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山河行》 第1章 大凶之命(1) 北洹境内,阖城禹王宫。 似烟非烟般的微云,烘衬着疏星淡月,已是三更天,正是天寂人静、万籁无声的时候。 蓦然,王宫上空,一颗慧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半空中扫过,缓缓地坠落在西北角。顿时,狂风大作,乌云滚滚,方才还是朗朗星空,刹那间已是暗无天日。 紧接着,一道耀眼的闪电破空而来,将满天的阴霾生生劈成了两半。“轰隆隆”一阵密集的惊雷声后,倾盆的大雨如天河决口般狂泻下来,眨眼间,地面上已是流水滚滚。 “哇……”一声婴儿哭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声音嘹亮悠长,在一片雷雨声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生了,王后生了,是一位小公主!” “快去,去禀报王上!” …… 禹王宫重华殿里,一群宫女进进出出忙碌着。 寝殿内,刚刚生产完的禹王王后奚氏看起来有些虚弱。她躺在榻上,乌黑的长发散落了一枕,秀美的脸庞苍白如冰雕雪塑,只有那双清亮的眼睛泛着晶莹温柔的光。 转头看向身旁刚刚诞下的婴儿,奚王后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象是被她惊醒似的,婴儿忽然睁开眼睛,用两颗亮晶晶的小黑豆一动不动凝视着她。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奚王后转头看去,一个身材高大、容颜清俊冷硬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却是禹王祁浩天。 “孩子出生了?”禹王走到榻边俯下身,仔细打量着婴儿。 “是个丫头。”奚王后有些歉意的说道。北方连年征战,比起女儿来,人们理所当然喜欢儿子更多一点。 “既然上天把她赐给了我,她就是我的宝贝女儿。”禹王轻轻说了一句,眉眼间一片柔和,这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了往日那般的冷硬。 小婴儿不知道是听懂了他的意思,还是见到陌生人觉得好奇,瞪大两颗小黑豆凝视着禹王,还挥舞了几下小手。 禹王似乎觉得有趣,伸手拨弄了下婴儿粉嫩的小脸,又把婴儿的小手轻轻握在自己手中,在一眼看到婴儿摊开的右手时,他愣住了。 奚王后注意到了禹王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了婴儿小小的手掌心上,赫然有一小块月牙状的胎记,宛若凝血,鲜红欲滴。她不由一怔,想起丈夫左手掌心里那个蓝色的星状胎记。 禹王伸出自己的左手,和小婴儿的右手并列在一起。两个胎记一大一小,一个湛蓝一个鲜红,一个星状一个月牙状,更像是经一个人的手画出来的两个形不同而神似的神秘图案。 禹王剑眉微蹙,凝视许久,脸上略略显出遗憾之色,淡淡地说了句:“若是个儿子……” 禹王的话没有说完,奚王后闻言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北洹人祖上原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北洹立国后,曾得到中原王朝的封赏,深受中原汉地的影响。百年来,从祁氏王族到民间百姓,读汉书,改汉姓,穿汉服,行汉制,已逐渐汉化。 六十年前,因为王权争夺,北洹分裂为烈王、昭王、禹王、达王、戚王、吉王六大部族势力。禹王一脉到了祁浩天这一代,已经传至了第三代王。这个和禹王有着相似胎记的婴儿,如果真是个男孩的话,那就意味着禹王这一脉得到了一位天神认可的继承人。 “给这孩子起个名吧。”奚王后抬头注视着禹王,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女儿的出生似乎很不一般。 禹王看向窗外,窗外正是大雨磅礴,水流如柱,“旱了这许久,这雨来得及时。这个孩子选择这个时候出生,也是个有福气的……忽忽乎如将不得,渺渺乎如穷无极。就叫她祁渺吧。” 祁渺?奚王后轻声重复了一句。北洹境内多干旱,祁浩天便依了一个相士的话,子女的名都往水上起。长子祁池、次子祁漠、三子祁沣,还有长女祁湘、次女祁涟,这个女儿起名祁渺,倒也不错。 禹王俯下身,目光专注在小婴儿的身上。看得出,尽管有些遗憾,这个女儿的出生,依然令他很开心。 “唉,这搬迁的事尚未做完,臣妾又……”奚王后刚开心一会,又发起愁来。 六大部族在北洹境内混战百年,抢地盘抢人口,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十二年前,禹王祁浩天的父亲祁毅被烈王派人毒害,祁浩天当时十五岁,二弟祁浩成十三岁,三弟祁浩北十岁。 祁浩天的母亲王太后多方筹谋,又得奚氏一族鼎力相助,孤儿寡母才躲过了祁毅那些兄弟侄儿的暗算,扶持祁浩天登上了王位。即便这样,在祁浩天即位后的第二年,祁浩成还是被人暗害了。 祁浩天十六岁亲政,十八岁大刀阔斧着手整顿朝务,肃清吏治,二十二岁帅军东征西讨,五年时间,就把势力扩大到整个北洹的中南部地区。 一年前,着眼于整个北洹的统一,祁浩天把整个部族迁往中部。新的王城阖城和禹王宫,也是在两个月前刚刚竣工,三天前才正式搬迁入住。 “搬迁的事,也差不多该完了,剩余的,着奚永去办。至于宫里的事,让大叶妃先管着。其余的,本王自会处置。” “如此,臣妾多谢王上。”奚王后含笑道谢。 奚永是她的大哥,又兼着户部尚书一职,搬迁的那些事,奚永去办正好。至于让大叶妃操办宫里的事,她心里虽然有些不乐意,也无其他法子可想。她现在躺在床上,宫里又不能没人管事,大叶妃精明强干,也是合适的人选。至于其他的么,只能以后再说了。 禹王又低头看了看小婴儿,说道:“按照咱们北洹的惯例,祁氏王族但凡有子女出生,都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占卜仪式。本王会提醒端木阔大祭司,一个月后就在昭华殿举办。” “臣妾替渺丫头谢过王上!”奚王后在榻上行了礼。 北洹人虽然汉化,风俗礼仪上却还保持着一些游牧民族的传统,王室一直信奉巫教。禹王口中的大祭司端木阔,便是北方本土巫教的几个大首领之一。 “瑶儿,你也别太操心,好好休养便成!”禹王说完亲昵地拍了拍奚王后的肩,兴冲冲出了寝殿。 奚王后目送禹王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微微有些发愣。她的闺名一个“瑶”字,她与祁浩天青梅竹马,从小一起玩耍长大,年少的时候,祁浩天常常唤她“瑶儿”。 这些年来,先后纳了大小叶妃、兰妃几个妃子后,祁浩天似乎早已经忘记了她这个“瑶儿”的小名,即便是两人独处的时候,祁浩天也只称呼她作“王后”。时隔这么久,再次听到从他嘴里吐出这两个字,她还真是有些恍惚,心里却也泛起了欢喜。 奚王后勉强压制住内心的激动,转头看向小婴儿。不知什么时候,小婴儿已经睡熟了,紧握着的双拳仰放在头的两边,那模样有些可爱,又有些让人心疼,奚王后把小婴儿的手轻轻塞进了锦被里。 同一个时辰,阖城北边的大祭司府正堂内。 头戴黑色巫帽,身穿黑底金纹巫袍,身材矮胖的大祭司端木阔,站立在门口,脸色阴沉地注视着门外的瓢泼大雨。 “大人,生了!七夫人生了!”大祭司府的管家刘连成冒雨跑了进来。 “噢。”端木阔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情绪。 “正如大人的卦象所示,是位小公子!” “好。”随着吐出的这个字,端木阔白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松快,他转身走到太师椅前坐了下来,伸手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 端木阔这一辈兄弟七人,他出任大祭司,按照惯例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女,却是端木家族的实际掌权者。一个月前,他卜了一卦,卦象显示,老七端木良的这个孩子,天赋异秉,聪慧过人,是端木家未来最出色的继承人。 “只是七夫人她……”刘连成抬眼看了一眼端木阔,有些迟疑。 “怎么?” “七夫人亡故了。大夫说小公子出生时,双脚先落地,逆向而生,七夫人出现血崩,没能救得过来。” “哦。那个孩子……”端木阔把送到嘴边的茶杯又放到了桌上。 “所幸小公子安然无恙。只是……小公子天生异相,两只眼睛好像……不是一般大小。” “你是说,那个孩子是大小眼?”端木阔的眉头皱了起来。 “七爷抱出来的时候,老奴看得仔细,七爷也是这么说的。” “这个孩子是天神赐给我端木家的,生来就不同于常人,天生异相,不足为怪。”端木阔沉默了半响,冷幽幽地说了一句。 “大人说的是,小公子看着就非同一般,天庭饱满,眼神清亮,生下来还没哭过一声,乖巧得很。” “没哭过?”端木阔抬眼望向刘连成。 “好像……没有,七爷挥着巴掌狠狠拍了他屁股好几下,小公子也没哭出声来。” “这个孩子以后就叫端木行。你去告诉老七,让他把孩子送过来。你找的那些人……都找到了?” “奶娘、厨子、小厮、护卫,都是按大人吩咐的找了来,已经安置在东院里了,小公子的房间也收拾好了。” “嗯。” “大人,宫里传出消息说,王后刚刚生下了一位小公主。” “啊?”端木阔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脸上严霜密布,“这个时辰……还是个小公主……” “是的,大人。是位小公主,据说,王上还给她起了个名叫‘祁渺’。” 端木阔沉默半响,就在刘连成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询问时,端木阔却突然吩咐了一句:“去静室。” “大人这是要去占卜?老奴这就去准备。” 端木阔没有说话,站起身来,缓缓向后堂走去。 刘连成急忙上前引路。 第2章 大凶之命(2) 一个月后,为祁渺小公主举行的占卜仪式,在禹王宫昭华殿如期举行。 仪式很隆重,杀羊宰牛,准备了丰富的祭品,后宫嫔妃、王室宗亲、勋贵大臣都前来观礼。 大祭司端木阔头戴神帽身穿神衣,在十二名黑衣巫师的簇拥下,扭动着肥胖的身体,围着熊熊燃烧的火笼,踩着“咚咚”的羊皮鼓点节奏跳起了巫舞,他嘴里念念有词,为小公主祈求上天的福祉。 一场声势浩大的祈福祭祀结束后,端木阔取出准备好的胛骨和艾绒,一边轻念着咒语,一边将艾绒揉成颗粒,取唾液粘在胛骨之上,用火镰取火,把艾绒点燃。 一粒艾绒燃尽后,端木阔细看那胛骨,骨头依然洁白如玉,没有丝毫的裂开。 端木阔又点燃了一粒艾绒,这次同样没有,他心里微微有些诧异,却又不动声色地点燃了第三粒。如此这般,直到第九粒艾绒燃尽,胛骨才显示出裂纹来。 端木阔轻轻舒了口气,把胛骨拿到眼前,仔细查看。这一看,白胖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十分震惊的表情。 大祭司端木阔一直是个很沉稳的人,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会有丝毫动容,这会儿露出这般神情,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人们纷纷伸长脖子想要去看他手中的胛骨,禹王也注意到了端木阔的异常。 端木阔盯着手上的胛骨,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躬身对禹王说道:“王上,请恕端木惶恐。” “怎么?”禹王闻言皱起了眉头。 “这卦象太过异常,端木占卜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恕端木愚昧,只看出了一点。” “一点什么?”不待禹王开口,怀抱着小公主的奚王后已经焦急地问出了声。 端木阔的目光投向了小公主,注视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小公主的卦象,《卜书》无解,吉凶难料……” “《卜书》无解?吉凶难料?”禹王目光如炬,如同两把利剑射向端木阔,“大祭司但说无妨。” “小公主出生时,于万里晴空之中,忽现天煞星,霎时天地变色,雷轰电鸣不息,继而黑云覆顶,大雨如注。天象如此怪异,已是不吉,今日这卦象又暗藏凶兆,与三日前端木请示的神谕也不谋而合。” “凶兆?神谕?怎么说?”禹王和奚王后对看了一眼,眼中均露出了惊异之色。 “神谕说,天煞星现,魔神降临。”端木阔轻轻吐出这句话。 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照亮了大殿内一张张惨白、惊恐的脸。 “你是说……她是……魔神转世?”禹王和奚王后倒抽了口冷气。 北洹境内一直流传着“魔神出,天地变,人世灭”的传闻。传闻说魔神来自黑暗之国,暴戾邪恶,专门为祸人间。说天神之所以降下魔神,是对人世的惩戒。更令人不安的是,传闻还说魔神所到之处,祸及八方,天灾人祸不断。 禹王沉沉地叹了口气,双眼怔怔地望向奚王后怀里的小公主。这一个月来他每次看见这个女儿时,那种莫名的欢喜此刻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腹的忧虑。 禹王身边的奚王后此时早已被惊得六神无主了,她的女儿居然是魔神转世?按惯例,北洹人对此类命相凶险的婴儿,都是将其钉在木桩上活活烧死。 女儿是她怀胎十月所生,她怎么能忍心看着她才出生,就被活活烧死在她眼前呢?她的心口宛若被人插上了一把尖刀,扯动了全身所有的触觉,痛得她快要窒息了。 她转头望向禹王,眼神中满是哀求:“王上,她是我们的女儿,你能不能网开一面……” 禹王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大殿里所有的人都沉默着,那一双双看向小公主的眼睛里,没有同情,更没有怜惜,有的只是冷漠、仇恨和幸灾乐祸。 “我苦命的女儿……”奚王后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公主,失声痛哭起来。 奚王后不断跌落的泪水打湿了怀里小公主的脸。小公主从睡梦中被惊醒了,她睁开眼睛,茫然地四处张望,象是在寻找惊扰来自何方。忽然,她伸出一只小手,轻轻触碰了下奚王后的脸。 “手……她的手!”奚王后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对着禹王大声哭喊起来:“王上,你看她的手!你一定还记得这个胎记吧,和你一样的胎记啊,上天给了她这个,她的命运一定不会是那样的,不会的。” 奚王后情绪激奋说着,还把小公主的手扳开,伸到禹王的面前。 禹王怔怔地看着小公主手掌心上那个月牙形的胎记,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左手。那红色的月牙形胎记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忍再看下去。 他的目光离开小公主的手掌心,缓缓扫过骚动的人群,目光所到之处,人们停止了窃窃私语。 但那一双双或惊恐或激愤或仇视的眼睛,暴露出了他们真实的想法。他们惧怕灾祸的降临,他们仇恨眼前这个小婴儿,他们迫切希望有人能亲手杀死她。 禹王的脸上拢上了一片阴郁,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的目光转到了端木阔白胖的脸上。 端木阔垂下眼帘,避开了那两道寒冽冽想杀人的目光。 “不,王上,那只是一个传闻,不会是真的。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能那样做!”奚王后不肯死心,仍然苦苦哀求着。 “这是她的宿命,她不该这个时候来。王后,你也别太伤心。”禹王伸出双手,想要从奚王后手里接过小公主。 “不,我不能把她给你……”奚王后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死死地护住怀中的小公主,她不能把孩子给禹王,她不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被杀死。 奚王后这么激烈的反应,让禹王有些不忍心,他注视了奚王后好大一会,艰难地开口说道: “唉!本王也不忍心看着她死。只是,一旦她的宿命成真,整个部族就会血流成河,遭受灭顶之灾。你说,本王怎么能让传承了百年的禹王血脉毁在了我的手里?”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中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痛楚。他深深吸了口气,又决然说道,“不,本王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哪怕只有一分的可能,也绝不允许。” 禹王的话激怒了奚王后,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如此冷血。他是祁渺的亲生父亲,祁渺是他的血脉,为了一个虚幻的传闻,他居然要亲手断送掉自己女儿的性命。 “不,不,祁浩天,你不可以杀她,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不可以这么狠心,你不能杀她……”她大声斥责着禹王,朝他大喊大叫。 禹王皱着眉,面无表情,他沉默着,他的坚持冷酷而不容置疑。 禹王冰冷的反应,落在奚王后眼里是那么的悲凉,她有些绝望了,她转头望向周围的人群,祈望有人能帮帮她。 人们纷纷低头躲避着她的目光,没有人说话,更没人开口替她求情。她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其实更希望杀死她的女儿,远离恐惧和灾难。 难道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活活杀死在自己的面前吗?奚王后的心又开始抽痛起来。她有些痛恨眼前这些人的自私,也痛恨禹王的冷酷,她更痛恨自己的无能,生下了女儿,却不能保护她,还要亲眼看着她被人活活烧死在自己面前。 老天,您怎么可以这样残忍?你给了她生命,为什么又要这么残忍地将她夺走?她悲愤地不断责问自己,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有些混沌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望向周围的眼神空洞无物,整个人呈现一种僵直的状态,仿佛被人摄去了五魂六魄。 “哈……哈哈……”就在禹王感觉到异常,想出声询问时,奚王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尖锐而凄厉,带着长长的颤音,回荡在大殿中。 “好!好!好!”奚王后口中一连叫出了三个“好”字,“要死,我陪她一起死!” 她猛然一个转身,怀抱着小公主,一头撞向了大殿中央的圆柱。 禹王在奚王后发出第一声惨笑时,就预感到了变故的发生,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看着自己高举在半空中空落落的双手,还有眼前猝然落地、鲜血四溅的奚王后,他的脑中一片恍惚。 这瞬间的惊变,镇吓住了在场的众人,刚才骚动的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大殿内一片死寂。 “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太医!来人,把王后抬回她的寝殿去!” 开口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宫装贵妇人,风韵犹存的脸上,一双凤眼闪烁生辉,自有一股雍容华贵、威严慑人的气度,却是禹王祁浩天的母亲王太后。 奚王后的哥哥、户部尚书奚永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把抱起地上的奚王后,转身就往殿外疾奔而去。 第3章 大凶之命(3) 三日后,小公主是魔神转世的传闻,已经充斥阖城的大街小巷,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有朝臣已经上书禹王,要求禹王大义灭亲,保全国家和黎民百姓。大多数的朝廷官员只是沉默着,密切关注着禹王宫在这件事上的动向。 重华殿里,斜倚在榻上的奚王后看起来十分的憔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头上裹着的白布还隐隐渗出暗红的血迹来。 “王后,好些了吗?”在侍女搀扶下走了进来的王太后,驻足看向奚王后,眼神里颇有些责怪之意。 “臣妾给母后请安!”奚王后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让母后忧心了。” “你好好歇着吧。”王太后出言制止了她,“你这要有个万一,你忍心抛下你的那些儿女们吗?” “母后教训得是,是臣妾鲁莽了。”奚王后脸上露出了愧疚和不安。然而,她的内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懊悔,反而为自己当时的那番举动感得庆幸。 那一日,若不是她拼死一撞,自己的这个女儿只怕早已被活活烧死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算是苟且活下去,她的一生都会活在悔恨和噩梦中,不得安宁。 王太后转头看了眼一边站立着的禹王,责怪道:“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你当时就不能缓一缓吗?你就这么急着想要你亲生女儿的性命吗?” 这架势,禹王一看就明白了,王太后这是生自己的气了,他一向孝顺,忙赔笑道:“母后,您身体不好,有话就吩咐儿子,可别自己气坏了身子。这要有个什么事,您让儿子怎么心安?” “你母后什么狂风暴雨没有见识过,还怕这些小风小浪?我也没那么娇气,就是有些寒湿之气,哪里就会有事了?” 王太后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浩天,听端木阔的意思,这丫头的命相,连《卜书》都无解。这么说来,这丫头的命还真是异于常人。你且把这丫头留下,看看再说。” 禹王上前搀扶王太后在椅子上坐下,稍稍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母后,不是儿子心狠,这孩子的命数着实有些凶险。若是真的应验了,对于我们禹王一脉,那就是灭顶之灾,儿子不得不为禹王一脉的将来考虑。” 王太后只板着脸说道:“你如今大了,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母后!” “母后,儿子也是不得已……” “当年也有人说你命硬,冲撞了你父王,你父王还不是把你当心肝宝贝宠着。”王太后冷哼了一声。 “是儿子的错。”禹王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唉,你也不用难过。那会儿,内忧外患的,依你父王耿直的性子,迟早都会出事的。我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年,时时劝说你父王,最终还是得了那样的一个结果。” 王太后到底还是心疼儿子,见禹王眼圈都红了,转了语气。 “父王是个仁厚的人。” “是啊,大祭司端木言替你占卜,说你与父命相冲。你父王说,虎毒还不食子,如果将来他真的因此子而丧了命,也是他命该如此。上天让这个孩子降生到这个人世,一定有他存活的理由。” 王太后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转头看向窗外,幽幽叹了口气,“现在看来,你父王是对的。你是当之无愧的禹王的传承人。若不是你,当年咱们孤儿寡母的,早被人赶出北洹了,是你力挽狂澜,挽救了禹王这一脉濒危的命运。” “当年若不是您老人家临危不惧,抢先一步取得几个世族大姓的支持,当众揭穿了那几个族叔的龌龊勾当,一举拿下了他们,儿子和浩北也留不下性命,更别说王位了。” 禹王转头看了看奚王后怀里的小公主,“这孩子如果只是于儿子有碍的话,也就罢了。魔神转世,这样大凶的命,留下来,整个部族都会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说到这里,禹王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充满忧虑,“这三天来,文武百官朝会之上,人人缄口不言,暗地里早已串通一气,都在等着本王大义灭亲,给他们一个交代。坊间更是流言四起,说什么‘魔神出,天地变,人世灭。’无风不起浪啊。” 王太后听他这话,沉默半响,才说道:“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是有原因的。唉!就在那天,我迷瞪了一会,忽然见你父王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却暗示我跟随他走。我明知道他是不在世十几年的人了,还是随了他去。迷迷糊糊的,就到了昭华殿。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梦到你父王了,看他那样子,分明就是想让我救下这个孩子。” “现在,上至满朝文武,下至黎民百姓,举国上下都知道了占卜的事。勉强留下了这个孩子,只怕有人会不依不挠,再有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从中推波助澜,一定会搅得整个朝局动荡不安。” 禹王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激烈起来:“还有烈王,这么多年来,一直虎视眈眈盯着我们。这要让他知道了,必然会举兵来犯。到时候,战乱再起,内忧外患,我们这十多年的心血岂不白费了?上对列祖列宗,下对黎民百姓,儿子都无法交待。” “可这小丫头手心里的那个胎记,和你的如出一辙。上天既然给了你们父女这个相似的印记,一定另有深意。至于卦象么?端木阔难道就不会看走眼?” 王太后转身看向禹王,再次试图说服他:“传闻已经流传了近百年,神谕说‘天煞星现,魔神降临’,北方这么大,那个时辰出生的婴儿,没有上百上千,几十个总是有的吧?” 王太后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他端木家不也有一个么?据说还是天生异相。谁敢说这个魔神就一定是这个丫头?这会儿就把她处置了,如果错了呢?改了运道,只怕我们禹王这一脉会承受更大的灾难。” 奚王后见王太后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自家女儿说情,心里不由升起了希望,忙开口说道:“母后,听说西泽国乌孙大国师的预言,很是灵验。如果能请他为渺丫头占卜,那……” 西泽国曾经雄踞整个中州大陆的北方,大陆东部山地部族建立的东阳国崛起后,两国大战,西泽战败,被迫西迁至大陆的西部。西泽与东阳,还有南方的靖安王朝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已对峙多年。 夷教几百年前从波斯传至北方,本土化后,在北方迅速传播开来。之后,斗败了本土的巫教,逐渐占据了北方诸国第一大宗教的位置,还成为了西泽的国教。 北洹、北洛、高唐等北方小国,在三大国夹缝中求生存,无论政治、经济还是宗教,受三大国影响较大。特别是北洹人,历来对宗教信仰持开放态度,老百姓信仰什么教的都有,就是祁氏王族,昭王、达王、戚王信仰的是夷教,吉王是佛教,烈王和禹王则是巫教。 乌孙大国师在夷教中地位极其崇高,被誉为先知,北方人把他看成天神一样的人物。如果有乌孙大国师为祁渺占卜,或许可以为她洗刷恶名,挽救她的性命。 “乌孙是北方首屈一指的夷教大祭司,又是西泽的大国师,他怎么肯为个小丫头多费心思?”禹王冷哼一声,对奚王后的提议很是不满。 “我去求他,求到他肯为止。”奚王后决然说道,作为母亲,为了自己的女儿,她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是放下自己的尊严。 “荒唐,我们虽是小国,你是禹王王后,怎么能做那种事?”禹王有些不耐烦了。 “无论如何,这个孩子得先留下,以你父王的为人,他决不会无缘无故托梦于我。”王太后接过话头,“你把这个小丫头送得远远的,让人仔细看着,找机会请乌孙大国师看看。如果真是这个命相的话,再处置也还来得及。” 禹王听了王太后这话,沉沉地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自己左手掌心的胎记,这才微微点了点头,“母后说的是,那就暂且留下她吧。只是,这事还得给朝廷上下一个交代……” 一边候着的奚永见状,忙道:“王上,臣有个主意。”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边上伺候着几个宫女太监,欲言又止。 伺候禹王的大太监文焕已经吩咐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随咱家下去吧。” 文焕说完带着一干太监宫女们退出了寝殿。 奚永这才禀道:“臣的小舅子,也就是王上的侍卫秦风,有个生死之交,姓赵名昂,父母亲友都不在人世了,无儿无女,只有夫妻两人度日。这个赵昂在烈王领地里经营着一个马场,为人爽直义气,在四里八乡都很有人缘,他夫人也是个温婉贤淑之人。” 奚永说到这里,顿了顿,见禹王听得仔细,才继续说道:“如果王上同意的话,臣让秦风把小公主送到他那里去,他夫妻俩定会好生相待。小公主要是去了他那里,神不知鬼不觉不说,也绝不会有人想到,王上居然会把小公主送到仇敌烈王的领地里。” 禹王和王太后听他这话,对看了一眼,脸上均露出了几分深思。 “这事,还得给百官一个说法。”禹王转头看向奚永。 奚永连连点头:“王上所虑极是。至于怎么向百官交代么,臣以为,这刚满月的婴儿模样儿相差不大。除了重华殿内有数的几个人识得小公主外,其余人未必分得清楚,死婴就更难识别了。” 说到这里,奚永压低了声音,“让人找一个相差不大的死婴来,给端木阔送去,按惯例当众处置了,不论是对百官还是百姓,都有了交代,这事也就过去了。” “这事就着秦风去办,一定要办仔细了。”禹王略一沉吟,吩咐奚永道。 “臣遵命。”奚永行礼退出了重华殿。 奚王后见女儿保住了性命,心里松了口气,转眼想到女儿才满月就要被远远送走,又是一阵揪心。 奚王后这里正忧虑着,忽然听王太后又闲闲地说了一句:“王后,你这重华殿里伺候的人,年龄都不小了吧?该打发的都打发了吧,可别耽误了他们。” 一听这话,奚王后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上,更是惨白一片。王太后这意思,是暗示自己,身边的这些太监宫女,一个都不能再留了。为了女儿,她只能狠下心来了。 奚王后稍稍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请母后放心,臣妾会尽快处理好这事,不会耽误他们的。” 第4章 蛮撞少年 六年后,北洹西部烈王领地,一支十余骑的小队疾驰在荒原上。 这些骑手皆为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虽然穿着北方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但身下那一匹匹高大雄壮的骏马,还有那精湛的骑术,让他们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老百姓。 “等等。”领头的骑手忽然勒住马停了下来。他一边说话,一边回转马头往来时的路上不断张望,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虑。 “秦都尉,有情况?”众骑手见状,也纷纷勒住了马。 领头的骑手向众骑手比划了个手势,打马转进了大路右边的林子里,众骑手快速跟了过去。 进了林子,领头的骑手吩咐道:“都下马,找地方藏好。” 他说着话,翻身下马,闪身藏到了一丛茂密的灌木丛后面。 众骑手虽然满脸疑问,却不再多话,纷纷找地方躲藏起来。 大约过得一柱香的功夫,只见一人一骑跑了过来。 来人到了树林边上,没有冒然闯入,而是小心翼翼地勒住了马,探头向林子里不断张望。半响,见没什么动静,这才打马缓缓地进入了树林。 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本身长得很精神,剑眉虎目,身姿挺拔匀称,只是一身打扮过于古怪。 他头戴一顶破毡帽,身上松松垮垮穿了件宽大的灰布棉袍,因为衣服太大,在腰间还绑了根大红色的腰带,脚上穿的却是一双装饰有繁复云纹图案的黑色精致长筒皮靴子,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少年这套怪异的装束,再配上他硬装出的故作严肃的表情,看起来就有些滑稽了。 “噗嗤!”一个骑手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这一出声,不但暴露了众骑手的位置,还惊吓了少年,少年勒转马头就往回跑。 “大王子,敢私自跟了来,还不敢见我们吗?” 领头的骑手见暴露了行踪,晃晃悠悠地从灌木丛后面走了出来,话语里带着一丝调侃。 少年闻言勒转马头,双眼睖睁着盯向领头骑手,虎着一张脸,也不说话。 “参见大王子。”众骑手纷纷走了出来,向少年行礼。 “哼!”少年冷哼了一声,忽然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抽了胯下的马一鞭子,双腿用力一夹,打马就冲着领头的骑手撞了过来。 “秦都尉!” “小心!” “快避开!” …… 少年来势汹汹,把众骑手惊得纷纷后退,只那领头的骑手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少年。 眼看着狂奔的马就要冲撞到领头骑手,这时候,只听少年咬牙切齿的一声怒吼:“秦风,你有种!”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腾空而起高扬着的马蹄忽然停留在了半空中,仿佛被定格了似的。又过得片刻,才缓缓落下,落在了领头骑手的面前,马嘴与骑手额头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个巴掌。 “好险!”众骑手见状,纷纷松了口气,又围拢了上来。 “大王子还是请回吧,若是王上知道你一路偷偷跟随而来,只怕要雷霆大怒。”领头骑手冷冷说道,腔调里有股子嘲弄的味道。 少年闻言一愣,刚才还洋洋得意的脸一下就僵硬起来,他怒视着领头的骑手,因发怒而紧抿着的嘴角,现出几分倔强来。 领头的骑手眯着眼睛看着着他,似笑非笑,似乎对少年的发怒觉得很有趣。 “呵呵,秦叔叔,你看,我已经跟了你们七天了,这都已经到了烈王的地盘了。你现在让我一个人回去,我一不小心,这路途上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知道,我母后可是要担心的哦。” 沉默中的少年忽然嬉笑了一声,大大咧咧地开口说道,话语里颇有些耍赖皮的味道,和刚才的暴怒少年判若两人。 领头骑手先前还镇定自若,一看他这样子,倒有些一怔,张大了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领头的骑手姓秦名风,正是奚王后哥哥奚永的小舅子,也是禹王侍卫亲军里的一名都尉。他眼前这个少年,则是禹王的长子祁池。 祁池生母身份低,是在禹王身边伺候的一个奴婢,他三岁的时候,母亲病故,被奚王后养在了身边。 奚王后待他比自己亲生的几个儿子还要好几分,但在别人的眼里,他只是个奴婢生的,总是不如奚王后亲生的几个王子尊贵。 祁池自小脾气暴烈,胆子也大的出奇,性子倔强,凡事又不肯忍让,禹王那些臣子、部将轻易都不会去招惹他。要在往日里,秦风自是躲他远远的,可现在这局面,躲是躲不掉的。 祁池虽然不得禹王宠爱,好歹还是个王子,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以禹王护短的性子,秦风肯定是逃脱不了责任。 奚王后对祁池视若己出,虽然不乏笼络的成分,十年下来,也是颇有些亲情。这要是真出了事,只怕也不会放过他。 更要命的是,秦风现在是奉了禹王的密令,要在三个月内完成交办的任务,现在把祁池送回去,只怕来不及。 派其他人送吧,依祁池的性子,半路上再偷跑回来,那是肯定的了,反正谁也禁不住他。这里是烈王的地盘,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与其那样,不如把他放在自己的身边,好歹还能力保他个性命无忧。 秦风打定了主意,对祁池说道:“大王子,这样吧,你若是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可以考虑让你留下来。” “什么条件?我全答应你,你说。”祁池一听可以留下,咧嘴一笑。 他无意中听到奚王后和奚永说,要派秦风带着祁渺去西泽求见乌孙大国师,这才知道,原来传闻中那个有可能是魔神转世的妹妹居然没死,只是被偷偷送走了。 祁池十三岁,正是好奇害死猫的年龄,自打偷听了那翻谈话,心里成天被猫抓了似的,着实好奇这个传闻中的妹妹长得什么样,居然那么厉害。 在他小小的脑袋瓜里,并没有觉得魔神有多么的恐怖,也许和个鬼怪差不多吧,尽管他同样没有见过鬼怪长什么样。他当下就打定了注意,要偷偷尾随秦风,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这七天来,他化了装,只远远跟随着秦风的小队,还处处小心翼翼地掩藏行踪,不成想,还是让秦风给发现了。 “第一,从现在起,你只是我小队中的一名士兵,不能以大王子的身份行事。第二,你一切行动必须听我指挥,不能擅做主张。第三,遇到事情,你不能强出头,有危险的时候,更不能冲在前面。”秦风说道。 祁池对前面两点倒没什么意见。六大部族多年混战,北洹全民皆兵,他自小就在军营里厮混,听从指挥这条军令还是懂得。至于身份嘛,他也从来就没把自己大王子的身份当会事,时常和那些平民子弟混在一起称兄道弟。 他只对第三点不满意,他做惯了孩子王,凡事总是喜欢冲在众人的前面,还常常以此为荣。这会儿要他在有危险的时候缩在别人后面,很有些伤害了他的骄傲,他堂堂禹王的大王子,怎么能做个胆小怕死鬼? 祁池正想要反驳,见秦风偏着头看向他,眼神里分明还藏有一丝狡黠,这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若是不答应,秦风可就有借口不带他去了。 我暂且答应他,至多不冲在第一个就是了,若是我后来居上,与敌人狭路相逢的话,那也不是我的错,谅他秦风也不敢多说什么。祁池这么想着,便昂头说道:“没问题,本王子答应你便是了。” 秦风见他答应得爽快,也就不再纠缠,指挥大家上马往目的地赶去。 六年前,秦风奉王命安置祁渺小公主,带了尚在襁褓里的小公主,去找他年少时结交的好友赵昂。 赵昂夫妻俩见了小公主,好像捡到宝似的,爱不释手。赵娘子还担心赵昂粗心大意,不许他抱小公主,怕他一不小心把小公主给伤着了,把赵昂憋屈得,直和秦风连声抱怨。 秦风见赵昂夫妻俩那个高兴的样子,也放心地回转阖城,把实情禀报了禹王和奚王后。 事情办得顺利,禹王重重嘉奖了秦风,提拔他做了侍卫亲军都尉。为避免走漏消息,禹王还严令不得再去探望小公主。这六年来,秦风也不曾来过,有关小公主的消息基本断绝。 时至一月前,奚王后才寻了机会,求得禹王的旨意,让秦风接小公主前去西泽,找到西泽国乌孙大国师,重新为祁渺小公主占卜。 这一日未近午时,眼看快到赵昂居住的赵村,秦风怕人多眼杂,把手下都留在了离村子十几里地的山林里,只带了磨了他两个时辰的祁池前往赵昂的马场。 第5章 乡野丫头(1) 赵昂的马场建在赵村北面的一片河湾草地上。 这时节正是季春,草地上到处密密麻麻丛生着绒花雪白的芦荻,风一吹,好似漫天的雪花飞舞,霎时迷人眼。 祁池喜欢骑马,更喜欢马,一踏进河湾草地,就觉得这里样样都好,地势开阔、水草丰茂不说,风景也是极好的。 “这地方好啊,选这个地方做马场,再好不过了。”祁池边看风景边大声赞叹。 “这里是烈王最好的马场,养出来的马也是供给烈王使用的。” “烈王?”祁池听到烈王两个字,脸上露出了一丝憎恶,“总有一天,我会杀了烈王。” “会有那么一天的。”秦风轻声说道。 十八年前,禹王祁浩天的父亲祁毅被烈王派人毒害,这些年来,双方一直征战不停,早已成了不死不休的宿敌。 “丫头,好样的!” 二人这里正说着话,前方忽然传来一声赞叹声。 二人抬头一看,只见离他们几十丈远的山坡上,一匹棕红色的骏马堪堪一个急转弯,直奔他二人急驰而来。 祁池眼尖,一眼便看到马背上趴着一个小女娃。 她光着脚,猫着腰,双手紧紧抓住长长的马鬃,头上的两条羊角小辫,随着奔腾的马儿,在空中上下飞舞。 在周围阳光、清风、树木、绿草的映衬下,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不慎落入凡间的精灵,自顾自在地在天地间开心地嬉戏玩耍。 “不会这丫头就是祁渺吧?”祁池话未落音,只见那马“跐溜”一下,就从他们身边掠了过去。 祁池也是个好胜的,打马就追了上去。 秦风担心祁池,正待去追,却见前面又有一个高大壮实的中年汉子骑着一匹大黑马跑了过来,离他还有几丈远,就冲他大声喊道:“秦老弟,你什么时候到的?” 声音未落,那人已经跑到了他面前,翻身跳下马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却正是他要找的赵昂。 “原来是赵兄!我刚到。”秦风下了马,和赵昂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六年不见,两人都有些兴奋。 “那个孩子就是……”秦风开口问到了一半就闭嘴了,他想起上次来是对赵昂隐瞒了小公主的真实身份,只说了是朋友的孩子,连名字也不曾留下一个。 “她就是你送来的那个孩子,我叫她丫头。”赵昂嘿嘿一笑。 “我没记错的话,她才六岁啊。赵兄,你胆子也太大了吧?放纵她这么骑马?”得知刚才马背上的小女娃就是小公主,秦风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秦老弟,别担心,你也看见了,这丫头马骑得多好。你应该瞧瞧她在林子里的样子,象只猴似的,窜上蹿下,就没有能挡得住她的。……这丫头野得很,天不怕地不怕,倒叫我和她娘常常替她担惊受怕。” “她若有个磕磕碰碰的,也从来都不哭。你抱她来的时候,那才多大,二个月吧,她就很少哭。刚学走路那会,跌倒了,也只是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很快又爬了起来……” 赵昂絮絮叨叨的说着,与其说他是在安慰秦风,不如说是在炫耀他的女儿。 秦风还有些惊魂未定,问道:“她一直都是这样的?” “当然,你不知道她有多厉害。她一岁就趴在马背上玩耍,三岁不到,就能自个儿骑马狂奔。她人小,嫌马鞍太沉,就喜欢这么徒手骑马,把她娘吓的够呛。” 赵昂说着话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他话说得多了,已经有些口干舌燥。 秦风把随身携带的水囊递给了他,看他接过水囊连喝了几大口,露出满意的样子来,这才说道:“赵兄,这次我来,是要带她走。” “你要带她走?这么快?”赵昂惊愕地愣在了那里。 六年前,秦风把孩子交给他的时候,说过几年后要把她带走。他当时只觉得帮朋友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丝毫没有考虑到六年后的今天,当秦风说要带走丫头的这一刻,自己会如此的难受。 秦风见赵昂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把他给惊着了,也有些默然。养了六年一直视为心肝宝贝的孩子,说带走就带走,任谁都会受不了的。 “我要带她去西泽国找乌孙大国师,替她占卜。”秦风开口解释。 赵昂抬头看着远处依然在马背上狂奔的女儿,有些黯然。他还不知道回到家,他家娘子知道这件事后会怎样。 他们夫妻俩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六年前,丫头来的时候,他娘子真是惊喜万分,照顾起来小心翼翼,不是怕冷着了,就是怕热着了,若不是他拦着,他娘子只怕也不舍得丫头出门半步。 这丫头说来也奇怪,每次偷溜着出去玩,到了饭点和睡觉的时候,就立刻出现,精准得丝毫不差,从不晚点。 “赵兄……”看着赵昂半天没有反应,秦风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哦。”赵昂这才回过神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焦虑的神色,急急问道:“你刚才说是去西泽?去占卜?你是说丫头有事?” 秦风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赵兄,兄弟实在对不住你,有些事一直没有和你说清楚。这个孩子,其实是禹王的祁渺小公主,六年前大祭司占卜说她命不好,就送出了王宫到你这里养着。这次去西泽,就是想请乌孙大国师替小公主重新占卜。” “祁渺小公主?命不好?”赵昂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的意外消息给惊呆了,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风当年送孩子来,酒后隐隐提到了奚永。他知道奚永是禹王的臣子,还是秦风的姐夫,他一直以为这个丫头有可能是奚大人的私生女,不便在家里养着,才托了秦风送到了他这里。却万万没有想到,丫头居然是禹王的小公主。 这些年来,他虽然待她比亲生女儿还要好,却一直就这么放养着。就是摔了碰了,心疼归心疼,却从来没有阻止她去野去疯玩。一不小心,他居然把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养成了个野丫头,这么一想,不由他不惊出一身冷汗来。 秦风看出了他的震惊和不安,忙安抚道:“赵兄,我看小公主给你养得这个样子,王上见了肯定喜欢。王上最喜欢的就是那些英武神勇的将士,那几个王子,哪个不是少年英雄般的人物?小公主自然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好。” “丫头……这往后,我该怎么称呼她?”赵昂开了口,才似乎觉得既然知道了丫头是小公主,再称呼这孩子作‘丫头’就有些不好了。 “你以前叫她什么,还叫她什么。小公主还是个孩子,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她吧。在此之前,冒然改口,会吓着她。” “这个……你知道,我识字不多,这几年叫的顺口,也没给她取个大名,就一直‘丫头’‘丫头’这么叫着。还是她进了村里的学堂,苏先生在名字前面加了个姓,才有了个大名叫‘赵丫’。” 赵昂有些尴尬,秦风送孩子来时,也没说孩子叫什么名,他们夫妻俩就一直叫她“小丫头”,这一来二去也就叫顺口了。 到三岁的时候,丫头不耐烦别人说她小,夫妻俩便改口,去掉小字,只叫她“丫头”,见她欢喜,也就没有寻思要再起个大名。 “哈,我说赵兄,你这也太省事了吧,若是嫂子还给你生养几个,你是不是就打算叫大丫、二丫、三丫,大小子、二小子、三小子……”秦风有些哭笑不得。 赵昂“嘿嘿”地干笑了两声,他还真是那么想,只可惜他娘子一直没能替他生个孩子出来。 “阿爹!”正说着,赵丫已经骑马到了二人跟前。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只听那马长嘶一声,收住四蹄,乖乖站立在一旁。 慢她一步的祁池也勒住了马,两只眼睛滴溜溜直转,不断瞄向赵丫。 秦风正待上前,把马上的赵丫抱下来,赵丫已经自个儿顺着马背滑溜到了地上。 她昂着小脑袋瓜子,抬头仔细瞅了秦风一会,然后才开口问道:“叔叔好!我叫赵丫,叔叔您呢?您是我阿爹的朋友吗?” “我叫秦风。”秦风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公主。 六岁的赵丫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些,她眉梢微扬,嘴角上翘成一个可爱的弧度,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闪亮得宛若天空里的寒星,眼中不时闪现出好奇、困惑和思考。 “哦,您就是秦叔叔啊,阿爹常常提起您呢。”赵丫说完,眨巴眨巴眼睛,很有些“原来您是这个样子”的了然,又转头问祁池:“哥哥你呢?” “我叫祁池,你叫我大哥就行了。”祁池下了马,很自觉地和赵丫并排站着。 平日里见惯了横冲直撞的祁池,这会儿见他居然可以这么乖巧,秦风很是有些不习惯。 “我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吃完饭,我还要去学堂。祁池大哥,你和我一起回家吃饭吧?我娘做得饭可好吃了。”赵丫对祁池说。 “太好了,今天早饭没吃好,我现在都饿了。”祁池忙点头,还冲一边的秦风挤挤眼睛,意思是他很喜欢这个妹妹。 第6章 乡野丫头(2) 四人回转赵昂的家,赵丫在前面引路,祁池与她并行,不时地调整他的大长腿迈出的步伐,与她的小短腿配合。 秦风和赵昂牵着马紧跟在后面,一边说话,一边注意聆听前面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说话。 “家里有黄羊肉,是前些日子阿爹捕猎的,娘把它腌制成了风干羊肉,用油炒制后,香香脆脆,特别好吃。”赵丫告诉祁池。 “听起来好像很好吃哦。”祁池点头,语调里一本正经,没有丝毫的敷衍。 “我娘可厉害了,她会做好多好吃的菜。她烤的羊肉才好吃呢,学堂里的苏先生说,比鹿郡城里那些酒楼里的都好吃。等明天,我求了娘,让她烤了羊给哥哥你吃。”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吃烤羊肉啦。”祁池说着,舔了舔嘴唇,像是被她描述的美食馋到了。 不过转眼的工夫,就到了赵昂的家门口。 赵昂的家建在马场中央的小山坡上。 这里是一片开阔地,中间盖了三间大房子和左右两间厢房,四周围了篱笆墙,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树木,倒也齐整清净。 赵昂的娘子是个娇小爽利的妇人,她把秦风二人迎进屋子里坐下,上了茶,和秦风招呼一声,就去厨房忙碌起来。 祁池正待和赵丫说几句话,她早已经溜进了厨房,去帮她娘烧火做饭去了。 祁池觉得无聊,坐在堂屋里,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秦风二人拉家常。 “赵兄,你这日子过的不错啊。” 秦风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虽然只是一般乡村人家的布置,却是样样齐全。桌椅等家具全是七八成新,应是近年才置办的。 当年送祁渺小公主来的时候,他也是带了财物来的,谁知赵昂夫妻俩死活不要,说是当自家女儿养,留人不留钱。在秦风的一再恳求下,才勉强留下了几样珍稀药材备用。 秦风带着财物回去后,还被奚永抱怨了一顿,只没敢禀报奚王后,怕她担心。 “我娘子说,丫头大了,家里要有个样子,来了人,才不会让丫头脸上难看。依我看啊,丫头才不在意呢,和她经常一起玩耍的那些小子,哪个家里不是穷得叮当响。她去了人家,喊大叔大娘,叫的那个亲热,我都眼馋。” 赵昂嘴上说着,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 “赵兄,你刚才说丫头上学堂了?”秦风暗暗叹了口气,赵昂无意中流露出的这些发自内心的欢喜,让他的内疚感不断飙升。 “原来觉得她还小,不想拘束了她,就没送去找先生学。不成想,她三岁的时候,路过村头的学堂,在那里一听就是半天。时间长了,被学堂里的苏先生发现了,考问了几句,说她小小年纪就这般聪慧,找到家里来,非让我送她去上学不可。” 赵昂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刚才还发亮的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她娘怕她在学里受欺负,不让去。她不依不挠,我就让她去了。这倒好,苏先生才教了她三年,就嚷嚷着让我另请高明的先生教她,说是怕耽误了这孩子。丫头才六岁,只有县里才有好的先生,前阵子我还在发愁。唉!” 祁池听着赵昂絮絮叨叨说着这些事,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是越听越觉得神奇。这个妹妹果然是个有造化的,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慧过人。 赵昂两人说着话,赵娘子已摆了酒菜上来,足足有七、八样。 祁池这会子却也不觉得寒酸,反倒有些欢喜。赵娘子娘家在东阳,历来饮食就比北洹人家要讲究些,她做的菜看起来清爽,吃起来也别有风味。 祁池注意到,席间赵丫只闷着头吃饭,早已没有了上午的兴致,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丫头,怎么不开心了?是怪哥哥抢了你娘做得好菜来吃?”祁池逗她说话。 “秦叔叔,祁池大哥,你们是来找阿爹帮忙的吗?”赵丫抬头看向他,那双黑亮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一般,让祁池无端心里有些发虚。 “算是吧。”秦风点点头。 “丫头,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操心做啥,你爹自会办好。”赵娘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筷子把菜夹到赵丫碗中,“这是你爱吃的,多吃一些。” 赵丫见自家娘不断给自己使眼色,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多话,便低头扒拉碗里的饭吃,心里却是有些不屑。 每次她一开口,她娘就嫌弃她年纪小,说她什么都不懂瞎操心。她已经六岁了,谁说她不懂?学堂里的苏先生都夸她聪明好学,比别的孩子明事理。 刚才见她老爹闷闷不乐,她就知道有事,要不,为啥那个看起来威风凛凛的秦叔叔一脸的古怪。 抬头看见自家老爹只顾闷头喝酒,赵丫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她把自己碗中堆得满满的菜,拨到她老爹的碗里,她老爹也仿佛没有看见。 她只得学着她娘平日里的口气劝了一句:“阿爹,你不能这样,只喝酒不吃菜,这样对身子不好。” “爹吃,吃。”赵昂一听这话,连连把菜往嘴里送,自家闺女的话在他听来宛若圣旨,很是乐意遵从。 赵娘子满意地摸摸赵丫的头,轻轻叮嘱了一句:“丫头,一会吃完了饭,你去学堂,记得带上娘做得肉干给学堂里那些孩子。” “知道了,娘。我吃完了,这就去学堂了。”赵丫说着话,几下把碗里的菜吃完,拿着剩下的半个馒头,往厨房去了。 学堂里平安、长生几个小伙伴,最喜欢她娘做的酥糖和肉干了,等会见了,不疯抢才怪。她要用这肉干作交换,让他们答应明天帮着村子南头的赵小三去割马草。 打定了主意,赵丫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哼着她娘常在她耳边唱的小曲,一阵风跑出了家门。 “秦兄弟是来带丫头走的。”屋子里,赵昂目送赵丫出了门,转头看着自家娘子说道。 “带走?去哪?”赵娘子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眼泪就下来了,“我还以为丫头可以做我一辈子的闺女呢。” “丫头是禹王的祁渺小公主,大祭司说她命里有灾,就送到咱们家来养几年。秦兄弟说,要带她去西泽,找乌孙大国师看看,兴许就好了。” 赵昂按照自己的理解说完,末了,又叮嘱了一句:“丫头是小公主的事不能和别人说。” “丫头是禹王的小公主?”赵娘子听他这话,一时怔在了那里。 秦风此时也不得不开口了:“嫂子,我知道,这六年来,你们把小公主视若己出,爱她、疼她,还把她教养得这么好。这会子被我带走,心里一定很难受。” 赵昂夫妻俩对看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成天捧在手掌心里的闺女说走就要走,让他们怎么不难受。 秦风看赵昂夫妻那样,心里也不好受,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唉,你们不知道,小公主生下来就是个命苦的。大祭司说她命相里带了煞气,长大后有可能成为大凶大恶之人,若不是王太后和奚王后死命保着,只怕早已经没命了。只是这样,还不得不送到你们这里来偷偷养着。” “丫头怎么会是大凶大恶之人?虽然她有时候淘气些,这村里的人,哪个不说她心善?孩子老人,谁受了欺负,她小小年纪便要替人出头,去讨了那公道回来。刚去学堂那会,有大孩子欺负她,她性子倔,硬是把人降服了。” 赵娘子说着说着,就有些激愤起来:“这天底下,我还真没见过比丫头更心善的了。就是路上见了那受伤、挨饿的小狗小猫,她都要帮忙疗伤,喂养他们,她怎么会是大凶大恶之人?” 秦风连连点头,安抚赵娘子道:“诚如嫂子所言,小公主这么小就懂得怜惜孤寡老少,怎么会是那大凶大恶之人?兄弟带她去找乌孙大国师,就是要替她正名,还望哥哥、嫂子多多谅解。” 赵昂夫妻俩见他把话又说回到带丫头走,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第7章 引火烧身(1) 秦风见赵昂夫妻俩沉默下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慰他们。 养了六年的孩子,还是这么一个知冷知热、乖巧伶俐的闺女,他们夫妻俩心里,无论如何也是舍不下的。可孩子是别人家的,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天经地义,他们又不能拦着不放。 “秦兄弟是想一个人带丫头去西泽吗?”赵娘子忽然开口问道。 “我还带了十几个弟兄来,怕惊吓了村子里的人,都让他们在村子外面候着。” “你们都是男子,照顾丫头多有不便,我和当家的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赵娘子说着话,给赵昂使了个眼色。 赵昂听自家娘子这话,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她舍不得离开丫头,便寻思着要一路护送去西泽。这一路上可以照顾丫头不说,还可以和丫头多呆些日子。 这么一想,他也有些动心了,接着赵娘子的话说道:“当年战乱,我的家人都不在世了,她娘家又远在东阳。这几年,我们俩心里实在是把丫头当自家的孩子来疼爱,这么一走,还真是舍不得。” 赵昂说到这里,心里又有了主意,对赵娘子说道:“娘子,要不,我们把家也搬到禹王那里去,好歹离丫头近些。只要能亲眼看着她长大成人,心里也会欢喜,这日子也才过的有滋味些。” “好啊,我这就去收拾东西。”赵娘子说着,已经起身去收拾去了。 祁池见他夫妻二人说着话,就做下了如此重大的决定,还立即动手收拾去了,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秦风心想,他夫妻二人在这里无亲无故,去了禹王那里,自己正好可以多照应些,回报这些年来他们的辛苦,又全了他们想亲眼看着小公主长大的心愿,也就没有出声。 秦风与赵昂约定,第二天一大早来接他们一家人。午饭过后,秦风带着祁池离开了马场。 学堂里的赵丫自是不知道,她爹娘已经动了搬家的心思,她这会儿正端坐在书桌前,目光炯炯地看着苏先生,用她那脆生生的声音说道: “刚才先生说,‘山以高移,谷以卑安,恭则物服,骄则必挫。’山峰因为自己高大常常被风雨侵蚀,山谷则因为身处低位而得到平安,所以,一个人恭敬待人则外人可服,一个人骄傲自负则必定遭受挫败。可是,高山就是知道这个理,也不可能把自己变成山谷来求得平安啊。” “这……”苏先生听了她这话,愣了一下,才反问了一句:“你是觉得先贤的这句话,说得不对?” “弟子只是觉得,高山虽然常常被风吹雨打,可是它们看起来,还是很高大啊。那些山谷,虽然有溪流和丰茂的水草,但和高山比起来,仍然是不打眼。而且,如果没有高山为山谷遮风挡雨,山谷能保全自己的平安吗?” 赵丫说到这里就有些兴奋了,语气也高昂起来,“如果弟子是高山,就不会羡慕低矮的山谷,更不会惧怕风雨。因为,生为人人仰止的高山,也是上天的一种眷顾,可以俯视山谷、草地、树林、溪流,还可以为它们遮风挡雨,守护他们。” 苏先生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子,他十五岁中了秀才,二十岁进士及第,也算是少年成名。他还做了东阳国的几任县令,因为性格耿直,虽有政绩,却一直没有得到晋升。 熬到四十岁,又因为得罪了权贵,他差点丢了性命。这才看破官场,堪透世情,离开东阳,隐居到了北洹这个与世无争的赵村。 他平日里除了教授村里的小孩子读书,还常常手不释卷,自诩还有些见识,就是当年,在同僚中也是颇有才名。不曾想在这个小村子的学堂里,还常常被眼前这个小丫头问住。 这个小丫头不过六岁,这份才智就如此了得,不由他不感叹,天生万物,果然是各有天命。 好在苏先生是个宽厚之人,也颇有些识人的眼光,对赵丫不时的冒犯倒也能容忍,还赞赏有加。私下里,他甚至认为,这个小丫头聪慧过人不说,还很有志向,将来必成大器。 作为老师,有如此大才的弟子,苏先生自然是大喜过望,平日里更加用心指点她不说。还提点赵昂,应该给赵丫另外找个名师,免得耽误了她。 这会儿被赵丫问住,苏先生虽然觉得面子上有些尴尬,却也并没有很生气,只是轻声说道:“做学问,举一反三,是好事,过犹则不及。天生万物,固然是各有所长,但骄兵必败,则是常理。戒骄戒躁,谨言慎行,才是做人做事的根本。” 赵丫心里虽然还有些不服气,但她素来喜欢苏先生,也敬重他的为人,知道自己刚才说话冒犯了他,也是有些惴惴不安。这会见苏先生并未责怪自己,也很乖巧地说道:“先生教训的是,是弟子想偏了。” 苏先生见赵丫低眉顺眼地装乖巧,心里好笑,却也不再理会她,继续讲书。 赵丫从学堂回来,赵娘子只说是赵昂要和秦风搭伴去西泽办事,她们娘俩跟着去游玩几日。 赵丫一个小孩子,从未离开过家,最远到过的不过是县城,能去西泽的都城陇源,心里自是欢喜得不得了。 只是进了里屋,见自家爹娘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打了包,堆放了一屋子。她老爹还吩咐伙计,准备了两辆大车,说是装东西去陇源,她就起了疑心。 娘不是说只去玩几天么,怎么要带上这么多东西?她越想越觉得奇怪。 到了傍晚,村里的郭大户带着管家送了银子来,还和她老爹商量马场交接的事,她就更觉得奇怪了。 私下里她偷偷问了她老爹,见她老爹支支吾吾,心里更加笃定,她爹娘有事瞒着她,就给她老爹来了个穷追不舍。 赵昂一个憨直的汉子,自是不比他家娘子心思多,被赵丫问来问去,就说漏了嘴。赵丫这才知道,自家不是去游玩,而是整个家都要搬走。 赵丫虽然有些舍不得村里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却也觉得爹娘嘴里的大都市热闹非凡。平日里,又听苏先生说,东阳、西泽、南靖这些大国,很是物华人美,世俗风情也与北洹不同,更有了些要长见识的想法。 赵丫帮着她爹娘收拾东西,一直忙到天黑,这才记起今天在学堂里,听长生他们说起,赵小三又挨了他爹娘的打。 她把自己的一些玩具、书籍、小物件收拾好,想等第二天一大早,去学堂里和那些小伙伴道别时,分送给他们留作纪念。到时候,她也可以好好和苏先生道别一声。 她打开自己平日里放宝贝的木盒,取出攒下的那些疗伤药,还去厨房里,寻了些她娘备好路上吃的馒头和肉干,装进布袋里,准备偷溜出去探望赵小三。 谁知她前脚骑马才出了马厩,她老爹后脚就骑了大黑马追了上来,还招呼她道:“丫头,别急啊,爹和你一起去。” “阿爹,您不能去,让娘知道了,我可惨了。”赵丫丝毫没有要停下来让她老爹一起去的意思,她可是偷着去的,要让她娘知道了,还不被臭骂一顿? “天已经黑了,你一个人去,爹不放心。” “我去去就回。阿爹,您回去帮我瞒着娘啊。” “我说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你爹哪能瞒得住她啊?” “阿爹,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对付娘呐。哪一次娘不是被您几句话,哄得开开心心的?” 赵丫拖长了语调,撒起娇来,声音又甜又糯,每次她这么做,她老爹就心软了。 “丫头,你这不是为难你爹吗?马场离村子虽然不远,这黑灯瞎火的,要是半路上钻出个什么东西来,吓着了你,咋办?” 赵昂的语气很坚决,看起来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第8章 引火烧身(2) 见撒娇这招不灵了,赵丫只得继续对她老爹发动攻势。 “阿爹啊,赵小三的爹娘那么凶残,您可是亲眼见识过的。他们打起赵小三来,那是一个穷凶极恶,这要耽搁了,赵小三可就没命了。爹,您就忍心看着赵小三被打死吗?” “丫头,有你这么说自己爹的吗?”赵昂斥责了一句,脸上却是露出了几分笑意,“爹是担心你,那两个凶残的家伙要是动手打你,咋办?” “我是谁啊?赵丫,鼎鼎有名的赵家马场老大,赵昂的女儿啊。他们要对我动手,阿爹您还不砍了他们?” “你说的也对,他们一向敬着我呢,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动你一根毫毛。” 赵昂下意识地点点头,语气却有些迟疑起来,“可是,丫头啊,你也知道你娘那个性子。我若跟了你去,她知道了,也就抱怨几句。若是不去的话,她可饶不了我。就上次那事,半月都没搭理我。” 二人说着话,已经到了马场出口。 “糟啦,被我娘发现了。” 赵丫一眼瞥见大路中央,一个妇人双手抱在胸前,正瞪大眼睛盯着他们俩,可不正是她要瞒着的赵娘子吗? 一见她娘那个架势,赵丫就心慌起来,正想勒转马头往回跑,赵娘子的一声怒吼已经响起在半空中:“赵昂!赵丫!你俩给我滚过来!” “丫头,这下露馅了吧?我说什么来着,我们俩哪是你娘的对手。” 赵昂小声嘀咕了一句,已经勒住马,慢慢往他娘子站立的地方靠拢。 赵丫磨磨蹭蹭地跟了过去。 “娘子,怎么是你啊?你这是要去哪里?要不,我送你去吧?”赵昂翻身下马,满脸讨好地迎了上去。 “一边去。”赵娘子一挥手,把赵昂推到了一边,眼睛盯着已经从马背上溜到地上站立着的赵丫,“丫头,天都黑了,你还想溜到哪里去玩啊?” “没有啊,我们不是要离开马场了吗?我舍不得咱家的马场,想再看看这里啊。”赵丫眨巴着她那双黑亮的眼睛,装出满脸无辜的样子。 “这黑灯瞎火的,你说看咱家马场?丫头,你就胡咧咧吧。”赵娘子瞪了赵丫一眼,又转头盯着赵昂:“你来说!” 赵昂瞥了一眼正不断给自己使眼色的赵丫,想着自家娘子的精明,只得装看不见。 他对着赵娘子“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娘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丫头,打小就心善。赵小三那小子又被他爹娘揍了,她这是赶着去救命呢。” “阿爹,你出卖我!”赵丫嘟起了小嘴,对她老爹讨好她娘的行为很是鄙视。 “你刚才偷溜进厨房,把馒头藏起来,我就知道你打得好主意。”赵娘子眯起眼睛看向赵丫,“如果他们家人拦着,丫头,你就打算自个儿闯进去救赵小三?” “当然不是啦。娘,我已经想好了,上次吓唬他们的那一招不管用了,这次我准备给他们来个调虎离山。” 赵丫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我先点了他们家的草料堆,再大声嚷嚷,引他们出屋,趁乱把赵小三救出来,然后把他藏起来。” “你就这主意?你是打算把赵小三藏起来一辈子?还是打算把他爹娘赶出赵村去?你烧了他们家草料堆,冬天里他们家牲口没有吃的,那还不活活被饿死?要真是那样的话,他爹娘还不迁怒赵小三?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这个?不会吧?”赵丫听她娘这话,有些傻眼了,她还真是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结果。 赵娘子见赵丫愣在了那里,眉梢微微上扬,又说道:“丫头,你说你才多大的人,有事不和大人商量,自个儿瞎琢磨。还想调虎离山?我看你是引火烧身还差不多。” 赵娘子说到这里,又冷哼了一声,转眼看向赵昂,“不会是你出的馊主意吧?” “当然不是,我哪有咱家丫头那本事。”赵昂急忙分辩。丫头的事是他们家的大事,事关丫头的安危,他被冤枉事小,要是被他娘子误会就事大了。 “娘子,咱家丫头,这么聪明,还这么侠义心肠,喜欢锄强扶弱,将来准是个有出息的。她的安危,我可是一点也不敢大意。” “你就吹吧,看你那得意样,你是不是将来还准备送丫头上战场杀敌,给咱家换回个女英雄花木兰来?” “那不能够。我怎么舍得咱家丫头去冒险,就今天这调虎离山,我也是要陪她一起去的。那两个凶残的东西要想伤害她,我先打断他们的狗腿。” “行了,我就知道你宠着她,陪着她瞎胡闹。”赵娘子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把一个布包赛进了赵丫手里。 “娘知道,你今个儿要不去救了赵小三,这半夜都别想睡安稳了。这是我准备的一些吃食,让你爹陪你去,吓唬一下赵小三的爹娘还是管用的。” 赵丫见赵娘子虽然还在生气,却是同意自己去救赵小三,一下就蹦了起来,抱着布袋就扑到了她娘怀里,还连声道:“我就知道娘会答应的。娘,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了。” “你这丫头,就会这么腻歪。”赵娘子嘴上嫌弃着,双手却是把赵丫紧紧抱在了怀里,又叹了口气说道:“唉,你都是要走的人了,还能救得了他几回?” “能救一回是一回,我最看不得别人欺负他!” “那……你们早去早回!明儿还要起早赶路。” “谢谢娘。阿爹,我们走吧。” 赵丫说着话,已经离开了赵娘子的怀抱,翻身上了马,又催促起她老爹来。 “就走。”赵昂上了马,冲他娘子“嘿嘿”一笑,“天黑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我们去去就回。” 赵娘子轻声一笑:“自家的马场,哪里就怕黑了。” “走咧。”赵昂扬了扬鞭子,和他娘子道别,打马去追已经跑远了的赵丫。 赵娘子目送二人渐渐远去的身影,嘴角微微上翘,脸上已是露出满意来,转身朝马场里走去。 “阿爹,您说的这个秦风叔叔真有那么厉害吗?”跑出一段路,赵丫减慢了马的速度,等着他爹上前来。 “他是爹的把兄弟,还救过爹的命,爹可不是胡乱吹嘘。他使得一把好刀,脑子还好使,那是真有本事的一个人。” “可惜我们要走了。要不我求着他教我些本事,我再教会赵小三,就不怕他爹娘了。” “只要你想学,秦兄弟自然是求之不得。” “阿爹,要不您和秦叔叔说说,我还是跟他学吧。”赵丫想着白天见到的秦风,英勇神武,巴不得这会就跟他学些本事。 “唉!你说他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赵昂没有接她的话,脸上反而显出几分忧虑来。 “阿爹,你是说秦叔叔不该来?” 赵丫有些不解,她阿爹和秦风是拜把子的兄弟,感情一向很好,平日里总把秦风挂在嘴上,这会怎么听起来好像很不欢喜秦风来,难道是秦风得罪了她阿爹不成? “也不能怪罪他,他是禹王的侍卫,来不来也由不得他。”赵昂见自家女儿一脸的疑问,又解释了一句,脸色却越发沉重起来。 赵丫见她老爹今天说话奇奇怪怪的,心里很是疑惑不解。 赵小三家在村子的最南面,孤零零的一座残破的农家小院。院墙的篱笆不及人腰高,主屋外只有左边一间堆杂物的小土坯房,赵小三就住在里面。 土坯房的木门已经歪斜,四面墙壁长久失修,早已是四面通透。夏秋还好一点,一到冬春,寒风“嗖嗖”地直往屋里钻,比外面的冰窟窿好不了多少。 赵丫抬头看见到了赵小三家门口,也顾不得和她老爹再说,一翻身下了马,推开院门,直奔土坯房而去。 进了屋,借着那只剩下一个窗框的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模模糊糊可以看清屋里。 本来就狭窄的屋子里,现在堆满了杂物和柴草,只剩下小半个土炕,赵小三卷缩着身子匍匐在土炕边上。 赵丫把手里的两个布包往草堆上一扔,摸出打火石点亮墙上的火把,伸手就把赵小三翻转过来。 第9章 引火烧身(3) 只见赵小三双眼紧闭,巴掌大的小脸上都是淤青,口中鼻中还不断渗出血丝来。 赵小三和赵丫年龄一般大,因为长期吃不饱饭,每天还要干很多活计,长得又瘦又小,个头比赵丫还要矮半头。 “赵小三!快醒醒!我给你送吃的来了。”赵丫连唤了几声,还伸手推了赵小三一把,也不见他动一下。再摸摸他的手和脸,也是冷冰冰没有一丝热气。 赵丫虽然胆子大,毕竟年纪小,见了这个样子的赵小三,还是吓了一跳。 他不会死了吧?这个念头才起,她心里顿时又惊又恐,“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赵丫这一哭,吓坏了紧跟着她进门的赵昂。他一大步就蹿到了炕前,一把抱住赵丫,连声问道:“怎么了?丫头?出啥事啦?” “赵小三……呜呜……死了!呜呜……”赵丫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了指炕上的赵小三。 赵昂见自家闺女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他放开赵丫,伸手往赵小三鼻下探了探,见还有一丝气息,忙安慰道:“丫头,别哭了,他还有口气。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村东头把吴郎中找来,幸许还有救。” 赵昂说完话就出了门。 赵丫得知赵小三没死,愣了一下,又学着她老爹的样,用手试了试赵小三的鼻息,果然探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息,这才放下心来。 她爬上炕,把赵小三挪到炕中间,拉了那床到处都是窟窿的破被子把他盖好,自个儿守在一边,等着她老爹回来。 “赵小三,我明天就要走了,要离开赵村,去西泽的陇源。”赵丫决定和自己的好朋友告别一声。 平日里,她总喜欢把自己的秘密说给赵小三听。每次听她说,赵小三都会露出惊奇的表情,然后很开心地笑起来。似乎能听到赵丫的秘密,是这个世上最值得高兴的事。 赵丫并不明白赵小三为什么那么开心,她只是喜欢看到他的笑,只有那个时候的赵小三看起来才象个孩子。 她其实并没有想清楚,为什么每次赵小三被人欺负,她都会忍不住为他出头。她只是觉得赵小三被人欺负很可怜,路见不平就该拔刀相助,反正她老爹是那样说的,她也深以为然。 “赵小三,你说陇源是什么样子的?嗯,肯定比县城大,人也一定比县城多,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等我回来,我给你带回来,开心吧?” “对了,我阿爹还说,我们要搬去北洹住。为什么要搬去那么远的地方?是因为那个秦叔叔吗?好奇怪!” 赵丫继续自言自语,她似乎觉得只要不停地说出自己的秘密,赵小三就会很开心,说不定一开心他就醒了过来。 在赵丫的自语声中,不大会功夫,赵昂已经带了吴郎中进来。 吴郎中是个五十岁出头的胖老头,因为赶得急,已是气喘吁吁。见了赵小三,满头的汗珠子,也顾不得擦一下,伸手就给他把脉。 “唉!这孩子!可怜啊!”吴郎中摸着脉息连连摇头。 “吴郎中,这孩子还有救吗?”赵昂问。 “他爹妈下手也太忒狠了,都伤到了五脏六腑。这孩子现在的脉息时有时无,只怕挨不过今晚去。” 赵丫一听这话,眼泪就流了下来。她一向和赵小三要好,每次他挨了打,都是她半夜偷偷送来疗伤的药和吃食,赵小三也一直把她当做唯一的好朋友,感激的很。 “郎中伯伯,求求你,救救他吧,我给你磕头了!”赵丫说着话,跪倒在吴郎中面前磕起头来。 “使不得!”吴郎中一把拉起了赵丫,转头有些不安地对赵昂说道:“你看这孩子,就是心善,看不得别人受欺负。” 赵昂平日里把自家闺女,看的比自己的眼珠子还要珍贵,这会见赵丫给吴郎中下跪磕头,心里已经老大不高兴了。 但他是个憨直的汉子,听吴郎中这么说,倒不好怪罪,只得忍了气,问了一句:“吴郎中,你直说,这孩子你有没有法子救?” 吴郎中听了赵昂这话,伸手翻看了下赵小三的双眼,这才说道:“他心里还有一口气撑着。眼下,若是有支山参拿来吊命,挨过今晚,或许还有救。”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唉!咱这穷乡僻壤的,别说没那银子,就是有银子,一时半会上哪里去买?” “阿爹,咱家里不是有那个山参吗?我帮娘收拾东西时,看见箱子里有个红绸包,偷偷打开看,是个人形的树根。娘说那是支老山参,又锁进箱子里了。” 赵丫说着话,就有些兴奋了,她的小脑袋瓜里,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拿了那支老山参来,赵小三就有得救了。 “那是你秦叔叔送来的,是给你备着急用的。”赵昂有些犹疑,“你娘不会答应的。” 吴郎中也在一边说道:“成人形的老山参,少说也该上百年了吧。这东西少见,是该留着急用,以防万一。” 赵丫一听她老爹和吴郎中的话,就生气了:“东西重要,还是人命重要?阿爹啊,您回去求求娘,娘不是小气的人,一定会答应的。” 赵昂看了看炕上奄奄一息的赵小三,又看了看眼巴巴望着他的赵丫,这才点了点头:“我这就回去拿了来。吴郎中,你千万守在这里,莫要离开。正屋那两个凶残的东西来了,可别让他们再伤了我家丫头。” “啊?”吴郎中显然是被赵昂的豪爽惊到了。 他做郎中的人,自然知道那支百年老山参的价值。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别说一般人家没银子买得起那东西,就是有银子,也不容易买到。 这赵家父女眼都不眨一下,就把那么珍贵的东西,拿来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豪爽仗义。 他心里佩服得紧,口中也说得豪迈起来:“赵老大果然是个豪爽仗义之人。你放心去,我吴某就是舍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那两个东西,伤了你家丫头一根毫发。” 赵昂又叮嘱了赵丫几句,这才出门骑马回马场。 赵村到赵家马场路程不远,骑马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赵昂想着自家娘子的精明,踌躇着要怎么开口向她讨要那支老山参。 那支老山参,赵娘子可是当宝贝收着。上次他的一个朋友亲自上门,说是要重金求购,赵娘子毫不客气就拒绝了,弄得他在朋友面前很没面子。 事后,得知是他醉酒后泄露出去的消息,赵娘子半个月都没给他好脸色看。 他有些后悔没有带着赵丫一起回马场,有了赵丫的助力,再将赵小三等着救命的实情大肆宣扬一番,只怕他娘子就心软了。 眼看就要到马场了,再回去叫赵丫肯定来不及,他心里也实在不愿意让自家闺女小瞧了自己去,只得憋着劲自己另想办法。 夫妻这么多年,赵昂早就摸清了自家娘子的脾性,实在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这救命的事,要放在平日里,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袖手旁观的。 只是事关自家的宝贝闺女,情形又是不同,在他家娘子的眼里,什么都是闺女第一。 闺女的嫁妆从一岁起就开始攒起,但凡有好吃的好看的,千方百计要弄来给自家闺女。那救命的药材,更是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这直接开口讨要的话,实在是希望渺茫。 赵昂正犯愁,忽然想起明日全家就要弃了马场去陇源,他心里又有了主意。 陇源是西泽的国都,要什么没有?只要舍得银子,这老山参也是寻得到的。 至于银子么,自家卖马场的银子,还有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再买支老山参还是够的。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秦风在么,真到了救命的时候,想来禹王宫也不会袖手旁观。 想着自己把这番话与自家娘子一说,事情应该就成了一大半,赵昂心里顿时一阵轻松,挥鞭打马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第10章 覆顶之灾(1) 赵昂进了马场,只见四下里黑乎乎的,平日里引路的马灯也不见亮。 一定是马场那些伙计们,听说了转让的事,这会儿趁机偷懒,伙同一起吃酒赌钱去了。这么一想,赵昂心里便来了气,寻思着要去马厩找那些伙计教训两句。 这才一转向,又记起赵小三还等着他拿老山参回去救命,就有些犹疑起来。 就在这时,前面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象是有人在奔跑,隐隐还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 不会是有人来偷马吧?赵昂这么想着,催马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才跑过去十几丈远,就见林子里一道黑影蹿了出来。 不知道是被人追得急,慌了神还是咋的,只见那黑影在林子里,跌跌撞撞奔跑着,被周围的树枝一挡,还一连摔了好几个跟头。好不容易再爬起身来,也是慌不择路地在林子里乱蹿。 “什么人?给我站住!”赵昂大喝一声,催马就冲了上去。 那个黑影听他这么一吆喝,又惊得跌倒在地,再爬起身来,已被赵昂骑马挡住了去路。 “你……是……赵大哥?赵大哥……出事了!” 黑影战战兢兢抬起了头,在看清楚面前的赵昂后,忽然蹦了起来,一把抱住了赵昂的大腿。 “是小六啊,怎么?出啥事了?” 赵昂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正是自家马场的伙计陈小六。 “官军……是官军,他们杀了……赵二牛他们……还把嫂子也抓走了……呜呜……我好容易逃了出来。” 陈小六显然是受到了惊吓,浑身哆嗦着,声音断断续续,还带了几分哭腔。 “官军?还杀了赵二牛他们?我家娘子也被他们抓了?他们想干什么?” 赵昂听说官军杀人,还把赵娘子抓了,心里火烧似的着急起来,打马就要往自家屋子冲去。 “赵大哥,他们有好多人,你一个人去,也是白白送死。”见赵昂发怒,陈小六倒忘记了害怕,死死地拽住赵昂。 赵昂早些年做过军中的斥候,刚才急红了眼,只想着要救出赵娘子,现在被陈小六这么一挡,倒也冷静下来。他寻思着自己要这么莽撞地前去,只怕非但救不出赵娘子,还会搭上了自个儿性命。 他这么一想,又问陈小六:“这些官军是来打劫的?” “看着不象,更像是来杀人放火的。” “你快去村子里,给大家报个信,我再去探探情况。”赵昂见陈小六也是一问三不知,就决定自己亲自去查看个究竟。 “好,赵大哥,我这就去,你小心些。”陈小六说完,撒腿就往山下跑去。 赵昂下了马,把马拴在树上。借着树木和杂草丛的掩护,悄悄摸到了自家的院子边上,藏身在一棵大树后面,探头查看院子里的情况。 院子里人声嘈杂,中间的空地上烧起了几堆篝火,架在火堆上的几只剥了皮的肥羊正“呲呲”地往外冒油,散发出浓郁的烤肉香味。 围坐在火堆周围的官军,足足有四、五十人之多,皆是一样的装束。头戴黑色皮盔,身穿黑色皮甲,脚蹬黑色长靴,一个个满脸骄横的模样。 居然是烈王的亲卫,赵昂有些吃惊。他在烈王军队里呆了不少年份,对军队里的各色人员,也是一门清,一看这些官军的装束,就认了出来。 烈王的亲卫与别的军队不同,地位尊贵,大多是贵胄子弟。平日里除了护卫烈王宫,跟随烈王出行,很少会被指派到别的地方去执行任务,除非是重大隐秘的任务。 他们来赵村做什么?赵昂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半点头绪来。 赵村这地方山高路远不说,又是穷乡僻壤,没什么油水可捞,连马贼都很少观顾。偶尔有过路的小股官军,也就是抢些村民的牛、羊、鸡、鸭,改善下伙食。 现在这些烈王的亲卫,不但来了,还杀人抢劫,看这样子一时半会还不会离开。 赵昂探头看向主屋。主屋的大门敞开着,屋子里却不见赵娘子。他摸到了屋子的后面,那些官军都在前院忙着吃喝,这里居然没有一个人。 他借着院子里几棵大树掩藏身形,贴近了东边的墙角落,这里有一条上房顶的墙梯。 赵丫经常偷溜着出去玩,从不走正门,喜欢从自己的房间爬到屋顶的小阁楼,再从小阁楼的小窗爬到房顶,顺着墙根溜下去。 赵昂怕她摔着,就在墙角落安了个墙梯。赵娘子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这会正好用上。 赵昂猫腰爬上了房顶,再钻进小阁楼。 他屏住呼吸,匍匐在地板上听了一会,见下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儿动静,这才轻轻挪开地板上铺着的一张羊毛毡子,露出了一条狭小的地缝。这个地缝下面就是他和赵娘子的卧房。 自从那次从房顶下来,被赵娘子捉了个正着,赵丫就偷偷凿开了这条裂缝,用来观察赵娘子行踪,好寻机偷溜出去。 透过地缝,赵昂看见房间里果然没有一个官军,只有赵娘子被绑了手脚,坐在卧房中间的地上。 赵娘子低垂着头,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她身上的衣服干净齐整,应该还没有受到官军的严刑拷打。 赵昂用手指轻轻叩了下地板,希望引起赵娘子的注意。许是听到了响动,赵娘子忽然抬起头来,四下里张望。 赵昂又轻叩了一下地板,这才把赵娘子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赵娘子睁大眼睛看向裂缝,又机警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没什么人,这才低声问了一句:“是当家的?” “是我”赵昂低声回答。 “丫头和你在一起吗?”赵娘子的声音里透露出了慌恐。 “没,她还在村子里,就我一个人。” “谢天谢地!”赵娘子大大松了口气。 “我这就救你出去。” “别下来!他们是烈王的人,是来抓丫头的!你快去村子里把丫头藏好,丫头若被他们抓去,只怕就没命了。我这里,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事。” “他们抓丫头做什么?” “他们说丫头是禹王的女儿,是奉了烈王的命令来抓人的。” “啊!”赵昂大吃了一惊,看样子赵丫的身份泄露了,难怪出动了烈王的这些亲卫,只是这么一来,赵丫就很危险。 “我救了你出去,就去找丫头。我们去找秦风他们,尽快离开这里。” “不,当家的,救丫头要紧,别管我,他们不会对我怎样。你快去啊,他们一会就去村子里搜人了,丫头要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赵娘子的语气严肃起来。 赵昂叹了口气,这阁楼只通往隔壁赵丫的卧房,要进入他们夫妻的卧房,还必须出了门,经走廊进去才行。 外面全是官军,他这么冒然下去,只怕避不开那些官军,一旦惊动了官军,救不了赵娘子不说,自己恐怕也很难脱身。 他回不了村,赵丫一定会赶回马场来,若是被这些官军抓住,还真是没得活了。依自家娘子的心思,只要能保住赵丫,就是赔上她的性命也是肯的。 “好,我先去村子里把丫头安置好,马上就回来救你。”赵昂犹疑了半响,才下定决心按他娘子说的去做。 “我不会有事的,他们找不到你们,不会把我怎样。”赵娘子快速说完,转头看向门口,“有人来了,你快走!” 赵昂从地板缝里最后看了一眼赵娘子,爬上了房顶,顺着原路回到了林子里,骑马就往赵村跑去。 他的心里十分不安,他并不觉得那些官军寻不到人会放过赵娘子,他要尽快安置好赵丫,迅速赶回来救她出去。 第11章 覆顶之灾(2) 赵丫等候了她老爹半个时辰,也不见回来,心里就担忧起来。 她暗自揣测,是不是她娘不肯拿出那支老山参来救命,正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回去求求赵娘子,屋子外忽然响起了赵小三后娘尖利的咒骂声。 “……你个挨千刀万剐的,早死早超生,没得拖累了别人……” 赵丫一听这话就火了,这人都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了,她还在骂,还骂得这么恶毒。再想起赵小三这样,全都是他那凶残的爹娘害的,心里已是按耐不住,怒气冲冲地出了屋子,要找赵小三的爹娘去理论。 她一出房门,见赵小三的爹赵二狗和他娘子站在院子中间,就冲着赵二狗大声质问起来:“你是不是赵小三的亲爹?每次你都把他打个半死。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你就不是人。” 赵二狗本就是个泼皮无赖,对赵家父女闯进自己家里多管闲事,早已不满。若不是顾忌赵昂军伍出身,拳脚功夫了得,打起来自己讨不到半点便宜,早就蹦出来了。 这会见赵昂走了,才和自家娘子偷偷溜出正屋,想看看情况再说。他见赵丫一个六岁大的黄毛小丫头,又没了赵昂依仗,还敢学着大人样斥责自己,挥拳就朝赵丫招呼过来。 赵丫人虽小,跟她老爹也练过些粗浅的防身功夫,以前救赵小三时,又吃过赵二狗的亏,早就防备了他,这一闪身就避了过去。 赵二狗拳头落了空,心里更是着恼,待他再要出手,已经被跟着出来的吴郎中拦住了。 “赵二狗,你给我住手!”吴郎中怒视着他。 吴郎中是方圆百里唯一的一个郎中,这要是得罪了,以后家里人要有个病痛什么的,那就是自己找死了。赵二狗再怎么无赖,这点厉害还是知道的,也就顺势住了手。 只他那娘子还不依不挠,在旁边骂道:“臭丫头,赵小三是我们家的人,就是今个儿短命死了,也是我们家担着,你管的哪门子闲事……” 赵丫早就对她恨得牙痒痒了,顺手抄起地上的一个柳条筐子,就砸了过去。 那妇人躲避不及,被砸了个正中,脸被刮破了点皮。虽然没受什么大的伤,却是哭天抹地,凶狠狠地朝赵丫猛扑过来,大有把她撕碎生吃了的意思。 赵丫却是不怕她,一边闪身跑开,一边见机就抓起东西砸她。这一来二去,倒也没吃什么亏。 赵二狗见自家娘子在一个小丫头手里,屡屡失手,被激怒了,也朝赵丫追了过来。 吴郎中是个胖子,行动本就不是很灵活,跟随着几人满院子跑,阻拦了几下,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停下脚步,在院子中间喘气歇息,指着赵二狗骂道:“赵二狗,你还不住手?你两口子追打一个六岁的小女娃,你还要脸不?” 骂了半天,见赵二狗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吴郎中的口气又改为了威胁: “赵二狗,你傻了不是?你明知道赵昂不好惹,还追着她闺女打?他在镇子里、县城里可都有人脉,你今日若是伤了他闺女,明儿他就敢把你家砸烂铲平,把你送进官府去吃牢饭。” 吴郎中见赵丫被赵二狗两口子追着打,几次都险些被捉住,也顾不得自己平日里的斯文,抄起院墙边一把大扫帚,就朝赵二狗扑去。 赵二狗见吴郎中扑了上来,也发了狠,侧身避开迎面打来的扫帚,还顺手推了吴郎中一把。 吴郎中本就沉重的身子,一下就重重扑倒在了地上,半天也没缓过气来。 赵丫见吴郎中倒地,急了,从地上捡起一块土疙瘩,用力砸向赵二狗。 只听“唉哟!”一声惨叫,原来土疙瘩砸中了赵二狗的鼻子,鼻血都流了出来。 这下赵二狗更疯狂了,追着赵丫就不放。 赵丫被两个成年人追着打,院子空间又不大,只得满院子乱撞,左躲右闪。 一会功夫,就与赵二狗撞了个满怀,被赵二狗死死抓住。她人小力气也小,挣扎了几下也挣脱不开。 赵二狗见抓住了赵丫,自是解气,劈手就朝赵丫头上打去。 眼看着赵二狗的拳头,当头砸了下来,赵丫索性心一横眼一闭,咬牙准备承受。却不料过了半天,身上还没有感受到被乱拳砸中的痛疼。 睁眼一看,好家伙,赵二狗的拳头,被半空中横飞过来的一根套马索套住,不能动弹了。却是她老爹骑马闯进了院子,手持套马索正怒视着赵二狗。 “狗东西,居然敢打我家丫头,去死吧!” 赵昂怒喝一声,身子已经飞离了马背,只一脚就把赵二狗踢飞了出去,赵丫也连带着扑倒在地。 “丫头,没事吧?”赵昂见赵丫摔倒,也是吓坏了,上前一把捞起她,浑身上下查看是否受伤。 “阿爹,我没事。”赵丫站直身子,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土,她老爹刚才的英勇神武,让她敬仰万分。 赵昂听她这么一说,这才松了口气,回头见赵二狗跌跌撞撞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心里有气,上前又是一脚,正中心窝,直接把赵二狗踹晕了过去。 “我跟你拼了!”赵二狗的娘子见自家男人挨了打,嚎叫着扑向赵昂。 赵昂心里虽气恨她对自己闺女动手,念她是个女人的,他又从不欺负女人,一闪身避了过去。 谁知赵二狗的娘子扑得用力过猛,身子飞将出去,自个儿摔了个狗啃泥,头撞到地上,也晕了过去。 “阿爹!”赵丫正要开口问老山参拿来没,被她老爹打断了。 “你们没见到陈小六?”赵昂问, “没有啊。” “丫头,出事了。”赵昂脸上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严肃。 “出啥事了?”赵丫问。 “咱家马场里来了伙官军,你娘已经被他们抓起来了。” “啊!他们为什么抓我娘?”赵丫惊呆了,一边的吴郎中也张大了嘴。 “我半道上遇到逃出来的陈小六,听他说,官军一到马场,就把你娘抓了,他是从山后面偷偷溜出来的。” “那我娘呢?她一定很危险了!” “我摸进去看了下,来得人不少,足有四、五十人,你娘被绑在屋子里,看那样子,暂时不会有事。估摸着那些官军会到村子里来抓人,你娘让我先来报信。” “唉!官军来就没啥好事,不是杀人就是抢劫。我的那几个娃还在家里,我先回去照应一下了。”吴郎中说完,急急忙忙出了院门。 “爹,我们快去救娘啊。”想到她娘可能被那些官军,拳打脚踢马鞭抽,赵丫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丫头,我得先找个地方把你藏好了,才能去救你娘啊。”赵昂拉了赵丫,就要往外走。 赵丫记挂着赵小三,转头看向土坯房,有些迟疑地说道:“阿爹,赵小三还在屋里呢。他房里有个地窖,要不,我们把他藏在里面,再去救我娘可好?” 赵昂扫了一眼地上还在昏迷的赵二狗两口子,又转头看了下周围的动静,见没有什么人,点了点头,毅然拉着赵丫就进了屋。 赵昂帮着赵丫把炕上的柴草搬到地上,掀起炕席,露出了下面一块木板来。揭开板子,下面果然是一个很大的地窖。 赵丫举着火把爬进了地窖,赵昂把赵小三也抱了进去安顿好,又四下里仔细查看了一翻。 这地窖也不知道是哪个年月挖的,地方很大,空荡荡的,也没藏什么东西。 赵昂看那地窖的左上方,居然还留了几个通气孔,直达地面,便知这地窖应该是早些年挖好的,准备躲祸藏身用的。 “丫头,我上去弄些干草和吃的下来,你把这小子摆弄好,我再拉你上去。” 赵昂说完,自个爬出了地窖。过得一会,又把些干草和被子仍了下来,还把装食物的布袋、一个装水的瓦罐和一把铁锹,一并递给了赵丫。 待赵丫把赵小三和那些东西归置好,正准备往上爬时,坑洞上面的木板却被“咔哒”一下盖严实了。 “阿爹,我还没上去呢。”赵丫急的大叫。 第12章 覆顶之灾(3) 正当赵丫又急又气时,赵昂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 “丫头,那些官军是冲你来的,他们把你娘抓起来,是想逼问你的下落。你娘让我先来把你安顿好,不让他们抓到你。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到村子里来搜人。” 赵昂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记住了,你手心里那个胎记,以后都要掩藏起来,不要给任何人看。一旦有人见到了,他们就会把你抓起来交给烈王。” “可是……”赵丫满肚子的疑惑,她伸出右手,看了看手掌心里那个月牙形的鲜红胎记。那些官军居然是来抓她的,难道是为了这个胎记不成? “丫头,你一定要藏好了,别让官军发现。等我救了你娘回来,就来接你出去。如果……明天天亮后,我和你娘还没来,你自己想办法出去。地窖里有铁锹,顶上的通气孔通向外面,可以挖开。” 赵昂说到这里,声音不知不觉低沉了下去,“你要记住,一定要等官军走了,没人了,你才能出来。明天秦风会来马场,你出去后,找到秦风,他会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带你去找你的亲生爹娘。” “我的身世?我的亲生爹娘?”赵丫被她老爹的话又一次震呆了。听她老爹这意思,她不是她爹娘亲生的孩子。这怎么可能?她有些糊涂了。 “阿爹,您说的啥意思,我听不明白啊!” “一时半会爹和你也说不清楚,等你见到了秦风,你就明白了。丫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下去,我和你娘最大的心愿,就是盼着你长大,结亲生子,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你娘箱子里的那些东西,原是给你准备的嫁妆,你莫要辜负了她。” “阿爹!我害怕!让我和您一起去救我娘啊!”赵丫哭喊着,却再也没有听到赵昂的回应。 头顶上传来一阵移动杂物的响声后,陷入了一片死寂。 赵丫心里十分害怕,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阿爹扔下她一个人去救她娘,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出来。她试着去推头顶上的木板,可人小力弱,怎么也推不动。 她喘息着坐在干草堆上,呆呆地望着墙上的火把发愣,她想不明白,阿爹为什么要说她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还说让秦风带她去找他亲生的爹娘。 火把的光渐渐变弱,直到最后一点火星也消失了。 赵丫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周围一片漆黑。黑暗笼罩着她,如同一条沉甸甸的厚棉被,将她裹得透不过气来。 一阵恐惧袭来,她下意识地抓住身边赵小三的手,直到那只手变冷变得僵硬,却仍不肯放开。 第二天一大早,秦风和祁池带人赶到马场。 祁池心里惦记着赵丫,很是欢喜,一路上只缠着秦风说话。 “秦叔叔,你和赵大叔怎么认识的?”祁池问。 “那年我去东阳游历,路上遇到赵昂。他那时候在烈王军队里做斥候,被东阳兵追杀,我搭了把手救了他。后来,他找到我,说要感谢我。我觉得他为人仗义,性子也憨直,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了。他卸甲归田后,回到了老家赵村,开了个马场,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昨日里看,祁渺那丫头在他们家,过得好像很开心。” “他家的日子,虽说比不上富贵,倒也清净自在。” 秦风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四周,自言自语了一句,“奇怪,怎么今日马场里一个人都不见?” 二人正说着,前面忽然传来了一个侍卫的惊呼声:“秦都尉,这里有一具尸体。” 秦风闻言唬了一跳,来不及细想,打马就上前去查看。 只见前面的草丛中,果然匍匐着一具男人的尸体,头朝下,看不出年龄几何,灰布短衫长裤,看装束应该是马场里的伙计。 秦风下了马,弯腰把尸身翻了过来。死者二十出头,面色黝黑,体格健壮。从他胸前的伤口,身上和地上留有的淤血来看,他是被人用马刀从胸口刺了个对穿杀死的。 “大家注意警戒,保持行进速度,仔细探查一下周围的动静,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向我报告。”秦风吩咐了一句,众侍卫急忙散开去探查情况。 “祁渺那丫头不会有事吧?”祁池眼巴巴瞅着秦风,一进马场就发现了意外,他不由为赵丫起了担心。 “但愿小公主没事!”秦风扫了四周一眼,他们现在已经接近马场中央的小山坡,离他几丈远,山坡左边的树林背后,就是马场的马厩。 他领着祁池穿过树林,走进了马厩。 赵昂的马场养了几百匹马,这马厩也有几十个,昨日里都拴满了高大健壮的骏马,有十几个伙计照应着。这会儿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连一匹马也不见。 “这里有血迹!”走在前头的祁池忽然大叫一声。 秦风疾步走上前去,只见祁池止步的正前方的马厩空地上,有一大滩褐色的血迹。秦风俯下身,注视着那摊血迹片刻,又用手指沾了点血,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仔细分辩着。 “这血迹,应该是昨晚留下的。”秦风说着话起了身,寻着血迹一路走去,来到了最后一排马厩里。 这里很乱,好几个马槽被打翻在地上,满地散落的都是切碎的马草和马粪。 “那里有人!”祁池眼尖,一眼就看到马厩尽头的角落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人。 秦风此时也看到了那些人,他几大步走上前去。 确切地说,这只是一堆尸体,浑身血淋淋的尸体。地面遗留的血迹不多,他们应该是被人杀死后,拖来扔到这里的。 秦风清点了一下,一共是十一具。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和前面发现的那具男尸相差不大,应该都是赵昂马场里的伙计。从尸体上的伤口来看,大多是被马刀砍死的,有的是一刀毙命,有的则是身中数刀,浑身血肉模糊。 离开了马厩,秦风一行人来到小山坡上赵昂的家。 这里早已不复原来的样子,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抢掠过的痕迹。 篱笆墙已经被推倒,花草被马践踏在地,院子中间有几堆烧尽的灰烬,还有满地的羊骨头和食物残渣,几件女人的衣物散落在角落里。 一眼看到主屋石阶上,那具脸朝下背朝上、身材高大的男人尸体时,秦风只觉眼前一片眩晕。他停下脚步,定了定神,这才抬脚走上前去。 翻过尸身,赵昂一张没有血色惨白的脸暴露在了眼前。他嘴角流淌着半干的血迹,眼睛半睁着,视线空洞,脸上还保留着又惊又怒的表情。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带血的马刀。 “赵兄!”秦风哑声唤了一句,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怎么会这样?”祁池看着赵昂的尸体,满脸惊愕。 秦风唤人把赵昂抬进屋,安顿在堂屋中间的地上。 一个侍卫来报,后面的卧房里还有一具女尸。 秦风进去一看,却是赵娘子。她的手脚被人用绳子绑住了,浑身赤裸着,匍匐在地板上。 她身子下面的地板已被血染成了暗红色,她的背部还有一条条纵横交错、深入皮肉的鞭痕。从尸身上的淤青和身下的大片淤血来看,应该是被凌辱后杀死的。 “畜生!”这两个字从秦风胸腔里咆哮而出,其间所蕴含的愤怒和仇恨,足以令人寒颤。 他从身上脱下披风,盖住了赵娘子的尸身。 “什么人干的?简直畜生不如!”跟随秦风走进来的祁池,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昨天还笑吟吟招待他们的赵家夫妻,今日里一下就变成了两具冷冰冰的尸体,让祁池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唉!”秦风沉沉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昨天他们才到赵村,昨晚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赵昂夫妇被杀,十几个马场伙计也被杀,最糟糕的是祁渺小公主生死不知。 秦风聚拢了手下,吩咐大家:“你们把马场所有的地方,再仔细搜查一遍,看有没有凶手留下的痕迹。要特别注意有关小公主的线索,小公主只有六岁,大眼睛,扎两个羊角小辫,皮肤黑黑的,大约有这么高。” 秦风说着话,又比划了一下赵丫的高矮,叮嘱其中一个瘦高个的侍卫:“贾五六,你带几个人去山下的村子里,仔细搜索一下,一定要找到小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呸!呸!呸!不许胡说,渺丫头才不会死呢。”祁池朝着秦风面前的空地上,连吐了三口吐沫。 昨日里一见赵丫,他就十分喜爱这个妹妹,这会儿,心里最是听不得有关她不好的消息。 第13章 覆顶之灾(4) 秦风没有理会祁池,带着众侍卫继续四下里搜寻,希望能找出些线索来,找到赵丫。 秦风他们寻找了整个上午,找遍了马场的角角落落,还把搜索范围扩大到了周围的山林野地里,也没找到关于赵丫的任何线索。 从村子里回来的贾五六报告说,整个村子都被人屠了,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连房屋都被凶手放火烧了个精光。 “会是什么人干的?会不会是马贼?渺丫头不会被他们抓走了吧?”祁池听说没有发现疑似赵丫的尸体,大大地松了口气,却又发愁起她的安危来。 “赵村这里很偏僻,马贼不大可能绕道过来光顾这里。就算是偶尔闯进来,他们大多也是劫财。现在这里一夜之间,就被洗劫一空,劫了财还杀光了所有的人,说是马贼,实在说不过去。而且,凶手连山下村子里的人都没有放过,手段十分残忍,更像是仇杀或者是泄愤。” “仇杀?哼!烈王残暴无道,闯进来个把仇人杀人放火,再嫁祸给他,也不是不可能。”祁池挠了挠头。 “嫁祸的可能性不大。你想,马场几百匹马,如果是外来的人,杀了人还要带走那么多匹马,这目标也太大了吧,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如果被官军发现了怎么办?我听赵昂说过,赵村除了上一次的战乱,这几十年来一直很太平,这里又是烈王领地的腹地,一夜之间冒出个这么强大的仇敌来,似乎也不大可能。” “那就是烈王的人干的!” 二人正说着,门外走进来一个侍卫,将一顶头盔和一把马刀捧到了秦风面前,禀告道:“秦都尉,我们在马场林子里的草丛里找到了这个。” 秦风接过头盔,仔细翻看,这是一顶北洹兵常带的皮质头盔,头盔的正中还有一个铁铸的秃鹫标志。 “我就说一定是烈王的人干的吧,你还不信,这个秃鹫可是烈王的标志,除了他,再没有别人。”祁池一看那个秃鹫标志就大声嚷嚷起来。 “应该是烈王的亲卫!你看这马刀,打造的很精致,上面除了秃鹫的图案,还有近卫的字样,只有烈王的亲卫才用这种制式的马刀。可是,烈王为什么要派他的亲卫来这里?而且,如果只是劫财的话,这些亲卫也用不着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人放火啊?” 秦风皱着眉,没有丝毫的轻松,“如果他们是冲着小公主来的……好像也说不通。抓了人,劫了财,顺手杀掉马场里的人还说得过去,没必要把整个村子都屠了吧?” “烈王暴虐无道,他的手下杀人放火还不是常有的事?”祁池撇了撇嘴。 “不对,他们这么做一定有其他的原因……至于是什么原因……” 秦风陷入了沉思,来回踱了几步,忽然一拍脑袋,“他们一定是没有抓到人,把怨气发泄到了村子里的那些人身上。” 秦风说到这里,又指了指地上赵娘子的尸体,“赵娘子被绑了手脚,身上还有鞭痕,足以说明,她死前受到了行刑逼供。财物已经到手,凶手还想知道什么呢?” 祁池瞪大眼睛,听他继续说下去:“最大的可能,是逼问赵昂和小公主的下落,他们那时应该不在马场里。所以,凶手又去了山下的村子里搜寻。赵昂回来,应该是想救赵娘子,却不料看到了赵娘子受辱的场面,一怒之下,强行救人,寡不敌众,被杀死在石阶上。” “你是说,烈王的人根本就没找到渺丫头?那渺丫头呢?”祁池有些狐疑地问秦风。 “小公主和赵昂外出,赵昂返回马场救赵娘子,路程应该不会离得太远。这里除了赵村,就是荒郊野外。小公主很有可能就藏在村子里。” “可是村子里现在一个活人都没有啊?那渺丫头岂不是已经被杀害了?” 秦风的推断听着像那么会事,可赵丫不见了也是事实,如果说烈王的人没有抓到她,马场、村子里一个活人都没剩下,那么最大可能就是被误杀了。想到这个结果,祁池不由打了个冷颤。 “活着的小公主对烈王更有利用的价值,他们不会误杀的。” “你是说,烈王派人来抓渺丫头,是想用她来威胁父王?” “有这个可能。当年王上使了个偷梁换柱的障眼法,才瞒住了文武百官,把小公主偷偷送了出来。如果小公主的身份曝光,就会引起咱们禹王部族内部的混乱,烈王正好乘虚而入。” “哼!好个奸诈的烈王!有一天他落在本王子的手里,本王子一定把他千刀万剐,为渺丫头报仇。” 秦风没有再说话,想到烈王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在他带人来的时候动了手,他很是有些气闷。 他这次来,事前只有禹王、奚王后、奚永几个人知道。他这一路上也是小心翼翼,连手下的这些侍卫都没有明说。不成想,有人不但探知了消息,一路追踪到了马场,还抢先一步,让烈王的人洗劫了马场,杀人放火。 更可怕的是,这一切背后揭示出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时隔这么多年,还有人一直盯着祁渺小公主不放,欲除之而后快。如果这个判断不错的话,接下来,去西泽的一路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更可怕的事。 把赵昂夫妻俩安葬在屋子后面的空地上,又把马场伙计的尸体掩埋了,秦风带着人来到了山下的村子里。他想从村子里寻些线索出来,找到赵丫,也想把那些村民好好安葬了,让他们入土为安。 赵丫从昏睡中醒来,头顶上通气孔里透出的亮光,让她模模糊糊意识到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放开手里赵小三僵硬的手,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了。 想着赵小三还是死了,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再想到一直没有前来接她的爹娘,她心里更是又急又气又恐慌。 现在只剩下她孤身一个人了,周围什么都没有。 阿爹到现在还没有来接她,是没有能救出她娘?还是被那些官军抓住了?村子里的大人们都说那些官军不但抢劫,还杀人放火,阿爹和娘会不会……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开始烦躁起来,觉得在这里再多呆一会都受不了。