过几日我就要随军出征了!” 白樱难得面展笑容:“父亲同意我跟着哥哥镇守北域,再也不会拘着我了!” “是么,太好了!” 云蘅真心替她高兴,她知道白樱从来志不在此。 “是啊,这回陛下首肯,还亲封我做渭北俾将。”白樱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云蘅心中安慰,这一生白樱终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不会再为情所困,不会情深错付了。 “何时出发?” “五日后!” “好,到时我去送你!” 白樱摇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苦在那长亭处伤心黯然!莫要送了……我并非不会回来了!” 云蘅笑了,“如此,那我便不送了,不过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白樱也笑了,“好,不醉不归!” 夜已深。 雨丝如雾朦胧。一个人跃到岸上,熟门熟路地推开门。 “丫头,你怎么吃了这许多酒?”姬澈放下手中的书册注视着来人。 云蘅虽身形沉定,可眼神却有些飘忽迷蒙,面若红霞,眸光若水,再加上这一身酒味,不难猜到她方才喝了多少酒。 “我,喝的有点儿多——”云蘅当着姬澈的面小小地打了个酒嗝。“今晚我不能回去,否则还不得给云家那群人念叨死!” 喝醉了的云蘅有些娇憨的模样,“我,我今晚就住在这了!姬澈,你——” 许是放下了心,她的脚步终于踉跄起来,她一手指着姬澈,正要说话,却腿脚一软向旁边摔去。 姬澈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捞起来,“你这小丫头不会喝还喝了这么多?也不知你醉了酒是如何趟过这片湖来?” 云蘅顺势搂住他的腰身,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这是平时的云蘅绝不会做的动作。 可此刻做来自然而然,仿佛做过千百次了,亲昵极了。 风昱一直守在门外,这会儿看直了眼。 云蘅抬着头,手指虚虚地指着姬澈的脸,甜甜地笑着:“师父……你是阿蘅的师父么?” “除了师父,阿蘅有朋友,她叫白樱,不过她要走了,阿蘅有阿娘和弟弟,不过她们也走了……我爱着人都走了,留在我身边的却都是想害我的,多可笑呀!” 姬澈一言不发地任由她抱着,静静地听着她喃喃自语。 云蘅很乖地靠在他肩上,“当初,我让阿娘忘了我,因为她还会有弟弟,今日我让白樱忘了我,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地自由自在,这是……我欠她的!这个世上,有我想着她们,就够了!” “……你呢?你会离开我么?”云蘅突然抬起头来,很急切地望着那张俊美若神祗的脸,“有一天,你也会走的,对么?你不曾欠我,我也没有欠过你……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云蘅闭上眼,眼角有晶莹的光亮,她口齿含混语无伦次,可是姬澈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姬澈抬手,揽住她的肩头,慢慢地说出一句来:“丫头,你说的不对。你不曾亏欠我,可我却要欠着你……”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自称“孤”。孤家寡人,孑然一身,想来也并非什么美事。 姬澈的声音清淡,云蘅又早就醉在他的怀中。 因此姬澈说的那句话,她全然没有听见。 “风昱,去隔壁知会一声,你自己编个理由,说这丫头在孤这里。” “啊,啊?噢,好……”风昱连忙应下,硬着头皮奔去相府。 姬澈打横抱起她来,轻轻搁在床榻之上。 轻轻撩开她额间凌乱的碎发,姬澈下意识地描摹她精致的眉眼。 修长的手指最后停在她的眉心,她的额头其实有些凉。 “丫头……”他轻轻唤了一声。 “你相信孤吗……” 好半天,熟睡的云蘅居然呢喃了一声,“我信……” 浅浅低低的嗓音,叫姬澈有些动容。 信任吗? 姬澈能感觉到云蘅对他是信任的! 或许连云蘅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自己有多么信任姬澈。 犹豫了许久。 姬澈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幽幽紫光氤处,渗入她的额心。 这是姬澈第二次探她的识海。 那里居然变成了一片深海,汪洋恣肆,晦暗不明。 表面沉静无波,里头却暗藏着一股汹涌的深流。 姬澈感觉到压力,于是继续向前游走。 他不知道还会不会遭遇到上一次的情形。那股侵占着她同时也保护着她的元息,还会不会排斥着他的到来? 渐渐地,灰暗的海底有了一丝浅薄的光明。姬澈于是奋力想哪儿游去。 近了,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贝壳,贝壳里外头罩着一个巨大的五彩水泡。 那里头似乎坐着一个人,熟悉的身影。 姬澈又游近了,定睛一看,怔住了。 那里头坐着的居然,就是姬澈自己。 这丫头的识海中,竟有专门开辟了一处为自己存在的地方…… 第167章 孤不会伤她 四周的海水平静又柔和,好似主人恰如其分的心意。 姬澈伸手,指尖轻触那五彩的水泡。 啪…… 一声清响,水泡化作千片万片。海水突然极速地流动起来,云蘅的呼吸也明显粗重起来。 那贝壳中静坐的“姬澈”转过身来,望着自己,展露出一丝温煦的笑意。 姬澈认出来了,那里的“他”便是苍灵元息的化身。 云蘅的意识竟将元息幻化成他的模样。 换句话说,她最相信的便是他。 姬澈试探着问:“信孤吗?愿意跟孤走吗?” 那个“姬澈”微笑着站起来,突然模样变了,又幻化成云蘅自己的模样,“我,愿意。” 说着,她缓缓地抬起收来,等待他伸手握住。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姬澈知道,只要他握住那双手,带着她一起走出来。 那么先圣的苍灵元息便会成功地从她体内剥离出来。 只要他,吸收了这些元息,他便能压制住体内的地灰三魂。 他就有能力避免即将出现的世间浩劫。 他是坤岛岛主,他是神隐族长,他一生的使命是捍卫鲲神,守护苍生。 可讽刺的是,百年前先圣姬炎月以身殉道却也只封印了地灰的一部分,其余三魂居然兜兜转转,最终寄身于他体内。 魔道相长,姬澈越是强大,地灰复生的机会便越来越大。 可若是姬澈的生魂越来越弱,那么地灰极有可能吞噬他的本体,将他自己变成幻魔。 为今之计姬澈只能寻找先圣留下的元息来压制幻魔。 姬澈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双伸过来的白皙的双手。 海水在温和地流动着,毫无防备地将人包容。 似乎过了很久,姬澈慢慢地伸手握住那双手。 却不是往这片深海之外去。 反而将她牵回那珠蚌中央,让她安稳地坐下来。 元息所化的“云蘅”少了几分棱角,多了几分天真乖巧,仰着头疑惑地问:“你不带我走么?” 姬澈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小脑袋,“你好好在这待着,守着她……孤,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云蘅轻轻地嗯了一声,甜甜地笑着,目送他远去。 指尖的紫光消失,姬澈睁开双眼。 刹那光华乍现,夺目又有一种坚定的神色。 方才是他夺取元息最好的机会,然而他最后还是放弃了。 罢了,罢了…… 这个丫头说不准就是他的魔障。 酒醉熟睡的人无意识地咕哝一声,又侧过身去。 姬澈笑了笑,替她掖好毯子,这才徐徐走到门外。 “你都瞧见了?” 风昱早已回来,守在门外替他护法。 风昱明知事成定局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岛主,您真的放弃了?” “孤,不会伤她。以后也休要再提了。” “那以后岛主你打算怎么办?” 姬澈远望着空濛的夜空,“不是没有办法,找到其余三件圣物,才能真正将地灰封印,这样看来孤或许该釜底抽薪才是!眼下先唤醒玄灵木钥,为我所用!” 风昱问:“岛主说的是,皇十七子的双眼?那该如何唤醒?” 姬澈下意识地望向金盛皇宫的方向,“以君王的精血,诚心献祭。” 第168章 害人害己 蔡午寅一案,最后以蔡午寅枭首蔡氏一族流放,平息了皇帝的怒火。 凌希经此一事颇受重创,再也无法在天下士人跟前抬起头来,在皇帝跟前更加小心翼翼。 后宫之中靖妃对他颇多不满,皇家哪有亲骨肉?更何况还是养母,彼此不过相互利用罢了。 彼时,凌希烨托人从海外带回许多珍玩,多数讨好孝敬了皇上,留下来的数件奇巧的玩意却十分有心送到云府里。 因是侍从说是送给云家小姐的,下人自然将其送到了松香院。 杨氏看着案上摆放的礼物,眉开眼笑,“紫莹,兰蓉,快来瞧瞧,这可是端王殿下专门送来的礼物!” “我瞧瞧!“云兰蓉好奇地凑上来,”这个是什么,里头还有啪嗒啪嗒的声音?“说着还拿着那东西往耳朵上听了听。 云紫莹白了她一眼,不屑她那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那是钟,专门报时的!就好像是咱们这里的时漏!“ 云紫莹毕竟久居阆苑,对这海外之物也并不感觉陌生,于是手拨了拨,却并没有发现有趣的。 杨氏惊叹道:“这些东西可真是价值不菲,瞧,这个链子!上回宴席我可在长公主的脖子上见过,端王竟给你们带来这些好东西,他还真是有心了!” 又笑嘻嘻道:“这端王虽说最近吃了些排头,不过我瞧着倒是个温文尔雅值得托付终身的一个!” 一席话说出,云紫莹沉默不语,云兰蓉脸却一红。杨氏敲了半天,却倒吃不准这两个女儿是什么意思,只好就此打住,心中盘算着回头问问云相爷的意思。 毕竟女儿们都大了,若是能够嫁给端王,做个端王妃,那也是家门的风光啊! 可杨氏没有想到,云洛成竟十分犹豫,“如今看来,端王前景堪忧,他如今向我云府示好也别有用意!咱们别急着表态,先观望一阵再说吧!” 云洛成如今还是朝中清流,若想站队便要慎而又慎! 这些都是后话! 彼时,云紫莹携着云兰蓉出了松香苑。 刚出了院子,有一人疾行到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小姐,求您替奴婢做主啊!” 云紫莹如今执掌府中中馈,她注意到四周探出来偷偷观望的脑袋,于是勉强笑了笑,“你是哪一房的下人?要我做什么主?” 那丫头抬起头来,一张脸清秀标致,只是发丝散乱,领口破破烂烂。 “奴婢连翘是西苑掌茶水的下人,方才在厨房,望少爷方才他……他把奴婢,把奴婢……” 连翘哭哭啼啼吞吞吐吐,云紫莹一皱眉,立即打断她,“行了,别说了!”云紫莹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出来将连翘拉开。 “臭丫头——”却见一个面白眼细的男人三两步追了过来,恶狠狠:“居然敢踢我,看我不把你……” 云紫莹怒道,“放肆!”她从没有想到这云家堂兄在她相府居然还敢这般无法无天! 云祖望当然见到了云紫莹,混不吝地笑道,“大妹妹,你可别生气!不过是个小丫头开个玩笑罢了!” 云紫莹横了他一眼,开玩笑?谁不知道他自己身边的丫头到最后都成了他的通房。 第169章 抓肝挠腮 云紫莹眉头紧锁,“三哥哥,在相府这种玩笑最好不要开!” 云祖望也不生气,赔笑道,“不开了不开了!这不哥哥平时无聊的紧,若是能和这两个天仙般的妹妹后边耍耍,哥哥还能瞅着别的丫头?” “你,你胡说些什么?”云兰蓉只觉云祖望的话油腻可憎,叉着腰怒喝道。 云祖望眯着眼看着云兰蓉,脸上挂着邪笑,“妹妹此言差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哥哥不过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 “你——” 云紫莹提手拦住云兰蓉,转过头盯着云祖望,微微一笑,“三哥哥说的其实也不错,食色性也嘛,不过……” 云祖望来了兴致,“妹妹怎么说?” 他方才倒说的有五分真。 家中这几个堂妹都是数一数二的相貌,他每日见着燥得抓肝挠肺的,却因一层人伦天理隔着,心中可懊恼! 云紫莹见他那副样子,诡异一笑,“三哥哥愿意和我过来瞧瞧吗?” 云祖望忙不迭点头,云兰蓉也有些疑惑,不知道云紫莹究竟要干什么,于是也跟了过去。 三个人来到一处凉亭,此处居高临下,正好能将花园一览眼底。 “大妹妹,你领我来此是要做甚?”等了一会儿云祖望困惑地问。 云紫莹笑笑,“三哥哥莫急,再等等!” 薄暮冥冥中,一身墨绿长衫的少女款款而来。 她的装束极为简单,一头墨发如瀑,眉眼无比精致,神情却淡然冷清。 面颊上的伤痕已经很清淡了,远远望去不仅没有折损她的容颜,反而平添一丝神秘忧郁。 清风袅袅,拂动衣袂,衣上银色藤蔓似缓缓绕动,别有韵味。 禁欲却又妖娆。 彼时云蘅刚刚从明若轩归来路过荷园。 云祖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一双眼睛看的发直,喉咙下意识吞咽着。 云紫莹瞟了他一眼,笑道:“那是阿蘅,哥哥是见过的!” “见过见过!”云祖望忙应道。 “我这三妹天生丽质,哥哥可喜欢?”云紫莹笑着试探。 “喜欢……”“喜欢……又有什么用?”云祖望搓着下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园中少女。 云紫莹淡淡道:“她的生母曾是京中名妓!” “恩?”云祖望冷不丁回头望向云紫莹,他从这话中听出一丝不对劲。 果然—— “云蘅其实并非我父亲的亲生女儿,当年那妓子是怀了身子进了相府!”云紫莹冷冷一笑:“哼,谁知道那是谁的种!” 云兰蓉瞪大了双眼,诧异地看着云紫莹。 高!实在是高! 云兰蓉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云祖望双眼发亮,“你是说……” “没错!三哥哥难道不想吗?” 云紫莹诱哄撩拨着,“我家三妹可是难以攀折的高岭之花,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只要哥哥小心着行事,不被抓着把柄,还怕不能一亲芳泽吗?” 云祖望垂下眼细细思量,然后斜眼看着云紫莹笑道:“大妹妹这是和三妹妹有仇?” 云紫莹也不否认,面色猝然冷下来,“没错。一个狐媚子,祸乱家宅!我为何不能厌恶她!” “如若我不恨她,又怎么会助你一臂之力呢?”云紫莹别有深意笑道。 云祖望心思大动,突然一抚掌,“好!只要你助我!哥哥必感激不尽!” 云紫莹势在必得一笑,“那当然。” 第170章 叵测之事(1) 云蘅和云芷在书房跟着云洛成学书,转眼已过两个月。 在这期间,云蘅只是偶尔去去,倒是云芷十分用心,学起来一丝不苟,竟得了云洛成几分高看。 在他看来这四个女儿中云芷是最不起眼的,可也应“物”尽其用才好。 隔了三五天,云蘅才悠闲自在地逛到书房。 “三姐!”云芷抬眼望见熟悉的身影惊喜地唤道,随即搁下笔站了起来。 云蘅淡淡笑道,“父亲呢?” “他说去前厅见客人,叫我自己先练一会儿。” 云蘅的笑容有些奇异,“四妹,你做的很好。父亲对你似乎上心不少。” 云芷腼腆一笑,“多亏姐姐当日提醒。” 云蘅点点头,她早知道云芷并不是个迂钝的人。 云蘅走到案前,细细瞧了瞧云芷方才书写的帖子,“嗯,四妹在父亲这里所学甚多,已不可同日而语了。不过……” “如何?” 云蘅笑道,“这个春字笔隙有点大,感觉腕力不稳!”她拿起笔来递给云芷,云芷接过写了一遍,云蘅还是摇头,于是抓着云芷的手又写了一遍。 云芷一落笔便笑嘻嘻道:“三姐果然厉害,写得好极了!” 云蘅却皱了眉头,“手怎么这样凉?” 如今已入秋,又加上风雨连绵,可云芷仍然穿着薄衫,身上冻地冰凉。 云芷无意识地搓着手,“我无事……” 如今云芷无所恃怙又有恶仆当家,日子很是惨淡。 她又瞥向候在门外的春眉,那丫鬟身段窈窕,如今涂脂抹粉打扮地花团锦簇,倒有几分姿色。 再细看她面色含春,身姿妖娆,云蘅心中便有数了。 前世里春眉之事大约就是此时被揭发的。 此刻春眉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似乎在等着谁。 没多会儿—— “相爷……”春眉笑盈盈地迎上去。“您归来了……” 云蘅和云芷闻言也迎到门口,微微一福,“父亲。” “嗯,你来了。”这话是对云蘅说的。 云洛成十分自然地将外氅一脱丢进春眉的臂弯。 云蘅见状眉梢轻挑。 春眉本是个不安分的,可父亲如今待春眉也确实太亲昵了些。 “相爷,你冷不冷啊?奴婢给你泡杯香茗。” “相爷,奴婢把炉子给您烧起来吧……” 云蘅和云芷面面相觑心照不宣。云洛成许是顾及两个女儿在此有些不自在地哼了一声。 若不是这书房里多了两个人,这红袖添香的场景着实叫人羡慕。 云蘅施施然站起来笑道,“父亲,今儿不早了,我就和四妹先回去了。” “也好!明日我托人带来谢狐的湖雨蕴秋帖,到时阿蘅再过来!” “是。” 春眉却依依不舍地跟着去了。 …… “《湖雨蕴秋帖》?”云紫莹慢慢念道:“那可是行书大家谢狐的得意之作!” 春眉勾着头毕恭毕敬道:“是的。相爷还说明日中午让三小姐去书房临摹去。” “嗯,你下去吧,好好在老四那里呆着。有什么事随时向我禀报。” 春眉偷觑了云紫莹一眼,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平定了一些。 看来……她和相爷的事还没有人知道!相爷可是许诺过她,待有机会便和大夫人开口提她做个妾。 想到这春眉自得一笑,如今相府只有大夫人一人,从前的卢娘和卿娘都被撵了出去。若是她能被相爷收了房,便算是这相府的半个主人了。 春眉自以为掩饰的妥当,却因垂着头,所以不曾看到云紫莹脸上掠过一丝鄙夷又阴狠的神情。 第171章 叵测之事(2) 次日傍晚。 云蘅遵父命来到南书房,却发现门正铁将军把门。 等了片刻,云蘅便以为云洛成是忘了或者有事耽搁了,于是无所谓地摇摇头,便准备回去了。 “三小姐留步!”春眉气喘吁吁地赶来。 玉梨十分谨慎地靠近云蘅,“小姐……” 春眉走近一揖道:“三小姐,请您移步东暖阁!相爷和四小姐都在那等着您呢!” 玉梨抢先问道:“昨日相爷可是与三小姐约好在书房,为何如今又要去暖阁?再说为何是你来知会我家小姐?” 云蘅并不做声,只似笑非笑地盯着春眉,眼瞳黝黑不见底。 春眉暗暗咽了口口水,在那样的眸光下竟有些心虚紧张。今日大夫人头疾,叫了相爷过去相陪。 相爷自然是来不了,临时吩咐了松香苑的下人前来知会。 可这传声的人早已被警告过了,哪里还会来此知会云蘅呢? 此际,云芷已经被云紫莹借口堵在秋兰院里。 唯派了春眉来引云蘅去东暖阁。这一环套一环,只为给云蘅致命一击! 春眉按捺住自己的心,慢慢道:“今日天气转凉,东暖阁比书房更加暖和。相爷已先知会了四小姐过去,这不,四小姐让奴婢在这里等着三小姐。” “……”玉梨还想多问什么,云蘅却将她拦住,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在前带路吧!” 春眉一喜:“是。” 云蘅却不紧不慢地回头对玉梨道:“我那根紫毫笔忘带了,你去讨了来!” 又加重语气嘱咐:“你亲自去取,定要让她把我最需要的那块劉金砚也带过来,记住那方砚台我如今最是需要。” 春眉竖着耳朵听着,并未觉得有甚不对。 玉梨的眼神从迷惘变得坚定,“是,奴婢明白了。” 云蘅笑了笑,满意地点头。 望着烟雨中远去的身影,玉梨的心一阵阵发紧…… 清芜居里哪有什么紫毫笔?她所知道的紫毫笔唯有一支,那是隔壁质子府那位王爷常用的。 而劉金砚,却是云相爷曾赠给二小姐的生辰之礼。 只不过三小姐曾玩笑着说,那样的砚台实在是无价之宝,她真是喜欢的紧。 那位瑜王殿下听了笑言,“这样的砚台,孤可送你十几块……” 想到这玉梨再也不敢耽误,转身便朝质子府奔去…… 暮时天已十分昏暗。 这东暖阁本就地处偏僻,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远远望去烛火幽幽,此刻万籁俱寂唯有雨声沙沙。 “三小姐,到了。相爷和四小姐正等着您,您快点去吧!”春眉急着说道。 “哦?都在等着我么?”云蘅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哎呀,我这头怎么有些晕沉,算了……春眉我还是不去了,你替我去和父亲说一声,就说我得了风寒,今儿还是先回去了吧……” “这怎么行!”春眉急冲冲道。 云蘅目光晦暗不明,斜瞅着她。 春眉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赔笑道:“奴婢的意思是……三小姐既然已到暖阁外,不如亲自去和相爷说一声,再说秋雨寒凉,不如去阁子里先坐坐暖暖身子,待会儿侯着玉梨过来再一道回去?” “嗯……你考虑的甚是周道!” 第172章 阴险设计 云蘅伸出一只胳膊,春眉一愣,“快搀扶我,没见着本小姐头晕吗?” 春眉没法子只好扶住云蘅的手臂,心中暗自咒骂,还真把自己当做千金小姐了?只要今晚一过便是受人唾骂的破火兰货。 东暖阁里来回踱步心急难耐的人是谁? 正是云祖望! 他从窗棱缝里看到云蘅被丫鬟搀扶着款款而来,不由喜出望外。 那笔直又透着禁欲气质的身影,那冷傲又清纯的容颜,莫名地戳中了他的兴奋点。 他阅美无数,不管是良家闺秀还是青楼荡女,都不如此时叫他紧张期待。 云紫莹的话,他并不全信。云蘅名义上是他的堂妹,可事实上到底是不是已无关紧要。 一种冲破禁忌的快感让他兴奋异常。眼看着美人将入樊笼,今晚便能成就好事。 云祖望拎着酒壶又给自己灌了几杯酒。鹿血泡制的烈酒,让他血脉奔张。 门被推开的刹那,他按照原计划猛地将烛火吹灭——本不想让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只能暗中逼她就范,否则事后他必有大麻烦。 谁知…… “是我啊,你不是在等我吗?我来了……”黑咕隆咚中隐约可见两个身影。 云祖望一惊,他听出来了,这的确是云蘅的声音。 这,这是怎么回事?云蘅居然知道了? 他没有意识到对方的这句话是含糊不清楚的,存在着某种试探,因为吃惊他脱口而出,“三妹妹,你知道了?” 沉默的片刻。 云祖望听到云蘅轻笑,“三哥哥,你莫要惊慌,要想见妹妹,何必这般大费周折,直说便是,妹妹自然也是……愿意的……” 那声音轻轻的有些低哑,刮搔着他的心,直叫他喉咙发干。 “妹妹,你真的愿意,你不怕……” “哥哥都不怕,妹妹怕什么?再说谁能又知晓?” 云祖望大喜,心头仅剩的一丝疑惑也给淹没了。 他心中得意:果然人不可貌相,不曾想这妹妹表面清高正经,内里也是个马蚤浪的! “不过,妹妹害羞,哥哥不要点灯……” “晓得晓得!”云祖望猴急地要扑过去。 那丫鬟识情识趣地退了出去,身影忒快,还顺手将门关了起来。 “好妹妹,我来了——”云祖望一把抱住那馨香的躯体又亲又啃。一时激情难抑竟不曾意识到怀中人僵直不动,连话也不多说一句,只有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云祖望正是面憨脑热,只以为云蘅是初经床第难免害羞了,于是更加主动地将人一把抱起,放入床榻…… 门外一人静立。 隔着一扇门,里头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外头的人,脸色却越来越冷,眸子染上深深的恨意。若非她机警,如今被人凌辱的就是她云蘅! 看见春眉的那一刹那,她就意识到这是个陷阱,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于是她让玉梨去搬救兵! 来到这偏僻无人之处,她以熟练天枢经后超出常人的五觉,完全能听得出东暖阁只有一个人,再注意到春眉的反应,她几乎能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 内宅中害人名节之事,并不新鲜! 于是她不动声色,点了春眉的穴道,让她不能动也不能言,挟着她一同进去,初出言试探,居然是云祖望那个色胚! 前因后果都无需细想,云蘅便猜到这是怎么回事了,强忍着怒气与云祖望周旋,末了将春眉丢在里头,让云祖望自以为能得逞,自己全身而退。 此时,冷风吹来,云蘅浑身的血液却一时冷一时热! 原来,就算她一直未有动作,别人也不会闲着,连这样阴毒的招数也使了出来。 不仅是苟且,更是乱伦!人心居然能够龌龊到这种地步! 她坑着头细想了一会儿,再抬头眼光冷冽寒凉!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第173章 肮脏龌龊 不过大半个时辰,僻静的东苑突然人声嘈杂起来。 “就是那里了!方才我明明发现里头亮着烛火的,现下却又灭了。这岂不是有蹊跷?” 领头的是这东苑负责洒扫的常妈妈。 云紫莹紧随其后幽幽道,“妈妈,你莫不是瞧错了,这阁子已废弃了许久,哪里会有人住?” “大小姐,我老婆子在这打扫多年,虽然眼神不行,可方才瞧得真真切切的,小六子还说看到几个人影在晃呢!真叫人瘆得慌!” “休得胡言!”云紫莹身旁的妈妈喝倒。 云紫莹轻轻一笑,“不管是人是鬼,进去瞧瞧便是,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不成!” 云紫莹摆摆手,身后的家丁立即举起棍子严阵以待。 一唱一和,做的好一场戏! 你方唱罢我登场! 云蘅躲在屋脊后,有些期待打开门后那群人脸上的神情。 因为全神贯注,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还紧紧握在姬澈的手腕上。 姬澈的手动了动,终究不曾开。 一刻钟之前—— 她在门外等来的人居然是姬澈。“怎么会是你?” “哦?你以为是谁?”姬澈指着那边草丛,“你要的人,风昱已经给你带来了!” 云蘅自然知道他听懂了她的暗语,可她本以为姬澈只会派风昱来助她一臂之力,可没想到他会亲自前来。 “你来做什么?” “孤不能来?……罢了罢了,只是想来看看好戏。” 云蘅的表情无奈又有些了然,也不再理会他。径自走到草丛,将那人一把抱进阁子里。 那一双男女完事后正在酣眠,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怪味。 放好了人,云蘅刚出来便听见了不远处有人声,她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姬澈的手腕跃上屋顶,刚藏好云紫莹等人便已现身。 “把门推开!” 云紫莹心中兴奋期待又带着一丝忐忑,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发抖。 一群丫头婆子鱼贯而入! 突然一声惊叫:“我的妈呀!” 成了! 云紫莹三两步冲进去,房里一片凌乱狼藉,一条桃粉色肚兜正挂在桌子的一角,任谁都能意识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群丫头婆子围着床榻,一个个像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动都不能动。 床上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累极居然到现在还没有醒。 雪白的脚丫交叠着,一双,两双……三双? 六只脚?! 云紫莹头皮发麻,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迅速扒开众人,定睛一看,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大……姐?”云兰蓉揉了揉眼睛,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便见到云紫莹因为惊怒,一张美丽优雅的面庞居然扭曲变型! “你怎么会……” 云兰蓉只记得昨日在掬芳园就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醒来便见到这幅诡异的画面。 蓦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啊—— —— 床榻上另外一对男女也醒转过来,有先见的婆子已经开始颤抖了。那颠鸾倒凤的竟是本家云三少爷和云府二小姐,这二位可是同宗同脉,这可是乱伦啊! 另一个脱得赤条条的,身上遍布红印的正是丫鬟春眉!这三个人居然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如此肮脏龌龊之事! 这可是天大的丑闻! 这些亲眼所见的下人最有可能被清理掉。 不知道谁手上的棍子啪嗒一声掉落! 春眉睁大眼睛,“啊——” 云紫莹绝望地狠狠闭上双眼,拳头紧紧握起! 第174章 狗咬狗一嘴毛 云老夫人半夜被周嬷嬷唤醒,“夫人,夫人,出事了……” 云老夫人勉强撑起自己,她最近总觉得眼皮颤动,心中隐有一丝莫名的不祥之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又是怎么了?” 周嬷嬷惶恐的神色,欲言又止的模样,引起老夫人的在意,她皱起眉头厉声道:“说!究竟怎么了?” “祖望少爷,他,他淫了府中丫鬟春眉,还,还……” “快说!”云老夫人急了,光是淫了区区一个丫鬟,如周氏这样的老人不至于是这样惊慌的神色。 “被发现时,二小姐也在……” 周嬷嬷偷觑着云老夫人,用尽量和缓的字眼说出这件事,天知道她初闻此等秽乱之事可是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兰蓉也在?这是什么意思?” 周嬷嬷低声道:“二小姐也赤身裸体,与那两人共处一塌……老夫人?老夫人——” 周嬷嬷的话还没有说完,云老夫人已经受不了打击摇摇欲坠! 周嬷嬷大惊,“老夫人莫要动气,相爷和夫人已在戒律堂,定会处置好此事……” 云老夫人苍白着脸,摇着头,“冤孽!我云家竟会出这种丑事,我若不去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正如云老夫人所料,此事戒律堂中已是沸反盈天。 哭声喊声打骂声连成一片。 云兰蓉哭天抢地,她不过是一觉醒来,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揪住云祖望的衣领,“该死的东西,你这腌臜伎俩居然使到本小姐头上,我,我要杀了你!” 云祖望不敢还手心里却冤得很!昨夜明明是云蘅的声音,为何今日却变成了这两人? 云祖望不敢动,不代表云三爷和云三夫人就任自己的儿子被云兰蓉又撕又掐! 这两人被拽过来,看到这地上跪着的衣装不整的三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可仔细一瞧居然还有云家姑娘,这,这岂不是乱了人伦。 毕竟是独子,被人又抓又咬的,云三夫人首先坐不住了!她一把掀开云兰蓉,护住云祖望,“二侄女,你这是做什么?就是掐死他也没甚用处,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就是再错,怎么就是我儿一个人的错?”边说便将云兰蓉上下瞅了一遍,那眼神那表情充满了轻视鄙夷。 云兰蓉一屁股坐在地上,本就痛得龇牙咧嘴,又被云三夫人这般侮辱了一番,于是大哭起来,“你们太欺负人!” 杨氏气的肝疼,什么都顾不上了,冲过去一个巴掌便甩到云三夫人的脸上,“你家这小畜生是什么货色,谁人还不知道?我家兰蓉素来洁身自爱,如今不知被这畜牲施了什么法子给……给欺辱了,你居然还敢怪我女儿?” 云兰蓉躲在杨氏怀里嘤嘤直哭。云三夫人被打了蒙了过去,“你……你,你居然敢打我?” 杨氏冷冷说道,“就是打你怎么了?” “好啊,你居然敢打自己嫂嫂,我死了算了!你们仗着是当官的就欺负人,我,我不活了!” 说罢一屁股坐到地上,又哭又闹,一副撒泼打赖的样子,她本就是乡妇出身,此时也破罐子破摔,一副不要脸皮的模样。 杨氏气的七窍生烟,“你,你,明明是你儿子辱了我女儿,你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我,我……相爷,你可要为我们母女做主啊!” 云洛成虽坐在堂上,却半天没有说话,脸色铁青,一双手摆在膝头,紧紧攥成拳头。 第175章 狗咬狗一嘴毛(2) “都给我住口!”云洛成怒喝,杨氏一噎,委委屈屈地退下。云三爷见状也将心不甘情不愿的云三夫人给拉了回来。 恰在此时,云老夫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进来,云洛成连忙将她迎到上座,有些愧疚道:“母亲,叫您操心了!” 云老夫人冷哼一声,却望着跪着的三个人,冷声问道:“望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云祖望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给设计了,而这设计了他的人很可能就是云蘅。 可是,他此时却不能将真相和盘托出,无论如何他都会被冠上玷污妹妹的罪名! 他的脑子在片刻之间便转过无数的想法,既然如此,不如—— “回禀老夫人,是……是这个人丫头勾引我,她,她趁机把我灌醉了——”云祖望一手指着旁边角落里似乎一时被人遗忘然而却瑟瑟发抖的身影。 春眉惊恐地抬起头来,又见四周的眼光都齐齐向她汇聚而来,于是再也不管不顾地叫道:“三少爷,你胡说不得,昨日我明明是听从您和大小姐吩咐,去将三小姐诓骗过来与你成就好事……” 啪—— 一声猛烈的巨响,云老夫人一掌拍在案上,茶碗翻了个滚儿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你说什么?” 云紫莹脸色惨白,冲到堂中心跪下:“祖母,您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这丫头为了脱罪才攀咬孙女儿!这事儿我可从头到尾都不知晓啊!” “你,你们……”云老夫人气得嘴唇发抖,好半天才说出:“我好好一个三丫头,就是被你们这样诬陷谋害的吗?!我老太婆还活在这,你们休想打我三孙女的主意!”云老夫人气极将滚烫的茶壶一把拂到云紫莹的跟前,热水溅得到处都是,云紫莹的衣裙也湿了一大片。 “祖母,你可不要听小人挑拨,孙女儿真的没有……”云紫莹心里恼恨,此刻却只能装作受尽委屈的模样。 “你住嘴!”云老夫人冷冷地瞅着她,似乎在瞅着一个怪物,又转向春眉道:“你到底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若是有半句虚言,我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春眉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头磕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前日,大小姐和三少爷商量,要找机会侮了三小姐,大小姐还说三小姐的生母卿娘当年是个歌伎,身子不干净,三小姐她未必就是相爷亲生的,只需将她诓来办了,到时候抵口不认便是!” 云紫莹浑身颤抖,狠狠地瞪着身后的春眉:“你若再胡说,我便——” “你要做什么?”云老夫人将拐杖在地上捣地啪啪响,怒气横生:“是想当着我老太婆的面灭人口舌吗?” 而周围的人都听得呆住了,云三爷夫妇脸色更加不好看,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儿子明显是被人做了枪使了! “春眉你继续说下去!” 春眉此刻只想将功折过,又想将自己择出去,于是老实道来:“昨日傍晚时分,相爷因要在大夫人处相陪,于是吩咐小六子来知会我家四小姐,今日学书的事便推迟到明日,奴婢借口会去通知三小姐便将小六支开,后来又奉了大小姐和三少爷的命令去引三小姐去冬暖阁,那里三少爷早就等着。 大小姐为事情周全,昨日晚膳时还特地到秋兰院,明面上是要和四小姐聊聊花样子,实际上就是堵着四小姐不让她出门!老夫人您若不信可叫四小姐来问一问!……可是奴婢领着三小姐到门口,却不知怎么地被她一点,便浑身不能动弹,然后便被三少爷错认为三小姐给……” 杨氏却不信:“你说三小姐点了你,你便不能动?那岂不是妖魔?” 春眉忙点头:“是啊,像中邪似的!” 云老夫人冷冷地扫了杨氏一眼,却缓缓开口:“去,请三小姐和四小姐都过来!” 第176章 哑巴吃黄连 云蘅和云芷相携着来到戒律堂,门前她顿了一下,恰好云芷也看向她,两人相视着点点头,便一同进去了。 屋内这番光景不免又叫云蘅和云芷面露惊异之色。 云蘅好整以暇地给在场的长辈们请过安,杨氏急着质问她,云蘅才冷冷一笑:“这事真是奇怪的很!” 云老夫人关切地问道:“丫头,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祖母会为你做主!” 云蘅心头一热,对着云老夫人笑了一笑:“昨日春眉告诉我,父亲要教我和四妹学书,却因为天冷才将地方改到东暖阁去了。可我当时因为等着父亲在风中站久了有些咳嗽便未曾前去,当时只叫春眉去替我向父亲告个假,自己便先行回去了,对了当时玉梨是陪着我一块儿的!” 春眉傻了眼:“三小姐你当时明明是和我一同进去的,玉梨,玉梨也没有陪着你!当时你叫玉梨回去拿紫毫笔去了……“ “哦?”云蘅走到她跟前,蹲下来望着她:“你告诉大家,我当时说了什么?” 春眉呆呆地望着云蘅,“你,你说和相爷学书,却忘带紫毫笔了,让玉梨回去拿!对了……” 春眉面上一喜,似乎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不假,又补了一句:“小姐你还说那只紫毫笔放在鎏金砚旁……若是你没说,奴婢怎么会知晓得这般清楚?” 云蘅捂着唇呵呵笑起来,随后又站起身,这一次却是对云洛成和杨氏说道:“父亲母亲,你们可以查一查库房的账册,看看我到底有没有一支紫毫笔?至于那鎏金砚,我若没记错,那应该是父亲送给二姐的生辰之礼!春眉怕不是听错了什么话不成……” 云洛成皱了皱眉头望了望杨氏,“紫毫笔极为名贵,阿蘅那里断断是没有的!至于鎏金砚,那的确是二丫头的东西!” 春眉傻了眼,她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语无伦次地分辩:“不是这样的!这些明明都是大小姐和三少爷计划好的!三小姐千真万确地和我一道进了东暖阁!进门前她在我肩上点了一下我便不能动了,对了她当时还和三少爷说了话的!三少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春眉激动之下居然求助一般问云祖望。 云祖望心下算是彻底明白了,云蘅将他耍了!可此时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和丫鬟通女干不算什么,春眉的揭发他也可以全部否认,反正没有证据! 可是他一旦承认了春眉的话,就等于承认自己的确有诱女干堂妹的罪行!那可是要进大牢,被千万人唾弃的! 他偷偷瞄了云蘅一眼,云蘅却也淡笑着望向他,那笑容是那么无所谓,那么高高在上,他的心里一时十分复杂! “三少爷,你说话啊?” “说什么?你这贱人胡扯半天我全然不知你所云,不是你约了我在东暖阁见面吗?还说愿意委身于我,不求名分只盼我能恩泽雨露!” 云祖望这番话音刚落,云紫莹松了口气,春眉却不敢置信,冲上去抱住云祖望的腿,大叫道:“三少爷,你怎么能这样说?明明是你和大小姐要害三小姐,指使奴婢做的这一切!” 第177章 风头渐转 云祖望厌烦地用脚踹过去,一脚便将春眉踢得老远,只见春眉脸色苍白,捂着肚子十分痛苦的样子! 这时云兰蓉却挣脱了杨氏,冲出来大叫道:“那我呢?你和那贱人有苟且,凭什么又将我掳了来?” 她心头笃定,是云祖望这色胚不知用什么方法将自己掳了来,否则她实在不能理解为何睡了一觉,睁开眼睛便赤身裸体地和他们二人躺在一起! “这……这我真的不知道啊!” 云祖望心里也是憋屈极了,他的确也困惑这也云家老儿怎么也会在自己床上,莫非…… 他偷偷地看向云蘅,却只见她唇角噙着一丝淡笑,安定又沉静,仿佛十分乖顺,可云祖望却知道那样的女人有多深的城府! 他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怎么会不知道,定是你,定是你——” 云兰蓉扑到云祖望身上,这回云祖望却不敢有什么反抗,毕竟这可是云家的嫡女。 “二姐……” 云蘅却出声问道:“你不妨想一想,有谁知道云三哥在东暖阁里?” 云兰蓉突然止住了啼哭,脑子突然嗡嗡地响起来! 云蘅是在提醒她:谁知道云祖望在东暖阁,谁就有害她的嫌疑!没错! 当时云紫莹和云祖望密谋时,她就在旁边听着,原本还等着看好戏的,所以算起来知道这件事的有四个人:云紫莹,云祖望,春眉还有她自己! 云蘅抿着笑,又凑近她轻声道:“或许春眉也没有完全说错吧!只是这计划之外的变故,是我云蘅并没有上当!那春眉保不准趁机自荐枕席,至于二姐你……可能有人想借这个机会除却劲敌呢?你再想想,谁又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挪到东暖阁去意图毁了你的名节?” 云兰蓉猛地抬眼—— 云紫莹! 云紫莹本能地回望,正遇到云兰蓉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里一缩,有种不祥地预感,于是面上不虞问道:“你这样瞧着我作甚?难不成还是我害了你?“ 云兰蓉大叫:“云紫莹,你承认你害我了!” “你疯了!”云紫莹瞪着她,不可思议道:“你胡乱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害你?” 云兰蓉见此她这副模样正有些犹疑。 云蘅状若无意道:“听说端王殿下前些日子送来了好些珍玩,是送给二姐还是三姐的呢?这阿蘅并不清楚……” 云兰蓉的神经似乎被狠狠地挑动了一下。 她早就听母亲私下里说过端王想要娶一位相府嫡女,母亲有意将她相许,莫非…… 莫非这个大姐是想毁了她,让让自己嫁给端王? 云兰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云蘅见云兰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扭曲,心下有些好笑—— 她那番话任谁有个心眼都不会上当,偏偏这个二姐向来一根筋,想法粗暴又简单,加上她自视甚高,原本就对云紫莹就怀着几分嫉妒,又因从前采花贼的事着急自己的亲事。 这一旦怀疑起云紫莹,便极容易钻进牛角尖里! 第178章 祸害治祸害 云兰蓉趁人不备向云紫莹扑过去,一把揪住她的胸襟:“云紫莹,你是不是因为想要嫁给烨哥哥,所以想要害我,是不是?” 云紫莹也怒了:“你是没脑子的吗?胡乱猜想什么?我从来没有想嫁给端王!” 这话是真心话! 她习惯于吊着身边对她倾心的男子,却从没有付出过真心,除了那个人以外……可偏偏凌墨北却没有正眼瞧过她,眼中心里只有云蘅那个贱人…… 云兰蓉明显不信:“你骗鬼呢!谁不知道每次烨哥哥来府里,你都上赶着和他一块儿有说有笑,腻歪的不得了!你若无心,何必和烨哥哥那么亲热?” 云紫莹又羞又气:“你,你休要胡说,我和谁腻歪了?我看是你想男人想疯了!” 云兰蓉气红了眼,理智全无,一伸手便将巴掌甩了过去。 云紫莹的个头比云兰蓉高一些,头一偏便轻易躲开了,可她心中也气极,下意识地反手甩过去,只听啪地一声,一个巴掌反而狠狠地落在云兰蓉的脸上。 云兰蓉本就激动,一时没有站稳跌倒在地,只觉得右边的脸和脖子火辣辣地疼,一抹居然全是血。 原来方才云老夫人愤怒之下掷了茶壶,这地上满是碎片还没来得及清理。 云兰蓉脚下打滑,正好摔在这堆碎片上,脸上脖子和胳膊肘全都划伤了。 鲜血顿时糊了一片。 和云蘅当时的脸伤不同,云兰蓉面颊上的创口是细小的瓷片割出来的,创口不大却有好几道,似磨掉一层皮一般。 “啊——”云兰蓉歇斯底里,红着眼就要找云紫莹拼命,“你这个贱人,我要和你拼了——” “反了反了!快将她们俩拉开!”云老夫人气着大声喊到。 杨氏忙让仆妇拽开这姊妹两人,云紫莹已经狼狈不堪。 众人都看傻了眼,尤其云三伯家的更是面带不屑:还以为是什么千金贵女,原来都是些不要脸的货色。 云祖望原本战战兢兢地跪着,却在这场撕打中躲到一旁目瞪口呆。 云老夫人扶额苦叹,云洛成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案上,“丢人现眼!来人,将她们俩都带下去,要打就打个够!” “父亲——”吵吵嚷嚷中,云紫莹和云兰蓉被一众下人推了出去。 云蘅冷眼旁观,来到云老夫人身后替她按揉起两鬓,“祖母,莫要太过生气了。” 云老夫人长叹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祖母就你这一个乖孙女了……” 一直默默无闻的云芷却极快地看了云老夫人一眼,又极快地垂下头去。 堂内总算又安静下来。 云祖望和春眉依然跪着,云三夫人看着心疼,想说什么却被云三伯给拉住。 云洛成紧皱眉头,他心中实在是恨极了! 这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又牵扯到云家三个女儿。 始作俑者除了那云家小畜生,自家大女儿紫莹也逃不了干系。 云洛成极力压抑怒气,冷声道:“三哥三嫂,不日我会在京西帽儿胡同租间园子给你们暂住,弟这府邸怕是无法容下几位……”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九弟这是要撵我们走吗?咱云家老祖宗可是立下祖训,要叫云氏子孙守望相助!如今又凭什么要让我们走?” 云三夫人站起身来冷哼一声,这一回云三伯却没有阻止她。 云洛成眼睛一瞪,气呼呼道:“凭什么?我家三女儿的名节都已折在你儿子手中,我若不是顾着兄弟之义同宗之情,便早已报官捉了这为非作歹乱伦悖理的东西!” “哼!怕不是为了咱们,而是为了你们自家名声吧!” 云三夫人叉着腰冷笑一声。 第179章 设计好的结局 “我还没说,九弟府上真是好家教!侍女马蚤媚,勾引主子,姐妹相争,阴谋诡算相互倾轧,我儿也是被那些小贱人利用了!” “你,你……休得胡说!”杨氏气极却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云三夫人却白了她一眼,“我胡说什么了?若觉得我胡说,你们尽管告就是!对了,听说你们家桓哥儿就是大理寺的官儿,那就叫他过来评评理,到底是谁欺负谁?!” 云三夫人不管不顾地朝地下一坐,甩着个帕子又哭又喊又唱:“我这个命苦啊,家里淹了水遭了灾,如今投奔到相府,本以为能安生几日,不想我苦命的儿子又被人算计……” 云蘅瞧着云三夫人唱念做打的模样,又瞧瞧云洛成和杨氏如同吞了苍蝇一般沉黑的脸色,心里暗暗好笑。 还真是……祸害治祸害…… 以毒攻毒…… 云三伯见差不多了,也站起身来,板正着神情:“大哥,我这婆子虽然粗陋,可他有句话却说的没错,咱们云氏子弟还应该守望相助才是!今儿的事我儿虽有错,可是有内情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若真要计较起来,九弟家几位小姐也是城府甚深!望哥儿虽犯了大错,可就算宣扬出去京中也没几个认识他的,反倒是九弟贵为国相,这一家亲眷的脸面还是重要的,你说是不是?” 他这是威胁! 云洛成听得十分明白,云三的意思是若是撵走他们,便将这府中乱伦悖德之事传扬出去。 若是由他们嘴里传出去只怕会更加难听,甚至会损了整个相府的声誉,不仅五个儿女以后婚事难着落,便是他在朝中的位置也会不保! 杨氏捂着头,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云老夫人此时却冷静下来,对着云三家冷笑道:“三哥儿家的好口舌!不过你等小字辈的应当也知晓,早二十年前我们娘俩便从本家单分了出来,那时先族长便言,水河两道各不相干!如今眼见着各位生计有难,咱们便动了这丝恻隐之心,却不曾想引狼入室,得了这场灾事!今日即便将极为轰出去,也是不怕这悠悠之口的,所以,老三,你也别吃着这点吓唬咱们!” “不敢不敢!”云三爷举手作揖,态度也谦卑了几分。 当年这位老夫人带着老九守寡在本家,却受尽欺凌和盘剥,后来她一气之下,便领着老九与云家分了家做了了断,独自个儿带着老九上京。那时谁曾想,这一对母子居然能在京师混的风生水起呢? 所以,如今他们避难来投奔,好吃好喝地招待倒真不是老九家应该应分的。 云三爷明白云老夫人这番话说出来就不会将他们赶出去,可也存着敲打他们的意思。该收敛时云三爷绝对知道该伏低做小,“是,是!婶母宅心仁厚,今儿这事虽不是望哥儿随愿,可到底也犯下错来!只是我家只有这一个独苗,若是将他打杀了,我们一家也都跟着去了!”说着装模作样地抹着眼泪。 云老夫人冷哼一声,“自今往后,西苑暂与你三房暂住,若无要事就不要来往,左右你们自己个的婆妈婢子也带了不少!话说我相府只是救难,若这劫难过了,还叫三哥儿你几个能回去重振家业——不能叫祖宗失望才是!” 云三爷一噎,脸也黑了,话说这番他可是举家迁来京城,巴巴地住进相府,攀上了贵为宰辅的九弟,便想着远离那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做个京城的富贵闲人。可如今被云老夫人这般一训,哪里还能住得下下去? 可眼下事端刚起,他只能见好就收,于是拉着云三娘向云老夫人行了个礼节,“多谢婶母。” 云洛成见此也无话可说,便是再厌恶这口气也得暂时咽下。 “站住!”云老夫人突然开口唤住,“我家二丫头吃的亏,你几个最好烂在肚子里为好,否则漏出一点风声,我老太婆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又指着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春眉道:“既然那丫头已经是望哥儿的人了,你们便带回去,怎么处置随你们,别搁在这头碍眼生气!” “这……”云三爷有些犹豫。 “不要啊——”春眉突然叫道,突然之间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极快地膝行到云洛成身旁,使劲地摇着头:“不要啊,相爷,不要把奴婢送出去!不要啊——” 这一幕蹊跷极了!有心人便看出了不对劲! 云洛成难堪地左右看看,一把将她掀开,“你这贱人,做了这样的事,不将你打杀了便已是网开一面了,你还想作甚?” 云蘅面无表情,心里却一阵舒畅,箭放了这么久,不多见点血怎么成? 云老夫人也不耐烦地叫人:“来人,把她拖下去——” “老夫人,你不能把我送人!” “哦?”云蘅却轻笑一声,接口问道:“你不过是个区区奴婢,还能指使主人家么?凭什么呢?” 凭什么? 春眉捂着肚子站起来,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一局他们是想舍卒保车! 可她偏要鱼死网破,反正她可有本钱! 春眉脸色苍白,眉眼还不在瑟缩反而有股豁出去的气势,甚至嗤嗤笑起来:“因为,我怀了相爷的孩子了!” 一句话石破天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寂静。 此时云三爷家几个人尚未离开,一个个面色奇异扭曲。 这是个什么事?相爷的通房,居然又来侄儿通女干?这肚子里居然还是带货的! 这样的丑事全天下也找不出几家来! 杨氏捏着帕子,睁大眼睛,突然一声大哭。 云洛成气得发抖,一脚边叫春眉踹到在地,“贱人!你与人通奸居然还诬陷在本相头上!” 春眉痛地蜷缩起来,许是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好下场也索性豁了出去,“相爷,我是与人通女干,通的那人不是您吗?每次四小姐去您那学书,过后不都是奴婢将你服饰地舒舒服服的吗?你还说会和夫人提让我做个妾氏,你都不记得了吗?” 云洛成暴跳如雷,“还不将这个贱婢拉下去!” “相爷,你不能杀我,我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孩子,没准还是个小少爷呢!“春眉此刻已经有些癫狂了,竟没有发现身下有血水慢慢流出,“相爷,这孩子是你的,春眉干净的身子是给了相爷你的!相爷的后腰不是还有个痦子,每次奴婢服侍的时候……” “住口住口!”云洛成一巴掌甩了过去!春眉和血吐出两颗牙来,“相爷你好狠的心呐!” 云老夫人瞧见地上那摊血印子,终是摇头道:“来人将她带下去,让大夫来瞧瞧” 看来春眉的确有了孩子,十有八九是云家的,可是方才那一脚实在太狠,估摸着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冤孽啊! 云老夫人有些无力的闭上眼,一手摸索着佛串,默默地念着经文。 云三爷家看足了好戏,急匆匆地告了辞,逃似的疾走而去。 杨氏还在哭泣,看向云相的目光却有了丝怨意。 今儿老母夫人子侄都在,云洛成却出了这样的丑,只能拂袖而去! 云蘅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拉住,那手心满是冷汗。 云蘅一侧首,对着云芷淡淡一笑,“莫怕,事已了。” 云芷点点头。 她下意识地靠近云蘅,越是靠近她越有一种安全感;可越是靠近,她的内心深处又渐渐多了一丝害怕! 难怪,她会让自己到书房去时一定要带上春眉!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三姐便已经把春眉的结局设计好了?! 第180章 贼心不死 春眉的孩子果然还是没了,大夫说已怀有三个月。 不过几日,春眉居然被人发现在相府门前的榕树上上吊而死,树干上写着几个大大的血字“云氏害我”!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于是乎,相府的这件丑事在蓟京传开了。 就连云洛成下了朝还被皇上单独叫到了御书房,“云卿,你位居宰辅要德行配位!否则怎能防天下悠悠之口?家事处置不好,怎能理清天下之事!你且回去将家中料理好再说吧……” 云洛成难堪至极,回到相府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那春眉是怎么从内宅逃出去的?明明大字不识又怎么会写血书的? 说没有人指使,云洛成当然不信!他将所有的小厮仆妇召在一起,令人查问了两日,却毫无结果。 清芜居里,云蘅正在书房里练字。 玉梨的声音传来,语气又些气呼呼的:“三少爷,你回去吧,我们小姐不见客!” “你这丫头,还没有通传你家主人,怎地说她不愿见我?” “说了不见就不见……”玉梨明显火大! “哟,你小丫头好大的脾气……” 云蘅微微皱眉搁下手中的笔,芍药心知肚明道:“小姐,不如奴婢去将西苑那位打发掉?” “算了,我且去会会。”自从那家人被搁在西苑,又被老夫人禁了足,别地儿去不了,那二世祖没事儿却来清芜居马蚤扰她。 云蘅出现在门口,丝毫没有要放云祖望进来的意思。 “蘅妹妹,你终于愿意见我了?”云祖望很开心地说道。 “云三少爷不知来寻云蘅有何要事?”她连一声堂哥都不愿称呼,已经表明自己对他的不待见。 哪知云祖望好了伤疤忘了疼,仍旧嬉皮笑脸道:“我知道妹妹不待见我!上一回也的确是哥哥不好!明人不说暗话,我心中确实喜爱妹妹……” “呸!”玉梨忍不住挡在云蘅前:“三少爷好不知耻,明明是堂兄妹怎么能说出这等混账话?” 那些事私底下可是传遍了的,都说大小姐暗害二小姐,将二小姐送到了这位望少爷的床上……种种话语实在不堪入耳! 云祖望却不动气:“男欢女爱,有甚不对!再说……”他凑近了些道:“大妹妹曾告诉我,三妹或许不是九叔的亲女,如此我便也不悖这人伦了……” “你——”玉梨气得就要去推云祖望。 “看来,三少爷还没有被我家大姐害惨是么?”云蘅冷冷道:“哦,对,失了贞洁的是我家二姐,没了性命的是那苦命的春眉!我看三少爷连伤筋动骨都未曾有,或许还感激着云紫莹吧!” 云祖望的脸僵了僵,“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这一句话,好生奇怪! 云蘅有些诧异:“你这话是何意?” 云祖望又笑起来:“那天晚上的事,你一开始就知道的对吧!我记得,当时在房里和我说话的明明就是妹妹你,可为和最后与我成其好事的却是那贱婢?我思来想去,终于想明白,那晚出去的丫鬟才是你!你一开始便知道这场计谋,或许……你是将计就计!” 云蘅有些想笑,没想到这二世祖居然也有些脑子。 她笑而不言。 云祖望急道:“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云蘅淡淡瞥了一眼,“我没什么好说的,三少爷若觉得委屈冤枉尽管去和祖母和父亲说就是了!” 云祖望有些气恨,他没有证据无法揭发她,也不能揭发她! 这丫头便是仗着这一点有恃无恐! “那……春眉是如何死的?”云祖望突然问道,他的目光紧紧地锁住云蘅的脸,不放过她的每一丝表情,只要知道她的弱点,他便可以逼她就范了! 俗话说得不到的才最吸引人!他吃了这么大的亏居然还没能一亲芳泽,心内实在不甘! 无论如何,他都要得到这小美人才是! 第181章 云紫莹要反击 雨已经连下了三个多月,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春眉自戕的丑闻,让云紫莹和云兰蓉的名誉扫地。整个云府也似风雨飘摇之中,就连下人出去买个菜也会被人指指点点的,云洛成在朝堂之上更是难以自处,皇上对他十分不满,只是最近因水患之事焦头烂额,暂时还发作不到云洛成的头上罢了。 杨氏一大早便来到雪岚苑,最近外头风声紧,她着紧两个女儿自然要来看看,本以为云紫莹一定惶恐不安,可见到她时,她却正在梳妆打扮,面色平静,平静地几乎有些阴沉。 “母亲,你来的正好,帮我瞧瞧我用哪个步摇更好看?”她手里举着一根粉红色的滴珠串子和一根水色珍珠环钗,正往头上比着。 “你这是要做什么?” “太华长公主举办诗会,我要去赴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赴什么劳什子的诗会?”杨氏气不打一处来。 云紫莹将手中的首饰啪地一声摔在妆台上,从镜子中盯着杨氏,眼光有些骇人:“母亲是什么意思?我为何不能去赴宴?” 杨氏看着她的模样,语气有些软:“儿啊,你也知道最近那些事儿闹得,这风头咱们也要避一避,太华长公主的宴会上人多口杂,保不准又会说出什么难听的,听母亲一句这诗会咱们就不去了,母亲正盘算着过几日领着你和兰蓉去仙林的庄子上散散心,等这风头过了再回来……” 云紫莹冷哼一声,“母亲,我本没有做错什么?何必要躲什么风头!” “你——” “再说,这风头要躲多久?再回来还有谁记得我云紫莹?难道躲到那穷乡僻壤处就能堵住别人的嘴吗?我偏要风风光光地赴宴,让他们瞧瞧,我云紫莹可是堂堂相府嫡女,绝不会缩在人后那般没有出息!” 杨氏讷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才问,“太华长公主有发来帖子吗?” “没有。” “那你如何去啊?”不请自来岂不是自轻自贱!杨氏想了想便道:“不如给端王殿下去个信,让殿下领着你去?” 云紫莹冷笑一声,盯着杨氏瞧了半天,那唇边的笑容有几分讥讽,又有几分无奈。她这个母亲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没有当家主母的城府和心计。想当初,卢氏和卿氏还在时,若不是有她这个长女步步筹谋,她这母亲又怎么会有后来的好日子过! 只是后来……云蘅突然转了性,变得那般厉害,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踢了石头,害了自己也一点点地输了眼前的形势! 想到云蘅,她猛地握紧了手掌,手中的钗环几乎将她的手心划破,她也浑然不觉,“母亲,你还看不明白吗?凌希烨有多久没有来过咱们相府了?” “好像……是有一段日子没来的。” “他虽贵为端王,却如履薄冰,这样的人从来心中没有儿女情长,唯权唯利至上!他之前那般逢迎,也只是想娶相府嫡女借一借咱相府的势,如今咱们相府自身难保,他想与咱们划清界限都来不及,又怎么会领着我去公主府呢?” 若是云蘅听到了云紫莹这番话,心里都要生出几分佩服,她也不会想到这个世上除了她云蘅之外,还有人将凌希烨看得这样透彻! 云紫莹满不在乎道:“你不用担心,我与武英公主相约,自然由她带着我去!听说这次诗会上英才云集,还有神秘的贵客,我定不会失了机缘。” 杨氏见此也就不再阻拦。“那兰蓉她……” “别和我提那丫头,丢人现眼的东西!”云紫莹不想掩饰自己对云兰蓉的恼恨! 杨氏咽下剩下的话,心中想着:亲姐妹哪有什么多大的仇恨,或许过些时日就好了! 然而她却料不到,有些火只会越烧越旺,有些事只会一发不可收拾! 第182章 煽风点火 杨氏心心念念的幺女此时正在掬芳院里大发雷霆。 “谁准许你们关住我的!放我出去!”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房里的器具又被打碎一地,门外守着的下人一个个脸色苍白却不敢作声。 云家大房二女相携着来到掬芳院门口,听见这么大的动静,都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云悦儿推了推云欣儿:“要不要进去?她……那个模样?” 云欣儿挺了挺胸脯,“怕什么,进去瞧瞧再说。” 两人刚要迈进院落,却被丫鬟连珠拦住:“二位小姐,我家小姐今日身子有些不痛快,还是请……”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阵哗啦啦摔碎什么的声响。 云欣儿笑了笑:“无碍,我们知道二妹妹在房里闷得慌,便过来探望探望!”又凑近着低声道:“只说二妹妹不给出来,可没说不能叫姐妹几个去探望吧?你且去问一问,若是二妹妹愿意同姐妹们话话家常,或许心情会好一些呢?” 连珠想了想觉着有几分道理,这几日小姐像得了失心疯似的,若是能消停一会儿也好,“那好吧,我且去问问。” 连珠于是凑近门缝,唤道:“二小姐,本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想来看看你,不知你可愿见一见?” “见什么?都是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云兰蓉歇斯底里的声音传出来。 连珠摇摇头,就知道会是这样,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管回头去回绝了那两位。 突然,里头又叫了一声:“站住!” 连珠停了脚步,又回头来候命。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去,请那两位姐姐进来。” 连珠一愣,又忙应道:“是。” 云欣儿和云悦儿进来一看,吓了一跳,好端端的屋内,此时一片狼藉。 丫鬟婆子们忙弓着腰进来忙活了片刻,将地上的一些碎瓷片都扫了出去,这才请二姝坐下。 云兰蓉头未梳连未洗,狼狈之中透着丝丝凶狠,“你们俩,也是来瞧我笑话的,是不是?” 云欣儿假笑了一声,“妹妹说哪里话,我俩为二妹妹的遭际正不平,又觉着心疼,故前来探望呢。” 云兰蓉冷哼一声,明显不相信的样子,“你们会有那么好心?” 云悦儿有些不高兴了,“若不是担心你,咱们何苦要来?” “是啊,九叔和九婶也是,妹妹明明是最受苦的一个,为何要将妹妹这般关押起来?”云欣儿有些愤愤的模样,“这不见天又不见地地待在这间屋子里该有多委屈多难受啊!”说罢还用帕子压了压眼角。 这一句话顿时叫云兰蓉也酸了鼻子,顿时对身旁的两人放下了几分戒心。 事实上,云兰蓉这几天来天天叫打叫杀的,云洛成也烦不胜烦,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愚蠢的事情,才命人将她禁了足。 “还不是怕我去找那贱人的麻烦?!”云兰蓉冷哼一声,她口中的贱人自然是云紫莹,此时她心中笃定了是云紫莹在害她。 话说云兰蓉实在是了解她大姐为人,知道云紫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祸害胞妹的事也不是做不出的! 云欣儿和云悦儿暗暗交换了个眼色,一个道:“九叔和九婶怎会如此?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能这么偏心啊?” 另一个道:“我看呐,紫莹妹妹就是比二妹妹厉害,这不我方才来的时候,瞧见紫莹妹妹盛装打扮,笑容满面去前门上,还是婶母送上车的呢?可怜我怕这二妹妹还被关着呢……” “什么?”云兰蓉已经直接抓住云欣儿的衣角,“你说那个贱人上了马车?她去哪里了?” 太气人!她这厢还在禁足,这罪魁祸首竟然就可以逍遥快活了,父亲母亲实在太偏心了! “嗯……听说是太华长公主举办了个诗会,紫莹妹妹便是要去赴宴……”云悦儿又补了一句,“我听婢子说紫莹妹妹可是和……什么端王殿下约好的……” 云兰蓉的脸刷地雪白,嘴唇颤抖着,“贱人,该死的贱人!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将我毁了,她便可以和烨哥哥双宿双飞了?我绝不会叫她得逞的!” “哎呀,妹妹不要动气,我瞧着妹妹脸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一定要小心身子啊!”云欣儿关切地叮嘱。 云兰蓉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面庞,心中又是一阵酸楚,“我如今这副丑模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别呀,我瞧着你家三妹妹脸上也有伤,如今不也快好了?你且问问她用的什么法子?” 云兰蓉一皱眉:“她?哼,她恨我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帮我呢?” 云欣儿连忙说道:“事在人为嘛!我瞧着你家三妹妹也不是什么难说话的,不试试怎么知道?” 云兰蓉却垂眸深思起来。 她知道,清芜居的嫣红是云紫莹的人。有一次她无意间撞破了嫣红和穗琴的交易,云紫莹这才将事情告诉她。 没有女人不爱美!云紫莹可以让嫣红偷药治自己的伤,她为什么不行? 云欣儿和云悦儿瞧着云兰蓉有些心不在焉,于是趁机告了辞出来。 二人走出掬芳院,一路来到凉亭里。 那儿正站着一个绿衣佳人,背对着她们临湖而立,身脊笔挺,一阵风吹来,拂动绿色的衣袂飘飘然如遁世外。 “三妹妹,我们已经照着你的话去说了。”云欣儿小声地说道,不知为何,这云家阿蘅虽然一直笑着,总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第183章 一起听墙角 云蘅别过头来浅浅含笑:“多谢两位姐姐。” 云悦儿藏不住话:“那你答应的事一定要作数哦?” “那当然了。” “太好了,姐姐我们可以和云蘅一起去赴诗会了。”云悦儿高兴地抓住云欣儿的袖子。 她们出身乡里,哪里有机会见识过上流贵族举行盛会,长公主更不可能给她们俩发帖子! 云大夫人知道这种皇家宴会,最多的便是京中贵族子弟,若是能攀附一个两个,那么他们这一家子在京中可就有着落了,再也不用看老九一家的脸色了! 于是云大夫人出主意让两个女儿去打听,最好能央人带着一块去,长长见识碰碰机会。 可是那云紫莹不可一世,任云欣儿怎么明示暗示也不肯带她们一起去。 二人正失落折回时却巧遇了云蘅,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区区一个云府的庶女却有太华长公主亲发的帖子? 当然,她们想不到的事还很多——比如她们心中一直瞧不上的庶女,其实是朝中正儿八经的一等女官,还是明若轩轩主的亲传弟子,更是蓟京清字号的当家…… 太华长公主和云蘅之间还有一场试香的渊源…… 云欣儿毕竟有几分城府,问道:“三妹妹,你既然想赠药给二妹妹,为何要托我二人旁敲侧击,自己不亲自去呢?” 云蘅笑了笑:“不瞒姐姐们说,我和二姐曾经有些误会,二姐一直不太待见我。如今她受了这样的苦楚,我这个妹妹又怎能坐视不管,可我若主动示好,怕是二姐会误以为我示威嘲笑于她,更加不能接受我的好意!所以才请两位姐姐去暗示一番,只望二姐能主动寻我!” “原来如此!”云欣儿回想起云兰蓉的德行,倒是相信了云蘅几分,转而又想到能够去参加皇家诗会,心里顿时高兴起来。 云蘅笑眯眯道:“不若二位姐姐先去更衣,阿蘅在大门口候着就是了。” “好好!一定要等着咱们啊!”云欣儿和云悦儿心花怒放,忙提着裙角急匆匆离开。 芍药这时才开口问:“小姐,她们俩……能行吗?” “放心好了!”云蘅远望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慢慢道:“她们在云紫莹那儿吃了闭门羹,本就心怀怨愤,不消我去吩咐,她们也定会在云兰蓉跟前煽风点火,好生挑动一番!而我只是一个想要关心姐姐的好妹妹,诸事都与我无干!” 云蘅一行来到公主府时,里头的人已经不少了。 递了帖子,云蘅便由下人领着路进了园子,才发现这园子上头都被一层透色的毡布遮着,既能避雨又不遮光,看得出主人家十分用心! 云欣儿和云悦儿早就被这府中的盛景迷晕了眼,跟在云蘅身后亦步亦趋,左顾右盼。 “三妹妹,我俩能自己逛逛么?”云欣儿蠢蠢欲动,她可没有忘记此行目的,若是一直跟着云蘅还有什么机会能偶遇那些俏郎君。 云蘅当然知道她们二人心中所想,不由微微笑道:“当然可以,只是这公主府不比家中。姐姐们若要逛可不能去得太远,规矩也该有的,否则万一冒犯了哪位贵人那就糟糕了!” 云欣儿一听有些犹疑,可又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我晓得了,就在园子里逛逛罢了。” 云蘅笑笑:“那好吧!就叫芍药和安嬷嬷跟在后头服侍吧!” 云欣儿和云悦儿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便朝人多喧哗处走去。 云蘅对安嬷嬷和芍药使了个眼色,二人自然知道自家小姐的意思,是要将这两位小姐给看牢了,别叫她们一时莽撞惹出什么事来。 云蘅领着玉梨随意地逛着,她不喜喧哗,只往人少处走。 她瞧了瞧天边那团青色越来越浓重,心知离那一日也越来越近了。 大患将临,可蓟京之人却丝毫没有防备,甚至还能耽享笙歌之乐! 云蘅自嘲地瞥了瞥嘴。 前世她并没有关于这场诗会的印象,因为那时她已经和白樱驻守在北域。 今日之所以前来凑这个热闹,只是好奇云紫莹究竟想要做什么! 走着走着,云蘅竟发现,雨帘深处,一个紫袍身影停驻在花木丛之外,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是凌希烨? 云蘅挑了挑眉,示意玉梨原地等候,自己则慢慢踱步到凌希烨的跟前。 那花木丛内其实有个小巧的风亭,因四周草木丛生倒将这亭子遮掩得严实。 云蘅只一瞥,便瞧得清楚,亭中站着一男一女,男子眉眼清隽气度潇洒,一身银袍腰间束玉带衬得他器宇轩昂,不是凌墨北又是谁?而那女人花容月貌,身姿婀娜,一颦一笑都风情万种,令人心驰神往,正是云紫莹! 两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凌希烨皱着眉头,眼底是一片阴影,听得甚是专注,直到云蘅的裙摆出现在他眼前,他方一惊抬起头来。 云蘅抿着一抹笑,望着凌希烨,只是那双明亮的眸子竟是一片冰冷!冷的,要将凌希烨的心冻住。 亭子里的声音幽幽,可凌希烨和云蘅都是有内气的人,所以听得十分清楚。、 …… “殿下,你难道就这样厌恶我吗?”云紫莹一双美目含泪,冲着凌墨北的背影嗔道,“紫莹一片真心可昭日月,殿下为何要如此轻贱?” 凌墨北背对着云紫莹,有些不适地皱皱眉头,“云小姐,本王已经说过,不是你不好,而是本王心中已经有人了!” 云蘅扯了扯唇角,讥嘲地望向凌希烨,原来他是在听这种墙角? 凌希烨抿着唇,脸绷得紧紧的,双目散发着一种阴沉沉的色泽,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 当他抬头看到云蘅唇畔的一丝嘲弄时,他的心似乎要爆炸开,费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将心中的那丝戾气压住! 她本来是要走的,可是难得见到凌希烨愤恨痛心,于是决定留下来多欣赏一下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亭子里,云紫莹不死心,继续追问:“殿下心中的人是谁?紫莹比不上她吗?” 她不甘心! 她想要今日最后一搏!凌墨北,他的身上被给予了她所有的渴望—— 爱,权势和地位! 事到如今,她不愿坐以待毙了! 她云紫莹是京城第一美人,阆苑仙乡的才女,怎么会敌不过区区一个卑贱的庶女?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只要她站的够高,就一定将那个贱人踩在脚底! 第184章 痛斥渣男 凌墨北幽幽道:“她是我心中最好的,无人可比……”那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缱绻和留恋。 云紫莹嫉妒地发狂,不管不顾地叫道:“她是云蘅,是不是?” 凌墨北猛地转头,满脸惊疑,“你,你说什么?” 云紫莹满脸泪痕,目光却十分锋利,“殿下心中爱着的是我那个三妹云蘅是不是?” “你……怎么知晓?” 云紫莹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又抬头去看凌墨北,满脸诚挚:“殿下,您的一片真心错付了!我家三妹心中所爱另有其人!” 凌墨北有些激动,一把握住云紫莹的肩膀,“是谁?你告诉我是谁?” 云紫莹双目通红,纵然心里头恨得千疮百孔,可口中却柔声道:“殿下,我三妹一直爱着的是端王殿下的!她从十三岁时就一直爱慕着希烨哥哥,这是云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啊!更何况三妹妹也亲口和我承认过啊!” 云蘅听到此处冷不丁抬起头来,正遇到凌希烨盯着她的目光。 四目相接却没有半点暧昧,云蘅的表情十分古怪,而凌希烨的表情也有些诡异,似乎架不住云蘅紧盯着的眸光,竟别开眼去。 亭子里一片默然,半晌凌墨北才说道:“我的心里只有她,就算她心中另有所恋,我亦无怨无悔!” 云紫莹的心头似乎有什么啪地一声断了! 她怔怔地盯着凌墨北好半天,突然之间收敛了所有的表情,一如从前那般端庄柔美。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从这一刻开始,既然爱而不得,便只能以恨相待!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那双美丽又多情的眼眸,变得冷酷又深沉! 云蘅透过花枝的缝隙,将云紫莹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那种冷酷其实是另一种癫狂! 她心头一动,莫非……前世里,云紫莹也曾遭遇过凌墨北的拒绝?这才导致了她才和凌希烨联手共谋,最后叫凌墨北背负叛国之名万箭穿心而死! 那场阴谋,其实就是云紫莹的报复! 太可怕了! 云紫莹走了,凌墨北却依旧站在亭子里若有所思。 听戏到此,云蘅也没有了兴趣便转身回折。 身后脚步簌簌,凌希烨分明追了上来,云蘅手臂一紧,整个人被往回一拉,“你做什么?”云蘅瞪着凌希烨,秀眉高挑。 “阿蘅,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冷漠?” 凌希烨的声音分明含着几分哀求:“阿蘅,从什么时候你不再叫我烨哥哥了?从什么时候你总是对我冷言冷语?我真的受够了!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六弟,你心中的人一直是我对不对?阿蘅你原谅我,以前是我不对,是我一直优柔寡断,是我一直不懂你的一片真心,也没有看透自己的心!可是你知道我……我从小就没有母亲,所以我不懂得怎么去感受情感,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阿蘅,原谅我这个愚钝的人好吗?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一番真情表白,连声音都低哑颤抖,那双诚挚的双眸因为动情隐隐泛红。 “阿蘅,我到今天才发现,在我心里紫莹兰蓉她们都只是妹妹,而你却是我心头所爱的人,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凌希烨的泪垂于睫,这样温润多情的男子,这番多情泣下的表白任谁都会被打动吧!可云蘅从头到尾却一言不发,直直地看着凌希烨。 凌希烨心中吃不准云蘅的意思,只是觉着自己这番声泪俱下,应该最能打动姑娘芳心。只要是女子,管她是纤柔内敛的还是英气飒爽的,说到底都有一颗同情怜悯之心。他身为王爷,位高权重相貌温润俊朗,可此刻却脆弱无助泪眼婆娑。 这样的情真意切谁能拒绝的了?云蘅也不能! 可是…… 云蘅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眸光依旧如清冷的皓月一般,清亮冰冷似洞彻人心。 她慢慢地掰开凌希烨的手掌,用力且无情,“凌希烨,收一收你眼中的那几滴水吧,真是不值钱!哼,你如今名誉扫地仕途坎坷不顺,又被皇上忌惮,本想着借相府之势东山再起,所以在我这两个姐姐中挑挑拣拣,哪知我们相府最近又出了丑闻,你明哲保身本想拭目以待,可谁曾想今日你偷听到云紫莹竟瞧不上你,她喜欢的居然是你最厌恶的六皇子凌墨北?” 云蘅冷笑着:“你心中不甘愤怒,你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输给别人的,可是偏偏处处都被康王殿下压过一头!就连女人你也争不过他,太可笑了!你方才听到康王说,他心中的人是我云蘅,所以才改口讨好我!你不过是想借由我来报复康王罢了!哦,不对,我说的还不够准确!如今我云蘅虽是庶女,可也有了几分利用的价值!你知我是明若轩轩主弟子,未来还很有可能继承轩主之位,你也知我掌着金盛清字号所有的产业,手中有足够的财富能助你一臂之力!或许你觉得我现在对你无情冷漠,让你生出了几分征服之心!” 凌希烨的眼睛睁得很大,使劲地摇头,“不是,阿蘅你误会我了……” 云蘅目光突然变得冷戾,牢牢攫住凌希烨,让他不自觉地后心发凉,“凌希烨,你喜欢的,从来不是我,也不是云紫莹,你爱的只有你自己!你的巧言令色,你的款款温柔是这天下最毒的毒酒!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踏着所有人的尸骨爬上去,你可知万世轮回终有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云蘅今生今世都不会看得上你,你就不要白费心机了!” 前世今生,云蘅终于可以将凌希烨这个贱人痛骂一回!此刻她的心中无比爽快!看来这次诗会还真没有白来! 凌希烨的脸色却随着云蘅的话语一点点的变白,表情从一开始的无助可怜慢慢地变得森然凝重,他狠狠瞪着云蘅,咬牙切齿道:“云蘅,你可不要太高看自己!可知自视甚高,到时候跌的会有多惨!” 云蘅轻蔑地瞅着他:“多谢阁下忠告,不过我觉得这句话还是回赠给您更加合适!” “你就真的如此瞧不上我?” 云蘅已经懒得再回他:“若是端王殿下无事,云蘅要先行告退了!” “你也喜欢凌墨北?”凌希烨的手心有血珠落下。 没有回答,云蘅转身便走。望着那渐行渐远的素影,凌希烨一拳重重打在回廊上,口中依稀有血腥气:“凌墨北,云蘅,你们都给我等着!” 第185章 驸马扶风 亭台楼榭,小桥流水。 公主府的一草一木都有着极明显的江南风韵。 驸马扶风原籍江南,想当初太华长公主凌鸢初嫁,为了投其所好,便在建公主府时参照江南的风物修缮,可谓用心之至。 只是造化弄人,曾经那般浓烈炽热的情感最终还是凝冻成霜雪。 云蘅心中有些奇怪。 听说公主在南山有别苑,已经十年未曾踏入过公主府了,这公主府里其实只有扶风一人独居。可今日公主为何会在公主府举行这场蹊跷的诗会呢? 这个疑问倒是被本家那两个最喜探听闲事的姑娘道破—— 宴席快开始时,云欣儿和云悦儿总算被芍药给拉了回来。 “听说了吗?驸马的小妾生了儿子,孩子都快满月了!你们说公主干嘛要和驸马分居两地,平白地将这般俊美的郎君拱手让给那些小蹄子……” “是啊,我听那些人说公主和驸马闹僵了,十年来都没有踏足公主府!不过怎么会这么巧,驸马有了儿子她就回来了,你们说公主该不会回来要收拾这两人的吧……” “住口!” 云蘅低声斥了一句,“这儿是公主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位姐姐还是慎言,小心惹祸上身!” 云欣儿尴尬地扯了扯云悦儿,不满地嘟嘟嘴。 云蘅心头有些不屑:看来这个驸马过得还真是风流快活!这么快就琵琶别抱,竟还有了孩子? 没过多久客人皆至,诗会开始。 云蘅携着本家二姝选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西北角落座。 所谓诗会自然是为那些附庸风雅愿意出风头的人准备的。 她不过是为了瞧热闹,自觉地坐远一些。 可本家两位就不愿意了:那些有头有脸的公子哥都坐在顶前面,她们坐的这么远还怎么套近乎? “三妹妹,不如我们……” 云蘅只轻轻地扫了她俩一眼,云悦儿便噤了声乖乖地坐了下来。 云悦儿也纳闷,为何这云蘅不显山不露水却每每叫她心惊胆战的,真真是奇怪极了。 云蘅朝前头望了几眼。 凌鸢为首,驸马扶风正坐在她是身边。 凌鸢额冠高耸,眉目明丽端庄,只是面色淡淡的,一举一动都优雅至极,显出金盛长公主高高在上的气派。 驸马扶风看起来十分年轻,个子很高以至于坐着都比凌鸢要高出一个头。 这样并排坐着,倒显得凌鸢娇小了许多。 相较于凌鸢的盛装,扶风只是一袭青衫素衣,却衬得他面目如画俊逸潇洒。 他唇角含笑,与人招呼谈笑,风姿俊雅谦和得体。 然而驸马与公主毗邻,任谁都能看住这对夫妇的貌合神离冷淡隔阂。 除了宗亲贵族的子弟,各家千金贵女,就连皇子公主也悉数到场,不可谓不气派不宏大! 可见长公主的面子还是足够大的! 云蘅的眸光闪了闪,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慵懒从容,高贵睥睨天下,却又含笑相交众生! 她心中有些纳闷:最近姬澈和金盛皇室走得很近呢? 云蘅心中有些复杂,说起来,她也许久没有见过他了!她不知道姬澈究竟在做什么,也从没有想去探查一番! 心中好像笃定了,他不会对她不利,不管谁离开了,他都不会远离…… 那头姬澈似不经意地朝她望了一眼,笑了笑举起杯盏一饮而尽,又偏过头对凌鸢和扶风说了几句。 那对夫妇竟齐齐朝她看来,云蘅只好笑着点头示意。 扶风笑容温煦,得体地回了一礼。 凌鸢瞧见是她,脸上竟也露出一丝笑意,只见她顺手招来一个女仆吩咐了几句。 那仆人连忙朝她这头走来,云蘅阖目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躲不了。 “云小姐,公主殿下请您去上座。” “知道了。”云蘅站起身,却被凌欣儿揪住衣角,愁眉苦脸:“三妹妹,你去哪儿,须带上咱们啊?” 还未等云蘅说话,那女仆已答道:“公主殿下只吩咐云小姐一人前去,二位姑娘不必挪席。” 云蘅不多理会她们,照例留下芍药看着便是。 下人领着她见过公主和驸马,便被带到姬澈的身后。 这是什么意思? 云蘅皱皱眉头,这时有人搬来案几放在姬澈左侧。 长公主语音平和,眉眼间的戾气似乎也散了一些:“云蘅,本宫许久未见你,正想和你说说话。正巧瑜王方才说到他是你的教仪,那本宫便让你师徒同列一席,二位不会介意吧?” 云蘅笑道:“怎么会呢?阿蘅也许久未见师父了,正可借此一叙。” 扶风一直没有说话,却在暗暗大量着云蘅,心中有些好奇。 这个少女一直敛目垂首,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何故能成为瑜王的弟子,还能得到公主的温言以待? 云蘅默默地坐到姬澈的身后。 “丫头,最近有好好练功么?孤不在时你可不要偷懒。” 云蘅轻轻地嗯了一声,想了想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你怎么会参加这种诗会?” 姬澈笑着瞥了她一眼,“孤喜热闹,记得告知过你。” 的确,印象中他还真喜欢凑热闹!可又觉得哪里不太是对劲,如姬澈这般疏淡孤寒之人当遗世独立才是,怎么会搅和这些世情俗事? 宴过三巡,有酒有茶有琴有景,再添几许烟雨迷蒙,实在风雅至极。 既然是诗会,当然少不了吟诗作对。文士结交攀谈,贵女聚集一起笑吟春花秋月,总要应个景。 云蘅发现,驸马扶风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她冷眼旁观,竟发现扶风其人,与她想象的并不一样。 那段故事里,驸马冷傲清高甚至绝情,以至于长公主为这段情事心如死灰。 可是眼前这青衫文客温润如玉,一抹笑容恰到好处地挂在唇边,无论与谁交谈都能叫人如沐春风,只是眉宇间偶尔拂过淡淡忧愁和落寞。 说是长公主举办的诗会,可凌鸢大多时候只是在席上自饮自酌,仿佛是最孤傲的客人。招呼宾客的倒成了驸马一人了。 凌鸢从头到尾都没有瞧过扶风一眼,仿佛身边根本不存在这个人。 可是驸马却不然。 云蘅注意到扶风每每看向凌鸢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无奈和痛苦。无须言表举手投足间都有丝丝关切之意。 云蘅有些纳闷。 以她所见,驸马扶风对公主似乎并非无情,何故当年会令公主心伤,如今又怎么会和小妾得子? 第186章 拔得头筹 扶风站起一揖,方开口:“今日诗会仿古人之风雅,以文会友。只不过今日有个规矩,诗文比拼共分两轮,凡到场者皆应出诗一首和著文一篇,分别以琴声起始为号。优胜者彩头为仙炼和云香珠。” 座下哗然,这彩头实在吸引人。 云香珠顾名思义是颗自带异香的珠子,据说它能安神助眠除邪消秽,还能延年益寿。 而仙炼是南越圣品,更为世间罕见。相传若有人命垂一线,只需将仙炼吞服下便可起死回生。 无论传言是否可信,这两个都是难得的奇珍异宝。 云蘅紧紧盯着那檀木盒子里的那颗橙黄色的珠子,心里却有难言意味。 前世里她曾在凌希烨的授意下灭了南越附近的武荪族后偶获云香珠。凌希烨得知后竟将其索去,那时她也未曾多想,再见却是在云紫莹的脖颈间,那宝珠明晃晃的刺痛了她的双目。 兜兜转转,居然又在这里遇到了。 扶风又道:“承公主之意,此番风雨兼有暮色,第一轮赛诗便以暮雨为题,以琴声为讯方可提笔。” 暮雨,倒是应景。暮色已是昏暗,再有这凄凄风雨,情调更加黯然。这题并不难,只是写出来会千篇一律没有新意。 若想推陈出新可不简单。看来长公主有心想要试才。 仆从鱼贯而来,在诸子面前摆上文房四宝。亭台上,古琴安置,麝香之烟袅袅升腾,已有琴师浸手抚帕,拨响第一根弦。《清平调》是很熟悉的曲子,弹完估摸着也要一炷香时间。 云蘅对写诗做赋实在不行,有些东西并不是她花尽功夫就能学会,比如这些之乎者也的玩意儿。 可她依旧全神贯注提着笔涂涂改改,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丫头,你写的这诗还真是丢为师的脸!” 云蘅一惊抬起头,四顾之下,众人皆埋头作诗,唯有姬澈一手举着酒盅轻轻晃着,勾着唇角盯着酒盅里晃动的液体,显得有些无聊。 他是诗会邀请的贵客,当然不须作诗 “别看了,是孤在同你说话。” 云蘅更加吃惊,她听的到姬澈的声音,却并没有看见他在说话。 “天枢经白学了么?气沉丹田,聚气成声,以声凝线,传声入密。” 云蘅这才反应过来,天枢经中的确记载了这种绝技,传音入其人,旁人是听不见的。 不过,她只看过却从未练过。 看来姬澈是无聊了,才想着用这种法子和她搭话。云蘅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想着诗句,这一炷香的时间眼看着就到了。 安静的气氛中,众人还在埋头苦思。 姬澈淡沉的嗓音又一次响起:“丫头,你听好了……落叶纷纷暮雨和,朱丝独抚自清歌。放情休恨无心友,养性空抛苦海波。长者车音门外有,道家书卷枕前多。布衣终作云霄客,绿水青山时一过。” 他什么意思? 云蘅呆了呆,他是……在帮她作弊? “还愣着作甚,你不是很想要那颗云香珠么?”姬澈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清淡淡的犹如呢喃,而且还是那种凑在她耳畔的私语,瞬间叫她的脸颊有些发热。 云蘅通透的很,她可不在乎什么公不公平,有姬澈帮她她自然却之不恭。 只见她一把抓起笔来,将那诗句一字不差地抄录下来。最后一字刚刚落笔,那清平调的最后一个尾音便结束了。 “搁笔。” 一声令下,无论写完的还是没写完的,写的好的还是没写好的,都已放下笔来。 这边云紫莹胸有陈竹,唇畔含笑。 其实来参加诗会之前,她曾苦心揣摩过长公主的心意,这并不新奇的试题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早已做下准备。 云蘅将诗稿恭敬地递交到前席,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擦肩而过,云紫莹阴阳怪气讥嘲:“就你肚子那点墨水,能写出诗来?可别给咱们相府丢人!” “是不是诗,大姐待会便知晓了,只希望大姐不要失了风度才好……”云蘅轻飘飘地丢下一句。 云紫莹冷哼一声,她就不信从不通文墨的云蘅还能力拔头筹?若是贱丫头抄袭作弊,那便是授之以柄,她更要好好给点颜色。 长公主亲裁,扶风站在一旁默默替他压卷,眸光中自带着一种温度。 凌鸢翻阅地很快,脸色始终冷冷的,只在一张诗稿上品读了许久。 末了她才道:“这首《云霄客》所写之暮雨历历在目,然别具一格,山长水阔无有幽沉之意反有放旷之情,实乃佳作,当为魁首!” 凌鸢刚将诗稿放下,扶风忙接过又将诗稿读了一遍,啧啧赞叹道:“的确如此!”于是将诗歌朗声诵读了一遍,所闻者无有不服。这首诗的确与众不同推陈出新,其胸怀和意境更不是常人所有。 扶风道:“此文为瑾绚所作……瑾绚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瑾绚是谁?这个名字陌生得很。云紫莹紧紧咬着嘴唇,有些难堪,居然就这样败下阵来,她实在不甘心。 不过,这瑾绚是何许人也?闻所未闻! 云紫莹尽管不甘心,可内心深处却有一丝莫名的庆幸:还好!至少不是云蘅那个臭丫头! 长公主凌鸢也好奇,不由出声问:“瑾绚是谁?出来……” 一个墨绿衣衫的少女,慢吞吞地走到中央,向长公主一福:“长公主谬赞,我便是瑾绚!” 凌鸢愣了愣,云紫莹气得快发疯了,“你胡说!你怎么可能是瑾绚!” 在场所有的人都困惑了,唯有姬澈无奈地摇头,表情却无比的柔和。瑾绚……是他当初成为她的教仪时,赐给她的字。 意为——夺目之美玉。 “我为何不能是瑾绚?”云蘅淡淡扫了她一眼,轻嘲:“大姐,你连三妹的字都忘记了吗?当初云蘅及笄时拜瑜王殿下为教仪,瑾绚二字便是殿下所赐之字。” 姬澈笑道:“没错,是孤给的字。她就是瑾绚。” 凌鸢点点头,“天一芥的徒弟果然非同凡响,来人!赐云香珠!” 云紫莹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怎么又会是云蘅! 她云紫莹才是京城第一美,更是名动天下的才女,她处心积虑这么久,就是想把握机会在诗会上大展身手,重拾昔日荣光! 怎么还会败给云蘅? 这个臭丫头从小就没有读过什么书,怎么会写出这样非凡的诗歌?定是有人帮他,是……瑜王,对,定是瑜王没错!她早就觉得这两人名义上是师徒内里定有奸情! 云紫莹还想冲上去给云蘅没脸,却被一旁的凌绯儿拉住。 凌绯儿皱着眉头对她说道:“紫莹,不要去闹了,愿赌服输。” 云紫莹脱口而出:“定是瑜王帮了她,那丫头怎么可能会写诗?”凌绯儿眸光轻轻闪动,有些失落,却劝解道:“紫莹,你三妹的确不凡,再说你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瑜王帮了她,何苦去找没趣。” 凌绯儿一直当云紫莹是同窗好友,她虽不知云紫莹为何变得越来越反常,可内心却还是为了她好,所以才有此一劝。 云紫莹慢慢冷静下来,回过头对着凌绯儿勉强笑了笑:“是我冲动了……” 还好,她还有武英公主作为她的助力! 她云紫莹绝不能认输! 第187章 偷梁换柱 大家心知肚明,这文赋一关是留给在座男子的,文赋最重辞采思辨绝非女子擅长。 多数女儿家丢不起这个丑纷纷弃权,对于这些贵女来说,来这里本就不为显示才华卖弄风雅,多是来相干各家儿郎的学识修养和禀赋天资的。 凌鸢点点头,她也不想强人所难。 “请比试者入殿内,此关以半个时辰为限。”出人意料的,居然也有几名女子站起来跟着寺人进了那侧偏殿,这其中便包括武英公主凌绯儿,云紫莹和云蘅等人。 悠扬的乐声响起,本轮要求即事赋文,也就是以当下诗会为题写一篇文赋。 安静地殿内,香炉烟气缭绕。众人执笔,模样各异,有人拧眉叹气焦躁不安,有人苦思冥想脸色难看,也有人挥毫行云流水。 如凌希烨和凌墨北便是那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之人,不多会功夫两人便都写完了,却不急着交稿,不约而同朝四周看去,目光相碰又迅速别过,又齐齐落在一人身上。 那人书写姿势反倒不如她站着时笔直,而是微微弓腰,修长的发尾拖曳到白纸上,随着胳膊的动作而轻轻扫动。 只见她一会儿凝思,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眼神放空,似在思考回忆着什么,想到了便抓起笔在纸上极快地写起来。 写得似乎很顺利,那张精致的小脸竟露出微微的笑意。 这样的云蘅,不如平日里清冷疏离,反而有种小女儿家的可爱灵动,更加惹人怜爱。 凌墨北看着她那副模样,也跟着微微笑起来,“阿蘅看来是胸有成竹了啊?” 云蘅并不谦虚,笑道:“确是文思泉涌呢!” “阿蘅野心颇大,竟想将仙炼也收入囊中?”凌墨北有些戏谑道。 “不敢,能者占之!”这话说地恁地不客气,显得有些狂放自大,可由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说出来却带着娇俏的意味,并不招人讨厌。 云紫莹的手轻轻颤抖,她并不擅长写文赋。 方才她瞧见云蘅气定神闲地跟着进来时,便再也顾不得其他,也跟着进来。 她只知道决不能向云蘅认输! 可这白纸上刚开了头,便写不下去了。 云紫莹抬头见云蘅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又急又恨。 殿中人正在绞尽脑汁时,园中人却闲下来。不时有人走出席位到处张望或寒暄谈笑。 凌鸢闭目养神,并不多管。 无人留意时,扶风伸手试了试凌鸢身前茶盅的温度,似觉得茶水有些凉了,微微皱眉,默默地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新茶,又悄无声息地推到她的案前。 这一切他以为凌鸢并不知道。 可那高贵美丽的女子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眼睫,却始终没有睁开双目。 殿内,云紫莹再也坐不住了,招来身后的婢女含香,“含香,将茶水给我端过来。” 自穗琴重伤以后,含香便成了贴身服侍云紫莹的大丫鬟。其人能识文断字,又十分伶俐,讨得云紫莹不少欢心。 “是,大小姐。”含香连忙端来一杯热茶。 云蘅状若无意地扫了一眼,腮边的笑意更深了。 云紫莹抿了口清茶,又将被子放回托盘中,摆摆手:“茶冷了,换一壶热茶来。” “是。”含香垂着头,蹲了蹲身子便举着托盘走到门外,这一路并没有人阻拦她。 在座的都是贵族子弟和高门之女,这督堂的寺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含香疾步走到林荫处,四顾无人这才将托盘中的茶盅移开,下面压着一张小纸片,上头写了字…… 云蘅很快就写完了,她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最先交给来收验的寺人。 凌墨北和凌希烨见状竟也一同交了过去。 寺人谄媚地笑道:“各位主子,请于座上稍等片刻。” 众人并无异议。 寺人稳妥地将文稿都装在匣子里,正要送去给长公主殿下阅览。刚行到园中,脚步一趔趄,往前一扑居然摔了个狗啃泥。 “哪个王八蛋敢害老子?”回头一看,这茂盛的草丛间,不知是谁将青草打起许多结扣来,不仔细看是看不见的,可这一脚伸过去当然要摔跤。 他骂骂咧咧几声没有人回应,便只当是谁的恶作剧。 那寺人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草灰又揉了揉膝盖,忽地惊觉手中空了,急得四下里寻找才在不远处发现那装着文稿的匣子,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那匣子已被摔开了盖,好在里头那一叠纸还在。 寺人不疑有他,合上盖子便继续向园子里走去。 他刚走开,树后便闪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她手上赫然抓着一张文稿。 “小姐,您的茶来了。”含香将茶递了过来,手隐隐有些颤抖。 “嗯,放在桌上吧……”含香绕到案前用身体来遮挡,将一张文稿压在托盘底下。 云紫莹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成功了?太好了! 含香也很自得,云紫莹给她的纸条上答应她,若是能偷到三小姐的文稿便给她配一门好亲事。 云紫莹提起笔来,将云蘅的文稿一字不漏地誊写下来,一面抄着一面心中嫉恨,臭丫头何时变得如此博学多才? 这样的文笔和内容,没有多年文墨浸淫绝对是写不出来的。可云蘅明明就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女,只认得几个大字罢了,她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云紫莹抄完最后一个字,便将云蘅的文稿揉成一个纸团偷偷藏在袖子里,脸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看你还怎么去嘚瑟? 那边凌绯儿也已经写好,云紫莹便与她一同交给了寺人。 半个时辰过去了,文稿全都堆积在长公主的案上。 凌鸢是一国长公主,其学识自不必说,可是比之驸马扶风却还是逊色几分。毕竟司马扶风当年曾是麟华院的大才子,金盛最年轻的太史令。 凌鸢却丝毫不谦虚,没有要让扶风评阅的意思。 扶风也不在意,只是唇畔含笑。凌鸢在认真看着文稿时,眉头总是蹙起,专注的目光会掩去几分冷意。这时扶风便偷偷地看着她,看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看着那双曾经灵动多情如今只剩冷漠的双眸,心中苦涩而柔软。 凌鸢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扶风的眼光。 奇怪,实在奇怪?凌鸢的眉头皱得很紧,她的异样引起了扶风的注意,他犹豫着,最终还是问道:“怎么了?” “错了,都错了。”没头没脑的话。 扶风没想到凌鸢居然回答了他,一阵窃喜。 第188章 究竟谁抄袭了谁 走出披香殿时,云紫莹志得意满,正挽着凌绯儿说着什么,突然身后有人将她一撞,“抱歉啊,大姐,方才我崴了一下脚撞着您了。”云蘅笑嘻嘻地对她说道,一边还弯腰揉了揉自己的脚踝。 云紫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倒是凌绯儿关切地问:“云三小姐,可有大碍?” 云蘅摇头笑道:“还好,可以走路的。” 凌绯儿点点头,“那,咱们还是赶紧去园子里吧。” 云蘅应道:“好啊,请公主先行。” 园中又热闹起来,大家都好奇这最后一个彩头仙炼究竟花落谁家呢? 案前摊着三份文稿,凌鸢却垂眸无语似乎在想着什么。扶风凑近些一看,脸色变了变,眼光向座下扫过,面上也失了笑容。 云蘅安然落座,捧起茶盅,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一切都看在眼里,可这一切也好像不再和她有关系。 姬澈偏过头静静地瞧着她,不知何时他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轻笑一声道:“你莫不是又出了坏主意?” 云蘅也不生气,反而咧开罪笑了笑:“我可什么都没做。” 凌鸢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脸上看不出喜怒,可是熟悉她的人却知道公主殿下生气了。 凌绯儿于是问:“姑姑,怎么了?” 凌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低沉着嗓音道:“本宫这儿有两篇写得实在不错,大家也来听一听吧。” “李全你来——” 大太监李全连忙接过公主手上的两篇文稿,清了清嗓子放声读起来:“松亭阶下秋已归,披香殿里作秋裳。沉木鸟声千种啭,秋霖丝丝比愁飞。都城一亭并是花,金谷从来满园树。一丛秋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 这篇《松亭赋》文辞优美,又契合题意,宾客赞叹不已,只是不知是谁所作。 凌墨北笑道:“绯儿,这起笔的意境倒很像是你的风格啊?” 凌绯儿大方地笑了笑:“还要请皇兄多多批评指正。” 这篇《松亭赋》的确写得好,将风雨愁思归人都描述地极为动人。云蘅突然回想到当年,白樱无比膜拜的样子:“阿蘅,生女当如武英公主啊,如此惊才绝艳,堪称咱们女人的表率!”彼时她正拿着一本诗稿细细赏读,“你听这句,树下流杯客,沙头渡水人,百丈山头日欲斜,三晡未醉莫还家……实在是妙啊!” 云蘅只是笑着:“我没有读过书,听不懂。” “是啊,你不认字的,这样不如我教你,就那这本《华盖集》来学字吧……”白樱将诗稿塞进她的手中,又扔给她一只笔。 从此以后她便开始了苦学生涯,战火纷飞之外她却长久地执笔临书。没有书帖,只有一本《华盖集》,来来回回临摹的便是那几篇文章,其中一篇便是这《松亭赋》。 全天下,除了凌绯儿这个原作者,恐怕只有她云蘅曾将这篇赋文烂熟于心。 很少有人留意到云紫莹的脸越来越白,额上冷汗涔涔。 李全读到末尾,笑眯眯地加了一句:“此《松亭赋》乃是武英公主所作。” 凌希烨拍手笑道:“绯儿果然是咱们金盛的第一才女,巾帼不让须眉,连咱们也甘拜下风啊!” 凌绯儿却笑了笑,走到中央向凌鸢一拜:“不敢瞒着姑姑,这文赋虽然切题,可并非绯儿即兴所作,凑巧前些日子借景抒怀曾写下这篇,今日不是将前日所作更该了一番罢了!三哥和六哥夸我,绯儿实在不敢当啊,今日只是为了凑趣,不敢专美。” 凌绯儿的磊落大方倒是博得不少人的好感,凌鸢也微微点头:”无妨,只要是自己所作,便可!”不知是不是错觉,凌绯儿总觉得皇姑姑刻意咬重了“自己所作”四个字。 李全在凌鸢的示意下,又展开一卷开始读起来,而这边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云紫莹突然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在草地上,幸得下人眼疾手快,才将她扶住。 凌绯儿赶忙吩咐:“快,将云小姐扶到一旁休憩。紫莹是不是身子还虚着?”云紫莹心虚地垂下眼睛,失了血色的唇隐隐发抖,“不,不,我没事。” 李全的声音响亮又清楚:“松亭檐头秋已暮,披香殿里吟秋风,枯木子归百般啼,无比丝雨比愁飞……”李全的声音渐渐地低下来,连他一个太监都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了。、 满座寂然,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奇特。凌绯儿的手还搭在云紫莹的肩上,可她的表情先是愣愣的,接着难以置信,最后沉冷无比。、 虽然只有几个词语的更改,可是谁都能听出这篇文赋和她的《松亭赋》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谁写的? 云紫莹只觉得肩膀上的那只手犹如千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公主,我……” 凌绯儿默默低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前所未有的凉薄。云紫莹想说,不是她,不是她干的!是云蘅! 她猛地看向对面的始作俑者,却见云蘅正含笑看着她。 那眼神含着讽刺嘲笑和自得……云紫莹只觉得喉咙里有股血腥味:云蘅是故意的,这一切竟又是她设计的。 “够了!”凌鸢将桌子重重一拍:“不过一场诗会,既然也能出这种舞弊之事?未免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吧!更何况今日席中尚有贵客,这么做是将咱们金盛的脸都丢尽吗?” 公主怒了!只是她口中的贵客仍旧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公主殿下饶命!”一个身影匍匐在地上“紫莹有错!” 周遭围观的皆是京中有头脸的人物,如今都对她指指点点:“天啊,居然是云紫莹?这是怎么回事?武英公主和云紫莹居然写的一模一样,究竟是谁抄袭了谁?” “那还用说,武英公主是什么人?学贯古今的才女,她怎么会抄袭云紫莹?” “可云紫莹不也是才女吗?听说还是公主殿下的伴读,一起去过阆苑的呢……” “这年头沽名钓誉之辈多的很……” 这些议论之声虽然不大,可凌绯儿和云紫莹却都听在耳朵里,凌鸢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此文究竟是谁所作?” 云紫莹怯怯地望了凌绯儿一眼,如今她骑虎难下,一下得罪了两位公主,眼下只求保住性命了,想到这她磕着头道:“当然是武英公主所作,紫莹才疏学浅哪能有如此才情?可是……”她狠狠地瞪了一旁的云蘅一眼,就算她栽了跟头也要将云蘅一起拖下水:“可这文章紫莹并不是抄公主殿下的,而是——”云紫莹突然手指向一边,“是她!” 云蘅好笑地看着指向自己的手指。 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189章 名声臭了 云紫莹讷讷地说道:“我只是借鉴了三妹妹的,可哪里知道她竟然抄袭了公主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带着无尽的委屈。 云蘅冷笑一声:“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 凌鸢看了看云紫莹又看了看云蘅方开口:“本宫的诗会不是给你们拿来斗法的,云紫莹,你舞弊在先,如今又攀扯出云蘅,你让本宫如何相信你呢?” 云紫莹道:“公主殿下,我,我有证据的,方才云蘅的文稿还在我这,那是她的字迹……”她伸手到自己的袖子中,却摸了一个空。 奇怪!明明把那张纸藏在袖袋里,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突然脑子里闪回一幕,“云蘅,是你对不对?你之前撞了我一下,便将那文稿偷走了是不是?”云紫莹心里其实是不信云蘅有这样大的能耐,可是除此之外她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了。 云蘅委屈地对凌鸢说道:“我,我实在无言以对,这件事殿下想必比我更清楚了。” 凌鸢点点头:“云三小姐文才不及诗才,可这一笔字倒是让本宫十分赞赏!”说罢令寺人捧着一张纸来到云紫莹跟前,“云大小姐,您请看这才是云三小姐亲笔所写的文稿!” 云紫莹呆呆地看着那一笔娟秀的字迹,只觉得两眼发花。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让含香将云蘅的文稿偷了回来,怎么还有? 云蘅道:“从前在相府里,任由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妹妹几个帮你扛着就是。可这是在公主府上,姐姐你可不能再如从前一般,这般无凭无据地栽赃给妹妹,即便是阿蘅想要替你担着,也担不住了。不如你就认个错,二位殿下都宽厚爱人,定不会苛责于你,若是大姐你心有不甘,等回去以后埋首苦读力争上游便是,何苦要这般剽窃他人,作践了自己呢?” 云紫莹怒道:“你说谁剽窃?” 这一番话听在旁人耳朵里,更匪夷所思惊讶不已:原高高在上众星拱月的云大小姐竟然是这样一个主?在府中欺压庶妹一手遮天,在外心思不正专行旁门左道。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凌绯儿才慢慢开口说道:“那一日我在宫里曾写下文章,只是那日还没有想出好题目,我记得当时你正陪着我一起,我问你取个什么题目好,你却说不能着急得慢慢思量,原来这竟是你思量的结果吗……” 云紫莹急了:“公主,我没有啊,那时,那时我只是匆匆看过一眼,哪里记得殿下你写的是什么……”云紫莹现在说的是实话,可是却无人再肯相信。 “哦?原来你只是匆匆一眼?可那时你说的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无的。” 凌绯儿心中难过至极,她与云紫莹同窗多年,是至交好友。若是她真的需要,便是将这文章让给她便是了,何必虚与委蛇假意奉承,叫人看不出一丝真心。 “那是……”云紫莹结结巴巴,“那是……想让公主开心,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凌绯儿索性转过身去,“开心?”她苦笑一声沉默许久,突然跨出两步对凌鸢道:“姑姑,今日之事不如就此作罢,绯儿愿放弃这次比试。至于云家紫莹……还请姑姑能看着绯儿的面子上宽恕一回,或许,她只是好胜心切,没有什么恶意……” 云紫莹一喜,她就知道凌绯儿还是站在她这边的。 云蘅看着她那副嘴脸险些冷笑出声,她这个大姐居然没有体会出,武英公主对她彻底心寒了,此举只是为了了结她们最后的一丝恩义罢了。 凌鸢沉吟一番:“罢了,既然你是苦主都不追究,那本宫便随了你吧!只是云紫莹从此以后不得参与蓟京的文人雅集,免得污了名声。” 这话不可谓不重,云紫莹惨白了脸。经过这一遭还有谁敢再邀请她? 周围有人看笑话一般,没想到高高在上的京城第一美人居然会落到如此田地,这名声算是臭了! “是……”云紫莹咬着牙,无可奈何地退下,她走到凌绯儿的身旁怯怯道:“绯儿,真的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吧。” 凌绯儿冷笑一声:“云紫莹,以后还是叫本宫公主殿下,这原不原谅的谈不上,你若喜欢那篇《松亭赋》,送给你便是!” “别……”云紫莹还想说什么,凌绯儿已经拂袖离去,那架势是真正高高在上的皇室公主。 凌绯儿虽为公主,可一直与她姐妹相称,态度十分地亲和。可今日她居然摆出了那公主的架子,一下子叫云紫莹心生了怨恨:哼,不过是出身好些,又有什么了不起!她云紫莹总有一天会将这些人全都踩在脚底下! 凌鸢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诗会总不能因小小一个云紫莹就办不下去了,“我瞧着康王这篇《雍卓赋》洋洋洒洒狂放恣肆,颇见功夫。不如大家一起来赏一赏。” 公主都发话,还有哪个会不捧场,这最后的魁首当然是凌墨北。 凌希烨笑了笑,举着杯子恭贺,心里却十分不甘。 诗会除了吟诗作赋以外,还有取水流觞击缶传花这样的节目,彩头虽不如之前的大,但众宾客倒十分尽兴。 云紫莹并没有离去,只缩在一角,尽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只要武英公主到哪,她便挪步距离九尺之外,那模样小心翼翼又可怜兮兮。 眼尖的贵女便对她指指点点,云紫莹虽然难堪却也豁出脸去了,无论如何她也得挽回武英公主的友情,这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云蘅却不再参与那些新游戏,只坐在席位上。 姬澈坐在她的身边,平时酷爱饮茶的他今日却没怎么动杯子。 云蘅伸头一看,他那壶里泡的是名贵的也君山银针,茶香扑鼻,光闻着这气味也知道这定是上品。 可云蘅却知道姬澈并不爱喝这些贵重的茶,他好香嗜甜,最喜欢喝的是甜甜的花茶。她是女客,桌上偏偏摆着一壶清香四溢的桂花香片。 她将自己的壶和他的对换了一下:“桂花口味的,你尝尝,咱们换换。” 姬澈莞尔,倒了一杯尝了尝:“不如孤自己泡的。” 云蘅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今日这场戏好看么?” “好看。” “我可是亲自演了这一场,师父你还满意不?” “满意。不过若没有孤帮你的这个忙,你这戏可非得演砸了。” 他这是在邀功? 云蘅举着杯子,品了口茶,清香淡雅味道不错。 女人最大的毛病便是容易妒忌不甘,云紫莹更是如此。她显摆了那么久,云紫莹终于忍耐不住上钩了! 谁也不会想到,她两世为人居然熟背凌绯儿那篇《松亭赋》。 起先她只是想离间云紫莹和武英公主的关系,故意下套让云紫莹抄袭了凌绯儿的文章,再当场揭发出来,叫凌绯儿对云紫莹不满起疑,以后再慢慢分化。 可今日她也没有料到,凌绯儿恰好写了这篇《松亭赋》,居然就这般“对簿公堂”了?连她都觉得这是一场精彩万分的好戏。 至于,云紫莹盗了她的文章,何以长公主凌鸢那里还会出现她的文稿? 既然含香出的去,那么她的玉梨也能出的去…… 有姬澈在外头,她放心得很,凭风昱的身手再塞进去一篇文稿实在简单不过了。 其实在披香殿,她写了两张完全不同的文赋——一张诱云紫莹来盗,一张交给凌鸢做证据。 云紫莹猜的没错。 出门那一撞,她的确将云紫莹袖口中那张纸偷了回来,这对她来说也并不难! 这一切算得刚刚好。 云蘅仰头又饮下一杯,清香满肺腑,痛快得很。 第190章 番外:长公主的痴恋(1) 十年间,我独居南山别苑,几乎从没有想过还会有再见扶风的那一天。 奇怪,真是奇怪! 我以为我曾那般爱恋着扶风,要了断那份情定是不易的! 当年的爱恋,疯狂如斯,却彻彻底底是个错误。 可实际上自从我的映月死后,我就很少再想起他,这十年间我竟没有一次梦见过他。 映月死的时候才两岁不到,他们都说她是死于心疾,从胎子里带出的毛病。怎么可能,那孩子一直是那么健康活泼,像一个小小的太阳,总是散发着炫目的光彩。 映月是我心头肉掌中宝。 和扶风成亲后,我们大多时间便待在公主府。因为我是公主,他娶了我便不能再担任太史令了,只能担个驸马都尉的虚职。 他心高气傲连这都尉之职都要辞掉,差点惹怒了皇兄。幸我周旋,皇兄才将他软禁在公主府半年以作惩戒。 我明白皇兄的苦心,他阻拦不了任性的我,便只能给我制造些机会。 我心里一直有些愧疚,总是会主动殷勤地讨好他,而他真的很聪明,知道用什么办法报复我最有用。 在他的眼里,我几乎比不上一根草一棵树,他彻底地将我无视。如今想来我做过许多荒唐的事,得不到他的爱,我便要寻找一个发泄口。于是我给司马氏施压,又暗地里用了不光彩的手段逼着他那指腹为婚的表妹匆匆嫁了人。 纸包不住火,扶风不知怎么地就知道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里终于有了恨意,他说:“凌鸢,你就像一个魔鬼。” 我一下子惊醒了!我突然意识到,究竟做了什么? 我是堂堂金盛的长公主,我可以巧取豪夺趾高气昂,却如何能用那些阴私的手段,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我无法开口说出乞求他原谅的话,我有我的骄傲! 从那以后,他既不再理会我,我便也不再寻他,日子就这样冷着过。 可我不愿待在公主府,那里每一寸空气都仿佛充斥着扶风的气息,我感受着他却得不到他,太痛苦了,简直能将我逼疯!我频繁地举办着诗会茶会,肆无忌惮地玩乐,可是内心却越来越空虚! 扶风每日静坐在府中,读书弹琴,悠游自在,仿佛我的不在让他更加轻松快乐——他的行踪每日都有人告诉我。 我从来都放不下他啊! 而我对他来说,也许……是最不愿意见到的存在,他恨着我!恨我毁了他的前途,夺了他的自由,害了他的青梅竹马……既然如此……我便尽量少出现在他面前吧…… 我让人在南山建了一所别苑,平日里渐渐不再回公主府,反倒是去别苑去得更多了。 皇嫂听闻了我的事,有意来劝我。她说:“鸢儿,你性子太烈也太犟,对驸马那样的人须要软和一些才好,好好哄哄他,最好能有个孩子,日子慢慢就能过到一块儿了……” 我苦笑着,皇嫂不知道,在扶风面前我已经低到尘埃里。 不过她的话却提醒了我,孩子…… 如果有一个我和扶风的孩子……想想都是能让我的心幸福地飞起来。 我爱扶风,所以我想有一个他的孩子;可我没有料到,因为有了孩子,我把对扶风的爱全都给了这个孩子…… 没人知道,我是使出什么样的计谋,才能让自己和扶风有了一夕鱼水之欢。 我永远记得,那个清晨扶风清醒过来,看到躺在身边未着寸缕的我,那一刹那脸色无比苍白。可他一言未发,穿戴好衣裳便离开,连一句斥责也没有。 我的身子很痛很痛,心却如同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我在想,为什么爱一个人会那么难那么痛,却还是无法割舍掉呢? 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孽缘吗? 月落桥畔第一眼,我便认定了他。 一群弱不禁风的文士里他的个头最高,肩膀宽宽的并不瘦弱,别人都有意穿着一身白衣,显得风雅潇洒,可偏他随随便便地穿着一袭深青色的半旧长衫,却比任何人瞧着都俊逸。 那场游园是皇兄专门为新科进士举行的,却又以皇后的名义邀请了许多世家姑娘一同前去。这明摆着就是让大家互相相看了。 说起来,皇兄一辈子就喜欢乱配鸳鸯,这仿佛就是他闲暇时的爱好。 而我是国中地位最崇高的长公主,活到十七岁随心所欲好不惬意。母后宠着我,皇兄让着我,从来只有不想要的,没有要不到的!我胡作非为的事儿多了去了,我女扮男装混到一群文士之间真不算什么。 后来打听到他是朝中新晋的太史令,二十岁便高中状元,是麒华院最得意的门生。 游园时他默默走在后头,不曾多说什么话,和那些有意表现自己而夸夸奇谈的士子形成强烈对比。 我好奇,于是一直跟在他身边,是不是说出几句话来逗逗他,可看得出来他并不热情,但面对我的各种古怪问题却也客气有礼地回答。 到最后我竟放肆地问他:“你娶亲了么?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刚说完我便羞红了脸,但其实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那时他顿了一下,站住了脚步,十分恭敬地一揖:“下官已有婚配,三月后便会完婚。” “你知道我?”看他这副样子定是认出我的真实身份了,居然还虚与委蛇地应付我这么久。 这家伙真是可恨,我虽咬牙切齿地这样想着。 可心里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窃喜。 “殿下贵为公主,下官有幸见过几次。”他不卑不亢。 嗨,女扮男装还真是不容易,一下就被识破了,还是一个只瞧过我几面的人! 我又后知后觉地咀嚼出他方才那话有些特别的意味,他这么急着表明自己即将娶妻,是生怕我要对他做什么吗? 呸,还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高! 我是谁?我可是金盛最金贵的长公主! 他依旧垂着头,双手相合举在身前,态度看似恭敬实则冷淡疏离。 我重重地哼一声,一跺脚便转身跑开。 第191章 番外长公主的痴恋(2) 从那以后我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居然总是想着他。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疯玩的时候还是会想,总感觉那张清冷俊逸的面孔在我的面前挥之不去, 我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想他了喜欢他了,我便去找他。 他下朝的时候,我会在东华门外候着他,他办公的时候我也会去闹他。 久而久之他对我生气了不耐烦了,“殿下,下官已有未婚妻子,担不得殿下的厚爱,还请您不要再来找我?”他这番话实在无礼,但我并不生气。 我就是见不得他对我清清冷冷恭敬有加的模样,生气了恼恨了至少是把我看在眼里了。 当了太多年的公主,我不晓得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可我还是口没遮拦地说:“扶风,你不要娶你表妹吧,我喜欢你,你娶我好不好?我长得好看,而且还是一国的公主呢!” 至今向来我那番孩子气的话是欺辱了扶风,他立马变了脸色,看着我的眼光有些轻蔑和嘲弄:“娶妻当取贤,纳妾方看颜,臣的表妹在臣的眼中便是最好的那个!”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指着他:“你好大胆,不要命了吗?” 扶风居然扯了扯嘴唇,笑了笑,好似引颈就戮的模样。 我能将他怎么办?无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伤了他! 再一次,我气呼呼地跑开了! 鬼使神差,我像魔怔了一般!我将对他的爱宣之于口唯恐天下不知! 我知道司马家定会战战兢兢,我就是逼着他们去选择。 可我却不知那一家居然是有风骨的,知我皇家权势滔天,生怕我会有什么过分之举,居然准备将婚期提前,让生米煮成熟饭。 我怒了!我等不了! 我哭闹着缠着皇兄帮我得到扶风。 那时皇兄便劝过我,“扶风不是良配啊,鸢儿你想要什么男子不行,为何偏偏要这个司马扶风?” 我执拗至极:“别的男子我都不想要,我只要扶风。” 皇兄盯了我许久:“你说的是真的?非扶风不可吗?” “对,非他你不可,否则我宁愿去死。” 皇兄答应了。他虽是我皇兄,却比我年长二十多岁,犹如父亲对我极近宠爱,也是最了解我的性子。 他永远想给我最好的,而这一次他答应给我最想要的。 只那一夜,我便怀上了映月。 我以为只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实料不到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知我有孕,扶风未曾来看过我一回,而我自有母后和皇嫂精心照料。 等肚子大了,我便搬去了皇宫。 尽管照料周道,我却还是早产生下了映月。 我的生产并不辛苦,以至于生完后我还没有力竭,那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连毛儿都没有褪去,身上还覆着一层胎脂,总之是很丑的,可是我却分外喜欢。只是她不苦不闹,我心急了,揪着嬷嬷问:“孩子怎么不哭?” 嬷嬷勉强安慰我:“公主莫急,许是孩子早产身子弱,还没有力气哭,奴婢请太医来看看。” 太医看过了,却是对皇兄说:“孩子胎里没有养好,恐会落下心疾,如今只能尽力喂养来保全。”太医的意思是孩子太小太弱恐怕是养不活的。 皇嫂听了直抹眼泪。 他们瞒着我,并不如实相告,我其实偷偷听到了。 是我的错,怀着她的时候太想念扶风,太折腾自己,所以才没有把孩子养好,都怪我! 我不该想他,不该再念着他的。 我做了三个月的月子,破天荒的我成了皇室公主里亲自哺乳的第一人。 稍有门第的家宅,主母都不会亲自哺乳孩儿,更何况我还是金盛的长公主。皇嫂请了许多奶水充足的乳母,她劝我把孩子交给乳母,我却执意不肯。 他们怎么能明白,我的心疼我的爱全在着化成**的血脉之中。 我怎么会放弃?不管她能活多久,我都要把她搂在怀中,让她一口口地吸吮母亲的**,感受着我对她是深爱。 这便是我的愿望。 那段日子我几乎什么都不想,我每天都往自己嘴里塞着各种下奶补品。 我逼着自己不去想扶风,不去想我和他的曾经,也不想我和他的未来。 我只想着我的女儿,我的映月。 皇兄疼惜我,映月刚满月便被封为了公主。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女儿终于活了过来,三个月后也长成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漂亮极了,像极了扶风。 看到她,我便又开始想他了。 抱着孩子我回到了公主府,不知道是不是皇兄和他谈过什么,扶风对我的态度虽然还是不冷不热,却会常来看看映月。 那样的孩子,这个世上没有人不喜爱的吧。 也许是因为映月的那张脸实在是太像扶风了,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骨血相连的孩子。 映月慢慢长大,会走会说会笑会闹了。 我和扶风的关系似乎好转了一些,因为映月,我们总算不再相顾无言。 每一次映月见到他都会很高兴,搂着他的脖子笑着闹着,扶风也会抱着他微微笑着,父爱总是不自觉地从他的眉宇间散发出来,一扫面对我时的冷漠。他总是尽量回避我的目光,可他却不知道我已经不再一厢情愿地追逐着他了,有了映月我不再为他感到失落和惆怅。 映月有心急,时常犯病,每每我都如履薄冰,扶风也心疼得紧。 孩子受寒便会犯病,那痛苦痛苦喘息的模样,让我隐忍着只能在背对着她时默默流泪。 可是面对她时,我总会展现最灿烂的笑容。 我的女儿,她应该生活在阳光和笑容之中。 那年冬天映月又发作了,太医在府中穿梭不停,我几乎要绝望了,可是我不愿放弃。 我设了案台,供奉了四方菩萨,除了照顾映月,便是跪在此处诚心为我的孩儿祈福,没日没夜。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终于有一天,我跪在蒲团上,扶风走到我的身边,我拉住他的衣角,抬起头仰望他,我知道我的眼里有泪水,因为我隔着那层水雾几乎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我说:“扶风,都是我的错。当初我不该勉强你,我现在知道错了,我想让老天放过映月,惩罚我吧!扶风……你是孩子的父亲,你也跪下求一求菩萨吧,不要带走我的映月,要罚就罚我好么?” “求你了,扶风,我们一起求菩萨,我愿意受罚……”我哭着,拽着他的衣角痛哭,为了我的女儿我愿意卑微成一粒尘埃。 我缩成一团。 一双手臂却将我紧紧拥住,是扶风……可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温柔地抱过我,是做梦么? 我回抱住他,泣不成声。 我们紧紧相拥,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太医传来喜讯,映月又挺过来了…… 那时我想,扶风爱着映月,这样便好。 那时我想,就这样过下去吧,就好。 当初我年少轻狂,如今我只愿岁月平淡。 然而我却不曾想上天对我其实是残忍的…… 第192章 番外 长公主的痴恋(3) 扶风的表妹叫茹绣,人如其名是个很秀致的女人,长相虽不出众却很有风韵,楚楚可怜,叫人一见便心生怜惜,尤其是新寡时头簪白花的模样更叫人怜悯。 她来投亲,是故意的。 我和扶风都心知肚明。 当年的事,我是破坏者,扶风是负心人,而茹绣是最可怜的受害者。 任凭谁都会向着茹绣的,就连皇兄都对我说:让着她些吧,她不过是一个孤寡的女人家,丧了夫,娘家又不要她了,你就算赏给她一碗饭吧。 我无语。 我知道根由在我,当年我为了让她离开扶风,曾让人引诱她做出未婚先孕之事。 当初只望她离开扶风便好,并不想将她往死里逼,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消息都被我压下来了。 后来,她娘家和她闹翻了,匆匆将她嫁给了别府小吏,从此不再来往。 彼时她跪在那里,脆弱又幽怨,委屈又坚强,“我别无去处,只能来投奔表哥你了,若是表哥不收容我,我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样细弱的人说出的话咄咄逼人。 我只问了一句:“你的孩子呢?” 茹绣猛地抬头,看向我的目光毫不掩饰她的恨意:“没有保住,死了,我也不能再生了。” 一股凉意从我的背脊升起。 我终于无言以对。 扶风对我说:“凌鸢,我终是欠了她。” 我说:“我知道,是我一开始欠了她。” 茹绣留了下来,作为仆人不妥,作为侍妾更是讽刺,所以还是以扶风表妹的身份。 既然是亲戚那便是小姐。 是小姐,她便能够在我的公主府里得到尊重和自由。 我知道我是有些愧悔的,所以怕见到她甚至尽量躲着她。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映月认识了茹绣,不得不说茹绣纤弱又温柔的模样的确很得人心。 映月对她的印象非常好。 我却不愿意看到映月和茹绣过分接近,不知怎地我有些害怕所以常常阻拦。一次扶风听到,冷冷说道:“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不过是个可怜人。” 我气急,口不择言,“是啊我是小人,你们是君子,你若是对她还旧情难忘,那便纳了她便是。” 第一次我对扶风怒言相向,说实话我已经厌烦活在这种愧悔和无奈之中。 果然扶风似乎又变成当初那个扶风,冷冰冰丢下一句:“不可理喻。” 他走了,我没有哭,反而笑着对惶恐的映月道:“无事,无事,莫怕!” 映月才两岁,却那么懂事,她小心翼翼道:“母亲,我不去找绣姑姑玩儿了,您和父亲别生月儿的气。” 我一把搂住映月,鼻子酸极了:“没有,我们没有生月儿的气,月儿这么可爱,谁会生气呢?” 映月两岁生辰时,皇兄设宴为映月庆祝,我便和扶风带着孩子去宫里。 母后发了头风症,连映月的生辰宴都没来,临行时我想把之前在民间搜来的方子交给她,顺便去探一探她的病。 扶风抱着已在他怀中犯困的映月先行回公主府。 若是我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我绝不会把映月交给他! 当我回府时,竟有小厮等在大门口,两眼泛红:“小公主出事了!” 什么?我两腿发软,若不是一股子气撑着我几乎要倒下去了。 “……小公主意外落水,被茹绣小姐救了上来,可是受寒又犯了心疾,如今已经,已经……无力回天了……” 不会的,不会的! 我拔腿狂奔,直冲到院中。 那儿站着许多人,可那些人的模样我都看不清。我跌跌撞撞,直到一个人将我搀扶住,那声音低沉克制:“凌鸢,孩子去了……” 我机械地转头看着他,他是谁?他凭什么说我的映月去了! 我使劲推开他,冲进房间,我小小的月儿正躺在床上,衣裳整洁可头发却湿漉漉的。那张小脸发青,眉心还皱着,她……她一定吃了许多苦。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撕裂了。 我抓起她的小手,好凉啊,我抱着她幼小的身体,狠狠地嵌入自己的怀中,我想把自己的命渡给她,可是,没有用。 我的孩子,没了。 我没有眼泪,我将映月放下来。 扶风已经走进房间,那个女人就站在他身后。 我的目光异常冷静地在他们脸上扫过,那女人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可我没想到扶风竟也往她身前挡了挡。 “孩子,是怎么没的?”我想听他亲口说。 扶风上前两步,却又犹豫着停住脚:“月儿醒来后说要在园子里等你,正巧兄长送来孩子的生辰贺礼,我去前厅招呼便嘱咐下人们看护,谁知映月便落水了……” “她为何会落水?”我紧紧追问。 “我并未亲眼所见,下人说这是意外……凌鸢,不要再问了,都是我的错……”我终于看清楚他痛苦的眉眼,和隐忍的哽咽。 他也是伤心的。 可是有什么用呢? 我指着浑身湿漉漉的茹绣:“她又是怎么回事?” 茹绣道:“我见到公主落水,便下水去救,可救上来时公主又发病了。” 她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住口!”我狠狠打断她:“我从来不让映月在水边玩耍,今日她怎么会好好落水?怎么那么巧,你会刚好救了她?是你对不对?是你害了她是不是?”我猛地扑过去,却被扶风伸手拦下来:“我知道你伤心,但是不能冤枉好人,茹绣她救了映月,她没有害我们的孩子!” “她说的你就信了?”我难以置信,推开他,又猛地抓起桌子上的镇纸朝茹绣的头上砸去,扶风却护在她身前,镇纸砸在他的背上咚地一声落下来,“表哥——” 茹绣一声惊呼,她吃惊地看向我,眼神中分明有一丝得意。 扶风不信我,没有人相信我! 这个世上,我能信的人没有了。 我能爱的人,也没有了。 即便把那个贱人杀了,我的月儿活不过来了。 我,也活不了了。 忽然一种莫大的悲恸将我击垮。 我吃吃地笑,又哀哀地哭。我将所有的人都赶出去,包括扶风。 我悔了,我恨了,我永远不想再看见他。 第193章 番外 长公主的痴恋(4) 我抱着映月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呆呆傻傻,没了想活下去的念头。 房间里所有的利器都被收走,包括我头上的钗环簪子。 扶风他是怕我寻死么?可是,若我真想死又有谁能拦住呢?我摔了玉镯,用碎片划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汩汩流出。 没有错,我只想和孩子一起去。 房门关着,却挡不住要闯进来的人。 扶风冲进来,手足无措地将我的伤口按住,又手忙脚乱地包扎。 这一切做完他将我紧紧抱在怀中,我实在没有力气推开他了。 他哽咽:“鸢儿,别做傻事,放下映月吧,我们……我们好好过日子,我再也不离开你,你也别离开我好么?”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哭竟也哭不出来,我想这个世上的凌鸢恐怕只剩下一个躯壳了。 那一夜他抱着我说了许多许多,他的脸就贴在我的鬓发上,温温的泪水甚至顺着我的脸颊滚落进我的心口,他从来没有对我这么温柔过。 可奇怪,我的心却如同僵硬了一般。 扶风,他终于喜欢我了么,在我们的孩子死去之后? 还是因为另一种愧疚和怜悯? 我,终于还是累了,不想再去深究。 我抱着映月,扶风抱着我,一刻也没有松手,我想就这样也不错啊。 一起去陪小映月吧。 直到第五天,我终于不省人事了,意识模糊时松了口气,终于要去了吗? 真好。 可是我醒来,却看到母后和皇嫂的脸。 “映月呢?”我猛地坐起,天旋地转。 皇嫂为难地说:“鸢儿,人要入土为安,这也是为了映月着想。” “你们将她葬了?”我歇斯底里一声吼,“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我哭泣,我怒吼,流出的竟然是血泪! 皇嫂又惊又忧,想说什么,却被母后拦住。啪地一声,母后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你看你现在到底像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为了个男人弄成这般田地,还是我金盛最尊贵的长公主吗?”母后严厉地说:“你就算死又有什么用,人到这世上来只为活一遭,吃什么苦都是值得的。映月命苦,早早去了,可她也曾有你这样的母亲爱护她也算没有白来一场了……” 母后的泪落了下来,“你若死了,让活着的人怎么办?孩子,你才不到二十,命还长的很,孩子……以后也会有的,弄不好,映月若顾念着你这个母亲投个胎转世又会回到你身边……” “还会回到我身边?”我愣愣的重复,皇嫂连忙说:“是啊,老人们不是常有轮回之说,咱们映月公主下一世定会是一个健康又好看的孩子,定然还会与你重见?” 我转向母后问:“这是真的?” 母后点点头,抹去我脸上的血泪,“好孩子,耐心守着日子,总能等得回来的。” 是啊,生命轮回,总能等回来的,哪怕不是当初那个模样,只要她还能回到我身边,就好…… 我明白,母后和皇嫂说这些话是为了让我活下去。 我却相信了,因为相信这一点希望,我才能真的活下来。 又过了三日,皇兄终于将映月的死因查实。 刽子手,真的是那个女人。 是她支开了下人,又将映月推进水中。 一切水落石出,她如疯了一般哭喊:“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都是因为你们,我才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我要让你的女儿去给我未出世的孩子陪葬!” 扶风震惊无比,我却比想象中平静。 母后说的没错,世上一切皆有轮回。我欠下的,终究还是还了。 那一刻,我无悲无喜,我终于成了金盛真正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我来到五花大绑的茹绣身边,看着她如同蝼蚁,一句一句冷漠地说道:“我欠你的,你来向我讨便是。可你不该害了我的孩子,她曾经那般喜欢你。所以,我绝不会饶过你!” 我抽出侍卫的刀,毫不留情地砍断她的右手,鲜血溅入我的眼中,我却眨也没眨。 茹绣惨叫一声,我却觉得痛快得很,无意扫了扶风一眼,他也正看向我,脸色苍白无比。 我不知道,自己的眼光是不是饱含讽刺的。 “你想为她求情?” 扶风摇了摇头,“我只想知道,你想怎么处置我。” “你?”我真的没有想过,也不想去想,“乖乖地待在公主府吧,我凌鸢这一辈子只会有你一个驸马,我会保你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最后四个字我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 我披上帷帽,带着皇兄调给我的护卫,出了公主府。 十年间再也没有回去。 这十年,我一直相信映月一定会回来。 因为太孤单,我让人寻一些容貌美丽的孩子进南苑来陪伴,在她们身上试图找一找映月的影子。 这十年里,我给扶风送去了数不清的侍妾和美人。 我终究是恨了他,也恨了曾经爱慕着他的那个自己。 扶风不是坚贞自守吗?我偏要看看他能不能守下去。 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乍闻扶风居然又有了孩子(及时解释,这是误会哦),我愣怔了大半天,心中是什么滋味呢?没有感觉了……相比贴身女官的愤恨唾弃,自己居然没有了恨,也没有愤,更没有了爱。 我知道我重回公主府一事引起了众多猜测,就连皇兄也曾问起,言外之意是劝我能放下过去,不要与驸马为难,恐失了皇室公主的风度。如果看不上那孩子,就将那侍妾和孩子一并打发了便是。 看不上那孩子?当然不是。 事实上,我回来就是想看看那个孩子,扶风的孩子……我曾经也有一个扶风的孩儿,这个孩子会有什么不同么? 因这个原因,我十年后再一次踏进公主府。 扶风居然没有改变多少,还是当年月落桥下那个少年。只是脸上没有那种冷傲,反而增添了几许沧桑和忧郁。 我们相见,他并没有行礼,只是远远地看着,目光一直黏在我身上。 我撇撇嘴,无所谓。 我并非为他而来,自然也不会因为他生出什么其他情绪。 我命他抱来那个孩子,却不曾想他早就准备好,仿佛知道我是为了那个孩子而来。 那侍妾颤抖着将孩子递了过来,我匆忙接过襁褓,是个男孩。 圆圆滚滚地甚是可爱,我用手指轻轻抚着他的脸庞,他竟将嘴凑过来想要吸吮。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再抬头却正好撞进扶风温柔如水的眸光里,我正了正颜色,敛去笑容只问:“孩子取名了么?” “取了,叫念月。” 念月?原来他也在思念这映月么? 我扯了扯嘴唇冷冷道:“一个男娃怎么取个女儿家的名字?”扶风苦笑一声便沉默了。 到底不是我的映月。 既然不是,我便不想再待下去,毫不留恋,转身便要走。 谁知扶风再一次挡在我面前,“鸢儿,莫走。” 正巧此时,皇兄的圣旨送到府门口,我无奈只好接了旨。 皇兄这又是什么意思? 圣旨中让我留在公主府,和驸马一起,准备接待来和亲的平夏安国公主。 此次和亲对两国都十分重要,皇兄嘱咐我一定要办妥。 不得已我暂时留了下来,又将这位公主打听了一番,才听说这位公主最喜欢能吟诗作赋的才子。 有意思…… 我联想到当初,自己究竟喜欢上扶风的什么呢?卓绝的才识?俊逸的容貌?还是那清高孤傲的性情…… 如今想来,竟然什么都说不清楚…… 第194章 不速之客 “禀公主,安国公主求见。”凌鸢有些意外,“她来作甚?” 父皇说那小公主喜欢会吟诗作赋的才子,那她便恪守使命借诗会召来京中适龄的才子王孙,意在为那位公主物色夫婿。 “哼,怎地,她还想来亲自挑选?”凌鸢本就对平夏人没有什么好感,语气自然不善。 扶风当然知道内情,忙对寺人道:“快邀请公主入园。”又对凌鸢道:“陛下交待和亲之事,若是公主亲自看中,岂不是比你我相中更加省一事?” 凌鸢勾起嘴唇似笑非笑,她没有想到扶风如今也学会了明哲保身那一套。 云蘅和姬澈离得近,当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云蘅的一颗心跳得有些快,不知怎地她总觉得有些事要发生。在姬澈眼中她便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怎地了?”姬澈笑着问。 云蘅还没来得及回应,便看到一个半掩着面纱的佳人袅袅走进园中。她一身曳地紫纱,墨发束成极长的发辫垂在身后,发上只束了一根玉带。这副打扮清雅至极也神秘至极。 众人都看呆了去,安国公主身材比金盛少女要高挑一些,可肌如凝脂身姿曼妙颇为妖娆。 云蘅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姬澈却发觉她浑身散发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浑身紧绷着,气息有些短促,一双大大的杏眼圆睁,眼神里有着隐忍的仇恨。 仇恨? 姬澈不解,顺着她的眼光又看向那位安国公主。 只是这一回他注意到云蘅的眼中似乎并不是那位公主,而是身后那身着戎装身姿笔挺的侍从。那人紧跟着安国身后保护她,一张端正的脸上隐隐含笑,眉眼却十分锋利。 姬澈猜到了是谁,然而他却不明白云蘅究竟为何会用仇恨的眼光看着他。 扶风先站起身来,正要作揖,却被凌鸢猛地拽住袖子。 扶风的心突地一跳,身子僵住不敢动了——这是凌鸢十年来第一次触碰他的身体。 身侧的声音幽沉,“你是本宫的驸马,无需向她低首。” 凌鸢抿着嘴唇,抬着下颌瞧着款款走来的安国公主。 安国公主走近了才摘下面纱,笑捂着胸口微微弯腰示意,“安国不请自来,还望长公主殿下莫要见怪。” 果然是绝色! 凌鸢淡淡地扫过那张美丽的脸庞道:“无妨,公主殿下能来,本宫自然颇觉荣幸!来人——看座!” “这位是?”凌鸢扫过她身后之人。 安国道:“我是我国的荣飞将军皇甫越人。” 皇甫越人上前两步谦恭地笑着:“见过公主殿下、驸马。” “皇甫越人?”凌鸢冷笑一声:“原来是平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常胜将军啊!” “不敢不敢!”皇甫越人似乎听不出凌鸢的嘲讽之意,依旧面含笑意姿态谦恭。 这二人的席座正设在姬澈和云蘅的正对面。安国一坐下,抬眼便见到姬澈,微微一愣,姬澈笑着向她举起酒杯示意。 “你认得孤?” 安国微微一笑:“未曾见过殿下,可安国见过殿下的画像,百闻不如一见……” 画像?这番话实在暗示良多。 凌鸢撇了撇嘴唇,这平夏公主莫不是看上了流丽皇子?那还要金盛国参和进来作甚? 姬澈却只笑着微微摇头,不欲多说什么。 安国也坐下去,一双美目盼兮,总是似有若无地留恋在姬澈的身上。 若是在平时云蘅定要偷偷打趣姬澈一番,可是此刻她却低低地垂着头,抓着茶盅的手因为用力克制而有些发白。 “丫头,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她没有想到今日之诗会,居然能遇到皇甫越人? 那人表情温文尔雅实则心狠手辣残暴不仁。战场上她同他曾有过多次交锋,数次挫了他的锐气叫他仓皇而逃。 那时她知晓,皇甫越人心高气傲简直恨他入骨! 后来,她被云紫莹挑断手筋脚筋,又被转送给皇甫越人。在那间昏暗潮湿的温河地窖里,她受过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和最残忍的羞辱。 永生永世,她都不会忘记! 云蘅终于抬起头来,除了面无血色,表情已恢复寻常,甚至唇角还挂着一丝笑容,“无碍。” ……皇甫越人,我本以为暂时腾不出手去收拾你,谁知你竟然自己撞到我面前来! 凌鸢道:“今日只是本宫无事闲来请几个好友,吟诗作赋附庸风雅罢了,却不知安国公主会大驾光临,本宫便没有什么准备。” “公主言重了,安国也只是来凑个热闹罢了!”安国又笑问:“只是听说贵国有不俗之才女,不知安国可能有幸与之相见?” 凌鸢问:“哦?你想见谁?” “听说贵国相爷千金云紫莹小姐,是蓟京一次美人儿,也是阆苑高徒,不知今日可在此?” 听安国这么一说,不止凌鸢脸上不好看,就连在坐宾客脸上都纷纷显出古怪的神色来。 “怎么?”安国有些疑惑,“原来这位云小姐竟没有来吗?” 云蘅笑着看向对面的安国公主。 云紫莹走了出来,轻轻一揖:“紫莹在此,见过安国公主。” 她心中窃喜。 如今她名声扫地,又和武英公主有了嫌隙,若是能够得这位安国公主的高看,对自己只有好处并没有坏处。 安国上下打量着她,竟笑着对着皇甫越人道:“皇甫将军,你瞧,云家小姐果然是个美人呢!” 皇甫越人也笑着点点头。 凌鸢的脸阴沉地厉害。就算这云紫莹再上不得台面,可还是今盛的贵女。 这安国公主居然当着众人面,和自己的手下对云紫莹评头论足,就好像将其当做青楼的粉头一般,实在是太过气人! 这丢的可是金盛的颜面,安国公主表面恭敬实则来者不善! 云紫莹还半屈着姿势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脸上却一阵红一阵白难堪极了! 