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必须尽快出去,找到她的爹娘。 她努力想把心中无边的惶恐驱除,她还想要弄明白,她究竟是不是她爹娘亲生的孩子?她用衣袖擦干了眼泪,四下里张望,希望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在地窖的角落里,她找到了她爹留下的那柄铁锹。她试着去挖通气孔周围的土,她人太小,铁锹又太沉,她喘着粗气,耗费了天大的力气,也只敲下了几块土坯。 “把尸体都抬出去,好好掩埋。” 就在她望着头顶上的土层发愣的时候,忽然从土层上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很陌生,还带着外地口音。 一定是官军!官军是来抓她的,她记起了她老爹的嘱托。恐慌又开始袭来,她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屏住呼吸,不敢再弄出丝毫的响动来。 直到天色又暗了下来,估摸着外面的人已经离开了,赵丫爬到扣着的木板下,试着用铁锹去劈开木板。 木板许是有些腐朽了,又被火烧了这许久,她这一铁锹下去,还真给劈开了一条裂缝。一些被烧过的木头灰烬,顺着缝隙飘落下来,钻进了她昂起的鼻孔和嘴巴里,把她呛得咳嗽起来。 “这下面有人!”有人在上面忽然大声嚷嚷起来,把赵丫又吓了一跳,她急忙用手捂住嘴巴,却为时已晚。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上面又传来了更多人说话的声音。 “你不会听错吧,这里哪有半个人影?” “也许是小狗小猫呢。” …… “我真的听到了,就在这下面,有人咳嗽!” “你真听到了?难道这下面还有活人不成?” 这次说话的声音,赵丫觉得有些耳熟,再一细想,就确定是昨日里一直和她说话的祁池的声音。 “祁池大哥,是我!赵丫!”赵丫大喊一句,一时间满腹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她放声大哭起来。 祁池正和侍卫们一起,从烧毁的废墟里寻找烧焦的尸体,听一个侍卫说废墟里还有活人,就跑了过来。这会猛然听得到有人喊着他的名字,再仔细一听,隐隐还有哭声,徒手就去扒那些灰土。 “祁池大哥,救救我!”赵丫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祁池已经确定,废墟下的人,正是他一直记挂着的赵丫。 他兴奋地冲远处的秦风大喊了一声:“秦叔叔,渺丫头在这里,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周围的侍卫听了他这话,纷纷涌了过来,徒手帮他一起刨开那灰堆。 待刨开了上面的灰土,掀开了木板,露出里面的地窖,还有一身灰扑扑的赵丫,祁池纵身就跳了下去。 “丫头,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祁池一把抱住赵丫。 待祁池看清楚赵丫的边上,还有一具小男孩的尸体时,他有些心酸。这一天一夜,赵丫就在黑暗里和一具尸体呆在一起,还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赵丫无力地瘫倒在祁池的怀里,她低声啜泣着,双手死死地抓住祁池,生怕他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自己又回到那一片令人恐惧的无边黑暗之中。 第14章 覆顶之灾(5) 秦风见到赵丫时,也大大松了口气。虽然分析出她还活着,而且藏在村子里,他却一直揪着心,担心出什么意外,找不到她。 当赵丫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从祁池怀里抬起头来,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后,她愣住了。 那个她熟悉的赵村不见了,她熟悉的房屋没有了,她熟悉的长生、苏先生他们都没有了。 展现在她眼前的,只有大火烧过之后的黑乎乎的残壁断垣,还有被清理出来、整齐码放在地上的一具具烧焦了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村子里的人呢?” “村子里的人都被杀了,房屋也被放火烧了个精光。”祁池叹了口气。 “那我爹娘呢?秦叔叔,祁池大哥,你们见到我爹娘了没有?”赵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记起了她的爹娘。 她离开了祁池的怀抱,转头四下里张望,想要找到他们。 “我阿爹说,他救了娘,就来接我的。可他们一直没来接我,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她巴巴地望向祁池,想要从他口中听到她爹娘的消息。 祁池大张着嘴巴,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她,她的爹娘已经不在了。 “秦叔叔,你见到我爹娘没?”赵丫又问了一遍,她盯着秦风,她只想见到她的爹娘,马上见到。 “他们在马场里。”秦风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后,有些忧心地看着赵丫。 赵丫捕捉到了祁池的迟疑和秦风的担忧,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这让她再一次慌乱起来。 “我去找他们。”她说着,撒开腿就往村子北边马场的方向跑去。 “我和你一起去。”祁池骑马追了上去,俯身把赵丫拉上了马背,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守在她的身边。 赵丫在自家门口翻身跳下马,一阵风似的往屋子里跑去,边跑口中还边大喊着:“阿爹!娘!我回来了!” 她期望着她的爹娘和往日里一样,一听见她的声音,就会从屋子里急急忙忙跑出来。 她阿爹大大咧咧地笑着,把她一把捞起来,举过头顶,再放下来抱在怀里,还用乱糟糟的胡子扎她的脸。 她娘在一边,一脸担心得要死的表情,冲她阿爹一阵怒吼:“赵昂,你可不可以小心一点?别把丫头给摔着了!” 可是现在,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赵丫心里更慌乱了,她四下里跑进跑出,找遍了每个房间,还是没有见到她的爹娘。 “在屋子后面。”一直尾随她的祁池小声提醒她。 赵丫穿过屋子,来到了屋子后面的空地上。 她爹娘总喜欢在这里烧起大堆的篝火,再烤上一只大肥羊,然后躲起来,让她一边瞧着金黄喷香的烤羊流口水,一边焦急地四下里寻找他们。 直到她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处,他们才会欢呼着,用美味的烤羊肉和各种美食犒劳她。 现在,这里没有火堆,没有烤肥羊,只有冷风吹着树枝,发出阵阵“哗啦啦”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她还不死心,点燃了火把,双手高举着火把,把周围的草丛、树林,凡是能藏身的地方,都全部搜寻了一遍。 “祁池大哥,你知道我阿爹和我娘在哪里?”搜寻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有找到,她转头求助祁池,眼睛里透着深深的恐惧。 祁池的目光转向屋后空地的左侧,这引起了赵丫的注意。 她举着火把朝那个方向走去,在火光的照射下,掩藏在几颗大树黑暗阴影里的一个黄土堆,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眼睛落在土堆前新立的木牌上。木牌的正中央,刻着一行黑色的大字“赵氏赵公昂、赵孙氏之墓”。 赵丫惊愕地眨巴着眼睛,她有些蒙了,这个木牌上居然有她爹娘的名字。她惊魂未定地盯着那块木牌,还有那个黄土堆。 “不!”她惊叫了一声,手中的火把掉落在了地上。 她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她忽然害怕了,想拔腿就跑,远远地逃离开眼前的这堆令她恐惧的东西。 可是,她挪不动她的腿,它们沉得仿佛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挪不动。 “这是什么?”她问,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颤抖。 “唉!是你爹娘,我们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祁池看着赵丫继续瞅着黑暗里那座坟堆发愣。 “不!不会是他们!你骗我!”就在祁池以为她会放声大哭的时候,她忽然转头看向他,脸上有些迷惘和不解,语气十分质疑。 “他们被烈王的人杀死了,你娘……”祁池不忍心再说下去,那一幕对于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来说,太过残忍。 “不,怎么可能?我爹娘一定躲起来了,他们可喜欢躲起来和我捉迷藏了。”赵丫看了看祁池,又转头看向坟堆,狂躁地用力跺跺脚。 “丫头,那就是他们啊。”祁池叹了口气。 “难道我是在做梦?”赵丫忽然把手伸到嘴里,咬了一口,疼痛产生的震惊,让她思索了片刻。 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现实,她没有在做梦。眼前的这堆令人恐惧的黄土堆,和村子外头那些埋葬死人的坟堆一模一样,还有那该死的木牌。 难道说,眼前的这个,真的是她的爹娘…… “不!不是的!阿爹,娘,您们又在骗我!我以后再也不偷跑出去玩了,我乖乖听话,不惹您们生气。您们快出来啊,呜呜……” 她厉声尖叫着,发疯似的扑了上去,用双手去扒坟堆的土,她要她的爹娘回来,和她在一起。 祁池上前拼命抱住赵丫,不让她弄伤自己 看着她那么小的一个人儿,撕心裂肺地哭着,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那样的哀伤、绝望,让祁池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什么东西撕扯着,疼痛不已。 “丫头,别怕,你还有我这个大哥在,我会一辈子护着你!”祁池说着,眼圈已经发红。 第二日,把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安葬好,已经是午后了,秦风这才发现不见了祁池和赵丫。 寻找了半天,在马场赵昂夫妻合葬的坟前找到了二人。 赵丫跪在她爹娘的坟前,也不说话,仰着头,直直地盯着坟头发愣。 “她跪这里多久了?”秦风问在一边看守着赵丫的祁池。 “两个时辰。” 祁池伸出两根手指,他昨夜守着赵丫,没敢合眼。今天一大早,他见赵丫起身后独自一人离开屋子,便偷偷跟着她,一直来到了坟前。 “她一个小孩子,这怎么行?”秦风说着,就要上前劝阻。 “劝不住的。”祁池摇了摇头,满脸的无奈。 “得想法子把她弄走。”秦风话音刚落,只听“噗通”一声,坟前跪着的赵丫已经一头扑倒在地上。 祁池的身子一下从地上弹射起来,他大步上前,一把抱起了赵丫,连声唤道:“丫头!你怎么啦?” 秦风摸了摸赵丫的额头和脉息,脉息很平稳,额头也不发烫。 “应该是晕过去了。把她放到床上睡一觉,兴许就没事了。” “但愿她真的没事!”祁池抱着赵丫回屋子。 秦风想起赵昂夫妻,有些黯然,轻声叮嘱祁池:“赵兄夫妻俩待她比自己亲生的孩子还要好,这忽然就没了。她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怎么受得了?大王子,你是她哥哥,等她醒来,好好和她说说话,开导一下她。” “我会一直陪着她,护着她,不让她再受到半点伤害。”祁池望着怀里的赵丫,用力点点头。 秦风看着他脸上坚毅的表情,有些恍惚,眼前这个少年仿佛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心里有了沉甸甸的责任。 第15章 一人之下(1) 阖城大祭司府正堂,端木阔端坐在太师椅上。 他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侄儿端木恭和端木敬,冷声问道:“你们跟随秦风,找到了那个小灾星?” “侄儿按照大伯的吩咐,一路偷偷跟随秦风,他们去的地方居然是烈王的领地。那里有一个叫赵村的小地方,秦风有个拜把子的兄弟,名叫赵昂,开了个马场。那个小公主,不,那个小灾星,一直寄养在赵昂的家中。” 回话的是端木恭,他人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声音又急又大,显得十分的暴躁。 “这一次,看他祁浩天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端木阔冷哼了一声。 端木家自北洹立国以来,就是世袭的大祭司,到端木阔这一代,已经传承至第七代了。 当年六大部族分裂时,若不是端木家倾力扶持,祁浩天的祖父祁重,也不可能占据北洹南部这块地方称王。也正是有了这天大的功劳,端木家后来居上,成为了禹王部族里最为显贵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 特别是到了端木阔这一代,在他的苦心经营下,不但家族人丁兴旺,他本人更是声名显赫,被黎民百姓象天神一样顶礼膜拜着,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着无上的尊荣。即便是有从龙之功、树大根深的奚氏一族,也要畏惧他端木家三分。 然而端木阔自己却不这么想,很多时候,他甚至很不满意。因为他遇到了祁浩天,一个比他更有雄心,也比他更强势更有谋断的君王。 和祁浩天几番明里暗里的较量之后,他都没得什么好,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羽翼,小心伺候着,等待时机。所以一直以来,端木阔都很憋屈。 只有穿上神衣戴上神帽,跳起巫舞,在天神的庇护下,以天神代言人的高贵身份,把诅咒送给他讨厌的人,把祈福施舍给那些对他顶礼膜拜的信徒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展露出得意的神情。那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王者。 每个祁氏王族的子女诞生,都会有一场盛大的占卜仪式,大祭司会根据婴儿的出生时辰、星相、天象等等因素,为婴儿的未来命运进行占卜预言。通常,端木阔总是会依据自己的判断,给出每个人最适合的宿命。 只有祁渺是个例外。根据《卜书》记载,灼骨后胛骨所显示的裂纹,要么左侧长、右侧短,要么左侧短、右侧长,左、下长且直者为吉兆,右、上长且直者为凶兆。当年为祁渺占卜的骨头裂纹,却是上下左右两边一般长短和粗细。 端木阔几十年的占卜生涯里,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卦象。他记得,他的叔叔、上一代大祭司端木言曾经给他讲过,这种卦象显示十分罕见,《卜书》无解。传闻中,这种命相的人,身负上天的使命,也就是所谓的天命神授。 对于天命神授,端木阔其实并不很在意,却耿耿于怀祁渺降生时天煞星现出的异象。那个时辰,他的侄儿端木行也出生了。 端木行天生异相,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占卜卦象显示,端木行聪慧过人,天赋异秉,是端木家族最出色的继承人。然而,端木行却会在二十年后横死野外,死于一个和他同一时辰出生的人手中,这个人命带煞星。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为端木家族的未来请示的神谕也说,之后,家族会有灭顶之灾,这一切与一个命带煞星的女子有关。 这两件事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祁渺。人之本性历来是趋利避害,由不得端木阔不把祁渺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非除之而后快。 当年占卜,他本以为把她说成魔神转世,会要了她的小命。却不成想,祁浩天还是玩了个狸猫换太子的把戏,扔给他一具小婴儿的尸体,却把祁渺偷偷送走了。 明面上,端木阔满足了祁浩天,当众把婴儿尸体钉在了木桩上,还用一把火毁尸灭迹,终结了那个一直笼罩在人们头上的阴影,也堵住了朝廷百官们的口。暗地里,他派人寻遍了禹王领地的每个角落,想神不知鬼不觉除掉祁渺。 他却不曾想到,祁浩天居然把祁渺,寄养在了宿敌烈王领地里一户百姓家中,而且断绝了一切消息往来。直到六年后的今天,他在宫里的眼线才传出消息说,禹王已经指派秦风去找祁渺,要去西泽找乌孙大国师重新占卜。 他让端木恭带人前去,就是要乘机除掉祁渺。 “侄儿还有一事禀报。”端木恭说着,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子。 “哦,什么事?”端木阔问。 “侄儿本想把小灾星的消息传信给大伯,又怕一来一回,耽误了功夫。就想赶在秦风之前,把小灾星除掉。侄儿让手下把消息透露给了杨泰,就是来求过大伯救命的那个烈王手下的将军。” 端木恭边说边拿眼偷偷瞟向端木阔,“杨泰现在是烈王的侍卫总管,很得烈王信任。侄儿觉得在烈王的地盘上,如果能借烈王的手,除去那个小灾星,就算日后王上追查起来,也只能把账算到烈王头上。杨泰立功心切,当下就带了人马去剿杀。” “你让烈王的人马去剿杀?”端木阔微微皱了皱眉。 “侄儿原来觉得这个法子,应该万无一失。可是……”端木恭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惶恐起来,“是侄儿的错!那个杨泰居然是个蠢货,把马场和赵村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个小灾星。他一气之下,就把赵村给屠了,说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人。” “那个小灾星呢?” “没有得手。派去跟踪的人传信回来说,还是……还是被秦风找到了。” “蠢!蠢!蠢!”端木阔一连说出了三个“蠢”字,已然十分震怒。 端木恭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他是二房的嫡长子,也是端木家的嫡长孙,自小被宠着长大,也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吃过什么苦,平日里喜欢舞枪弄棒,性子也十分骄横。 除了对端木阔尚有几分忌惮外,其他的人,端木恭都不放在眼里。这次追杀,他自作聪明,擅自做主改变了既定方案,结果把事情搞砸了。 “大伯请息怒!侄儿觉得应该还有机会。”端木恭身旁的端木敬忽然开口说道。 端木阔抬了抬眼皮,瞧了一下端木敬:“什么机会?” “既然秦风是奉了王上的密令,带那个小灾星去西泽拜见乌孙大国师,我们就有机会。北洹到西泽,这一路上,所经之地,人烟荒芜,都是马贼的天下。” 端木敬一边说话,一边留心端木阔神情的变化,“杨泰虽然没有得手,让马贼出面劫杀,只要谋划得当,应该能成事。侄儿现在就带人去,装扮成马贼半道劫杀,神不知鬼不觉,为叔叔除掉那个碍眼的小灾星。” 端木敬年纪不大,二十出头,人长得白白净净,心思也颇为活络。刚才见端木恭引得端木阔震怒,心里虽然有些幸灾乐祸,面上却是不敢表现出来,反而出言替端木恭解围。 端木阔作为家族的实际掌权者,历来很看重家族内部的融洽,他这时候如果再踩端木恭,很有可能引火烧身。相反,帮着出主意想办法,解决问题,不但有机会表现,还能博得端木阔的赞许。 果然,端木阔在听了他这话后,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刻钟,这才说道:“假扮的话,事后难免露陷。北洹到西泽这一段路,多的是马贼,找个合适的去办了。” 第16章 一人之下(2) 端木敬听了端木阔的话,连连点头道:“大伯所虑极是!要神不知鬼不觉除掉那个小灾星,还得用那些马贼。侄儿已经打探清楚了,那段路上,最厉害的一伙马贼叫‘万里风’,只要给钱就办事。” 说到这里,端木敬躬身行了一礼:“侄儿请求大伯允许,侄儿亲自带人前去,和他们一起行动,把事情做干净了,不留下首尾。” 端木阔微微颔首。 端木敬见自己的建议被采纳,心里很是得意。 端木阔这一辈兄弟七人,到端木敬的这一辈,更是枝繁叶茂,大大小小的侄儿数十人之多。端木敬这些小辈想要出头,就要牢牢巴结上这位大伯。 端木敬是四房的长子,在他这一辈里排行第六,他的父亲胆子小性格懦弱,四房在大家族里自然就没啥地位可言,他自小就是被欺负着长大的。 但端木敬脑子好使人聪明,书也读的好,又比别人多了些心机手段。这十几年来憋着劲讨好端木阔,终于熬出了头,成为端木阔最为倚重的几个侄子之一。 谁知端木敬还没开心一刻钟,就听端木阔又吩咐了一句:“端木恭,你挑些人和端木敬一起去,这次一定要小心行事,一切听从端木敬的安排。” 听了端木阔的吩咐,端木恭脸上已经显出不忿来,他瞟了一眼端木阔,却没胆量开口拒绝,只低头说了一声:“侄儿知道了。” 在自诩为读书人的端木敬眼中,端木恭根本就是草包一个,只因为他是端木家的嫡长孙,没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家族的看重,还掌管着家族豢养的一批死士。 这会见端木阔还要把功劳分一半给这个草包,端木敬心里很是不爽。但不爽归不爽,他还是满脸堆笑,迎合着端木阔. 他笑嘻嘻地说道:“大堂兄能去帮衬着侄儿,自然更为稳妥。侄儿刚才还担心万一思虑不周,有个闪失,耽误了大伯的大事。” 端木阔目视端木敬没有说话,这个侄儿心里所想,他自是瞧在了眼里。只是这些事,他一向都是交代端木恭去办,端木恭虽然骄横了些,但生性彪悍,手段狠辣,只要不自作聪明,事情还是能办好。 端木敬虽然脑子好使,机敏有余,但缺少历练。这次劫杀的事,单用他们其中任何一个,都不甚稳妥,两人同去,正好相互帮衬。 至于在他心里引起不快的乌孙大国师,他只能轻叹一声作罢。自从被夷教斗败之后,作为北方大地仅存的几个巫教大祭司,他眼前所能做的,只能是保住现有的位置和地盘,为将来反攻夷教做好准备。 北洹与西泽交界地带的荒原上,赵丫坐在马车上四处张望。 这一路上来,她成天抱着她老爹留下的那把马刀,吃饭睡觉刀也不离手。乘坐马车的时候,她常常仰着头,直直地盯着天空发呆。 打尖休息的时候,她见到路边的花花草草,如同见到自己的杀父仇人一般,挥起马刀就砍。她人小力弱,马刀对于她来说又过于沉重,很多时候她的行动都是徒然。 看着那些依然在风中肆意摇摆的花花草草,赵丫很是沮丧,深恨自己的弱小无力,她连马刀都挥举不起来,还怎么为她的爹娘报仇? 进入西泽地界后,赵丫虽然成天阴沉着一张小脸,很少说话。她到底还是小孩心性,对西泽国不同于北洹的风土人情,还是忍不住好奇。她开始抬眼打量周围来往的行人,关注大路两边的景物变化。 祁池骑马跟随在她的马车边上,见她不再那么沉默不语,一边没事找事地东问西问,引她说话,一边把自己经历的一些有趣的事说给她听。 对于一向独来独往的祁池来说,这种与小伙伴亲密相处的体验是前所未有的。以往跟随他的那些小伙伴,要么在他的虎威之下唯唯诺诺,要么和他拳脚相向,打得昏天暗地。 而那些姐姐妹妹们,时常是泪眼汪汪,懦弱得拿不起一柄马刀,更是提不起他丝毫的兴趣和耐心。 在他的眼里,赵丫则不同,她不但勇敢,有永远满足不了的好奇心,还喜欢思考。很多时候她看似随意的一句反问,让祁池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却又不得不佩服她问的确实有理。 祁池还注意到,每当他兴奋地说起自己那些光辉的打架往事时,赵丫都意外地保持沉默。她明显不喜欢那些暴力的争斗,却从不出言阻止他。只是皱着她那小小的眉头,静静地听他说,很多时候还对他的败绩出言安慰几句。 赵丫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心心念念只想着怎么替她爹娘报仇,对祁池说的那些光荣往事,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她只是喜欢听他说话时,看到他开心地大笑,喜欢他每次说得兴起,就会冲她大喊一声“丫头!你知道吗?”,叫的很是亲切有爱。在没有了爹娘的日子里,祁池让她感觉到了巨大的温暖。 没有兄弟姐妹的赵丫,自小就很羡慕村子里别的小伙伴有哥哥有姐姐。每次外出遇到危险时,那些哥哥、姐姐们,总是会把自己的弟弟妹妹护在身后。只有她,不得不装出一副很勇敢的样子,独自一人冲上前去,面对所有的危险。 现在祁池来了,不但象个大哥哥那样把她护在身后,还一心一意逗她开心,甚至不惜把自己那些陈年丑事都晒出来,只为了博她一笑。她是从心里感激祁池的陪伴,真心希望自己有这么一个哥哥。 秦风看着赵丫对着祁池,偶尔还会露出一丝笑容,也渐渐放下心来。有了祁池这么一个呵护她的哥哥,赵丫到了阖城也会开心一些。他一路忍耐着,没有和赵丫说起她的身世,是怕她年纪小,在经历了那些惨变后,一时接受不了。 眼看着离陇源城越来越近,秦风觉得再沉默下去就有些不妥了。进了陇源城,赵丫的身世总是要揭开的,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与其让她从别人那里得知真相,还不如自己亲口告诉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这晚住进了客栈,吃过了晚饭,秦风乘机把赵丫领进自己的房间,想告诉她真相。 离客栈不远处,一个废弃的农家小院里,端木敬匍匐在矮墙后,密切注视着客栈门口。 他见秦风一行人牵马走进了客栈,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得意。他的人马已经在周围设好了埋伏,只要秦风他们住了进去,今天夜里,这个客栈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端木敬离开阖城后,和端木恭一起带着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还和万里风接上了头。 虽然万里风要价狠了一点,一开口就要两千两银子,他还是毫不犹疑的答应了,只要除掉了那个小灾星,再大的代价也值得,何况这银子家里会出。 他已经从他父亲端木林口中,知道了当年占卜的事,也明白这件事对于端木阔来说,就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不除不快。 如果办成了这件事,他在端木阔心中的位置就会扶摇直上,只要得到了认可,他有的是手段,取代端木恭那蠢货只是早晚的事。 “端木敬,秦风那些蠢货都进去了,我们可以动手了。” 不成想,端木敬这里还在美美地盘算着,端木恭的一句话又把他给惊着了。 第17章 马贼劫杀(1) “大堂兄,我们不是说好夜里才动手吗?现在还不是时候。”端木敬看着端木恭,心里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这都等了几个时辰了?就秦风这几个人,杀他们还不是和踩死几只臭虫一样简单,用得着这么折腾吗?还要熬到半夜去放火?我看你是怕死吧。” 端木恭冷哼一声,看向端木敬的目光很是不屑。在他这一辈里,他年龄最长,又是滴长孙,手里还握有实权,那些族伯兄弟一向以他马首是瞻。他眼里的端木敬,根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除了嘴皮子利索些,会拍马屁,武功、打架、杀人,那是样样不行。 更让端木恭不快的是,这次端木阔居然还让他听从这小子安排。他端木恭什么人,挑头主事的一向都是他,凭什么让他听一个胆小鬼的安排?这一路上来,他憋了一肚子火,看端木敬很是不顺眼,行事说话,样样针锋相对不说,没事还要找点事出来挑错。 端木敬差点没被端木恭的话气死,这个蠢货,居然讥笑自己怕死,这是怕死不怕死的事吗?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就让端木恭多带几个人出来,以防万一。可端木恭狂妄自大,只带了六个死士就出来,说是能够以一当十。 蠢,实在是蠢得要命,他端木恭把秦风他们当什么了?那可是禹王宫里一等一的侍卫,都是顶尖的一流高手,他们的身手端木敬见识过,一对一的话,家里这些死士是不是人家的对手还难说。 更可恨的是,几个时辰前,端木恭还当着万里风的面,讥讽万里风是不入流的强盗,当场万里风就翻了脸,双方差点就砍杀起来。若不是他端木敬又赔礼又道歉,还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一千两银子作酬劳,万里风早带着人马走了。 现在端木恭又说出这样的话,端木敬本想回敬几句,又担心真惹恼了端木恭,今天这事就难办了。他勉强压制住心里的怒火,思索着要怎么劝服端木恭。思来想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哄着端木恭,不要节外生枝,按事先计划好的行事。 端木敬这么想着,脸上便露出了讨好的笑容来:“大堂兄,以你的英勇神武,要杀死秦风他们,自是不在话下。” 他略略停顿了下,加重了口气:“可现在就杀进去,硬碰硬的话,手下这些人难免会有死伤。若是咱们按照计划好的来,等半夜里,神不知鬼不觉摸进去放把火,到时候再来个瓮中捉鳖,岂不是更省事?这么合算的买卖,大堂兄你心中应该早有算计吧?” 端木恭听端木敬这么一番恭维话,又是一声冷哼,脸上越发露出鄙夷的神情来,“不就是死几个人吗?你一向躲在家里,自然不知道,做这种事,哪有不死人的?只要事情办成了,就是这些人都死了,大伯也不会追究。” “大堂兄你这话说的在理,我不是没经历过这阵势么,自然要谨慎些。上一次咱们就失手了,这一次再有个万一的话,回去只怕向大伯交不了差。” 端木敬小心翼翼地陪着笑,“你也知道大伯的脾气,这事要再办砸了,弟弟我还会有命在吗?还望大堂兄看在兄弟情分上,伸手帮弟弟一把。” 端木恭心里虽然还有怒气,听了端木敬的话,也不由收敛了几分。他胆子再大,性子再骄横,对端木阔还是十分忌惮。 上次赵村的失误,端木阔就已十分震怒,这次再失手的话,只怕会有更严厉的处罚等着他。想到过往端木阔对下属的那些处罚手段,端木恭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也罢,就让他们多活几个时辰罢了。砍这几个人,对于咱们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哼,到时候,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端木恭唬着脸说完,扔下端木敬,仰面躺倒在一边铺开的毛毡上面,拉开架势睡起觉来。 听了端木恭这话,端木敬悬着心总算是落了一半,却也不敢大意,谁知道端木恭这头蠢猪什么时候又冲动起来。他实在想不通,以端木阔的老谋胜算,怎么会放心让端木恭出来办事,这次算他倒霉,遇上了,只能多加防备了。 他朝万里风埋伏的另一个方向看了看,见面上还算平稳,没什么大的动静,也略略有些放下心来。 这个万里风,名声在这一带最是凶悍,也颇有些手段,把手下的人马压制得服服帖帖。只可惜,马贼毕竟是马贼,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抢劫个马队、商队的还行,要真遇上了硬茬子,还真是说不准会怎样。但愿一会对上秦风这些人,不要一触即溃才好。 端木敬想到这里,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端木恭和万里风这两伙人,现在都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唯一的办法还是先稳住他们,按原来的计划行事稳妥些。 他吩咐人去拿了肉菜来,让这些人吃饱喝足了,祈望能平安熬过这几个时辰,到了半夜,今日这事就大功告成了。 赵丫跟随秦风进了房间,她觉得秦风今天有些古怪,几次要开口说话,却又憋了回去。 “丫头……叔叔有个事……一直……想和你说……怕你年纪小……一直没敢说。”秦风吞吞吐吐半天,终于拼凑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什么事?秦叔叔。”赵丫一脸的漠然,自从离开了赵村,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懒得说话,懒得搭理别人,她所有的心思都只用在一件事上,如何为她爹娘报仇。 秦风鼓足勇气把话说完:“是关于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你是想和我说,我不是我爹娘亲生的女儿?”赵丫问,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说的是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你……不是……他们亲生的。”秦风说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 他听了赵丫的话,心里虽然有些纳闷,却也不做多想,只道是小公主聪慧异常,这些天来,一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还暗自松了口气。 “你是禹王的小公主,你叫祁渺,是祁池大王子的亲生妹妹。为了避祸才送来了马场,做了赵兄的女儿。” 听完秦风的话,赵丫眨巴着她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有些迷惘地看向秦风,似乎秦风在和她讲一个很不好笑的笑话。 她怎么不是她爹娘亲生的?一直以来,她爹娘待她那么好,不但没有呵斥过她一句打过她一下,还想方设法弄些好吃的好玩的给她,哄她开心。 只要她冲阿爹甜甜地一笑,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阿爹只怕也会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去弄来,怎么可能她不是他们亲生的? 现在,她的爹娘都死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难受的要命,她不想听秦风说这个。 还有,秦风口中的那个禹王她也不认识,没抱过她没养过她,凭什么说自己是她女儿?至于祁池嘛,她倒很想认下来当哥哥,只是想到认了祁池,还得认那个禹王,她只有忍痛割爱了。 第18章 马贼劫杀(2) “这个……我说的……是真的!”秦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爹娘一直把你当自己的亲闺女宠着,现在他们不在了,你心里一定不好受。我这次也是奉了禹王的令,要把你带回阖城。” “我们不是去西泽的陇源吗?” “先去陇源,找乌孙大国师,再回北洹。” “乌孙大国师是谁?” “他是西泽的大国师,也是北方最有名的夷教先知。你刚出生,端木阔大祭司占卜说你命不好,就被送出了王宫,寄养在赵兄家里。这次去西泽,就是想请乌孙大国师替你重新占卜。” “秦叔叔,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生来命就不好,害死了我的爹娘,还有村子里的那些人。我爹娘死了,你为了让我安心,才告诉我,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秦风有些啼笑皆非,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那是个意外,和你没有关系。” “那不是意外,他们就是我害的,你刚才也说了,我命不好,生下来就是要害人的。我害死了我的爹娘,还有村子里那么多人。我不想再害人,我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拖累别人!” 赵丫忽然咆哮了起来,不待秦风反应过来,她已经冲出了房门。 秦风目瞪口呆地看着赵丫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么暴怒的小孩子,他可是从来没有见过。 “唉,这小公主怎么会这么想?她怎么会以为我是那个意思,怎么会觉得是她害了那些人?” 秦风嘴上抱怨着,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停顿,说着话,人已经出了门。 祁池晚饭过后就一直守在客栈门口,见赵丫暴走出来,毫不犹疑就尾随了上去。 在得知秦风要把真相告知赵丫那一刻,他是又期盼又担心,能和赵丫兄妹相认,他自是兴奋不已。 只是这几日来冷眼旁观,以赵丫对她养父母的感情,又经历了那样的惨变之后,只怕她承受不了。他便打定主意要守着赵丫,不让她有任何一点意外。 “丫头,你等等我啊!”祁池快步追上赵丫,大声喊道。 “你走,我不要理你,你是秦叔叔的帮凶。”赵丫一边哭喊着,一边拼命往前跑去。 “丫头,我是你大哥,你亲哥,你是我亲妹,我怎么成了秦风的帮凶了?”祁池急忙解释。 谁知他这话不说还好,一听这话,赵丫“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愤愤地说道:“我不要你当我哥,我只要我爹和我娘。哇……阿爹!……娘!你们怎么那么狠心,怎么可以不要我?你们在哪里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边哭还边加快了脚步,往前面的荒原跑去。 她的心里跟赶集似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什么大祭司,什么命不好,什么占卜,统统都和她没有关系。她不想去见那个乌孙大国师,更不想去见那个禹王,她要去找她的爹娘。 祁池听赵丫这话,知道是受了刺激,也不敢再出声,只加快步伐跟上她。 谁知赵丫还不愿意了,回头冲他吼道:“你走,别跟着我,我讨厌你!” 祁池脾气一向不好,这会见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恶意,怒气一下就上来:“你哭什么?禹王是北方鼎鼎有名的大英雄,做你爹,还委屈了你不成?我祁池,堂堂禹王的大王子,为了讨好你,让你喊声哥,天天绞尽脑汁逗你开心,你还不乐意了?” “我不稀罕!也不要你做我哥。我没有哥,我只有爹娘。哇!”赵丫说着,又哭着往前跑去。 “喂,你跑慢点啊,别摔着了。就算我说错了,你不稀罕我做你的大哥,你也不用跑啊……” 祁池见她越哭越伤心,倒有些不忍心了。这个妹妹才六岁,虽然比别的同龄孩子懂事些,遇到这么大的事,变成这个样子,也在情理中。当下只得跟紧她,心里只暗自祈祷,别跑丢了才是。 就在赵丫跑出客栈那会,端木敬正撕咬着一块烤熟的羊肉,眼睛还不时瞟向身边倒地而睡的端木恭。 端木恭这个蠢货,办这么重要的事,他还带头闹着要酒喝。这好说歹说,还搬出端木阔来吓唬,总算是劝住了。可这家伙,说是时间还早,躺在一边就打起了呼噜。 “公子,有人从客栈里跑出来了。”端木敬的贴身小厮端木岳惊呼了一声。 端木敬转头看去,只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朝着客栈东面的荒原跑去。 “好像是那个小灾星和祁池,奇怪,怎么跑出来了?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端木敬抬头看向祁池二人奔跑的背影,有些疑惑地说道。 “他们不会是发现了我们在周围埋伏吧?”端木岳问。 “不应该,跑出来的只有祁池他们两个人,不见其他人。如果他们已经发现我们,至少秦风应该护着他们出来。” “公子,那我们怎么办?祁池他们跑的那么急,都快看不见人影了。” 端木敬见祁池二人越跑越远,身影已经消失在远处的灌木丛里,心里骂了句娘,吩咐端木岳道:“快,你去告诉万里风,让他们杀进客栈,拦住那些侍卫,我和端木恭带着人去追他们。” 端木敬边说边站起身来,伸手去摇动端木恭,“大堂兄,快醒醒,有紧急情况。” “谁他妈的在这里吵吵,搅扰了老子睡觉。”端木恭怒吼了一句,翻了个身,却没有醒来,继续打着呼噜,这可把端木敬急死了。 “大堂兄,你再不醒来,错过了时机,办砸了事,只怕大伯面前交代不过去。”端木敬大声嚷嚷,端木恭不知是睡懵了,还是故意的,就是不肯醒来。 端木敬一狠心,把身上的水囊解下来,一股脑全倒在了端木恭头上。 端木恭被冷水一刺激,立马从地上蹦了起来,眨巴眨巴眼睛,待看清楚是端木敬,挥着拳头就打了过来。 端木敬也正怒视着他,没防备,被他一拳打中,直接就被打趴在了地上。 “你小子,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天我不把你丫打得满地找牙,我就不是端木恭。”端木恭挥着拳头又冲了上来。 “大堂兄,那个小灾星要跑了……”端木敬捂着红肿了半边的脸,大叫一声。 “你说什么,那个小灾星要跑?”端木敬的话把端木恭惊住了,这要是真跑了的话,麻烦就大了。 “都跟我杀进客栈去,看看她能不能跑出老子的手掌心去。”端木恭一把拉上蒙面巾,抓起地上的马刀,翻身过了矮墙,就冲向了客栈。 “错了,是那边。”端木敬急得大叫,却而没人理会他,身边的家仆还有死士,都跟随端木恭冲向了客栈。 “公子,万里风他们已经进了客栈,咱们现在怎么办?”唯一剩下的一个端木岳开口问道。 “就是跟过去,也拦不住端木恭这个蠢货。不管他了,咱们走这边,去追那个小灾星和祁池。” 端木敬背上弓箭,抽出马刀,伸手把蒙面巾往上拉好,就往赵丫他们跑的方向追去。 第19章 马贼劫杀(3) 却说秦风跟随赵丫出了房门,正待出客栈,贾五六匆匆跑进了门。 一见秦风,贾五六就急急忙忙说道:“秦都尉,我在周围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人。” “都是些什么人?有多少?”秦风停住了脚步问道。 赵村的事情出来后,他心里一直不安,每到歇脚的地方,就把贾五六几个人放出去,到周围警戒。 “看着象是这一带的马贼,还不清楚有多少人。我已经让人跟了过去,打探具体情况,我先回来报告一声。” “糟了,小公主刚刚跑了出去,别撞到了一起,那就危险了。对了,你进来的时候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小公主是从后门跑出去的,应该是往东面的的那个方向去了。本来我还想追上去,见大王子跟在后面,想着没什么大事,就先回来报信了。” “你去叫兄弟们,带上武器去客栈周围警戒,注意防备那些马贼杀进来,我去追小公主。你们两个,跟我走。” 秦风一挥手,朝闻风聚拢过来的两个侍卫随手一指,大步跑出了客栈。 三人刚出了客栈,就见两个形迹可疑的人正往东面的荒原上跑去,看装扮,象是两个马贼。 “不好,那两个人去的方向,正是小公主他们去的方向。快,截住他们。”秦风说着话,迈开脚步追了过去。 却说赵丫和祁池两人又跑出了一段路,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祁池倒有些着急起来。 前面是一片荒原,杂草丛生,十分的荒凉偏僻,一看就是狼群、豹子等野兽出没的地方。他自是不怕,但若有个意外,他只怕一个人护不住赵丫。 “我说丫头,你这么跑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你要是不想认我们,还想着你的赵家爹娘,那咱们也可以好好商量,想法子为你爹娘报仇。” “你说真的?祁池大哥,你会帮我一起为我爹娘报仇?”赵丫听祁池这话,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他。只要能帮爹娘报仇,怎么都行,她想。 祁池见她不跑了,急忙又说道:“你看这里,一看就是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一会要真招来了狼群和豹子,我们两个肯定抵挡不住。这样行不行?我们一边往回走,一边商量怎么报仇?” 赵丫抬起小脸看了看四周,她刚才只顾哭了,不曾留意周围。现在所处的地方,正如祁池所说,草丛茂密不说,十分的荒凉。她虽然年纪小,但常年喜欢在野外游荡,本能地就感受到了一种来自野外的危险气息。 “好,你说的!”赵丫转头往回走,边走边伸手擦了把脸。 哭了这许久,又是满脸的灰尘,这么一擦,顿时成了大花脸一个,看起来十分的滑稽。 “错了,这边。”祁池强忍住笑,发现她走错了方向,出言提醒了一声。 赵丫丝毫没有被指出错误之后愧疚的自觉,她小脑袋瓜里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她爹娘已经不在了,她要为她爹娘报仇。哼!秦风叔叔居然还说她不是他们亲生的! 她忽然想起年前,有个小伙伴无意之中说了句“你不是你爹娘亲生的。”她气不过,和他打了一架,是她老爹找上门去,硬是要那家人承认那是胡说八道。 再想到祁池这一路上来,有时候说的兴起,往往会说出“等你见了母后……”等等此类的话时,赵丫心里就有些觉得不妙了。还有她老爹临走时说的关于她身世的话,更是让她迷糊。 难道自己真的不是爹娘亲生的孩子?她有些不甘心,问祁池:“你说我真的不是我爹娘亲生的?” 祁池闻言盯着她看了半天,反复确认了她不是赌气,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是我妹妹,亲妹妹。这个说来话长,要从你出生的时候说起。那个大祭司端木阔占卜说,你是魔神转世。” “魔神转世?什么是魔神?”赵丫问。 “就是专门来祸害人世的恶魔。按照北洹的惯例,你是要被绑在树桩上活活烧死的,父王和母后不忍心你被烧死,这才把你偷偷送到了赵叔的马场里来。这次,也是父王派了秦风来,要带你去西泽找乌孙大国师,母后说,只有他才能救你。” “我怎么会是魔神转世?”赵丫显然被这个说法弄糊涂了。 以前听村子里的老人说的恶魔,可不是她这个样子的,应该是很丑陋很凶恶的那种。她心里也从来没有过害人的念头,她只是有些时候喜欢搞一点点恶作剧而已,捉弄一下她讨厌的人。 祁池不知道赵丫的小脑袋瓜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听她这么一问,还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很是懊悔不该和她这么说。 他急忙对赵丫解释道:“你自然不是。父王、母后,还有我们都不相信,才要去西泽找乌孙大国师重新帮你占卜。你这么善良,又这么聪明,怎么会是魔神转世?” “我才不是什么魔神!”赵丫说完这话,才意识到,她好像已经认定自己不是她爹娘的亲生孩子,而是祁池父母的女儿。 这一明白倒让她有些惶恐起来,爹娘待她那么好,他们不在了,她怎么可以不认他们做爹娘了呢?而是要去认两个陌生人做父母?她这是忘恩负义,不,简直是大逆不道。 祁池见赵丫怔怔地站在路中央,很是有些纠结、痛心的模样。想问她几句,又强忍着不敢开口,怕惹恼了她,再来个暴走的话,天亮前只怕也赶不回客栈。 “祁池大哥,如果,我认了你爹娘,是不是就是对我爹娘不孝?我是不是忘恩负义?”赵丫迟疑着小声问道。 祁池挠了挠头,心道原来丫头是纠结这个事啊,看来她心里已经开始相信自己就是禹王的小公主了,是他祁池的亲妹妹。 他按耐住内心的狂喜,连声道:“当然不是啦。你可以认自己的亲生爹娘,也可以认自己的养父养母,不管是谁,他们都是你的爹娘。只不过别人只有一个爹一个娘,你有两个爹两个娘,你可比别人赚了。” 赵丫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不管我是谁,只要我一辈子都认他们做我的爹娘就行了。我会为他们报仇的!” 至于怎么报仇,她没说,她的脑袋里还是一团糨糊。 “好,大哥帮你,一起为赵家爹娘报仇。” “谢谢大哥。” 这么说着,赵丫的小脸终于舒缓过来,她上前拉了祁池的手,亲热地说道:“大哥,我们快回去吧,秦风叔叔肯定担心死了。” “嗯。”祁池用衣袖帮她把脸上的泪痕擦干,这才牵着她手往回走去。 端木敬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自己会面临着眼前的困境,他被秦风三人持刀挡住了去路。 以秦风的身手,端木敬丝毫不怀疑,自己会落得个被砍死在马刀之下的悲惨下场。 他还不想死,更不想现在就死。可是,被秦风他们识破了身份的话,就算禹王不亲自动手,端木阔也会为了家族的利益大义灭亲。那么,整个四房就会从端木家的族谱上被抹去,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为了上位而拿自己的性命来拼,还累及了父母家人。 他望了望祁池他们跑去的方向,眯起了眼睛。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更不能就这么放弃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是搭上性命,他还要再赌上一次。 第20章 马贼劫杀(4) 却说端木敬打定了主意,决心赌上一把。 他狞笑了几声,学着马贼的语气,粗着嗓门对端木岳说道:“嘿嘿!兄弟,只要咱们把这几个拖住了,等大哥他们得了手,杀了那两个小兔崽子回来,咱们就发财了。” 说到这里,他越发地兴奋了,“得了那些银子,以后咱们就有快活日子过了。吃香的喝辣的不说,还有你想的那些小妞,还不是召之即来?” 端木岳跟随端木敬已久,自然听懂了他的暗示,战战兢兢问了一句:“大哥他们去了有一柱香的功夫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快了!兄弟,给我顶住了。”端木敬说着话,挥着马刀就扑向了秦风。 秦风闪身躲过。他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两个马贼只是两个小喽啰,大队的马贼却不见踪影。不管他们嘴里说的是真是假,现在都耽误不得,大王子和小公主的处境很危险,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我们先去找大王子和小公主,回来再收拾他们。”秦风一刀击退了端木敬的进攻,对两个侍卫吩咐了一句,就朝着祁池他们去的方向疾奔而去。 两个侍卫也扔下端木岳,跟上了秦风。 “秦风居然相信了!我居然骗过了秦风!”端木敬见秦风他们舍了自己,往前面去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刚才他全凭着一口气硬撑着,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拼尽了力气,总算保住了小命。不料这一放松,浑身上下居然虚脱了一般,若不是端木岳伸手扶了他一把,他一头就栽倒在地上了。 端木敬虽然暗自庆幸,却也不敢再大意,吩咐端木岳:“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去找端木恭他们,一会秦风回过神来,我们就跑不掉了。” 端木岳点点头,两人撒开脚丫就拼命往回跑,端木岳边跑还边说道:“公子你真厉害,居然把秦风他们都骗过了。幸亏这样,要不,小的这条小命就得丢在这里了。” “嘿嘿……嘿嘿……”端木敬冷笑了几声,有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如果他手里有端木恭的那些人,今天他就不会让自己涉险,还差点丢了性命。以后,他不会再这么蛮干了!他还就不相信了,凭他端木敬的才干,费尽心机,他还得不到他想要的? 端木恭,你去死吧!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赵丫和祁池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离客栈还有几十丈远,赵丫忽然指着前面,惊叫起来:“大哥,你看,客栈起火了。” “不会吧?”祁池急忙抬头一看,远处的客栈还真是起火了。 只见那火势借着风势,已经漫延到了客栈的前后院子。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个天空,让祁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阿爹的马刀还在客栈里,我要去拿回来。”赵丫说着话,就朝火光的方向狂奔而去。 祁池急忙追了上去,他脑子里还在想,怎么这客栈好好的就起火了? 眼看着离客栈越来越近,半空中,时不时还有火星随风飞了过来,祁池把赵丫拉往身后,替她挡着火星。 “不能过去,那里有马贼,很危险!”黑暗中,有人从旁边蹿了出来,拦住了两人,却是秦风。 “这里怎么会有马贼?”祁池问秦风。 “我刚才追着小公主出来,听贾五六说,客栈周围有马贼的出没。我担心你们有危险,吩咐手下的弟兄挡住马贼,就去找你们了。谁知转了一圈,却没能找到你们。等我再赶回来的时候,客栈这里已经起火了,贾五六他们和马贼也早已厮杀了起来。” 秦风说着,又仔细看了看祁池和赵丫,见二人完好无伤,这才继续说道:“还好,你们都没事。我刚才一直记挂着你们俩的安危,也不敢和马贼恋战,一脱身就出来找你们了。” “秦叔叔,那些和你在一起的叔叔们呢?”赵丫四处张望。 “你说的是我那些手下?他们都在客栈那边,正和马贼厮杀。” 秦风指了指客栈的院子,还有西边不远处的荒原上,那里,晃动着数十个厮杀在一起的黑影。 “我要去找我阿爹的马刀。”赵丫说着,又要往客栈跑去,秦风一把抓住了她。 “大王子,护住她,别让她乱跑,我去帮她拿回那把马刀。”秦风说着,把赵丫塞到祁池怀里,自己提了马刀就往客栈跑去。 “丫头,我们不能过去。秦风是侍卫里功夫最好的,也是最聪明的,他一定能帮你找到马刀。”祁池抱紧了赵丫。 “大哥,你放我下来吧,我不乱跑了。”赵丫不再挣扎,眨巴着一双黑亮眼睛望向秦风去的方向。 祁池见她说的认真,把她放到地上,一手拉住她,一手从腰间抽出马刀来,警惕地环视着周围。 “有人来了,丫头,躲到我身后去。”祁池把赵丫往自己背后一推,已挥起马刀朝着扑过来的一条黑影砍去。 “大哥,别砍错了。”赵丫在背后小声提醒了一句。 “不会错,是马贼。”祁池说着,马刀已经砍在了马贼的手臂上,马贼发出了一声惨叫。 祁池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个中刀的马贼,刚才显然是没把他放在眼里,想从他左边避开直扑赵丫,却不料被他砍了个正着。 “我先把你小子收拾了。”受伤的马贼也不顾胳膊上正流着血,满脸狰狞地扑向祁池。 祁池虽然没有杀过人,却天生是个胆大的,见了血,更是有些兴奋,挥刀就迎了上去。 他年纪虽小,力气却出奇的大,刀也使得有模有样,几个回合下来,那个马贼只剩招架之力了。 “哈哈,本王子这把刀还没见过血,今天就拿你祭刀了。”祁池大笑一声,闪身避过马贼当面劈来的马刀,反手就是一刀。 刀锋从马贼的脖子上划过,把马贼的头砍飞了出去。看着马贼扑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祁池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只嘀咕了一句:“怎么只一刀就把头给砍飞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边上有人大声呕吐起来。他转头一看,却是赵丫,一张小脸惨白无血色,显然是被吓坏了。 他急忙上前帮她拍打背部,想让她舒服些。 “你是见少了这场面,以后见多了就习惯了。”祁池说着话,转头瞥见地上的无头尸体,心里也渗得慌。 赵丫才六岁,这般表现,已经算不错了,若是宫里那些姐妹,见了这血腥的场面,只怕早晕了过去。这么想着,祁池又出言安慰赵丫:“丫头,别怕,他们都是坏人,死有余辜,大哥只杀坏人和敌人。” “秦叔叔回来了!”赵丫没答他的话,却朝不远处的一个黑影跑去。 祁池正待要阻止她,看清楚来人是秦风,也就停住了脚步。 不就为了一把破马刀嘛,丫头怎么对秦风比对他还要好,他才是她亲哥,祁池颇有些气闷。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赵丫“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秦风的一声惊呼:“小公主!” “不好!”祁池暗叫一声,急忙抬头看去,只见秦风已经抱着赵丫朝这边跑了过来,赵丫的肩膀上豁然插着一支箭。 离开他们五十步远,一个手拿弓箭的马贼正快速地向前移动着。 祁池大步跑上前去,抽出弓箭,对着马贼就连射了几箭。 只听“啊”地一声短促地呻吟声传来,想是射中了马贼,想着要为赵丫报仇,祁池毫不犹疑就追了上去。 待祁池追出去一段路,只见那个马贼已经一瘸一拐跑到一个废弃的院落前,寻到一匹马,翻身上马,一溜烟就跑了。 祁池担心赵丫,急忙回转身去看她。 这一看,还真把他吓了一跳。只见赵丫躺在秦风怀里,惨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已经晕了过去。 “丫头怎么样了?”祁池大声问秦风。 “中箭了,现在晕过去了,得先给她止血。”秦风说着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和一个小药瓶来。 “该死的马贼!”祁池将身上的袍子脱了下来,盖到了赵丫身上。 第21章 马贼劫杀(5) 端木敬强忍着大腿上的疼痛,打马往前拼命冲去。刚才被祁池一箭射中,若不是他事前早早备下了退路,留了马匹在那废弃的院子前,这会恐怕连命都没了。 他想着刚才的经历,还有些后怕。 骗过秦风之后,他就和端木岳赶回了客栈。谁知客栈被端木恭那个蠢货放了一把火,正烧着呢。 他在客栈周围转悠了好几圈,见端木恭指挥着人,在客栈西面和那些王宫侍卫拼杀。他恨端木恭把事情搞砸了,又思量自己近战只有吃亏的份,便躲到了一边,密切注视着场中的情况变化。 端木恭领着那几个死士与那些侍卫厮杀了半天,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还被砍死了两个,端木敬心里害怕,丢下端木恭,带着端木岳就往客栈东面跑去。 谁知他才跑出了几丈远,就瞥见万里风被一个侍卫追着,狼狈地四下里逃窜。周围零星剩下的几个马贼,更是让人看了糟心,一个个鬼哭狼嚎的,被另一个侍卫追着满地逃跑。 端木敬从背上拿下弓箭,对准了追杀万里风的那个侍卫就射了一箭。他近战不行,在射箭上倒还有些天分,又得过高人指点,不敢说百步穿杨,也是五十步能命中靶心。他这一箭正中那个侍卫的胸口,这才把万里风解救了出来。 端木敬正准备搭箭射向另外一个侍卫时,忽然看见远处有两个人跑来,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仔细一看,却正是祁池和赵丫。 他招呼一声万里风,想要一起上前击杀二人,不料秦风从一边又冒了出来。他对秦风很忌惮,也就没敢冒然上前,只藏身在一边静候时机。 秦风扔下祁池两个人,再次跑进了客栈,端木敬觉得自己机会来,带着人就要冲上去。不巧的是,旁边又杀出一个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却是刚才追着几个马贼满地跑的那个侍卫,他和万里风只得停下来联手抵挡。 他的心思全放在怎么杀死祁池二人上,边挥刀抵抗,边偷窥那边的情况。祁池砍杀那个马贼小喽啰的一幕,他正好看见,这才惊异原来祁池的身手居然这么了得,只怕比秦风也不差,上前杀死二人的急切又减了两分。 待万里风带着几个手下缠上了侍卫,端木敬脱身出来,正好看见秦风从客栈出来,而赵丫也一阵风地朝这边跑来。 真是天助我也!端木敬心里欢喜得大叫起来,搭箭就朝赵丫射去。 不想赵丫跑得太快,他又过于急切,这箭就失了准头,只射中了赵丫的肩膀。 他本想再补上一箭,转头见祁池已经飞快地跑了过来,他刚才见过祁池的勇猛,也不敢停留,转身就跑,还是被祁池一箭射中了大腿。 但愿那一箭能够要了那个小灾星的命,端木敬暗暗祈祷。想着如果事情真办砸了,回去要面对端木阔的怒火,他整个人都开始哆嗦了。 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要仔细想想,如果真的失手了,要怎么善后才好。善后的事情做好了,也许还有转机。这么想着,端木敬又打起精神,勒转马头去寻万里风和端木恭。 天亮后,秦风带着人清点了下马贼的尸体,一共三十二具,加上逃跑的几人,差不多是他们全部人数的两倍。 这一战,他手下有五名侍卫死亡,还有三个伤势较重的,伤亡近半。 把几个侍卫的尸体安葬了,秦风一行人又匆忙上了路。 待他们进入西泽的茂城县境内,已经是两天后了。 “秦叔叔,你快想想办法啊?渺丫头一直昏迷不醒,还烧的这么厉害,这样下去,太危险了!”马车上,祁池不断地伸手试探着赵丫的额头,已经急的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两天来,他们连天白夜赶路,都没有找到个有人烟的地方,更别提找郎中看病了。 赵丫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显然是伤口感染,高烧引起了昏迷。 “看小公主这个样子,再耽误不得了。”秦风叹了口气,“离这四十里远,是西泽的茂城县城,我们加快速度,傍晚可以赶到,那里应该可以找到郎中替她诊治。” “傍晚?不行,不能再耽误了,我现在就骑马带她去。”祁池性子急,这会见赵丫这样,就更着急了,说着话起身就下了马车。 “还是用马车吧,她这个样子,带着骑马肯定不行。” “骑马比马车快,我把她兜在胸前,不会有事的。” 祁池说着,已经动手把身上的袍子脱下来,裹住了赵丫,还让人帮着用布带把赵丫兜到了胸前。 “等等,再叫上几个人。”秦风急急说道。 “我先去,你让他们随后追来。”祁池翻身上马,不待秦风说话,已经打马疾驰而去。 “你们几个,快跟上大王子,别让他出危险。”秦风大声吩咐贾五六几个腿脚利索的手下,骑马跟了上去。 进入茂城县城,已过午时。祁池心里急,满大街抓着路人询问哪里有郎中。 他一个半大少年,怀里还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娃,问得又是郎中,就有不少热心人给他指路。 “转过这条街,前面街上有个姓张的郎中开的医馆,小哥去看看。”一个大婶朝前面指了指。 “后街上李大夫也不错,过条街就到了。”一个小贩说道。 “还是去找苗大夫吧,他医术好,我家人生病都是他看好的。”又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说道。 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祁池挠了挠头,转头看向中年商人,问道:“那个苗大夫在哪里?” “就在前面大街上,县衙边上的那个医馆,就是苗大夫开的。”中年商人往左边的大街指了指。 “大叔,能不能请您带我去?这是酬金。”祁池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小锭金子,递到中年商人面前。 见自己的好意被误解,中年商人脸涨得通红,他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又看了看祁池手中的金子,很是有些犹疑。 围观的人们显然都被祁池的大方惊呆了,睁大眼睛齐齐望向他手中的金子,那金子足有一两重,可不是一般人寻常能见到的。 “我带你去!”一个人忽然从边上蹿了上来,一把夺过祁池手中的金子。 见金子被抢,众人刚开始还有些发懵,不过片刻已经有人大声嚷嚷起来,“小叫花,光天化日之下,你也敢抢劫?” 几个胆大的已经上前,把抢金子的人团团围住。 那抢金子的人,又矮又小,头戴一顶破毡帽,一身破衣烂衫,看模样应该是街上的小乞丐。 中年商人跳上前,一伸手就是一耳光,打得小乞丐脸都红肿了半边,就这样,他还觉得不解气,指着小乞丐骂道:“呸!哪里冒出来的小叫化子?还真是要钱不要命,这大白天的,你也敢当众抢劫?” “把他押送到衙门去!”有人喊了一句,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准备把小乞丐捉了送往衙门。 祁池看那小乞丐,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身量还不及自己肩膀高,头发乱得象一蓬杂草,又黑又瘦,脸上脏兮兮的,只一双小眼睛眯笑着,很是讨喜。 “就你了,带路!”祁池估摸着这小乞丐也是饿急了眼,才会抢了自己的金子,这会见他惹了众怒,便有心帮他一把。 小乞丐也是个伶俐的,上前接了祁池的马,满脸狗腿地说道:“这城里我最熟了,我这就带小爷去找那个苗大夫。” 众人见祁池虽是个半大少年,剑眉虎目,不怒自威,周身的气度非同一般,跟随他的那几个带刀的壮汉,个个皆是杀气腾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见他开了口,虽然眼馋那金子,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来。 第22章 大闹医馆(1) 小乞丐牵了马,引着祁池一行人往左边的街上走去,边走边说道:“看小爷不象是一般人,生病的可是你抱着的这位小妹妹?” 祁池“嗯”了一声。 小乞丐又仔细看了看紧闭着双眼、满脸彤红的赵丫,有些迟疑地说了一句:“要不,我还是带你们去找那个怪老头吧?” “不是找苗大夫吗?”祁池瞪了他一眼。 小乞丐哆嗦了一下,口中解释道:“我是觉得这位小妹妹病得有点重,那个苗大夫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她,没得耽误了。那个怪老头的医馆,这两日正好开张,若是得他看了,一准就好了。” “那个怪老头是谁?”祁池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似乎可行。 “怪老头也是个大夫,只是有些古怪。三年前来到城里,开了个医馆,一年里只有一个月在这里给人看病,其余的时间都不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而且每次诊治病人,也见不到他的面。他很神奇,把把脉,给点药,病人就治好了,据说,连死人都能救活。” “真的假的?死人都可以救活?你别吹牛,要耽误了我妹妹看病,看我不把你宰了。”祁池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啦,我唐五说话,从不骗人。”小乞丐拍了拍胸脯,脸上却有些不自在起来,“只是不知道怪老头会不会给你妹妹看病。他那个人,古怪得紧,喜欢的不要钱也给看,不喜欢的,就是给他千金也不看。” “不管了,就他吧。唐五,你是叫这个名吧?你带我们去。只要那个怪老头肯给我妹妹看病,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他。”祁池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赵丫,决然说道。 “我家里兄弟五个,我排行第五,姓唐,就叫唐五。不过,你也可以叫我唐大,反正那四个都死了。” 唐五说着咬了咬嘴唇,忽然又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这样也好,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祁池听了唐五这话,有些可怜他,想出言安慰他几句,张了张口又憋了回去。心里打定主意,等妹妹病好了,多给他些金银,让他吃顿饱饭,好好地活下去。 一行人到了背街的一条小巷子里,却见满巷子都是人。 唐五冲祁池道:“你看这些人,唉声叹气的,都是不给看病的。” 祁池瞅着那条被人群挤得得水泄不通的小巷,示意贾五六几个侍卫开道,挤出一条路来,直接闯到了医馆门前。 谁知一行人进了医馆的门,才知道医馆的门外挤满了人,门内也全都是人。唯一不同的是,外面的人都是站着或者坐着的,里面大堂里的人都是横躺在榻上的,也没有个出声的,看不出来是死是活。 “大夫在吗?快来救命!”祁池进了屋,冲后堂大喊了一声。 他中气足,又着急,这一喊憋足了劲,把房梁上的灰尘也震落了不少。 “叫什么叫,来这里的都是来求救命的,谁说救的就一定是你。” 后堂钻出了一个锦衣少年,年龄不大,二十不到,个儿也不高,白白净净,摸样儿还有些凶狠。 “我妹妹受了伤,高烧不醒,已经三天三夜了,求大夫给诊治一下。” 祁池也顾不得来人的态度恶劣,满脸讨好地抱着赵丫来到了锦衣少年面前。 锦衣少年斜了一眼赵丫,不耐烦地说道:“不是还喘着气吗?急什么急?” 祁池一听这话就火了:“你这什么意思?要没气了,还要你救命做啥?” 锦衣少年冷笑一声:“没见我们这墙上贴着吗?不死不残者不救!” 祁池这才注意到大堂的墙上,果真贴着两行字的条幅,条幅上写着“不死不残者不救,不合心不顺意者不救”。他轻声念了一遍,颇觉得有些费解。 一边的唐五听了也有些纳闷,小声嘀咕了一句:“往年好像没这个规矩啊?” “你这意思,不是死人你们不救?看着不顺眼不合意的也不救?医者仁心,怎么到你这里成恶心了?”祁池抬头怒视着锦衣少年。 锦衣少年的口气比他还要横:“你懂不懂?这是我的地盘,我想救谁,就救谁。今天我偏不救你妹妹,你能咋地?” 祁池见锦衣少年横蛮不讲理,心里更是火起,把赵丫往一张空榻上一放,一把抓住锦衣少年衣服领子,挥拳就打了过去。 锦衣少年被他一拳砸中,当场就趴在了地上。 “你够狠!你等着!来人啊!”锦衣少年仰起还流着鼻血的面孔,眼神里满是肆意的嚣张。 随着他这一声喊,从后堂呼啦一下钻出来了七、八个人,还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凶神恶煞似的围拢上来。 贾五六几个侍卫见了,持刀上前护住了祁池。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很有些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唐五往门口缩了缩身子,眼睛瞄到了祁池,见他一副浑然不怕的样子,也就止步没有往门外溜去。 “欺负我们人少啊?哼!老子正手痒着呢!”祁池说着话,扫了一眼贾五六等人,“你们把刀都收了!对付他们这样的,老子的拳头就足够了。” 祁池说完,也不管对方人多势众,赤手空拳就冲了上去。贾五六几个侍卫把刀收了起来,也跟随他挥舞着拳头扑了上去。 不多时,屋子里已经打成了一片。 唐五见自己细胳膊细腿,也没敢往上凑,只瞅着榻上的赵丫担心,这要是被谁一不小心打着了、砸着了,那就凶险了。这么想着,他把身子挪到了赵丫的榻前想护着她。 祁池年纪虽小,身高、气力样样占了先,又是个惯打架的,一对二打起来还游刃有余。贾五六几个侍卫,也是禹王宫中一等一的高手。 这么一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医馆里的人全被他们打趴在了地上,一个个扭曲着身子卷缩在地上,口中不断发出呻吟声,此起彼伏。 祁池盯着地上的锦衣少年,露出很拽的样子来:“怎么?还想打啊,你爬起来啊,我们继续,老子还没打过瘾。” 不想祁池这里正得意,门外呼啦啦又涌进一群人来。看模样装扮,还是一帮子官府的衙役。他心里直犯嘀咕,心道:糟了,这下祸闯大了! 这里是西泽的地盘,惊动了官府,后面还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事来。被抓去坐牢,他不怕,无非受点皮肉之苦,只是赵丫还躺在那里昏迷不醒,若被耽误了,小命就难保了。 “把他们统统给我抓起来!”锦衣少年见来了衙役,顿时来了精神,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指挥衙役抓人。 “你谁啊?胆儿够肥的,还想使唤老子?” 领头的衙门捕头是个黑大个,膀阔腰粗,一脸的凶狠。他拿眼瞅着锦衣少年,眼神很是不善,看得出,锦衣少年的话冒犯了他,让他很是不爽。 “哼,老子是……” “小子!没吃过牢饭不长记性是吧?居然敢在老子面前这么说话!都抓起来,带回衙门好好审。” 领头的捕头恶狠狠打断了锦衣少年的话,指挥手下人开始在医馆里抓人。 “且慢!”门外忽然有人吆喝了一声。 那声音洪亮有力,盖过了屋里的吵闹声,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转头看向医馆门口。 第23章 大闹医馆(2) 从门外匆匆走进来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瘦高个儿,面容清朗,穿一身灰布衣袍,样子十分和善。 “哟!又来一个不怕死的!都带回衙门去,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在县城里聚众闹事?”领头的捕头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吩咐了一句,继续拿人。 “等等!大人,请借一步说话。”灰袍青年上前一步,在领头捕头的耳边一阵低语,又把手中握着的一个东西给他看。 领头捕头只看了那东西一眼,就露出了满脸的惊吓来,对着灰袍青年就要下跪。 灰袍青年急忙将他拉住,口中说道:“大人还是请回吧,我这里处理完了,亲自去县衙向大人禀告。” “您老人家有事尽管吩咐,小的愿为大人您效犬马之劳!”领头的捕头说着话,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他说完话,抬头看那灰袍青年冷着脸,这才回过神来,更是有些诚惶诚恐,“小的这就带人走,马上走!马上走!” 领头捕头说完,带领手下一帮衙役慌慌张张退出门去。 祁池正有些疑惑,旁边有贾五六附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这些人应该是西泽皇宫里来的,刚才拿给捕头看的是宫里的腰牌。” “怪不得这小子那么嚣张。”祁池瞟了眼锦衣少年,心里暗自打起了主意。 秦风此次来,虽然带了不少稀罕物件,准备觐见乌孙大国师,却苦于没有门道,一直发愁。现在好了,既然这些人是西泽皇宫里的人,好好结交一番,再打点一下,说不定就有门道了。 这么想着,祁池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对着灰袍青年行了礼,口中说道:“在下祁池,还请先生救小妹一命!” “六师兄,都是这帮人惹的事,不能救!”锦衣少年恶狠狠地瞪了祁池一眼。 “九师弟,别闹了!”灰袍青年低声制止了他,转头望向祁池,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眼睛再转到榻上躺着的赵丫身上,却是眼神一亮。 “这个孩子几岁了?”他问。 “六岁。” “你们是北洹人?” “嗯。我们从北洹来。” 祁池见他不问病人病情,却先问年龄、籍贯,心里虽然有些奇怪,却也觉得当前自己正求人治病,还是息事宁人的好,也就有问有答。 灰袍青年走到赵丫榻前,俯下身伸手把了把赵丫的脉,又盯着看了半天,这才起身说道:“令妹这是受了箭伤,心脉受损,导致昏迷不醒。这病耽搁了些时日,邪火散发不来,用了药,能否醒转过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祁池见他答应医治,大大松了口气,正待说几句酬谢的话,一边的唐五扯了扯他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怪老头”三个字。 祁池这才想起,原本要找的大夫是那个“怪老头”,眼前这个灰袍青年,看年龄应该只是怪老头的徒子徒孙辈的人。只是,好容易这灰袍青年已然答应诊治了,此时再问起怪老头,恐有不妥。 祁池迟疑了半天,又担心赵丫的伤势,还是问了一句:“先生,我听人说,医馆里还有位老神医,不知道是哪位?” 不待灰袍青年答话,锦衣少年冷哼了一声:“那是我师尊,就你?还不够资格请得动他老人家。” 祁池对这位手下败将很是有些鄙夷,也不接他的话,只看向灰袍青年。 “我叫牟羽,这位是我的师弟刘冲。师尊有事耽误了,一直留在陇源,此次没有前来茂城。” 灰袍青年说着话,抬眼看了祁池一眼,“小哥是信不过我?” “当然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祁池见他质疑自己的诚意,急忙解释。 牟羽微微一笑,吩咐人把赵丫抬进后堂,重新清理了伤口,包扎好,又开了药方子,吩咐人去煎药。 傍晚的时候,秦风也带人找到医馆来了。他见赵丫虽然还未醒转,高烧却退了下去,病情看似稳定下来,也松了口气。 秦风又求了医馆的人,给几个受伤的侍卫医治,一直忙活到半夜,才回到投宿的客栈。 第二天一大早,秦风招来贾五六,仔细询问就医当日的情形后,又去医馆把祁池拉了出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低声问道:“大王子,你不觉得这个医馆有些奇怪么?” “是很奇怪啊,且不说他们医馆里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这些人还是西泽皇宫里派来的,也不知道想干什么。若不是昨日狠狠教训了他们一下,他们还未必肯医治呢。” “他们既然是西泽皇宫里派来的,怎么会怕了你的拳头?这里是西泽的地面,他们没有理由让着我们。” “他们不是说‘不合心不顺意者不救’吗?也许是我们合了他们的意,顺了他们的心呢?不管啥原因,给医治就成。”祁池满不在乎地说道。 秦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里是西泽与北洹交界的边境地带,十分偏僻,西泽皇宫里怎么会派人来这里开医馆?还隐瞒身份,一开就是三年?” 祁池年少,又没有秦风心细,考虑问题也直来直去:“西泽宫里派人到这里,自然是有事要办。隐瞒身份开医馆,也许是想行善事,也许是办事的需要。咱们管那么多干嘛。” “我担心有麻烦。前几日马贼劫道的事,就很有些古怪,我仔细查看了那些尸体,其中有几个看着不像是马贼。” “你不会看错了吧?” “有个还是被我砍死的。厮杀的时候,他们不惧战、不畏死,出招凶狠,刀刀要人命,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不然的话,我手下的兄弟也不会死伤那么多。” “死士?”祁池有些惊讶。 北洹多年战乱,有权势的人家里喜欢豢养死士,关键时候用来保命。秦风这次带来的人,都是宫里一等一身手的侍卫,寻常的马贼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结果却是死伤惨重。 这么想来,祁池也觉得秦风的判断有些道理,便又问道:“那些死士是烈王的人?” “应该不是。这些马贼虽然也是冲着小公主来的,却是不想留活口。看那天的情形,他们早就在客栈附近埋伏好了,想到了夜里进入客栈,先放火再劫杀,对我们来个一网打尽。” 秦风略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只是他们没想到,小公主因为身世的问题,情绪激动之下就跑了出去,引得我们出了客栈,还发现了他们。这个意外,扰乱了马贼的计划,他们不得不提前动手。” “你是说马贼不但提前知道了我们的消息,还在客栈周围设伏?”祁池皱起了眉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情况就有些严重了。 “我正是担心这一点,马贼能够事先谋划好伏击地点,说明他们不但对我们一路行进的情况了如指掌,还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就是西泽陇源。很有可能,我们从王宫里出来的时候,就被他们盯上了……” “难道除了烈王,阖城还有人要杀渺丫头?可知道渺丫头还活着的人不多啊,我也是刚刚听说。” 祁池说完,见秦风看向自己的神色有些不对,分明是怀疑自己泄露了消息,一下急了眼,“我起誓,我没和任何人说过。” 第24章 大国师府(1) 秦风见祁池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有些苦笑不得。 “我不是怀疑你。只是觉得这一路上来,我们连夜赶路,并没有耽误过一天。这些凶手先是在赵村劫杀,后来又在客栈设伏,总是抢先我们一步。” 说到这里,秦风苦笑了一下,“我思来想去,这个想谋害小公主的人,很有可能这么多年来,一直盯着她不放,这次终于给他逮到了机会,才会出手这么迅速。” “都过去六年了,还有人盯着渺丫头不放?等回去查出来,我一定把这人碎尸万段。”祁池愤然说道。 “他们派出来的都是死士,其余的马贼也差不多都死光了,就算剩下的漏网之鱼,回去也早被灭了口。他们应该是事先就谋划好了,不想留下首尾,我们就是去查,一时半会也查不清楚。” 听了秦风的话,祁池虽然还有些不服气,却也无话可说。死士都养在暗处,别说一般人见不到面,大多连名字都没有一个,叫的都是编号。想从死士身上找到线索,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当年想置祁渺死的人不是一个两个,那么多的文武百官,一个个筛查下去,就是查到猴年马月,也未必查得到证据。 “其实,我最担心的是,这么一来,还会有意外发生。”秦风重重叹了口气。 “那我们怎么办?缈丫头还昏迷着呢。” “不管那么多了,先见到乌孙大国师再说。” “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们这次来,能不能见到乌孙大国师,也只是碰运气而已。听说大国师已经有十年不见外人了。” “啊,怎么会这样?”祁池挠挠后脑勺,“我还打算去摸摸医馆里这些人的底,好好利用一下。照你这么说,也不一定管用。” “管用不管用,还是要去办,你还有别的办法么?”秦风说着拍了拍祁池的肩膀,“但愿这一次,我们有个好运气。” 医馆后院的卧房中,刘冲一边咬牙忍痛接受牟羽的疗伤,一边愤愤地说道:“六师兄,这口恶气不出,我心里不爽。” “九师弟,你忘记师尊让我们来干什么了?”牟羽停手注视着刘冲,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这个师弟一向喜欢耍蛮斗横,在医馆里乱立规矩不说,昨日自己才离开了一小会,他在医馆里就和人打斗起来。幸好自己回来的及时,不然,还不知道会弄成什么样子呢。 只是刘冲命好,性子虽然莽撞,出身却很显贵,是当今惠宗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乐平王的世子。几个师兄弟中,除了曾经的四师兄和夭折的七师弟外,也只有他和牟羽走得最近。 一直以来,刘冲行事也大多是唯牟羽马首是瞻。牟羽平日里对他也就多了几分照顾,这会也不好再责备他。 “不就是找那个魔神转世的小丫头吗?”刘冲话一出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叫了起来,“六师兄,不会那个生病的小丫头,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吧?” “这个小丫头正好六岁,领头的少年祁池,应该是禹王的长子,与她兄妹相称,说明小丫头身份不一般。还有护送她的那些人,训练有素,身手了得,听口音都是北洹人,应该是禹王宫的侍卫。” 牟羽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把脉的时候,看到了小丫头手心里那个月牙形的红色胎记,我敢断定,她就是师尊要找的人。” “还真是她啊。不是说六年前就被烧死了吗?怎么又冒了出来?小丫头的命相那么凶险,师尊找她来做什么啊?” 刘冲有些泄气,他原本打算叫人偷偷把祁池等人弄死,出出胸中的恶气。现在既然知道那个小丫头是师尊要找的人,借他十个胆子,也是不敢的,心里却很是气不平。 “小丫头的命相是否凶险,只有师尊看了才知道。至于师尊找她做什么,他老人家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能揣测得了的?” 牟羽说着话,把药膏涂抹到了刘冲背上,痛得刘冲龇牙咧嘴,却没有叫出声来,他的注意力被牟羽的话吸引住了。 “若是三师兄在就好了,这么多师兄弟中,只有他能猜透师尊的心思。哪次打赌不是他赢了?我可亏了不少钱呢。” “三师兄么?”牟羽眯起了眼睛。 牟羽和刘冲口里的师尊,正是秦风他们要求见的乌孙大国师。牟羽师兄弟九人,排行第三的萧冼最得大国师信任,平日里近身侍奉,他们这些弟子与大国师的接触,大多都要通过他。只是牟羽并不觉得萧冼真的明白师尊的意图。 二十年前,进入大国师府的时候,牟羽才五岁,那时候师尊就已经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了。他们几个年幼的师弟,平日的功课都是几位年长的师兄教授。只有每月十五的那天,他们才可以见到师尊,得到他的亲自指点。 最近十年,连这个惯例都取消了。他清晰地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师尊的真颜,是三年前来茂城的时候。 贵为夷教首席大祭司、西泽国大国师的师尊,一直是个猜不透的谜,即便是在他们几个师兄弟的眼中,也模糊的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着的那张异常苍白、枯瘦的脸。 至于师尊真正的意图,谁又能了解呢?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他用天神般的视角俯视着人世,发出一道道教谕和训令,指导了整个西泽国几十年的运转。 也许是老了,也许是厌倦了,近十年,师尊忽然选择了静默,他的意图更是不为人所知了。即便是对皇帝陛下,他发出的教谕也常常模糊不清,弄得皇帝陛下每次都不得不派人偷偷找到三师兄萧冼,询问对教谕的解释。 很多时候,牟羽甚至觉得,那个静默、黑暗的大殿,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师尊不过是被圈在墓中的活死人罢了。 这三年来,唯一让师尊走出坟墓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寻找眼前这个据说是魔神转世的北洹小女孩。 前两次来茂城,师尊也是掩藏在那一片黑色帐幕中,只用他那只枯藤般的手,摸出垂死者的脉息,然后给人们留下一段段津津乐道的医神传说。 刘冲见牟羽吱了一声后,半响都没有再说话,又狠狠地说道:“哼!人人都说师尊最中意的弟子是三师兄,我可不喜欢他。三师兄那个人,阴得很,总喜欢算计别人。要我说,师尊中意的应该是六师兄你,就师尊那一身本事,除了你,别人可都学不了。” “胡说,师尊是什么人,牟羽终其一生,也难望其项背。”牟羽板着脸出言训斥刘冲,末了,又叮嘱了一句,“这话,以后不许再说,当着三师兄的面更不可说。” “知道了,就三师兄那人,要听了这话,还不把我千刀万剐了。我惹不起他,还躲得起。”刘冲嬉皮笑脸说了一句,又把话拉了回来,“六师兄,你说师尊会不会想收那个小丫头为徒啊?这么不辞辛苦地找了她三年,也不嫌累得慌。” “师尊找她,自然有师尊的道理,先救活了再说。昨晚,我已经传信回去,很快就会有师尊的训谕传来。” 牟羽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师尊是不应该留下她的。” “为什么?”刘冲听他这话有些吃惊。 牟羽没有回答,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么说,这个小丫头死定了,那个疯小子也没命了。嘿嘿!”刘冲望着门外自言自语说道,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 第25章 大国师府(2) 祁池和秦风守着榻上依然昏迷不醒的赵丫,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怎么会这样?已经两天了,她还是没有醒过来。”祁池急得想揍人。 “看来,我们还得去求求那位牟先生,若是得他师尊出手,小公主就无碍了。”秦风说道。 “你是说我们去陇源找到那个怪老头?” “传闻说他连死人都能救活,虽然听着有些邪乎,小公主的命也只能指望他了。” “走,我们现在就去陇源!”祁池听他这话,提脚就要往外走。 “走到哪里去?你知道那个怪老头姓什么叫什么?到了陇源,你找谁去?还得他们这些人带着去才成。” 秦风瞅着祁池苦笑了一下,祁池的行动永远比他的想法要快。 “你是说,我们去求他们?” 祁池一想起那个刘冲就头大,鸡蛋里面挑骨头,这刘冲也是做到了极致。连给赵丫喂药,也要把他和秦风使得团团转,一会嫌水太热,一会嫌不透气,总之,不让他们好过。若不是为了赵丫,他一直忍着,早把那个手下败将打趴下无数次了。 “如果那个怪老头真如传闻中那样,无论用什么法子,就是跪着去求那位牟先生,我们也要去陇源找到他。” 祁池点点头,“我看那个牟先生不错,不会见死不救,应该会帮忙的。” “我们把带来的东西送一些过去,再好言相求,也许可以。” 秦风起身转进了内室,拿了一箱子东西出来,与祁池一起,就往后院去找牟羽。 此时的牟羽正盯着大国师府的飞鸽传书,他已经看了无数遍。 “速把孩子送来”,短短六个字,是三师兄萧冼亲笔所写,表达的却是师尊的意思。 看这意思,师尊是急着要见到这个小丫头了。师尊这么看重这个小丫头,是因为她真的是魔神转世?还是有其他的原因?牟羽思索着。 六年前,为争夺大国师的继承权,大国师府经历了一场惨变,最有希望继承师尊衣钵的三个弟子,大师兄、二师兄死了,四师兄成了个废人。 师尊受此打击,宣布闭关修炼,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外人。即使是作为弟子的他们,也只能偶尔见到他,平日里被召见时,也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连日日侍奉师尊的三师兄萧冼,也只能止步于苍月殿。 也是从那时候起,三师兄萧冼开始瞒着师尊为继任下一任大国师做准备。大国师府里的人十之八九都已是他的人了,连惠宗皇帝都已经默许他成为下一任的大国师,似乎只有隐居在苍月殿里的师尊浑然不知。 萧冼的种种行为,自然也引起了牟羽的疑心,怀疑六年前的那次惨变与他有关。牟羽暗地里探查几年,却没有发现过多的线索,只能作罢。 更令牟羽奇怪的是,无所不能的师尊,居然在三师兄这件事上,一无所知。牟羽原以为是那次惨变给了师尊重重一击,扰乱了他的心智,让他不得不做出闭关修炼的决定,以至于没有察觉到三师兄的谋算。 现在看来,师尊当年宣布闭关,不仅仅是因为受了打击,心力憔悴,还看到了天象所示。师尊一定是算出了有关这个小丫头的一切,才会在三年前,带领他们师兄弟前来茂城寻找。 “世界并未充满友情和欢颜,情人的秀发至今蓬乱不堪,郁金香依然遭受霜冷寒露,切莫走进深渊,误入歧途!……世民中最强有力者,乃是呼唤我前去佑助之人……” 他想起了三年前在茂城,无意中听到师尊吟诵的这段话。 牟羽熟读夷教典籍,知道这段话前半部分出自夷教颂歌,后两句猜测不错的话,应该和师尊手里的那部《圣书残卷》有关。 他暗自揣摩,师尊话里的这个“最强有力者”,是否说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如果真是这个小丫头的话,以她北洹禹王公主的身份,师尊找她三年的理由就不言而喻了。 作为大国师的师尊,是不会看着在自己手里运转了数十年的国家覆灭,那么该消失的只会是这个小丫头了。可是,这明显又与后一句的意思不相符。 佑助之人?按照夷教教义的昭示,只有崇奉真诚、三善之人,才能得到神主的佑护,这样的话,这个小丫头就决不会是魔神转世,而有可能是光明之国迁来的手握日夜星辰的使者。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的话,作为夷教大祭司的师尊只会想做一件事,收她做弟子传承衣钵,扶持她成为本教人人敬仰的善使,以此匡扶夷教,救赎世人。 难道师尊放任三师兄所做,只不过是在等待时机?想到这里,牟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继续想下去。 “六师兄,你说句话啊,我们怎么把这个小丫头弄去陇源?” 刘冲的大声嚷嚷唤醒了牟羽,他擦了擦额头上惊出的冷汗,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除掉。眼前最着急的是用什么法子,才能把小丫头带走。 已经两天了,小丫头虽然退了烧,伤口也在愈合,却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这让他很是纳闷,更担心她就此一命呜呼,向师尊交不了差。 “六师兄,要不,我们把小丫头带上,其他人么……”刘冲比划了个杀人的动作。 “不可。我们现在这点人手,奈何不了他们。” “我们不和他们硬碰硬,只要下点药,就全解决了。” “师尊只是说想见这个小丫头,没说怎么安排,我们不可鲁莽。”对于刘冲经常干的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牟羽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九师弟的认知,永远停留在了他进大国师府的八岁那年。若不是他那个皇亲的身份,还有牟羽时刻照应着,只怕早就被踢出了大国师府,他自己还不自知。 “那怎么办?”刘冲问,他心里虽然不甘心就这么放过祁池等人,见牟羽发了话,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牟羽下了决断:“带上他们一起走。这事不能再耽误了,师尊想尽快见到这个小丫头。” “你是说带他们一起去陇源?去见师尊?”刘冲眨巴眨巴眼睛。 “陇源是我们的地盘,到了那里,怎么处置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还是师兄高明,就这些人,进了陇源城,就如同关进了笼子里的鸟,想扑腾都不成。嘿嘿!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那小子!” 刘冲已经开始寻思用什么法子收拾祁池了,非得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成,那才能出了自己胸中的这口恶气。 牟羽见刘冲眯起了眼睛,满脸的得意,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不由再次提醒他道:“九师弟,一切得按师尊的意思办,你不可轻举妄动,要惹出麻烦来,你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不想被逐出大国师府吧?” 牟羽这里话还没说完,就有手下进来禀报说:“六先生,北洹的祁池和秦风来了,说是要见你。” “请他们进来!”牟羽点点头。 第26章 大国师府(3) 不多时,只见祁池甩着手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后面跟随的秦风,双手抱着一个描金镶银的红木箱子。 秦风把箱子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响声,箱子似乎很沉。 刘冲的眼睛瞄到那只箱子,两眼放光,倒像是猫儿闻到了鱼腥味,立刻就想往上凑。 牟羽上前一步,把刘冲挡在了身后。这个师弟虽然出身显贵,却十分贪财,这个样子不但丢人,还会坏事。 “两位前来,不知有何事?”牟羽问。 “这几日叨扰了两位先生,我等过意不去,特来道谢。”秦风笑着说道。 “医者本分,不足为道。”牟羽为二人让了座,又让人看了茶,这才又问道:“二位是为那个小妹妹的病来的吧?” 秦风点点头,面上露出几分忧虑来:“我家小姐一直不醒来,我们都担着心。想来问问先生,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牟羽一听这话,正中下怀,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不紧不慢地说道:“我里正和师弟商量,这小妹妹脉象平稳,也没见其他的病症,这么长时间还没有醒来,一定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先生的意思是说,我们家小姐的病情很严重?”秦风一边说着,一边给祁池使了个眼色,让急的快蹦起来的祁池沉住气。 祁池咬了咬牙,勉强压制住自己内心的焦虑。他这几日耳闻目睹,知道牟羽医术极为高明,现在听牟羽这话的意思,赵丫的病情十分棘手,连牟羽也束手无策,他不免着急。 “只怪牟羽学艺不精,一时半会也诊断不出病因。再耽搁下去,只怕误了病情。”牟羽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了一声,又似十分惋惜,“可惜师尊不在,若得他老人家诊断,只怕就无碍了。” “听先生的意思,我家小姐的病,只要先生的师尊出手,就有得救?”秦风望向牟羽。 “我师尊远在陇源,路途遥远,只怕耽误了小妹妹的病情。” “总比在这儿等死强吧?走!我们现在就走,去陇源。”祁池说着话,就要往外走。 秦风急忙把他拉住,转头恳求牟羽道:“还请先生看在我等一路颠簸,前来求医的不易,带我们前去陇源,找到令师尊,救我家小姐一命。” 牟羽沉默稍许,才点头说道:“医者救人性命,本就是分内的事。如此,就请二位随我一起去陇源,请师尊亲自为她诊治。” 见牟羽应下,秦风又恳求道:“茂城到陇源,路途遥远,又颠簸的厉害。还要请先生多辛苦些,关照一下我家小姐。“ 牟羽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这一路上,我会随时察看小妹妹的病情。” 说到这里,牟羽转头看了看天色,“今天天色已晚,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一下,这一路上要用的药材等物,也需要时间准备。这样吧,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动身,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秦风和祁池二人一听他这话,心里大喜,两人对着牟羽行了一礼,秦风道:“先生大义,我等感激不尽。” 第二日,天蒙蒙亮,一行人就上了路。 秦风、祁池怕耽误了赵丫的病,牟羽急于去复命。双方达成了默契,也不歇息,白天黑夜只管赶路,不过几天功夫就赶到了陇源城。 秦风见牟羽一路上对赵丫照管的甚是仔细,不但所用药材十分贵重,还时不时让人熬些滋补汤水喂养她,就是与自己等人相处也很和气,倒也放下心来。 只是不曾想到,进了陇源城,来到城东一座威严壮观的黑色府邸面前,才让他大吃了一惊。 这座黑色府邸规模宏大,单那黑漆的大门就足有两丈高,大门上方的匾额上书有“敕造大国师府”六个烫金大字。 原来牟羽口中的师尊就是乌孙大国师,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对于这份意外的惊喜,秦风虽然欢喜,却也多了些忧虑。联想起之前的种种疑点,他不得不担心,牟羽这些大国师府的人,决不会只是想救赵丫的命那么简单。 祁池已经高兴的手舞足蹈了,赵丫的小命保住了,那该死的命运也会有转机,至于牟羽他们有什么居心,他压根儿就不曾多想。 矗立在陇源城东的大国师府,对于西泽乃至整个北方都是个神秘的所在。人们对这座规模宏大、庄严肃穆的黑色府邸,有一种本能的敬畏。 这种敬畏不是来自大国师府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是来自于一个传奇人物的真实存在——乌孙大国师。 没有人说得清乌孙大国师来自于哪里,甚至没有人记得他的幼年、青年,和他同时代的人已经归于尘土。那些曾经瞻仰过他容颜的人们,也因为对他的顶礼膜拜,而忘却了他原来的样子。 对于西泽人来说,乌孙大国师就是他们的守护神,人们津津乐道的是他造就的那些神迹和传奇。 在进入大国师府见到牟羽的三师兄萧冼时,秦风的忧虑更加重了几分。 和牟羽截然相反,四十岁不到的萧冼,佝偻着腰,面色阴郁,不拘言笑。他对秦风等人有些漠视,只是在看到赵丫时,眼神有些古怪,探究的意味很浓。 “我带她去觐见师尊。”萧冼说着话,已经弯腰抱起了赵丫,转身向大殿缓慢走去。 “一起去吧!”祁池迈步,准备跟上萧冼。 “不急。”牟羽拦住了祁池。 见秦风、祁池满脸惊异,牟羽又开口解释道:“师尊不见外人,就是我们几个弟子,也要师尊召见,才能前去见他。平日里,都是三师兄亲自侍奉师尊。” 秦风抬头目送萧冼抱着赵丫远去的身影,心里愈发的不安起来。这国师府处处透着古怪,府外岗哨林立,守卫森严。府内却了无人迹,偌大的地方,很少见侍卫,就是伺候的仆人也不多见。 “秦兄,你们二位请随我来。”牟羽引着秦风一行人,走进了后院的一个小跨院。 虽说是小跨院,也是极其宽敞,居中五间正屋,左右两侧一溜厢房,足够几十人居住了。 秦风虽然不放心,苦于无其他法子,只得按耐住内心的忧虑,听从牟羽的安排。 萧冼抱着赵丫缓缓地走向苍月殿。他低头审视着怀中昏睡的赵丫,在看到她摊开的右手心上,那个鲜红的月牙形胎记时,目光骤然间阴冷下去。 他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一步之遥的大殿,嘴角浮显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这使得他整个人越发变得阴沉。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苍月殿内,厚厚的黑色帐幕把大殿四周的轮廓隐匿了起来,窗子也被覆盖上了黑纱,隔绝了外来的所有光亮。 大殿中央的高台之上,几支火烛发散出昏黄的光线,把大殿凝固不动的黑暗切割成了碎片。丝丝缕缕的烛光,虚幻得如同幽灵,漂浮在半空中,于悄然无声中窥视着大殿中的一切,仿佛时刻准备着伺机而动。 “禀告师尊,孩子送来了。”萧冼对着黑幕小心翼翼地禀道。 “把她送进来!”屋子里响起一个苍老而缥渺的声音,遥远得如同隔了一片广袤的荒原。 “是!”萧冼垂下了眼帘,抱着赵丫穿过重重帐幕,来到了大殿的后面。 第27章 伺机而动 大殿的后面是一间静室。 正面靠墙的地方安置了神龛,神龛里供奉着小型的火坛。燃烧着的圣火,在地上墙壁上,留下了大片斑驳的影子。 屋子的右边是一张沉香木的卧榻,左边是一张同样材质的小几,周围零散地放着几个布做的软垫。 “把她放在榻上。”苍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冷冰冰的,不带丝毫的情绪。 萧冼目不斜视地走到榻前,把赵丫轻轻放在了榻上。 “你告诉皇帝,明日午时,本尊要亲自主持祭祀火神。” “师尊的意思是……明日午时,您要亲自到城郊的祭台……主持祭祀火神?”萧冼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愕然,有些迟疑地问道。 “把一切准备好,你们几个师兄弟一起去。” “弟子遵命!师尊还有别的吩咐吗?”萧冼抬头四处张望,四周黑乎乎的,再也不见丝毫的动静。 “弟子告退!”见大国师没有再发声,萧冼又磕了个头,这才慢慢回转身,出了帐幕。 退出了苍月殿,萧冼轻轻吁了口气。他回头冷冷地注视着苍月殿,暮色中的苍月殿隐在了巨大的黑影之中,更显得阴森恐怖和鬼气十足。 “老家伙,你总算要出来了!”他轻声嘀咕了一句,面无表情地转回身,不急不慢地往前院走去。微微弯曲的嘴角,还是暴露出了他此刻内心的兴奋和急切。 “三师兄,你见到老家伙了么?”一个人贴近过来,三十出头,圆脸,五短身材,却是五弟子无明。 “没有!不过,机会来了,老家伙明日午时要亲自祭祀火神。你去给李坦将军送个信,就说晚上我会亲自去将军府见他。” “皇宫那边传来旨意,说陛下要召见你。” “看来陛下也等不及了,很好!我正要去禀告陛下。明日祭祀火神……不知道老家伙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躲在苍月殿里,我们用尽办法,都无法让他出来。现在他居然自己要走出来了,我怎么觉得……这事有些古怪?” “我们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三师兄,我们不能再等了。不管怎样,只要老家伙出来,我们就有胜算。” “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是不能再等下去了,等了三十年,我早就没有耐心了。就算老家伙有什么阴谋诡计,该做的还是要做。无明,你从将军府回来,就召集人手,按先前计划好的办。这次一定要有个结果。” “无明明白。” “还有那个小丫头,要看紧了,别让她跑了,到时候……” “三师兄请放心,那个小丫头,我会亲手宰了她。我现在就去将军府,把你的话转告李将军。” 无明说着话,已经转身退了出去。 萧冼在原地站立了一会,皱着眉头思考了很久,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这才对着四周吩咐道:“来人,去皇宫。” 几条黑影悄无声息地聚拢了上来,簇拥着萧冼,往大国师府外走去。 随着萧冼远去的脚步声,苍月殿重新归于寂静。 就在这一片寂静中,忽然传出了走路时,鞋子落在地面上发出的一阵模糊的摩擦声。 一个佝偻着的、瘦长的身影,从帐幕的阴影中冒了出来,他身上披着白色的长袍,随着脚步的律动,飘飘忽忽的,更像是一个四处游荡的幽灵。 幽灵移动到榻前站住了。在圣火的光照下,他的样子全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戴着白色的兜帽,皱纹很深、苍老枯瘦的脸上,一双眼睛深陷在白色的长眉之下,灰绿色的眼珠不时闪烁出的光彩,让他增添了些许的活力和一丝生机。 老人伸出枯藤般僵直的手,触摸了下赵丫的额头,手指顺着她的右臂,滑落到了她摊开的掌心上。他轻轻摩挲着那枚鲜红的月牙形胎记,口中发出了低低的祈祷声,声音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喘息: “呵,神主! 我高擎双手,馨香祷祝, 向你祈求! 请助我一臂之力, 我将引导人们皈依正教, 为此竭尽全力! 我将以此伟大的说教, 把破坏分子和魔鬼崇拜者引上正途! 呵,神主! 请恩赐我们有力的庇护者, 让我们在斗争中克敌制胜! 请给与真诚、善良的使者以力量, 阻止谎言的欺骗和邪恶的行为! 请将尘世和天国的幸福恩赐于我们 ——向你顶礼膜拜的虔诚的信徒!” 老人祈祷完,俯下身,对着昏睡中的赵丫,轻声唤道:“醒来吧,孩子!终审日即将到来,神主将以烈火和熔铁,对一切灵魂做出判决,恩赐实现他愿望之人,严惩从恶的伪信者。” 随着这一声呼唤,赵丫的眼睛睁开了。在逐渐适应了光线后,她坐起身来,怔怔地望向眼前的老人。 这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爷爷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赵丫有些迷糊,更多的却是不安和警惕。 “欢迎来到大国师府,我是乌孙。”老人口中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低笑声。 原来这个白胡子老爷爷就是乌孙大国师。赵丫抿紧了嘴唇,低下了头,她不想再看大国师一眼。如果不是为了来西泽找他,她爹娘就不会惨死。 刚才在梦里,她看见了她的爹娘。她在河湾草地上骑马狂奔,她爹娘一直陪伴在她的身后。可她一回头,所有的一切,草地、马匹,还有她的爹娘,都在她的身后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光秃秃、荒芜的土地。 她的头上,天空变成了一片红色,像是被火烧着似的。她大声疾呼,四处奔跑,想要找回她的爹娘,却怎么也寻不见他们的影子。 她不知道寻找了多久,直到天空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把她与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隔绝了。她在黑暗中挣扎着,狂怒着,孤独的象一个被遗弃的游魂,找不到方向又无力挣脱…… 见她抿着嘴不说话,大国师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玩味:“你不肯和我说话,是不是觉得因为来西泽寻我,让你经历了丧亲之痛?” 被乌孙大国师一句话说中心思,赵丫大吃了一惊,她抬头望向大国师,却还是固执地不肯开口说话。 “你之前不肯醒来,也是因为你父母吧?你想在梦里见到了他们,你想把他们留住,可是你留不住他们。” 大国师微微一笑,“他们去了另一个地方,在那里,他们很快乐,不用再经受人世间的种种痛苦和折磨。” “是因为我,他们才死的。”赵丫忽然开口说道,她心里堵得慌,声音里带着哭腔,“如果不是我,如果他们没有收养我,他们现在一定还活着。” 大国师深邃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稍许,轻轻叹息了一声,“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他们收养你,是因为喜欢你,他们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 “可我不想让他们死!我想让他们活着,和我一起骑马、一起玩耍……我就是个灾星,是我害了他们!还害死了村子里的那些人。” “不,孩子,你不是灾星,你也不是他们说的魔神转世。”大国师摇摇头,目光停留在赵丫的手掌心上,“这是天神赐予你的印记,你是来自光明之国手握日月星辰的善使。” 第28章 夷教善使 赵丫睁大眼睛看向大国师,有些茫然。 她不是很懂大国师这些话的意思,唯一听懂的一点就是,她不是灾星,也不是什么魔神转世,而是来自光明之国的善使。至于什么是善使,光明之国又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起过。 “您是说我不是魔神转世?是善使?”她望向大国师,“那善使是什么?” “你当然不是魔神转世。你的降世,是天神对人世的恩赐。”大国师再次肯定了她不是魔神转世。 “善使是诸大天神派来拯救世民百姓的使者。你就是善使!广袤的北方大地将因你而拥有真诚、善良和秩序,万千生灵将因你而得到救赎,你将借助神主的恩惠和光芒,战胜虚伪和丑恶,召唤世民百姓皈依纯洁、真诚和守信。” 祁渺眨了眨眼睛,很是迷惘,听大国师这话的意思,她居然是天神派来的使者。如果她真的是善使的话,她是不是会很厉害?她是不是就可以让她的爹娘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想到有这个可能,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大国师,你是说,我会变得很厉害吗?”赵丫满怀期望地望向大国师。 “当然,会很厉害,因为你是最强有力者。” “那我是不是可以让我的爹娘,还有村子里的那些人,重新活过来?” “……恐怕……不能,孩子!” 大国师的回答让赵丫有些难过,无论她变得有多么厉害,她还是救不了她的爹娘。她恨自己,更恨那些杀死她爹娘的官军。 “至少,我可以找到那些凶手,为他们报仇!”赵丫狠狠地说道,瘦小的脸上显露出无尽的恨意。 “神主一定会惩罚那些作恶的魔鬼!孩子,你知道在我们居住的这个地方,在这块辽阔的大地上,有多少个像你父母那样的人吗?” 赵丫摇了摇头,在她的心里,她爹娘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再也不会有别人和她爹娘一样了,大国师的话,让她有些不置可否。 “你的爹娘对你来说,也许是独一无二的。可他们也是天下苍生中的一员,象他们那样的人,天下有千千万万。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辛苦一年的果实却被恶人剥夺。他们善良、诚实,却常常要忍受那些伪信者谎言的欺骗,甚至残害。” 大国师注视着赵丫,“而你,可以利用善使的力量去拯救他们,去守护他们,让他们脱离苦海,过上安乐幸福的生活。你的父母在天国看到你这么做,也会为你骄傲的。” “您是说,我爹娘能看到我?”赵丫问,大国师说的最末一句话打动了她。 如果她的父母真的能在天上看着她,她就要勇敢一点,去打败那些坏人,帮助那些被欺负的人,就象帮助赵小三那样。那样的话,她的爹娘就会很开心,阿爹就会象以前那样,和别人夸奖她说,这孩子就是心善,看不得别人受欺负。 “当然。神主会恩赐他们,天国的光辉会让他们幸福地看着你长大。” “那我也能看得见他们吗?” “你很想见他们吗?”大国师忽然冲她眨了眨眼睛,“我可以让你见到他们。” “啊?”赵丫张大了嘴,她被大国师的话惊呆了,“大国师,您是说,您可以让我见到我爹娘?他们不是死了吗?我真的还能见到他们吗?” “当然,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大国师微微一笑,扬起衣袖对着神龛里的圣火轻轻一拂,陡然间圣火发出一片耀眼的亮光,金色的火光在房间里漫延开来。 “啊!着火了……”赵丫惊恐地看着满屋子的火光,往后缩了缩身子。 “别怕!”大国师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稍安勿躁。 真的烧不到吗?听了大国师这话,赵丫心里还有疑虑,只是想到这火是大国师放的,没理由把他自己也烧死,才勉强安定下来。 她双眼紧盯着那火光,防备着火真的烧过来。过得片刻,她忽然发现那火光居然停止不动了,停留在了她的面前,而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被火烧的灼热感。 就在这时,火光里渐渐显出两个模糊的影像。她眨巴眨巴眼睛,再仔细看去,影像逐渐清晰起来。 她看见她的爹娘出现在火光中,他们微笑着看着她,和往日里一样,却又似乎有什么不同,他们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阿爹!娘!”赵丫大喊了一声,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我好想你们啊!呜呜……每天都想,你们为什么不回来啊?呜呜……我害怕……” “丫头,别怕,我和你阿爹会一直陪着你啊。”她娘笑着说。 “是啊,是啊,我们会一直陪着你呢。”她老爹附和着她娘。 “阿爹!娘!我会为您们报仇!我会杀死烈王和那些官军!为您们、苏先生、长生、还有村子里的那些人报仇!”赵丫呜咽着说。 “丫头,你还小,不要急着报仇,你要好好活下去。我和你阿爹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长大,结婚、生子,开心地过好每一天。” “可是……” “你一直是个勇敢的孩子,答应娘,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挫折,你都会好好活着。” “我会的,娘!我答应您,一定会好好活着。”赵丫昂起还挂着泪痕的小脸,口气决然。 “好好活下去……”赵娘子和赵昂的身影在火光中越来越淡,终于消失了。 “您们别走啊,别丢下我啊……阿爹!娘!”赵丫愣愣地望着火光在她面前渐渐变小,最后化为一个光点,消失在黑暗中。 “不,这不是真的!你骗我!我爹娘不会丢下我不管。还有这火,不热,也不烧人,是假的,全是假的。”赵丫转头看向大国师,眼睛里喷射出怒火。 “你当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你当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你是想它是真的呢?还是想它是假的?”大国师平静地看着她。 “我……我不知道。”她当然想它是真的,她是那么想要她爹娘回到她的身边,可是她爹娘死了,再也回不到她的身边了。 “这个是幻象,也是法术。” “是不是我学会了这个,我就能每天看见我的爹娘?”赵丫皱着眉头问。管它是真是假,只要学会了这个本事,至少她可以每天看见她的爹娘,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 “当然。”大国师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看向赵丫的眼神十分复杂。 “那您可以教我吗?”赵丫热切地望向大国师。 大国师从衣袖里摸出一个布袋,打开布袋,拿出了一卷羊皮纸和三颗干草模样的东西,摊开在赵丫的眼前。 “这是什么?”赵丫有些好奇。 “这是我们夷教传承的信物《圣书残卷》,这里记载了你要学的法术,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 听说这个东西记载了她想学的法术,赵丫都有些等不及了,她想马上就打开,开始学习。只是她还有些忐忑,看大国师的样子,这个东西好像很重要,不知道大国师会不会教她。 第29章 谋万人敌 就在赵丫正寻思着,怎样才能让大国师同意教她法术,大国师说道:“刚才送你进来的那个人,是我的三弟子萧冼。他想做大国师,一直惦记着这个东西。” 说到这里,大国师重重叹了口气,“六年前,他给我下了毒,还挑起了师兄弟之间的争斗,老大和老二同归于尽了,老四残了,老五、老八是他的人了。剩下的老六虽然是个聪明的,却只醉心于做个行医者,老九偏偏又是个不成器的。” “得到了这个,就可以做大国师吗?”赵丫问,她不明白,这个残破的羊皮卷有什么值得争夺的,为了这个东西,还死了那么多人。 大国师点点头,嘴角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我殚精竭力,为了教门,算尽天下人天下事,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现在看来,我不过是一个一叶障目的狂妄之人,天道亘古不变,人力却终有穷尽之时。我识己识人不清,以至于埋下了今日的祸根,让教门遭此劫难。” “大国师,我能帮您吗?”赵丫问。尽管不明白大国师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也不明白这些话里的意思,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尽自己的力去帮助他。因为在她的眼里,大国师就是一个被弟子背叛了的可怜老人。 “你还小,我已经等不及你长大了。若不是垂怜天下苍生,诸大天神六年前就该召我前去侍奉了。我身体里的余毒时常发作,一日更甚一日。这六年来,萧冼勾结大将军李坦,还有皇帝,将我的人一个个杀死,清洗出朝堂,分化了教众。” 大国师继续说道:“他们还买通了大臣、侍卫、奴仆,掌控了整个大国师府,断绝了我与外界的所有联系。现在,也到了该了结一切的时候了。我已经让萧冼传信给皇帝,明天我会亲自主持祭祀火神。” 大国师顿了顿,冷笑了一声,“呵,我已经多年没有露面了,他们可是求之不得。他们已经等不及我死了,明天的祭祀一结束,他们就会举起屠刀,把挡住他们路的所有人都消灭掉。” “啊?那大国师您是不是很危险?”赵丫一惊,居然有人要杀人,杀大国师。 “没什么的。呵,那个逆徒,他自以为奸计得逞,殊不知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却并不是他。” “笑到最后的人?那是谁?” 听到赵丫的问话,大国师冲她眨了眨眼睛,露出孩子般顽皮狡黠的笑容,“你帮我把《圣书残卷》好好收藏着,将来你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可我不想做大国师。”赵丫皱了皱眉头,满脸的不乐意,“我只想为我爹娘报仇。” “那么,你想好怎么为你爹娘报仇了吗?”大国师问,嘴角浮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找到天底下武功最厉害的人,拜他为师,学会最厉害的武功,然后,去刺杀烈王。” “噢,拜师学艺,然后去刺杀烈王报仇,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赵丫见大国师语气中有赞赏之意,心里松了口气,只要能为爹娘和村子里的那些人报仇,她什么都不惧怕。 “可你想过没有,你千辛万苦找到天底下武功最厉害的人,他会不会收你为徒?就算他收你为徒,你就一定能学会最厉害的武功吗?好吧,就算你学会了最厉害的武功,你就能杀死烈王吗?你知道烈王是什么人吗?” 赵丫听了大国师这一番话,愣了一下,却仍然固执地说道:“不管怎样,就是拼掉我的性命,我都要杀死烈王,为我爹娘还有全村人报仇。” “你有不怕死的决心,还有勇气,很好。只是,你的仇人是烈王,他住在烈王宫里,有成千上万的军队,还有无数的侍卫亲军护卫着他。就算你神功盖世,不怕丢了性命,仅凭你一人之力,你觉得你能报得了仇么?” “我……”赵丫呆住了,她只想着学好武功就可以杀了烈王报仇。却没有想过,烈王有那么多手下,凭她一个人,要越过那些人接近烈王,并杀死他,会有多困难。 “还有,你觉得仅仅只杀死一个烈王,你的大仇就得报了吗?那些杀害你爹娘的官军,你准备一个个寻他们出来,再一个个杀死吗?这要耗费你多少时间?要是找不到他们,你怎么办?用尽你的一生去追杀他们吗?” 赵丫又一次石化了。是啊,是烈王指使他的军队杀死了她的爹娘,还有村子里的那些人。如果仅仅只杀死烈王,那些亲手举起屠刀的官军,且不是被轻易放过了?不行,她不能饶恕那些刽子手。可是,除了学会武功,一个个去杀死他们,她还能怎么办? 大国师把她的表情一一收纳在了眼底,继续说道:“再厉害的武功,最多不过是十人敌、百人敌,你想要报仇,要学的应该是万人敌。” “万人敌?那是什么?” “智慧、谋略。”大国师扬了扬手中的羊皮卷,“你只要学了这个,别说是万人敌,就是十万、百万、千万,也不在话下。” “那么厉害?”赵丫看着大国师手中的羊皮卷,眼中露出了热切的渴望,可是一想到要留在西泽,在这间黑乎乎的屋子里做什么大国师,她又有些犹疑了。 “我想学,可我还是不想做大国师。” “你不必做大国师,我们做个约定,将来有一天,你找到了有缘之人,就把这个《圣书残卷》交给他,让他去做大国师就行了。而且,你还可以让他帮你一起报仇。” “真的吗?我不用做大国师,还可以学这里面的本事?” “当然,你是天神选定的善使,可以学这里面所有的东西。” 赵丫一听不用做大国师,还能学本事去报仇,一把抓过羊皮卷和干草,拿在手中,大声说道:“大国师,我记住了,我会把《圣书残卷》好好收着,将来传给有缘人,让他帮我一起报仇。” 大国师眼中露出了赞赏:“你还小,报仇的事,要从长计议,方有胜算。你要先学会保护自己,只有那样,你才有机会为你爹娘报仇。” “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知道了,大国师,如果我死了,就没人能为我爹娘报仇了。我会学好本事,先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后去为我爹娘报仇。” “好孩子!你今晚就留在苍月殿。切记,以后无论对什么人,都不要说出今晚我和你说的这些话,更不要透露你善使的身份。那样,会害了你的性命。明天,我会安排人把你和你的哥哥一起送出城去。” “就是死,我也不会把《圣书残卷》交出去。”赵丫昂起小脑袋,决然说道。 离开赵村以来,她一直苦恼着要怎么为她爹娘报仇,她年纪小,又没什么神奇的本领,去找烈王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现在大国师不但给她指了一条明路,还承诺她可以学到报仇的本事,她心里自是万分感激。 大国师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这世间哪有比你的性命更贵重的东西?《圣书残卷》虽然珍贵,却不是唯一要紧的,只要真诚和善良永存,邪恶终究是要被消灭的。” “我会把《圣书残卷》交给有缘人,完成您的心愿!”赵丫咬紧嘴唇。 “看我,还真是老糊涂了……还有这个,我忘了告诉你,那三颗干草一样的东西,是本教的救命圣草苏摩,必要时,可以救你的性命。” 第30章 火中取栗(1) 赵丫并未太在意圣草,想到自己走了之后,大国师有可能和她爹娘一样遭遇不测,她就有些焦急起来。 “大国师,那些坏人一定不会放过您。您和我们一起走吧?” “我自有我的去处。”大国师说着,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意,“我已经等了六年了,我的那些老伙计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直在催我上路呢。” 赵丫抿紧了嘴唇,眼巴巴地瞅着大国师,希望他真的没事。她已下定决心,就是拼了她的性命,也要帮助大国师达成他的心愿。 “你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吧?别的吃不了,先喝这个吧。” 乌孙大国师说着话,手里象变魔术似的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碗。碗里盛着乳白色的液体,是混合着腥味的羊乳特有的香味,赵丫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喝完羊乳,赵丫有些昏昏欲睡,虽然她努力想把眼皮撑起来,还是忍不住沉沉睡去。 大国师注视着沉睡中的赵丫,半响,忽然开口说道:“按我之前吩咐的去做吧。” “师尊,您……非得……那样做吗?”黑暗中有个声音迟疑地问道。 “没有多余的时间了。”大国师说到这里,沉沉叹了口气,“天意如此,我必须遵从天神的意愿,播下火种,帮助教门度此劫难。当年,是我疏忽了,才令教门遭遇不幸。这六年来,我不过是火中取栗,明日也算是解脱了。” “如果……不是……弟子无能……那萧冼也不会……这般嚣张。” “你也不必过责自己。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你忍辱负重,隐身黑暗之中,带人守护着这里的一切,让萧冼不敢越雷池半步,我也留不下这条老命,与他周旋至今。” 大国师继续说道:“我已是强弩之末,早已油尽灯枯,这样做,最好不过了。过了今晚,一切会大不同,会有很大的变数,你要按照我说的去做。约束好那些人,让他们好好蛰伏,等待时机来临。” “……师尊!以您的威望,……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到时候……您振臂一呼,那些信徒就会跟……跟随您,要除掉萧冼也许……并不难。” “萧冼与皇帝,还有那些支持他的势力,早已联手,布下天罗地网,想置我于死地。若不是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摸不清苍月殿的机关和我们的虚实,不清楚我的身体状况,忌惮我在那些信徒中的威望,只怕早已下手。此时与他们动手,不过是螳螂挡车,自取灭亡而已。” 说到这里,大国师又忽地轻声一笑:“嘿嘿……,他们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等我走出这个苍月殿。现在我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他们一定会急不可待。……明天的那一出好戏,会令让他们永生难忘,也会让他们每个夜晚从噩梦中醒来,惊恐难安。” “可是……” “要不了多少年,我播下的火种就会把整个北方大地点燃。熊熊燃烧的大火会将一切不洁净的东西,烧个干干净净,教门也将在大火中涅槃重生。也只有经历了这一劫难,牟羽才会真正成长起来。” “师尊的意思是……六师弟才是那个有缘人?那师尊为什么不直接吩咐他?”黑暗中的声音问道。 “牟羽的心思一直不在这上面,如果不能真正撼动他,激不起他心底强烈的仇恨和复仇之心,他就担负不起光复教门的责任。我作这样的谋划,也是为了多一份保障。这个孩子心性坚韧,才智非凡,有悲悯心,即便是牟羽到时候不行,她也能替我做到。” 大国师轻叹了一声:“唉!我利用了她的复仇心,让她应下了她的使命,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只希望将来,她能体谅我的用心。” 说到这里,大国师加重了语气:“你记住了,她是诸大天神赐给我们的善使,只要有她在,总有一天,你们可以依靠她的力量,战胜那些伪信者,正教清源,光复教门。……无论如何,你们都要尽全力守护好她。” “弟子记住了。” “以后的事,就交给你和牟羽了。你去吧! “……是,师尊!” 牟羽坐在房中,手里拿着医书,却没有看进半个字去。刚才三师兄前来通知他说,师尊把赵丫留在了苍月殿,明天要去城郊的祭坛,亲自祭祀火神,所有的弟子都要随身侍奉。 明天不是祭祀火神的正经日子,久不露面的师尊忽然提出要亲自主持祭祀,显然有些不合情理。看刚才三师兄的神情,虽然欢喜,却也是疑虑重重。 师尊想做什么呢?把那个小丫头留在苍月殿,究竟是想保全她性命,还是有其他的打算?牟羽想了半宿,还是没想个明白,只得睡了。 半夜的时候,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声。牟羽一个激灵,就要翻身坐起来,一只手已经把他死死按在了床上,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牟羽拿眼瞪着床前的黑衣人,停止了反抗。一直以来,只要在国师府,他睡觉从来都不敢深眠,些微的响动都能让他惊醒。今天这人能悄然无息地摸进来,足以说明此人身手很是了得,既然自己不是对手,他也就不打算做无谓的反抗了。 来人见他不再挣扎,放开了手,一把扯下了脸上的蒙面巾。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牟羽看清楚了来人的真容。 那是一张不太年轻的中年人的面孔,苍白得没有一丝的血色,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紧抿着的薄唇,毫不客气地拒绝着所有的亲近,正是他的四师兄莫贺。 莫贺师兄自从六年前忽然发狂,伤了一条胳膊后,很少在人前露面了。牟羽每次把外面得来的一些好东西,偷偷给他送去的时候,也得不到他亲口说声谢谢,更见不到他的面。 “四师兄,你怎么来了?”牟羽有些惊讶地问道。 “师尊……让我来。”也许是常年不说话的缘故,莫贺说话有些结巴。 莫贺师兄一直是师兄弟中功夫最好的一个,当年受了伤几乎成了一个废人,原来是师尊暗地里救治了他。牟羽暗自思忖着,莫贺师兄一直闭门谢客,现在看来不仅仅是为了疗伤,也是为了躲避某些人,还有可能是师尊暗中布下的一步棋。 “明天……祭祀,萧冼……要动手了,师尊……让你做好准备。”莫贺又开口说道。 “你是说,三师兄要谋反?”牟羽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莫贺点点头,话也说的利索了不少,“六年前,他给……师尊……下了毒,还买通……了侍卫……奴仆……和其他人,把师尊……与你们……隔离开来,也隔绝了师尊……与外界的联系,等的就是这一天。” 牟羽回想这几年来萧冼的种种可疑之处,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萧冼的野心,却不曾想到萧冼居然有胆谋害师尊。 萧冼想成为下一任大国师,暗地里算计了不少人,也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他牟羽可以不去管,他志不在此,可谋害师尊,这就是他不能再容忍的了。 第31章 火中取栗(2) 莫贺把一张羊皮纸塞到了牟羽手中,“你把这个……转给那个孩子……的哥哥,通知他们,明天一大早出城去,你……和他们一起走。” 牟羽匆匆瞥了一眼,羊皮纸是给赵丫的一纸证明,证明她不是魔神转世,还盖上了大国师府的印章。 “这是师尊安排的?为什么要让我逃走?只要师尊在,我们是可以打败三师兄的。” 牟羽把羊皮纸收了起来,皱着眉看着莫贺。他如果就这么走了,不但乌孙大国师会有危险,大国师府、甚至整个西泽都要拱手让给了萧冼。 “师尊自有安排……你照办就是了。”莫贺说完这句,拍了拍牟羽的肩膀。 “不要冲动,你要先保住自己,还有那个孩子。师尊说,她是诸大天神……选定的……善使。只要有她在,总有一天,我们能战胜……那些伪信者,正教清源,还北方一个太平。” “那西泽呢?师尊就准备这么放弃了吗?” “师尊……老了,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这些年来,师尊竭力延长自己的寿命,就是在等待今天。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西泽也早已烂透,谁也管不了。只要能光复教门,让世民百姓安乐,西泽不要也罢。” “师尊真是这么说的?”牟羽有些失望,西泽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是他的故土,他还不想放弃。 莫贺点点头,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却因为刚才说的那一番话,有了些许的灵动,这触动了牟羽。一直以来,师尊为之努力的,不正是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吗? “那九师弟呢?让他和我一起走吧。”牟羽实在不放心刘冲,这个时候,把他扔下,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来。 莫贺摇摇头:“没人敢动他。他留下,你将来再回来找他。” 牟羽听了这话,才觉得自己刚才是急糊涂了。刘冲身份尊贵,就是萧冼也未必敢动他半分。带上刘冲去逃难,肯定会被萧冼追杀,无疑是害了他。等将来扳倒萧冼的时机成熟,自己再回来找刘冲,或许他会成为自己最强有力的助力。 “请转告师尊,牟羽会按照师尊的意思去做。”牟羽下定了决心,却也感受到了身上的重任。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且不说光复教门,要经历怎样的艰难险阻和磨难,就是眼前要躲过萧冼的追杀,也需要静下心来好好谋划一番。至于将来不得不面对的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他倒是不很在意,只要能除掉萧冼,光复教门,再苦再难,他都可以承受。 莫贺见他应下了,这才又把第二日大国师的安排说给了他,两人商议好,已经快天亮了。 却说秦风这一夜睡得也不甚安稳,一直在担心赵丫的安危。天刚刚亮,他就听到了敲门声,起身打开门一看,却是牟羽。 “进去说。”牟羽压低声音说道,不待秦风说话,已经进了房门。 秦风见往日里沉稳淡定的牟羽一反常态,显得有些急促,很是意外,他不由问道:“牟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牟羽深深吸了口气,哑声说道:“大事,萧冼要谋害师尊。” 秦风一听牟羽这话,有些不敢相信,他们这才住进大国师府一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公主还在苍月殿里,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这会再乱起来,就难办了。 牟羽见秦风没有啃声,知道他担心赵丫,忙说道:“小公主没事,已经醒过来了。师尊把她留在苍月殿,是怕有人暗害她。” “听你这话的意思,小公主的处境很危险?这里有人要谋害她?”秦风追问了一句。他注意到牟羽换了对赵丫的称呼,应该是知道了自己这些人的真实身份了。事情紧急,他也顾不得去刨根问底。 牟羽点点头,“萧冼一直盯着她,只是没机会下手。明天,你们必须分开走,如果一起的话,谁也走不了。师尊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一大早,小公主会跟随师尊先走,以此迷惑萧冼,放松对你们的看守,你们乘机从苍月殿的密道出城。稍后,我会将小公主安全送出城,与你们会合。” 秦风有些疑惑地盯了牟羽一眼,牟羽的话听不出任何破绽,却也难于让他信服。乌孙大国师掌控西泽数十年,以他的威望和智慧,仅仅因为一个弟子的叛乱,就弱势到需要这样去做,实在难以让人相信。而且,让他先行离开,独自到城外等候,把小公主的生死寄托在牟羽这些人身上,无论如何,他是不敢那么干的。 “不行,我不能单独把小公主留在城里。”秦风断然拒绝。 牟羽见秦风语气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不由叹了口气,他早就料到没那么容易说服秦风。 他沉默稍许,继续说道:“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怕家丑外扬了。六年前,为争夺继承权,大国师府发生惨变,我大师兄、二师兄死了,四师兄成了残废,师尊受此打击闭关不出,三师兄就此掌控了大国师府。你家小公主出生时,天呈异象,师尊占卜得知有善使降临人世。” “善使……降临人世?”秦风有些不解。 “三年前,当师尊算出善使会到西泽来,就亲自带领我门前去茂城,还在那里开设了医馆,就是想暗地里找到小公主。若不是这样,你们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进入了大国师府?” “你说的这个善使是祁渺小公主?” “是的。关于小公主的这个身份,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皇帝陛下一旦知道了,即便不杀她,也会将她囚禁起来,为西泽皇室所用。萧冼则会想尽一切办法,斩草除根。” 秦风听了牟羽的话,仍然犹疑不决。牟羽不仅说出了小公主是夷教善使这个秘密,还把大国师府内争权夺利的这种家丑都说了出来,由不得秦风不相信他的诚意。但却也不敢按照他的安排,去城外等候。若有个万一,回到阖城,他秦风怎么向禹王交差? “你应该知道,夷教自来崇信三善,摒弃三恶,你家小公主手握日夜星辰降临人世。这样的贵人,百年难得一遇。身为夷教大祭司的师尊,对她会有多看重,我不说,你也应该想象得到。” 见秦风没有吱声,牟羽又加重了语气,“师尊甚至说,只要有她在,西泽不要也罢。因为她是得到神主佑护的最强有力者,是得到诸大天神支持的真诚者与践约者,能给北方大地带来安定和繁荣,也能为世民百姓带来安康。” “师尊老了,已经油尽灯枯,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和萧冼争斗,去和西泽皇室对抗。师尊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你能够理解,不要害了小公主的性命。” 听了这番话,秦风就有些震惊了,乌孙大国师居然如此高看祁渺小公主。如果连大国师那样的人,都救不了小公主的话,他秦风又能做什么呢? 按照大国师的安排,去城外等候,最坏的结果,他也能保全祁池大王子的性命。若是自己冒然行动,以祁池的性格,定然不会听他的招呼,到时候就算明知道会送了性命,祁池也会拼了命去救小公主。 打定了主意,秦风朝牟羽点了点头。二人又商议好,派人回北洹求救,对祁池和其他人,只说是去城外接应等候在那里的祁渺小公主。 第32章 以身献祭(1) 祭祀火神,是夷教一项神圣而重大的祭祀活动,是人世与天神沟通的唯一通道。所以,对一个夷教信徒来说,能亲眼目睹祭祀火神的盛况,是其一生中最神圣幸运的一件大事。西泽国每年的祭祀火神,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信徒,从四面八方赶来,盛况空前。 今天的这场祭祀,因为传闻乌孙大国师要亲自主持,整个陇源城都沸腾起来。捎带附近的城镇、乡村的人们,也争先恐后赶往了城东郊外的祭台,想亲眼目睹一下传闻中的先知乌孙大国师的真容。 离祭祀不到一个时辰,祭台周围已经挤满了成千上万的人。 “这些人想要做什么?”看着眼前不断增多的人群,祭坛一边,搭起的高台之上,五十岁不到、保养得很好的惠宗皇帝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大国师已经几十年没有露面了,大家都想瞻仰一下圣颜。”一边陪侍着的乐平王刘洵笑道。 “圣颜?”惠宗皇帝抬眼看向乐平王。 乐平王愣了一下,已经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了皇帝的不满,忙道:“大国师就算是超凡入圣,可还不是凡人一个嘛?哪里能和皇兄您相比,您可是真龙天子,龙颜一怒,大地也要抖三抖。就这些凡夫俗子,能闹腾到哪里去?” “朕也是多年没有见到大国师了。”惠宗皇帝冷哼了一声。 乐平王见皇帝好不容易平息了对自己的怒气,不敢再开口接话,怕一个不留神,又开罪了这位生性多疑的兄长,那就得不偿失了。 “陛下,大国师还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就是我们家的冲儿,也是三年没有见到他了,冲儿还是他徒弟呢。”乐平王妃撇了撇嘴说道。 乐平王妃这一开口,把一边的乐平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又无可奈何。他这个老婆,仗着自己年轻时生的貌美,是西泽国数一数二的美女,又做了乐平王妃,一向说话就不过脑子。她也不想想,皇帝正生大国师的气呢,自己还往枪口上撞。 果然,惠宗皇帝的脸又沉了下来,皇权需要一个统一的神祗来安定天下,却也容不得凡人成神后高高在上。 “来了,乌孙大国师来了!”就在这时,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人们纷纷往前涌去,只想要最先一个看到大国师。 高台之上的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也都随着皇帝,一起站立起来,往远处看去。 乐平王大大地松了口气,大国师出现的还真是时候,再晚一步,只怕皇帝就要追问他当年把儿子送去大国师府的罪责了。 十年前,乌孙大国师的威望如日中天,上到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谁不想往他身边凑。乐平王是个胆子大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府里珍藏着异宝,一尊东海来的三尺高的红珊瑚,送给了惠宗皇帝,讨得皇帝开心,下旨让大国师收了刘冲做关门弟子。 这事让很多王爷、王子们眼红了好久,就是乐平王自个儿也是偷着乐了好些年。事到如今,却让他后悔不已,儿子不成器不说,这皇帝与大国师之间的怨恨,更是让他如履薄冰,时时刻刻胆颤心惊,生怕受了牵连。 乌孙大国师的黑色马车从大国师府出来,就一路被人们围观。只是人们在欢呼之余,并没有忘却对他的尊重,马车所到之处,人群纷纷让开了一条道来,不过半个时辰,大国师就到了陇源城东郊的祭台之下。 当身穿白袍,裸露着白发白须的乌孙大国师走下马车时,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人们纷纷跪倒在地,顶礼膜拜。 大国师微笑着环视着周围的人群,眼睛在掠过一边的高台时,微微眯了一下,像是被天边明亮的光线晃了下眼睛。 由巨型的白色石块筑成的祭台,巍峨壮观,高耸入云霄。从台基到台顶,足足有一百九十九级台阶。 大国师步履沉稳地走向祭台的阶梯,萧冼殷勤地上前想要搀扶他,却被他推开了。一百九十九级台阶,一个百岁老人蹒跚向上而行,牵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跳。 人们屏息静气,昂着头望向大国师佝偻着的背影,也许是过于专注,也许是惊讶过度,甚至忘记了要替他欢呼一声。偌大个场地安静的,连稍微粗重些的喘气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就在大国师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台下爆发出了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人群情绪激扬起来,很多人又跪倒在了地上,口里不断发出祈祷声和惊呼声。 祭台之上,大国师回转身,面向台下骚动的人群挥手致意,然后转向祭台中央巨大的三层仰莲型火坛,匍匐下身躯跪拜了下去。 萧冼等几个弟子,身穿黑色法衣,带着黑色兜帽,分立在大国师的两侧,也随着大国师跪倒在了火坛前。 当大国师再次起身时,他从萧冼手中接过火种,点燃了火坛。 熊熊燃烧的圣火,引起了祭台下又一片欢呼声,所有人都又一次跪倒在地,很多人甚至激动的哭了起来。高台之上的惠宗皇帝,也俯下了身躯。 起身的时候,萧冼注意到对面位置上的牟羽有些异样。牟羽今天的举止很奇怪,把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脸不说,还一直回避着他的目光。 “六师弟,你今天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啊?是身体不舒服么?”萧冼直视着“牟羽”,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有可能不是牟羽。 “牟羽”没有答他的话,只摇了摇头。 “你不是六师弟,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六师弟?”萧冼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厉声喝问道。 “我是谁?三师兄,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那人抬起了头,顺手扯下了兜帽,露出一张酷似牟羽的脸来。只是脸上的那双眼睛却不是牟羽的,那是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 “你是……四师弟莫贺?”萧冼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震惊,他心里“突”地一下起了慌乱。 牟羽去哪里了?为什么换了莫贺来?他抬头看向大国师,大国师此时正吟诵祭文,只留给他一个漠然的背影。 他转头往祭台下看去,大国师的黑色马车依然停驻在那里,按照他的计划,马车此时应该带着小女孩转回大国师府。他意识到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给五师弟无明使了个眼神,无明起身往台下走去。 “祭祀还未完,五师弟要去哪里?”莫贺说着话,已经横剑挡在了无明的面前。 “我……”无明望着莫贺,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失踪已久的四师兄忽然出现在眼前,还持剑胁迫着他,他有些发懵。 “有些祭祀的东西遗漏在下面,我让五师弟拿上来。”萧冼冷声说道。他安排的人手都在祭台下面,这里只有他、无明和老八霍川三个自己人。以莫贺的身手,再加一个捣乱的刘冲,这要真动起手来,他们三个人决不是对手。 “是拿东西?还是想拿人?”莫贺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这里的事,还轮不到四师弟你做主吧?”萧冼阴阴地笑了一下。 “有师尊在,自然是师尊做主。”刘冲大声嚷嚷起来。从大国师府出来,他就察觉到牟羽有古怪。但他和牟羽要好,一向维护牟羽,这会见萧冼想找牟羽的麻烦,想都不想话就出了口。 “什么事?”吟诵完祭文的大国师转过身来,目视着面前的几位弟子。 “是弟子忘记了几样祭祀用的物件,想让五师弟下去取来。”萧冼垂下眼帘,毕恭毕敬地回话。 “用不着了,一切该结束了。”大国师说道。 第33章 以身献祭(2) 大国师说着话,已经越过几位弟子,走到了祭台的最前方,低头注视着祭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世民百姓和虔诚的信徒们!”大国师向人群大声说道。 人群听到大国师的声音,纷纷昂起头看向高高的祭台。大国师居然和他们说话了,人群在片刻的目瞪口呆之后,爆发出了一波狂热的呐喊声和欢呼声。人们频频挥舞着双手,向高高在上的大国师致敬。 “神主在世界之初创造了我们的灵魂,恩赐我们以智慧,并将生命置于我们躯壳,然后,向我们宣示神启和善行。我以内心的喜悦和纯洁的动机宣告你们,现在,为取悦神主和诸大天神,在神主创造的大地上,在众灵体选中的地方,一位最伟大、最优秀、最仁慈的善使降世了。” “她手握日月星辰,得天地精气滋养。从今以后,劝善惩恶的的神主将佑助她,平息一切叛乱。强大的诸大天神将支持她,制服桀骜不驯者。真诚者必将得到拯救和欢乐,践约者必将如愿以偿目睹天国的光辉……” 大国师的声音苍老而略带嘶哑,却穿透力极强,从半空中飞落下来,直达每个人的耳际,人们的情绪也随之激荡了起来。 “善使降世了!”人群欢呼着。 “大国师万岁!”众信徒纷纷拜倒在地。 祭台下的欢呼声高亢得近乎疯狂,大国师站在高台上,风吹散了他的白发,上下飞舞,他如同一尊屹立在天地间不倒的神,巍然不动。 “现在,我要把每位智者应该记住的事,告诉那些非常想听和正在洗耳恭听的人们。我要说,凡牢记我的话,并身体力行者必将得到拯救和欢乐,如愿以偿地沐浴在天国的光辉中。” 大国师加重了语气:“世民百姓和虔诚的信徒们,请睁大你们的眼睛,寻找到神主恩赐的善使。拿起武器,做好战斗的准备,追随她的步伐,战胜那些凌辱和恐吓我们的人,将伪信者赶出我们的家园。” “为达成你们的意愿,我将以我的生命祭献给伟大的造物主。祈求神主扶持和佑助你们,战斗到底!随着时光的流逝,终将以我们的胜利而告终!” 大国师说完,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他高擎起双臂,昂头看向天空,身子微微向前倾,像一只准备展翅高飞的苍鹰。 就在人们猜测着他的用意的时候,突然,一道闪亮的弧光从他胸前划过,激闪出星星点点耀眼的火花,一团金色的火焰出现在他的身上。 就在人们大惊失色的时候,火焰在他身上漫延开来,把他变成了一个火人。熊熊燃烧的火光折射出了他平静而苍老的面容,他的身躯象太阳一样发散着金光,闪亮得连白昼都有些黯然失色。 “找到善使……只有她能拯救你们!”大国师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连同他燃烧着的身躯一样飘忽不定。 当最后一缕火光消失在祭台之上,人们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神主保佑!”人群又匍匐到了地上。 脸色惨白的惠宗皇帝跌倒在座椅上,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你的目的达到了!”萧冼冲着台上那一堆还在冒着火星的灰烬狂叫起来,他的眼中露出了刻骨的怨恨和恶毒,这让他的脸变得更加狰狞。 “原来这些年你装神弄鬼,就是为了利用我,掌控朝政、掌控西泽!我辛辛苦苦伺候你了三十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你不惜把自己点燃,以身献祭,就是要让世人永远记住这一幕,记住你的训令,记住她!” 想着自己三十年来的忍耐,不休不眠的精心谋划,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萧冼失去了最后的理性。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诅咒着:“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抹掉你留下的印记,也抹掉她!这所有的一切,大国师府、整个西泽,都是我的!是我萧冼的!是我的……” 接到了赵丫和牟羽,祁池收留了跟随了他一路的唐五,秦风一行人就马不停蹄赶路。不到几天工夫,就到了西泽与北洹交界的边境。 这一路上,秦风见无人拦阻,还暗自有些奇怪。他们没有见到祭台上的情境,自是猜想不出缘由。 一路护送他们的牟羽倒是明白,之所以没人阻拦,是乌孙大国师最后的安排,让萧冼所有的谋划都落空了。特别是最后祭台自焚献祭的那一幕,太过于震撼,不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还打了萧冼一个措手不及。 萧冼现在要忙于权利的转接,还要应对惠宗皇帝和其他人的责难。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惠宗皇帝不会满意,朝臣们不会满意,西泽的子民也不会满意。他们不满意的话,萧冼就坐不上大国师的位置。 这么一来,萧冼只能忙于善后,他已经无暇顾及祁渺这些人,即便是稍后腾出手来,也已错过了追杀的最佳时机。 牟羽可以想象到萧冼对乌孙大国师的那份怨恨。 祭祀火神那日上午,出大国师府的时候,他按照事先的安排,没有和萧冼他们一起上车,而是躲藏进了苍月殿,四师兄莫贺代替了他。 赵丫虽然上了马车,却在祭台前,在大国师的精心安排下,被另外一个小女孩替换下来。 待牟羽从苍月殿密道出来,到了城郊祭台前,赵丫早已经坐在一辆豪华的马车里等候多时,这辆马车的主人却是大将军李坦的母亲。 大将军李坦在西泽国的权势可谓如日中天,能与他较量的人,唯有一个乐平王了。 惠宗皇帝显然很乐意看到手下两位重臣的争斗,以此制衡他们。很多时候,惠宗皇帝会明显偏向乐平王,自然不是因为亲情的缘故,而是因为大将军在军中的声望过高,有越过他控制线的风险。 就在几月前,惠宗皇帝把乐平王一系的几个宗室子弟,指派到军中去任职。还借口李坦手下的几个将军治军不力,撤换了军职,改任地方小官。 即便是这样,李坦的声望也并未受到影响,他的母亲,自然也是受到百姓敬仰、百官礼让的豪门贵妇。作为萧冼的盟友和合作者,李坦母亲的马车,当然也不会在萧冼的人严格盘查的范围内,大国师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对于大国师来说,这次的“金蝉脱壳”,把莫贺装扮成牟羽,把另一个小女孩装扮成赵丫,再替换出来,并非难事。最关键的一点,是要让萧冼察觉不到丝毫的异样。 所以,大国师精心策划了高调出行和祭台前万人围观喧闹的盛大场面,又算准了萧冼的心理,让他亲手把赵丫抱上了马车,安心地看着他安排的自己人驾驶马车一路前行。 大将军李坦的母亲信奉夷教,连带她府里的下人也都是大国师虔诚的信徒。不用大国师出面,只一封盖有大国师私人印鉴的手书,就让那些人狂喜不已,这“借车”“借人”之事,就办稳妥了。 祭坛前万人跪地顶礼膜拜之时,大国师马车里的赵丫,便轻而易举地换成了李坦的小女儿。李坦母亲的马车,也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拉着牟羽和赵丫,离开了祭祀现场,一路顺畅地来到了与秦风等人会合的地方。 萧冼虽然一向心思细密、行事谨慎,但他那日心里有鬼,又担着谋逆那么大的事,顾此失彼也是正常的。莫贺不说话,也不和他接触,一时半会,他也发现不了。 直到祭祀完,萧冼才有所察觉,但那个时候,为时已晚,牟羽和赵丫已经离开了他掌控的范围。接下来的大国师自焚献祭的一幕,更是彻底扰乱了他的心智,等他平息下来,牟羽等人早就远走高飞了。 第34章 神的约定 对大国师的这一手安排,牟羽时至今日还是难以接受。他想不通,师尊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自身祭献天神,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帮助祁渺小公主逃脱?或许还有对萧冼的惩戒,可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一点。 他眼前还晃动着大国师自焚的那一幕,那令人震撼的画面,让他终生难忘。如果不是有四师兄莫贺代为转达的,师尊的那一番嘱托和安排,他当时就会赶着马车回转去弄个明白。 这些日子以来,这份困惑一直充斥在他的大脑里,让他纠结不已。如果不能弄清楚,不能按照师尊的嘱托去做,他今后的日子也会寝食难安。打定了主意,在即将进入北洹边境的那一天,他向秦风等人辞别。 秦风有些不解,还力邀牟羽到北洹去,说禹王一定会重用他。祁池出于感激,也劝说了很久。 只有赵丫眨巴着那双黑亮的眼睛,默默地看着牟羽没有说话。 牟羽从她的眼神里,居然感觉到了一丝了然。他有些奇怪,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能够理解他的感受呢? 他再一次看向赵丫,赵丫脸上露出了笑容,用她那稚嫩的嗓音说道:“牟羽大哥,你要好好地活着,我会回来找你。” 那一刻,牟羽有些恍惚,他忽然觉得师尊所说的那些话,也许真的会应验。 他冲着赵丫点了点头,用一种很严肃的口吻说道:“我以诸大天神的名义起誓,我会一直活着,等你回来。” 牟羽说完,打马转向了来时的路。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秦风转头看向赵丫,希望能有所了解。 赵丫像个小大人似的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乌孙大国师在祭台上把自己点燃了,牟羽说,他是把自己献祭给了天神。” “你是说,大国师自焚献祭了?”秦风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祁池等人也张大嘴巴看向赵丫,这个消息太过意外,大家一时间全愣在了那里。 赵丫点点头:“牟羽回去,是想知道大国师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秦风问。 “大国师是为了救我,还有牟羽他们,也许,还有别的什么。”赵丫说完这句话,眼泪忽然流了出来,她望着牟羽离去的方向,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阖城大祭司府正堂。 端木敬和端木恭匍匐在的地上,浑身上下直哆嗦。这次半道劫杀大败而归,又一次引起端木阔的震怒。 “是侄儿的错,思虑不周,过于轻敌,导致铩羽而归。”端木敬连连磕头谢罪,他身边的端木恭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们知不知道?这次错过了机会,后患无穷。”端木阔脸上怒色犹在。 “侄儿知罪,还请大伯再给侄儿一次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端木敬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和你们一起回来的那个人呢?”端木阔问。 “那个人?”端木敬一愣,随即想起了和他们一起逃回来的马贼头子万里风,忙道:“侄儿已经把他和他的手下,安置在城外的别院,着人看管起来。想等禀告了大伯之后,再作处置。” “你准备怎么处置?”端木阔的目光停留在了端木敬身上。 端木敬深深吸了口气,这次劫杀失败,错虽然不在他,是端木恭不听劝,骄狂轻敌所致。那天,他打马回转客栈时,遇到端木岳,才得知端木恭在两个手下的掩护下,已经逃走。万里风那里,也只逃脱了他和三个手下。 祸是端木恭惹下的,这过错他却不得不主动承担。若不这样,只怕大伯会认为他在推卸责任,那就万劫不复了。现在端木阔这么一问,明显是给了他一线生机。答对了,还有翻身的机会,答错了,只怕他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对错悬于一线,端木敬不得不慎重。他想到了刚才端木阔说的“后患无穷”,当下心里有了主意。 “侄儿是想,这次虽然失败了,只要收拾干净了,不让人抓到把柄,下次一定还有机会。”端木敬说到这里,咬了咬牙,“侄儿准备把万里风和他的那些手下,一并清理干净了。” 端木阔点头不语,目光转到了一言未发的端木恭身上,沉声问道:“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端木恭闻言愣住了,半天才回答道:“侄儿……侄儿不知道秦风他们那么厉害,带去的人手少了,打不过他们。” 端木阔看着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你是端木家的长孙,却愚顽如此。罢了,把你手里的人清点一下,交给端木敬。” “为什么?侄儿这次犯了错,端木敬也有份,大伯这么处置,侄儿不服。”端木恭大声叫喊了起来。 端木阔冷哼一声:“你不服?如果事前你听端木敬的话,多带些人,而不是骄狂轻敌,只带上区区六个死士,会是那样的结果吗?事后,若不是端木敬劝阻,你是不是还准备带着万里风,一路招摇过市,回到大祭司府,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事是你干的?” “这……”端木恭一时哑口无言,原来所有的一切,大伯都已知晓。只是他是端木家的嫡长孙,就算犯了错,也不至于要把所有的一切拱手让人,何况是端木敬这个他一向看不起的孬种。 这里想着,他口中已经说了出来,“就算是那样,我是端木家的嫡长孙,你也不能剥夺我作为嫡长孙的权力。” “嘿嘿!嫡长孙的权力?”端木阔冷笑数声,抬眼盯着端木恭,“以你的所作所为,你就不配做端木家的嫡长孙!端木家传承百年,靠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嫡长。来人,把端木恭送往郊外别院,好好看管!” 看着被人架了下去的端木恭,端木敬有些幸灾乐祸,经此一劫,端木恭以后在家族里再不会受到重用。他也暗自庆幸自己刚才够机灵,否则的话,这惩罚可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再想到自己就要从端木恭手里接过掌管死士的权力,进入家族的核心权力阶层,端木敬更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得意,努力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小有所成。 “怎么?你已经迫不及待了?”端木阔淡淡的一句话,让端木敬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刚才居然有些得意忘形了,以大伯的老道,岂会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急忙赔笑道:“侄儿得大伯看重,心里一时激动,情绪有些失控,还请大伯见谅。大伯的再造之恩,侄儿这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时时诫勉自己,谨言慎行,不辜负大伯栽培侄儿的一番苦心。” 端木阔听他这一翻话,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这次没有惩罚你,不是你没有错,是你办事还有些担当,知道要把事情办周全了。这以后么……” “以后侄儿一定谨记大伯的教诲,把事情办稳妥了。”端木敬急忙表态,他已经意识到,以端木阔的志在必得和明察秋毫,他往后的日子不会太轻松,唯一的出路就是想方设法灭掉祁渺那个小灾星。 这么想着,他忙又请示端木阔,“大伯,秦风他们回转北洹的路上,侄儿可以多带些人去伏击,只要谋划周密,不怕灭不掉他们。” 端木阔摇头说道:“最迟明日,祁浩天就会收到消息,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吗?” 端木敬微微一怔,细一想就明白过来,出了半道被劫杀这种事,秦风不可能不派人回来报告。这么一来,王宫方面就会有进一步的安排,自己确实没有机会了。 “先把你手里的事处置好。”端木阔说完转身进了内室。 端木敬独自一个人站在大厅里,发了一阵子呆,这才转身出门。 第35章 回归阖城(1) 禹王宫内书房。 禹王听完秦风手下的汇报,把头转向了站立在一边的中书令奚永,问道:“你怎么看?” 奚永沉吟道:“秦风办事一向沉稳,只是马贼劫道的话,不会这么急着派人回来禀报。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才想着传信回来。” “你是说,有人买通了那些马贼?” “如果只是几十个寻常马贼的话,以秦风他们的本事,不应该损失那么惨重,死了五个,还伤了那么多。看起来,更象是有人借马贼之名,半道上设下埋伏,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是烈王的人?” “烈王已经在马场动手了,这次还是他的话,也不用借马贼之名了。” “这么说来,当年的事,有人早已知晓,却佯装不知,时隔六年后才动手。”禹王皱了皱眉,“这么忍耐,难道仅仅是为了祁渺这个小丫头?” 奚永点头说道:“这人应该是冲着渺公主去的。他虽然知道了六年前的事,却并不知道渺公主的下落,之所以没有说出来,也许是有所顾忌,也许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秦风他们这次去,正好被他盯上,他便想借马贼之名,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渺公主。” “这么急不可待,就因为渺丫头是魔神转世?”禹王面色一沉,“哼!明明知道本王的意图,还盯着渺丫头不放,看来此人所图不小。” 奚永沉默稍许,才又说道:“当年大祭司那么一说,想渺公主死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八百。没有真凭实据的话,这幕后黑手只怕不容易找到,还得缓一缓再说。” 禹王点点头:“再狡猾的狐狸,也会有露出尾巴的一天,本王不急于这一时。” 奚永听禹王这么一说,知道自己刚才的担心有些多余,遂转了话题,“这都六年了,也没见什么大的灾祸发生啊,难道大祭司当年看走了眼不成?” “是不是看走了眼,待秦风他们见到了乌孙大国师,就清楚了。”禹王说着,抬头看了看窗外,忽然说了一句:“渺丫头这次回来,一定会有不少麻烦。” “臣已经吩咐下去,该做的该准备的一样都不少,渺公主不会有事的。”奚永道。 禹王在大殿里来回踱了几步,又低声问了一句:“秦风那里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奚永听禹王这话,已知他是在考虑要不要安排人手去接应秦风,忙说道:“马场和客栈的事,着实有些蹊跷,大王子还在秦风小队里,不可不防。” “哼!就祁池那小子,不让他吃点苦头,他就不知道,这天下比他骨头硬的人多着呢。” 祁池一向顽劣,这次又是自个儿偷跑出去的,奚永不提他还好,这一提禹王的脸上就显出怒色来,语气更是不快。 奚永没有再开口劝说,以禹王的性格,不可能放任祁池不管,也不可能让整件事情失控。 这才眨眼的功夫,就听禹王大声吩咐道:“叫陆百川来!” 陆百川是王宫的侍卫总管,这会正守在门外,听禹王传唤,大步就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陆百川见过王上。” “你带上本王的金箭令,选调五十名暗卫,立刻出发,分批秘密进入西泽,接应秦风。另外,传令驻守西泽边境的骠骑将军宋超,密切关注西泽方向的动静,挑选一千精壮人马待命,待秦风一行进入北洹后,护送至阖城。” “臣遵命。”陆百川领了金令箭,出了内书房,就直奔城外的暗卫营。 暗卫营是禹王宫秘密训练的一批侍卫,不但个个身手了得,还擅于潜行刺探,通常用于执行秘密任务,外界大多不知。 陆百川虽然不知道秦风此去办的什么事,见一下出动了这么多暗卫,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当下也不敢怠慢,点齐了人就连夜向西泽方向进军。 祁渺小公主即将归来的消息,象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禹王领地的每个角落。 对于这个一出生,就被大祭司端木阔判定为魔神转世的小公主,坊间开始流传一些关于她曲折经历的传闻。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传闻越来越多,而且越传越邪乎。 最初的传闻是说,祁渺小公主的奶娘不忍心看着她被活活烧死,用一个死婴掉了包,将小公主带离了王宫,逃往西泽。几经周折后,见到了乌孙大国师,为她正了名,小公主才得以归来。 后续递进的版本说,奚王后爱女情深,誓死与女儿共存亡,感动了天神。天神化为她的贴身侍女,用法术保全了小公主的性命。 最后的版本,已经变异成了祁渺小公主是天神派下凡尘的天女,当年被火焚烧,她化为一只百灵鸟飞走了。乌孙大国师奉天神之命,救助了她,直到大国师算出自己的飞升之日,才派人将她送回阖城等等。 人们已经不再提起当年占卜的事,更多的人开始议论那些传闻的可靠性。关注祁渺小公主回归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些人每天等候在城门口,只为了要亲眼目睹一下她的样子。 禹王宫对祁渺小公主当年的事讳莫如深,对她的回归也表现得十分克制。半路前去迎接的队伍被留在了阖城外,只有秦风等人,在傍晚时分,避开等候的人群,护送祁池、祁渺回到了禹王宫。 朝廷百官见禹王并未太热衷自家小公主的回归,也都纷纷在观望,准备好贺礼的官员,一时半会也都不敢敬献到王宫里去。 大祭司府的大门却在这一日关闭了,说是要为祈雨做准备,闭门斋戒三日。 赵丫从踏入禹王宫的第一步,就感觉到了周围的异常。所有见到她的人,不论是宫女、太监、侍卫,都好奇地看向她,即使在不得不低头向她行礼时,也会乘机偷窥一番。 更令她恼怒的是,不管她愿不愿意,从进入王宫的这一刻起,她就不再是赵丫了,所有的人都称呼她“渺公主”。 禹王宫对外虽然没有宣扬,宫里却是热闹非凡。众嫔妃、王子、公主一听说祁渺小公主今日回宫,午时刚过,就一个不落地齐聚到了重华殿里等候着,想要亲眼见一见这个传闻中死而复生的人。连王太后也早早端坐在大殿里,一起等候。 赵丫被带进重华殿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就是这一大票人。 她站在大殿中央,昂着那张瘦得只剩下巴掌大的小脸,警惕地注视着围观的人群,心里十分的忐忑不安。 在她还来不及镇定下来的时候,一位衣饰华贵、美丽端庄的中年美妇,已经快步迎了上来。 “我可怜的女儿。”不待赵丫行礼,中年美妇已经迫不及待地俯下身来,想要把她抱进怀里。 赵丫往后缩了缩身子,退后几步,避开了中年美妇伸出的双手。 赵丫出乎意外的拒绝,让中年美妇愣在了那里,两行眼泪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流了出来,顺着白皙的面庞,跌落在了赵丫的面前。 她哽咽地说道:“丫头,我是你娘亲啊。” “不,你不是我娘。”赵丫的小脸涨得通红,睁大眼睛盯着中年美妇,固执地说道。 “对不起,丫头!是娘亲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娘亲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中年美妇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注视着赵丫,神情里有自责、心痛和怜爱,更多的却是乞求,乞求她的原谅。 第36章 回归阖城(2) 赵丫怔了怔,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行,似乎伤害到了面前这个女人。她的潜意识里已经明白,这个女人应该就是祁池的娘奚王后。 她的迟疑,让奚王后寻到了机会,伸手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放开我!”奚王后的拥抱,再次激起了赵丫刚刚放下的敌意,她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开这个陌生的怀抱。 “我是娘亲啊,丫头,别怕!”仿佛怕再次失去这个女儿似的,赵丫挣扎得越厉害,奚王后就抱得越紧,她小小的身子被奚王后圈在怀里动弹不得。 “王后,别伤到她。”一个苍老的女声开口阻止奚王后,却是端坐在一边的王太后。 奚王后闻言惊慌起来,放开了赵丫,把她全身上下看了个遍,仔细查找着可能受伤的地方,口里还不住地问道:“丫头,你哪里不舒服了?是母后不好,弄疼了你。” 奚王后毫不掩饰的慌乱和关切,让赵丫想起了赵娘子,泪水从她的眼中溢出,但她咬紧了双唇拼命忍着,倔强地不肯哭出声来。 她这模样看在奚王后的眼里,更是心酸不已。女儿那么小,就被迫离家养在外面。好容易自己求了禹王,让秦风带着去西泽,寻乌孙大国师给正了名。谁知这回来的一路上,也是凶险万分,被马贼追杀不说,还被迫从西泽国一路逃亡回来,吃尽了苦头。 想到这些,奚王后已经失声痛哭起来。 赵丫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奚王后,看得出面前这个自称是她娘亲的女人哭得很伤心,她不想认这个人为娘亲,却也不忍心看着她伤心。 她怯怯地说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奚王后听她忽然开口和自己说话,着实有些惊喜,擦了擦眼泪,望向赵丫,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丫头,你是和我说话吗?” 问完这句话,奚王后又急着安慰她,“母后只是看着你心里难受,不是你的错,是母后没能保护好你。” 这时候,旁边忽然围上来几个人。 领头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瓜子脸,丹凤眼,摸样儿有几分酷似奚王后。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八、九岁的胖男孩,圆圆的脸庞,有些憨态可掬。落在最后面的也是个男孩,十一、二岁,瘦高个,模样有些清秀。 奚王后一见这几人,立刻就拉了赵丫,急急说道:“渺丫头,这几个是你的姐姐和哥哥们,以后他们可以陪你一起玩。” 少女拿出手帕,替赵丫擦了擦腮边的泪痕,轻声说道:“妹妹,我是你的大姐祁湘。你可回来了,母后每天都念叨着你,每年你的生日都要哭上一个时辰。” “我是祁沣,你三哥,以后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可以找我。”胖男孩冲祁渺嘿嘿一笑,小眼眯成了一条缝,很是讨喜。 最后的清秀少年,神情有些淡淡的,只是说了一句:“祁漠,你二哥。” “那些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以后熟悉了,你们可以一起玩耍。”奚王后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看热闹的一群人。 赵丫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些年龄大小不一、穿戴华贵的男孩、女孩。她一向羡慕别的小伙伴有兄弟姐妹,自己孤单单只有一个人,现在忽然有了这一大票兄弟姐妹,一时半会还真有些不适应。 但她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见了同龄的孩子,心里就有了几分欢喜,捎带着脸上也露出几分笑容来。 “渺丫头,来见过你的王祖母!当年若不是你王祖母,你这命可就没了。快给你王祖母磕头。” 奚王后注意到了赵丫神情的转变,把赵丫拉到了王太后跟前。 赵丫见王太后是一个两鬓灰白、面容慈祥的老太太,心里倒少了戒备。她一向敬老,这会便依了奚王后的话,恭恭敬敬给王太后磕头。 王太后起身,把赵丫从地上拉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这丫头的性子和浩天一样倔啊。才回宫里,一时半会还有些不适应。王后,别拘束了她,让她和那些姐妹一块儿玩去吧。” “湘儿,带着妹妹下去玩吧。”奚王后闻言,吩咐了祁湘一句。 祁湘冲着赵丫轻轻一笑,上前拉起了她的手,走出了殿外,把她带到了自己的住所。 离开了大殿,赵丫轻轻舒了口气,面对那么多的陌生人,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很喜欢大姐姐般温和可亲的祁湘,不知不觉就和她说起话来。 “那些人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她问。 “是啊。不过,不是一个娘生的。”一进屋,祁湘就吩咐宫女,搬出了好多吃食放在桌上。 “啊。”赵丫张大了嘴,忽然想起赵村的郭大户家里的几个孩子,也是两个娘生的,就不再问下去了。 祁湘这里还在和她解释:“只有你、我、祁漠、祁沣,还有祁淳,是一个娘生的,我们的娘亲就是刚才抱你的奚王后。” “祁池大哥不是和你们一个娘吗?”赵丫有些意外,祁池每次提起奚王后,那个亲热劲,让赵丫一直以为他的娘亲就是奚王后。 “不是,祁池的娘在他三岁的时候就病故了,是母后把他养大的,他和母后也很亲厚。” “这样啊。”赵丫有些替祁池难过,那么小就没了娘,还真是可怜。 “渺丫头,来,吃个橘子吧。”祁湘说着,把一个橘子剥开,递给了赵丫。 “我叫赵丫。”赵丫没有伸手接,只是瞪大眼睛看着祁湘,她不喜欢别人叫她祁渺。 祁湘怔了怔,忽然笑了起来:“你是赵丫,你也是祁渺啊。你是父王和母后亲生的女儿,你不叫祁渺,那怎么行?” “我不想做祁渺。” “为什么?”祁湘睁大了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我不想忘记我的爹娘。”赵丫想起了赵昂和赵娘子,眼圈一红,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 祁湘看着她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这样,母后会伤心的。她当年为了你,不惜以命相博,差点就撞死在昭华殿里。现在额头上还留有一个疤痕呢。” “啊!她为了我差点撞死?为什么?”赵丫有些吃惊。 “那个时候,你才满月吧,大祭司说你是魔神转世,大家都想让父王当场处死你。只有母后护着你,后来见护不住了,她很伤心,就想陪着你一起死。把自己当时就撞晕了过去,流了好多血,若不是抢救得及时,母后也不在了。”祁湘说到这里,眼泪都流了出来。 赵丫愣愣地看着她,看得出,祁湘没有撒谎,她甚至有些不忍心说起这些往事。 “后来,是王祖母发话,才保全了你的性命,还只能把你远远的送走。我们一直以为你没了,前几日母后才告诉我们,你还活着。这次秦风去接你,也是母后求了父王,才带你去见了乌孙大国师。” “我……”赵丫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如果早知道这些,她就不会对奚王后说那些话。不管怎样,她怎么能伤害一个这样全心全意护着她的人呢? 第37章 是谁的错 祁湘见她有些难过,忙安慰她说:“你也不用难过,母后见你回来,可高兴了。这些日子来,她每天做梦都梦见你,见了我们,说的都是你。说你小时候生的可漂亮了,长大了也一定很好看。还为你准备了好多衣服和好吃的、好玩的。” 祁湘说到这里停了停,深深地看了赵丫一眼,“其实,你心里记得你是赵丫就行了。赵家叔叔婶婶是你的爹娘,父王母后也是你的爹娘,以后在宫里生活,还是要叫祁渺的。不然的话,很多不怀好意的人会乘机挑事,也会让母后难堪。” 赵丫听她这话,有些不解。 “宫里父王的嫔妃那么多,都想在父王面前争宠,暗地里争风吃醋、使绊子的事多了去。你好不容易回来,很多双眼睛都盯着你呢。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心里惦记着赵家爹娘,想继续做赵丫,不想做祁渺。可他们怎么会你了解的感受呢?” 祁湘解释给她听,“他们只会说你是个野孩子、坏孩子,还会说母后管教不严,借机挑起父王对母后的不满。母后若后位不保,到时候,也护不住我们,你、我、祁漠、祁沣,还有祁池,还不知道会怎样。” 赵丫听着祁湘的话,似懂非懂,她是赵丫,这个身份,她永远不想改变。只是,不管她认不认奚王后做娘亲,她都不忍心去伤害她,更不能因为自己,连累祁池、祁湘他们也受到伤害。 赵家爹娘、村子里的那些人、苏先生,还有乌孙大国师、那些侍卫,都是因为她而死的,她已经对不起很多人了。他们想叫她“祁渺”,就让他们叫去吧,反正她心里知道自己是赵丫,永远都是。 和重华殿的热闹相反,此时的禹王宫朝阳殿里,却是一片安静。禹王留下了奚永,着人把秦风招来问话。 秦风将出行的情况细细报说了一遍,还把在国师府里发生的事也细说了一下。 禹王在听到秦风有关祁渺是夷教善使的报告后,脸上明显愣了一下,再想到刚刚收到的关于乌孙大国师的密报,说是乌孙大国师以自身祭献天神,留下训令寻找善使,望向大殿门外的目光便有些幽暗了。 “那个牟羽,半道上就独自离开了?”禹王开口问道。 “是的!属下力劝他来北洹,说王上一向礼贤下士,对他这样的人,一定会重用。他说,他必须回去,按照天神的指示,一路往西,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此人是个人才。”禹王的话语里有淡淡的遗憾。 秦风忙跪地请罪:“属下无能,不能劝说他前来归附,还请王上降罪!” “起身吧!他不愿意来,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禹王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你说渺丫头和乌孙大国师独自呆了一个晚上,她知道自己是善使的事了?” “渺公主只说是醒来见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给了她一碗羊乳喝,然后就睡着了。属下猜测,大国师对自己的弟子尚且不亲近,小公主又年幼,应该是没有和她说起。” “这件事,不要再让第二个人知道。”禹王吩咐道。 “属下遵命!”秦风行礼,退出了殿外。 待秦风退出去后,禹王起身从案几上拿起一份奏折,递给了奚永,“这是端木阔请罪的折子。” 奚永双手接过奏折,仔细看了一遍,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端木阔也够圆滑,祁渺才回来,他这请罪的折子就来了。他在折子里还说,自己学识浅薄、道行不深,当年误解了祁渺小公主的卦象,害得小公主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恳请禹王降罪。 “当年端木阔究竟是看错了,还是说错了?”禹王问。 “臣判断不出。” “判断不出?” “端木阔是巫教大祭司,乌孙大国师是夷教先知,对于巫教和夷教那些占卜之术,臣都不甚了解,实在难于判断大祭司究竟是看错了,还是说错了。只是大祭司当年似乎着急了些。” “怎么说?” “大祭司一向沉稳,凡事拿捏得很有分寸。当年占卜的事,他却当众说了出来,置王上于被动,似乎有违常理。” “你是说,他说错了?” “臣不敢这么想。渺公主降生时天呈异象,确实有不好的兆头,大祭司也许只是一时看走了眼。” 奚永仔细斟酌着语句说道,统一的王权需要一个统一的神,巫教是禹王室一直信奉的,没有真凭实据,此事现在实在不宜过多追究。 “万宗同源,巫教也罢,夷教也罢,总绕不过天道二字。为人主能成大事者,不是天煞孤星,还能是什么?” 禹王说到这里,语气冷了下来,“端木阔一向以大局为重,本王也很倚重于他。三天后的祈雨祭祀,本王要亲临现场。” 奚永听这话,已知晓禹王的意思,不但不会追究端木阔当年的失误,还要亲临祈雨祭祀现场,以示安抚。只是禹王的语气里,也隐隐透露出了几分冷然,只怕对当年之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介意的。 “烈王那里有什么异常?”禹王又开口问道。 “烈王最近和达王、戚王、吉王几个来往频繁,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奚永有些担忧地说道,这些年来禹王和烈王虽然时有纷争,却一直相安无事,烈王现在的举动很让人不安。 禹王冷哼了一声:“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联合那几个王和我们大打一场。昭王与他是世仇,应该不会想要和他联手,至于达王、戚王两个还真不好说,就看他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了。吉王就是墙头草,见风使舵,不提也罢。” “我们是不是派人去联络一下昭王?只要与他联手,倒是不惧怕烈王他们。”奚永望向禹王。 禹王沉思了一下,说道:“过几天你亲自走一趟,看看昭王有什么反应。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坐下来谈。” “臣遵命!”奚永见事情已了,告退出了大殿。 禹王目送奚永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摊开右手,久久注视着自己掌心上那个蓝色星状胎记,半晌,自言自语了一句:“如此说来,本王也是手握日月星辰之人了。” 一边伺候着的大太监文焕闻言,对着禹王就跪地行了个大礼,口中还大声说道:“老奴给王上道喜了,恭喜王上参透了天机!刚才老奴听到秦都尉说,手握日月星辰之人,便是世间最强有力者,理应得到天神的佑护。有了天神的佑护,王上统一北洹指日可待!” “起来!起来!”禹王哈哈大笑一声,对着地上跪着的文焕,摆了摆手。 “本王也就是说了句玩笑话而已,你还当真了。天机不天机的,本王不知道。本王只知道,统一北洹是先王的遗愿,为达成这个遗愿,本王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老奴自今日起,日夜向天神祈祷,请天神助王上早日达成心愿。”文焕说着,转身对着门外便拜。 这次,禹王没有开口说话,只沉默地看着他虔诚地行着三跪九叩之礼。 “把那个丫头带来见本王。”禹王忽然吩咐道,不待文涣回话,又摇头说了一句:“不用了,还是本王亲自去看看她。” “王上,这边走,渺公主在湘公主的寝殿里呢。”文涣急忙起身引路,他知道,禹王这是被秦风的话撩起了兴趣,想要亲眼看看祁渺小公主。 第38章 信立而霸 此时的赵丫正好奇地四处张望,仔细打量着屋子里一切。刚才听了祁湘的话,她心里已经不再纠结自己是谁。 她的眼睛掠过华丽的帐幔,雕花的桌椅,香烟袅袅的白玉香炉,还有书案上精致的摆件,最后落在案几边的一架子书籍上。 “姐姐,我能看看那个吗?”她指了指那些书,她自小酷爱读书,见了书就挪不开眼,这会儿看见那么多的书,心里早就痒痒了。 “你识字?”话一出口,祁湘才觉得有些不妥,又急忙说道:“我是说,你念过书,能识字,真是太好了。那些书都是我平日里收集来的,读了一些,你喜欢的话,尽管拿去看。” “谢谢姐姐。”赵丫一下就蹦到了书架前,急不可待地一本一本翻看起来。 “太好了,这些书我都没读过。”赵丫说着,拿了一本书就坐到了地上,低头看起书来。 看她一副手不释卷的认真模样,祁湘倒有些好奇,这个妹妹六年来一直呆在马场里,却喜欢读书,看来也是个妙人。 正想着,听见有脚步声远远传来,抬头一看,却是禹王走了进来。她急忙起身,正待上前行礼,却见禹王摇摇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哼,若是我,就不和田忌这种人赛马。”埋头读书的赵丫忽然嚷了一句,语气里颇有些不屑。 “为什么这么说?”禹王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 “因为田忌胜之不武啊。”赵丫没有抬头,眼睛还盯在书上。 “哦,田忌和齐威王赛马,虽然用了孙膑的计策才赢了赛马。但兵者,诡道也。所谓兵不厌诈,也算不得胜之不武。” “田忌与齐威王是赛马,不是战场对敌,兵不厌诈,用在这里不对。而且,他们两人事前约定了比赛规则,上马对上马,中马对中马,下马对下马。” “田忌在比赛中出尔反尔,失信在先,又违反了赛马的规则,用下马对齐威王的上马,用上马对齐威王的中马,用中马对齐威王的下马,虽然赢了,也赢得不光彩,也不磊落。”赵丫抬起头,望向禹王,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 禹王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在理。” 赵丫全然没有意识到与自己对话的是一个陌生人,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继续说道:“对于一个不守信用,也不遵守规则的人,如果与他赛马,岂不是自找没趣?所以,如果是我,我是不会和他赛马的,还会远离他。” “哈哈……人人都道孙膑此计可谓奇谋,令田忌转败为胜,盘活了死局。你这么一说,倒也令人耳目一新。荀子说,‘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有这样的君臣,齐国怎能不衰败?可惜了孙膑,再足智多谋,善于用兵,将相不合,也只能于山野之间虚度了光阴。” 赵丫听禹王这么一说,眨巴着眼睛接不上话来,她没有读过《荀子》,对禹王的话也是似懂非懂,没有全听明白。 禹王见赵丫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满脸的茫然和困惑,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安抚她道:“你还小,以后读的书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祁湘这才寻了机会,对赵丫说道:“渺丫头,这是父王啊。快来见过父王!” 赵丫愣了一下,抬头又认真打量了一下禹王。见他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甚是威武,心道,原来禹王是这个模样啊,看着还颇有些英雄气概。她一向敬仰那些英雄人物,对禹王虽然没有亲情,却也没有很拒绝。 她这里还在心里评判,祁湘已经拉着她一起跪地给禹王行礼了。 “起身吧。”禹王一只手一个,把二人拉了起来,又仔细审视了赵丫一番,这才又说道:“渺丫头,好样的。湘儿,你这个妹妹才回来,以后你要多照应她。” “湘儿谨遵父王教导。” “文涣,回朝阳殿。”禹王转身大踏步走了,赵丫还在那里皱着眉,思考着禹王说的那些话。 祁湘见她傻站在那里,正想拉她坐下,赵丫却忽然用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一脸的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齐威王是齐国的大王,田忌是齐国的重臣,他们尚且不守信用不守规矩,那岂不是给百姓带了个坏头吗?这样下去,人人为了利益,都失信忘义的话,齐国上下岂不是小人得志、奸诈盛行?那样的话,国家怎么能兴旺发达?” 祁湘听她这么一说,很是吃了一惊,她十四岁,读的书也多些,又生活在禹王宫,禹王的那番话,她自然是听懂了。 可赵丫才六岁,生活在赵村那个小地方,见识有限,刚才见她那样子,《荀子》自然是没有读过,这会自己却琢磨出了这番道理,可见,这个妹妹还真是聪慧异于常人。 赵丫却没有这么多的感叹,她想通了,又继续低头翻看手中的书。 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一年,祁渺(赵丫)还是不太适应王宫里的生活。 她每天除了学习规矩礼仪,还被限制在宫里不得外出。更郁闷的是,她的身后总有两个影子跟着。按奚王后的说法是有人要暗害她,那两个影子是宫里的暗卫,负责全天候保护她,这让一向自由惯了她很是有些憋闷。 因为听了大国师的话,她一心想着学好本事去报仇。可当她翻开羊皮卷时,却傻眼了。 羊皮卷居然用两种文字写成,还全都是奇形怪状的文字,她一个也不认识。好容易绕着弯问了宫里学识最渊博的张太傅,才知道其中一种是畏兀儿文,另一种是波斯文。畏兀儿文还好,有人识得,波斯文整个阖城就没人识得这种文字。 祁渺求了奚王后,请了个识得畏兀儿文字的人做老师,勤学苦练了一个月,才略略认识了些简单的字。又把羊皮卷里还不认识的那些字,看着样子描画在纸张上,一个一个请教了老师。 又揣摩了数日,她这才勉强知道了,羊皮卷上畏兀儿文字记录的是法术。这样看来,大国师说的万人敌的智慧,应该记录波斯文书写的那部分羊皮纸上。 从羊皮卷学本事报仇的计划泡汤了,祁渺很是郁闷了一阵子。 后来的一天,她听一个张姓的太学博士无意中说到万人敌,她追着张博士究根问底,这才知道大国师口中的智慧,原来就是谋略之术,是必须通古今、知百家、识人心才能学到的。 这个发现,令她欣喜若狂,她开始天天捧着书本,废寝忘食地读书。偶尔有空,她就依葫芦画瓢,翻开记录着法术那些书页,挑些自己能理解的简单的法术来练习。 这一来二去,倒也学会了几个小法术,空中取个火啊什么的。只是她悲哀地发现,那些小法术拿来哄骗吓唬人还成,要动真格的,就没啥大用了。她也就没了再学下去的兴趣了。 第39章 飞来横祸(1) 在读书上,祁渺显示出了过人的聪慧,别人读十遍能背诵的书,她只要读两遍就能倒背如流。听太学老师们讲书,她的问题最多,还颇有些奇思妙想,常常究根溯源,害得那几个太学老师下了学,见了她都绕道走。 因为听人说下棋能长谋略,琴棋书画四艺,她专攻棋艺,对其他三门则能混就混。不想她于棋艺上天分惊人,学棋不过一年,就打遍阖城无敌手。 她还能流利地说好几种北方少数民族语言,因为涉猎的书籍和知识很博杂,常常能说出一些一鸣惊人却又很有智慧的话。 原本她和奚王后也不甚亲近,心里一直很抗拒认她作自己的娘亲。年前,奚王后指派秦风把赵昂夫妻的坟迁到了阖城西郊,还亲自带着她到坟前隆重祭祀了一番,这才深深触动了她。她和奚王后也渐渐亲近起来,开始从心里接受奚王后成为她的娘亲。 至于禹王,她宁可把他当成一个大英雄来崇拜,也不肯把他当做自己真正的父亲去亲近他。尽管禹王赐给了她很多礼物,让那些势利眼的姐妹们红了眼,她还是很谨慎地和他保持着距离,连一声“父王”也叫得有些勉强。 更令祁渺觉得气闷的是,对于自小就野惯了的她来说,宫里的生活单调枯燥不说,还十分的糟心烦人。在宫里,那些宫女、侍卫只会奉承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见了面虽然客客气气,眼神里总是掩饰不了对她的那份轻视和不屑。 在那些从小生长在深宫里的兄弟姐妹的眼里,祁渺只是个乡下来的粗鄙野丫头,哪里及得上他们尊贵。因为看祁渺不顺眼,也因为不服气她才学过人,他们中,时常便有人跳出来想作弄她。 对于在乡野里长大,胆子又出奇大的祁渺来说,那些放进她衣物里的蛇虫之类的小动物,自然吓不到她。在她随手捉了扔回去的时候,反而吓坏了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兄弟姐妹,引起一片尖叫声和混乱。 至于那些层出不穷的诬陷、下套的伎俩,开始的时候,她虽然常常上当受骗,还被太学老师处罚,她也是毫无惧色。时间长了,她也看出了他们那些整人手段的套路,也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花心思琢磨些法子出来,好好作弄一下那些针对她的人,博自己开心一笑。心情好的时候,她也懒得去理会,反正她勤学懂事好弟子的模样,已经深深印在了每个太学老师、奚王后、王太后、禹王的脑海里,受到陷害犯了错,自然不会对她过多处罚,反而还时常庇护她。 时间久了,祁渺对那些兄弟姐妹动则大呼小叫,胆小到被一只野猫吓晕了过去,很是有些瞧不上眼。除了祁池、祁湘、祁沣等几个时常亲近她的人,她再也懒得搭理别人。只是对于那些不长眼的,惹恼她的人,她也毫不客气,给予最有力的回击。 前几日,那个娇滴滴的四妹祁泺,当面骂她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不说,还稍带骂了赵家爹娘。她挥拳就冲了上去,把祁泺狠狠揍了一顿。 大叶妃带着鼻青脸肿的祁泺,告到了奚王后那里,她也供认不讳,结果被奚王后禁足了三日。 祁池听说祁渺在宫里受了委屈,还被禁足了三日,不甚开心。这一日得了空,便邀约上祁漠、祁沣,三兄弟偷偷把她带出宫来,来到阖城郊外的马场里玩耍。 祁渺从小就喜欢骑马,只要骑上马跑上几圈,就开心得不得了。 这会儿她打马飞驰在草地上,三个哥哥并排站立着远处看着,祁池一脸的兴奋,祁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祁沣则沉默着。 “这个小丫头野得象一匹小母马。”祁漠轻哼了一声。 “会不会说话?她可是你的亲妹妹!”祁池不满地瞪了祁漠一眼。 “她回来了。”祁沣指着前面由远及近飞驰而来的骏马。 祁池迈开他那健硕的双腿迎了上去,一手抓住僵绳,一手把祁渺从马背上提溜了下来。 “谢谢大哥。”祁渺冲祁池甜甜一笑。 “祁池,你说烈王为什么要把那些人煮了?”起身跟了过来的祁漠忽然开口问道。 三个月前,烈王联合达王、戚王、吉王共同征讨禹王,原来准备和禹王联手的昭王,突然反水,加入了烈王的阵营,这一来打了禹王个措手不及。禹王势孤力单,在与烈王联军的战斗中败北,领地也缩小了不少。 这次战争后,烈王在营地里支起了几十口大锅,把那些曾经跟随禹王的小部族首领活活煮死在锅里。又砍下禹王手下第一猛将王赢的脑袋,系在马尾上,着人拖到了阖城。 这件事震惊了整个北洹,虽然已经过去了不少日子,人们提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他想震慑别人,结果所有的人都被吓跑了。”答话的是祁渺。 祁漠翻了个白眼,清秀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恼怒。他和祁池一向不对付,祁池处处压制着他,他又打不过,便时不时使些小伎俩整整祁池。他问祁池,原是想难为一下祁池。不成想,这次又被这个聪慧过人的妹妹搅黄了。 祁池虽然不喜欢多动脑子,却也不笨,自然知道此时祁漠的如意算盘落空,正一肚子郁闷,也就毫不留情地痛打落水狗。 他宠溺地摸摸祁渺的头,故意拉长声调说道:“丫头真聪明!哈,有人不自量力,还想和你比。哈!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比!” “大哥!”祁沣叹了口气,想阻止祁池。祁渺年纪小,说话没什么忌讳,得罪了祁漠自己也是不知道的,这个大哥还不知足地在旁边煽风点火。 “我想去砍了烈王。”祁漠不好和年幼的祁渺计较,把气全撒到了烈王身上。 这些日子以来,禹王被烈王追得到处跑,被迫放弃了中部的大片领土,退守阖城一带,连阖城也时时受到威胁。 “父王一定会打败烈王。”祁渺冲着三个哥哥又说了一句,烈王是她的仇人,仇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和禹王虽然不亲近,却从心里真心诚意地支持禹王。 三个男孩子们相互看了看,都沉默下来。大凡男孩子对父亲的感情里都带有一种博弈的心态,仰慕、忠诚、较量和超越,极其复杂。祁池三人也一样,强大的父王、无所不能的父王,在他们心中引起无限骄傲的同时,也让他们感觉到了深深的困扰。 “明天,我就可以跟随父王,出发去攻打烈王了。”祁池出言打破了沉默,“丫头,我一定杀了烈王,为你的赵家爹娘报仇。” “我也要去。”祁漠嚷嚷起来,他虽然才十三岁,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对上战场杀敌当英雄有一种狂热的憧憬。 一边的祁沣也两眼放光,看向祁池的眼神里满是羡慕。 “我想亲手杀死烈王,为我爹娘报仇。可是,我讨厌你们去杀别的人。”祁渺小脸涨得彤红,眼中噙满泪水,一双小手紧握成拳头。 她内心很纠结,她希望杀死烈王,为赵家爹娘报仇,却又害怕连累了更多无辜的人丢了性命。对于身边的人动不动就喜欢打打杀杀,她很是气恼,马场和赵村的那一幕惨剧,还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如影随形,搅得她一直不得安宁。 第40章 飞来横祸(2) 祁漠一直记恨着祁渺刚才抢了他的风头,这会更是不耐烦,盯着祁渺不屑地说道:“北洹的男人从来就不惧马刀和头颅。” “我不要你们死,也不要其他人死。”祁渺呜咽着,两行晶莹的泪珠顺着小小的脸颊滑落下来,她伸手抹了一把,整张小脸变得花里胡哨的,那模样有恼怒有伤心,却也十分的滑稽。 “哈哈……”祁漠已经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会有事啦。”祁池强忍住笑,试图安慰她。 “好啦,你们别说了。”祁沣走上前一步,用衣袖帮她擦干净脸。 “我讨厌你们去杀人!”祁渺大喊一声,转身向远处疾奔而去。 她那小小的身影快速地掠过草丛、山坡。忽然,她身形一滞,整个人飞扑出去,轻轻飘落在凹地里。 “她跌倒了!”三兄弟一惊,不约而同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禹王宫祁渺寝殿内,额头顶着一个红肿的大包、满脸淤青的祁渺,仰面躺在榻上,双眼向上望着屋顶发呆。 “你们怎么让她摔成这样?”奚王后一边为祁渺疗伤,一边用眼角扫过一边站立不安的三兄弟。 “母后,是我自己摔的,不关哥哥们的事。”祁渺忽然出声,三兄弟这才松了口气,这下母后不好责罚他们了。 “渺丫头!”奚王后叹了口气,却又止住了话头。 这半年来,祁渺才渐渐和她亲近起来,时不时还在她面前撒撒娇,显露出几分小儿女的真性情来,这会儿,自然也不舍得过多责备。 三兄弟见母后不再训他们,相互交换了眼色,一个挨着一个偷偷溜出了屋子。 祁渺看着他们溜出去,也不吱声,只问奚王后:“母后,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喜欢打打杀杀?” “咱们北洹人祖祖辈辈,都在打打杀杀。” “要是大家都不再想着杀人就好了。” “几百年来,仇杀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哪能轻易就和解了。”见祁渺盘根问底,像个小大人似的,奚王后倒觉得有趣。 “一定能够和解!也许将来我可以让他们和解!”祁渺决然说道。她脑袋里回想着乌孙大国师说的那些话。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辛苦一年的果实却被恶人剥夺。他们善良、诚实,却常常要忍受那些伪信者谎言的欺骗,甚至残害。而你,可以利用善使的力量拯救他们,让他们脱离苦海,过上安乐幸福的生活……” “你说你将来可以让他们和解?你用什么法子让他们和解?”祁渺的话让奚王后有些意外。和别的孩子不同,祁渺的小脑袋瓜里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而且这些想法听起来好像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只要天下统一了,就不会再有仇杀。”这是这段时间来祁渺从书里学到和领悟到的。 “天下统一?你父王用了十年时间,也只是把领土从北洹南部扩大到了中部。与烈王这一战,又不得不退了回来。统一北洹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呢?统一天下,那就更远了。” “一定可以做到,我学好本事,将来可以帮父王统一天下。” “好孩子,你这么有志气,你父王听了你这话,一定很开心。”奚王后疼爱地摸了摸祁渺的头,女儿的话虽然稚气十足,却也让她很开心。 接下来的半年,禹王和烈王的争斗越来越激烈,战事吃紧,军队的伤员不断增多,使王宫承担的事务更加繁杂。 奚王后率领大叶妃、兰妃一些人,成天忙着指挥人去城外照管伤员,优抚牺牲的将士家属。照料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的担子,就落到了十五岁的大姐祁湘身上。 禹王把祁漠和祁沣送到城外军营,让人带着练习骑射,为将来上战场做准备。 祁渺和其他兄弟姐妹玩不到一块,又没有其他的玩伴,没了奚王后拘束着,便穿了祁沣的旧衣服,扮成男孩子,瞒了祁湘偷溜出城。 她成天跟在祁漠、祁沣后面,有时候还与他们一起训练。军营里训练祁漠二人的军官,见她不捣乱,还乖巧讨喜,训练起来也有模有样,以为是宫里别的小王子,就没有撵她。 有时候祁渺贪玩,玩到了天黑,便与两个哥哥宿在军营里。祁漠、祁沣被禹王叫去考察课业或者随军的时候,她就会避开所有的人,象个野孩子一样在树林里、山野间到处奔跑、游逛。 寒冬的一天夜里,烈王的人偷袭了城外的军营。当祁沣从睡梦中被惊醒,连滚带爬出了营帐,跑出好远的路,他才猛然想起祁渺还睡在他的帐篷中,回转身,正好看见那吓人的一幕。 火光中,烈王的骑兵手持马刀肆意杀戮,刚刚钻出营帐的祁渺,被遍地的火光,还有那一具具鲜血淋淋的尸体惊吓呆了。她就那么惶恐地站立在那里,全然忘记了要去躲避那把迎面向她砍过来的明晃晃的马刀。 “祁渺!”身后忽然响起的一声疾呼,惊得她哆嗦了一下,双腿一软跌倒在地。这一跌,那把马刀只来得及从她的肩膀上划过一道长长的口子。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把那个烈王的骑兵射下马来,一个人飞快的扑了上去,手起刀落,把头颅砍了下来。 再次看到一颗鲜血淋淋的头颅滚到脚边,祁渺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 肩膀的剧痛和不断流淌出的血,让她有些头晕。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狰狞的头颅不断地在她眼前晃动,她终于支持不住,晕倒了。 又一个黑影扑到了祁渺身前,一把抱起了她,迅速往黑暗的地方跑去。 祁渺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小小的染满鲜血的身躯倦缩在祁池的怀里,周围是祁漠、祁沣几人。 “大哥,若不是你及时赶到,祁渺就……”祁沣喃喃说道,他只想着自己逃生,全然忘记了祁渺,这令他心里很是愧疚不安。 “还有二哥的那一箭。”祁沣又看了看祁漠。 “不是我和祁漠,射箭、挥刀救了渺丫头的,另有其人。那两个人好快的身手,祁漠,你看清楚他们是什么人了吗?”祁池唬着脸,很是懊恼,他只是比那两个人慢了一步而已。 祁漠沉思了半晌,才冷冷说道:“没有。那两个人就象是一直守着渺丫头,出手才那么快。” “你是说有人一直暗中保护渺丫头?是母后指派的人?”祁池有些吃惊,他一直跟随禹王在外征战,宫里的事隐约有所闻,却不清楚详情。 “应该不是,这些日子陆百川那里人手紧,都被父王调去执行任务了,连母后指派的人也被临时借去了。所以,母后一直不让渺丫头出宫,是她自己偷溜出来的。”祁沣叹了口气说。 “那么说,是别的人了。奇怪,会是什么人呢?”祁池皱起了眉头,祁渺怎么这么倒霉,老有人盯着暗害她不说,连这飞来的横祸都会找上她。 祁渺没有说话,泪水顺着她苍白的小脸流了下来,她转过头,倔强地注视着山下那片被鲜血染红、满目苍痍的营地。 经历了刚才的生死一线,她又长大了不少,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那柄向她砍过来的明晃晃的马刀,从此深深地烙进了她的脑海中。乱世之中,人命贱如泥,能与死亡抗衡的,也许只有马刀了。 第41章 兄弟相争(1) 由于惊吓过度,伤口又受到感染,祁渺伤势加重。此后几天,持续不断的高热,让她进入了昏睡状态,还不时伴随着胡言乱语。 王宫里的人暗地里议论纷纷,说是天神发怒了,祁渺小公主现在是恶鬼缠身。 新年刚过,坊间忽然又起了流言,说祁渺小公主死而复生,不是魔神转世也是魔女投胎,成年后定会祸害北洹。于是,又有人记起了七年前祁渺出生时,天上出现的天煞星,还有人想起了她那个《卜书》无解的占卜卦相。 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都说反常即为妖孽。 后来的一天,因为一个小孩子当着祁沣的面,骂祁渺是“妖孽”。祁沣不惜以拳头捍卫自己妹妹的名誉,与对方展开了一场肉搏战受伤流血后,奚王后才得知了那个流言的全部内容。 在此之前,祁池已经为了祁渺和别人打了几次架,受到了禹王严厉的军纪处罚。 奚王后请了大祭司端木阔为祁渺驱鬼祈福。 端木阔带着神帽穿着神衣主持献祭,羊皮鼓响起来的时候,他嘴里念念有词,为祁渺祈求天神的宽恕。 祭祀结束后,端木阔又烧了符咒,化成一碗符水,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治好了祁渺,因为天神已经原谅了她。 奚王后接过符水,待端木阔转身出了寝殿,就让人把符水直接倒掉,然后把一碗又一碗苦哈哈的药汁灌进了祁渺的嘴里。 祁渺渐渐好了起来,却总是闷闷不乐,她每天躺在榻上,安静的象一粒尘埃。 奚王后有些心疼她,拉起她的手,轻声说道:“羊圈里叫的最欢的那只羊,总是被主人最先杀掉。草原上跑的最快的马,总是最先被牧人的套马绳套住。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祁渺茫然地问道。 “经常叫的羊让主人烦躁,主人就想把它杀了。跑得快的马,人人都想骑,大家争先恐后去抢,再烈的马也会屈服在套马绳和马鞭之下。” 祁渺年纪虽小,却是个聪明好学的,听了奚王后这几句话,就有些明白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无意中做了出头的椽子,拉了仇恨。 奚王后见她有些明白,又说道:“什么恶鬼缠身,魔神转世,根本是有人容不下你。” “母后,你是说……”祁渺有些吃惊,居然还真有人想害她。 “傻孩子,你天生就比别的孩子聪明,平日里说了些出格的话,做了些出格的事,当年又被大祭司误判了命相,自然就招了别人忌恨。” “有人忌恨我?为什么?他们是谁?”祁渺问。 “不管是谁,他们都不可以伤害你,我绝不允许。”奚王后冷冷说道,语气不容质疑。 她特意安排了那场祭祀,就是冲着谣言去的,谣言有了落脚处,自然就该终结了。 祁渺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奚王后替她盖好被子,转头吩咐身边的宫女:“你去告诉秦风,马上把奚大人请来。” 宫女应了一声出门去了。奚王后看着熟睡的祁渺重重叹了口气,她很后悔不该应了陆百川,撤了那两个暗卫。 这次烈王士兵闯进营地的事,仔细想来也很蹊跷。那只是一小队人马,军营那里除了祁漠、祁沣、祁渺几个孩子,又没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人和物资,怎么这些人就冲那里去了? 而且,救了祁渺的,还是两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看着也不象是巧合。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叮嘱伺候祁渺的宫女、侍卫,不让祁渺出宫。 自那晚后,祁渺不再出宫,只每天卷缩在自己的寝殿里,什么话也不说,很多时候,她只是望着一个地方发愣。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全身。所有的人都在为她担心。 之后的一天,祁渺突然说话了,说的却是:“我要学射箭和刀术。” 尽管这个情形有些诡异,奚王后却也觉得松了口气,这孩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禹王听说了祁渺想学射箭和刀术,很痛快地就答应了,还吩咐人为她量身打造了一把特制的小马刀和一张小弓,允许她女扮男装,和祁漠、祁沣一起去军营里学习。 既然禹王发了话,原来不想祁渺出宫的奚王后,只得听从奚永的话,暗地里又指派两个暗卫,加强对祁渺的保护,也想借机引诱出想暗害祁渺的那些人。 对于祁漠和祁沣来说,却是灾难降临。祁渺成天嚷着要学射箭和刀术,固执地跟在两人的屁股后面,赶都赶不走。 “别跟着我!”城外的小树林里,祁漠加快了脚步。今天祁渺缠上了他,吵嚷着要跟他学射箭,这让他很是心烦。 “二哥,我一会儿烤野兔给你吃好不好?”祁渺满脸讨好地说。 她跟随养母赵娘子学得一手烤肉的绝活,这一年多来,常和兄弟姐妹们在野外烤吃,人人都称赞她的手艺。这不,一听说有烤兔子吃,祁漠就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要不,我再偷偷从宫里拿些甜酒来给你喝?”祁渺再次加大了讨好的筹码。 “你不会骗我吧?”祁漠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祁渺用力点点头。 “今天运气不错,有烤兔子吃了。”不等祁漠说话,祁池和祁沣已从前面的树丛里钻了出来。 “大哥,我要学射箭!”祁渺一见两人,撇下祁漠就迎了上去。 眼看着到嘴的美味就要失去,祁漠急了,大声喊道:“渺丫头,我教你啊。” “不要,有大哥教我。”祁渺甩甩小辫昂着头,摆出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哼,看我怎么收拾你。”祁漠威胁她,这丫头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很是生气。 不等祁漠说完,祁池忽然上前几步,让过祁渺,一伸手就把祁漠抓了个正着。 祁池比祁漠高出了一个头,力气又大,祁漠挣扎了几下,反被祁池按倒在地,不能动弹。 “祁池,你偷袭我?”祁漠愤恨地瞪着祁池。 祁池也不理他,只对祁渺眨了眨眼睛,笑道:“丫头,我替你揍他?” “祁池,你这个下贱胚子。”祁漠一声“下贱胚子”的叫骂,使在场的祁池三人全都愣住了。 祁渺和祁沣对望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劝阻,祁池的拳头已经疾风骤雨般的砸到了祁漠的身上。 祁池的生母只是个奴婢,因母亲的身份而被人看不起、被人鄙视,一直是他心里最刻骨的痛,祁漠的这声“下贱胚子”让他很受伤。 “大哥,你把二哥打伤了!”祁沣手忙脚乱的上前试图把二人分开,反被祁池一抡胳膊,掀了个仰面朝天。 “大哥,不要打了!”祁渺也不顾一切扑上前死死抱住祁池的手。 祁池一抬手,用力过猛,祁渺被甩了出去,身子撞到了一棵树上,又被反弹回来,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渺丫头!”祁沣一声惊呼,扑了过去。 祁池惊愕地抬头看着软软瘫倒在地的祁渺。好一会,他才似乎惊醒过来,飞快的上前,一把抱起祁渺,骑马就往城里跑去,祁沣急忙骑马跟了上去。 他们身后,祁漠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擦了擦嘴边流出的血迹,望向祁池背影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 第42章 兄弟相争(2) 祁渺醒来的时候,祁池仍耷拉着脑袋站在榻前,听凭奚王后絮絮叨叨的责骂,没有丝毫要分辨的意思。 “母后,是我自己不小心。”祁渺有些弱弱地替祁池分责。 她这一出声让奚王后又惊又喜,顾不得再责骂祁池,俯下身来仔细查看祁渺的伤势,见她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已无大碍,也放下心来。 祁池凑到祁渺的身前,一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一边不安的问道:“丫头,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紧吧?”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大哥,我没事的。”祁渺点点头,见奚王后还要责备,又出声道:“母后,我渴了。” 奚王后看了看祁渺,又看了看祁池,狠狠瞪了祁池一眼,转身从几上拿起茶盅塞到祁池的手里,吩咐道:“你来喂她。” 祁池用眼角小心翼翼地瞟了瞟奚王后,见她声音虽大,脸上的怒气却是不见了,也安下心来,把茶盅送到了祁渺嘴边,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抿着。 奚王后望着兄妹俩叹了口气,转身出了祁渺的寝殿。 祁漠和祁沣蹲在一边的花园角落里,见奚王后出来,祁沣起身迎了上去,奚王后伸手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大脑袋。 祁漠呆在原地拿眼瞄着奚王后,他心里其实很想和祁沣一样迎上前去,让母后也能那样亲昵地抚摸他。但他更期望母后能注意到他脸上、身上的伤痕,主动出言安抚他。 奚王后似乎注意到了他,向他走了过来。 祁漠心里一阵惊喜,呻吟了一声,还用手摸了摸脸上的淤痕,眼中现出一抹痛楚来。 “漠儿,祁池是你的大哥,我待他和亲生的儿子没有两样,你那样骂他,是想伤母后的心吗?”奚王后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两眼注视着祁漠,语气有些哀怨。 祁漠低下头,不敢看奚王后,他知道母后不喜欢他骂祁池“下贱胚子”,母后待祁池甚至比待他这个亲身儿子还要好几分。只是身上隐隐传来的疼痛,让他不得不继续维持着自己对祁池的恨意,也捎带忽略了奚王后的伤心。 “无论祁池的母亲是什么身份,他都是你父王的儿子,他承袭的是禹王一系高贵的血脉,没有人能够质疑这一点。”奚王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更加坚定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也不能,漠儿。” 祁漠抬起脸,惊愕地望向奚王后,他忽然对奚王后有些不满了。母后怎么能够忽视他满身的伤痕,而只顾维护着祁池,这太不公平了。 “他打我,我才骂他。”祁漠努力开口分辩着。 祁沣闻言张大了嘴,有些吃惊的望着祁漠,他不明白祁漠为什么要说谎,还颠倒黑白,却也没有开口指责他。 奚王后这才注意到祁漠嘴角还渗着血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被祁池狠狠揍了一顿。 “跟我来。”奚王后上前拉起祁漠的手,把他领进了自己的寝殿。 祁漠转回头来冲祁沣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下,又抬眼望了一下祁渺寝殿的方向,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浓浓恨意。 祁沣知道母后是要为祁漠包扎伤口,转身向祁渺的寝殿走去,他惦记着祁渺,想要进去看看她的伤势。 “大哥,你还在为二哥的话伤心吗?”走到门口就听到祁渺的问话,祁沣停住了脚步,犹疑着要不要进去。 “下次我还揍他,揍得他爬不起来,看他还敢不敢说。”祁池冷哼了一声。 “大哥,别生气啦。”祁渺停顿了一下,“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哥啦。” 祁池没有说话,祁沣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祁池此时脸上的得意,他转身离开了,他有些嫉妒祁池,祁渺总是这么护着祁池。 “哥……哥。”忽然传来的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两岁的弟弟祁淳扑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望着他。 祁沣蹲下身,伸手帮他擦掉嘴角残留着的奶渣。 “找……渺……姐姐。”祁淳奶声奶气地说完,拖起他的手就要朝祁渺的寝殿走去。 “你自己去。”祁沣挣开弟弟的手,逃跑似的飞速离开了花园。 祁淳望着祁沣消失的方向嘟起了嘴,好半天,才迈开他那双小肥短腿,朝祁渺的寝殿一摇一晃的跑去。 他人还没进屋子,已经大声喊了一句:“渺……姐姐。” 一不留神,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跤,从门外直接摔到了屋子里。只听“哇”的一声,祁淳的哭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园子。 “自己摔了,还哭。”祁池一把从地上把他提了起来,双手抓着他胖胖的胳膊,在原地转起了圈。 祁淳小小的身子在半空中飞快地旋转起来,刚才响亮的哭声立刻变成了“咯咯”的笑声。 “大哥,快放下,别摔着他了。”祁渺急忙阻止,祁淳人小,只贪图好玩刺激,这一不留神,要飞了出去就糟了。 祁池停止了旋转,把祁淳放到了祁渺面前。 看着祁淳胖嘟嘟的小脸此刻已经成了五花脸,祁渺忍住笑,伸手帮他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和泥土。 “渺……姐姐,我饿了。”祁淳奶声奶气地说道,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四下里查看。 “想吃什么?”祁渺望着他说话时牙齿上残留的奶渣,知道这个小弟弟不是饿了,只是嘴巴馋。 “烤兔子。”祁淳笑嘻嘻地说,眼睛一动不动看着祁渺,还舔了舔嘴巴,仿佛祁渺就是那只香喷喷的烤兔子。 “姐姐病好了就烤兔子给你吃,好不好?”祁渺摸了摸他的脸,轻声哄他。 祁淳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再嚷着要吃,把她从头看到脚,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肚肚疼,吹吹,不疼。”说着对着祁渺的肚子使劲吹了几口气。 “吹了,不疼。” “淳弟真乖,姐姐不疼了,明天考兔子给你吃。” “嘻嘻”听到明天就有烤兔子吃,祁淳更开心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扭动着胖胖的身体爬上榻,在祁渺脸上“啪嗒”亲了一口。 逗得一边的祁池也乐了,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等我从战场上得了好东西,都给你留着。” 祁淳的眼睛笑得快没了,只拍着肉肉的小巴掌,很响亮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初夏的时候,祁漠被允许与祁池一起出征去了。禹王和烈王的战争愈来愈激烈,双方互有胜败。 祁渺的箭法精进了不少,手拿自己那把特制的小马刀也能挥舞几下。