凌鸢正想开口训斥,却被一只大手按住手背,扶风冲她笑了笑,又对安国公主笑道:“公主殿下和我金盛的云小姐想必,也不遑多让,皆是天赐颜色,殿下可不要谦虚……” 这回轮到安国笑容僵硬起来。 她虽有意贬低云紫莹,可这驸马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居然将她堂堂平夏公主和一个臣女相提并论?可这话头是她先开,偏又发作不得。 原来这平夏的安国公主自小心高气傲,才智抱负都不逊于男儿,她本不愿意来和亲,却因无法违抗皇命不得已才前来,故而对金盛之人本就抱着敌意。 第195章 诗会上的暗杀 变故突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 安国公主没有想到,今日她不过一时兴起来凑个热闹,便摊上这样的事情。可是很快她便发现那群假扮侍女的亡命之徒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有刺客!保护公主!”众人乱成一团,那些暗人从腰间抽出软剑,直逼安国公主而来,对周围的人大开杀戒。 可怜今日到场的都是些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见过这样可怕的阵仗?反应快些的慌忙躲避在书案之下。仓皇逃窜的女子便被刀剑无情地抹过脖子,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皇甫越人进公主府时被缴了兵器,如今只能将赤手空拳将安国公主护在身后。凌希烨和凌墨北同样没有兵器,只能艰难地与贼人相峙。 “三哥,那些贼人是冲着安国公主来的,她可不能死在金盛,否者后患无穷!”凌墨北刚掀翻一个贼人,趁着机会急忙对凌希烨说道:“我去保护长公主,你去帮安国公主!” 凌希烨点点头,这提议正中下怀:安国公主此来是为了和亲,若是他能英雄救美能够博得公主的青睐,岂不是如虎添翼? 想到此他不再迟疑,一路杀将过去。 那些贼人多是做仆婢打扮,有男有女,身上藏着兵器,来势汹汹,一波波地朝着皇甫越人和安国公主袭去。眼看着皇甫越人一人有些招架不住了,凌希烨连忙叫道:“公主,我来救你了!” 突然一个柔软的躯体贴了过来,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烨哥哥,救我,我好怕!”抱住他的人正是云紫莹,只见她云鬓散乱,满脸惊惶,身上还染着丝丝血迹,看起来好不可怜! 凌希烨急了:“云紫莹,你快放开!”今时不同往日,云紫莹今日在诗会上名声尽失,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了利用价值。且不说不能再娶她,便是和她靠近一些都会被诟病。 他凌希烨又怎么会做这样冤大头的事情!哪知平时柔柔弱弱的一个女人此刻劲会这么大,“松开!”他低喝道,一边使劲地掰着腰上的手掌,一边空手对敌。 云紫莹吃痛地低呼了一声,她万万没有想到凌希烨会这样对他,生死关头保命要紧,此刻只有跟着凌希烨她才能有一线生机!想到这里她的手掌更是拼命地握紧。 凌希烨一边要挣脱她,一边还要招架着那些凶悍的贼人,慢慢地捉襟见肘起来。 他心里恨得痒痒的,却没奈何!突然安国公主一声惊呼倒在地上,肩上鲜血濡湿一大片,就在电光火石地刹那举刀之人忽地捂着胸口倒下,安国公主正捂着肩头泫然欲泣。 姬澈慢慢地收回了手,柔声问道:“公主,你如何了?” “瑜王殿下,救我……”安国公主娇呼一声,向姬澈怯怯伸出手…… 云蘅站在角落之中,冷眼看着场上的局势,一片慌乱中没有人留意到一个奇怪的情景—— 贼人只要靠近云蘅都莫名其妙地倒下,更无人察觉到她的手心里正握着一把尖利的小石子。 因为姬澈的参与,局势慢慢扭转过来。 这群贼人眼看大势已去纷纷溃逃,却被闻讯赶来的府兵团团围住。凌鸢拍案而起,“将这些人统统拿下,生死不论!” 谁知贼人首领情急之下,竟提起长剑倏地朝凌鸢掷去。 凌墨北大惊:“姑姑——”他此时仍在一丈开外与人颤抖,哪里来得及相救! 凌鸢也怔住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向自己袭来,根本来不及躲开,最后只能闭上双眼。 忽地一个人将她紧紧抱住,接着狠狠摔在地上。看清身上之人,凌鸢大喊一声:“扶风——”。 “你,你为何这般傻?你以为你这样做本宫就会原谅你吗?”凌鸢托着他苍白的脸颊急急喊道:“你这个混蛋,你就算替我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 她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哭意。原来她的生命里真的不能再失去了,“扶风,别离开我……” 她终于说出这句话。 十年了,不相见又如何?躲着他又如何?不原谅他又如何?她唯独不能忍受扶风会有一天先离他而去,就像,映月一样…… “我知道。” 扶风竟然睁开眼睛,面上有一丝悲凉的笑意:“鸢儿,别哭,从前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他伸出手来温柔地拭去她苍白的脸颊上挂着的泪珠。 “你,没有事?”凌鸢下意识地用手摸着他的背脊,果然没有中箭! 她有些发怔,猛地又将他推离,却听他嘶地一声痛呼,托住自己的手肘,原来刚才落地时伤了手臂。 凌鸢顾不得许多,站起身才发现,方才那只箭居然掉落在地上,不远处的地上还有一个泻着茶水的铜壶。 怎么可能?她明明见识到那只剑的力道有多大,更何况距离不远,这剑怎么会半途卸了力道? 彼时,云蘅甩了甩手腕,方才她情急之下抓起茶壶向那只飞剑投掷而去,哪知用力猛了些痛了手腕。 这副身子还真是不顶用!云蘅暗自叹气。 凌墨北将一切都看在眼中,方才竟正是云蘅救了长公主。 “阿蘅,你怎么样了?”凌墨北急匆匆地奔到云蘅身边,一把托住她是手腕瞧,“是不是受伤了?你那师父呢?”他转头看去,那姬澈竟守着安国公主,不由埋怨道:“瑜王怎么也不护着你些?” 云蘅抽回自己的手臂,笑了笑:“我无碍,你知道我的本事,哪里需要旁人来护着我?” 凌墨北道:“那,瑜王也知道你会武功?” 云蘅点点头——岂止是知道?她的武功可多半是姬澈教的。方才变故突生时,那家伙居然在地上掏了一把石子塞进她手心,还笑眯眯说道:“实战最重要,机会难得!” 可他自己却挡在安国公主面前。 云蘅下意识地搜索姬澈的身影,只见他正扶着安国公主小意安抚,娇美的人儿似乎受伤了也受了惊,整个身子都窝在他的怀中。 云蘅调转回目光,她从没见过姬澈和别的女子这般亲近,心里不知怎么别扭地紧。 凌鸢望着座下混乱的惨象,扶额长叹了一口气,眼下这些命丧黄泉的世家公子和高门贵女的身后事才是最打紧的! 扶风捂着手肘,来到她的身后:“这场刺杀明显是针对安国公主而来,恐怕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破坏金盛和平夏的和亲,我看应该尽快将此事报奏给皇上。” 凌鸢回过头,眼光多了些复杂。 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扶风的脸,这么多年了她好像从没有这般认真地看过他。 他,真的变了。 容颜虽然依旧清隽俊雅,可是眉梢眼角却是抹不去的沧桑寥落,从前那种孤高清冷早已不见了。 他的眼神很温柔,不是歉疚,是一种眷恋。 凌鸢突然意识到,这十年里他似乎过得也很痛苦。 “你的胳膊受伤了,去找大夫瞧一瞧吧。”凌鸢终于开口说道:“旁的事,你不用管了。” “一点小伤无碍。”扶风笑了笑道:“我想陪在你身边。” 凌鸢背过身去,好半天才吐出一句,“随你。”语气虽然还是冷的,可还是让扶风加深了唇畔那抹浅笑。 第196章 姬澈的心思 姬澈扶着安国公主走上前来,“长公主殿下,请问贵府可有厢房安置,我需得为安国公主疗伤。” 云蘅就站在不远处,眼见二人亲密相依,眼光不自觉地别过去。 凌鸢道:“当然可以。安国公主伤的严重否?我立即去寻太医过来。” “无需麻烦,若是轻伤孤自可以为公主疗伤。” 凌鸢见他这样说也没有异议,便差人将姬澈和安国公主领往偏殿。 经过云蘅身边时,姬澈竟笑着想要伸手去抚一抚她的额发,“丫头,你无事吧?” 云蘅羞恼地别过脸去叫他的手扑了个空,闷声道:“我无事,不劳你关心了。”凌墨北下意识地护在云蘅身旁,“阿蘅,我送你回去。” 姬澈敛了笑意,盯着云蘅的脸看了一会儿,这时安国公主又往姬澈的怀里缩了缩,一双秋水眼瞳警惕地盯着云蘅。 皇甫越人作为送亲将军,负责保护公主安慰,自然紧跟其后。此时他也注意到垂眸顺目的少女,心中有些奇怪:这女子与流丽瑜王是何关系? 突然云蘅抬起眼来,竟是看向后头的皇甫越人,目光却如此那眸光比剑锋还有利,比霜雪还要寒冷,可转瞬间又敛了去。 皇甫越人心中一惊,这少女垂眉顺目时平凡普通,脸颊上还有脂粉遮掩不了的伤痕,丝毫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可是当她抬起头来,居然有一种强大的气势,似乎超越了她的年纪…… 云蘅向安国公主行了一礼,又绕过去向凌鸢一拜:“长公主殿下,臣女这就告退了。” 凌鸢道:“你无事就好,自是回去歇着去。” 凌墨北正想要说什么,刚开口便被云蘅打断:“康王殿下,您放在不是说要送阿蘅吗?那就有劳您了!”凌墨北突然明白云蘅是不想让他说出救人的事,于是知趣地闭了口,只向长公主和驸马匆匆拜别。 彼时云紫莹还缠着凌希烨,见云蘅上了凌墨北的马车,心中又嫉又恨,不由向凌希烨娇嗔道:“烨哥哥,方才莹儿的脚崴了一下,您能不能送一送我?” 凌希烨心中本就有气,总有一种到手的鸭子飞了的感觉,一腔怒气便发泄在云紫莹身上,他猛地拂开云紫莹的双手,因力道过大竟叫云紫莹趔趄了两步才站稳,“云小姐,贼子都已伏法,还请您自重,本王还有其他急事,怕是不能如小姐愿?”说罢向凌鸢告辞一声,便扭头就走,丝毫没有理会她。 凌希烨心中有气:当初他哄着她逢迎她时,她自视甚高在他们几个皇子中间挑挑拣拣,如今她被凌墨北所弃又在诗会上出了那样的丑事,却又回转过头来粘着他。云紫莹固然倾国倾城,可这份美人恩如今没几个人能消受的起! 云紫莹气得跺脚,从前亲热地唤她云妹妹如今叫她自重?太可气了! 凌希烨走了,凌绯儿临走时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那眼神含着几分嘲弄,叫云紫莹又气又窘又怒。 凌鸢虽然受了惊可处置事务却依旧雷厉风行有条不紊,扶风只是站在身边看着她陪着她,心中生出许多感叹:如今的凌鸢和当初的凌鸢已经不同了,可依旧是他所爱的女人。 爱?是的,漫长的岁月里他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心? 在当初她放下公主之尊,委曲求全只想博他一笑时?还是在那鸳鸯枕上缠绵温存后?是在映月短暂的成长岁月彼此相互守望中?还是在最后她因丧女而恸他却能深感同悲时?抑或是最后她决绝离去,十年间无尽的相思和悔恨中?经年流转,他什么也不想再说,只想永远守着她…… “鸢儿……”扶风的手下意识地搭上她的脊背,“你可要休息一下,这些事你都安排地差不多了。” 凌鸢后背一震,难得没有躲开,只是冷哼一声:“说了让你先回去,娇儿美妾还在等着你,快去好生安抚……” 扶风莞尔一笑,心中的喜悦慢慢地涨起来:“鸢儿,你误会了……我从没有碰过她们,扶风一生只有你一个妻子。” 凌鸢吃惊,“胡说!那个孩子?” 扶风笑道:“你一年到头送给我那么多美人,怎地不知那些女孩子有的并非情愿嫁给我这个老头子?她们若心有所属,我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凌鸢杏眼圆瞪,柳眉一竖:“你是说那些女人背着你与别人私通?该死的,居然叫你如此受辱,我定要将她们都杀了!” 扶风连忙拿胳膊揽住怒气冲冲的她,笑得很开心:“鸢儿,放了她们吧,我从未将她们当做是妻子,自然也没有她们背叛一说,这个公主府只是你我的家。” 凌鸢的怒气顿时消了个无影无踪,没有作声却也没有拒绝扶风的靠近,毕竟有些伤痕需要时间去抹平,有些情感需要岁月来见证。 姬澈扶着安国公主来到寝殿,仆婢得了吩咐早早在此相候。 姬澈道:“皇甫将军,孤要给公主治伤,还请阁下在门外等候。” 皇甫越人有些勉强:“这……”孤男寡女怎么能同处一室,更何况他此行是奉命保护公主促成此次和亲的。 安国公主低吟一声,有些不耐道:“好痛啊!皇甫越人,你是不是要看我痛死才甘心?”又对姬澈娇声道:“瑜王,快帮帮我吧?”说着便将姬澈拽进屋子,又将门啪地一声关上。 皇甫越人皱起眉头,抬起手又放下去,算了谅这一会儿工夫也出不了什么事,更何况对方还是流丽瑜王。 安国公主躺在床上羞答答地看着姬澈,肩上的伤口固然疼痛难受可心里却很欢喜。 姬澈笑着说道:“公主,孤要替你看伤口了。” “嗯……”安国浅笑一声别过头去。姬澈并没有什么顾忌,知会她一声后便慢慢揭开她的衣襟直到露出她的右肩。 雪白的肌肤如凝脂,伤口却还在往外面渗着血珠。 姬澈眉峰一动,突然在安国公主脖子边一点,娇羞的美人儿立即昏睡了过去。 他从袖子里一扯,扯出一丝白色绸布,轻轻地按在那处伤口之上,鲜血慢慢浸透那方绸布。 第197章 他真正想救的人 鲜血从安国公主的伤口中流出,又被雪白的绸布吸了个一干二净。待伤口血止,姬澈小心地将绸布折叠好,又塞回到自己的衣袖之中。 指尖紫芒一闪,轻轻划过伤处,伤口慢慢地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房门吱嘎一声打开,姬澈从里头出来,见到皇甫越人还在门外守着,“皇甫大人,公主平安无事,现下已经睡着了。” 睡了?皇甫越人心中虽然困惑,可仍旧朝姬澈行了一礼,“多谢瑜王殿下援手,公主这里自有越人守着。” 姬澈微微一笑,径直离去。皇甫越人盯着他的背景瞧了许久,心中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缭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这个流丽瑜王和他的女弟子都有些奇怪…… 皇甫越人来不及想许多,赶忙入内查看公主的伤情,果然如瑜王所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心头疑思更重:不以伤药疗伤,光以功法便能使伤口愈合,这份功力恐怕俗世中难寻一二。 世人传言流丽的三皇子风昱是坤岛弟子,如此看来所言非虚了。 “嗯……”塌上安国公主幽幽转醒,一见身旁之人顿时蹙起眉头,“怎么是你,瑜王呢?” 皇甫越人道:“他为公主你治好了伤,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安国公主叫了一声,“本宫怎么会睡着的,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他走了有多久了……” 皇甫越人隐忍地按住她,道:“公主,您忘了这趟来金盛的目的了吗?您是来和亲的,就算那瑜王再怎么好,可他是流丽皇子,并非金盛的皇子如今只是暂居金盛。你谁都可以选,就是不能选他,您知道吗?” “住口!本宫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安国怒目而视:“别以为父皇可怜你赐你国姓,你就可以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 皇甫越人的胸口起伏着,显然在压抑着怒气,“微臣不敢!微臣所言都是为了公主着想,为了陛下着想!” 他明明是征战沙场的常胜将军,可皇上放着边疆许多戍防之事不让他管,却偏偏派他来护送公主和亲,实在是叫他心中憋屈。 安国公主坐起身来,看了他一眼又冷冷说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父皇,便会履行自己的使命。”突然她邪魅地勾了勾红唇,凑近他的耳朵轻轻道:“再说了凭什么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女人却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安国心有倾慕之人,父皇也并没有说我不能和喜欢之人有鱼水之情吧?” 五年前她曾无意中闯入父皇的密室,见那密室中居然挂着一副男子的画像。 画上男子,芝兰玉树,天人之姿。自此她心驰神往,念念不忘。 她曾以为此生无法遇见那画上的男子,可今日她才知道原来他竟是流丽瑜王。这样尊贵的身份,这样俊雅的仙姿气度,才是最能与她相配的男子! 质子府,湖心居里。 风昱急匆匆赶回来,却见到姬澈合衣正靠在软榻上,双手交叠在胸口,看似闲散慵懒,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他脸色苍白,额间还有细小的汗珠。 他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风昱大惊失色,忙奔到塌前跪下,抓住姬澈的手腕一探,风昱的脸色也跟着苍白起来,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岛主,您怎可妄用禁术调动自己的功法?您可知道如此以来你的身体会更加受不了的!” 自从岛主体内地灰的三魂将醒,岛主用自己的灵识将其暂时压制后,便失去了大半灵气。 从那以后,岛主白日里毫无功法与常人无异,只有夜晚才能恢复,可也只能往日的七成功法。 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竟让岛主不惜自伤本元使用禁术,也要在白日聚灵动用内气呢? “岛主,是风昱的错,明知您身体抱恙,便不该撇下你一人自行远行。” 姬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收回手腕,慢慢道:“风昱,是孤派你去极北寻碧落仙花的,如此说来你是在责怪孤吗?” 风昱连忙摇头:“风昱不敢。” 姬澈问:“好了,那碧落仙花寻到了吗?” 风昱回道:“找是找到了,极北的姑逢山上的确长着此花,只是……” 姬澈接下去说道:“只是,那花只要离开土壤便会枯萎化为灰烬是吗?” 风昱吃惊:“岛主,您如何知晓的?的确如此,那花不可离土,即便我们将姑逢山土连这花一起取出,它也无法存活。” 姬澈笑了笑:“你可知这碧落仙花明明是平夏皇甫氏的国脉之花,却为何长在了极北苦寒之处?甚至连半个看守之人都没有?” 风昱摇头。 “千年前太皇坐化,瀛洲四宗各自持玄灵之钥立四国。这四宗之中唯有平夏开国之宗并非普通人类,乃是太皇亲赐灵息的碧落花灵。” 风昱问:“您是说,平夏的开国之宗不是人,是……花精?” “是啊,传说太皇曾飞经极北姑逢山,无意看见那冰雪之中绽放着一种紫色的花束,太皇心生喜爱便给它取名碧落,借此赞美其不畏寒霜的气节。后来太皇移植一株于太上殿上悉心照料数年直至化为精灵,那精灵又得了太皇些许灵气生为了人胎。” 风昱道:“岛主,我明白了。后来那花灵成了平夏之宗,碧落仙花是他的原身,自然就成了国脉之花。” 姬澈扶着软塌勉强坐起,又幽幽道:“你之所以取不走此花,是因为太皇当年怜恤它孤弱,便给它施了灵力,任何人不能将它挖走,此花一旦离土便会形散,可灵根依旧入土重新生长,故而能生生不息长久不衰。” “原来如此。”风昱发愁:“那怎么办?岛主,你又为何非要这碧落仙花不可?难道……难道这仙花对恢复岛主您的灵息有帮助?” 姬澈摇摇头,没有隐瞒他:“它对我无甚用处,别忘了孤的灵识里还有地灰三魂呢,即便能增我元息,最后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那是……” “云蘅,她的灵息将要散尽,届时便神魂俱灭!孤得救他……这碧落仙花中有上古太皇的培固之灵息,若是服下不仅能保元息不散,还能借由太皇的灵息滋养残魂。” 风昱愣了一瞬,岛主说的没错,云蘅日渐虚弱,连他都看出来了那姑娘如今只是在硬撑着。 想当初,岛主接近他是为了夺取她体内的苍灵元息,可如今费尽心思却是要帮她保存这股元息——这是怎样一种因缘。 风昱突然想到古书上所述天道劫难之说。如岛主这般强悍的强者,也许……这个少女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劫吧,外人再怎么做也无济于事! 罢了罢了…… “既是岛主所愿,风昱赴汤蹈火也会帮岛主完成心愿,只是这碧落仙花生地如此狡猾,我们该如何取得?” 姬澈又从袖子中掏出那染血的白绸。风昱有些纳闷,“岛主,这是什么?” 姬澈微微一笑:“这就是法子!想要碧落仙花,唯有平夏皇氏嫡系之血。这上头是平夏安国公主的鲜血,你拿着它去姑逢山,将帕子蘸湿,使其血滴于根上便会保其形神不灭。” 风昱喜道:“太好了,风昱这就去办。” 第198章 姐妹厮杀 转眼金盛的雨季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整个瀛洲大陆几乎成了一片泽国。 云蘅细细算着日子,还有一个多月这场雨该要停了。 “小姐,您可别站在窗口边了,风大。”玉梨替云蘅披上一件外裳,芍药又示意她将刚熬好的参汤端给云蘅。 “您咳嗽了许久,光喝参汤也不顶用,不如还是叫钱大夫来瞧瞧?”芍药有些担心,这几日她总是见三小姐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云蘅笑了笑,“无碍,雨季颇长,许是没留神伤了风,捂一捂总会好的。” “说的也是。”玉梨没心没肺地说:“这雨到底什么时候能停啊,膳房的刘妈妈作天阴腿脚害了风湿,都不能走路了呢。” “快了,快了……”云蘅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手腕,那里的青气已经慢慢延伸到手肘了。她明白自己的时日恐怕是不多了。 她刻意不再去见姬澈。 她怎么会不明白,若想要续命,便要输入姬澈的内气,此消彼长三番两次,迟早也会损了他的本元。 而他帮她的,已经够多了。 想当年,拜他为师是为了活命,可事到如今她又怎么忍心让姬澈为了她无休止地消耗元息。 不如就这样吧,反正她借命归来只是为了报仇,这副残躯无论如何也会挺到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她相信那一天并不久远,又何苦祸害他人? 一连十日,她都把自己关在房中,默默地练着天枢经,好似要拼尽全力。 可这十日,外头却出了几件大事。 玉梨兴奋地不得了,每日都要到园子里逛上两圈,然后回来将所见所闻说给芍药听。可巧云蘅总是能靠着非凡的听力一字不落地听个仔细。 原来云兰蓉脸上的小伤原本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可不知怎么突然溃烂化脓,整张脸都毁了。 掬芳园中日夜嚎叫,云兰蓉疯了,每日都在咒骂云紫莹是害人精不得好死。 云洛成被闹得心慌意乱,最后说服了云老夫人,不顾杨氏的阻拦,决心将这个失贞疯癫又毁容的女儿送到庄子上去,眼不见为净。 临行那日,云兰蓉居然不见了。阖府鸡飞狗跳找了半日,才听到雪岚苑里有撕心裂肺的呼救。 彼时云兰蓉面目全非,脸上血肉里流着黄脓,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追着云紫莹直砍。 “贱人,我要杀了你,你害我到这般田地,我定要拉你做个垫背的!” 云紫莹急忙奔逃,冲着惊惧的丫鬟妈子们大声喊:“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吗?还不把这贱人抓住!” 云兰蓉正举着刀杀红眼,谁不要命了敢拦着?有两个胆大的丫鬟想抱住云兰蓉的腰,却见穗琴疾呼着冲过来:“大小姐,奴婢来救你!”这一冲偏偏又将那两个丫头撞到一边,反而引得云兰蓉乱砍一通,“你们谁敢再过来,我就砍死谁!” 这下再没有人敢上前去了。 云兰蓉将云紫莹逼到墙角,云紫莹忍无可忍大声叫道:“你这个疯子!我何时害过你,你这烂脸不晓得用了什么腌臜东西擦了,非要怪到我的头上!” 云兰蓉怒火中烧:“贱人,若不是你在药膏里掺假,又叫……” 旁边的穗琴突然跳起身撞了过去,这一撞打断了云兰蓉的话,也叫她手里刀掉在地上。 云紫莹趁机从角落里钻出来。云兰蓉目眦尽裂,见云紫莹要逃,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的头发,云紫莹吃痛地抓着自己的发髻:“疯子,你快放手!” “我今天就要毁了你!” 众人闻声闯进来,便见到这一幕—— 云兰蓉双手狠命扯着云紫莹的头发,云紫莹痛的脸都变了形,只得拼命捶打着云兰蓉的双手。 杨氏见到这一幕差点哭晕过去:“兰蓉,快点放开你姐姐啊——” 云洛成急得高声叫道:“快去,将这个逆女拉开!” 身边的侍卫比丫鬟婆子有劲儿,可是这云二小姐就像是中了邪一般就是不松手,侍卫们又不敢用强,所以半天都没有拉开。 眼看云紫莹脸色发白就要晕过去了,云洛成急忙叫道:“劈晕她!” 侍卫终于大着胆子将云兰蓉劈晕,却发现她的手上仍死死抓着一大撮长发,再看云紫莹,半个脑袋的头发都被云兰蓉连皮带肉地揪了下来,头皮鲜血往外直渗,好不可怕。 杨氏哭喊一声,揽着云紫莹晕倒的身躯,“我的女儿啊!”又想要抓住地上晕过去的二女儿,她始终不明白这两个女儿为何会结成如此大仇! 云洛成对身旁的嬷嬷吩咐:“去,将二小姐带走!” “是。”身强力壮的嬷嬷一把扛起晕厥的云兰蓉,朝门外的马车走去。 杨氏哭着揪住云洛成的衣服:“老爷,您就放了蓉儿吧,她如今还受着伤啊!”云洛成恨恨地挣脱杨氏的手:“你还有脸哭,看你教出什么样的好女儿!简直将我云家的脸都丢尽了!”说罢拂袖而去。杨氏无计可施只能抱着云紫莹痛哭流涕。 清芜居,玉梨正绘声绘色地向芍药描述当时的场景:“二小姐就和鬼上身似的,好可怕!” “你又看见了?” “当然,我当时就躲在人堆里。啧啧……芍药姐,你可没瞧见,大小姐半块头皮都给掀开了,血都糊到脖子上了,天呐,太可怕了!”玉梨说完作势打了个冷战。 “行了行了,看你说的可怕,快做事去!”芍药笑赶着玉梨,没多会儿走进内室,只见云蘅刚刚打坐调息结束。芍药只当她从教仪瑜王那里学了些修身养气的法子,并未深想,只问道:“小姐,穗琴那边不会透露什么风声吧?” 云蘅起身喝了口茶,笑笑说:“不会。穗琴对云紫莹早已积怨成恨,所以才和咱们一拍即合。” 芍药细想想点头道:“是了,起初小姐让我去寻穗琴,我还当不成呢,可那日我刚露出点意思,她不曾有半点犹豫点头就答应了。话说回来小姐真是料事如神,竟然猜到二小姐会找穗琴去偷大小姐的香膏?” 云蘅道:“云兰蓉需要香膏治脸伤,却和云紫莹还有我都有前怨,怎会舍得下脸子相求,自然会把注意打到丫鬟身上。你和玉梨和我亲厚,云兰蓉自知不好说动,便去寻了穗琴。” 芍药有些感叹:“这穗琴其实是个老实人,若不是云紫莹对她实在太过歹毒,她也不会这般做的。那日她为了叫咱们放心,竟自己偷来黄曲掺入香膏之中,又偷偷交给云兰蓉。” “所以,你放心。穗琴是绝不会将消息透露出去的,因为她给自己留的是一条死路。”云蘅也叹了口气:“她的确是个可怜人。” 这云府里出的事倒还不算大事,这府外倒是出了一件稀罕事。 前来和亲的平夏安国公主选来选去,一个皇子都没有看上,最后居然要嫁给皇上。 要知道皇上再是龙强虎健却也有五十多岁,而安国公主却只有十八岁,偏偏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实在叫人惊奇。 第199章 不想谋划,只愿一击 安国公主巧舌如簧,向金盛皇表达仰慕之情。天底下哪个男人会拒绝年轻美貌的少女的爱意呢?金盛皇顺水推舟纳了安国公主,极尽宠爱并将其封为雅贵妃,更因宠幸新妃已经数日没有上朝了。 对于这个消息,云蘅并不惊讶。因为前世和今生都是同样的结果,甚至她还知道的更多一些。 比如,她知道,这场和亲只是平夏的缓兵之计,所谓和谈盟约不过是一纸空文。不久的未来,平夏会趁着金盛还在享受胜利成果,金盛皇上沉迷于雅妃的温柔乡时,不顾四国祭的盟约悍然发动袭击。 金盛将遭到前所未有的外患,尽丧北域十三座城池。直到凌希烨自请带兵迎战,才将平夏人赶出北域十三城。 之后,凌希烨的凯旋胜利不仅让他尽获民心,更令他重获皇上的赏识,成为最有立嗣希望的皇子。 可笑的是——前世她直到临死的那一刻,才从云紫莹口中得知,凌希烨原来早已和平夏的皇甫越人勾结。所谓胜利不过是做给金盛臣民们看的假象。 而当初为凌希烨冲锋陷阵的云蘅,彻头彻尾只是其中一颗棋子。 如今想来,凌希烨何时和皇甫越人沆瀣一气的呢?最有可能的便是送亲的这段时日。 安国公主已完成和亲,可那皇甫越人却迟迟不归,反而日日在秦楼楚馆里流连忘返,故意让人误以为平夏常胜将军只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这一世,她怎么还会给机会让凌希烨重振旗鼓?又怎么会叫皇甫越人得偿所愿?她要让凌希烨独木难支,众叛亲离凄凄而死!至于皇甫越人…… 她的怒火忍得已经太久太久了…… 是夜。 城郊的广成舍中,皇甫越人还未就寝。大总管在门外轻唤:“将军,人给您带来了。” “让他进来。” 一个身着薄衫的清秀少年有些怯怯地推开门进去,皇甫越人放下手中的书笺,眯着眼将来人从头打量到脚,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伺候过人么?” 少年垂着头低声道:“是……第一次。” 皇甫越人兴奋起来:“本将军就喜欢雏儿,过来!” 那少年慢慢将身子挪过去,哪知皇甫越人长臂一揽便将少年揽到自己的膝头,“嗯……甚是可口。本将军喜欢,若是伺候好了,本将军必有重赏!” 袖风一袭,灯火俱灭。房内一阵细细索索的声响,不一会儿床榻剧烈地抖动起来,不时还有男人的沉吟和低吼声。 无月,野天黑寂,一只纤白的手指将瓦片重新盖住。她如猫儿一般匍匐在墙头,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原来,皇甫越人竟是好男色的。 后半夜总算消停了,皇甫越人沉着嗓子道:“去,为本将军斟杯茶来。”那少年似乎下了床来,小声道:“将军,这茶已经凉了,可要斟来?” “茶凉了,便去斟些热的来?这点小事还要本将军教你吗?”皇甫越人懒洋洋道:“快去快回,你这小倌皮肉滑嫩,爷还没有尽兴……” “是是……”少年推开门出来,这院外自然有斟茶端水的仆婢候着。少年接过茶盅又回到院落,正要推门颈脖畔被人轻轻一点,浑身便如灌了铁一般动弹不得也出不了声。 一个只穿着里衣披散着长发的人,无声无息地接过他手中的茶盅,慢慢地推开门进去。 那人提起茶盅倒了一杯茶,那哗哗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快入帐来……” 一只纤白的手托着茶碗伸进帐内,皇甫越人就着那手中茶碗一饮而尽,随即将茶碗随手一扔,便一把拉住帐外之人,使劲往帐中一扯,又把那人往身下一压。 “小东西,快将衣裳脱了……” 云蘅自下而上能将那张脸看得清楚。 温河的地窖里,是他收执铁烙长鞭钉齿,施加了无数的酷刑于她的身上。狰狞的笑容,嗜血的瞳光,多少个午夜梦回,这张脸成为她的噩梦。 此时黑灯瞎火,皇甫越人只能瞧出一个轮廓,而云蘅本就清瘦又无脂粉气味,所以皇甫越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此时的少年早已换了一个人。 云蘅趁机将皇甫越人的脖子揽下,“小东西,怎地如此主动……啊——” 皇甫越人惊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脖子急速后退,“你是谁?快,快来……”皇甫越人毕竟久经沙场武功高强,只是今夜情欲正胜时放低了戒心,这才着了云蘅的道。云蘅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她拼尽全力从床上弹起,一把扑倒皇甫越人的身上,又一刀插下去,正中他的脖子,温热地鲜血扑得她一头一脸,腥味叫人作呕。 皇甫越人拼命挣扎,将房里的器具撞个噼里啪啦响。可是院落外的人却以为将军正在“尽兴”竟不敢打扰! 那一刀刀还在往他身上砍,皇甫越人只得铆足全力一拳拳击打在云蘅的腰背上。 云蘅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可是她仍旧下意识地一刀刀地插去,渐渐地人已经不能动,歪到在地上的同时将案几打翻在地,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不对劲啊!”大总管有些焦虑地望着院落里漆黑的厢房,“今夜这动静委实太大了些,我还是去瞧瞧吧!” 大总管刚到房门前,竟发现一个白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咦?你何以在此?”这不是万香楼的小倌么,他不是在房里服侍将军吗?怎么会在门外? 难道……“不好!将军——”大总管急忙推开门,顿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开来,突然一个白影如旋风一般跳出窗外。“来人呐,不好了,有刺客,快来人啊!” 云蘅疾行在狭窄的巷子中,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她捂着自己的腰腹,痛得两眼直冒金星。后边追兵不竭,自己却已脱力不济。 “在那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难道要命丧此处? 突然一个人影跃下,搂住她的腰便带着她轻轻松松地离开,身形快到只能让追兵看见一个淡薄的影子。 是他—— 云蘅伏在他的怀里,心里却安定下来。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茶香,不是姬澈又是谁? 为何每次她有难,他都会及时出现? 第200章 温存 你相信重生吗 姬澈挟着她来到安全的地方,放下她问:“丫头,你如何了?” 语气些微着急。 云蘅依旧靠在他的肩头,闷闷地摇摇头。 杀了皇甫越人,她犹如耗费了所有的生气,“师父,带我回去好么?”她的声音很低弱弱的,像是从鼻腔中发出的。 “好,孤带你回去,有孤在你莫怕……”姬澈微微皱眉,一只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心,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凌空跃起轻功已臻化境。 按在她腰上的手松了松,敏锐如他当然发现她的痛楚和身体下意识地紧绷。 “受伤了。”姬澈突然横抱起她,因他的动作,云蘅下意识地将手绕上他的脖子,脸颊往他的颈项处蹭了蹭,寻了一处温暖便贴上去,清雅的茶香萦满口鼻。 她比任何时候都放纵自己,放纵自己汲取他的温暖安心。 这一瞬间,心神彻底安定,腰身的痛楚却愈加明显,疾奔之中她忍不住嘤咛出声。 姬澈放慢步子,垂下眼望着胸口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如雪的少女叹气道:“为何要杀皇甫越人?即便你要杀他,也不该这般鲁莽?” “只这一次……”云蘅下意识地抓住他肩头的衣裳,“姬澈,只这一次,我不想算计筹谋,不想苦苦等忍耐,我只想发泄,只想亲手杀了那人报仇雪恨!” 她的痛,她的恨,她的忍耐,她的悲恸……从来只能克制。 她在今生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便已经为仇人设计好了结局。 轻轻松松的死实在太过仁慈,她要叫那些人尝尽她前世的痛楚,生不如死! 至于皇甫越人,她却想用最直接的方法,亲手杀了他,只求一份快意,聊慰此生之恨。 姬澈将她抱进湖心居,小心地放在塌上。 衣襟被他极快地解开,待她反应过来,外衣已经敞开。 “你……”云蘅觉得脸颊有些热。 即便姬澈如此胆大妄为,云蘅却没有觉得羞辱,她怔怔望着那双澄澈明眸,那里头有不容错辨的忧心。 痛…… 他的手指轻柔地触摸这她的腰身,俊雅无匹的面庞再无半点笑意,“你可知,那皇甫越人常胜将军的名号并非沽名钓誉,你这回当真是险中求胜!即便如此你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可说不准。” 伤得太严重,腰骨几乎都碎裂了,亏得她还能挺着这么重的伤逃出那么远。 这种痛楚不啻于剥皮抽筋之痛,她居然还能面色平静。 姬澈生平第一次觉得心口有些酸痛,真是奇怪至极的感觉。 他甚至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 他阖目凝神,手掌中氲起紫色的灵息,就要往她的伤处盖去。 “不要……”云蘅按住他的手腕,“姬澈,不要浪费灵息了……”她的脸上浮起一抹惨淡的笑意:“想当初我认你做师父,的确是为了让你救我,可如今我方明白我已逆天夺命,怎能心有不足妄图逆天改命?” 若是这逆天改命的代价是伤害他,那么……她不要也罢…… 姬澈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纤瘦冰凉,“休要胡思乱想,不过治个伤而已,哪里能叫孤伤筋动骨?” 他索性点了她的穴道,止住她的话语动作,“乖,待会儿就不痛了。” 源源不断的灵息由他的掌心送出,渗入她的伤处,一丝一缕地熨帖抚摸着她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隐隐发白,天快要亮了。 姬澈的面色也一点点地失去血色,连那好看的唇也渐渐白起来。 云蘅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眼中渐渐升起了雾气。那俊隽无双的脸在她的眼中慢慢模糊起来。 前世她自以为的爱恋已化成枯灰,今生情不知其所起,点点滴滴烙印心头。 唯是阴差阳错,只能辜负。 姬澈收了掌长吁一口气,他实在耗费了太多灵息,心神震荡地厉害。 睁眼却遇云蘅关切又忧郁的目光。他的心顿时柔软下来,俯身解开她的穴道,柔声道:“莫要担心,孤无事。” 穴道一解开,云蘅猛地抬起身子,一把搂住他。 姬澈很是讶异,他不解今夜的云蘅何以如此反常。 可从这主动的拥抱中,他体会出一丝决绝的意味,心头顿时一颤,不禁伸开双臂反而将她揽得更紧。 姬澈的唇边漾开一抹温暖……这种感觉怎地如此之好,如此相拥相依就好像他们合该浑然一体,如今终于失而复得一般。 “姬澈……” 云蘅在他的怀中依恋地唤着他:“你相信,借命和重生么?” 姬澈几乎要猜到她说什么了,“孤信。” 云蘅轻笑一声:“如果我说我有上辈子,这一辈子是重生的,你会相信,会……害怕么?” 姬澈语气未变:“孤可从来没怕过什么。”他戏谑:“你说是精怪变幻的,孤也不会惧怕,真是个傻丫头。” 他的轻描淡写让云蘅暗暗松了口气,真相一旦揭开便不会收回去:“前一世我也曾是相府二小姐,自小痴恋端王凌希烨,十四岁时和凌希烨坠崖偶遇姬玖……” 她窝在他的怀中,淡淡地倾诉,一直说到她被凌希烨骗至宫中以毒酒相害,嫡姐云紫莹断她筋脉废她武功将她送给仇敌皇甫越人—— “你见到过人间地狱么?我曾经待过,无法超脱无法往生,温河地窖里我躺了半年,每日有数不尽的折磨和羞辱……生不如死,每天向佛祖祈求的不是活着,而是快些死去!” 那些切肤之痛似乎犹在,云蘅痛地有些痉挛,将姬澈抱得更紧。 姬澈静静地聆听,轻轻吻了吻她的鬓发,“都过去了,这些事为何不早些告诉孤?” 难怪他初入她识海,见识到的世界是那般晦暗悲凉满目疮痍。 彼时他还曾困惑,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心中怎会有如此沧桑的世界?原来那是她痛彻心扉的前世。 “这一世当我睁开眼睛发现一切又重新来过,我一定要报仇雪恨,我要让害我的人不得好死!” 云蘅从没有想过,还会将这段匪夷所思的往事说给别人听。 这一次她是真的相信了姬澈。 第201章 试探 你没了功法? 皇甫越人的死一时间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平夏王暴跳如雷,认定是金盛有意加害。金盛王三递国书进行解释才换来平夏王的隐忍不发。然而两国缔结盟约一事却因此蒙上了一层阴影,边患蠢蠢欲动,平夏多番骚扰边境,安定之局势终究不复存在。金盛王虽然理亏,可终究是一国之君心高气傲,索性不再与平夏王周旋,就连安国公主也失了宠爱,搁置在栖霞宫中犹如软禁。 瀛洲之局是天下之棋局,风云变幻,无法预测始终。而小小一园内,有人拈花一笑,淡看这世间纷扰莫测。 “你可知,平夏王为何这般恼怒?”云蘅不知道姬澈又用了什么法子,堵了云洛成的嘴,不仅让她安心在此养伤还将玉梨派过来服侍。 “皇甫越人姓了国姓,世人皆言是皇甫嵩怜恤他,岂知他本该就是皇甫家人?实际上那皇甫越人是皇甫嵩在民间的私生子。”皇甫嵩正是平夏王的名号。 云蘅愣了愣,这真是他没有想过的关系,“难怪,皇甫越人能从一介二等甲士一跃成为副将,又从副将升为荣飞将军,原来他和老皇帝居然有这层关系。那我如今杀了皇甫越人,岂不是叫平夏王失了亲儿?难怪他这般沉不住气,明着和金盛作对起来!” 姬澈说道:“还有一件事你须知,你暗杀的或许不仅是平夏的将军,更有可能是平夏未来的储君。皇甫嵩这么些年来一直将皇甫越人当成储君来培养了,只待他文能建业武能立功便会寻找合适时机昭告天下。皇甫越人没了,皇甫嵩才如此恼怒!因为他遗憾不甘心失落愤怒,不久的将来或许会掀起更大的波澜。孤瞧之,瀛洲之波涛永远平定不了。” 云蘅被移到房里,犹自想着许多事情,突然她奇怪地瞥了姬澈一眼,“你既知真相,难道一点不好奇……”她顾着玉梨在侧并未说得很清楚,可姬澈却清楚她的意思。 ……难道你不好奇我在前世看到过什么?今生能先知什么?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问过。 姬澈摇摇头:“想那些作甚?终究和孤无干!”云蘅又一愣,是啊,她前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姬澈的身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姬澈这样的人物前世里怎会被埋没呢?她想不通。 “前世皇甫越人以金盛国土为筹码与凌希烨勾结,后陷害凌墨北谋反,成功地除去了劲敌登上王座。”云蘅冷哼一声:“如今皇甫越人已死,看他还怎么翻盘?” 云蘅咳嗽了几声,引得玉梨连忙为她披上一件薄袄,“小姐,咱还是别待在外头了,风大容易着凉!” “我没事……”话还没有说完,一双手已经拦住她的腰,轻轻托起。“啊……”这一声轻呼却是玉梨发出的,她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幕,姬澈拦腰将云蘅从软椅上轻轻抱起,就像抱起一个孩子似的,偏偏她家小姐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十分坦然地将手臂搁在他的肩头。自然而然的亲昵,仿佛他们本该如此。 云蘅有些窘,“我,我还想待一会。” “不可,伤病未愈,不可受风。”姬澈半点也不通融。 在玉梨眼中这个瑜王就像是天神一般的人物,那般俊美的脸庞令人不敢直视,虽然他面上总是带笑,可玉梨每每见到此人都心有戚戚,半点不敢冒犯,此时也只能傻傻地跟随他身后。 哪知姬澈偏头吩咐了一句:“去将药端来吧。” “是是——”玉梨忙不迭离开。 “我这丫鬟似乎怵你怵得很呢?”云蘅着实有些奇怪。 姬澈笑而不答,云蘅静静地窝在他的怀中,心中无比安定。 然而几十步的距离,她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她惊诧地抬眸,又默默地凝望着他依旧俊雅而清贵的眉眼,那张好看的脸一如从前,只是脸色比从前更加白皙一些…… 应该是她想多了…… 姬澈怎么会……云蘅可光是这样想心中就难过极了…… 云蘅被放在房内软塌上,姬澈安抚地碰了碰她的额发:“你好生休息,孤不打扰你了。”又替她掖好毯子,细心地将供她打发无聊的话本子挪近了些,好叫她一伸手便能够到。 做完这一切,姬澈如往常一般转身离开。 云蘅的眼神闪了闪,软塌边正是一排楠木书柜,暗红色深沉贵重。就在此时她伸脚一勾,这一脚她使了内气的,整个书柜突然倾倒下来,正砸向前方的姬澈。 若是从前,这样一点小意外,怎会难到姬澈这样武学修为已臻化境之人? 然而此时,他步伐凝滞内气全无……他,他好似一个完全没有内气和功法的普通人! 饶是他反应机敏过人,迅速朝一旁躲了躲,可笨重的木头还是砰一声砸到他的身上,顿时叫他承受不住地单膝压地,面色愈加青苍十分痛楚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 “姬澈——”云蘅大惊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勉力站起身来,三两步奔到他的跟前跪下,吃力地将他肩上的重物搬开,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你这是,这是怎么了?你的功法呢?” 姬澈惨笑了一声:“小丫头,你怎地如此狠心,当真要将孤给砸死么?” 云蘅担忧地看着他充满戏谑的双眼:“对不住了,我,我只是想试试你……” “真似狐狸一般,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你……你方才那般抱着我,我能感觉到……”云蘅讷讷道,那双臂膀抱过她许多次,可是方才她却感觉到一丝虚弱…… 可虚弱从来不该属于他! 云蘅将他扶回软塌,又替他掀开衣裳检查才发现肩头只有一些青肿,无甚大碍。“你,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会没有了功法?” 姬澈淡淡地笑,并没有那么在乎和担心:“的确,孤现在还不如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你会不会趁机欺负孤呢?” “你,你……”云蘅有些恼火了,“你怎地还如此玩世不恭,若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吧!” 姬澈扳回她别过去的脸,笑道:“好了,丫头,休要生气了,孤这就告诉你!只是运功走火入魔罢了,孤的功法内气白日尽失,可是夜里又会重新回来,这种情形只是暂时的,待孤好生顺理气海调养气息,定能恢复原样,你无需担心。” “夜晚便会恢复吗?这么奇怪?”云蘅想到杀皇甫越人那一晚,他从天而降将她救走,确实不像失去功法的人。 而姬澈的话中三分真七分假,却无懈可击。 “既然如此,你白日可要小心些。”云蘅将姬澈拽上软塌,让他休息,“你一个武功修为全无的人,还敢和我负隅顽抗?” 姬澈含笑看着她:“好,孤听你的。你也躺好。”云蘅本欲去书桌畔看书,却被他扯上床按在自己的身边,“休动,孤靠着你睡。” 姬澈说靠在她,却是不分三七二十一将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 咚咚的响声,沉重有力!云蘅本以为自己会羞怯紧张的睡不着,可没曾想听着那一阵阵有规律的心跳声,她竟极快地睡着了,睡得酣畅淋漓连个梦也没有。 第202章 大难将临 待云蘅伤愈归来已是十日后。 云老夫人因数月阴雨腿脚风湿不能走路只能卧病在床,云蘅先去探望了云老夫人。彼时云老夫人精神不济,看到云蘅却十分高兴,把着她的手说道:“祖母年纪大了,这家里外都是多事之秋。若以后云家有什么危难之事,好孩子,祖母今儿托你千万不要弃了云家……” 云蘅安慰:“祖母,瞧您说哪里的话,父亲尚在朝堂官列一品功勋,大姐如今待字闺中,何来危难之事?若真有那一日,云蘅又怎么会弃祖母于不顾呢?” 云老夫人看着她的脸,叹着气:她只说不会放弃祖母,却对云府没有半分顾念,究其根源也因为早些年她吃的那些苦头。 “阿蘅,卿娘还在府中时,祖母没有好好照看你们母女俩,让你们受苦了。”云老夫人眉宇间有愧疚和无奈。云蘅一怔,她有些不明白祖母今日为何会有这么多感慨。 她却不知最近府中出了许多不幸,先是云兰蓉被玷污疯癫,再后来又听闻了云紫莹的种种糟心事,云老太太已活过许多年岁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离开向云轩,云蘅看着熟悉的花草院落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烟雨蒙蒙中她似乎能体会到云老夫人的沧桑无奈,这个云府恐怕已是风雨飘摇了。 “三妹妹,久立风雨之中,难不成是在思念何人?”轻挑的问话让云蘅收住所有的心思,眉头皱了皱。 “堂哥好兴致,阿蘅还有事不便陪着你逛园子了。”云蘅懒得和他废话,转身便欲离开。 “诶……”云祖望一侧身伸开长臂挡在云蘅的身前,“甭装的和贞洁烈女似的,我如今才知道九叔伯真是有算计,近水楼台先得月,白白供上一个美人儿给那隔壁的流丽质子。想来你家定是得了不少好处的是吗?” 云蘅冷冷地瞅着他并不说话,云祖望见她这幅样子心里愈加嫉妒:“没想到相爷的千金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简直叫我这等从小地方来的人大开眼界!” 玉梨在身后早已忍耐不住了,大声道:“少爷休要辱没我家小姐!”云祖望一瞪挥手便要甩过去,“不懂规矩的丫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可巴掌没有挥下,手腕便被云蘅牢牢地捏住。云祖望一惊不可思议地望着云蘅:“三妹妹你……” “哎呦喂,疼疼……”云祖望只觉得那纤弱的小手却仿佛铁钳一般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了,这哪里是寻常少女的力气。“妹妹快放手,快放手!” 云蘅冷哼一声,目光无意瞥向远方,忽然她的双目猛睁地老大,仿佛看到极其古怪的事情,就连钳制云祖望的手都松了下来。云祖望一边撤回手腕嘴里骂骂咧咧,一边顺着云蘅的目光好奇地回头看。 “咦?那天空怎地变成了一片红色?难不成……要放晴了?”一语惊醒云蘅,“放晴?你别做梦了!云祖望,我只说一次,你若想活,赶紧带着三叔他们离开蓟京,往北边高地去!” 云祖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呢?” 云蘅已懒得理睬他,向来淡定从容的少女这一刻却奔跑起来,一边跑着一边对身后的玉梨吩咐:“赶紧通知府上所有的人穿上皮袄裹上毡布轻装简行,立马出城往北逃!再叫芍药将之前准备的东西都带上!“ “小姐……你……” “马上要发洪水了——”云蘅来不及解释只能丢下这一句。前世里一场洪殇几乎摧毁了瀛洲大陆,在狂暴的洪水面前任何人都显得渺小无助,再有本事的人也无法和自然相敌对。 而这场洪灾出现的征兆便是东边出现天虹,那红得发紫的天空异象正昭示着洪灾即将来临。 祖母? 没想到祖母的话当真应验了。这个时候她决不能抛下祖母! 云蘅急匆匆地赶回向云轩,周嬷嬷迎上来奇怪地问:“三小姐,您这是?”她还从没有见过云蘅这般着急的模样。 “周嬷嬷,赶紧服侍祖母起身,穿上最保暖防水的皮袄裹上毡布,能不带的便不要带,尽量多带些干粮!” 云蘅一把抓住周嬷嬷的手一字一句认真道:“周嬷嬷,天生异象,洪水就要来了,性命攸关之际,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可南边水患怎么会漫及京城呢……听说眠花江畔防御工事甚固,蓟京又离之甚远……” 云蘅急道:“相信我,周嬷嬷!再迟就来不及了!” “我信蘅丫头!”云老夫人欠起身来,“照阿蘅的话去做。” 云蘅向来沉稳有度,为人清冷又理智,如今她这般急切,必定真有其事。 周嬷嬷应了一声便去做准备,云蘅急忙忙地服侍云老夫人更衣,“祖母,谢谢你相信阿蘅。您在这里暂且等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阿蘅便来接你!” 云老夫人一把扯住云蘅的袖子急切问道:“你父亲他们可知晓?” 云蘅道:“祖母放心,我已派丫鬟去通知他们……”只是,那些人未必会相信她的话,是福是祸便他们的造化了。 从雨季开始的第一天,她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待能安稳地度过这场灾难的,保全自己在乎的人。故而当初她有心将卿娘送去北方,又让傅云堂在北地拓展产业,将药材全都转移过去。白樱此时也在北域从军戍边便能逃过此劫。 皇亲贵族高门权贵自然有法子能保全自己,苦的只是那些平民百姓。 她曾偷偷地收买过几个风水大师,让他们在街头吆喝宣扬水患之事,希望有心人能尽早做好防范,可没曾想到最后竟被大理寺以惑乱人心的理由到处驱赶。 她力有不逮,唯有就此作罢。 云蘅从西北处檐头一跃进了隔壁,危急关头也不管会不会被人发现。 “姬澈……”云蘅放声喊着,却四处寻不到姬澈的人影,“你在哪?”这个时候,他究竟去了哪里? 天空中的红迹越来越大,就像一滴血滴入水中慢慢晕开一般,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云蘅急得手脚冒汗,可大难将临耽误不得,她只能又重新折回去。 第203章 水患(1) 素来平静的眠花江彼时如骇人的猛兽掀起滔天巨浪。洪水顺着道路田地一直流向京畿重地,短短两天便将蓟京湮没成一片湖海。无数黎民百姓被洪水吞噬,达官贵人们拼命逃亡。就连皇上也领着皇后和皇太后往北边逃去。 人力在天灾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此时无论谁神功盖世也无法将洪水狂澜阻挡在身后。 云蘅和玉梨驾着马车半刻不敢耽误,紧急关头她只能充当车夫,索性这些事难不倒她。周围车马潇潇,若细看多有一些熟悉的面孔。想来能逃得出来的大多是豪门贵族官宦子弟,他们有车有马有向导,无非狼狈了些。可寻常百姓即便能躲开水患,在这逃亡的路途中也会九死一生。 此时一人探出头来:“三姐,你可累了,喝口水吧。”云芷将水囊递了出来。 云蘅摇头:“我不累,你们喝吧,这些粮食和水能撑一段时日,若是饿了便将箱奁中的面饼肉干取出来。”她提前准备的食物都是经饿易保存的,只是如今她这车上人多恐难以维持多久。 云芷又缩了回去,里头有细细索索的声音,想是再寻吃食。日前她搀着云老夫人正欲离开,云芷却赶上她们:“三姐姐,带我一起走吧?” 云蘅问:“你相信你我的话?”云芷点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三姐的话。” 云蘅点头:“那就一起吧。”从云府中她只带走了祖母和云芷,其余一干人等她已命玉梨前去知会。 马车还在一刻不停往前奔,云芷又扯开车帘道:“大哥,他……三姐,你能不能……”云芷吞吞吐吐,云蘅却明白她的意思。 “这穴解不得,你又不是没有见到之前大哥着急忙慌的样子!” 想到方才的惊险时刻,云蘅心有余悸。她虽顾不得府里的云洛成和杨氏,却觉得还是应该带上云青桓才是。彼时云青桓还在大理寺当值,云蘅绕路前去。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这场洪水便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人们的视线。 大雨倾盆,狂风呼啸白浪滔天。 那洪水流进城中不如乡间田野那般顺畅,因为有许多屋舍宫宇的阻碍流淌蔓延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一时半会还没有流到大理寺门前。云蘅耳力极其敏锐,不远处的浪声喊声哭声令人心惊肉跳,她再顾不得许多,径直冲进进了大理寺,云青桓身着官服正在批阅宗卷,显然他还不知道外面的动静。 云蘅一把抓过他的手,“大哥快和我走。”解释的话到车上再说吧。 “阿蘅?”云青桓来不及反应便被她推上了马车,“祖母,四妹妹,你们,你们怎么都在……”云青桓有些摸不着头脑。 云蘅一提缰绳,马车便动了起来,且速度越来越快。 “阿蘅,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出城!往北!” “出城?别胡闹,快放我回去!”云青桓道:“我还有好些公务在身……” 云蘅将缰绳递给身旁的玉梨,又将芍药喊出来用心嘱咐了几句,这才猫着身子钻进马车中。 云老夫人已经云蘅的说法又转述给云青桓,云蘅一进来便瞧见云青桓难以置信的神色:“张天师一直在摘星台日夜守望,可从未有说过会有洪灾,更何况这是京城啊……” “京城怎么了?大哥别忘了旁边可是有一条直通东海的眠花江!再说这张天师,十言九不准,每回都会有诡辩之词,怎能信他?”云蘅有些不屑。 “可是……”云青桓还是觉得荒唐,“阿蘅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靠天上几朵红云来推断呢?乖,咱们还是先回去吧,祖母年纪大了……”他诱哄的口气让云蘅有些生气,“云青桓!” 云蘅轻喝一声:“你可知道,就在方才我拽你出来的时候,洪水已经漫过京城一半的土地,你我一直往北故而你没有瞧见和听见。你知道吗,咱们这辆马车正在和水流比速度,若是慢些便是死路一条!” 云青桓彻底怔住了,眼前的云蘅目有厉色,面若沉水,完全不是任性胡闹。 “咱们的马车腿脚不算快,再过一会定有京中逃难之人追上来!你若不信,且等等!” 果然,没过多久,云青桓竟瞧见了同朝为官的中书令之子,于是急急问:“难道真是水患……”那人一抹脸见到云青桓惊诧地问:“青桓兄,你还真是福大命大,居然跑的这么快,听说就连皇上皇后也逃出来了,估计也是往北边来的。这北边地势高气候冷,这洪水定是过不去的。” 云青桓倒抽一口冷气,突然他回头抓住云蘅:“父亲呢,还有母亲紫莹她们呢?她们怎么没有跟上了?” 云蘅眉目有些冷,她不知道此番救了云青桓究竟是对还是错,“我只有一辆车,只能多救几人。” 这马车还是姬澈留给她的。“大哥当知晓,府中的车马全都在母亲和大姐手中,她们若想自救轻而易举,况且我已派玉梨去通知她们水患一事,可若是她们不信我,那我也没有法子……” 云青桓当然知道云蘅说的不假,虽然身边之人做事过分又荒唐,可他们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母还有同胞妹妹,他又怎么能对他们不管不顾?” 第204章水患(2) 黄石峰是北去墨州路途中的一座不起眼的山峰,可洪患肆虐间它却成了救命之地。当下无数车马被围堵在黄石郡中。 因为谁也没有料到邻郡会突然破堤,前后被洪峰包围,无奈之下只能往高处走。 远远望去,黄石山山脚的马车密密麻麻,却因为山高路滑而无法上山,这时候已经有人为了保命而徒步往山上爬。 “怎么办?”水腥气似乎越来越浓重了,这意味着那洪魔也越来越近。 云芷急得快哭了:“三姐,这可怎么办?祖母年纪大了,怎么能爬的上去?” 云蘅面色凝重,望了望高耸的山巅又向周围看了看。前方的动静不小,明黄色的身影在往山上移动,原来是皇家人被几个壮硕的太监背着往山上去。 生死攸关时刻,能护在皇家身侧的都是极为忠心的人,等到此劫过去,想必都会被重伤封荫,瞧!这就是是时机!在她前世的记忆中皇上皇后和太后都好好地活了下来,这场洪患对他们而言有惊无险。 “阿蘅……”一个声音让她从思绪中出来。 “你把我穴道解开,我来背祖母上去。”云青桓靠在车厢中望着云蘅说道,他心中实在有太多的疑惑想要问她。 她明明是闺阁中的千金小姐怎么会点穴驾马车,甚至熟稔如此?可这样危急的时候他问不出口。 云蘅干脆地往云青桓肩头一点:“大哥莫怪!这也是阿蘅不得已为之,不过,这一路上我看到有许多梅巷的达官贵人都跟了上来,父亲和母亲也定会自救化险为夷,没准此时他们就在这一片车马之中。” 云青桓点头,轻叹一声:“我明白。”阿蘅始终是被亏待了,他也不曾好好照顾她,此时又怎能苛责于她呢。 云青桓将云老夫人背在身上,云蘅又吩咐几个丫鬟背上干娘和水,自己和云芷搀扶着往山上走,“去那头……” 东边一侧正是皇家人,他们定有可靠的向导,此时跟着皇家走定会更加安全和稳妥。 虽说有御林军护卫左右,可此时此境大家都忙着奔命,倒是对插入队伍的世家贵族们不甚计较。 偌大的山林中只有人气喘吁吁的呼声,和踩在泥泞中的吱吱声,这些声音让人心没来由的焦虑和恐慌。 突然前方有人惊魂一呼:“不好了,有泥石下注!” 随着这一声惊叫整个山体似乎都隐隐地震动起来,沉重的闷响越来越清晰。 糟了!雨水将山顶的泥沙都冲刷了下来,半山腰上的人将无生还的可能。下山是不可能了,只能—— “往西北去,那头岩块洞穴较多,或许有一线生机!”她急中生智地叫道。 云蘅身怀内气,又熟练轻功,自然比旁人跑得更快些,可是她右手又拖着云芷,速度竟渐渐慢了下来。 若是她的身子还好好的…… 云青桓背着云老夫人速度竟也不慢,紧跟其后。 “啊——”云芷脚下打滑身子一歪,突然跌落到一旁的砂石中,这动静居然将周围的泥沙又震落了许多。云蘅赶紧抓住她的手。 “三姐……救我……” 云蘅的手臂疼得都没有知觉了,却依然没有放手。云芷使劲抓着云蘅的手,挣扎着往上爬。 只听咯地一声,云蘅跪的地方慢慢也开裂了,摇摇欲坠,她大惊叫道:“云芷莫要再动!石块要落下去了!”许是云芷太过害怕,竟未曾听云蘅的话,仍旧拽着她的胳臂往上爬。 “不要!”轰地一声,石块终于脱离了山体,云蘅也掉落下来。 “阿蘅——”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云青桓匍匐着爬过来,伸出头一看:云蘅被一道藤条绊住险险地挂着,那一侧云芷却抓住一根松动的树枝,凌空吊着。 两头都是危险万分! “大哥,救我!”云芷哭了,她抬头充满希望地看着云青桓:“大哥,我怕,救我!” 云蘅却闭上双眼,暗暗提起最后一股气,准备在下落一刹那拼死一搏! 云青桓眉头紧紧地皱着,双手握拳几乎要将手心抠破,他咬着牙关心中却在天人交战。 救人!可是,要救谁? 都是他的妹妹,可刻不容缓,只能救其中一个,他该救谁? 第205章 决绝放手 石块泥沙扑簌簌地直往下落,险象环生。 云青桓将手伸了出去—— “阿蘅,抓住我!”他艰难地将身子往前倾,稍不留意或许就会栽下去。玉梨和芍药都在他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腿脚。 云蘅一愣,她极快地看向离她不远的云芷。那一刹那,云芷的面容血色抽尽,泪水滂沱,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云青桓,嘴角却紧紧地抿着。 云蘅提气跃起一把够到云青桓的大掌牢牢抓住,另一只手却迅速将自己的腰带扯了下来,使劲将腰带另一头扔向云芷:“快抓住!” 云青桓和玉梨芍药一起一点点地云蘅往上提,云蘅却急切地喊道:“云芷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抓住!”这里已经松动了再迟连云青桓都会掉下来。 云芷凄凉一笑,那一笑似浸透风霜无比凉冷,再抬眸:“云蘅,不用你再好心救我了!你……你真是好啊,你那么厉害,什么都有了,可为什么非要抢走青桓哥哥?”她凄苦惨笑:“我什么也没有了,我只想要青桓哥哥,可是他放弃我了,他不要我了,他选择救你……” “你胡说些什么!” 云芷一串泪水滑落,再抬头痴痴地看着云青桓,目光中充满了无奈眷恋,却又慢慢地化成了一种愤恨和决绝。 她古怪的表情让云蘅心生不祥之感,不好! “大哥,你为何不救我……”云芷哭喊着,云青桓吃力地回应着:“阿芷,大哥没有不要你,待会……” 云芷猛地抓住腰带,整个人却用尽全力往山壁上一蹬。原本就脆弱的山壁更加摇摇玉坠! 云蘅因这下坠的大力猛地向下一滑,“云芷你干什么?” 云芷又哭又笑:“三姐啊,你要不要放开我,否则你会和我一起死哦?” “你疯了么?”云蘅气急败坏道。 云芷再一撞,似疯了一般,脆弱的山壁已经碎裂开承重到了极点了。 云蘅知道自己是上不去了,如果再不松手恐怕连云青桓都要掉落下来。 云蘅一咬牙,突然放手。“阿蘅——” 云青桓狂吼一声,玉梨和芍药更是尖叫出声。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飘了起来,山下是不见底的沟壑,落下去必会粉身碎骨。 耳膜似乎被巨大的锋利穿透了一般,整个人重重一跌,剧痛袭来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憋闷让她从昏厥中醒了过来。耳鼻口中尽是泥沙,浑身如散了架一般。 她,还没死? 云蘅挣扎着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居然滚落到一处崖缝之中,因之前泥沙滑落,将这里铺陈了许多泥土,故而她落下来时倒没有受什么伤! 云芷? 云蘅一激灵,忍着痛爬起来寻找:“云芷,你在哪里?”她踉踉跄跄地在崖缝里寻找,这里地方不大,只是山体微微凹进去的一处山缝。寻了半天都没有回应,云蘅的心一沉,难不成云芷真的坠下去了? 探首而望,云气缭绕,什么也看不清楚。云蘅有些懊恼,她很清楚云芷为什么会癫狂。 因为大哥云青桓选择先救的人不是自己,所以在云芷看来生命里能贪恋的最后一丝温暖也没有了,便再没有活下去的念头。 云芷若是冷静想一想便知道,方才云青桓离她云蘅最近,伸手便能够到,只要她能攀上去,再用腰带将云芷吊起来,她们俩便都可以得救。 可偏偏云芷竟是这样偏执的一个人。爱而不得,如痴如狂…… 就在这时,一阵细小的动静传进云蘅的耳朵:“是谁?” 是呼吸声,微弱的动作。 云蘅转过身寻找,这一回她发现角落的泥沙有些异样,一只手颤抖着伸出来,似乎想要呼救。 那手,小得很。 云蘅吃惊,连忙奔了过去,握住那只手,将里头的人拽出来。 是他,十七皇子。 怎么会是十七皇子凌元舒? 第206章 狭路好相逢 “小殿下,醒醒。”云蘅轻轻拍着孩子苍白的脸颊,触手才觉一片冰凉,又摸摸额头,是不正常的高热。 云蘅皱紧眉头,这孩子正在发高烧。“小殿下……舒儿……”云蘅记得皇后曾这样唤起他的乳名,于是也试着轻唤了几声。 凌元舒缓缓地睁开眼睛,眸色清澈明净却十分茫然,他伸出小手想要抓住什么:“姐姐……姐姐……”云蘅揽过他的手问:“你的父皇母后呢?”他一个皇子怎么会跌落下来的呢? “好多人,摔倒了,我,我滑下来,不许碰我,不要……”凌元舒语无伦次,云蘅轻叹一口气,她想起来这漂漂亮亮的孩子天生是个痴儿,从他胡乱的话语中云蘅也听出了缘由。泥沙将皇驾冲散,大家各自逃生中,这十七皇子定是因为不愿触碰旁人所以拒绝营救故而失足跌落此处。 凌元舒怯怯地向他的怀里缩了缩。 “手脚可受伤了?” 凌元舒摇摇头,却浑身颤抖:“冷,好冷……姐姐……” 云蘅将他搂在怀中,这时才细细地打量起四周。 山缝里潮湿泥泞根本无法升火,虽说不是久待之处,可这崖上沙石每时每刻都在往下滚落,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她们只能躲在此处捱过这场劫难。 夜色来临,山间慢慢升起一股浓厚的雾气。说是雾气不如说是水汽,没多一会儿两人的衣服便完全被打湿了。 云蘅心中忧急,她有内气傍身尚觉得寒凉刺骨,这孩子原本就发高烧,若再经这一夜寒风彻骨湿衣沾身,明日焉有命在? 云蘅咬了咬牙,盘起腿双手捏诀运起天枢经中的烁炎咒。 想当初她跟着姬澈学此咒是为了速成控火好通过明若轩的茶试,没想到如今竟学以致用给这孩子取暖了。 一念想到姬澈,她便又强迫着自己不去想他。话说回来那家伙厉害的很,定不会出什么事! 她将双手中指按在凌元舒的颌下,一股绵绵暖流温柔地流进孩童冰冷的身体。 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 云蘅的双手一直抵在他的颌下,没有半刻分离,自己的衣裳却始终是湿漉漉的。夜风吹来她冻地直打哆嗦。 “姐姐……”凌元舒紧闭着眼,双手胡乱抓着,“不要走,姐姐不要走,不要丢下舒儿……” 云蘅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姐姐在这里,你放心,姐姐不会丢下舒儿的。” 孩子渐渐安静了。 云蘅无奈地看着凌元舒精致的脸庞,暗叹:她从来不是什么好心人!可如今她居然为了救这个孩子耗费本已稀薄的内气,宁愿自己冻地瑟瑟发抖却要护着这非亲非故的孩子?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即便他是皇子,可如今大难临头,谁还会为皇族牺牲? 云蘅只知道,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死去,也许不为其他,只为那几声“姐姐”真心实意…… 夜色中万籁俱寂,崖上也没有半点声音了,连泥沙也停止了下泻 云蘅惊奇地发现,天空中居然出现了一轮黄橙橙的月亮! 雨季连绵四个月,却在今日,明月没有预兆的出现了。这就预示着…… 雨季已结束了。 晴日将到来,瀛洲这场洪患即将退场了。 云蘅深知天灾人祸,防无可防,可天灾结束了人祸却永远不会停止! 这一夜,云蘅一直没有阖眼,怀中的孩子周身是温热的,连额头的热度也退却了一些。 天亮了,雨果然停了。 山的那一头隐隐有橘红色的光芒,竟然要出太阳了。 云蘅知道,该去寻找脱困之法了。她将凌元舒背在背上,又撕了裙边搓成绳子将他牢牢地箍在自己的肩背上。 天已大亮,山间已然迷雾蒙蒙,可云蘅凭借着非凡的眼力发现这斜下方不远处竟有一条陡峭的小径,昨夜被泥沙掩映不容易察觉,此时天光明亮便被云蘅瞧见了。 山路湿滑无比,云蘅好不容易才攀上那条小径,颤巍巍地站起来,从山边寻了一根粗大的树枝当做拐杖,艰难地向前走着。 如今她的内气不足,旧疾又卷土重来,背上还背着个孩子,整个人愈加支撑不住了。 可就在这时,云蘅的脚腕突然被什么抓住。 “什么人?”云蘅下意识地踢开:“是你——” 云蘅冷笑一声:人生狭路好相逢! 云紫莹这才发现,她抓住的人居然是云蘅,惊道:“怎么是你——” 她原本被冲散摔到此处,听见有脚步声便下意识地抓住来人,想要寻得救援,哪里知道竟是云蘅!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云紫莹挣扎着爬起来,她浑身都是泥垢再也找不到一点名门淑女的影子,可在云蘅跟前她却定要直起腰杆。 云蘅白了她一眼也不理会,依旧往前。 “想不到你还这样好心,自身难保了还想救一个孩子?”云紫莹竟跟了上来。 云蘅心中一动,突然转过头,笑得有些诡异:“他可不是普通的孩子!” “你什么意思?”云紫莹皱着眉头一边追问,一边打量着云蘅背上的孩子。 只见那孩子正在昏睡中,脑袋斜搭在云蘅的肩头,一身衣裳被泥土糊地看不出颜色,却是上好的丝绸。 不对,那衣裳上头似乎绣着麒麟,“难道,他是……” 云蘅索性站住,面对着云紫莹道:“他可是皇后娘娘的嫡子,皇十七子。” 云紫莹倒抽一口气:“居然是那个傻孩子?”心念一转:“难怪!这皇十七子是皇上皇后最宠爱的幼子,你此番救了他是想要去邀功?” 云蘅故意叹了口气:“原本是这样想的,如今……不妨告诉你,我若能自保定会邀这一份功,可如今我已经脱力,带着他只是累赘,弄不好还会有危险……算了算了,便将他搁在这儿吧!”说罢便解开腰上的绳结,又将凌元舒轻轻放下来。 云紫莹心头一转,这岂不是好机会!若是能救得皇上爱子,定能得皇上皇后厚赏,到时便会有翻身的机会了! “你怎能见此不救!”云紫莹脱口而出斥责道:“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这孩子年纪这般小,你就忍心丢弃一旁,万一被野兽吃了你于心何忍?” 云蘅拍拍手似不屑地瞅着她道:“我本来就不是好心人,当然自保要紧!谁知道雨还会不会再下,这山深林密的,万一又遇到泥沙流,带着他始终是个累赘!” 云紫莹垂着头盯着地上的孩子,似乎有些犹豫和矛盾。 云蘅暗暗地抠了抠自己的手心,痛感能使她保持清醒,然而心口的热浪却一阵阵往喉咙处涌去,她狠狠地咽一口硬生生将血腥气压下。 第207章 变故又生 云蘅拄着拐杖向前,显然不打算再理会地上的凌元舒。 “喂喂,你去哪里?” 云蘅懒懒地撇头:“找路走出去,难不成还要坐以待毙吗?” “你认得出去的路?”云紫莹有些小小的激动,按捺着语气问道。 云蘅心中冷笑,面上却淡淡道:“这有何难,这本是黄石峰的东面,奇峰怪石林立,若是绕到西边便有平缓山路可以下山了。” 如此甚好!云紫莹的心思一动,从地上托起凌元舒的身体,“喂,你过来帮我一下,我要带他一起走!” 云蘅暗暗松了口气,讥讽笑道:“哦?大姐难道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救这个孩子了?” 云紫莹瞪了她一眼:“你只须记得这孩子是我救得,剩下的事与你无关!” 反正那点心思她们心照不宣,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云蘅笑笑不置可否,将孩子托上云紫莹的背:“你可背好了!这孩子可是你安身立命的护身符!” 云紫莹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干过粗活累活,就连出门逛个街都是马车相随。想当初在阆苑求学她因为要保持优美妖娆的身段而拒绝练武只学习星辰秘术。 如今却叫她背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尽管分量不重,可还是将云紫莹折腾得气喘吁吁。 不过为了自己的身家命运,她怎么也得熬住。 “喂,你慢点儿!”云紫莹叫唤着:“你都拄着拐杖了,怎么还走得这么快?” “废话,若是不赶在天黑之前下山,我们三人都得死!” 云紫莹不以为然:“何必耸人听闻!” 云蘅冷哼一声:“多月阴雨山中猛兽皆蛰伏不出,天刚放晴今夜必然多有猛兽出没,你觉得咱们三人能躲过虎狼窥伺吗?” 这一路上云蘅不知默念过多少天枢心法,一遍一遍激出自己的内气才能苦苦支撑,后果便是她的身体已油尽灯枯。 可她决不能倒下,至少不能是这个时候! 身后云紫莹还在小声地嘀咕,云蘅权当没有听见。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太阳明晃晃地升到了头顶,已经到了午时。云紫莹扶在树上气喘如牛:“我,我不行了,歇……歇一会儿吧……” 云蘅走过去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幸好已经退热了。 云紫莹警觉:“你要做什么?我可告诉你,休想抢夺我的功劳!” 云蘅白了她一眼,冷声道:“前方似有水声,你且在这候着,我去弄点水来。” “你不会是……想把我们俩甩了,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吧!”云紫莹赶紧站起身来,“不行,我跟着你!” “随你!”云蘅冷冷丢下两个字便径自往林侧钻去。云紫莹饥肠辘辘,却不得已背着凌元舒跟了上去。 山重水复中竟有一个大瀑布,水浪在石壁上激起一朵朵巨大的水花,颇为壮观。水涧清澈,还有几尾小鱼儿在游动。 云蘅心中一喜,抄起树枝便往水中戳去,没多一会便戳中了两条大鱼。 吧嗒吧嗒扔上岸,着实吓了云紫莹一跳。 云蘅将衣角拧出几把水,便用岸上的利石将鱼开膛破肚,随意将血沫子漂了漂,又用木棍插着递给云紫莹。 鱼是生的?“这怎么能吃?” 云蘅懒得理会她,随手搁在地上,自己则捧着生鱼肉啃嚼起来。云紫莹见状只好拾起鱼,才啃一口便觉无比腥苦,可抬眼却发觉云蘅一口口吃得面不改色。 云紫莹咬咬牙伸着脖子将鱼肉硬吞了下去,她明白若是不吃难以活命。 云蘅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抬头看看太阳,又低头看看树影,突然欢喜地笑道:“天无绝人之路!若我没有猜错,这瀑布后头便是捷径。” 云紫莹问:“你什么意思?” “翻过瀑布便能寻到下山之路,这样就能节省一大半的路程。” 云紫莹却道:“这瀑布如此湍急,崖壁如此陡峭,怎么可能翻过去?” 云蘅心中有数,这瀑布两旁山壁虽然陡峭,可是地势凹凸不平旁边又有不少老树藤蔓盘错,十分方便借力。 “跟着我!”云蘅又行了一边天枢心法,卯足了全身力气。 “不行不行!难不成你想要摔死我吗?” 云蘅恶狠狠道:“你若想死便留下!把那个孩子给我!” 云紫莹后退几步,一脸警惕:“你休想!”她慌忙拆了腰带将凌元舒绑在自己背上,都到这份上了,她怎么能功亏一篑:“你……你用藤条将我和你绑在一起,咱们姐妹生死一体!” 姐妹生死一体?云蘅冷笑一声,用力掰下一根藤条将云紫莹牢牢绑在自己身后,“这样总行了!”云紫莹检查了一番点头:“妥!” 云蘅攀着崖石,一人几乎承受着三个人的分量,胸口越来越难受,连眼前都冒出了金星。 她,快不行了。 手背石块割出了血口子,水花将她的发丝和眼睛都打湿。 “喂,你可当心点!”云紫莹心惊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但更叫她心惊的是—— 云蘅为何会身怀内气功法? 都到这种地步了,她怎会不清楚眼前这个庶妹实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是了,这就说得通了。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寻到了答案。 原来从一开始,这个三妹便是有备而来。 云紫莹的眼神变得幽深狠厉:云蘅,若是不除了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终于爬到峰顶,云蘅拽着藤条使劲地拉着云紫莹,心头一阵剧痛,血丝终于从她的唇角蔓延出来,而这一幕恰恰被云紫莹瞧见。 云紫莹扑倒地面重重地喘息着,一手却偷偷将腰间的藤条解开,突然大叫一声:“哎呀,快看这孩子怎么了?” 难道——云蘅慌忙用手指向凌元舒的颈脉探去。 砰!脑后一阵剧痛,有温热的液体流进自己的脖颈。“你——”云蘅惨笑一声,没想到再活一世她还是要死在云紫莹这贱人手中! 云紫莹手中的大石头滚落在地,神色既惊惶又阴毒:“云蘅,这可是你自找的!” 云蘅浑身瘫软,又被云紫莹猛地往崖下推去。 第208章 付出 如水的那一刹那,云蘅最先感觉到的不是疼痛,反而是一种魂魄的抽离。 她似乎在水底某个地方静止不动,看着不远处那个女子在拼命地挣扎,墨色的发丝似海藻一般缠绕飘动,细小的气泡急速地向上涌动。 云蘅心中明了,那是她自己。 哎……功亏一篑了,终究辜负了这场重生。云蘅心中懊恼又有些遗憾,虽说局已经摆好,那些局内人终究会得到该有的下场,可是这一切她无法亲眼看到了。 魂体的感觉异常敏锐,突然,一阵细小的波动震地她一惊。凝眸远视,远处奋力游来一人,招展的广袖在水中犹如蝶翼,眉宇间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只见他一把搂紧云蘅渐渐下沉的躯体,猛地踩着水浪升上水面。 水里的“云蘅”犹豫着想要跟上去,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躯体消失在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云蘅”只觉得一阵剧痛穿透四肢百骸,一种巨大的吸引力向魂灵覆来。 “丫头,丫头……”有个声音似远又近,一只手掌在轻轻拍着她的脸颊。 “痛……”那只手猛地一滞,声音带着欣喜:“你醒了?” 云蘅吃力地睁开双眼,目光呆滞了刹那,这还是那个姬澈么? 平素神仙般的人物此时略显狼狈,神情难掩焦灼,湿发黏在脸颊上,羽睫上颤着水珠,连衣裳都是湿透的,托在她后背的手掌断断续续有紫光出现,那灵息慢慢地渗入她的身体…… “你……怎么弄成这样?” 姬澈有些好笑:“你说呢?孤若不是为了救你,何至于如此?” 云蘅想要笑的,可事实上她已经无力做出任何回应,双目又一次阖上了。 “丫头……”姬澈唤她:“丫头,莫要睡了,醒来……” 不行了,她好累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梦里载沉载浮,一开始还痛苦难捱,犹如深陷刀山火海,可渐渐地一股暖流行遍全身,让她前所未有的舒服。不同于她曾经借练天枢经饮鸩止渴,而是一种全新的生命力注入了她的身体。 就好像枯树重新绽放的新枝,冰河消融欢快地流淌。 这一觉她睡得实在太过舒服,以至于睁开眼睛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你终于醒了!”有人长叹一口气,云蘅循声望去,嗯?居然是风昱! 风昱走到她的跟前,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你好好歇息,我去找大夫来再给你瞧一瞧。” 诶……云蘅在他转身之前扯住他的衣角:“他呢?姬澈在哪?” 为什么……总觉得这一觉醒来,有什么不一样了。 风昱眉头一皱:“主子他,他有事外出了,嗨!你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主子回来定会来看你的,放心吧,啊——”似乎怕云蘅还要追问,风昱竟然挣脱云蘅的手,似逃一般地走出房间,从外头将门掩上。 云蘅的心有些怦怦跳,姬澈有事外出?她记得是他从水里将她救出来的,还输了灵息给她…… 可姬澈白天分明是不能动用功法的,难不成他又动用了禁术?云蘅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又跌了回去。 这具身体从悬崖跌落水潭,定是受了极大的冲劲伤了筋骨,一时半会复原不了,恐怕暂时只能在床上修养。 可她又惦记着姬澈的情况,只得躺下双手合在胸口默默地运息调理,刚一动内气竟发现体内的灵息蓬勃汹涌,似乎犹胜从前——这是怎么回事? 一种猜测在她脑海中闪过,她不可置信! 第209章 渡子生息 云蘅的猜测没错。 彼时,姬澈正在另一间厢房内盘膝养息,风昱焦灼地守在一旁。 那张玉白的面颊上隐隐闪现黑色的蔓纹,就在风昱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后,又发现那诡异邪气的蔓纹又不见了。姬澈的那张脸依旧俊隽的几乎圣洁。 几个周天之后姬澈终于睁开眼睛,那一刹他的眸中闪过一道阴沉的紫光,接着又恢复了平静。 风昱连忙跪倒他身旁:“岛主,你如何了?” 姬澈却问:“那碧落仙草的功效如何?她醒了么?” 风昱道:“云三小姐如今内息充足,旧患已除宛如新生,岛主不必再担心。” 姬澈终于点头:“风昱,辛苦你了,” “可是——”风昱终于忍不住道:“岛主,您渡云蘅生息,耗费了您太多的灵息,风昱是觉得岛主不如赶紧回鲲岛……” 姬澈打断了他的话:“无需担忧,孤已经找到玄灵木钥,只待时机将其唤出,孤自然能复原。” 风昱问道:“岛主曾对属下说过玄灵木钥的宿主是那双目失明混沌的十七皇子,那究竟该怎么唤出呢?” 姬澈的眼神蓦然变深:“金盛王已老朽,这风云际会中紫薇冲日之势已成,天定之术不可更改,孤且等待良机。” 彼时云蘅耐着性子修养调息了几日,略觉手脚便利时,便拽住风昱相问:“风昱,我晓得姬澈就在此处,他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风昱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觉得她焦急张皇的神情让他觉得有些刺眼,尽管岛主不说,可他却明白,岛主为了救活两脚都跨进鬼门关的云蘅耗费了太多的元息,往日瀛洲大陆修为已臻化境的坤岛岛主如今却身虚体弱倦意浓重,一睡便会是一天。 风昱眼睛一转,有些刻意地问:“你真想知道?”云蘅使劲点头,“我领你去。” 风昱二话没说,领着云蘅走到回廊尽头,登上楼阁:“主子就在屋里头。这是主子在锦州的庄子,还没来得及买奴婢,你且自便吧。”说完便得远些站定,打定主意守在门外。 云蘅推开阁门,一眼望见床榻上横卧着一人,这么大的动静,他却仍旧困睡。 “姬澈……”云蘅撩开床帏,床上男子双目紧阖,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两颊是不正常的苍白,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不再张扬狂肆,亦不再孤高冷漠,更没有毒舌调侃,他就那样静静地睡着,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云蘅突然觉得有些心慌,又有些心痛。 他究竟是怎么了?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发现他的脉搏沉弱脉息不调,犹如久病之人。 明知他此刻听不见,云蘅仍喃喃出语:“你是不是为了救我才弄成这样的?若是如此,我便将你的东西还给你!” 她并不傻,自己的内息突然之间丰沛无比,而他的内息却枯泽如此,若不是他将灵息渡给她,便不作他想。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云蘅将手指抵在他的颌下,指尖白光顿显,耀眼的光亮将姬澈脖颈上的皮肤映得近乎透明。 “你……在作甚?”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姬澈不知何时竟睁开眼睛,觉察到她的举动和用意,猛地将她的手臂挥开。 第210章 渡不得 “傻丫头,渡不得。” “为何渡不得?我不要你的灵息!我更不要你为了救我送命!”云蘅抿着唇,表情执拗地盯着他。 “呵呵……”姬澈轻笑出声:“孤的灵息已被你的识海纳为己有,更有极北的碧落仙草为你固本培元。如今,那些灵息已完完全全是你的了。你若是再渡给孤,不啻于抽筋剥皮……” “我才不怕!” 姬澈摇摇头,看着她有些孩子气的脸笑出声,一只大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面颊,温暖的,很好。 “千万不可!孤的识海中寄居着上古幻魔地灰的三魂,那东西千万百计想将我吞噬,取而代之。你若是将灵息渡给我,怕是会阴差阳错白白送给了它!” 云蘅睁着大大的眼睛,半天还没有消化他所说的话,“你,你说什么?什么叫幻魔寄居在你的识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要害怕……”姬澈眉眼温柔无比:“其实……孤从小便能在睡梦中看见一个影子,后来才知晓,那影子竟是幻魔三缕魂魄凝化而成。当年地灰被先圣所灭,魂魄却无法飞散,六魄被玄光镜镇压在坤岛虚洞,只是那三魂却寻到了孤的身上。” 云蘅问:“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将那……幻魔的三魂给灭了?” “有办法的……”姬澈不自觉靠向身后,显得有些疲乏的样子,“丫头,孤今天着实有些累了,改天再告诉你可好?你不要担心,孤自有办法复元。” “那我先……”“莫要走。”姬澈卧下的同时,却执住她的手,又自然而然地十指交握:“守着我。” 云蘅心砰地重重一跳,他从来自称“孤”,方才他却说,守着我…… 云蘅嗯了一声,便坐在他身边,仔细地瞧着他。 那双装满星辰的眼睛含着温和的笑意,却也带着无尽的疲惫,不过多久便阖上了。 云蘅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一处比他的身畔更叫人安心平静。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安宁还能持续多久…… 帝都的洪水退了干净已是五六天之后。 昔日繁华的蓟京,如今却是一片狼藉,皇室贵族在这场灾难中得以保全,最后吃苦的却是黎明百姓。 金盛王凌启率领众人默然重归,除了疲惫便只剩狼狈和不堪。经此一役,凌启突然想开了一点:这金盛的天下还是得交给年轻人,自己依然年老,力不从心了。 于是朝野上下能窥圣心者,皆知王上这是决心要立储了。 而在立储之前,金盛王却要举行一场祭祀。洪殇之后这场祭祀显得意义重大,旨在祷告苍灵,保佑金盛的千年基业。 相府,这几日亦忙忙碌碌。 活着的人依旧过活,而离去的人连踪迹都没有留下。 十日后,云蘅敲开了相府的大门,她无伤无病,就那样好端端地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光晕缭绕之中显得那般不真实。 闻讯迎来的人们都愣住了—— 云蘅,竟然,还活着…… 老夫人哀嚎一声,顾不得拄着拐杖,便踉踉跄跄地奔过来:“我的儿啊……” 周嬷嬷也抹着眼睛,赶紧扶住云老夫人。 “祖母,我回来了。” 一个宽厚的人影拦在她的面前,云蘅几乎还没有看清楚人便被他紧紧纳入怀中,那环着她背脊的双手在颤抖。 “真的是你?阿蘅……”云青桓哽咽了,他又惊又喜又怕,“是大哥的错,是大哥没有保护好你和四妹。” 云蘅闷着声音唤道:“大哥……”鼻子有些酸,眼眶有些涩。 第211章 回府 直到一连串刻意的咳嗽声响起来,杨氏面色有些难看地直瞪着云青桓,“青桓,妹妹已经大了,你这样抱着成何体统?” 云青桓忙松开手,面上露出一丝失而复得的笑意,“正是,我……我去唤父亲回来。” 杨氏道:“作甚要唤你父亲,如今百废待兴,他正在朝中忙得紧,何苦耽误了他,晚间回来再知会便是。” 云蘅不置可否,她才不关心云洛成,此时只是奔向云老夫人,呼了一声“祖母”,便投进老人家的怀抱中。 云老夫人老泪纵横,直搂着云蘅心啊肝地叫唤。 直到杨氏勉强笑道:“母亲,莫要伤心坏了身子,阿蘅,你该劝阻才是,怎地陪着老夫人伤心呢?” 云蘅虽知杨氏话中有些挖苦之意,可仔细看去云老夫人的确有病态,而且还一身素缟。 云蘅惊诧地看向云青桓,这才发现连云青桓身上都套着麻衣,“你,你们这是?” 云青桓苦笑道:“家中只当你和阿芷都去了,这才将灵堂摆上,可如今你既已回来,你那灵牌自然是要撤下来的,只是……” “云芷,她没有回来?” “已经一个多月了,依然音讯全无。”云青桓痛苦地摇摇头,自责懊恼悲痛的神情齐现于面上。 云蘅心中一凉,是啊,她那时的举动无异于自戕,又怎么会回来。眼前又浮现出那决绝一幕,那样温婉柔弱的人,为了这难以企及的不伦之情居然自戕。 因为太过在乎才会如此绝望。可说到底,终究是她自己钻了牛角尖了。 云蘅道:“可使人去寻过?那山崖虽高,可是崖壁枯树丛生,保不准挂在哪儿侥幸未死呢?” 云青桓仍旧摇头:“父亲派人折回去寻过,寻了两日,回报的人只说山下水流湍急,恐早已被冲走了,凶多吉少了。” 云蘅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有人声音破碎不敢置信地喊道:“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因为太惊慌所以话都说不利索了。 云紫莹正从门外进来,自从除去了云蘅之后,她便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心情格外舒畅。又因为云府接了参加圣上祭祀盛典的旨意,这不她这一早上便领着丫鬟去街上采办衣裳首饰。 如今这皇宫中还有谁不知晓她云紫莹是皇十七子凌元舒的救命恩人。 皇后一国之国母,对她亦是感恩戴德,态度和善无比。 可谁曾想,今日她刚进府便见到这令人毛骨悚然地一幕。 她,她,她不是掉下瀑布摔死了吗? 难道那样陡峭的山崖,那么深急的河水都弄不死她? 云蘅欺近了一步,嘲讽一笑:“大姐怎见到我如此害怕?是见了鬼不成?难不成,大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你……你胡说!”云紫莹抚着胸口,让自己镇定下来:“本以为已经死了的,连牌位都端出来的人又重新站在这里,谁人不害怕?” 反正,又没人看见是她云紫莹谋害亲妹子,没有证据怕什么!若是云蘅真说出真相,大不了她来个抵死不认就是。 云蘅当然也想到这一点,并没有戳穿的。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红润的云紫莹:“大姐真是好气色,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云蘅有些警惕:“什么好事?你可别乱说!”这贱丫头回来,会不会来抢她的功劳,不行,她得提防着些。 云蘅眉梢一挑,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云紫莹,依然绝美的一张脸,墨发轻曳妩媚动人。可是越凑近,她便闻到一种特别的气味,微微有些膻腥。 云蘅装作不注意瞥向云紫莹的头皮处,若仔细看,虽有发丝掩盖却稀稀落落。 她记得,当初云兰蓉发狠曾将云紫莹的半边头发连皮带肉都扯下过,如今怎么会好得这般快呢? 第212章 自取其辱(1) 云芷的灵堂终究没有撤掉,人已失踪许久,若是还活着至少有音讯才是。 云青桓仍旧为当日之事耿耿于怀,心中烦闷长吁短叹,“阿蘅,我,真的做错了吗?” 云蘅看了他一眼,“若是我也会先救最近的,只是……”只是,你不知云芷对你的心思,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她朝朝幕幕放在心间的人。 可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又怎么能透露给云青桓?他们毕竟是兄妹。 不多久,祭祀大典已来临。 云洛成和云青桓是朝廷命官自是要参与其中的,就连云家姊妹也受邀入宫觐见了太后。只因太后年岁已高因洪水一事受了惊讶,又在逃难途中遭了风寒,一回京就卧床不起,直到近些日子才好转了一些。是以宫外女眷要来拜见,便在帷幕前请个安,便被嬷嬷又带了出去。若是亲厚些的,便会被太后招到帐子里头陪着说些话解解闷。 云蘅和云紫莹却不是在这其中的。 太后的态度不仅不亲厚反而有些冷淡。 云蘅明白,相府里出的事太多,不论好的坏的,总归是不够安分的。而老人家总归喜欢稳稳妥妥的女孩,安分守己的人家儿。 今日男人们都跟着皇上前去太庙祭天,女人却是不能够去的,只能在宫中候着皇上皇后回宫。 转眼便候到了亥时,夕阳渐渐西沉。宫外动静大了起来,脚步声,传令声此起彼伏。 皇上圣驾回宫了。 这一趟祭天,金盛王心中总算了却一桩心事,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他携着皇后大步走进候德殿,一路小声爽朗。后头跟着文武百官,个个一身新亮朝服,面色恭恭敬敬。走在最前头的当然是几位皇子,其中最显眼的便是三皇子凌希烨和六皇子凌墨北。 两人挺拔俊美器宇轩昂,一个温融儒雅,一个俊朗潇洒,回神顾盼间也不知吸引了多少贵女的恋慕眼光。 突然,皇后瞥见了云氏二女,眸光一动,拉住皇帝眉眼含笑地说了几句,皇帝也挑了挑眉朝这头看来,一边看一边点头。 云蘅细心地发现,皇后从前眉间的淡淡愁绪似乎消减了许多,整个人显得如牡丹一般雍容华贵。皇帝本就十分尊重这个解发之妻,如今更加地爱重。 皇后刚一落座,便有寺人高声宣道:“请云家大女云紫莹上前觐见。” 云紫莹努力克制着自己心头的狂喜。她等得就是这一刻了! “臣女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云紫莹稽首在地,诚惶诚恐。 皇后笑道:“紫莹起来吧,站起来说话。” 殿上众臣和女眷们不知内情,心中都有些奇怪。这个云紫莹前不久在长公主殿中之事早已传开,这位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名声早已扫地。 今日在大殿上还能看到她,有心人本就觉得奇怪,更何况此时皇后明显对她青眼有加,这是为什么呢? 皇后又道:“紫莹,你在洪灾中,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十七皇子,是为大仁大义,你对十七皇子有恩便是对本宫有恩,本宫一定要重重赏赐于你!” 除了云蘅以外,其余的人都惊住了。 云紫莹笑容甜美,又格外谦恭,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娘娘夸赞,这是臣女该做的,当不得赏赐的。” 皇上满意道:“这般谦不受功,果然是名门淑女,好好!”皇帝金口玉言,这两个“好”字分量实在不轻。云紫莹的斑斑劣迹似乎要被皇家的赞誉赏赐给洗清了。 “不过,你救了朕的小十七,这赏赐定是要给的!” 云紫莹喜不自胜慌忙叩头拜谢。 皇后点头笑道:“陛下,您看这样可好,臣妾想收这孩子做个义女,也烦劳陛下赐个封号呢?” 皇上道:“封一个长安县主如何?” 皇后道:“甚好呢,对了,十七这几日好转了许多,口中常常念叨着云姐姐,不如让嬷嬷领舒儿过来热闹热闹,正好见见义姐?” 周围众人都陷入震惊中还未回过神来,只有云蘅一人留意到云紫莹的笑脸有些发僵。 第213章 自取其辱(2) “姐姐……”小舒儿被嬷嬷用一把玉如意引着走到云紫莹的跟前,孩童的小脸上满是兴奋,那双明亮的眸子好似世间最澄澈的水晶,夺人心魄。 十七皇子因为身体缘故鲜少出现在人多的场合,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博得皇帝皇后无限怜爱的小皇子真容。 每一个人初见十七皇子都会又惊又叹:这个孩子长得太好了,可惜了…… “姐姐……”舒儿白昼不能视物,只能伸出双手抓摸:“姐姐,在哪?”嬷嬷冲着云紫莹轻咳了一声,云紫莹忙俯下身去,有些尴尬地接住他的身体。“小殿下,我在这里呢……” 舒儿顿了一下,小小的脸上闪过恍惚,然后露出失望的表情,“你不是姐姐。”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云紫莹心中一慌,下意识地拽住舒儿的袖子:“小殿下,我就是姐姐啊,是,是我救了你啊,你认不出来了吗?” 舒儿的脸煞白一片,突然尖叫起来:“不是!你不是姐姐,是姐姐救了我!不是你——” 云紫莹又急又气,却不能发作,只能围着舒儿劝道:“小殿下,你再看看……我就是救了你的姐姐啊……” 皇后倏地站起来,面色异常严肃,心中十分不悦。 她最了解自己的孩儿,舒儿虽然看不见,却不妨碍他识人。他对人的敏感远远超越普通人。 ……难道,云家紫莹真的是冒名顶替的? “舒儿,为何她不是姐姐呢?”皇后轻轻揽住舒儿耐心地问。 “因为,她……她的身上是臭的,姐姐是香香的,她不是姐姐,不是……”舒儿童言无忌,却让云紫莹羞地满脸通红,想要发作却碍于对方尊贵的身份无法发作。 “母后,她是臭的,我不要不要……” 旁观的众人都乐了,堂堂相府千金,京城第一美人居然会被孩童嫌弃身上发臭,真是跌了大份了!有几个千金闺女还真朝云紫莹跟前嗅了嗅,原本是故作姿态嘲讽她的,要知道从前云紫莹是京城第一美人又是武英公主的手帕之交,可叫她们羡慕嫉妒恨,如今逮到机会还不要好好奚落一番? 可嗅着嗅着,几个少女还真是闻到一股腥臭味,那味道被香膏水粉味道遮着,离的远些不觉得,可凑近了闻别提多古怪了。“呀,她身上真有味儿!”崔侍郎幺女没心没肺地喊道,“臭臭的……”刚说完便被崔夫人往旁边一拉,令其不要再说下去,那云紫莹毕竟是云相的长女,不可得罪太狠了。 云紫莹垂着头使劲扯着自己的袖子,头皮上的刺痛越来越明显。 没错,她的头发被云兰蓉那个贱人拽去半边,头皮结了厚厚一层疤,大夫说可能永远不能生发了。 她堂堂云家嫡女,京城第一美人儿怎么能是个秃子?于是她花重金命人造了一顶假发,可戴在头上没几天便把原来的伤疤捂得溃烂流脓。 可为了美貌,云紫莹死活不愿意拆下假发,便是睡觉都不愿去掉,久而久之这假发下的头皮早已腐烂发臭了。 皇后冷冷地瞥了云紫莹一眼,喝道:“云紫莹,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云紫莹砰地跪倒在地:“臣女没有说谎,真的是臣女将小皇子救了上来,许是小皇子年纪尚小不记得臣女了,这也是有可能的,还望皇后明查!” 皇后心中升起怒气,沉声道:“你是说,是十七皇子错了?” “不敢,不敢……”云紫莹口中只说着不敢,人却僵持般地跪着一动不动。 皇后尽管相信自己儿子说的话,可不能以此服众,毕竟当初的确是云紫莹将舒儿背下山来的。 第214章 受封郡主 舒儿有些失望,拽拽皇后的袖子:“姐姐为何没有来,母亲,我去宫里等姐姐来?” 皇后从他的话中咂摸出一丝意思:“你是说……你认得救你的姐姐?她,来过宫中?” 舒儿点点头。皇后一喜:“舒儿,你去殿下走一圈,看看能否辨得出你的姐姐?”舒儿乖巧地由嬷嬷领着来到众人之中,他从千金贵女身旁一一走过,精致的小脸却始终绷着,那些少女也趁机好奇地打量着十七皇子。 小小的人儿慢慢地走到云蘅的身前,突然顿住身形,歪着脑袋像是在寻找什么,表情有些惊喜和急切。 “姐姐,你在哪?”小人儿居然朝这边奔了过来,双臂微张着。云蘅心一软就这样弯腰蹲了下去,舒儿准确地投入云蘅的怀中。小脸在云紫莹的肩头蹭来蹭去,看着十分欢喜。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 “云蘅,居然是你……”皇后恍然大悟,看了看云紫莹,困惑道:“竟是你救得皇儿,却为何将这泼天功劳让与云紫莹?” 皇上冷哼一声:“你云家二女好大的胆子,竟一同欺君罔上?” 云蘅跪下:“那日臣女救了小殿下之后在途中遇到我家大姐,后来我力竭之时,大姐也曾帮我背负过小殿下。所以,大姐说她曾救过小殿下也……算不得虚吧……”话语最后似乎显得没什么底气。 皇后气得发笑,“原来如此!既然你本与云紫莹一起,何以那时只有云紫莹背负我儿出山,未见你人影……” 云紫莹突然抬头狠狠地瞪着云蘅,那眼神恁地吓人。 “我攀上悬崖,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脚又摔了下去,好在被树枝挂住了,后被山中猎户所救这才得以生还。” 不知被什么绊了?在场的都是人精,他们从这番话中都听出了一些猫腻。 当时只有这云家二女,最有可能的情形是,这云紫莹为了独占功劳暗中害了自家妹子。那些看向云紫莹的眼神顿时带上了十分鄙夷:真是蛇蝎美人! 云紫莹双目赤红,肠子都拧到一起了,却无法辩驳什么! 若是云蘅直接斥责她害人,她可以反唇相讥,巧舌博同情;可云蘅竟半句都没有提到自己被加害的事情,只那话语中弦外有音叫人浮想联翩,不啻于真刀真枪割地她体无完肤。 不知怎地,云紫莹的心头升起了一丝恐惧。 谁知,皇后再次诘问:“云紫莹,当初你背负我儿来到皇驾前为何只字未提你妹妹遇险一事?” “我,我,我那时心头想的都是小皇子的安危,再说,那时……阿蘅她,她已经坠崖,我以为绝无生还的可能,便没有和皇上和娘娘提起了。” 这番逢迎的话只换来皇后娘娘的轻蔑一笑。心中觉得庆幸,亏得这封县主的旨意还没有完全宣出去,这样恶德恶行的女人怎配受皇封。 “罢了罢了……云家紫莹你先退下吧!”皇后突然一笑:“阴差阳错,这真正立了大功的是云家三女云蘅!” 话说这云紫莹算不得冒名顶替,只能说擅领功劳,轻易惩治不了她的罪。况且还有云相在一旁沉默不语,总要顾及他三分颜面。 皇后和皇帝不经意间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将其化为家宅争斗最为妥当。 云蘅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隐秘的笑意。她怀中还趴着那软软的身躯,只有看着这孩子时她冷厉的双眸才能染上一丝难得的温情。 这个时候,她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前世腹中无缘面世的孩子,又想到了远在锦州未曾相见的亲弟弟。 皇后落座:“功有主有从,既然十七皇子已经亲自寻到了真正的救命恩人,那皇封还应云蘅来承——云蘅上前听旨意!” 皇上皇后相视一笑,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云相之女云蘅,贤良淑德,仁爱姿懿,特赐封为云安郡主,享茂县供奉。”从县主,忽然就升到了郡主,虽只配飨一县,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严格来说,从即日起,她小小云家庶女已完全不用依附于相府了。 第215章 伴读 皇帝深知皇后的心意,捻着胡子沉声道:“朕着云安郡主为十七皇子伴读,明日起入静兰殿侍候。” “遵旨。”这天大的殊荣却并未给云蘅半点激动和欣喜。然而她也并不抗拒,不知为何她的内心深处一直对于十七皇子报以莫名的怜惜。 皇后十分高兴,接过舒儿的同时,竟携着云蘅的手走到上座,亲昵之态叫旁人惊羡。 国祭尚未结束,云紫莹无法离场,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 她的四周早已没有人了,昔日名动天下的大才女如今却是人人鄙夷的卑劣女子。即便云相位高权重,勋贵之家也不敢和云紫莹靠的太近。 反观云蘅,今日一封,她赫然成了皇后眼前的红人。 加之她明若轩轩主爱徒的身份,云家三女突然间便成了京城贵族世家看中的香饽饽。 如今的相府是京城中最诡异的地方。这里嫡长女犹如瘟疫叫人避之不及,而这庶女荣升为郡主,地位和声誉水涨船高,就连她的婚事都成了皇家做主的事。 云洛成心里不是滋味,杨氏整日垮着脸面,连面子上的事她也懒得应付了。 云老夫人见此心中不满,便亲自将云蘅叫去提点了一番,又为她真心高兴了一回。 即便如此,云蘅依旧待在清芜院中,没有丝毫不同。 可府里的下人皆知,如今清芜院中住着一位郡主娘娘,伺候地更加小心。这些日子玉梨每天都笑嘻嘻的,好不得意。 “小姐,今日初入宫中,奴婢给您挑些贵重的衣裳首饰,可不能叫宫里的人看轻了!” 云蘅却对玉梨摇头道:“不必,不要首饰,挑件质地柔软些的便可。”芍药会意,转过头去柜子里选了件水蓝色蜀绵裁成的襦裙,“小姐,您瞧这件如何?” 云蘅笑着点头:“这件甚好。” 玉梨摸了摸皱眉:“这衣裳简单地很,没有配饰又没有花样子,进宫穿是不是寡淡了一些。” 云蘅一笑:“你当我去宫里作甚?皇上皇后让我去做十七皇子的伴读,可十七皇子如今心智混沌年纪又小尚未开蒙。所以我这伴读不过是帮皇后带孩子的,穿着环佩叮当的衣裳还怎么抱孩子哄孩子呢?” “啊?小姐,你是去带孩子的啊?”玉梨的表情逗乐了云蘅,“这宫里那么多嬷嬷宫女,皇后为何不能让她们去带孩子?” “十七皇子……有些认生,对我却亲近些,这或许就是缘分吧!”云蘅不想说太多。 收拾了一番,出了院子,一路遇见的仆婢恭敬行礼。这些仆妇中夹杂着一些东苑和西苑的奴仆……大伯和三叔原来还在呢! 果然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洪殇已过去月余,云家大房和三房都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愿,仍旧大喇喇地占着两处大宅院。杨氏几番暗示过,这两房人就当没听见似的,过得逍遥自在的很。 云蘅记得,前世就是这种情形,云大云三死活赖着不走,美其名曰云家人要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不过这一切于她无碍,她横竖是郡主,常人谁敢吃罪的起?这烂摊子丢给云紫莹好了,反正她主持府中中馈,就瞧着云紫莹如何摆平这些烦心事吧。 第216章 伴读(2) 云蘅进宫时,却巧遇一人。 凌希烨匆匆离宫,看到云蘅也并未做停留,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云蘅屈膝垂目直待凌希烨走后才站起身来,领着她的大太监李全叹了口气,云蘅状若无意问:“端王殿下怎么如此着急的样子?” “嗨,三殿下每日都来御书房一趟,想恳求陛下允他带兵征讨北境平夏贼子。”原来自皇甫越人在金盛被暗杀,两国皇帝之间便有了龃龉,后来那平夏公主不知怎么无故失踪,偏失踪前还暗算了淑妃腹中的孩子,落胎之后才发现是个小皇子。 金盛皇上得知以后雷霆大怒,这分明是平夏赤裸裸的报复! 两国在边境厉兵秣马,一场大战似无法回避。凌希烨想要领兵却不曾想皇上对他并不信任。 对于凌希烨来说,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可以扳回自己眼前的颓局。 云蘅冷笑,前世凌希烨此时已是炙手可热的皇子,却也向皇上请缨作战,彼时皇上十分欣慰,不仅赐予他兵权,还亲自为他点兵点将。而她便是凌希烨趁机安插在军中,被封为了锦绣将军。 直到临死时,她才知晓,凌希烨早已叛国,为了东宫之位,不惜出卖手足和皇甫越人沆瀣一气。如今皇甫越人已死,凌希烨处境堪忧,自然不会让其这建功立业的机会。 云蘅笑了笑,不再多言跟着李全来到静兰殿,十七皇子的寝殿。 舒儿安静地坐在晨光中,听到声响脖子偏了偏,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姐姐?” 好灵敏的听觉,果然失去视觉的人其他四识都会异常敏锐。 “是我。”云蘅走了过去,轻轻揽住他小小的身体,她清楚小皇子很喜欢她的拥抱。 舒儿在她的肩上蹭了蹭,“姐姐,好香呢。” 香?她并未熏香,也不曾佩戴香囊,哪里有香味?云蘅感到困惑,为何舒儿会一直认为她身上有香呢? 这时皇后娘娘从殿中走了出来,一看到云蘅便笑着说:“舒儿辰时未到便已在这里等候你了,这孩子还很是喜欢你呢!” 云蘅也笑道:“能得小殿下喜欢,是臣女的福气。” 皇后笑道:“从今日起皇儿要去开蒙了,说起来还真是巧,除了你这丫头之外,舒儿竟对那流丽的瑜王也颇为亲近,那瑜王也真是个好相与之人,没曾想他居然真的答应做舒儿的启蒙之师,如今舒儿算是你的师弟了,呵呵……” 云蘅不自觉皱皱眉头,姬澈? 他为何会参与到金盛皇室中来,凭她对姬澈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揽下这件事! 还有蹊跷的地方是,她记得上一回在皇后的寝殿,舒儿第一次见姬澈分明面含疏离恐慌的,并没有显得多亲近。 怎么皇后娘娘会说,舒儿对他有所亲近呢? 皇后又抚着她的手聊了几句,还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来赐给了云蘅,这才含笑离去。 皇子身边伺候的人当然不少,太监宫女都有十几个,还有两个老成持重的嬷嬷守着一旁。 云蘅还真的,只是“伴读”。 陪着舒儿玩了一会儿,便有太监小意提醒:“云小姐,该去露华轩了。”露华轩是昭明殿里东边的暖阁,昭明殿是皇家学堂,而露华轩是皇帝专门辟给姬澈教十七皇子所用。 云蘅站起身,她也不唤肩舆,只牵着舒儿的小手悠闲自在地踱着步子朝露华轩走去。 “舒儿,花园里的花儿可香?” “香。” “有没有感觉到,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 “暖和……” 云蘅轻轻捏了捏舒儿的小脸,“舒儿真棒,记住姐姐的话,看这个世界不一定要用眼睛,而是要用心。” 这个孩子实在孱弱。 皇后娘娘怜子,对他的保护委实太过周道了一些。这对一个身体有残缺的孩子反而不好。 李全看着前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眼中有些潮湿。 小殿下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阿蘅……”一声轻唤如清风微雨,夹着喜悦和恋慕。 云蘅一怔,她知道皇宫毕竟不大,很多人很多事不是她想回避就回避的了的。 云蘅慢慢转过身子,屈膝一礼:“见过康王殿下。” 第217章 伴读(3) 凌墨北快速向前走了几步,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凌菲儿。 “阿蘅,你怎么在这?” 云蘅笑笑:“臣女正要陪伴十七殿下去上学。” 凌菲儿吃惊地问:“舒儿要开蒙了?”她了解自己的亲弟弟,从前连亲人都不能靠近他分毫,更别说能跟着师父学学问了。 凌菲儿的目光落在舒儿和云蘅相牵的手上,心中颇不是滋味。 她才是舒儿的亲姐姐啊…… “舒儿,我是皇姐啊……”凌菲儿伸出手指想要摸一摸舒儿的脸颊。 哪知舒儿立刻变了脸色往云蘅身后一躲。 凌绯有些难堪地收回手指,勉强笑笑:“本宫还真是羡慕你呢,舒儿他从不和本宫亲近呢!” 云蘅也笑了笑,这个公主倒也有意思,寻常人就算心里怨怪面上也得笑嘻嘻的。她却直说羡慕嫉妒,倒是直爽之人! “公主殿下是小殿下的至亲之人,待到小殿下心明神澈之时定会和公主您更加亲近的!” “心明神澈?”凌绯儿苦笑了一声,“母后盼着这一天也不知盼了多久!” 她又笑了笑,眼神中带了许多善意,“云家阿蘅,你瞧着是个冷冰冰的美人儿?原来是面冷心热,难怪……” 她抿着笑瞧了瞧身旁凌墨北,她这个英朗无比的六哥此时一双眼睛像是粘在人家姑娘身上似的。 原来,六哥心仪的竟是云家三小姐,就不知容贵妃会不会成人之美了…… 清风拂来,将云蘅鬓边的几根发丝调皮地撩起来,一时间那张脸无比灵动起来。 凌墨北的心很软,下意识而要抬手去帮她撩开,刚伸出手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太过唐突。 云蘅笑了笑,“瑜王殿下还侯着小殿下,那臣女就陪着小殿下先去了。” 正要转身,凌绯儿急急问:“怎么?舒儿的师父是瑜王吗?” “回公主殿下,的确如此。” …… 云蘅领着舒儿来到露华轩时,姬澈已经坐在案前,他手拿着一本书册正仔细看着。从窗格中透进的天光将他的身影晕染得清净而宁和。 凌绯儿也跟了过来,说是有困惑要请教。 听到通传声,姬澈放下手中的书朝门外看过来。他虽是舒儿的老师,却是流丽皇子的身份自然用不着站起来。 “见过瑜王殿下。”凌绯儿行了一礼,一张俏脸灿若霞光。 云蘅也跟着屈膝行了一礼:“见过师父。”这声师父是替自己也是替舒儿唤的。 “坐吧。” 凌绯儿红着脸,一双明眸却亮晶晶的地瞧着他:“殿下上回不愿收绯儿做弟子,这回却收了绯儿的弟弟,殿下还真是偏心呐!”这话似嗔似怨却是玩笑的口气。 姬澈笑了笑:“孤这两个弟子都是不才的,公主殿下却是女中翘楚,哪里需要孤这个师傅?” 这番夸赞叫凌绯儿的面颊愈加红起来。云蘅盯着姬澈直看,没想到他的口中居然也有这些哄女子的甜言蜜语? 凌绯儿趁机向他讨教了几个问题,姬澈都笑着极有耐心地为她解答。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位武英公主对瑜王甚是恋慕,凌绯儿似乎也并不藏着掖着。 “姐姐,我饿了……”舒儿突然扯了扯云蘅的袖子。 凌绯儿突然惊醒过来,自己似乎已经缠着弟弟的师父太久了,今日可是舒儿进学的第一天呢,于是连忙道:“本宫还要去太后那儿,就不在此久待了。” “公主请便。”姬澈客气地回道。 凌绯儿走后,云蘅命人端来一些水果点心,让舒儿垫了垫肚子。 “若没有事,你先去外头候着。”姬澈的笑容有些淡,与从前相比他的态度似乎疏离了一些。 云蘅心中有疑惑,却也顺从地去了偏厅。临走时看了他一眼,却却未见什么异常之处。 犹疑着,说了一句:“姬澈,我就在外面,若是有事,记得唤我。” 姬澈并没有答话,却已低下头来,似乎翻找着什么,态度有些冷淡。 第218章 熟悉又陌生 云蘅在偏殿等了约莫两个时辰,露华轩的门才打开。舒儿挎着一个小书包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煞是可爱,姬澈就跟在他的身后却没有伸手去扶他一把,眼见着前方便是门槛,云蘅下意识地快步走过去牵住舒儿的手,“慢点儿。” “你好像很喜欢十七皇子?”淡薄的嗓音,沉沉的酥酥的。 云蘅扯了扯嘴唇,淡淡笑道:“职责所在。”她瞧着今日的姬澈,依旧是原先的模样,却比往日添了一丝淡漠。 自从上回他救她之后,已隔一月。她有好几次从相府的墙头跳入隔壁的质子府,却一直没有见到他的踪影。那湖心居似乎荒废了一般,没有一丝人迹。她心里其实一直有些担忧,那时他将灵息渡给她一定大大伤了元气。 今日好不容易重逢,姬澈的态度甚为奇怪,很是冷淡。他只是冷冰冰地瞧着自己,没有笑容也没有说话。 云蘅心中一堵,原本想说的话也堵在心头说不出来,只好暗暗叹了口气便要往回走。 突然耳边掌风袭来,云蘅侧身一偏扭头便要反击,却不想那手掌快若无影,瞬间便掐住了她的喉咙。云蘅赤红着眼睛瞪着他,“你要做什么?” 只见姬澈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云蘅?是孤的弟子……功夫怎么这么差?” 姬澈看着她的眼神很奇怪,陌生困惑,还有些怀疑……这不是姬澈的眼神。 云蘅的心一片冰凉,挣扎着抓住姬澈的手腕,双指按住他的腕脉。一旁的舒儿听到动静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师父不要打姐姐,不要打姐姐!” 姬澈的手一松,云蘅捂着自己的脖子,弯着腰,难受地直咳嗽,心里却空空洞洞,生平第一次无所适从。因为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身前的人都是姬澈无疑,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人长得和姬澈一模一样。 可是,他好像不记得她一般。 云蘅定了定心情:“师父,阿蘅身患重疾,学不会高深的功夫,恐怕跌了师父的脸面了。” “重疾?”姬澈突然伸手在她额头前触了触,一种蚀骨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冷战,不过两息姬澈便又收了回去,面上绽开了一丝莫名的笑意:“原来如此。” 那笑容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云蘅暗暗心惊。 舒儿还在那里大哭,姬澈的脸色突然有些阴沉,扶着额头摆摆手:“把他带走吧,哭得孤头疼!” 云蘅顾不了许多,一把抱起舒儿哄了哄,深深地看了姬澈一眼便退开了去。 回到静兰殿,云蘅将舒儿交给了李全,便匆匆告退。 出了宫,她的步伐越来越快,她要去找风昱! 姬澈究竟怎么了?那个人,是他,却也不是他! 她一定要弄清楚! 质子府依旧空空如也,云蘅找遍了每一个角落,这偌大的宅子处处都显露出荒凉之色。 空空的心底里,一种尖锐的疼痛猝不及防蔓延开。 她猛地揪住自己的胸口,这多年来姬澈在他身边好像一个虚无的影子,她从不曾了解他,也猜不透他。可潜意识里却一直都以为,谁都会离开只有他不会抛下她。可是,一旦有一天他消失了,就好像幻灭了一个美梦似的,再也抓不到寻不见了。 云蘅在湖心居坐了许久许久,今夜弯月如钩,繁星点点,她抬头望着天空,任由湖边寒风吹拂自己的衣裳。 忽然,她折身跑进屋子里,不过一刻,火光闪现,浓烈的烟雾升起,她丢掉手中的火折子,最后看了一眼这沉浸在火海之中的房屋,飞快地从湖面跃离。 ……姬澈,我不相信这样,你都不露面! 第219章 两个姬澈 质子府的火势引来了官府中人。 熙熙攘攘的人声一直到三更天才渐渐退了下去,门轻轻地被推开,发出极其轻微的声音。 “你来了?”噗地一声,火苗亮了开来,云蘅正合衣坐在椅子上,一只手将灯芯又拨亮了几分。 “果然是你干的?”风昱惊讶地问,这场火有些蹊跷,他来此处一是刺探虚实,二是瞧瞧云蘅是否安全。 云蘅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问:“姬澈,他是怎么了?” 风昱的眼神有些闪烁,“什么怎么了?” “白天我在宫里见过姬澈,他好像不记得我了,却又记得我叫云蘅是他的弟子;他的模样没变,可是性情却和从前大为不同,风昱,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姬澈,他究竟是怎么了?” 风昱见避不过只好回道:“之前主子将元息渡给你,后来在运功调息中走火入魔了,以至于性情不定,有些人和事也记不太清楚了。不过,你别担心,假以时日主子的元息恢复,他便会复原的。” “果真是这样?”云蘅盯着风昱的眼睛问。 风昱急忙道:“当然,我没有必要骗你!” “那,你们现在在哪里落脚?” 风昱道:“碧玺山庄。” “碧玺山庄?” 风昱笑道“你可记得,当初你被我捉去,第一次和主子相遇的那个庄子。那里清静自在,灵气又比寻常地方要充沛许多,是养伤调息的好地方。” 云蘅点点头,“那,他何时能好?”风昱挠挠头为难地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主子元气大伤,总得花些日子吧。” 云蘅垂下头去,低声说道:“你,好好照顾他,若是他不想见我,我便不去找他了。” 今夜来的是风昱,是不是表示如今的姬澈并不愿意见到她。就像昨天他好似将她忘记一般…… “放心放心吧……”风昱见云蘅没有别的叮嘱,便告了辞出府。 一路疾行来到京郊一处园田,月光清幽照在周围绿树上投下片片诡异莫名的树影。 风昱抽出布巾将自己的双眼蒙住,深入林中踩着古怪的步子,迂回向前。若是内行的人便能看出这园子中设有十分可怕的阵法,稍有踏错便会有性命之虞。 碧玺山庄好似人间的桃源,寻常人根本瞧不见寻不到,便是有心人来寻一旦踏进这个九幽阵,也无法活着见到天日。 “岛主,您猜得没错,真的是云蘅放的火,她好像在四处寻找您。” 姬澈盘膝坐在摘星楼上,古琴声韵幽幽,却不复往日的无情。“你告诉她了?” 风昱忙道:“属下不敢,云小姐问属下,属下便将岛主您之前交代的话告诉她,她好像并没有生疑。” “她,还说了什么?”姬澈的目光有些渺远。“她说,若是岛主您这段时间不想见到她,她便不来找你了……昨日岛主您似乎出手过,她脖子上有淤痕!” 铛地一声,一根弦断了。 风昱忙道:“岛主莫急,那地灰虽然现在会借着您的身体在白天出现,可他没有半分功法,伤害不了别人的。只望岛主能早日恢复元息,将地灰的三魂重新封印回去。” “也罢,他和孤心意相通多年,或多或少占着孤的记忆和情绪,谅他也不敢伤害云丫头,如今他破灵而出与孤彻底分开,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并不能知道孤的打算和做法!风昱,你千万要藏好自己,不要被他瞧出来你已经识破他的身份!” 风昱使劲点头,“属下明白!那人如今虽还有些懵懂,可狡猾无比,属下定会当心的。岛主,这事为何不能告知云蘅呢?” 姬澈明亮的清眸有些晦暗,“所知越少,就越周全,孤不希望她牵涉其中。从今日起,你要派人暗中保护与她,不要让她受伤害。” 第220章 纠葛 云蘅在宫中陪伴十七皇子的这些日子,过得十分平静。 姬澈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有时候会盯着她瞧许久,每次为小皇子授课都要将云蘅请出去。 云蘅心中总觉得有丝怪异。直到有一日,她因照料小皇子有些琐事一直耽搁到亥时,皇后娘娘感激她辛苦便留她在宫中用过晚膳再派人送她回府。刚在御花园中走着,顶头便遇到一人。雪衣长袖,姿态如仙,月光下犹显风姿飘逸。 “你……”云蘅不自觉顿住脚步。 李全连忙行礼:“拜见瑜王殿下。” 姬澈的笑容很淡,却很温和,云蘅刹那怔忪,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奇怪,分明白天才见过面,连衣裳都一模一样,可此刻的姬澈却给她一种更为熟悉的感觉。 光凭他唇畔那丝笑容,和温融的眸光。 “孤来见皇后娘娘。”姬澈微笑着朝她颔首。云蘅的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匆匆行了一礼,便与他擦身而过。 云蘅被送到宫外,有些心神不宁。她很想折回去听听姬澈究竟找皇后有何事。可是她深知大内高手如云,只姬澈便是绝顶高手,还是不要轻易造次。 谁知第二日,皇后娘娘便知会她,十七皇子的课业即日起全都放在亥时以后。 “娘娘,臣女不明白为何要如此?” 皇后叹了口气道:“舒儿的病情很特殊,他白天是盲的,可在晚上却与常人无异,甚至夜视能力超过寻常人。瑜王他来找过哀家,说舒儿在晚上学习会更加有成效。说实话本宫从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瑜王那样的身份本宫实在不好劳烦他。如今瑜王主动提及,本宫当然求之不得。” “那臣女恐怕……” 皇后捞起她的手,轻拍着说道:“本宫正想同你说,你如今有云安郡主的位份,舒儿喜欢你,本宫也着实看中你,故而本宫想收你为义女,你可愿意?” 义女?那便有了公主之尊了! 云蘅吃惊不小,立马跪了下来:“多谢娘娘厚爱,云蘅何德何能?” 皇后将她扶起来笑问:“你就说愿不愿意?” 皇后必已和皇帝商量过的,她能拒绝吗? 能成为皇后的义女,这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可是云蘅明白,天下父母之心皆是相同的。她一旦有了这义女的身份,便要承担皇家的责任,恐怕这一生都会和十七皇子永远联系起来。 皇后其实是想把舒儿托付非她! “臣女愿意。” 皇后又道:“你从明日起便搬来宫中,本宫将薜罗宫拨给你了。” “这……家中还有父母和祖母,云蘅恐因此不能尽孝……”皇后打断她的话:“傻丫头,又不是让你永远住在宫中,你若想家,和本宫说一声便尽可去看望你祖母,你说呢?” “那,多谢娘娘抬爱!” 云蘅还家次日便有圣旨来到。 云洛成听闻这个消息自然是大喜,立即着人将清芜居的东西好好收拾,又点了几个大丫头送给云蘅。 来接的太监笑着阻拦:“相爷,这宫中不比外头,娘娘已经赐了好些宫人给郡主了,这些丫鬟就不必带了,若真是要带,或可带一个贴身的便足矣。” 云蘅挑了沉稳的芍药跟在身边,又吩咐玉梨好生守着清芜居。与云老夫人拜别后,便出府上了马车施施然而去。 云紫莹目送她离去的身影,几乎要搅断帕子:云蘅你还真是好命! ……成了郡主又怎么样,成了皇后义女又怎么样,这样一来你便永远无法和康王在一起了,无论如何皇家不可能容许逆德悖伦的事发生。 然而云蘅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念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她却不知有人听到这个消息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凌墨北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 当初云蘅被封为郡主,他还曾暗暗欣喜,他想容妃禀明想求娶求云蘅的心意。哪里容妃却一口回绝:“不过小小庶女,怎能配的上我儿!”凌墨北苦求数日,才换来容妃松口:“若是求来做个侧妃也不是不可。” 侧妃?凌墨北迟疑了,可是……也许,只要云蘅能来到他是身边,他便会将一颗心全剖给她,即使以后会有正妃,也不会阻碍他将所有的爱只给她! 今日皇上朝毕,凌墨北就急忙请容妃去向陛下提一提这门亲事。 彼时,凌墨北心中七上八下,在宫中踱来踱去,直到晌午时才见到容妃回来。凌墨北刚迎上去,便看到容妃的脸色十分难看。 “母妃,如何……没成么……” 容妃无奈地瞅了他一眼才道:“云家那丫头,你还是赶紧断了对她的心思吧!你们这辈子都没可能了!” “为,为何?” “今晨,皇上已下旨收那丫头做义女。义女啊,就意味着她只能是你的妹妹了,本宫连提都不敢提结亲之事了。” “妹妹?”凌墨北感觉一盆冷水将他从头淋到脚:“不可能……” 容妃心疼凌墨北心神恍惚的模样:“皇儿,世上哪里没有好女儿,本宫定为你再物色一个美丽贤良的女子……”话还没有说完,凌墨北已经冲了出去。 薜罗殿前,云蘅正要进门却看到凌墨北朝着他奔来,她的眸色暗了暗,无声地叹了口气。 “阿蘅……”凌墨北苦涩地问:“为何不拒接?” 云蘅挑眉:“我为何要拒绝?这是天大的荣宠!” “你明知……你难道真的对我一点感觉没有吗?”凌墨北早就了解云蘅的性子,他只道可以等待她接受他的那一天。 谁让他喜欢上的,是这样一个特别的女子呢? 可是他没想到,事情有这样无法挽回的一天。 妹妹?!多可笑,那他这么久的坚持又算什么?他抓住云蘅的双肩艰难地开口:“阿蘅,你为何不能接受我呢?我是那么喜欢你,我要娶你的,你为何不能等等我呢?” “娶我?”云蘅轻笑一声:“殿下,容妃她愿意接受我么?” 凌墨北手一僵:“母妃答应我,让你做侧妃……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是我是想名分其实没有那么重要的,我,我可以给你这世上最好的的,我会宠着你爱着你,即使有了正妃也会永远的爱你!” 云蘅的目光冷了下来,慢慢地挣开凌墨北的手,一字一顿道:“殿下的爱还真是又深又广!可你怎么就这般笃定云蘅会对你的青睐感恩戴德呢?”她见凌墨北似乎还不明白:“殿下,换句话说,臣女并不在乎殿下爱不爱我娶不娶我,因为臣女敬你却从未爱过你,更没有想过要嫁给康王你!” 凌墨北一下子愣住了。“再说如今,你我已有兄妹名分,虽我不是公主,不可叫你兄长,可这辈分终究是在的。” 云蘅一下子退离了好几步,朝着痴傻了一般的凌墨北一拜,便转身进了薜罗殿。 她的步伐坚定又沉稳,始终没有回头望一眼门外伫立着的那个人—— 凌墨北的爱此时是真,可她这一生永远不会再痴情付于皇家人。 转眼到了年末,风雪肆虐的三日,云蘅从宫外回来便听到一桩消息,皇上终于答应凌希烨的要求,命他为征北大将军,领兵二十万开赴北境。 这半年来,平夏的所作所为实在叫金盛皇帝忍耐到了极点。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第221章 又回来了 腊月二十,临近年关。大雪纷扬了多日,终于在临近晌午的时候停了。 云蘅的午膳是在清霜殿里用的陪着。十七皇子有午睡的习惯,按照惯例舒儿他这一觉要睡上三个时辰。等醒来之后便要去露华轩上课,一直要待到子时。云蘅因为是“伴读”兼侍女,所以作息渐渐也与他趋同。晌午之后她便也要回到薜罗殿,行经御花园时却正巧碰上一群故人。 云蘅笑盈盈地站着不动,那杨氏领着云紫莹呆立在不远处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放肆,见到郡主还不行礼?”小太监轻斥一声,这位郡主娘娘现如今深受皇后器重,地位比之公主也不逊色呢。 云蘅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跟前定住。杨氏咬咬唇:“阿蘅,都是自家人,这礼可就免了吧?”叫她们母女给一个庶女行礼实在是奇耻大辱。 “母亲,这礼虽于我无可无不可,可于这皇宫大内却是规矩。”云蘅轻笑道:“这礼若废弃,咱们相府诗书礼乐教化之家的颜面何存?” 云紫莹怒道:“分明就是你摆臭架子,母亲乃是诰命,你算个什么?”云紫莹原本是个有城府的人,可云蘅仿佛是她的克星,只要见到云蘅她便会无法遏制的发怒。 云蘅并不生气,只是轻轻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心领神会,官宦人家内宅的水深着呢,这郡主娘娘显然是想给来人使个下马威,自己当然得顺着她的话说了。“放肆!云安郡主是皇后娘娘的义女,这身份地位自然要更高一些!” 云紫莹:“你可不要得意太久,你可知我即将要成为你……” 杨氏扯住云紫莹的手,忍耐地道:“公公说得对,是我们见识短了!”说完拖着云紫莹一起跪下:“郡主。” 云蘅扯了扯唇,从她们身旁走过,直到桥头才远远飘来她一声:“起来吧。” 那话语中得意洋洋几乎让云紫莹控制不住自己。 杨氏低低在她耳畔道:“莹儿,莫要和她直面相争,这种时候闹出动静来于你可不是好事。” 杨氏虽平时没什么主张,这时脑袋却难得清醒地很,“只要我儿你做了端王妃,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郡主,你可比她要有脸面!再说谁都知道那庶丫头不过是被皇后娘娘哄了去专门服侍那残疾的小皇子,以后能有什么前程?可若是莹儿你能成功嫁给端王,难保……”云紫莹冷静下来,她听懂杨氏未完的话:若是端王能荣登大宝,她可不就成了皇后! 若是从前,她可不敢替凌希烨作如是想,可前几日云家安插在北境的探子传来消息,凌希烨大胜平夏,不仅收复了北域梧州还逼得平夏签订城下之盟。 这捷报少则两日多则三日便会传至京城。一旦世人皆知端王立下此等军功,这京城中有好女的人家必定都要寻到太后这边来,保媒牵线的也定大有人在。为了夺得先机,杨氏一大早便领着云紫莹来觐见太后,巴望着能得到太后的应允。 云紫莹于情事上心灰意冷,想到凌墨北也只剩不甘和恨意,后又被云蘅几番刺激地几乎发狂,如今她心心念念的只是权利地位。至于嫁给谁她并不在乎! 云紫莹心中其实也有些得意,早些年那凌希烨痴迷恋慕于她,她心头是知晓的。 “母亲,莹儿知错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赶快去吧……” 云蘅回望了一眼那母女两人步行的方向,正是前往寿康宫的。 她们来找太后的?无利不起早,她们究竟想干什么? 云蘅回想到方才云紫莹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她们定有什么事在瞒着。 突然,她猛地一惊:该死的,我怎么没有想到! 定是凌希烨取胜了! 前世她领兵在战场上拼杀,与皇甫越人几番较阵最后才夺得胜利,可今生皇甫越人被她暗杀了,平夏失去最勇悍的将领自然实力大减。凌希烨能凯旋也在情理之中。 她本就猜到是这个结局,只是没有想到会这样快! 还差两个月……前世里,次年四月,皇上急病禅让皇位给凌希烨。她被皇召叫回京城,紧接着被剥夺虎符架空所有的军权,软禁后宫,直到大婚当日被砍断手脚出卖给皇甫越人…… 雪花沾上她的脸颊冰凉冰凉,“芍药,这两天探一探,前朝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是,小姐!”前朝向来与后宫相连,前朝的事情没有后宫不知晓的。 芍药入宫两个多月了,她为人沉稳细心,和四面八方的宫仆处得都很不错,想探个消息并不是难事。 云蘅紧了紧大氅的领口,最后往寿康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冷冷一笑:云紫莹,你当真以为你会攀附得了这颗大树吗? 前世今生,你和凌希烨还真地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三日后,凌希烨的捷报果然传至朝堂,皇上果然龙心大悦!待凌希烨领着兵马浩浩荡荡地走进皇城已是三月初了。 庆功宴上,皇上趁着酒兴问:“老三,你如今府门凄清,连个妻妾都没有实在不像话,今日父皇被为你挑选一门亲事如何?” “这……”凌希烨虽也喝了不少酒,可心中却是无比清醒的,他明白皇帝漫不经心的说辞其实已经经过深思熟虑,。又怎么能在这种关头触怒皇上呢。 “多谢父皇厚爱,儿臣求之不得!”说罢一揖到底,态度十分恭敬。 皇上笑道:“听说,你自小便和云家姑娘处得好,今日朕就成全了你们这对青梅竹马可好?” 凌希烨心里砰砰地跳,云家姑娘? 云家哪个姑娘?! 他的理智和情感在不断地撕扯,情感上期望着看见那张冷如冰霜却无比清丽的面容,可理智上却犹豫了,云蘅她虽是郡主,可身份卑微既没有云洛成的爱护又无母家势力做靠山,与她结合无法获取任何好处。 然而他的纠结完全屏除了另外一个“云家小姐”的存在,直到皇后道:“云家紫莹,贤德懿范堪为表率,如今陛下和本宫便做主替你把相爷家的大小姐给定了。” 凌希烨呆了呆:原来竟不是云蘅,是云紫莹。 若非是她,娶谁不都是一样吗?凌希烨苦涩地笑了笑:“儿臣叩谢父皇母后圣恩!” 云蘅冷笑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果然这一切都如她之前猜想的一般。 傍晚,云蘅一如既往地将舒儿送到露华轩。 因到了三月份,白天的日子渐渐长了起来。来到露华轩时,夕阳尚坠西天之上。 严格说来,这还是白天。 可云蘅却渐渐地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舒儿的眼睛似乎可以视物了,比如这夕阳光洒了一片的台阶,舒儿居然可以盯着地面一步步地踏上去。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眼睛在白天已经有了光亮。 不仅如此,舒儿的心智似乎比从前明朗许多,开始变得爱笑爱闹,有时还和宫人做恶作剧,他会笑得咯咯直响。 只是,他依旧不能容旁人近身。云蘅是个意外,而姬澈就是第二个意外了。 她心中积攒了太多的困惑,于是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般将舒儿送进轩中,自己在偏殿等候。而是跨进大门,冲着姬澈单刀直入:“你究竟在教小皇子什么学问?是不是你在帮舒儿治疗眼睛?” 第222章 该到收场的时候 “姐姐……”舒儿怯怯道:“你为何生气?夫子在教舒儿《河国经略》……” “你怎么教他这本书?他年纪这么小能听懂吗?”云蘅脱口而出,她瞅见案上正放着一本大大的《河国经略》,这是瀛洲历史,内容庞杂,金盛国人秀才以上才会接触到这一本,没有想到姬澈走来就教舒儿这样艰涩难懂的书籍。 姬澈大手将书合上,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舒儿急切地说道:“姐姐,夫子教的,舒儿爱听,舒儿会的。”云蘅蹲下身子与舒儿平视,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双眼睛。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双眼睛没有从前那般空茫,反而多了一丝灵动,“舒儿,你去外头吃点点心,姐姐和夫子说几句话好吗?”舒儿点着头被太监领了出去。 “舒儿的眼睛好像好起来了……是你做的吗?”她猜姬澈是趁着教舒儿学问时做了什么,这世上有这样大能耐的人除了姬澈她想不出第二人。 姬澈并没有否认:“你不是喜欢那个孩子吗?孤治好那孩子的隐疾,你难道不高兴么?” 云蘅摇摇头:“我当然希望他能好起来,可是,你又为何要这么做?你究竟图什么呢?” 姬澈突然直视她,目光幽幽:“难道孤做任何事,都有目的吗?”突然咧唇一笑:“那你说孤为何要救你呢?图你何物?” 云蘅一噎。 姬澈却道:“你放心,孤决计不会害他的!” 云蘅低了头,得了他这句话总算放了心,“那好,我先走了。”不知何时他们生疏起来,似乎就是从那一回姬澈将她从水中救起,从他将灵息渡给她之后,他便慢慢地远离了她。 是那种刻意的疏远,一点点冷淡了彼此的关系。可今夜姬澈又似乎有些不同。 “云蘅,等一等。”姬澈站起来走到她的身后,云蘅的脚步无法在挪动。 “你现在可好?” “好得很!” “从前你曾和孤说过报仇一事,如今还在坚持着吗?” 猛然回头撞上他深邃的瞳眸:“当然!你为何要这么问!”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他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人。 “很久以前,孤曾经说过,会帮你,你还记得吗?”姬澈以眸光逡巡她的脸,眼神中带着一丝她不太懂的意味。 “不必了!”倔强如她从来没有指望任何人来替你报仇:“我的仇我自己会报!” 姬澈轻轻一笑,猝不及防地揉了揉她额前的鬓发:“丫头,你怎么一点的没有变?” 云蘅愣住了,这个动作她很熟悉,与他相识多年。 彼时她还年幼,他这般亲昵还不觉什么,可如今她已十七岁,他这般毫无芥蒂地与她亲近,云蘅的脸突然一下就红了。 姬澈自顾自道:“孤的许诺向来是算数的。”云蘅的脸热着,绕开他的手,窜出屋子去,背后依稀有姬澈细碎的轻笑生。 碧玺山庄。 “岛主,你真的选定了凌墨北了吗?”风昱有些困惑,“其实凌希烨此人更加审时度势,若是岛主支持他登上金盛皇位,那玄灵木钥或许更容易得到?” 姬澈却摇头:“凌希烨此人心机太过深沉,与他交易无异与虎谋皮,且后患甚多。凌墨北固然守旧迂拙了一些,可若能说动于他便无后顾之犹。”他又顿了顿:“再说,孤毕竟是坤岛之主,肩负督天下之责,凌希烨心性狡诈,凌墨北心思醇厚,谁更能为君一目了然,孤又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而逆天而为?” “岛主果然深谋远虑,属下谨遵岛主旨意。” “你即可去坤岛,去找妫重。” “大巫?” 姬澈面朝极北寒星,双目凛然:“该到收场的时候了。” 第223章 喜堂变故 端王取王妃定在四月中,桃花正绚烂时候。 云紫莹凤冠霞帔喜气洋洋,云蘅作为娘家人亦被请来守在闺房中。 无论她们姐妹俩闹得再僵,这礼数不可废。云蘅含着笑望着镜前满身通红,容色绝代的美人,忽地有些恍惚,她想到了从前,想到那时她也曾穿上嫁衣,满心喜欢地等候在未央宫,等待着良人迎归,结果却等来了羞辱和杀戮…… “三妹,你觉着这根凤钗怎么样?”云紫莹笑意融融,举着一根珠钗透过镜子盯着身后的云蘅。 云蘅微微笑道:“甚好。” “姐姐也觉得好,毕竟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甚为华贵呢!”云紫莹亲手将钗子簪进自己高耸的发髻:“想来这凤钗也并非人人配戴,就像乌鸦永远做不了凤凰,妹妹说是也不是?” 几个喜婆面面相觑难掩尴尬,新娘的弦外之音实在太明显。只听说这姐妹俩不和,可不曾想都这样水火不容了。 云蘅轻笑了一声,倒不觉得有什么,只道:“是啊,这凤钗的确难得,所以姐姐可要小心戴紧一些,可别一不小心行礼低头时掉下来。” “哼,不劳你费心,是姐姐的东西便怎么也不会弄丢了。” 云蘅微微一揖:“那妹妹就先恭祝大姐福康安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了!姐姐先打扮着,妹妹先去外头看看婢子们有没有偷懒。”说罢笑盈盈地掀帘出了门。 因是皇子成婚,这相府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杨氏眉目抖擞神清气爽,忙着吆喝指挥小厮们摆放好嫁妆,连挑肩的木担色泽旧了些,她都要唤人将其换掉。 忙忙碌碌地将到晌午,这才听到梅巷尽头一阵敲锣打鼓喧哗之声。 这便是来迎亲了。 端王意气风发,两尺红绫牵着新王妃。 笑声贺声此起彼伏,新郎上了高头白马,新娘进了喜轿红帐,世上无人不夸这是一对璧人。 是啊,云蘅立在门墙角落,透过这满眼的红色却看到了曾经的肃杀和鲜血,心成槁木,化作飞灰。 她曾立誓,叫那些仇人不得善终,事到如今,很多事该要到收场的时候了。 云蘅冷笑了一声,可这一抹凄艳的笑容却正被凌希烨看在眼中。 ……她,是不是还念着我?从前的那些冷淡是不是因为气着我?是了,没有爱哪来的恨呢?凌希烨心中像被猫爪子挠过一般,只是如今他身不由己。 云蘅当然不知道凌希烨心中所想,否则她要当场大笑三声才好! 原本作为娘家姑娘,云蘅是不能参加端王府的婚宴的,可她又有了郡主的身份,因此堂而皇之地跟着车马来到了端王府。 喜宴极为隆重。 皇上和皇后含笑坐在尊位,礼官唱着:“一拜天地……” 云蘅的脚慢慢退后了两步,手缩在袖子中轻轻撩开香囊的袋口,一股奇异曼妙的幽香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这香味清而淡,在场的宾客正在兴头中,哪里能在意。 可是云紫莹不同,她最擅调香,而且还是明若轩的香夫子,所以她的气息的敏感程度已经超过寻常人。 特别是对香味更加敏感。 这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的香气慢慢钻入了云紫莹的红巾之下。 “夫妻对拜……” 两个人刚刚俯下身子行拜礼,便听见“呕——”的一声,新娘子突然失态地抓住前襟,那模样似乎要呕吐出来。 喜婆愣了片刻,她也曾为许多皇亲贵族操办过婚事,还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转瞬间反应过来,便急忙给礼官丢眼色。 礼官连忙又唱了第二遍:“夫妻对拜……” “呕——”这一声比刚才的声音更大,听得周围的观礼之人喉咙也一紧:这新娘子莫不是吃坏肚子了?只是这喜宴上如此失仪还真是跌了份儿了。 皇上皇后互相对看了一眼,脸色都有些发僵。 周围的空气都陷入了莫名的寂静中,只有新娘子在不停地干呕。云紫莹满头冷汗:她这是怎么了,胸口闷堵地厉害,越是控制这恶心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第224章 板上钉钉 云紫莹心里又惊又怕,下意识地想拽住凌希烨的袖子。 凌希烨也羞窘得很,可转眼间他又挂上笑意,接过云紫莹伸来的手道:“让大家见笑了,想是莹儿今日辛苦一直饿着,所以胃疾又犯了,见笑见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新娘子的背脊,关心体贴之态溢于言表。 不论大家心中怎么想,听凌希烨这般说法也知道给个台阶下,忙玩笑道:“原来如此,王妃辛苦辛苦……” 云蘅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几步,袖中香囊的气味越加浓郁起来。 这时新娘子呕的越来越严重,几乎直不起腰来,一股浓重的馊腥味满溢开来,喜娘递过的红帕中竟沾了呕吐之物。 众人下意识地退的老远,一个个眉头紧蹙,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新娘子,这满桌的美酒佳肴谁还有胃口能用下。 皇后突然道:“紫莹是不是病了,李全儿让胡太医过来看看,你们几个先扶新娘子坐下。” 皇后都发话了,几个贵妇也七嘴八舌道:“王妃症状如此严重,看着像害喜啊?” “是呢,我家媳妇怀身子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错不了,看着像有两三个月的身子了……”“嘻嘻,原来端王和王妃这般猴急……” 未婚先孕暗度陈仓本不算什么,可堂堂相府嫡女若做出这样的丑事,那是败坏家风不守妇道,置立法于不顾。 一群妇人的玩笑之声虽不大声,可多数人却还是听见了,皇帝皇后闻言,脸都黑了下来。 云洛成和杨氏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可最惊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的新郎官凌希烨。 他的双手冰凉,眼神犀利,瞪着云紫莹:这贱人莫不是在成婚之前便和人暗通款曲,这是要给他戴上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云紫莹当然也听到这些谣言,她还是完璧之身,怎么会做出那般无耻之事,于是她扶着胸口扯了扯凌希烨的袖子艰难地说道:“殿下她们都是胡说,我并没有……” 凌希烨微微一挣便挣脱云紫莹的手,冷冷地丢下一句:“等胡太医来了,一切自然会见分晓!” 