记忆中那柄明晃晃的马刀,让她深深意识到,要报仇,她必须要有足够的力量挥舞马刀,举起弓箭,先保护好自己,然后才能勇敢地去面对她的那些仇人。 她不再畏惧杀生,每天拎着自己的小弓箭,腰里别着一柄祁池赠送的短剑,四处闲逛,期望能够猎获野物。 很多的时候,因为人小力弱,她射出的箭镞和猎物总是擦肩而过,只落得空手而归。和她一起练箭的祁沣则时不时能猎到兔子和吐拨鼠,有时候还有狐狸。 一次关于猎物归属权的争执,让祁渺、祁沣与一群同龄的孩子打了一架,因为人少势弱受了伤,两人不得不在宫里躺了几天。 第43章 又出意外(1) 那群小孩子中领头的两个男孩,一个名叫端木行,正是与祁渺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大祭司端木阔的那个侄儿。端木行人虽然生的矮小精瘦,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却出奇的聪明机灵,且能言善辩。 另一个男孩叫祁琥,是卫王祁浩北的小儿子,与祁沣同龄,生得个大体圆、虎背熊腰,骑射功夫十分了得。 因为这事,祁沣和祁渺第一次起了争执。祁沣想等祁池和祁漠回来时,请他们帮忙,收拾端木行那帮小兔崽子。祁渺却想用自己的办法,收服他们一伙人。 经过几次争吵,二人终于达成了协议,先由祁渺实施她的收服计划。如果失败,则采用祁沣的办法,找祁池和祁漠帮忙。 祁渺的收服计划其实很简单,与端木行、祁琥比试骑马、射箭,然后在规定时间内双方比试掏狼洞,条件只有一个,输了的一方要听命于赢的一方。 祁沣听完祁渺的计划,倒抽了一口冷气。端木行擅骑祁琥擅射,这计划摆明了是只输不赢,亏祁渺一向在他们兄妹中被誉为最聪明的。 祁渺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子后,祁沣才勉强答应去找端木行和祁琥下战书。 祁沣去了大祭司府,找到端木行二人,模仿大人的样子,有条不紊的宣告了战书。 端木行和祁琥在听完祁沣所下战书的内容之后,已经笑的前仰后翻,满口答应下来。 待祁沣走出屋子后,端木行忽然止住笑,摸摸鼻子,问祁琥:“你说说,他们为什么要提出这么愚蠢的比试?” 祁琥虽然顶着颗硕大的脑袋,却不怎么喜欢思考,他愣了一下,没有吱声,等着端木行继续说下去。 端木行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深思,“祁沣和祁渺明明知道,骑马比不过我,射箭比不过你,还要和我们比试,他们是那么蠢的人吗?掏狼洞咱们人多,从小掏的狼崽少说也有几十窝,他们才两个人,我敢打赌,他们自个儿就没有掏过狼洞,不过是跟在祁池和祁漠的屁股后面掏了几窝狼崽。就这,也敢和我们比?” “你是说比试会有古怪?”祁琥问。 端木行点点头,随即又撇了撇嘴,神情颇有些不屑,“就算有古怪,我们岂会怕了他们?” “嗯,明天一定让祁沣好看。”祁琥说完这句话,早把比试的事丢脑后去了,他现在满脑子想着怎么让端木行邀请自己留下来吃晚饭。 端木行的心思还停留在比试的事上,丝毫没有邀请祁琥共进晚餐的意思。 祁琥不情愿的告退出了大祭司府,想着回家后他老娘卫王妃的唠叨,他头都大了。自从他老爹卫王和他大哥跟随禹王出征去了,他老娘成天不是向天神祈祷,就是在他耳边抱怨。 祁琥在城里转了几圈,也没有寻到不回家的借口,只得慢悠悠的摇晃着回自家王府。 端木行想着明天比试赢了后,祁沣、祁渺就得乖乖听自己指使,心里就乐开了花,稍带着走路都一蹦一跳起来。一不留神在自家花园子里,和一人撞上了,还摔了个仰面朝天。 “混蛋!你走路不长眼睛啊?”端木行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来人就大声咒骂起来。 他天生异相,从小就表现得比一般小孩子聪慧,很得端木阔的看重,一直带在身边养大。他在大祭司府里一向横冲直撞惯,只有别人让他,没有他让别人的,这会被人撞倒在地,自然很生气。 “是十七弟啊,对不起啊,哥哥给你赔罪了。刚才哥哥急着去见大伯,没有留神和你撞到了一块,伤着你没有?” 与他相撞的人不但没有发怒,还满脸堆笑,话也说的很好听,却是端木敬。 端木行虽然骄横惯了,也知道端木敬是端木阔较为倚重的几个人之一。平日里端木敬对他也不错,从不把他当小孩打发,见面说话,也常常是笑脸相迎,还经常送他些稀奇的玩意儿。 这会儿他见撞倒自己的人是端木敬,也就消了气,唤了声“六哥”,提脚就要往自己房中去,却被端木敬拦住了。 “十七弟这么开心啊,走路都一蹦一跳的,可是有什么喜事?和哥哥说说。”端木敬满面笑容地问道。 端木行心里正得意,见他问起,自然就要显摆一下,当下说道:“祁沣和祁渺想和我们比试骑马射箭,你说他俩蠢不蠢?就我和祁琥,他俩根本就不是对手。哼!看明天输了,他们怎么哭鼻子。哈哈!” 端木敬听了他这话,眼神一闪,又问道:“你们明天什么时候比试?有空我去替你助威,就十七弟马上这身手,整个阖城都找不到对手。你是和祁沣比吗?就他那个水平能比得过你吗?他输定了。” 端木行见他夸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只低声说道:“明天比试的地点就在城外西郊的那个小山坡上。半路上有一条壕沟,上次祁沣骑马还摔了进去,差点折了脖子,他这次肯定不敢再比,一定是祁渺和我比试赛马,祁沣和祁琥比射箭。就祁渺那丫头,一准跳不过去那条壕沟,她肯定输。” 端木敬笑道:“明天你赢了,六哥送你几样好东西。” “那就谢谢六哥了。”端木行朝他挥挥手,一溜烟跑了。 端木敬目送端木行的身影消失在园子的转角处,嘴角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 这一年来,祁渺被奚王后拘在宫中,偶尔外出时,身边总有暗卫跟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还要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端木阔也一再告诫他,祁渺一定要除掉,但这件事动静不能闹大,更不能惊动禹王。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与禹王抗衡之前,一切只能谨慎从事,容不得半点差错。 上次城郊的军营被烈王的小队偷袭,祁渺差点丧命,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自从他取代端木恭之后,除掉祁渺的事,端木阔就全部交待了他,不再插手。 那些烈王的人,和端木家没有什么关系,那些救了祁渺的人,也很神秘,至今他也没探查出那些人的来历和身份。这也就是说,除了他和奚王后两方人马之外,还有另外的两伙人存在,一伙人要刺杀祁渺,另一伙则要保护她。 这种复杂的情况,令端木敬觉得要除掉祁渺更为棘手。以前他只要对付奚永和奚王后的人,现在却不得不顾及那伙要保护祁渺的神秘人。他们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手,这些他都无法预测。一旦办事的时候,他们出来捣乱,结局只会是功败垂成。 但这次机会,端木敬却不想白白放过。这一年来,端木阔虽然没有明说,作为端木阔耳目的赵连成,已经多次在他面前表示了不满。 他知道赵连成的不满,就是端木阔的不满,他必须以实际行动给端木阔一个交代。而且做得好的话,还可以一箭双雕,他受益的不是一点点。 端木敬思索片刻,找来了端木岳,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端木岳心领神会地走了。 第44章 又出意外(2) 第二天天刚亮,祁渺和祁沣就到了约定的西郊小山坡上。直到太阳爬上了对面山顶,也没有见到端木行和祁琥的影子。 “他们不敢来了吧。”祁沣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祁渺往通往城门的大路上望了望,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端木行和祁琥再不来的话,比试就算输了,北洹人一向很鄙视不守信用的人。 在太阳离山顶有一马杆高的时候,端木行和祁琥带着一群小孩子气喘吁吁的赶到了小山坡,两人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吵吵,为端木行睡懒觉耽误了比试时间而争论着。 祁渺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又朝端木行笑了笑,也不说话。 端木行因为头天晚上兴奋过度,直到后半夜才睡着,而天亮又睡过了头,耽误了时辰,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他“嘿嘿”干笑了两声,望向祁琥,用眼神暗示祁琥帮自己说话。 祁琥把头扭到了一边,故意不搭理端木行,他一向是个勇敢的人,比试迟到会让别人以为他胆小如鼠,不守信用,这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端木行见祁琥不理会自己的意思,心里暗暗咒骂了几句,只得厚着脸皮,朝祁沣和祁渺抱怨道:“都怪赵管家,一大早也不叫醒我。祁沣,咱们开始比试吧?” 祁沣沉下脸来:“你们过了约定时间才赶来,按规矩,你们已经输了。” “迟了一会儿,就让我们认输,我们不服。”端木行边上的一个小男孩开始耍赖。 祁渺看了眼端木行,见他面上也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转头对祁沣说道:“给他们一次机会吧。” 祁沣沉默少许,才点了点头,对端木行说:“输了不许耍赖。” 比试按照事先的约定开始,首轮骑马比赛,双方各出一人,比赛规则由端木行一方提出。 端木行指了指对面小山,“谁先到山顶那块大石头前,谁就赢。” 祁沣倒抽了口冷气,对面那座山半山腰的树林里,有一道三、四丈宽的壕沟,要骑马跑到山顶,无疑要打马跃过那道壕沟。上个月他骑马跳跃的时候还摔进了沟里,差点没有摔断脖子,这会儿心里还有些后怕。 “我来!”祁渺说着话,已经走上前去。端木行见出战的果然是祁渺,正如自己意料的一样,颇有些得意。 端木行得端木阔的看重,家族里大人小孩面上不得不让着他,背地里却常常取笑他是“大小眼”,是妖孽。他人聪明,自然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对家里人便有了几分报复的心,常常依仗着端木阔和家里人作对,无形之中养成了他骄横的性子。 又由于天生异相,和别人长得不一样,他骨子里却又多了几分自卑,和外面的孩子一起玩耍时,便处处要强占先。好在他马骑得溜,人聪明鬼主意也多,花钱又大方,渐渐也赢得了祁琥那些人的认可,成为了那群孩子里的头。 这会儿骑马比赛,他根本就没有把祁渺放在眼里,一个丫头马骑得再好,能和他比吗? 祁渺自小就喜欢骑马,胆子也大,现在想着要收服端木行这些人,自然满口答应。 她常骑的那匹马,是去年她生日时禹王送给她的一匹良驹,浑身雪白,十分神骏。祁渺给它起了个名叫“雪球”,是为了纪念她在赵村时曾经养过得一只小狗。 这个名字让祁漠他们嘲笑了好久,说她暴虐天物,一匹千里马居然用了只小狗的名字。 端木行的马“追云”也是名种,是别人花了大价钱买来送给端木阔的,被他死泡硬磨弄了来。 祁琥一声令下后,两人打马就朝着西山山坡冲了出去。二人一路狂奔,还真是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跑到半山腰的时候,居然是并驾齐驱。 眼看就要到壕沟了,端木行有些兴奋起来,这个壕沟他可是从来不惧,打马跃过好几回。他比祁渺领先了几步,只要跃过壕沟,他就稳拿第一了。 谁知来到了壕沟面前,往日里神勇无比的追云居然长嘶一声,生生收住了四蹄,立在壕沟面前,就是不肯前行一步。 端木行这里着急,使劲抽打着追云,那马却死活不肯迈步。他这里还在气急败坏地骂着,祁渺已经赶了上来,打马就冲向了壕沟。 雪球是第一次跳跃壕沟,却没有丝毫的胆怯,只听它长嘶一声,双蹄高高扬起,纵身往前一跃,身子便腾空而起。只听“唆”地一声,宛若利箭,雪球已经跳到了壕沟的对面。 “输了!”就在端木行深感绝望,心里大呼委屈的时候,忽然听到对面祁渺一声惊呼,紧接着一声马的嘶鸣声远远传来。他抬头一看,顿时惊呆了。 只见雪球两只前蹄忽然往前一跪,马身子整个向前扑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端坐在马鞍上的祁渺则被摔了出去,她小小的身子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后,整个人一下子消失在树林中。 “祁渺!”随后赶来的祁沣等人也正好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一群人呆呆地看着壕沟对面,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无一不写着大大的几个字“祁渺完蛋了!” 祁沣最先回过神来,正待打马跃过壕沟,去查看祁渺的情况,只听端木行大叫一声:“不能跳!” 祁沣勒住马,满脸狐疑地望向他,端木行指了指壕沟,惊恐地说了一句:“沟里面有东西。” 祁沣定睛一看,只见壕沟底部的乱草丛里有东西发出光亮,一闪一闪的,十分刺眼。仔细一看,却是一片片直立着的刀片,因为隐藏在草丛中,只露出了刀尖部分,在阳光的反射下,发散着雪亮耀眼的光。 “是你干的?”祁沣怒视着端木行。 端木行摇摇头,大声分辨:“怎么会是我?如果掉下去的人是我,那不是害了我自己的性命?” “那是谁?”祁沣问。 “不知道,对面应该还有别的东西。要不,祁渺已经跳过去,不应该连人带马摔了出去。”端木行已经镇定下来,开始冷静地分析情况。 祁沣这才想起对面的祁渺现在死活不知,不是纠缠这些枝节的时候,他打马准备从旁边绕道过去,先找到祁渺再说。 端木行等人见了,也一起跟了上去。 一行人来到壕沟对面,果然如端木行所说,壕沟对面的地上撒满了铁蒺藜。摔倒在地上的雪球,四个马蹄上都订满了铁蒺藜,血迹斑斑,很是触目惊心。 大伙在草丛里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祁渺,祁沣急得发狂,疑心祁渺是不是滚进了壕沟里。想着沟里那一片片雪亮的刀片,他就不寒而栗。 还是端木行冷静,查看了四周后,安慰祁沣道:“没有滚下去的痕迹,应该没有掉到沟里。” “那她人呢?总不会凭空消失吧?”祁沣说着,抬头四下里搜寻,还拼尽全力大声呼喊:“祁渺!祁渺!” 第45章 又出意外(3) “我在这!”不远处传来祁渺细细的回声。 大家伙一愣,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只见一丛茂密的灌木丛后面,平躺着一个人,正是祁渺。 “你怎么在这里?”祁沣问,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祁渺躺的这个地方,离壕沟有几丈远,因为灌木丛茂密,杂草丛生,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 “她被吓坏了,让她喘口气。”端木行从身上解下水囊,给祁渺口中灌了口水,祁渺这才缓过气来。 “渺丫头,你没事吧?”祁沣问。 祁渺惨白的小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摇了摇头,小声说了一句:“我没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端木行有些奇怪地问道,这里离壕沟好几丈,怎么摔也摔不了那么远。 “我也不知道,迷迷糊糊就到了这里。”祁渺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刻,她像是做了个噩梦。梦里,她被一股强力狠狠甩到了半空中。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被摔死、惊恐万分的时候,有人在空中一把抓住了她,在林子里窜上蹿下翻滚了几次后,她就被安放在了这里。 她没有看清楚救她的人的样子,凭直觉,她知道那是一直跟随在她身后的两个影子之一,但她不能说,不能把他们暴露在人前。 “我们回去吧,今天不比了。”端木行说着话,一翻身上了马,也不和其他人招呼一声,自个儿打马就跑了。 “他怎么啦?”祁沣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 祁琥瓮声瓮气地说道:“他肯定是害怕了,刚才如果是他跃过壕沟,只怕没祁渺那么好的运气。” “居然有人要害渺丫头,我要回去禀告父王,把这个人揪出来。”祁沣狠狠地说道。 祁琥等人相互看了看,都没有说话。他们还是一群未成年的孩子,今天的事在他们心底引起了深深的恐惧。他们和祁沣一样想不明白,居然有人用这种卑劣残忍的手段暗害祁渺。这事如同一根刺扎进了他们单纯稚嫩的心灵,让他们在毫无准备的刹那间,看见了人性最丑恶的那一面。 回到大祭司府的端木行很恍惚,他眼前一直晃动着祁渺被摔飞出去的那一幕,这让他惊恐不已。如果不是“追云”因为沟底刀片的反光停步不前,那么摔出去的人就一定是他。 如果是他的话,他会有祁渺那么好的运气吗?他不敢再想下去。看来,那个埋下刀片的人想害的人不仅仅是祁渺,即使他只是被捎带倒霉碰上,他也难以饶恕那个人。 “十七弟,回来了?比赛一定赢了吧,晚上哥哥请你去醉月楼大吃一顿,好好庆祝一下。”迎面而来的端木敬冲着他笑道。 端木行瞪大眼睛看着端木敬那张笑嘻嘻的脸,忽然觉得那张脸变得狰狞起来。他眨了眨眼,努力想恢复清醒,却头痛欲裂。他有些厌恶自己这种感觉,也捎带有些厌恶眼前的端木敬。 端木行一甩头走了,留下端木敬独自站在那里,他注视着端木行的背影,眼中闪过了一丝阴狠。 “公子,可惜了,一步之差,没有得手,那个小灾星摔出去的时候,被暗卫救了。追云还真是名不虚传,发现异常,愣是没跳那壕沟。”端木岳贴身上来,小声向他汇报。 端木敬苦笑了一下,偏偏是那个小灾星冲在了前面,还被人救了,看来自己的运气还真不一般的衰,真是衰到家了。 这场骑马比赛的意外,让奚王后忧心忡忡,她丝毫不怀疑这是冲着祁渺来的。有人想加害祁渺,已经到了这般丧心病狂的地步,不达目的决不止休。 她找来了奚永,把自己的担心和怀疑一股脑道了出来。 “这个人一直不肯罢手,我想不出为什么。”奚永叹了口气,他能够体会到奚王后的忧虑。 “会不会是端木阔?如果当年他就是故意那么说,是想置祁渺于死地呢?”奚王后说出她的怀疑。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骑马跳过去的也有可能是端木行,以端木阔对端木行的宠爱,怎么会允许这样的疏忽出现?当年的事,端木阔已承认是误解了卦象,以他一向的谨慎,不会为了一个错误再犯下另外一个更大的错误。” 奚永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就算是端木阔,没有证据,王上怎么会相信?就算王上信了,眼下也不会把端木阔怎样,王上是不会牺牲大局的。” 奚王后听他这话,也深深叹了口气,和祁浩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做了这十几年的夫妻,她自然清楚祁浩天会怎么做。 “那渺丫头怎么办?不把这个人找出来,这种事以后还会发生。”奚王后很是揪心,这样下去,祁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遭遇意外。 奚永有些默然,八年了,他们想尽办法,做了那么多,这种无力的局面还是不曾改变过。 “以后别让她到处乱跑了,好好呆在宫里。那两个暗卫,要仔细叮嘱,不能有丝毫的疏忽。”奚永说。 奚王后尽管有些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她知道,奚永说的不失为一个妥当的办法。 自那天后,祁渺被禁止出宫,她走到哪里,都觉得自己被人监视着,这令她更加烦闷。想想那天的情形,她又有些后怕,母后还真是说对了,还真有人一直想暗害她。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一个小孩子,招谁惹谁了,居然有人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设陷阱想要杀死她。想着赵家爹娘的仇还没有替他们报,她还不能死,她倒也能静下心来,每天跟着宫里的老师读书,获益不少。 但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时间长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要往外跑。她有事没事就琢磨着怎么找机会跑出宫去,怎么学好本事,挥舞着马刀和弓箭,去找烈王和他的那些手下报仇。 前方战事吃紧,整个王宫里的人都忙碌起来,奚王后更是整天见不到人影。祁渺怎么肯白白放弃这种机会,她鼓动了祁沣,在一个午后,两个人换了装扮,偷溜出了宫。 这个时候,端木行也正领着一群孩子在城外闲逛。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骑马比赛的意外事件早被他抛到了脑后。 大人们都在为战事忙碌,他们这些小孩子就可劲地玩,哪管危险不危险。一个个脑袋里甚至还梦想着,一不留神就遇到了烈王的人,正好可以大肆厮杀一番,圆圆那个多年来每天都在做着的英雄梦。 自偷袭发生后,禹王加强了对阖城周围领地的防守,烈王的人想混进来再也没那么容易。端木行他们的期许,也就毫无悬念地落空了。 正无聊的时候,祁渺和祁沣出现了,端木行马上记起了那场比试。当然,他选择性地遗忘了骑马比赛,只记起了还未完成的另外两项比试,射箭和掏狼洞。 祁渺也心心念念惦记着她的收服计划,双方一拍即合,比试就这么继续进行了。 第46章 人狼大战(1) 比试开场遇到了点小麻烦,祁沣坚持骑马比赛他们已经胜了一局,祁渺跳过了壕沟,端木行还在沟这面打转,自然是祁渺赢了。 端木行这里正盘算着要赖账,只是那天的事过于惊险,让大伙刻骨铭心,他脸皮再厚,也不敢当面否认。他给祁琥使了个眼色,想让祁琥出头耍赖不认账。 祁琥平日里虽然也常常干些不着调的事,但有关比试输赢这种事,他觉得关乎自己的名声,男子汉大丈夫,赢了固然拍手称快,输了就要认。所以,对端木行的暗示,他压根就装看不见,急得端木行抓耳挠腮,却也无可奈何。 最终祁渺拍板,骑马比赛就当是平局,反正谁也没有到达终点。 对于祁渺的这种大度,祁沣不以为然,觉得她傻,明明赢了还自己否掉。端木行倒是有些意外,对祁渺多了几分看重,觉得她和别的人似乎有些不一样。 第二轮是射箭比试,这次的比试规则由祁渺来定。祁渺拿出揣在怀里没舍得吃的两个梨子,开始宣讲比试规则,双方各出两个人,一个人头顶梨子,另一个人用箭射下梨子。 原以为稳操胜券的祁琥一听这规则,顿时傻了眼。他晃动着他那颗硕大的脑袋,在小伙伴面前蹿来蹿去,只想要说服一个人,替他用头顶着那只梨子。 尽管每个人都相信祁琥的箭术超群,射得很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做赌注。包括端木行在内,众小伙伴全都耷拉着脑袋,装着没有听见祁琥的咆哮。 当祁渺把梨子不慌不忙地顶在头上,在祁沣的弓箭前,摆出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祁沣也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那只梨子时,他们赢得了这局比试的胜利。 掏狼洞是第三局比试。钻狼洞掏狼崽是北洹小孩子最喜欢干的事,也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 端木行很有些兴奋,他是想以掏狼洞的胜利,来挽回一点自己荡然无存的尊严。 祁琥显然已失去了信心,只是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的跟在众人的后面。 端木行之所以兴奋,是有自己的盘算。狼一般都在春天下崽,夏秋下的狼崽很稀罕,别说掏,能找到一窝狼崽都是了不得的事。 一个月前,端木家外出放牧的羊群里老丢羊。他听下人说了这事,一心要查个清楚,起早摸黑潜伏在羊群好几天,才追踪到一只母狼来偷羊。跟踪母狼,竟然意外发现了一窝狼崽。他原打算约了祁琥几个人去掏,谁知上次比试,祁沣提出来的第三局比试正是掏狼洞,正中他下怀。 可惜原以为三局比试胜券在握,谁料第一局赛马就出了意外。这一个月来,端木行成天想着追查想要暗害他的人,也没心情理会这事。现在比试继续进行,那窝狼崽又可以用上了,端木行自是很高兴,心想这次至少可以搬回一局,一比一,双方打成平手。 端木行带着祁琥等人翻过山脊,来到自己发现的狼洞前。他从麻布袋里掏出准备好的火石、套索、马刀等物,又唤来自家的两条猎狗,摆开了架势,准备掏狼崽。 祁沣和祁渺要去的地方,正是端木行发现的狼洞,若是上次比试,他们肯定就输掉了,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端木行找到了狼洞。 这一个月禁足,祁渺多的是时间,成天琢磨怎么溜出宫,捎带也思考了怎么赢得比试。她暗地里和祁沣商量,去接近大祭司府的人,探听端木行的消息。 苦心没白费,祁沣从大祭司府一个放羊的小孩那里,探听到了有关狼洞的消息。正如端木行判断的那样,祁沣和祁渺自己并未掏过狼洞,只是跟着祁池和祁漠屁股后面,看了几次掏狼洞而已。 两人之所以有恃无恐,是依仗了从禹王军营里偷出来的一枝飞火枪。祁漠曾经用飞火枪射狼洞掏出狼崽,让二人觉得掏狼洞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注:飞火枪是古人制造出的一种火器,用16层黄色的纸裹成筒子,里面装满火药等物,绑在长枪头上,点火发射进行火焰攻击。) 至于使用飞火枪的危险性,祁渺二人全没有想过,也全然不知。他俩找到了上次祁漠藏飞火枪的地方,扛着枪就往狼洞的方向进发。由于飞火枪过于沉重,二人费尽力气,才抬到距离狼洞一百米的地方。 这会,端木行已经用烟熏过了狼洞,正准备往洞里面爬。 “把狗先放进去吧,要是有母狼怎么办?”祁琥的提醒,让端木行激泠泠打了个颤,把探向狼洞的头又缩了回来。 端木行把自家的一条大猎狗拴上绳子,往洞里塞了进去。狗的身子才入了洞口,就听见了一声狼嚎,狗的一声惨叫也同时响起,外面留守的那条狗也跟着狂吠起来。 “把狗拉出来,准备打狼。”端木行一声令下,祁琥持弓箭对准洞口,其余的几个小孩上前,帮着端木行拽绳子拉狗。 狗被拽出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狗鼻子被狼整个咬掉了,直剩下两个血洞,哗啦啦还直冒血,狼却没有出来。 脸色有些发白的端木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感激地望向祁琥。 “现在怎么办?”祁琥问端木行,这一群小孩里,出主意想办法的永远是端木行。 端木行看了看地上挣扎着的猎狗,自家的这条猎狗与狼搏斗历来很勇敢,一对一从没有输过,这一下就让母狼咬了鼻子,这条母狼看来不是一般的凶狠。母狼不肯出洞来,狼洞出口多,烟熏看来也不成了,可过了今天,母狼搬了窝,就再难找到狼崽了。 端木行正在犹疑不决,祁沣和祁渺已经吃力的抬着那枝长长的飞火枪过来了。 众小孩没见过飞火枪,上前摸了又摸,有的还伸手拍了拍黄纸裹的药筒子,吓得祁沣大叫:“别碰,会爆炸的。” 一听会爆炸,所有的小孩全闪到了一边,只远远的看着二人把枪头对准了狼洞口。 “我发现的狼洞,凭什么让你们来掏?”端木行很是有些恼火。 “要不我们等会?你先来,你要掏出了狼崽,算你赢,怎么样?”祁沣瞟了眼端木行那条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狗,笑眯眯地说道。 端木行瞪了祁沣一眼,没有说话,他瞅着自己还剩下的那只猎狗,犹疑着要不要再试一次。 “我们合作,掏出的狼崽一人一半,比试算平局,怎么样?”祁渺开出了条件。 端木行看了看狼洞,那母狼太凶狠,他实在舍不得自己的猎狗再去冒险,点了点头。 “祁琥,你来扛着后面,让祁渺去点火。”祁沣见端木行同意合作,朝祁琥招招手。 祁琥有些犹疑,挪了几步,又缩了回去。 “我来!”端木行从边上蹿了过来,从祁渺手上接过火枪,扛在了自己肩膀上。 祁琥有些奇怪,怎么端木行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刚才他没有上前,也不全是怕的缘故,还因为多少顾及端木行的面子。 祁渺用火石点着了引线,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团火光射入了狼洞,接着是母狼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就再没声了。 “我钻进去掏狼崽吧。”祁琥跃跃欲试,刚才没有去扛火枪,让他觉得很窝囊,他必须在其他小伙伴面前,重新证明自己的勇敢。 “我来吧。就你这样,能钻进去吗?”端木行看了看祁琥那颗硕大的脑袋和圆嘟嘟的身体,脑海里想象着祁琥被卡在狼洞里,进退两难的困窘,忍不住大笑起来。 祁琥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钻洞也不是,不钻也不是。他长得比一般同龄的孩子高大,也比他们壮实,两个端木行加起来,也未必有他占的地方大。平时骑马射箭,这身材很有优势,钻狼洞就不成了,要么进不去,要么进去就出不来。 “不用钻了。”祁渺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正前方。 众小孩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前面的小土坡上,蹲坐着五只棕黄毛色、体型健壮的成年公狼,正杀气腾腾地盯着他们。 第47章 人狼大战(2) 北洹境内多山丘、树林、草地,小孩子从小见惯了狼,并不怕狼。可成群的狼,而且是为复仇而来的狼,却让人不寒而栗。 祁琥把弓箭对准了最前面的那只头狼,祁沣拆除火枪上的纸筒,吃力的握住比他人还高的长枪,其余小孩也纷纷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端木行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转头看了看其他人。都是些小孩子,偶尔碰到偷袭羊群的狼群,也是和大人一起招呼,现在这情况,怎么看怎么凶险。他摇了摇头,有些迟疑地说道:“五只狼,我们十一个人,一条狗,胜算不大。” “跑得话,我们会死得更快,只要我们比狼更凶狠,就能击退狼群。”祁渺盯着狼群,脸上毫无惧意,“这里离军营不远,我们边打狼,边大声呼救,应该会有人过来的。” 她镇定得全然不象个孩子。在赵村的时候,赵家阿爹就说过,狼生性凶残,是要吃肉的,逃跑只有死路一条,只有放手一搏,才有生还的可能。她之所以镇定,还有一个原因,她知道,到了关键时候,她身后的那两个影子一定会及时出现,施以援手。 听了祁渺的话,祁沣咽了口吐沫,端木行若有所悟,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向了狼群,准备大战群狼。 祁渺出声吩咐道:“祁琥哥哥,你先射头狼。三哥,你协助他把头狼干掉。其余的狼,狗对付一只,我们每三人对付一只。大家边打狼,边大声呼救。” “还有其他法子吗?”端木行又问了一句,这里大多是不足十岁的孩子,三人一只,他实在没什么把握。 “狼好象怕马刀相碰的声音。”祁渺记得赵家阿爹曾经说过狼怕火光,还怕刀剑碰击发出的声音。 “我们试试看。”祁沣把端木行手里的匕首拿过来,往枪头上砍去。匕首和枪头撞击,发出了“铛”的清脆声音,在听到这声音后,群狼明显地颤抖了几下,似乎有了惧意。 见这个法子有效,众小孩纷纷摸出身上的匕首,相互敲打起来,祁琥更是亮开嗓门大声喊了起来:“狼来了,救命!”。 看着狼群渐渐往后退,众小孩着实喜欢,撞击声和呼救人响成了一片。许是声音太大,刺激了端木行的猎狗,猎狗挣脱绳子,朝狼群猛扑过去。 看到猎狗冲出去的那一瞬间,祁渺的心一下沉到了底,狼群一旦被惊扰,只有奋力一战了。 有此想法的人看来不止她一个,只听“唆”的一声,祁琥的箭已经射出,射中了头狼的左眼,头狼显然被激怒了,带着箭就猛扑了过来。 祁沣手持长枪上前一步,对准头狼当胸一枪刺了进去,喷射而出的狼血,溅得他满头满脸都是。他伸手摸去脸上的血污,看着头狼的身体在自己面前软瘫下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头狼死了,其余的狼却没有退缩,全扑了上来,狼和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一群小孩子,抓狼头的,拖狼脚的,咬狼身的,什么状况都有。 夏秋的狼吃的肚饱体圆,远没有冬天饥饿的狼凶狠,但祁渺这些小孩子毕竟力弱,不一会,陆续就有人被狼咬伤发出了惨叫声。 人和狼的搏斗持续了一柱香的功夫,祁渺几个年龄小一点的孩子,已经是筋疲力尽。 祁琥和端木行合力对付一只狼,祁琥力气大,从狼的后背紧紧抱住狼的身子,端木行拿着匕首使劲地朝狼的胸部刺去。 最狼狈的是祁沣,他身前的那只狼,已经把嘴搭上了他的肩膀,他用两只手拼命把狼头推向一边,远离自己的脖子。 祁渺则双手拽着狼的两只后腿奋力往后拖。她心里觉得不妙,怎么到了这生死攸关的时候,那几个影子还不出手?难道又出了意外不成? 眼看着狼嘴离自己的脖子越来越近,祁沣的恐惧已经达到了最大限度,他的身躯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 祁渺见祁沣那样,有些着急起来,担心他一旦脱力松了手,狼就会凶横地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情急之下,她大喊了一声:“三哥,别放手!” 她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一道弧光闪过,一股激射出来的红色热流,裹挟着一阵浓浓的血腥味,喷洒了出来,正中祁沣,他的头上、脸上、身上全是血。 祁沣刚才正张大嘴想喊救命,不想声音未发出,喉咙里就被灌进了不少滚热的狼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让他的大脑失去了最后一丝清明,他整个身体瘫软下来,和狼一起狠狠地摔到在了地上。 祁渺也被狼身子拉扯着摔倒了,她仰面躺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她还没弄明白怎么会事,耳边已经传来一阵欢呼声:“狼死了!狼死了!” 杀死狼的,是一位身材瘦削的中年灰衣道人。他手提血淋淋的长剑,低头看向祁渺,清瘦的脸上,长眉微蹙,眼光雪亮,嘴角微微上抿,那神情似笑非笑,带着一种自在、闲散,更有几分淡淡的审视。 祁渺从地上爬起身,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灰衣道人,稍许,她忽然冲过去抱着灰衣道人,眼泪“哗啦啦“地就流了下来。刚才若不是这个灰衣道人及时出现,只怕自己这些人就要死在这里了,她越想越后怕。 灰衣道人收起长剑,俯下身来,默默地把她抱在怀里,还用衣袖帮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待祁渺惊觉自己的异常行为后,很有些难为情,她从灰衣道人的怀中挣脱出来,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出声。 灰衣道人眼中浮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却没有说话,只把几只狼的尸体踢到了一边,弯腰扶起躺在地上的孩子们,一个一个查看伤势。 所有的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被狼咬伤的,被石头磕破的,还有地上的沙砾擦破的,祁沣则一直昏迷不醒。 “道长,您救救我三哥,我父王一定会报答您的。”看着祁沣那样子,祁渺有些害怕,她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请求灰衣道人。 灰衣道人再次凝目看向她,半响,忽然问了一句:“你就是祁渺?” 祁渺一愣,这个道长一口就喊出了她的名字,难道他认识她不成?可她全然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位道长。 灰衣道人见她面露困惑之色,忽地哂笑一声:“呵!八年了,找到你,还真是不易。” 祁渺听他这话,更加莫名其妙。这个道长居然说找了她八年,可她真的不认识这个道长啊。 她心里惦记着祁沣,恭恭敬敬向灰衣道人行了个大礼,还学着大人的口吻说道:“祁渺谢过道长的救命之恩,请问道长从何而来?怎么称呼?” 灰衣道人见她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觉笑道:“贫道子虚,云游天下,今日流离至此,小姑娘有何指教?” “子虚道长能否先救救我三哥?”祁渺用手指了指地上的祁沣,小声问道。 子虚道长伸手搭上祁沣的脉,过得片刻,说道:“小姑娘,你哥哥正梦周公呢。” 祁渺看着祁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没有一点完好整洁的地方,实在难于相信他只是睡着了。 “小姑娘不信贫道的话?”灰衣道人看向祁渺,还冲她挤了挤眼睛,脸上露出几分嬉笑来。 “不……不是。”祁渺眨巴眨巴眼睛,这个灰衣道人让她觉得很怪异,觉得他不象其他的大人那样一本正经,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为答谢子虚道长对祁渺等人的救命之恩,禹王在宫里亲自宴请了子虚道长,还拿出重金要酬谢他。 子虚道长婉拒了所有的金银财物,孑然一身,飘然出城,只身住在城外的山林里。 第48章 子虚道长(1) 祁渺见子虚道长那日轻飘飘几剑就把狼杀了,认定他是世外高人,心里一直惦记着要拜他为师,学好本事为赵家爹娘报仇。 谁知她一开口,就被奚王后拒绝了,连宫门都不让她踏出一步。 遇到狼群虽然是个意外,跟随祁渺的那两个暗卫却被人缠上了,没有能脱身前去救援。若不是子虚道长恰好出现,只怕祁渺等人早就没命了。这事又着实惊吓着了奚王后,只得硬下心来约束祁渺。 祁琥、端木行等人,每天厚着脸皮去子虚道长的住处候着,请求子虚道长收他们做徒弟,教他们剑术。 子虚道长倒也来者不拒,答应传授了一套刀法给他们,条件是每人每天进山,亲手打两捆木柴交给他做学费。 祁琥、端木行等人出身显贵,打小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哪里干过砍柴这等苦活,不过两天,就受不了。 为了学刀术,端木行这群小孩子,把各种偷工减料、偷奸耍滑的法子都用上了。祁琥私下里指使家里的仆人,砍了柴自己拿来充数。端木行则出钱搞定了一个山中猎户,把砍好的柴备在了子虚道长的住所附近,他自己扛了过来。 子虚道长也真是神了,端木行等人的伎俩每次都被他识破。他也不生气,当众把他们点破后,还嬉笑着说上一句,“这可是你们违约在先,这木柴么,贫道就笑纳了,你们继续。” 子虚道长还额外订了条规矩,作弊一次,学费翻倍。这一来二去,砍柴的数量也水涨船高,由最初的两捆变成了四捆、最后成了六捆、八捆,气的端木行一行人甩手不干了。 心有不甘的端木行绞尽脑汁,想出了数个报复子虚道长的法子,挖陷阱、偷偷下迷药、损坏东西……。 说来也奇怪,子虚道长就象是能掐会算的神仙,他们每次的恶作剧,不是被子虚道长当场捉住,就是事后被揭破。作为惩罚,子虚道长把他们一个个点了穴道,扔在野地里去晒太阳。 开始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也无所畏惧,晒太阳又晒不死人,他们成年在野外游荡惯了,皮也厚实,不怕晒。 可几次下来,脸上身上蜕了一层皮,火辣辣地疼痛不说。更要命的是,每天躺在那里,不能动也不能说话,除了数天上的云彩和偶尔飞过的小鸟,就只能睡觉,还要被蚊虫叮咬,一个个憋屈得要死。 更糟糕的是,他们受到惩罚回到家里告状、哭诉,开始的时候,还有家里的大人出面找子虚道长讨说法。等到子虚道长眯笑着把一个个确凿的证据摆在面前,出头的家长们这才知道,是自家的小孩理亏,不仅做了坏事,还欺上瞒下。 家长被当场打了脸,灰溜溜地回到家,脾气暴躁的,把自家孩子狠揍一顿解气,脾气稍好些的,也要埋怨数落一顿。来回折腾了好几次,再也没有家长去找不自在了。 这么一来,端木行一伙人心里虽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打又打不过,告状也不顶用,耍诡计更是自作自受。 爱武成痴的祁琥,第一个向子虚道长投降。求得子虚道长原谅后,他每天老老实实去砍柴,学习刀法。五天后,子虚道长减了他的砍柴数量,十天后恢复到每天两捆,还另外传授了一套拳法。 祁琥学了拳法,免不了要在端木行等人面前显摆。那拳法也厉害,耍起来有模有样不说,上前挑战的人都败下阵来,无形之中又挑起了端木行等人心中学习的欲望。 几番思量后,在端木行的带领下,一行人去跪求子虚道长。子虚道长置之不理,却也不避开他们,继续传授祁琥刀法和拳法。 这么着,端木行也没法子可想了,只好耍起无赖来,邀约其他小伙伴,来了个集体负荆请罪。 一伙人袒胸露背,背了刺条子,跪倒在子虚道长门前,嚷嚷着不答应就跪地不起。整整坚持了一天一夜,子虚道长这才笑眯眯地应下。 祁渺见祁琥他们跟着子虚道长学刀法,心里也痒痒的,时常在奚王后耳边唠叨。说是想跟随子虚道长学本事,学好了将来辅佐禹王。奚王后自然知道她的小心思,一笑了之,终是不肯松口。 祁渺一直不肯放弃,密切关注着周围,时时寻找偷溜出宫的机会。 奚王后要管理整个后宫,事务繁忙,有些疏忽也是正常。这给祁渺寻到了机会,拉着祁沣就偷溜出王宫,去到子虚道长的住处。 说来也奇怪,子虚道长对别的人跟随他学习提要求讲条件,对祁渺则是有求必应。 她求着子虚道长教授武功,子虚道长便传授给她一套吐纳养气的功夫,叮嘱她勤勉修炼,说是能强身健体。 和子虚道长几次接触下来,祁渺发现子虚道长还真是非同一般,天文地理、文韬武略,什么都懂,真正是个学识渊博之人。对于急于想学好本事报仇的祁渺来说,这个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她便经常偷溜出宫,向子虚道长虚心请教。 最初的时候,奚王后还担心她的安全。后来听了暗卫的汇报,知道子虚道长性子虽然有些狂放不羁,但身手了得,行事周密有谋断,对祁渺还格外的关照。又见那一帮调皮捣蛋的孩子,被子虚道长管得服服帖帖,每天只是跟着念书、习武玩耍,奚王后渐渐也就放松了对祁渺的管束,只是提醒她自己要注意安全。 天气晴朗的日子,子虚道长会带着祁渺等人,外出为附近村子里的百姓看病,还把一些医药常识讲授给他们。 时间久了,祁琥、祁沣等人耐不住散漫惯了的性子,又跑到野地里玩去了。只剩下祁渺和端木行两人,亦步亦趋地跟随子虚道长,学这学那,忙得不亦乐乎。 日子转眼就到了冬天。这时候,战争又一次降临了。烈王与昭王反目成仇,昭王派人来觐见禹王,请求协同作战。 禹王的朝臣们还记恨着一年前昭王的背信弃义,一致反对与他再次结盟。禹王力排众议,与昭王约定在两国边境会面,还达成结盟协议,联合出兵攻打烈王。 短短一个月,联军就攻占了烈王领地的一半,还捉住了烈王的小儿子,并将其处死,人头挂在阖城的城门上。 禹王将掳获了的大量车马粮草和武器装备,在城里游行示众,很多老百姓涌上街头看热闹,弄得整个阖城天天象过节似的,喜气洋洋,人来人往,喧闹非凡。 烈王和禹王两大部族结怨很深,阖城里很多人家里都有亲人死在烈王的手里。这次对烈王的胜利,让整个禹王领地里的人们,都吐了口怨气,十分的欢欣鼓舞。 这次战争,没有能杀死烈王,让祁渺很有些失望。私下里她却又觉得,这也许是老天留给她的机会,要她亲手杀死烈王,为赵家爹娘和村子里的人报仇。 和祁渺一起玩耍的两个小伙伴,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父兄,两个孩子不得不承担起家里繁重的事务,再也没时间出来玩耍。 祁琥的大哥,卫王世子祁琲在战斗中受了伤,失去了一条腿。卫王妃成天哭天抹泪的,捎带着祁琥也是闷闷不乐,每天见了祁渺他们,不是唉声叹气,就是开口咒骂烈王。 第49章 子虚道长(2) 战争中受伤的将士很多,子虚道长把大部分时间花在诊治那些受伤的士兵身上。 祁渺看着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士兵,忍不住对子虚道长感叹:“什么时候没有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就好了。” 她几次亲眼见到了惨烈的战斗场面,对那些血淋淋的尸体,还有明晃晃的马刀记忆犹新,而眼前这些伤残的士兵,更是刺激着她。 “看到那两只小狗了吗?”三休真人指了指前面空地上,两只小狗正激烈地撕咬在一起,一块已经发黑的骨头扔在一边。 “只要那块骨头存在,它们就一定会争抢打斗,谁都想得到那块骨头。” “可是,它们会被打伤、打残甚至打死,值得吗?没有那块骨头,它们也不会饿死啊。” “有时候,它们只是单纯地想要那块骨头,想要比别人得到更多一些,而别的人肯定也是这么想。所以啊,这架还是要打的,只要打赢了就能得到骨头,对不对?欲念是万恶之源,却也是人的本性。”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祁渺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苦恼。 “如果你现在再给它们一块骨头,一个一块,它们也许就不会再争抢打架了。可是过了今天,他们依然还是要争抢。他们已经不满足一块骨头了,想要得到第二块、第三块。” 三休真人眯着眼睛看向祁渺,“当然,如果你每天都能给每只小狗一块骨头,并警告他们,谁敢抢别人的骨头,就让它没骨头吃。这样一来,它们也许就不会再打架抢骨头了,还能称兄道弟。贪欲得到了满足,加之有效的管束,自然就天下太平了。” “每天两块骨头,我去哪里找那么多骨头给它们啊?” “呵呵,你可以去养羊养牛,那不就有很多骨头了吗?再不济的话,你也可以带着它们去抢别人的骨头啊。” “那岂不是还要打架?道长,你这办法不对。” “有什么不对?就算你不抢别人的,别人眼馋你的骨头,也会纠结成伙来抢劫你。当你把所有人都打趴下了,所有的骨头都归了你,你再按照一定规矩分给他们,不就天下太平了么?” 祁渺眼睛一亮,欣喜地说道:“道长您的意思是,必须把所有的人都统一起来,然后建立规矩,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样,他们就不会再起争夺之心,天下才会没有杀戮。天下太平了,百姓就可以安居乐业了。” “孺子可教也。”子虚道长微微点头,“不必所有人,只要大多数人得到他们想要的,天下就太平了。” “可我父王用了十年的时间,还没有统一北洹。天下那么大,要统一,那需要很久很久了。” “分久必合,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还会有更多的杀戮,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丧命。” “唉!如果我学会万人敌就好了,也许我可以帮父王,早一天统一了北洹,就不会再死那么多人了。” “万人敌?”子虚道长眉梢微扬,眼中露出了一丝诧异。 “就是智慧谋略啊。我听太学里的老师说,要学会万人敌,必须通古今、知百家、识人心。唉!可他们却不告诉我怎么学。” 祁渺想起每次她追着太学里的老师们,问他们要怎么学会万人敌,那些老师都借故躲闪,心里还颇有些怨念。 “通古今、知百家、识人心,说起来容易,要真学会,确实不易,但也不是不能。”子虚道长不动声色地说道。 “道长,您是说,您知道怎么学会‘万人敌’?”祁渺看向子虚道长的双眼明亮起来,语气也急切起来。 子虚道长笑而不答,半响,问她:“你真的想学?那会很辛苦哦。” 祁渺用力点了点头:“当然想学了,我不怕辛苦。” 乌孙大国师不是说了么,只要学会了“万人敌”,她就能报仇,还能救很多人。 这一年来,她努力学习各种本领,甚至拿起了她曾经最痛恨的马刀和弓箭,学习刀术和射箭。可是到现在,她却连什么是“万人敌”都还不知道。 学得越多,她就越觉得乌孙大国师说得没错,她就是学会了天下最厉害的武功,她可能还是杀不死烈王报仇。烈王有那么多侍卫和兵士,仅凭她一人,确实很难杀死烈王和他那些官军。 子虚道长伸手摸摸她的头,语气有些严肃起来:“要学会万人敌,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没有十年八载的功夫,入门都未必能够。” “真有那么难吗?”祁渺瞪大了眼睛,不过片刻,她就下定了决心,目光坚定地转向子虚道长,请求道:“只要能学会万人敌,我就可以杀死烈王,就可以为赵家爹娘报仇雪恨。我不怕苦,更不拍累,我什么都不怕,道长能教我么?” “通古今、知百家、识人心,为的是懂权谋,知己知彼,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要学会这些,你读万卷书还不行,你还要行万里路,品世间万种味,你要踏遍整个中州大陆,寻访那些真正有本事有能耐的人,向他们学习才行。” “那我就踏遍整个中州大陆,不学会‘万人敌’,决不罢休。” 祁渺抬头看向远处,如果踏遍中州大陆就能学会“万人敌”,她为什么不去试试呢?她要报仇,她还要救人,她承诺过乌孙大国师,要达成他的心愿,她更不想让在天国看着她的赵家爹娘失望。 “你杀死烈王报了仇之后,想过还要做什么吗?”子虚道长在沉默了半晌后,然问了一句。 “我……没想过。”祁渺摇了摇头,她心里只有报仇一个念头,至于之后怎么做,她还不曾想过,报仇那么难,到时候再想也不迟。 “一个人的一生其实很长,这世上有趣的东西多了去,报仇只是你一生之中很小的一件事而已,你做完这件事后会,如果没有找到其他的乐趣,岂不是会很无趣?” “无趣?嗯,如果到时候什么事都不做的话……确实会觉得很无趣。”祁渺皱起了眉头,“可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啊。” “你可以做的事很多,比如去玩好玩的,去吃好吃的。实在无聊的话,你也可以装扮成一个大侠,去玩救人的游戏。”子虚道长嘴角微微上翘,眯着眼睛注视着祁渺,似在观察她的反应。 “为什么要装扮成大侠?乌孙大国师说,这天下有很多象我父母那样的人,每天辛苦劳作,却总是被人欺负。或许,我可以帮他们去打败那些欺负他们的人。” “你想以一己之力去拯救那些人?”子虚道长问,“你觉得自己能行吗?” “当然能行,如果我学好了本事,我就可以护住身边所有的人,也能去拯救那些人。那样的话,我爹娘肯定会很高兴的。乌孙大国师说,他们在天上一直看着我呢。” 子虚道长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抬头举目望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50章 中毒事件(1) 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战争的痕迹正在逐渐消亡,阖城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祁渺每天把很多的时间,花在跟随子虚道长读书学习上。 子虚道长似乎很乐意教授她,除了读书解惑、习武、研习医术,还时不时指点一下她的四艺。后来见祁渺除了读书、弈棋之外,对其他都不感兴趣,也不强求。 每次祁渺有了奇思妙想,都喜欢说出来,和子虚道长探讨一番。子虚道长对她口中的那些奇谈怪论并不加以指责,很多时候甚至还很赞赏,常常帮着出主意想办法,寻找实现那些奇思妙想的最佳途径。 时间久了,祁渺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些依赖子虚道长,好像什么事都要和他说一说,心里才畅快。子虚道长似乎也很享受和祁渺在一起的生活,有时候,他甚至会挽起袖子,亲自操刀掌勺,做些美味菜肴给祁渺品尝。 祁渺瞅着子虚道长,总觉得他身上的烟火味越来越重。有一天,她忍不住皱着她那小小的眉头抱怨说:“道长,我怎么觉得,您越来越象这俗世里的人了。” 子虚道长听了这话,最先愣一下,后来就有些不在意了。只是从此后,烧饭做菜的事再也不做了,只在一边指点祁渺。祁渺也乐得意学,更乐意做些照顾子虚道长的活计,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两人越来越象一对亲密的父女。 空闲的时候,祁渺也会帮着大姐祁湘,照看幼小的祁淳,甚至还力所能及的打理起重华殿的内务。 三岁的祁淳,则象她的影子,总是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自得其乐地捣蛋、玩耍,做祁渺指派的简单活计。 看着祁渺从一个野丫头变得懂事起来,仪表礼仪也越来越端庄大方,丝毫不输于那些自小就生长在宫里的兄弟姐妹,奚王后打心眼里高兴。 子虚道长神奇的医术和相马术,令阖城一带的老百姓崇拜不已。很多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问诊看病,这让子虚道长更加繁忙起来。捎带着祁渺也忙碌起来,她要抓药,还要帮助子虚道长做些简单伤情的处理。 端木行也常来帮忙,祁渺待他和别的小伙伴一样热心,他虽然还是不冷不热的样子,暗地里却有些欢喜,渐渐地也不再敌视祁渺。他总是磨磨蹭蹭到最后,和祁渺一起骑马回城。 禹王偶尔也会去拜访一下子虚道长,与他谈天论地。子虚道长学识渊博,天文地理,经史子集,居然无所不通,论事看物极有远见,给禹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禹王甚至还和奚永说,要拜请子虚道长做国师,参议军政大事。只是,几次试探,都被子虚道长巧妙地婉拒了。 子虚道长暗示,自己过惯了闲祁野鹤的生活,耐不住尘世里这些琐事的烦恼。在禹王的眼里,子虚道长早就是脱离了凡尘的世外高人,一味强求,反倒不美,也就不再提起。 这日傍晚,大祭司府四房的正厅里,站立着的端木敬,烦躁地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端木诚。 “哭!你就会哭!你比他大三岁,成天被他欺负,你还好意思哭?”端木敬恶狠狠地责骂道。 十一岁的端木诚,此刻正一把鼻子一把眼泪地向父母哭诉,他又被端木行欺负了。 “老大,你不要总是训斥你弟弟,你说这府里谁敢惹他?哪个孩子不被他欺负?”一边端坐着的端木敬的老爹端木林抱怨道。 端木敬不满地看了一眼端木林,自己的这些弟妹都随了父亲的性子,胆小怕事不说,还蠢得要死。平日里他耳提面授,惹不起端木行就躲着点,一个个全都当成耳边风。 “敬儿,你就想个法子,不要让端木行总是这么欺负诚儿,他可是你的亲弟弟。”端木敬的母亲叹了口气说道。 见母亲开了口,端木敬不好再发脾气,问端木诚:“这次他又怎么欺负你了?” “他使诈,骗了我的香料。”端木诚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那香料是他从家里偷出去的。 “是我上次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那些胡椒、孜然、香叶?”端木敬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端木诚慌慌张张点点头,不敢看向端木敬,那些香料有多贵重,他是知道的。 “唉!真是个笨蛋。你说说,他是怎么骗你的香料的?他骗香料做什么去?” 端木敬叹了口气,决定不再追究下去,以端木行的聪慧,自己这个傻弟弟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再过几年,只怕自己也未必是端木行的对手。 “他说他特意去醉月楼学了厨艺,就是要赢点香料作彩头,明天猎了鹿,在那个子虚道长的院子里烤全鹿,请祁渺、祁琥他们吃。” “用来烧烤?”端木敬问,“请的是祁渺他们?” “是啊,但他骗人,拿了我的香料,还说不带我去了。” “算了,端木行那里,我会和他说,让他以后别欺负你,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那些香料就当送给他好了,以后再不许提起。”端木敬说完,沉着脸径直出了门,大步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端木岳!”端木敬一进房门就唤了一声。 “公子,什么事?”静候在门口的端木岳应声出现。 端木敬看了看四周,示意端木岳关上房门,又凝神细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见没什么异常,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明天,端木行要烤全鹿,请的是那个小灾星。他从端木诚那里骗取了香料,准备用来烤鹿。” “香料?公子的意思是……”端木岳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香料是我托人从西域带来的,便宜他了。我记得从西域来的那批货里,还有一样东西。” “公子是说那个……药?” “嗯,香料里若是多了点那东西,烤鹿肉的味道是不是会更好些?”端木敬的声音里透着阴冷。 “公子这招妙啊,一石二鸟,有端木行在,别人也怀疑不到咱们头上。恭喜公子,贺喜公子,这次成功的话,公子就是未来的大祭司了。” “说什么呢?一切为时尚早。”端木敬厉色地盯了眼端木岳一眼,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见端木敬生气,端木岳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两年来,掌管了府里的事务,端木敬越发心机深沉、精于算计,手段也越来越了得,不但大小事务处理得干净漂亮,还赢得了端木阔的信任。 若不是有个端木行,只怕端木阔毫不犹疑就会选定他做继承人。对于端木敬来说,端木行就是横在他面前最大的障碍,是不得不除的绊脚石。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几次行事安排,端木敬胆敢违背端木阔的意愿,捎带把端木行也一块设计进去的原因。 端木岳自然明白,这次端木敬是志在必得了。 “这次不能再失手了,得安排妥当些才行。那个子虚道长,要想个办法,明天让他离开那个院子才成。”端木敬沉思起来。 这些日子来,祁渺天天出宫,跟随子虚道长外出。他本想王宫里没法下手,这出了宫机会就多了,他派人一直盯着祁渺,一不做二不休,寻机刺杀,为此他还兴奋了好久。 不成想,那子虚道长武功高不说,机谋手段也十分厉害,又防得密不透风。他派去的人几次失手,损兵折将,还差点暴露了,他被端木阔臭骂了好几次。 第51章 中毒事件(2) “端木岳,你上次说,那个老道最近常去一个小村子?”端木敬问。 “是啊,最近他常去的那村子叫郭村,说是给那里的几个痨病鬼看病。” “明天天亮前,你让村子里的人去报信,就说那些人病情加重,让他赶去救命。” “小的记下了。公子,上次就是那几个暗卫坏的事,这次咱们怎么办?”端木岳脑子不笨,知道成功在即要讨好端木敬,让他觉得自己在真心替他办事。 “你调三组人去,要身手最好的天、地、玄三组。让天、地两组人把那两个暗卫办了,玄字组用来对付另外那些人,这次不能有万一了。” “另外那些人?公子是说,上次在军营里救了那个小灾星的人?最近派出去搜寻的人也没找到他们,是不是他们已经撤走了?” “自从上次出现后,一直就没发现他们的踪影,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这事很有些奇怪。可不管怎样,不能再出意外,万事都要做好防备,就按我说的去办。这次就是把天捅个大窟窿出来,也要把那个小灾星和那个小妖孽除掉。” “公子的意思是,这次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们给灭了?这样的话,会不会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禹王?大祭司不是再三告诫,不能惊动禹王吗?” “只要那个灾星和那个妖孽死了,就是惊动了禹王也没什么。到时候,大伯自然会出面摆平这件事。” “大祭司真的会出面吗?” “那个妖孽死了,他就没了别的指望,我是他唯一的选择。咱们又除掉了那个小灾星,挽救了端木家。为了端木家以后的利益着想,他应该会出面摆平这件事。何况,他在明,咱们在暗,真到了那个时候,禹王若追究起来,他不出面都不行。” 端木敬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对端木岳吩咐道:“你今晚……” 端木岳急忙凑了过去,附耳恭听,边听还边频频点头。 端木行那次比试输给了祁渺,心里一直憋了股子劲,想找机会赢回来。这么一来,他的小脑袋瓜里成天就琢磨一件事,怎么压过祁渺一头。 他见祁渺烤兔子好吃,暗地里去阖城最有名的醉月楼偷师学艺,才知道烤兔子要好吃,除了要掌握好火候,最重要的是需要西域来的那些香料提味。 他还探听到,前些日子,有人送了端木敬不少香料。他本想找端木敬开口要,又想起比试那件事的古怪,实在不愿意面对端木敬。 脑子一转,他把主意打到了端木敬的弟弟端木诚的头上。先是哄得端木诚从家里偷了香料出来,又骗他两人比试弹弓,就把香料赢了过来。 这会儿,他躺在床上,两眼盯着柜子上的香料袋子,正幻想着自己烤出香喷喷的鹿肉,在祁渺、祁沣面前显摆,赢得祁琥他们一片惊叹声和无数崇拜的眼神。 这么美滋滋地想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端木行一个翻滚,起床穿衣,匆匆梳洗后,一把抓过香料袋子就往外跑,去和祁琥等人汇合。 祁琥等人听端木行说要烤全鹿,早就欢呼起来,一行人赶早就进了山林去狩猎。 待祁渺和祁沣晃晃悠悠从宫里出来,已近正午。 端木行等人,早就聚在了子虚道长屋子外的山坡上。他们没有猎到鹿,却猎到了一只黄羊,这会儿已经剥了皮,上了烧烤架,准备点火烧烤。 祁渺没作多想,这些日子和端木行等人一块学习、玩耍,她心里实在已经把他们当自己的小伙伴看待了,这会见烤黄羊,心里倒也喜欢。 端木行俨然一副大厨的派头,指挥众人烧火,自己拿出香料袋子,掺和进盐巴,一起往羊身上涂抹。 祁渺见没自己什么事,去屋子后面的山地里找了些野菜来,熬了一锅子菜汤。 汤熬好的时候,那羊也烤得金黄喷香直冒油,十分的诱人。子虚道长吃素,这会出门去了,端木行招呼一群孩子大快朵颐。 端木行手艺没有白学,香料也发挥了作用,这次烤出的羊还真是比往日里的好吃,鲜香可口,就是比祁渺烤得兔子也不差。一只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被众人吃的一干二净,还个个舔着嘴唇,直说明天还要继续烧烤。 端木行满脸得意,眼睛直往祁渺身上瞟,心道,这下总算赢了你一次了吧。他这里还没有得意够,腹中忽然一阵绞痛,脑袋也是一阵发晕。 这时,旁边已经有人大呼小叫起来,还有人捂着肚子满地打滚。 “不好,刚才吃的羊肉里有毒。”祁渺双手捂着肚子,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这会儿,端木行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端木行,我去找子虚道长报信。你让大家把吃下的东西,能吐的就全抠了吐出来。让大家多喝水,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尽量缓解毒性的发作。屋子里靠墙的柜子里,子虚道长放了一些解毒的药,你斟酌着,让他们也吃上一些。” 祁渺努力回想平日里子虚道长传授的那些医药常识,匆匆对端木行交代完,就挣扎着上了马,打马就往山下冲去。 今天一大早,子虚道长就去了十里地外的郭村,给几个村民看病。 祁渺趴在缓缓而行的马背上,已经提不起一点力气,脑袋里昏沉沉的,如果不是心里牵挂着那么多人等着子虚道长救命,她早就躺倒在地上了。 怎么还不到?往日里一眨眼就可以赶到的地方,今天的路显得那么漫长没有尽头。等祁渺终于看到村子口,见到第一个村民,只断断续续说了一句“我……找……子虚……道长。”一头就栽下了马。 子虚道长见到祁渺时,她口吐白沫躺在村民的怀里,半睁着眼睛,又断断续续说了一句:“回屋……都在……中毒……救……命。” 这次的群体中毒事件,在阖城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中毒的十几个孩子,全都是王公贵族和勋贵大臣的子弟,还有祁沣和祁渺,一个王子,一个公主。 祁沣、祁琥等孩子,年龄大些,体质也强壮些,在端木行的指点下,喝了不少水,把吃下去的食物吐了出来,还吃了些解毒的药,中毒症状较轻。在子虚道长的全力救治下,这些人第三天后,就陆续醒转了过来。 只有端木行和祁渺忙着救人,耽误了些功夫,毒药对身体侵蚀较为厉害,中毒症状最严重,还在昏迷中。 禹王震怒之下,派了侍卫总管陆百川去查案,说是不查个水落石出,不严惩凶手绝不罢休。 陆百川查出问题出在香料上,香料却是端木行带去的,出自大祭司府。 除了祁渺之外,就数端木行的中毒症状较重。要说是大祭司府的人做的,以端木行在大祭司府中的得宠程度来说,实在有违常理。若说有人想借他的手想除掉祁渺,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其他可疑的线索。 陆百川正在苦恼之际,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52章 中毒事件(3) 却说陆百川正在为破案发愁,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却是奚王后的侍卫长秦风。 “属下参见陆总管。”秦风向陆百川行了一礼。 陆百川一见秦风,眼前一亮。秦风此人不但聪明,而且办事沉稳有决断,对断案很有一套,自己正为中毒的案子发愁,倒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秦风虽说是陆百川的下属,却是中书令奚永的小舅子,又是奚王后的侍卫长,秦家虽然比不了奚氏一族和端木家族的风光,在阖城也是一等一的世家。 平日里陆百川也没敢把秦风当下属使唤,只当兄弟来相处,这会儿有事求他,自然是热情有加。 “秦老弟啊,前几日,老哥这里得了上好的明前茶,你来得正好,一起尝尝。”陆百川上前拉秦风坐下,吩咐人看茶。 “陆总管客气了。”秦风坐下,微笑着望向陆百川,对他超乎异常的热情见怪不怪。 陆百川这人,虽然出身门第不高,他老爹只是看城门的一个九品小官,他却在短短十年间,从一个普通侍卫,一步步爬上了王宫侍卫总管这个高位。 这背后的原因,除了机缘巧合之下,他不惧生死为禹王办了几件大事之外,主要还是得益于他为人处事八面玲珑,很有些见识手段,在禹王、朝廷重臣和世家豪族之间,巧妙周旋,游刃有余。 “秦老弟前来,不知有何事?但凡老哥可以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陆百川笑道。秦风虽然在他管辖之下,主要负责的却是奚王后重华殿的守卫,听命于奚王后,平日里很少主动来找他,这会来,必有缘故。 “那两个暗卫,是王后娘娘指派去护卫渺公主的。此次不幸遇难,王后娘娘心有不忍,吩咐属下前来代祭他们,还赐给了金银,要优抚他们的家人。属下今日去办事,在殓房里看到了那两个暗卫的尸体,无意中发现了一些情况,就想着来向大总管禀告一声。” “哦,你是说,你从那两个暗卫的尸体上,发现了新的情况?是什么情况,你快说来。”陆百川一听秦风说在暗卫尸体上有了新发现,想着自己正对案子一筹莫展,立即就有些急切起来。 “属下发现,那两个暗卫身上的刀口和伤情,和两年前在西泽的客栈里,被马贼杀死的那几个兄弟的情况,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你是说,这次杀害那两个暗卫的人,和你两年前在西泽遇到的那些人,有可能是一伙人?” 陆百川知道,两年前,秦风护送祁渺小公主前往西泽,被一伙来历不明的马贼半道劫杀,一起去的侍卫死了不少,祁渺小公主也受了重伤,差点丢了性命。那些马贼,据说就是冲着祁渺小公主去的。 这次中毒事件,被害人里也有祁渺小公主,凶手的目标完全有可能就是她。目标动机一样,杀人的手法如果也一样的话,秦风的判断不能说没有道理。 “上一次,属下和那些人亲自交过手,对他们的印象很深。他们与人厮杀,不惧战、不畏死,出招凶狠,刀刀要人命。事后,属下也曾仔细查看过他们的尸体,他们的脸色是那种常年不见太阳的苍白,体格却比一般练武之人还要健壮,应该是常年在地下训练的结果。” 秦风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判断不错的话,他们应该就是咱们北洹勋贵人家里豢养的死士。” “听你这么说来,这次出手杀死那两个暗卫的,有可能是被人豢养的死士?”陆百川有些意外。 秦风点了点头:“整个中毒事件,细究起来,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凶手事前策划得很周密,先是收买指使郭村的人,前去报假信,把子虚道长调离开去为村民治病,又安排死士半道劫杀了那两个暗卫。这么做,目的显然只有一个,就是在那些孩子中毒之后,没有人能及时发现进行救治。” 中毒事件发生后,秦风受奚王后之命,对案情展开了秘密调查。初步调查的情况,倒和陆百川现在掌握的差不多。只是一直以来,奚王后和奚永都对端木阔有所怀疑,他此次调查的重点就放在了大祭司府。 不想,还真给他查出了一些情况。那些香料,据说端木行是从端木诚那儿骗来的,而端木诚又是从端木敬那儿偷来的。端木敬近年来很得端木阔重用,掌管着端木家的死士,为端木家办了不少隐秘之事。 前些日子,秦风在调查端木敬的时候,无意中又发现了端木敬左边大腿上曾经受过箭伤。两年前,在西泽边境的那个客栈前,被祁池射中的那个马贼的中箭部位恰好也是左边大腿。 这样一来,端木敬就有了嫌疑。秦风曾经见过端木敬射箭,虽然不能说百发百中,却也是五十步能中靶心。这种种迹象,令秦风不得不怀疑,那个射杀祁渺小公主的马贼很有可能就是端木敬假扮的。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的话,这次中毒事件,端木敬就有可能是受了端木阔指使,想加害祁渺小公主。至于端木行中毒,也许就是捎带而已。就目前端木家的情况来说,端木敬无疑是端木阔子侄辈里最出色的,只要端木行一死,端木敬就是端木家下一任的大祭司继承人。利之所驱,端木敬背着端木阔,来个一箭双雕,不是不可能。 但是所有的这一切,秦风只是建立在猜测和推断上,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无法追究端木敬和端木阔的责任。秦风之所以来见陆百川,就是要让这个推断为陆百川的查案打开一个缺口。那样的话,才有可能借陆百川之手,找到端木敬毒害祁渺小公主的证据。 “如此说来,这次中毒的案子,还须从死士身上查出些线索来。可这死士都是各家府里秘密豢养的,实在难以下手。”陆百川脸色凝重。 “如果范围缩小的话,只圈定在某些人身上,是不是容易些?”秦风说完,看了看陆百川。 陆百川一听秦风这话,心里就琢磨开了。死士虽然养在暗处,但从小就接受秘密训练。这种训练,各家有各家的秘法。无形之中,同一家豢养训练出来的死士,在武功和杀人手法上都会惊人的一致,而与别人家豢养训练的死士,又有着明显的区别。 如果泛泛而查的话,死士这条线索是很难查出什么来的。但是一旦缩小范围,只从某些人家着手的话,调查起来就容易得多。 香料的来源是大祭司府,虽然端木行本人也中了毒,也不能排除端木家人下手的可能性。端木行是端木家未来的继承人,勋贵之家争夺权力那些私底下行的勾当,是常有的事,也许是有人想加害端木行夺取继承权也难说。 想到大祭司府,陆百川又有些头疼起来。他两次上门,查问相关情况,端木阔尽管没说什么,但他那阴沉的脸和微微皱起的眉头,让陆百川心里一直发虚。 他寻思着再登门的话,只怕案子没有破,自己就把大祭司得罪狠了。可是,如果破不了案,不能给禹王的一个满意的交代,只怕他这位子也就坐到了头。 权衡利弊,陆百川决定,立即着手调查大祭司府。至于人选,他觉得眼前的秦风就很合适。 第53章 中毒事件(4) 秦风人聪明能干不说,背后是奚王后和奚永,足以和端木阔对抗。祁渺小公主又是奚王后的心肝宝贝,如果案子真的牵连到了大祭司府,只要拿到证据,不用自己出面,奚王后也会劝说禹王对大祭司府下手。 打定主意,陆百川对秦风说道:“秦老弟,大哥我正为这案子发愁,你就前来指点迷津了。你这是雪中送炭啊,老哥真是感激不尽。你看,我这里人手不少,却没有一个象秦老弟这般出色的人物,这案子调查起来,实在是不容易。” 陆百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仔细查看秦风的反应,见他一脸的淡定,似乎并不反感,才继续说道:“秦老弟,你能否斟酌一下,来帮帮老哥?咱们联手把这案子破了,好给王上一个交代,也算是大功一件。今后,只要秦老弟用得着老哥,老哥一定鼎力相助。” 秦风听他这话,已知陆百川已经下定决心要查大祭司府,而且还想利用自己来对付端木阔。要在平日里,秦风一口就拒绝了,他最讨厌被人利用,可这次不行。祁渺小公主一再被算计,几次三番险些丢命,奚王后和奚永都一筹莫展。 这次中毒事件的查办,机会难得。只要接受了陆百川的提议,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探查案情不说,一旦找到了证据,查办了端木阔,就解了奚王后和奚永的忧虑,也算是大功一件。 秦风稍稍沉默了一下,说道:“属下才识浅薄,只怕辜负了陆总管的提携之恩。” 陆百川听秦风话里并没有拒绝自己的意思,急忙乘热打铁,“秦老弟说哪里话,这朝里朝外,谁不知道秦老弟的本事?且不说武功学识,单那破案的本事,就无人能及。秦老弟,老哥就当你应下了,一会老哥就去禀报王上和王后娘娘,准了你这差事。” 秦风微微一笑:“如此,属下就只能勉力而为了。” 陆百川得了秦风的承诺,急忙进宫去见了禹王。 禹王一听陆百川的奏报,得知这案子要查大祭司府上,连眉都没皱一下,就准了,还下了旨意。 待陆百川到了奚王后那里,秦风显然早已禀报过了,奚王后一口就答应放人,让秦风随了陆百川去查案。 祁渺和端木行仍在昏迷中。禹王把阖城一带有名的大夫都请到了宫里,救治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想出办法来。 禹王一怒之下,把人都绑了,说是庸医留着也无用,要全砍了头。末了,还是子虚道长出面说情,说是有了救命的法子,才饶过了那些人的性命。 原来,奚王后在照顾祁渺的时候,无意中从她房里一个隐秘的柜子里,发现了她藏着的布袋。奚王后打开布袋看到里面的羊皮经卷,还有那三棵不知道是什么的干草后,并未很在意,随手扔在了案几上。 第二天,子虚道长去查看祁渺病情时,在案几上发现了苏摩圣草。子虚道长虽然不识得波斯文写就的《圣书残卷》,却识得苏摩圣草,自然知道苏摩圣草是解毒的圣品。 当下子道虚长就捣碎了两株,用温酒给祁渺送服了下去,又运功为她逼毒。耗去了三成的功力,这才把祁渺的小命,从阎王殿里强拉了回来。 剩下的一株圣草,子虚道长打算用来救端木行的命。奚王后一直忌恨端木阔,原来是不同意拿出圣草救端木行的。 子虚道长劝服了她,说端木行一个小孩子,平日里虽然调皮捣蛋,却也没什么恶行。一株圣草虽然不能把他身上的毒都解掉,会有余毒残留在身体里,好歹能保住他的性命。 奚永也赞同子虚道长救人的意见,觉得祁渺既然已经得救,现在对端木行见死不救的话,无论是对禹王还是端木阔都无法交代。 奚王后权衡再三,心一软,就同意了。 得了圣草,端木阔又耗费了重金,请了几个武功高手来,运功给端木行解毒疗伤。 过了几日,端木行也醒转过来。但他却象变了个人似的,因为余毒未尽,身体极为虚弱不堪,还要日夜遭受伤痛的折磨,他的行为举止越发古怪,不愿意搭理任何人。 这个时候,秦风的案情探查却有了突破性进展。被凶手重金收买,指使去给子虚道长报假信的那个人,也就是郭村的那个郭小七被抓到了。 这郭小七本是个地痞无赖,成天在村子里游手好闲。那一日,有人找到他,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去报信请子虚道长。这天下居然有掉馅饼的好事,还一下就砸中了他,这让郭小七很是兴奋,自然是乐得意去做。 只是做了那事,得了银子后,他就去了阖城赌坊,想以此为本钱,赢得大把银子回来。不想,这一进赌坊就输了个精光,连衣服都被人扒了。他只得偷偷溜进窑子里,找一个相好的姐儿小桃花,在那里蹭吃蹭喝了两天。 后来他听说了祁渺公主等人中毒的传闻,再联想到自己送信的事,似乎颇有些牵连,他就吓坏了。 他偷了小桃花的银子、首饰,乘着天黑,溜出了城。他也不敢回郭村,跑到很远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找到曾经在赌坊里认识的一个兄弟,躲藏了起来。无意之中,他也躲过了被灭口的祸事。 那一日,有人找到了小桃花,询问郭小七的行踪。小桃花正在气头上,把他臭骂了一顿,末了,她被人用刀抹了脖子。 只是郭小七投奔的那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看出了他是来躲祸的,又见他出手大方,想乘机敲诈一下。到了夜里,把家里的大门一关,三兄弟一起上手,把他狠揍了一顿,抢了他身上的银子和首饰不说,还把他赶了出来。 郭小七没吃没喝又没一文钱,只能偷溜回郭村,这才被秦风他们抓到。到了官府大牢里,还没动大刑,才一审讯,他就全招了。 原来中毒事件发生的头一晚,一个掌柜模样打扮、自称姓李的中年人,找到了郭小七。那人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吩咐他第二天一大早去报假信。 郭小七也是个贪心的,那晚得了银子,觉得这银子来的太容易,他就跟踪那个姓李的,想乘机多敲诈几两银子。 谁知他偷偷跟随那个姓李的,到了一个大宅院,见那里门口还有带刀的侍卫守着,这才知道人家不但有钱,还有权有势,哪是他一个小混混得罪得起的,这才作罢。 顺着这条线索,秦风带人查下去,查出了那个自称姓李的中年人,原来是阖城一家名叫鸿运绸缎庄的老板,真实姓名叫刘洪运。而这家绸缎庄的幕后老板,却是大祭司府的一个家奴端木岳。 秦风抓到了刘洪运这条线索,信心大振。端木岳既然是端木敬的贴身小厮,这中毒的事,十有八九和端木敬有关,秦风对自己之前的推测有了十足的把握。 第54章 霹雳手段(1) 且说秦风查到了刘洪运这条线,正开始谋划怎么通过端木岳引出端木敬,坐实端木阔的罪证。谁知他这里还没出手,陆百川那里就捅出了漏子。 陆百川急于表功,一得了消息,直接就带人把刘洪运抓了。 秦风恨不得把陆百川狠揍一顿,这个白痴,这么一来,一定会打草惊蛇,让端木敬和端木阔有了防备。 这些日子来,他和奚王后、奚永费尽心机,好容易得来的这个抓端木阔把柄的机会,就这样被陆百川搅和了,之前所做的一切只怕又是一场徒劳。 秦风情急之下,也没有其他法子可想,只得连夜去了奚府,把实情禀报了奚永。 奚永在得知详情后,连骂了陆百川三声“蠢猪”,说道:“陆百川抓了那个姓刘的掌柜,一定会惊动大祭司府,以端木阔的狡诈,只怕事情会有变数。” “是啊,大祭司府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把端木岳灭口,把与他有关的全部罪证销毁掉。这样一来,就算是端木敬和端木阔有嫌疑,我们也无计可施,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也能化险为夷。” 奚永摇摇头:“只怕没那么简单,以端木阔的谨慎,这件事处理起来,会比你想的更为周密,也更为干净。他一定会找个充足的理由,洗清端木家的嫌疑,打消王上的疑虑。” “王上也对端木阔起了疑心了?” “王上之所以默许陆百川去查大祭司府,自然是有这个意思。即便查不出什么来,也是对端木阔的一个敲打。端木家这些年来风头太盛,总是有些不妥。”奚永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冷冷地补充了一句,“那个端木敬,既然有一石二鸟的嫌疑,端木阔看来也容不得他了。” “姐夫的意思是说,端木阔会把端木敬一起抛出来,大义灭亲?他这样做的话,虽然解决了内忧,还为自己洗清了在中毒事件上的嫌疑。只是,端木敬毕竟是他的亲侄儿,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了?”秦风有些惊诧,端木敬是端木阔的亲侄儿,端木阔如果这么做的话,足见他的冷酷无情。 “为了端木家的利益,端木阔丝毫不会手软。” “那现在这个局面,我们还有没有转机?”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以端木阔的狠辣和谨慎,只怕没什么机会了。” 想着数日的辛苦,就这么打了水漂,秦风很有些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一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很奇怪,这几日,我的人都没有探听到端木敬和端木岳的消息,难道这两人都溜走了不成?” “溜走?不会的。这样看来,端木阔只怕早已下手,控制住了端木敬和端木岳。今天这风声再传出去,他就会动手把一切抹干净了。” “您是说端木阔早已经察觉我们在查他?先一步对端木敬下手?” “陆百川那么大张旗鼓地去查案,端木阔怎么会不有所防备?他要的可是万无一失。” “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尽力而为了。你带人去盯紧大祭司府,看看今晚那里有没有什么异动,到时候,见机行事。我明天一早,就进宫去面见王上,看王上对这个事有什么打算,还有没有转机。” 秦风点头应下,告辞出了奚府,带人去守在大祭司府外。 只是一夜过去,大祭司府也没见什么动静,大门紧闭,连进出的人也很少。这让秦风更为不安起来,这个时候,大祭司府这么安静,显得很不合情理,他却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却说陆百川连夜审讯了刘洪运。刘洪运初时还嘴硬,不肯开口招供。陆百川有的是手段,又志在必得,直接就吩咐手下给他上了大刑。 刘洪运其实就是阖城的一个普通商人,不过是善于钻营,攀上了大祭司府这棵大树,仗势发了些财,混得人模狗样的。这几年他依附端木岳和端木敬,难免狗仗人势,多了几分嚣张。 他最初不识得陆百川,还想着只要自己挨过了这一劫,端木岳和端木敬必然会救自己出去。以后自己在他们面前,就有了脸,办事说话更有份量,自然能捞到的好处也就更多。 不成想,这大刑一上,他就熬不过,连声喊着要招认,只求别再受这份罪。 陆百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即吩咐人把他从刑架上拖了下来,扔在地上,开始了讯问。 刘洪运招出了端木岳才是背后主使,是端木岳吩咐他去找的郭小七。至于端木敬,刘洪运虽然见过他几次,却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更别说吩咐办事什么的了。 陆百川虽然不是很满意刘洪远的招供,却也有了底气。这端木敬看起来够狡诈的了,只是再怎么狡诈,只要抓到了端木岳,他就是想躲也躲不掉。 端木敬掌管着端木家的死士,前些日子,陆百川也已经查到了端木家豢养死士的一些蛛丝马迹,不怕他不认罪。至于端木阔么,有了这个端木敬,要动机有动机,要证据也不难,到时候不用他陆百川出面,自然有奚王后和奚永去收拾他。 想着案子马上可以水落石出,自己的功劳簿上又可以大大地记上一笔,第二日天刚亮,陆百川就进了宫,将案情如实禀报了禹王。 “你是说,你已经查实了,指使郭小七送假信,把子虚道长调去郭村的人,就是那个鸿运绸缎庄的掌柜刘洪运?”禹王问。 陆百川连连点头:“正是,而且刘洪运还招认了,这个绸缎庄的幕后老板是端木岳。这个端木岳是端木阔的侄儿端木敬的贴身小厮。” “哼,这么说来,这事还真和大祭司府有关系了?”禹王冷笑了一声,“你继续说来。” “臣以为,端木岳一个家奴,不可能有加害渺公主等人的动机,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只是这背后主使之人是谁,要等抓到端木岳,审讯之后才能知道。”陆百川说到这里,俯身一拜,“臣奏请王上下旨,允许臣去大祭司府捉拿疑犯端木岳。” “你想去大祭司府抓人?”禹王听到这里,盯了陆百川一眼,“你以为你还能抓到端木岳么?” 陆百川一愣,听禹王这意思,好像不大赞同自己去大祭司府抓人,只是不能抓到端木岳,这案子就没法审讯下去,自己也无法交差。 一边站立的奚永倒是听明白了。禹王显然也意识到了,陆百川抓了刘洪运,已经打草惊蛇,让端木阔有了准备。以端木阔的谨慎,现在再到大祭司府去抓人,只怕未必就能抓到端木岳。 只是奚永觉得,让陆百川去走上这一趟也好,能抓到端木岳固然不错,就是抓不到,也能看看端木阔是如何应对的。但凡有他一丝纰漏,自己也好见机行事,借禹王之力,重新寻个机会出来。 奚永这么一想,就开口说道:“王上,既然陆总管已经查到了这个份上,去大祭司府走上一趟也无妨。能把端木岳捉来归案自然是好,就是不能,端木阔也该给王上一个满意的交代。” “也罢,陆百川,本王就给你一道旨意,你速去大祭司府把端木岳和端木敬拿来。”禹王听了奚永的话,稍稍沉吟了一下,吩咐陆百川。 禹王的这一转变,让陆百川又惊又喜,连忙跪地谢恩:“谢王上,臣这就带人去大祭司府,把端木岳和端木敬捉拿归案。” 谁知禹王这才刚下了旨意,陆百川还没走出朝阳殿去拿人,就有侍卫来报说,大祭司端木阔前来请罪。 “请罪?大祭司这时候来,可够巧的了。”禹王嘴角微微上翘,眼中有讥诮之意,“传召,让大祭司进来。” “大祭司心里着急,这一大早急急赶来,也是情有可原。”奚永轻声说了一句。 禹王不置可否地低笑了一声,目光注视着大殿门口,似乎有些期待。 第55章 霹雳手段(2) 不一会,端木阔矮胖的身躯出现在了殿门口。 他低垂着头,步履沉重,亦步亦趋,来到禹王的面前。他俯身跪倒在地,对着禹王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说道: “王上,臣有眼无珠,豢养了端木敬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他居然下毒手,想毒死自己的嫡亲堂弟,取而代之。臣愚钝,没能早识破他的狼子野心,不但害了端木行,还连累渺公主受了无妄之灾,险些害了她的性命。臣有罪,恳请王上杀了臣,给朝臣们和百姓一个交代!” 端木阔声音沙哑,语气极为沉痛、悲愤,平日里白胖的脸上,此刻一片青灰,显得很是沮丧和痛心疾首。 禹王低头看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大祭司,眼中露出了一丝玩味:“大祭司言重了!起身吧。” “臣谢过王上不杀之恩!”端木阔又俯身磕了一个头,这才挪动着肥胖的身子,站了起来。 他人才站稳当,又转头冲着大殿门口大声说道:“端木谨、端木慎,还不把那两个龌龊东西拿进来!” 端木阔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把端木岳和端木敬一并捉拿来,要在这大殿之上当面交给王上,让王上当众惩办?奚永正猜测着,只见两个端木家子侄辈的年轻人,一人手里抱着一个大木盒子,走了进来。 二人一进朝阳殿,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战战兢兢地说道:“端木谨、端木慎参见王上!” 禹王注视着他们手中那两个大木盒子,没有出声,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把盒子打开,请王上验看。”端木阔冷声吩咐两个侄子。 跪在地上的端木谨、端木慎,把两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随即拿掉了盒盖。 奚永朝木盒子里微微瞥了一眼,却是一惊,那两个木盒子里,居然放着两颗鲜血淋淋的人头,血肉模糊,十分的渗人。 “大祭司,你这是……”禹王看着盒子里的人头,皱起了眉头。 端木阔再次跪倒在地,说道:“端木敬做下了这等人神共愤的事,为正国法、家法,臣只能狠下心来,大义灭亲,亲手处死了端木敬、端木岳,还把其他相关的族人、家仆和护卫,一共二十一人,也一并处理了。臣把端木敬和端木岳的头砍下,送进宫里来,亲自向王上请罪!” 说到这里,端木阔的声音有些哽咽起来:“臣治家不严,出了这等逆天的祸事,上对不起王上,下对不起黎民百姓,更对不起无辜受牵连的渺公主。臣实在是罪不可恕,还请王上降罪!臣愿意接受王上任何处置,以解心头之愧疚和羞愤!” 一边站立着的奚永见此情景,不由得心里一阵苦笑,果然是打草惊蛇了。只是端木阔这解困的法子,远远超出了他的预判。 端木阔居然下得如此狠心,一下就杀掉了端木家二十三条人命,确实够狠够有魄力。看来今后对付端木阔,已不能再有丝毫的大意和心软,谁知道这个人,会在什么时候,在什么节点上,对自己这些人痛下杀手。 奚永转头看向禹王,只见禹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双眼一直盯着地上的人头,似乎在沉思。 他捕捉到了禹王嘴角一闪而过的冷意,不觉有些释然,端木阔虽然谋划得如此周密,没有一丝纰漏地脱困而去,却也引起了禹王的警觉和不满。 禹王沉默了一会,从王座上起身,来到端木阔的面前,弯腰把他扶了起来。 “大祭司如此深明大义,本王十分欣慰。这件事,既然大祭司已经做出了处置,下毒害人的凶手,也得到了应有的惩处,本王就不再追究了。” 禹王说完,目光停留在端木阔身上稍许,又继续说道:“大祭司为此事,想来也是劳心劳力,忧心如焚,还是好生回去府里,修养些日子。等修养好了,本王还有要事与大祭司相商。” “端木阔叩谢王上不杀之恩!王上但凡有事吩咐,端木阔一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端木阔说着话,又俯身一拜,这才转身缓缓退出大殿。 禹王目送端木阔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又转头看了看地上那两个木盒子,轻哼了一声,悻悻地说了句:“真是好手段!” 陆百川已经禀道:“王上,这两颗人头,请允许臣将它们挂到城门上去。以此昭示天下,王上圣明,残害渺公主的凶手已捉拿归案,并斩首示众。” “本王何来的圣明?”禹王厌恶地摆了摆手,“也罢,就按你所说,把这两颗人头,挂到城门上去,让天下人也看看,这就是行凶为恶的下场!” 奚王后的惊恐已经被这次中毒事件推到了极致。祁渺等人被毒害时,贴身保护祁渺的那两个暗卫,居然被人杀死在了山林里。这么无所顾忌,一步紧扣着一步的杀招,怎不令她心惊? 祁渺醒来后,她成天守候在祁渺身边,除了前去诊治的子虚道长、祁湘和她贴身的两个宫女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有关祁渺的任何事,她都要亲力亲为,才觉得放心。祁渺每日起居饮食、汤药,她都十分挑剔,就连清水也要由专人尝试后无毒才可使用。 这么一来,她把管理整个禹王宫的事务全耽搁了,不过一个月,宫里就乱得一团糟,奚王后自己也累得病倒了。 禹王心里虽有不满,却也不好开口指责于她。奚永只得亲自出马,来劝说自己这个妹妹。 “唉!你是禹王王后,怎么能置后宫事务不顾?每天只顾守着渺丫头。”奚永叹气说道。 他和奚王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两人自幼丧母,相依为命长大,在奚氏那样的大家族里生活,虽然不缺吃少穿,却也是受了不少委屈。打小,奚王后就很依赖他这个哥哥,他也事事以妹妹为重,宠溺着她,这会儿也不忍心重责她。 奚王后想着祁渺几次三番遇险,早已是心胆俱裂,心疼不已。这会儿见自家哥哥也来责怪她,心里委屈得什么似的,还未开口说话,眼泪就流了下来。 半晌她才哽咽道:“渺丫头这才回来几天,就接二连三出事,差点性命不保,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丢了性命。” “可这样下去,不但你后位不保,这宫里只怕也呆不下去了。” “哥,我是她的娘亲,你们忍得了心,我忍不了。只要能保住她的性命,做不做这个王后,我不在乎。”奚王后决然说道。 第56章 离奇失踪(1) 奚永听奚王后话说得这么决绝,脸上已经显出怒色来:“你不在乎?你居然说不在乎?!你知不知道,一旦你被废后,你就是庶人一个,要权没权,要势没势,你拿什么去保护渺丫头?” “还有我们奚氏一族会怎么样?你不是不知道,这些年,你做王后,奚氏一族树大招风,我们已经招来了很多人的忌恨,就是王上也颇有些猜疑。你还做着这个王后也罢,我们处处小心些,也能顾全一族人的性命。” 奚永说话的语调不断拔高,“你若是被废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跳出来乘机寻事,稍有不慎,奚氏一族就有灭顶之灾。你就忍心我们这一族的人,因你而丢掉性命?还有祁湘、祁漠、祁沣他们,他们也是你亲生的,你也不顾全他们了吗?” “我……可是,渺丫头怎么办啊?端木阔一直不肯罢手,难道你要我这做娘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的面前?” “你还知道有个端木阔在一边虎视眈眈?就算你每天不吃不喝,白天黑夜地守在渺丫头身边,你就能保证她不会再出事?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就你一个人能保全得了她?” 奚王后听他这话,更加惶恐起来,“要不,我们再多派些人手,找到端木阔暗害渺丫头的证据,让王上杀了他。” “哪有那么容易,我们查了这么些年,也没什么结果。就渺丫头那个命相,想害她的人,恐怕不止一个端木阔。我们在明,这些人在暗,一时半会哪里查得到证据。上次的赛马设陷阱,这次的下毒,虽说是端木敬做的,背后指使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端木阔。” 说到这里,奚永顿了顿,“我们就算知道是端木阔指使的,却拿不到任何证据,又能拿他如何?上次中毒事件,连王上都惊动了,端木阔出手那么狠,拿家族二十三条人命挽回了败局,连王上都不得不放弃追究,我们还能怎样?” “那渺丫头怎么办?我们就这么看着她被端木阔害死不成?” “还能怎么办?除非还把她送去一个端木阔找不到的地方。” “端木阔找不到的地方?”奚王后重复了一句,低头沉思起来。 过得一会,她忽然开口说道:“哥,你放心,我会尽快把渺丫头安置好,无论如何不能害了你和奚氏一族人的性命。” 奚永见她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惶恐,还安慰起他来,甚是有些奇怪,却也不再多说。他这个妹妹原是个聪明人,只是关乎自己女儿的性命,才会乱了心神,做出这等糊涂事来。现在想明白了,就不会再糊涂下去了。 “这些日子来,渺丫头常跟着子虚道长,虽然没有师徒名分,却有师徒之情。子虚道长看着又是个心善的,几次出手救了她的性命,还手把手教会了她不少本事,我想让她拜子虚道长做师父。”奚王后说道。 “你想让子虚道长带着渺丫头离开这里?”奚永愣了一下,这个主意虽然绝妙,却有很多未卜的因素,实在很难说对祁渺的将来是好是坏。 “哥,你刚才不是说,除非把她送到一个端木阔和那些人找不的地方吗?除了这个法子,我也想不出更好的了。你说得对,我护不住她!就算将来让她吃了苦受了罪,我也不后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害了性命。” 奚永皱着眉头,深思了一会,才说道:“这样做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那个子虚道长看起来有些古怪,至今也不肯说出自己出自何门何派,在哪里修行。前几次王上问起,他都避而不答,只说是四处云游之人。我是担心渺丫头这一去,只怕再无相见之日。” “哥哥,你多虑了。你可还记得父亲临终时提到的那个玉阳真人?”奚王后语气里隐隐有些兴奋。 “你是说,这个子虚道长与东华道有关?”奚永有些意外。 “是啊,你说巧不巧,玉阳真人居然是子虚道长的师叔。前些日子,我见渺丫头总是偷跑出去找他,担心出事,派人去查了下,谁知惊动了他。有一日,他约了我相见,说他来自东华道,是当今掌教清玄真人的师兄。” 奚王后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我随口说起了父亲和玉阳真人的那一段奇缘,他竟然知晓。他说玉阳真人前些年出游东海,遇风浪沉船,已仙逝多年。唉!父亲临终的心愿只怕难于达成了。” 奚永听她这话,很是有些惊奇。百年前,出身世家的东华真人得遇仙缘,悟道出家,在仙霞山修行,自创东华道。东华弟子行游天下,传道济世,百年间,影响遍布大江南北。 当年,奚永的父亲前往靖安游历,在与东阳交界的山中,遇到一伙盗匪,幸得一位高人出手相救,才保全了性命。这位高人便是东华道的玉阳真人,二人一见如故,成为知交好友,一路相伴游历到了东海边才分的手。 可惜靖安一别,他们再没有相见,他父亲直到临终,还惦念着这位玉阳真人,嘱托他们兄妹,寻机前去拜访。他因为国事繁忙,一直抽不开身。现在这个子虚道长,居然和玉阳真人有那么深的渊源,实在是巧合得很。 奚永心里起了疑惑,觉得子虚道长此番行为,很有些不为人知的企图,说不清道不明。他跟随禹王,与子虚道长接触过几次,无论谈吐见识,还是那精湛的相术、医术,子虚道长都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他和禹王私下里也议论过,认定此人是个不世出的世外高人,禹王还有意请子虚道长出山,指点下国事,都被子虚道长婉拒了。 子虚道长对祁渺所表现出来的热心,也很让人费解,他不但救了祁渺的命,还指点她读书学医,甚至手把手指教琴棋书画那些技艺。他们二人,在不明白真相的人眼里,诚如奚王后所说,更象是一对舔犊情深的师徒。 “哥,你倒是说话呀,这个法子究竟可行不可行?” 奚王后见奚永在那里皱着眉头,半天也不说话,不由有些焦急起来。她如今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出此下策,她心里虽不舍得祁渺远离自己受苦,却更害怕祁渺丢了性命。 奚永虽然觉得有些冒险,却也认为,这么做也不失为一个保全祁渺性命、解决问题的办法,当下说道:“子虚道长实在是个奇人,看他对渺丫头,像是很中意的样子,跟了他去,难说也是渺丫头的造化。” “哥,你这意思,是赞同渺丫头跟着他去了?”奚王后见自家哥哥终于同意了自己的意见,就有些按耐不住了。 第57章 离奇失踪(2) 奚永没有马上回应奚王后,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问道:“子虚道长来自东华道这事,你和别人说过吗?” “除了大哥,我没和其他人说过,连王上都没说。那次临别时,子虚道长再三叮嘱,为渺丫头的性命着想,让我不要和别人提起和他见面的事。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事关渺丫头的性命,不得不慎重,和别人我是半个字都不敢透露。” “如此说来,这个子虚道长也是个有心的。难道,他也和乌孙大国师一般,真是为着渺丫头来的?” “哥,这事还和乌孙大国师有关?”奚王后有些不解。 “两年前,秦风回来禀报,说乌孙大国师说了,渺丫头是夷教的善使,是手握日月星辰之人,会成为拯救北方的救世主。王上听过了还有些不乐意,吩咐不能再提起这事。我看渺丫头,虽然比其他孩子聪慧些,却也不是很出格,怕你担心,就没有告诉你。” “夷教的善使?手握日月星辰的救世主?”奚王后被奚永的话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奚永见自己的话惊着了奚王后,又安慰她道:“渺丫头是夷教善使这事,你也不能太当真,端木阔还说她是魔神转世。” “可子虚道长也说了,渺丫头出生时,天呈异象。她命里虽然带了煞星,日后有贵人相助,权煞相扶,反而是诸邪褪尽,逢禄贵及长生。” “他当真这么说?”奚永听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只怕是殊途同归,都认定了祁渺是那个上天派来的救世主。” “渺丫头真有这个本事?”奚王后瞪大眼睛,很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谁知道呢?命相这东西,还真说不准,那算了是状元命的,最后还不是成了乞丐?”奚永苦笑了一下,“是与不是,比起保全她的性命来说,都不重要。只是,这事还得想周全了,得瞒住所有的人。” 奚王后闻言愣了一下:“哥哥的意思,我们还要瞒着王上?” 奚永点点头:“不但要瞒住王上,还要吧戏做足了,让所有的人都觉得,渺丫头是突然失踪,而且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好,为了渺丫头,我明天就去请求子虚道长。”奚王后说完,抿紧了嘴唇。 第二日,奚王后在子虚道长为祁渺诊治完脉后,支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让祁湘守在门口,单独和子虚道长说话。 后来的有一天,天才蒙蒙亮,就有侍候祁渺的宫女来报奚王后,渺公主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不是吩咐你们要看护好她吗?你们都是死人吗?”奚王后急得浑身直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快!快让人去找!她一个八岁的孩子,能跑到哪里去?!” 禹王发动了宫内宫外的所有人,整整寻找了三天,在找遍了整个阖城和周围几百里地之后,还是没有发现祁渺的踪迹。 “她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会不会有人暗害了她?都怪我,昨晚应该一直守着她啊。我这刚刚才离开了一会,就出了这样的事。我苦命的女儿啊……”奚王后在朝阳殿里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着禹王懊恼地自责着。 禹王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来回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闻讯赶来的王太后只说了一句话:“这丫头的命还真是硬……” “她那么懂事,还和我说,要学了本事,帮她父王统一天下呢。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奚王后哭诉着,满脸的痛悔。她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身子已经极度虚弱。这会儿连说带哭,也很是费神,她说话的声调越来越弱。 等禹王发现她忽然没声了,她已经晕倒在了椅子上。禹王大声吩咐人把她抬到榻上去,传了太医来救治。 醒来后的奚王后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满脸厉色,更象是一头被激怒了的母狼,挥舞着利爪,浑身上下露出一股子为了维护自家女儿,不惜毁掉任何人的疯狂。 她狠狠地吩咐重华殿的侍卫长秦风:“把伺候渺丫头的那些宫女、太监,全给我好好审一审,究竟是什么人想害她。如果他们都不开口的话,就让他们全部闭嘴,去地下找阎王爷去说。” 那些伺候祁渺的宫女和太监,被一顿严刑拷打后,其中两三个没熬住,当场就闭了眼。那些勉强挣扎着出了刑房的,也被发配到寒冷的极北草原。 奚王后也在疯狂寻找祁渺几天后,彻底病倒了,卧床不起。就在大家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令她重新振作了起来。 那个消息是祁沣带来的,他无意间听到了子虚道长和祁渺的谈话,只是没有想到祁渺果真走了。他本来不想说,后来见奚王后忧虑得大病不起,才觉得自己应该把真相告诉父王母后。 “你是说,那个牛鼻子道人把祁渺拐跑了?”在听完祁沣描述的整个过程后,禹王脸色铁青。 “子虚道长说要学本事,就要踏遍整个中州大陆。祁渺说,她一定会踏遍整个中州大陆,学了本事回来替她赵家爹娘报仇,帮父王统一天下,拯救这里所有的人。” 祁沣努力想说明白,祁渺是自己跟着子虚道长走的,但没人听他的。 祁池一向最疼爱祁渺,对她的失踪比其他兄弟姐妹更为着急。听了祁沣的话,一把提溜起他来,埋怨他怎么不早说,挥起拳头就要开揍,被禹王制止了。 直到这时候,大家才发现,那个自称是子虚道长的道人,从哪里来,在哪个道门修行,都无从知晓。就是禹王数次与他聊天,也只是听他说起,这些年一直在北方云游。 禹王亲自带着人兵分三路去追击,搜寻了通往东阳、南靖、西泽的各个通道,半个多月追查下来,却一无所获。 奚永见禹王焦虑,劝说道:“王上不要太过着急,那个子虚道长看着是个奇人,他带走渺公主,应该没什么恶意。说不定哪一天,就把渺公主送回来了。” 王太后也道:“渺丫头的命相那么怪异,只怕这次也是她命中的劫难。经历了这一劫,也许就回来了。” 禹王只冷声说道:“子虚道长的本事本王见识过的。现在看来,无论是救渺丫头的命,还是在北洹停留,他都是有目的的。难道他看出了些什么?他也认为渺丫头是那个……” 禹王说到这里,住了口,看了一眼奚永。 奚永没有说话,他自然明白禹王的意思,禹王是想到了乌孙大国师对于祁渺异乎寻常的关注,判定子虚道长也是如此。 对禹王的敏锐,奚永暗自叹服,却也多了几分警觉。伴君如伴虎,何况是这么一位睿智善谋、有图霸雄心的君王。 自此后,奚永在禹王面前更是如履薄冰,万事小心翼翼,十分的谨慎。对奚氏一族子弟的管教,也更加严厉。奚氏一门,上下几百口人,循规蹈矩,行事十分低调,阖城内外,已经很难听闻有奚氏子弟在外招摇惹事。 后来的一天,禹王下令停止了所有的搜寻,只对奚王后说了一句话:“随她去吧,这样也好,说不定她将来还真能成个人物。” 第58章 离奇失踪(3) 一个月后,就在奚王后暗自窃喜,祁渺终于摆脱了困境,自己可以稍稍安心些,奚永却带来了更令她痛心的消息。 重华殿里,奚王后屏退了所有的太监宫女,焦急地问奚永:“哥,你有子虚道长和渺丫头的消息了?” 奚永神色有些黯然:“不是渺丫头,是关于子虚道长的。唉!我们被他欺瞒了。我派人去查了,东华道根本就没有子虚道长这个人。” 奚王后一听这话震住了,半响,才问道:“你是说,东华道里,根本就没有子虚道长这个人?” “那一日,从宫里回去,我越想越觉得子虚道长与玉阳真人的事,也太巧合了,便着人前往南靖去打探。时至今日凌晨,才得到消息。” 奚永东微微叹息了一声:“东华道现在的掌教清玄真人,师兄弟七人,就没有一个叫子虚道长的。就是整个东华道门里,也没有道号叫子虚的道人。子虚,子虚,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 “子虚道长……子虚乌有?你是说,他骗了我们,还骗走了渺丫头?”在说出这句话后,奚王后如同见了鬼一样,身子摇晃了一下,满脸惊恐地望向奚永。 “唉!我们都被他瞒骗了,可不就是子虚乌有吗?”奚永嘴角浮上了一丝苦笑。 “那渺丫头呢?她不会被那个子虚道长骗去杀死了吧?……就算是还没被杀死,也会被他关起来了,他一定会打她虐待她,把她折磨致死……” 奚王后自言自语了一阵后,像是忽然清醒过来,口中忽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咽声:“不……,是我害了她,是我轻信了那个子虚道长,……我要去找她!去救她!” 奚王后说着就要往外去,奚永见她受了打击,已然失了心神,急忙拦住她:“妹妹,你也不要太伤心,那个子虚道长虽然来历不明,可他也没理由杀害渺丫头。就算他知道渺丫头的命相,杀了她,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你是说,他不可能杀了渺丫头?”奚王后愣了一下,奚永的话就像是黑暗中忽然现出的一丝光亮,让奚王后的心里又燃起了一线希望。 奚永有些无奈地看向奚王后,就算要编出千万个理由,他也要让奚王后冷静下来。这个节骨眼上,要让禹王看出了端倪,只怕灾祸就真的来了。 他加重了语气说道:“你想,渺丫头被人暗害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有惊无险,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渺丫头就是‘天命神授’,连老天都在帮她。” “这么说来,渺丫头还有可能活着?”奚王后听了奚永的话,总算镇定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深思。 “渺丫头一定还活着。从坏处说,那个子虚道长带她走,不过是想利用她而已,怎么会害了她的性命?往好处想,也许这个子虚道长就是上天降下的贵人,是来救助渺丫头的。” 奚永见暂时稳住了奚王后,不敢大意,又继续说道:“不管什么情况,渺丫头都绝不会丢了性命。以后我们多派些人,去东阳、西泽、南靖细细打探,想来总是能找到渺丫头的。” “真的能找到渺丫头吗?我真的还能见到她吗?”奚王后仍然有些质疑。 “当然。你想,不管那个子虚道长有什么目的,他最终还是要放她回来北洹,利用她达到目的。这么一来,不就露了形迹了吗?哪怕只是留下蛛丝马迹,我们也不怕找不到渺丫头。” “那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真到了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渺丫头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啊?她能活到那一天吗?” “一定能,她是上天选定的人,上天怎么可能让她夭折?而且,我觉得那个子虚道长说的话也许是真的,渺丫头命里虽然带了煞星,有贵人相助,权煞相扶,反而是诸邪褪尽,逢禄贵及长生。说不定哪一天,她就自己回来了也难说。” 奚永说到这里,见奚王后已经全然冷静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这件事我们之前一直瞒着王上,欺君这个罪名,我们承担不起。今后,这件事你半个字都不能透露,更不能让王上看出半点端倪。否则的话,别说渺丫头,就是湘儿他们几个,你都保不住,还有我们奚氏一族也会引来滔天大祸。” “我知道,刚才是我糊涂。这件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我要留着命,等渺丫头回来。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放弃寻找她,就是踏遍整个中州,我也一定要找到她。” 奚王后说完,轻轻叹了口气,尽管想开了,她还是不能释怀。