云紫莹讪讪收回了手,是啊,太医来了便会真相大白了!她……她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或者被人下了毒…… 可不论怎么样,只要太医来了她就能得一个公道了。 喜堂上的气氛诡异地安静,帝后静默地坐在尊位上,云洛成夫妇俩面色仓皇,想说什么也不敢说。下边的宾客自然不敢喧哗,直到胡太医迈着颤巍巍的双腿进来。 皇后发话:“胡太医,你去替王妃瞧瞧身子,她这是如何了?” “是。”胡太医也被这氛围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掏出脉枕搁在云紫莹的腕下,按了半晌方收了手道:“从脉象看,王妃已有两个月了,呕吐乃是胎气上冲并无大碍,好好调理便可,平日里需多多注意。” 先前皇后只命人穿胡太医来看病,说是新王妃呕吐之症严重,是以胡太医以为皇后已经知道新王妃有身孕之事,只叫他来替王妃减轻症状,哪知他轻描淡写的话却激起了惊涛骇浪! “你……你休要胡说!”云紫莹激动地站起来,几乎要当场掀掉盖头,却被一只手掌牢牢钳制住,“王爷……” “多谢胡太医,王妃年轻不懂事,还望海涵……”凌希烨的脸上毫无血色,却强行挂起微笑,又对帝后道:“是儿臣不懂事,让父皇母后操心了!” 实际上他的理智正在被愤怒颠覆的边缘,可是多年隐忍的习惯还是叫他克制下来,否则他连当场杀了云紫莹的心都有了。如今他将此事认了下来做了冤大头,并非为了云紫莹遮丑,而是…… 他堂堂皇子实在丢不起这脸面!再说如今他还需要这云相一脉作为助力,所以这王妃他必须要娶回来!至于这该死的贱人和那腹中的贱种,他有的是机会将其除掉。 云蘅抿着唇淡淡地笑了笑,收紧了袖口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如她所料,凌希烨好一份忍功,为了这至尊皇座连这绿帽子都戴的心甘情愿!她简直要心生佩服了! 云紫莹怀孕了?当然没有! 说起来,此计还有赖于她身旁有位神医巫华。 想当初她顺水推舟通过嫣红给云紫莹的香膏中有一味蒻鱼草,那是生长南越极为罕见的草药,有强烈的愈合之效,所以常常被掺入上好的金疮药中。只是这种药若是长期使用会产生血气混燥经脉逆行的恶果,故而不能常用多用。 可是云紫莹却将香膏作为美容养颜的圣品,这两年多以来没有一天不用。 而今日她藏在袖中的香囊中藏着梭梭鸟唾液之气,而这种气息令人闻之反胃作呕,更能叫云紫莹早已被蒻鱼草重塑过的身体血气翻腾呈现滑脉有孕的假象。 这一局她布了许久,这一根线她足足放了两年多,才会有今日之效。 若想破局其实也简单,只要云紫莹据理力争,皇后接下来定会派嬷嬷为她验明处子之身,那样真相定会昭然天下。可是凌希烨却因为太过气怒再加上他本就不相信云紫莹又爱惜颜面,所以擅作主张想将事情按捺下来。 如此以来,子虚乌有的事情竟这样板上钉钉了。 皇后朝着凌希烨一瞪:“皇儿,以后行事切莫再这般轻燥了!”这话只能这样点到为止,多了就不适合再说下去了。皇帝并没有作声,可是一张脸板着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是,母后教训的是!” “不是,我,我没有——”云紫莹还要辩解,却发现手腕被捏的紧紧的,口中只剩下痛呼之声,旁人听了还以为她的身子虚弱。 皇后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王妃瞧着难过的紧,烨儿你先送王妃回房休息吧,陛下同本宫先回宫了。” 这三拜还差最后一礼,名不正言不顺,这娶妻成婚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状。 可既然皇后的发话了,旁人自当遵从。 这厢皇帝携着皇后面色不虞地离去,云蘅见这出戏也唱得差不多了,便跟着皇后一同走了出去。 凌希烨让下人扶着云紫莹离开,自己则挂上一脸笑容,招呼宾客入席欢饮。不多会儿恭喜贺喜之声便不绝于耳,凌希烨的脸发僵,笑容险险挂不住了,心中的屈辱愈加浓重,旁人却没有瞧出半分。 这场婚宴热闹非凡,一直饮到月上三竿,直到新郎官醉地直说胡话,众人才将将哄闹着将他推进洞房。 嘎一声,两扇门闭,凌希烨方才还是踉踉跄跄眼神混沌,此刻却突然站直了身体,双目炯炯哪有半分醉意。 第225章 端王的念想 “你们快放开我……”云紫莹挣扎地厉害,几个丫鬟得了吩咐只能压着她。 “烨哥哥!” 红盖头早已掉落在地,云紫莹看到凌希烨进来挣地更厉害了。凌希烨手指摆了摆,丫鬟们这才松了手一个个束手退出去。 云紫莹扑了过来,梨花带雨地哭诉:“烨哥哥,我是冤枉的,你为何不替莹儿解释清楚?” “你是冤枉的?”凌希烨明显不信,一把反扭过她的胳膊,“贱人你不守妇道,连胡太医都诊出你怀了孽种,你还敢说你是冤枉的?” “我真的没有,胡太医,他,他定是老迈糊涂弄错了!”云紫莹迷惘极了,只能下意识辩解! “莹儿……真的还是完璧之身……”云紫莹拖住凌希烨的手,红着脸怯怯道:“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烨哥哥可以……” 啪—— “住口!你这贱人,还以为本王还会碰你吗?” 云紫莹惊呆了,捂着脸瞪着凌希烨。眼前这人从前对她温言细语小意逢迎,如今却对她粗暴掴掌! 一阵阵委屈袭上心头,口中泛起浓浓苦味。她明明是帝都贵女之首,为何会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她好气好恨呐! 云紫莹恨恨道:“凌希烨,你好狠的心!” 凌希烨心头怒气正盛,这女人如今名声扫地面目可憎,若不是她背靠相府,还有一丝利用的价值,他早就弃之如敝履了。 他冷冷道:“你如今就安安分分给我在王府待着,休要再出门去闹腾!否则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门啪地一声拍上,凌希烨携着冷冽的寒风离去,徒留云紫莹趴在地上嘤嘤哭泣。 凌希烨身后的小太监小心翼翼问:“殿下要去哪儿歇息?小人命人去准备。” “不用,去书房。”小太监一愣,大喜之日王爷竟要去书房? 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层层叠叠的书架上突兀地摆着一方紫檀木盒。凌希烨取下放在书案上,捧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绢。 最初并没有拆开,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细腻的绢布,若有所思。 一双阴暗的眸子里似乎有两团火光在闪动。 白绢上是一个女子肖像,身姿高挑纤细,背脊笔直,一头发丝如泼墨一般倾泻身后,眼光清冷,嘴角轻轻翘起,似微笑又似讥笑,让他又爱又恨。 “臭丫头,你不许嘲笑我!”凌希烨瞪着画像上的女子,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唇角,说出的话很轻很低却又有些咬牙切齿。 “你喜欢的是凌墨北是么?你把本王踩在脚底下就那么高兴吗?!” 凌希烨的表情既痛苦又渴望,近乎狰狞带着嗜血的狂意。 他不明白,那个从前毫不起眼的小丫头为何会突然扎根在他的心里,破土而出无法压制。 明明之前一直围着他转,却突然有一天对他冷眼相向。 她傲慢无理,甚至对他恶言相向!轻视他忤逆他嘲笑他,把他堂堂皇子视作粪土! 起初他以为那丫头只是欲擒故纵,后来他才慢慢发现她是真的不喜欢他,甚至……瞧不起他? 凭什么? 他恨她,他要得到她,然后再狠狠丢弃! 他不能容忍自己心中装不了任何女人,只有那张满含讥嘲的脸。 “哼,是郡主又如何?是皇后义女又怎样?只要有一天,我凌希烨为王,你便只能乖乖做我的女人……云蘅!” 他恨极一把攥住那绢画,突然又心疼地展开,一点点地抚平褶皱…… 第226章 急症 端王凌希烨新婚三日便向圣上请命重回北疆平叛,金盛王大为赞赏,封其为护国大将军。 两日后凌希烨便率领十万大军开赴北疆。 “凌希烨——”云紫莹被困在小小的庆祥殿声嘶力竭地喊着:“放我出去!我要见凌希烨!” 自那日洞房之夜她被那个男人抛弃在此已过去半月,每天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连三日后新嫁娘的回门宴也被凌希烨借口回绝掉了。 虽每日不短她的饮食,可是再这样被囚禁下去她就要疯了!不行,她要想办法逃出去,逃回相府。 她要告诉父亲母亲,这个凌希烨实在是太过可怕了,这个男人她不要嫁了。 今日王府中隐隐有骚动,云紫莹连忙趴在门缝前喊着,殿内伺候的两个宫女也懒得管她,左右云紫莹每日都是要叫上几嗓子的。 “王妃,别喊了。王爷已经走了。”一个面色微黄垂眉长须的中年人走到门旁束手应道。 “你是谁?” “小的是王府管家左忠,王爷如今是护国大将军,今晨已领兵奔赴北境抗敌去了,王妃可就别再喊了。” 走了? 云紫莹忙道:“那管家你将门打开,放我出去,我可是端王妃。前些日子只是和王爷有些误会,既然他已经走了,你可以将我放了吧?” “您可别为难小的了,王爷临走吩咐让王妃在殿内好好养胎,生下小王爷前不能轻易出来。” 云紫莹怒道:“我说了我没有身孕,我是被人陷害的,你放我出去,我要去找皇后娘娘问清楚——” 左忠摇摇头,用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她,然后对着殿中的宫人唤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王妃娘娘如今神志不清,又身怀六甲,若是你们不好好看顾,万一出了个好歹,赔上脑袋也是不够的!” “是!”宫人们吓得赶紧上来,一左一右地将云紫莹拖了回去。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对我!”云紫莹所有的动作都被两人牢牢压制住,那两人似乎受过专门的训练,动作看着有力,却既能不压伤云紫莹,又叫她半分都动弹不得。 挣扎半天,云紫莹早已脱力,只能跪伏在床榻旁喘个不停。 而此时的内宫之中也并不安定。 清霜殿纷纷攘攘,太医川流不息,皇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扯住胡太医便问道:“十七他眼睛的究竟怎么了?” 原来今日凌元舒在园子里玩儿得好好的,却突然哎哟一声捂住眼睛,然后直叫疼,疼到后来便在地上打滚,叫人看着十分揪心。 “娘娘,容小人先去看看,许是有飞虫进了眼睛也不一定,娘娘不要太忧心。”皇后这才松了手,云蘅心中有些愧疚:“是阿蘅没有照料周全,请娘娘降罪。” 皇后叹了口气,握住她的双手:“这怎么能怪你,你对舒儿的亲厚本宫是看在眼里的。” 正在此时,一声尖利的喊叫从殿内穿过来,皇后的身子猛地一颤,双目里滚出一串泪水:“我的孩子,为何要受这么多的苦?” 胡太医出来时,满头大汗,面上有些窘色,云蘅一见便知道不好。 果然——“娘娘,小皇子的眼睛并无异常,没有飞虫也没有病变,却生生疼痛难忍,老臣……老臣也查不出病因,现下只能开几副镇痛的方子,先止了小殿下的疼再说。” 皇后脸色苍白,急切问道:“胡太医,你是太医院院首,若是你都瞧不出来,还有谁能帮助本宫的孩子?” 胡太医稽首道:“娘娘这么说,老臣实感羞愧,这民间也有华佗圣手,娘娘不如张榜重金悬赏,定会有神医而来的。” 皇后有些绝望,喃喃道:“神医?这天下有什么神医?本宫的孩子还要这样疼多久?” 好奇怪的症状,连胡太医都诊治不出来,眼睛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疼痛呢? 眼睛? 脑子里闪过一道疾光,有什么将她脑袋的弦拨动了一下。 “娘娘,我知道有人或许可以帮一帮小殿下,我这就请他过来。” 皇后问:“他是谁?” “瑜王。” 第227章 阴差阳错 “谁在外头?”碧玺山庄一旦外人闯入,这庄子里的人便能感觉到异常。 “主子,属下曾将碧玺山庄的位置告知过云三小姐,许是她要进来,属下这就去看看。”风昱紧皱着眉头,此时还是白日,岛主的身体里还是那一位……云蘅此刻来此怕是有什么焦急之事,这下该怎么办? 风昱当下也顾不了许多,碧玺山庄之外的阵法十分危险,他若再不敢过去,云蘅恐怕会有危险。 彼时云蘅正气喘吁吁地地坐在一棵树下,手中握着一柄短刀,一双眸子警惕地朝着左右张望,整个人严阵以待。 方才林中之树幻化成数以百计的武者朝她袭来。她心中清楚这些人都是幻影,可是敌人刀锋下留风,刀刃擦过肩膀,衣裳被割破鲜血伸出来一阵阵痛楚。 忽然,一阵阳光直射而来,幽暗诡异的树林豁然开朗,一个人犹如从天而降。 “云蘅,你怎么来了?”风昱急忙扶住她的胳膊,看到她满身血痕不禁责备:“这个阵法端的是厉害,幸亏我赶得及时,否者你这条小命不保!” 云蘅反过来扶着他个胳膊急切地问:“我要找姬澈,他在这里吗?” “他,他……不在?”风昱有些不自在地说。 云蘅自重生一世后最擅长察言观色,此时见他一脸不自在便沉声道:“你说谎!” 风昱从来没有说过谎,可他真的不能让云蘅和那个“姬澈”相见,谁知道这丫头古灵精怪会不会识破什么,若两相对峙起来她可就真的危险了。偏偏这个时候不能将真相告知她—— 岛主曾说过,此局极其危险,千万不能将她拉入局中。 风昱挠挠头:“你不是说过不见主子的吗?今日为何要来。” 云蘅觉察出风昱的言行举止当真十分奇怪,却耐下性子解释道:“我来寻姬澈救人,十七皇子有危险,你快带我去见他,除却今日这桩事情,以后我绝不来打扰他,可以吗?” “十七皇子?”玄灵木钥的关键?!他出事了?这可怎么办? 风昱真是欲哭无泪了。岛主不在他都不知如何是好的!云蘅咬咬牙撞开他就朝前闯。 “风昱,带她进来见我。” 明明碧玺山庄离这里尚远,可姬澈的声音却似乎就在身边一般。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玩味和好奇。 “糟了!”风昱硬着头皮,哀怨地瞧着云蘅伸出一个请的手势。 这是她第二次进入碧玺山庄了。 虽然阳光明媚,风光大好,楼台精致景色宜人,可这庄子总是给人一种幽秘诡异的感觉,让人不太舒服。 “你找孤何事?”姬澈噙着一丝莫名的笑意,盯着云蘅的脸。 又是那样的眼神,冷淡疏离陌生。云蘅心中奇怪极了:“舒儿病了,我想请你去看看。” “哦?那孩子……病了?”姬澈勾勾唇:“孤又不是大夫,你等为何不去寻大夫?” 云蘅不置信地上前几步:“姬澈,舒儿的眼睛不是你一直在暗暗治疗吗?如今他双目剧痛难忍,保不准你对他眼睛做了什么,你难道不该去看看吗?” 姬澈的目光一闪,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风昱背后冷汗涔涔。 “丫头,你刚才说孤在治那孩子的眼睛?呵呵……这般好管闲事……”姬澈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柔声道:“你这就领孤去瞧瞧,放心有孤在那孩子会没事的。” 云蘅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白日的姬澈已是另一个灵魂,虽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却依然将姬澈领到清霜殿。 皇后娘娘坐立不安,见到云蘅和姬澈犹如见到救星:“瑜王,你可来了,阿蘅说你会有办法的,还劳烦您去瞧瞧吧,舒儿已经痛晕过去两次了,胡太医开的止痛药也只能保住片刻……”皇后虽贵为国母,可现下也是一个为了亲儿急病仓皇无措的母亲。 姬澈道:“孤先去瞧瞧,莫要着急。” 皇后忙不迭点头,正要跟着他进寝殿,却被他伸手拦在外头,“孤给人看疾,不喜有旁人。” 皇后一愣,最后点头停住脚,“本宫在外候着。” 胡太医一行人擦着脑门前的冷汗,一溜小步的鱼贯而出,他从医四十余年还从未见过这种毛病,当真是无从下手,就是不知道这流丽瑜王是不是真的有大能耐。 “你,跟我一起进去。”姬澈笑了笑,伸手将云蘅招了进来。 不是说他看诊不能有旁人在么? “孤总需要有人打下手。”云蘅连忙跟到他身后。 呻吟声越来越大,半日不见舒儿脸色青紫,唇无半点血丝,手死死地捂着双眼痛苦地痉挛起来。 姬澈坐在床头,一只手指在他的额头中央重重地点了一下,那瘦小颤抖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连呼吸似乎都平缓了许多。 那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汗珠,眼睛却仍旧紧紧闭着。 姬澈低声道:“把眼睛睁开,孤给你瞧瞧。” 舒儿却执拗地摇摇头,虚弱地回道:“不要睁开,不要睁开,会很疼的……” 姬澈看向云蘅,眼神轻轻扫了扫,示意她去哄一哄。 云蘅只好道:“舒儿,瑜王给你看眼睛,不会痛的,你看刚才就是他在你头上点了一下,你才不痛了是不是……” 舒儿点点头,有些犹豫。 “……所以啊,他只要看看你的眼睛,就会有办法让你的眼睛也不会痛了,你愿不愿睁开眼睛啊……” “嗯!”舒儿应了一声,缓缓地睁开眼睛。 眼睛睁开地那一刹那,云蘅惊地倒退了一步。 金色的,舒儿的眼珠竟然是金色的,极其华美光彩粲然却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与云蘅的惊骇不同,姬澈先是吃惊然后显而易见地兴奋起来,他凑近那双眼睛细细地看着,口中喃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舒儿年纪小,先前痛的那般厉害,可一旦恢复几分便躺不住了。 “小儿莫要动……”姬澈已伸出手掌,掌心慢慢地贴向舒儿的眉心。这一回云蘅清楚地瞧见他的手心中冒出一团紫色的光圈,那紫色的光圈以碰到舒儿的额心便渗透了进去。 只见他那紫光越来越盛,舒儿却似困倦一般闭上了双眼不省人事。云蘅明白姬澈应该是将自己的灵息输入到了舒儿的体内,帮他治疗。 姬澈就保持着这一个姿势动也不动,约莫半个时辰后才收回手掌,轻吁了口气。 “他,已无碍了。” 好消息传出去,皇后喜不自胜,对着姬澈再三感谢。 “娘娘不必,小殿下休息一会就会醒来,这儿无事孤就先回去了。” 皇后笑道:“不若今夜稍加留待,本宫设宴要好好宽待瑜王殿下?” “孤今夜还有事,不叫娘娘费心了。”姬澈透过窗子看到夕阳渐渐下沉,心情又郁闷起来。 第288章 西关多事 标题打错了,应该是:第228章西关多事 姬澈走出清霜殿时,风昱正垂着脑袋候在殿外,浑身僵直着。 路过身旁时,姬澈才轻哼一声:“被你们发现了?” 风昱心中有什么咯噔一响,他说的是“你们”? “姬澈”,不,应该说是地灰,他轻哼一声又继续道:“你们主仆二人瞒的本座好苦啊,原来玄灵木钥在那双眼睛里……哼,姬家小子想要用灵力将玄灵木钥唤醒,可到底年纪太轻,委实心急了一些!那孩子今日痛的要死要活的便是那神物苏醒的征兆。他难道不晓得玄灵木钥出世须金盛帝王的心头血做引子才行么?否则宿主丧生是小,神物遁走是大。” 风昱不敢回应,只垂着头一句不漏地听着,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有危险。 斜阳慢慢堕沉,光线越来越暗淡,人投在地上的影子也越来越淡的。 风昱的冷汗直冒,心中祈求黑夜赶紧到来。 地灰轻蔑又狂妄地留下一句:“告诉那小子,本座很是喜欢他这个身子,叫他最好乖乖地沉在识海中莫要再出现,如此本座还能饶他一条小命,若是再负隅顽抗休怪本座不客气!” 同样一个身体,同样一张脸,同样的眉眼五官,只是内里换了一个灵魂,便不再如高贵出尘的仙,反而成了邪魅冷峭的魔。 夜幕张开,月亮终于升上天空。 犹自行走中的人突然趔趄了一下,又站定了,好半天才出声道:“风昱,孤在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风昱一听,砰地跪了下去:“属下该死,被地灰发现了。”于是他将今日的种种全都如实向姬澈道来,包括地灰最后丢下的那句话。 姬澈的面容在夜色中有些冷峻,双目却镇定明亮,“你起来,孤早就知晓瞒不了他多久,地灰本是幻魔,机警异常,虽只有三魂却也比寻常人要聪慧千百倍。” “那如今该怎么办?幻魔如今实力越来越强,从前只要到了傍晚他便会隐匿了,如今须到月上梢头岛主你才会出来,属下真的害怕,他真的会夺舍成功,岛主你……” 姬澈将风昱扶起来:“休要慌张,如今孤和地灰都在相互试探过程中,他对当下的形势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他虽是幻魔但到底有形无实,比之顶峰时期却是差得远了。孤和他相争相持,就看谁能先寻到苍灵元息壮大灵识。” 风昱犹犹豫豫,最后咬咬牙道:“云蘅她的身体不是有先圣的混元至纯灵息吗?” 还未说完便被姬澈打断:“孤曾言,会护她周全,这样的话今后别再说了。” “是——”风昱讷讷应了一声,他何尝不知岛主对那丫头千般厚爱万般维护。风昱只是不忍心,也觉得不值得!岛主付出如此之多,那丫头却压根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反而对岛主越来越疏远…… 姬澈抬头看着静谧的黑夜长叹了一口气:“这金盛的天看来是要变了——” 天启三十六年,北域硝烟四起。两军相抗于温河东西,露天扎营随时准备交战。 凌墨北镇守在军帐之中,看比四下的将领们都要冷静许多。 右翼青锋将军郎世清抱拳道:“大将军,那平夏人昨日又在挑衅,更有甚者故意在阵前大肆侮辱掠去的金盛妇人,此刻温河西岸依旧是哭声连天,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分明就是在欺我们金盛将士们无胆啊!” “是啊,是啊……” “将军,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啊!” “将军末将愿意领兵去会一会平夏人!” 将士群情激奋,却没有感染到凌希烨一分一毫。 他的脸色愈加阴沉,这些事他并非不知。只是此前平夏七皇子偷偷修书来表明修好之意,只索金盛墨州一城为代价愿助他谋取大业,他派去平夏的斥候还没有回音,此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帐外动静不小,有马蹄嘶鸣之声,人语窃窃,甚至还有女人的哭声。 凌希烨一惊:“怎么回事?” 裨将掀帘而入,神色有几分复杂:“禀大将军,是……是白将军领着一个小队,今晨偷偷杀到河对岸,烧了对方两个粮仓,声东击西趁机将咱们金盛的妇孺救回来了一些……” “混账!”凌希烨大怒:“谁允准她这样做的?谁给她这样打的胆子?!” “无人!是我自己想去救她们!”一个冷冷的女声从帐外传了进来,随后帘子啪地一开,一个身着戎装浑身凛冽面容英气的女将赫然出现,“白樱见过端王殿下!” 有心人留意到这个白樱自从称呼过端王为“大元帅”,素来只称他为“端王”,也不知何故? 白樱面色冷冷的,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知违抗军令,甘愿受罚!” “你,你……”凌希烨瞧着这个油盐不进的女人怒道:“拉出去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就是一个死! “望大元帅开恩呐——”顿时帐里哀呼连天,凌希烨头皮发紧,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白樱之祖白胜广是三朝老蒋,军中积威甚重,不少将领都是白胜广的弟子或旧时亲信。若是将这丫头砍了,怕是到时候会失去了军心。可凌希烨偏咽不下这口气:“若是军令如鸡毛,那还要本将军作甚?若无规矩我金盛军队岂不是一盘散沙!白樱,你难道仗着你祖上功荫就能这样无法无天?” 白樱猛地抬眼:“殿下,我看不过平夏那些畜生辱我同胞,所以才带兵去营救,触了军规我愿意受罚绝不推脱!可一人做事一人当,望殿下不要牵扯出我祖父!”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白樱,你真是好得很!”凌希烨眼睛微眯,杀心渐起! 郎世清一看不好,慌忙出列跪下,“元帅息怒,白将军说话不会转弯,并非忤逆元帅您!咱们金盛国风开明可容女将,白将军是女人家,妇人之仁感情用事也是情理之中!元帅心怀若谷必然不会真的计较一个女儿家的,末将恳求元帅能法外开恩,饶过她这一次,末将愿替她担保,若再有下回就拿下末将这颗脑袋!” 郎世清是宁国府的世子,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郎家小子你说什么浑话,我白樱要你担保什么!”白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给我闭嘴!”郎世清偏过头低斥了她一声,这丫头太不知天高地厚,人都在鬼门关了还在胡言乱语。 凌希烨细细地搓着手指上的扳指,想了许久:此刻杀了白樱不是一个好时机,放她一马正好卖个人情给白家,再说……听说这白樱和云蘅是极为亲密的朋友,说不定将来会有用处…… “看在白老将军和郎世子的面子上,今日姑且饶过你一次,但死罪可免获罪难逃!本帅就罚你军棍五十,贬为校尉。” 郎世清大声道:“谢元帅开恩。”又扯了扯的白樱,白樱却只坑着头没有反应,仿佛将死生置之度外。 凌希烨冷冷瞥了她一眼,似厌烦一般挥挥手,便有军士进来将白樱带出去。 不一会儿,隔着帐篷便传来了棍棒的闷响,可就是听不到人的痛呼和呻吟。 郎世清的额头有些薄汗,又急又气又心疼。殿下还真是狠,五十下军棍便是男人也受不了,更何况一个姑娘家? 哎……说是姑娘,这白樱虽然长相英气中带着几分明艳,可性子却如臭石头一般丝毫没有女子的柔软可爱,可偏偏这样一个女人莫名驻进他的心扉,让他眼中再无名门闺秀…… 第229章 傅白之约 五十军棍之下,白樱奄奄一息,乱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脸色惨白,腰臀出鲜血慢慢印出来。 郎世清心疼地解下披风将他的伤处遮起来,打横抱起往她的营帐出走去。 “郎世清,你要做什么?”白樱微睁着眼睛:“放……放我下来……” 那点微薄的气力到底抵抗不住那人坚硬的双臂,挣扎了几下倒把自己痛晕过去。待醒来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有桌台上两盏幽幽的烛台。 身上无处不疼,可她感觉到自己是被包扎过了,伤处有清凉之意应该是上过药了。今日之举她是抱着必死之心,实没曾想还能活过来。眼看着自己的同胞受辱,主帅却熟视无睹她实在无法理解,只能铤而走险。 说起来他对这个端王实在没有什么好感,一副阴沉沉机心深重的模样,她对这样的人向来不喜。 听说端王在京中刚娶了了王妃,这新王妃还是云蘅的长姐呢。云蘅…… 她有些想念云蘅了,不知道她过得怎样了?她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通过信了,之前云蘅每月都会托那个傅云堂带些书本吃食小玩意儿给她。 傅云堂是她手下的人,生意现在做得大的没边儿了,除了帝都和江南一块他的生意已经遍布西北两域,涉足药材粮食丝绸香料等各行业,是当之无愧的商业霸主。可其为人却十分低调,他来过军中几趟都是来送云蘅带来的东西,可愣是没人识得一身粗布麻衫的读书人竟是大名鼎鼎的傅氏云堂。 真是夜有所思日有所见—— 隔日便有侍仆禀报,那傅秀才又来了。 难道是云蘅又来信了?白樱疼地龇牙咧嘴却还是勉强披了衣服坐了起来,这才唤人将傅云堂带进来。 傅云堂一进营帐便闻到浓浓的药味,又瞧见白樱苍白如鬼的模样,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傅先生请坐。” 傅云堂从善如流地坐下,“你受伤了。”他肯定地说,“昨日听闻有女将不顾军令前去营救金盛的妇孺,傅某一猜便知是你。” 白樱倚靠着塌背,呵呵地轻笑几声,不知为何在他面前会有一种轻松释然的感觉:“看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傅云堂也笑了:“白将军所为可不是坏事,心犹百姓救民水火,百姓对将军可是心存感恩呐。” 白樱慢慢敛去笑容,又转而苦笑一声:“我救人可不是为了叫他们心存感恩,只是依从本心罢了,哎……如此以来便成了施恩于民,恐会愈加遭人忌惮,我一人倒无所谓,只怕会连累祖父和父兄家人。”这些话她从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起过,却不知怎么才傅云堂面前竟无甚顾忌地道出。 傅云堂有些诧异,心头又生激赏:他本以为白樱性格大大咧咧只擅勇武,直到此时才发现她赤诚忠胆又通透聪慧。这是他平生第二个欣赏的女子—— 不由地——他将白樱和云蘅相较起来,却又发觉无法比较……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子…… 白樱又轻轻摇头,似乎想要将顾虑暂时抛却,饶有兴致地问道:“快给我看看,阿蘅又给我带了什么?” 傅云堂弯了弯唇,从袖子中掏出几本装帧精美的小册子,白樱好奇地接过一看:“这……这是什么?” 傅云堂温和地笑着,笑容中有些狡黠:“传奇话本,才子佳人,伤重卧榻正好可以解解乏!” 白樱烫手一般往他怀中一掷:“咦……本将军最烦这些腻腻歪歪的故事,不看不看,你拿走拿走!” “还有……”白樱怪异地瞧着他,“这不是阿蘅送给我的,她不会送我这些书的。” 傅云堂将书册拍了拍叠整齐,又重新放在她的塌边,笑道:“傅某可从头到尾未曾说过,是来帮云蘅送东西的。” “那,那你来作甚?” “傅某乍闻白将军受伤,就不能自己个儿关心探望一回么?” 白樱一噎,竟不知该说什么了,耳朵也莫名有些发热,她清清嗓子道:“多,多谢你了。” 傅云堂看着面皮薄的白樱,笑纹更深:“白将军好生休养,这些书傅某就搁在床头,或许也可以无聊时解解闷。” 说罢便起身行礼准备离去,白樱有些愣愣的,想叫住他可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倒是傅云堂到帐门口时顿住身形,回头笑问:“对了,傅某还想请教一事?” 白樱忙道:“什么事,你说。” “不知下回,傅某自己想来探望白将军您,可否?” 白樱下意识地咽了一口,有些结巴:“可,可。” “多谢。”傅云堂轻笑出声,掀帘而出。 第230章 多事之秋 凌希烨等待许久,没有等来自己派去平夏的探子,倒是等来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妫重的出现颇教人惊讶。 侍卫长按照旧例从战俘营押解了一批平夏战俘回来加固防御工事。只因近日受那平夏的窝囊气忒多,金盛的士兵为了泄恨便在途中虐打战俘。谁知却遇到一个多管闲事的瞎眼老头,几十人打不过他一人,不是断手便是断脚。吃了亏的士兵都是血性汉子,一时不忿又从军寨中叫来一群人。 不曾想老头如有神助,百来人都折在他手下,偏偏没有人看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招式。 侍卫长这才心道不好:战还没有打,便因寻衅滋事折了这么多人! 只好硬着头皮将这件稀奇诡异之事禀报给凌希烨……“平夏的几十个战俘都被他私自放了,我等十分不服,可派了许多人仍旧拿不住他!” “有这等事?”凌希烨从这件事中琢磨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滋味,“你说的瞎眼老头在哪?带本王去会会他。” 军砦五里外小土坡上正盘坐着一个其貌不扬的灰衫老头,正闭目养神。 凌希烨盯着他瞧了半天才谨慎开口道:“老先生何故伤我军士,又放我俘兵?” 闻言,老者缓缓睁开眼睛。怪不得侍卫长说这老头是个瞎眼的。那双苍老的眼瞳没有黑眼珠,上边覆着一层灰白色的翳子。 可凌希烨却觉得眼前这老头并没有瞎,这默然无语的间隙里,他明显感觉到这老头在打量他。 “生灵无辜,何故残杀尔……”老头的嗓音粗嘎,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回响,“多事之秋,一叶障目,迷局难以破开……” 侍卫长厉喝:“老头胡言乱语!” 凌希烨心头一动,忙抬手阻了侍卫长,又问:“老先生怎么称呼?” “某是妫重。” 妫重……凌希烨问:“敢问妫先生从何而来?”这语气又比先前更加谦虚许多,隐隐带着某种兴奋。 “不过坤岛之闲人罢了……” 凌希烨又惊又喜,上前几步:“难道妫重先生便是传说之中的帝者之师?”妫重出,帝者现。无人知道妫重活了多久,只知道漫漫岁月中,只要这一个名号出现在瀛洲大陆,必会有一代帝君出现。所谓帝君乃百代之表,将开不朽之功。 如金盛第二十二代君主崇业帝,便是由妫重发掘辅佐上位的,成了后世帝王之表率。 惊喜中尚存一丝疑虑:“敢问老先生如何证明身份?” 这世间沽名钓誉者甚多,不可不防。 妫重笑了起来,苍老的面容蹙缩到一起,说不出的古怪。 “小子,你过来。” 凌希烨犹豫片刻,终是咬牙上前几步,在离突破十步左右停下,手却依旧把在剑柄之上以防不测之事。 妫重的大掌在他的眼前一挥,凌希烨眼前出现极耀眼的白光,下意识地闭上双目再睁开眼前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蓝色帷幕,如处幽幻之境,漂浮在空中缓缓打开又缓缓拢起,上头浮动着许多文字,明明在眼前却好似离得极远,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凌希烨惊呼:“苍灵经卷?”皇室秘闻中曾提到过这流丽至宝,苍灵经卷集碧海之幽灵,通古博今,阅之能叫人醍醐灌顶,耳聪目明心窍通彻。 凌希烨相信了!他扑通一声跪下:“晚辈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妫先生原谅。” “起来吧,某此来便是为了见你。” 凌希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妫先生是帝师,您来见我,是因为……”他回过头将身后一群傻了眼的人喝退,这才急着问道:“是因为新帝将出么?” 妫重并不否认,只微微颔首。 凌希烨激动不已,这么多年来他苦心孤诣如履薄冰,妫重的出现让他有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帝师,请——” 凌希烨满脸笑容,弯腰相请。妫重也不推脱,随着凌希烨大摇大摆地进了军寨之中。 …… “事成了?” 风昱道:“长老已经见到了凌希烨。 姬澈轻叹:“难为他了!他向来不愿参和这俗世之事,更不愿行尔虞我诈之事,是孤勉强他了。” 风昱却道:“岛主,属下去请妫长老时,他却早已准备好似知道我会去请他,他还说什么顺应天道,帝星将出之类的……” 姬澈轻笑了一声:“原来,倒是孤帮了他?” 转眼入夏,天气渐渐又热了起来。 与这天气不相符合的是宫里的气氛,压抑冰冷。一个月以前金盛帝突然病重,起先伤风头晕谨慎不济,再到后来嗜睡不食竟至昏厥。任凭太医用了多少方子都没有用,皇上的身体一天坏过一天。 因皇上病重,朝中隐约有些不安分。 储君未立,各种势力的争夺愈加厉害,其中阵营分为两大派,一是拥护凌墨北的容氏一族,一是站在凌希烨一方的端王的靖妃一派。自从凌希烨在北疆打了几次漂亮的大胜仗以后,在朝野之中的声望日渐提升,更成了储君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后宫之中,皇后因为忙着照顾皇上,便将十七皇子全权交于云蘅照看。 云蘅干脆便搬到了清霜殿里来,表面上日子一如从前。可是云蘅心里却清楚,暗流已在深处涌动,滔天巨浪将要掀起。 这一日,玉梨从相府前来宫中求见,说是替云老夫人送些往年云蘅最爱吃的果子蜜饯。 云蘅心中一动,此时玉梨来见必有要事,忙使人将她唤了进来。 玉梨一见云蘅便哭得梨花带雨,好容易被哄住了才道:“小姐,您还记得两年前回春医馆里遇到的那个怪人么?” “回春医馆的怪人?”云蘅当然记得:“你是说,流肖?” 当年她用蟒精之胆救了流肖,又命他前去平夏潜伏,多年没有他的音讯,没想到今日会从玉梨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玉梨擦擦眼泪又道:“对,是流肖,他又回来了。” 云蘅吃惊:“他在哪?” 玉梨道:“就在相府里。”她将事情原委又从头到尾和云蘅说了一遍,自从皇甫越人死后,他便设法混入了虞兴侯府中做了个一等侍卫。这虞兴侯是平夏国舅,势力不容小觑,且与宫中来往密切,于是流肖这两年里也探得不少消息。 前些日子虞兴侯被暗杀,他身边这些侍卫都因保护不力而被抓捕起来,流肖干脆遁逃重回金盛。回到蓟京之后他才知道云蘅如今是云安郡主,是个地位堪比公主的红人。于是他干脆乔装混入府兵之列,又找了机会和玉梨表明了身份。 “原来这些年,他过得是这般曲折,难为他了……”当初云蘅动了心思,将他派去平夏刺探消息,可心底并未对他有多大的期待,当时只是想埋一颗棋子罢了。如今朝局动荡不安,他能全身而退,还想着来回报与她,云蘅心中自有几分愧疚和感激。 “对了,小姐,流肖说他想尽快见你一面。” 第231章 流肖回来了 云蘅托玉梨带信给流肖,约定次日在宝蕴楼相见。 宝蕴楼一如从前,戏台上穿红戴绿风戏子咿咿呀呀,这厢云蘅已贵为郡主自然被掌柜的邀在贵宾席座上,又派了不少仆从侍候着。听了一会儿戏,云蘅却冲着伺候她的人道:“都出去吧,本郡主要好生看戏。” “对了,就你留下来吧,伺候本郡主茶水。”云蘅指着一个端着茶水的伙计道。 门被掩上,那伙计立在那里不动,似乎听了一会确定四下里无人了,才走到桌边将茶壶放下,揭开伪装的胡须和帽子。 云蘅笑道:“真的是你,流肖,好久不见了,请坐。” 流肖从善如流地坐下,从前冷峻的脸部线条稍稍柔和了一些。“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一些,没想到两年未见,竟有沧海桑田之感。” 云蘅笑了笑,替他斟茶:“流肖,你辛苦了,我该好好感激你的。” “救命之恩本当想报,流肖幸而不辱使命。” 云蘅见他直奔主题,便也放下手中茶盏,直接问道:“当年我怀疑凌希烨有勾通平夏之嫌,曾留书信给你让你想法子取得皇甫越人的信任,只不过后来皇甫越人死了,这条线便断了。”说起来还是当初她气怒冲动之下所为。 “当时我任职于校尉,皇甫其人谨慎异常,我即使曾舍身救过他也不曾得到过他的信任。倒是他死后我被虞兴侯看中,收拢到侯府做了他的一等侍卫,颇得他信任,行走各处不让我离身,那期间我得了机缘听闻金盛有人与虞兴侯还有当今左相魏荣有些见不得人的勾搭。顺着这条线摸下去,我才发现这金盛之人不是别人,竟真的是金盛端王凌希烨。” 说完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递给云蘅:“虞兴侯死后,我偷偷从他的书房中找到了这个,于你应该是有用的。” 云蘅打开一看,是一封信函,里边是凌希烨的亲笔字和他的印鉴。 “太好了,有了这个便万无一失的!”凌希烨并非是不小心的人,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平夏人也不是吃素的,不留着他的亲笔证据又怎么会轻易答应他的要求呢。 只是千算万想,凌希烨也不会想到这亲笔证据会流转到她的手中。 流肖皱紧眉头想问什么又觉得不妥,只好抿着嘴。 “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实在想不通,金盛堂堂皇子为何会里通外国?这于他有何好处?” 瞧着他真心不解的模样,云蘅扑哧一笑:“流肖大哥,你还真是……赤子心怀,对这人间蝇营狗苟之事不解,也属正常。” 流肖扯了扯嘴唇,耳根处隐隐有些发红。 云蘅继续说道:“凌希烨是皇子,哪个皇子不眼瞅着那张宝座心中蠢蠢欲动。如今凌希烨天下兵马大元帅,手握三十万大军,在北域战无不克号称战胜将军,不仅将平夏人拦在温河以西,还收回墨塬两城,军功卓著,声望如日中天,这种种令他成为储君最有利的竞争者!可是你以为就凭凌希烨那样的人,真的有此将才吗?” 流肖并不笨,前因后果一联想,顿时明白过来:“你是说,平夏是故意退让,目的是助凌希烨夺储?” “恐怕就是如此!你可知一旦凌希烨登基,他许给平夏的好处为何?” 上一世种种历历在目,“北域九州!” “什么?”流肖惊呼,他并不是金盛之人,可乍闻这消息他还是吃了一惊。“那可是金盛两成的国土啊!” “你,你如何会知晓这么许多?”流肖定了定心气,问出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难不成那时候你就知道凌希烨的企图了么?彼时你不过是相府一个闺中小姐,如何能知道这许多事情?又为何会派我去追查凌希烨?” 云蘅不想欺骗他:“我只能告诉你,凌希烨此人是我的宿仇,一切种种不过为了复仇罢了。” 第232章 无奈 云蘅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再继续深谈下去,而流肖也不是多话之人。他见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便起身告辞,云蘅问道:“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吗?” 流肖摇摇头:“不知道,或许还会重操旧业吧,这个世道总有机会让我这样一个普通人好好活下去吧。” 流肖是普通人?云蘅笑着轻摇头却没有言语,只站起身来举杯相送:“多谢你相助,以后有机会或许还会再见。” 流肖终于微微一笑,冷凝的线条有了一瞬间的软化,那张脸因为难得的笑意竟然带上了一丝孩子气,“云蘅,是你当初为我解毒,我才能从缠绕我十几年的噩梦中解脱,我应该要回报你。不过,你要做之事艰险重重,望你多加郑重。” 君子之交淡如水,流肖心里对这个文文弱弱的少女有着几分敬佩的。 两年未见,这少女一如当初的相貌,清雅绝伦。可又有什么发生了改变,那左颊上浅色的伤疤似乎昭示着她曾经历过的不幸,然而她的眸光中却更多出一份坚定执着和刚强。而这种刚强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个少女的身上。 可无论再怎么敬佩和欣赏,流肖都很清楚,自己还是应该远离这个浑身是谜团的少女。 于是,他决定离开。 云蘅亦没有多待,回到宫中。清霜殿宁静安然,可云蘅知道这整个后宫都深陷在一片焦灼和忧心之中,皇帝的病情恶化地很快。皇后和皇帝毕竟是结发夫妻,临危之时皇后衣不解带彻夜照顾在皇帝床榻之侧。 这些日子,皇子皇妃们也比往常来得更加勤快了,都想守在一旁侍疾。 “你们看过陛下了,心意到了便可,都回去吧……”皇后发话谁还敢不听,脸色苍白又冷淡。 “这……”容妃想说什么,却被凌墨北用眼神拦住。 靖妃倒是乖觉地告了退,容妃只好敛裙一拜也离去。 容妃也想通了:皇后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凌绯儿就算再出色,奈何不过是个公主,一个儿子年幼不说却还是个有病的,更成不了大器。如今要防的该是靖妃和凌希烨才是。 眼看着皇帝病体难愈,还是该提早做好打算才是。 有这般想法的不仅是容妃,靖妃也不甘人后。两人渐渐在宫中显出掎角之势,出了寝殿互相冷眼对望一刹,又冷哼着交错开方向。 凌墨北自然是跟着容妃的,走到半路却突然停下脚步:“母妃,你先去吧,我想在宫里转转……” 容妃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轻哼一声:“转转?你自小在宫中长大,这皇宫哪处你没有转过百八十回了,有甚好转的?不过是想清霜殿去瞧瞧云家那丫头不是吗?” 凌墨北被戳中心思,也没有否认,眉眼间染上一层淡淡的忧郁:“母妃,我只是想,看看她……” 他觉得自己像入了魔一般,明知事到如今该断了对她的心思,可越是压抑控制,这份感情就愈加的汹涌澎湃,情难自已。 “北儿,她和你永远不可能的啊……” “我知道!”凌墨北几乎慌张地拦住容妃的话头:“我就是看她一眼,一眼就好,望母妃成全。” 容妃瞧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又怜惜又恼恨:那云家丫头难不成是个妖精?怎地会将她这般尊贵无俦风度翩翩的儿子勾成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幸亏她如今是皇后义女,与墨北再无可能,否则自己也会出手除了这祸害。 “母妃老了,难道能绑住你的双脚吗?只是你莫要忘记自己身上的重任,整个容家都押在你身上了。对了你舅舅前些日子和我通过气,说是为你相中了一门亲事,女孩儿是永宁侯府的嫡小姐,相貌可爱性子温善,这位小郡主才是真正出身高贵,比那出身卑微性子冰凉的云三可要好多了。我瞧着也甚是喜欢的!” “可我不喜——”凌墨北有些恼怒地叫道。 “墨北!”容妃的脸沉下来:“素来皇族婚配还轮不到你们自己做主!你想要去看云家丫头我并不拦你,可是永宁侯府的小郡主会是你的妻子!我已经向皇太后提过,她老人家也是首肯的。” 说罢拂袖转身,领着一群宫人洋洋而去。 凌墨北紧握在身侧的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通畅了。 第233章 危险的凌墨北 清霜殿外竹影摇晃,清风阵阵格外阴凉,此间一个少女搂着男孩轻轻拍着。 “郡主,殿下已经睡着了。”李全小声提醒道。 云蘅停下手,将怀中的舒儿交给李全:“带他去寝殿吧,我在外面坐一会。” “是。”李全走得远了,云蘅不经意地瞥见林外一抹沉色的倒影,秀致的眉头轻蹙。“谁?出来吧?” 凌墨北走了出来,面上仍带着痴痴的神色。云蘅没有动,只是仰首静静地望着他。多日不见,面前这个男子神色阴郁了不少,即便笑容都带着些许勉强之色。如今是多事之秋,朝野内外风起云涌,他应该最是忙碌,何以会这般静静矗立在清霜殿外。 “你怎么来了?” “我……”凌墨北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我想来看看你。” 云蘅垂下眼睫,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话好对他说了,只有沉默。 凌墨北苦笑一声:“云蘅,你还真是无情啊!” 云蘅不解。 清霜殿地处偏僻,宫人们又多在殿内服侍十七皇子,其余人又被她撵到远处,是以此时林子里没有半个闲人。 凌墨北又向前走近几步,直到走到她的跟前。一种难言的压抑让云蘅站起身来直视着他。 “阿蘅……如果……如果我能登上那个位置,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你会给我这个机会吗?”凌墨北的眸光 很亮很亮,充满了希望,也藏着无尽的绝望。 突然之间,云蘅有些不忍心,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吐出两个字:“不会。” “云蘅!”凌墨北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力气很大,云蘅觉得自己的肩头生疼却不做声。“你为何要对我这么残忍?” 他气恨痛苦!他简直想把她这颗顽石揉碎了,然后捂在口袋中带走!可是他又不舍得,不能够!不甘无奈快要将他逼疯了1 “你不屑做侧妃,我明白,你这般傲骨怎么会屈居人下!我,我会娶你为正妻,若他日我为帝,你便为后……” 云蘅打断他的话:“康王殿下,阿蘅曾说过,此生绝不会嫁入皇室中人,除非——” “除非什么?”凌墨北的眼中涌起希望。 云蘅凉凉地看着他道:“除非你不是皇家人——你愿意抛却皇子的身份,只做一个平民百姓吗?” “阿蘅,为何要如此啊?”凌墨北痛苦道:“我生来便是金盛的皇子,身上肩负着责任和重担,怎能轻易抛却?阿蘅,即便我是皇子,那又怎么样?我爱你的心永远也不会变啊!” 云蘅的神色微动,她并不失望也不生气,似乎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答案,只是幽幽道:“凌墨北,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要守护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选择的道路。而云蘅选择的路恰好和你不同罢了,你又何苦要勉强呢?” 凌墨北心头蓦地一寒,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冷意:“你骗我!什么不愿嫁给皇子,你只是不爱我!好心很的女人!你到底爱谁?我知道了,是那个流丽瑜王是不是?” 云蘅惊怒,面色沉下来:“康王慎言!” 凌墨北心中绞痛,她的反应似乎应证了他一直以来的猜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两人在一起时,会莫名地组成一个世界,任谁也进不去。 他曾嫉妒不甘,却不断安慰自己。 凌墨北死死地抠住手心,热的血凉的心,突然将他的理智颠覆。他一把揽住眼前少女,他想将她抱在怀中再不让他离开。 他用他的唇去逡巡搜索。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殿下,请你自重!”云蘅的脸通红,双目冒着熊熊烈火,她重重地喘着气拼命地隐忍压抑,一只手藏在袖子中。 差一点,她的手刀便会劈在他的脖子上,她差一点就杀了他! 凌墨北眸子带着某种湿润,轻轻地点着头:“云蘅,你就等着我吧,我绝不会放开你的!” 他的语调很低,声音有些细碎,可是云蘅却听出了某种危险。 第234章 立储 天启三十六年六月的一天,星明月淡,与平常的任何一日相比都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这一晚,金盛皇帝在昏迷一月之后短暂地苏醒过来。 紧接着,数十个小黄门鱼贯而出,敲响了忠臣清贵之家的大门…… 那一晚,朝臣门全都齐聚皇宫,跪在皇帝的床榻前。这时候的金盛帝已经瘦的皮包骨,整个人虚弱不堪,一双眼睛却比从前更加明亮一些,诡异极了,犹如回光返照。 凌墨北也静静地跪在一群皇子的中间,他眼观鼻鼻观心,神情肃穆又冷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数。而嫔妃们则跪在床榻的另一头,低低的呜咽声让整个寝殿中充溢着一种压抑又哀伤的气氛。 “都给朕闭嘴,朕还没有……没有咽气!”金盛帝有些艰难地支起身子,皇后连忙将枕头塞在他的身后,一手则支着他的后背。皇后的脸色虽显哀戚,却并未哭哭啼啼,一国之母的镇定庄严则表露无遗。 金盛帝欣慰地拍了拍皇后的手道:“皇后,将诏书取出来吧!” 皇后点点头,从寝殿的机关夹壁中取出明黄的诏书,在金盛帝的示意下打开朗声读出来:“自古帝王继天离极,抚驭寰宇,必立储君,今有朕之爱子,皇八子凌长玥,天资萃美,日表英气,堪当国之任载,于明英帝三十六年六月初七,授予册宝,立为皇太子。朕百年之后,令皇太子承继国之大统,以系金盛海内之心。” 皇八子,凌长玥,这个娃娃脸的十六岁少年,整天笑嘻嘻地游荡在皇宫中,一心扑在吃喝玩乐之上,于是谁都没有把他视作是储君的人选。 凌墨北的双手紧紧地抠住自己的双膝,他知道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用目光在凌迟他。这个时候他一定不能有任何异动,所以他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没有惊讶没有气愤没有不甘。 没有人知道这个原本万众瞩目的储君人选,此时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没多久,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皇帝跟前跪下,表情沉肃眉目英气庄严,哪里还有半分浮躁和轻挑的模样。凌墨北看着这个曾在他身后天真无邪叫着六哥的少年,如今竟然变得如此陌生。 他苦笑了一声,错了,原来他和凌希烨都错了。 原来父皇从没有考虑在他们俩之间选择继承人,他心中最疼爱的竟是他一向不甚关心的小八。是了,父皇越是表现出忽视,小八就会越安全。不像……他和凌希烨这么多年明争暗斗,其实都是父皇有意纵容之,为的就是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将他最爱的儿子保护起来。 这一刻,他居然希望凌希烨也能在场,瞧一瞧他们这么多年来多么像是大大的笑话! 金盛帝抓着凌长玥的手,心中是不舍面上是欣慰,这是他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很早之前八子便是他定好的皇储,只是到今日才最终昭示。 凌长玥恭敬地磕头行礼,又接过太子册宝,从这一刻起皇八子凌长玥便是东宫太子,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便成了金盛最年轻的帝王了。 容妃和靖妃都傻了眼,这个结果是她们千算万算都想不到的。甚至在某个时候,这个斗了一辈子的女人居然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在对方的眼中都发现不甘不信和一种屈辱。 然而,众目睽睽,百官俱在,如今木已成舟于事无补。真是好计谋好算计! 金盛帝挺着最后一口气,为自己的爱子扫清障碍—— 将每个成年皇子都封到封地之上,其中凌墨北被封于西边的穆地,这些被封的皇子们隔日启程赴封地;无诏不能进京否则视同谋反。 第235章 形势 立储一事着实叫云蘅吃惊不小。 前世这立储压根没有这凌长玥什么事。想当初凌希烨哄得老皇帝高兴,又以军功赢得朝野内外支持,最后千方百计除了对手康王凌墨北,这才顺利继承大宝。没想到这一世形势竟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是因为她的出现,将原有的历史进程改变了吗? 自那日宣诏后金盛皇帝彻底陷入了昏迷,而皇八子凌长玥则顺利入主东宫。 其余藩王皆邀奔赴各自的封地,这其中便包括凌墨北。出人意料的,凌墨北并没有任何怨言,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不甘,储君立后,他便以最快的速度将康王府打理妥当,临行之前他去见了一次容妃,没有人知道这对母子之间说了什么话,可自从凌墨北走后,容妃显然低调了许多,不事张扬整日蛰居宫中鲜少再抛头露面。 凌希烨是在十日后才收到皇帝册封藩王的圣旨。 他难以置信,这样的结果是他想了千百次都不曾想到过的。他终于明白,是他们高高在上的父皇将他们当傻子一样耍了! 那一刻,他气恨至极。 “殿下,莫要自乱阵脚!” 凌希烨循声望去,妫重不知何时出现在营帐中,他顿时心中一喜,似在绝望中抓住了一丝希望:“妫先生,本王既是帝星,何以父王竟会离八弟为太子?” 妫重讳莫如深,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提问,反而提及一人:“殿下,您还记得,两百年前的圣君晔帝吗?” “记得,那位老祖宗是金盛千年来最圣明的君王,本王幼时和兄弟们都曾读过他的治国方略。” 妫重捋着胡须点头道:“那您该知道道晔帝登基前并非太子,他曾以清君侧正国纲立社稷之名,在广崇门外诛兄灭弟,最后迫得太子让位,史称广崇门事变。” 广崇门事变,他当然知道。“妫先生,你是叫本王……也效仿晔帝,这……” 凌希烨眉头深锁,说实话他并没有底气和这番胆魄:“难道别无他法吗?”他在犹豫。 妫重笑了笑,也不劝他,只留下一句话:“机会稍纵即逝,若是不能及时把握,即便殿下是天定之人,也当泯然于世。”说罢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凌希烨却被他的话震住了,妫重方才说他是上天命定之人!那是不是代表,只要他能勇于迈出这一步,就一定能成功呢?他又拿起手中的明黄诏书,眼神不由自主地冷凝成霜,指节不自觉地发紧:“哼,鄚州,一个弹丸之地,穷山恶水,从前这鄚州之主不过都是些三品闲散侯爵而已,如今却将他堂堂皇子贬斥到此,父皇实在是太偏心了!妫重说的对,若不能把握时机,那这些年来他忍辱偷生苦心经营又为了什么呢?仅仅是当一个山大王吗?还不如依他所言,放手一搏!” 此时凌希烨心中被一种阴戾的情绪充斥,若是从前他行事必然要更加谨慎稳重一些。可是此时他失望愤怒,再加上妫重的话,给他一种巨大的信心。 七月,凌希烨领十万兵马逼近蓟京,打着矫伪诏,拨乱反正之名。 百官明明亲身经历皇帝立储的过程之事,却都保持着诡异的安静。端王一派本就冷眼旁观,可从前针锋相对的康王容妃一派竟也缄默不闻。太子虽文才武略,可如此形势下,监国临朝却如履薄冰。 第236章 叛乱 凌希烨大军攻入蓟京时,正是炎夏大雨倾盆时节。太子凌长玥六神无主,他想到了当年流丽派来的质子,姬澈。 “瑜王殿下,还望您能施以援手。”姬澈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已然搬回了质子府,此时水榭之中的不速之客正是凌长玥。 姬澈似笑非笑地看着一筹莫展惶恐不安的凌长玥,他虽不是瑜王,甚至也不是真正的姬澈,可他到底是历经千百世的魔君地灰,对着人间世事了解的也不少,当下不由暗自嗤笑那昏迷不醒的金盛皇帝,聪明反被聪明误。凌长玥固然如今能平安,可却失却了坚强的心志和独当一面的能力。 即便是金盛王朝历史最圣明的晔帝在考核皇储之时,也是任由其争斗自己冷眼旁观,最后选择最适合托付江山的皇子。殊不知,历经千锤百炼的储君才能扛着偌大的江山。说到底,金盛帝的眼光还是浅了一些。 “这……”地灰沉吟不语,“金盛之乱只是内争,并不涉及他国,所以不算破坏鲲神当年定下的规矩,流丽自然也没有理由来干涉。” 凌长玥失望地瘫坐下去:“三哥来势汹汹,六哥也不会帮助我,如今我孤掌难鸣,难道真的辜负父皇的期望,屈服于乱臣贼子吗?” “不过,孤也许可以帮你除了凌希烨,届时群龙无首,颓局可挽,你可愿意?” 凌长玥一愣,神情复杂,最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若是瑜王可助我除去这乱臣贼子,长玥定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地灰轻嗤一身:“用不着结草衔环,孤只想要你一滴心头血,一滴你心甘情愿奉献的心头血,你可愿意?” 这是什么愿望?凌长玥一愣,不过是心头血一滴罢了,又不是要命又有什么顾惜的,于是斩钉截铁道:“可!” 地灰的心情不错,此契一定便不能更改,有了帝王的心头精血,便能取了那孩子眸中的玄灵木钥,他复原出世的的时机也不会远了。 “今日之事切莫向另外一个人提起。” “长玥明白。” “还有,今后太子若要来寻孤,记住一定要在白天前来!” “……”凌长玥尽管不明白原因却还是点头应允:“长玥明白了。” 皇宫之内,厮杀声此起彼伏,横死的太监婢女的尸体血流成河,哭喊声哀求声让这个曾经花团锦簇的皇宫如同阿鼻地狱。 云蘅冷静地为凌元舒换上太监的衣裳,自己和芍药则换上宫女的装束,趁乱寻找路子避开乱军伺机逃出去。“记住,都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失散了。” 这个时候,她顾不上别人,只能想法子带着最亲近的人逃走。 主殿已燃起熊熊大火,尽管是白昼却也照得半边天空通红。一根羽箭擦着她的肩头钉在不远处的圆柱之上。 云蘅眸色一凝,停下奔逃的脚步,既然被盯上了那么再怎么跑都是跑不掉的了。 她下意识地将舒儿往自己的背后藏了藏:“凌希烨,你想怎么样?”她藏在袖子里手紧紧扣着两枚银钉,说起来这暗器还是从前姬澈为她打造的,平时都藏在手镯之中,今日居然能派上用场了! 正欲等待最好的时机反击,这时凌希烨打着马走前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云蘅,我可以放过你,不过你要做我的人,如何?我对自己人向来心慈手软。” 云蘅觉得荒谬至极,今生兜兜转转凌希烨居然还会对她提出这种无耻的要求。 凌希烨似乎看出她的意思,又加上一句:“你身后的那小子,给我手下这些兵练练箭倒是不错的。” 云蘅深吸一口气,冷静冷静! “好……我不过是个女人,难得端王殿下青眼,岂有不从之理!”云蘅低垂着头,淡淡地说着,声音似乎比寻常要低沉许多,给人一种含羞带臊的假象。 凌希烨的眉目因这一个“好”字染上点点喜色,他甚至翻下马来了,快步走近。 就好像一朝夙愿今日得偿一般的喜悦。 云蘅眼看着他走近,还大张着双臂,似乎要拥向她……手中的银钉越扣越紧,唇角却慢慢地弯起来勾出一抹甜美的笑容。 第237章 得救 凌希烨没有想到,云蘅居然想要他的命,那两根银钉如流星一般袭上他的面门。、 “殿下小心!”一只剑破风而过,挡住银钉的攻势。 云蘅的心一沉,这人武功不弱,自己失了先机,以寡敌多怕是不好善了。 凌希烨骇得向前退了几步,厉喝:“拿下她!”副将领了命令,欺向前来,他方才失了佩剑,此时抽出身上的软鞭甩将过来。云蘅一脚踢开鞭子,回身迅速对芍药道:“带着舒儿向东逃,去朝阳宫找皇后!”芍药吓得魂不守舍,压根没有意识到云蘅话中奇异之处,此刻宫中最危险的恐怕就是朝阳宫了,帝后均困在那处,依常人来看云蘅此时叫凌元舒去朝阳宫岂不是叫人去白白送死?、 可是只要云蘅说的话,芍药从来不会质疑,于是她扛起凌元舒便没命地往前跑,而且专门挑花木深重处去钻。 危急关头,云蘅不再守拙藏伎,她把守在路中央,以孱弱之躯与凌希烨的一队兵马相持。 谁也不会将这清瘦秀美的女子放在眼中,当然凌希烨也不曾。直到三十招后,自己的得力干将已呈败势—— “你居然会武?”凌希烨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盯着云蘅,似乎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那素色的身影不曾有半点停滞,犹如姑射仙人一般,身形变幻奇异,却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功法高强,并不是寻常的花拳绣腿。 原来,是她? 屋宇叠影中藏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地灰静静地看着云蘅的身姿,眼中有着一抹兴奋和惊奇。 他原本是为了履行他对凌长玥的承诺,趁机来杀了凌希烨的,可就在他准备下手时居然看到这一幕—— 那个女人…… 姬澈的那个女弟子,居然会天枢经的功夫? 那招式起落间,流转着若有似无的紫气,是源于她还不擅长控制自己体内身后的苍灵元息。这么至纯的紫气,昭示着这个女人体内蕴藏着至纯的元息。 地灰聪明绝顶,他几乎立即就明白了:原来姬澈那小子收此女为徒弟,是藏了别样的目地的。 若是他没有猜错,当年封印他的姬氏炎月最后化为山川河流明月,可魂魄和灵息却并没有消散,就好像他一般,最后都寻到了宿主。 他寻到的是坤岛最年轻的岛主姬澈,而那姬炎月居然找了这么一副瘦弱的身子? 地灰心情雀跃的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在他眼中,云蘅那点功夫压根就不算什么!目前他有了更好的选择,与其诓一滴凌长玥的心头血做引子,耗费大量内气去唤醒苍灵木钥,还不如直接从那丫头身上入手。 只是,他该如何让这丫头心甘情愿地将苍灵元息奉献出来呢? 地灰细细思量了一番,心中终于有了决定。 凌希烨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折在云蘅手中,心中气怒异常,他并不是生气自己此刻的失败,而是怨恨她居然隐瞒提防了他这么久! 终于—— “弓箭手准备——”凌希烨高举右手,冷冷说道,:“云蘅,你若再负隅顽抗,休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云蘅嗤笑:“怎么个不客气法?” “你……”凌希烨气结,可就在这时,一个金色的身影如一团粲然的烟雾一般闪过,一把搂住地上的云蘅,飞跃到屋顶之上,又轻轻一掷,有什么重击在马肚子上。 那马吃痛,险些将凌希烨给掀下马来,“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一阵骚动后,哪里还有云蘅的影子! “岂有此理!”凌希烨愤怒极了:“找!挖地三尺也要将那人给我找出来!” 第238 识破 地灰点了云蘅的昏睡穴,寻了一处废弃的宫殿躲在其中。 门外熙熙攘攘,不时有脚步踏踏从外头行过。杖戟拖地的声音叫人惊魂。地灰却不为所动,只见他双目紧闭,双指探在云蘅的额前,云蘅的表情有些痛苦,额上冷汗涔涔。 突然,地灰的手猛缩了回去,双目惊骇地圆睁着,似无法置信一般,嘴角竟蜿蜒出一丝血丝。 “姬炎月的元息居然在守护你?没想到,居然连姬澈那小子都将自己的元息给了你?”地灰捂着胸口有些奇怪地打量着昏厥中的云蘅。 “不过就是个丫头片子,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叫着坤岛的两任岛主如此青眼维护?”地灰百思不得其解,眼下也不敢贸然进入她的识海之中了。 他如今只有三魂寄居在姬澈的身体里,本就十分虚弱,功法和内气都不及他盛时的十分之一,而那姬炎月的元息乃是苍灵赐予威力强大无比,硬碰硬是不行的了。 可到手的元息想要叫他放手却也绝无可能。 “怎么才能叫着姓云的丫头心甘情愿地奉上元息呢?”地灰意识到,当初姬澈定是想取得这少女体内的元息,也面临过同样的困境,所以…… 他接近,蛊惑,最终不过是为了,这女子的一个心甘情愿罢了! 地灰扯了扯嘴唇,笑得有些邪佞又有些嘲讽,有主意了…… 云蘅幽幽醒转过来,先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你又救了我……” 又? 地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面上挂上温和无害的微笑:“好好躺着,莫动,方才若不是孤出手,你定要被匪徒伤着了。”说完又伸手扶了她一下,动作细致温柔。 云蘅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头,好奇怪的感觉。 “我昏厥了多久?”云蘅记得姬澈救了她,可自己怎么好端端就昏过去了呢? 她心中隐隐有些困惑。 “不到一个时辰。” 云蘅扶着额头,细细地听着外头的声音,挣扎地站起身来,“不行,我要去朝阳宫!”朝阳宫看似危险,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云蘅料定今日凌希烨定会惨败!且不论凌墨北和容氏一族不可能毫无准备,便是北域的白氏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凌希烨本不是这样急功近利之人,可她能感觉到冥冥中似乎有一双手在迷乱凌希烨的心志,在刻意搅乱当下的整个时局。 那是谁?又有何目的? 突然胳膊被轻轻一扯,云蘅被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低沉又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身体不适,孤帮你可好?” 云蘅的脸被动地靠着他的胸膛,麝香的气息将她包裹起来。 地灰继续蛊惑,略微暗哑的嗓音带着一种叫人沉醉的魔力,“丫头,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孤的一片心意吗?孤答应你,你要做什么,孤都会帮你,” 少女愣了片刻,身子有些发僵,地灰正疑心这一套怎么对她无用时,一双柔柔的小手竟箍住他的腰身,小小的身子还往他的怀中钻了钻。 成了!地灰志得意满地抚着云蘅披散在脑后的黑发,正待说什么,却听怀中的女孩闷闷的声音问起:“姬澈,今日你救我时用的是天枢经上的功法吗?” 地灰不作他想随意道:“不过是最简单的探花触木的招式,你若想要学,孤可以教你啊!” “嗯……”云蘅的双眸有些冷意,姬澈曾说过他在白日是不能够动武的,即使使用禁术动了武,对自己的反噬也是极大的。而眼前这个姬澈,容色寻常毫无反噬后的痛苦症状,更似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一般。 这个怀抱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他的身上至始至终都会有清淡的茶香。 若真是姬澈,他的怀抱其实并不够温暖,反而带着一丝凉意的,可她抱住他的时候总是觉得很舒心很平静。 云蘅虽然窝着,可整个身体却忍不住发僵。 而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姬澈。 他虽然占用着姬澈的身体,可是灵魂却换了一个人。云蘅本就自前世而来重生今生,故而她对这魂魄相易一事是相信的。 第239章 原来,这就是真相 云蘅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慢慢绽放出一抹幽幽笑容:“你真的会帮我么?” “当然!” “那——”“我要你……”的命! 一阵寒气逼近他,地灰一掌拍在她的胸口,“臭丫头,你竟敢如此?”地灰惊怒异常,他捂着自己的心口急退了几步。 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这丫头居然会对他下这样的狠手。若是寻常人压根伤不了他,可是云蘅偏偏身藏苍灵元息,又会天枢功法,正好是他的克星。 云蘅抹了抹唇边的血痕,方才趁其不备偷袭他命门消耗不少精气,后又被打伤,此时她连站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 云蘅瞪着他丝毫不怵,眼光异常冷漠:“你究竟是谁?姬澈呢?” 地灰倒有些好奇了,“你是如何瞧出我不是姬澈那小子的?” “那个人,是独一无二的,你便是占了他的身躯,也学不像他。” 地灰冷哼一声:“本座犯的着学他?不过是个毛小子,若不是本座如今魂魄不全,岂会将他放在眼中!丫头,本座实话告诉你,你的体内有先任坤岛岛主姬炎月的苍灵元息,本座只要你体内元息,倘若你自愿割舍于我,我必保你一线生息,如若不然本座想杀你易如反掌!” “你说什么?苍灵元息?”云蘅面上难掩惊诧:“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救我的?” “丫头,你别告诉本座你还不知晓?” 瞧云蘅默然无声的模样,地灰又一笑,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丫头,看来姬家小子瞒了你不少事呢!” 云蘅冷冷地瞅着他,一颗心却不受控制地跳起来,这个人似乎对姬澈十分了解。 他是谁? 姬澈,他又是什么人? 似乎有什么离她越来越近,她却有些不敢靠近了。 “姬澈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你是先圣的寄魂者!他作为坤岛的现任岛主,自然要守护在你身边!” 云蘅下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前襟,一颗心似乎慢慢地往下跌去,不痛却有无尽的凉意,仿佛身体里被挖了一个大大的洞,空空的,谈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这些年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的人,居然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坤岛岛岛主。 可笑,她只知晓他是坤岛之人,却没有想过,他竟然是那样神圣又崇高的存在。 原来,这些年,他护着她,关心着她,都是出自于自己的责任。 “不过,那小子之所以不告诉你真相,还有一个原因…” 云蘅的脸色一点点地苍白起来,似乎连眼瞳也变得漆黑一片,明明是在看着他,却又有些恍惚的意味。 地灰挑了挑眉,继续道:“只有将你体内的苍灵元息纳为己有,他才能将本座除去……那群伪君子以为除去本座,就能天下太平,愚蠢!” “纳为己有?不可能!”云蘅有些挣扎:“姬澈他功法深不可测,若想害我早就可以动手了,可他与我相交多年却从未伤害过我……” “无知!” 地灰自觉很有耐心地盘腿坐下:“他若是硬夺自然是无法得手啊!苍灵元息已认你为主护你左右,除非你自愿舍弃,否则任谁都不能夺走……本座方才也不用假冒姬家那小子哄骗于你了!不过,啧啧……” “姬澈那小子心可够狠呢,本座有千年功法,夺你元息后尚不确定能否保你一条小命,更何况是他呢?他这是谋算着夺了你的生机呢!” 云蘅喃喃自语,眼神有些空洞,“……那,你又是谁?”她终于垂下眼睫,双肩无力地塌着,整个人却仿佛被抽去了生机一般。 