祁渺的安危始终是她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沉甸甸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祁渺的离奇失踪闹得轰轰烈烈,坊间市井传闻多如牛毛,整个阖城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有人说祁渺小公主被人害死了,连尸体也找不到了,甚是可怜。还有的人说,祁渺小公主既然是天神派下凡尘的天女,当年被火焚烧都没死,如今许是被天神送到别的地方躲藏了起来。 更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亲眼看见祁渺小公主变成一只百灵鸟飞走了…… 有人又重新提起了当年占卜的事,更多的人站出来指责,说祁渺小公主若不是当初被误判了命相,哪会这么九死一生,遭这么大的罪。 这么一来,大祭司府又被推到了道口浪尖。 大祭司府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缄默,大门紧闭了数日。与表面的平静相反,大祭司府内却是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这会刚刚平息了不久。 丹药房里,刘连成压低声音向端木阔禀报:“大人,按照您的吩咐,今天一大早,老奴就差人去西郊庄子里看了。和那个庄头打了招呼,关押的那些四房的人,让他们看紧了,受苦受累无妨,但要确保他们性命无忧,不要有任何闪失。” “端木敬呢?”端木阔没有抬头,眼睛依然盯着药锅里沸腾翻滚的药汤,仔细查看着汤色的变化。 “还关在那个地方,只是听说死了那么多人,有些受了刺激,成天不说一句话。”刘连成边回答,边观察着端木阔的反应。 端木阔在查清楚端木敬的几次胆大妄为之后,果断地进行了清洗,把那些与端木敬有关系的下人和族人,都下令处死了。唯独对端木敬,还有他那个随身小厮端木岳,只是关进了水牢,没有作出任何处置。 直到那晚,外面传来消息说,端木岳的一个暗线刘洪运被陆百川抓走。端木阔才连夜让人将端木岳斩首,却留下了端木敬,秘密转移了关押的地方。 端木阔还吩咐把模样象端木敬的一个族人砍了头,顶替了断木敬。又把两颗头颅,用木盒子装了,第二日送进宫去请罪。 第59章 离奇失踪(4) 伺候了端木阔二十余年,刘连成对端木阔的霹雳手段见怪不怪,相反还有些佩服得很。那么大的一个祸事,用了二十三条人命,就处置周全了,让端木家又躲过了一场灭门的浩劫。 刘连成也多少猜出了端木阔之所以没杀掉端木敬,应该是觉得端木敬还有些用处,只是具体怎么个用,却不是他能够猜测出来的。 “今天夜里,你带人把端木敬押送出北洹。把桌子上的那个东西也交给他。告诉他,只要端木行在一天,他就不能活着进入北洹。让他别忘了,西郊庄子里的那些人……” 端木阔拿勺轻轻搅动着锅里的汤药,语气有些轻描淡写,就象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刘连成抬头看了眼窗子边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封信函,封皮上没有字迹,已经仔细封了口,封口处还盖上了红泥的印记。 他上前双手拿起信函,仔细收藏进了怀里,这才说道:“老奴明白。只是,小公子那里……” 刘连成欲言又止。端木行一出生就被养在端木阔身边,明面上端木阔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暗地里却是异常关注,对端木行的衣食住行和读书教习,都不允许有半点差错。 而且,对于端木行的言行,只要不很过分,端木阔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有些纵容溺爱的味道。 因为端木阔的态度,刘连成对端木行的照顾就格外的仔细,平日里的饮食起居,都挑最好的送去不说,伺候得也十分精细。 每次雷闪电鸣下暴雨的夜里,刘连成都要从床上爬起来,暗地里去查看,怕端木行受惊。好几次,他都看见端木阔悄无声息地站立在床边,于黑暗中俯看着熟睡的端木行。 刘连成还注意到,每次端木行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丹药房里那些瓶瓶罐罐,嘴里问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时,端木阔嘴角都会露出一闪而过的笑意。 端木阔的这些异常,让刘连成忍不住暗地里猜测,是不是一向冷酷无情的大祭司,居然对端木行产生了几分亲情?甚至有了舔犊之情? 猜测归猜测,刘连成始终不敢问出口,只是有意无意,他总是会在端木阔面前,流露出几分对端木行的关心和担忧。 “有些事,该让他知道了。这次得了这个教训,以后,他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端木阔停住了手,幽幽地说了一句。 “老奴是担心小公子的身体,余毒清除不掉,对他的伤害太大。昨天夜里,折腾了一宿,都不曾睡着。” “今天换了药,会好些。让那些人看仔细了,再有闪失,一个都不留。”端木阔继续搅拌汤药,面色又阴沉了几分。 稍许,端木阔又问了一句:“那个子虚老道有什么消息? “老奴正要向大人禀报此事。之前,老奴得知奚王后曾经和子虚道长有过一次密谈,就加派了人手盯死了奚氏兄妹。一个月前,得知奚永秘密派人潜入南靖,老奴就着人跟了去。跟去的人回来禀报说,他们去了南靖的东华道,是去打探那个子虚道长的消息。” “噢!这个事果然是奚氏兄妹指使的。他们也真是蠢,那个子虚老道不过是虚幻一枪罢了,怎会是东华道的人?” “大人说的是!东华道里根本没有子虚道长这个人。宫里的暗线传来消息说,昨天一大早,奚永就进了宫,去见了奚王后。两人说话时,屏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奚王后当时情绪有些激动。” 赵连成继续禀道:“今天,宫里又传来消息说,奚王后病倒了,说是昨晚做了关于那个小灾星的噩梦,这才卧床不起。” “这么说来,那个子虚老道不但拐走了人,还摆了奚氏兄妹一道。”端木阔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这一次,奚王后会不会也是做戏给人看?上一次他们把禹王都骗过了。” 赵连成有些疑问,那个小灾星失踪后,奚王后为了不引起禹王的注意,不但卧床不起装病,还把那些伺候祁渺的宫女和太监严刑拷打后,发配流放了。 “上一次他们是做戏给禹王看,要掩盖与子虚老道勾结的事实,顺手抹掉遗留下来的那些痕迹。这一次,王后的病应该是真的,做戏也是真的,还是给禹王看的,目的却是不引起禹王的怀疑。” “那我们要不要给禹王提个醒?” “他们的戏已经演到了这个份上,禹王就是有所怀疑,也是查无实据。我们提醒禹王,反而是打草惊蛇。只是,这样一来,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我们的麻烦?大人的意思是?” “如果奚氏兄妹知道那个子虚老道去向的话,我们迟早也会知道。如果连他们都被骗了,我们要找到那个子虚老道,除掉那个小灾星,就更难了。” 端木阔沉沉叹了口气,把勺子仍到了锅里,几滴药汁溅出了锅外。 “大人,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刘连成也有些默然,这个子虚道人玩得这一手,瞒住了所有人不说,还掩盖了所有的踪迹。想着之前找祁渺那六年的辛苦,他心里忍不住连连叹气,这以后怕是又难得安生了。 “宫里和奚永那里,要盯紧了,不能有丝毫的疏忽。至于那个子虚老道,既然是修道之人,总有他的来处。多派些人手,到东阳、西泽、南靖那些道观道门,好好打探一番,不要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刘连成躬身退出了房门。 大祭司府正房东院,中毒后侥幸活了下来的端木行,躺在床上,阴沉着脸,成天不说一句话。 中毒以后,因为余毒清除不彻底,他的身体一直很虚弱,多走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满身冷汗淋漓。五脏六腑没日没夜的疼痛,更是让他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还常常昏厥过去。 这些日子来,病痛使得端木行那双大小眼,在那张过于苍白的小脸上,显得更加的突兀,甚至有些狰狞。每每有人看向他,被他瞪回去的时候,总让人禁不住打寒颤。 在得知自己两次被端木敬暗害,端木行曾经绞尽脑汁,想要置端木敬于死地,却被端木阔及时阻止了。 端木行被疼痛折磨久了,特别是在几天后,从端木阔口中得知,自己的命相居然和祁渺相克相冲后,也开始恨上了祁渺。如果不是她,他怎么会无辜受到牵连呢。 到后来,他甚至恨上了周围所有和他关系不好的人,暗地里发誓,要报复他们,让他们如同他一般,生不如死。 (卷一完) 第60章 釜底抽薪 一个月后,东阳国鹿郡城丽泽门前。 祁渺仰头看着高大壮观的城廓,还有城门前川流不息的人群,有些目瞪口呆。 这丽泽门是东阳国皇城的西大门,城门楼高八丈,楼上建有重楼,琉璃瓦顶。楼下三朱门并立,中门绘龙,两旁门绘凤,饰以金钉,富丽堂皇不说,极有气势。 “师父,这就是你说的鹿郡城啊?”她问子虚道长。 “这鹿郡城是东阳国宣武帝所建。宣武帝弑兄篡位后,参照靖安的老都城晋州城的规制,修建了这座城池。这城由外城、皇城、宫城三部分组成,全部由夯土筑成,东西南北,有十三座城门,算是北方最大最繁华的都市了。” 子虚道长说到这里,顿了顿,“宣武帝为建这座城池,不但掏空了自家的老底,连他爷爷、叔叔们的随葬财宝也在迁坟的时候,被他拿来贴补上了。” “哇!居然有十三座城门,师父,这城究竟有多大啊?”祁渺吐了吐舌头,与这鹿郡城相比,阖城就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土城。 “这城方圆三十五里,说大也不大,当年的晋州城是五十里,有十六座城门。城内行市林立,夜市酒楼,灯火照天,繁盛至极。”子虚道长说到这里,陷入了沉思,脸上的神情似喜犹悲。 祁渺听了子虚道长这话,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晋州城是个什么样子。她没有见识过,自然想象不出来,那繁华至极究竟是个什么样景象,不由问道:“师父,您什么时候也带我去看看那晋州城,可好?” 子虚道长闻言,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晋州城早在战火中毁了,你是见不到了。” 祁渺这才明白,子虚道长自打进入东阳国,为什么成天阴沉着一张脸。 东阳国原是靖安王朝东北边的一个山地部落建立的小国,后来逐渐强大起来。五十七年前,东阳出了一位名叫元隆的王,颇有些雄才大略,在收服了周围的一些林地部落后,元隆称帝,为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大至二年,发动了对西泽的战争,西泽战败,被迫放弃了东部的大片领土,退守中州大陆西部。 大至五年,太宗皇帝又发动了对靖安的战争,乘机占据了靖安北部的大片领土,把东阳国的疆土延伸到了大江以北。 靖安王朝退守江南后,把都城定在了黎阳,这才有了现在的“南靖”。随后的几十年里,东阳几次入侵南靖,幸得南靖上下一心,从朝廷到老百姓奋力抵抗,才几次打退了东阳大军,保全了南靖。 子虚道长是南靖人,靖安也算是故国了,进入了曾经的敌国东阳,心里自然不好受。 “祁渺,有件事,为师欺瞒了你。”子虚道长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啊?师父您说欺瞒了我?什么事啊?”祁渺一听这话,吓了一跳,张大了嘴巴看向子虚道长。 “为师是东华道第四代弟子,道号‘三休’。”子虚道长眼睛微微眯起,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哦,原来师父真名是‘三休真人’,给自己起名子虚道长,是说自己是子虚乌有。”祁渺恍然大悟。 “为师没有和你说明实情,你不怪罪为师么?”三休真人(子虚道长)看向祁渺的目光里有探究的意味。 “为什么要怪罪师父?师父您这么做,一定有您的道理。”祁渺眨巴着眼睛,师父待她很好,还教了她很多东西,不管他是子虚道长,还是三休真人,都是她的师父。 “那些想暗害你的人,一直潜伏在你的周围,只要有踪迹可寻,他们就会象狼一样恶狠狠地扑上来。这天下,哪有千年防贼的道理。只有让他们找不到任何有关你的蛛丝马迹,你才会安全。” “所以师父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连父王和母后也不知道,是吗?” “奚王后虽然知道为师是东华道的,却不知道为师其实不是什么子虚道长。事后她一定会派人去查,只怕到时候要被惊吓了。” “师父的意思是说,我母后到时候找到东华道,却没有子虚道长这个人,一定会以为是您欺骗了她,把我拐走。哇,这样的话,我母后非急死不可。” 祁渺这才有些担心起来,奚王后把她看得有多重,她心里很清楚,要真以为她被拐走了,还不知道怎样伤心呢。 “那些人不仅盯着你,还盯着禹王宫和奚王后。如果告诉了奚王后你的去处,她心里担心你,迟早会露出形迹来,那些人就会寻着踪迹,找到你。与其日日防备,不如釜底抽薪,让他们无迹可寻,查无可查。” “师父,这些都是您一早谋划好的吧?”祁渺望向三休真人的眼睛里有了一丝促狭。 她并不怪师父隐瞒了自己,师父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也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她也才安全。至于母后,虽然会伤心难过,总比看着自己隔三差五遭人暗算要好,那样的日子才更让母后揪心。 “小鬼头!原来你早看出来了。”三休真人笑骂了一句。 “师父,哪有啊,我也是才想到的哦。”祁渺咧嘴一笑。 这一个月来,她与三休真人一路行来,相处的时日较多,相互之间也更多了些了解,这会说起话来,也随意些。 二人没有在城里停留,直接来到东郊的栖隐寺,这寺庙的主持澄观老和尚,是三休真人的好友。 栖隐寺占地不大,香火却很旺。大殿前人来人往,烧香拜佛的,磕头许愿的,川流不息,很是热闹。 澄观和尚把三休真人迎进禅房,两人多年不见,虽然是一僧一道,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了。 祁渺听二人说话,所谈佛理教义十分高深玄妙,她于佛、道之上又所知甚少,听得一头雾水。她苦坐了半日,有些百无聊赖,便偷溜出来,四处闲逛,想看些热闹。 在寺院门口,她被一个捏泥人的小摊吸引住了。只见那个小贩手里拿着一团泥,不断用手搓来捏去,不过片刻,就捏成了一个泥娃娃,再描上颜色,看着憨态可掬、活灵活现,十分的诱人。 来买泥人的大多是小孩子,小贩捏得又是他们自己的模样,小孩子一把抓在手里死活不放,后面追来的大人只能边骂边掏银子出来。 她站久了,小贩见其他客人都散去了,便顺手给她捏了一个。 看着那个微微皱着眉头,模样儿和自己有七、八分象的泥人,祁渺十分喜欢,她伸手就要去接。 谁知那小贩却将泥人收了回去,嘴里说道:“小姑娘,你去叫了大人来买了去。” 第61章 惟楚有才 听了小贩的话,祁渺摸了摸衣服口袋,居然一个大钱都没有,只得摇了摇头作罢。 在阖城的时候,吃的住的用的都是宫里的。就是在赵村,赵家爹娘也从来没有让她觉得缺衣少食过。她一向对钱物也就没什么概念,这次出来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在身上。 这一路上来,她和三休真人要么露宿野外,要么借宿农家,买吃的也是素食居多。她心思细致,稍一盘算,就知道三休真人随身携带的财物也不多,每天虽然节省着用,路途遥远,花费还是颇大。 就这样,三休真人还省了银子出来,隔三差五地给她买些肉食吃,说她正长身体,需要补充体力。现在要买泥人的话,向三休真人张口要钱,她实在有些为难,开不了口。 “你可以用东西来换啊。”小贩眼尖,用手指了指她左手上挂着的那串珊瑚珠子。 祁渺看了看珊瑚珠子,有些为难。这珠子是奚王后死去的娘留给奚王后的念想,奚王后从小就带着的,说是有灵性能辟邪,见祁渺一直多灾多难,这才给了她,让她随身戴着辟邪。 祁渺又看了看那小泥人,着实有些诱人,她心里喜欢,却又实在舍不得用珊瑚珠子去交换,她身上就只剩下这么一件留作念想的东西了。 正在她犹疑不决的时候,一个清越的童音在她耳边忽然响了起来:“你骗人,这个泥人,怎么换得了这串珊瑚珠子?” 她抬头寻着声音看去,见说话的是站在自己左前方的一个男孩,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瘦高个儿,皮肤白净,模样儿斯文清秀。 听了男孩的话,祁渺已反应过来,小贩是在打自己珠子的主意,便打消了交换的念头,转身就要走。 男孩却叫住了她,从身上摸出五个大钱来,扔到小贩摊上,说道:“这个泥人,五个大钱不少了,你卖还是不卖?” 那小贩见男孩金环束发,身上穿的是蓝色缎面袍子,年龄虽小,却也显出一股子清贵气来,知道是鹿郡城里权贵人家的小孩,忙赔笑道:“小公子喜欢,就拿了去。” 男孩也不搭理小贩,只从他手里拿过泥人,转手就往祁渺手里塞,还淡淡说了一句:“给你。” 祁渺不知道男孩为什么要把泥人送给自己,犹疑着没有接。 男孩见她不接,皱了皱眉头,又说了一句:“这捏的就是你,不给你给谁?” 他这话让祁渺有些欢喜,摸了摸身上,只摸出几颗路上摘下来的沙枣,这原是她留着当零食吃的。物以稀为贵,这男孩应该没见过这东西吧,祁渺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把沙枣递了过去:“和你交换,谢谢你啊!” 男孩看了看她手里那几粒干瘪的沙枣,脸上现出一丝犹疑来,又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才伸手接了过去,把泥人重新塞到她的手中。 祁渺拿着泥人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喜欢。看了半天抬起头来,见男孩还站在一边看着她,不由问道:“你还在啊?” 男孩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有些闷闷地说道:“我说话算数,交换了便是你的。” 祁渺见他说完话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又问:“你还有事?” “你是从北洹来的吧?”男孩问。 “是啊。” “北洹好玩吗?” “好玩。”祁渺见他一脸的期待,似乎很有兴趣,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里也不错。” “书上说,北洹一马平川,遍地都是牛羊,还有成群的野马出没。还说那些野马都是良驹,神骏异常,你驯养过野马吗?” 祁渺摇了摇头,赵家马场里养了很多骏马,都是自家产的小马驹养大的。成群的野马她也见过,不过,她也就是跟着去瞧瞧热闹而已,套野马驯化这种事,哪里轮到她一个小孩子去做。 她见男孩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来,心里有些不忍,又急忙说道:“那成群的野马我见过,十分神骏,说是能日行千里。我以前有匹马叫‘雪球’,据说它的父亲就是野马里的马王。” “真的吗?你的雪球在寺院里吗?”男孩一听说雪球有野马的血统,脸上已经露出了急切的神情来。 “雪球受伤了,我这次没有带它出来。”祁渺叹了口气,想起雪球,她心里还有些伤心,“它是为了我受伤的。” “你也不用难过,雪球是匹好马,只有好马才会护主。”男孩见她难受,忙出言安慰她。 祁渺点点头,雪球受伤痊愈后,早已成了残废。在北洹,没用的马通常都会被杀掉,是她求了奚王后,让人好生照料着,直到它老死。 “你是来找澄观老和尚的?”男孩转换了话题,见祁渺一脸不解的样,又解释说,“我刚才见你从老和尚房里出来。” 祁渺点了点头,看在泥人的份上,她不介意多说几句,可对澄观老和尚实在知道的不多,只得继续沉默。 “难道老和尚想化了你去,出家做小和尚?”男孩忽然笑道,如同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有些兴奋起来。 祁渺听他的话不是很明白,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男孩瞅着祁渺半天,忽然伸手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扮了个鬼脸说道:“是我说错了,难怪你听不懂。你是女儿家,做不了和尚的。” 那男孩正说着,抬头一眼看见两个人正朝这边走了过来,却是澄观老和尚和一个灰衣道人,一下子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撒腿就跑,转眼就没了人影。 祁渺见那个男孩一溜烟跑了,正自奇怪,澄观老和尚已经陪着三休真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这小子。”澄观老和尚看着男孩消失的地方,笑骂了一句。 “怎么?”走在他边上的三休真人不解地问道。 “这小子叫楚子其,是东阳已故楚见履老丞相的小儿子。楚老丞相六十才得此子,请人为他占了一卦。那人说,丞相老来得子,可喜!此子乃千里驹也,可贺!只是看此子命相,他日必成伟材,且当为他国用。” 澄观老和尚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又说道:“楚老丞相心宽,只说‘天下之大,何必拘泥于一城一国,任他去吧。’老衲见他小小年纪就喜欢礼佛,与佛有缘,想化了他来,成就一世功德,无奈他母亲只是不允。” 三休真人听罢,也笑道:“既然‘他日必成伟材,且当为他国用’,和尚你也不用想了。时也,运也,命也,不度化也罢。” 澄观老和尚点头称是,只是神色间还有些不舍,三休真人见此摇摇头,不再说话。 祁渺这才明白男孩刚才话里的意思,原来他是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只是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儿身。她记着这个男孩的好,心里也暗暗记下澄观老和尚的话,只盼着以后有机会再见的话,倒要看看这个男孩的命运,是否真如占卜的那样。 三休真人与澄观老和尚,今日相谈甚欢。澄观老和尚请二人在栖隐寺小住几日,三休真人笑着应下了。 第62章 神秘师叔(1) 第二日,吃过早饭,三休真人便带着祁渺往鹿郡城去,说是要去会一个朋友。 二人从丽泽门进得城来,只见大街小巷,人来人往。街道两边茶坊酒肆林立,沿街的店铺和货摊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类货品,祁渺的眼睛都看直了。 北洹连年战火,又地处人烟稀少的北方偏北的地带,繁华自然比不上这太平了几十年的东阳国的都城鹿郡。祁渺一个小孩子,见识又有限,这会便露出几分呆萌样来。 三休真人见她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甚是可爱,偶尔也出言指点一二。 又走了一段路,祁渺见街转角一块空地上围了一群人,透过人群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中间有只猴子,正在敲锣打鼓演猴戏。她更是开心,她从来没见这么好玩的猴子,跑上前就往人堆里挤。 祁渺看猴子耍了一轮猴戏,这才恋恋不舍走回来。一抬头见三休真人静立在街角的一边等候自己,知道耽误了工夫,红着脸来到三休真人面前。 三休真人逗她:“这里好还是北洹好?” “这里好。”冲口而出一句话后,祁渺就觉得有些不妥。她这么一说好像有点喜新厌旧,才离故土就说起那里的不是来,当下对着三休真人就有些窘迫了,又急忙补充了一句:“北洹也不错啊”。 三休真人哈哈一笑,说道:“这里太平了几十年,市井繁华,人丁兴旺,比起北洹来,自然是这里好些。” 祁渺的养母赵娘子是东阳人,她小时候学堂里的苏先生,还做过东阳国的县令。因为远离了故土,难免有些思念之情,他们说起东阳来,总是有些美化,听在祁渺的耳朵里,东阳国物华人美,样样都好,是个人间天堂。 现在真到了这里,祁缈也觉得,鹿郡这地方虽然不是人间天堂,但街市繁华,货品丰富,人人脸上呈现出一副悠闲自得的满足样,让人好生羡慕。 “师父,如果北洹也象这里,那该多好。”祁渺忍不住感叹。 三休真人点点头:“没有了战争,人们安居乐业,自然是好的。只是,当今天下并不是太平盛世,三国鼎立之势维系了几十年,也走到了尽头,这样的太平日子只怕不多了。” 祁渺听了三休真人这话,愣了一下,“师父,你是说东阳国也要发生战争了吗?”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少则十年,多则三十年,北洹崛起,势必会与东阳、西泽、南靖这几国起纷争。到时候烽烟再起,战火连天,哪里还有太平日子。” “啊,那北洹还是不要强大起来的好,至少,这里的人们可以远离战争,安居乐业。” “傻丫头,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天地之间,万事万物,此消彼长,这是天道。就算没有了北洹,还会有西洹、东洹,这个统一的过程避免不了,也没人能改变和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唉!如果北洹和东阳真的打起来,又要死很多人了。我就是学会了万人敌,又有什么用?也阻止不了这一切。”祁渺有些沮丧,她一直以为学会了万人敌的本领,就可以无所不能,现在听三休真人这么一说,还真是泄气。 三休真人见她有些赌气,不由笑道:“你可以用你学到的本领,帮助你父王,缩短这个统一的过程,哪怕只是三年、五年,也能让很多人活下来。” “可父王怎么会听我的?他也不会要我帮忙。” “当你足够强大时,他自然就会听你的。你父王要想统一北洹,逐鹿中原,实现他的雄心抱负,就不会放弃任何一股助力。而你,一定帮得上他。” 三休真人说完,见祁渺还愣在那里,知她又在琢磨自己的话,便不再逗她,只把那些街头小吃买了些给她。 从没吃过这么多好吃东西的祁渺,立刻就露出了吃货的本来面目来,一样一点吃进嘴里,塞得整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他们去的地方是一处普通民宅,如果不是三休真人手持标示有位置的地图,又在城里走街串巷绕行了半天,很难找到这个偏僻的地方。 这是座前后有两进院子的宅院,黑漆大门上方挂了块匾额,匾额上书有“安平斋”三个金粉大字。 三休真人凝目看了那匾额许久,才上前叩门。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袭青色布袍,面相和善,举止有度,显示出极好的教养。 见了三休真人,中年男人行了礼,方问道:“请问,道长可是三休真人?” “贫道正是三休,应约而来。” “请二位随我来,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中年男人引着三休真人与祁渺来到了后院,进了正房,待二人落座,又看了茶来。 这后院的正房是一明两暗三开间。正厅是用来待客的,左边房间是书房,门敞开着,当中安放了一张书桌,里面靠墙的书架上堆满了书籍。右边房间的房门一直紧闭着,应该是间卧房。 “三休师兄,请恕师弟无礼,只能隔着房门给您见礼了。” 卧房中忽然传出来的声音把祁缈吓了一跳,她转头看向紧闭的卧房门,心里有些奇怪,这位主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客人应邀而来,他居然躲在房中不肯出来相见。 “师弟你这是害羞吗?到如今这时候,还是躲着不肯见师兄一面?”三休真人语气里虽然有调侃之意,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满,显然并不为主人的无礼而生气。 “我如今已是残缺之躯,无颜再见师兄了。”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幽幽说了一句。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师弟你还是放不下么?”三休真人神色间颇有些无奈。 “我不过是谨受本心,无所谓放下放不下。” “师弟你一向聪慧,却为一个‘情’字所累,蹉跎了半生。如此下去,你这身子怎么受得了?” “让师兄担心了。” “唉,清玄固执,谁知你比他更固执,不说也罢!师弟,你今日之约,为的什么?” “一个月前,我收到清玄师兄来信。信中说,三休师兄即将携天命之人回转道门,想让我与师兄共同承担授业解惑之责。咳咳……” 房中说话之人本就中气不足,说到这里连咳了几声,又喘息了一会,才继续说道:“我已无心尘世,这身子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恐难以承担起这授业解惑之责,辜负了清玄师兄。前日我已去信婉拒,今日请三休师兄前来,一来是想见师兄一面,二来也是有事相托。” 三休真人没有接他的话,只把随身携带的包袱放到了桌上,轻声说道:“这次来,给你开了新方子,还备了些药,你斟酌着用。” 房中人没有说话,只长长叹了口气。 第63章 神秘师叔(2) 却说祁渺听二人对话,这才知道,原来房中之人是师父的师弟,也就是她的师叔了。只是听起来,这位师叔不但身体极弱,言语间还十分的颓废,似乎曾经经历过什么大的劫难,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这里正猜测着,只听房中人又说道:“这些年来,多亏了师兄,我才勉强留得这条性命。这么多年来,对三休师兄和清玄师兄,我心里一直觉得愧疚,养育和再造之恩,我无力报答,还时时让两位师兄为我忧心,实在是不该。” “师弟,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说也罢。你若是有心,就该应了这授业之事。以你之才,教授几个弟子,也是他们的造化。” “让师兄见笑了,在师兄面前,我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师兄乃天纵之才,经史子集,无一不通,尤精于儒法,又博采众家之长,可谓深得经国济世之精要。而且师兄出身贵胄,深谙庙堂之道,有了师兄您这位老师,才是做弟子的幸事。” “怎么?师弟,为了躲清净,你还真是不惜血本,你给师兄戴的这顶高帽,都快直冲云霄了。” “嘿嘿,还是师兄知我。”三休真人几句玩笑话,使房中人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师弟,当年你也是仗剑天下、力挽狂澜之人,如今这些小心思,可是有些不够看了。” “让师兄见笑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师弟我如今至多算是一只落汤鸡,有些小心思也是应该啊!师兄您说是不是?……咳咳!” “落汤鸡?哈哈!师弟,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吧?这话居然能从你口中出来?清玄师弟若是听了你这话,太虚观那些弟子只怕三个月没好日子过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清玄师兄如今也做了掌教,难道还会一生气了就折腾身边的人?当年我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清玄师兄生气。” “所以说他固执嘛。如今可不比当年,他要一生气,折腾得可是整个道门。” 三休真人说到这里,忽然起了兴致,连说带比划起来。 “哪个谁谁谁,后山的竹子长得太密实,全砍了,重新种植,要疏密有致。还有你,藏经楼的经书年代太过久远,也许哪一天就风化不见了,你们把全部经书重新抄写一遍。以前抄写的还有啊,没什么,多多益善。哈哈!” 三休真人模仿的惟妙惟肖,祁渺虽然没见过清玄真人本人,也能想象出一个头戴道冠身穿道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道人,满脸一本正经地折腾人的有趣场面来。 “道门里,恐怕只有三休师兄您,清玄师兄不敢折腾。” “哈哈!那是自然,他折腾贫道三分,贫道怎么也得还他六分。” “所以,当年一见清玄师兄生气,我就溜去找师兄您,可省了不少麻烦。” “清玄也是可怜见的,做了掌教,心里压了很多事,平日里一本正经端着,烦闷了生气,也不好公开发作,只能变着法子折腾别人。呵呵。” “我入门时只有五岁,是师兄您和清玄师兄不辞辛劳,把我教养成人,还寄予厚望。若不是我恣意妄为,落到了如今这般不堪的境地,本该好好孝敬两位师兄,如今却一直拖累您们。唉!两位师兄的大恩,师弟我只能来世再报了。” 祁渺听两人说笑打趣,正觉得有趣,忽听卧房中人长叹一声,却是转了语气,一番话说来甚是凄凉,让人很有些揪心。 三休真人听了这话,也是变了脸色,没了刚才的嬉笑模样,轻轻叹息道:“也罢,这些俗事就让贫道去操心吧。师弟,你好好调养便成,等日后你病愈了,再说也不迟。” “又让师兄操劳了。我备有几份薄礼,想请师兄代为转给几位弟子,略表我心中之歉意。咳咳!” 房中人又喘息了一会,继续说道:“那些东西都放在书桌上。书稿是我于武学之上的一些心得,请代为转交清玄师兄,给道门内弟子们作些参考。其余的,都是我的一些旧物,长短剑各一柄,还有一支紫竹箫。让那几位弟子,挑他们喜欢的用吧。” 三休真人起身来到书房,祁渺跟随着走了进去,看那书桌上果然便放着一卷书卷、一柄长剑、一柄短剑,还有一支紫竹箫。 “这剑、箫都是师弟随身之物,当年可都是你的宝贝疙瘩,碰都不许人碰一下,怎么今日居然全都舍了?师弟莫非真是堪破了不成?”三休真人的手指从剑、箫上轻轻抚过,神色间忧虑更重了。 “舍即是得,得即是舍。这些东西,于我已无用,送给有用之人,也不埋没了它们。”房中之人忽然轻笑了一声,倒显出几分洒脱不羁来。 “悟了便好。来,祁渺,给你这位小师叔磕个头,受了他的恩,怎么也得谢谢。”三休真人对祁渺说道。 祁渺转身来到卧房前,俯身便拜倒在地,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口中说道:“祁渺谢过师叔!还请师叔保重身体,来日祁渺有惑,还要麻烦师叔,请师叔不腻赐教。” “你就是祁渺?不用多礼,快快起来!”房中人似乎有些讶异,“忽忽乎如将不得,渺渺乎如穷无极……咳咳!”。 祁渺从奚王后处得知,当年禹王看着窗外大雨,正是想到了“忽忽乎如将不得,渺渺乎如穷无极”这句诗,才给自己起名祁渺。这会听这位师叔一下就猜到了,不由惊叹道:“师叔真厉害,当年父王给我起名时,正是想到了这两句诗。” “哦。我今日倒讨了巧。清远雅正,自然旷达,皎皎如明月……祁渺,你原也配得上这名。” 房中人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咳嗽,稍许才又叹息道:“清玄师兄的卦象果真灵验,三休师兄您的辛苦,看来也是有所值了。可惜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只能望洋兴叹了。” “这么说来师弟是见才起意了?你若是改了主意,今日就让祁渺拜你为师!师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别耽误了她。” “哈哈,师弟,你还是想偷懒躲清静,不说也罢。扰了你这半日,师兄也该告辞了。你好生歇着,所托之事,师兄一定给你办周全了。” 三休真人大笑一声,拿了桌上的书、剑、箫,携了祁渺,就离开了安平斋。 回来的一路上,祁渺还在想那位神秘的师叔,开口问三休真人道:“师父,这位小师叔看来好生奇怪。” “道门内多是性子怪异之人,以后你就知道了。”三休真人没有理会她的好奇,有些顾左右而言其他。 这让祁渺更加好奇了,她却不知,冥冥之中,她与这位神秘的小师叔还有一段未了的缘分。 回到栖隐寺已经中午,吃过午饭,三休真人便叫祁渺收拾行李包袱,说要立即南行。 澄观老和尚本想留二人多住一些时日,无奈三休真人坚持要走,见劝他不住,送了些盘缠与他,亲送两人离去。 第64章 顽劣师兄(1) 祁渺跟随三休真人离开了鹿郡,一路又骑马走了一个多月,这才到得了东华道所在的南靖的仙霞山。 进入山间,一路上,山脉起伏不断,那满山的野花,艳丽似火,灿若凝霞,极尽绚烂之色。祁渺打小生长在北方,这么炫丽的景色看得她一愣一愣的,赞叹不已。 东华道的太虚观建在了仙霞山的大山崖台上,气象雄伟,规模宏大,殿宇楼阁隽秀多奇,数不胜数。让见惯了北方苍茫辽阔的祁缈,更是惊讶。 二人进了山门,早有一名青衣小道上前来行礼道:“可是三休师伯?师父令志远在此已恭候多时了。” “贫道正是三休。”三休真人点点头,“你是清玄新近收的弟子?” “志远是三年前入的道门,拜在清玄掌教门下。师父今天没有外出,一直在平山堂等着三休师伯呢。” 那个名叫志远的青衣小道唤人牵了马去,引着二人转进一条林间小路,行进半个时辰,方才到了那平山堂。 祁渺看那平山堂也不见如何雄伟华丽,只是建在一块平台上的五间宽敞的茅屋,房前篱笆围起来的小院中间,安放了一张石桌四个石墩,好不清净。 一个麻衣赤脚、满面肃容的中年道人,正站立在院中,见了三休真人,迎了上来,躬身抱手行了一礼。 “当年观星台一别,已是八载有余。师兄这一次北上,辗转几千里,日日餐风露宿,大海捞针更是不易,师兄真是辛苦了。” “哈哈!清玄师弟,当日受你之托,今日终你之事,师兄可算是向你交差了。” “师兄说哪里话?师兄为道门不辞辛苦,奔波劳累,清玄心有戚戚,感激不尽!” 三休真人听他这话,又是哈哈一笑,“清玄,看你这麻衣赤脚的,以为你道行又精进了,原来还是这般迂。” 这就是清玄真人啊,祁渺觉得有些意外。东华道的掌教清玄真人,不应该是一个须发皆白的神仙老爷爷一样的人物么? 这一路上,三休真人和她说了不少东华道的掌故,她这才知道,原来东华道早已是闻名天下的第一道门。道门里多奇人异事,所在之处仙霞山还占了个“仙”字,她心里早把太虚观当成了仙家之境,心目中的掌教清玄真人,自然被想象成了神仙一样的人物。 祁渺这里还正张大嘴发呆,忽然见清玄真人对着她微微一笑,额下的长须随风飘动,倒也显出了几分仙风道骨的风采来。她这才轻轻松了口气,总算认可了清玄真人在自己心目中的神仙地位。 三休真人在石墩上坐下,刚才引路的志远小道斟了茶上来。 清玄真人目视祁渺片刻,轻声问道:“师兄,这位小友是?” 三休真人瞪了他一眼:“她就是祁渺,可还入得你的法眼?” 清玄真人见三休真人取笑自己,也不恼,只笑道:“甚好!师兄辛苦了!如此一来,道门上下只怕都要沾师兄的光了。” “少来,贫道这一趟也没白跑,这小女娃我已经收作了徒弟。祁渺,来见过你清玄师叔。” 三休真人说完,也不看清玄真人,只端起茶杯慢慢品茶。 “祁渺见过清玄真人师叔。”祁渺急忙上前给清玄真人行礼。 清玄真人长袖一拂,祁渺只感觉一股力道袭来,身子已不由自主地被那力道托了起来。 “哈哈!真人师叔?”三休真人一口茶笑喷了出来,“祁渺,你刚才咧着嘴,盯着他看了半响,原来是在辨识他究竟是真人还是假人吗?” 祁渺何曾见过如此放诞不羁的师父,见自己说错话,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清玄真人倒也没责怪她,只是笑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叫真人师叔也不错。” 祁渺见清玄真人并没责怪之意,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 只听清玄真人又说道:“清玄尚有一事和师兄说,还请师兄勿怪。” “哦?”三休真人眉稍微扬,眼中有疑问,“什么事?” “五年前,有人到仙霞山来寻师兄,送来了一个男孩,说是师兄俗世的亲戚。清玄做主收了那孩子,做了道门的记名弟子。” “一个男孩?”三休真人皱了皱眉。 “那孩子姓李名丛信,来时只有六岁。他的一家人,说是被朝廷奸贼所害,只遗下他一个,是他父亲的友人冒死送上山来的。” “姓李?叫李丛信?是了,他改姓了他母亲的姓氏。”三休真人说着话,一下站起身来,“那个孩子呢?” 清玄真人苦笑了一下:“那孩子顽皮得紧,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哪玩去了,已经让人去寻了他来。” “天下居然还有令你头痛的人?”三休真人颇有些惊奇,“清玄师弟,你平日里温温和和,一派仙风道骨,可是满肚子的弯弯绕。道门里那些顽皮的弟子,哪个不是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怎么?这次居然还有个例外的?” “师兄见了他,便知晓了。”清玄真人不温不火地答了一句。 “贫道也是这次回转的路上,才得了消息。”三休真人叹了口气,神色间甚是惋惜。 “丛信的父亲贺汝年,是贫道母亲的侄儿,当年跟随文宗皇帝,有从龙之功。那些年他在靖安朝廷为相,可谓位高权重。更难得的是,此人品行方正,器量宏远,行事也颇有章法,为朝廷出了不少力,可惜了!” 清玄真人也有些默然:“那孩子也因此积了些怨恨,性子着实有些顽劣。” 三休真人点点头:“小小年纪,遭此巨变,这也怪不得他。听说那孩子天资过人?” 清玄真人沉吟道:“可安天下,也可祸害人世。” 三休真人明显吃了一惊:“真有如此之才?” “经史子集过目不忘,于琴棋书画上也很有天赋,胸中还有丘壑万千。虽然顽劣些,比起同龄之人,又多了些胆识,若然引导得法,又是一个张子房。” “武学上怎样?” “根骨奇佳,只是有些懒散,反不如王楫练得扎实精进。” “王楫?”三休真人显然不认识这个人。 “也是那年,在回来的路上捡来的。他比丛信小一岁,父母被东阳兵杀死了,看他孤苦伶仃一人,清玄便把他收做了道门的记名弟子,却不知居然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说到王楫,清玄真人话也多了起来,看样子很满意这个弟子。 “清玄师弟是拾到宝了。”三休真人又是哈哈一笑。 祁渺听着二人的对话,对他们口中的那个叫李丛信的顽劣师兄很是好奇。一转眼,却看到门口正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青衣男孩。 第65章 顽劣师兄(2) 进来的两个男孩,走在前面的高个男孩五官俊秀,肤色白皙,一双黑亮眼睛里满是顽皮和促狭。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院子里的人,目光在祁渺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又转向三休真人,见三休真人正打量他,他龇了龇牙,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再转向清玄真人时,已经收敛了笑容,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 走在后面的矮个男孩,看上去年龄要小一点。他肤色偏黑,方正脸,似乎有些木讷。他规规矩矩立在那里,和高个男孩一起给清玄真人行了礼后,才抬眼打量了一下三休真人和祁渺。 “高的那个是丛信,矮的那个是王楫。”清玄真人向三休真人介绍两个男孩,“丛信、王楫,来见过三休师伯。” “见过三休师伯!”两个少年上前恭恭敬敬给三休真人行了礼。 “大老远来,也没带见面礼,两位师侄莫怪。”三休真人说着伸出双手,一手拉一个。 高个男孩李丛信朝他眨眨眼睛,嘴角挂上了一丝古怪的笑,就势站起身来。矮个男孩王楫却硬生生用力,跪到了地上,行完礼才起身。 三休真人回头招呼祁渺:“祁渺,你也来见见你的这两位师兄。” 祁渺见惯了壮实憨厚的北方男孩,一下见到这两个俊秀的南方男孩,倒有些眼前一亮的感觉,上前行了礼后,只拿眼瞅着二人。 北洹胡汉混杂,风俗礼仪没有南靖、东阳那般严苛,祁渺一向又是个胆子大的,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啥不妥。 王楫被她看得红了脸,低下头,不敢再看她一眼。李丛信却眯着眼睛直视祁渺,只把她盯得不好意思再看他。 “丛信、王楫,你们带师妹去别的地方看看。”清玄真人吩咐了一句。 李丛信嘻嘻一笑,对祁渺说道:“小师妹,走呗。” 说完也不等祁渺应答,自己就转身走了。祁渺急急忙忙跟了上去,王楫却尾随在祁渺的身后,不紧不慢走着。 看着三个孩子走远了,清玄真人忽然问道:“师兄,你看这两个孩子可好?” 三休真人微微一怔:“他们是你为祁渺选中的人?” 清玄真人笑了笑:“师兄觉得不合适么?” 三休真人有些默然,稍许才说道:“这两个孩子资质颇高,一文一武,与祁渺还真是相得映彰。只是这些小儿女的事,只怕未必能尽入人意。” 说到这里,三休真人脸上又露出几分讥诮来,“你一化外之人,操这些心作什么?” “清玄为此占了一卦,也不尽如意。”清玄真人摇了摇头,“刚才看那女娃面相,准头丰起,富贵无比,只是目尾相垂,姻缘之上颇多周折。”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哪里圆满得了?随他们去吧。”三休真人摇摇头,转了话题,“清玄师弟,过了这么些年,你那借世俗之力行道家之法的想法,还没有改变么?” “当年与师兄夜观天象,见那荧惑与岁星、填星、太白会,成勾巳,光不相及,便知天下杀戮再起。所幸天旋星又现于偏北方,这才请师兄北上,去寻此女娃。” 说到这里,清玄真人沉默了一下,语气却更为坚定,“时至今日,天下乱象丛生,烽烟四起,正应了天象所示。师兄不惧辛苦,辗转漂泊北方八年,寻了这女娃来,清玄更坚定了当时的初衷。” “师弟心系天下苍生,善心可嘉。只是,清玄师弟,你可想到,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你以人力改天地之大道,只怕未必能如愿。” “天下纷争不断,士人无家无国,百姓流离失所,居无屋、行无食,为一杯羹、一箪食而奔走哀乞,甚至不惜杀人放火。更有甚者,佛衍变为禅悦、道流化为众术,如此下去,怎么了得?” 三休真人听他这话,知他说的世情便是如此,一时也不再劝说,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清玄真人继续说道:“我东华一门,立教在扶世,只有以教化成天下,才能传法度人,救人扶世。以一人之力虽不足以扭转乾坤,积累功行,便是千人万人之力。八年前天象昭示救世之意,清玄循天理而行,合乎于天道自然。” 三休真人转头看向清玄真人,眼中流露出疑问:“师弟果真只作此一想?” 清玄真人苦笑道:“救人也是救己。东华道创立百年来,历代掌教立志于传法扶世,虽弟子众多,收效甚微。清玄执掌东华道以来,一直为教门和世运忧心忡忡。此番天降女星,若能借势而为,纳四方皈依之众,以教化成天下。东华道千古功业,非此莫属。还望师兄成全!” 三休真人听他这话,这才信了,微微点头道:“贫道这次游历北方,见那禹王祁浩天,倒也是个人物。器宇轩昂,雄才大略,颇有些强主的气象,只怕北方的统一,还真要应在此人身上。果真如此的话,师弟所谋,倒有几分希望。” 清玄真人点头道:“借师兄吉言,清玄这里谢过师兄。” 三休真人转头望向祁渺几人离开的方向,眼中露出了几分思虑,“罢了,贫道也不阻拦于你。只是你需答应贫道,莫辜负了这几个孩子,人力难及时,你不可为难他们。” “师兄请放心,清玄答应您便是。” 三休真人见他答得诚心,也不再纠缠。 清玄真人又道:“师兄文韬武略,经史子集,无一不精,又深谙庙堂之道。这谋国治世之能,天下只怕及得上师兄的人不多了。这三个孩子,清玄想请师兄一并授业解惑,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三休真人沉吟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只看他们三人的造化了。” 清玄真人见他允应,忙道:“那就有劳师兄了!师兄一路辛苦了,清玄这就陪师兄去竹林院休息。” “竹林院?”三休真人略略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疑问。 “祁渺几番历险,不得不防。这竹林院一个月前才建成,隐于后山竹林之中,甚是隐秘。后山又有戒律堂的弟子看守,没有人会去搅扰,很适合师兄清修。” 三休真人微微点头,后山是东华道历代掌教和前辈弟子的安息之地,也是道门的禁地,戒律堂一向看守很严,轻易不会有人踏足,与外面的往来消息几乎隔绝。他们师徒几人住了过去,日常起居教习,不但清净自在,也省了不少麻烦。 二人说完,出了平山堂,往那竹林院方向走去。 第66章 顽劣师兄(3) 且说祁渺三人从平山堂出来,拐进了一间大殿,却正是三清殿。 谁知一进殿,李丛信就指着三座菩萨雕像,问了一句:“师妹,你知道这些是什么?” 祁渺跟随三休真人这么久,自然知道三清殿里供奉的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谁知她说出来后,李丛信嗤笑了一声,说道:“不就是三座木头雕像么,你啰嗦什么。” 祁渺见这个师兄有意刁难自己,也不再接话,只暗自提防自己不要再被他愚弄了。 后面跟着的王楫忽然开口说道:“丛信师兄,师妹新来,你莫要欺负她,师父知道了肯定不饶你。” 李丛信做了个鬼脸:“我哪里欺负她了,明明就是三座木雕像,我说错了吗?” 王楫被他抢白,只冷着脸,固执地说道:“你就是故意刁难她。” 李丛信听了他这话,回头歪着脑袋看了王楫半响,忽然嬉笑一声说:“我知道了,你是看上她了,想娶她做媳妇儿。” 王楫气得脸色发青,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祁渺觉得自己初来咋到,也没必要和这个师兄争个输赢,当下也不说话只跟随着前行。 三人出了三清殿,转进了背后的玉皇殿,玉皇殿里供奉着玉皇大帝。 进了殿,李丛信见四周没人,一猫腰,顺着殿中的木柱“跐溜”一下就爬到了横梁上去,惊得祁渺目瞪口呆,心道这位师兄的身手也太厉害了点吧。 王楫沉着一张小脸,抬头看着横梁上的李丛信,劝道:“丛信师兄,一会志敬师兄就来了,你快下来吧。” 李丛信也不理会他,只在横梁上翻看一个油纸包,边看还边得意地炫耀:“今天晚上,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绚烂至极的景致。” 祁渺不明白他的话,正待开口问,忽听王楫低声惊呼了一句:“志敬师兄真的来了!” “你想吓唬我?赵志敬那笨驴一大早下山去了,这会哪里就能回来?” 李丛信说完这句,还不过瘾似的,又道:“师弟,看你这么笨,连骗人都不会,师兄我实在不忍心,要不要我把那不传秘法,李氏骗术三十六招传你几招?” 他在上面说的满不在乎,王楫在下面脸都吓白了,只连声说道:“真是志敬师兄来了,不骗你。” 祁渺往门外望去,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块头的青衣道人,正向大殿走来,此时,离大殿不过十几丈远,“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都听得格外清楚。 “还真是赵志敬!”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李丛信这时也正偏着身子往外看去。 待他看清楚门外走来的人,这才慌了手脚,把油纸包往横梁上一扔,纵身就跳下横梁。 谁知他飘起的衣角扫到了那个油纸包,油纸包从横梁上跌落下来。只见十几个花花绿绿的小圆筒,从油纸包里散落出来,纷纷掉进了玉皇大帝真身前的大香炉里,香炉里还燃着香。 “不好,快爬下。”祁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被李丛信一把推倒在地。 祁渺没有防备,被摔了个脸朝下嘴啃泥不说,还被李丛信携裹着在地上滚了几滚,身体不知道被地上的什么杂物磕碰到了,全身上下更是疼痛不已。 她这里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耳边连续传来“嘣嘣嘣”十几声巨响,震耳欲聋,祁渺只觉得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伴随着巨响,房顶的瓦片泥土也纷纷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扬起了满屋的灰土。 祁渺用手捂着头,忍着痛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半天,听爆炸声不再传来,她才勉强镇定下来。 待她抬起头,把脸上、眼睛上的灰土擦掉,看向四周时,更是后怕不已。 刚才她站立的位置上方,玉皇殿的屋顶,豁然出现了一个一丈多的大窟窿,掉落下来的大大小小的碎瓦片、木屑和灰土,堆满了一地。就连殿正中供奉着的玉皇大帝的真身,也被炸得脱了几块皮。 刚才若不是李丛信反应快,带着她在地上滚了几滚,这儿会,她早已被埋在了那些瓦砾灰土之下。想着这祸事还是李丛信带来的,她又有些苦笑不得,也说不清是应该感激他,还是怪罪他。 此时,李丛信和王楫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李丛信仰头看着房顶的大窟窿发呆,似乎被惊吓到了。 王楫上前把祁渺拉起来,帮她拍干净背上的灰土,又急声问道:“师妹可有受伤?” 祁渺摇摇头,小声问他:“王楫师兄,怎么回事?” 王楫转头看向李丛信,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 谁知李丛信发完呆,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先前那种满不在乎的样子,口里还自言自语道:“两分火药……三分木碳……还有硫磺,一定是火药的成分不对。” 听了他这话,祁渺更是一惊一气。自己好容易到了东华道,差点小命就没了,这个师兄什么不好玩,居然玩火药。更气人的是,惹了这么大的祸事出来,他压根儿就不在乎,发了半天呆,原来是在计算什么火药配方。 “唉!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制作出来的完美焰火,原来想给你们个天大的惊喜,现在没了。”李丛信耸耸肩,似乎很是遗憾。 “还惊喜呢?惊吓还差不多!你那是焰火吗?惊天大炸雷还差不多。”祁渺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 她这里正郁闷,只听门外传来一声怒吼:“李丛信,你找死啊。” 伴随着这声怒吼,刚才门口那个大块头道人已经闯进殿来。 李丛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对王楫说了一句:“师弟,我下山玩几天,你和师父说一声。” 他话没说完,人已经闪身出门去了。 刚进殿的赵志敬又狂怒着追了出去,远远地还传来他的怒骂声:“臭小子,闯了祸就想跑?你给我站住!” 祁渺见赵志敬那身形足足有李丛信三个大,倒有些担心起李丛信来,问王楫:“王楫师兄,我们要不要去帮帮丛信师兄?” 王楫摇摇头:“他轻功好,除了师父,没人追得上。每次闯了祸,他都会溜出去,等过几天师父气消了,他就回来了,不用担心他!” “丛信师兄他……每次都玩得这么疯狂?” “他胆子大,什么都敢玩。还有比这更厉害的。” “啊?还有比这更厉害的?那是什么?” “后山老鼠多,他弄了个灭老鼠的毒药,结果把山上的动物都毒死了。还有看守后山的戒律院弟子,也都中了毒。” “不会把人也给毒死了吧?”祁渺睁大了眼睛。 “没死人,他又弄出个解药来,救了大家。” 第67章 顽劣师兄(4)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又涌进来一大群人,打头的就是清玄真人和三休真人。二人见了祁渺和王楫没事,都松了一口气。 清玄真人问了一句:“你们都没伤着吧?” 王楫摇了摇头,祁渺有心替李丛信减轻几分责罚,忙说道:“幸好丛信师兄把我推开,才没有被瓦片砸伤。” 清玄真人皱了皱眉,问王楫:“那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王楫道:“说是下山玩几天,让我转告师父。” 清玄真人望着房顶上的大窟窿直叹气,三休真人却开口问道:“丛信这小子还玩火药?” 清玄真人没有说话,身边的一个年轻道人冷哼了一声,说道:“岂止火药,毒虫、毒药,觉得什么有趣就玩什么。闯了祸就跑出去躲几天,等师父消了气,又自己回来领受惩罚。下一次还是如此,屡教不改。” 三休真人认得这年轻道人,正是清玄真人的大弟子李亦成,见他说话还有些分寸,又追问了一句:“死过人没?” “这倒没有,只是损失些财物,伤人的事也不少,他自己也经常受伤。要不,道门也容不得他。” 三休真人转头对清玄真人道:“清玄师弟,你放心的话,丛信的事以后就交给贫道。” “如此一来,师兄真是帮了清玄的大忙。道门中事务繁多,清玄常常顾此失彼。丛信和王楫交给师兄,再放心不过了,清玄先谢过师兄。”清玄真人说着,向三休真人行了一礼。 “师弟多礼了,丛信是因为贫道才进了道门,性子虽然顽劣,所幸天性还存有几分良善,多花些心思,应该能慢慢扶正。” 三休真人说完,又问王楫:“你知道丛信去了哪里?” 王楫道:“多半是在山下的桃村,村子里的小老大和他交好。师伯要去找他么?我可以带路。” 三休真人点点头,对清玄真人道:“贫道这就把那小子拎回来,督促他把这屋顶修好了,再去你那里领处罚。” 清玄真人微微一笑:“如此甚好,让师兄操劳了。” 三休真人带了王楫和祁渺出了太虚观。 祁渺在平山堂听了三休真人与清玄真人的对话,对李丛信的事一知半解,一直想知道详情,憋了半天,这会见有了机会,便问道:“师父,丛信师兄是南靖人么?他的全家真的都被奸臣害死了么?” “丛信的父亲为人刚正不阿,为了国家社稷,在朝堂上常与那些奸邪之人针锋相对。不想,五年前,被人设计陷害,罢了官不说,还在回老家的途中被毒害致死。丛信是家里的幼子,自幼天资过人,备受宠爱。” 三休真人说着,脸上现出了忧虑:“那次他是和母亲一道随父亲回老家,不但亲眼目睹了父死母亡的惨景,还经历了满门被灭的人间惨剧。若不是有人搭救,只怕他也在劫难逃。这个打击对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来说,无异于整个天都塌陷下来。这么一来,他的性子便有些顽劣了。” 祁渺想起养父母的惨死,自己数度被暗害,险些也是命丧黄泉,对李丛信的遭遇更是感同身受,心里不知不觉对他多了一份怜惜。 桃村是山脚下一个很小的村子,全村只有几十户人,王楫嘴里的“小老大”其实只是个八岁的男孩子。 小老大长得瘦小不说,还因为常年的劳作和营养不良,背都有些驼了。小老大无父无母,也无名无姓,是从外地讨饭流落到了桃村。 村里人见他可怜,便把村西头废弃不用的茅屋给了他居住。他平日里靠给村中一位刘姓地主放牛讨生活,偶尔也上山抓点野物,下河摸点鱼虾,贴补生活。 祁渺听了王楫的介绍,再看看一脸惶恐的小老大,想起惨死的赵小三,眼睛就有些湿润了。 她心里有些气闷,怎么这些个和她同龄的孩子,一个个都是这么不幸,连个家都没有,孤怜怜一个人生活,实在是可怜。 “小老大,丛信师兄在你这不?”王楫问。 小老大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脸上露出了很纠结的表情。看得出这个男孩是想替李丛信隐瞒,因为人老实本分,不会说谎,才那么纠结。 “我们可以进去讨碗水喝吗?”三休真人轻声问道。 小老大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上前把歪斜的木门推开。 三休真人抬腿走了进去,祁渺和王楫也跟了进去。 “这屋子漏雨吧?”三休真人站在屋子正中,抬头看着屋顶透下的斑驳阳光,问小老大。 “下雨天漏。”小老大老实回答。 祁渺一眼扫过,屋子里简陋的陈设已尽收眼底。这屋子里除了一张歪歪斜斜的木床,一口装水的缺了口的大缸和土垒的灶台,只剩下灶台上搁着的一只豁口的土罐和几只黑漆漆的土碗。 小老大把水从土罐倒进碗里,双手捧给了三休真人。 三休真人接过碗,一口把碗里水喝干了,把碗还给小老大,还很有些满足地说了一句:“小老大,你这山泉水很甜啊。” 小老大听他这话,脸上露出了一丝欢喜,又倒了碗水递给祁渺。 祁渺接过水碗,见那碗口的污垢都没有洗净,犹疑了一下,也一口喝完了水,还笑着补充了一句:“真是很甜呢。” 王楫则一口气连喝了三碗水才作罢。 三休真人又开口对祁渺二人说道:“丛信那小子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我们就这么坐着等吗?” 祁渺有些奇怪师父这问话,不坐着等还站着等吗?转眼看见三休真人正抬头打量着屋顶,才有些恍然大悟,忙说道:“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师父,要不我们帮小老大把屋顶盖严实了,省得他下雨天在家里还要躲雨。” 王楫听了这话,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三休真人哈哈一笑:“那还等什么?王楫,你去山上砍几棵树回来。小老大,你带着祁渺去割些茅草回来。” 王楫闪身就出了门,等祁渺前脚刚踏出门槛,他又折转了回来。 祁渺颇有些奇怪,问他:“王楫师兄,怎么啦?” 王楫脸红了红:“忘记拿砍刀了。” 小老大看了看自己手中满是豁口的砍刀,小声嘀咕道:“这刀……砍不动树……” 祁渺想起一路上来,曾经见到那些艺高人胆大的卖艺人,一掌就劈断了整块的大青石,还有那小碗粗的木头,忙道:“王楫师兄,你不可以用功夫把树打断吗?” “啊?还可以用功夫砍树?”王楫愣了愣,“我去试试。”说完,一闪身人又去远了。 祁渺脑子里想着王楫挥掌劈砍树干的画面,实在很想跟了去看看,却又想着割茅草的任务在身,只得忍了又忍。心想等会有了空,再叫王楫师兄挥掌砍几棵树给自己看看。 第68章 顽劣师兄(5) 等祁渺和小老大吃力地拖着几捆茅草回来,三休真人已经把房上的腐败茅草,还有烂了的椽子,全部清理了下来,只剩下四周的土墙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王楫,好了没有?”三休真人站在墙头上问道。 “好了。”王楫一手拖着一根树干来到土墙前面。 地上已经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根树干了,祁渺看那树干有小碗粗,应该是用来做横梁的。 “哇,王楫师兄,这些树都是你用功夫砍来的?”祁渺有些惊讶,她就那么灵光一闪出了个点子,王楫还真做到了。 “不是,是用的这个。”王楫红着脸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来。 祁渺见那匕首,刀刃还闪着蓝幽幽的寒光,细看正是一路上三休真人随身携带的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祁渺心道,王楫师兄能用这小小的匕首,把那么粗壮的树砍断,也很了不得。 “王楫,那匕首你留着,就当是师伯给你的见面礼了。”三休真人说完,“呵呵”一笑,又补充了一句,“把木头都扔上来。” “好。”王楫欢欢喜喜收起了匕首,一把抓起一根树干,往房上一扔,三休真人轻轻巧巧就接住了。 祁渺惊得直眨巴眼睛。她见过赵家阿爹练武,也见过秦风和那些侍卫砍杀打斗的场面,却还是觉得不如眼前这一幕刺激。 那小树干有小碗粗,七八丈长,怎么说也有几十斤,在他们手里居然那么轻巧,这东华道的功夫真有这么厉害么?她狐疑地又看了看继续扔树干的王楫。 “小老大,今晚有好吃的了!”正在这时,远远地忽然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祁渺听这声音熟悉,知道是李丛信回来了。丛信师兄一定不知道师父在这里等他,听他这满不在乎的语气,还不知道师父等下会怎么收拾他。 祁渺这里还正想着,只听李丛信又惊呼了一句:“你们在干嘛?” 话未落音,他人已经站在了屋子前。只见他左手抓着一只毛色灰不溜秋的肥大兔子,右手还拎着两只五彩斑斓的野鸡,两眼圆睁着,愣愣地看着墙头上忙碌的三休真人和王楫。 “帮小老大把屋顶盖严实了。”祁渺已经见识过他神龙见头不见尾的身手,也不再觉得惊诧,只轻轻解释了一句。 “丛信,把那些茅草拿上来。”三休真人吩咐道。 “啊?来了。”李丛信被三休真人点了名,似乎有些意外。稍稍迟疑了一下,他已经把手里的野物扔到了地上,随手抱了一捆茅草,往上一纵,人已经稳稳立在了三休真人旁边的墙头上。 “唉!”祁渺叹了口气,着实有些羡慕眼前这两位师兄的身手。她没有武功底子,跟随三休真人后,虽然每天练功练气,却是粗浅得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他们这份能耐。 她眼睛瞄到地上的野兔和野鸡,就有些兴奋了,终于有自己可以显摆的事了。 “师父,我把这兔子和野鸡收拾干净,一会给你们加餐。”她说着,进屋拿了那缺口的瓦盆出来。 她让小老大帮忙去烧了热水来,又向王楫借了匕首,先利索地把野兔剥了皮。等兔子收拾好了,那热水也烧来了,她就着瓦盆把鸡烫了拔了毛。 李丛信在高处看她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熟练地做完了这些事,眼中露出了一丝诧异,却没有开口说话。 祁渺跟随赵娘子学了不少手艺,以前人小还不大会弄。这些年,年龄渐渐大些了,心思也活了,有事没事喜欢琢磨些好吃的。她的烤鸡、烤肉可是一绝,在禹王宫里,很受祁池、祁沣那些兄弟姐妹们的欢迎。 她寻思着小老大这里也没啥佐料,要把这兔子和野鸡做得好吃有难度,自己身上常带着孜然、盐等物,倒是可以在这空地上烧火烤了吃。 小老大帮着她把火烧旺了,还去地里寻了几个地瓜来。 待三休真人那里屋顶盖好,祁渺这里已经飘出了阵阵浓郁的烤肉香味,只馋的李丛信不断舔嘴唇。 祁渺从火堆灰里拨拉出烤熟的地瓜,捡了最大的一个拨了皮,用碗装了,双手捧给三休真人。 李丛信也顾不得洗干净满手的泥土,抓起一只鸡就撕扯下一半,顺手递给小老大。他也不招呼别人,就大口撕咬起剩下的那一半烤鸡,边吃还边赞道:“好吃!真好吃!” 祁渺把剩下的一只鸡撕下一半,递给了王楫。王楫舔了舔嘴唇,眼睛盯着烤鸡,却没有伸手接,只闷闷地说道:“道门吃素,我吃地瓜吧。” 祁渺有些意外,她知道三休真人只吃素不吃荤,却不想东华道门里也如此。只是看李丛信那大快朵颐,全然没有半分顾忌的样子,她倒有些不知道该劝王楫吃还是不吃,一时拿着烤鸡愣在了那里。 “你们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用忌口。”三休真人说着从祁渺手里拿过鸡,递给了王楫。 见他还犹疑着,三休真人又说道:“你们是记名弟子,等入了道,清修的时候再忌口也不迟。” 王楫听三休真人这么说,又看了看大口吃肉的李丛信和祁渺,才肯接过烤鸡小口地吃了起来。只吃了一口后,便再也忍不住,学着李丛信大口撕扯起来,吃得甚是津津有味。 吃完饭,祁渺原以为李丛信要挨三休真人一顿严厉的责备,谁知道三休真人只是轻声问了他一句:“你常来和小老大作伴?” 李丛信点点头:“他这里没什么吃的,我到林子里打些野物来,让他吃饱。”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想过么?” “想过。我教他识字,还教他打猎,只是他身子太弱,跑不快,那弓也拉不开。我正寻思着,教他练些吐纳功夫,强身健体。” “你这想法不错,以后王楫和祁渺也一起来帮小老大。” 祁渺听三休真人这话,忙点头答应。王楫也是一副欢喜的样子,想是在道门里拘束久了,想出来透透气。 只有李丛信嬉笑着问了一句:“师伯是担心我们没好吃的,养不壮身子么?” 三休真人但笑不语。 祁渺这才明白师父要自己三人常来,原来已经考虑到道门里的生活过于清苦,自己三人正长身子,正好可以暗地里补充点油水。 她一向算得上聪慧,今个儿被李丛信这个师兄对比着,实在有些不够看。当下便打定主意,以后无论听人说话、做事还得多用几分心思才是。 第69章 野猪来了(1) 吃过饭,李丛信来到三休真人面前,开口说道:“师伯请容我迟归几日,我去镇子里寻了银子来,修理好那玉皇殿,再请师伯、师父处罚。” 祁渺听了他这话,便有些惊叹了,这个丛信师兄不但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而且胆子也出奇的大。就他一个十一岁大的半大孩子,居然敢和三休真人说“去镇子里寻了银子来”这话,也不知道他打得什么赚银子的主意,一时倒有些好奇。 谁知三休真人听了他这话,并没有立即应答,抬眼看向他,眼神里有些探究的意味。 李丛信低着头说完这话,见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又抬头看向三休真人。 三休真人这才问道:“你是想劫富济贫,还是想去试试自己的手气?” “丛信不敢,弟子好歹在东华门下,怎么能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就是赌坊也是不曾去过的。要不,小老大这里,弟子也不会一筹莫展了。弟子前些日子在深山里追野物的时候,见到悬崖之上的古木上生长有血芝。弟子想去采摘些来,送到镇子上的药铺里,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你果真这样想?”三休真人淡淡地问了一句,看向李丛信的目光有些复杂。 “弟子正是这样想的。” 祁渺跟随三休真人已久,也学得些粗浅医术,知道血芝这种药材,是灵芝中的稀有品种,应该很值些钱。李丛信这个师兄,小小年纪,居然懂得这么多,爬个山也能找到宝贝,不由得她不佩服。 三休真人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些不经意地说道:“那东西少见,采摘也颇为不易,倒也值几两银子。明天,你就带着王楫、祁渺一起去,人多,可多采摘些回来,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祁渺自忖自己既不能攀岩,也没那么高妙的轻功,师父要自己一起去,定是考虑到师兄妹以后的相处,满口答应。 李丛信张了张嘴,很有些不情愿的样子,抬眼看了看三休真人,终是没敢再开口拒绝。 祁渺看出李丛信欲言又止,已知这位师兄是不想让自己跟了去。只是不知道他是怕自己耽误他的功夫呢,还是想着别的原由。 她一向好强,行事上不肯输给别人,当下心里就打定主意,自己一定要用心用力,不拖这两位师兄的后腿,免得让这位丛信师兄小瞧了自己,也辜负了师父的一番好意。 第二天天刚亮,三人就起身,出发去寻那血芝。 谁知李丛信话说的那么轻巧,生长血芝的地方,不仅路途遥远,一路上还都是茂密的丛林,行走并不容易。 李丛信一人冲在前面,倒是王楫一直走在祁渺身后,随时照应着。 每次李丛信抱怨祁渺拖累了队伍的行进速度,王楫都不紧不慢地说上一句:“丛信师兄,师妹没练过轻功,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李丛信见祁渺小脸彤红,满头的大汗,也知她是尽了力,不好再出声责怪。 祁渺在北方待久了,这南方的深山老林让她感到有些新奇,东瞅瞅西望望。那些大树上长出的丝丝缕缕的胡须,还有路边一丛丛不知名的小野花,都让她欣喜不已。 这一路上南来,跟随三休真人长了不少见识,偶尔见到一两朵蘑菇,她也要采摘来,用茅草窜起来准备带回去熬汤喝。这么一来,行进的速度就更慢了。 好在李丛信不知怎么转了性,忽然不催促赶路了,还慢悠悠在她身边晃悠,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闲聊。 “北洹没有树么?一棵都没有?有老虎吗?有蘑菇吗?……” 也不知道李丛信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问起问题来,还真是乱七八糟,什么都问。 祁渺眨了眨眼睛,有些郁闷的回答他:“北洹有山林有草原,当然有树,老虎是没有的。草原上豹子多的是,还有成群的狼,狐狸、土拨鼠也多。蘑菇也有,只是和林子里的不同,是成片的,找到一个蘑菇窝可以采摘好多……” 她这里还没回答完,那里李丛信又问道:“听说草原很大,迷了路怎么办?” “这个么……晚上可以看星星指路,白天么?看太阳的方位吧。”祁渺有些心虚地回答。 她在北洹的时候一直就不认得路,一个人的时候就在城郊的林子里闲逛,那里熟悉,不会迷路。去远的地方就带上祁沣,就这样,还经常半路把祁沣丢了,坐在路边等他来把自己找回去。 “你认路么?”李丛信的眼里,毫不掩饰地露出几分怀疑,祁渺故作镇静地点点头。 “呵呵。”李丛信嬉笑了一声,又问道:“你知道林子里迷路了怎么办?” “看树,树枝茂密的一端是南面,稀疏的一端是北面。”祁渺有些赌气地说。 这个丛信师兄根本就是成心的哦,哪壶不开就专提那壶,幸好这一路上,三休真人告诉了她不少常识,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却是记得很牢。 “说的有些道理,南面为阳,树木自然长得茂密。北面为阴,树木就长得稀疏。” 李丛信点了点头,转头对王楫道:“师弟,我们已经好些日子没比试过轻功了吧?要不,咱俩来比试一下,让师兄看看你现在有点进步了没?” 王楫问:“我们两个跑了,师妹怎么办?” “我们只是比赛,跑到对面的山头而已,弯都不带拐一个。师妹刚才说了,她自己能辨路。师妹,对吧?”李丛信看向祁渺的眼里多了一丝狡黠。 祁渺也看出了眼前这个丛信师兄不怀好意,但她天生胆子大,小时候又常在山林里玩耍,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她抬头看了看远处那个黛色的山头,觉得这个方向自己应该没问题。至于危险么,这么短的路,自己运气不会差到碰到老虎豹子吧?若是其他小动物,正好拿来练练手。 她摸了摸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弓箭,想着最好猎了兔子,待会烤了不给这个丛信师兄吃,馋死他。 昨天晚上丛信师兄可是对自己的烤鸡、烤兔子赞叹不已,差点连骨头都吞进肚子里去。到时候若是看到美味的烤兔子,却吃不到嘴里,还不知道会憋屈成什么样呢。 想着这些,她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捎带对王楫说话的口气也是十分愉快:“王楫师兄,你加把劲,把丛信师兄比下去,看他输了还怎么说。” 李丛信分明看到了她嘴角的笑,眼中那抹狡黠的意味更深了,转头催促王楫道:“你听听,师妹要你把我比下去呢。血芝就在那边山头的悬崖上,我们采摘下来,正好等到师妹。” 王楫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山峰,又回头看了一眼祁渺,从腰间摸出了三休真人送他的那把匕首,递了过去,叮嘱道:“师妹,这匕首你拿着防身,这林子里我们常来,也没有什么老虎豹子,你只往那个山头的方向去就成了。” 祁渺接过匕首,感激地点点头,很有些豪迈地说道:“我会过去的,师兄不用担心。” 不等她说完话,李丛信已经冲了出去,王楫稍稍一愣,也跟了上去,一副不赢李丛信誓不罢休的样子。 第70章 野猪来了(2) 祁渺见二人去远了,也迈开脚步往前走去。看看天色有些晚了,也不敢惦记着采摘蘑菇和野花,只一门心思地赶路。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刚才分明看到过的那朵碗口大的紫色花,怎么又出现在前面的老树上? 换了个方向,继续走,可是一抬头,那朵花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的老树上。再仔细看看,树还是那棵歪脖子老树,花也还是那朵绚丽耀眼的花。 “唉,自己没看错,是迷路了。”她自言自语说道。 她转头看向四周,自己在的这鬼地方,地势太低,根本看不到前面要去的那座山头。四周树木又过于茂密,对于方向感不强的她来说,更是分不清哪里是南面哪里是北面,一时间还真是被难住了。 她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无可奈何,只得在身边的树上都做了记号,再继续尝试着不同方向往前走。这绕来绕去,几个来回,她发现自己居然还是在原地打转。 晕死,不会遇到大人们口中说的那个鬼打墙吧。这念头一起,更是吓了她一跳,好在她一向胆子大,马上就镇定了下来。走到这座山的山顶不就可以看清楚方向了么?这么想着,她就往那山顶的方向走去,全然没有发现,她居然走反了方向,走了回头路。 这样子又走了一段路,祁渺发现自己是彻底迷路了,前后左右,没有一个方向对。眼看着天色晚了下来,她心里更是莫名的害怕,也有些慌乱起来。 “王楫师兄……”她大声喊着,只盼望王楫回来找她时能够听见,却宁死不肯喊李丛信。 她现在总算回过味来了,李丛信是故意要整她,他根本就看出她不认得路,还要逼得她现出原形才肯罢休。 想着自己现在的困境就是李丛信故意造成的,她忍不住狠狠地咒骂起他来,甚至想哪一天,自己拿了皮鞭把他抽的满地打滚才能解恨。 这么咒骂了一阵子,她倒也不害怕了,便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点堆篝火,在这里过夜。一来防备野兽,二来王楫师兄看见火光,也许就找了过来。 谁知拣了一堆柴火,还没来得及点火,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树叶沙沙摇动的声音。糟糕,这动静怎么听着象是野物过路碰撞到树枝的声音?不会是老虎或者豹子吧?可刚才王楫师兄明明说了,这里没有老虎、豹子啊。不会是野猪吧? 祁渺这里正猜测着,前面居然真的传来了一声猪的嚎叫。再一看,树林里隐约有个黑色的东西正向这边狂奔过来。等那东西再跑近一点,只一眼,她就看清楚了,那还真是一只长着长长獠牙的尖嘴野猪。 祁渺打量着周围茂密的树木,紧张地思索着对策。逃跑?自己肯定跑不过野猪。喊救命也来不及了,手里的弓箭太小,没有把握一箭射死野猪,受了伤的野猪只怕更为凶残。 上树?这个念头刚一浮上脑海,她已经对准一棵大树奔了过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双手双脚并用,快速地爬了上去。 谁知她快,野猪也不慢,那野猪撞过来的时候,祁渺只来得及爬上树干离地一丈多高的部位。 野猪那一撞正对准了树干,力量之大,连树枝都稀里哗啦地摇晃起来。 所幸树干够粗,只摇晃了几下便停了下来。祁渺这才松了口气,忙着往上爬到了那个树干分杈的地方,把身体卡在树杈里,把自己安置稳妥了。 树下的野猪仍不肯罢休,用身子来回撞击树干,撞得树干颤巍巍一直摇个不停。若不是祁渺位置选得好,前后都有树杈挡着,早就把她摇晃下来了。 好容易那野猪撞了一阵子,看起来是有些累了,不再撞树了,却还是不肯离去,在树下来回打转。 祁渺气得破口大骂:“死猪,你不能上树,干嘛还死守着?” 骂了一会,见那野猪还是不肯离去,祁渺有些生气了,摸出身上的小弓箭,对准猪头就射了过去。这距离不算远,只是一箭下去,没射中猪头,却射中了猪屁股。 这下好了,野猪不知是因为疼的痛,还是因为愤怒,又用身子撞起了树干。那撞的力度比刚才还要大,把祁渺吓得死死抓住树枝,手里的弓箭也掉到了地上。 祁渺一边惊魂未定地把自己身子卡稳了,一边懊悔不已,若是不射那一箭,这野猪磨叽一会,也许就走了。现在好了,看那猪的反应,自己不但拉了仇恨,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这树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这蠢猪要是接连撞一晚上,只怕这树再结实也抵挡不住,要折了的话,自己的下场一定很惨,不,简直是惨不忍睹,这世上还有比落在猪嘴里死得更难看的么? 这么想着,祁渺的怒火也没了,看着树下的野猪,只剩下幽幽叹冷气的份了。 祁渺憋屈了半天,只得对着那野猪说起了好话:“猪大哥,我和你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干嘛和我过去?我在这里孤孤单单一个人,已经够可怜的了,你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吗?我可以发誓,以后不吃猪肉了,不,今生今世都不吃野猪肉,行不?” 她这话说完,那野猪压根就没搭理她,自顾自还在那转悠。 “哈哈……哈哈!”半空里忽地响起的一阵爆笑声,差点把祁渺惊得掉下树来。 祁渺好容易稳住身子,见那树下已经多了一个人出来,正捧腹大笑,细看却是李丛信。 “哼!你笑什么?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哼!看那蠢猪怎么收拾你!”祁渺狠狠骂道。 这么说着的时候,那野猪已经对着李丛信冲了过去,还惊天动地的嚎叫了一声。 李丛信却是不慌不忙,一闪身避了开去。只是他手里没有武器,终究有些吃亏,被野猪追得左闪右躲,样子很有些狼狈。 “丛信师兄,要不行的话,爬上树来躲一躲啊。”祁渺喊了一声,她虽然气恼李丛信故意整她,却也不忍心看着他赤手空拳和野猪搏斗,一不小心受了伤,就更不好了。 她忽然想起腰间王楫给自己的匕首,急忙抽了出来,招呼李丛信道:“给你匕首,接好。” 说完就扔了下去,她这里着急,也没细想,那匕首一出手,便直直向李丛信的头上插了去。 “小心!”祁渺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只见李丛信轻轻一转身,那手也不知道是如何动了一下,匕首却是稳稳抓在了手里。 他一边闪身避开野猪的横冲直撞,一边对着祁渺调侃了一句:“你想谋杀救命恩人啊!” “滚!”祁渺懒得理他,只紧张地注视着那野猪,脑子里还想着要不要下去帮忙。 “你别下来。”她只身子挪动了一下,李丛信已经出声制止了。 怪了,这丛信师兄不但能耳听八方,还眼光六路,连自己这点小心思都能瞧出来。 谁知她这里正感叹着,后面李丛信紧接着说的一句话,又把她气得够呛,“不想喂猪,就别下来!” 第71章 野猪来了(3) 正当祁渺恨得牙痒痒,想着要寻些狠话回击李丛信两句的时候,只听那猪忽然哀嚎了一声,却是他手中的匕首扎进了猪的脖子。 随着匕首的抽离,只听“砰”的一声,那鲜红的液体入激流般喷射了出来,李丛信闪身虽快,却还是溅了一身,那青白色的衣服上、脸上,一时间血迹斑斑,十分的狼狈。 李丛信一把抹去脸上的血污,恼怒地盯着野猪,一副恨不得剥皮抽筋的模样,用匕首指着野猪骂道:“笨猪,想死你就冲我来啊!” “哈哈!”祁渺忍不住大笑起来,指着李丛信说道:“你也有今天啊!” 那野猪因为受了重伤,更加狂怒了,左右扑腾不停。 李丛信瞅准了,往那脖子的另一边又插了一刀,顿时左右两边脖子的血喷薄而出。 野猪却丝毫不妥协,拖着两条长长的血路,疯狂地追讨着李丛信,看着极其吓人。 “小心,这野猪疯了!”祁渺开口提醒李丛信。 李丛信着实机灵,也不迎着野猪上前,只绕着树跑圈子。这样子来回折腾了半柱香的工夫,那野猪兴许是血流尽了,居然扑通一下趴到了地上,再也不动了。 祁渺两眼盯着那地上的野猪,犹疑着要不要下去。她着实担心那野猪死透了没有,要是自己下去,它从地上再蹦起来,自己不被咬死也会被吓死。 “死透了,你还不下来?”李丛信似乎看出了她的犹疑,嘴角露出了一丝讥笑。 祁渺从树上爬下来,远远看着那野猪,强自镇定了半天,才试着走了过去。谁知才走到那野猪的边上,只听“哇”的一声惊叫,把她的魂都吓飞了一半,转身就逃。 “师兄,你没事吧?”伴随着这个声音,王楫跑了过来,一脸惊异地看着浑身是血的李丛信。 “我能有什么事?是它有事,哦,她也有事。哈哈!”李丛信用脚踢了一下野猪的尸体,对着祁渺逃跑的方向狂笑起来,很是幸灾乐祸。 “王楫师兄,人吓人,吓死人。”祁渺抱怨着走了过来。 她刚才心里本就忐忑不安,王楫这突然一现身,口中还“哇”地叫了一声,还真把她吓坏了,她以为那地上的野猪真的诈尸了呢。 王楫见李丛信没事,对祁渺歉意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祁渺叹了口气,双眼瞧着地上的猪,心思已经转到了怎么好好吃顿美餐上了,她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这野猪肉烤着吃,也不知道味道咋样?” “刚才有人可是对猪起誓,说今生今世不吃猪肉了。”李丛信一脸的不怀好意。 “谁说的?我现在巴不得剥了它的皮、抽了它的筋、吃了它的肉才解恨呢。”祁渺撇撇嘴,这野猪肉好不容易到了嘴边,岂容错过。 这野猪活着的时候看着生猛,死了也就七八十斤。祁渺指挥着王楫把猪剖了,分块肢解了,拿出最好的那两大块排骨烤了。等那排骨上的肉,滋滋直往外冒油的时,再把盐巴、香料抹上。 不待烤肉下架,李丛信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抓起匕首就切下块肉来,大口啃了上去。他虽然被烫得连连哈气,还连声说道:“好香,真的好香!” 哼,也不怕把嘴烫歪了,祁渺一边翻烤着猪肉,一边鄙视他,刚才让他砍猪肉,他偷懒不肯动手,还是自己求了王楫才砍好了肉。 王楫师兄也是,说什么修道之人不可虐生,他不就一记名弟子么?还没入道门守得什么清规戒律?再说了,这猪都死翘翘了,说虐尸还差不多,何苦这么纠结过不去。 王楫上次听了三休真人的话,对吃肉也没什么忌讳了,见祁渺把一块烤的金黄喷香的排骨递给自己,也忙不迭地吃了起来。虽然他没有大声夸奖,看那样子也是享受得很,仿佛吃到了人间珍馐。 李丛信见祁渺没有把最好的肉递给自己,很有些愤愤不平。猪是他杀的,还救了她的命,怎么说她也得感激自己,给块好肉才是。 祁渺把李丛信的不乐意看在眼里,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可是乐开了花。 吃完肉,天已经黑了。祁渺帮着王楫把火堆烧旺,这才想起那血芝的事,忙问李丛信:“丛信师兄,你那血芝采摘到了没有?” 李丛信听了她这话,一下跳了起来,刚才忙着和野猪搏斗,忙着吃肉,居然把采来的血芝扔不见了,连声说要去找回来。 祁渺看着周围黑灯瞎火的,还有那偌大一片阴风阵阵的林子,想着李丛信也是为了救自己,才把血芝弄丢了,忙安慰他:“这天都黑了,还是明天去找吧,我们帮你一起找。你放心,明天找不到,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李丛信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有别的赚银子的法子?” 祁渺摇摇头:“现在还没有,明天进了县城也许就有了。” 她还真不信找不到可以赚钱的法子,再不济,她还可以去卖烤猪肉嘛,她拿眼瞅了瞅打包好的猪肉。 “那不行,我还是想其他的法子,这猪肉是给小老大的。”李丛信立刻否定了祁渺的想法。 祁渺有些郁闷了,自己不过是看了眼猪肉,李丛信就猜出自己要动这猪肉的念头。 “丛信师兄,我这里有血芝。”王楫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袱来,放到地上一打开,中间便露出十几只下白上黑类似蘑菇状的血芝来。 “这么多啊?”李丛信显然有些吃惊。他丢掉的也不过四、五个只而已,这里足足有十几只。而且这些血芝,品相十分好,个大颜色正,看来自己也不用为修大殿的银子发愁了。 “哇,王楫师兄,你受伤了啊。” 祁渺眼尖,一眼看见王楫的衣服被划破了好几处,还隐隐渗出血迹来。 “一点小伤,不碍事。”王楫浑然不在意的说了一句。 祁渺把自己随身带的疗伤药拿了出来,帮王楫的伤口涂抹了一遍。 李丛信没有说话,只拿眼睛看着二人。 祁渺抬头时正对上了他的眼睛,忽然看到他眼神里居然露出几分落寞,还掺杂些许的羡慕,不由一怔。 正待细看时,李丛信已经抬头躲闪开来,看着天空,象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明天要下雨了。” 祁渺抬头看了看天边挂着的那轮月牙儿,散发着昏黄的光,旁边没有一片乌云,也没有一丝风。她心道,丛信师兄是怎么看出来明天要变天的?这家伙难道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经史子集无一不通,外带还能猜透别人的心思?这也太妖孽了吧。 祁渺这里想得出神,不妨被一阵冷风扑面吹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再抬头看时,那天边的月牙儿已经被一团乌云遮挡住了,冷风也一阵紧似一阵的刮来。还真是给丛信师兄说对了,要变天了。这下她看李丛信,就有些服气的成分了。 第72章 赌坊历险(1) 第二日到了镇子里,把血芝卖了,居然得了三十八两银子。 祁渺对钱物没什么概念,对这里的物价更是一无所知,想着十几两银子,在北洹够普通人家过上个一年半载,便欢喜起来。 这银子修那大殿应该是足够了吧?她这里想得美滋滋的,谁知李丛信一句话,把她又吓了一跳:“就这点银子,那大殿也没法修。” “那得要多少才够?”祁渺有些心惊胆颤地问道,若是要个百八十两,这可差的太多了。 “嗯,至少两百两吧。” “要那么多啊?那怎么办?”祁渺看了看王楫,见他和自己一样正发愣,也知道这事还只能指望李丛信,但愿这次他别骗自己才好。 李丛信把手中的银子掂量了下,眼珠子一转,说道:“有个地方赚银子快,只是……” “在哪里?我们快去啊。”祁渺话一出口,忽然有些不好的感觉,看李丛信这么吞吞吐吐,只怕不是什么好地方。 果然,李丛信说道:“这大街后面的巷子里有家赌坊,赚银子是极快的,只是师伯知道了,我们不好办呐。” 一听赌坊,王楫首先不干了:“不能去。” 祁渺对赌坊并不是很抗拒,大半还是因为好奇。在北洹的时候,常听祁漠他们说起过,她自己没去过,只是觉得应该是一个很好玩很刺激的地方。 她自己虽然没有本事去赌,可看李丛信自信满满的样子,分明就是常去的主,只怕还依仗着那几分小聪明,会些祁漠他们所说的“千术”什么的也难说。 这么一盘算,祁渺就觉得胜算的可能性很大了,修大殿又势在必行,冒险去试一下,难说就成了。打定了主意,她便试图劝说王楫:“这眼看着又是一天过去了,这银子还差了这么多,王楫师兄,要不,咱们去试试吧?” “那不行,师父知道了肯定不饶我们。”王楫满脸的坚定,口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可这大殿要是修不好,只怕我师父都不好交代。你也听见了,我师父可是允诺了清玄师叔的。” 祁渺叹了口气,她虽然觉得这去赌坊的主意不好,可也架不住看着李丛信被罚、师父丢份不是? 李丛信对王楫嘻嘻一笑:“师弟,我和师妹去好了。一会要有人找麻烦,你来帮忙打架就成。” 王楫一听他这话,有些吃惊:“还要打架?师妹怎办?” “那你去还是不去?”李丛信有些不耐烦了,“你不敢打架就不用去了。” 王楫看了看李丛信,又望了望祁渺,有些担心,又有些不服气,犹疑了半天,才闷闷地说道:“我还是去吧。” 祁渺见李丛信拿捏住了王楫,心里有些不爽。这个丛信师兄算计人也忒厉害了点,明知道王楫人厚道,就用打架吓唬他,只是想着赚银子的事,也就没有再多说。 李丛信带领两人,转到大街背后的一条小巷子里,不过走了十几丈远,就来到了一栋房屋前。 这房屋从外面看不起眼,就一普通带小院子的民居,黑漆漆的大门紧闭着,也不见有人守着,全没有阖城里那些赌坊威风凛凛的样子。 “就这?怎么连个幌子招牌也没有?” 祁渺有些怀疑地看着李丛信,这地方看起来很有些古怪,一不小心闯了进去,要真惹出麻烦,只怕跑都跑不了。 “你以为开酒肆茶楼啊,还要打幌子招牌才行?你别看外面不起眼,这可是城里最大的一家赌坊了。不打眼,这赌坊才不招忌讳。” 李丛信说着,上前准备拍门,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开口叮嘱祁渺二人:“一会进去,你们只站我边上,看见什么奇怪的事,都不要出声。” 祁渺心里七上八下的,这赌坊刺激是刺激,要是真惹了麻烦打起来就糟糕了。好在这两位师兄身手不错,自己只要见势头不好,就尽快往外溜出来,不给他们添麻烦就好。 祁渺这里还没想好到时候要怎么逃跑,门“咯吱”一声打开了,里面一个五短身材的壮汉探出头来。看他那满脸的横肉和凶狠的眼神,祁渺立刻懊悔起来,早知道就不答应来了。 李丛信年纪虽然不大,那气势却端得十足,见了那人,只微微点了点头,又掂了掂手里的银子。 那壮汉起先有些不耐烦,待见了银子,脸上便露出几分巴结的笑容来,躬身道:“几位小爷里面请。” 三人跟随壮汉进了门,穿过小院,又拐进了正房右边的一个小门,才来到了另外一个大院子里,远远就听见喧闹声此起彼伏,十分的嘈杂。 这院子和刚才的小院不同,那里不见一个人影,这里却是立了七、八个壮实的大汉,清一色的短衫长裤,腰间还扎了腰带,看摸样装扮,一定是赌坊里养的打手了。 这些壮汉见了人来,也不打招呼,只拿眼瞧着,眼神里还不时闪现出凶光来。 “果然有古怪。”祁渺心里叹了口气,见李丛信和王楫仍是一脸的镇定,也不知是他二人没有意识到危险,还是艺高人胆大,居然没有丝毫的不安。 待跟着大汉进了大院子里的正房,祁渺便有些傻眼了。 这房子外面看着不起眼,房间里却是堂皇富丽,雪白的墙壁上面挂满了水墨山水画。 赌坊里居然也爱附风雅,这很让祁渺觉得意外,想到禹王宫里的太傅说过,南靖本就是个文风昌盛好风雅的地方,心里也就释然了。 大堂里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赌桌,赌桌上那些奇奇怪怪的赌具,祁渺也说不出名堂来,唯一认识的,只有正中一张赌桌前赌坊小弟手里晃荡的骰宝。 李丛信径直朝着那小弟走去,那些赌客们见了他,好像有默契似的,停止了下注,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还有人热情打招呼:“小哥来了啊,想死哥哥了。” “你哪里是想小哥,分明盼着小哥来帮你赢钱。”旁边有人大声接了一句。 “去,去,去,你就不想跟着小哥赢钱不成?”前面招呼的人气呼呼地回了一句,众人哄笑起来。 只有那小弟拿眼睛往私下里瞄着,还给不远处的壮汉使了个眼色。 祁渺一进门,全身紧张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很是留心注意周围的动静,那小弟的小动作也没逃过她的眼睛。 “那人好生奇怪。”她轻声朝李丛信嘀咕了一句。 “谁啊?”李丛信有些疑惑地反问了一句,随即看到祁渺拿眼瞧着荷官,便明白了她指的什么。 “那个是荷官。没事,看我的。” 李丛信嘴角微微上翘,脸上便显出几分傲然来,那模样分明不把周围的一切放在眼里。 第73章 赌坊历险(2) “开!”李丛信走到荷官面前,把手里的一块碎银子扔到桌上,面色沉静地盯着荷官。 荷官犹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骰宝便摇动起来,摇了一阵子,便停了下来。 “押大!”李丛信把银子推到标记着“大”的那个圈里,边上的赌客也纷纷把银子押了上去。荷官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了。 “开啊!” “快开!” 赌客们催促着,满脸期待地盯着那骰宝。 “大!大!大!……”喊“大”的声音整齐得如同训练过,响彻了整个房间。周围又有赌客陆陆续续围了过来,加入了呐喊。 荷官再次拿眼瞧了瞧远处不动声色的壮汉,小心翼翼地把骰宝打开。三粒骰子面朝上,两个六点一个五点,果然便是大。 “果然是大,赢了,老子发财了!”人群一下激动起来,纷纷叫喊着往自己的身边扒拉银子。 李丛信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把赢来的银子又一起推了出去。 连续开了五把大之后,李丛信索性把所有的银子都押了上去,在荷官摇完骰宝后,又一次押了大。 周围的赌客连赢了五把,此时见还是押大,便有些迟疑起来。只有少数的几个赌客继续下注押了大,更多的却拿着手里的银子犹疑不决。 “开了!开了”荷官生怕再有人跟进似的,急急忙忙挪开了骰宝,居然又是三个六,还是大。 周围顿时传来了阵阵懊恼的声音。那跟着押中了的,已是满脸狂喜,欢呼着搂了银子过来。那没押的哭丧着脸,只抱怨自己胆子太小,一时间大堂里,唉声叹气连成一片。 李丛信“嘿嘿”一笑,把银子搂了过来。他又从怀里摸出块布巾来,把银子全数打包,斜跨在身上,这才招呼祁渺二人一起往外走去。 一路走去,不断有人惊呼,有人阵阵哀嚎,还有人大声喊道:“小哥,再玩几把吧,我还没回本呢。” 祁渺仿佛还在梦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李丛信手里的银子就翻了好几番,足足有两三百两。 她很疑惑,听祁漠他们说,高手赌钱,能够辨音识骰,听骰子的耳朵一动,就什么都知道了。可刚才她一直盯着李丛信的耳朵看,也没见他耳朵动一下,怎么就听出了那骰子掷出的大小呢?这么想着,脚步就慢了些。 李丛信伸手扯了一把祁渺,让她跟上,还低声在她耳边叮嘱了一句:“出了门就拼命往前跑,我和王楫断后。” 祁渺一听他这话,浑身哆嗦了一下,看来这赌坊的人是有意来找麻烦了。 李丛信赢得虽然不多,那些跟随他下注的赌客可是赢了不少,往少里说,至少也是上千两,对赌坊来说也是一笔很大的损失了。 这个丛信师兄看来本事不小,连这赌坊的钱也敢这么赚,祁渺看了一眼李丛信。阳光下的小小少年昂着头,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孤傲模样,那眼神却分外的落寞。 开门的两个壮汉,神情不象是送客,倒象是押解犯人的衙役。 李丛信与王楫对看了一眼,二人很有默契地退到了祁渺的身后。 祁渺一脚刚踏出大门,身后就传来李丛信一声低喝:“快跑!” 祁渺一咬牙,迈开双脚就拼命朝巷子外跑去。她一心想逃命,跑得很快,连后面李丛信大声提醒她“跑错了方向”,也不曾听见。 “真是个笨蛋。”李丛信狠狠骂了一句,提脚追了过去。 王楫转身看了看身后追来的两个壮汉,忽然站立不动,只冷然地盯着二人。 那两个壮汉见他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显然并不太在意,大大咧咧地扑上前来。只见王楫一个闪身,避开了两人,双手同时劈向二人,只听“噼里啪啦”几声,那两个壮汉居然被打倒在地。 王楫还在奇怪,这两个凶神恶煞似的大汉,怎么这么不经打,李丛信已经在远处朝他大喊起来:“师弟,快跑!前面有很多人,你打不过的。” 王楫抬头一看,前面呼啦啦一下出现一群黑衣大汉,他这才觉得情形不妙,撒腿就朝李丛信所在的方位跑去。 李丛信也是一把拖着祁渺就跑。祁渺身体也算强壮,手上没功夫,脚下跑路却是练过的,这会又急于逃命,一路被李丛信拖着跑,也没觉得怎么吃力。 只是三人跑出镇子外,藏到一个桥洞下面,祁渺这才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脱力了,身子也瘫软下来,胳膊因为李丛信的拖曳而疼痛起来。 “这里不安全,我们得换个地方。”李丛信瞄着桥上面,远处已经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想是那些赌坊的黑衣大汉追了过来。 祁渺挣扎着爬起身来,跟随二人出了桥洞,往树林方向跑去。这才跑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喊道:“他们在那边,快追!” 祁渺实在乏力,被李丛信和王楫一人架着一边跑,速度也是快不起来。这七耽误八耽搁的,还没进树林,已经被十几个黑衣大汉团团围住了。 “师弟,我们两人一人守一边,护住师妹。”李丛信冲王楫说了一句,已经握拳冲向了朝他扑过来的一个大汉。王楫也不甘示弱,上前一步,挡住了自己面前的两个大汉。 眼看就是一场恶战,祁渺瞅准机会,不断往两位师兄的身后闪避。她没什么武功底子,只能仗着从小练习骑射的巧劲,躲避着那些趋身过来的黑衣大汉,不让两位师兄分心。 饶是这样,她也不能躲闪开来。李丛信就象身后长了眼睛似的,每次有黑衣大汉接近祁渺,他人总是会及时出现,挡在她的身前,然后出拳把来人打趴下。 祁渺也看出来了,二位师兄的拳脚功夫都很厉害,只是丛信师兄脑子灵活,仗着脚下轻功好,也不和来人硬碰硬,闪身绕到对方后面,才疾然出拳。这一来一往,别人打不到他,他却能伺机打中别人。 王楫师兄却是全凭一身功夫,硬生生把对方打倒。这么一阵混战后,李丛信倒很轻松,王楫就有些吃力了,额角和脸颊都被人打得红肿起来。 李丛信见状,只得把他也护住。这么一来,他来回转圈的距离就扩大了一倍,常常有些顾此失彼。 祁渺也因此挨了黑衣大汉的几拳,还好只是擦了个边,力度不大,慌得王楫大叫:“丛信师兄,别管我,护着师妹就行。” 第74章 赌坊历险(3) 李丛信和王楫虽然人小,身上的功夫实在不弱,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那些黑衣大汉都被打倒在地,只有横躺着呻吟的份。 待祁渺连滚带爬站起身来,才看清楚李丛信与王楫也是受了伤的。王楫的额角还有一个鼓起来的红肿大包,李丛信的下颚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丛信师兄,你的银子呢?”祁渺瞅着李丛信身上空荡荡的,那个打包银子的包袱也不见了踪影,忍不住问道。 这一场混战,打得如此惨烈,可别把银子丢了,真丢了银子,那吃亏可就大了,她心里很是担忧。 李丛信听了她这话,明显一愣,脸上便现出慌张来。 看李丛信的样子,祁渺只觉得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一路连跑带挨打,这么惨痛的下场,居然还没能护住银子,实在是得不偿失。 她想着二位师兄也是为了护着自己,才被打成那样子。顾此失彼,李丛信才丢了银子,也不好再出言责怪他。 王楫也是愣愣的,好办天才说了一句:“师兄,那银子丢哪里了?还能不能找回来?” 李丛信见祁渺二人惊慌失措,满脸的痛悔,他的嘴角抽搐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半响,他才歇住笑,大声道:“哪能把用命换来的银子丢了呢,我刚才都藏在桥洞下面了。” “哼。”祁渺见自己被捉弄,赌气不再搭理李丛信。 王楫也面无表情地站在祁渺边上,冷着脸,很有些同仇敌忾的味道。 李丛信见一个玩笑把二人惹火了,连忙赔笑道:“开个玩笑,你们别恼啊。哎呦!我的肚子,痛死了。” 他说着话,已经捂着肚子跌坐在了地上。 祁渺和王楫见了,以为他是刚才被人打伤了,脸都吓白了,上前连声问道:“师兄,你怎么啦?” 李丛信哭丧着脸,皱着眉头,仿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强忍着疼痛,呻吟道:“我不行了,你们快去找师父来。” 王楫闻言就要往仙霞山方向跑去,祁渺已经一把拉住了他,对着地上的李丛信冷笑了一声,说道:“丛信师兄,你还想骗我们到什么时候?” 刚才见李丛信捂着肚子,满脸痛苦的样子,祁渺也是吓了一跳。再仔细看时,却发现他脸色如常,疼成那个样子,额头上也没有渗出汗珠子,就知道他是在装样骗人。 李丛信见自己的伎俩被识破,有些讪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得浑身都是泥土,朝着祁渺和王楫连连作了几个揖,嘴里还不住道歉: “师妹,师弟,是我错了,不该这个时候吓唬你们。咱们回去呗,天不早了,再不回去,只怕师伯就找来了。” 王楫冷着脸也不说话,他被李丛信骗多了,也懒得去想真假,只不搭理他了事。 祁渺看看天色,已是下午,这镇子离仙霞山还几十里地,回去也很晚了,再耽误下去,只怕三休真人首先就不放心会找了来。如果再知晓三人去了赌坊,那可不得了,昨晚他了是提点过李丛信的。这明知故犯,还不知道要接受什么样的处罚呢。 这么想着,也就不再和李丛信计较,只问道:“今天这事,我们回去怎么和师父说?” “实话实说。”李丛信毫不在乎地说了一句。 王楫已经蹦了起来:“进赌场,还打了架,这可是犯了教规,师伯肯定要处罚我们。” 李丛信嘿嘿一笑:“师弟,进赌场违规,打架也违规,再说谎可是罪加一等。左右逃不过处罚,我们索性承认便是了。再不成,你就和师父说,只我去赌了,你们看我被人追打,才出手帮忙打架的。师父自然不会处罚你们的,至多斥责几句。” “那怎么行?我们三人犯的错,怎么能让你一人担了罪责?”祁渺断然拒绝。她一向敢作敢当,错了便是错了,大不了接受处罚便是,让她把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这不是她行事的风格。 “哇,师妹很有担当嘛。”李丛信眨了眨眼睛,扮了个鬼脸,“师弟一向就是乖孩子,师妹又是初来咋到,这要是被处罚了,脸上也不好看不是?师兄我一向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破罐子破摔,你们放心,师伯也不能把我怎样。” “师兄的好意,祁渺心领了,处罚却不能让你一个人来背。没啥,就算是被罚砍头,黄泉路上,我们还可以做个伴。” 祁渺轻声一笑,她没想到李丛信居然是出于一番好意,这个师兄看来性子是顽劣了些,倒也是个重情义有担当的人,她可不能让他看扁了。 王楫也点点头:“我们一起挨罚便是了。” 李丛信瞅着二人半天,末了,说了一句:“那换你们替我承担责任好了,我这里先谢谢两位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说了能把人气死,祁渺这会儿就很有跳起来狠揍他一顿的冲动。刚才自己还把他当好人了,这才一眨眼的功夫,他就露出原形来。 “丛信师兄,你不会认为清玄师叔只会判罚我们两个人吧?”祁渺似笑非笑地盯着李丛信。 从清玄真人和道门那些师兄弟的口中,她也听明白了,丛信师兄在道门里,早已是臭名远扬。她就不信了,道门里还会有人相信闹事没有他的份?何况,以她对三休真人的了解,他未必就能蒙混过去。 “哟,师妹生气了?师兄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试探一下你们够不够坚定?以后会不会背叛师门?”李丛信笑嘻嘻地说着,眼睛不断瞄向祁渺。他也发现了,新来的这个小师妹聪明机灵,可不好糊弄,人还有些傻大胆,还喜欢讲义气。 “你知道就好。”祁渺说着,转头招呼王楫:“王楫师兄,我们回去吧。” 王楫点点头,两人朝仙霞山方向走去,只留下李丛信站在那里发呆。 看看已经走远的两人,李丛信很是有些觉得无聊,磨磨蹭蹭转回桥洞,取了银子,远远地跟随在两人身后。 “丛信师兄,是不是银子沉,压得你走不动路?怎么落在了后面?”祁渺拉长声调问道。 李丛信没有出声,却小跑几步跟了上来,与二人一起同行。 第75章 别有洞天 在听完三人禀告了实情后,三休真人并未动怒,只把银子接了,说是找人去修玉皇殿。 他也没有让三人回竹林院住,按照教规,直接把三人罚去思过崖,面壁思过去了。 思过崖是悬崖峭壁之上一块天然形成的巨大石台,可以容纳几十人打坐练武。石台的西边是一道光滑如镜的峭壁,东、南、北三面环绕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连遮阴挡阳的树都没有一棵。 不过三天,祁渺三人已经被晒得脱了层皮。 “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再有几天,身上就长草了……”祁渺昂头望着老天自言自语。被晒还在其次,若是师父罚他们面壁三个月,那就很惨了,满身污垢,到时候身上长出杂草怎办? “不就是身上长几颗草而已,不用那么绝望吧?”李丛信和她并排站着,嬉笑了一句。 祁渺朝边上挪了挪,想离开他远点,这丛信师兄顽劣也罢了,还会猜测别人心中所想,这也太恐怖了。 “你也不用怕,我哪有那么闲,成天盯着你。”李丛信说着,走上前一步,挪到了悬崖边上,还探头往下望去。 “别,丛信师兄,你别在那里往下看了。那儿危险,你还是站过来,要真掉了下去,可是尸骨无存了。” 祁渺惊得脸色雪白,就李丛信现在站得那个位置和那个站姿,稍有些风吹草动,准得掉下去。 “哈哈!”李丛信忽然一阵狂笑,身体也左右摇摆起来。 “小心!”祁渺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来,悬崖边上已经不见了李丛信的身影。 “王楫师兄!”祁渺张大着嘴愣在那里,半响,才模模糊糊意识到要喊王楫救命。 “怎么啦?丛信师兄呢?怎么不见了?” 王楫自打上了思过崖,就一直在练功,不是打坐练气,就是自个儿练习剑术。这会儿听见祁渺的惊叫,急忙跑了过来。 祁渺指着刚才李丛信站立的位置,结结巴巴说道:“丛信师兄,从……那里……掉……掉下去了。” “真的?”王楫也吃了一惊,怔了怔,走到李丛信刚才站立的位置,探头往下望去。只见悬崖之下,层层云雾遮挡,也望不到底。 “怎么办?丛信师兄一定摔死了。呜呜!”祁渺都急得哭起来了。 王楫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丛信师兄是自己掉下去的吗?” 祁渺一听他这话,有些恼了,大声责问道:“王楫师兄,听你这意思,莫非你怀疑,丛信师兄是我推下去的不成?” 王楫连连摇头,急忙解释:“不是,我只是觉得,丛信师兄不象是个会自杀的人。” “是吗?你这么想?如果他真想死呢?”祁渺微微摇头。 她没有去反省自己对王楫的误会,却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之中。说不出为什么,她总觉得在那个嬉笑、顽劣、漫不经心的李丛信背后,似乎还藏有另一个决然不同的李丛信。 “不,丛信师兄绝不是那样的人,他活得那么自由自在,那么开心。”王楫的语气中居然流露出几分羡慕,这让祁渺有些吃惊。 这几天的相处,虽然李丛信经常摆出一副嬉皮笑脸和满不在乎的样子,她却觉得远不是那么会事。她并不觉得李丛信那是开心,在经历了那些惨痛经历后,她觉得他的内心,应该如同她的一样,很难真正开心起来。 她似乎忘记了,王楫也经历了和他们一样的惨痛。其实王楫羡慕得不过是李丛信能够恣意妄为,做让自己开心的事而已。每一个乖孩子的身体里,都深藏着一颗想作怪搞事的心,只是习惯了忍耐和守规矩而已。 “喂,你们两个,看着我死了,也不哀悼一下,还在这里讨论我会不会自杀的狗屁问题。” 半空中忽然传来的李丛信的声音,把祁渺又吓了一跳。 “你是人还是鬼?”祁渺问,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颤抖。 “是人。”王楫替李丛信作了回答,答案就像他的人一样沉闷。 “为什么骗我?”确定李丛信没有死,祁渺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胸中却起了愤怒。刚才她不仅受了惊吓,还很真心实意地为他难过,那哭声也是发自内心的。 “因为你太笨!”李丛信忽然从山崖下蹦了上来,闲闲地站在他刚才掉下去的位置,有些懒洋洋地说道。 “你混蛋!你去死吧!以后我再也不会被你骗了,再也不会替你担心流泪了。”祁渺狠狠跺了跺脚,跑到峭壁另一边去了。 “你不该骗师妹,她刚才被吓到了,哭得很伤心。”王楫扔下这一句话,径直往祁渺那边走去,没再搭理李丛信。 “真的哭了吗?真是个胆小鬼。”李丛信冲着二人的方向不屑地大声嚷嚷。 在回头的刹那间,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淡淡的懊悔。他其实早已相信祁渺是为他哭了,他已经后悔不该那么吓唬她了。 冷战持续到了半夜,两个人谁也没搭理谁,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当祁渺被李丛信从睡梦中叫醒的时候,她还记恨着他。 “带你们去个好地方。”李丛信压低了声音说。 “你想偷偷下山去?”王楫问,很有些戒备的样子。 “不是,是我白天下去的地方。”李丛信看向祁渺的眼神里一本正经,这让祁渺内心里立刻有了警惕。 “这石台下面莫非另有洞天?”祁渺尽管警惕着不要再被李丛信骗,却不得不相信他的话,白天的一切正好为他的话作了最好的注脚。 “小声点,别惊动了山下的那人。”李丛信“嘘”了一声,出言阻止。 这山下离这山崖上那么远,怎么可能惊动下面的人?祁渺见李丛信还在故弄玄虚,忍不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不骗人就活不了似的。 “我说的是真的,那个人是你师父。我白天看到他了。”李丛信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师父?”祁渺几乎没怎么想,就确认了李丛信话的可信度。 她可是亲眼目睹三休真人怎么修理端木行那些人,不但计谋百出,那手段也是层出不穷。暗地里观察弟子这种事,放他身上,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这一路上来,她可是领教过了。 “你们究竟去不去?”李丛信有些不耐烦了,他今晚可是一片好意,想领他们下去见识一翻,随便洗个澡,享受一下。 “我去。”祁渺一向对周围未知的一切充满着好奇,不去见识一下,不满足一下好奇心,她实在心痒难忍。 第76章 已伏不胜(1) “师妹,我知道你不敢跳,你拽住绳子下去。”李丛信说着,俯下身从石台下拉出一根手腕粗的绳子来。 他把绳子塞到祁渺手中,自己则从白天的位置纵身一跳,就下去了。 祁渺看着黑乎乎的深渊,还是免不了替他担心,定了定神,这才决定拽绳子攀了下去看看。 临下去前,她对王楫说:“王楫师兄,你一定要下来,一会我到了,晃动绳子,你就下来。” 王楫没有点头,祁渺知道他一定会下来,哪怕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祁渺在往下滑了几丈远之后,绳子被人抓住,脚也平稳地落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她晃动了几下绳子,给上面的王楫报信。 只听李丛信在黑暗中说道:“别怕,我拉着你走。” 李丛信的手很暖和,祁渺被他牵着在黑暗里行走,居然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这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李丛信怎么会给她这种可以信赖的感觉呢? 顺着岩壁走了一段路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是石壁上插着的一只火把的光亮。 走近一看,祁渺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个天然的岩洞。洞口虽然狭窄,里面却很宽敞,最大的那个地方,足足可以容纳上百人。 洞里有现成的石桌石凳,还有一张石床。虽然是就地取材,做工也有些粗糙简陋,山洞里比山崖上可是舒服得多。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不说,洞中还有一湾活的泉眼,这下不用为身上长草发愁了。 “我去把王楫带进来。”李丛信转身走了出去,这里四处漆黑,他却如履平地,显然是常来的。 丛信师兄想是常常被罚,无意中发现了这里,倒是因祸得福了,祁渺渺暗自揣测。 只是这么个地方,他是怎么发现的呢?那绳子看着像是新的,只怕是最近才安放上去的。唯一可能的话,就是失足从山崖上摔下来,以李丛信的个性,她实在想不出,他怎么会失足? 难道他还真是想自杀不成?冒出这个念头,祁渺自己都吓坏了,李丛信象是个会自寻短见的人么?她一时也懵了。 待王楫下来,三人在洞中玩耍了一会,祁渺还洗了把脸,又把头发洗干净了,这才回到山崖上。 一个晚上,王楫和祁渺都在为这个小秘密而兴奋,只有李丛信仍然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谁知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三休真人就上思过崖上来了。 “很舒服?很有趣?还可以捉迷藏?是吗?”三休真人看着三人,没有很严肃,语气里甚至还有些揶揄的成分。 祁渺心里打鼓,听师父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发现了他们昨晚的秘密了?她瞟了眼边上站着的李丛信,只见他嘴角挂上了一些满不在乎的笑,似乎并不担心秘密被发现。 祁渺有心提点一下,当着三休真人的面,却不敢开口。 却听李丛信说道:“师伯,您老半夜不睡觉,总盯着我们,很是辛苦。那山洞里的泉水,清澈温润,功效神奇,您老要不要去洗漱沐浴一番,解解乏?” 眼见丛信师兄这么肆无忌惮,祁渺心里更是不安。和三休真人相处了这么久,她自然知道自己师父决不是一个轻易罢手的人,对付李丛信的这种狂妄,他有上百种的手段可以收拾他。 三休真人没有接李丛信的话,反而一笑,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听说你棋艺高超,道门里已经鲜有敌手了?” “马马虎虎吧,不是我太强,而是他们太弱。”李丛信轻声一笑,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这样吧,今天你们三个与贫道,各对弈一局,只要其中有一人胜了贫道,就免了你们的处罚。怎么样?” 祁渺跟随三休真人时间不算短,却从没有见过他与别人对弈,一直以为他不擅棋道。这会儿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倒是有些好奇,心道自己棋艺也算不错,正好可以勉力一战。 她这还没开口,李丛信已经说道:“师伯此言当真?能向师伯讨教棋艺,丛信求之不得。” 三休真人一眼扫过三人,脸上露出了一摸意味深长的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们输了的话,可得任由贫道处罚了。” 这个模样的三休真人,让祁渺心里一颤,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 三休真人席地而坐,令人摆上棋盘来,三个棋盘在地面上一字排开,却是要一人和他们三人同时对弈。 祁渺转头看了看李丛信,见他眼中也露出了讶异,已知他和自己一样,深感意外。再看王楫,明显有些忐忑不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棋局开始了,三休真人手执白子,让他们三人执黑子先行。 期间,他不但以一对三,还指挥一个小道童在一边烧炉煮茶,时不时出声指点一二,该暖壶了,水烧开,可以煮茶了……甚是悠闲。 祁渺下到五十余子,看出白棋并未发力,自己的黑棋反而占了先,白棋局势有些不妙。再下到八十余子,局势已经反转,自己的黑棋已经被逼入了困境。 祁渺正想着怎么解决困局,只听王楫闷声说道:“师伯,我认输了!” 她瞄了一眼身边的李丛信,见他皱着的眉渐渐舒展开来,嘴角还泛上了一丝笑。 祁渺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王楫已经认输,她的这盘棋败势已显,唯一指望的只有丛信师兄了。 她正猜测着李丛信是不是有赢的可能,只听李丛信已大声说道:“大局已定,黑子当赢!” “你觉得黑子真的能赢?”三休真人目视李丛信,淡然一笑,又执一白子落了下去。 又下了二十余子,祁渺见自己一方已无胜算,正想弃子认输,三休真人忽然一挥袖,把三个棋盘上的棋子全都收进了袖子里了。 一时之间,祁渺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三双眼睛全部看向三休真人。 李丛信最先醒悟过来,说了一句:“师伯,你这是想悔棋?” 祁渺倒没觉得三休真人会悔棋,他这么做,必有缘故,却也想不出为什么。她转头看向三休真人,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破绽来。 王楫只是呆呆看着三休真人,满脸的惘然。 三休真人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这才从容不迫地对三人说道:“贫道自小喜欢下棋,于这棋道之上还有些造诣。祁渺六岁学棋,开蒙虽然晚些,却颇有些天分。这次回道门,又得知丛信和王楫也擅棋艺,特别是丛信,天分极高,道门上下送了个‘小棋王’的雅号。” 三休真人说着,微微眯了下眼睛:“贫道一时技痒,这才想和你们比试一番。今日对弈,方知传闻当不得真。不是贫道狂妄,你们今日的水准,别说棋王,至多也就是个三流棋师的水平……” 说完这话,三休真人从袖中拿出棋子,摆了刚才对弈的三盘棋,居然是一步不错,一道不差。 第77章 已伏不胜(2) 祁渺见此,暗暗吃了一惊,她喜欢下棋,自然知道能够同时复盘三盘棋,自己师父的棋艺已非同寻常。 三休真人又指着与李丛信的那盘棋局,说道:“依你们看来,此局黑棋必赢。可贫道已经看出一要着,只要使这一着,白棋可胜十余子。这着棋,贫道先不说,如果你们三人中,有人能看出这着棋,就算贫道输了,不但免了你们的惩罚,从此不再下棋。” 听了他这话,祁渺三人相互看了看,都陷入了苦思。谁知三人皱眉想了半天,谁也没有想出来,这一妙着究竟应该落在哪里。 “我们已经尽力,还请师伯不吝赐教!”李丛信一向心高气傲,于棋艺上从不认输,这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棋差一着,遂开口说道。 三休真人但笑不语,执一白子在棋盘中不当敌之处放下,李丛信细看棋盘,不由一声惊呼:“原来如此!师伯此着甚妙,十着后,丛信必败。” 祁渺此时也已领悟到了那一着的奥妙,只拍手道:“师父果然是妙着。” “继续吧。”李丛信忽然有些兴奋起来,说着话,已执黑子落了一子,三休真人也执白子在边角上投子。 二人你来我往,下到十余着后,果然因了那一子,盘中局势大变,李丛信的黑子已经被逼到了“瞪目缩臂,已伏不胜”的境地。最后收子时,白棋胜了十三子。 三休真人赢了棋,并不多说一句,吩咐小道童收了茶具,飘然下崖而去。 祁渺此时方知,自己素来自以为精湛的棋艺,比起三休真人来,还真是不够看。就是比起丛信师兄来,也是差了水准,很是有些懊悔自己从前的自以为是。 李丛信此时更是一脸的沮丧。他天资过人,于棋艺之上从无对手,一向自负得很。今日里不但输了棋,连三休真人的那一妙着,在得到提示后自己苦思了半天,还茫然无知。 眼见自己一向自得的棋艺如此不堪,他心里甚是有落差,只看着棋盘苦苦思索。 只有王楫面色如常,说了一句:“我听师父说,师伯当年游遍南靖,因为找不到对手,一怒之下封了棋盘。” “啊!不会吧?”祁渺和李丛信抬头齐齐看向王楫。 南靖上下,上至朝廷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善弈棋,名手更是多如牛毛。如果这个传闻是真的,三休真人的棋艺只怕比刚才表现的还要高明几倍。 “不行,我要和师伯再对弈一次。”李丛信从地上站起身来,伸手把棋子棋盘收拾起来,抱着就下崖去了。 “我们去吗?”王楫问祁渺。 “去啊,我们去瞧热闹去。”祁渺冲王楫眨眨眼睛,有热闹为什么不瞧,她也正好可以学上个一招半式。 二人尾随李丛信回到了竹林院。 竹林院前后两进院子,三休真人住了前院的正屋,左厢房设了书舍,右厢房是药庐。后院几间屋,祁渺、李丛信、王楫三人各住了一间,剩余的几间做了厨房和柴房。 这会儿,三休真人正坐在前院的石桌前,自斟自饮品着茶,十分悠闲自得。 “师伯,丛信想请您再赐教一二。”李丛信把棋盘放到了石桌上,还顺手把棋子摆弄好,不待三休真人答应,执黑子先落了一子。 “不服气?”三休真人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拒绝,执白子也落了一子。 有了上次的教训,李丛信这次一点也不敢大意,每投一子,都要凝思良久。举棋时,手指已经汗淋淋、湿漉漉的了。 谁知第一局才下了一半,李丛信就感到局势不妙了。棋盘中腹的一块,黑子已经被堵死,眼看着没了活路,他急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先自乱了阵脚。 祁渺在一边观棋,见他西南角上的棋势也不妙,有被吃掉的危险,忍不住冲口说了句:“西南风紧得很,恐怕有翻船的危险。” 话一出口,祁渺就有些后悔,观棋不语真君子,自己情急之下这么一提醒,只怕师父会责怪。 李丛信闻言,幡然醒悟,连落两子,这才挽回了危局。 三休真人见了,并未出言责备祁渺,神情自若,继续落子下棋。他棋下得从容,投子布局似乎也很随便,全不费力的样子。 很快,第一局李丛信就输了,他不甘心,接着又要求对弈一局。 谁知他不仅未捞回一局,反而输得更惨,第二局六十三着就败了。第三局更是开局就显出了败势,李丛信显然没了信心,不到五十着就弃子认输。 祁渺见李丛信输了棋,一脸的灰白,知他是受了打击,有心出言安慰他,说道:“还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这棋艺就是比王楫师兄也差了一大截,比丛信师兄,那就差的不止一星半点。师父,什么时候,你也指点我一下?” 谁知李丛信并不领她的情,只冷声道:“我今日输了棋,技不如人,何须你多说。”说罢,气冲冲就出了院子。 “丛信师兄生气了。”王楫后知后觉说了一句,“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祁渺闻言心里一动,偷眼看向三休真人,只见他目视着李丛信消失的方向,神情十分笃定,那神情怎么看怎么有些诡异,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难道师父今日这对弈,就是冲着丛信师兄去的不成? “师父,你这是……”祁渺开口刚想问个明白,就被三休真人打断了。 “祁渺,今日对弈,你也不可妄自菲薄。这下棋与军事上的运筹帷幄和调兵遣将,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三休真人说着把目光移到王楫身上,露出几分赞许,“谋局重在实战。王楫虽然不擅此道,也不够灵活多变,但他生性沉毅,有死战到底的勇气,是为将的好苗子。” “丛信的棋路,和他的人一样,大胆妄为,不守常势,擅长于奇创变幻。同等棋力下,游刃有余,胜算极大。只是遇到比他棋高一着的人,就难免一败涂地。” 三休真人的目光又转回祁渺身上,“你虽比不得他的神出鬼没,却重在一个‘稳’字,着眼于把握全局,从战略上打入,又能照顾到局部。不轻举妄动,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这才是为帅的根本。” 三休真人说到这里,停了许久,又叹息道:“从来十九路,迷悟几多人?棋局变幻莫测,肥边易得,瘦肚难求,思行则往往失粘,心粗则时时头撞。就算是那些号称国手的,就算是棋中神仙,稍有不慎,一子落下,输赢即不同。不到黑白分明时,谁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结局呢?” 祁渺听他这话,似懂非懂,仿佛明白了些什么,细想之下,却又似乎还是不大明白。 三休真人见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一张小脸都皱成了苦瓜样,不觉笑道:“不急,这其中的道理,以后你自然会明白。” 第78章 权以济难(1) 赢棋后,三休真人并没有立即对祁渺他们进行惩罚,只说过些时候再处置。他扔给三人一张纸片,说是入门考题,三日后再来考问,就飘然下山去了。 祁渺看那纸片上写着:贼寇犯阙,銮舆南幸。贼退,以贺公任府尹。初至,而物价腾贵,至有十倍于前者。郡人病之,公谓参佐曰:“此事易,自都人率以饮食为先,当治其所先,缓者不忧于平也。“ “看这意思,师伯这是要我们说出,这个贺公用什么样的办法,平抑了物价。这个皇帝也是个废物,见贼寇来了,居然丢下江山百姓,就逃往南边去了。” 李丛信从祁渺手里接过纸片,边看边说道。他昨晚一夜未归,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三休真人也未问起。 谁知今天一大早,这家伙就出现在竹林院的书舍里,双眼通红,面色虽有些憔悴,神态倒从容,也没有了往日里的懒散。看来是一晚上都没睡,自个儿研究棋艺去了。 祁渺点点头:“贺公说,‘率以饮食为先,当治其所先’,这意思显然是说,要从百姓的吃食着手。” “孔老夫子不是说了吗?‘食色,性也。’要平抑物价,自然是先平抑粮价,粮价得到了控制,百姓有了饭吃,就不会闹事,其余就好办了。” “可这粮价要怎么才能控制住?” “官府出力出钱,从外面调运或者买来粮食,再低价卖给老百姓,奸商囤积的粮食卖不上价,粮价自然就下来。” 李丛信说到这里,有些得意,“师伯一定以为,我们平日里不会关注这些事,才会给我们出了这么个简单的题目。殊不知,我们就算没见过,书里也是有例可寻的。” 祁渺平日里读的书,四书五经和杂书居多,史书子集虽有涉猎,却也不曾关注过这些事。现在听李丛信这么说,倒也信服,问道:“丛信师兄,你说书里有例可寻,是哪本书?可还记得?” “这个么……我记得好像是《通货食典》,不对,应该是……,不记得了,你自己去找。” 祁渺见李丛信支吾了半天,也没说清楚是在哪本书里有记载,心里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再追问,只说道:“幸好丛信师兄读的书多,有见识,师父回来,也难不住我们了。” 王楫素来寡言,这会见他们两人说得热闹,自己也插不上嘴,只在一边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祁渺才说完这话,心里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以她对三休真人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出这么简单的题来考察自己三人,只怕这题里设了陷阱也难说。 这么想着,她把纸片又认真读了几遍,仔细想了一下,摇头道:“不对,战乱之后,官府的钱若是都被贼寇抢走,或者官府本来就没钱,那怎么办?” “这里说贼兵不是退了么?那应该是官府打败了他们。也许,贼寇要么没有抢劫到多少财物,要么就是被官府又抢了回来。再说了,堂堂一个朝廷,不会连买一个郡救命粮食的钱都没有吧?” “一个郡大概会有多少人?救灾又需要多少粮食?如果买粮食的话,还需要多少银子?丛信师兄,我们是不是得合计一下,心里好有个数。” 祁渺虽然认为李丛信说的有理,却又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妥,只把自己想到的先说出来。 “这里又没说是哪个地方,这郡有大有小,人口数差别太大,就是估算,也未必准确。再说了,人家只是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平抑物价,又没问要多少粮食多少银子,才能平抑物价。” 祁渺听了李丛信这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出言争执。只心里打定主意,要去查阅典籍,找到李丛信说的那个旧例,那样的话,就可以参考着拿出个解决的办法来。 见三休真人出的题目有了答案,时间甚是宽裕,李丛信便提议,三人偷溜下山,去桃村找小老大。 祁渺知道他是嘴馋贪玩,想着自己要查阅典籍找旧例的事,没有应承,只说要独自一人留在竹林院。 王楫这会见李丛信已经有了答案,也不再操心着另想办法,跟随李丛信下山去了。 直到第三天一大早,二人才匆匆忙忙赶回了竹林院。 “丛信师兄,你们回来了啊,师父昨晚就回来了……” 一大早,祁渺已在竹林院等候多时,一见二人进来,就迎了上去,又急急说道:“我昨天终于找到了……” 她话未说完,三休真人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目视衣冠有些不整的李丛信、王楫二人,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对三人说道:“看你们这样子,一定是胸有成竹了。不错!来,都进屋,仔细说说你们想出来的办法。” 三人跟随三休真人进了书舍。 祁渺几次给李丛信偷偷使眼色,想暗示他自己已经找到了案例。不知道是李丛信不屑一顾,还是没有领会她的意思,每次都被他瞪了回来。 几人刚坐定,李丛信就抢先开了口,连说带比划,把答案显摆了出来。 “这个贺公要想平抑物价,只要拿出银子来,买来粮食,再平价卖出去,就可以了。只要粮价得到了控制,老百姓有了饭吃,就不会闹事,天下也就太平了。” “没了?”三休真人听完,依次看了看三人,眉头皱了起来,“思考了三天,你们三个就想出了这个办法?” “我们觉得这个办法好啊,官府出面稳定了粮价,其余货品的价格自然也会随之回落,平抑物价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李丛信答得自信满满。 “若是官府买不到粮食,也无粮可调呢?” “无粮可调?还买不到粮食?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战乱发生,百姓流离失所,不能耕种,或耕种之后颗粒无收。贼寇起兵,自然要吃饭,对他们来说,最便利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四处抢劫粮食。这样一来,哪里还有粮食可卖可调?” 李丛信听三休真人这番话,再想狡辩,却也难得提出有力的证据来,只低头想了想,又说道:“如果这个办法不行的话,还可以把奸商抓起来杀头,杀一儆百,再把他们囤积的粮食分发给老百姓。” “先惩治奸商,再把粮食分发给老百姓,你这个办法看起来,好像还行。只是,你杀了一个,其余的人就一定会把粮食都交出来吗?那可是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怎么会说交就交?” 三休真人目视李丛信,继续说道:“如果不交的话,你是不是准备继续杀下去,直到把他们全部杀光为止?如果不交粮食就要杀头,岂不是弄得这城里人心惶惶?人心不稳的话,这局势还能稳得住吗?还有那些小商小贩,他们手里肯定也有粮食,你杀还是不杀?” 第79章 权以济难(2) “不能再杀了。”李丛信说这话时,声音很小,连站在他身边的祁渺都差点听错了。 “当然不能再杀了!你这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全然不计后果的做法。贼退,不等于贼寇就不再来了。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奸商乘机作乱,这么凶险的局势,怎么能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去解决问题?” 三休真人一反平日里的嬉笑平和,语气有些严厉起来:“真要象你说的这么做了,不等贼寇攻进来,自己内部就先乱了阵脚。到时候,内忧外患的,这城还能守得住?守不住的话,那些城里的老百姓,岂不是都要丢了性命?” 李丛信被三休真人问得张口结舌,他原是个牙尖嘴利、能言善辩之人,这会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祁渺见李丛信被师父责问,面露难堪,想帮他一把,急忙说道:“师父,我找到了平仰物价的法子。” 三休真人闻言,目光转向祁渺:“你找到了?说说看。” “这个……”祁渺看了眼李丛信,欲言又止。此时说出自己找到的办法,好像有点打丛信师兄的脸,不说显然也不行,三休真人可不是个好欺瞒的人。 她这两天废寝忘食,查阅了上百本书籍,还真给她找到了那个记载的例子。她刚才迎到门口,就是想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两位师兄,却被师父打断了。丛信师兄显然还误会了她的意思,她几次使眼色暗示,都被他无视了。 “怎么?祁渺?不想说?”三休真人语气里有一丝责怪。 这让祁渺有些忐忑,犹疑了一会,才支支吾吾说道:“师父,其实我是查到了这个旧例的记载。” “哦,你查到了旧例,怎么说?” “这个事例记载在《靖安书》贺哲传里,是南靖初期的事,这位贺公不是别人,就是丛信师兄的祖父。” “我祖父?”李丛信大吃一惊,望着祁渺有些狐疑,“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祁渺摇摇头,缓缓说道:“五十二年前,东阳入侵靖安,靖安的穆宗皇帝放弃了都城晋州,把朝廷搬到了江南的黎阳,任命了贺公为黎阳府尹。当时,贼寇刚退,城内很乱,奸商乘机囤积,哄抬物价,穆宗皇帝把这事交代给了贺公。贺公认为,要平抑物价并非难事,只要从百姓的日常饮食开始,粮价稳定了,其余的就好办。” 三休真人微微颔首:“你继续说。” “贺公派人详查了城里食品的售价,又让人买了麦面回来,按照市面上出售的馒头分量做出了馒头,用粮食酿出了酒,然后核算了馒头和酒的成本。结果发现,一个馒头的成本不过三个大钱,一斛酒的成本只是七十个大钱,而市面上出售的馒头却卖到了十个大钱,一斛酒要两百个大钱。” “差价这么大?”李丛信脸上露出惊讶。 “是啊!贺公让人叫来了一个馒头铺的掌柜,问他为何把馒头卖得那么贵?掌柜说,战乱以来,粮价忽高忽低,变动虽然不大,馒头的价格却被哄抬了上去,一直居高不下。他也不敢独自把价降下来,怕得罪了同行,以后就没法做买卖了。” “贺公对他说,每个馒头的成本只是三个大钱,卖到五个大钱就有利可图,他却卖十个大钱,差不多是成本的三倍还多,实在罪不可恕。贺公就把那个掌柜砍头示众,还下令城里的馒头一律只能按五个大钱出售,擅自提高售价的格杀勿论。” “接着,贺公又叫来了酿酒师,问他七十个大钱一斛酒,他为什么卖到了两百个大钱?酿酒师说,战乱后,民间酿私酒的猖獗,酒的销量一直不大,官府课税又翻了一翻,不加价的话,就交不上官府的税,还要亏本。” “贺公又问他,如果官府取缔了私酒,可以把一斛酒降价到一百钱售卖吗?酿酒师叩头说,如果取缔了私酒,他就降价,薄利多销。贺公没有杀这个酿酒师,而是着人打击取缔了私酒酿造。如此一来,馒头和酒都恢复了原价,其他物品的价格也随之降落下来。” 祁渺一口气说完,看了一眼李丛信,见他脸色有些灰白,心里也颇有些不安。 “师伯,为什么贺公只杀那个馒头铺的掌柜,而没有杀那个酿酒师?那个掌柜死得好像有些冤枉。”王楫问。 三休真人说道:“一来,馒头为寻常百姓日常食用之物,关系到每家每户的生计。那酒的饮用,只是少部分人而已,影响不大。二来,酿酒师傅不能赔本做买卖,抬价情有可原。馒头铺掌柜哄抬价格,不过是跟风,这种风气不刹住,物价是断不能降下来,所以贺公借了馒头铺掌柜的人头,杀一儆百。也只有这样,才能为后来取缔私酒酿造,平稳物价起到震慑作用。” 三休真人说完,目视三人,见他们虽然不出声,脸上却又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语气有些严肃地说道:“你们心里,是不是觉得贺公不够光明磊落,使用了权谋手段?还觉得那个馒头铺掌柜死的有些冤枉?” “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不杀那个掌柜,贺公平仰物价,只能象丛信刚才说的那样,出钱高价买粮食进来,再平价卖出去,直到物价回落。这个事,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得砸进多少银子去?得耗费多少时间?” “而贺公面临的现实是,贼寇刚退,朝廷又刚刚搬迁到黎阳,可以说要银子没银子,要粮食没粮食。南靖境内还有贼寇横行,就算去外地买到了粮食,运粮的风险也是极大。” 三休真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银子、粮食都没有,这物价下不来,老百姓怎么活命?要真出现易子而食的惨状,不仅黎阳城,就是整个南靖只怕也保不住了。事紧从事,贺公这是‘权以济难’,也只有这样,才救得了百姓和黎阳城。” 三休真人说完,见三人虽然听得认真,神情却各异,特别是祁渺和王楫,似乎很不赞同,又说道:“贫道年少的时候,也和你们一样,对这些权谋之术嗤之以鼻,视其为洪水猛兽。” “殊不知,权谋只是手段,君子之权谋正,小人之权谋邪。这个东西,要看谁用?怎么用?用在哪里?用对了时候,用对了地方,不但能救危扶困,也能造福一方,就象贺公这样。” 祁渺轻轻叹了口气,师父的这番话,与当年乌孙大国师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在她心目中,总以为权谋手段这个东西,带了些血腥味,也似乎见不得光,思想上很是有些抵触。 她扫了一眼李丛信和王楫,李丛信面色淡淡的,似乎没什么异议,王楫却是犹有忿色,想法看来也和她差不多。 只是她一直想学的“万人敌”,也差不多就是这些东西。也许正如师父所说,这些东西要看谁在用,用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一个好的动机,也未必就是坏事。 她这么想着,心里的抵触情绪就少了一大半。 第80章 懒得理他 却说李丛信,自打输了棋,又在考问中受了打击,就象变了一个人。他也不嘻嘻哈哈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比之前更加懒散起来。他成天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祁渺倒有些同情李丛信。表面上看,李丛信是个没正形的人,还喜欢胡闹搞怪。接触多了,她发现,其实他内心里骄傲得很,还有些持才傲物。 这次他被三休真人连摆了两道,最为得意的弈棋惨败,自负才智超群,却连至亲的人的事迹,也要别人说起才知晓。这些对他的打击,恐怕比被人痛打一顿都来得更为刻骨铭心。 她隐隐约约觉得,三休真人好像是有意为之,不论是弈棋比试,还是入门测试,明显就是冲着李丛信去的。她和王楫也许不过是捎带,只是她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更令她奇怪的是,三休真人对李丛信的闭门不出,也不出言责备,直接就无视了。他给祁渺和王楫开了一个长长的书单后,又独自下山去了。 三休真人不在,除了读书、练武,有大把的空闲时间。道门内的饭菜没有荤腥,祁渺初来咋到,还没习惯,成天觉得饿得慌,就变着法给自己三人加菜。 竹林院最多的还是竹子,院里院外都种满了毛竹,每天去竹林里刨竹笋加菜,就成了祁渺常常干的活计。 在竹林里呆久了,她发现竹丛的下面有不少地洞。偷偷观察了许久,打洞的小动物,居然和老鼠长得差不多样子,只是比老鼠个大体肥。 查了书籍,她才知道那种小动物叫竹鼠,肉质鲜嫩,美味可食。连土拨鼠都觉得美味的祁渺,可不愿意放过这到嘴边的美食,便琢磨着要抓几只竹鼠来尝尝鲜。 这天一大早,祁渺就叫上王楫,去敲李丛信的门,想一起去抓几只竹鼠。 谁知李丛信开了门,露出半个脑袋,见是祁渺,只冷哼了一声,说了句:“就你得瑟。” 话还没说完,那门就“怦”地一声,毫不客气地关上了。 祁渺见此,不由怔了一下。她这才明白,原来李丛信还在为那天测试考问的事耿耿于怀。而且听他这口气,似乎觉得是自己故意那么做,压了他一头,让他很没面子还出了丑。 祁渺觉得冤枉,她那天一直想提醒李丛信,只是一直没机会而已,这会被他误会不说,还被嫉恨上了。 她心里委屈,又怨李丛信没道理冤枉自己,不想再搭理他,叫上王楫,就去竹林里抓竹鼠。 忙活了一阵,还真给她找到了几个竹鼠洞。她指挥王楫,在洞口下了网套,用烟熏了地洞,掏出两只竹鼠来。 王楫见那竹鼠灰不溜秋胖乎乎的,样子和老鼠差不多,就有些嫌弃,不肯动手剥皮。 祁渺亲自操刀,将竹鼠收拾干净了,在后院单独辟出来的小厨房里,炖了一锅鲜美异常的笋干竹鼠汤。 几天没出门的李丛信,这会却施施然走进了厨房。他鼻子尖,闻到肉香味就主动跑了过来,他也不和祁渺二人说话,拿了碗就从锅里捞肉吃。 竹林院地处道门后山禁地内,周围又都是茂密的竹林,位置十分隐秘。道门一直有禁令,禁止弟子踏入后山,外围还有戒律院的弟子看守,除了常住的三休真人、祁渺几人外,竹林院里很少有其他人来。 道门里虽然禁荤腥,加菜里掺杂些肉食这种事,只要事后收拾干净了,三休真人也当没看见。 就是清玄真人偶尔来寻三休真人,闻着了味,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祁渺暗自猜测,许是两位师尊考虑到,他们三人只是记名弟子,并未入道清修,又正长身体,每天学习、练武也大量耗费体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没有人追究,祁渺几人的胆子就越来越大。平日里下山去帮小老大,偶尔也会夹带些肉食回来,改善伙食。 今天这个竹鼠肉,虽然祁渺对李丛信的不请自到颇有些怨言,却也没有出声阻止,三人也就吃得毫无悬念了。 “这个……丛信师兄,师父开出的书单,你要不要看一下?”吃完饭,祁渺小心问了一句。她踌躇了半天,觉得自己应该大度点,和李丛信解释一下那天测试的事。 “不看。”李丛信撂下这句话,看都不看她一眼,又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哼,白眼狼!明天做了好吃的,不给你吃。”祁渺冲着他的背影嚷了一句,本想好心解释了误会,再开解他几句,谁知他还不领情,活该他被师父修理。 “师妹,你别怪丛信师兄,他心里难受。”王楫劝祁渺。 “他难受,别人就该惯着他不成?他经历了不幸,别人就该和他一起难受?这没道理啊。谁没有几件伤心的事?你没有吗?我没有吗?我们的遭遇,也没比他好多少,可我们也没象他那样啊。” 祁渺头摇得象个拨浪鼓,对李丛信很是有些不满。她六岁,赵家爹娘就惨死,连赵村都被屠了,乌孙大国师为了她自焚,还有那些为护卫她死了的侍卫。 王楫的父母、家人也是被东阳兵追杀,惨死在他面前,若不是遇到清玄真人,这会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在这个人世。 在这个乱世里,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很多人都要面对,偏偏就李丛信这么任意妄为。 王楫没有再说话,神情却在刹那间委顿下去。正如祁渺所说,他们每个人都有着惨痛的经历,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过活。 房间里的李丛信也似乎听到了祁渺的话,几声茶杯摔碎的声音响过之后,却再也没有动静。 之后的几天,祁渺再也没有搭理过李丛信。 她每天只带着王楫,去捕猎竹鼠。运气好的时候,可以捕到一两只,运气不好的话,连竹鼠的影子都见不到。幸好后山的小溪里还有小鱼小虾,抓了来也能解解馋。 祁渺虽然心里对李丛信有气,却也留意到,他已经两天没露面了。头一晚她故意留在锅里的肉和鱼汤,第二天仍然原封不动地还在那里。 难道李丛信又溜了出去了?她不好问王楫,每次路过李丛信的房间,都要偷眼一看,只是那房门紧闭着,也看不出来里面究竟有没有人。 “师妹,丛信师兄两夜没有回来了。”王楫虽然木讷,也看出来祁渺尽管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很记挂着李丛信。 “哼!我才懒得搭理他呢。”祁渺故作不屑地说了一句,想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她才不要向李丛信低头呢。 谁知就在当晚,李丛信又悄无声息摸回了竹林院,还把一只小羊羔扔给了祁渺。 祁渺见那小羊一副呆萌的样子,甚是可爱,抱在怀里就不撒手,捎带也就原谅了李丛信。 第81章 讨饭不易(1) 五日后,三休真人从山下回来,把祁渺三人叫到了书舍,又扔出了三张纸片,一人一张。 “上次弈棋你们输了,这次不是考题,是处罚。”三休真人说完,目视三人。 处罚?还一人一个样?祁渺接过纸片,一愣,只见上面写着:扮哑巴乞丐,到县城乞讨一月,以嗟来之食养活自己。其间,违规一次,延时一天。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让自己去沿街乞讨,做个小乞丐,只能吃嗟来之食,而且还要装成一个小哑巴? 她偷眼看了一下李丛信和王楫,见他二人也是一脸诧异,想来他们所受的惩罚并不比自己的轻松。 “装傻子到县城乞讨一个月,还只能吃嗟来之食,违规还要延时。师伯,你这惩罚也太重了点吧?”李丛信开口叫嚷起来。 祁渺听他这话,知道师父对李丛信的惩罚,和自己倒也差不多。只是一个装傻子,一个装哑巴,这两个残废上街乞讨,那场景想起来实在是有些凄惨。 再伸头看王楫手中的纸片,只见上面写着:一月收服县城里的混混。 对于不擅言辞,心思又不够灵活的王楫来说,这个好像也不容易,祁渺同情地看了一眼他。 “师伯,您老是不是弄错了?那个收服小混混的惩罚,应该是给弟子的吧?那个事,弟子拿手,王楫师弟不擅长。” 李丛信盯着王楫手中的纸片,眼神滴溜溜直转,很是有些期待三休真人能改变主意,王楫则在一旁连连点头。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王楫不擅长?你拿手的,那还算是惩罚吗?”三休真人将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说道。 这一来,祁渺总算明白了,师父这个惩罚应该是别有用意。难道是想考验他们三人不成?她狐疑地看向三休真人。只见三休真人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让她好生失望。 “嘻嘻!师伯,您老这惩罚能换个不?您想,师妹一个哑巴,弟子一个傻子,我们两人要上街去乞讨,骂不能还口,打不能还手,这还不被人欺负死?不能开口说话乞讨,这讨饭的活也干不好,讨不到饭,那不得饿死啊?”李丛信嬉皮笑脸地说道。 “愿赌服输,那可是你们应承过的。怎么,你想耍赖不认账?” 三休真人拿眼看向李丛信,眼神犀利,“伍子胥吹箫乞食于吴市,五羊大夫百里奚乞食贩牛,管夷吾乞食军士。怎么?他们都做得乞丐,你们就做不得?你们比他们如何?” “师伯,弟子这不是怕做不好您老吩咐的事吗?讨饭就讨饭吧,装傻子也成,到时候饿了肚子,就是饿死了,弟子也认了,愿赌服输嘛。”李丛信自觉理亏,不敢再提异议。 “师父,我接受惩罚。只是您说的违规,是什么意思啊?”祁渺问。 纸片上说得含糊,她可不能不问清楚。到时候就凭师父一张嘴,说违规就违规,那可不得了,一个月变一年都有可能。 “你扮哑巴,乞讨时开口说话讨要,算是违规吧?乞丐只能讨饭来吃,你若是私藏了金银,偷偷买了来吃,也算是违规吧?” 三休真人说到这里,又看向李丛信,“你装傻子,玩心计骗吃骗喝,应该是违规吧?动手动武威胁别人就范,也是违规吧?” “就这四条?”祁渺问 “怎么?嫌少?” “不少,不少了。”祁渺一听,只有四条,心里踏实了,怕三休真人再变卦,急忙表态,“我们一定按师父的规矩来,决不做违规的事。” 三休真人微微点头,又说道:“你们收拾下,明天就下山去。这一个月里,会有人随时随地跟随你们,记录你们每天的言行。你们两个记住了,违规可是要延时受罚的。” 三休真人说完,扬长而去,丢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长叹短嘘,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愤懑。 “你们说,傻子应该是什么样的?要不要流口水?翻白眼?还是见人就砍?”李丛信刚才还满脸的不乐意,这会却有些兴奋起来,嘴里说着,脸上还不断变换表情扮鬼脸,很有些乐此不疲。 祁渺有些看不过眼,接了他的话,嘲笑他:“丛信师兄,你看街上的傻子,都是歪着头,翻着白眼,还满脸的鼻涕口水。口里还老说‘我是傻子,我是傻子!’明天你可要做全套,那才真象个傻子。” “你一个小哑巴,胡咧咧什么?记住了,从明天起,你不能开口说话,多说一句,延时一天。”李丛信朝她翻了个白眼。 “嗨!别说,丛信师兄,就你刚才翻白眼那个样,还真象傻子,看来你很有做傻子的天分哦。”祁渺这几日生李丛信的气,待他就不象以前那般客气,说起话来,也有些针锋相对。 “你是不是想着明天变了哑巴,就说不了话,今天就可劲儿说。你想得美,我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李丛信狡黠地一笑,他也看出了祁渺待他态度的变化,他一向能说会道,斗嘴的话,自然不怕。 李丛信说完这话,就大摇大摆出了门。 祁渺朝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转头看见王楫还在那里皱着眉头发愁,不由问道:“王楫师兄,你还发愁啊?” “我不知道要怎么收服那些小混混,要是丛信师兄,就好了。” 祁渺对李丛信有气,心里就有了想胜过他一筹的念头。这会听王楫这么说,心想自己若是帮他出主意想办法,收服了那些小混混,自然就把李丛信比了下去。 这么一想,她就对王楫说道:“王楫师兄,你明天进了城,先去打听一下,城里都有哪些小混混。然后一个个找到他们,把他们全打趴下。” “然后呢?” “然后,就问他们服不服气,不服气就再打,打到服气为止啊。” “然后呢?”王楫问。 “然后啊,你就做他们的老大,让他们乖乖听你的话,你让他们干嘛,他们就得干嘛。” “然后呢?” “然后……唉,王楫师兄,你这个然后也太多了点吧?”祁渺有些无语。 “我不知道,就多问些。”被祁渺这么一说,王楫就涨红了脸,神情颇有些尴尬。 祁渺见王楫这样,心里也不大落忍。王楫师兄是老实人,还常常照顾自己,刚才自己那么说,似乎有些不厚道,她想着补救,只好继续指点他。 “你做了他们老大之后,要恩威并重才行。一个嘛,你要管束他们,不再做那些欺男霸女、欺软怕硬的坏事。另一个嘛,你还要管他们饭吃,给他们钱花,要不,饿着冻着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服气你。” “至于银子怎么赚来,反正那些小混混都找商家收保护费,在没有别的营生之前,你就先收着,只要不太过分就行。” “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谢谢师妹!”王楫听了祁渺的话,兴冲冲地出了门。 三休真人可能没想到,他对王楫的惩罚,到了祁渺这里,拐了个弯,为王楫以后爆表的武力值,习惯动手不动口解决争端纠纷埋下了祸根。 第82章 讨饭不易(2) 祁渺望着只剩下自己一人的空屋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想着明天要装哑巴,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干咳了两声,学着往日里看到的哑巴样子,“依依呀呀”地比划了几下,觉得还怪有趣的。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祁渺三人就摸黑下山了。 他们先去了小老大的家。当睡眼朦胧的小老大打着哈欠,听说他俩要去扮乞丐讨饭,脸上的表情很是惊奇,张大的嘴半天都没合拢起来。 李丛信从小老大那里借了一套旧衣服。他身量比小老大高了一大截,衣服穿上身,短了半截不说,还露出了白花花的肚皮,裤子也勉强只遮住了膝盖。 他显然很满意自己的装扮,索性把鞋子也扔了,光着脚丫,还在头发和脸上抹了黑泥。这么一打扮,破衣烂衫,全身上下还脏兮兮的,看起来和城里那些乞丐还真有几分象。 只是刚一出门,李丛信就是一声惨叫,原来他的脚掌心被地上的石砺刺破,痛得他大叫起来。 祁渺忍着笑,寻回了他原来的鞋子,用刀捅破了鞋头,又在鞋帮上划了几刀,抹了黑泥,让他穿上。 看着自己从鞋头钻出的两个孤零零的大脚丫,李丛信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本想调侃祁渺几句,脚底下钻心的痛,让他住了嘴。 祁渺身上的衣服,是她昨天夜里用自己的旧衣服连夜改的。她把几个地方用剪刀开了口,还打了几个补丁,脸上抹了几处黑泥,整个人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 他们到达江临县城,已近子时。城门已经关了,三人就歇息在了城外的城隍庙里。 庙里只有一小堆发霉的谷草,三人躺上去,身体被地板磕得痛,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夜,哪里还有睡意,也就睁眼到了天亮。 起了身,王楫被祁渺扯散了头发,扯歪了衣服,扮成了个小混混的模样后,独自去完成他的收服任务了。 剩下祁渺和李丛信两人,一人手里拿了一个小老大家缺了口的土碗,李丛信还弄了根青竹竿做的打狗棍,就大步走向江临城,开始了自己的乞讨生涯。 自此,离仙霞山百里地之外的江临县城里,多了一个哑巴小乞丐和一个傻子小乞丐,还有一个满身正气的小混混。 “妹妹……肚子饿。”江临县城一条大街旁边的屋檐下,李丛信翻着白眼,流着口水,用可怜巴巴的眼光瞅着祁渺。 两人在街道边守了一个上午,也没有讨到一点吃的,更不用说一个大钱了。 听李丛信说肚子饿,祁渺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比划了一下,那意思是告诉他,自己也很饿。 “肚子……饿……要吃……饭。”李丛信用含糊不清的声音继续嚷嚷,眼睛却直往街上的人群瞄去。耗费了一个上午,他也觉得光坐在原地守株待兔,是讨不到饭的,这会正想主意换个法子去试试。 “你可以开口讨要啊,你是傻子,又不是哑巴。”祁渺用手势朝他比划,想把自己的意思和他说清楚。 谁知,李丛信看了她半天,仍是一脸的莫名其妙。祁渺只得抓了他的手过来,在他手掌心里写字。 “对啊,我是傻子,又不是哑巴,开口讨饭,总不算违规吧。”李丛信恍然大悟。 他开始仔细观察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终于瞅准了一个带着一个五、六岁小男孩的大婶,走了过去。 祁渺见状,也紧跟了上去。 “大……婶,我……饿。”他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婶手臂上挎着的竹篮,还吧唧吧唧嘴。那眼神那表情,伪装得象是几天没吃饭,已经有气无力,很有些惨兮兮的样子。 “啊…啊…”祁渺也朝着大婶比划了几下,又用手指了指李丛信的脑袋,摇了摇头。那意思是告诉大婶,自己是哑巴,自己的这个哥哥脑子有问题,两人不得不出来讨饭。 大婶看了看李丛信,又看了看祁渺,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忍,连连叹气说道:“你们是兄妹吧?一个哑了,一个还傻了,怪可怜的。几天没吃饭了吧?” 祁渺听她这么一说,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李丛信还流出了口水。 “唉!我今天出来的匆忙,没带什么吃的。我这小子,早上吃剩下的半块饼,在篮子里,都给你们吧。” 大婶说着话,从竹篮里翻出了半块黑乎乎的面饼,递给了李丛信。 李丛信见那饼黑乎乎的,什么面做的也看不出来,面饼上还留有好几个明显的牙齿印。他又看了看大婶边上站着的那个小男孩,脸上脏兮兮的不说,还流着鼻涕,他迟疑着没有伸手去接。 还是祁渺机灵,一把就把面饼接了过去,对着大婶又是鞠躬又是点头哈笑,露出十分感激的表情来。 大婶见了,还在那里摇头叹气,口中说道:“可怜啊,没爹没妈的。” 李丛信这会也晃过神来,急忙说道:“大婶……给饼……饼吃……好……好人……”他呲牙裂嘴地笑着,更显得傻乎乎的。 祁渺听了大婶那句“没爹没妈”的话,眼睛就有些潮湿了。想起李丛信和王楫两人,还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自己,赵家爹娘死了,虽然还有父王母后,也是远隔千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上面,如同没有一样。 “喂,小哑巴,你发什么呆啊。我都快饿死了,咱们再想想办法,弄点吃的吧。”李丛信用手肘捅了祁渺一下,小声嘀咕了一句。 祁渺回过神来,把手里的饼子递给他,心想,自己先忍一忍,让丛信师兄先吃点,垫吧垫吧肚子。 谁知李丛信看着她手里的面饼,满脸的嫌弃,还低声抱怨了一句:“这饼上,不知道留了那小子多少鼻涕口水,看看,还有牙齿的咬痕,我不吃。” 祁渺看着面饼也叹了口气。自打懂事起,她哪里缺少过吃的喝的?在禹王宫就不说了,在赵家马场里,赵家爹娘可是变着花样给她弄好吃的。就是在东华道里,三休师父也是想方设法让他们吃些好的。 李丛信出身大富大贵的官宦人家,想来也是从小锦衣玉食,这会哪里吃得下这讨来的半个吃剩的饼。 她从怀里摸出个自制的布包,把饼子小心包好,揣进了怀里。心想,这面饼还是先留着,今天如果讨不到别的吃食,晚上至少可以拿来充饥。她就不信了,等晚上饿急了眼,李丛信还不想吃? 第83章 讨饭不易(3) 就这会功夫,李丛信已经拉着她,往最热闹的那条东大街上走去。 江临城不算大,主大街就两条,东大街贯通东西,北大街直通南北,两条大街正好把整个县城分成了东西南北四个片区。北城区是官署衙门,南城区是居民区,东西两城区是集市店铺。 这东大街两边,商铺、酒楼一间挨着一间,来往的人很多,可谓川流不息,十分的繁华。 李丛信拉着她,就往其中最大最气派的一间酒楼走去。谁知他们刚到门口,就被一个小伙计给拦住了。 那伙计斜眼瞅着他们不说,还大声斥责他们:“小叫花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来的地吗?给我滚一边去。” 那伙计话还没说完,旁边又冒出一个伙计来,这人身高体壮,还满脸横肉,嘴里凶巴巴地威胁他们:“讨饭到大街上讨去!再不走,小心我揍你们!” 店大欺客,这些酒楼招呼的都是有钱人,对他们这些小叫花了,怕影响了客人的心情,搅了生意,自然不会客气。 只是这两伙计的态度也太恶劣了,不给吃的就罢了,还威胁着要动手打人,祁渺心里很生气。 一转眼看见李丛信已经握紧了拳头,知道他已经动怒。想着真要动起手来,违了三休真人定下的规矩,要受到惩罚,祁渺只得先忍下自己心里的气,用手扯了扯李丛信的衣袖,又冲着他连连摇头。 李丛信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重重叹了口气,朝那两个伙计挥了挥拳头,装出恶狠狠的样子,大声嚷一句:“等老子…吃了饭…有力气…打死…你们。” 祁渺乘机拉了他离开酒楼。 街上讨饭不成,酒楼也不行,两人一时还真没辙了。 祁渺皱着眉头苦着脸,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以讨到吃食。 李丛信歪着头也想了半天,忽然就有了主意,拉着祁渺拐进了另一条背街。 祁渺抬头看这条街,街面虽然不宽敞,街的两边却有几处看起来很大的院落。每个院落的朱漆大门前,还放了一对石狮子,应该是住了有钱的官商人家。 李丛信这次看中的,是一家朱漆大门上方挂了匾额,匾额上书有“忠孝传家”四个大字的人家。 “这次肯定错不了,忠孝之家啊,怎么说也不会恶言相向吧?”李丛信冲祁渺眨眨眼睛,显摆出一副信心满满、志在必得的样子。 祁渺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妥,东阳、南靖的大户人家,喜欢养狗看家。看这院落的规模,只怕也养有恶犬。她见李丛信上前拍门,只拿眼紧盯着朱漆大门,防备着真有恶犬跑出来乱咬人。 谁知,门开了,恶犬没见到,开门的那个家仆,却是个凶神恶煞。 那家仆个不高,干瘦脸上两条卧蚕眉,三角眼里不时闪着凶光,一见敲门的是两个小叫花,也不言语,直接就拿起了门后的一根手腕粗的木棒,就朝二人招呼过来。 “什么忠孝传家,狗屁!”李丛信边闪身躲过,边愤恨地大声嚷嚷,若不是他闪得快,那木棒早就打在了他身上。 真是狗眼看人低!他扬了扬手,很想一拳把那恶仆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狠狠教训一番。只是想到这次乞讨的规矩,只能无奈地收手,心里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这门上挂了个“忠孝”的匾额,彰显什么“忠孝传家”,看来也是个骗人的幌子,根本就是为富不仁。祁渺还在心里感叹,只听李丛信又大声吆喝了一句“快跑”。 祁渺这里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李丛信拉着狂奔起来。她边跑边回头看了一下,哇,只见那大门里,还真的就蹿出两条威风凛凛的恶犬来,正朝着她和李丛信狂追过来。 二人一路玩命地狂奔,也不知道穿过了几条巷子,才摆脱了那两条恶犬。这时候,祁渺已经累得直喘粗气。 李丛信虽然比她好点,却也是满脸的沮丧。连续两次讨饭的失利,对他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这讨饭,看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哼!满嘴的仁义道德,尽干些不仁不义的龌龊事。等这次事了,不把那两条恶狗剥皮抽筋,烤了吃下肚,我还真咽不下这口恶气。”李丛信狠狠咒骂道。 祁渺正饿得心慌,想着烤得喷香的狗肉,也不自觉舔了舔嘴唇。打狗看主人,恶主人恶仆恶狗,这狗就该杀了烤来吃。到时候有机会的话,她也想这么干。 歇息够了,祁渺起身,朝还坐在地上歇气的李丛信说了一句,“走吧,再试试别的地方,这次我打头。” 李丛信已经失误了两次,不好再出言反对,只远远跟随在祁渺身后。 二人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这巷子十分狭窄不说,街两边的住房都是窄门矮房檐,有些还很破旧了。 李丛信皱了皱眉,心道师妹这什么眼神啊,这种地方住的都是穷人,哪里有多余的吃食给别人。 祁渺走到一家人门口,往开着的门里望了望,用手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有人应了一声。打开门,出来的是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穿着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衣服的老大爷。 “啊啊啊……”祁渺朝老大爷连鞠了三个躬,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手中的破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满脸堆出讨好的笑容来。 老大爷仔细打量了一下祁渺,又看了看她身后傻乎乎笑着的李丛信,皱着眉发了会愣,一言不发地转身朝里屋走去。 李丛信有些悻悻地看向祁渺,耸耸肩,那意思是说,又白忙活了。 祁渺心里也是有些失望,正想转身离开,却见刚才的那个老大爷又走了出来。 他手里端着的一只碗,递到了祁渺的面前,碗里装着的,却是两只拳头大小的煮熟的地瓜。 祁渺大喜望外,连连朝老大爷鞠躬致谢。 李丛信也是满脸的惊喜,一边伸手抹了抹嘴角的口水,一边傻乎乎的谢道:“大爷…给…给吃的…好…好人…谢…谢谢!” “我这里吃食不多,拿去填肚子吧。”老大爷说着,把两只地瓜给了祁渺和李丛信一人一只。 二人又点头哈腰,连连致谢,等老大爷转身进了屋,这才转身离开。 晚上,祁渺和李丛信回到城外的城隍庙,王楫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处不说,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左边的嘴角还红肿着,脖子上还有干了的血迹。 他这样子,着实把祁渺和李丛信吓了一跳。 第84章 全打趴下(1) “王楫师兄,你受伤了啊?伤得重不重?我看看。”祁渺急忙上前仔细查看王楫的伤情。 “我没事。呵呵,我把他们全打趴下了。”王楫咧嘴一笑,很是开心。 “全打趴下了?王楫师兄,你那么厉害?一天就把县城里的小混混,全收拾了?”祁渺吃了一惊。 “也不是全部,今天只打了两伙人,早上一伙人,下午一伙人,一共十几个。”王楫见祁渺误会了,急忙解释。 “那也很厉害哦。王楫师兄,你摸清了没有?这县城里一共有多少伙小混混?”祁渺问。 “有七、八伙人吧,每天打趴下两伙人的话,要打三、四天才行。” “哦,那你自己要小心,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以后我们再另想办法。” 祁渺有些替王楫担心,这第一天就受了伤,虽说是小伤,以后遇到再厉害的,只怕就有危险了。 “师弟,你准备把城里的小混混全揍一遍?” 李丛信听了二人的对话,大概明白了什么情况。他看着王楫连连摇头,又转头看向祁渺,问了一句:“小哑巴,不会是你出的主意吧?” “大傻子,就是我出的主意,怎么啦?”祁渺见他眼中有嘲笑,硬顶了一句。 “真是笨蛋!一个一个揍趴下,再去收服他们?这得多费事啊。唉,小哑巴,亏你想得出来,居然让王楫用这么笨的办法去收服那些小混混。”李丛信鄙视地瞟了一眼祁渺,很是不屑。 “王楫师兄功夫厉害,那些小混混至多会几手拳脚,把他们打趴下,打服气了,才好收服他们。不对吗?”祁渺有些不服气。 “那也不用一个一个去打啊。你不会挑出最厉害的那一伙小混混吗?把他们的老大打趴下,打服气了,然后乘机收服这伙人。最厉害的都投降了,其余的小混混见了,还不乖乖来降?” 李丛信一脸的笃定,“就是有那不服气的,你带了新收服的人去,人多势大,打起来也轻松啊。你不知道吗?小混混打架都是群殴,谁人多谁就赢。” 祁渺听李丛信这么一说,心里虽然还有些不乐意,却也觉得李丛信这办法是比自己的高明。看来这做老大,不但要拳头硬,还要有些智慧。 李丛信见祁渺不啃声,知道她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却也明白了自己的厉害,也不再嘲笑她,只说道:“师弟,你那里有吃的没?我们今天只讨到两只地瓜,肚子都没填饱。” 王楫刚才听了李丛信的话,正在琢磨那七、八伙小混混里,哪伙最厉害,明天就先把他们打趴下。以前见那些小混混打架,可不都是打的群架,他先收服了一些人,以后就带着这些人去打,那自然省事多了。 他这里想的正出神,突然听李丛信问他,也没反应过来,问了一句:“丛信师兄,你说什么?” “唉!”李丛信叹了口气,这个师弟还真是榆木疙瘩,连句话也听不真,“我是问你,身上有吃的吗?我们都还饿着肚子。” “啊,我忘记了,我也没吃饭。”王楫焕然大悟,仿佛现在才想起来,还有吃饭这个事。 “你居然不记得要吃饭?也不记得我和师妹只能讨饭吃,讨不到饭,我们就得饿肚子?” 李丛信看着王楫,很有跳起来狂揍他一顿的冲动。这个笨蛋,打趴下了一伙小混混,居然不记得要先填饱肚子,更不记得要带点吃的回来,给他和祁渺。 “啊,你们没讨到吃的?我明天一定记得带些吃的回来。” 王楫涨红了脸,颇有些自责,师兄和师妹要沿街乞讨,可比他遭罪得多,他居然没有想到他们有可能讨不到饭要饿肚子。 “你!我们……”李丛信刚想冲王楫发火,忽然没声了。 一直以来,他在王楫的眼里,都是无所不能,就没有做不成的事,他自己也自负得很。可现在做了乞丐,讨不到饭吃,他自己都觉得窝囊,也就不好再向王楫发火了。 “这个地瓜,你们两个分了吃吧。”祁渺从怀里拿出了白天讨到的地瓜,一分为二,一半递给李丛信,一半递给王楫。 王楫没有多想,见有吃的,就接了过去。他打累了,也实在是饿得慌,地瓜又不大,几口就吃下了肚。 李丛信想阻止他都来不及,只狠狠盯了他一眼,把地瓜又塞回祁渺手里,说道:“你今天什么都没吃,这个地瓜,你自己吃。” “我吃饼就行。”祁渺又从怀里摸出讨来的那半块面饼,一张口就咬下了一小半。 她吃得急,饼又干又硬,一下就把她噎住了。她脸涨得通红,连连咳嗽几声,也没缓过气来。 “笨蛋,又没人和你抢,你不会慢慢吃吗?看不噎死你。”李丛信恶狠狠地说着话,飞快地跑到外面去打了碗水来,递给祁渺。 祁渺连喝了好几口,才把饼咽了下去,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啊,师妹,你今天都没吃东西?”王楫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那地瓜,我不知道,我吃掉了。” “没事,我吃饼就成。”祁渺就着碗里的水,小口小口吃着饼,还砸吧砸吧嘴,说道:“饿了一天,这饼的味道可真好!丛信师兄,王楫师兄,你们要不要也尝一尝?” 她说着就要把吃了还剩一小块的饼递给二人。 李丛信转过头去,看也不看那饼一眼,说了句:“你自己吃呗,再不吃,一会饿晕了,可没人救得了你。” 王楫则摇摇头说道:“师妹,还是你吃吧,刚才我吃了地瓜,不饿。” 祁渺知道李丛信是嫌弃这饼不干净,王楫则是不忍心再抢她的吃食,也不再勉强他们,自己继续把饼吃完。 李丛信坐在一边的干草堆上闭目沉思,半响,才开口说道:“看来这讨饭也有门道。明天我们去摸摸情况,看看别人是怎么干的。我就不信了,我们会讨不到饭,还真饿死不成?” “大户人家有吃食不好讨,穷人家好讨,又没什么多余的吃食。我是哑巴,开不了口,丛信师兄你是傻子,又不能说好话讨要。我们能做得,好像只有装可怜,这饭是不好讨。”祁渺叹了口气。 “一个哑巴和一个傻子,要讨到饭,光靠装可怜,也不行。一天、两天还可以,时间长了,别人不会总可怜我们吧?” “那怎么办?我们可不可以去帮人做事,换点吃的?” “你一个小哑巴,能做什么?我就一傻子,别人躲还来不及,怎么会要我?师伯这一手够狠,把我们的路都堵死了。” 祁渺想着这样的日子还要熬一个月,头都大了。 第85章 全打趴下(2) “等我打败了那些小混混,就可以帮你们了。”王楫开口说道,他本想好好安慰一下祁渺两人,可他嘴笨,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那不行,王楫师兄,你要是给我们弄吃的来,违了师父定下的规矩,要延时的。”祁渺摇头。 虽然三休真人那四条里没有明确说,不能接受别人的帮助。可王楫不同,他要帮忙弄些吃的来,怎么说都有作弊的嫌疑,到时候按违规处理,那就得不偿失了。 “师弟,你不可以给我们吃的,但你可以让别人施舍给我们啊。”李丛信笑眯眯地看着王楫,“你这次收服要是这些小混混,我们可是帮了大忙。到时候,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我不会,就是三休师伯知道了,要处罚我,我也不能让你们饿着。”王楫的语气很坚决。 “好师弟,师兄会记着你的好,以后好好报答你。”李丛信拍了拍王楫的肩膀,满脸的奸笑。 “不用报答,我们是兄弟。”王楫头摇的象拨浪鼓,他是真心把李丛信和祁渺当自己的家人。 “先歇着吧,养足了精神,明天还得继续讨饭。”祁渺把谷草在地上铺开,找了个角落躺下,把宽敞些的地方让给了李丛信和王楫二人。 李丛信看着祁渺的背影发了会愣,又歪头想了一会,这才躺倒在谷草上,却是睁着眼睛望着屋顶,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第二天,天蒙蒙亮,祁渺刚起身,就见王楫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身衣衫被露水打湿了一半。 “王楫师兄,早啊!”祁渺招呼了他一声,“你出去了?” “去练了一会拳脚。”王楫说道。 祁渺听他说去练功,心里就有些惭愧了。昨天讨饭不大成功,害得她和李丛信心情不好,昨晚又饿着肚子没睡好,今天就没起身练功。 就这会儿,李丛信还在呼呼大睡呢。 “师妹,我进城去了。”王楫说着话,又出了门,一个人往县城的方向去了。 祁渺看他匆匆赶路,知道他这是急着要去挑战那伙最厉害的小混混,心里忽然起了担心。 祁渺担心王楫,心里越想越不踏实,急忙转身回屋,把李丛信生拉硬拽起来。 “天还没亮呢,小哑巴,讨饭也不用这么早吧。”李丛信半睁着眼睛,仍然有些迷糊。 “王楫师兄进城去了。” “去便去了,他和我们又不是一伙的,我再睡会。”李丛信说完,又倒身继续睡觉。 “不行,丛信师兄,他今天要挑战的是城里最厉害的混混。我总觉得有事,怕他会出危险。要不,我们去帮帮他?”祁渺把睡下的李丛信又拽了起来。 “打架么,挨些揍也很正常。王楫功夫不错,那些小混混不是他的对手,你别瞎操心。”李丛信被她搅了睡意,有些不耐烦起来。 “万一有事呢?若是真碰上个厉害的对手,王楫师兄被打伤或者被打死?那怎么办?” “喂!我说,小哑巴,一大早的,你就不能说他点好吗?乌鸦嘴!”李丛信说着话,站起身来。 他已经没了睡意,想着昨晚自己给王楫出的主意,被祁渺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 自己这个师弟,人老实不说,有时候还一根筋,要真碰上厉害的对手,只怕也会硬抗下去。他功夫再厉害,也才十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真出了事,就不妙了。 李丛信这么想着,就对祁渺说道:“走吧,我们偷偷跟着他。如果真遇到危险,再出手帮他不迟。” “等等……,这事我们是不是要商量一下,怎么瞒住师父?”祁渺又说道。 “你猪脑子啊?这事就是师伯知道了,也不打紧。王楫的命重要,还是规矩重要?师伯自然会掂量。你究竟去不去?我可去了。” 李丛信历来就是个不讲规矩的人,这会见祁渺犹疑,就有些不耐烦了,转身就出了门。 祁渺听了他的话,也怕耽误了时间,误了王楫性命,小跑着去追李丛信。 二人朝着城门的方向一路追赶过去,好在王楫走得不快,快到城门口的时候,一眼就望见了王楫的背影。 进了城,二人远远跟随着王楫,见他径直朝城东走去。 这江临县城,东南西北四城区,南面住的一般百姓人家,北面是官府衙门,东西两面是闹市,城里的小混混大多住在东西两城区,混生活容易些。 来到一条背街的巷子前,王楫在一栋普通的宅院前停了下来。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找错地方。过了一会,似乎确认没错,这才上前举手拍门。 “咚咚”一阵敲门声过后,门开了。开门的是个十四、五岁的黑衣少年,比王楫足足高了一个头。 那黑衣少年额头上缠着白布,隐隐还有血迹渗出来,一张脸上已经很难寻到完好的地方。鼻歪脸肿不说,右眼角有大片淤青,如同熊猫眼一般,左边嘴角下还有一道半寸长的伤口,显然是被人狠狠揍过。 “找死啊,小子!一大早的,你就来敲门,想挨揍啊?”想是说话扯动了脸上的伤口,黑衣少年龇牙咧嘴不说,还飞快地用左手捂上脸,右手则握拳冲王楫挥了挥拳头。 “是我。”王楫并没有被他的威胁吓到,只冷声说了一句。 那黑衣少年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被他镇定自若的架势震吓住了,拿眼仔细打量着他。 “妈呀,是王老大啊,怎么这一大早,您就来了。可是有事?”黑衣少年刚才还凶神恶煞似的,这会立马换了张脸,一脸讨好谄媚的笑。 “你们老大在不在?”王楫问。 “我们老大啊,在啊。这不是昨天被您揍趴下了吗?这会儿还起不了身,在床上躺着呢。”黑衣少年说着话,偷看了王楫一眼,似乎心有余悸。 “我有事问他。” “王老大有什么事?兄弟知道的,一定说给您老听。兄弟我以后就跟定您了,只要您王老大一句,兄弟就是拼了小命,也在所不惜。” “进去说吧。” “我这就带您去找他。”黑衣少年弯腰把王楫请进了门。 第86章 全打趴下(3) 祁渺二人目送王楫跟随那黑衣少年进了门,只得在门外继续等候。 “王楫还不太笨,这里的小混混,应该是昨天被他揍趴下的一伙,他这是打探消息来了。” 李丛信背靠着屋檐下的一根木柱,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盯着那房舍,语气轻松,似乎并不担心王楫会有危险。 “太好了!有这些人跟着,一会儿就是打起架来,王楫师兄也能摆平。”祁渺为王楫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一半。 “好什么好?王楫一个人就把他们全打趴下了,说明这些人全是废物,跟了去,也就赚个吆喝。”李丛信冷哼了一声,他这会的神情看起来不象个孩子,倒更象个经常走南闯北的小混混。 “丛信师兄,你和这些混混打过交道?”祁渺问,她有些怀疑李丛信经常下山,没准就是和这些小混混呆在一起。 “小哑巴,你别乱想,就他们这样的,我才懒得搭理。也就是偶尔碰到,揍了他们几次而已。”李丛信似乎一眼就看出了祁渺的想法,断然否认。 “我看你对小老大,就挺好的啊。” “那不同,小老大是我兄弟,我要罩着他。别人若是欺负了他,我会替他讨回来。等将来,我会让他过上好日子,吃好的穿好得,还有大把的银子花,再让他娶个老婆回来。呵呵,美死他。” 李丛信自顾自说着,看起来还很开心,仿佛娶老婆过好日子的人是他自己。 听了李丛信为小老大的这些打算,祁渺有些诧异。原来李丛信不仅会替别人着想,而且还很周到,只是这个人要能进到他的心里去,比如小老大。 至于小老大为什么会被李丛信这样看重,祁渺就有些猜不透了。也许李丛信对待小老大,就如同她对赵小三那样,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忍不住要为他出头,为他去那么做,甚至为他谋划将来。 “王楫出来了。”李丛信说着话,闪身藏到了木柱子后面。 祁渺则躲进了房屋的转角处,探出头朝那宅院门口看去。 只见王楫带着黑衣少年走出了宅院,他们身后还跟随着和黑衣少年年纪相仿的四、五个小混混。这些人个个鼻青脸肿,有的用布带挎着胳膊,有的走路一拐一瘸的,看来,昨天王楫还真是把他们揍得很惨。 在那几个小混混的带领下,王楫出了巷子,就直奔繁华的东大街而去。这一路上,那个黑衣少年不停地和王楫说着话。 祁渺他们二人离得远,也听不清说的什么,只是从王楫频频点头,偶尔还张口问一问的样子推测,那个黑衣少年应该是在介绍情况。 进入东大街后,几个小混混忽然朝王楫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那样子似乎是在告罪。之后,几个人就不再跟随王楫前行,还都闪身躲藏起来。 “咦,他们怎么不和王楫师兄一起去啊?”祁渺有些奇怪,问李丛信:“他们不是被王楫师兄收服了吗?怎么这个时候不去帮忙,反而躲起来了?” “都是些胆小怕死鬼,见王楫要去挑战硬碴,自然是要先躲起来了。在他们的眼里,王楫赢了固然好,还是他们的老大。王楫输了,也没什么,他们换个老大就是了。江湖是个讲实力的地方,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李丛信冷冷说完,脸色很平静,这些事在他眼里,也许和每天要吃饭睡觉一样,再自然不过了。 祁渺听了他这话,转头一想,也明白了,敢情这些小混混没义气,贪生怕死,扔下王楫一个人去面对危险。 从小到大,她接触的人,大多是赵昂、祁池那些敢做敢当的。即便是赵小三那样弱小的,也知道她为他打架,也是要紧跟在她身后,与她共生死的。哪里象这些小混混,遇到危险就躲,这还没开打就先开溜了。 她心里是越想越来气,双手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冲出去把那几个小混混揍趴下,再开口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喂!小哑巴,你猪脑子啊!他们就是几个小混混而已,你能指望着他们有多大出息?你还想他们英雄盖世、义薄云天么?”李丛信仿佛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那眼神颇有些觉得她不可理喻的味道。 “敢做不敢担,那是小人行径。怎么,丛信师兄,你也觉得他们做得对?”祁渺直视着李丛信,心里打定主意,如果李丛信真是那么认为的话,她就和他割袍断义。 “我说师妹,你不知道‘君子惜名,小人爱身’啊。他们本就是小人,你却要求他们和君子一样行事,怎么可能?” 李丛信显然看出了祁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连称呼都改了,不叫她“小哑巴”,而改称“师妹”了。 祁渺被李丛信说得愣住了。细想之下,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过激了,居然要求这些小混混,要象一个正人君子那样,敢做敢担。这就如同要一个小偷,去做行侠仗义的大侠一样,他们既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份品性,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这么一想,祁渺心里的气也就消了。可她还是觉得有些郁闷,做个敢做敢当的人,有什么不对?赵家爹娘从小就这么教她,父王母后好像也很鼓励,怎么到了丛信师兄这里,就好像全然不对了呢? 李丛信见祁渺消了气,正要嘲笑她几句,一转眼,又见她脸色阴沉下来,分明还在纠结刚才对与错的问题,实在是有些无语。 这些日子来,他也看出来了,这个师妹脑子很聪明,人也机灵,就是爱较真,还爱认个死理。 他不想和祁渺再纠缠下去,抬眼看向王楫。只见王楫已经走到了东大街的最西端,在一座大宅院前停住了脚步。 那大宅院两道黑漆大门,左右还立了两个石狮子,门边各站立着一个黑衣大汉。这种地方,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不是江湖帮派所在,就是混江湖的大佬们的住宅。 也不知王楫和那两人说了什么,那两人也没阻拦,他就大模大样走了进去。 “哇,王楫进了那个大门,不会遇到危险吧?”李丛信故作意外地惊呼了一声,企图转移祁渺的注意力。 果然,一听王楫有危险,祁渺想都不想,就要往王楫进去的那个大门冲去。 第87章 全打趴下(4) “我说,小哑巴,你又傻了不是?这会进去,你是想横躺着出来啊?”李丛信一把拉住了她。 “那怎么办?不进去怎么知道里面什么情况?怎么知道王楫师兄有没有危险?”祁渺有些着急。 “不进去,也能知道里面什么样。”李丛信伸手指了指宅院的右边,那里有棵紧靠着院墙的大树,树干粗壮,枝叶茂密。 祁渺眼睛一亮,明白他这是示意两人爬上树去偷窥。见周围没什么人,她快步走到树下,双手抱住树干,就往上爬去。 李丛信见她手脚并用,只几下就爬到了树枝分叉处,还把身子藏进了浓密的枝叶里,也是有些诧异。 他原来以为,这个小师妹不懂武功,才练了几天打坐吐纳,应该没这么灵巧的身手才对。他哪里知道,祁渺打小就在树林里闲逛,最本事的除了骑马,就是在树上窜上蹿下,在树枝间飘来荡去。 待李丛信也爬上了树,在树枝丛里藏好身,祁渺这才伸着脖子往院子里看去。 这座院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后两进院子。祁渺他们藏身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前院的全貌。 这前院方圆十几丈,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假山水池等景观,只四个角落里种植了几株一人高的海棠树。中间一大块空地,倒象是个练武场,空荡荡的,也没什么遮挡,一眼看去,所有的人和物都可尽收眼底。 王楫这会正站在院子的正中间,他的面前黑压压站了一群人。那群人里,领头的是一个穿一身白绸衣裤的中年汉子,其余的小混混,皆是着一身黑布衣裤。 王楫还是个半大孩子,身量也不够高,这会站在那群人面前,显得更加矮小单薄了。那场面看在祁渺的眼里,更象是一只小白兔突然遭遇一群恶狼,很是让人揪心。 “糟糕,王楫师兄要吃亏,这些人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祁渺转头对李丛信说了一句。 “别急,看看再说。有些人看着吓人,其实不堪一击。王楫功夫不错,只是缺了些实战经验,应该挺得住。”李丛信说这话的口气,和三休真人有得一拼,绝对的淡定和从容。 祁渺却从他说的“应该挺得住”这句话里,听出了危险的意思。李丛信这意思是不是说,王楫虽然不至于被打死打残,受点伤,折条胳膊折条腿什么的,那是很有可能。 想到王楫有可能缺胳膊少腿,祁渺就紧张起来。她两只眼睛紧盯着院子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旦王楫有危险,她就冲进去,把他救出来。 她全然忘记了,只懂些粗浅的三脚猫功夫的她,要真冲进去的话,王楫也许还没事,她就先躺倒在那里了。 “记住了,小哑巴,一会有危险的话,你就呆在这里,千万别下去添乱,我会把王楫救出来。”李丛信这一开口,就提醒了她,如果冲动了的话,只会添乱。 祁渺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她有些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样,正如李丛信说的那样,她下去只会添乱。赌坊的那次历险,不正好说明了这点么。 不行,这次回道门,一定要好好练功,练成了武功高手,今后就再也不用这么憋屈地躲在一边做壁上观,祁渺恨恨地想着。 “你们就是南北帮?我找你们老大单挑,让他出来说话。”王楫说话永远是这么简洁而直指要害。 “你小子什么人?敢来我们南北帮的地盘上撒野?不想活了,是不是?” 白绸衣裤没有说话,旁边跳出一个愣头愣脑的黑大个,卷了袖子就要上前揍王楫。 “我叫王楫。”王楫昂着头,全然没有把那个黑大个放在眼里。 “你小子够狂啊!老子就是南北帮的老大,人称‘江临一虎’的赵虎。小子,你小小年纪就这么目中无人,是缺了爹娘的管教,还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瞎咧咧?” 白绸衣裤年纪也不算太老,也就三十出头,刀削脸,个头不高,人也有些干瘦。这会儿,他虽然变了脸色,却也还沉得住气,一个眼神就制止了黑大个。 “这人貌相看着有些奇特,这种人,应该有过硬的功夫在身,王楫只怕要吃亏。”李丛信忽然说了一句,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淡定。 “啊?那我们怎么办?要把王楫师兄叫出来吗?”祁渺本来就紧张,再听他这么一说,就更着急了。 “你急什么?我是说王楫可能要吃点亏,又没说他打不过那人。这种江湖老混混,打过的架不下千次百次,实战经验十分丰富。王楫对上他,开始可能有些招架不住,好在王楫性子实在,只要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的话,应该能在百招之后见分晓。” “如果是丛信师兄你对上这人呢?”祁渺问。 “如果是我,他在我手下走不过五十招。”李丛信的语气里流出了一丝自负。 “那么说,丛信师兄你实战经验很丰富了?你打过很多架么?”祁渺撇了撇嘴角,有些不相信他的话,故意拿话刺他。 “小哑巴,你个笨蛋,你以为谁都和王楫一样,只能一拳一脚实战后才能练出本事来?有些人天生就比别人聪明,就象我这样的,凡事能举一反三,确切地说,是能举一反百。” “就那个穿白衣服的什么狗屁老大,只要和他对上十招,我就能找出他的破绽。再来十招,就可以找准下手的部位。后面的三十招,自然是猫戏老鼠,玩死他。” “你就吹吧,哼!”祁渺嘀咕了一句,不再理会李丛信,只专心盯着院子里。 就在祁渺和李丛信说话这会功夫,那些黑衣大汉已经把王楫团团围在了中间,开始出手攻击他。 那个南北帮的老大赵虎却站到了圈外,抱着双手,十分悠闲自得地在一旁观战。 “这些人不讲规矩,怎么一动手就全上了?王楫师兄不是挑战那个老大么?怎么他不敢应战,反而唆使手下人去围攻王楫师兄?”祁渺气愤地差点就大叫起来,李丛信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早和你说了,他们就是一群小混混,哪里会讲什么江湖义气和规矩。这打架么,自然是一起上,群殴!敢单挑的,谁还做混混啊?” 李丛信一脸的不屑,双眼却一直盯着院子里。他见王楫以一对敌几十,还要分神看着赵虎,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不时挨了那些小混混的几下拳脚,连连摇头。 “王楫这笨蛋,还真是一根筋。打架么,哪里用得着把招式都耍全了,哪招管用出哪招不就行了么,那些拳脚还真是挨得冤枉。不行,我得帮帮他。”李丛信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把精致的弹弓来。 第88章 全打趴下(5) 却说李丛信见王楫挨了揍,从怀里摸出把弹弓来,又从衣兜里拿出一把黄豆粒大小的石子。只见他左手持弹弓,右手拉弦,瞄准了一个黑衣大汉,就把一粒石子激射出去。 只听“哎呀”一声传来,院子里的一个黑衣大汉已经中弹倒地,正捂着腿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喊叫着,样子十分狼狈。 “什么人?只会躲在暗处伤人,有本事出来面对面和我打上一架!”赵虎语气十分激愤,还不断向四周张望,显然是想找出暗中下手的人来。 李丛信也不理睬他,手里的石子,却不断弹射出去。先后又有四、五个黑衣人倒地,症状和前面的人一样,都是瘫倒在地不能再动弹。 莫名其妙的天外飞石,还一打一个准,对场中那些南北帮的混混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威慑。他们放弃了围攻王楫,只四下里张望,想找出用石头射人的元凶来。 赵虎显然已经已经从石子飞来的方向,判断出了李丛信和祁渺的藏身之处,他伸手指着他们藏身的大树,就大声咒骂起来:“狗东西,你躲在树上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下来,咱们比划比划。” 赵虎骂了半天,见没人回话,又吩咐道:“来人,找把梯子来,把藏在树上的人给老子抓下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一伙人围攻人家一个小孩子,羞也不羞?还有你,那个穿丧服的胆小鬼,人家是来找你单挑的,你不敢应战不说,还唆使你的手下围攻他。你这人既没本事,又不仗义,还没胆量没担当,凭什么做人家老大?” 李丛信满脸的正义,满嘴的义正言辞,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单。 祁渺刚才被他的飞石击人惊到了,现在见了他这副模样,更是惊奇万分,心道这丛信师兄居然还有这么正义的时候啊。 赵虎被李丛信这么一说,更是恼怒成羞,指挥着人搬来了梯子,就要出院子来抓人。 只听又是“噗噗”两声石子飞出的声音,那两个扛着梯子的黑衣大汉已经中弹倒地,躺倒在了地上。 这时,半空中又传来了李丛信的冷笑声:“嘿嘿!院子里的人,给我听好了,你们有谁胆敢往前再走一步,我的飞石就专门寻他晦气。你们也看见了,那些个躺在地上的人,我只是稍微教训了一下而已,他们也就躺个几天。” 他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故意拉长声调喝问道:“这后面再有那不听话的,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要中了我的飞石,他这一辈子也休想再站起来了。你们哪个胆子大、不怕死的,再往前走一步试试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说到做到。” 原本李丛信的飞石就一射一个准,地上还躺了一地被他击中不能动弹的人,院子中那些没有躺下的小混混,早就被吓得魂飞胆丧。他再这么出言一吓唬,还真没人敢再动一下,就是那个赵虎此时也不敢再出声。 李丛信显然还不打算罢手,又冲赵虎喊话:“喂,那个胆小鬼,你躲什么躲?赵虎,我说的就是你!你既然做了人家老大,就要敢于担当。现在你就下场,和那个小孩比试一番。若然你赢了,我也不偏着他,你还做你的老大。若然你输了,老大就让那小孩子来做。” 说到这里,李丛信又对那些黑衣混混们说道:“还有你们,那些还在喘气的南北帮的喽啰们,你们说说,我这比试法子公平不公平?你们服气不服气?” “公平!” “服气!” …… “你们说什么?声音太小,我没听见!”李丛信又喊了一嗓子。 “公平!” “我们服气!” …… 那些黑衣小混混们,显然是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石子打中的目标,被李丛信再这么一威胁,回话居然象统一受过训的,不但声音响亮,还很整齐划一。 李丛信这才有些满意,大声说道:“你们说得很对。你们的这个老大,不讲江湖道义不说,还胆小怕死,连个小孩子的单挑都不敢应战。你们认这样的人做老大,是不是很没面子?你们心中谁还会服气他?你们说,你们还想不想继续认他做老大?” “我们不要胆小鬼做老大!”这次黑衣小混混们的回话,虽然因为顾及赵虎,稀稀拉拉,却也显示出他们对赵虎的失望。帮会里永远依附强者而生,对于这些小混混来说,这是他们入会后学会的第一课。 这下子,赵虎被逼上了绝路。他抬头望了望李丛信藏身的大树,又看了看场中自己的那些手下,倒也露出几分胆色来,把外衣一脱,大步走到了王楫的面前。 王楫刚才一直没有出声,他虽然听出了李丛信的声音,知道师兄在帮自己,却不知道师兄究竟要做什么。好在他和李丛信一起呆了五年,知道这个师兄是个有主意有办法的,也就懒得多想,只等着吩咐。 这会听李丛信说要这个老大和自己单挑,挥拳迎着赵虎就冲了上去。 两人一交上手,赵虎的实力就彰显出来了。他出拳凶猛,走步灵活,避实就虚,出手的时机也选择得很精准,果然如李丛信所说,实战经验十分老道。 王楫的出拳速度虽然很快,根基也扎实,但实在是少了些临战经验,这会应变起来也显得有些生硬,一不留神,身上、脸上还挨了赵虎的几拳。 好在他心性沉实,也稳得住,没有自乱阵脚。身形也随着实战经验的不断积累,越来越灵活,出拳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五十招后,倒也逐渐占了上风。 “看看,我怎么说来着?过了一百招,王楫肯定把他揍趴下。唉!王楫这个傻蛋,怎么能总是硬碰硬,自己不会给自己省点力么?避实就虚,声东击西,白学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懂不懂啊?” 祁渺听李丛信显摆,不由冷哼了一声:“看你说的,好像你很厉害似的,你怎么不下去亲自和那人比划一下?看看能几招摆平他?” “你个笨蛋,我要下去把他摆平了,王楫还怎么收服他们?再说了,我要在他们面前露了脸,这以后在咱们在城里怎么讨饭?你还要不要混过这一个月啊?”李丛信说完,鄙夷地看了祁渺一眼。 祁渺懒得理他,只朝院子中的王楫看去。 第89章 劫饼大盗(1) 此时的王楫越战越勇,出拳凌厉不说,还攻守有度,赵虎屡屡在游走中寻找机会攻击他,却屡屡不中。八十招不到,赵虎已经被杀得满头大汗。 赵虎也算强悍,论身手也还不错,在王楫一阵骤风暴雨般的狂攻下,却是应付维艰,应接不暇。他好容易才稳住身形,王楫的拳头又迎面攻到,他只能拼命运力抵抗。 王楫占了上风,益发不可收拾,远戮近扫,拳打脚踢,虚实之间,变幻多端,招招直取对方要害。只见他双拳先向左打出,等到赵虎全力抵抗时,他又急速变换方向,向相反方向的右方出拳。 赵虎虽然察觉到了他的用意,无奈王楫出拳太快,他也应付不过来,胸口狠狠地挨了一记重拳,整个人被打得急速后退了几步,勉强站稳了身子。 王楫见赵虎有了落败之势,越发地收放自如,又是一阵穷追猛打。赵虎的胸部、头部连连被击中,就在王楫又一记重拳击中他的头部时,他一口鲜血喷射出来,一个跟跄,身子向地上栽去。 见赵虎倒地,匍匐在地上,没有再爬起身来,王楫倒也没有赶尽杀绝,只站定在一边冷冷地盯着他,双拳紧握,随时准备着再次将他击倒。 见自家老大被人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南北帮的小混混们全都傻了眼。平日里赵虎在县城里也算一霸,走路那都是横着走,捎带着他们这些手下都很嚣张,东西两城区没有不怕他们的。 “王老大,你辛苦了,要不休息一下?歇口气?”有那头脑灵活、见风使舵的,已经攀附上了王楫,上前给他点头哈腰,殷勤赔笑。 “你没事吧?”王楫也不为所动,只看向地上躺着的赵虎。见他眼睛半闭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知道是受了重伤,心里倒有些不落忍,上前一步就要去搀扶他。 “王老大,这事兄弟们来做,您老先歇息着,有事尽管吩咐。”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到二十岁,身材瘦小,白净脸上透着机灵劲的小混混,急急忙忙上前来,抢先一步去搀扶赵虎。 “你们把他送回房,再去找个大夫来看看,别耽误了。”王楫这才吩咐了一句,早有四、五个小混混上前来,把赵虎抬进了房间。 刚才那个满脸机灵的瘦小个,这会却留了下来,对王楫说道:“兄弟叫丁满贯,王老大还有什么吩咐?” 王楫指了指地上躺着那些人:“你让人把他们都抬回屋去,几个时辰后,他们的穴道应该就能解了。” 丁满贯不断点头应承,还恭维道:“王老大真是心善,这么照顾兄弟们,以后赴汤蹈火,兄弟们在所不惜。” “哦。你们这里有吃的没?”王楫有些迟疑着问了一句。 “啊!”丁满贯一愣,他可没想到,这个时候王楫会问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一看丁满贯脸上的惊愕,王楫心里就觉得别扭。才揍了这些人,就开口向人家讨吃食,还真是让人尴尬,可想到师兄、师妹还饿着肚子,他只能鼓足勇气开口。 “有!有!有!王大老想吃什么,我这就让人去弄。这城里的酒楼,只要一句话,他们不敢不做了送来。” 既然认了王楫做老大,老大的话就要坚决执行,丁满贯心思转得快,连声应承下来。 “酒菜就算了,有面饼、点心什么的就好。” “那有,现成的桂花糕、芝麻饼,我这就去拿来。”丁满贯小跑着进了屋,不一会,已经抱着一个食盒冲了出来。 “王老大,你看这些够吗?不够的话,我再去买。” 王楫看那盒子里满满两大格,一格装满了桂花糕,一格装满了芝麻饼,不断点头:“够了,够了。” 话未说完,他就一把抢过食盒,抱着就往院子外跑去。丁满贯一愣,等回过神来,王楫已经跑出了大门。 王楫抱着食盒跑到大树下,仰头望向上方,大声说道:“丛信师兄、师妹,你们还没吃早饭吧?这些点心你们先吃。” 祁渺正准备从树上下去,被李丛信拦住了:“不能下去,若是让那些小混混见了,以后我们在城里就没法混了。” 李丛信匆匆说完,又低头看向王楫,小声说道:“师弟,不能让你手下看见我们。你把食盒放在树下,把他们都带进屋。乘着没人,我们才好离开这儿,晚上咱们城隍庙见。” 王楫听他这么吩咐,也不多想,把食盒放在树下,就回转屋子,还吩咐人把大门关了。 丁满贯看他这么奇怪,却也不敢追问,只招呼人关了门,紧跟上去伺候。 见院子外没了人,李丛信这才招呼祁渺下了树,抱着食盒就往人少的地方跑去。 过了几条街,钻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子,见左右一个人都没有,二人这才歇住了脚。 “师兄,我们拿了这食盒,会不会违规啊?”祁渺有些担心。 “不会吧,王楫有危险,我们帮了他,而且我们只是在暗中帮的忙。王楫为了感谢我们,送了这些东西,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师伯那四条规矩里,可没有说不可以帮别人忙,更没说不能要别人的谢礼啊。” 祁渺觉得李丛信说得也在理,更重要的是,她想起三休真人平日里时时叮嘱他们,说要有福同享有难当,今天这事,应该算是他们是师兄妹互助互爱了吧。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觉得踏实了许多,想到今天终于可以不用再饿肚子,她简直想大声欢呼起来。 “师兄,我们先吃点心吧,我都饿死了。”仿佛心有灵犀,她话还没说完,李丛信已经把一只芝麻饼递到了她的面前。 祁渺一边强忍着往外冒的口水,一边喜滋滋地伸出手去拿饼。谁知凭空却忽然多出一只手来,把那饼硬生生抢了过去。 祁渺吃惊地张大了嘴,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她脑子里还想着那只凭空消失的芝麻饼,就听耳边传来李丛信一声惊呼:“谁抢了我的芝麻饼,还有食盒!赶快还回来,否则,等小爷我抓到了,不把你碎尸万段才怪。” 第90章 劫饼大盗(2) 祁渺抬头看向李丛信,只见他两手空空,别说芝麻饼,就连他抱在怀里的那个食盒也不见了。 祁渺有些懵了,她刚才就只看见了一只手抢了她的饼,至于是什么人的手,她就没有看清楚了。 莫非是她看花了眼?莫非是丛信师兄又搞恶作剧?这个念头一起,以李丛信平日里的行事,她忍不住就起了疑心,看向李丛信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师妹,你不会以为我在骗你吧?你不会以为我想独吞吧?”李丛信显然读懂了她眼中的疑问,有些委屈地嚷了起来。 “那芝麻饼呢?还有食盒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刚才不是你拿着的吗?”祁渺问道。 “天地良心,师妹,今天我可没心情逗你玩。刚才就见有个人影,不,应该是两个人影,在面前晃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就没了。” 李丛信边说话边四处张望,前后左右空无一人,就算刚才真是窃贼,这会儿也不见了踪影。更令他郁闷的是,他压根就没看清楚那两个窃贼是什么人。 “好吧,丛信师兄,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有人抢了你的食盒。只是好生奇怪,怎么连你都没能看清楚那两个人?这么说来,他们的身手一定非同一般了。你说,他们那么好的身手,怎么单单就看中了咱们那些吃食了呢?”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就他们那身手,只怕和我师父也不相上下,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来抢我们的点心。”李丛信皱着眉苦着脸,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 “我觉得这些人好象就是冲我们来的。”祁渺越想越觉得自己判断的可能性较大。 “哇!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李丛信又是一声大叫,打断了祁渺的思考。 “丛信师兄,是谁啊?” “一定是三休师伯,他不想让我们吃现成的,就抢了我们的吃食,想让我们继续去讨饭吃。” 三休真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祁渺心里多少还是有数,别看他成天嬉笑怒骂,好像很随和的样子,这种暗地里把你折腾得讨饶的事,他还真是会做。这会听李丛信也这么说,她也就信了几分。 “不是有两个人吗?那另外一个会是谁?” “不知道,想不出来。”李丛信摇摇头,以那两个人的身手来判断,如果其中一个是三休真人的话,那么另外一个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师父清玄真人,只是以清玄真人平日里的作派,他实在难以相信。 “唉!别想了,丛信师兄。我们还是继续讨饭去吧,也许今天运气好些,能讨到吃的。”祁渺见李丛信满脸的纠结晦气,出言劝道。 “不继续去讨饭,还饿死不成?那不正中了师伯的下怀。”李丛信有些赌气地说道,眼看到嘴的美食就这么被抢了,他实在不甘心。 “你胡说,我师父才不会那么想呢,他也就是在考验我们而已,哪里会让我们真的饿死。” 祁渺怒视着李丛信,三休真人虽然好拿捏人,却也没什么恶意,很多时候只是有目的的惩戒和考验,李丛信这么说,她就很有些不满了。 “好啦,你师父是好人,是天下第一的好人,行了吧。”李丛信说完,撇下祁渺,独自一人就往前面去了。 祁渺看着李丛信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师父虽然没有恶意,可对他们也真够狠心的了。明明知道他们昨天就饿了一天的肚子,还抢了他们的吃食,让他们继续饿肚子。李丛信抱怨发脾气,也怪不得他。她小跑着去追李丛信。 祁渺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临街的一个院落里,此时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只芝麻饼,另一个人手里提溜着一个食盒,正是李丛信刚才抱在怀里的那个。 这两个人,一个就是他们刚才猜测的三休真人,另一个则是打死他们都不敢相信的东华道掌教清玄真人。 “你这个女弟子,很维护您啊,师兄。”清玄真人看着手里的芝麻饼,对三休真人笑道。 “嘿嘿!做恶人的都是贫道,他们却不知道,背后还有一个来头更大的恶人。”三休真人朝清玄真人扬了扬眉毛。 “这两个孩子,只怕从来就没饿过肚子,现在受这份罪,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抱怨呢。”清玄真人低声说道。 三休真人的眼睛落在自己手里提着的食盒上,笑道:“眼看到嘴的美食被抢了,丛信那小子还真是气急了,只怕心里连你这师父也责怪上了。” “师兄的意思是,他已经猜出另一个人是……” “你以为呢?这小子脑子转得快,他应该已经疑心到你身上了。” “不会吧?”清玄真人似乎有些不信。 “以他的聪明,他既然猜测出是贫道抢了他的吃食,自然就会想到另一个出手的人可能是你。他跟随你五年了,自然很熟悉你。只是想到你平日的做派,不敢相信而已。” “这小子,还真是让人操心。”清玄真人轻轻叹息了一声,又问道:“师兄觉得这办法真管用?” “自然有用。你看王楫今天的表现,是不是比以前有信心有底气了?一个月后,他会当自己是真正的老大。” “王楫这孩子,生性实诚,心思不够灵活,只会硬干蛮干。这次的历练,虽然丛信和祁渺出手帮了忙,对他来说,也得益不少。可丛信呢?玲珑心较比干还多一窍,要想真拿捏住他,不太容易。” “是啊!这三个孩子里,他的心思最重。同样的遭遇,三个人里,反而是他最放不下。亲眼目睹了父母惨死,那份内心的恐惧,不管他如何努力忘记,如何假装忘记,其实一直都深藏在他心里,时时折磨困扰着他。他放纵自己,任意妄为,不过是在逃避。” 三休真人说到这里,语气里露出了一丝担忧,“他想报仇,又觉得自己太弱小。他痛恨仇人,更痛恨自己,这样一来,他就把自己置于两难的境地,困惑纠结不堪。他挣脱不出困境,就只有想方设法逃避了,这心思也就渐渐有些歪了,喜欢取巧。这么做,是想慢慢把他的心思扶正,让他真正开悟。” “所以,师兄您以弈棋比试煞他的狂妄,再以测试考问打压他的傲气。最后,又以这装傻乞讨,让他受挫受辱,学会低头,直面自己的困顿。师兄应该还有后手吧?” “后手自然是有,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要看一个月后情形如何。”三休真人哂笑一声,显得很淡定,仿佛成竹在胸。 第91章 劫饼大盗(3) 清玄真人没再追问下去,转了话题问道:“那么,祁渺呢?师兄让她陪着丛信一起乞讨,应该是有别的用意吧?” “祁渺这孩子,天生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也许这正应了师弟你的预断。只是她太过刚直,又重情义,行事难免冲动沉不住气。让她和丛信一起乞讨,一来是想约束丛信,二来么,也是想让她多经历些事,能悟到一些做事的道理。” 三休真人说到了这里,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她应该明白,不是凭她一股子热情和义气,以一己之力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行侠仗义、救苦救难固然好,却也需要恰当的方式方法。要不,她以后怎么担当起师弟你的重托呢?” 三休真人说完,朝清玄真人眨眨眼睛,很有些揶揄的意味。他二人投缘,在道门里比其他师兄弟亲近,私底下说起话来,也较随意。 “师兄取笑了!看来师兄对这个女弟子很是满意啊。这三个孩子,得了师兄这番呕心沥血的教诲,受益不浅,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们就是耗费了这许多心血,将来还说不定,会得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论将来有什么样的结果,清玄都要感谢师兄的鼎力相助。”清玄真人说着话,对三休真人行了一礼。 “师弟,你还真是‘礼多人不怪’啊。你没有投到孔夫子门下,甚是可惜。” “师兄当年不也是孔孟门下的佼佼者吗?呵呵,南靖的一代大儒啊。说到这礼仪么,在师兄面前,清玄不过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而已。” “哈哈!清玄师弟,难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三休真人满脸惊奇,还特意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哂笑道:“你居然也有这般风趣的时候?” “时候不早了,师兄,咱们回道门吧。”清玄真人丝毫不为三休真人的取笑所动,淡然地打开院门,飘然走了出去。 三休真人又是一阵低笑,提了食盒子,也大步出了门。 却说祁渺二人被抢了食盒,知道三休真人看得紧,二人也不敢再打其他的主意,只能一心一意去乞讨。 李丛信继续装傻子,见人就凑上去,一边傻笑,一边结结巴巴地乞讨:“饿……给……吃的。” 过路的行人见他是一个傻子,浑身上下还脏兮兮,都嫌弃地撇过头,更没有给什么施舍。 一直挨到午时过了,才有一个老大娘可怜他,给了他一个生地瓜。 又累又饿,装傻子还被人嫌弃,李丛信何曾受过这份罪。一生气,也不乞讨了,挑了个僻静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不干了。 祁渺比他好一点,虽然装哑巴不能说话,但她模样看起来乖巧,她又专挑那些带着孩子的大婶讨要。 那些人看她手里举着个破碗,满脸的乞求,特别是那双会说话的黑亮眼睛,隐隐还含有泪光,不免心生怜悯,出手也就大方。 她讨到了一个荞麦面饼,两个煮熟了的地瓜,甚至还有三枚大钱。 “师兄,吃地瓜吧。”祁渺把讨到的地瓜,挑了个大的递给李丛信。 李丛信没有伸手接,他心里有气,懒得搭理祁渺。 祁渺见李丛信不搭理自己,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了。她心道,哼!你不吃你就饿着吧,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我自己吃。 这讨饭的活计还真不好干,放下自尊受人白眼不说,还时时得饿肚子。祁渺想着这些,心里堵得慌,捧着的地瓜也吃不下去了,只抬头望向大街上的行人。 谁知这一望,她忽然发现,不知为何,今天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好像少了很多。 “怎么今天的人这么少?”她小声问李丛信。 李丛信听了她这话,抬头看了看街上。这一看,才发现平日里东城区最繁华的这条街道上,往日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今天还真是没什么人,只有三三两两过路的。 “对了,今天十五吧?城里有庙会,人都去赶庙会了,才这么少人。”李丛信一拍脑袋,脸上露出焕然大悟的神情。 以前他惹了事闯了祸,有时候跑下山就直奔县城。玩过几天,觉得无聊才去小老大那里,对这江临县城的事自然很熟悉。 “庙会啊?那一定很多人了,说不定我们可以讨到很多东西哦。”祁渺听了李丛信的话,两眼发亮,站起身来。 “我们这就去庙会!”李丛信也意识到了这点,顿时来了精神,一下就从地上蹦跶起来。 祁渺把地瓜递到他手里,说道:“吃点地瓜吧,把肚子填饱,一会才有力气乞讨。” 江临县城每月十五赶庙会,地点在南城区的报国寺前。 这里有一大片空阔地,很多商家在周围搭建了商铺,还有小贩设的临时摊位,吃喝玩乐,做什么生意的都有。还有那江湖卖艺的,耍百戏,演杂剧的,都集聚到了这里,很是热闹。 祁渺跟着李丛信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中间最开阔的地段。 北洹没有庙会,她只在书上看过,也曾经问过三休真人,想象中是个极热闹的场合。这会儿亲临庙会现场,见了那么多好看的好玩的,一时激起了小孩玩性,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去。 李丛信吃了地瓜,暂时填饱了肚子,这会也不心急,只跟随在祁渺身后。 见祁渺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猴急样,李丛信忍不住出言嘲讽几句:“喂,我说小哑巴,没吃过猪肉,你还没见过猪跑啊?就这些玩意,你也觉得有趣?这么急巴巴去瞧热闹?” “我是没见过啊,我喜欢看,我开心死了,不可以啊?”祁渺回了他一句,她就乡下人进城怎么啦,她就没见过大世面怎么啦,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祁渺头也不回地继续往人多热闹的地方去,她看了耍猴的,也看了演杂剧的,最后来到了一个江湖艺人卖艺的场子里。 卖艺的是个膀阔腰圆的彪形大汉,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多岁,满身的肌肉疙瘩,一看就是有真功夫在身的。 他这会正表演单掌碎青石板。只见他躬身扎着马步,右手高高举起,深深吸了口气,那气息从腹部缓缓聚起,逐渐凝聚到了手臂。 等到气息集中到了手掌之上,他口中忽地大喊一声,右掌劈在了面前的青石板上,只听“哄”的一声,那青石板还真是被他手掌打得四分五裂了。 “雕虫小技!”李丛信冷哼了一声,很有些瞧不上眼的样子。 第92章 当众受辱(1) 祁渺斜了他一眼,再看那卖艺的大汉,这会已经收了功,正拿起地上的铜锣,一边敲了几下,一边向周围的人作揖,讨要打赏的钱。 这一圈下来,还真讨了不少大钱。看着铜锣里的那些钱,祁渺还真是心动了。 “师兄,我下场子去试试?”祁渺低声对李丛信说了一句。 李丛信听她这话,已然明白她这是想卖艺来乞讨,想到祁渺没什么真功夫在身,就有些怀疑的问道:“你行不?要不,我下场去,耍几套拳法,你记得去收钱。” “丛信师兄,你不能动武啊。我虽然比不了你和王楫师兄,那些花拳绣腿的招式可学会了不少。翻几个跟头,耍几下刀剑,应该还行。你看这些人也就看个热闹,应该不会有事的。” 祁渺说完,不等李丛信回话,已经一个侧翻,接着一个前翻跟头,进入了场子中间。 她一把抓起地上放着的一把长剑,冲场中的大汉行了一个抱手礼,又冲周围围观的人礼敬了一圈。 那大汉见自己场子里蹿出个小女孩,愣了一下。又见她还拿了自己的剑,才回过神来,正要出声阻止,见她轻移脚步,有如一阵风样地,连人带剑已经旋转到了场地中央,开始舞起剑来。 祁渺持剑而舞,小巧的身影,轻盈柔软,出剑刚健明快,剑光过处则如银花朵朵绽放,煞是好看。 周围不断有人鼓起掌来,还时不时有叫好声,连那卖艺的大汉也看呆了。 这哪是舞剑,分明是在跳舞。李丛信摇摇头,却又有些好奇,这个师妹不是从北洹来的乡野丫头么?怎么还会跳这种剑舞?而且看起来好像跳得也没那么糟糕,他忍不住又看向场中。 祁渺正舞到极兴之处,已然有些陶醉。只见她人随剑舞,翩若惊鸿,迅捷如闪电,身影流转之间,又若流风回雪,十分的美妙。 舞到最后,她的身影随风律动,飞快地旋转起来,而且越转越快,渐渐成了一团幻影,让人分不清楚哪是她的人,哪是她的剑。 “好!舞得好!”就在一片欢呼叫好声中,只听得“呲”的一声,祁渺的身影有如一个飞快旋转的陀螺,忽然就被定住了一般,骤然而停。 围观的人群,一时间还没从这般变化里回过神来,全都呆呆地看着场中持剑而立的祁渺。 这时,李丛信已经闪身上前,拿起了卖艺汉子放在地上的铜锣,使劲敲击了几下,冲着围观的人群傻笑着,大声喊道:“好…好看!……打…打赏!” 围观的人群这才醒过神来,拍着巴掌连声叫好,大钱扔进铜锣里的响脆声此起彼落。 不大会功夫,李丛信就收了大半铜锣的钱,他脸上的傻笑更加灿烂了。 待人走散了,祁渺从李丛信手里接过铜锣,走到卖艺汉子的面前,把铜锣塞到了他手里。 那汉子见她把钱给了自己,很是惊讶,说道:“这是你们挣来的,我不能要。” 祁渺依依呀呀比划了一阵,意思是自己占了那汉子的场地,还借用了他的家伙,这钱不应该自己单独拿。 李丛信见好不容易讨来的钱,被祁渺都给了那卖艺的汉子,心里不大乐意,却又不便直接开口阻拦,只得继续装傻,结结巴巴说道:“钱…一…一半…买…买饼…吃……” “一人一半。”那汉子听了他这话,倒也明白过来,用手抓起铜锣里的钱,就往祁渺和李丛信手里塞。 这一来二去,倒把一大半的钱给了二人,他自己把剩下的钱揣进怀里,很满意地收拾东西离开了。 祁渺和李丛信看着手里的钱,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想着晚上可以买点好吃的饱餐一顿,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以前从来没为钱发过愁,也没为吃的发过愁,这两天乞讨,才让他们真真体会到了缺钱饿肚子的滋味。 “师妹,你怎么会跳剑舞?”李丛信问道,他憋了半天,这会终于有机会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以前在宫里学的,那会也就是舞着玩,不想现在却派上了用场。”祁渺随口说道。 她虽然学过简单的剑术,要真舞起来却是颇有些费力,刚才临上场她改变了主意,直接就跳起了剑舞。 说起学这剑舞,那还是她刚回到禹王宫的时候,有一天见到持剑跳舞的宫女,她还以为是了不起的武功,特意求了奚王后让人教她剑舞。真学会了,她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误会了,这剑舞和武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就没了兴趣。 “宫里?哪个宫里?”李丛信有些意外。 “啊?”祁渺被他这么一问,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进了东华道,三休真人一再叮嘱她,不要把自己的身世来历告诉别人,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知道她身世来历的,只有清玄真人和三休真人,连李丛信和王楫都是不知的。 “是北洹的王宫?怎么?还保密啊?”李丛信扬了扬眉毛,似乎有些觉得好笑。 “小妞,刚才剑舞得不错嘛,大爷我喜欢。要不,跟了大爷我,以后大爷罩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祁渺正要开口解释几句,却被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 她抬头一看,面前不知何时已经站立着两个年轻男人,蓬头垢面,脏衣烂衫,看样子应该是两个乞丐。说话的那个,黑瘦脸,长着一口爆牙,样子十分的猥琐。 “怎么?还不乐意?大爷我可是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花子会知道吧?丐头下面的八大长老知道吧?那就是我们。”爆牙乞丐继续说道,两只眼睛色迷迷地盯着祁渺。 见有人挑事,李丛信把手里的钱往怀里一揣,一把就把祁渺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前面。他傻笑着,脸上露出很勇敢的表情,大声喊道:“我…我妹…哑…哑巴,不…不许…欺…欺负…她。” “哦,原来是一个傻子和一个哑巴啊。