地灰嚣张一笑:“本座乃是千年前的幻魔至尊,只因当时着了姬氏的道这才被她封印。这千年里本座六魄被封印,三魂却侥幸逃出并寄身于姬家小子体内。哼!那姬炎月以为灭了我,本座偏要寄身在她徒孙的身体里,好叫她永世不得安宁!”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反正最后你这体内的元息不是给本座,就是给姬家小子。本座就当发发善心让你做个明白鬼吧,总比姬家小子蒙骗你,最后叫你死不瞑目的好!” 死不,瞑目! 呵…… 云蘅僵硬地扯了扯唇,她终于感受到一丝钝痛,那种痛楚一点点地向四肢百骸席卷而去,越来越多,越来越长……仿佛如潮水一般翻滚起来似乎要将她湮灭。 好痛!真的好痛! 原来,这就是真相。 第240章 败灭 凌希烨的大军终究没有踏入朝阳殿。 傍晚的夕阳斜照在肃杀的宫廷院墙之上,竟反射出令人心惊的银光。若叫人仔细看去,会发现这皇宫檐头竟匍匐着无数的士兵,弓箭满弓一致朝着朝阳殿里的叛军。 凌希烨只觉一盆冷水将他从头浇到尾,失败了……怎么会? 他有帝师妫重辅佐相随,是命定的君主,不可能会失败的! 妫重…… 凌希烨打了个冷战,“妫先生呢?” 身侧的副官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如今这局面,他们已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了,“殿下,妫先生……妫先生他不见了。” 不见了? 妫重是骗他的?这是个圈套么? 姬澈突然意识到,妫重当初只说过帝王星现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他凌希烨就是帝王之星! “三哥,好久不见!”凌墨北从大殿里神情自若地走出来,他的右手轻轻一抬,弓箭手便齐齐收了箭。 “是你,是你要害我?”凌希烨的表情有些扭曲,“凌墨北,算你狠!我凌希烨小看你了!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那妫重也是你派来蛊惑我的是吗?” “什么妫重?”凌墨北皱皱眉,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你瞧见了,如今你插翅也难逃了,还是束手就擒吧!” “凌墨北,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如今父皇病重,老八是个不顶事的,你趁虚而入,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六哥……”凌长玥居然也走了出来。 “好啊,人都到齐了,原来你们合起伙来设了这么一个局,来请君入瓮,好好,甚好!”凌希烨惨笑一声,眸光锋利地望向凌长玥:“八弟,你身边此人志不在小,你初登储位就不怕与虎谋皮到头来害了自己吗?” 凌墨北摇摇头,面上带着一丝阴郁:“三哥,你错了,今日我带领大军在此拦截你,只为勤王不作他想,八弟坐上皇位我甘愿俯首为臣,而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凌长玥的目光有些黯淡,他怎么会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是此时情形也容不得他选择了。 那瑜王之前曾答应他除掉凌希烨,可终究没有守诺。他别无选择,只能暂时依靠凌墨北,先渡了此时的困局再做打算! “三哥,你投降吧,只要你下马投降,我便饶你一命!”凌长玥开口道。 “你饶我?”凌希烨怪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仗着自己的母妃得宠,便得到父皇的偏心对待!而我堂堂金盛三皇子,只因为母丧不得已委曲求全,这些年来我战战兢兢,只为能得到父皇的青眼。无论文治武功,你又有哪一样能比得过我,这个皇位凭什么要属于你?” 凌墨北的眼神中有些悲悯,“国之君,贤德者任之,父皇慧眼烁烁,哪里有你肖想的余地。” 凌希烨恨恨地瞪视着,抽出长剑,然而此刻他已无人呼应,身后的将士面面相觑,纷纷缴械举起双手,“我等愿意投降……” 凌希烨愤怒地扬起马鞭,指着他们骂道:“你们居然敢背叛我!” 嗖—— 一只长箭破空而来,直中凌希烨的肩头,凌希烨闷哼一声,不敢置信地望着前方伸着弓的人,“你……” 一个人从马背上跌落。 凌长玥的手僵直着,许久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 第241章 心痛的感觉(小虐) 殿外号角嘹亮,光线却渐渐黯淡下来。废殿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丫头,你想清楚了没有,本座得不到的东西不惜毁了,也不会留给敌人!” 地灰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慢慢地收紧。 云蘅突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若是她没有猜错,方才那阵号角声是禁卫军收兵的信号。 凌希烨失败了,他筹谋一生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这样在他面前毁个干净,这比杀了他还要痛苦吧。云蘅对这样的结局还是满意的,乱臣贼子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再说还有她偷偷送给凌墨北的“罪证”! 那些证据,是流肖两年间收集得到的,全都指向凌希烨和平夏勾结叛国。如此以来,那人是再怎么洗也洗不清罪责了。 复仇似乎比想象的容易许多,至于云紫莹也不会善终。 事到如今,大局已定,她只是有些遗憾不能亲眼看着那两个贱人得到自己应有的下场。 不过这遗憾,也只是些许罢了。 云蘅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眼眶没来由地一热,心口忽地痛极了。 这样的眉眼,熟悉的模样,是这一生最留恋的温暖,可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一种利用,一场骗局。 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那双俊挺的眉紧紧地拧着,似乎有些恼意。 “你这丫头骨头还真是挺硬的,当真不怕死吗?” 她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喉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地灰却瞧得分明,她说:“杀了我吧……”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下,啪地落在地灰的手腕上。那一刹那有种尖锐的痛楚从他的腕上深入他的肌理,痛的他心头一阵紧缩。 怎么回事?他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些许。 心痛地很,地灰皱紧眉头,这种感受他历经千年从没有过。不,这不是他的感觉,是姬家小儿的! 这丫头的眼泪难道有什么魔力吗? 不过是一滴泪水,便叫他的心头剧痛难忍,甚至连他的神魂都开始不稳起来。自从姬澈的魂魄衰竭后,他占有这个躯体的时间便越来越长,唯有三更时分才会让姬澈那一丝残魂出现几个时辰罢了。 地灰一直以为剔除姬澈灵识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是这一刻他才发现并非这般简单。此时太阳刚刚落山,他便觉得体内的异魂在狠狠挣扎着,力量居然十分强悍。、 他今日本就伤了命门,三魂和这躯体尚没有彻底交融,自然抵不住姬澈生魂的反抗。 ……姬澈终于醒了过来。 魂魄刚刚复位,他便发现云蘅蜷缩着身体躺在满是灰尘的地下,前襟的血迹触目惊心。 姬澈忙抱起她的身体,轻轻拍着她冰凉的脸颊,触手是湿润的泪。 心头那撕裂般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阿蘅,醒来……”姬澈轻轻唤着,温柔隐忍的语气中含着几许惶急。 “姬澈,你……一直在骗我……”云蘅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地望着他,泪水一滴滴,仿若流不尽的冰泉一般。 她一点也不想克制,仿佛意识到这是最后的相聚,巨大的悲伤随着泪水肆意地倾泻,“我……我真是笨的可以,曾经是那么相信你,原来你接近我,保护我,陪伴我……只是想要我的命……” “你,都知道了?”姬澈没有辩解,她说得没错,当初他刻意接近,只是为了她体内的苍灵元息。 只是,不知道何时,他忘了初衷,看着她孤军奋战,走在满是荆棘路上坚毅又脆弱的背影,他突然生出了冲动,想要帮她,想要护她……不忍再伤他…… 姬澈抱紧云蘅,脸却慢慢别过去,一双灿若星辰的瞳眸也暗淡下来,盛着别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言语,负了就是负了,无可挽回的事,再辩解也是无用的。 第242章 谁欠了谁 姬澈将手抵在她的背心处,想输一些灵息给她。 姬澈这次现身,比之以往不同,从前他和地灰是交替出现的,彼此并不通晓对方所作所为。 直到后来地灰将风昱撵走,搬回质子府。 他便再也无法得知地灰的动向。 可这一次他醒来,竟隐约记得之前的事,脑子里极快地翻过了一些画面,都是先前地灰现身时发生的事。 他居然能记得地灰出现时的情景,是不是代表还有转机? “你体内元息雄浑,为何还会被他伤得这么重……”她体内有先圣灵息和他之前输给她的灵息,在遭遇危险时会自动防御,按理来说不可能伤的如此重。 除非……除非是她自己将这股力量控制住了。 他有些苦涩地问:“为何要这么做?” 云蘅双目睁得大大的,仿佛世间最澄澈的泉水,将人照的自惭形秽。 ……因为,她不忍伤了他的身体…… 她低哑的声音道,“你……你不是要我元息吗?” “都给你……好,好吗……” 姬澈大惊,尚未反应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云蘅原本放在地上的右手已握着浓紫的光华,一掌猛地推进姬澈前胸之中。 “住手!”姬澈吼着,“你在做甚,快放手!” 那是强大至极的苍灵元息! 姬澈生魂虚弱,根本没能力反抗,他只觉身体被那抹紫光牢牢吸附住再也动弹不得,手脚似被什么紧紧捆绑着,连一个指头都动弹不了。 云蘅咬着牙穷竭全力将元息送入他的身体。 伴随着元息的流逝,她的身体如枯朽的残烛一般慢慢枯槁,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的口鼻中满溢出来。 姬澈的心痛得像要裂开一般,他才知道这世间有这样一种厉害的刑罚,叫作“伤心”。 “丫头,速速停下,如此你的身体是熬不下去的!”姬澈的语气近乎是哀求,“我从未想要你死,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从未想要害你!你这没良心的丫头,难道……从未体会过我的心意吗!” 姬澈心神大乱,连话语有些前所未有的语无伦次。 云蘅有些凄然地笑了笑。 原来,高高在上的坤岛岛主也是个傻子呵……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因他的欺瞒感到伤心和痛苦,可是却从未对他生出半点恨意。 她懂得,全部都懂得! 由欺骗为始,却以真心为终! 曾经那么多次的援手相救难道都是假的么?那回她坠崖命悬一线他连自己的大半灵息都渡给她了,这些心意难道是假的吗? 纵然,他所为都是虚情,他所言都是假意,但她的确感动过温暖过幸福过…… 那么她便回报他吧…… 这一身元息原就不属于她,此刻,他比她更需要…… 她怎么忍心看着他虚弱至此,她怎么能眼睁睁看他身躯被别人占据,然后就这样慢慢消失? 她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元息此消彼长,姬澈生魂中注入了庞大的元息,因滋养慢慢强大起来,强大到他能够挣脱云蘅的控制。 云蘅似乎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倒在地上,望着他喃喃道:“都给你了,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她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够了!够了!”姬澈大吼一声,一把揽过她的身躯紧紧抱住,他慌忙将手贴在她的心口,护住她虚弱的心脉,幸亏他挣脱地及时,她的体内尚存留着几许残余的灵息,尚能护住她的心脉。 他能感觉怀中这虚弱的身体一阵阵痉挛,她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那些灵息是她生命的本源,早已和她的魂体相融为一体,她却生生将其剥离,这种痛苦不啻于拆骨剥皮! 姬澈反手想将灵息渡还给她,却发现她给自己的身体设下禁制,阻止他的进入。 “没良心的丫头……”姬澈不死心,双手仍抵着她的背心。 终于他突破她体内的禁制,将灵息一点点送进去。 倔强的丫头,灵识居然拼命抗拒着他的力量! 相争的结果便是云蘅又张口吐了几口鲜血。 云蘅使劲地推开他,语气不稳又微弱:“走开……不用你救……如今我把你想要的都给你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云蘅的命总算保住了,姬澈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人也慢慢冷静下来,不复方才的焦急惊惶。 “丫头,你说的可不对,你是不欠孤了,是孤欠了你!” 第243章 她的命孤担着 门砰地被撞开,凌墨北急匆匆闯进来,彼时他尚着一身铠甲,身上依稀有血迹,像是刚刚收拾残局后的样子。 “阿蘅——”凌墨北见到云蘅的刹那心陡然一松。 先前他从芍药口中听闻云蘅被凌希烨为难时心急如焚,后又得知她被人救走,他几乎将皇宫翻了个遍,这才寻到她…… 可转瞬间凌墨北的神情又阴郁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姬澈转过身子看向他,缓缓道:“六皇子难道忘记了你我的约定了吗?” 凌墨北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似乎顾及云蘅在一旁,只得说道:“阿蘅受伤了,本王要送她回去,母后忧心她的安慰还等着消息呢,瑜王不会还要拦着吧……” “我要回去!”云蘅捂着胸口挣扎着站起来,身子脱力软了软险些摔倒,她无视姬澈下意识伸过来的手臂。 “我的事何必要过问瑜王殿下?”她的声音又硬又冷,那一句瑜王殿下,含着几许嘲讽……怪不得他喜欢看戏,这不他演起来也十分投入。本是至尊至上的坤岛岛主,偏要扮作一个辖国王子,只为了……她的苍灵元息。 还真是,难为他了。 她虽不恨他了,却也无法原谅他的欺骗隐瞒。 凌墨北疑惑这俩人之间的古怪气氛,心头也很不舒服。 “劳烦康王殿下送我回去。” 凌墨北将腰间弯刀取下交给身后的副官,正要将云蘅打横抱起,“你还有伤,我来。” 云蘅却抵住他的胳膊,轻轻摇头,“不用。” 凌墨北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搀住云蘅的胳膊,慢慢地消失在黑夜中。 姬澈立在门口目送良久,直到月上中天夜风侵袭,才回转过神思。 ……云丫头暂时无碍,可失去苍灵元息她恐怕也支持不了太久,那个计划,必须要尽快实施。 今日她将大半元息都渡给了他,他的功力大涨,已经有能力重新封印地灰三魂。 重回碧玺山庄,风昱果然还在那里守着。 “您……是岛主?还是……”他有些不确定。 “嗯,地灰已被孤重新封在灵识深处,一时半会出不来了。” 风昱还是有些不相信,不怪他多疑,相处几日他可是知道幻魔地灰狡猾多端。 “那,岛主可能回答属下一个问题?” “说。” “岛主曾叫属下去北域极地取何种药草?” “碧落仙草。” 风昱面露惊喜之色,却轻咳一声:“那药草是用来做什么的?” 姬澈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风昱,不觉得你的问题多了点吗?要不要孤把你六岁尿床,七岁吃修罗草装病,还有……” “够了够了,是风昱多嘴了。”风昱挠挠头,神情是异常欢喜的。 是岛主!那姿态气度语气全都错不了! “可是,之前您明明已经虚弱到一天只能出现两个时辰了,险些就要被地灰吞噬了,为何如今竟反而能封印地灰了呢?” 风昱直接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早在十日前,姬澈夜晚现身时便来找过他,令他守在碧玺山庄静观其变。 可他哪里呆的住,不能近身护卫又不知岛主安危,他险些要回坤岛搬救兵去了。 “是云蘅救了孤。” 姬澈的声音很平静,可风昱却听出一丝轻颤。 难道……他吃惊地朝姬澈脸上望去,黑眸如夜静谧深沉却带着一种柔和之意。 “没错,她已知道真相,并将体内的苍灵元息渡给了孤。” 太好了!风昱两眼放光,如此一来他们就不用再担心地灰那只魔鬼了。 姬澈的神情却因他的雀跃愈发冷凝。 风昱似乎明白过来,连忙收了喜色,小心翼翼问:“那云家小姐她,怎么样了?” 姬澈道:“暂且无事。不过从今往后她的命,孤担着了。” 说罢大步向前走去,风昱忙跟上,心中一直在体会岛主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第244章 好好叙旧 凌希烨谋反之罪已定,连同家眷全都打入打牢,包括端王妃云紫莹。 阴暗的大理寺监牢比刑部大牢更加安静。关在这里的人都是大案要案的重犯,大多生机难测,心灰意冷下只能等死。 尽管如此,还是能听到几声啜泣声。 几个丫头抱在一起小声哭泣。 “闭嘴!”云紫莹恼怒地蹬了蹬脚链,“相爷定不会袖手旁观!还有,我兄长就是大理寺卿,他定会来救本宫的!” 一个丫头恨恨道:“王妃,王爷犯的可是谋反逼宫的死罪,谁还会来救王妃你?” 她们不过是普通婢子,活着在这新王妃跟前遭了不少罪,如今眼看着就要连坐而死,更懒得低眉顺眼了。 云紫莹猛地将链子砸过去,“贱人!闭嘴!那凌希烨自己犯的错,凭什么让本宫跟着他去死,我不服不服!” 她突然神情癫狂起来,“我是京城第一美人云紫莹!我是阆苑弟子,明若轩的夫子,快放我出去!” 栅栏被她摇得哗啦啦直响,“我要见云青桓,叫云青桓过来!” “叫谁来也无用。” 一个穿着绯红色官袍四十上下的官员在牢头的指引下走了进来。 “你是谁?” “本官乃是大理寺卿秦山。” “我兄长呢?让我兄长来见我!”云紫莹依旧颐指气使。 秦山冷笑一声:“你云家尚不得自保,怎还会有顾到你?至于云青桓早已被革职查办。” 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云紫莹抓住栅栏问。 “你们云家本就是端王一派的,云洛成更是助纣为虐,种种罪行早已查清!不日,你们云家就要被抄检,就连你父兄族人都要一起被关进来了!” 云紫莹大骇,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那云蘅呢?”她突然抬起如火的眸子盯着大理寺卿问。 大理寺卿双手握拳虚晃了晃,“云安郡主却是例外的,不必牵涉其中的!” 云紫莹疯了一般双手锤着地,不甘又愤怒,“凭什么?她是云家人凭什么置身事外!” 大理寺卿有些为难,“郡主娘娘大义灭亲,更有救十七皇子的功劳……” “什么大义灭亲?” “叛贼里通外国的证据正是郡主提供的——” 云紫莹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响,瘫坐在地上。 大理寺卿到底记得此行目的,“来人,开门!” 云紫莹一惊猛地向后缩去,谁知被两个衙役搀扶起来,“你们要做什么?” “端王妃,有人要见你。” 云紫莹突然没来由地恐惧,“不要,不要,我不要见!” “这可由不得你了!带走!” 讯房里,一个墨色的身影静静坐在那里。 数月不见,那张脸越来越美,脸颊上那一道浅浅疤痕更衬得她冷艳孤傲。 她未施脂粉却异常白净,尽管只着黑色衫裙,从头到脚没有半分修饰,可那一份沉凝的气质端重的气派,让她看起来仿若真正的公主。 云紫莹心中嫉妒又愤恨,冲着她大喊:“你这个吃里爬外的贱东西,云家倒了对你有何好处?” 差役眼疾手快将她按坐下,云蘅却毫无表情地挥挥手,“你等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进来。” 云蘅慢慢走近云紫莹,眸子潮湿却笑得深沉,“我可要和大姐好好叙叙旧了——” 第245章 秘辛往事 云紫莹没来由地恐惧,颤着声音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可我有!”云蘅欺近一步,盯着她。 “你,你要和我说什么?” 说什么? 说她上一辈子是如何同凌希烨暗度陈仓,又如何算计她将她出卖给皇甫越人? 说她如何不顾及姐妹之情,背叛她加害她,伙同凌希烨那个畜生一起断她手筋脚筋,最后……杀了她腹中的孩子…… 恨意如同一杯酵酿了许久的苦酒,咽不下去,反逼出心头的血气。 云蘅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却问道:“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她没有忘记,前世云紫莹曾告诉她那个所谓的秘密,“你并不姓云……” 云紫莹一震,表情惊惶无比,却偏偏没有困惑不解,这说明她的确是知道些内情的。 “你说什么?”云紫莹恼恨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如今你成了郡主了,眼见着我云家都成了阶下囚,正好趁机摆脱了我们?哼,休想!” 云蘅弯腰凑近她,眯着一双眼,眸中掠过一丝嗜血的杀意,骇得云紫莹浑身发抖。 云蘅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狠狠道:“云紫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你敢!我可是云家嫡女,是你的长姐,啊——”云紫莹痛得浑身痉挛起来,两只手腕上被狠狠划过一刀,鲜血迸溅到云蘅带着笑意的脸上,可怕极了! “贱人,你竟敢如此对我!”云紫莹撕心裂肺地吼叫。 “痛了吗?你还觉得我不敢是吗?你这一双手手筋已断,算是废了!若还是不说,我便再划了你的双脚,叫你永世做个废人!”云蘅的声音很轻,可这一回云紫莹再不会怀疑她的说到做到,这双眼睛燃烧着无边的仇恨似乎要将她吞噬。 云紫莹是真的怕了,她呻吟着,愤怒着,眼看那白刃一闪,就要落到她的双脚之上,终不得已道:“我曾听爹和娘说道,当年卿娘重伤昏死在眠花江畔,被琉璃坊的人捡了回去,救活后便成了琉璃坊的花魁。当年圣上血气方刚一时兴起曾带着我爹一同微服逛窑子,哪知见到卿娘后一发不可收拾三天两头便往琉璃坊跑,此事最后被太后知晓,为保皇上清誉我爹只好替圣上遮丑,说是自己看上了烟花女子,还硬着头皮将卿娘娶回家。” 云蘅没想到这段往事竟会是这样,一时眉头皱得紧紧。 “……可是卿娘入府后才被发现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可是我爹之前压根就没有……”云紫莹说到这里有些不甘心:“云蘅,你真是好命!” 云蘅知道她的意有所指,若真是像云紫莹所说的那样,她云蘅弄不好还是皇上的私生女?! 太过荒谬了! “胡说,我娘难道没有过解释吗?” 云紫莹讥笑道:“你可别不信!你娘当年重伤被救后时前尘尽忘神志不清,前几年空有美貌却痴痴傻傻,要不然怎么会平白给琉璃坊弄去做了花魁呢?便是她自己都说不出来你究竟是谁的种!我爹把你娘和你留下来,就是怕圣上哪一日又想起了卿娘追究起来没法交差。可是没想到皇上身边美女如云,一代新人换旧人,早就把当初琉璃坊的往事忘得干净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娘当年是妓子,相好过的不知凡几,你究竟是谁的种谁也不确定呢,便是你如今向皇上去认亲,皇上都记不起来呢!” “住口!”云蘅扬起手甩了过去,云紫莹娇美的脸上立即浮起一道红印子。 云紫莹猛地抬头却敢怒不敢言,她知道此时的云蘅不再是她印象中那个唯唯诺诺的三妹了。 她的手已经残了,双脚若再废了便没有活路了,所以云紫莹并不敢再继续惹恼云蘅,只能紧咬着嘴唇。 第246章 尘埃落定 八月初七,金盛帝薨逝。 据说金盛帝弥留之际醒来,亲口发落了凌希烨一干人等。凌希烨被贬为庶人,流放极北永不还朝。 老皇帝终究不忍心杀了自己的儿子。 临行一辆囚车,困着两人。 一人神情麻木阴郁,一人嚎啕大哭:“我是云相之女……我没有谋反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不要抓我,你们抓错人了!” 这车行一路,云紫莹便号嚷了一路。直到城驿处交接,有个小吏终于忍不住道:“哪里还有什么云相?那梅巷的相府上个月便被抄了。” 蓬头垢面的云紫莹顾不得其他将一张脸挤在槛车缝隙处,语无伦次:“官爷,我,我是武英公主的好友,你帮我去找武英公主,让她见我一面,我有话和她说!我,我不会亏待你的……”她不死心,最后一点指望,凌绯儿能顾念旧情拉她一把。 那人一哂:“公主殿下怎会见你一个罪妇?休要再胡言乱语!” 那差役已经接过印鉴,将凌希烨和云紫莹从槛车中拉了出来,锁上枷锁,便要另行。 云紫莹的双手已废,根本无法挣扎,多日的刑狱之苦,让她面色蜡黄,脸上浮肿,嘴角也溃烂的厉害,最可怕的是没有养尊处优的条件去修养调理,她头皮旧伤复发,假发都脱落完了,留下碗口大的秃皮,那裸露的头皮浓水四溢,腥臭难闻。 那些差役离得近些险些吐出来,“哪里来的丑八怪!赶紧走,再叫嚷别怪老子不客气!”一声鞭子甩空的响声,激得尘土飞扬。 云紫莹吓得往凌希烨身边一缩,再看凌希烨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走了不久,却发现前方路旁正停着一辆青色的马车,云蘅系着青色的披风在风里静默地站着。 似乎等了许久。 凌希烨的神色突然变了,他的喘息粗重起来,眉宇间有恨有怨,有不解不甘困惑,最后竟还有一丝眷念…… 差役腆着脸迎上去行礼道,“小的见过云安郡主。” “郡主欲和犯人说几句话,你在旁等候片刻可否?”身侧的芍药知趣地掏出一个银锭子塞进差役的手中。 “可可!”差役忙不迭点头,如今这京中谁不知道云安郡主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对于她的大义灭亲超脱事外,世人有赞的,有骂的,可谁都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是宫中的红人儿。 云紫莹看到云蘅犹如见到救星,饶是心里再怨毒,脸上却只剩下哀怜,猛地跪下去叫道:“阿蘅,哦,不!云安郡主,你发发慈悲救救我吧!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做了许多错事,看在我们曾是姐妹的份儿上,你就向皇后娘娘讨个恩旨,放了我吧! 云蘅冷冷地看着她,“云紫莹,当初你有没有放过我阿娘?有没有放过我小弟?有没有放过我?你如今却来向我讨饶不觉得太讽刺了吗?” “我,我错了,我……”云紫莹如同丧家之犬般匍匐在云蘅的脚下,却没有叫她有半点动容。 这时凌希烨大步走来,拎着云紫莹的后领扯到一边,紧紧盯着云蘅的眼睛,沉声问:“这些……也有你的谋算?为何要害我?”他在牢狱中想了许久,总算想通了一件事。 三年前她性情大变,自那以后她便视他为仇敌一般,此后清聆别苑一事,学子之事似乎都有她的暗中手笔,后知后觉凌希烨才明白过来,她当真,恨他入骨! 云蘅反而逼近他,一字一句道:“凌希烨,我恨你,恨不得你去死,永世不得超生。” 凌希烨难以置信地锁住她的瞳眸,那寒潭清冽的瞳仁中反射的却不是他的身影,里面竟掠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那一刻,时间似乎被定格,万籁俱寂,凌希烨无法掉转自己的眼光,自己似乎陷入一个虚空之中,却能看到界外之事。 第247章 尘埃落定(2) 凌希烨的眼前居然出现了许多画面。 他看到,曾经他与她琴瑟和谐甜蜜相视,可转过身去脸上显现的竟是厌恶和鄙弃;他看到,他巧言哄着她在战场上冲锋陷阵,那痴心的少女在午夜梦回时孤寂寥落地摆弄着他随意相赠的棋子,对月思念这他,而那时他正和云紫莹被翻红浪;他看到,他终于荣登大宝,却纵容云紫莹挑断她的手筋脚筋,将她送给平夏敌军,最后在温河地窖中他为了斩草除根,亲手将长剑插入她的腹中绞死他们的孩子,在雨夜将她抛尸荒野…… 血,可怖的鲜血从四面八方,慢慢地向她包围过来,直到浸透他的双足,那是……云蘅的血…… 凌希烨睁大双眼,骇地大吼一声,四方幻境皆破,唯有荒原疾风呼呼作响,眼前的少女孤直地立在他的面前,目光冰冷彻骨…… 凌希烨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刚才他究竟看到的什么,不对,那一定是梦,他怎么会杀了她呢?这一世他对她,如此求而不得,又怎会下手杀她呢? 云蘅奇怪凌希烨的反应,他的脸上布满惊恐,额间冷汗淋漓,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别,别过来……”凌希烨突然捂住自己的双眼,另一只手伸向前胡乱地摆着:“不是的……那不是我,在温河杀你的不是我,我没有……” 云蘅猛地瞪大双眼,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厉声喝问:“你看到了什么?” 凌希烨突然有些癫狂,双手使劲摆着:“不是我,阿蘅不是我,我没有背叛你,我没有去温河杀你,我看到的……不是真的……” “你,竟看见了……”云蘅双目赤热,他的话又勾起她内心最不愿想起的往事,一股血腥气涌了上来,“凌希烨,你看见的都是真的!” “凌希烨,你不是问我为何要恨你吗?你现在知道原因了吗?我,是云蘅,却又不是她……”云蘅倾身凑过来,低着声音却咬牙切齿道:“我是地下的冤魂,我是前一世被你残杀的云蘅,隔世追来,就是来向你索命的!” “啊——”凌希烨大叫一声,猛地推开她,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捂着耳朵不管不顾地向前狂奔去。 当然,他没有奔出几步,便被官差拦了下来。 那样不可一世又城府深重的端王殿下,此时又哭又笑,口中喃喃自语:“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 云蘅没有再上前了,只是向差役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领走犯人了。 然后背过身子,将那曾经的罪孽,血仇和恨怒,终于都抛在了身后。 凌希烨疯了,永世不能摆脱梦魇。 云紫莹残了,容貌尽毁。 流放路上,千辛万苦,波折多难。尤其对这两个人来说,失去他们最在乎最期待的,在无尽的恐惧和凄凉中等待死亡,这样的活比死去更加痛苦。 云蘅离去的脚步很轻松,一颗心也很轻,她突然感觉自己就好像是这旷野上的风,随时可以飘然逝去。 …… 凌希烨被流放以后,端王一派被肃清流毒,其所牵涉到的朝臣被罚没罢黜,无一幸免。其中云洛成被革职抄家,驱逐离京。云蘅因为护驾有功并能提供指证反贼,故而并未受到牵连。 她,如今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云安郡主。 离开半年之久,她终于又踏进云府故宅。此时里边已经是一片荒凉,门口的石狮到底,窗扉破破烂啦,墙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云氏一族已经聚集在门口处,云大和云三一家也受到牵连,此时悔不当初。当初娇蛮不知世事的大小姐灰头土脸的不敢看人,那二世祖云祖望也灰头土脸满脸颓丧。一行人都穿着粗布麻衫落魄潦倒。 第248章 寻求真相 云府的匾额已经被摘下。 她想到当年卢娘也曾在云府门前被驱逐。如今大厦已倾,曾经威风八面的人早已哭丧着脸,如丧家之犬一般。 云蘅从马车中走出来,光鲜亮丽的身影顿时引得大家的注意。 “是三小姐……” “阿蘅……” 一时人们的脸色都有了奇异的变化。多日不见杨氏显得苍老,憔悴的面容上满是不甘和嫉恨却偏偏要隐忍的复杂。 云洛成有些激动,几步上前就要抓住云蘅的手:“阿蘅……” 云蘅下意识地避让过去,让云洛成扑了个空,“你……” 云洛成佝偻着腰背有些尴尬,唯唯诺诺地说道:“无事,爹爹都明白,如今咱们家是一门罪人,你和咱们离得远些是应该的。” 云蘅打量着云洛成,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竟出现了少见的怜爱,真是叫人觉得讽刺。 “经过这一遭,爹的确是败了!三皇子败了以后,康王如今势力独大,可他似乎对女儿你颇为上心!”云洛成说到这里顿了顿,从云蘅冷淡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只好又接着道,“若是他日,你有幸成了康王身边的人,可别忘了帮咱们云家求求情,你要知道即便再得宠,身后没有家族为你撑腰也是不行的……” 云蘅突然冷笑一声:“爹,你是不是忘了,女儿如今和康王同辈,有兄妹之伦常。” 她这样一个“便宜”的女儿,真的好价值!从前可以拿来笼络姬澈,如今又可以利用她为云氏谋后路! 云洛成不死心:“此一时彼一时!”他凑近些道:“康王必不是池中物,假以时日天下还不知谁说的算!到那时他说你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 “爹何以知晓我会嫁给凌墨北?” “怎么,你不愿意?”云洛成有些意外。 “绝不会!”云蘅有些恶意地瞧着云洛成的脸因失望而一点点变白。 “哦,对了对了!你是瑜王的人,怎么能像为父一样二属其主?瑜王他……” “够了!”云蘅厌烦至极,轻斥道,“这个世上谁也没有资格成为我云蘅的主子!今天我来只是向问你一桩事?” “何……事?” “我的……生身父亲,究竟是谁?” 云洛成的笑容凝结,瞳孔微缩,“胡言乱语!你这逆女在说些什么鬼话!” 云蘅步步紧逼:“我在说什么,父亲难道真的不明白吗?今日是最后的机会,若是父亲能如实相告,阿蘅答应你会力保云家一人!若是您不说,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 云蘅轻摆袖子作势要走,云洛成忙唤:“站住!” “没想到老夫居然对自己的女儿也看走了眼,你这丫头平时不声不响,居然是这样的狠角色!” 云蘅冷冷盯着他不置可否。 “罢了罢了,我若将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你果真能保全云家一人么?” “我说的话从来算数。” 云洛成垂头想了想方道:“其实我对你娘是有感情的,毕竟她嫁给我这么多年……” 在云蘅不屑讥嘲的眼光中,云洛成讷讷道:“……不过,当年你娘嫁给我时的确已有身孕……” 云蘅静静听着,云洛成所言和云紫莹说的想去无几。 “……后来,我才知道你并不是陛下的骨肉。原来,陛下年轻时也曾贪图玩乐,每每留恋红袖暖帐中总有贴身侍从给其服用避子药物,想来也是,天家血脉岂容区区一个妓子孕育。” 第249章 安排 下卷:碧海苍灵 云蘅从云洛成的口中并没有获得什么新的消息,她的身世依旧是一个谜? 她的母亲卿娘究竟是什么人?她的生身父亲又是谁?当年阿娘为何会重伤失去记忆?这一切的一切缠绕成一个巨大的谜团,困扰着云蘅的思绪。 仿佛一叶障目,可是她就是不知道究竟是那个关键没有弄明白。 云洛成临走时,云蘅答应他力保一人。 “我老了,一条命死不足惜!”云洛成叹气道:“只是你大哥青桓,他受此连累,从此前途尽毁!阿蘅,从前爹的确待你不够好,可是你这大哥却一直是拿你当亲妹妹看待的,瞧在这一份真情上,你就保了你大哥吧,别叫他虽我们一起去岭南受苦了。从此以后叫他改名也好,换姓也罢,总还能在这蓟京闯出一片天地来,我云洛成的儿子有这个本事!”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流露出一种骄傲。 云蘅点点头,“好,我答应你!我去求皇后,求太子,一定保下大哥。” 其实,就算云洛成没有提,她也会救这个云家唯一待她好的人,她不愿意云青桓是这样结局,所以来之前她已经和皇后娘娘求过这份人情。 彼时皇后娘娘只道:“青桓是个好孩子,无奈只是投错胎了。死罪难免活嘴难逃,本宫去说说,流放之刑或许可免,不过你兄长在朝为官是不可能的了……” 是啊,贬为庶民,是最好的结果了。 也许从今以后,云青桓会远离朝堂的是非纷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是以今日,吏部召他独自前去便是向他宣诏令,改判他的刑役——只是这一切,云洛成不知道,云青桓也不知道。 云蘅道:“还有一人,我要带走。” 云洛成奇怪:“你要带走谁?” “祖母。” 云洛成怔怔地看着她,良久长叹一口气,道:“阿蘅,你是个好孩子……是我没有福气做你的父亲……” 这没头没尾的话,云蘅并没有听进心中,只问:“祖母何在?” “你祖母年纪大了,遭逢如此变故,整个人愈发不济,我使人变卖了仅有的一些银钱才换来一辆马车,你祖母便在马车中歇着。”云蘅顺着云洛成的手指看去,果然在人群后边有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那马儿瘦骨嶙峋,马车也破破烂烂。 云蘅心头涌起一阵酸楚,哑着声音道:“祖母,我要带走,她老人家受不了这种苦。” 云洛成黯然点头:“行,你去吧……” 云蘅快步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杨氏竟也在里头坐着,小小的马车里竟容了两个人,祖母便蜷缩在一旁,人也是晕着的,可怜至极。 “祖母……”云蘅轻唤一声,鼻音浓重。 “你来干什么?”杨氏看见她压根没有好气地说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云蘅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大夫人,难道你不该担心担心你的两个女儿最后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吗?”云家阖府被抄,所有的庄子充公,想必云兰蓉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吧。 一提到这事杨氏顿时红了眼睛,待还要相讥,却见云蘅别过脸去压根不再理会她。 云蘅指使自己带来的两个粗使丫头:“去抱老夫人下马车,送到我马车上去。” “是。”两个丫鬟麻利地跳进车里,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突然有人叫道:“你们要做什么?”周嬷嬷原本在收拾清点行李,见了这边的动静急忙跑过来,一见云蘅面上既激动又急切,“三小姐,你总算来了。老太太一直念叨着你……” 云蘅浅浅笑道:“我来接祖母,周嬷嬷你是服侍祖母的老人了,劳烦您跟我一起走,继续侍奉祖母可好?” 周嬷嬷泪盈于眶:“好好!可见老太太没有白疼祖母一场。” 云洛成走了,佝偻着身躯带着一大家子哭哭啼啼怨声载道的亲眷,走上流放之路。 这一去,意味着曾经炙手可热的云氏家族终于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个传奇的云安郡主仍旧留在京城。 云蘅坐在马车看着远去的人影,溅起的尘土终于尘埃落地。 周嬷嬷服侍着云老夫人也待在马车中,云蘅对她嘱咐道:“再等等……周嬷嬷,以后切记要隐形埋名,不要显露身份。” “老奴明白的。” 没过多久,一群人赶来,领头的一见到云蘅便恭敬道:“主子,我们来了。” 云蘅道:“这马车上便是你们要保护的人。” 周嬷嬷心下有些慌,不由问道:“三小姐,您是要送咱们去哪里?” 云蘅回头安抚地笑了笑:“锦州。” 阿娘和弟弟应该会欢迎祖母的到来吧…… 第250章 她以为的结局 十月中旬时候,云蘅听到一个消息,这消息还是傅云堂辗转送进宫里的。 云紫莹死了。 流放途中,死于疾病。然而,真相远比这更加残酷。 凌希烨一行人行至北域时,偶遇一伙平夏残兵,那些兵匪无恶不作,将男人尽数杀死将女人奸宿致死。 凌希烨命大被几个差役驾着逃了出来,若是凌希烨死了押送之人也是死罪难逃。 云紫莹却没有那么好命。待到三日之后,当地官府得讯前去营救时,那冰原之上已残尸无数,云紫莹身躯裸露,面容青紫,眼珠崩裂,胸口腰腹处还有许多刀痕,想来临死前受人虐待过。 罪妃受辱致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对外都说是染病而亡。而傅云堂在北域的生意早就做大,耳目聪明,这其中内情他当然无比清楚。 云蘅将信笺丢入香炉之中,眼看着袅袅青烟升起。 她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静,芍药忍不住问:“郡主,今日还要去清霜殿么?” “不去了……小殿下他今日要进学,无须我去陪同,自有李全服侍……” 在葳蕤轩难免会碰到那个人,她还不想去面对他。 这些日子她因病告了假,皇后娘娘十分体恤,替她唤了太医过来瞧,又叫她在殿内安心休息。 如今宫内事物繁杂,平静的表象下去隐有深流。 比如,先王已逝去三个月了,太子却久久未登基,更加诡异的是,朝中大臣竟是都变成聋子哑巴。 更古怪的,凌长玥居然下令,命凌墨北以摄政王之名重回蓟京。 就连身边的十七皇子凌元舒,也有些不对劲。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喜欢缠着她,敬爱之心未变,却好似比从前懂事许多。 很多时候,云蘅看会觉得,他与别的同龄的少年已没有太大的区别。 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 尽管他依旧不能视物,但那双曾苍茫深邃的眸子,却渐渐明亮灵动起来。 云蘅知道,姬澈一直在帮他治眼睛,皇后更乐见其成。 她不太明白,姬澈并非热心良善之人,为何会对凌元舒的眼睛如此上心? 还是说,这其中又有何利可图? 莫怪她如是想,实在是前车可鉴,她真的有些惧了。 不过,这一切的诡异古怪,都与她无干。 她不想去深想。 自顾不暇,哪里能顾得上他人? 如今她大仇得报,该死的该罚的人都已有了他们该有的下场……天道好轮回! 此时此地她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百无聊赖,云蘅整个人都厌厌的。 有时对着一朵花也能发呆良久,有时盯着天空飞过的雁群,面上竟会带着某种落寞又诀别的神情。 看的芍药和玉梨心惊胆颤。 云蘅有时会对她们笑道:“有些累了,如今年纪颇大,竟有些伤春悲秋之情……” “小姐,您才十七岁啊……”玉梨的眼泪才眼眶中转动。 是么,她才十七? 怎么会觉得历经半生了? 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袖,左腕上的青痕已延伸的手肘处。 自打她将那劳什子的元息强渡给姬澈后,她的身体便每况愈下。这手上的青痕便肆无忌惮地蔓延开。 她记得神医巫华曾告诉她,这是死气。 是啊…… 她原本就是异世残魂,所谓重生,不过是逆天夺命。 这三载时光让她报仇雪恨,不至于成为戾鬼,她该感谢上苍。 她的命,其实早就没了。 所以,命数已定。 此生终于了却心愿,她也该坦然面对死亡的结局。 她修书给傅云堂,随书相寄的是一个小小的金盒子,里边是他当年砍下的断指。 三年之约已满,云蘅告诉他,从此他是自由之身了。 金盛清字号铺子虽都是她的产业,可这些年一直是傅云堂在打理,何况他经营得很好。 她不会再收回来了,当初他承诺的赎指万金她也不要了—— 只有一个恳求:好好照顾她在锦州的家人,卿娘、弟弟还有祖母。 这信寄出去一个多月,还没有收到回信,但云蘅相信傅云堂是个君子,必定会承她之情帮她照顾家人。 她又趁着闲暇功夫,将天枢经中独特的轻功心法抄录了一份,附在几本她苦心搜集而来的兵书中,寄给她。 第251章 你可以救她的 彼时,傅云堂收到云蘅的书信和断指,眉头不由拧到一块去了。 “瞧你这模样,本将军到你这蹭顿饭,当真让你这般为难?”白樱调侃他, 这一年来她和傅云堂走得越来越近。从一开始他们一起能谈的只是一个云蘅,到后来谈天论地,谈古说今,倒很能聊的来。 于是白樱便常常往锦州城的最大药房回春医堂跑。傅云堂把生意做到了瀛洲的各个角落,可自己的老巢永远是这家药铺。 傅云堂道:“云蘅寄来的信,有些奇怪……” “信?给我看看。”白樱想都没想就夺了过来,傅云堂没有说话。 白樱边看便皱眉道:“阿蘅这话,怎么像交代后事似的……” 刚说完,两个人的表情都一凛,彼此的目光中都充斥着难以置信。 “来人!”傅云堂高喝一声:“备马!” “你要去哪?” “京城。” “我也去!”白樱焦急地拦住傅云堂的衣袖,“你等我一个时辰,我且去告诉兄长一声,便同你一起上京。” 傅云堂道:“你是北域的锦绣将军,怎能擅离职守?再说这一切只是猜测,你贸然上京恐有后患。” “不行!阿蘅是我最好的唯一的朋友,我一定要确定她无事才能安心。” 白樱斩钉截铁,傅云堂最终点点头。 …… 一切都安顿好了。 云蘅便不再做什么了,连寝宫都不太出去了。手肘上的青痕虽然每天都会向上延伸一些,可速度却慢了下来。 尽管如此,她的精神还是越发不济起来,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有八九个时辰是在睡觉。 玉梨忧心忡忡,请来太医,可太医却查不出任何问题,只道心神疲惫气血亏空,于是开了许多温补的药方。 云蘅只笑笑,什么也不说便随她们去了。 “岛主,云三小姐快不行了,恐怕熬不过此月了。” 风昱将探来的消息告诉姬澈。 “孤知道。” 云蘅的情状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每天夜里,他人影孤落,立于屋脊之下,静听她浅浅的呼吸声。生怕她觉察,只能在她熟睡,他才会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帮她温养生魂。 “莫怕,孤一定会救你,再等待些日子。 朔风时节,落叶尽扫。云蘅已经陷入了昏睡之中。 “今日,阿蘅如何?”门外是凌墨北的询问声。如今太子当政,凌墨北不好勤往宫中来,饶是如此他也常来探望,更耗费了数不尽的钱财去民间搜寻能保命的灵药。 “回殿下的话,还是老样子。”芍药回答道,“只是郡主的身子越来越消瘦,怕是……”终是不忍再说下去,只留哽咽之声。 “怎么会这样?本王上回不是寻来了那能续命的千年野山参吗?”凌墨北有些激动,他如今是摄政王,原本经此一役后,他接人待物已不形于色,行事也愈加沉稳有度,可只有在和云蘅有关的事上,他才会方寸大乱。 云蘅,云蘅……真是他的执念…… “太医说,那些药对郡主并不起作用。” 凌墨北有些茫然,嘴里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他走近床榻,怔怔地看着那阖着眼安眠的女子。 缠绵病榻日久,那精致的脸不复从前的丰润,两颊深陷,眼底是深重的阴影。若非鼻前尚有微弱的气息,他几乎以为她已经…… 恐慌突然将他的心狠狠攫住! 凌墨北猛地转身,面色隐约又带着一丝坚定,他几乎是奔跑着朝一个方向而去。 葳蕤轩里,姬澈正执书端坐。 “你有办法救她的对吗?你堂堂坤岛弟子,流丽瑜王怎么会没有办法?”凌墨北焦灼又愤怒,却见到姬澈依神情淡淡,依旧翻着书册,凌墨北只觉得心内一股闷气上涌,斥道:“你不是她的教仪师父吗?怎么,难道你一点不担心她吗?你可知道,她如今也病入膏肓朝不保夕了。” 凌墨北质问着,却没有留意到姬澈的手指有一瞬将书角抓紧。 “那康王殿下,是不是可以答应孤的要求了?”姬澈慢慢放下书卷盯着他问。 第252章 孤是不是太狠心 姬澈放下手中的书卷盯着凌墨北:“这么说,你是答应孤的要求了?” “你威胁我?” “非也,互相得利罢了,孤承诺助你登上帝位,只须你心甘情愿地献出一滴心头血?” 凌墨北很疑惑:“你为何执意要我的心头血?”早在平定端王之乱时,姬澈便曾助他一臂之力,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姬澈居然有求于他。 因为你是命定的金盛君主。妫重之语,言犹在耳:“此子轮回蹉跎,今生红尘光芒万丈,实乃命定之君。他的心头血才是解除玄灵木钥的封印的关键。” 姬澈却没有言明,只淡淡笑道:“我要的不是你的心头血,而是未来金盛君主的心头血。” “为什么?”凌墨北追问。 “因为孤寻回一件重要的东西,你放心此举不会危害金盛以及你自己。” 凌墨北下意识地点头:“是不是我不答应,你就不会去救阿蘅?”他突然抬眼,有些不解又有些气愤:“你还真是心狠呐,居然能将她的生死当做说服我的筹码?你难道不知她对你……” “算了算了,说这些也没用!你早就看准云蘅是我的软肋不是吗?我答应你就是了,只要她能平平安安,我便答应割心取血。” 姬澈面上的笑容的不变,可不知为何一颗心却一阵阵紧缩地痛楚,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凌墨北得到想要的答复已经离开,丝毫没有留意到姬澈的异样。 风昱赶紧跳出来一把扶住:“岛主,你怎么了?”自从岛主功力恢复,许久没有这般苍白虚弱了。 “无碍……”姬澈推开他的手,却又慢慢偏头问道:“风昱,你说孤是不是这个天下最心狠的人!” 风昱连忙摇头:“当然不是!属下知道,您千方百计地想要取回玄灵木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云家姑娘,如今只有那木钥的灵息才能救活她了。” “是啊,那个傻瓜将自己的活气渡给孤,她救了孤自己却要求死,可孤怎么能让她消失?” 风昱问:“岛主,康王对云三小姐用情颇深,您为何不一开始就直言,他那滴心头血实际上是用来救活云三小姐的。若您说了,他必然会心甘情愿,不会有诸多顾忌。” 姬澈低眸,苍白的面色有些阴郁:“你说得没错,可笑的是,孤并不愿告诉他实情。” 他不愿意,让这一滴血成为凌墨北给云蘅的恩情;他不愿意,这两个人再有任何理不乱的羁绊! 凌墨北说的对,他的确狠心! “风昱,随我去见皇后,凌元舒的眼睛该治了。” …… 云蘅似乎做了一个梦,她被一个巨大的泡沫包裹,里面很温暖很安全。 随着水流,她摇摇晃晃,浑身绵软提不起劲儿了,却一点不难受,反而舒服极了。 在这样的地方,她只要闭上眼睛,就好似重新回到母胎中一般,踏实安心,前所未有的松快。 她不想出去,好想一直放纵自己沉溺在黑暗中,永远不要醒来。 可是有一天,一束强烈的光束从上方直射水底,也毫无遗漏地投落在她的脸上身上,云蘅捂住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不舍又有些无奈,喃喃自语:“又要醒了呢?” 她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缓缓放下手,慢慢睁开眼睛。 “阿蘅,你醒了!”无比欢悦地一声呼叫,凌墨北腾地一声站起来,激动地原地踏着步子,脸上洋溢着笑意,仿佛劫后余生地是他。 芍药和玉梨正守在一旁抹着眼泪。 云蘅眨了眨眼,才将眼光完全投在凌墨北的身上,瞳孔一缩,良久才哑着声音:“我昏睡了多久?”她其实是扯着嗓子问的,可实际上她声如蚊蚋,脆弱娇怜。 云蘅有些自鄙,索性不说话了,直直地看着凌墨北。 这时,凌墨北才冷静下来,搓着手竟有些局促,“阿蘅,你已经躺了三个月了,从秋到冬,你瞧外头都飘雪了。” 竟然这么久了……难怪屋内隐有炭火的味道,暖洋洋的。 她欠了欠身子,凌墨北连忙轻轻按住她:“别动,你刚醒身子还虚,我去叫太医来看看。” 云蘅低低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费力:“你……难道,不该,自称朕的吗?”她只想确认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再醒来,她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凌墨北虽然穿着低调的常服,可脚上却蹬着绣有九龙飞天图案的靴子。 若是再细看,他衣襟处隐约现出明黄色泽。 ……凌墨北,如今当了皇帝了? 第253章 变化 初冬的午后艳阳高照,芍药将软椅搬出院子,玉梨扶着云蘅坐下,又细心地抱来毯子,抖开盖在云蘅的双膝之上。 经过这许多事,且莫说芍药愈加谨慎沉稳,就连从前叽叽喳喳的玉梨也安静稳重了。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只晒会太阳,待会就回屋去。”云蘅笑着说道。 芍药细心周到地端来茶水点心就放在她的手畔,“郡主多晒晒太阳是好的,待会陛下还会来看您的。” 陛下? 云蘅怔了怔,她醒来一个多月了,可是对凌墨北的这个新身份仍有些不适应。 她似乎错过了许多事情,比如凌长玥居然禅让皇位给凌墨北,比如凌元舒的眼睛突然复明了,人也不再痴傻,如今他是一个聪明又俊美的小皇子,皇后不知道有多欢喜。 ……再比如流丽瑜王突然接到本国急招,匆匆离去了…… 云蘅的心有些黯然,他终是离去了,不曾同她告别,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走了。 说不上是悲伤还是遗憾,云蘅总觉得自己的心头空落落的,茫然又困惑,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明明,那时她的元气耗尽只有死路一条了。可是这长长的一觉醒来,她突然发现自己体内灵息充沛,这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如今相熟的人都已离去,唯剩下一个凌墨北。她只能问他,“谁救了我?” 彼时凌墨北脸色有些阴沉,似乎不想就这个话题深谈下去,轻描淡写道:“阿蘅,你吉人自天佑,是朕千方百计寻来南越巫医将你救回来,从前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劳神了,从今以后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宫中休养可好?” 云蘅点点头,大恩不言谢,她细细地瞧着成为帝王的凌墨北,依然俊隽的面容,只是眼底有了一丝刀光剑影,便是那温和的笑容里都多了一丝霜影,无论如何都遮掩不去。 她暗自叹了口气,所有的人都变了,连她自己也改变了,不是吗? 如今,她不会再劳心算计,不会如履薄冰,雨中煮酒,晴日读书散步,毫不悠闲。 宫中的下人都对她尊敬异常,那模样诚惶诚恐,好似她要吃人似的。 后来她才知晓,前些日子初雪刚落,那宫里的下人送炭火来得迟了些,恰好凌墨北来她殿中察觉寒冷异常,不由大发雷霆,裁撤了一批人,更将主事者杖责后发配。 久而久之,她便不愿出门去了,整天呆在宫中,她如今身份尴尬,所谓郡主不过是一个虚名,之前是顶着照顾十七皇子的名头进宫的,如今十七皇子已经再正常不过了,当然不需要她了。 她只见过舒儿一回—— 那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孩子,爱笑爱说,活泼又聪慧,除了长得一模一样,她几乎找不到从前的一丝影子,简直怪异极了。 那双眼睛还是很美丽,可是已经不是从前那空灵又苍茫的美,反而晶晶亮带着几许狡黠。 总之,这是个完全正常的孩子。 既然凌元舒已经不需要她,她也没有必要再呆在宫里了。 某个北雁南飞的日子,她突然心头泛起一阵阵酸楚,她想家了。 孑然一身,大事已了,她开始思念起这个世上的亲人,阿娘,弟弟,还有祖母还好吗? 于是她领着芍药第一次踏入凌墨北的卿武殿,这是议事殿也是皇帝小憩的休息场所。 第254章 想要离开 巍峨的宫墙,璀璨的琉璃瓦,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那个曾经在眠花江畔意气用事的少年,真的成了一国之君了。 “阿蘅,你怎么来了?”凌墨北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显然是一听到她来了便立即迎出来。 “凌……陛下,云蘅找您有事。”云蘅朝他行礼,胳膊却被他托住,他笑得温情脉脉:“阿蘅,你无需如此,在你面前,我永远是凌墨北。” 她不是没有心肝的人,凌墨北的情意她怎么能不明白,可是她依旧无法接受。 “今日议事到此为止,尔等先回去吧。”凌墨北将袖子朝里头挥了挥,沉声命令道。云蘅愕然,她这才知道,原来这大殿里居然还有不少朝臣。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凌墨北状似不在意地揽着她的后腰,带着她往侧殿走去,笑道:“我正好累了,阿蘅陪我一起用午膳吧。” 云蘅轻轻让开,转过身子,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这才说道:“陛下,我想出宫。” 凌墨北的笑容凝结在唇边,却没有散去,他还是笑着,可是笑容却有些勉强:“为何?是不是宫人们服侍地不周到,看我不好好教训……” “不是的,”云蘅忙摇头道:“不是的,如今十七皇子已不需要我陪伴和照顾了,阿蘅既非女官又非宫妃,仍待在宫里于理不合。” “不,阿蘅!”凌墨北激动地扶住她的胳膊:“别走!做我的皇后,那劳什子的兄妹让它一边去吧,朕如今是皇帝,你的身份朕说的算,你不用再顾忌了!” 云蘅心里冒出一丝丝的凉意, “……你,能让我考虑考虑吗?这太突然……” 凌墨北大喜:“真的么?阿蘅,你没有骗我么?太好了,太好了!”激动之下,他一把将云蘅抱住,也因为太兴奋所以他并没有留意到云蘅的不对劲。 她的身体僵硬竭力地控制,才没有推开他的怀抱。她的双手放在身侧却悄悄地握成拳头,身子隐隐有些颤抖。 芍药跟在身后看的清楚,心中十分焦急,她明白云蘅在忍耐。 凌墨北仍旧不敢置信问:“我还以为你又要拒绝我了,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阿蘅,你可知道我的心只被你一个人伤过……”他深情款款地掬起她冰凉的双手。 “如今我无依无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再说……”云蘅貌似娇羞道:“我从前说过,我是不会做你的侧妃的,如今你说要娶我做皇后,那便是正妻,我心里头当然是乐意的……” 凌墨北快乐地像个孩子似的,领着云蘅在宫里转了许久,又回到寝殿用了午膳,才依依不舍地与她告别,“阿蘅,我晚上再去寻你。” 云蘅正色道:“墨北,莫要如此轻狂放浪!我如今还是待字闺中,你若对我好,就不要轻贱了我。” 凌墨北有些羞愧:“抱歉,阿蘅,我只是太高兴,太喜欢,我不愿和你有一刻分离。不过,你说的对,我应该好好爱护你的。你放心,与你成婚之前我不会再去找你了,对了,我得立马禀告给太后和太皇太后,知会司礼监立即筹备立后大典。” 云蘅甜甜一笑:“墨北,你待我真好!”那笑容犹如冰雪之后第一株迎春花,温暖又美好。 凌墨北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一种强烈的欢喜几乎要从胸腔中满溢出来了。 云蘅被护送回宫,刚进殿门,便低声对芍药道:“从现在开始对外就说我累了,要休息,闭门拒客!”又顿了顿,“待会儿,你和玉梨一起过来。” 芍药心领神会,遵了云蘅的吩咐,又将玉梨领了过来。 彼时,云蘅垂着头静静地坐在已隅阴影中,整个人看上去萧条又脆弱。 芍药心疼地紧,“虽然那是皇后的尊位,奴婢知道你是不愿意嫁给陛下的,你为何要勉强自己呢?” “什么?”玉梨吃惊道:“什么皇后的?”芍药又极快地将说了一遍。 “那如何能行?那瑜王怎么办?” 一句话让芍药愣住了,却叫云蘅惊诧地抬起头来。 “我,我说错了什么吗?”玉梨有些局促地问,“我以为,小姐是喜欢瑜王的,而且我见瑜王似乎也很怜爱小姐,所以我以为……” 芍药挤眉弄眼,使劲地扯了她一下,“……别说了。” 云蘅却苦笑了一声,原来把这一切看的最清楚的人,居然是没心没肺的玉梨。 第255章 筹谋 “芍药,你可知,我若今日直接忤逆他,不出三刻,这座大殿外便会被铁甲包围,你我都会被软禁。以后想要出宫,堪比登天之难!” “怎么会?陛下待郡主你向来亲厚,怎么会如此对待您呢?” 云蘅摇摇头,“他待我一直是极好的,可是他想要的我却给不了。如今他已是金盛皇帝,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这个天下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更不用说一个区区云蘅!所以如今我只能暂时稳住他,只图他日之计。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出宫的!” “无论郡主你去哪,芍药都要跟着。” “还有我,玉梨也不要和小姐分开。” 云蘅笑了,“我又怎么会扔下你们呢?不过想要出宫这并非十分容易的事,容我好好想想……” …… 隔日,芍药挽着篮子,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宫门,毕竟有皇太后娘娘的手谕,谁敢阻拦。 凌墨北果然将立后一时禀告给太后和皇太后,这两位没有多大的反应,倒是容太妃娘娘听闻此事大发雷霆,专门寻到御书房将凌墨北痛斥了一顿。 “天下好女儿无数,你怎么偏偏瞧上了一个罪臣之女?以她的身份,便是封妃都不够格,本宫不同意!” 凌墨北捏了捏眉心:“天下好女儿无数,可云蘅只有一个,朕只要她,无论谁反对都没用,除非……母妃将我从这皇位上拉下来!”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嘲弄之意。 “你,你是什么意思?”容妃气得发抖,“你如今是不把母妃放在眼里了是吧?” “不敢!”凌墨北凉凉拱手回道。 容妃没有办法,只好好言相劝:“孩子,且不说她是罪臣之女,就说她是皇后义女,辈分上是你的妹妹,你若真执意娶了云蘅,让天下人怎么说,又叫天下人怎么看?” “这就不需母妃担心,朕能削了她的云安郡主之位,让她入安国公府,成为安远道的孙女,如此以来一切都名正言顺了。” 容妃傻了眼,一时失语,半天才怅然道:“孩子,你是魔障了么?那云蘅究竟是何方妖孽,竟将你迷惑成这般模样,从前你是极孝顺听话的,怎一碰道这贱人之事你就这般忤逆?” 凌墨北笑笑道:“母妃,儿臣不是一个乖顺的皇帝。在儿臣心中最重是江山,可是没有云蘅相陪,这江山对儿臣来说也没有多大意思了。” 容妃紧紧地闭上双眼,她还能说什么。 云家那个庶女在自己儿子心中,居然有等同江山的分量?罢了罢了…… 这桩婚事终于无人阻拦,板上钉钉了。 且说,云蘅去拜见皇太后,问了几句十七皇子进学的话,皇后一聊到凌元舒立即眉开眼笑。 末了,云蘅便顺势请了个旨,想使个婢子出宫去买一些金线绣品,自己绣一些嫁妆。宫里的绣娘虽好,可是绣出来的花样太过中规中矩,不过灵动有趣。 皇太后深有同感,自觉能体会小女儿家想亲手为心上人绣一些小物件的心事,于是大笔一挥,便开了一个手谕给云蘅。 且说,芍药来到集市中东转转西转转,不多会儿便买了一篮子的东西。这时她谨慎地左顾右看,确定没有人跟踪,这才极快地来到无人处,抽开一根鸣镝,呜地一声那升上天空的鸣镝炸开,伴随着轻微的声响,一道银色的亮光闪现出来。 请假一天(明天补上) 亲们~因为家中有急事,写文至今第一次请假,明天一定补上。 第256章 想方设法 芍药等在街角处,双手紧紧交握着显示出此刻忐忑不安的内心,她不知道小姐要找的人会不会出现,也不知道那人究竟值不值得托付。眼看着太阳渐渐西沉,芍药的心里越来越焦急,今天能够出来的机会来之不易,若是不能抓住时机将消息送出去,还不知道下一回出宫是什么时候。 芍药心中有些发怵,虽然当今陛下对小姐十分爱重,可是那种小心翼翼巴不得放在眼皮子底下那种占有欲也叫人看着暗暗心惊。 好在半个时辰之后,要等的人终于到了,“你是云蘅的人?”芍药猛地一转身,一个高大魁伟可面容十分清秀的男子就站在她的身后,他什么时候落在身后的,芍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可见轻功极好。再一看他手上正握着一只一模一样的鸣镝。 芍药慌忙上前两步,左顾右盼见没人,示意流肖低下头来,流肖皱了皱眉头微微俯身,只见芍药在他耳畔轻言了几句,流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还带了一丝丝的疑惑。 “她连皇后都不愿当了?”芍药连忙抵着一只手指头在唇边,“小声点!我出宫太久了,宫禁要到了,来不及细说了,流相公你照小姐吩咐做就是。”说罢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流肖呆在原地沉吟片刻,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过后,他便抬脚朝七弯巷的回春堂走去,如今的回春堂已不可同日耳语,那傅掌柜将整个一条街都盘了下来,扩充自己的店面。如今回春堂早已不仅仅是一家药铺了,沿街的米行,酒楼,首饰铺子,但凡店名带“春”的都是同一家,据说那姓傅的老板曾是蓟京城郊一个寡妇家的孩子,当年也曾穷的叮当响,连老婆都个跟人跑了,可如今人家却锦衣玉食富可敌国。多少人家教育贫家小儿都拿傅云堂做样子。“瞧那傅老板可不也是白丁,如今恁地富有……” 流肖想到这却暗自摇头,当年他却知晓这些铺子后真正的老板,是那个看似内敛又古怪的小姑娘。 三年未至,他循着记忆找到了一个朱红色泛着旧色的大门,这里原本便是那记忆中的回春药铺,可今日却不知怎么大门紧闭。“这位相公要抓药么?”一个路过的妇人见他在此盘桓许久不由热心地询问,“今日,傅大相公回来了,这铺子关门待客呢!你改日再来吧?” “傅云堂回来了?”流肖有些吃惊,他是知道的,傅云堂前两年便去了北域,据说他如今是北域商界的无冕之王,这么巧今日居然回来了? 那妇人听他这说以为对方不相信自己,忙低声道:“那是,我家里老头子是里头套马的,昨夜里便跟着奇少爷出城去迎回这位傅大老板了,怎能有假?” 流肖拱手道谢,待妇人走后自己也退后几步,心中暗忖:云蘅只叫我来寻那巫华,事关重大,还是不要叫旁人知道为好,看来今日寻这巫华并不是什么好时机。” 第257章 巫华要见谁 日头已经完全落了下去,流肖正准备离开以待更好的时机。这时候后门突然悄悄地打开了,从里边钻出一个人影。那人左顾右盼见没有人,便转身朝巷子另一头走去,脚步极快。早在那顾盼之时流肖早已都在墙垣背后,待那人走了一段路后才慢慢地现出身来。 流肖趁着今夜明亮的月光,仔细看着那黑灰色的身影,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鬼鬼祟祟的人正是巫华。 流肖想了想便跟了上去,不远不近,既能看到他的背影,又不至于让他发现。这一路跟着流肖发现巫华虽然医术神乎其神,可是却并不精通武能,从他脚步虚浮呼吸不稳便能看得出来。 巫华这样急匆匆地,中途半点都不作停顿的,倒是像急着去见什么人。流肖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拦住他,而是想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巫华站在墙垣外,怔怔着看着那高墙黑瓦,表情很奇怪,仿佛痛苦又无奈。流肖更纳闷了,他没想到巫华要来的地方居然是京城戍卫营!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应该是周围的卫兵在巡逻。 巫华似乎才惊醒过来,连忙闪身躲到一旁的墙缝中,那里正巧长着一棵高大的樟树正好将他的身影遮拦住,否则就凭巫华那般高大壮硕的身材很容易被人发现。 流肖对此有些不屑,他提气纵身一跃便跳上旁边最高的一棵大树上,连树叶也只是微不可查地轻轻晃了一下,初夏繁茂浓密的树叶将他遮地密不透风,树叶间的蝉鸣依旧一声声地想着,让人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响。 流肖索性靠坐在树枝丫上,透过树叶的缝隙紧紧地盯着那猫着身子还在躲着的巫华。 天色越来越黑,巡逻操练的士兵也收了队,只留几个卫士执戟站在大门口站岗,其余人都去伙房去用晚膳去了。 这时巫华站起身来攀着树干慢慢向上爬起来,他身子虽壮可动作却很敏捷,不一会就爬到屋檐上,然后就想也一只大猫一样趴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从流肖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巫华的背影,可是流肖就是能感觉到他的眼光在到处搜索,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突然巫华的身子一僵,隔着十几丈远流肖都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戍卫营右方的营帐内传来一阵骚动,噼里啪啦的响声里还夹杂着男人们不怀好意地呼喝声咒骂声。 烛火一闪,帘子一动,一个人被推搡出来。那人穿着暗红色的兵服,身形高大却略显清瘦,看不清楚脸庞但是似乎很年轻的样子。流肖发现巫华欠起身体,似乎更加紧张了。 “妈的!装什么装!你还以为自己是相府公子吗?”一个身材魁伟的汉子堵在门口,身上也穿着深红色发旧的兵服,很显然和刚刚被撵出来的男子是一样的身份,那人嚣张地环抱着胳臂靠在门口大声道:“云青桓,你现在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若是冲本大爷叫两声,本大爷也许会饶过你!” 流肖有些吃惊,那背着光身材颀长的男人居然是云青桓,若是他没有弄错,云青桓不就是那丫头的兄长么?他之前蛰伏在民间也有耳闻,云洛成被判谋反之罪,全族黥字流放,可唯有云家的一儿一女得以幸免。 这女儿自然是云安郡主云蘅,而这儿子则是被废充军的长子云青桓。 原来,云青桓并没有充军边疆,反倒就在京城戍卫营中。不过照目前情形看来,云青桓还不如充军北疆来的好。想来他之前任大理寺少卿,为人刚直清廉得罪了不少人。 云青桓手中捧着一个饭盆,显然他刚才是进去吃饭的,结果被这群**子赶了出来。他冷冷地看了那大汉一眼,一言不发便掉头要离开。 第258章 危险 那大汉哪里肯让他走,眼光一闪,立即有小喽啰从左右包抄围上去,竟叫云青桓定住了身子无从离去。 “云青桓,你不是威武的很吗?当年你把大爷我抓进大理寺又打又骂,可知道会有今天?”大汉从自己的菜盆中,抓住两个白面馒头丢在地上,然后用脚后跟使劲地碾了碾,然后嚣张地笑起来:“诺……你不是饿了吗?若是你将这地上两个馒头都吃了,爷爷我今儿个就饶了你!否则你这用来读书的两只手可要废了!” 流肖皱了皱眉头,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这群人实在太过分了。 云青桓垂着眼眸,突然手一扬,砰地一响,那饭盆便哗啦一声掉落在地上。他抬起眸来,直直地看着那大汉,眼神幽冷无惧,仿佛淡漠地没有了感情。 大汉瞧着他这样的眼神心里隐隐有些发怵,这家伙是上头直接拨过来的,若是真弄死了怕是不好交代,不过断个手脚应该无甚关系! 想到这里,大汉心头一横,右手一摆:“兄弟们,这官少爷横的很,给他点颜色瞧瞧!” 一群人一哄而上,云青桓虽是文人出身,可也曾多年习武,若是单打独斗他定然不会吃亏,可无奈对方人多他渐渐地落入下风了。 此刻一人从后背箍住他,叫他胸口空门大开,另一个人趁机狠狠地擂到他的胸口。云青桓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流肖心中更为不齿,心想这群人居然以多欺少,实在卑劣。又朝下方的巫华看去,那人影仍旧是静静的,动都没动,可流肖总感觉他在压抑什么。 里头云青桓已经鼻青脸肿完全被制住了,大汉发出残忍的笑声,“将他的右手剁了!” “好嘞,大哥!”旁边一个士兵谄媚地应道,这大汉是指挥使的小舅子,就连戍卫长也要对他几分恭敬,要怪就怪这姓云的好死不死地偏要得罪这地头蛇! 那小兵抡起一把斧子,另有三四个人将云青桓的手臂死死地按在地下,即便到这种地步,云青桓都没有说半句话,只是狠命挣扎唇齿间发出野兽般的闷哼声,在这黑夜中听来更叫人心头发怵。 流肖手头的断枝还没射出去,一道银光一闪,那举着斧子的小兵突然倒退了几步,斧子轰然落地,他却捂着一只眼睛鬼哭狼嚎起来,“好痛好痛!我的眼睛,眼睛!” 大汉惊诧至极,大步走到中间,四顾周围大喝,“谁!是谁胆大包天敢在老子的地盘上闹市!” 流肖慢慢卸去手腕上的力气,有些复杂地看着巫华。 那银针是巫华发出去的。 没想到,他虽然没有武功,却能使得一手好暗器。 大汉嚷了半天,却没有人应答,只有那小兵的声声惨叫,他捂着眼睛的手指缝间已经有鲜血溢出来。 大汉使劲踩住云青桓的小腿,恨恨道:“想不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想救你?”脚下在不管使力,决心要将腿骨踩断。 又一道银针射去,那大汉已经警觉了,头一偏,那银针从他的耳畔险险地飞了过去。 糟了!流肖急得站起来!那大汉有几分心机,此番他的举动是为了故意激巫华出手,好叫他看清楚银针射来的位置。 那大汉并不像看着那般粗莽,居然也有几分真功夫! 果然—— “在那里!”大汉准确地指着巫华所在的位置喊道:“去,抓住他!我要看看是谁,敢伤我的人!” 第259章 意外的夜晚 云青桓显然没有料到这场变故,有些诧异地偏头望过来。 流肖飞身而下,一把铁鞭狠狠甩了过去,顿时将墙上攀爬的几个兵丁横扫在地。 “走!”流肖一把拽住巫华沉声道。 巫华反手拦住他的腰一言不发,随着流肖飞跃而下。“快追!”那大汉指使手下人紧追不舍,流肖将巫华塞进一处草垛里,“自己快藏起来,我去引开他们。” 只见黑影一闪,众人只见那凭空出现的刺客如同鬼魅一般,不仅不急着逃走,反而朝营内窜去。 “糟了,要出事!快抓住他!”那大汉额头已沁出冷汗,无心再为难云青桓。今晚聚众闹事又引来刺客,若是被上官知晓,定不会轻饶了他。就算他是指挥使的外甥也不顶事了,上一回他被大理寺判了刑,舅舅费了老劲捞他出来便丢下话来说再也不管他了。 不得不说,这大汉的预感是准确的。没多一会儿,西边的便隐隐出现火光,接着便有人敲锣打鼓叫嚷“走水了,走水了!” 那西边一处正是粮草囤放之处。不一会儿,整个戍卫营都骚动起来。 云青桓面色沉凝正要往燃火处奔去,看样子也想要去救火,突然在人流中被人一把抓住手腕,云青桓下意识要反抗,却听那人低声说了两个字。 正是这两个字叫云青桓的脸色变了,又惊又怒又无奈又伤心,可最终还是顺着流肖的力道退了出来。 无人阴暗处,云青桓转身厉声问道:“你是……她什么人?”原来流肖方才情急之下只说了“云蘅”两个字。 云青桓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对这个妹妹想怨却不忍怨,想恨却恨不起来,毕竟若不是她当初呈送端王谋反的证据,便不会牵连整个云家遭殃。他不明白,云蘅为何要这样恨着云家。 他只记得在牢狱中,云蘅曾专门来见过他一面,那时他惊怒交加,狠狠质问她为何这般无情无义,甚至要与她恩断义绝。 他记得那时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发泄和责骂,却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声。 直到最后他骂累了,颤着手指指着她让她滚出去,她才慢慢靠近他,将一个东西塞进他的手心。 冰凉凉的触感,让人心底一颤,他低头一看,心也凉了一截。手心里一物正是当年他从邵阳回京述职带给她的水哨,精巧的鸭子造型,对着尾巴一吹便会发出好听的哨子声,他记得那时她喜欢的紧。 她说:“大哥,我未曾欠过云家任何一个人,不过到最后或许我欠你一份怜恤之情。今日云家一族流放,我向皇后和太子求情,免你流放之刑,将你贬为庶民。就如你所说,从今以后你我便恩断义绝吧,你好生过日子,其实平凡的日子亦有人渴求不到的幸福和自在……” 说完这一句,那少女便毫无顾念地掉头走出那肮脏又阴暗的牢狱,仿佛从未进来过一般。可纵使再怨她,云青桓却还是下意识地留意着她,那最后一瞥里,洁白的月光透过那一方小窗照在她的脸上,却映得她的脸惨白无比,眼瞳莫名的漆黑深沉。 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伸出手,想要喊住她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后来他果然被放了出去,可是并没有成为一介庶民,反而被人投到戍卫营中,他心想这样也好,反正天大地大他也不知该如何安身,若保家卫国倒也合了他的心意。 只是到后来,他似乎是被人有意放逐到此,遭人欺凌被人排挤,平素上官并不叫他参与军事训练反而让他去喂马刷洗马厩,彼时他才意识到,有人想找机会羞辱他,而这一切,也许云蘅并不知道。 嘈杂混杂的声音仍旧在外头响着,这里只是两幢房屋交错的缝隙处,因晚上有树影遮拦不易被人发现,但毕竟不是长留之处。 流肖极快地回答:“朋友,我是他的朋友,说来话长!此地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第260章 什么关系 朋友? 云青桓的眼神暗了暗,这样的高手居然会是阿蘅的朋友。 果然,她的世界再也不是他能了解的。 “她,还好吗?”云青桓还是忍不住问。 流肖轻咳了一声,“说实话,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她了,不过,我猜,她并不太好。” 云青桓一惊,目光如箭:“你说什么?她到底怎么了?”那份急切关心溢于言表。 流肖心中有了数,看来这云青桓是个好哥哥。 当年云青桓还是大理寺卿的时候,也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那时他因为中了血毒要生饮野兽的鲜血保命,当时巫族正好也出现了吸人血的败类。云青桓为了百姓安宁还曾派人抓过他,幸好当时遇到云蘅。 如今再忆起这些往事,总有些感慨。 “你那妹妹如今被困在宫中,多灾多难,身不由己。” “怎么会这样,凌墨北不是对她很好吗?”云青桓急急问道。 流肖故意隐去云蘅即将要做皇后的消息,只是叹了口气道:“人总是会变的,昨日臣子今朝君王,世间哪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呢?对了,听说你这妹妹在宫中出过事情,险些丢了性命……” 云青桓激动地揪住流肖的胸襟,“阿蘅她……她出了什么事?”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只是今日,她派了身边的婢女来找我,说是在宫中待不下去了,想让我帮她逃出去呢……” “她想要出宫?难道她在宫里真的遇到什么可怕的事?”阿蘅那样聪慧的姑娘,若不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决计不会想着逃出来。 流肖两手一摊:“说了不知道啊……你是她哥哥啊,她为何不去找你,怎么会来寻我呢?还真是叫人费解呢……” 闻言云青桓的眼神黯淡下来,手也慢慢松开了。 “云大公子,我看你还是随我一同走吧!今日事毕那些兵匪决计不会放过你。这不明摆着嘛,有人想要你不好过,你何苦与他们纠缠受这些腌臜气,最后叫那背后之人快活呢?” 云青桓低头不语,流肖毕竟年长一些,又曾在平夏潜伏多年,长年与人虚与委蛇,这人心世故看的比旁人更多一些,自然比别人更多几分洞察之力。 他笑了笑:“兄弟,你若想为国效力,何苦故步自封,非要屈死在这小小的戍卫营?你不若去北域投军,听说白将军麾下正缺兵少将,若是有才之士投身他军中,还怕没有用武之地吗?” 云青桓终于被说动了,“好,我走!不过,我要看到她平安,再离开。” 流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抚慰,顺势手掌猛地一吸,云青桓便觉得有股强劲的力道将他带出戍卫营的高墙,这墙内忙着救火,墙外却显得十分安静,“你去城东陈沟张家,就说是流相公的表弟,记住了没有!” 云青桓点点头,问:“你要去哪?” 不知巫华是否还躲在那里,他总得去看看,还有那丫头交代给他的正事要办呢! “我还有事,办完自会与你会合。” 云青桓也不再多问,正要转身,却被流肖拉住:“……你这伤痕累累的,要不要找个大夫看一看?” 他特别提到“大夫”两个字。 “不用,一点小伤而已,我自会处理。” “哎,这小伤若是耽误了,可也会伤了元气,我听说……这七弯巷回春堂有个神医,叫……巫华,云大公子你可认得?”流肖紧盯着他的脸,留意着他每一个表情。 云青桓只是摇头:“不识得。我这只是皮外伤,哪里需要看什么神医,流先生言重了。” 流肖瞧他那神情不似作伪,心下不由奇怪,云青桓与巫华并不相识,可为何那巫华却如此关心云青桓。甚至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救下云青桓? 流肖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可他下意识地将巫华出现的事情给隐瞒了下来。 第261章 出逃(1) 流肖赶回去一看,巫华果然已不在原处。 戍卫营里的骚动渐渐平定下来,流肖深知云青桓因为莫名失踪定然会成为这场乱事的替罪羊,无论如何他这一生恐怕不能再以“云青桓”这个名字活下去了。 夜已三更,原本还皎洁剔透的月亮渐渐湮没于云层里。流肖向来是个果断的人,他没有做过多停留,心里盘算着巫华应该走不远,若云青桓真的和他关系匪浅,那么巫华定然不会放着不管,最有可能的情况是…… 他还躲在不远的某处,暗中窥看事态的发展,至少他一定想看到云青桓平安无事。 想到这里流肖提气攀越树顶,眼光慢慢逡巡,最后定在一个角落里。 他暗暗一笑,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在巫华身后,一手轻轻拎起他的后领。 “你——”巫华大惊。 “嘘……”流肖低声道:“云青桓已经离开,你不用担心。” “你——”这一回,巫华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惊恐,“你,你知道些什么?” 流肖对他这个反应颇感寻味,面上却微微一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别忘了刚刚可是我救了你们!” 巫华警惕地盯着他,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老夫似乎见过你,你不就是……” “是是!我可不就是当初被云蘅设计抓住然后带到回春堂的人吗?您老想起来了吧!”流肖有些戏谑地帮他回忆。 “流……肖……”巫华想起来他的名字,当初便觉得他是极为奇怪的人,时隔三年他依然没有忘记,“你,你是来寻老夫的?” 流肖左右看了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个人趁着夜色寻了一处偏僻无人处,流肖才道:“云蘅让我来找你……” …… 马车慢慢行驶在平整的石板路上,发出踏踏的单调声响。 雪鬃马虽然身形并不高大,却是稀世好马,而这样一匹万金难买的雪鬃却用来拉着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 马车所到之处,宫人们都放下手中的伙计,弯腰垂首在一旁,恭迎着马车过去。 谁都知道,这马车里坐着的可是金盛国未来的皇后娘娘。 这雪鬃是北域平原上的烈马,被新帝亲驯三昼夜,最后终俯首恭顺。 而新帝却将辛辛苦苦驯服的宝马,立时赠给云安郡主。 这份厚爱是宫里上上下下都看在眼中的。 新帝已将立后之旨昭告天下,朝堂之上雷霆万钧压制下所有反对的声音。 有人说,新帝对云安郡主极为爱重,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 朝野内外也有许多人对此甚为诟病,可是奇怪的是,那些想要兴攻伐之言的人却从未见过新后一面。 话说回来,这位即将要当皇后的云安郡主实在是传奇至极,也是低调至极。 那些反对的人无甚办法,只能攻讦云安郡主的身世起来,什么出身于乱臣之后,庶女教养不佳云云,可立即有人反唇相讥,云安郡主大义灭亲,更是明若轩未来的轩主等等…… 这一来二去,最后也没有掀起什么大水花,立后之事更加板上钉钉了。 朝野上下都在匆匆准备着七日之后的立后大殿—— 没有人理解,为何新帝会这样着急立后,即便是寻常人家,走完纳聘射雁问吉这一系列流程最少也需要三月余,更何况是皇上册立皇后呢? 马车行至东门口,从马车里钻出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婢女,向守卫递出一个明黄的册子,又道:“我家郡主是得了皇上的首肯,前去参加浮曲宴的。” 浮曲宴,原本是一年一度的皇家贵族宴会,只因去岁先帝病重才暂搁一年未举办,如今新帝登基,这样热闹奢华的宴会自然要再次兴办起来。 卫兵不疑有他,连忙放行。 马车又不紧不慢地往前行去,今年的浮曲宴设在南山梨园,若是坐马车至少也需一个时辰。 “小姐,我们出来了。” 玉梨松了口气。 云蘅坐在中间,神情淡淡的,一双如寒潭静谧的眸子仍旧低垂着,似乎在思考什么,此时听到玉梨的话,却抬眸道:“出宫易,出城难,若想出金盛更是难上加难。” 突然她的眸光一凝,慢慢地朝着车窗后一瞥,“他终究不放心我。” “小姐,您是说……”芍药警觉地将车窗帘子放下,压低声音道:“您是说陛下他派人跟踪我们?” 云蘅赞许地点点头,“芍药,你猜得没错,只要我一天没有嫁给凌墨北,他便不会撤开紧盯我的人。” “陛下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从前并不曾这样对待小姐啊?” 玉梨实在困惑不解。 毕竟在世人心中,从前的凌墨北只是一个潇洒恣肆的闲散王爷,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何曾如此执拗于一介女子。 云蘅叹了口气:“如今江山已在他脚下,得不到的最终只是我一人罢了,他心上或许有我,可说到底我云蘅也只是他的一个执念!所以他对于我,势在必得!” 玉梨和芍药都沉默了,她们都明白,云蘅绝不愿意成为困在笼中的金丝雀,所以摆在眼前只有这么一条路—— 逃出去。 云蘅道:“成败在此一举,若是今日逃不出去,那么此生我恐怕再难逃出那座金雕玉砌的牢笼了。” 她撩开一指帘子,有些贪恋地看着那一方狭窄的蓝天。 第262章 出逃(2) 南山梨苑曾是长公主凌鸢的旧园子。 自从凌鸢和驸马重归于好后,这园子便荒了下来,无人管着,可满山的梨花倒是尽情地绽放,煞是喜人! 新帝下令重办浮曲宴后,专门派工匠去修剪整修,还赐匾额赋名“梨园”。 云蘅到的时候,山门外已经满是各家的车马,人头攒动。云蘅想起三年前参加浮曲宴的情景,那年三月,风光正好,宴会在眠花江举行的,好不热闹。 那场宴会,是她计划的开始;而今天这场浮曲宴,是她计划的结束。 “阿蘅!”云蘅刚下马车,便听到有人一声呼唤,云蘅撇头看去,却是凌鸢。 如今的长公主不可同日而语,那张冷艳的面庞虽然依旧没有多少笑容,可看着似乎比以前温和柔软了许多,云蘅心中猜测着,能融化她心中坚冰的恐怕只有驸马扶风一人了。 凌鸢本就是万众瞩目之人,随着她的这一声唤,更多的眼光转向云蘅身上,有人认出她来,便掩着好奇又激动的眼光窃窃私语,“就是她呀……” 凌鸢的面色僵了僵,有些不好看,冷冷地向说话处扫去,那些贵女们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可是依旧不肯离去。 “公主殿下,您最近可好?”云蘅见怪不怪,熟稔地挂上一抹微笑迎上去。 “本宫挺好的,倒是你……似乎清瘦了许多,听宫里人说前些日子你病了?如今可大好了?”凌鸢对云蘅颇有好感,想当初她还曾救过扶风,为这情分凌鸢也决定今日要好好招待她,“这里吵闹的很,你随我来。”凌鸢的声音很轻也很柔。 云蘅点点头跟上她的步子。 凌鸢领着她来到后苑的香榭里,“阿蘅,这里无人,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凌鸢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绢布,一边留意着云蘅的神情动态。 云蘅的表情很平静,心里却松了口气:看来她将宝押在流肖身上是押对了。 流肖办事果然很牢靠。 “公主殿下,如今和驸马伉俪情深,就不曾想过再有子嗣吗?” 凌鸢的脸色突然阴郁起来,若是寻常人说这戳心窝子的话她定要生气,可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云蘅,凌鸢只叹气道:“许是我前些年伤心过度,毁了身子,如今年纪又大了,哪里说怀便能怀上的。” 云蘅抿嘴一笑,老蚌尚能怀珠,更何况长公主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哪能怀不上? “可否容我一瞧?” “你会看病?”凌鸢好奇极了,在云蘅的示意下举出右臂,云蘅单手抓住凌鸢的手。 她并不会看病,只是作为修武之人能浅探脉象罢了,不过这对凌鸢来说就够了。 摸了一会儿,云蘅放下凌鸢的手,心中暗忖:果然如此。 “你这筋脉淤塞,精气不足,自然不易受孕。” 凌鸢道:“正是,太医也是这般说法,开了多少补药也不顶用……阿蘅难道,有法子?” 凌鸢本是不做打算的随口一问,哪知云蘅真的点点头。 “我有法子。” 第263章 出逃(3) 凌鸢闻言喜出望外。 她早年和驸马爱恨纠缠,爱女又不幸早世,内心深处极为凄凉孤独。再加上她过去因伤心而伤形,身子亏虚不少,连太医都不敢保证她一定能受孕。如今她虽和扶风重归于好,这段日子苦尽甘来极其和美,可两人内心终究有着遗憾。 所以当凌鸢听闻还能再怀上子嗣,简直又惊又喜。 “嗯,公主请择一处安静之所。”云蘅笑了笑,眉眼弯弯,表情平和,看起来有十足的把握。 凌鸢心中更加高兴,她深知云蘅性情谨慎绝不会说没有底气的话,于是连忙领着云蘅来到一处极为安静的别苑。 “请公主摒下人于苑外。”凌鸢当然一一照做,心中还是忍不住怀疑,连太医都治不好她,难道说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少女有更高明的医术吗? 云蘅脸上仍旧带着笑意,伸手示意凌鸢坐下。 实际上,长公主的毛病只是经络不通,并不是什么难治的大毛病,所以……凭她之能应当可以治好公主。 凌鸢带着几分好奇和怀疑的眼光看着云蘅的动作,谁知云蘅居然直接伸出手来一把握住自己的左手手掌。 “你这是要做什么?” “莫动,公主。请相信阿蘅。”云蘅的声音很低也很平静。 凌鸢眉头皱了皱,终究没有挣开,心中竟莫名地相信了她。 云蘅保持着和凌鸢双手交握的古怪姿势,慢慢的……两只手掌相合之处氤氲出一丝丝的紫气。 凌鸢心中大惊,可见云蘅紧蹙眉头双眼微闭,便知趣地没有打扰她。 凌鸢觉得自己的手掌心有些刺痛,渐渐连身上的经络都有些不一样的痛楚,仿佛有什么被撕开一般,她甚至痛地嘤咛出声,可是渐渐的她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随着这种痛楚过后,一种温暖的气息慢慢充盈了她的经脉,并虽着血液上下游走,不过片刻便经游全身。她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暖阳之下,从内到外都透着丝丝暖意,舒服极了。 “好了。”云蘅收回了手掌,“公主殿下,阿蘅助你涤尽经脉中的寒气,日后想要受孕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了。” “真的?”凌鸢还沉浸在方才舒适的感觉中,不由反问了一句,刚问完顿觉失言,不好意地抿了抿嘴唇。 云蘅笑道:“公主殿下,您的孩子终究会回到您的身边的,您只需静静等待。” “是么?母后也同我说过这样的话……”凌鸢的眼眶有些湿了,表情又柔软了几分,“无论如何,本宫都要感谢你,你说吧,本宫该如何谢你?” “殿下,不必了,阿蘅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凌鸢也笑了,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睿智和了然。她站起身来慢慢说道,“阿蘅,本宫明白每个人心中都可能藏着秘密,也会有不想叫人知道的过往。你身怀绝学却从不轻易透露半分,可方才为了给本宫治疗竟不惜展露自己的绝技,若说你真的毫无所求,本宫可是不信的……” 云蘅淡淡一笑,并没有心思被拆穿的尴尬,只说道:“希望公主殿下赐给阿蘅一块令牌。” 凌鸢一愣,问道:“你要什么令牌?” “您身份尊贵有不能亲至之处,总会有能代表您身份的令牌。” “这……”凌鸢有些犹疑,“你要本宫的令牌作甚?”令牌之事可大可小,端看她要拿去作甚。 云蘅并没有隐瞒她:“我要出城。” “你要出城?”凌鸢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你这是何意?你是打算逃走?不愿嫁给墨北吗?” “是,我不能嫁给他。”云蘅没有隐瞒,反而直言不讳。 “为什么?本宫的侄儿贵为皇帝,长相俊美风姿俊逸,不知道有多少名门贵女想要进宫伺候他,那傻小子看不上,偏偏只对你一个人上心!为了娶你为后,他甚至在登基之初便强压下朝中老臣的反对声音,顶着极大的压力要册封你!他如此深情待你,你为何还有逃走?” 凌鸢越说越生气,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心中难免为他抱屈。 第264章 出逃(4) 云蘅等她说完才慢慢开口:“公主殿下,阿蘅之举固然有自己的私心,可未尝不是为了陛下好。他有帝王之心,亦有帝王之业,可阿蘅作为罪臣之女只能成为他的绊脚石。他若执意娶我为后,前朝必将不得安宁,那些忠臣又何肯罢休,到时人心背离只会叫陛下为难。还有……他待我深情,阿蘅并非木石岂能无感?只是,帝王情深恐怕并不是一件好事……阿蘅不愿做那祸水红颜……” 凌鸢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不得不承认云蘅说的句句在理,想了想她又问道:“你方才说有自己的私心,那你的私心为何?” “阿蘅……不愿同任何一个女人去分享自己的夫君,而帝王是属于天下的,他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女人,所以将来,他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女人充斥后宫,阿蘅深知自己是个妒妇绝不会忍受,不想到那时后宫不得安宁!” 云蘅说的很直接,凌鸢作为公主,下意识地喝止她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大胆!” 可是回味起云蘅的话来心中又顿生激赏之情:果然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 凌鸢面孔依旧严肃甚至带着几分厉色:“依本宫看,恐怕不仅如此吧……你不愿嫁给皇帝,怕是心中另有他人了吧?” 云蘅猛地抬头,“当然不是。” 凌鸢一直在留心观察着云蘅的表情,此时听到她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心中反而愈加确定了。 “那时候……”凌鸢仿佛回想起什么,语气很慢带着几分试探:“在公主府的宴席上,本宫一直觉得,那流丽的瑜王待你是不同的,对了,那位贵人好像还是你师父吧?” 云蘅垂着眸子点点头,她不明白凌鸢究竟想要说什么。 “阿蘅,你似乎对他也是不同的,欢喜,信赖,依恋,羞涩……”凌鸢盯着云蘅每说一个字,云蘅的脸便苍白了一分。 “殿下!”云蘅腾地站起来,“若是您为难,那就当阿蘅没有开过口,告辞了。” 凌鸢才反应过来,云蘅说的是令牌。 云蘅正要转身离去,“站住!”凌鸢却叫住她,眸光却变得深沉起来,说实话,凌鸢心中是有些吃惊的。 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流丽瑜王,凌鸢那时便觉得那俊美若神祇的男子,给人带来的是一种危险莫测的气息。整个人高高在上充满了凛然贵气,尽管为人处世谦和温文,却总叫她感觉他仿佛在俯瞰众生冷眼观世一般,他面上虽然笑容不辍,可那眼神深处却冷漠高傲至极。 可就是这样一个捉摸不透又危险的男人,在对着他的小徒弟时才会有一丝丝不同的感觉。 先前,她也只是隐隐的感觉,可经过方才的试探,她才发现这丫头和那个男人之间居然有了这么深的羁绊! “本宫并没有说不答应你啊,只是你若真的是拿着本宫的令牌逃走了,皇帝岂不是要怪罪于本宫了吗?”凌鸢问得有些狡黠。 云蘅暗暗松了口气,又走近凌鸢,笑了笑道:“不会的,只需……”她凑近凌鸢耳旁说了几句。 凌鸢眯了眼,听完以后叹了口气,故意道:“阿蘅如此多智,本宫在想,是不是该帮皇帝留下你更好。” 第265章 逃亡(5) 浮曲宴热闹非凡,然而云蘅却一直含着淡淡的微笑坐在凌鸢的身旁,她已极为低调,可还是成为整场宴会中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如今人人都知道她是新帝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身为乱臣之后还是个庶女居然可以荣登皇后之位。这叫京中那些高门贵女恨得牙痒痒。又不知从哪里冒出风声,说起当初叛王凌希烨也曾对云蘅爱慕追逐,这世间渐渐的出现了许多香艳的版本,其中这二王相争一女的故事自然最受人欢迎,更有人猜测这其中是否也有着怒发冲冠为红颜的情事。 宴会之上觥筹交错,三五一群在畅谈,可是若有似无的眼光总会飘向主位,似在暗暗窥看云蘅。 正主儿正淡然地品着茶,凌鸢却沉下了脸。她以往也是威严摄人的主儿,只是与扶风破镜重圆后心性和缓了许多,可今日她心中又生出不少气来:何时连皇家之事也能成为谈资,皇室中人又怎可任人评头论足? 凌鸢袖子滑过,一个酒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声响。 在这热闹的大殿,原本这点小声音会湮没在声浪之中。 可偏偏这酒盏碎裂的声音,仿佛一个信号,周围的声浪渐渐平息下来。 凌鸢冷哼一声,一双美丽的眸子严厉地扫过去,给了在场每个人一个警告。 云蘅却仍旧像没事人一般笑了笑,仿佛根本就不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 突然云蘅的目光短暂的顿了顿,席中有一人投过来的目光是不同的,那里头有深深的担忧。 是郎永宁。 许久未见的永宁郡主似乎长大了不少,明眸皓齿,乌鬓低垂衬得她的皮肤很白也很美。 看得出来,她真的长大了,三年……能叫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成长为贞静优美的少女。她的面孔渐渐和前世里的那张美丽脸庞相重合。 云蘅轻轻地托住杯盏,遥遥地对着她晃了晃一饮而尽,郎永宁眉间的忧色丝毫没有消退,却也学着云蘅双手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宴会未必,已有宫人上前来,在凌鸢的耳畔耳语了几句。 “皇后?”凌鸢脱口而出,“怎么这么急呢?” 云蘅正举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心下了然。 云蘅是贵宾,自然没有非要挨到宴会结束才走的必要。 凌鸢亲自将云蘅送出梨苑,大门口处李全果然在翘首以待了。 “母后还真是喜欢你啊,阿蘅!”凌鸢笑着打趣她:“这才半日未见,便打发李公公来接你了。” 云蘅心知,这哪里是皇后的主意,分明是凌墨北差李全来接她回宫。 李全笑着向凌鸢请了安,也不说旁的话,这头云蘅道:“公主殿下,那阿蘅改天再来拜望。” “那你闲时定要来找本宫,本宫总觉和你十分投缘呢!”凌鸢一把抓住她的手,突然一个冰凉凉的东西顺势擦着她的手腕滑进她的广袖之中。 云蘅的眼波微动,眼神中透露出几丝感激的意味。 长公主果然愿意帮她。 说到底,最后凌鸢也认同了她的一番话,最后才决定助她逃走。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凌鸢已将未来的皇后娘娘全须全尾地交还给李全了,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凌鸢自然是能将自己摘出来的。 “走吧!”云蘅上了马车,声音透过车帘传了出来,李全立即意识到这话是对她说的。 车程不算短。 夜路又黑又静,只有马车和身后两列卫队脚步的声响。 李全想了想才笑道:“郡主,老奴并非是皇后娘娘使来的。” 点到为止。好半天云蘅才在马车里轻轻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第266章 耽搁 李全虽是太后身边的人,可也得听命于皇帝。他自然是凌墨北派来看守她的。 云蘅心知肚明,却也不恼,只是娴静地坐着。许是天气渐渐地热起来,一种暴雨将要来临的潮热,从地面往上蒸着。 天气有些反常。 云蘅命人撩开车帘,发现马车两旁都各有一列护卫,人虽不多,甚至比之豪门贵族出门带的护卫还要少,可个个都双目圆睁,腰背挺得笔直,也不多话,弥漫着一股子战场杀伐之气。 这些人可不好惹。云蘅心里有了数。 整个车队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李全正走在马车的右前方,可他毕竟是宫里的大太监,多年养尊处优,早养的膀大腰圆浑身是膘。这才走了没多久,李全的后背已经有汗水印出来了,那汗水依旧从那圆乎乎的脸颊上滚落,因他不停地用胳膊擦汗,连袖口都已经沾湿了一大块。 “李公公,要不要歇会儿?” 李全慌忙摆手:“郡主,天色不早了,陛下还在宫里等着你呢。” “那好吧。”云蘅不再说话,缩回车中。 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进了城。李全的腿肚子都要打颤了。这时候正将晚未晚,街上虽然还有人,但已经不如白天多了。 抬头远望能看见勤德殿顶上的飞檐,李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只要这位姑奶奶一进宫,他的这趟差事可就了了。 先前皇上命他领一队禁卫军去梨苑接回云安郡主,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呢,可这一路风平浪静,半点危机也没有。想来也是,云安郡主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哪里能得罪什么人呢?李全心头一转,这才想明白,皇上是太过于牵挂郡主,才生怕有个万一。 李全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静坐在车中的云蘅:固然貌美,可是太过清冷。这样毫无半点媚色又怎么既能将皇上迷得像着了魔似的呢? 李全下意识蹙紧眉头,不经意间正端坐的少女竟然朝他望过来,脸上隐隐带着笑意,目光清澈又温和。 李全一个激灵,慌忙抹了一把汗,正要上前询问可有什么吩咐。云蘅开口了:“李公公,书肆停一会可否?我想进去挑本书。” “这……”李全着实有些为难:“郡主,您看都到宫门口了,宫里什么书没有,哪里劳烦您去书店挑书呢?” 云蘅扑哧一笑,“宫里的确什么书都有,可是有一种书没有。” “什么书?” “话本小说戏折子……” 这三教九流才看的书皇宫大内当然是不可能有的,李全正要再说什么,却听云蘅有些幽怨道:“公公,如今我举目无亲甚是孤单,陛下待我虽好,也不能时时常伴我左右,只能寻些有趣儿的书打发打发时间,今日若买不了……公公是知道的我以后还不知何时能出的宫来,便是身边个宫女也不能轻易放出来。” 李全沉吟着,眼看月上中天了。“这样吧,郡主不用下车,老奴去给您选几本来,郡主喜欢看什么样的?” 云蘅笑着道:“四郎探母,侯三娘寻夫之类的,有趣儿就行!拜托公公了,我便在车中小憩一会儿。” 李全瞧着周围都是士兵把守的,她一个小小的姑娘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样想着,李全便给侍卫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放警醒些,这才转身进店中去了。说起来李全也留个心眼,未来的金盛皇后只不过是想要几本书看看,他也不好太过为难,毕竟以后还得在这位皇后娘娘手下讨生活呢。 第267章 变故 芍药跟着李全进店门,突然在门槛处绊了一跤,“哎哟!”这一声轻呼引得李全轻轻皱眉。 “小心着点!”马车里云蘅薄责道。“奴婢该死!”芍药的声音有些惶恐,“小姐昨儿交给奴婢保管茉莉香囊,方才被奴婢不小心压破了,奴婢该死!” “算了,不过是我今日出城一时兴起在街旁买的小玩意,破了就破了吧,你赶快陪着公公进去,莫要再耽搁了。”云蘅语气淡淡的,毫不在意的样子。 空气中的确飘着几丝若有似无的香味,好像是茉莉花的味道。这点小小变故便没有引起李全的注意,他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便又领着两个丫头上楼去了。 芍药临转身时,却向马车投来深深一瞥,那极快的一眼中包含浓浓的担忧。 云蘅将马车帘子全都撩开,自己则跪坐在马车里,背脊挺得笔直,保持着极为优雅淑女的姿态,也将自己的一举一动放在了护卫的眼皮子底下。 脚步声渐渐朝上去,玉梨和芍药应该是将李全领到楼上去了。 云蘅眼观鼻鼻观心,无人留意到她的鼻翼微微地皱着,双手搁在膝上却是紧握着的,这一切都显示着她此刻紧张的内心。 变故发生地猝不及防。 一阵扑簌簌的声音响起,几个护卫突然倒下了,紧接着那些孔武有力的护卫接二连三地全都倒下了。 “你……”只有那护卫首领仍旧支着剑强撑着自己,他捂着额头,双目失焦,却明白事态失控,于是拼着最后一丝理智从腰间抽出一根鸣镝,正要拔出来。 一个珠子狠狠地击中他的手,那护卫首领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云蘅将珠钗又重新插入发间,巫华的毒香的确厉害! 方才芍药磕破的茉莉花香囊正是她此前拜托巫华帮她制成的毒香。 只是这毒香虽然厉害,药性却仅能支撑一刻钟罢了。 云蘅目光一凛,揽住缰绳,轻呼:“芍药,玉梨……” “来了,小姐!”玉梨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兴奋,芍药则苍白着脸,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如法炮制,李全自然也被这两个丫头弄晕了。 “事不宜迟,赶紧走!” 云蘅将二人推进车厢,“坐稳了啊!”她自己却跨上马来,使劲蹬着马镫,轻斥一声,那马本是极好的乌鬃马,仿佛通晓主人心思一般,撕开了蹄子奔跑起来。 临近夜晚,街道上的人已少,马车的速度没有减缓,不过一刻左右便快到城门处了。 云蘅看了看天色,在城门不远的地方勒紧缰绳将速度缓了下来。 突然车厢有些微的动静,云蘅自然留意到了,竟将马车停住。“你终于来了!”看到车窗里跃进来的人,她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流肖看着她微微一笑,“小丫头城府颇深!当初你以蟒精之胆帮我解毒,便让我花了三年蛰伏平夏替你收集情报!如今你又以天枢经来诱我,你是知道那东西对我有多么大的吸引力了,这回又想让我做什么呢?” 云蘅也回之一笑,这一笑有些冷艳又有些稚气,“你是娑族人,虽然祛除了血毒,可同时也使得功力大打折扣,我见你之前你练得就是天枢经招式,想来你与这天枢经应该有些渊源,所以我也就赌一把了,若是你能助我逃离,我便将天枢经抄录给你,决不食言!” 流肖掀了掀唇,似笑非笑:“你赌对了。” 云蘅笑道:“多谢了。” “先别急着谢我……”云蘅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的后脖一麻,眼前蓦然一黑,她突然意识到流肖对他做了什么。 流肖趁机接过她瘫软的身体,芍药红着眼扑上来,伏在云蘅的身体上,长开双臂护着她,狠狠瞪着流肖做出一种防备的姿态。玉梨已经尖叫道:“你要做什么!” “闭嘴!”流肖低喝一声:“想要你家小姐活,便不要作声,我不会害她的!” 第268章 李代桃僵 云蘅揉着晕沉沉的脑袋醒过来,眼前还有些模糊。 得得……外边仍旧是马蹄声。她还在马车上? 云蘅突然睁开眼睛,完全清醒过来,猛地坐起身,顾不得那一刹那肩颈的剧痛,便看见马车厢里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盘着腿就坐在她的身边,方才正由上而下地盯着她瞧。 云蘅吃了这么大亏,此刻双目冒火,瞪着流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两个丫鬟呢?” 她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穿着一件熟悉又陌生的鹅黄衫子——这是宫女的衣裳,那袖口还绣着一株小小的芍药花。 这是芍药的衣裳。 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一些,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可是她依旧要从这始作俑嘴里得到真相。 流肖轻哼一声,“这主意可不是我想的?再说你那两个丫头忠心护主自愿要替你引开凌墨北的追兵,我也并不算违背对你的承诺。” “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清楚些!”云蘅紧皱眉头,抓住他话中的漏洞:“这主意究竟是谁出的?” 流肖叹了口气,变换了一下坐姿,双手环胸,显然这辆马车的空间太小,他长手长脚地坐着十分不自在。云蘅也注意到了,她现在坐的马车很简陋,与之前皇宫里四驾的马车不能相提并论。 “罢了!我原本也不想瞒着你,还不是你那位好大哥……” 云蘅惊得瞪大眼睛:“我大哥,你是说……云青桓?” 流肖点点头,将他和流肖相识相遇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云蘅,“云青桓知道凌墨北定会穷追不舍,只能李代桃僵。你身边那叫芍药的丫头穿了你的衣裳,领着另一个你亲近的丫头,同云青桓一起,会在沿途留下出现的轨迹,自然能将追兵引过去。” 云蘅只觉得心口又闷又痛,可她深知事已至此,再追究流肖没有用处。 她闭上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双眼时整个人已经冷静下来:“云青桓他们,是往哪里去的?” “南越!” 云蘅的手指轻轻一抽,南越可是个不安宁的地方。 她顿时明白了云青桓的心意:南越多奇山怪水,毒瘴难越,地理环境十分复杂。若是他们能顺利进入南越,想要摆脱凌墨北的追兵也不是不可能。 “那此刻我们难道是北上么?” “不错,我们要去北域。” 北域?也好!她原本也想要去锦州见阿娘和祖母,小弟如今该有四岁了吧,她却还没有见过…… 云蘅得到了答案,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双手抱住膝盖退缩到角落里休息。 两个人分占着马车两边,都不再说话。因为空间逼仄,他们其实离得很近。 云蘅将脑袋埋在膝盖上,安静地闭目休息,两只手臂绕过双腿紧紧环住,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顺着她优美的脊背曲线散落在地上。 流肖依旧环着胳膊,慢慢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此刻的云蘅才像一个真正的十八岁的少女,前路叵测,失去亲人和朋友,有些无助有些可怜。 突然他像意识到了什么,嘴角弯了弯,有些自嘲的意味。他知道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没有人会将她当做柔弱可欺的少女。她是那么聪慧果敢,处事不惊!还能深谋远虑,善于把握人心。 很多时候,流肖总是下意识地防备她猜度她,将她当成一个真正的对手。 可说到底,她还是个小姑娘罢了。 有阵风吹进来,云蘅无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流肖无声地将车窗掩了起来。 第269章 害怕 十日后。 流肖除了她醒来那天说过几句话以后,也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话不多,行事却十分稳当,打尖住店换马之类的事他处理起来十分熟稔。因为有他在,云蘅自然少操许多心。 马车行至北域锦州。这一路十分安宁,没有追兵也没有劫匪。 云蘅面上不显,可心中却担心着云青桓他们的安危,她深知凌墨北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 彼时流肖留她一个人在茶铺喝茶,自己已经在马厩里喂过马,再折回来时便看见云蘅纤细的双手握着茶盏,微微出神的模样。 “不用担心,若是云青桓有事,这一路上就不会如此安静。那金盛皇帝必会昭告天下,大肆搜捕!如今没有动静,便说明你大哥依旧在逃,并没有落在金盛皇帝的手上,你大可放心。” “我明白的……”云蘅轻叹了一声,这个道理他懂,可是心中的担忧便不会减少。 流肖大踏步跨坐下来,捋起袖子提起铜壶便倒了一大碗茶水海饮,末了用衣袖擦了擦嘴巴,云蘅已经站了起来,显然已经准备重回马车上去了。 “已经十日了……”流肖冲着她的背影道:“若是云青桓没有被抓住,他应该已经逃进南越境内了,若真如此凌墨北想要抓住他可就更难了。” 流肖是在安慰她?云蘅抿着嘴笑了笑:“多谢。” 事已至此,云蘅并没有隐瞒她此行的目的地,也将卿娘的存在告诉了流肖。某种程度上来说,如今她和流肖是一路人,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 流肖多数时候并不待在马车里,虽然他压根没有将男女大防当成一回事,可是真和云蘅待在一个狭窄的空间,他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许是已到锦州不久便会看到亲人,云蘅的心情显然好了许多,车帘也被她拉了起来,她便倚靠在那软枕上慢慢地聊着卿娘和云老夫人。 有时候像是对他说,有时候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流肖着坐在车前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提着长鞭,宽阔背脊堵在车门口,他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到云蘅的一份期待和欢喜。流肖心中微动,身后这个少女有时候看起来冷静到甚至冷酷,可内心深处原来这般向往亲情。 锦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此处是边防军镇,平民并不多,倒是酒馆茶楼妓馆处有三三两两的驻兵在晃荡。 当年傅云堂听她的吩咐,将生意拓展到北域,锦州便成为他们在北方的大本营。这些年来,她虽然没有再见过傅云堂,可是密信却没有断过,当然从傅云堂的书信中知道阿娘和芃儿的点点滴滴。 如今他们就定居在锦州南面的罗庄。 近乡情更切,流肖发现云蘅明显沉默了许多。背对着她都能感觉到她的一点忐忑和紧张。 流肖莞尔:“你见到家人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云蘅怔了一下,那难得一见的迷糊样子逗笑了流肖。 “你这般年纪,若是寻常姑娘正是怀春待嫁的时候。你既然见到了亲娘,自然也可以像寻常姑娘一样,绣绣花扑扑蝶,以后相个好男儿将自己嫁了,成了当家主母,操持一宅安稳度日……” “绣花,扑蝶?”云蘅扯了扯嘴唇,想笑却又有点笑不出来的意思,这样的日子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像镜中花和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 锦州毕竟是金盛国土,凌墨北耳聪目明难保不查到此处。这瀛洲四国最安全的莫过于流丽了。她此次回来就是想带着阿娘祖母和小弟迁往流丽,待将他们安置妥当,她再去寻找云青桓。再往后的事情她没有想过,也许她会一直陪伴着阿娘,将小弟抚养长大,替他娶妻照顾孩子,直至终老…… 罗庄很大也好寻。 至罗庄门口时,已经月上中天了。 今夜之月惨白无光,丝丝缕缕的乌云将那月牙环住,竟叫人心底瘆得慌,一阵凉凉的风出来,叫云蘅打了个冷战。 车轮轧过地面的嘎嘎声突然停止,云蘅只觉得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流肖的脊背蓦然收紧,一只手微微抬起示意云蘅不要出声。 远远望去,罗庄黑黢黢一片,只有中心地带有点点灯火,映照地更加诡异。流肖曾是赏金猎人,又是娑族人,他对于鲜血的气味再熟悉不过了。“好重的血腥气!不好,出事了!” 云蘅当然也察觉到了,心中涌起了一种不祥之感! 她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发麻,连心跳都慢了下来,喉咙却干燥无比,重生这么多年,她还从没这样紧张害怕的时候—— 请假条 今天重感冒,请假一天。 第270章 屠庄 云蘅顾不得许多,跳下马车便要往庄子里冲。 嗖地一声,白刃之光在晦暗的夜色中格外醒目,云蘅轻功不弱,可面对这奇快无比的飞刀,她竟然无法闪避。眼见飞刀将袭面门,云蘅下意识用手臂护住面庞,就在这时一股大力将她往旁边一拽:“小心!” 流肖的速度居然比飞刀还要快?! 云蘅双目圆睁,烟气迷蒙的夜空中,有黑影如巨大的蝙蝠,无声无息又速度奇快,从她头顶掠过,云蘅往前奔了几步,想看清那黑影模样。那人身后背着一个布袋,阴恻恻的月光下,那布袋里似乎有什么在蠕动,袋口似乎伸出一条白乎乎的东西。 夜风凛凛,发丝乱舞,迷离间那黑影转过头向云蘅投来一瞥,云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那人蒙着面仅留着一双眼睛,可那目光极阴极寒,叫人颤栗毛骨悚然。 “云蘅!”流肖大喝一声:“我去追人,你快去庄子里看看!” 今夜无论庄子里发生什么,定然与刚才逃走的黑衣人有莫大的关联。流肖毕竟久经江湖,只怔愣一瞬便立即冷静下来从容行事。流肖的话刚落,便已经飞身追去,云蘅也压抑起内心的慌乱,使足了劲朝庄子里奔着。 夜色沉寂,无法辨别道路,只能下意识地朝那一点光亮中奔去。 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惨白的月光下尸体横七竖八,骇人至极。那些死尸看衣着不过是寻常的农户,却在这个夜晚死在屠刀下。 究竟发生了什么? 突然,一阵凄厉的哭声,随着夜风向四面八方回荡,云蘅不敢置信,那……那…… 是阿娘的声音!云蘅紧咬着下唇,顾不得心中升起的重重的寒意,只能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狂奔! “阿娘——”云蘅看到卿娘一身狼狈,浑身是血,正伏在地上痛苦! 那地下躺着的人是那么熟悉,银白的发丝,苍老却慈祥的容颜,只是那张脸上此刻尽是血痕,颈脖处的血口汩汩地冒血。 “……祖母……” 云蘅双脚几乎灌了铅一般,远远地站住,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怎么会这样……” 脑子里一幕幕地掠过一帧帧画面:祖母执牙梳替她梳头,在她受欺负时维护她,表面严厉实则关心地数落和叮嘱她……在云府里的岁月,她其实并不是无依无靠的…… 可如今,近在咫尺,只有她老人家冰冷的躯体。 祖母…… 泪水一颗颗地砸下来! 卿娘猛地抬起头,看到云蘅的那一刹那,先是不敢置信,而后号啕大哭,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扯住她的袖子:“阿蘅,快去就芃儿啊!” “芃儿?弟弟?”云蘅的目光慢慢聚焦起来,一把抓住卿娘的胳膊,焦急问:“弟弟呢?” 卿娘大哭:“被那人抓走了!”说话间脸上生出恐惧,“那人是魔鬼,他……他将所有人都杀了!把老夫人也杀了,可他抢走了芃儿!”卿娘语无伦次,云蘅听清楚了,“小弟被人抓走了?那人……可是一身黑衣蒙面的!” 卿娘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只能不住地点头,云蘅站也站不稳了浑身有些发软。 她突然想起来了,方才与她狭路相逢的黑衣人,他身后布袋里有什么在动,那袋口伸出的白色的……是弟弟的小手? 云蘅一手抓住胸口,心像被人猛击了一拳—— 她一直挂念却未曾相见的弟弟,方才和她近在咫尺,她却没有察觉,就这样生生错过了。 第271章 叵测 流肖终于回来了,无奈摇头:“那人功夫极高,我实在追不上他。” 此时的云蘅却有些不对劲。她整个人都有些木讷,就那样呆呆地望着流肖,神情有些恍惚。 流肖一时惊觉:“你,你这是怎么了?”他还从没有见过云蘅的脸上出现过这样无措又悲哀的神情,情急之下顾不得男女大防,竟伸出手来抓住她的一只胳膊。 云蘅浑身一震,有什么又重新回到她的眼神里,只见她轻轻挣开流肖握住她胳膊的手掌,声音沉哑:“那人杀了我的祖母,掳走我的弟弟,此仇不共戴天,哪怕穷尽余生我也要将此人找出来!” 她的声音很低,极为压抑,紧握的双手,苍白的面容和那双瞳中不容错辨的恨意,让流肖明白了,面前这个少女此生大概再也没有机会过上闺中扑蝶绣花的闲散的日子了。 流肖长叹了一口气,他转过头看向那屋子里,案上两丛白蜡烛正慢慢燃着,烛光幽深又悲戚,塌上躺着一个已命绝多时的老妪,想必就是她的祖母,地上跪着一个夫人,垂着头哑声低低哭泣。 云蘅却背对着她们,静静地站在门外,她的脸上不复方才的无措,此时显得沉静无比,甚至连泪痕都没有,惨白的月光照着她漆黑的深瞳,流肖却无端地感觉到她身上那种沉重的悲伤。 那是家破人亡之痛!他……也曾经历过…… “你,打算怎么办?”流肖忍不住问,夜风一阵阵吹来,带了更加浓重的血腥气。今夜的罗庄已成了人间地狱!明日必会引来大批官府中人,这对云蘅她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云蘅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流肖,谢谢你送我至此,当初我允诺你,只要送我安全到达锦州,我便会将天枢经默给你。如今你已然兑现了你的承诺,我自然也不会失信于人。”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流肖的眉头却不自觉地皱起来。 云蘅继续说道:“只是今夜这光景是不容许我有时间将天枢经抄给你,所以……不知你可否再等我几日……” “明白。”流肖不善于安慰别人,只能伸手又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等你真正安全了再说吧。” 云蘅轻轻点点头,强压着心中的情绪,将云老夫人的尸身安葬,又携着几乎昏厥的卿娘上了马车。 待黎明将来,天色刚刚亮起来的时候,一辆素衣马车踏着小道极快地离开。 “你打算去哪?” “……去流丽,至少我要将阿娘安顿好,才能去寻找弟弟。”少女端坐在车厢的一角,卿娘昏迷在侧,流肖便紧挨着云蘅坐着,距离很近,近到他能看到她眼底隐隐的黑圈,和那眼中的血丝。 “你一夜没睡,我去外边赶车,你睡会吧?” 云蘅轻轻摇头,“阿娘还没有醒,我睡不着。” “夫人是伤了头,不过听她气息顺畅应当没有生命危险,等到了后面的镇上,再去请个大夫来瞧瞧……你无需太过担心。” 云蘅直到卿娘突然晕厥才知道她受了伤,而且还伤在了头上,发间一道裂口,鲜血糊住了头发,夜色中根本分辨不出来,直到天亮了云蘅才看清楚卿娘的惨状。那伤似乎是剑柄击打所致,那人对卿娘进行了虐打,却又有意留她性命? 云蘅紧紧地咬着牙关,身上掀起一种戾气。是什么人要赶尽杀绝?为什么要掳走弟弟?她发誓,一定要追查到底,血债血偿! 第272章 卿娘的记忆 谁知还没有走到镇上,卿娘便醒了过来。 “阿娘,你感觉怎么样?”云蘅握着她的手欣喜地问。 “你……”卿娘的眼神很奇怪,云蘅十分诧异,有一刹那她心头升起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不是阿娘。 阿娘的目光从来都是温柔甚至有些谦卑的,而方才那个眼神怔忪迷离间却带着一丝冷冽疏远。 卿娘哧地一声,伸手扶住头,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再睁开眼睛,那目光又变了,激动又惊喜,从前那个卿娘又回来了。 “阿蘅……”卿娘一把抓住云蘅的双手,“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女儿!可惜,老夫人她没有来得及见你一面,还有芃儿……”卿娘的泪水夺眶而出,云蘅轻轻抚过她的鬓发温柔说道:“阿娘,你不要伤心,弟弟我一定会寻回来的,我也一定会替祖母报仇的,不过阿娘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免得阿蘅心中挂怀!” 卿娘噙着泪点点头,许是因为头伤的后遗症,不一会儿她又昏沉沉地睡过去,这一次昏睡中卿娘显得十分不安,她一直牢牢地扣着云蘅双手,有时浑身颤抖冷汗淋漓,有时左右扭动似乎在苦苦挣扎,什么样的梦魇会叫人如此痛苦?云蘅不忍,轻唤“阿娘,阿娘,醒来!” 卿娘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阿娘,你说什么?”云蘅心中也有些焦急了,俯身过去倾听,“您要什么?” “……九哥,九哥别丢下卿儿……” “九哥,别走……” 云蘅使劲地拍着卿娘的脸颊,“阿娘,醒来,别睡了。阿蘅在这里,不会抛下你的!” 九哥? 阿娘口中的九哥莫不是她那个好父亲云洛成? 她知道云洛成排行老九,家族中被称为九爷。 云蘅有些恨意。想当初云洛成明里将卿娘逐出云府暗里却派杀手赶尽杀绝,亏得风昱及时相救,又故布迷阵,才让云洛成以为卿娘早已命断山崖了。 难道如今阿娘心中还是放不下那个薄情寡义之人吗?竟然在梦里还要叫着他的名字?云洛成怎么值得阿娘这样倾心相待? 云蘅的呼唤终于起了作用,卿娘再一次醒来,浑身如同在水里浸泡过一般,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目混沌困惑,“阿蘅,我,我这是怎么了?” “你梦魇了?阿娘,梦里是什么叫你这般害怕?” 卿娘困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有一个人影,可我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她干焦的嘴唇微微弯起,试图安慰云蘅道:“无碍的,做噩梦不就这般模样吗?大概是因为头痛的缘故吧!” 云蘅点点头不再多问。 可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几次,每一回卿娘都会陷入梦魇中不可自拔,时间久了整个人瘦了一圈,精神也越来越差。 头上的伤痕已经结了疤,头发遮住已经看不出来了。可卿娘却一天比一天沉默了,她常常苦恼的皱着眉,似乎在回想什么,但不一会又会痛苦地捂住头。 “我好想能记起来一些前事了,可是一旦认真想,就会头痛欲裂!” 云蘅知道卿娘进云府之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她是被琉璃轩救回去的,当了舞姬之后遇到云洛成被带了回来。 至于她之前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没有人知道,连卿娘自己都不知道。 当年她唯一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卿儿。 云蘅跟着巫华学过一些医理,她猜阿娘当初失忆是因为头部受创导致经络阻塞,而如今那贼人对她头上的一击却阴差阳错地敲动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阿娘,想不起来暂时就不要想了。一切顺其自然,阿蘅会陪在你身边的,你不用害怕。” 不知道为何,云蘅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卿娘若真的想起前事来,倒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她不在意,阿娘从前是什么人? 她只知道,她云蘅只有这一个娘亲。 第273章 马车行至中州时已是秋末,寒风萧瑟,树叶纷落,幸有流肖在,一切都打点的十分妥当。 中州是金盛仅次于蓟京的大都,这里物阜丰盛,原本云蘅希望在此歇息几日,再补充一些干粮和水,换一辆大一些更加保暖的马车,毕竟马上要入冬了,总不能一直叫流肖歇在马车外头。 可刚进中州,流肖凭着猎人天生的直觉发现了一丝不对劲,“这里官兵增多了许多,还挨着人面儿看,像是在找人!” 云蘅撩开窗帘一看,果然城门处盘查地十分严谨,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列。 难道凌墨北已经发现了? “流肖,你上来?”流肖将马停在路边,钻进车中。 城门口分列着两队官兵,手里拿着一副画像挨个地看,“停下……走!” “你,站住!”为首的卫兵照例拿着画像来到一个牵着马的大汉跟前。 “你是干什么的?这马车里是什么人?” “回官爷的话,小的是带着家人去投亲的,路经中州的。”那大汉凑近一些赔笑道:“这里头是小的内人和老母。” “内人?”那卫兵一脸狐疑,猛地用长戟挑开马车帘子,“啊……”一声轻呼,一个女子扑进另一个妇人的怀中似乎受了惊吓。 卫兵仔细打量,那妇人两鬓斑白,脸色蜡黄眼梢低垂,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了,而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似乎还在瑟瑟发抖。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你的模样!” 大汉连忙点头哈腰地又凑上来,“内人身怀有孕,平素少见外人,官爷见谅!”又对那女子道:“秋娘,转过来叫官爷看看你的脸!” “官爷,还望行个方便……”大汉偷偷地塞了一个银锭子到那卫兵手中。 此时那叫“秋娘”的女人这才慢慢转过头来,眼里还盛着惊惧。那张脸平淡无奇,嘴唇还有些干燥,看起来就像虚弱久病之人一般。卫兵又仔细地瞧了瞧那女子的左颊——上头的人吩咐下来,这要找寻的女人脸上也有一道伤疤。 “嗯……”那蜡黄的脸上坑坑洼洼,头发凌乱地贴着脸颊,这副模样显然就是普通农妇,怎么看也不像是画上的美人儿。 “行了,走吧!”卫兵攥紧手中的银锭子,不耐烦地说道。 “是是!”大汉忙不迭地将马车往前赶。 进了城马车的速度渐渐快起来,流肖显然是准备将马车往人少的的地方赶。云蘅这才从卿娘的怀中坐直身子,松了口气,手下意识地理了理耳畔的乱发。 流肖在外面沉声道:“云青桓他们应该是被发现了,看起来新帝已经猜到你想要去流丽,所以在沿途布下天罗地网。我估摸着这越往东去,布防地越紧密。”他顿了顿,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分明含着一丝不置信:“真没想到,新帝如此痴情?” 云蘅沉吟不语,她下意识地看向卿娘,此时卿娘依旧沉默不言。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这一路上卿娘总是这般呆怔出神。 她暗暗叹了口气:“流肖,流丽我们恐怕是去不成了。下一站从中州折返,去邵阳燕栖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要躲过君王的抓捕,何其困难! 好在她还知道有个常人难以寻及的藏身之处,方才一念之间,她竟想起来当年与姬玖相遇的那个山谷。 她在那里得到姬玖的真传,又将这个师父亲手安葬。 两世经历,她对那个山谷记忆犹新。 真是造化弄人,兜兜转转,她竟又回到了最初。 第274章 恢复记忆 燕栖山下的山谷终年被浓雾笼罩,寻常人哪里能找的到进谷的小径,云蘅因两世与燕栖山谷结缘因而记忆深刻。 “好丰沛的灵气啊?”流肖是娑族人,严格意义上说他也是修行者,对这样灵息丰沛的地方自然很敏感。 云蘅走在最前方,凭借着记忆寻找着当年的路,昔年的梨花早已化成飞灰了,可蹊跷的是那山谷深处居然又长出了一树树的雪色梨花,随风摆动,犹如落雪飘飞。 只不过这梨花也仅仅是梨花而已,再不是当初厉害的阵法了。 卿娘的面色有些怔然,慢慢地她的目光奇异地越来越亮,眼眶却红了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似的。云蘅因为留心看路并未注意到卿娘奇怪的模样。 穿过梨树树丛,浓雾渐渐散去,那暗处的洞穴和寒潭赫然又出现在眼前。 云蘅暗暗松了口气,这个地方远离尘嚣,人迹罕至。这一路他们早已做好准备,采办了许多干粮,这里又有各种果子山鸡野狸,在此躲避两三个月应该不成问题。 “好了,就是这儿了。”云蘅笑着对流肖说道。 “你一个世家小姐,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个好地方?”流肖不无奇怪。 云蘅也没有瞒着,便将当年一段渊源说了出来,“……后来那位老先生将功法传给我,便仙逝了,对了《天枢经》也是他临终前交给我的……”她边说边领着流肖并卿娘迈步进入洞里,“这里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云蘅不由地感叹了一句。 突然,卿娘向一处扑了过去,捧起一个黑不溜秋地小布包,只见她浑身都在颤动,连手指尖都在发抖。云蘅总算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了。 “阿娘,你怎么了?” 卿娘扶着自己的额头,哑着嗓子问:“你说……你方才说的,传你功夫的人叫什么?” 云蘅蹲下身扶住卿娘回道:“他叫,姬玖。” 云蘅的话音刚落,卿娘呜咽一声,双手举着那布包贴在自己的面孔上,哭的不能自已。 云蘅大惊,她就算再怎么鲁钝也看出来,卿娘和姬玖有某种关联。“阿娘,你,你认得姬玖?” “这是我送给他的药包啊,我……我想起来了,想起来来了……” 云蘅惊地抓住卿娘的双肩,叫道:“阿娘,你想起什么了?” 卿娘泪眼婆娑,抬眸那一瞬,充满了一种绝望,“我想起来,我是谁!” “我叫风青,本是流丽国第一百二十一代圣女——” 云蘅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娘,你,你是流丽圣女?” 卿娘已不再哭泣,似乎比方才平复了不少,“当年我和姬玖相爱,可是天意弄人,我是身不由己的流丽圣女,而他却是肩负大任的坤岛长老。只是那时我们相爱太深,终于决心一起私奔。玖哥为了给我们留一条后路,便偷偷带走了坤岛的两样宝贝,一件是《天枢经》,另一件是鲲珠。后来我们遭到了流丽和坤岛两方的追捕,在逃亡中鲲珠莫名地消失了。再后来我有了身孕,玖哥便说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可是刚刚来到燕栖山,便又遭到伏击,我意外失忆流落他乡,从此……从此便和玖哥分离……”卿娘说到这里又禁不住流泪,“我不知道玖哥居然被困在此,受了这么多的苦!天呐,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待我们!” 云蘅饶是平时再冷静,可此刻也惊诧万分,“娘,你是说,我是姬玖的……女儿?” 卿娘抚摸着云蘅的脸,流着眼泪:“阿蘅,阿娘对不起你,我失忆这么多年,也让你受尽委屈!没错,你的爹爹不是京中的云相,而是你的师父姬玖啊!” “难怪啊……”云蘅想起来,当年姬玖一见到她就叫她“青儿”,原来喊的是她的娘亲。 原来她的恩师就是她的亲爹,这是怎样一种缘分?! 卿娘悔恨至极,甚至捶打自己的头:“我为何要到今时今日才想起来,为何不能早一点想起来,玖哥,一直以来我委身他人,你一定在怪我吧!” 云蘅的眼眶也发热,她拦住卿娘捶打自己的手,“阿娘,姬玖……爹爹他并不恨你!他临终时告诉说,他就在这寒潭中等你,他相信不论天上地下,你一定会找到他的。” “他还在这里么?”卿娘啜泣着问。 “在。我亲手将他葬在此处寒潭之中。” “你是他的女儿,能亲手安葬他,也算是老天对他的一点垂怜……”卿娘颤颤巍巍站起来:“他,葬在何处,阿蘅你领我前去,我想祭拜他……” 云蘅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卿娘抹了抹眼睛,恢复记忆后的卿娘,已经成了当初的流丽圣女风青,同样的容颜却有着一种高华而凌冽的气质,此刻她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想去看看他,你放心,我是流丽圣女,终究还是要回到故土的。” 云蘅点点头,随即领着卿娘出去,“他在寒潭里。” 一直默默听着的流肖,此时也跟着走了出来。 山洞外就是一汪碧青色的寒潭,澄澈见底,寒气氤氲。因为过于寒冷,这潭中并没有过多的活物,只有一种细小的小白鱼在游动。 “他在那里。”云蘅指着一处道。寒潭仿佛天然的冰棺,将逝者的容颜还保留在当初。 “阿蘅,我想单独和你爹爹待一会儿,可以么?” 云蘅顺从地点点头,“阿娘,你要节哀。如今阿蘅在定会护你周全。” “好孩子。”卿娘轻轻地笑了笑,展开的笑容里有欣慰也有一种留恋……“ 云蘅和流肖又折回山洞之中,流肖看了看四周,已自发自觉地搭起了灶具。云蘅托腮凝望着他忙碌的身影,突然问道:“我娘姓风,据我所知这是国姓,难道我娘是流丽皇族中人?” 流肖笑了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 “流丽圣女自古以来,便是坤岛大长老在流丽皇族公主中亲选的。” 云蘅又吃了一惊:“我娘是流丽公主?” 流肖笑道:“据我所知,前任圣女也就是你娘,是当今流丽国主的亲妹妹,流丽的嫡长公主。当年流丽曾对外宣称圣女突患恶疾暴毙,直至今日我方知内情呢。” 云蘅今日所闻之信息皆惊天动地,此时再听闻这一桩也见怪不怪,只是她突然想到,若阿娘是长公主,那她和风昱岂不是表兄妹了吗?想到风昱,她便又想到……姬澈…… 她连忙晃了晃脑袋,将那刚刚浮现的念想又撇了去。 第275章 前路 翌日清晨,云蘅一睁开眼睛便发现很不对劲,脑袋晕沉沉的,浑身酸软。 这种感觉她真的非常熟悉了。 迷药…… 她强撑着自己醒过来,竟发现不远处流肖也捂着额头勉强坐起身来。山洞里的烟火刚灭,洞外天光渐亮,刚刚破晓。 风青却早已不在洞中。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愣了一瞬,突然云蘅的眼中闪过不敢置信,猛地站起身,身形不稳踉跄了两步,她的手脚发凉,心砰砰乱跳……阿娘,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流肖随着云蘅追了出来,寒潭边摆放着一双绣鞋一方绢帕,云蘅冷不丁栽倒在地,两眼怔怔地望着湖心。 “云蘅!”流肖忙大步上前扶住她,顺势也望见湖中心那清晰可见的人影。 风青一身素衣,面容安详,右手紧执者姬玖的手,静静地沉在水底……流肖有些担忧地望着一动不动的云蘅。只见她双目已垂下,面色如雪,脸上没有一丝泪痕,可不知怎地却让人感觉到她的无声悲恸。 流肖动了动嘴唇,却不知从何安慰起,那寒潭中躺着的是她的亲生父母。直到昨日所有的真相才被揭开,今日便让她承受这样的结果,未免太残忍了些。 流肖伸手扶住她的双肩,轻声道:“你……不要太过伤心。” “我知道她难过的,却不曾想过她会这样决绝。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一个人过的甚是艰辛,阿娘她懦弱隐忍从不敢反抗,小的时候我埋怨她不争气,后来我长大了,慢慢觉悟过来,无论如何她是我娘,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应该站住来保护她才是……”云蘅喃喃地说着,双眼有些湿润。流消索性坐了下来,认真地听她诉说。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恹恹的模样,这时宁愿她能多说一些,这样才不至于郁结于心。 “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流丽圣女,更想不到她和爹的命运会这般曲折多舛!一个女人因为失忆而被迫远离爱人,嫁人生子,若是永远记不得倒也不算什么,可为何老天又偏偏叫她有一天清醒过来?这叫她如何承受的了?”云蘅的泪终于滴落,“我应该能想到的,她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就已萌生了死志,可我……我以为她还是从前的卿娘,优柔寡断柔弱不堪,我以为她总不会这般决绝,可是……” 流肖轻叹一声拍了怕她的后心,“这不是你的错……也许如今这般才是最好的结局,生不同衾死却同穴,也算没有遗憾了。” 云蘅突然看向他,一双晶莹的双目因湿润而剔透如水晶,原先那悲哀无助的气息渐渐散去,流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谢谢……” 流肖微赧,偏过头正好瞧见地上的那块绢帕,上头有字迹。“你看这个。” 云蘅接过来一看竟是阿娘的绝笔:吾儿勿哀,毕生夙愿已竟。多年昏聩所托非人,然稚子无辜,若你能相救便叫他终身安于平凡,若不可便是此儿命定之劫难,不可挽回便顺其自然。母唯望蘅儿安乐一生。 安乐一生…… 这个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人会对她说这句话了吧。云蘅深吸一口气,将绢帕贴身放好,脸上显出坚毅之色。 “阿娘,你放心吧,芃儿是你的骨血,也是我的至亲,无论他身在天涯海角我都会将救出来,再抚养他长大成人!” 云蘅默默站起来,回洞取出姬玖和风青的衣物,在寒潭边立了一座衣冠冢,并在冢边守灵三日。 第四日,云蘅终于回到山洞里,她的脸色有些憔悴,嘴唇有些苍白,可眼神却已恢复了往日倔强的神采,她对流肖说道:“流肖,你的使命早就完成了。这是我许诺过的《天枢经》,我已经全部抄录好,给你。” 流肖的眼神暗了暗,他明白了云蘅的意思,伸手接了过来,忍不住又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云蘅也不瞒着他:“我打算去找芃儿,我在娘的坟前立过誓言,终此一生一定要找到他!” 流肖忍不住说道:“可是你娘不也说过,不要你强求,只要你安乐一生就好!”刚说完他便知道自己失言了,云蘅看着他的眼光有些诧异和不解。 “这是我的事情,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云蘅又恢复了往日冷淡的模样,“流肖,这一路多谢你照料,往后天下之大你可任意行走了,不用再管我!” 流肖欲言又止,最终只说道:“好,出了山谷我一定离开!” 云蘅只觉得他的话说得很快又很硬,却没有体味出其中一丝赌气的意味。 她此刻满心迷惘,只觉得前路茫茫,到底应该先走哪一步才是正确的…… 第276章 向导 南越地处瀛洲大陆以南,与金盛之间只隔一座凤栖山。可就是这座山挡住了许多人想要一探南越的脚步。 这凤栖山共有九个山头,这些山头相抱连绵六百多里,一直延伸到海滨,根本无法绕道而行。山间蛇虫鼠蚁出没猛兽横行,又兼有沼泽毒瘴,寻常人想要过山谈何容易?若无极善山路的向导,极有可能有去无回了。 云蘅紧了紧身上的包袱,赶了一个多月的路总算到了这里。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一处,衣裳里头揣着一个香包,香包里藏着一缕断发,她的眉头猝然拧紧。 半个月前她在客栈歇下,有人向的她的房内射来一封信,上面竟写着“南越”,信封里装着这小小的香包,云蘅认得上头的花纹正是卿娘所绣。 当下她便明白过来,这香包里的断发……应该就是弟弟的… 有人处心积虑掳走芃儿,想要引她去南越! 她正愁无从寻起,可巧便有人给了她讯息,哪怕知晓对方不怀好意定然布下天罗地网,她也下定决心定要走这一趟。 此时她已在山脚下,离山越近路就越不好走,车马都无法通行,她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脚走到这里。 山下荒无人迹,连个供来往之人歇脚的茶棚都没有。