哈哈!大爷我今天就欺负你们了,咋的?” 那爆牙乞丐一挥手,就给了李丛信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93章 当众受辱(2) 李丛信刚才只记着自己不能动手违规,想继续装傻子,把这两人忽悠走。不曾想到他们会动手打人,他没防备,两人又挨得近,忽地挨了一巴掌,心里已是怒不可及。 他双手握拳,准备狠揍二人。却被祁渺一把拉住了,她上前一步,手持打狗棍挡在了李丛信前面,怒视着两乞丐。 “哟,小哑巴,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护着大傻子?”那两个乞丐见她出头,仿佛遇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似的,更是开怀大笑起来。 “小哑巴,你这脸够水嫩的哦。”两人中,另一个大圆脸上长着一双小眼睛的乞丐,忽然伸手捏了一把祁渺的脸。 “啊!”祁渺不曾想到自己会当众被调戏,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她愣愣地看着那两个乞丐,满心的委屈,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看着祁渺被调戏,这下李丛信忍不住了,他一把扒开祁渺,一脚就对着那个小眼睛乞丐踹了出去。他功夫本就厉害,盛怒之下,那力道更猛,只一脚就把人踢飞了出去。 “大傻子,你找死啊。”爆牙乞丐见自己的同伴被打,握拳就冲了过来,对着李丛信就是一拳。 李丛信刚才挨了他一耳光,正没处发泄,见他不知死活地冲了上来,一挥手,左右开弓,就连煽了他几个耳光。再一脚,把他也送去和那小眼睛乞丐作伴去了。 两乞丐从地上爬了起来,远远地望着李丛信,脸上颇有些惧意。他们这些人,一向是欺软怕硬惯了,现在见李丛信虽然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却凶猛异常,也不敢再恋战,转身就跑。 那个爆牙乞丐边跑还边回头叫道:“大傻子,你等着,大爷回来再收拾你。” 李丛信虽然得了手,心里的气却难消。以前只有他揍人的,哪有别人揍他的,挨了那个乞丐一耳光,他心里本就觉得十分窝火。 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祁渺居然在他面前当众受辱,他心里真恨不得把那两个乞丐千刀万剐,方才解恨。 “师兄,不可。”李丛信正待追上去狂扁那两个乞丐,又被祁渺拦住了。 祁渺被调戏,心里也是恨得咬牙,只是想到师父的四条规矩,只得忍了又忍。延时她倒不怕,无非多挨一天,只是她答应过师父,绝不违规,李丛信已经出手了,不能再次违规了。 祁渺、李丛信二人受了辱,也无心再留在城里,连吃的都没心思买,就回到了城隍庙。 李丛信一进门,倒头就睡,却不断在谷草堆里翻身折腾,他那满脸的晦气,更象是在生自己的气。 祁渺长这么大,经历的生死惊险虽然多,这受辱还是头一回,心里那份委屈还真是没处说,只坐在一边发呆。 傍晚的时候,王楫回到城隍庙,见了二人这样子,也是颇有些吃惊。 “师兄,出事了?”王楫问。 见了王楫,李丛信也不装睡了,坐起身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脸色却是更为难看。他心里愤懑,却又实在说不出口,他挨了一耳光事小,祁渺受辱这事就大了,这要让王楫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看他呢。 祁渺倒没有很生气,只是心里憋闷得很。她一个女孩子,遇上这种事,不免觉得满腹委屈。王楫这一问,她就有些憋不住了,“哇”地一声,就痛哭起来。 “师妹,你怎么啦?”王楫张大了嘴,他可从来没见祁渺这么伤心过,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半晌,他才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怒视着李丛信,大声质问道:“师兄,是你欺负了师妹?” “啊?”李丛信也是一愣,王楫居然认为是他欺负了祁渺,他心里觉得冤枉。可是一想到祁渺是在自己面前被人欺负的,他就觉得更窝心。两相比较,他倒宁愿王楫误会,也不愿意解释。 王楫见李丛信并没有否认,神色中还有躲闪,更坚信了自己的想法,一时间怒火中烧,把手中的包袱往地上一扔,一拳就打了过去。 李丛信在懊恼中,心神不定,也不曾防备王楫会动手,被王楫一拳打在了脸上。他人虽然跌跌撞撞站稳了,半边脸却是立刻红肿起来。 李丛信心里本来就有气,一直没地方出,这会忽然被王楫冤枉,还挨了打,也恼怒起来,挥拳就朝王楫打去。两人都在气头上,又都是男孩子,血气方刚,还真就打了起来。 “别打了!王楫师兄,你误会了,不是丛信师兄欺负的我。” 祁渺见两位师兄为了自己大打出手,也止住了哭。只是她身单力弱,身手又不如两位师兄,出手拉架自然不成,只能在一旁大声喊话,让他们停手。 男孩子打架,哪有说停就停的,不被打趴下,或者累趴下,不打出个输赢来,根本就不会停手。 祁渺只有在一边看着干着急,嗓子都喊哑了,也没人理会。 等到二人打够了,停下手来,祁渺更是目瞪口呆。 只见他二人鼻青脸肿,全然一副被扁后的猪头样不说,李丛信的胳膊上还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了条口子,不断渗出的血已经染红了衣服。王楫左腿也受了伤,也在流血。 “看看你们,多大的人了,有事也不说清楚,还打架。”祁渺一边抱怨着,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给他二人止血、包扎伤口。 “嘿嘿!哈哈!哈哈!”他俩人倒好,打完架受了伤,就跟没事似的,这会还都放声大笑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李丛信还搂上了王楫的肩膀,亲热地说道:“师弟,打得痛快吧?” “痛快!”王楫点点头,似乎对这场架打得很满意,接着又问了一句:“是谁欺负了师妹?” “两个混蛋,说是花子会的八大长老。我虽然踢了他们两脚,实在不解恨。”李丛信挥了挥拳头,很有些此仇不报非君子的味道。 “他们在哪?” “东城区,你的地盘。” “哦,知道了。” 第94章 脚踢丐头 王楫说着话,把刚才进门扔在地上的包袱拾起来,递给李丛信:“我回来给你们送吃的,还得回去,赵虎要人照看。” 李丛信打开包袱,居然是几个馒头,还有一大块酱牛肉。他把一个馒头和牛肉塞到祁渺手里,自己也挑了一个馒头吃了起来。 “师弟,你今天不错,还惦记着我们。” 他大口吞咽着馒头,眼睛看向王楫,飞快地眨了几下,使了个眼色,又说道:“我好歹学过几天医术,跟你去看看那个赵虎。可别让他死了,以后你还得指望他帮你。” 王楫看着李丛信,怔了一下,随即又点点头:“那我们一起去。” 李丛信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转头对祁渺说道:“师妹,你把这门从里面抵住了,别让人进来,我去去就回。不是我的声音,千万别开门。” 祁渺见他二人才打完架,这会儿就跟没事似的,还很有默契的要一起去看赵虎。她心里多少有些奇怪,只是也瞧不出什么破绽,只得点头答应。 李丛信临走前,又特意把打狗棍交到祁渺手里,又叮嘱了一番,才和王楫离开。对他忽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祁渺很是有些不解。 半夜的时候,李丛信回来了。祁渺看他脸上身上又添了几道伤痕,却是满脸的兴奋和开心,不由起了疑心,追问道:“丛信师兄,你不会约了王楫师兄又去打了一架吧?” “怎么会?师弟给我们送吃的,以后还会罩着我们,我干嘛还要和他打架?”李丛信笑嘻嘻地说道。 “你们刚才打的可凶了。”祁渺不相信他的话,总觉得他在隐瞒什么。 “刚才,那是误会,打完了,误会解除了。”李丛信说着话,打了个哈欠,躺倒在谷草上,“睡吧,天亮了,还要进城讨饭呢。” 祁渺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琢磨李丛信究竟对她隐瞒了什么。猜想了很多种可能,却不能够确定,这么一来,就睁眼到了天亮。 第二天进了城,祁渺想着昨天的事,还是有些担心,怕那两个花子会的乞丐再来找麻烦。可想到昨天卖艺得了那么多的钱,她又忍不住想继续卖艺乞讨。 “丛信师兄,我们今天还去卖艺吗?”她问。 “去啊,为什么不去?我让王楫找了行头来,我们现在就去拿。今天没有庙会,找个热闹宽敞的地方,你舞剑,我收钱。” 李丛信满不在乎地说道,好像早就忘记了昨天的麻烦。 祁渺只当他和自己一样,对卖艺赚钱有兴趣,也就没再多问,只随了他前去找王楫。 谁知两人来到了南北帮的宅子前,却见门前黑压压地围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拥挤得连步都迈不开。再细看那些人,个个蓬头垢面,衣服破破烂烂,可不正是城里的乞丐。 祁渺想起了昨天那两个乞丐,心里一惊,莫非是他们找人来闹事不成? “师兄,不会是昨天那两个乞丐叫了人来,找我们算账吧?”祁渺问李丛信。 李丛信瞟了一眼人群,眉头也皱了起来,显然也是有些意外,口里说道:“不应该啊,昨晚虽然踢了他们的场子,他们那个丐头都跪地求饶了。今天他们还有胆来闹事?” “啊!原来你和王楫师兄昨晚出去,就是去找他们报仇啊?”祁渺又是一惊,怪不得李丛信昨天夜里回来,身上添了新伤不说,还满脸的兴奋。 “啊……哦,师妹,他们当众欺负你,这口气不能忍。我和王楫也就是想去帮你讨个公道回来。”李丛信见说漏了嘴,有些支支吾吾。 昨晚,他和王楫打完架,心里虽然痛快了些,却还是憋闷,就想着去找那两个乞丐报仇雪耻。 王楫虽然平日里木讷些,在打架报仇这件事上,倒是和他想到了一块,他一个眼神,也就领会了。 两人瞒了祁渺,只说是要去看赵虎,就连夜进城寻人报仇去了。 王楫虽然不认识花子会的人,但他现在是南北帮的老大,还收编了另外几伙小混混,手下有人。他才一开口问,一帮小弟就自告奋勇带着他和李丛信,一起去了花子会的总堂。 花子会的总丐头金老鼠,人虽然长得寒碜些,贼眉鼠目的,却也是个狠角色。 他会些拳脚功夫,与那南北帮的赵虎一直是死对头。以往双方掐架,花子会仗着人多势众,也没吃什么亏,双方互有胜负。 这会金老鼠见南北帮的人来挑事,领头的还是两个半大的孩子,又在自己的地盘上,自然底气十足,二话不说就动了手。 李丛信和王楫原来只是想找到那两个乞丐,痛打一顿出气,倒没有踢场子的打算。不成想花子会的人一上来就动了手,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一见血精神都亢奋起来,二人挥着拳头就冲了上去,哪里还记得初来时的打算。 一场混战过后,地上全躺满了人,只有黑巾蒙面的李丛信和王楫二人,双双站立在屋子中央,冷冷地环视着周围。 躺在地上的金老鼠目光悲戚,心里很是懊悔自己的轻率。他知道南北帮换了老大,对赵虎的遭遇很有些幸灾乐祸,却没有想到能把赵虎打趴下的人,又何尝会是个一般人。 花子会虽然人多势众,这一场架打下来,却已是一败涂地,全躺倒了在地上,连个能站直了的人都没有了。 李丛信和王楫显示出的强大实力,对花子会那是绝对的碾压,金老鼠连再战的勇气都没有了。好在做了多年的乞丐头,忍气吞声、厚颜相求这种事,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他当下就跪地求饶。 “还求两位小爷放我一马,这丐头的位子,我双手奉上。往后两位小爷但有吩咐,我金老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丛信冷声一笑道:“气我们已经出了,你这丐头的破位子,我们也不稀罕。只要你以后好好管住你手下的人,别在外面欺负弱小,我们今天也不难为你。只是,以后再有这种事传到我们耳中,你就自己撞墙了解好了。” “我金老鼠对着天地和两位小爷发誓,今后一定管住手下,不欺负弱小,不干那些丧尽天良的坏事。若然违背了誓言,天打五雷轰,叫我金老鼠不得好死。” 见有了生机,金老鼠也不含糊,趴在地上就发誓赌咒,脸上那讨好谄媚的样,令李丛信都连连摇头。 李丛信和王楫虽然出了气,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他们这次不但违背了三休真人订的那四条规矩,还触犯了道门的教规。见金老鼠跪地求饶,二人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让人抬了南北帮受伤的小混混,就离开了花子会。 第95章 老大难当(1) 祁渺自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情形,看到乞丐人多势众,还围了南北帮的宅子,还真是替王楫担心。 正在这时,场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喊道:“大家让一让,金老大来了!” 那挤满了人的场地,忽然就从中间劈开了一条道来,两边的乞丐都很自觉地往后退让开来。 只见一个衣饰华丽,满脸淤青、贼眉鼠目的中年男人,蹒跚着走了过来,他身后还有两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 李丛信一眼便认出了金老鼠,至于他身后被捆绑着的两个乞丐,一个圆脸小眼睛,一个黑瘦脸两颗大爆牙,却是昨天欺负了他和祁渺的两个乞丐。 原来这个金老鼠是请罪来了,怪不得搞这么大的阵势出来,看来这人还真是好心机,李丛信眯起了眼睛。 “小哑巴,不用担心,他们是请罪来的。前面那个人是花子会的头,叫金老鼠。看到后面那两个没有?就是昨天欺负你的那两个。我们不能露面,让他们认出来的话,以后就没法在城里混了。这里让王楫去收拾,我们走。” 李丛信说着话,就要转身离开。 祁渺听他这么一说,松了口气,心里却又起了担心。这场面,就王楫那个性子,只怕应付不来。 “丛信师兄,我们还得去帮帮王楫师兄,这些人,我怕他不知道怎么应对。” 李丛信听了祁渺这话,哂笑道:“你说的也是,就王楫那个榆木疙瘩,这场面还真收拾不了,你随我来。” 他转头看了看喧闹的人群,带着祁渺绕到了宅子的后面,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二人翻墙进了后院。 王楫这会正呆坐在后院大堂的太师椅上,烦恼着要怎么应付外面那些乞丐。他性子沉闷,心里虽然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面上却是什么都没显露出来。 他不开口说话,旁边的丁满贯等人不知道他想什么,也不敢冒然开口问。 今天一大早,一下就来了那么多乞丐,还把宅子团团围住了。 开始的时候,王楫还以为是来寻仇的。昨晚他和李丛信带人踢了人家的场子,还打伤了那么多人,花子会来寻仇,也在情理之中。 打架他自然不怕,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他几乎没怎么想,就要带着手下出去应战。 后来又听说花子会是来请罪的,而且是他们老大金老鼠亲自捆了人来的,他就懵了。昨晚有丛信师兄在,多大的场面都应付得了,这会儿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他本想开口问丁满贯,又记起丛信师兄和他说的做老大的诀窍来。要端着,不能和手下走得太近,要显得高深莫测,让手下摸不清自己的虚实,只有这样才能驾驭手下。这么一来,他只好憋着不问。 好在他记得丛信师兄昨晚和他约定,今天要来拿那卖艺的行头。只要等到丛信师兄和师妹来,一切就好办了,到时候,自然有他们替他撑起这个场子。这么想着,王楫也就镇定下来。 丁满贯虽然机灵,遇上王楫也是没辙。他看王楫坐了小半个时辰,脸上依然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淡然表情,也猜不透自己这个老大究竟想做什么。 南北帮和花子会斗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分出个胜负来。昨晚南北帮居然赢了个大满贯,踢了花子会的场子不说,那个花子会的总丐头金老鼠还当众跪地求饶,这么多年来,这可是头一回。 想到这个,丁满贯就觉得解气,捎带着对王楫这个新老大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想当然地认为,王楫这么做不过是想摆下架子,晾一晾花子会的那些人,显摆一下南北帮的威势。 王楫两眼一直盯着门外,留心有没有动静。祁渺和李丛信身影在院子里一晃,他就觉察到了。 他知道丛信师兄不想在人前露了形迹,连昨晚去花子会,也是蒙了面的,他吩咐手下一干人:“你们都出去。” 丁满贯等人听了他的吩咐,虽然心里疑惑自己老大的奇怪举动,却都乖乖出了门。 王楫见屋子里没了人,忙起身到了门口,还没站定,李丛信和祁渺已经闪身进了屋。 “师兄,你可来了。”王楫长长出了口气,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我这不是怕你摆不平今儿这事么?”李丛信笑嘻嘻地坐到了太师椅上,还顺手拿了桌子上的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王楫上前给他倒了杯茶,又把桂花糕捧给祁渺,说道:“师妹,你也吃。” 祁渺舔了舔嘴唇,接了糕就往嘴里送。那糕入口即化,令她赞叹不已,简直觉得自己此时吃到的是人间珍馐,好不舒坦快活。 李丛信连吃了好几块挂花糕,又喝了王楫递上的茶水,这才慢悠悠说道:“师弟,昨晚师兄教了你做老大的第一招,端着装样、神鬼难测。今天再教你一招。” “谢谢师兄!这第二招是什么?” “韩非子说,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所以,这做老大的第二招就是,赏罚分明、恩威并施。” “啊?”王楫张大了嘴,李丛信的话他是听清楚了,意思也大概明白,却不知道如何去做。 祁渺见王楫一脸茫然,有心提点他,就开口解释道:“赏罚分明、恩威并施,这意思是说,让他们臣服你的威严的同时,也对你给予的恩惠感恩戴德。” “也就是说,对你的手下,你要给他们订几条规矩,守规矩办好了事,要当众奖赏他们。对那些不守规矩,做了坏事的,要按照帮规处罚他们。” “这个……” 李丛信见王楫皱着眉头,仍然是一头雾水,颇有些无语,只得接着祁渺的话,继续说道:“其实很简单。对你的手下,比如说昨晚一起打架的,不怕死、拼命的那些人,你要当众夸奖他们的勇敢,赏他们银子。对那些临阵脱逃、贪生怕死的人,你要按照订下的规矩惩罚他们,甚至可以砍条胳膊剁只脚,再严重的,一刀杀了。” “啊,还要砍胳膊跺脚杀头?”王楫吃了一惊。 第96章 老大难当(2) “这算什么,临阵脱逃,战场上一律斩首。带兵打仗嘛,军纪严明,服从命令听指挥,才能保证赢得胜利。” 李丛信说完,又指了指门外,“这一招,对门外那些人也有用。他们不是来请罪的吗?你要摆足架子,先听他们怎么说。然后你要当众义正言辞地指责他们欺负弱小的行为,不但卑鄙,还有违江湖道义,如果是你的手下,早就砍胳膊剁腿剁脚了。” 王楫连连点头,听李丛信继续说下去:“最后嘛,你要给足他们面子。就说看在他们老大金老鼠的面子上,这事让花子会自行处置,完事后,给你个交代。” “这就完了?”王楫没想到自己苦苦思索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原来这应对办法竟然如此简单。 “这才多大点事啊?处置起来,自然简单了。怎么?你觉得不妥?”李丛信嬉笑道。 “够了,我觉得很好。”王楫连连点头,一脸坚决执行的表情。 祁渺听了李丛信的话,心里也在叫好。 这么做,一来显得南北帮有气量讲义气。二来么,还卖了花子会一个面子,而且花子会还必须处置那两个乞丐,给南北帮一个交待。最后,借了这件事和卖了的人情,以后和花子会的交往,南北帮自然也就占了先手。 见王楫已经领悟了,祁渺和李丛信二人也不再啰嗦,仍然原路返回,翻墙出了宅子。 有了这档子事,二人先前卖艺乞讨的想法也就没法去做了。花子会的人虽然不敢招惹他们,看在南北帮的份上,只怕也会多有照顾。这样一来满城皆知不说,二人露了行迹,今后还怎么讨饭? 其实,对于祁渺二人来说,他们俩现在更担心的是,如果三休真人知道了踢场子的事,会怎么处罚他们。两人大眼瞪小眼,想了半个时辰,也没想出个稳妥的法子来应对。 “不就延时吗?大不了我们在城里多讨一个月的饭,有王楫和花子会罩着,至少没人敢欺负咱们,讨饭应该也会容易一些吧。”李丛信啃着买来的烧饼,虽然有些干硬,也觉得甚是美味。 “唉!要是还能卖艺赚钱就好了。”祁渺叹了口气,看着手里的烧饼直发愁。 昨天卖艺得了三十八枚大钱,今天才买了四个烧饼,就花掉了十二枚大钱,要不了两天,这钱就没了。 “师妹,你说师伯为什么非要我们来讨饭?还得装哑巴装傻子?”李丛信忽然问道。 “师父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到?也许是考验磨练我们也难说。”祁渺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她也想了好久,无奈就是想不通透。 “我怎么有种腹背受敌的感觉。昨天抢我们点心的那两个人,除了师伯外,另一个,我觉得也很熟悉。”李丛信把烧饼几大口吃完,抹了抹嘴角,“我觉得应该是我师父。” “你师父?清玄掌教?”祁渺听他这话,吃了一惊,觉得有些不大可能。 一直以来清玄真人给她的印象,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怎么可能和三休真人一起来捉弄他们,这与她的认知严重不符。 “掌教怎么啦?你别看我师父平日里道貌盎然,他那是端着,不装出那副样子,怎么做得了掌教、驾驭那些道众?你不知道,我师父肚子里的算计一点不比三休师伯少,只不过别人不知道罢了。” 李丛信说到这里,有些兴奋起来,“师妹,你说这样的两个人,如果联手算计我们,我们会怎么样?” 祁渺苦着脸,连连叹气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肯定会被整治得很惨,逃无可逃。” “未必吧,也许会很有趣呢。”李丛信满脸的期盼,这让祁渺有些无语。 “丛信师兄,看你这样子,倒是愈挫愈勇啊。你居然想挑战我师父和清玄掌教?你这也太……”祁渺摇摇头,对李丛信的这种盲目自信,实在不敢苟同。 “师妹,你想想,我师父清玄真人,还有你师父三休真人,那都是什么样的人物?说他们聚天地之才、睥睨众生,不为过吧?两人联手,那该有多厉害。如果我们在他们手下,想办法把事情做漂亮了,那岂不是很有趣?” 李丛信没有否认自己的想法,反而有些亢奋起来。 “有趣是有趣,只怕我们俩会死得很难看。”祁渺苦笑道。 就斗智斗勇这种事,她和李丛信两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斗得过两位早已成精的师父?单他们的阅历见识,就够自己学一辈子了。就算是想要超越他们,也绝对不是现在,至少也要在自己学会了他们全部本事之后,那时候再去尝试还差不多。 “笨蛋,我们哪里是和他们斗智,不过是寻找一些机会,把讨饭这件事做漂亮了,让他们挑不出错来,刮目相看而已。” 李丛信的眼里泛着亮色,这让他沾满泥污的脸隐隐透出一圈光彩,看起来漂亮了许多。 “师妹,你想想,他们就算是针对我们,也不过是折腾一下我们而已,又不会真把我们怎样。这么一来,我们就有了很多可以利用的机会,不就一个月吗?就算违规延时到两个月,我们也能想出办法来,做个优哉游哉的乞丐。” “丛信师兄,你别忘了,我们一个要装哑巴,一个要装傻子,只要妄动一个念头,就是违规,你还怎么把事情做得漂亮?” 祁渺连连摇头,又说道:“想来师父早就料到我们会投机取巧,才定下了这些条件。在事情还没开始之前,师父就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你还想优哉游哉?死心吧。” 李丛信刚才还满脸亢奋,一听祁渺这话,人一下就萎顿下去。他一向自视甚高,总觉得三休真人占了先机,想以自己的聪明智慧小小反抗一下。反正也死不了,倒是很有趣很好玩。 可是经祁渺这一提醒,他细想之下,才觉得有些恐惧。三休真人的谋算,在一开始就立于了不败之地,而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别说斗了,就是耍赖也难有胜算。 这么一想,李丛信顿时泄了气,整个人也有些无精打采,只蹲在一边不说话。 第97章 盲女阿越(1) “姐姐!姐姐!”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了一个稚嫩的童音。 祁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站在面前。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红布衫,娇憨圆润的小脸上,一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手里的芝麻烧饼。 祁渺虽然有些舍不得烧饼,却又可怜面前这个小女孩,看她那热切期盼的样子,应该也是好久没有吃过烧饼了吧。 “你想吃烧饼?”祁渺问。 “嗯。”小女孩连连点头,眼睛盯着祁渺手里的烧饼一直没离开,还舔了舔嘴唇。 “给你吃吧。”祁渺把烧饼递给了小女孩。 “谢谢姐姐!”小女孩接过烧饼,道了谢,却并没有塞进嘴里,而是转身跑远了。 “呵!小哑巴,你被骗了。”李丛信嗤笑了一声。 “不会吧,这个小姑娘还这么小。”祁渺也有些怅然,却并不觉得后悔,那个小女孩真的看起来很可怜。 “姐姐,这个给你。”就在这时,那个小女孩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还离得很远,就大声喊叫起来。 等跑到祁渺面前,小女孩把一个青涩的梨子递给了她,又羞涩地补充了一句:“我姐姐说,你们也是讨来的,不能白要。” 祁渺和李丛信愣住了,这个小女孩不仅回来了,还拿了梨子来交换。更重要的是,从她的话里,透露出她知道了他俩的乞丐身份。 “你姐姐是谁?”祁渺问。 “就是那个。”小女孩用手指了指不远处。 祁渺抬头看去,在街角的尽头,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就在祁渺抬头看向那少女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又巴巴地跑了回去,牵了那少女的手,朝着二人走了过来。 祁渺打量着越走越近的少女。少女一身素白衫子,衣服已经很旧了,肩膀和手袖处还打了几个补丁,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干净整洁。 让人难忘的是,少女的五官长相虽然谈不上很惊艳,鹅蛋脸柳叶眉,只算得上清秀可人。但她那双眼睛,却出奇地漂亮,清澈剔透,明亮如星,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祁渺一时也判定不出少女的身份,她看着少女,没有出声。 “我叫阿越,小怜是我妹妹。小怜刚才很没礼貌,我代她给你们赔不是了,还请你们见谅。”少女浅浅一笑,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 “没什么,一个烧饼而已。”祁渺笑了笑,轻声回应她,“我叫祁渺,这是我师兄李丛信。” “小怜一直很想吃芝麻烧饼,可我……一直没钱给她买。她刚才见了你们,也是憋不住了,才开口讨要。” “哦,没事的。我这里还有,这个也给她吧。”祁渺从怀里摸出另外一个烧饼,塞到阿越手里, “谢谢你,不用了,刚才你给的一个,已经够她吃了。”阿越轻轻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很好听,轻柔悦耳。 “你的眼睛?”李丛信忽然问了一句。 “我天生瞽目。”阿越依然浅笑着,并没有因为自身的残疾而露出一丝不快和尴尬。 原来如此!祁渺有些了然,难怪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不同寻常,特别是她的那双眼睛,那么纯净清澈。 “昨日里,我们在庙会那里,小怜就见到了你们。她和我说,有个小姐姐跳舞可好看了,象天上的仙女一样。不想今日又碰见了。” 小怜眨巴眨巴眼睛,满脸惊叹地说道:“阿越姐姐,昨天跳舞的就是这个小姐姐。她跳舞好好看,象天上的仙女,好美哦。还有这个大哥哥,好厉害好厉害哦,一下就把那两个坏蛋都打飞了,飞出好远好远哦。” 祁渺刚才听阿越的话,正担心他们是不是看到自己被那两个乞丐欺负。这会听了小怜这话,知道他们已经看到,不免觉得尴尬,一时说不出话来。 “做我们这行的,没有不受欺负的。经历得多了,也就没什么了,忍一忍就过去了。”许是她的沉默,让阿越觉察出了什么,忽然开口劝道。 “啊,你们也是讨饭的?”祁渺有些意外,看阿越整洁干净的样子,怎么也不象是乞丐。 “我眼睛不好,自小没了双亲,被爷爷收养。他带着我拉琴唱曲,靠乞讨把我养大。小怜也是在街边捡来的,我们卖唱乞讨为生。一个月前,爷爷生病死了。”阿越说着话,声音就呜咽起来,眼中已经溢出了泪水。 “就剩下你们两个了?”李丛信问道。 “咦,哥哥你不是傻子吗?你会说话啊?”小怜忽然惊奇地指着李丛信,两只大眼睛睁得浑圆,小嘴大张着,很是有些惊奇。 “哦,我那是装的,不装不行啊,我得讨饭吃。”李丛信被一个小孩子揭穿了伪装,实在有些尴尬,用手挠了挠头,悻悻地说道。 “太好了,原来大哥哥不是傻子。以后再有人欺负小怜和姐姐,大哥哥就会帮我们打飞他们,是吧?” 小怜很开心地拍着手,望向李丛信的眼睛里冒出很多小星星。 “那是自然,以后有人欺负你们,我会把他们全打跑。”李丛信挥了挥拳头,还对着小怜做了个开心的鬼脸。 “大哥哥,以后你就去小怜家里吧。我们一起唱歌跳舞讨饭吃,好不好?”小怜上前拉着李丛信的衣服,很是依恋的样子。 “你们要没地方去,就住到我们家里,相互有个照应,可好?”阿越也笑吟吟地说道。 “这个……”李丛信转头看向祁渺。 “这……合适吗?”祁渺迟疑着,和阿越姐妹才见第一面,他们就邀请自己和丛信师兄一起去住,好像有些冒失。 “这世道,能把自己活命的吃食让给别人,这份善心一眼就看见底了。从昨天起,小怜一直就跟随着你们,听她说了你们那么多事,我知道你们是好人。” 阿越微笑着,语气带了恳求的意味,“我和小怜两个人孤孤单单,她年纪小,在外面经常被人欺负,我眼睛不好,护不住她。和你们在一起,小怜以后就不会被人欺负了。你们可以吗?” “好啊,好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祁渺听她这么一说,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她很喜欢这姐妹俩,她们的身世和遭遇,更让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她和李丛信没个地方住,讨饭这活干得也不是很好,和阿越小怜一起,既可以保护她们,还能作个伴一起去乞讨。 “大哥哥和小姐姐都答应了哦。真好!姐姐,我们回家吧。”小怜转头看向阿越,语气很是开心。 “好啊,今天多了两个弟弟妹妹,是该庆贺一下了。我们回家,姐姐给你们做好吃的。”阿越语气欢快,仿佛遇到了很开心的事。 第98章 盲女阿越(2) 阿越和小怜的家,在东城区一个破旧的大杂院,那是一间看起来有些破烂的小屋。 祁渺看大杂院里居住的都是乞丐,只是大多数人,衣服虽然破烂打着补丁,但还算整洁干净,和街上常见的那些乞丐不同。 阿越的小屋不大,靠门的地方砌了一个灶台,屋子中间是一张有些歪斜的桌子和两条木凳。 屋子后面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小床的边上立着一个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质地的木柜,柜门还有些歪斜了。 家里的东西不多,但收拾得很干净。 “今天给你们做苕子面片汤吧。”阿越说着话,走到柜子面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布袋,又转身回到灶台前。 她把面从布袋里全倒进了盆里,还从水缸里淘水出来和面。她的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全然不象个眼睛失明的人。 “阿越姐,你好厉害啊。”祁渺不由惊叹道。 “家里我都熟悉了,哪样东西放在那里,我都记得清楚,自然用起来就很方便了。”阿越笑了笑。 “我来帮你烧火。”祁渺说着话,就去门外拿了木柴来,在灶前烧起了火。 李丛信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皱起了眉头。 小怜一直开心地围着他转,这会儿又问道:“大哥哥,你那个打飞人的厉害功夫,可不可以教给小怜?以后要有人欺负姐姐,小怜就打飞他。” “可以啊,只是要学很久哦。小怜,你会很辛苦的哦,每天半夜就要起来练功,一天都不许偷懒睡懒觉。”李丛信逗小怜,故意说得很难。 “半夜就要起来啊,到时候我醒不来怎么办?”小怜苦着一张小脸,发愁地看看床,又看看李丛信。 “小怜别不开心,等哥哥挣了钱,给你买糖吃。”李丛信见自己的话让她发愁,忙哄她开心。 “好啊,好啊,小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糖了。” 小怜年纪还小,听说有糖吃,转眼就忘记了学功夫的事,满脸期望地看着李丛信。 李丛信被她这么看着,又挠起了头,他刚才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给了小怜一个空头的许诺。这会见了小怜那热切期盼的眼神,很是有些郁闷和不自在,巴不得现在就从身上摸出块糖来兑了承诺。 祁渺见了李丛信那个样子,心里好笑,却又不忍心看着小怜失望,从身上摸出十几枚大钱,递给小怜:“来,小怜,让哥哥带你去买糖吃。” 小怜接过大钱,却不着急着出门,只转头望向阿越,小声问道:“姐姐,我可以去吗?” 阿越轻轻叹了口气,放低声音说道:“小怜,这十几个大钱可以买好几个烧饼了,肚子饿的时候,可以填饱你的肚子。如果买了糖,你肚子饿的时候怎么办?” “那我不买糖吃了。”小怜看起来很失望,泪珠儿都在眼中打转了,却还是拼命忍着,把钱还给了祁渺。 “阿越姐,小怜还小,给她买块糖吃吧?我这里还有很多钱呢,明天我们还可以去挣钱啊。”祁渺把身上所有的大钱都拿了出来,递到了阿越手里。 阿越没有接下,只说道:“今天吃了糖,明天她如果还想吃别的呢?现在不教她怎么生活,以后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要怎么活下去呢?” 阿越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了下去,“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真到了那个时候,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只能靠自己了。” “不是还有我们吗?”祁渺虽然知道阿越的担心是对的,却也不忍心看着小怜受委屈。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李丛信从祁渺手里一把抓过钱,就出门去了。 “小兄弟,你去哪里?快吃饭了啊。”阿越看不见,急忙问道。 “没事的,阿越姐,他去给小怜买糖去了。”祁渺转了话题,“阿越姐,我看你们这院里住着的人,一个个看着不象是乞丐啊。” “这里住的人,他们虽然都是以乞讨为生的。只是,他们是文行,和街上伸手乞讨的乞丐不同。” “哦,阿越姐,什么是文行?” “你初来咋到,不知道这乞丐里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的靠沿街乞讨,有的有一技在身,就靠卖艺乞讨。卖艺乞讨呢,也还分文武行。说拉弹唱、测字算命乞讨的,算是文行,那些拉场子耍把戏、卖武艺的,算是武行。” “原来做乞丐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啊,那花子会管不管到你们呢?” “当然管,他们管着这城里所有的乞丐。我们每个月都要给他们上供钱,不上的话,就不能在这城里摆摊子卖艺。” “这样啊,今天那个金老鼠就是花子会的头吧?” “是啊,他这个人也不算太坏,只要你交了供奉钱,也不总是欺压你。只是有时候运气不好,讨到的钱少,凑不够供奉钱……” “以后你可以不用怕他们了。”祁渺笑道。 王楫的南北帮已经收服了花子会,以后自然不用发愁。再说了,就算只有李丛信和自己,也是能够保全阿越他们的。 二人说着话,李丛信已经回来了。 “看,小怜,这是什么?”他一边招呼小怜,一边把手里拿着的两个纸包放到桌上。 小怜一下跑到桌子边,眼巴巴地瞅着那两个纸包。待李丛信打开来,一个里面是一包酥糖,另外一个里面却是几块桂花糕。 小怜见了,已经扑了上去,一只手抓了块酥糖,一只手抓了块桂花糕,就要往嘴里塞。 刚到嘴边,她忽然停住了,转头看见阿越,又挥舞着小手,跑到阿越跟前,双手把糖和糕高高举着,大声说道:“大哥哥买来好多糖和糕!姐姐,你先吃!” 阿越迟疑了一下,轻声对小怜说道:“小怜先吃啊,姐姐一会再吃。小怜,你谢过大哥哥了没有啊?” “啊!”小怜张大了嘴巴,似乎很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而羞愧,她转头对李丛信大声说道:“大哥哥,谢谢你给我买糖吃。” 李丛信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一块糖和糕而已,小怜居然这么开心,他似乎有些不解。 十几枚大钱能买到这么多东西?祁渺看向李丛信,眼神里有疑问。 “我不放心王楫,去看了看,他那里已经摆平了。”李丛信支吾着,从怀里摸出那十几枚大钱,“这个还你。” 看李丛信是为了小怜,才去找的王楫,祁渺也就不多说什么,只帮着阿越把煮好的苕子面片汤,拿碗盛了,端到桌子上来。 第99章 盲女阿越(3) 虽然只是一碗清汤寡水的面片汤,上面撒了几粒葱花,也没什么油荤,几天没正经吃饭的祁渺和李丛信,却吃得很开心,总算有点热乎的汤水吃进肚子里了。 阿越自己没吃多少,脸上却一直微笑着,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依然那么清澈见底,不染一丝尘埃。 祁渺知道,那点苕子面是阿越这里唯一的一点吃食了,想到明天,她深深吸了口气,说道:“阿越姐。明天,我们和你一起上街卖艺吧?你唱曲,我舞剑,一定可以讨到很多钱。” 阿越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吧,我明天和老孙叔说一声,爷爷不在了,是老孙叔拉的琴。” “我也可以拉琴啊,吹笛子、吹箫、弹琴,都可以啊,一定不比那些人差。”李丛信忽然开口说道。 “你是傻子,怎么可以?”祁渺瞟了他一眼,“你还是敲锣收钱好了。” “我也可以唱曲。不过明天,我要和大哥哥一起收钱。”小怜嘴里含满酥糖,含糊不清地大声嚷嚷着。 当晚,祁渺与李丛信就住进了阿越的家。 祁渺和阿越简单说了一下她和李丛信装哑巴装傻子的苦衷,却没有说二人的来历,阿越也没问,还叮嘱小怜不可以在外面说漏嘴。 第二天一大早,几人起了床。阿越出去了一会,带回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身材瘦削,容长脸,颌下留有三缕短须,说是拉琴的孙叔。 祁渺和李丛信见那孙叔虽然穿的破烂,举手抬足间却很斯文,想来出身也不差,只是不知道为何落难成了乞丐。 他们没问,孙叔看向他们的眼神里虽有疑惑,却也见怪不怪,打了招呼后,就一起上了街。 几人穿过东城区,来到西大街,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就铺开了摊子。 孙叔拉琴,阿越先是唱了段莲花落,见人越聚越多,又叫祁渺跳了会剑舞,自己再接着唱小曲。 李丛信依然扮了傻子,拿了个草编的小箩筐和小怜一起收钱。 一天下来,运气很好,居然赚到了七八十枚大钱。 阿越让孙叔去买了菜来,和祁渺一起做了晚饭。一群人吃饱喝足了,祁渺又帮着阿越收拾好了,这才上床睡觉。 一连好几天,日子都过得很平静充实。白天上街卖艺,有时候运气好,讨到的钱多一点,有时候,运气不好,讨到的钱少。 可不管怎么样,阿越都会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让大家晚上聚在一起吃饱喝足,说话聊天。 这样的日子,比起前些天,还真是优哉游哉,祁渺很知足,连李丛信也十分的开心。 孙叔知道他俩装哑巴、傻子的事,也没有很惊奇,反而对他俩的言行举止很是赞赏,说二人定非普通人,总有一飞冲天的时候。 孙叔的家乡在东阳一个县城的郊外,以前是个落地的秀才,家里有几亩薄田,父母妻儿一家七口勉强可以度日。 后来他家乡遭了瘟疫,一家人死得只剩下了他一个。他觉得了无生趣,想投水自尽,不知是老天可怜他还是咋的,居然没有死成,沦落成了乞丐,辗转到了这江临城。 祁渺见孙叔虽然学识谈不上渊博,但他流浪过的地方多,阅历见识也多,说起话来也颇有些道理。 李丛信则一反常态,孙叔说起那些见闻的时候,他听得很仔细,眉头也微微皱起,似乎很不以为然。 阿越并不多嘴,每次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听他们三人聊天。只有小怜,趴在阿越的怀里,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嘴角还留着口水,梦中还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王楫知道了他们落脚在阿越家里,得了空也会一个人偷溜过来,与他们一起吃饭,和小怜一起玩耍。 小怜对王楫带来的吃食,热别是给她带来的那些木雕的小狗小车,还有其他一些新奇小玩意很是开心。她嘴里时时念叨着王楫哥哥不说,自家有了好吃的,还总念叨着要留给王楫。 阿越并不清楚祁渺三人的事,但祁渺觉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她脸上总是露出很满足的笑容,虽然才十五岁,她已经默默承担起了长姐如母的责任,帮他们浆洗缝补衣衫,给他们做好吃的,还时不时与他们说些人情世故。 时间久了,祁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连李丛信也比从前安静了许多,每天除了乞讨、练功,更多的时候,他都在观察周围,有时候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不觉中,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祁渺他们受处罚的时间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这天一大早,祁渺就和李丛信溜到了王楫那里。 本来他们今天就应该回道门,三人一合计,多留了一天,他们想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帮阿越他们做些事情。 三人商量好,分头行事。王楫带着他的那些小弟,搬来了木头、瓦片什么的,要帮阿越修葺漏水的屋顶和透风的墙。 祁渺和李丛信上街采买一些必须的棉被和衣物。 阿越只有两身衣裳,还早已破旧不堪,小怜的衣服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了,全都是补丁。就是孙叔,能穿得出去卖艺的一件袍子,也是打了好几个补丁。 还有家里那些破罐子破碗,一不小心,嘴角就被拉出了血口子,都该换新的了。 他们已经帮孙叔和阿越找到了几家酒楼,打着南北帮的名头,和那些酒楼老板谈妥了,允许阿越他们去卖艺。 就连金老鼠和赵虎都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保护好阿越几人。 这些安排,祁渺他们只瞒住了阿越三人,只等晚上聚会过后,给阿越他们一个惊喜。 “丛信师兄,你说以后小怜长大了,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和阿越姐说了,一定要让她念书,阿越姐也答应了。”用车拉着采买好的东西回去的时候,祁渺边走边问李丛信。 “笨蛋,你放心,小怜长大了,一定比你强。嘿嘿!”李丛信嗤笑了一声。 他见祁渺一脸的认真,就觉得好笑。祁渺也才比小怜大四岁而已,也是个孩子,一想到她自己都没长大,满脑子尽想着别人长大的事,就忍不住想嘲笑她几句。 “哼!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祁渺撇了撇嘴。 第100章 当街抢人(1) “我倒是想知道,阿越姐若是知道了我们的安排,她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李丛信一本正经地说道,“和阿越姐生活了这么久,她好像从来不会生气,也不会很惊讶,永远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我很好奇。” “她一定会说,我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第一次见到你们,我就知道了。”祁渺想着阿越平日里的样子,模仿着她的语调说道。 “那样就太没趣了。我觉得她肯定会这样,听了我们的话,她会愣住,然后就会很激动地流出眼泪,半响,才会说道‘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平常人,我舍不得你们走!祁渺妹妹,丛信弟弟,王楫弟弟,你们留下吧。’” “她会这样说吗?你确定?”祁渺看着李丛信,摇了摇头。 “当然,最末一句不会说啦。她只会说‘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姐姐舍不得你们,但姐姐很高兴,你们不必再受这样的苦了。” “我总觉得阿越姐那个人,心里好像什么都明白,就是嘴上从来不说。经历了那么多不幸,她好像总能放下,然后从容面对。”祁渺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 “好几次,看着她,我都想开口问她,为何于这红尘俗世中,她能这般地青莲独世,纤尘不染。”李丛信抬头望天,一脸若有所思的摸样。 “为什么不问呢?你应该问,也许她知道答案。”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是她的知道,不是我的知道。”李丛信摇了摇头。 祁渺听了他这话,虽然有些绕口,却也听明白了。她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转瞬即逝,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 两人回到大杂院,进了屋子,见王楫等人已经把屋顶和墙都修葺好了,还换了新的桌椅板凳。 等祁渺把棉被等铺好,把锅碗等物品重新摆放了一遍,整个屋子看起来涣然一新,很是舒适。 “这下好了,等阿越姐他们回来,一定认不出这是她们的家,小怜肯定开心的大叫。”祁渺想着小怜开心的样子,自己先笑了。 “那个小丫头,得到一点点满足,就很开心。”李丛信点头。 “咦,小怜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午时都过很久了。”王楫问。 “你还不知道啊,阿越姐不到天黑不会收摊,她想多讨点钱,好给小怜攒着。”祁渺说着,卷起了袖子,“我去做饭,一会阿越姐他们回来,一定给他们一个惊喜。” 等祁渺做好一大桌子饭菜,阿越他们还不见回来。三人又等了半个时辰,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都有些着急起来。 “我怎么总有些心神不定啊,阿越姐他们不会出事吧?”祁渺看向李丛信和王楫二人。 “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回来了啊。”李丛信看看外面的天色,脸色也有些凝重。 “也许阿越姐知道我们明天走,会不会给我们买好吃的去了?”王楫说了一句。 “不行,丛信师兄、王楫师兄,我们去找找他们吧。”祁渺说着话,就站起身来。 三人从东大街找到了西大街,找遍了阿越他们会去卖艺的每个地方,都没见到他们的人影。 “奇怪,怎么三个人都不见了呢?”祁渺望着空荡荡的大街,找了这么久,也没有见到阿越他们。 “阿越姐他们会去哪里了?我们已经找了他们两个时辰了,这城里都找遍了,还是不见他们。”祁渺叹了口气,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我们去找金老鼠。”李丛信沉着脸,“如果连他都不知道,这个城里,只怕就没人知道阿越姐他们的消息了。” “对啊,能注意到阿越姐他们的,也只有城里的那些乞丐了。”祁渺点头赞同,三人急匆匆赶往花子会总堂。 金老鼠见到王楫很是吃了一惊,这个人他可是惹不起。这会儿他见王楫怒气冲冲而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来寻晦气的,可自己分明很痛快地答应王楫,要照应那个盲女了啊。 “王老大,怎么这时候来找兄弟?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金老鼠堆出满脸讨好的笑,殷勤地问道。 “金丐头,有件事要请你帮忙。”李丛信看着他,语气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金老鼠一愣,怎么又钻出一个人来,听口气比王楫还横?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李丛信,见他虽然只比王楫大了一点点,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却是眼神凌厉,面色机智果决,比王楫更多了几分霸道的气势来。 金老鼠忽然记起,那晚和王楫一起来踢场子的,好像还有一个半大孩子,那可是个狠角色,心想莫非就是眼前的这人? “他是我师兄李丛信。”王楫说道。 “原来是王老大的师兄啊,李师兄,请问您有何吩咐?”一听说这人就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金老鼠立刻恭谨起来,语气十分热络。 “王楫和你说过的那个阿越,今天上街卖艺,失踪了。”李丛信目视着他,语气十分严肃。 “失踪了?”金老鼠很意外。 “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小怜,和一个五十多岁,姓孙的老头。” “我马上派人去查,找到他们的下落,给各位一个交代。”金老鼠说着,叫来几个手下。 “你们去找那个叫阿越的盲女,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个四岁大的小女孩。” “金老大,那个阿越长什么样啊?还有那个老头?”一个手下问道。 金老鼠也被问得一愣,他手下乞丐几百号人,还真不是人人都认识。单知道一个名,找起来也很麻烦。 他转头看向李丛信,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三个人里,主事的应该是这位叫李丛信的少年。 李丛信皱了皱眉头,吩咐了一句:“你这里有笔和纸没有?” 金老鼠虽然不明白他要笔和纸做什么,却也吩咐人道:“快去找范先生,拿些纸笔来,要快!” 笔墨纸砚拿来了,只见李丛信把纸铺开在桌子上,右手提笔,沾满浓墨,在纸上挥毫泼墨起来。 祁渺凑过去一看,不过转眼的功夫,李丛信在纸上就勾画出了阿越的脸。虽然只是简单几笔的线条勾画,却是神韵流转,栩栩如生,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阿越。 “哇,丛信师兄原来也擅丹青啊,这画画得这么传神,阿越姐见了肯定喜欢。”祁渺拍手称快。 李丛信没有停笔,又换了张纸,勾画出了小怜娇憨可爱的小脸,大而圆的眼睛,还有微微上翘的嘴角。 第三张纸画的却是孙叔,沧桑中不乏斯文。 金老鼠的那几个手下一见画像,其中一个就叫唤起来:“是这个妹子啊,漂亮得很,常在西大街唱曲儿,那个老孙头,我也认识,我这就带人去找。” 其余的几个也说,好像见过这几人,都忙着出门去找人。 第101章 当街抢人(2) 祁渺几人只得在花子会总堂等候。 过了一个时辰,总算有人回来报信了。 “金老大,打听清楚了。那个叫阿越的盲女三人,是今天下晚的时候,被人当街抢了去,关进一辆马车,大摇大摆就出了城。” “是什么人干的?”祁渺等人吃了一惊,这大白天的,居然有人当众抢人,还大摇大摆出城去了。 “没人管吗?官府也不管?”祁渺问。 “官府哪里会管这些事。听管城门的说,那马车上拉的是京城里的贵人,虽然没有露面,手里拿着的可是宫里的腰牌,没人敢惹,谁还敢去拦马车。” “这么说,那些人是黎阳来的?知道是什么人?”李丛信脸色阴沉的如乌云压顶。 “说了只是路过,那贵人都没露面。管城门的张爷和我是老交情,这才偷偷告诉我,说是连县太爷都不知道。县太爷还后悔没有见上贵人一面,没能好好打点巴结一番。” “丛信师兄,我们得赶快去追,也许还能追得上。”祁渺一听阿越三人被抢,心里就起了担心,那些抢人的人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怕三人有危险。 “看起来,那些人非富即贵,还是从京城来的,是得尽快追上他们。晚了,阿越姐他们,也许会有生命危险。”李丛信说着,转头看向金老鼠,“金老大,把你的马车借我们一用,可好?” 金老鼠一愣,他也不是舍不得自己那辆马车,只是面前这几位,要用马车去追人。一旦双方起了纠纷,触怒了京城来的贵人,县衙里那些人追究起来,自己只怕脱不了干系。 “怎么?金老大不舍得借?”李丛信拿眼盯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金老鼠飞快地转动脑子,那贵人还是没影的事,现在若是得罪了眼前的这几位,只怕立刻就招了灾祸来。他可不想再上演一场暴怒少年脚踢花子会,众乞丐横尸遍地的人间惨剧,那样的话,他连跪地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了。 先把眼前混过去再说,打定了主意,他哈哈一笑:“怎么会舍不得?不就一辆马车吗?多大的事,你们要用,尽管拿去。” 金老鼠说完话,就吩咐人去赶马车,他亲自陪着李丛信三人来到大门外,送了三人上了马车。 三人里,还只有祁渺会赶马车,她当仁不让挥动鞭子,就赶车出发了。 出了城门,李丛信指挥祁渺,赶着马车往京城黎阳方向的官道上追去。几人追赶了快一个时辰,却也没见阿越他们的踪影。 “他们走了好几个时辰了,我们还能追得上吗?”祁渺有些担心。 “不知道!这个方向应该没问题。就是追上了,那些人也不好对付。”李丛信的语气里有些犹疑,这还是祁渺第一次见他这样。 “追得上就好,我们可以救出小怜他们。”王楫双眼盯着黑暗里黎阳的方向,脸上写满了担忧,“她会害怕吧?” “她才四岁,肯定会害怕。”祁渺叹息了一声。 她还清晰地记得,她六岁那年,独自一人呆在赵小三家的地窖里,那种又恐慌又孤独又无措的感觉,不亲身经历,很难言说。 “我妹妹被东阳兵杀死的时候,也只有四岁。”王楫低声说道。 祁渺这才明白,为何每次王楫见到小怜都特别开心,而且很有耐心地陪她玩耍,还弄好多新奇的玩意送给小怜。 “就是怕,又能怎么样呢?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个人了,你能逃得掉吗?”李丛信苦笑了一声,声音里似乎有些不甘心,却又透露出一丝深深的无奈。 他们谁也没有意识到,就在这一时刻,他们似乎都从小怜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亲眼目睹亲人惨死在自己面前,那种天地仿佛在一瞬间全部坍塌,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恐惧慌乱的感觉,他们怎么忘记得了? 他们还只是个孩子,他们恨那些杀人的人,想奋起复仇,可弱小和无力却将他们的复仇之路堵死了。他们只能在幻想中把自己的仇敌,杀死一遍又一遍,却总也抹不去心里那份对死亡的恐惧、对命运无常的绝望。 他们假装忘记,却无法挣脱自己内心的懊恼和自责,铭刻在他们内心的都是自己的无能。 三人沉默了。同样的经历,同样的感受,一切都在不言中。 “前面好像有人!”李丛信忽然大叫一声,打破了沉默。 “在什么地方?”祁渺一个急刹车,三人差点从马车上摔了出去。 “在那里!靠左边的路上,躺着个人,不对,应该是两个人。”李丛信跳下马车,祁渺和王楫也跟着下来,三人往前面走去。 “是有人。”王楫说着,大步跑向前。 祁渺这时候也看清楚了,在左边的大路上,匍匐着一个人。不,准确的说,是两个人,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在下面,小的那个趴在大的那个身上。 “是小怜!”王楫快了一步,他已经把小的那人翻转了过来。 “小怜?不会吧?”祁渺愣了一下。 借着昏黄的月光,她终于看清楚了那个小人儿的模样。圆脸,大眼睛紧闭着,嘴角微微上翘,可不正是小怜。 “小怜!”祁渺扑了上去,眼泪已经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小怜,你醒醒啊,是我们啊!你的祁渺姐姐,还有丛信哥哥、王楫哥哥。”祁渺大声呼唤着小怜,可小怜依然紧闭着双眼,没有一丝动静,祁渺开始摇晃小怜的胳膊,企图把她摇醒。 “笨蛋,你这样会把她害死的。她还有脉息,还没有死。”李丛信双手使劲地抓住祁渺,不让她再摇动小怜。 “你说什么?”祁渺睁大了眼睛望向李丛信,有些不敢相信。 “她还没死,可差点被你害死了。” “真的吗?小怜没死?她真的没死?” “她没死,还有气息。” “小怜没死……太好了!”再一次得到李丛信的肯定后,祁渺哭的更厉害了。 “师妹,让我来抱她!”王楫声音里满是惊喜,他从祁渺手里接过了小怜,紧紧地抱在了自己怀里。 李丛信见祁渺冷静下来,把下面的那个人也翻转过来,又伸手搭在那人脖颈的脉息上,开始仔细查看他的身体。 “是孙叔,他不行了。”半响,李丛信停止了动作,冲着祁渺和王楫摇了摇头。 “真的是孙叔吗?”祁渺擦了把眼泪,定睛望向地上躺着的人,容长脸,颌下三缕短须,可不正是孙叔。 “孙叔后背有刀伤,伤口不大,应该是被人用匕首刺了一刀。小怜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应该是从马车上摔下来,被摔晕了。是孙叔把她背回来的,你看,孙叔的血都流干了。” “那么阿越姐呢?她去哪里了?”祁渺想到了阿越,忍不住惊叫起来。 这个变故来的太突然,就算是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的场面,她还是再次受到了惊吓。 第102章 幡然顿悟(1) “阿越姐应该是被人劫走了。”李丛信抬头望向黑暗里延伸出去的官道,冷声说道。 “被人劫走了?是去的黎阳吗?那我们现在去追阿越姐,一定还来得及。”祁渺听了李丛信的话,心里升起了希望。 “如果我们去黎阳救阿越姐,小怜怎么办?”王楫望了眼怀中的小怜,焦急地问道。 “我们先回城,小怜的伤不能再耽误了。”李丛信瞟了一眼祁渺,“那些人是冲着阿越姐去的,她应该暂时不会有事。等小怜脱离了危险,我们再去黎阳城救她。” 祁渺看了看王楫怀中奄奄一息的小怜,又抬头望向通往黎阳的官道,咬牙点了点头:“王楫师兄,把小怜给我,你和丛信师兄把孙叔抬进马车去,我们马上回城。” 回城的路上,祁渺不断挥动着马鞭,使劲地抽打着拉车的马。马车已经奔跑得很快了,她还嫌慢。她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回到城里,多耽误一刻,小怜的生命就多一分危险。她不断挥舞着手中马鞭,拉车的马嘶叫着,扬蹄狂奔。 “师妹,马车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再快,就散架了。”李丛信觉察到了她的异样,忙出言阻止。 “小怜不会死的,我不会让她死!”祁渺一边抽打马,一边恶狠狠地大声说道。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赵小三紧闭双眼死去的样子,想到小怜有可能和赵小三一样死去,她心里的恐慌和绝望一下飙升起来,手里的马鞭抽得更狠了。 “师妹,你疯了吗?快住手!”李丛信大声吼叫了起来,“再这么下去,马都快被你打死了,我们都会被你害死的!” 祁渺闻言愣了一下,高扬着的马鞭在空中停住了,她转头望向李丛信,声音里透出深深的恐惧:“不!我不会让小怜死!我也不会让你们死!” “赵小三死了,我爹娘死了,苏先生死了,村子里的人,都死了……不能再死人了!”祁渺话未说完,双手一抖缰绳勒住了马,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她怔怔地望着小怜,脸色惨白得如同一只鬼,眼睛里露出了深深的自责和痛悔。 “他们都死了,都是为我害死的!还有乌孙大国师,那些侍卫们,那么多人,都死了。是我害了他们……我应该让那些人杀死我,那样,他们就不会因为我全都死了……呜呜!” 她呜咽着,一挥手把马鞭扔给了李丛信,一头扑到在马车上,放声痛哭起来。 “啊!”李丛信睁大眼睛望向祁渺,满脸的惊愕。 尽管祁渺说得断断续续,他还是听明白了。祁渺说的是,她那个叫赵小三的朋友死了,她的爹娘,她的先生,还有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都是因为她而死的。而且,有人一直在追杀她。 祁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有人一直在追杀她?那些追杀祁渺的人又是什么人?李丛信有些懵了。 还有乌孙大国师,那可是西泽国的大国师,夷教至高无上的先知。更令人惊骇的是,当年乌孙大国师居然在祭台之上当众自焚,说是把自己献祭给了天神。怎么祁渺还和乌孙大国师扯上了关系?不会乌孙大国师的自焚献祭也与祁渺有关系吗? 李丛信百思不得其解,他的目光落在祁渺的身上。 难怪祁渺平日里看着从容沉稳,全然不象个八岁的孩子,一遇到身边的人出事就慌乱起来,情绪失控行为冲动不说,甚至还有些疯狂。原来她经历了这么多惨烈的事,这些事显然已在她心里烙下了很深的印记,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和啃噬着她。 想到这,李丛信的嘴角又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自嘲。一直以来,他总以为自己已经够悲催够倒霉的了,不曾想到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人比他更悲催更倒霉更不幸的。 他的目光又转到王楫怀里的小怜身上,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沉浸在自以为是的自哀自怜中,自暴自弃而不愿自拔。其实,眼前的这些人,哪个的经历不比他更惨痛更悲哀? 祁渺就不用说了,王楫和他也是一样的经历。小怜和阿越从小就被抛弃,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为了活命,每天忍辱负重去卖艺乞讨。他们活得心惊胆战,不知道哪一天就飞来横祸,丢了性命。难怪阿越随时随地要训练小怜,那根本就是无奈之举,在未知的风险发生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防备。 “唉!”王楫也沉沉叹了口气,他也是第一次知道祁渺的经历。 “丛信师兄,把鞭子给我吧。”祁渺忽然坐起身来,伸手擦了把眼泪,从李丛信手里拿过马鞭,又开始挥鞭赶车。 “师妹,你……不要紧吧?”李丛信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我没事。我们要尽快回城,小怜的伤势不能再耽误了。”祁渺深深吸了口气,她已经冷静了下来。 待几人回到城里,把孙叔安置好,开始为小怜疗伤,已经半夜了。 小怜身上的那些伤口不大,但很多,都是被路上的沙石擦伤的,密密麻麻的。待祁渺清理完伤口,李丛信已经给小怜灌下了一碗汤药。 “师父和王楫师兄怎么还不来?”看着小怜依然是一副双目紧闭、醒转不过来的样子,祁渺又焦急起来。 “这江临城到仙霞山,一个来回几百里路。王楫骑马,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到天亮以后,师妹,你别着急。”李丛信轻声劝慰祁渺,一回到城里,他就让王楫回道门去请三休真人来,小怜的伤势太重,他心里没底。 “小怜不会死吧?她摔伤了头,我怕她撑不过今晚了……”祁渺蹙着眉头,她心里虽然着急,倒也不再狂躁。 “不会的,她一定能挺过去,过了今晚就好了。”李丛信轻声说道,他手中小怜的脉息越来越弱,却只能瞒着祁渺,他不愿意看到她再次失控。 天快亮的时候,小怜一度停止了呼吸,这让祁渺又一次慌乱起来。情急之下,她不假思索地抓小怜的手掌,想把自己那仅有的一点内力渡给她。 “师妹,不可。那样会害了她,只有师伯他们那样的修为,才可以的。”李丛信及时制止了她,“我试着用银针刺她的穴位,看她能不能醒转过来。” 李丛信举着一把闪闪发光、细如头发丝一样的银针,一一扎进了小怜的几个穴位。 第103章 幡然顿悟(2) 祁渺紧张地注视着小怜,心里不断祈祷她能醒过来。不知道是因为李丛信扎下的银针起了作用,还是她的祈祷感动了上天,小怜忽然“哼”了一声。 “她醒了!丛信师兄,小怜醒了。”听到小怜的声音,祁渺欢喜地大叫起来。 “还有一会,别急,她就快醒了。”李丛信紧张地注视小怜,见她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忽然出现很痛的样子,知道她还没有真的醒来,但很快了。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小怜终于醒了过来。她那双无神的大眼睛对上了祁渺的视线,她先是有些茫然,但随即露出了笑容,如同往日一样娇憨可爱。 “渺姐姐,你好……好漂亮。”她那微微上翘的双唇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小怜才漂亮呢,小怜是天下最漂亮的小女孩了。”祁渺喜极而泣,声音也有些嘶哑。 “大哥哥,……刚才……小怜飞……飞起来了,可好了。” “等你好了,哥哥教你怎么飞起来。”李丛信话未说完,面上一滞。他手中小怜的脉搏突然紊乱起来,她快不行了,眼前的迹象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他低下了头,两滴清冷的泪,滑落到了地上。他不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不喜欢周围的一切失去控制,更不喜欢这种明明拼尽了全力,却深感绝望的感觉。 “阿越姐姐,小怜刚刚……做了一个噩梦,好……害怕……”小怜眨了眨眼睛,她的声音时断时续,越来越小,“幸好,那只是梦……我……好想睡喔,可是我……怕再做噩梦……” “丛信师兄,她怎么啦?”祁渺焦急地看向李丛信。 李丛信抬起头,无声地摇了摇头。他眼里残留的泪光,让祁渺的心无端地沉了下去,她咬着下唇拼命地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轻轻轻握住小怜的的手,安慰道:“小怜,你放心睡,姐姐就守在你的身边,你不会……不会再做噩梦了……” “真的吗?”小怜低喃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 “真的啊,姐姐保证。”祁渺再次握紧了她的手。 “好……”小怜像是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同时也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小怜!小怜!”看着小怜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祁渺的情绪再一次爆发了,她嘴里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又是一阵浓烈刺鼻的血腥味迎面而来,直冲鼻头,钻入她的心肺。她再也忍受不住,起身冲出了门外,开始无法抑止的呕吐起来。 当祁渺冲出屋子的时候,李丛信也跌坐在了地上。 小怜死了,他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绝望和恐惧。那种仿佛从高空中坠落下来,什么也抓不到的虚幻无力感,让他在恐惧死亡的同时,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无能拯救和改变眼前的这一切。 如果死的是我,是不是就不用再承受这种令人窒息的痛感了?他痛苦地想着。这一刻死亡对于他来说,忽然变得亲切起来,而且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刺激,令他兴奋起来,他甚至又有了要去尝试的欲望。 这种感觉已经多久没有了,他不记得了。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八岁那年,他从思过崖上跳下去的时候,那种轻飘飘仿佛要飞起来的感觉,那种终于挣脱了羁绊烦扰,终于得到解脱的轻松感,真的十分美妙。 可一切就象是冥冥中注定的那样,他掉到了崖下那个山洞里,又活了回来。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他留恋那种感觉,却再也没有勇气去尝试。 屋子外又传来了祁渺的呕吐声,一声大过一声,很激烈又很压抑。 李丛信愣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祁渺此刻的呕吐,和面对生死时候的那些过激反应,其实也如同他一样,只是因为对死亡的过分恐惧,或许还有对自己弱小无能的痛恨和茫然不知所措的掩饰。 他忽地笑出声来。原来,每个人都一样,他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他有些释然,觉得一切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挣扎着走到屋外。祁渺卷缩在墙角,她已经停止了呕吐,瘦弱的肩膀还在上下起伏,他知道她在哭,心中的烦闷又弥漫开来。 他没有走上前,事实上是他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他就那么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哀伤的抬头仰望天空,心绪复杂。 祁渺终于不再哭泣,但眼泪还在流,她起身走回屋子。在门口,她看到了李丛信,她怔住了。 他泪流满面的仰头看天,那张曾经肆意嬉笑、玩世不恭的脸上,此时堆满了沉沉的哀伤和痛楚。 祁渺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他嘴角的那抹决绝,却是那么的倔强,这使他整个人都清冷起来。她有些恍惚,仿佛觉得,他在转瞬间就已脱胎换骨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祁渺没有打扰他,只身进了屋。看着床上小怜瘦小的身体,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把小怜抱在怀里,那样的话,小怜就不会再害怕做噩梦了。 李丛信再回转屋里的时候,便看到了这奇特的一幕。 祁渺躺在床上,她怀里抱着小怜。油灯昏暗的光芒,投射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脸上还挂有泪痕,使她在睡梦中不安的表情看起来更加脆弱。 李丛信烦躁的皱起眉,懊恼地瞪着祁渺脸上的泪痕。他的视线从她瘦小的脸往下,扫至她细瘦的手腕。好瘦!她那么喜欢吃,那么能吃,却没把自己养胖一点。真是个笨蛋!他嘴角泛起了一丝讥讽,和往日一样。 桌上的灯油烧尽,屋内登时陷入了黑暗。李丛信瞪着仍然酣睡不醒的祁渺,直到天亮。 翌日午时,等王楫带着三休真人赶到的时候,祁渺和李丛信已经把小怜和孙叔都清理干净了,安放在两张床上。 王楫呆呆地望着小床上小怜那小小的身体,什么话都没说,他的眼里只有无边的恨意和沉甸甸的无奈。 “你们都还好吧?”三休真人的目光从祁渺身上,移到了李丛信的身上,停留了少许,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 “没什么,我们都很好。”祁渺看了一眼沉默中的李丛信,她今天凌晨的感觉并没有错,这位师兄确实变了许多,她却说不上来,他究竟改变了些什么。 第104章 幡然顿悟(3) “王楫,你去叫几个人来。丛信,你去买两口棺木,一会把他们送出城去,找个地方,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三休真人吩咐完,来到床前,手执拂尘,口中念念有词,为两位亡者超度。 待一切法事做完,王楫和李丛信也回来了。 他俩身后,赵虎、丁满贯等人抬了两口一大一小黑漆漆的棺木走了进来。 等出了城,把孙叔、小怜安葬好,已是傍晚。 祁渺记挂着被劫去黎阳的阿越,开口对三休真人说道:“师父,我们想去黎阳,救出阿越姐。” 李丛信和王楫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三休真人的目光从他们三人脸上扫过,沉默稍许,才缓缓说道:“你们此时去,未必就能找到她。时也,运也,命也。前些日子,贫道与她有一面之缘,为她卜过一卦。她命里该有此一劫。所算不错的话,五年之后,你们还有一面之缘。” 道门里一直传闻,三休真人的卜卦算命,十分灵验,很少失算。祁渺跟随他这么多日子,也见过他帮人看相算命,刚才见他掐指一算,再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眼前十有八九阿越姐是找不到了。 经历了这次的事,她忽然觉得,自己太过弱小,很多事就是勉强去做,凭自己一人之力,未必就能做到。她还没有能力去改变一切,她只能等待,等待自己强大起来。五年的时间,也许能够让她强大起来,拥有足够的力量去救出阿越姐。 “五年后,我们去把阿越姐找回来。”她对李丛信和王楫说道。 王楫一向跟随李丛信和祁渺惯了,这会见祁渺说了,丛信师兄也没有反对,就默认了。 李丛信也没有提出异议。三休真人的话,至少有七分可信,现在就是三人去了黎阳,也只会是白忙活一场。那抢走阿越姐的人,什么线索都没留下。黎阳城又是天子脚下,满城都是贵人,要翻遍了每个贵人府,找到那个贵人,再找出阿越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恼火的是,他心里此时起了困惑,现在满脑子的糨糊。从昨晚到现在,他好像明白了很多事,却也杂乱得很,他需要静下心来想清楚理明白了。 回到东华道,祁渺三人又被罚到思过崖面壁思过,这一次三人倒没有什么怨言,乖乖地接受处罚。 王楫还是老样子,除了不得不读书的时候,把其余的时间都耗费在了练功上。 祁渺深恨自己于武学上的轻浅,每天五更起身练功,还经常请教王楫和李丛信。一来二去,倒也摸到了不少门道,武功上颇有精进。 她读书也很勤奋,成天捧着那些名家古籍,巴不得一股脑全塞进自己的脑子里,眨眼间,就转换成一个个出奇制胜的锦囊妙计,好让她不再有前些日子“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懊恼。 她这种猴急的样子,落在三休真人眼里,颇有些哭笑不得,直接开了个书单,任她废寝忘食地去苦读。 她读的书更多更杂了,除了经史典籍,对那些从前颇为抵触的的兵家、法家、杂家的书籍,她似乎更痴迷些。每每读到精彩之处,还手舞足蹈,开心得不得了,还经常缠着三休真人释疑解惑。 这么一来,她所读之书,虽然有些是囫囵吞枣,强行记在了脑子里,却也获益颇多,有所领悟。 只李丛信比起从前沉默了不少,也不练功、读书,甚至很少说话,每天抬头望天,还一脸的沉思状。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三个月。这一天,三人又下到了山崖下的山洞里,洗浴一番。 祁渺看着山洞里面光滑的洞壁,皱起了眉头。她忽然觉得,如果只是挖洞居住的话,好像没必要费那么多功夫,把这洞壁弄得这么平整。 她忍不住伸手顺着洞壁摸去,期望能找出点什么来,比如暗门、暗格之类的。 谁知这一摸,还真有了惊喜,在后壁上,她居然发现了一道暗藏的石门。 那石门造得很隐蔽,和石壁宛若天成,又常年没有开启,积满灰尘,更显不出来。若不是祁渺的手无意间触到了石壁上的机关,也发现不了。 当石门沉重地开启时,祁渺三人都紧张兴奋得想要大声叫喊,他们心里都幻想着,密室里面,一定堆满了很多金光闪闪的宝藏。 可惜,石门之后,除了一个三尺高的石台之外,什么都没有,三人很是失望。 “那石台上有东西。”李丛信眼尖,一眼就看到石台之上,靠洞壁的一端放着一个长方形盒子一样的东西,被厚厚的灰尘盖住,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李丛信一下跃上石台,一挥衣袖,扫落了灰尘,露出了一个木头箱子。 祁渺还没看仔细,李丛信就打开了箱子。箱子的密封比较好,里面很干净,只是偌大的一个箱子里,只有一张琴。 李丛信用手轻拨了下琴弦,音韵纯净清越,十分的悦耳。 “好琴!”李丛信忍不住赞叹了一句,从箱子中取出琴,仔细查看起来。 这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琴身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梅花和细小的牛毛断纹遍布,有如花萼绽放、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琴背面的龙池内刻有“清韵”两字,却无其他题款,也不知道是何人何时所制作遗留下来的。 “清韵!好名!这琴也配得上这名!”李丛信轻抚琴身,口里赞叹着。 三人之中,只有他擅于操琴。祁渺的心思不在这上面,王楫于音律上更是一窍不通,也没人和他抢,他也就毫不客气地把这琴归于自己名下了。 “石壁上有字。”祁渺心细,透过满壁的灰尘,看出了石台后面的石壁上有字迹。 待她寻了树枝来,把石壁清扫干净,那字迹便显露了出来,居然是一阕《洞仙歌》的词,也不知是何人何年书写在此。 “飞梁压水,虹影澄清晓。橘里渔村半烟草。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惟有江山不老。雨巾风帽,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按玉龙、嘶未断,月冷波寒,归去也、林屋洞天无锁。认祁屏烟障、是吾庐,任满地苍苔,年年不扫。” 祁渺默念之下,觉得十分欢喜,她虽然还不能完全领悟,却觉得此词读来豪放迤逦,荡气回肠。 李丛信早已看痴了,只立在石壁前,面色沉静无波。半响,才忽然高声说道:“好词!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惟有江山不老……是吾庐,任满地苍苔,年年不扫。” 说完这话,却又沉默下来,再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抱着琴飘然出洞而去。 祁渺注视着他的背影,想起他这些日子以来的古怪,也不知该为他欢喜还是担忧。又默念了壁上的词一遍,记牢了,才回到山崖之上。 自此之后,李丛信还真是变了。虽然说话还是那一副满不在乎的腔调,嘻嘻哈哈不正经,搞怪闹事却少了许多,每天跟着三休真人读书、解惑、练功,很是刻苦。 闲暇之时,他就拿着那张从石洞密室里得到的琴练习,甚至还把那首《洞仙歌》谱了曲,自弹自唱,很是自得。 祁渺这会的剑术也有了几分功底,有兴趣的时候,就拿出鹿郡神秘师叔赠的那只紫竹箫,合奏一曲。没兴致的时候,也会随着琴声舞上一段剑术。 王楫大多数时候,只在一边默默看着。他得了神秘师叔的那柄长剑,剑练得更勤了,出剑越来越快,招招皆有了杀气。 第105章 美食当前(1) 五年后,黎阳城外的官道上,祁渺、李丛信、王楫三人骑马缓缓而行。 祁渺个儿长高了不少,乌发如瀑,眉眼清冷如寒星,沉静中透着三分灵动,已显露出几分少女娇俏的风韵来。 在得知三休真人要带着他们去黎阳游学,她十分开心。终于到了五年之约的时候了,这一次,一定要找到阿越姐,把她救出来,祁渺心里暗自发誓。 “快到黎阳城了。”李丛信忽然出声。十六岁的他,身量长高了不少,越发得丰神俊朗,隽美有风姿。 他身后的王楫,个儿虽然没他高,但身姿挺拔,剑眉星目,更显得冷毅清朗。 “丛信师兄,你不会是近乡情怯吧?”祁渺听李丛信语气里似乎并不是很开心,故意拉长声调打趣他。 李丛信嗤笑一声,“笑话,就是见到了皇帝老儿,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你就吹吧。”祁渺撇了撇嘴角,却没有再说下去。这黎阳城算是李丛信的的伤心之地,自己哪壶不开还偏提哪壶,实在不厚道,刚才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师父怎么突然想起让我们来黎阳游学了?”祁渺转移了话题。 “三休师伯不是经常说嘛,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到黎阳这些地方走上一走,我们以往学的那些,不过是纸上谈兵,闭门造车,难堪大用。” “这次来,我只想找到阿越姐,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祁渺想起江临城的那些日子,心里沉甸甸的。 “师妹,你也不用着急,这黎阳城虽然大,与宫里有牵连,能够那样行事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到时候,我们四下里摸摸情况,再逐一排查下去,找到阿越姐也并非难事。”李丛信沉吟道。 “唉!但愿一切都还好吧。”祁渺叹了口气,想到这次来黎阳还要呆很长时间,找阿越的事可以慢慢来,她心里倒也不再纠结,把心思转到了别处。 “都说黎阳城是几朝金粉之地,我没来过,这里应该比东阳的鹿郡城更大更繁华吧?”她问李丛信。 “那是自然。黎阳城依山势而建,坐南向北,南北长东西窄,西面还临水,单是一条太和街,就有一万三千五百尺长,贯穿南北。城里十三厢一百零八坊,人口上百万,你说大不大?” “黎阳号称三吴都会,自古就很繁华。万物所聚,诸行百市,到处都是店铺酒肆,做什么买卖的都有。城外方圆几百里,水陆纵横,山岭连绵,风景也是极好。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些名胜景观也极多。” 李丛信说到这里,故意拉长了语调,“黎阳城里城外好玩的多,好吃的就更多了。什么玲珑牡丹鲊、逍遥灸、二十四气馄饨、白龙膳、凤凰胎、雪婴儿、小天酥、五生盘……,要真细说起来,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祁渺本就好吃,听他这么一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王楫也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丛信师兄,你说的这些菜名,听着就觉得不一般,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尤其是那个凤凰胎,难不成这天下真有这东西?”李丛信口中说出的这些菜名稀奇古怪,引起了祁渺的好奇。 “这天下哪有什么凤凰、白龙,那凤凰胎就更不用说了。就是有,寻常人别说吃,就是见也难得一见。这个名为凤凰胎的菜,其实就是用鸡肚子里的小鸡子,再配上鱼白烹制而成的一道菜肴。” “那味道怎么样啊?天下珍馐,应该很美味吧?”祁渺和王楫齐齐转头看向李丛信。 “不知道。这个菜,说是小孩子吃了会梦游,大人都不给吃,我那时候还小,没吃上。”李丛信露出满脸的遗憾,捎带着祁渺二人也连声说可惜。 “那雪婴儿又是什么?”王楫问。 “雪婴儿是把整只蛙剥皮后,配上调料,裹上豆粉,下锅煎熟。因为菜肴色白如雪,形似婴儿,就叫雪婴儿了。那滋味,啧啧,真是鲜香爽嫩,可口得很!” 李丛信说完,还似不过瘾,又舔了舔嘴唇,一副美味当前、流连忘返的模样。 他这样子更勾起了祁渺肚子里的馋虫,她吞了一口口水,一扬马鞭,大声说道:“丛信师兄、王楫师兄,我们骑马比赛吧,看谁先到黎阳城。进了城,我们就可以吃到好吃的了!”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等李丛信、王楫回话,自个儿策马就往前狂奔而去。 “真是个笨蛋,这么着急吃啊。”李丛信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扬手一鞭,绝尘而去。 王楫看着二人的背影,摇摇头,打马追了上去。 三人进了黎阳城,已近午时。 这黎阳城果真繁华。一路上,经过的大街小巷,米店、药铺、香铺等各类商铺林立,酒肆茶坊到处都是,偌大的城里,居然没有个空闲之处。 街上来往的行人,也是熙熙攘攘,颇为拥挤。乘轿的、骑马的、挑担子的,什么人都有,好不热闹。 仅凭十年前儿时的记忆,大约判断了下方位,李丛信就把二人带到了黎阳城最大的酒楼朝天楼。 祁渺一看朝天楼那非同一般的气势,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担心几人身上揣的银子不够。 这朝天楼,楼高三层不说,青砖碧瓦,飞檐画栋,内檐还装饰有青绿叠晕的彩绘,绘的是各色飞仙花鸟、飞禽走兽,个个鲜艳靓丽,活灵活现。 走进酒楼大堂,豪奢之气扑面而来。六扇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把大堂巧妙地分隔成了几个待客的区域。四周墙壁上悬挂的巨幅山水字画,刚劲洒脱,恣意酣畅,栩栩如生,都是名家手笔。 再有那窗前垂落的薄如云雾的轻纱,泛着光亮、雕花的桌椅,洁白如玉的瓷器,件件都不象是寻常物。就连大堂里的客人,个个衣饰华丽,穿金戴银,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三人被酒楼伙计引到了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祁渺小声问李丛信:“丛信师兄,这酒楼一看就很奢华,酒菜的价格肯定昂贵,你身上的银子真的够吗?” 李丛信眯起眼睛打量了下四周,又把头伸出窗外,看了看街景,整个身子斜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道:“放心,就这顿饭,师兄我还请得起。” 祁渺听了李丛信的话,心里略略安定了一些。李丛信这些年来,举止行为虽说收敛了不少,那些赚钱的手法似乎并没有生疏。 在竹林院的时候,他不时会携带一些稀罕物件和美食回去,那些东西一看花费的银子就不少。虽然他从来不说银子是哪来的,祁渺猜想,多半还是去了赌坊那些地方赚来的。 “丛信师兄,你刚才的话不会是骗我的吧?”祁渺盯着李丛信,想从他脸上再次得到肯定的答案,骗吃骗喝这种事,她可不想在这里发生。 第106章 美食当前(2) 谁知李丛信听了她这话,头一扬,不屑地说道:“师妹,你好歹也在王宫里混了几年,就这点银子,亏你还放在眼里。你要相信,没有师兄我搞不定的事。” “哼,信你个鬼!哪次信你不都被你骗?”祁渺斜了他一眼。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就算是骗了你们,不也没让你们丢过脸么?”李丛信嬉笑道。 祁渺没有开口,仔细想想,李丛信倒也没说错,每次惹事,他好像都有办法解决,还真没让她和王楫丢过脸出过丑。 “那好,今天你请我们吃顿好吃的,就当是给我们赔罪了。” “好说,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看看什么是天下美味。”李丛信说完,朝伙计招招手,开始点菜。 这朝天楼号称黎阳第一楼,还真不是吹嘘出来的。虽然店大客多,穿梭忙碌的伙计对客人却没有丝毫的怠慢,照应得很是殷勤周到,一切显得喧闹而有序。 不过一会功夫,李丛信点的酒菜就上齐了。 祁渺和王楫看着满满一桌子琳琅满目、香气扑鼻的菜肴,眼睛都直了。 “丛信师兄,这些都是什么菜啊?”祁渺尽管一直在咽口水,还是强忍住了。 李丛信指着祁渺面前的一盘菜,神情颇有些夸张,说道:“这个菜就是刚才说的雪婴儿。你们看,是不是象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喏,这是婴儿的头,还有他的手。哇,你看他那身体,白白嫩嫩的,吹弹可破啊。” 说到这里,他加重了语气,“一会儿你们先吃他的手和腿,那是他身上最好吃的部位了。还有他的身体,虽然肉不多,但味道不错,又嫩又滑。他的头就别吃了,也没什么肉。” 听了李丛信的这一番描述后,祁渺看着面前的雪婴儿,一阵恶寒。这菜要真吃到嘴里,还不把人恶心死,那感觉就是把一个白嫩可爱的小婴儿,肢解了一口一口吃下去,满口的血腥味不说,还特别的残忍没人性。 她自然看出来李丛信是故意这么说的,想捉弄她和王楫。她把那盘雪婴儿往李丛信面前一推,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说道:“丛信师兄,我知道你是故意的。这菜你就自己留着好好品尝,我们不吃了。” 王楫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丛信师兄根本就是不怀好意,他伸手把李丛信面前的另一盘菜,挪到了祁渺面前,伸出筷子就去夹菜。 “别急啊,师弟。我刚才不过是和你们开了个玩笑而已,你们就当真了?你们想,若是将来上了战场,真见到了那满地的头颅,还有血淋淋的残肢断臂,你们难道就不吃饭了不成?” 李丛信笑嘻嘻地说完,见祁渺二人仍然不搭理他,对桌子上的菜似乎也没了食欲,略略有些失望。他本来想戏弄一下二人,再显摆一下自己的无所不知,不成想玩笑开过了头,把二人得罪了不说,这满桌子的菜眼看也要浪费掉了。 他眼珠子一转,起身走到祁渺面前,指着另一盘菜说道:“师妹,你知道这道菜吗?” 祁渺本不想理睬他,却又忍不住好奇,抬眼看向盘中。却是碧绿色的菜叶打底,上面铺满了雪片般薄薄的鱼片,晶莹剔透,清爽鲜嫩,旁边还装饰有几粒红果,十分的养眼。 “这道菜很有名的。有句诗,你们一定知道,‘饔子左右挥霜刀,脍飞金盘白雪高’,说的就是它。” 祁渺知道‘饔子左右挥霜刀,脍飞金盘白雪高’这句诗,出自杜甫的《观打鱼歌》,只是用在这里,似乎不是很应景。 “这个菜啊,要发挥一下你们的想象才行。你们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一位宽袍广袖、俊逸绝尘的白衣美少年,对,就象我这样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姿傲然。” “象你这样的?哈,丛信师兄,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啊?”祁渺嘲笑他。 “别打岔!闭上眼睛,听我说。”李丛信打断祁渺,继续描述。 “你们想啊,寒冬腊月,屋子外,那是寒风呼啸,白雪皑皑。屋子里,一个白衣飘飘、俊逸绝尘的少年郎,右手持一柄带鸾铃的刀,左手拿一条雪白的鲈鱼,在一阵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铃声中,急速挥刀。” “只见那刀锋所过之处,一片片薄如雪花、晶莹剔透的鱼片,飞向半空,扬扬洒洒,有如漫天飞舞的雪花,轻盈地旋转着,缓缓飘落在一片碧石翠玉之中。哇,那情景,是不是十分的美妙绝伦?” 祁渺听他这么一说,脑中立刻显现出他描述的那幅绝美的画面,不由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这道菜应该叫‘飞鸾脍’才应景啊。” “师妹,你真聪明!这菜名还真是叫‘飞鸾脍。”李丛信拍手称快,对于祁渺一语就猜中了菜名,他脸上的表情只有惊讶二字可以形容。 “那其余的菜呢?”祁渺没有过多显摆,继续问道。 李丛信又指了指王楫面前的一盘菜,那是一盘面点,“还有这个,素蒸音声部,这菜名起得有意思吧。你们看,这些用面捏成的小人,象不象一群飘然下凡尘的蓬莱仙女?这菜看着漂亮,味道也不错,面皮里包的是素菜馅。” 祁渺细看盘中那些造型各异的小仙女面人,还真是个个形态逼真,惟妙惟肖,美得自己都不舍得去吃。 李丛信继续介绍道:“桌子中间那个白玉瓷碗里,装的是白龙膳,是用鳜鱼做的肉羹。对了,还有我面前这一碗,叫滑面,面劲道滑爽不说,这上面的浇头也很有讲究,杏仁腻、笋干、酱瓜、腌韭、麻腻……,还加了煎肉,那味道,吃一口,让你唇齿生香,终生难忘。” 听了李丛信这番赞誉,祁渺刚才的不快早抛到了九霄云外,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口水又流了出来。 “不行,我忍不住了,我还是先吃几口再说。”祁渺拿了筷子,就去夹菜往嘴里送,这一口下去,又是一声惊呼。 “好吃,太好吃了!头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王楫师兄,快尝尝,真的很好吃。”祁渺一边大口吃菜,一边还不忘记招呼王楫一起吃。 王楫连连点头,拿筷子的手却丝毫没有慢半分,不断往嘴里送菜。 李丛信见二人狼吞虎咽,边吃还边连声叫好,那吃相实在是不好看。他瞟了眼周围的客人,见没有人关注这边,这才松了口气,只歪着头眯笑着,自个儿小口抿着杯中的梨花烧,很是有些洋洋得意。 过了稍许,眼见盘中的菜已快见底,他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只顾着显摆了,再这么看下去,只怕这些美味佳肴就没自己什么份了,他拿起筷子就去抢菜吃。 第107章 酒楼斗琴(1) 三人这么一阵子大快朵颐过后,桌子上的菜,早已是风卷残云,被吃了个精光。 放下筷子,祁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居然吃撑了。王楫端坐在椅子上,不断打着饱嗝,脸上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只有李丛信眼中颇有些懊恼,他下手慢了,吃下肚的菜没祁渺他们多,这会儿很有些吃亏的感觉。 “怎么?丛信师兄,你还没吃饱啊?”祁渺看着李丛信一脸遗憾的样子,拼命忍住笑。 李丛信扬了扬眉毛,不屑地回了她一句,“你们俩个象饿死鬼投胎,吃相那么难看,我怎么忍心和你们抢着吃,我那是让着你们了。我虽然吃下肚的不多,也足够了。” “哈,你就吹吧。美味面前,自然是动手动嘴,越快越好。你满脑子歪主意,就寻思着怎么捉弄我们了,耽误了功夫,吃了亏,那也活该。”祁渺一眼就看穿了李丛信的伪装,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 李丛信从来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自然是反唇相讥,“美味佳肴,应该细细品尝才是。就你们那样的吃法,那整个就是囫囵吞枣,牛嚼牡丹,可惜了这些好菜。” “好菜自然是吃到嘴里才觉得好,怎么个吃法不重要。王楫师兄,你说是不是?”祁渺眯笑着说,王楫连连点头。 “这些东西,小时候我都吃腻了。再说了,这黎阳城中,好吃好喝的多了去。怎么样,师妹,好好求求我,以后带你们去吃个遍。”李丛信见自己刚才的讥讽打击不到祁渺,立马换了一招。 “干嘛要求你啊?揣了银子,我和王楫师兄自己去吃。就这黎阳城,稍一打听,还愁没吃的地方么?”祁渺昂起头,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诉李丛信,没了你更好。 “呵,你有银子么?别当我不知道。到时候,看着这满大街的美食,手里却没银子,你还不憋屈死?”李丛信嗤笑一声,道门里哪有什么油水可捞,别看祁渺口气大,她身上的银子却是没多少。 “赚银子嘛,又不只有你那一条道,到时候我赚给你看。”祁渺自然不服气,黎阳城这么大,赚银子的道应该也不少,到时候想想办法,应该没什么问题。 二人正说着,刚才招呼他们的伙计已经来到了桌前,他哈笑着,殷勤地问了一句:“几位客官,吃得可满意?” 听了伙计的问话,祁渺正待夸奖几句,转眼见李丛信冲着她不断的使眼色,那意思显然是示意她别开口说话。 祁渺知道他又有了歪点子,当着伙计的面,也不好询问,只得闭上嘴,双眼看向李丛信,想看看他接下来要搞什么怪。 “你们这飞鸾脍的鲈鱼,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吧?”李丛信漫不经心地品着茶,说话的语气却有些不善。 “这鱼是渔家今天一大早打捞上来的,新鲜着呢。”伙计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越发殷勤了。 “怪不得啊,今天吃这飞鸾脍,我说怎么多了股土腥味。”李丛信说着话,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你们不知道做这道菜的鱼,要用清水先养两天,去去土腥味,才能上桌吗?怎么,你们连这道工序都省了不成?” “这个么……” 伙计见李丛信变了脸色,知道遇到麻烦了,但他在大酒楼呆久了,见过的世面多,当下也不见慌乱,只赔笑道: “看几位客官面生,想来是不常来我们这儿的。不瞒您们,这道菜最近吃得人多,渔家捕捞来的鱼供不应求,头几天养着的都用完了,客人又等着吃,只好用今天送来的鱼了。” “食不厌精,童叟无欺,这可是你们朝天楼一向宣扬的待客之道。怎么,看我们是生客,便如此欺瞒我们?”李丛信冷笑一声,提高了声调,引得四周的客人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个么……”伙计见引起了周围客人的注意,额头直冒冷汗,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 李丛信得理不饶人,只板着脸说道:“让你们掌柜的来,好好给我们说道说道。” “客官,请稍等!我这就去请我们掌柜的上来。”伙计连连点头哈腰,转身跑下了楼。 李丛信看着伙计的背影,半眯起了眼,嘴角的那抹笑意更深了。 “丛信师兄,你不会是银子没带够吧?”祁渺心里直打鼓,李丛信在这个时候挑酒楼的错,怎么看怎么都象是要赖账的样子。 “到这里吃饭,哪用得着银子啊,看我的。”李丛信朝祁渺眨了眨眼睛。 “啊?你真的没带银子啊?”祁渺大吃一惊。糟了,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下真成了骗吃骗喝的骗子了。 “银子自然是没有。要不,师妹,我和这里掌柜的说说,把你抵押在这里,干个一年半载的活计,抵了这酒菜钱,可行?” “胡说!要抵债也是你,刚才你可是信誓旦旦说,请得起我们吃这顿饭。”祁渺想起来就生气,自己一再提醒,李丛信这家伙不但不理会,还真又骗了她。 “哈哈!师妹,看把你急得。”李丛信见祁渺着急,放声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刚才那个下楼去的伙计,已经引着一个人走上楼来。 祁渺看那人,四十出头,身穿一袭蓝色绸布长袍,面色白净,额下留有三缕长须,举止有度,看着不象酒楼掌柜,倒象个读书人。 “这位是我们掌柜的。”伙计恭恭敬敬地把中年人介绍给李丛信。 “鄙人姓吴,草字公虞。不知这位公子贵姓?”中年人微微一笑,开口介绍自己。 “免贵,姓李。”李丛信面色淡淡的说道。 “原来是李公子。久仰!久仰!”吴公虞抱手行了一礼,“招待不周,怠慢了几位客官,还望李公子海涵。这桌酒菜,就当是吴某给几位赔不是了。” “不必了,在下说那鱼,不过是要引掌柜的前来一见,可不是为了白吃你这一顿酒菜。” 李丛信断然拒绝,语气里颇有几分不屑,那气势那派头更像是一位富有四海的贵公子,区区几个小钱的酒菜,哪里会看在眼里。 “李公子是高人,能说出飞鸾脍的妙处所在,想来该是位美食大家了。吴某是诚心想要向几位致歉,还请李公子见谅。”吴公虞话说得漂亮,看向李丛信三人的眼神却闪烁不定。 “在下今日来这酒楼,不为别的,只为你们酒楼里立的一条规矩。” “酒楼里的规矩?不知李公子指的是哪一条规矩?”吴公虞一听李丛信这话,明显愣了一下。 “二十年前,这朝天楼的主人白异轩白老先生,自负文采风流,订下了一条规矩。” 李丛信说到这里住了口,嘴角泛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第108章 酒楼斗琴(2) 吴公虞听了李丛信这话,点了点头,说道:“公子说的不错,当年白先生是订下了这么一条规矩,但凡来酒楼的客人,只要在琴棋书画四艺上,有胜过他的,就能成为酒楼的贵客,可免费享用酒楼里的特别招待。” 吴公虞看了看周围聚拢过来的客人,眉头微微皱起,“只是,这二十年来,向白老先生挑战的人虽然很多,自四艺比试中胜出,得到特别招待的客人,却只有三人。一位是书画大家毕清毕老先生,一位是号称南靖第一才子的窦彦窦大人,再就是当年一位相国的小公子。” 吴公虞说完这话,抬头看向李丛信,“那些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这十年来,公子可是前来挑战的第一位客人,不知道李公子擅长四艺里的哪一项?” 李丛信眉毛微扬,脸上露出一丝狂傲来,“琴棋书画四艺么,在下都擅长。” 他说完瞟了眼对面墙上悬挂的巨幅山水画,颇有些不屑,“所料不错的话,毕老先生挑战的自然是丹青,窦大人么,应该是书法,至于那位……相国的小公子,十有八九是弈棋。看来四艺中,唯有琴艺没人胜出,在下就挑这一项好了。” “哦,原来李公子擅琴艺。”吴公虞转头吩咐身边的伙计,“来人,把我房里的琴和琴几都搬上来。” 不待那伙计转身,李丛信一摆手,“琴就不用了,在下自带了琴。怎么不见白老先生?” “不瞒李公子说,白老先生年前就出远门了,说是去关外游历,至今未归。” “那这比试的事……” “李公子请放心,这酒楼里的事,白老先生已经交代了吴某。吴某不才,这比试的事也还做得了主。” “这么说来,与在下比试之人是吴掌柜了?”李丛信眉毛一挑,看向吴公虞,神态颇为倨傲。 “吴某于这琴艺之上,所知只是皮毛,不敢拿来示人。吴某有一朋友,喜欢操琴,在这黎阳城里,也颇有些名头。李公子若是不弃的话,吴某邀他前来,与公子一同展示下琴艺如何?” 吴公虞这话说得不慌不忙,脸上的表情虽然谦恭,话语中却分明藏有轻视之意,似乎很不把李丛信放在眼里。 看吴公虞这样,祁渺猜想他所说的那位朋友,应该是黎阳城里的一位操琴名家。要不,他应该没有这么硬的底气。 她转眼看向李丛信,只见他微微眯着眼,脸上狂傲之色尽显,身子斜依在椅子上,仍然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他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吴掌柜的这位朋友,可是人称‘琴痴’的谢豫生谢先生?” 吴公虞听李丛信口中轻飘飘地说出“琴痴谢豫生”几个字,脸上现出了惊愕之色。 “公子认识谢先生?” “不认识,我猜的。”李丛信眨眨眼,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我就知道是他。 吴公虞刚才的淡定不见了,他瞟了眼四周围拢上来的客人,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谢豫生号称“琴痴”,这说的是他不仅爱琴成痴,对琴技追求更是痴迷永无止境。 传闻谢豫生曾尽邀南靖名士,在黎阳城里有名的无蘅院内献奏一曲。据说那一日,谢豫生奏完一曲,曲消音散之后,围观的众人仍是沉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在场众人中不乏操琴名家,那绝妙的琴音竟是无人可以形容得出,“琴痴”之名一时名扬天下。 听闻“琴痴”要来展示琴艺,酒楼内的客人是越聚越多,不但楼下的客人纷纷涌上楼来围观,酒楼外也有人涌了进来,原来是有人传了消息出去。 瞧热闹的自然不嫌事大,这些客人中又是熟客居多,全无顾忌,有人已经开始大声嚷嚷起来了。 “吴掌柜既然与谢先生熟识,今日正好请了谢先生来,与这位少年比试一下琴艺,也让我等开开眼界。”一个面阔耳肥、富商模样的人说道。 “那是,谢先生何等人物,千金求他一曲也不可得。今日,我等有幸,可以大饱耳福了。”一个中年书生打扮的人说道。 “吴掌柜的,快去请谢先生啊,我们都等不及了。”其余人等,也纷纷开口要求一睹“琴痴”的风采。 见众人如此狂热,吴公虞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做朝天楼的掌柜多年,见过的人见过的事多了去。刚才见李丛信年少轻狂的样子,便没把他的挑衅当会事,对于这种不知天高地厚,就想来骗吃骗喝的人,他自有手段对付。 他本想提起谢豫生,把李丛信吓退。却不料看走了眼,李丛信非但一副狂傲不羁的模样,居然一开口就点出了他想请的人是谢豫生,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会儿他再细看李丛信三人,更是后悔不迭。老话说“莫欺少年穷”,眼前这三个少年人,虽然衣着普通,那气度远非一般人可比,芝兰玉树各有千秋,是他眼拙了。 他更恼火的是,这事已经引起其他客人的注意,纷纷凑了过来看热闹不说,还嚷嚷着要他请谢先生来,而他却没有十足的把握把谢豫生请来。 他和谢豫生虽说是朋友,远没到知己的份上,谢豫生性子又古怪,即便他亲自上门去请,人家也未必肯来。 他踌躇再三,转头低声吩咐伙计:“你拿了我的名帖,带上一瓮梨花烧,赶了马车去谢府,就说有高人要展示琴艺,把谢先生请到这里来。” 那伙计闻言,脸上现出了为难之色,凑到吴公虞耳边低声说道:“掌柜的,你也知道谢先生那个人,脾气古怪得很。我上次去,谢先生把名帖和酒都扔了出来,说是他不见粗俗之人。” 吴公虞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就说,我帮他寻到了那本琴谱,让他来取。” “这个……妥吗?掌柜的,那个琴谱不是说毁了吗?一会他来了,要是见不到那琴谱,又要大发脾气不说,这比试琴艺只怕也不肯。” 吴公虞瞪了那伙计一眼,却也没有再出声催促,似乎也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 祁渺这些年练功练得勤,目力耳力已极为敏锐,吴公虞二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她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如果谢豫生来不了,她也就不用为李丛信担心了。她只是很好奇,如果请不来谢豫生,吴公虞要怎么收场。 吴公虞和伙计的话,李丛信自然也听到了,却没有任何表示。他目视祁渺,忽地轻声一笑,吩咐道:“师妹,把琴摆上,我们就在这里坐等‘琴痴’先生。” 祁渺虽然不知道李丛信想做什么,却很乖巧地听他吩咐。她让伙计把桌子上收拾干净了,从随身携带的琴盒里取出“清韵”来,在桌子上摆放好。 “好琴!真是好琴!这琴身通体泛着幽光,还有这梅花纹和牛毛断纹,有如藤蔓缠绕于古梅枝干之上。这琴应该有些年头了吧?” 围观的人群里,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书生,一看到“清韵”,就围观上来,神情颇为激动,嘴里还不断发出阵阵赞叹声,显然是行家里手。 “这琴是在下无意之中得来的,名唤‘清韵’。”李丛信伸手轻轻抚摸着琴身,那神情十分的怜爱不已。 “清韵,好名字,这琴也配得上这名。”锦袍书生说着话,身子越发凑得近了,却没有伸手去摸琴,只围着琴仔细查看。 “吴掌柜,有了这琴,你说谢先生会不会想来亲自鉴赏一下?”李丛信忽然懒洋洋地说了这么一句。 祁渺听他这话,不由一愣,丛信师兄这是要干嘛?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第109章 酒楼斗琴(3) 且说吴公虞一听李丛信这话,稍稍怔了一下,随即脸上现出一抹喜色来。 他转身对着李丛信就行了一礼,赔笑道:“多谢李公子!谢豫生号称‘琴痴’,性子有些古怪,寻常的东西也打动不了他。李公子这琴是稀罕物,谢先生知道了,只怕立即就能赶来。” 李丛信见他识趣,也不拿大,只轻轻点了点头,“能亲耳听到‘琴痴’演奏一曲,也是在下的荣幸。” 吴公虞吩咐伙计道:“快去请谢先生来,就说这里有一把不世出的名琴,请他来鉴赏。” 那伙计诺了一声,转身就朝楼下跑去。 对于李丛信不计前嫌为自己解围,吴公虞似乎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表示才行,他吩咐伙计去搬了琴几、香炉等物上来,亲手摆放在李丛信的面前。 祁渺于琴艺上不甚精通,平日里听李丛信弹琴,只觉得悦耳动听,能撩动自己内心深处的思绪,使自己沉迷而不自知。至于他琴艺的高低,却是评判不出。 这会见他居然帮着吴公虞,要请来谢豫生,心里颇有些奇怪,也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她瞟了一眼李丛信,只见他眉眼间神采飞扬,有顾盼之意,似乎很期待这场比试。 正在众人猜测着谢豫生会不会来,那个去请人的伙计已经飞快地跑进门来,边跑还边大声喊道:“来了!谢先生来了!” 吴公虞起身下楼迎接,其余的人也纷纷移步,涌向了楼梯口。 祁渺本想起身,去看看那谢豫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回头见李丛信坐在那里,波浪不惊,只得按捺下自己的好奇,陪他一块儿坐着等。 “谢先生,这边请!”吴公虞引着一个人上楼来。 祁渺一眼看见那人,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谢先生身材瘦削,面容清峻,三十出头的样子,不知是出门匆忙,还是平日里就这么放荡不羁,居然是披散着头发、敞衣赤足就来了。 “琴在哪里?”谢豫生问了一句,全然不在意周围人诧异的眼神。 在他的眼睛转到琴几上摆放着的“清韵”时,眼神骤然一亮,一大步就越过了前面引路的吴公虞,几乎是扑了过去,口中还连声说道:“好琴!好琴!” 他单膝跪在地板上,俯身在琴几前,小心翼翼地捧起“清韵”,象是捧着一个自己心爱的宝贝,仔细查看。他看了正面,又翻看背面。 半响,才将“清韵”摆放到琴几上,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当那清润悦耳的琴音荡漾开来,他闭目聆听,一脸的痴迷。 “果然是把不世出的好琴。”稍许,谢豫生睁开眼,赞叹了一句。 “谢先生,请这里坐。”李丛信起身,将位置让了开来。 谢豫生也不推辞,坐到了琴几前,只见他左手按弦,右手指轻轻一挑,自顾自地就弹奏起来。 