云蘅走到阴凉处,抽出水囊灌了几口水,静下心来朝附近看了看,放眼所望皆是参天之树,猎户樵夫皆无踪迹。 云蘅并不是一个冒失浮躁之人,她站在山脚观察了这么久,心里已经清楚,光靠自己的力量是翻不过这座山的。 她想了想,不顾身上的疲乏毅然转身离开,来到镇子上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她随便找了附近的一家脚店。 脚店老板是个中年女人,见她灰头土脸身材干瘦,便懒洋洋随意道:“上房没了,下房还有。” 云蘅并不计较,只丢了一小颗银子,“就下房吧。” 这所谓下房是店后头一排土房子,条件极其简陋,原本是给一些贩夫走卒花十几文暂歇之所。老板娘见到这颗银子,忙不迭咬了咬,脸上顿时像生出一朵花儿似的,“不知是贵客,怠慢怠慢了,哪里能叫您住那些脏地方,我这就叫人给你打扫出一间上房。”她这小地方的小脚店,这颗银子住半个月的上房都绰绰有余了。 “不是说没有上房了吗?” “呃……是没有,那也不能亏着您啊,我把自个房间让给您啦……”老板娘满脸堆笑道。 云蘅摇摇头:“那倒不用,下房即可。这银子也给你了,只是想要和老板娘打听个事!” 老板娘一听,居然还有这么大方的,连忙道:“小姐请说请说!” “哪里能寻到过凤栖山的向导?” 老板娘的表情凝了一瞬,“您要过凤栖山?您一个姑娘家自己个?” 见云蘅点头,老板娘凑近点道:“这山上可死过不少人,小姐还是三思啊!” 云蘅没有理会她的话,依旧问了一句:“可有向导能助我过山?” 老板娘见她心意已决的样子,只好说道:“从前这镇上倒有一对父子有这本事,可后来老的死了,小的有一回替人向导了,结果路走岔了,让那主家一行人都被大虫咬死了,那后生自己逃了回来却从此被那主家之人追杀着,如今也不知所踪了。” “那还有别人吗?” 老板娘欲言又止:“咱们镇子上是没有了。” 云蘅敏锐地听出她话音之外的意思:“你是说镇子以外能找到向导是吗?” “嗨,你这姑娘可真够倔的!算啦算啦,我就告诉你吧!这凤栖山其中有个山头叫九子峰,这山腰间有个土匪寨叫凤栖寨。不过这寨子里的山匪专营劫富济贫,倒不曾害过平头老百姓,我听说他们其中一项营生便是给人做向导,只不过这要价可是极高的!” 云蘅一双眼睛淡淡一扫,老板娘却吓了一跳,那姑娘一双双眉眼一瞬间如刀锋一般冰冷锋利,再看去又变得正常起来。 “老板娘如何知道这般仔细?” 老板娘有些嗫喏:“我浑家最近寻到一桩生意,做了一户人家的挑夫,那家人姓白,前日才来镇上,如今住在镇中最大的万香楼,听浑家回来说那白家富贵的很,除却马车就有七八大箱子,还有一些挎着剑的家仆跟着,好似也是去南越投亲的,这不也与姑娘遇到同样难题,正要上凤栖寨去求托,指望能得个向导相助呢!” “哦,是这样啊……”云蘅下意识地屈起手指敲着桌子仿佛再思考什么。 老板娘一句话都不敢说,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会让她大气也不敢出? 突然,云蘅从袖子里抽出一片金叶子,慢慢搁在老板娘跟前,微微笑道:“这金叶子能买下万香楼了吧……我想和老板娘做单生意……” 第277章 吹木笛的少女 四野寂静,只有人足踏过草木发出的吱吱声。 此时的云蘅一副乡村少年打扮,瘦弱的肩上挑着一个大木箱,坑着头一言不发地跟着前边马车走。 管事模样的人瞧了他好几眼,明明雇来的几个脚夫里并没有这般瘦弱的少年,这少年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方才问及,哪知这少年却道自己是顶替亲爹而来,管事的心中生气可也无可奈何,事到临头又上哪里去重新雇挑夫呢? 勉强叫云蘅替着,竟发现他人虽瘦小力气却大得很,走了半晌竟然连口气都不喘,比旁边几个大汉还要从容一些。管事的放了心于是便上前头去不再盯着她。 云蘅抬起头,才发现已经走到半山腰。山路陡峭马车上不来,可有钱人总归有自己的法子,前头一顶小轿子晃晃悠悠,正担在几个汉子的肩上,主人家就在这轿子里安然坐着。 因这轿子外头还罩着一层灰色的薄纱,是以云蘅根本瞧不清里头人的样子。 就在这时,那轿子里的人说道:“歇息会儿吧。” 听声音,是个男人,且还是个年轻的男人。 那声音很低,却十分清雅。 “是。”管事应了一声,便示意大伙儿放下手中的活计,坐下来歇息。他们这些干苦力活儿的团坐一起,那顶小轿子却离得远些,带着刀的侍卫围成一圈将其护在正中心,轿子里的人并没有出来,管事只吩咐下人递来水,由他毕恭毕敬地送进轿子里。 周围的人有懒散地以手做扇的,也有半躺在地上歇息,也有取出干粮赶紧垫肚子的,云蘅也抽出腰间的水囊喝了几口,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余光瞥到一道极快的影子,快到寻常人只会以为刮过一阵风,草木轻轻地颤动着。 云蘅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将水囊塞回自己的腰间,整个人看似不言不语,却已处于戒备的状态。 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说它奇怪,因为这分明是木笛的声音,可是吹出来的声音却难听的很,就像是孩子玩闹一般吹得断断续续,完全不成曲调。 可吹曲子的人似乎兴致勃勃的,越吹越起劲。周围的人都有些愣愣的,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群挎刀的侍卫,一个个地哗啦抽出刀来举在身前,严阵以待。 噗嗤…… 谁的笑声? 旁人许是没有注意,云蘅五感本就比旁人要敏锐一些,虽然离的远些,却能听到,这声笑声竟是从那小轿子里传出来的? 不过,听到这声轻笑的可不止她一人。那木笛声戛然而止,有人刻意踩着断枝枯草而来,侍卫们手里紧紧握着剑愈加紧张起来。 谁知,一双素手拨开遮挡着的浓枝,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走了出来。 那女孩圆圆的脸蛋,皮肤很是白净,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看到他们这群人,一双大眼睛灵活地转动又扑闪了几下,这样活泼娇俏的模样叫人难生恶感。 云蘅想起来小郡主郎永宁,初见她时也是这般大的年纪,郎永宁虽活泼却还透露出几分矜贵,而眼前这姑娘一看便是无拘无束,如这山间清泉水一般。 然周围人可不如云蘅这般想,领头的侍卫已然喝道:“你是谁?” 那女孩眉眼含笑,一双手背在背后,施施然向这边走过来。云蘅这才注意到这小小的姑娘身后竟然背着一把大刀,那大刀居然将她的脊背覆住了近一半,光看着便觉得十分沉,可她背在身上毫不吃力。 云蘅心头一转,几乎要猜到这女孩的身份了。再定睛去看她的衣着打扮,不同于山下凡俗之人,这姑娘一头极长的黑发被随意编成一只长辫子绕在她的胸前,身上穿着一身赭色劲装,看起来十分英气,她的腰间赫然别着一只木笛。 第278章 女山匪 那女孩笑语嫣然:“甭管我是谁,见面总要一份礼,把带着的财物留下!”女孩的声音娇娇憨憨的,十分动听,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叫一群男人肺都要气炸了! “放肆!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居然口出狂言!”侍卫首领大喝一声,举剑刺去,要给她一个教训。 哪知那少女手中掷过一物,那侍卫的剑柄咚地一声响,接着膝盖也被什么击中,一声痛呼!那侍卫已然栽倒在地。 由是一回,众人都睁大眼睛,知道来者不善,再不敢小瞧了她。 只有云蘅发现,方才少女手中掷来之物居然是几颗青枣。 “本姑娘混号玉面小飞龙,我晓得你们要翻过这座山,可是你若不求我们凤栖寨,这山便是尔等的葬生之地!” “你是凤栖寨的人?”管事的惊诧地问,“姑娘息怒,我们本就是来寻求贵寨帮助的。” 少女抿着嘴轻哼一声,“我晓得啊,所以我才问你们要见面礼嘛!总不能要咱们白帮忙吧!” “那是那是!”管事的又问:“不知聘贵寨一向导,开价几何?” “这个嘛……”少女又走近了些,笑嘻嘻道:“那就要看看你们带的东西有没有我看上眼的了!” 云蘅心中暗笑,这姑娘不按常理出牌,任性又狡黠,怕不会随了主人家的意思。 管事的揩了揩额头的虚汗,“那姑娘稍等,容我禀命我家主人。”说罢他便跑到小轿边,只听有人低低说了一声,那管事便长臂一挥,“你们那几个,将箱子都抬过来。” 云蘅意识到,自己便是管事的口中“那几个”,于是连忙扛起箱子来到管事的身边,又在管事的示意下将箱子打开。 顿时周围有低低的抽气声,原来打开的箱子里又金银珠宝古玩名器,还有铮亮的金元宝和银元宝。 云蘅大概是唯一一个面不改色还保持镇静的人,好在他只是不起眼的挑夫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这第二个面不改色,甚至面露不屑的就是这背着大刀的少女了。 “就这些?”那语气不满的很。 管事的硬着头皮道:“就这些……我们白家是要去南越做生意的,这些是变卖产业的薄财,我家主人说姑娘喜欢什么尽可以拿去!” 少女捡起一根树枝就着箱子里的东西简单的翻了翻,“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就没有好东西了吗?”那模样就好似在翻垃圾堆,管事的脸色越来越黑,脖子上的青筋都浮现出来了。 管事有些咬牙切齿:“敢问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东西?” “嗯……就是我觉得喜欢的,我没有的呗……”敢情这姑娘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 “都在这里了吗?” “什么?” 少女:“你家的好东西?” “都在了!” 少女笑了笑:“未必!”话音刚落,一阵风拂过,少女的身形快如闪电,转眼间便来到轿门前,“我来看看这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且慢——”管事惊叫道。 云蘅眼光一闪,也好奇地望去。 少女笑盈盈地攥住帘子往下一扯—— 第279章 哪个宝贝 帘子一落,少女愣了一愣,半天才说道:“你……你长的可真好看……” 云蘅因为在侧边,并没有看到轿子里人的样子,可见这少女发呆的模样,倒觉得十分有趣。 周围侍卫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许多人脸上都生出愤愤之色,他们无一例外地想到,这少女原来是劫“色”的! 轿衣微动,轿子里走下一人来。云蘅总算看的清楚了,这一看不要紧,心里狠狠吃了一惊,太像了! 冷不丁看去,那人有七分像姬澈! 那眉眼,那神情,那姿态都十分肖似,可云蘅知道他不是姬澈。姬澈虽表象温和谦逊,可实际上眉眼冷肃锋利,整个人孤高桀骜,如天边冷月一般。 而眼前这人神情温和如水,气质温润如玉。若仔细瞧去,他的眉梢伸出还有一颗朱砂痣,让他在温润高雅中显露出一丝丝魅惑。 云蘅沉下心来,暗忖: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事情怕没有那么简单! “姑娘,在下的轿子小的很,你尽可以看看有没有藏什么宝贝?” 少女却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方才是你在嘲笑我?” 男子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姑娘误会了,在下并非嘲笑,只是觉得这乐声淳朴可爱。” “你……你夸我?”少女有些疑惑地问。 男子浅浅笑:“是的。” “你,会吹笛子?” 男子笑道:“会一些……” 少女狡黠一笑:“我晓得宝贝是什么了?”就在云蘅想要扶额叹气的同时,少女一把攥住男人的手腕:“就是你了!” 她兴奋又开心地说道:“我就要你了!” 众人都傻了眼了!云蘅也没想到这少女会提这样的要求,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劫色? 这年轻的男人是主人家,若是他被劫去了,这车队必然也要耽搁下来,云蘅想到这里不由地皱起眉头。 此时已经有人怒喝:“哪里来的没羞没臊的黄毛丫头,士可杀不可辱!”出声的正是方才脸色难看的管事,他的胸脯耸动,脸色通红显然十分生气。 那些手握长剑的侍卫也怒气汹汹,显然觉得这女匪实在太过嚣张。可云蘅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年轻男子,无怪,他长的实在太像姬澈,若是瞧着他的侧影简直一模一样。也正因若此她也注意到那男子依旧面含微笑,丝毫不怒,眼神中还有一丝兴味。 “公子——”管家出声,仿佛只要这公子一声令下,他们便要群起攻之。 哪知这素衣公子却摆手,反倒对那女匪微微躬身,“在下愿往贵寨拜访。” “哼,算你识时务啦!”那少女抬起下巴显然不以为然,可就是这样傲娇的姿势她做起来也甚是可爱娇俏,叫人讨厌不起来。 “只是,家中的生意耽搁不得,不如在下随姑娘前去,让我家管事的率队先行,可否?” 少女无所谓道:“行吧行吧,我只要你,别人我可不管!”说完竟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旁人见此都不可思议,金盛平夏都以儒治国,女子多温婉贤淑,言语矜持柔和,哪里见过这样毫无礼数的野丫头。 云蘅倒是很欣赏这样的女孩子,山根水性,灵动自然毫无造作。 “那出山向导一事……” 女孩拍拍他的肩头笑眯眯道:“自然不会说话不算话的!”只见她屈起手指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不一会儿,树枝晃动人影闪闪,两个少年便出现在林中。 那两个少年一见这女孩,态度十分恭敬,便拱手道:“小姐找我等何事?” “你俩领他们去南越吧。” “是!” 这头管事的却急道:“这怎么行?我等怎能将少爷一人撇下?” “白叔,你先去吧,我随后便会赶来。”他说话温和淡然,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 那管事的白叔只好躬身应道:“小的明白了。”只见他手一挥,众人便各就各位,云蘅也挑起箱子,一行人便跟着那两个少年身后。 而先前的女孩早已领着那男子消失在林深处。 第280 章 圣女祭礼 因有了向导,众人脚程加快了许多,入夜却是在山上露宿。那两个做向导的少年看起来十分年轻,行事却十分老练。年长一些的吩咐众人在周遭撒上药粉,又嘱托管事的令人升上几堆火,夜里再安排人看着火令其不息。 这样一番处置后,这一夜居然十分安宁。 次日天一亮,众人便继续赶路,直到晌午才下到山脚。 与山的那一边截然不同,这里南越的领土上十分的热闹,似乎山脚下就是一个小集市,人来人往喧哗嘈杂。 在山脚下的茶棚里喝了两碗茶,这两个少年便要起身告辞,管事的连忙塞了一些银钱,他们也不拒绝。 有几个从山那头雇来的挑夫自然是要跟着向导再折返的,按理云蘅也在此列。 只不过,云蘅早已趁人不备溜走了。 白管事喊了两嗓子不见人,心中虽觉得蹊跷,但一想到自己已经平安到达便不再在意一个小挑夫的去向。 云蘅走在人群中,倒不急着寻落脚的地方,只一边走一边看着。她活了两世,还从来没有来过南越,心中自然有些好奇。 传闻中,南越既神秘又古怪,可实地一瞧,却觉得民风淳朴,百姓生活地与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穿着短褂子,下身穿着半截露着小腿的裤子,衣着以暗红深蓝蓝为主,女子在腰间还会缠着一块布,将腿遮住一半,小腿却仍露在外头。脖子和手腕脚腕上都会带着一圈圈极细的银环,走动起来会发出碰撞的沙沙声。、 云蘅走在其中偶尔也会引人多看两眼,不过她此时灰头土脸,衣衫破旧,一副落魄流浪汉的模样,有人瞟了一眼便不再在意了。 云蘅发现这街头实在是热闹的紧,有些不同寻常之处。人流隐隐向一个地方流动,人们的脸上还挂着一种憧憬膜拜的表情。 甚至到后来,她都不已自主地被人挤着朝一处去,“这位老爹,请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身侧的老人家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倒没有什么戒心,只道:“你这少年定是从外乡来的吧?”见云蘅点头他又道:“今日是我们圣女的祭礼,大家都是要去朝拜的!” 圣女?又是圣女?听到这两个字,云蘅心中下意识一跳。 打听到前边发生了什么,云蘅便顺着人流走了,她也想看看这圣女祭礼是什么场面。 既然对方只留给她“南越”两个词,她便顺势而行吧。 这般向南走了四五里,便再也无法前行了,放眼所见皆是人海。南越多山果然不虚传,云蘅打量四下,此处四面皆是山,中间却是一个巨大的山谷,这山谷极其平坦宽阔,像是人工铲平过。 山谷中央就是祭台,祭台上画着一些诡异又古老的符号,暗红的幡旗一面接一面一直延伸到山上,随风鼓荡此起彼伏,仿佛奔流的血液一般,竟有些触目惊心。 这谷外的人极多,却寂静一片,没有人敢放肆说话。忽地大巫一声怪异地戾叫,几个穿着兽皮的高大舞者围着祭台跳起张扬又诡异的舞蹈。 随着这声喊叫,人群轰地全都跪下来,双手合十抵在额头匍匐在地上。 云蘅也随着人群伏在地上,一双眼睛却在暗暗观察着。 第281章 都是故人 鼓点之声越来越急,巫者舞蹈也越来越夸张,一种难言的氛围弥散开。 圣女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身着轻纱的侍仆婀娜柔弱,肩头却担着一个垂满流苏的轿子。轿子落下,从里头走出一个女子,纤瘦的身姿,墨发一直垂到腿上,身上裹着一层雪白的帛纱,那纱衣极长一直拖到地上,整个人仿佛出水的白莲,可那纤细的锁骨若隐若现,皓白的双臂却难以遮掩,于圣洁之中又多了几分魅惑。 原来,这就是圣女? 云蘅有一刹那的怔愣,这个身影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下意识地去看圣女的脸庞,甚至微微地欠起身体,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此时人群皆是肃穆不动,她的动静虽小,可五感敏锐的高手,却能够看得清楚。 圣女似乎往云蘅这边瞧了几眼,云蘅忙警觉地低下头去,那女子脸上蒙着一层金色的流苏,实在看不清楚面容。 因低着头,云蘅已经瞧不见圣女此时在干什么,可耳畔的唱鸣声却原来越大,没有任何节奏和旋律,竟叫人听她得心中压抑,额上沁出一层冷汗。 突然,一阵呜呜声引起她的注意,她忍不住又抬眼去瞧那祭台之上,此时台上被送上一个反绑着双手的少女,口中捆着纱巾,口中还在呜呜地叫唤着,眼光恐惧又愤恨。 这一看不要紧,等瞧见这台上的少女是谁的时候,她差点就叫出了声音! 玉梨! 那跪在祭台上的少女居然是玉梨?! 怎么回事?玉梨芍药不是和云青桓在一起吗?为什么玉梨会出现在祭台上?很明显她这副模样像是要被献祭一般! 因为此刻你圣女已经拿起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步步走近玉梨。 不行!玉梨有危险! 云蘅再也忍不住了,心中一热就要立时站起来,冲杀过去! 可就在这时,后颈一痛,有人点了她的穴道,她便没了动弹——是谁? “别出声,是我。” 云蘅又吃了一惊,居然是流肖! 仿佛知道云蘅有诸多疑惑,于是低低道:“回头再说,现下稍安勿躁。”正是流肖说话间,那圣女划断了绑缚玉梨胳膊的绳索,接着又将玉梨的胳膊抬起来,用匕首划出一个口子。 接着一阵欢呼,仿佛发生了什么叫他们高兴的事,大巫高声道:“山神满意今年的祭品!” 话音刚落,周遭渐渐有了骚动,人们都抬起头来,脸上洋溢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而玉梨却又重新被绑起来,被人带向别处。 “这是怎么回事?”云蘅的穴道又被解开,她沉声问流肖。 “那小丫头如今成了南越的祭品了,只不过今日只是初礼,若山神不喜祭品,那圣水便不会变色,若是那祭品是山神中意的,那圣水融入血液便会变蓝,待到十五日后的盛祭便会被生殉当做献礼。”流肖慢慢解释,最后又补了一句:“这生殉之礼是南越的旧俗,据说已延续了千年了。” 趁着人群情绪激动人声嘈杂的时候,云蘅又疑惑地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你又怎么这么了解南越的?” 流肖道:“你忘了从前我是干什么的了?这天南海北哪里没有闯过?区区南越又算什么?” 云蘅尚来不及开口,却见人群都站立起来,双臂张开直指着天,大开大合又抱到胸前,仿佛某种仪式,云蘅和流肖也只好跟着做起来。 圣女已经准备走下祭台了,那袅袅的身姿优美无比,她似有意无意望向云蘅这边,轻轻抬手揭开自己脸上华美的金色流苏。 圣女的模样就这样猝不及防第暴露在众人面前,也暴露在云蘅面前。 “啊——”云蘅双目圆睁,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好在四周也有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因而不显得太突兀。可流肖却心生困惑,须知云蘅从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他偏头去看云蘅,只见她的模样仍旧是怔怔的,仿佛那圣女是她认得的。 “她,你见过?”流肖忍不住轻声问。 何止见过…… 云蘅只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曾经,她们朝夕相处。 那圣女居然是,云芷! 第282章 阴云密布 那是云芷? 分明是云芷的脸,却又似乎不太像。这个女人眉目更加婉转,眼神隐有魅色。气度也大为不同,曾经的云芷胆怯懦弱又自怜自艾,而这个女人唇畔含笑,自信又自得。 难道,只是长相相似的两个人? 不,不可能,那张脸和云芷的一般无二。这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啊! 云蘅心头各种念头转过,她想到当年洪灾中,云芷自绝于崖顶,每个人都以为她必然葬身于崖底的深流之中,可毕竟当时并没有人见过她的尸首,所以……会不会是被人救了呢? 她又想到,云芷方才诡异莫测的一瞥,那个眼神太过陌生,甚至让她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直到流肖推了推她,她才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转过来。 流肖笑着问:“这盘鱼羹已经被你捣了稀烂了,你还吃不吃?”虽然已入夜可大街上还有不少人在来来往往,可见南越这里居然没有宵禁,而此时他们正身处一个小酒馆之中。 流肖又问:“还在想着白天的祭礼?那个云芷又是谁?” “云芷是我的妹妹,然而她在两年前就已经坠崖失踪了,家人都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圣女是你妹妹,这要生殉的祭品是你的丫鬟,这件事好生古怪,好似都与你有关啊!”云蘅心中也感到很奇怪,自从走进南越的那一刻起,仿佛所有的人和事都笼上一层烟纱,看不透瞧不明白却引人不得不去探索。 是夜。“你真的决定了?”流肖抱着胳膊守在客栈后的角落里,似乎早就在等待着云蘅现身。 月光隐隐绰绰,月下云蘅一身夜行衣面覆着黑纱,手中挽着短剑,瞥见流肖,她不由皱了皱眉头,三两步轻巧第迈过去,“你在这做什么?”面纱遮着脸,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声音却在低沉中显出一丝无奈,“今天也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们已经货银两讫了,你真的不必再理会我!” 此行有多么危险,她当然知道,正是因为很清楚,所以她不想把无辜的人再拉入这摊泥潭中来,毕竟这些都是她自己的责任和担子。 流肖站直身子微微侧身向着她,不答反问:“南越王宫在我们跑江湖的嘴里还有个别称,叫洗尸殿,贸然闯入的人十有八九都成了圣水池下的白骨!这南越王后在南越王逝去之后便牢牢掌控南越政权,膝下并无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一介女流之辈却叫人闻风丧胆,所以,你可知南越王宫有多少暗卫?这洗尸殿周围有多少古怪骇人的阵法和机关?” 云蘅不语,这些她心中当然有数,可是她实在等不及了,在南越她毫无根基无法借力,若是慢慢经营还不知又要等待多少年,她着实等不了了。所以今夜她才决定去南越王宫一探虚实。 她想知道,今日那位公主究竟是不是云芷?大哥云青桓还有弟弟云芃如今下落为何? 她毫无头绪,可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和那座南越王宫有着隐秘的联系。 第283章 夜探 “所以,你若想打探到你想知道的消息,还必须得依靠我。”流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诱哄,“你知道的,我早年是干什么的,这五湖四海哪里不曾闯过,就算不曾去过的地方也听说过其中的蹊跷和一些秘辛。” 云蘅沉默了片刻问:“你这样冒险帮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流肖唇边的笑容有些凝滞,为了她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和不易,他心中生出的那丝不忍?还是因为佩服她弱小的身躯里蕴含着的刚强和执着的魅力?到底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他笑道:“不为什么,这样吧,若是你当真过意不去,便给我一个许诺,如何?” “许诺?” “是啊,一个许诺!如今你有难我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伸手帮了你一把,所以我希望若是他日我需要你,你也当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云蘅怀疑地瞅着他,“如此简单?”流肖肯定地点头:“就是如此简单,我不过是个浪子,曾在刀尖上舔血度日,如今一下安稳下来实在不习惯,不如陪你去这龙潭虎穴闯一闯,再说还能得到你一个许诺,也不赖啊!” 云蘅半信半疑,眼见已过三更不能再耽误了,索性答应了他。两人施展起轻功,便如同两只黑色的蝙蝠,划着夜色无声无息。 南越并不大,若不是因为山险天堑估计早就被金盛或平夏吞并了,如今偏安一隅却也算是夹缝里求生存罢了。南越王宫修建在熠山顶峰之上。熠山不高但是极陡峭,那王宫修于其上,灯火通明璀璨生辉时候,便犹如一个巨大的王冠戴在山顶,与清冷的夜色辉映显得神秘又圣洁,叫南越的百姓抬头便能一眼望见心生膜拜和追随。 而此时,云蘅抬着头冷冷地看着山顶的宫殿,她倒是从其中看出一丝莫名的诡异来,夜风吹拂而来,似乎还吹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歌声。那歌声娇嫩童稚,虽然好听可在这荒芜的山脚听来带着一丝悚然可怖。 “别怕,有我呢,跟我来。”流肖在前头招招手。怕?云蘅无语地暗自摇头,这流肖究竟把她当成了什么? 流肖在起伏的山路间奔走地极快,云蘅铆足了劲儿跟着他的步子才没有拉下。 “你的轻功这么好,是跟谁学的?云相大概不会帮你这样的姑娘请武师吧?”流肖身姿极快,可还有功夫来问她闲话,可见这人的轻功已经登峰造极了。云蘅微微瞪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此时全身心都在自己的脚上,一旦开口便会泄了气追不上他了。 也因为流肖的话她有了片刻的晃神,谁教她的……还不是那个家伙! “小心!”嗖的一声,刀影一落,她才看到一个尖头绿身的蛇从自己眼前摔了过去,她有些心惊,光看这蛇身便知道这是剧毒之蛇,若不是流肖的剑快,后果不堪设想,她连忙定了定心思,不再想其他的事。 “你没事吧?”云蘅连忙摇头。流肖从怀中取出一物往她身上撒了撒,紧接着说道:“方才这小蛇叫拓花,别瞧它身量小却剧毒无比又极善于隐藏,没想到南越王后竟叫这歹毒之物来看门!方才我给你喷了些雄黄药粉,能防着一般的蛇虫鼠蚁,可这宫墙外的拓花必定不少,咱们还是得小心着点儿!” 第284章 奇怪的小姑娘 云蘅心中暗自庆幸有流肖相助,否则还没进这宫墙便有可能遭殃了。说到底,无论前世今生,她要不置身战场,要不投身宫闱,阴谋阳谋经历不少,可是这闯荡江湖的阅历委实太少了些。 “谢了……”云蘅声音不大,流肖听见只轻轻一笑。 “跟我来。”流肖领着她七拐八绕,竟绕至山后绝壁,然后笑道:“你,行不行?” “你是说,我们要从这里攀上去?”云蘅有些诧异,她抬头看,这山壁高有十余仞,笔直陡峭,因为背阴山壁上布满青苔和露水湿滑不已,山石上之挂着一些腐烂的老藤,这样的绝壁恐怕连善于攀爬的猿猱都无计可施吧。 流肖道:“这山壁之后便是南越王宫,王后对这处天险很有信心,所以这里防守最弱,就凭你我,估计也只能从此处想办法了。” 流肖说的是实情,云蘅垂眸沉思了一会道:“行。” 流肖笑了笑,身形一动,便拽住一个老藤,使出壁虎游墙的功夫吸附在绝壁之上,云蘅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暗念起天枢心法,突然,她的脑子里闪过那些年姬澈教她轻功,挟她飞过质子府静湖的情景,心口蓦地一紧,脸色发白。 她捂着胸口,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再分神,这才仿着流肖的模样,攀上岩壁。 二人均是当世轻功绝顶之人,流肖且不用说,云蘅脚下虽打了几次滑,却也有惊无险,顺利地攀上了崖顶。 绝壁之后的景象有些让人意料不到。这里不像是王宫,只有几座矮房子,看起来就像是普通农家,土篱笆围成的院子,夜风中隐隐有些萧瑟的气息。 “咿咿呀呀……”有人在轻轻地哼着歌,歌声很稚嫩又柔美,可在这样凄凉的夜色中却诡异叫人不寒而栗。 两人对望一眼,都感到有些奇怪,不敢掉以轻心,只猫在墙头,屏住呼吸细细观察。不远处的房粱上挂住一盏油灯,风一吹晃晃悠悠,烛火和月光照亮了蹲在地下的一个小小的身影。 “你们,出来吧……”那个人影突然说话了,云蘅吓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陪,陪我玩一会吧……” 那人动了动,不经意地转过身来,却叫云蘅和流肖看清楚了模样。 两个人都睁大了眼睛,这只是个小女孩,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此刻正蹲在地上拿着两边树叶逗弄着地上的蚂蚁,她身上的衣裳看不出颜色,但破旧的很,乌黑的头发只松散地在脑后盘了个鞭子,多余的发丝便垂落在地上,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却依旧能看出她的容貌绝美。 “是谁?”小女孩突然抬眸朝这边看过来,许是刚才太诧异,云蘅呼吸稍微重不容小觑。了一点,竟叫这女孩察觉了,可见对方不容小觑。 女孩站起身,好奇地走了过来,“是谁啊?快出来!”衣袂扫过尘土的声音,不紧不慢,女孩胆子大的很,居然淡定走走了过来。 怎么办?这里实在诡异至极,明明是南越王宫,却有这样一块破落之地,还有这样一个不知是妖鬼还是精灵的小女孩。 流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他点点头,身影腾地便跳了出去。 擒住那女孩实在是太过简单的事,流肖的大手已经掐住她的脖子,只一瞬他便知道了,这个女孩全然没有武功。、 女孩被迫仰起头,双手扒拉着流肖如铁般的手,如冰雪般的容颜渐渐有些发红,眼神惊恐又委屈地看着流肖,“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娘娘不要再打我了。” 流肖愣了愣,手也不自觉地松了松,却依旧掐住女孩的脖子,对方小小的身体隐隐颤栗,似乎某种小动物任命一般,耷拉在他的手心里。 云蘅也现身出来,她看得出来这女孩有些不对劲。 “流肖,你先放开她把。” “可是……”流肖有些犹豫。 云蘅试着对女孩说道:“你不要叫,我们就放开你好么?” 女孩连忙点点头。 第285章 铛铛 流肖松开手,女孩退后了两步,却真的没有喊叫,只是扶住脖子惊惶地看着他们,云蘅看见那白皙的脖子上有几道鲜红的印子,看来方才流肖使的力气的确大了些。流肖当然也注意到了,却只是皱皱眉头,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你是……”谁?还没等云蘅问完,女孩已经慌慌张张地摆着手道:“哥哥姐姐,不要打我了,铛铛好痛,可铛铛真的哭不出来了!”那模样又惊慌又可怜,叫人心生不忍。 云蘅一顿,心中却叹道:这么美的姑娘,心智却有问题,看情形,她似乎误会了什么? 云蘅上前两步,放柔声音道:“你,叫铛铛?” 女孩点点头,目光清澈又委屈。 “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迷路了。”云蘅安抚她道。 “你们不是来打我的么?” “流肖意识到什么,开口回道:“当然不是,我们只是迷路,误打误撞到这里,刚才冒犯姑娘,实在抱歉。” 铛铛的眼睛刹那又涌进光彩,那种松了口气逃过一劫的模样,更叫云蘅好奇。 “不,不要紧的……”铛铛居然笑了,那精致非凡的小脸浮上笑容,那笑容纯净至极,简直能叫别人的心都化了,她伸出小手下意识地拍怕胸口,“铛铛不怕了,不怕了。” 云蘅忍不住诱哄着问:“铛铛,娘娘是谁?是……王后?” 在云蘅提到娘娘的时候,她敏锐地发现铛铛的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不知道,娘娘,就是娘娘啊!” “那,娘娘为什么要打你?”这也是云蘅最感觉奇怪的一点。 铛铛歪着头想了想:“娘娘说,只有很痛,才会哭,哭才会流眼泪,可是……可是我真的哭不出来了,下午姐姐打我,我好痛,可是就是哭不出来,怎么办?怎么办?”说着一丝恐慌又染上她纯净的面容。 “好了,没事没事……”云蘅想要拉住她的手,却听铛铛嗯的一声,表情却是痛楚了。 此时流肖却出声了:“她,受伤了。” 云蘅这才发现铛铛灰白色的衣裳隐隐泛出血渍,她皱着眉头猛地掀开铛铛的袖子,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雪白的胳膊上,密布着各种伤痕,有鞭伤,掐伤,烫伤,有新伤也有旧痕。连流肖的呼吸都重了起来,他将伤药递过去,“这药有去腐生肌的效果,你给她用上吧。”云蘅接过来,用指尖调过一些药膏涂抹在她的伤口上,动作十分轻柔,带着几分怜悯。 “痛吗?”云蘅轻轻地拂过伤痕,低着头问。 “痛的,好痛的。这里还有的——”铛铛突然将衣服向后一褪,“背上还有的,姐姐!”那口气有些撒娇,有些委屈! 可她嘴上说着痛,脸上却是幸福的表情。 流肖连忙别过头去,这姑娘不通世事如此,连基本的男女之防也没有? 云蘅却瞧见铛铛肩背上丑陋又可怕的伤痕,“傻姑娘,这么多伤,这么痛,怎么脸上还在笑?” 铛铛摆摆头,乐呵呵道:“身上好痛,可是这里好开心!”她指着胸口道。 云蘅的心里憋闷的慌,她无法想象这小小的少女究竟经历过什么,她的心智不足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在经历过这样非人的折磨后,这个少女居然还能这样笑得这样真挚! 云蘅又怎么不了解,铛铛这点开心,仅仅是因为他们那丝微薄的关心罢了。 方才从她的语无伦次中听出了一些端倪,云蘅问:“娘娘打你,是要你的眼泪,对吗?” “嗯嗯!”铛铛重重地点头。 “可是,这是为什么?”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我不知道。”铛铛又摇头,突然有些开心,又有些怯怯的期望,“哥哥姐姐,你们会留下来吗?会陪铛铛一块儿玩吗?” “铛铛,你……”云蘅心中生出一种想法:“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是我家呀?” “你的家在南越王宫,你知道吗?”云蘅试着问。 铛铛懵懂地摇头,“不知道,南越王宫是什么?” 云蘅下意识地看了流肖一眼,在他眼中也看出了荒谬。 “铛铛,你离开过这里吗?”不出意外地,铛铛依旧摇头。 “这里除了你以外,还有没有别人?” “有啊……”铛铛毫无心思地回答“还有个嬷嬷,但是她不会说话也听不见,不能和我玩……”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云蘅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大概弄明白了一些事情:这个少女是被南越后软禁在此,最怪异的是,南越王后居然要通过折磨的方法来获得少女的眼泪。 云蘅突然想到前世在北方雪林里听闻过的逸闻,那里的猎户抓捕了黑熊,将其关在笼子里,每日从伤口中取出胆汁,再将伤口缝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黑熊死亡,何其残忍! 眼前这个单纯如白纸一般的少女,与那黑熊又何其相像。 第286章 南越王后 “抱歉……”云蘅摇摇头,“铛铛,我们不能留下来,其实我们是来找人的,并不能停留太久。” 铛铛终于放开手,眼中却带着期盼。 云蘅不明白,她和流肖都属于生人勿进的那种人,铛铛何以初见便对他们生出这样的不舍之情?可事实上,在漫长的岁月里铛铛所遇到的人,都是带给她鞭笞和辱骂的人,只因为云蘅和流肖的那丝怜悯和善意,少女便生出了依恋之情。 云蘅又问:“铛铛,娘娘是你什么人?” 铛铛困惑地摇头。 “那,你可以带我们去找她吗?”云蘅话音刚落便见到铛铛瑟缩地摇头,“姐姐,不敢,铛铛不敢,不能出去。” 流肖突然开口道:“罢了,别勉强她了,我自然也能寻到。”他的口气中有淡淡的悲悯。 “你们,你们不能去……”铛铛有些急了,结结巴巴道:“娘娘会生气的……上午来的姐姐说,娘娘那里有客人,要铛铛的眼泪,客人才会高兴,娘娘才会高兴。” “客人?”云蘅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此时夜已经深,她狠狠心道别,便随着流肖离开。 流肖似乎对这个宫殿有几分熟悉,若是要寻你那婢女的下落,应该往西边的地牢去瞧瞧,再往东边就是王后的寝殿了。” 云蘅想了想道:“去地牢,先救人。” 刚想折回去,却听见不远处有人声和响动。除了南越王后恐怕谁也不敢弄出这么大的声响。 云蘅和流肖停住脚步藏身在树上,只见一个身着火红宫装的女人,执着一把团扇袅袅娜娜地走来,看不清模样,但云蘅瞧着她的身姿款款曼妙至极,举手投足都极富有韵味,被薄薄的红纱遮掩的身躯有着极为惑人的弧线,她走的并不慢,轻轻扭着腰身,当真是人间尤物。 云蘅心中猜测,这难道就是南越王后。据说这南越王后曾是南越圣女的妹妹,名唤嫦萦,当年容色冠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渐渐的王后走近了,周围的侍女提着灯笼,柔而暗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更叫她有一种惊心的美。这种美无关年龄,事实上王后看起来已有三十多岁,风韵成熟,不同于少女之美,而是一种惑人的魅。 坊间听说,南越王后早年丧夫,一直守寡,却以雷霆手段统御南越,私下却是个好色淫荡之妇,名声并不好。 王后嫦萦眉目含笑,心情很不错地问宫人道:“本宫今日美么?” “当然美,王后之美,世人皆知。” “哦,世人皆知吗?就不知道那位王爷可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宫人忙迎合道:“奴见瑜王殿下今日目不转睛地瞧着王后呢,定是您的美貌迷住了呢!” “就你嘴甜!”嫦萦掩着嘴似羞涩又似自得地笑起来,“领赏。” 云蘅却在听到“瑜王”二字似浑身一震,瑜王?是她想的那个瑜王吗?是……他吗? 猝不及防,却叫她心头闷窒。 如果真是他,那么他来这里究竟为何?难道又要搅出什么乱局吗?这些诡异的事情中,难不成也有他的手笔?云蘅越想心中越是气闷。 云蘅的反常引起了流肖的注意,嫦萦的身影渐渐离远了,他开口问:“云蘅,你怎么了?” 云蘅摇头,她改主意了:“走,先跟上王后。” 第287章 又见姬澈 嫦萦来到一处庭院外,挥退了闲杂人等只待着贴身的宫婢进去。 云蘅和流肖躲在不远处,静待查看。 流肖道:“这里暗卫众多,我们不好混进去。” 云蘅也道:“看样子,南越王宫来了什么了不起的客人。” 是……他吗?若真的是他,他来这里做什么? 想到这里,云蘅对流肖道:“我们分头行动,我想法子进去探探,你去救玉梨。” “太危险了,你一个人……”流肖有些不放心。 “无事,我只是去看看,有些人有些事我想看个清楚。三更时分我们依然在铛铛的小院汇合。”流肖见她坚定的样子,只好答应,于是先一步离去。 云蘅躲在树后寻找机会,正巧遇到三两个宫婢要送佳肴美酒入内,一行人从不远处小径走来。 她灵机一动,待最后一人走进,便单手一劈将人弄晕,眼疾手快一手托住托盘,另一只手扛着那人进了旁边小林。 不过几息功夫,一个身着粉裳宫装的女子便出了来,正是云蘅。 到了庭院门口,几个侍卫将她拦住,左右瞧瞧:“方才一群婢子已入,怎你姗姗来迟?” 云蘅垂着头半蹲一礼:“奴要奉的这道羹汤,需火候熬煮,故迟了一些。” 守卫往她手中的托盘上瞧了几眼,盅内热气四溢,再往她腰上一覷,一个棕红色小木牌正挂在她腰间。 守卫这才放了心,自以为有了这木牌便不会错了,于是摆手叫她进入:“赶紧赶紧的,莫叫殿下久侯。” 云蘅垂着头,迈着小碎步走到一群宫婢后停下。她躲在最后偷偷睇望,清风明月,朗月舒星下,一个身着银袍的男子正坐在湖畔亭榭中,他薄唇轻扬,眉间藏雪,看似温和实则冷淡疏离。 云蘅的身子一下僵直起来,握着托盘的手都不自觉发紧,她盯着姬澈的身影不自觉抬起下颌,心中已如翻江倒海。 似若有所感,姬澈的目光扫视过来,云蘅连忙垂下头去。 嫦萦刻意挨着他坐的很近,满脸娇柔笑意,一手举着酒杯,红纱滑落至手肘露出皓白性感的手臂,谁都能看得出嫦萦对身边的男子充满了兴趣,讨好中还带着几分调笑撩拨,“方才殿下不还说腹中已饥,萦已备下如此多美食,不如萦陪着您一起多尝尝?” 姬澈笑道:“可孤不爱吃甜食,这案桌上的美食大约是王后的口味吧。” 嫦萦轻笑着抛了一个媚眼,“殿下先前不说,萦儿哪里知道殿下的口味?不过,殿下喜欢什么,萦儿让人再去准备……如此良辰夜景,诸事都须叫殿下满意……”她的话中充满暗示,刚说完已不胜羞怯的样子。 姬澈却道:“不用了,孤正好想喝口羹汤,只用这个便好。” 羹汤?云蘅脑袋嗡地一声,手中这碗微微冒着热烟的羹汤几乎要托不住了。 “甚好,那萦儿陪殿下一起用。”嫦萦指着云蘅道:“还不快来布食!” 云蘅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嫦萦还在和姬澈说着什么,可姬澈回应的却很少。 云蘅在案侧布食,几乎不敢去看身边的男人,余光瞥到他搁在案上修长如玉的手,银色暗纹的袍袖,她似乎才意识到此时他们不过半尺距离。 第288章 离他那般近 云蘅正想下去,却被叫住:“你,留下伺候!”嫦萦的话让她顿住脚步。 无奈,云蘅只好低首站在两人身后,自始至终姬澈一眼也没有瞧她,却与嫦萦谈笑风生。 云蘅心中闷疼的厉害,经年一别,这人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俊雅如仙,依旧于笑容中带着几分冷漠疏离。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再三欺瞒她,把她的信任和感情……视作蔽履,当年不告而别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 他究竟把她当做什么?云蘅看着近在咫尺的清隽背影,呼吸重了一些,她却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形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直,待再看去又似乎是错觉。 云蘅沉了沉心,双目便悄悄在王后身上打量起来。流肖说钥匙是王后随身佩戴的,她今夜衣裳轻薄,几乎一眼便能看清上下,真不知道钥匙究竟在哪? 突然她的目光一顿,发簪?是了,嫦萦的脑后有一根精巧别致的发簪,可云蘅总觉得形状有些怪异,这样想来很有可能是钥匙了。 只是,她若是将钥匙簪在头上,又如何能趁其不备,将钥匙取下呢?实在是棘手至极! 不知不觉已经到后半夜了,嫦萦又朝姬澈挨近了几分,眼中的痴迷之色越来越弄。 “殿下,夜色已晚,不如……歇息了吧……”她这句话说得尾音轻颤,撩人至极。 姬澈仰头饮下最后一杯酒,欣然扶住她的胳膊笑道:“好啊,孤正好有些乏了。”嫦萦喜道:“萦儿愿意服侍殿下……”说完,面若灿霞颇有几分娇羞,话中暧昧之意不言而喻。 嫦萦这几日的确是高兴的,自从她十四岁和男子燕好起已有十六年。这十六年里她尝边人间芝兰香草,也因为自身的独特功法,能够汇精聚元保持青春不败。直到遇见这个流丽瑜王,她方才知晓从前所遇男子都不值一提,她生平从未见过如此俊雅清贵的男人,如高山之皑皑白雪和华天神秘的冷月,当真是人间极品。 偏此人身份极尊贵,她无法巧取豪夺,这几天心中着实如猫挠一般。谁知今夜贵人主动邀约,她简直欣喜若狂了,此时哪怕叫她跪在这个男人面前,她都是愿意的。 姬澈似乎不胜酒力,站起的身姿有些一颤,云蘅下意识地抬手,在最后关头却克制住了。那边嫦萦已经顺势依偎在他的腋下,“殿下您嘴了,萦儿扶您。”姬澈的身子也斜歪在嫦萦的肩头,嘴里却道:“对了,孤的剑呢?剑呢?”他有些僵直的身子想扭过来寻找佩剑,突然指向云蘅道:“那个丫头,去……将孤的剑一并带上。” 云蘅微微一愣,嫦萦瞥了她一眼轻喝:“还愣着作甚,还不跟来服侍?” “是。”云蘅连忙将靠在石桌一侧的剑拿起,这把宝剑外鞘极为华美,可拿在手里却不重。她心里有些奇怪:姬澈这厮什么时候开始佩剑了?从前与他朝夕相处时她还从未曾见他使过剑,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模样是她未曾见过的。 嫦萦扶着姬澈却是到了湖畔一间小楼,小楼里芳香馥郁极尽奢华,楼里的宫仆见到嫦萦归来不消吩咐便已经引着二人往浴房走去。 “孤,要和王后一同……沐身……”姬澈似说着醉话,他两颊有些发红,眼梢微阖似乎睁不开似的。 云蘅心中如被泼了冷水一般,这,这还是那个姬澈吗?他……他……即便是喝醉了,又怎么能如此放诞? 她心中气极,可又不知道在气什么,总之极不快活! 楼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冷冰冰地拦下她:“行了,交给我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云蘅无奈只好将怀中的剑交给她,转过身便朝外走。她走得极慢,心中却极为着急。 耽误这么久,钥匙却还是没有机会拿到!流肖哪里还不知道怎么样? 那头姬澈已经没有声音,云蘅忍不住回头看,姬澈高大的声音已经完全压在嫦萦的身上,连步子都虚软的很,她还从没有见过他如此醉态! 不对!这不对劲! 云蘅一震,那酒盅里难道下药了? 她猛地回头,姬澈和嫦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浴房里。 第289章 解救 这浴池引自天然的温泉,此刻室中已经是热气氤氲了。 嫦萦将红裳出去,只剩短薄的兜裤,依偎向姬澈的怀抱:“郎君,你要了奴吧……” 今夜一切都很顺遂,嫦萦窃笑着,那酒盅下了药,那羹汤又是鹿鞭所炖,怕是柳下惠也把持不住自己了。 “嗯……”姬澈哼了一声,搂着嫦萦,一只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手指一拨,便将发髻中的簪子拨落,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响。 “郎君,那是……”嫦萦似乎想捡起,姬澈却阻了她的手,“那物甚是碍手!” 而此时云蘅正猫在房梁上,看着里头的活春宫,一腔肠子都扭的生疼,手指缝里已夹着几个极锋利的石块,正准备敲晕那yin妇。 房中的男子却抬起眼来,望向她所在之处,眼神凛冽如寒雪,哪里有被下药的迹象。云蘅怔住了,他,他居然不是被迷晕的? 他究竟要干什么? 突然,姬澈搂着嫦萦脚一滑,似乎不小心跌入水中,不知哪里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云蘅一急就要探身下去,却见姬澈慢慢地站起身,有些嫌恶地将漂在水里的女人拨向池边。 嫦萦已然摔晕了过去。 只见他拾起池边的簪子瞧了瞧,然后一伸手那簪子已经飞向云蘅面前,云蘅忙侧身一让,伸手攥住,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姬澈在帮她。 或许,有些事他早就洞悉了,包括她在此处的原因,包括云青桓他们的下落…… 不得不说,云蘅此时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 原以为与他已无干系,却又一次承了他的情! 云蘅咬咬牙,不作停留,揣好簪子便飞快地离开此地。当她感到监牢时,流肖已将里面的看守全都放倒。 “这是钥匙。” “竟是一根簪子?”流肖拿起簪子打开牢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玉梨和芍药。 两人被关在一起,虽然神色委顿,却没哟受什么伤,一见云蘅,又惊又喜,一个两个拥上来,紧紧抱住云蘅,“小姐……” 流肖沉声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回去再说。” 云蘅点头,领着玉梨和芍药跟着流肖一路向西,直奔来时的小院落。那少女铛铛居然还在那里,见到云蘅和流肖,眉开眼笑,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哥哥姐姐,你们来啦!” 云蘅不欲和她多说,只说一句:“我们走了,你要保重。” 铛铛听了这话,明媚的大眼睛中顿时蓄满泪水:“你们要走了吗?” 云蘅无奈叹气:“铛铛,你是南越王宫的人,我们……”还没说完,她就顿住了,神情惊异。 不仅是他,连流肖和玉梨芍药二人看到此时的铛铛,都震惊不已。 铛铛的泪,慢慢滴落,划过脸颊时,那泪滴突然不再透明,慢慢变成了金色,然后掉落在地上,成了一颗金灿灿的金珠。 这珠子她熟悉,相传是南越圣品,龙芯。 铛铛的眼泪,居然就是龙芯,太匪夷所思了。 “铛铛,王后娘娘打你,是为了让你哭出这些东西吗?”铛铛点头:“是啊,我每次哭,他们都很高兴,可是我并不是每次都能苦出来的,所以才会挨打。” 云蘅只觉得一颗心都揪起来,她并不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可是对于眼前这单纯又可怜的少女,她却心疼了。 似下了决心:“铛铛,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嘛?” 流肖出声:“云蘅,她可是南越王宫的人!” 云蘅道:“我知。若是我不救她出去,我怕我会后悔。”流肖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再劝阻。 铛铛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真的吗?我可以出去?”她又期待又不安,完全没有料到的模样。 云蘅点点头,也不说二话,便寻来绳索将几人捆绑在一起,顺着悬崖慢慢滑落。 回去比来时艰辛许多,毕竟仅仅靠着两个人的力量却要负载三个人,着实不易,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第290章 被抓 回到客栈,玉梨才慢慢向云蘅道来,原来当初他们逃到南越,却被南越王后劫持,早前生死不明的四小姐云芷不知怎么就成了南越王后的女儿,且性情大变,不仅将她二人关了起来,还把云青桓给带走了。 云蘅心中咯噔一声响,她突然想到若是那南越公主真的是云芷的话,云青桓在她手里可真就不测了。 想当初,云芷对云青桓可是有着妄念的。 云蘅忧心忡忡,便对流肖道:“我须得再去王宫,铛铛和玉梨芍药还拜托你多多照料。” “这怎么行?”流肖当然不同意:“太危险了。” 云蘅摇摇头:“不用担心我,若真是云芷,我有办法应付他,还有,我之前没有同你说起,我在王宫遇到瑜王了,他曾是我的教仪,无论如何他应会护我周全。”这些话说出来纯属是安慰流肖的,他不可能去找姬澈的。 流肖这才点头:“那好吧,若是你明日不回来,我便去找你。” 云蘅无奈,只好点头,末了又回头叮嘱了一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们三个。” …… 深夜,万籁俱寂。 云蘅悄悄靠近公主寝殿,灯火俱灭。黑夜中,一扇门却悄悄打开,不一会儿又悄悄关上。这时房内已经多出一个人来。 云蘅吊垂在屋檐角,安静地犹如夜色中的一片树叶,偷偷地聆听屋里的对话。 一人压低着声音说,“主子让我等明日便带着人出海!请代为转告贵主人,我王他日必会重谢!” 另一个却轻哼一声,不以为然地说,“别高兴太早,虽然抓到了那姓云的,还不知顶不顶用!” 说话的是个少年:“还有,主人吩咐了,人随便你们这么着都好,但绝不允许伤害他一根毫毛!” 云蘅心惊,他们口中姓云的,莫不是云青桓?云芷想将他送去哪里? “其余你们不要管了,最好不要违背我家主人的话! “是是!”那人唯唯诺诺地应和着。 “谁!!”随着一声厉喝,少年的身形已如离弦的剑一般跃出窗外。 云蘅没有想到这少年的耳力是如此尖锐,她的轻功已算是世间少有却还是被他察觉。 其实她不知道,这少年并非耳力过人,而是有着天生的直觉,云蘅目光烁烁,竟也能引起他的警觉。云蘅如鬼魅般迅速隐匿起来,这一回连六感都封起来。 少年四下里再也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不禁自疑,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他刚才明明感觉有人窥看的目光,怎么这一瞬间就不见了呢? 少年又重新折回屋子,那人尚在屋内。“尊使,出了什么事情吗?” 少年皱着眉头沉声说道,“我恐有人已经察觉你们的行迹,为免功亏一篑,你们今夜就出发!快!” 还有——少年想了想叫住那人,凑近在他耳畔,又低声说了几句。 “如此这般试试,以防万一!” 瀛洲大陆畔的东海,在沉静的夜色中,有如一张巨大的黑色毡布,平静地遮盖着一天一地。 有风吹来时,才隐隐掀起一点褶皱,又迅速地归于平静。它此刻看起来那般平顺,陆地上的人,永远无法想象大海的浩瀚无穷,无法了解它发怒时的模样是如何狂暴狰狞,它掀起的万丈狂澜是何等危险可怖。 人心有时候亦如大海,莫测变幻,危险恐怖。 海岸空无一人。 云蘅跟着那伙人上了船,在底仓待到半夜,却吃惊地发现船底慢慢有了水渍,印记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不一会水就渗上来,还在汩汩地冒着气泡。 船底在漏水!甲板上混乱一片,有人不慌不忙地使用轻功,向船外一跃,便跳至大船旁边的一只小船上。这些人不慌不忙神色冷漠地盯着大船。而在楼船上惊慌呼喊的只是那些水手船员们。 楼船承水过多,渐渐倾倒,不过一刻功夫,船身几乎都已经浸在水中,船员们纷纷掉落于水中,拼命游着,寻找着有浮力的物件! 这时,小船上有人低声说道,“抓住不会游泳或者会武功者!” 云蘅心中若有所感,他们莫不是想抓自己。可此时多想已无益,不会游水的她,陷在冰凉海水之中,手脚扑腾不停,就算被抓住也比淹死的好。 这边有人拿出套索,熟练地向水中一抛,牢牢套住云蘅,一收一甩,云蘅便重重地摔在一个人的面前! 原来这船上尚且绑着一人。 “是你!”云蘅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居然是姬澈! 此时,姬澈俊脸苍白,却还含着几分笑容,盯着浑身被套索套着动弹不得云蘅——这大概是云蘅生平最狼狈最脆弱的形象了。 云蘅张大嘴巴,死死地盯着沈东篱,很明显还没有回过神。 第291章 被困 不知为何,云蘅本来焦灼压抑的心情在此刻居然都释放出来,心情一时轻松下来。 船上领头的两人看见云蘅,便躲在一边窃窃私语了起来,不一会儿似乎点头确定了什么,其中一人来到云蘅身边,蹲下来问道,“姑娘不知为何跟踪我等?”这声音听着耳熟,云蘅心中一顿,此人正是那晚对话中的一人,看来是这群人中的首领。 云蘅坐起身子冲着那人哂笑一声说,“我不是跟着你们,我是要跟着他!”说着用下巴向姬澈扬了扬。 虽是浑身湿透,但目光灼灼,丝毫不见颓态,虽是一介女子却像个那个决战千里的将军。 这句话姬澈听来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在旁人听来却咀嚼出一丝不同的味道。 那首领调侃着说,“原来是瑜王的追求者,真是煞费苦心啊,从南越跟到此处,想必对瑜王相当情深啊…”首领盯着云蘅的表情,言语中有太明显的试探。 云蘅心中也有疑惑,看样子这些人对姬澈不甚尊敬,难道这群人并不是流丽的人?若是流丽人应该对他们的瑜王保有几分敬意才是。 “呸!你这小老头,胡说八道什么!”云蘅听他说的如此露骨,顿时斥道。 “好!好!小人住嘴,不过这位姑娘,既然您已经铁了心跟上来,那后边也就由不得你啦,你得与我们一起上路了!”说着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人提着云蘅和姬澈往里舱一送,末了还将两人背靠背地牢牢捆绑在一起,让他们半点动弹不得!姬澈倒是不声不语,任其摆布。 船行了大约半个时辰,便有一个人端着两碗水来递到二人面前。 云蘅突然想到了什么,意识赶不上嘴巴,一句话脱口而出! “别喝!” 那侍仆一下急了,低喝道,“赶紧喝了!” 这时,姬澈冷冷抬眼,目光冷冽如冰,一股战场上的杀伐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那侍仆被吓得倒退了两步,连手中的碗都托不住了似的。连和他背靠背的云蘅都感觉到一股冷意。 云蘅想的没错,这碗水中确实化了消功散。 “姑娘放心,这只是防止姑娘一时激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已!”原来这领头的早已看出云蘅功夫不弱,只因溺水才能被他们擒住,再看那通身气派更不似普通人。 一把明晃晃的短刀突然架在云蘅的脖子上,云蘅冷冷道,“是他不喝,何故你们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干什么?你们都搞错了!我和他有仇的!” “哦?是么?”那首领阴笑着,刀又往里推了一些,云蘅只觉着一阵刺痛。 “瑜王殿下,若还不愿喝,那就对不住这位姑娘了!当然姑娘之后就是您了!” 姬澈眼神凉冽,嘴角却弯起一个弧度,“我喝!” 云蘅诧异,她觉得奇怪极了,想当初姬澈可是绝顶高手,对付这几个蟊贼可是轻而易举的,可为何却被他们擒住,又这般被制住? 侍仆将药水又重新端了过来,姬澈毫不犹疑仰头喝下!“瑜王果然情深义重!”首领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再为难他们! 此行一共四五只船,每艘船上不过四五个人。小船轻便,其实速度很快,但是坐在上边看着漫无边际的大海,还是觉的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海上极为安静,只有远处海鸥的叫声,和水里的鱼儿跃出水面发出的扑通声,然后就是…心跳声。 此刻云蘅听到和感受到的平稳而有力的心跳,正是紧贴着她后背的那个人。 甚至于这样靠着,她也不再感到恐慌。 在大海中,人本来就是那么渺小孤独。此刻和她相靠的是故人,不能否认,也是她一直惦记的人。有他陪着好过一个人面对大海的绝望和恐惧! 虽然在船舱中,但凉冽的海风还是吹的她有几分冷意,尤其是身后那人淋漓的湿衣服紧贴着她的后背。男人原来是不怕冷的么! “姬澈。”云蘅低低声音说道, “把衣服弄干,我冷!” “我内功已失!” 云蘅冷的牙齿都打抖,是啊!她都忘记了他们俩现在都是没有了内力!和普通人无异了! “你为什么——” 那边看守的人已经穷凶极恶地吼道:“闭嘴!” “喂!”云蘅喊着,“他身上都是湿的,这么冷的晚上你们想要把我们冻死吗?” 一张破毡布不知从哪个方向丢了过来,直接盖的他们一头一脸!云蘅用脚轻轻将毡布蹭下来露出头脸! 毡布上还有一股鱼腥味! “你们——”凤欢还要喊却听到姬澈幽幽说道,“莫要再喊,能有条毡布已经不错了!” 云蘅认命地靠在身后人的脊背上,虽然难闻但是这毡布确实保暖隔风! 没过多久,两人的体温终于将姬澈的后背捂干!这才好过一些!云蘅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地动起来,勾着手指在摸索着什么,可是不知为何,越动套在手上的绳索就会越紧。姬澈当然也察觉到她底下的一番动作,却沉默不语。 直到云蘅倒吸一口凉气,沈东篱才道,“不要动了,这是特制的水手结,你越动它捆地会越紧!” 末了他又说了一句,“你觉得,他们会这点戒心都没有吗?” “你,你怎么不早说?”云蘅没有再动,果然本来被绞地紧紧的绳索渐渐松了一些又恢复了原样。 云蘅忍不住问,“你有办法么?” “没有!” 第291章 不知为何,云蘅本来焦灼压抑的心情在此刻居然都释放出来,心情一时轻松下来。 船上领头的两人看见云蘅,便躲在一边窃窃私语了起来,不一会儿似乎点头确定了什么,其中一人来到云蘅身边,蹲下来问道,“姑娘不知为何跟踪我等?”这声音听着耳熟,云蘅心中一顿,此人正是那晚对话中的一人,看来是这群人中的首领。 云蘅坐起身子冲着那人哂笑一声说,“我不是跟着你们,我是要跟着他!”说着用下巴向姬澈扬了扬。 虽是浑身湿透,但目光灼灼,丝毫不见颓态,虽是一介女子却像个那个决战千里的将军。 这句话姬澈听来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在旁人听来却咀嚼出一丝不同的味道。 那首领调侃着说,“原来是瑜王的追求者,真是煞费苦心啊,从南越跟到此处,想必对瑜王相当情深啊…”首领盯着云蘅的表情,言语中有太明显的试探。 云蘅心中也有疑惑,看样子这些人对姬澈不甚尊敬,难道这群人并不是流丽的人?若是流丽人应该对他们的瑜王保有几分敬意才是。 “呸!你这小老头,胡说八道什么!”云蘅听他说的如此露骨,顿时斥道。 “好!好!小人住嘴,不过这位姑娘,既然您已经铁了心跟上来,那后边也就由不得你啦,你得与我们一起上路了!”说着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人提着云蘅和姬澈往里舱一送,末了还将两人背靠背地牢牢捆绑在一起,让他们半点动弹不得!姬澈倒是不声不语,任其摆布。 船行了大约半个时辰,便有一个人端着两碗水来递到二人面前。 云蘅突然想到了什么,意识赶不上嘴巴,一句话脱口而出! “别喝!” 那侍仆一下急了,低喝道,“赶紧喝了!” 这时,姬澈冷冷抬眼,目光冷冽如冰,一股战场上的杀伐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那侍仆被吓得倒退了两步,连手中的碗都托不住了似的。连和他背靠背的云蘅都感觉到一股冷意。 云蘅想的没错,这碗水中确实化了消功散。 “姑娘放心,这只是防止姑娘一时激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已!”原来这领头的早已看出云蘅功夫不弱,只因溺水才能被他们擒住,再看那通身气派更不似普通人。 一把明晃晃的短刀突然架在云蘅的脖子上,云蘅冷冷道,“是他不喝,何故你们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干什么?你们都搞错了!我和他有仇的!” “哦?是么?”那首领阴笑着,刀又往里推了一些,云蘅只觉着一阵刺痛。 “尊驾,若还不愿喝,那就对不住这位姑娘了!当然姑娘之后就是阁下你了!” 姬澈眼神凉冽,嘴角却弯起一个弧度,“我喝!” 云蘅诧异,她觉得奇怪极了,想当初姬澈可是绝顶高手,对付这几个蟊贼可是轻而易举的,可为何却被他们擒住,又这般被制住? 侍仆将药水又重新端了过来,姬澈毫不犹疑仰头喝下!“瑜王果然情深义重!”首领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再为难他们! 此行一共四五只船,每艘船上不过四五个人。小船轻便,其实速度很快,但是坐在上边看着漫无边际的大海,还是觉的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海上极为安静,只有远处海鸥的叫声,和水里的鱼儿跃出水面发出的扑通声,然后就是…心跳声。 此刻云蘅听到和感受到的平稳而有力的心跳,正是紧贴着她后背的那个人。 甚至于这样靠着,她也不再感到恐慌。 在大海中,人本来就是那么渺小孤独。此刻和她相靠的是故人,不能否认,也是她一直惦记的人。有他陪着好过一个人面对大海的绝望和恐惧! 虽然在船舱中,但凉冽的海风还是吹的她有几分冷意,尤其是身后那人淋漓的湿衣服紧贴着她的后背。男人原来是不怕冷的么! “姬澈。”云蘅低低声音说道, “把衣服弄干,我冷!” “我内功已失!” 云蘅冷的牙齿都打抖,是啊!她都忘记了他们俩现在都是没有了内力!和普通人无异了! “你为什么——” 那边看守的人已经穷凶极恶地吼道:“闭嘴!” “喂!”云蘅喊着,“他身上都是湿的,这么冷的晚上你们想要把我们冻死吗?” 一张破毡布不知从哪个方向丢了过来,直接盖的他们一头一脸!云蘅用脚轻轻将毡布蹭下来露出头脸! 毡布上还有一股鱼腥味! “你们——”凤欢还要喊却听到姬澈幽幽说道,“莫要再喊,能有条毡布已经不错了!” 云蘅认命地靠在身后人的脊背上,虽然难闻但是这毡布确实保暖隔风! 没过多久,两人的体温终于将姬澈的后背捂干!这才好过一些!云蘅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地动起来,勾着手指在摸索着什么,可是不知为何,越动套在手上的绳索就会越紧。姬澈当然也察觉到她底下的一番动作,却沉默不语。 直到云蘅倒吸一口凉气,沈东篱才道,“不要动了,这是特制的水手结,你越动它捆地会越紧!” 末了他又说了一句,“你觉得,他们会这点戒心都没有吗?” “你,你怎么不早说?”云蘅没有再动,果然本来被绞地紧紧的绳索渐渐松了一些又恢复了原样。 云蘅忍不住问,“你有办法么?” “没有!” 第292章峰回路转 云蘅气苦,心情复杂,有些事情她可以理解,但很难原谅。 姬澈不告而别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将她扔在金盛皇宫不管不问,从那时起,她便对此人彻底失望,逼着自己将他忘记。兜兜转转,竟在南越再次相遇,更未料到有朝一日他们会被绑在一起。 过了许久,她才压低声音问:“是谁要抓你?还有,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弱了?堂堂鲲岛岛主怎么这么轻易就成了阶下囚?” 只听姬澈苦笑一声,“我猜,是鲲岛的十大长老要抓我回去。” 云蘅诧异:“你不是鲲岛岛主么?谁有胆子抓你?” 姬澈叹了口气:“我如今已经不是岛主了,十大长老联合将我废除。” 云蘅急问:“为什么?” 姬澈道:“我身上的魔息已经藏不住了,即便此时暂时压制,也不知未来何时又会暴涨出来,更有甚者吞灭我自己的意识,彻底变成幻魔地灰。长老会商讨后决定废了我,我猜他们此番是要抓我回岛囚禁。至于你,怕是受连累了……” 云蘅想了想,觉得不对,“可他们口口声声说是要抓瑜王,说明他们并不认得你真实的身份?” 姬澈耐心解释:“鲲岛岛主入魔的消息怎可能泄露出去?怕是只有极少数才知道,长老们为免多生事端,应该是通过流丽国主故意佯捕瑜王,实是抓捕孤……我……。” 云蘅留心他已不再自称“孤”,心里五味杂陈,“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你现在这么弱了?” 半晌,姬澈才低声答一句:“因为,我病了,阿蘅……” 病了?云蘅一愣,瞧他精神抖擞,目光精锐,怎么也不像病了的样子,该不会又是来诓我的。 云蘅轻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光线渐弱,已近暮时,海面上平铺着一层落日余晖,海鸟斜飞在半空中,细细的波浪时起时落,船行平稳,船上众人又开始起锅造饭,看样子这航程得需数日,这么远,果然不是去流丽,而是直达鲲岛的。 姬澈忽然开口问:“阿蘅,还记得当初我教你的音杀之术么?” 云蘅轻嗤道:“一我没有琴,而我被绑着,如何能施展音杀术?即便能施出音杀,凭我的能力很难敌得过这几十人。” “不,不是让你直接用音杀……”他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道:“阿蘅,附耳过来,我与你细说……” 云蘅凑过去,听了一会儿,神情渐渐怪异,然后道:“且试试吧。” 没多久,船上飘起一阵轻柔的歌声,船员们好奇地看着云蘅,有人在首领耳边指指点点说了几句,那首领皱着眉头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一个小姑娘家家,哼哼曲子罢了,没所谓。” 于是,没人来阻碍她唱歌,她唱得还是当年在清花江上唱的那曲安魂歌。没有什么特别的调子,也没有抑扬顿挫,只是反复的哼唱,低沉的女声静谧深沉,能安抚人心。 云蘅哼着哼着,竟突然意识到,这首安魂曲居然和古曲《若水》的曲调有一些相似之处,来不及深思,手心被姬澈挠了挠,这是暗号。 虽然内息被药物压制,人无法动武,但唱歌并不受影响,所以他们没有打算用音杀杀人,只想借含融内息的安魂曲致人沉眠。 平时,此计未必行得通。但在海上,人们生活本来就单调,船行数日,人心已经倦乏,在这种时机出手最为合适。 果然没过多久,船上众人敌不过浓浓的睡意沉入梦乡,连负责看守的两个人也哈欠连天,撑着长刀上下眼皮直打架。 月亮已经出来了,静幽幽的月色照亮附近的海域,看守已托着脑袋打起呼噜来。云蘅见时机到了,提脚轻轻勾过来看守落在地上的长刀,磨搓了数下,割断绑缚他们双手的绳索。 “接下来怎么办?”云蘅撑着船栏忧心忡忡地望向远方。 姬澈揉了揉腕子,气定神闲道:“阿蘅,莫急。半个时辰前,我们曾经过一座野岛,我们先去那里。” “野岛?可我不会……”游水二字还未说出,云蘅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人扔进海里,砸出巨大的浪花,云蘅心里骂着“该死的”,手脚不受控制地扑腾起来,好在姬澈随后也扑了下来,一把抱住她,轻笑道:“放心,有我在,别怕。” 姬澈将她驮在背上,转瞬间便如一条海鱼一般,极快地向前游去。云蘅趴在他背上紧紧揽住他的脖子,一动也不敢动,感受着海水一浪一浪地拍在脸上,渗入嘴里又咸又苦。 云蘅不敢分他的心,于是闭口不言,心里却担忧:他不是说自己病了么?若真的病了,这么劳神劳力岂不是雪上加霜?可事已至此,他们已没有半分退路,否则就要淹死在海里了。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游到那处荒岛,两人湿漉漉地爬上岸,还来不来歇息片刻,姬澈已拉着她起身:“走!” 云蘅咬咬牙跟上,她知姬澈应该是有法子了。眼下他们侥幸逃出,但保不准那伙人清醒后会追来,他们得赶紧逃出这片大海才是。 果不其然,姬澈轻车熟路地寻到藏在一处泥坑里的小船。在云蘅惊疑的目光中,姬澈笑着缓缓解释:“我曾为鲲岛之主。这四周百里之内的礁岛,都是鲲岛的属地,我没有一处不熟悉。” 云蘅道:“所以,您在这里藏了一只船?” 姬澈将船拖向大海,摇头回应道:“不近此处,每一处野岛都藏有一艘船,但并非我藏之,或许是千代某位先人吧。” 云蘅不欲多问,在附近打了一些野果兜在前襟里,然后随着姬澈一起上了船。 他们日以继夜往回赶,姬澈长年生活在海上,对方位地形十分熟悉,轻舟简行躲开追兵,总算在第五天上了岸。上岸前,云蘅留了个心,特意焚毁船只,清除他们的踪迹,二人乔装改扮一路同行,幸运的是,他们还在南越境内,这段时间,他们体内压制内息的药力渐散,两人恢复了内息,便加快教程,两日后终于重新赶回了南越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