祁渺听那琴音,初起时悠然自得,似淡淡微霜,又似枝头吹过的微风,冷意悄然而至,却又不令人生寒。转至低音处,音细几不可闻,若云霄之飘渺,忽隐忽现。 琴音再转时,又似林间双鸟,啾啾而鸣,此呼彼应,双双柔情顾盼。至最后,琴音息声渐落,幽咽悲鸣,如诉如泣,怨愁离绪骤然弥漫开来,让人不禁黯然,久久不能释怀。 一曲奏罢,围观的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早已沉迷多时,待清醒过来,又纷纷鼓掌叫好。 “委婉流畅,隽永清新,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今日得听‘琴痴’先生一曲,平生足矣!”锦袍书生大声赞叹。 其余人等,也是一片赞扬之声。 只李丛信看着谢豫生,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琴音旖旎,有幽怨离绪之声,谢先生可是想起了故人?” 谢豫生闻言微微有些讶异,抬头略有所思地看向李丛信。 “黯然销魂者,唯别矣!你在想她?”李丛信又淡淡地说了一句。 谢豫生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眼中有些许的无奈,象是叹息又象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斯人已去,想又如何?” “想便想了,还要如何?”李丛信一声长笑,看向谢豫生的眼神里有狂放不羁,更多的却是会心一笑。 谢豫生愣了一下,忽然拍手道:“是了!想便想了,还要如何!” “来而不往,非礼也。听了谢先生一曲,我也弹奏一曲。”李丛信说着话,席地而坐,把琴几挪到了自己面前,伸手调试了下琴弦。 只见他手指一挑,悠扬动听的琴音已飘洒在半空中。那熟悉的旋律,祁渺一听,就知道是他自度曲的那首《洞仙歌》。只是今日听来,不知为何,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琴音初起时奔放浑厚,如同一幅山水画,寥寥几笔,简单大方,就描绘出了“飞梁压水,虹影澄清晓”的绝妙意境,立刻将人引入碧波荡漾、江山如画的开阔氛围中。 转至低音处,却又渺不可闻,似深涧幽咽,茫然四顾,只余一声叹息“四海谁知我?”。待琴声陡然再起时,至高扬处,又似裂石穿云,石破惊天,大有“按玉龙、嘶未断”、“一剑横空几番过”那般回天化物的力量,让人不知不觉中,撩起豪情万丈。 曲终之处,却是凉风卷地,满目苍苔,英雄落寞。让人徒增江山依旧、时事飘零、逝者如斯的感叹。 “弹得好琴!”谢豫生目视李丛信,脸上倨傲之色已消失,“今日,我不及你,输了情怀。琴音之美在韵,不在技艺,我今日方得一悟,多谢!” “谢先生过谦了,在下不及谢先生甚多。”李丛信笑着摇了摇头,“在下偶得的一阕《洞仙歌》,很喜欢那词中之意,便自度了这曲。不是在下的曲子好,实在是那词写得妙。‘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惟有江山不老。’……” “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惟有江山不老。说的好,说得妙!天地广阔,吾辈区区蝼蚁,每日里却只知道自怨自怜,实在是可笑!可笑之极!”谢豫生说完,大笑一声,也不理会众人,径直下楼而去。 众人见此,都有些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问道:“这究竟是谁胜出了?” “论琴技,自然是谢先生稍胜一筹。论情怀,自然是这位少年胜出。”锦袍书生说道。 吴公虞点了点头:“如此评判,可谓公允。可惜白老先生不在,错过了今日的这番比试。” 他说完,转身对着李丛信,把一块玉佩双手奉上,“这是朝天楼的信物,请李公子收下。今后,李公子便是我们酒楼的贵客,但凡有需要,只需吩咐一声就行。” “如此,多谢吴掌柜!”李丛信接过玉佩,随手递给了祁渺。 祁渺知道他是在做戏,很自觉地配合着他,双手接了玉佩收好,又去收了琴装进琴盒里。 “在下告辞了!”李丛信向吴公虞拱了拱手,带着祁渺、王楫就下了酒楼。 第110章 仇人相见 三人牵马走到大街上,祁渺还有些恍惚。刚才的一切,在她眼前不断闪过,她忽然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什么地方不正常。 她把玉佩还给李丛信后,开口问道:“丛信师兄,这一切该是你早就谋划好的吧?” 李丛信听了她这话,眉毛一挑,“怎么?后知后觉啊?” “果真是你算计好的。”祁渺恍然大悟,“你不会是和那谢先生早就商量好了,唱的一出双簧吧? “你高看我了。谢豫生什么人,你刚才又不是没见识过,他是那种可以让人随便摆布的人么?” 祁渺点点头,“也是,象谢豫生那样的人,他若不是真觉得好,未必就肯认输。” “我只是事先收集了点消息,对朝天楼和谢豫生多了些了解而已。”李丛信眯笑着说。 “哦,前些日子你偷跑下山,不会是为这事来了黎阳吧?” “嘿嘿!” “我就不信了,你这么做,只是为了白吃白喝这一顿酒菜?” “当然不止这一顿酒菜,有了这块玉佩,只要朝天楼不倒闭,今后我们每天都可以来白吃白喝。”李丛信晃了晃手中的玉佩,那欢喜的模样,象是占到了天大的便宜。 “我怎么总觉得这事,没你说得那么简单。”祁渺皱了皱眉,李丛信的话不可不信,又不能全信。 祁渺话音刚落,前面街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街上的人群也骚动起来,行人纷纷提足狂奔,四下里躲避。 祁渺甚觉奇怪,正待找人询问,只见一小队士兵骑马飞奔过来,边走还边大声吆喝:“两边行人,速速回避!” 马的速度很快,全然没有顾及街上的行人。好些人因为来不及躲避,被马踢倒在地。 路边的一些摊点,也被掀翻了,货物散落在街面上。那些从地上爬起来躲藏在一边的小贩们,虽然心疼自己的货物,却没人敢上前去收拾。 “这些人怎么能这样,把黎阳城当放马场了,横冲直撞,踢伤了人也不管。”祁渺说着话,上前一步,把跌倒在自己面前的一位老大爷搀扶了起来。 骑马清道的士兵过后,大街尽头,只见一群杀气腾腾的带刀侍卫,足有上百人之多,护卫着一辆豪华的巨型黑色马车,缓缓地行驶过来。 那黑色马车很大,从车辕到车厢尾,足有两丈有余。马车的顶上装饰着以鸟羽编制的华盖,华盖的里子为金色,顶盖的四角各镶嵌着一只朱雀,下面悬挂着长长的金色流苏。 令人奇怪的是,除了车门,这辆马车的四周没有一个车窗,车厢装饰也极为简单,只用金粉描绘出简单的云纹作为装饰。只是车厢的板材看起来黑黝黝的,十分的冷硬粗粝,似乎是精铁所铸。 马车看起来很沉,前面拉车的六匹健壮的枣红色骏马,似乎也有些吃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沉重,马车行进的速度很慢,那些带刀的护卫人人敛目屏气,紧张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颇有些如临大敌的味道。 目送黑色马车走远,祁渺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是谁啊?居然用精铁铸造马车,带了那么多护卫,还有士兵清场开道。不会是皇宫里的什么重要人物出行吧?“ “还能是谁,周丞相周阎王呗。”老大爷说了一句,那语气有怨恨,更多的却是畏惧。 “是他。”李丛信转头望了一眼老大爷,眼神闪烁不定。 “就是周琦,除了他没人敢这样。”老大爷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朝祁渺鞠了一躬,“多谢姑娘,今日这生意没法做了,老汉去收拾一下,回家早些歇着。” 祁渺帮着老大爷把散落在街上的白菜、山药等物,收拾进竹筐里,看着他挑着担子往前面走去,这才回转身来。 她一眼瞥见李丛信呆立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双眼紧盯着远去的黑色马车,脸色异常的苍白,不由心里一惊。 刚才听老大爷说,黑色马车里坐的人是南靖的丞相周琦,看李丛信现在这个样子,很不正常。这个周琦,不会正好是害死李丛信一家的那个奸相吧? 这么想着,祁渺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如果真是周琦的话,李丛信此时的心情,该是何等的难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何况是灭门的仇人。 “丛信师兄!”祁渺疾步走到李丛信身边,连唤了两声,也不见他回答,她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把。 “哦,我没事。”李丛信这才回过神来,双眼却仍然紧盯着黑色马车消失的街角处。 “丛信师兄,你知道那个荣王府在什么地方吗?我们还是早些找到荣王府,我师父该等急了。”祁渺大声问道,试图转移李丛信的注意力。 三休真人前几日便到了黎阳城,和他们约定在荣王府相见。 “荣王府在城东,你们随我走。”李丛信阴沉着脸,翻身上了马,朝一条小巷子走去。 祁渺和王楫急忙骑马跟了上去。 等三人骑马绕行了半个黎阳城,来到荣王府面前时,祁渺又是吃了一惊。 这荣王府坐落在黎阳城的东南面,位置不算很偏僻,四周却连个像样的人家都没有。 王府前的大街上,到处都是废弃的垃圾和疯长的杂草,空荡荡的,别说见不到半个人影,连阿猫阿狗也不见一只。 那两扇临街的正大门,早已脱落了朱漆,门板上全是坑坑洼洼,镶嵌的铁钉也是锈迹斑斑。整座府邸看起来十分破败不说,门上还贴有官府的封条。 “这就是荣王府啊?”祁渺问李丛信,她一直以为荣王府应该是一座很豪华的府邸,比不上皇宫气派,至少也应该是威严壮观。 “这里就是荣王府,你看那匾额,上面写着呢。”李丛信用手指了指大门上方。 祁渺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大门的正上方,果然挂有一块匾额,因为歪斜的厉害,上面又布满了灰尘,她刚才还真没注意到。仔细看那匾额,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正是“荣王府”三个大字。 “看这样子,这里应该废弃很久了吧?好好的一个王府,怎么就败落成这个样子了?”祁渺摇头叹息。 “荣王李威是文宗皇帝的第三个儿子,当今成宗皇帝李蕴的哥哥。十四年前,他率领五万人马,击退了入侵南靖的东阳的十万大军,战功卓著,文宗皇帝便赏赐了这座府邸给他。这荣王府,当年可是气派得很,除了皇宫,黎阳城里还真找不出比它更大更有气势的府邸来。” 李丛信说到这里,幽幽叹了口气,“谁知这荣王府的繁华,只是昙花一现,前后也才两三年的光景,就成了过往云烟。当今成宗皇帝继位后,荣王因谋逆罪,全家被抄斩,这府邸也被朝廷没收了。” “好好的,怎么就谋逆了?难不成这荣王与成宗皇帝抢位子不成?”祁渺有些不解。 第111章 王府秘事(1) 听了祁渺问话,李丛信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也低沉了下去,“成宗皇帝当年是嫡出的太子,荣王功高震主,抢与不抢,谋逆不谋逆,还不是成宗皇帝一句话的事。何况当年为成宗皇帝办事的就是周琦。” 听李丛信又提起周琦,祁渺心里一颤,急忙开口道:“后来呢?这园子就这么闲置下来了?” “后来还有更奇怪的事发生。朝廷把这王府赐给了一位一品大员,谁知那位大员在准备修园子的时候,莫名其妙死在王府的后花园里。更倒霉的是黎阳府尹,前来探查案情,居然掉进王府的池塘里淹死了。” “这些事听起来很蹊跷啊。”祁渺皱了皱眉。 “是很蹊跷。坊间有传闻说,荣王死得冤枉,怨气化为厉鬼在王府里作祟,那个一品大员和府尹都被索去了性命。于是,官府就请来了道士驱鬼,谁知厉鬼没有除掉,驱鬼的道士却吓疯了。这么一来,再没人敢要这园子了。周围的人家也因为害怕,都搬离了,这里也就废弃了。” “师父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地方?这么偏僻荒凉不说,还闹鬼,门上又贴了官府的封条,我们要怎么进去啊?”祁渺抱怨道。 李丛信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着荣王府高大的院墙。过得一会,他忽然把马绳往王楫手中一塞,飞身跃上了墙头。 “可以翻墙入户啊。师妹,你不会还等着三休师伯亲自来迎接你吧?”他在墙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祁渺二人,语气甚是嘲讽。 “你倒是可以翻墙入户了,那马呢?也让他们翻墙入户吗?”祁渺听他这话,很是气闷,自己还在为他忧心,他倒好,开口就嘲笑自己,她没好气地冲他大声嚷了一句。 “笨蛋,你不会和王楫牵了马,沿着院墙向前走,找到西南面的那个角门,我在那里等你们。”远远地,院墙里面又传来李丛信的声音。 “我又没来过这里,哪里知道有个角门?哼!”祁渺看那墙头上已经不见了李丛信,觉得再抱怨也没多大意思,就对王楫说道:“王楫师兄,我们去寻一下那个角门吧。” 王楫点点头,牵了李丛信和自己的两匹马,跟随祁渺沿着院墙走去。 这荣王府太大,二人沿着院墙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在西南角上找到了那个角门。李丛信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多时。 “丛信师兄,这荣王府你早先来过吧?”祁渺刚才听李丛信说起荣王府的来历,皆是娓娓道来,现在看他又是熟门熟路的样子,不像是今天第一次来这里,不由开口问了一句。 “没有。”李丛信断然否认,“我说师妹,你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快点进去。” 祁渺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也懒得再搭理他,牵马进了门,只和王楫并行。 这荣王府废弃得久了,眼睛所见之处,皆是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十分荒凉不说,还显得阴气森森,大白天走在里面,也让人心里渗得慌。 想着李丛信说的荣王的那些事,祁渺还真是感慨万分。这荣王府,当年繁盛之时,想来也是点景起亭,揽胜筑台,园中茂林蔽天,繁花覆地,处处是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的美景。而今一朝败落了,剩下的只有这满目疮痍的破落相了。 三人走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寻到有人烟的地方,连带路的李丛信都有些气馁了,口中连声抱怨。 “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地方?这王府是五进院子,我们从西南角进来,最先去的是第四进院子。前面三进院子都走过了,好像把第五进院子落下了。”祁渺回想着刚才的行进路线,提醒李丛信。 “第五进院子是后花园,地方最大,依山势而建,有山有水。我们刚才去过了,那园子荒凉得很,没见人。”李丛信的语气十二分的肯定。 “那还有什么地方遗漏了?”祁渺皱眉,如果刚才第五进院子也去了的话,那这王府里还真的找不到有人住的地方了。 “荷风园!一定是那个地方。”就在这时,李丛信忽然兴奋地大叫了一声。 “我记得荷风园是单独辟出来的,在第四进和第五进院子中间。因为入口在后花园东北角的假山后面,地方比较偏僻,一般人很难找到。刚才我们虽然路过了那地方,因为被假山遮挡住了,就没有注意到。” 听李丛信这么一说,祁渺已然十分肯定,这荣王府他不但来过,而且还很熟悉。如果不知道他老爹是南靖前丞相贺汝年,祁渺肯定认为他就是荣王府的人。 三人进到了后花园的东北角,再绕过假山,果然看见了一个独立的院落。 只是这个院落从外面看来,和别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同,也破败得很。两扇朱漆脱落的大门紧闭着,门上方红底金子的匾额上,落满了灰,“荷风园”三个大字要仔细辨认才行。 “这里真的会有人住?”看着这院落破败的样子,祁渺实在难于相信里面住了人。 李丛信没有说话,上前推门,那门却轻轻巧巧就被推开了。 迎着大门的,是一丈多高的照壁。原来粉白的照壁久经风雨的侵蚀,已经变成了黄白色。照壁上绘着的一副荷花图,颜色也很陈旧了,荷花图左上侧,题有“幽香潜渡”四个大字。 转过照壁,三人才大吃一惊,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另一番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个巨大的池塘占据了园子的一大半,池中种满了荷花。这时节正是仲夏,满池碧绿的荷叶迎风招展,泛起层层碧浪,中间有零星盛开的红、白两色荷花,一阵微风吹来,还可以闻到荷花的清香。 池塘的周围,亭楼殿阁隐现于花木之间。左边是长长的回廊,通向池塘的对面,右边有凉亭、凉榭和景楼。放眼望去,池塘的正对面,隐约可见飞檐碧瓦的楼台。 三人把马拴在池塘边临时搭建起的马棚里,沿着回廊来到池塘的对面。 这里是一片开阔地,有上下两层青石铺砌成的平台,第一层平台与池塘相连,还建有观景亭,应该是用来赏荷的。 沿阶梯而上,便到了第二层平台之上。这里建有三开间一排的房厅,虽然不够高大壮观,黄色琉璃瓦、绿柱、白墙,却也显得十分的清幽雅致。 三休真人站立在房前的平台上,看样子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 “师父,你选的这地方,还真是难找,我们找了两个时辰才找到。”祁渺上前行了礼,低声抱怨道。 三休真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目光从王楫身上扫过,停留在李丛信身上,眯眼问了一句:“白吃白喝的滋味不错吧?” “啊!不会吧?师父,你连这个都知道了?”祁渺一听这话,大吃了一惊,他们在朝天楼的事,三休真人居然全都知道了。 第112章 王府秘事(2) “丛信,你还真是不肯吃亏啊。”三休真人又淡淡地说了一句。 “师伯,朝天楼的斋菜做得很好,得了空,你也去尝尝鲜。”李丛信双手捧了玉佩,送到三休真人面前。 “嘿!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三休真人语调和平日里明显有些不同,显得过于严肃,“白异轩那老儿,当年为了酒楼红火,才立下了四艺比试的规矩。那不过是个噱头而已,胜出的三个人,也全都是他请来帮衬的。这个事,你应该知道。” “既然有了那规矩,自然是能用则用,我也不吃亏。”李丛信把玉佩揣进怀里,笑嘻嘻地说道。 “你进了朝天楼,如果真见到白异轩,你说,他是认你好呢,还是不认你好?”三休真人目视李丛信。 “我去谢恩,他自然会认我。”李丛信微微一愣,脸上显出惊愕之色,显然是被三休真人的话惊到了。 “真是谢恩么?”三休真人目光炯炯地看向李丛信,语气更为严厉起来,“十年时间,足够长了,如果他能做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了。丛信,你不应该做那匹狼,他也不应该是那个东郭先生。” 李丛信听了这话,低下了头,半响,才低声说道:“我错了,不该再去找他。当年若不是他,我也活不下来。” “你今天也见到了那辆马车,那个人,何止是狡兔三窟,百窟都有。以你现在的能力,你去找他,能有几成的胜算?”三休真人轻轻叹了口气,“很多时候,忍耐是不得已,却又是必须的,因为时机未到。” “我知道了,师伯请放心,我等。”李丛信抿了抿嘴唇,哑声说道。 三休真人没有再说话,看向李丛信的眼中有忧虑之色。 祁渺初时听他二人对话,有些莫名其妙,仔细一想,倒也明白了。原来李丛信去朝天楼,还真是另有目的,他综艺盘算好了一切,想找到白异轩助他报仇。 那个白异轩与他不但熟识,还是当年救了他命的人,所料不错的话,当年送他去东华道的也应该是此人。只是以李丛信目前的能力,报仇后未必能够全身而退,这样不仅会连累白异轩,还会害了他自己的性命。 三休真人正是看出了李丛信的这些心思和算计,才用东郭先生与狼的典故,想点醒他。 原来丛信师兄一直不能忘记的,还是仇恨,正如同她一样。想明白了这些,祁渺心有戚戚,她对李丛信此时的心情,更是感同身受。 一直以来,那些压在心底的仇恨,不仅啃噬着他们的内心,还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没有一刻,他们不想手刃仇人。只是,他们还太弱,仇人又太强,他们只能在煎熬中苦练本领,等待时机的到来。 一边的王楫似乎也明白过来,他抬头望向天空,紧抿着的嘴角,暴露出了他内心的压抑和痛苦。 “师父,你带我们来黎阳,不会就让我们一直呆在这荣王府吧?”祁渺开口问道,她想逃离眼前这种令人压抑不安的氛围。 “这荣王府里,有你们需要学的东西。随为师来!”三休真人说完,转身进了房门。祁渺三人跟随他走了进去。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零星摆了些桌椅,连像样的茶具都没有。 三休真人走到左边的墙壁前,用步距量了距离,又来回走了一圈,对着一块地砖的东西南三个不同的方位,轻轻踩了三下。 只听“咔嚓”几声响动,地面的地砖忽然动了起来,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地洞来。 祁渺上前探头一看,那地洞里居然有石阶直通下去。 三休真人沿着石阶走了下去,祁渺三人跟随在他身后。待走在最后的李丛信也下了石阶,那洞口“啪”地一声,自动关闭了。 没了地面进来的光亮,地洞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祁渺正待出声询问有没有火把,只见眼前火光一闪,两条火烛连成的火线,沿着洞壁两侧延伸开去,瞬间照亮了整个地洞。 确切地说,他们的面前,是一条石头铺砌而成的地下通道。通道的尽头却是一堵光滑的石壁,找不到门,似乎是条死胡同。 三休真人数着左右两边的烛台,先后移动了四个烛台的位置,只听一声闷响传来,一扇石门开启了。只是石门所在的位置不是正前方的石壁,而是右侧的石壁。 走进石门,前方左右各有一条通道,通向两个不同的方向。三休真人带他们走进了左边的那条通道,来到了一间不大的石室内。 石室里空无一物,只有四面光滑如镜的石壁,每面石壁上镶嵌有两个燃着火烛的烛台。 三休真人依次转动了其中的三个烛台,只听又一阵闷响传来,左侧的那面墙壁开始移动,露出了一个更大的石室来。 令祁渺吃惊的是,这个石室里,居然摆放着一排排的书柜,每个柜子上都贴有标签,标注着日期和细目。 “哇,师父,这些都是书吗?这么多!”祁渺说着话,就要伸手去拿,她爱书成痴,见到书就手痒痒。 “这些不是书,是奏章、圣旨,还有史官们的实录和其他的一些东西。”三休真人说道。 “这些东西不是都应该在宫里吗?”李丛信显然也是吃了一惊。 “都是副本,选了紧要的,按宫里的原件抄录下来的。” “这么多,该是积累了很多年的。”李丛信随手打开一个柜门,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些发黄的册页,他信手拿起一本发黄的奏本,打开看了一眼。 “这个居然是穆宗皇帝泰和七年的奏章,这些收藏,不会是从朝廷搬迁到黎阳就开始了吧?” “还有些更早,这里有一部分是从晋州城运送过来的。”三休真人凝目注视着一排排书柜,幽幽说道,“这些册页里记载的,是一个王朝的兴衰,也是这段历史的真相。靖安朝两百年的繁华和荣辱成败,全在这里了。” 听三休真人这么说,祁渺忍不住感叹道:“哦,原来这里放置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难怪这里的机关设置得那么精细复杂。下次进来,我们若是弄错了,那岂不是进不来了?” “弄错了何止是进不来,只怕毒箭、飞刀、火焰……,那些传闻中的暗器也全出来了,没准还开启了机关,把这里都毁了。”李丛信冷冷说了一句。 三休真人点点头,“你说得没错,这里的机关设计是康大师的手笔,确实非比寻常。” “康大师?就是那个号称无所不能,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康大师?”李丛信脸上露出了惊诧之色。 第113章 一代奸相 三休真人目光有些幽深,说道:“这天下还有几个康大师?自然是他了。当年是文宗皇帝下诏,才请得他来。” “这么说,这些东西都是朝廷安置在这里的?”李丛信皱眉看向那一排排书柜。 “晋州城一把火,把整个皇宫都烧了个精光,那些财宝器物倒也罢了,可惜了那些收藏多年的孤本古籍,还有史册。文宗皇帝正是担心重蹈覆辙,才让人修建了这座府邸。” “哦,难怪那个一品大员和黎阳府尹会死于非命,这闹鬼的传闻一出去,这里自然安全了。”祁渺恍然大悟,“可是,成宗皇帝难道不知道这里的秘密么?怎么还把府邸赐给了官员?” “成宗皇帝即位后,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是被赐死,就是被流放,自然他也就不知晓了。”三休真人道。 “这么说来,文宗皇帝那时属意的人应该是荣王了?这些机密的事都让荣王去办了。”李丛信略有所思,语气里却颇有些怨气,“如果是荣王……一切都会不同了。” 祁渺能够理解李丛信此时的想法,从他对荣王府的熟悉程度来说,贺汝年和荣王的关系应该很不一般,或许还是同党。如果上位的是荣王,贺家就不会被满门抄斩,对于李丛信来说,命运就会决然不同。 “宫闱里的事,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会是谁。”三休真人说完,转头看向祁渺三人。 “欲成天下之务,必详其理;欲通天下之志,必达其情。从今天起,你们就呆在这里,用心把这些东西好好琢磨一下,什么时候看完了看明白了,什么时候回转道门。” 三休真人话未说完,石室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祁渺三人十分好奇,齐齐转头望向石门。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个身穿青绿色衫子的女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个女人已近不惑之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色发髻上,只简单地插了一根碧玉簪子,腰肢修长,风韵犹存的脸上,娥眉凤眼,看得出年轻时一定很美。 她的眼睛扫过祁渺三人,看向了三休真人,说道:“三休师兄,他们的食宿,我已经安排好了。” 三休真人点点头,对祁渺三人道:“你们来见过这位秋子瑜秋师姑。她在宫里做事,以后你们在这里的一切,都由她照管。有什么需要和不明白的地方,你们都可以请教她。” 祁渺三人上前见了礼,秋子瑜注视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秋师妹,你给他们说一下周琦的情况。”三休真人又道。 “周琦?”秋子瑜的目光扫过李丛信,望向三休真人,似乎有些不解。 师父这是要做什么?明知道丛信师兄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怎么又忽然提起了周琦?祁渺也有些疑惑。 三休真人看向李丛信,缓缓说道:“你心里不服气,还想着找他。秋师妹一直呆在宫里,周琦的事,她多少了解些。有些事,你还是知道的好。” 秋子瑜听他这么一说,才开口说道:“我在宫里呆了十几年,也算是目睹了朝廷这些年的风云变幻,还有那些朝臣们的起起落落。对周琦这个人,怎么说好呢,我暗地里观察他也有十几年了,对他还是有些琢磨不透。” “十二年前,文宗皇帝驾崩后,周琦拥戴成宗皇帝即位有功,深得成宗皇帝的信任。他在朝廷内外遍植党羽,弄权专横,不但垄断了言路,甚至买凶杀害反对他的朝中大臣,手段之残忍,无不用其极致。” “朝中大臣虽然痛恨周琦,却也惧怕他的算计和凶残,都避着他。当年只有德高望重的丞相贺汝年挺身而出,与他争锋相对。周琦先是诬告荣王谋反,又把祸水引到贺相身上,扳倒了贺相。” 秋子瑜说到这里,看了眼李丛信,沉默稍许,才继续说道:“说来很奇怪,也许是害的人多了,心里有鬼,这些年来,周琦越来越胆小怕死。” “在朝堂上,他是南靖的无冕之王,把计谋玩弄于股掌之上。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走夫小卒,只要妨碍了他,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去算计,然后把对手消灭掉。他的残忍令朝廷内外胆战心惊,他的话比皇帝的圣旨更让朝臣们敬畏,他令百官们时时刻刻如履薄冰。” “然而下了朝堂,他躲避所有的人,成天呆在自己的府邸里,琢磨着周围的一切。他总是疑心有人要谋杀他。所以,周府的四周岗哨林立,府内到处都是精心构筑的重门复壁和机关暗道。尽管如此,他每天晚上还是要换好几个地方睡觉,连他的妻妾们都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为了出行的安全,他还让人用精铁铸造了那辆马车,特别训练了一批死士护卫他出行。就是这样,他还是害怕,又找了个替身。很多时候,人们也分不清出现在面前的,究竟是他本人,还是他的替身。” “他还用替身?”祁渺很惊讶,这周琦的防范看来不是一般的严密,岗哨、重门复壁、机关暗道、精铁马车,这每一道关口都很难突破。再加上流动居所和替身,别说是刺杀,想摸清楚他在什么地方都很困难。 她看着李丛信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有些替他难受,这种实力的碾压,对他的打击一定会很激烈。好在秋师姑这么一说,也提醒了他,他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强大,盲目去寻仇,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这么多年来,有那么多人想要除掉他,但是每次刺杀,都无一列外地失败了。那些人,周琦一个都没有放过,都被灭了九族。”秋子瑜说完,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 祁渺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那份怨恨和无奈,不觉在心里琢磨开来。这个秋师姑一直在宫里做事,应该是道门的记名弟子。从她对荣王府的熟悉与掌控来看,她和荣王府应该有着某种关系,她这会露出这般神情,想来也是与荣王府、成宗皇帝、周琦的那些恩怨有关。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从今日起,你们就在这里学习,每日晚课,我会亲自查问你们。秋师妹,这里就烦请你照管了。”三休真人说着话,已经转身走向门口。 “三休师兄请放心,我会照管好他们。”秋子瑜跟随三休真人一起离开了石室。 祁渺看着李丛信站立在那里,一脸的沮丧,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她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却又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以李丛信的聪明,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应该想明白了。 也许他现在纠结的,不过是之前所有的谋划,都是盲目一搏,毫无胜算不说,他还差点做了那匹忘恩负义的狼,害了自己和恩人的性命。这份打击,对于一向自负智谋过人的他来说,何止是懊恼,更多的应该是沮丧和不甘心。 第114章 纵论时局 秋子瑜跟随三休真人出了石室,便开口问道:“三休师兄,把丛信留在黎阳,是否真的妥当?” 三休真人一脸的淡然,“无妨,替父报仇是他心里的死结。你的一席话,他应该能明白,他之前的谋划没有一分的胜算,他只能先忍耐克制自己,等待时机。” “他还只是个孩子,有些事虽然明白,一旦有个什么意外,冲动起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注定要发生的事,谁也阻止不了,只能因势利导,顺势而为。”三休真人转头看向秋子瑜,“那个阿越有消息么?” “没有。我们几乎翻遍了黎阳城,也没有找出这个人来。”秋子瑜皱着眉头,很是有些无奈,“她一个孤女,还失明了,那些人劫她去做什么呢?勾栏青楼里没有,那些大户大门、世家府邸里也没有,还真想不出来她会在什么地方。” “祁渺那丫头一直惦记着她。你们再看一下那些坊巷里,这件事既然有违常理,反其道而行,或许会有用。”三休真人沉吟道。 “好,我这就去安排。”秋子瑜点点头。 面对如山的奏章、圣旨、史册,祁渺三人心知时间有限,直接摒弃了那些奏报日常琐事的奏折,每日里只挑选记录朝廷要事的奏折、批示的圣旨来看。 三休真人每晚考察他们的功课,对朝廷日常政务的处理、用兵、钱粮度支、官员任用等大小事情,都盘问得十分细致。对他们疏忽遗漏的地方,非但很严厉的一一指出来,还要求他们重新研读,提出相应的处置意见。 三人见三休真人如此严格,也不敢大意,对所有奏章、圣旨都研读的十分认真仔细,对疑问之处作了笔记。不妥之处,三人商定后,另外拟出处置办法,向三休真人请教。 这么闷头苦学了三个月后,李丛信和祁渺对朝廷政务的处理,头脑中基本有个清晰的脉络,也熟悉了南靖的国策及典籍制度,能够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来。 只王楫每日里晕呼呼的,不知所以。他本就对读书、批阅公文这些文事头大,呆在密室里学这些,都快把他逼疯了。所幸三休真人也不强求他,每日里允许他出去两个时辰练功,他也欢欢喜喜半夜出去,天亮前回来。 三休真人时不时还引导三人,分析各国时局,纵论天下大势,将靖安一朝的兴衰命运剖析得一览无遗。 祁渺获益颇多,与李丛信常有争论。二人对时局的风云变幻颇为敏锐,对各国政局和天下大势的看法见解也十分犀利。 “靖安朝自太祖以来,重文事而轻武举,国家虽然富裕,却不善兵事。至宣宗皇帝,历经几朝,朝廷大臣们结朋党,固宠利,坏国事,这些事一直不断。至文宗皇帝执政,虽有改良举措,受东阳入侵之累和世族阻碍,最终还是功败垂成。” 李丛信娓娓道来,语气却越来越激愤,“成宗皇帝以来,周琦把持朝政,更是变本加厉,遍植党羽,弄权专横,摧折忠勇,贪赃枉法,弄得人神共愤。如此下去,只怕国将不国。” 祁渺微微点头,表示赞同。这些日子的苦学,再经三休真人点拨,她对天下大势也看得分明,李丛信说得有几分理,却也有所欠缺。 她略一思索,说道:“南靖如此,东阳、西泽也好不到哪里去。东阳自太祖元隆之后,只有靖陵王有称霸天下之心,却无称霸之德。近些年来,更是无意进取,境况日下。西泽自刘文范之后已日渐式微,不过是蝼蚁偷生,偏安一隅。北洹、北洛、高唐等北方诸国更是乱象丛生,烽烟四起。” 说到这里,她看向李丛信,“乱世已至,天下大势如此不堪。丛信师兄,依你之见,当前,南靖朝廷又该如何作为,才能力挽狂澜,再造中兴之局面?” 李丛信沉吟道:“自然是惩治奸臣,革除弊政,整顿朝务,招贤纳良,建立一个新的朝廷。然后,改兵制,兴农事,倡商旅,储其盈以待事,再图北上收复失地。如此,靖安中兴可得。” 祁渺摇头,分明有些不赞同,“此话说来容易,真要办起来恐怕不易。明主贤臣,一个也不能少。成宗皇帝是明主吗?单单一个周琦,要连根拔起他的势力,只怕也要大费周折,伤筋动骨才行。” 祁渺说的是实话,南靖眼前的状况也大致如此,李丛信显然也觉得自己所描述的蓝图,有点画饼充饥的味道。但他少年心性,总是有些争强好胜,一向和祁渺斗嘴惯了,这会儿也不可能立即就放弃自己的观点。 只听他说道:“事情不容易,也不能不办,事关国家兴亡,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师妹有何良策?也说来听听。” “徐徐图之。对内,正如师兄所言,除周琦、革除弊政、招贤纳士,然后改兵制、兴农桑、扶持商旅,充盈国库,让老百姓安居乐业。对外,加强淮河一线的守卫,保淮为固,将兵力逐渐北移。只是,除掉周琦虽然势在必行,却不可急于一时,需好好谋划周密才是。” 听了祁渺这番话,李丛信点头道:“除掉琦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联合朝廷上下一切反对他的势力,说动成宗皇帝,周密计划,上下联手,将他的势力连根拔除。” “至于对外么,自古南北对峙,力不足者守江,进图中原者守淮。守住了淮河一线,一来可以稳固与东阳的防线,二来,寻了机会进兵北上,收复河南四镇,再据河而守。这么一来,那还真是大有可图。” “王不偏安,也不伐贼,王业也亡。南靖朝廷与其坐而待亡,不如起而讨伐东阳,或许才是最好的出路。”祁渺也兴奋起来。 三休真人只眯着眼看二人争论,这会听两人说得兴起,只淡淡地说道:“历史上南北对峙,大多是北胜南。你们觉得,南靖北上有几分胜算?” 祁渺听三休真人这话,愣了一下,低头思索起来。自春秋以来,情况大致如此。只是这么说来,南靖要北上攻打东阳,收服失地,不仅要周密谋划,还要精心准备,没有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功夫,只怕难得成功。 李丛信已经开口说道:“从地利上说,南靖不占优势。南边临海,战略上缺乏回旋余地,地势又多是丘陵低地,不便仰攻,此其一。其二,南靖武力不及东阳。东阳轻悍尚武,民风彪悍,骑兵多,作战机动性强。南靖怯懦尚文,少骑兵,运输上也有问题。南靖要取胜,难啊。” “不仅如此,南靖的物力、财力也不及东阳。如果真要北上,还得花费很多功夫和时间。”祁渺补充说道。 “天时、地利之外,你们忽略了还有个人和。南靖偏安已久,人不识于干戈,时无闻于桴鼓。很多人已经习惯于安逸,早没有了要北伐的心思,人心不齐,北上困难重重。”三休真人沉声说道。 “天时、地利、人和,南靖是一样都不占。如此说来,南靖真的没救了吗?”祁渺道。 “不,不会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李丛信忽然有些激愤起来,他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第115章 再见阿越(1) 过了些时日,三休真人因事匆匆离开了黎阳。 祁渺三人在密室里憋久了,没了三休真人的管束,心思也活络起来。三人找到秋子瑜,请求出荣王府去城中游玩一日。 秋子瑜不知是得了三休真人的嘱托,还是担心三个少年人继续闷在密室里,憋屈坏了,允许他们第二日外出一天,把三个人高兴坏了。 第二日一大早,祁渺三人就出了荣王府。 前几日从三休真人口中得知,阿越不在世家府邸,勾栏青楼里也没有,祁渺便寻思着去大街小巷里找找,运气好的话,难说就碰巧找到了。 她把这心思一说,王楫倒没什么,李丛信立即就出言反对:“我说师妹,这黎阳城一百零八坊,你不会想一个一个去查看个遍吧?别说咱们没这工夫,就是有,瞎猫碰死耗子,哪有那么巧,就给你碰到了?” “那你说怎么办?” “今天不是十五么?有个地方咱们可以去看看,说不定,还真给你这瞎猫碰到了死耗子也难说。” “哦,什么地方?” “相国寺啊。那里烧香拜佛的人多,初一、十五还赶庙会。我记得阿越姐好像信佛吧,难说就碰上了。” 在江临城的时候,祁渺隐约记得阿越姐好像说过,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寺庙里烧香,求神佛保佑平安。李丛信这话听起来似乎靠谱,她当下就点头同意。 三人一路走去相国寺,途中饿了,祁渺怀里揣的银子不多,只能买了几个馒头充饥。 路过朝天楼的时候,想着那天吃的美味饭菜,祁渺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不能再去朝天楼白吃白喝了。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回味那些美妙滋味上,全然没有看到李丛信听了她这话,脸色更阴郁了。 来到了相国寺前,祁渺方才觉得自己以前还真是坐井观天,江临城的庙会哪里及得上这里的半分热闹。 一路看去,单是相国寺门前左右两侧的交易场里,就开设了各类摊点数百个之多。卖鞍辔、弓剑的,卖时鲜水果、果脯、腊味的,居然还有卖飞禽猫犬、珍禽奇兽的,摊位挨着摊位,人挤着人,热闹非凡。 再往里走,还有个更大的交易市场。这里都是一溜的店铺,打出的招牌幌子,全是黎阳城里有名的老字号,什么文秀笔、潘谷墨、黄家珠翠头面、老张幞头帽子等等,还有一些书籍、古玩、笔墨图画之类的。 进了相国寺,只见偌大的庭院,早已人满为患。佛殿前,左右各有一座瓶琉璃塔。两边侧殿里,却是金铜铸的罗汉五百尊、佛牙等。大殿两头的回廊里,还有壁画,左壁上绘的是炽盛光佛降九鬼百戏,右壁上绘的佛降鬼子母揭盂。 祁渺急着找人,也没心情仔细去看,只一个劲地往人群里钻来钻去,睁大眼睛打量着来往的香客,想从这些人中找出阿越来。 三人在寺院里来回寻了好几趟,也没见到个象阿越的人。祁渺心里急,几次都认错了人,欢欢喜喜跑上前去,待人家转回头一看,才知道全然不是。 “师妹,你什么眼神啊,就刚才那人,个儿又矮又粗,还长了个大饼脸,你居然都把她认作了阿越姐?”李丛信忍不住嘲笑她。 祁渺也觉得自己丑大发了,没吱声,只一个人闷头继续寻找。 这么找了一天,眼看着天都快要黑了,还是没见到阿越,祁渺实在是有些失望。闷闷地招呼李丛信和王楫二人,回了荣王府。 好容易挨到下个月的初一,得到秋子瑜的允许,三人直奔相国寺而去,结果又是白忙活了一场。 在祁渺的坚持下,他们十五的又去了一次相国寺。从早上到傍晚,守了一整天,还是没有见到阿越。 “我说师妹,这么守株待兔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李丛信有些悻悻然说道。 “瞎猫碰死耗子不行,守株待兔也不行,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祁渺瞟了他一眼。 “我们都还饿着肚子呢,师妹,是不是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李丛信摸摸肚皮,“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有家孙记饭铺,似乎还不错,什么姜虾、洗手蟹、百味羹,我们先去吃饱了再说呗。” 祁渺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早已是饥肠辘辘了,看王楫也是一副忍饥挨饿的样子,就点了点头。 她摸了摸衣服口袋里,只剩下十几个大钱,不觉苦笑道:“我兜里的钱,也就勉强够咱们喝碗粥。要不,我们买几个馒头先垫垫底,回去再吃。荣王府的饭菜很不错的。” “又是馒头啊,师妹,你不会想把自己也吃成个大馒头吧?”李丛信手一挥,很有些豪迈地说道:“今天我请客,走吧!” 祁渺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丛信师兄,今天我们不是骗吃骗喝了吧?” “怎么会,这次带的银子管够。”李丛信说着话,居然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来,足足有五两。 “哇,原来你藏私了,丛信师兄,你不厚道。”祁渺故作惊讶地大喊了一声。 “什么啊,这是临出门时,秋师姑硬塞给我的。”李丛信冷哼了一声,他不怕别人说他无赖,却怕人说他小气。 祁渺见他中招,脸上有了怒色,心里暗自偷笑。 三人出了寺门,直奔孙记饭铺。进了门,一个小伙计上前来招呼,三人落了座,点齐了酒菜。 祁渺拿起筷子刚准备吃菜,眼睛忽然瞥见门外停了一辆青色马车。 这孙记饭铺就在相国寺大门外的空地左边,乘轿和乘马车来寺里烧香拜佛的人,大多会在这里下车,把马车轿子停留在这里。 只见那俩青色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绿色衫子,梳了个双丫髻,模样儿十分乖巧。 不待小丫头站稳,马车上又下来一个人,却是一个身穿素白衫子的大姑娘。她背对着祁渺,也看不出年龄几何,这二人看着不像是主仆,更象是姐妹俩。 那小丫头上前扶住穿素白衫子姑娘的胳膊,待她站稳了,又钻进马车,拿出了一个盖着青布的篮子来。 穿素白衫子的姑娘低头小声和小丫头说了句什么,小丫头忽然有些急了,脸上露出了委屈的样子,还大声嚷了一句:“阿越姐,我这次没忘记啊,香烛那些东西,都放进篮子里了。” “阿越姐?我不会听错了吧?”祁渺心里一惊,怎么心里想着阿越姐,这耳朵里就听到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一下站起身来,双眼紧盯着门外。 “怎么啦?师妹?”她的举动太突然,引起了李丛信和王楫的注意。 祁渺伸手指着门外,对李丛信和王楫结结巴巴说了一句:“那个……小丫头刚才叫她姐姐……阿越姐?那个人……不会真是阿越姐吧?” 自从开始寻找阿越,祁渺认错的人一大堆,这会儿听她又这么一惊一乍的,李丛信也懒得搭理她,继续低头吃菜。 王楫只说了一句:“师妹,吃饭吧。” 第116章 再见阿越(2) “是阿越姐!你们看,她那个走路的姿势,和五年前一模一样,一定是她!”祁渺说着话,已经疾步冲出了门外。 “真是阿越姐吗?”王楫也起身跟了出去。 李丛信坐在那里,望着二人的背影,嗤笑了一声,这才起身来到了柜台前,从身上摸出银子,大声说道:“掌柜的,结账!” 祁渺几步就追上了那姐妹俩,却没有上前相认,只是默默跟随在二人身后。五年了,她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阿越,这会儿惊喜来的太快,她忽然有些害怕了,怕自己再一次认错,再一次失望。 “阿越姐,你慢点,前面是石阶。”小丫头的声音又响又脆。 “我记得的这路,小菊不用担心。”穿素白衫子姑娘轻声说道,声音轻柔悦耳,听在祁渺耳中无异于天籁之音。 没错,这就是阿越姐的声音,祁渺心中一阵狂喜,正待上前相认,谁知刚一迈步,就被人一把抓住了,那人力道很大,把她扯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祁渺心里恼怒,想回转身看看是谁阻拦了她,耳边却响起了李丛信的声音:“师妹,有人盯梢。” “有人盯梢?”祁渺有些莫名其妙回头看向他。 “到那边去说。”李丛信拉着她就往回走,王楫则警惕地往四周瞄去。 三人来到一个房屋的转角处,李丛信这才放开了祁渺。 “你们看,那个马车夫,还有左边那个小贩,他们都在盯着阿越姐。周围还有几个,看起来也很可疑。”李丛信用手指了指相国寺前转悠的几个人。 祁渺细看那几个人,有的是摆摊的小贩,有的是香客,还有的是马车夫……,虽然穿着打扮不一样,但那脸上装出的若无其事的表情,还有眼中一闪而过的警觉却是一样的,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这些人想打阿越姐的主意?”祁渺皱了皱眉。 “看着不象,更象是在暗中保护她。”李丛信摇摇头,“这些人脚步沉稳,与阿越她们的距离保持得不远不近,刚刚好,应该是训练有素的暗哨。我们冒然上去,恐有不妥。” “那怎么办?”祁渺重重叹了口气,好容易见到了阿越,却不能相认,实在是郁闷。 李丛信眯了眯眼睛,吩咐王楫:“师弟,你去跟着阿越姐,要小心些,别引起周围这些人的注意,我和师妹在这里盯着。” 王楫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走进了相国寺。 祁渺二人又在外面等候了半个时辰,才见王楫走了出来。 “她们出来了。”王楫低声说了一句。 “一会我们远远地跟随着马车,看他们在什么地方落脚,摸清楚情况后再行动。”李丛信低声嘱咐。 祁渺点点头,阿越五年前被劫走,现在看起来,不但没有受到虐待,好像过得还不错。劫走她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而且就阿越的身世背景来说,派这么多的人暗中保护,也显得很奇怪。总之,这件事透着古怪,一切还得谨慎行事。 看着阿越和那小丫头上了马车,祁渺三人远远跟随着。好在相国寺离城不远,路上行人拥挤,马车的速度也不快,三人骑马不紧不慢地远远跟随着。 马车从和宁门进了城,一直往西北方向而去,转进一条背街后,又钻了七八条小巷子,来到一座叫德化坊的牌楼前。进了德化坊,马车在一条叫安福桥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 “这里是左三厢的德化坊,在城的西北角上,位置很偏僻,难怪找不到。”李丛信低声说了一句。 祁渺看向马车停留的那所小院,两扇黑漆木门,灰瓦白墙,和周围其他民居一个样子,丝毫不打眼。这么个普通的小院,却要配备暗卫保护,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三人又等候了一个时辰,见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便绕到旁边的一家人家,越墙进去,再来到紧靠阿越住的那个院落的院墙下。 祁渺正待翻墙进去,却被李丛信阻止了。 “先别急,这里有古怪,外面看着是普通民宅,可这第一进院子却没有人烟气。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打探一下。”李丛信说着话,一猫腰上了墙头,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大约过得一柱香的功夫,才见李丛信的身影再次出现。 “怎么样?丛信师兄?”祁渺问。 “果然是有古怪,我走了一圈,这里周围的房舍,全都没有住人。后面的院子打通了连成一片不说,围墙都加固过了,又高又结实。院子的四周,还设有四个瞭望楼和四个暗堡。” “还有瞭望楼和暗堡?” “是啊,更奇怪的是,里面居然空无一人,没有一个守卫的人。这园子里似乎也没什么人,只有阿越姐住的第二进园子里,左右两侧有两个暗卫潜伏着。”李丛信说完,皱着眉头,似乎很是费解。 “丛信师兄,你是说,这里的防卫设施很严密,却没有见到守卫人员。是不是以前住了什么重要的人,现在换了阿越姐,这里被废弃了?”祁渺道。 “有这个可能。还有一种可能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这里的日常防卫。这些瞭望楼和暗堡只是在特别的时候才启用,比如说来了重要的人物。” “重要的人物?不会是把阿越姐抓来的那个人吧?我看阿越姐好好的样子,并没有受到虐待。” “也许抓她来的人另有目的呢?也许那个人只是喜欢她也难说。” “喜欢她?然后把她抓来?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比如说,你看到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很喜欢,把它抓回家来,关进笼子里,每天养着它逗乐。你是不是很开心?” 祁渺没有开口,从今天见到的阿越的情况看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阿越虽然谈不上开心,却似乎过的很平静,还很知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还有没有必要把她带走,打破她眼前这种看起来还满意的生活吗? 祁渺轻轻叹了口气,她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好容易见到了阿越,却发现一切并不是她想象的样子,她有些困惑。 “原来一切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也许我们不该去打扰她。”李丛信自嘲地笑了笑,他自然也看出了祁渺的困惑。 “不管那么多了,我们进去见到阿越姐再说。”祁渺下定决心,到时候听阿越怎么说,再做决定不迟。 “有人来了。”王楫忽然出声。 第117章 在劫难逃(1) “好像人还不少,我们先藏起来。”李丛信说着话,已经跃上了墙头,又回朝祁渺二人做了个手势,让他们跟上。 三人摸进了第二进院子,进了正房对面小楼二楼的一间房里,藏身在屋梁上。 不一会,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压低声音吩咐道:“把每间屋子都清一遍,不要有任何疏漏。” 这声音刚落,就有脚踏到楼板上的声音传来,祁渺三人屏住了呼吸,六双眼睛盯住了房门。 只听见房门咯吱地响了一声,门被打开了,两个身穿黑色盔甲的护卫拿着火把走了进来。他们四下里照了照,见房间里空荡荡的,一览无遗,也就退了出去。 “老张,你说这个叫阿越的女子,要说长相,还没有咱们府里的那些姨娘们漂亮,还是个瞎子,怎么咱们大人就这么喜欢她?每次见了她,好像都很开心。”其中的一个侍卫边关门,边小声说道。 “大人的事,我哪知道。你快闭上你的大嘴巴,你说这话,要传到大人的耳朵里,你全家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另一个侍卫低声斥责道。 “我这不是和你老张有过命的交情才说的么,在别人面前,我哪敢说半个字。”前面说话的侍卫赔着笑说道。两人说着话,脚步声渐渐远去,似乎下楼去。 祁渺三人又停留了半响,见再没有动静传来,才从屋梁上下来,来到了窗子前。 李丛信用手指将窗纸捅破个洞,把眼凑上前往外看去。祁渺和王楫也俯身到窗子前,往院子里看去。 这小楼的位置正对着阿越住的正房,又居高临下,院子里所有的情况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院子里此时早已站满了人,全是身穿黑色盔甲的侍卫。令人奇怪的是,还有侍卫陆续从正房里走出来,在门前列队。 房门前站立着两个人,装扮虽然和其他人一样,手里提的却是两把寒光凛凛的长剑,那气势也比别的人要凌厉些,看模样应该是领头的。他俩冲着列队的侍卫吩咐了几句,那些侍卫就四下里散开去了。 “这些人来的这么突然,象是忽然从地下冒出来的,会是些什么人?”祁渺看着那些不断涌出来的侍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还真是从地下冒出来的。那个正房里,应该有条密道,直通外面什么地方,他们是从密道里进来的。所料不错的话,最先出来的那些侍卫,应该配备有弓箭和弩,早已经进了暗楼和暗堡里了,这些是近卫。” 李丛信低声说到这里,忽然皱起了眉头,“这些侍卫,我们应该见过……原来是他!” “谁?”祁渺转头看向李丛信,见他脸色有些异样,心里一动,有些迟疑地问道:“你说的不会是周琦吧?” “不是他还有谁?”李丛信抿紧了嘴唇,眼睛也眯了起来。 “丛信师兄,你没事吧?”祁渺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上,从眼前的情况看,周琦防备得如此严密,如果李丛信这时候起了报仇的心,后果不堪设想。 “时机还不到,我不会妄动。”李丛信低声说了一句,象是安抚祁渺,更象是在安抚他自己。 祁渺没有再说话,心里却不敢有半点的大意。对于李丛信,她从来都觉得自己看不透他,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但愿丛信师兄这次不会冲动,她只能暗暗祈祷。 不过片刻,所有的侍卫都已各就其位,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静的连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唰啦啦”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突兀。 祁渺看着正屋里亮着的有些刺眼的灯光,心里五味杂陈。她无法想象阿越在面对周琦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如果阿越知道周琦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知道小怜和孙叔是死在周琦的手里,阿越又会怎么样呢? 就在这时,正房里突然传出来胡琴的声音,紧接着阿越的歌声也传了出来,回荡在整个院子里。阿越唱的还是以前常唱的小曲,还是那么悦耳动听,声音纯净得不夹杂着一丝尘埃,如同她的那双眼睛一样。 “阿越姐一定不知道自己面对的人是周琦。”祁渺轻声说了一句,这是她能替阿越找到的唯一理由。 “以阿越姐、的聪慧,她心里应该明白,只是不想深究罢了。”李丛信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如同往日一样。 “那我们怎么办?去捅破它?阿越姐一旦知道真相,会很痛苦。”祁渺重重叹了口气。 “她迟早会知道的,就算周琦想瞒住她一辈子,一旦他的末日来临,阿越姐逃无可逃。” “我们一定要把阿越姐救出来,周琦杀死了小怜和孙叔,是仇人。”王楫忽然开口说道,语气很决然,没有丝毫的犹疑。 “阿越姐如果知道小怜和孙叔都是死在周琦的手里,她一定会离开他的。”祁渺有些替阿越难受,即使这个人不是周琦,他用那么残暴的手段得到了阿越,也是不可原谅的。 三人救阿越的意见达成一致后,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这件事对他们来说,颇有些出乎意料,无论结局怎么样,对阿越来说都是一个打击,一个命运的转折。他们希望阿越好,却又找不更好的办法。 时间就在沉默中不知不觉过去了。子时刚过,院子里的侍卫就动了起来。最先集中的是带刀的侍卫,他们列队后悄无声息地进入正房。最后撤走的侍卫,手里都拿着弓箭和弩,果真和李丛信判断的一样。 待所有的人都消失后,院子沉寂下来,风吹着空落落的院子,一切就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让人觉得有些恍惚。 “我们现在进去吗?”祁渺松了口气,问李丛信。 “再等等,这院子里还有暗卫。师弟,你往左边那个墙角去,那里会有一个暗卫,把他解决掉。我去右边的树丛里,那里还有一个,我会顺道把那个马车夫也解决掉。” “丛信师兄,你是说今晚就把阿越姐救出去?”祁渺听李丛信吩咐王楫解决掉暗卫,已经猜出了他的意思。 “今晚时机正好,周琦方才来过,这里和城里的防卫都会松懈。一会救了阿越出去,我们才容易脱身。” 李丛信说着话,转头看了一眼祁渺,“你一定要说动阿越姐,不必再隐瞒她什么了。错过了今晚,引起了周琦的警觉,以后想要救她出去,就很难了。” “我知道,阿越姐一定会和我们走的。”祁渺深深吸了口气,就算是要把阿越打晕了抬出去,她也不会有犹疑半分。周琦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机会稍纵即逝,她不能错过。 第118章 在劫难逃(2) 李丛信的目光掠过王楫,停留在祁渺的身上,他加重了语气说道:“出去后,我们先把阿越姐送到荣王府。再把马车赶往城门方向,只要马车出了城,进了山,再往河里一推,周琦就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我们的踪影。” 对于李丛信的这一手安排,祁渺十分赞同。以周琦防卫的严密,明天天亮,就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到时候,他一定会调动大批的人来寻找阿越,或许还会惊动周围的郡县官府,一起参与搜寻。如果阿越直接出城的话,这一路上风险太大。 把阿越留在城里,马车出城,这么一安排,周琦一定以为,阿越已经被人劫出了城,对城里的搜索和防范就会放松。如果派出去的人,连续几个月都找不人的话,周琦一定会放弃寻找。等避过了这阵风头,再把阿越送走,就很容易了。 “那个叫小菊的丫头,会不会是周琦的人?”祁渺想着那个小丫头乖巧的样子,实在不愿意往坏处想,却不得提醒李丛信,丝毫的疏漏都有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一起带走,到了荣王府再说。师妹,你就呆在这里,等会看到我们到了院子里,你再下来。”李丛信说完,冲王楫点了点头,二人摸出了房门。 祁渺趴在窗口紧盯着院子,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有些担忧。今晚的行动事出紧急,李丛信的这招“灯下黑”虽然高妙,却容不得有半点意外发生。他们才三个人,势单力薄,真要和周琦的人起了冲突,后果一定很不妙。 约莫过了一刻钟,李丛信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子里。等祁渺跑下楼来,王楫也来到了房前。 李丛信冲祁渺点点头,三人推门走了进去。 “你们是什么人?”不等那个叫小菊的小丫头话音落,李丛信已经伸手点了她的穴道。小丫头身子一歪,李丛信一把将她捞起,轻轻放在一边的椅子上。 “你们是什么人?”尽管有些突然,坐在桌子边的阿越还是很镇定,这和祁渺印象里的她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阿越姐,是我,祁渺。”祁渺轻声说了一句,双眼注视着阿越。如果这句简单的话语,能让阿越记起江临城的事,她就一定还是江临城里的那个阿越,祁渺就有把握说动她。 “祁渺?真是你吗?”阿越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是我,我来救你出去。”祁渺上前握住了阿越的手。 “真是你的声音,祁渺,太好了。你都长这么高了,长成大姑娘了。”阿越摸索着把手抚上了祁渺的脸,轻轻摩挲着。 “这五年来,我天天想着你们,这脑子里都是你们说话的声音。小怜呢?还有孙叔呢?丛信和王楫呢?他们都还好吗?” “阿越姐,我是李丛信。”李丛信轻声说道。 “我是王楫。”王楫也开了口。 “小怜和孙叔呢?他们没和你们一起来?”阿越问道,随即又笑了起来,“你看我,一听你们来了,就急糊涂了。他们一定还在江临城。” “小怜和孙叔在江临城,他们躺在城郊那片山林里,已经五年了。”祁渺深深吸了口气,时间紧迫,她不能再犹疑了。 “祁渺,你说什么?他们躺在山林里?”阿越在问出这一句后,脸色变得异常的苍白,嘴唇哆嗦着,“他们……怎么啦?怎么会躺在……山林里?” “那天你被劫走后,我们追出了城外,在路边找到了小怜和孙叔。小怜是被推下马车摔伤了头,孙叔是被人用匕首杀死的。孙叔在临死前,背着小怜走了好大一段路,血都流干了。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孙叔已经死了,小怜昏迷不醒,后来也没能救活。我们把他们葬在了城外的山林里。”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是他骗了我?他真的杀害了小怜和孙叔?怎么会这样?”阿越在短暂的沉默后,突然低声说道,看得出她很困惑。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和我说,他已经让人把小怜和孙叔送回了江临,会让人好好照应他们。我知道,他其实是想警告我,只要我好好呆在这里,小怜和孙叔就会没事,而且还会得到很好的照顾。”阿越絮絮叨叨说着,语气里有深深的伤心和失望。 “他把我安排在这里,吩咐人一切都按照我的意思来办。他每次来,就那么静静地听我拉琴唱歌,话不多,却很温和。我和他说起平日里那些家长里短的事,他似乎也很喜欢听。我以为他和别人不同。” “是我糊涂啊,我怎么就相信他了。”阿越的眼里流出了眼泪,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悔恨和迷惘。 “我知道他叫周琦,听那些侍卫说,他是南靖的丞相。在寺庙里,我还听人咒骂他,说他是个大奸臣大恶人,害死了很多人。我以为那些是他的仇家在污蔑他。小怜是我的妹妹,孙叔是我的家人,他居然杀死了他们!不,是我害死了他们!” “阿越姐,这不是你的错,周琦害死了那么多人,小怜和孙叔只是其中的两个。”祁渺出言安慰她。 “不是,是我害死了他们,如果不是周琦想劫走我,他们不会死的。”阿越忽然止住了哭,脸上出现了从来没有的严肃,“我不能原谅他,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在南靖,周琦害过的人还少吗?只要是有碍他的人,都得死。”李丛信冷哼一声,阿越的心里分明还对周琦抱着一线希望。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会替小怜和孙叔讨回公道。”阿越决然说道。 “怎么讨回公道?质问他?还是杀死他?”李丛信又是一声冷笑。 “阿越姐,不管怎么样,你今天先跟我们离开这里。”祁渺拉了阿越就要出门,她已经看出来了,李丛信是有意要激怒阿越,让阿越彻底断绝对周琦的希望,好带阿越走。 “不,我不能跟你们走,我要留下来,杀死周琦!为小怜他们报仇。”阿越说这话的时候,咬着牙,脸色一片惨白,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阿越姐,你这样会害死你自己的。”祁渺叹了口气劝说道,李丛信说得很对,阿越其实什么都明白。 看的出,在得知小怜和孙叔是周琦杀害的真相时,阿越没有丝毫的怀疑。她心里应该对周琦一直抱有怀疑,只是周琦对她的好,让她有些迷惘和不舍,这么多年来,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这么待她,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感动。 只是,在李丛信的逼问下,她不得不作出选择。在经历了内心的一番痛苦挣扎后,她的良知让她选择了亲情,并且下定决心为小怜和孙叔报仇。 第119章 在劫难逃(3) “阿越姐,我六岁的时候,周琦杀害了我的全家,时至今日,我的大仇还未得报。你知道为什么吗?”李丛信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别人家的事。 “啊?你的全家……都是周琦杀的?”阿越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如果不是父亲的一个友人冒死搭救,我早就不在这个人世了。周琦的防备太严密,我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周琦对我没有防备,也许我可以杀了他。” “你怎么杀他?下毒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从来不在你这里吃一口饭菜,甚至连水也不曾喝过一口。”李丛信注视着桌子上那个盛满水的茶杯。 “你怎么知道?”阿越的眉头皱了起来。 “所以,你不会有机会,他不相信任何人。你必须活着出去,我会杀了周琦,为我的家人,还有小怜他们报仇。你是最熟悉他的人,只有你可以帮我。” “我?我能帮你报仇?” “你一定能,我需要关于他的全部消息,只有掌握了他所有的动向,才有可能杀死他。” “那好,我跟你们走。”阿越说着话,拉起祁渺的手就要往外走。 就在这时,屋子左边的书房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李丛信已经闪身走了过去。 “是密道里传来的声音,一定是周琦来了。每次来,他们都会先传出声音,我再让小菊打开机关,放他们出来。”阿越叹了一口气。 “他才回去不久,怎么又来了?”祁渺苦笑道,周琦去而复返,麻烦大了。 “这是常有的事,有时候他一天会突然来几次,每次呆的时间都很短,神出鬼没的。” “阿越姐,这个密道口就在那个柜子后面吗?”李丛信指着书房里靠墙摆放着的书柜说道。 “就是那个,如果不挪动柜子上的那个花瓶,他们出不来。” “这个机关挡不住太久,我们快走。王楫,你抱着那个小丫头走。阿越姐,请见谅!”李丛信说着话,上前一把抱起阿越,就往门外冲去。 “别管小菊,她是周琦的人,负责监视我的,周琦应该不会对她下手。”阿越急急说了一句,王楫犹疑了一下,祁渺已经拉了他一把,一起出了门。 四人上了阿越的马车,李丛信赶着马车,直奔荣王府而去。 马车才过了主大街,就听见前面有马蹄声远远传来。马蹄声很嘈杂,声音越来越清晰,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赶来。 “这么快就有人来了,看来他们已经下令全城搜捕。不能再往前走了,我们直接去城门。师弟,你去通知秋师姑,请她安排人前来救援。” 李丛信吩咐完王楫,又转头望向祁渺,“我们不能暴露了秋师姑他们,只能闯下城门了。” 祁渺点了点头,王楫却有些犹疑了。 “师弟,快去快回,我们从和宁门出去,你和秋师姑他们赶的及时的话,我们在城外会合。” 王楫一点头,从马车上腾身而起,已经上了房顶,朝着荣王府的方向掠去。 “这个时候,城门早就关了,我们怎么出去?”祁渺有些担心。 “我有宫里的腰牌,应该可以。”李丛信说着,挥鞭打马,加快了马车的行进速度。 马车顺着主大街,直奔和宁门而去,沿途虽然有马蹄声传来,却没有官兵出现,也不见那些周琦的侍卫。眼看到了和宁门前,祁渺松了口气。 “什么人,站住!”守城门的士兵,持长枪拦住了马车。 “我们是宫里的人,刘公公安排我们连夜出城办事。”李丛信一抖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手持腰牌递了过去。 “哪个刘公公?” “宫里的刘公公,除了刘金刘大总管,还能有谁?”李丛信冷哼了一声,很是有些不满。 那守城门的小官仔细看了腰牌,把腰牌恭谨地递还给李丛信,大声吩咐手下开城门。 “且慢!丞相府有令,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城,违令者,格杀勿论!”就在这时,一队骑马的官军冲了过来,为首的一人高喊了一句。 正在开门的士兵一愣,那城门官看了一眼来人,脸色已是大变。 “快停下,是禁军卫的尹自衡尹将军。”他大声吩咐道,刚开启了一条缝的城门又关闭了起来。 “出不去了。”李丛信扫了一眼已经到眼前的那队士兵,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看看情况再说。”祁渺也抬眼打量着那些士兵。 “属下参见尹将军。”那城门官上前行了礼,“这大半夜的,怎么还劳动了尹将军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属下?” “丞相府传令,有家奴逃逸,关闭所有的城门,全城搜捕,捉拿逃奴。”领队的将军尹自衡已近中年,身材魁梧,全身披挂盔甲,颇有几分威势。他说着话,转头看向李丛信。 “他们是什么人?” “是宫里刘总管的人,说是刘公公吩咐的差事,要连夜出城去办。”城门官毕恭毕敬地禀报道。 “你们是刘总管的人啊。”尹自衡沉吟了一下,围着马车转悠了一圈,“就是在宫里,周丞相的面子,刘总管也是要给几分的。你们姑且等着,一会儿丞相府来了人,查看了没你们什么事,你们再出城去。” “刘总管这事有些急,是为皇上办的,若是耽误了,追究起来,小的担当不起。”李丛信颤巍巍地说道,那模样儿很是有些害怕。 “天大的事有丞相大人担着,你急什么?”尹自衡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李丛信。 “师妹,看来我们只能硬闯了。一会儿我将他们缠住,你打开城门,护着阿越姐出城去。”李丛信在祁渺耳边低语道。 “这太危险了,你一个人,怎么行?还是等王楫师兄他们来了再说。”这么多人,就算李丛信有天大本事,他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祁渺很担心。 “来不及了,一会周府的那些侍卫就到了。到时候,只怕就再也出不去了。” 谁知李丛信话还没有说完,一队人马就冲了过来,清一色的黑色盔甲,正是周琦府的那些侍卫。 祁渺暗叫糟糕,这下就是硬闯,自己这几人也出不了城门。 第120章 全都杀了 “尹将军,多亏了你,这马车里正是我们要抓的逃奴。”领头的侍卫说着话,已经来到了马车前。 祁渺仔细看去,这人正是在阿越院子里指挥那些侍卫的两个领头的之一。 “周大总管说哪里话,下官接到大总管的传令,就急着赶了过来,正巧碰上了这些人,下官心里还在琢磨,这些人会不会是丞相府要找的人。下官拦下这马车,就是想等着大总管来查看,这可巧了,还真是您要找的人。” “多谢了,尹将军,周坊这里谢过了。”那个叫周坊的侍卫总管朝尹将军拱了拱手,厉声吩咐道:“把人拿下,回府听候发落。” 这下不拼都不行了,祁渺和李丛信对看了一眼,两人长剑已经出鞘。 “慢着!”又是一个声音传来,却是阿越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她摸索着下了马车,站立在马车前。 “周总管,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想接了我回家。”阿越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依然很温柔。 “阿越姑娘,他们劫持了你,你怎么反而帮着他们说话了?”周坊看向阿越,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我说过了,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想接了我回江临去上坟。怎么?周总管认为我的弟弟妹妹是劫匪?” “属下奉的是丞相的命令,还请阿越姑娘见谅。”周总管尽管口中对阿越很客气,却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 “周总管,你不相信我?”阿越朝周坊微微一笑,伸手搭上了自己的脖子,她的右手握着一把匕首,刀锋此刻压上了她纤细的脖颈。 她这个动作毫无预警,来的太突然,吃惊的不止是周总管,祁渺和李丛信也都不敢相信地望向她。 “阿越姑娘,有话好好说。”周坊刚才还气定神闲,这会却有些慌乱起来。 “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我和你回去。”阿越冷声说道,“不然的话,就把我的尸体带回去。” “阿越姐,不可。”祁渺惊呼了一声。 “我只剩下你们这几个亲人了,今天就是我死,也要把你们救出去。”眼泪从阿越眼中流了下来,她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悲凉。 “周丞相来了。”有侍卫喊了一声。 伴随着沉重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地面的激烈震动,周琦那俩巨大的黑色马车缓缓行驶了过来,马车在距离阿越两丈远的地方停住了。 “你骗了我!是你杀死了小怜和孙叔,却骗我说他们好好地活在江临城里。”阿越忽然冲着马车大声叫喊起来,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伤心和愤怒。 “我以为你和他们不同,我以为我可以在那个小院里就这么过一辈子,无悲无喜,却安静知足。我相信你,可你却骗了我,为什么?”说完这句话,阿越失声痛哭起来。 “小怜是我的妹妹,从她刚生下我就带着她,我们相依为命五年。我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她爱她护着她,就象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你,却把她杀死了。” “这两个人,也是我的弟弟妹妹,是我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亲人了。今天,你要么放他们走,我留下。要么,我就死在你的面前。”阿越说着,手里的匕首轻轻抖动了一下。 祁渺离她最近,一眼就看见了刀口处缓缓流淌下的鲜红的血。 “阿越姐,你流血了!你不要冲动,我们可以想办法一起离开黎阳,回到江临城去!” “妹妹,我生来就瞎了眼,是爷爷收养了我,还有小怜和你们,让我觉得这个世上还有我值得留恋的东西。如今,爷爷不在了,小怜也不在了,如果连你们都不在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阿越转头面向黑色马车,“我知道,你把我劫来黎阳,你来听我说话,听我唱曲,不过是在逗乐,就如同逗一只小狗小猫,你想要的只是开心。就算我是一只小狗小猫,今天,我也不想再逗你开心了。” 阿越说着忽然轻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颤音,吐出的每个字都显得那么的决绝,“如果你要杀他们,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阿越说完,一直拿着匕首的手忽然抬了起来,朝自己地颈边就切去,没有丝毫的迟疑。 “放他们走!”马车里忽然传出来一个的低沉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情绪,却冷得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让人禁不住打寒颤。 阿越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停止了动作,匕首划出的血口子流淌出了鲜红的血,缓缓流淌下来,象条红色蚯蚓爬行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在场的人,侍卫总管周坊最先反应了过来,转头吩咐城门官:“打开大门,放那两个人走。” 城门官转头看了看尹自衡,尹自衡瞪了他一眼,斥责道:“没听到周丞相的吩咐吗?打开城门,放他们走。” 城门官和守城门的士兵哆嗦着,把城门打开。 “你们快走,他不会把我怎样的。”阿越微微一笑,和往常一样的温柔安静。 “阿越姐!”祁渺低声唤了一声,李丛信已经挥鞭打马,出了城门。 “周琦不会动她,我们想办法回来救她。”李丛信拼命挥着马鞭,驱赶着马车向前狂奔。 他们的身后,城门缓缓关闭了。 城门口,阿越抬头望向天空,语调里有压制不住的渴望,“来生,我要睁开眼,看看这天、这地,还有我的那些亲人们……” 她说完,瞥了一眼黑色马车,一抹清浅的笑意出现在她脸上,那双清澈得容不得半点尘埃的眼睛,忽然溢满了光彩,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了一种异样的美丽。 没有丝毫的迟疑,她的手动了起来,匕首尖利的刀锋割破了她白皙的脖颈,冒着热气鲜红的血喷洒了出来,染红了她素白的衫子。只听“叮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上,伴随着这个声响,她纤细的身躯轻轻飘落在了地上。 “阿越!”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马车里蹿了出来,从地上抱起了她。 “去宫里,去找太医,快!”黑影抱着阿越往马车疾步奔去,在快要钻进马车的那一刻,他忽然回头冷冷地吩咐了一句:“都杀了!” 周坊朝手下的侍卫比划了个杀头的手势,一队侍卫勒转马头奔向了城门。 城门又一次打开了。那些侍卫在急速掠出城门时,齐齐亮出了刀锋,如同割韭菜一样,挥刀砍落了一边恭送他们的守门士兵的头颅。 他们的身后,周坊和剩下的那些侍卫手起刀落,片刻之间,尹自衡连同他手下的几十个士兵,也已经身首异处。 “去黎阳府尹那里报告一声,就说有贼人夜闯城门,尹将军力战贼人,不幸阵亡。” 周坊对身边的一个侍卫吩咐了一句,打马朝着前面疾驰而去的黑色马车追去。 第121章 逃命要紧(1) 眨眼间,城门前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地上那一颗颗头颅,和那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无声地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几条黑影从附近黑暗的角落里掠了出来,却是秋子瑜、王楫等人。 “秋师姑,丛信师兄和师妹不会有事吧?”王楫有些焦急地问道。 他到了荣王府,向秋子瑜禀告了一切,几乎没有怎么耽搁,秋子瑜就召集人手和他一起赶往和宁门。 谁知还是来晚了一步,没有见到李丛信和祁渺,只见到周琦的侍卫杀死守城的士兵。 “他们应该出城去了,那一队侍卫是周琦派出去追杀他们的。”秋子瑜的眼睛扫过地上的尸体,抬头望向大开着的城门。 “那师兄和师妹一定很危险了,我们出城去追上他们。”王楫担心李丛信和祁渺,恨不得立即就出城去救援他们。 “我们就是现在出城,也未必能追上他们。以他们二人的机智,应该不会再走官道。我们找不到他们,那些侍卫也一定找不到。” 秋子瑜说完,转头吩咐身边的人:“传信回道门,请求掌教发出东华令,全南靖搜救祁渺、李丛信二人。” 黎阳郊外的官道上,李丛信打马狂奔。他回头看了看城廓方向,急声对祁渺说道:“师妹,周琦一定不会放过我们,追杀的人很快就到了,我们跳下马车,从河里走。” 他说着话,一把抓起祁渺的手,拉着她就往车外跳去。变化来得太快,待祁渺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从半空中急速地往下坠落,他们身体的下方是翻着滚滚巨浪的河水。 在身体入水的那一刻,祁渺才记起,自己好像不会游水。更糟糕的是,入水后,因为冲力太大,她的手从李丛信的手里滑落出来。 河水很深,祁渺觉得自己身子一直往下落,一直没有落到底。她想喊李丛信救命,一张口就被呛了好几口水,她只得闭紧嘴巴。 因为不能呼吸,她的脑袋开始发晕,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开始觉得恐惧,在水里不断扑腾,直到筋疲力尽。 难道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么?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现在是夜里,四周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丛信师兄在河里一定找不到她。 在她憋不住气再次张开嘴,连续被灌进了一肚子河水之后,她陷入了昏迷。 李丛信顺着水流奋力向前游去,他已经在河里搜寻了很久,还是没找到祁渺。虽然他的目力较好,夜里也能视物,因为天黑水深,河里的的一切看起来还是太过模糊。 他不断地潜入水底,用手一点点摸索着河底的石头和水草寻找。尖利的石头划破了他的手指,他的身体也几次被水草缠住,他也全然不顾,用剑割断水草,继续寻找。 他真是痛悔万分,在跳河之前怎么不问一下祁渺,如果问了,知道她不会游水,他就会小心些更小心些,把她紧紧抓住不放。 如果祁渺真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他感受到从来没有的惶恐,一颗心象是被什么东西生拉活扯,生生撕裂开来,痛得他不断抽搐。 在河里又搜寻了一个时辰,他已经筋疲力尽了,没有多余的力气在水里游动,绝望慢慢占据了他的内心。河水冰冷刺骨,他内心的悲凉更甚,他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身体在河水里漂移。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厌倦了眼前的一切,觉得这样漂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直到他的身体被激流冲向了一块礁石。 一阵激烈的疼痛袭来,平日里逃生的本能,让他从水里一跃而起,飘落在了礁石之上。这是河道比较狭窄的一段,站在礁石上,两边的河岸一目了然。 看着大片的河滩沙地,他心里忽地一动,如果祁渺被水流冲到了河岸上呢?这个想法让他精神大振,展开身形,开始沿着两岸来回寻找。 在一个水流比较缓慢的弯道,李丛信停了下来,目光落在远处河滩上一片茂密的杂草丛里,那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他朝前走去,伸手一把扒开了杂草,居然是一个匍匐着的人。只一眼,他已然肯定那个人就是祁渺。他欢呼了一声,一把将她翻转过来。 祁渺的样子看起来很吓人,两眼紧闭,头发上脸上身上全是淤泥,全然没有了呼吸的样子。 李丛信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伸手搭上了她的脖颈。谢天谢地,还有微弱的脉息,她还活着。他松了口气,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向河岸边的树林走去。 在林间,他找到了一间废弃的小木屋,点燃了柴火,在祁渺身上扎满了一根又一根的银针。又连夜摸黑采来草药,熬药汁灌进了她的口里。 直到祁渺在昏迷中轻轻哼出了一声,他才停了手。总算是活过来了,他摸着祁渺越来越强的脉息,心里百感交集。 祁渺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李丛信的脸在她眼前晃悠。 “真是个笨蛋,怎么连游水都不会?你差点害死了你自己。”李丛信看着她,眼睛里有欢喜,口中却是连声的责问。 祁渺苦着脸,弱弱地回了他一句:“还不是被你害的,也不问一声,就拉着我跳河。” “呵!你还有力气斗嘴,看来没什么事了。”李丛信嘴角又浮上了那抹招牌式的嘲讽。 祁渺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正被人追杀,她全身发软,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亏李丛信还笑得出声来。 “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李丛信背转身去,嘴角含笑,脚步轻快地出了小木屋。 祁渺吃完李丛信烧煮的鸟蛋和鱼汤,总算有了些气力,靠墙半坐在草堆上,望着屋顶发呆。 她想着为救自己留在黎阳城里的阿越,心里很是不安。以阿越的性情,不知道周琦是什么人还好,真要知道了,怎么会当作没事一样,她能忍着屈辱和仇恨活下去吗? “也不知道阿越姐怎么样了?”她低声问了一句。 她心慌得厉害,开口问李丛信不过是想要得到一点安慰,最好象她心里期盼的那样,阿越会一直活着,等待他们回去把她救出来。 “她不会有事,周琦那么看重她,断然不会伤害她。”李丛信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疑,这让祁渺安心了些。 “说来也奇怪,周琦那么凶残的人,怎么会喜欢阿越姐那样的人呢?”祁渺有些不解,看那天的样子,周琦在阿越身上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应该是很喜欢阿越了。 “你想多了,阿越不过是他寂寥时慰藉自己的一道甜点,倦了累了可以歇一下脚的地方。哼,他那样的人,要找到这么一个地方,还真不容易。”李丛信冷笑一声,语气里有恨意,还有一丝不屑。 祁渺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了然,看来李丛信对周琦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也许还是那句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 第122章 逃命要紧(2) “我们现在去哪里?”祁渺转换了话题,这时候说起阿越和周琦,越发让她揪心,想来李丛信心里也未必舒坦。 “我们回东华道,周琦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去那里找人。”李丛信说完,见祁渺还在发愁,又道:“好了,别苦着一张脸,不是还有师兄我吗?” 祁渺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东华道是方外之地,道门内多能人异士,行事一向隐秘,但在南靖人心目中却是个人人敬畏的地方。每次南靖到了危急关头,都有东华道的人出现力挽狂澜。 就在十四年前,东阳入侵南靖,就是东华道的人协助荣王李威打败了东阳兵,保全了南靖。别说周琦,就是南靖朝廷对东华道也十分敬畏,回道门自然是安全的。 只是黎阳到东华道这一路几百里地,怎么也要十几天的时间,如果周琦真的调动了一切势力来追杀,这道可不好走,随时随地他们都会遭遇凶险。 得尽快好起来,逃命要紧,祁渺暗暗寻思。 两人在小木屋又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天刚亮,就上路了。 “丛信师兄,咱们走的这条南边的路可是绕远了不少,走北边那条路的话,至少可以节省两天的路程。”祁渺喘着气,她身体还没恢复,走上一段路就两眼发黑,全身乏力,挪不动脚步。 “回道门,南北两条路。北上的路,经宣州,向西转到江临城,是近了不少。我们走的这条南下的路,经荣城,过了宁州,还要向西北再走两天,才能到江临城,多了两天路程,但这条路更安全。” 李丛信停下了脚步,继续说道:“一般人逃命的话,自然是选择最近的北边。我们反其道而行,往南走,周琦那些杀手也料想不到。而且北边多是陆路,难于掩藏行踪。这南边,一半是水路,和他们玩捉迷藏也方便些。” “如果他们分两路追击,或者在江临城堵截我们呢?” “那也没什么,不过是路途上多花些心思罢了。我们可以乔装打扮啊,要不你扮一老太太,我扮一老头,荣归故里啊。”李丛信嬉笑着说,还连带着装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连连咳嗽个不停。 祁渺见李丛信这时候还嬉皮笑脸开玩笑,实在有些无语。她体力还没恢复,也没力气多说些什么,也就不再开口。 “你也不用担心,江临城通往仙霞山的路那么多,我们不进江临城,避开他们不就行了嘛。” 李丛信说着话,走到祁渺面前,弯下了腰,“知道你身子虚,走不了远路,来,我背你走。” “啊?”祁渺有些发懵,半响也没回过神来,面对这么温和体贴的李丛信,她还真有点不适应。 “别耽误了功夫,快上来,这样走得快些。”李丛信又开口催促。 祁渺咬了咬嘴唇,红着脸趴到了李丛信的背上。李丛信背着祁渺直起身来,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大步向树林的深处走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从李丛信背上传来的热气,让祁渺全身都暖和起来,舒服了不少。丛信师兄其实是个很体贴别人的人,为什么平日里总是喜欢做些招人怨的事,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又昏睡了过去。 祁渺再醒来,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她受了风寒,心里又焦虑过甚,邪气入体,一直高烧不退,半路就晕了过去。 慌得李丛信半路去雇了马车,拉着她径直就去了荣城,住进了客栈。脚都没歇息一下,就忙着给她诊治,又是灌汤药,又是扎银针,这才让她退了烧,醒转过来。 “总算醒过来了。”李丛信朝她眨了眨眼睛,居然没有和往日一般嘲笑她几句。 “又耽误了赶路的时辰。”祁渺对自己身体的不争气很是有些郁闷。 “喝点粥吧,你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李丛信从桌子上拿起粥碗,用木勺掏了一小口粥,仔细吹了又吹,才送到祁渺嘴边。 祁渺傻愣了一下,没有张嘴喝粥。这么细致温柔的李丛信,让她觉得有些突兀怪异,一时半会心里还真接受不了。 “怎么?不想吃?这可是我熬了一个时辰的,味道很不错哦。”李丛信看了看碗里的粥,有些不解。 “我们在什么地方?”祁渺转头打量着屋子四周,她不想让李丛信看出自己的不适和尴尬,拂了他的一片好意。 “这里是荣城的一个客栈,你病着,这里方便些。”李丛信把粥碗放在床头的几上,“等你歇息好了,我们就上路。” 祁渺苦笑了一下,丛信师兄还真是心宽,这个时候还大模大样地住进了县城的客栈。老天,他们可是正在被人追杀的逃亡路上啊。 “你不用担心,大隐隐于市,这里是闹市,自然很安全。就那些人,未必能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等明天你好了,我们就走。”李丛信只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安。 祁渺默然,李丛信行事从不遵循常理,但心里的算计一份也不少,他只怕是早就想好了的,这种灯下黑的事,一向就是他最喜欢做的。只是耽误得久了,只怕也会被那些杀手嗅出味道来,她得尽快好起来,早点上路才是。 祁渺端起床头的粥,慢慢喝了起来。粥的味道还真是不错,居然还放了燕窝。她看向李丛信,感激地冲他一笑。 李丛信嘴角微微上翘,说道:“你放心,那个燕窝是叫伙计买来的。秋师姑给腰牌的时候,腰牌上挂了颗珠子。宫里的东西值钱,我去当铺换了两百两银子,够我们一路上吃喝的了。” 祁渺听他这话,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轻声说道:“丛信师兄,我不是要责怪你啊,我这一生病耽误了行程不说,还让师兄你费了这么多心,我是想谢谢你啊。” 李丛信听她这么一说,明显愣了一下,瞅着她半响,也没说话,转身走出了房门。 祁渺看着李丛信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有些莫名其妙,这丛信师兄是怎么了,也不说句话就走了,是生气了吗?不应该啊,丛信师兄一向很洒脱的,没那么小气啊。 她是真的很感激他,这一路上,自己又是溺水,又是生病的,若不是他这么细心照顾,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想起那日趴在李丛信背上,那种暖洋洋很舒服的感觉,祁渺还真是有些留恋。真的很温暖很安心啊,自从没了赵家爹娘,她就再也没有体会到这种被呵护的感觉了。 第123章 人狂有祸(1) 祁渺和李丛信第二天出了荣城,为了避开那些杀手的追踪,一路上,二人乔装打扮,扮作出远门走亲戚的一对乡下兄妹。 看着李丛信把脸涂黑,穿上一身乡村少年的粗布大衫,满口乡下原汁原味的粗话,和村子里那些少年还真是相差无几,祁渺觉得他简直就是演戏的天才。 二人到了宁州的渡口,不想与周琦的一队杀手遭遇。那个领头的叫周梁的侍卫头领,盯着他们的眼神,如同一个狡猾的猎人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十分的警觉。那会儿,祁渺丝毫不怀疑,只要他们稍稍露出一丝破绽,就有可能血拼当场。 李丛信硬是装傻充愣,把一个乡村莽撞少年扮演得活灵活现,还真就糊弄了过去。周梁虽然脸上还存有一丝疑惑,却将他俩放行了,转道另外一条路继续追杀。 离开了宁州,回想起那日的凶险,祁渺还心有余悸。李丛信也及时调整了策略,与前几日行事截然相反,尽量避开热闹处,专挑偏僻少人烟的地方走。 为掩藏行踪,两人中途还不断变换身份和装扮,水路和陆路交替行进。如李丛信所愿,有一次两人还真就扮成了一对荣归故里的老夫妻。 看着铜镜里自己满脸的褶子,象一朵怒放的菊花,连祁渺自己都觉得好玩。 再看李丛信,满头银发银须,弓着腰,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若不是他有些兴奋过度,手舞足蹈,还真是没有丝毫的破绽。 后来的几日,再也没发现那些杀手的踪影,二人每天的行路倒也轻松自在,竟不象是逃亡,更象是在嬉戏玩耍。 这样行了七、八天的路,眼看就快到江临城了,祁渺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眼看就到家门口了,李丛信提议二人去城里最大的酒楼吃上一顿,以示庆贺。 祁渺摇头坚决反对,这要一不小心,遇到了那些周琦的杀手,就得不偿失了。 见祁渺反对,李丛信很有些扫兴。这一路上,他精心谋划,虽说是面上轻松,心里着实不敢松懈半分。这好容易到了江临,悬着心放下一半,想放纵一下图个开心还不行,他心里实在有些不甘。 站在城郊,远远看着江临县城,他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师妹,要不我们就去南北帮看一眼,说不定王楫师弟在那里等我们呢。就他那个性子,见不到我们,只怕会傻等下去,若是遇到那些人,就麻烦了。” 祁渺原来是不同意进城的,这会听他提起王楫,就有些犹疑了。以王楫的性子,还真是会那么干。这江临城又不大,这要露了身份,被周琦的那些杀手发现,就危险了。 李丛信见她有些迟疑,又说道:“我去租辆马车,我们俩就躲在马车上不露面,一进城就直奔南北帮。王楫若在,就在那里顺便吃个便饭,若不在的话,我们就出城,直接回道门。你看可好?” 祁渺听他这么安排,又想着这一去也花不了多大功夫,能见到王楫固然好,就是见不到,也能给南北帮留个口信给他示警,就点了点头。 李丛信熟门熟路,去附近村子里租了辆马车。二人坐在马车里,只吩咐那马车夫进城,往南北帮的宅子驶去。 到了南北帮,也没有见到王楫,从赵虎口中得知王楫没有回来过。李丛信叮嘱赵虎再见到王楫,让他自己赶快回家。 出城的时候,李丛信让马车夫去酒楼买了烧鸡等酒菜来,二人在马车上吃饱喝足了,这才往仙霞山方向赶去。 谁知才走了几里地,祁渺就有些不安起来。回想刚才到南北帮的经过,她眼前闪过了丁满贯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知道,丁满贯一直对王楫佩服不已,平日里十分恭谨不说,也是南北帮里和王楫最亲近的人。因了王楫的关系,祁渺和丁满贯也很熟识,平日里也有些交往。 刚才在南北帮大堂,李丛信和赵虎说话,丁满贯一直瞅着祁渺。他张了几次口,却没有说话,眼神还不断瞟向赵虎,似乎很忌惮赵虎。 祁渺当时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他们进南北帮时候,也留意过周围没什么异常,时间紧迫,来去匆匆,她也就没有特意找机会和丁满贯单独接触。 “丛信师兄,你有没有觉察出刚才南北帮里有什么异常?”祁渺问了一句。 “南北帮有异常?”李丛信眉头一皱,似乎有些意外。 “丁满贯好像有话要和我说,却又忌惮赵虎在,不敢开口。” “是吗?”李丛信略有所思,“我看赵虎很正常,宅子里的氛围也没什么异常,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丛信才说完,忽然脸色一变,“糟糕,赵虎出卖了我们。” “不会吧?你确定?”祁渺也是变了脸色,如果赵虎真的出卖了他们的话,那么眼前就很凶险了。 “我和赵虎说有人在追杀我们,让他见到王楫提醒一声,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如果王楫回来过,他们事先知道,还说得过去,但他们说王楫没有回来过,这就不正常了。” 李丛信越说脸色越凝重,“是我疏忽了。我本来想,那些杀手虽然知道我们会来江临,但未必知道我们的行踪,走上一遭,也不是了不得的事。只是不曾想到,花子会和南北帮会是他们下手的重点。” 祁渺叹了口气,接着他的话说道:“那个丁满贯对赵虎一直不满,以前好几次和我念叨王楫的好。他今天欲言又止,也许是想出言提醒我们,有赵虎在,他没敢开口。” “我知道金老鼠和赵虎那些人,本就不是正人君子,只要稍微使些手段,就什么都招了。再以性命威胁,他们就会为虎作伥,成为帮凶。可我仍然存了侥幸,以为只要我们行动快,就没什么大的问题。” 李丛信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掀开车帘子扫了眼四周,见马车已经到了山路上,脸色大变,转头对祁渺急速说道:“师妹,快下车。” 祁渺刚才已经意识到危险,这会听李丛信这么一说,已经提剑钻出了马车,李丛信也紧随其后出了马车。 二人刚在路上站定,就听周围一片“唰唰”声响起,只见漫天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目标骤然就是他们刚才乘坐的马车。 慢了一步的马车夫,已经被射成了刺猬,倒在了马车下。 第124章 人狂有祸(2) “我们中埋伏了。”李丛信冷笑一声,挥剑就迎着箭雨疾奔上去,祁渺也迅速移步,与他背靠背挥剑开始击落射来的箭枝。 李丛信长剑在手,上下舞得密不透风,射来的箭枝纷纷被他击落。他还不时与祁渺对调方向,把她也护在剑圈之内,这么一来,倒是减轻了祁渺不少的压力。 四周射来的箭枝越来越密集,李丛信不断加快了出剑的速度,捎带着也提高了二人对调的频率。谁知他才和祁渺对调了方向,把她转到箭雨稀疏的一边,就听身后“嗖”地传来一声,他转头一看,一支长箭已经凌空疾速射向祁渺。 祁渺究竟功力弱了些,才刚击落了一支箭,见又有箭射而来,已经有些手忙脚乱。 李丛信见状,伸手一把推开祁渺,那箭已经到他胸前,他身子急速后仰,避开了箭枝。他还未直起身来,听半空又是两声劲啸传来,箭竟是不间歇的又射到了。 他看准箭的来势,反手一剑,剑锋顺着箭杆一路刮下,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半空中的箭枝纷纷被击落到地上。 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前方的大路上,十几个黑衣蒙面的杀手,已经骑马疾奔过来。在离他们十几丈远的地方,展开两翼,合围了上来。 “师妹,进林子!”李丛信瞟了一眼左前方的树林,身子迅速前移,挡在祁渺面前,想掩护她先走。 祁渺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他是想让自己进林子里,利用树木掩藏行踪,寻机歼敌。她纵身一跃,就向树林的方向掠去。 离林子还有四五丈远,一阵箭雨朝她飞来,她挥剑荡开最先射到的那支箭,还没来得及再次挥剑,刹那间,另外两支箭又已射到。 见祁渺危急,李丛信身形骤然而起,在半空中一个急转,掠向祁渺,挡在了她的身前。他就势伸脚在略低的那支箭上一踏,将箭踩落地,反手就去抓另外一支箭的尾羽。谁知却已经慢了半拍,只听“噗”的一声,那支箭已经钉入他左肋。 “丛信师兄!”祁渺惊呼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你快走!进林子里去!”李丛信冲她大喊了一声,挥剑砍断了肋间的箭杆,转身迎着那些杀手走去。 祁渺犹疑了一下,见那些杀手已经冲杀过来,一咬牙,闪身进了树林。她知道,自己如果留在林子外面,只会拖累李丛信,进了林子,她就有办法躲开那些杀手追杀,并寻机击杀他们。 林子很密实,她在树木间跳跃腾挪,利用树干枝蔓掩藏身形。骑马追随她进入林子里的几个杀手,也不得不弃马,徒步穿行在林间搜寻她。 李丛信看着祁渺进了林子后,松了口气,肋间不断渗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服。他深深吸了口气,强忍着疼痛,握紧手中的长剑,抬头逼视着已经冲到面前的杀手。 那些杀手见李丛信已然受伤,更不迟疑,纷纷纵马挥刀杀了上来。 骑马冲在最面的一个杀手,骤然出手,刀尖划破了李丛信的衣服。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的面前空空如也,不见了李丛信的身影。 疑惑中,他忽然听到脑后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待他惊骇的回头,只见李丛信凌空出现在他的左上方,手中长剑携万钧之势,刺向了他的咽喉。 杀手被一剑穿喉,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滚落在地上的杀手,脸上居然还保持着惊异的表情。 李丛信一击得手,翻身上马,在乱箭中策马前进。他薄唇紧抿,眼中闪着雪亮的光芒,剑锋所过之处,杀手纷纷落马。 对于从小就习惯在树林里游荡的祁渺,进了林子还真是如鱼得水。她在林间窜上跳下,从这棵树飞跃到那棵树,身影滑溜得如一条在泥里穿行的泥鳅。 五年来起早贪黑苦练的功夫,这时候也有了用武之地。借着树木的掩护,她不断出现在落单杀手的身边,一剑击中后,又疾闪而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追杀进林子的五个杀手,已经被她杀死了两个。 在杀手倒地的那一瞬间,祁渺有些恍惚,一种莫名的悲切自心底翻起,仿佛被杀的人不是那个杀手,而是她自己。 从小到大,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场面,她对杀人有一种本能的厌恶,也一直没有机会动手杀过人。今天是她第一次杀人,刚才长剑刺进杀手身体的那一刻,她心里难受得要命。 她虽然明白,在生死面前,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这些杀手也死有余辜,死在他们手下的冤魂成百上千。可是,她心里还是起了困惑,她讨厌杀人的自己,甚至觉得恶心想吐。 就在她失神这会儿,一个杀手已经悄悄接近了她,若不是碰到树枝发出了声响,惊醒了她,只怕她早已中刀倒地。 她飞身上树,借着树枝的掩护,逃离开来。她转头看向林子外,想着已然中箭受伤的李丛信,忽然有些焦躁起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见他进林子来,不会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忽然意识到,在杀与被杀之间,她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更多了,丛信师兄还在林子外拼杀,她必须尽快解决这几个杀手,去找到他。她深深吸了口气,咬紧牙,开始捕捉下一个目标。 林子外,埋伏在周围的杀手纷纷冲杀了出来,向李丛信围拢过去。 李丛信骑马边走边战,又一连击杀了两个杀手。随着激烈的搏杀,他肋间伤口处流出的血更多了,从他衣服上流淌开来,溅落到地上,触目惊心。 必须尽快进入树林,与祁渺汇合,让她单独一人,他实在是不放心。他扫了一眼聚拢上来的杀手,双腿用力一夹,忽然勒马一个转身,向树林方向疾奔而去。 那些杀手先是一愣,晃过神来,也纷纷打马追了过来。 一进入树林,李丛信就弃马飞身上了树顶。借着树木的掩护,他不断变换行进方向,来回穿插,掩藏行踪。 一个杀手出现在了他藏身的树下,他微微眯了眯眼,从树上飞扑下来,在离地还有几尺远,长剑已经出手,直取杀手的后心。 看着杀手扑倒在地,李丛信抽回了长剑。就在这时,只听“噗”的一声,他的身子一震,一个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杀手,一刀砍在了他的左肩膀上。 他抬起头,无声地笑了笑,右手往后一剑反撩,长剑刺入一个软绵绵的肉体,然后,同样千篇一律的惨叫声响起了。 第125章 杀与被杀 这个笨蛋跑什么地方去了?李丛信在林间搜寻着祁渺,却始终找不到她。 尽管有些焦虑,他依然保持着冷静,精确地盘算着每次击杀,只要发现杀手的踪影,他总是选择最佳的角度,以最短的路线,精准无比地刺中对手。 因为流了过多的血,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脑子里唯一的一个念头却很清晰,尽快找到祁渺保护好她。 随着时间的流逝,杀手的数目在不断减少,他的体力也在一分分的下降。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汗水和鲜血混合着流下他的额头,他手中的剑越来越沉。很多时候,他只是机械地穿行在树木之间,重复着手中的出剑动作,不断刺向对手。 待他剑刃最后一个杀手时,日已西斜。如血的斜阳透过漫天浓厚的树枝,将斑驳光线洒落在地上,林子里已是一片寂静。 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一阵虚脱的感觉袭来,他闭上了眼睛。 “丛信师兄!……”对面几丈远的地方,祁渺的身影冒了出来。 活着就好,李丛信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已经没有气力再开口。 “丛信师兄!你还好吗?”祁渺大声问道。 “放心,死不了。”李丛信想大声回答她,暗哑的声音暴露了他的虚弱。 “你受伤了?”祁渺跑了过来,看着李丛信苍白的脸和染血的身体,一脸的焦虑。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李丛信冲她咧嘴一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祁渺看他额头上渗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珠子,知道他受的伤一定不轻,她俯下身,想要查看他的伤口。 “我的伤不要紧,你赶快走,一会儿再有人来,就逃不脱了。”李丛信制止了她。 “不行,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逃走,要死,我们一块死好了。”祁渺断然拒绝。 “笨蛋,你心里除了死,就不会再有别的想法吗?”李丛信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又开口嘲笑她。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得先帮你疗伤。这林子大,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就是他们找来,一时半会也不一定能找到我们。”祁渺把李丛信从地上搀扶起来,口气不容质疑。 李丛信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说话,不知为何,祁渺的担忧让他有一种很暖心的感觉,而他心里分明也很喜欢这种感觉。 腰间又一阵钻心的痛传来,让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他偷眼看了下祁渺,觉得自己有些丢份。他轻轻吸了口气,强忍住痛,故作轻松地冲着祁渺笑了笑。 看李丛信拼命忍着痛,还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来,祁渺觉得好笑,却又不忍心看着他这么辛苦,撇了撇嘴角说道: “丛信师兄,别装了,痛就说出来啊。你装着不累,我看着还累。那箭头可还留在你身上,还有肩上、头上,那么多的伤口,都流着血呢,再耽误下去,你命都没了,还装!” 李丛信被她戳穿,颇有些尴尬,不好再出声,只半依在她身上,随她架着自己走向树林深处。 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坐下来,祁渺取出随身携带的药袋子,帮着李丛信取出了箭头,把大大小小的伤口全部清理干净,又上了药,包扎好。她还不放心,又把李丛信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的伤口后才作罢。 李丛信看着祁渺板着一张小脸,一处一处仔细查看他的伤口,还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触痛了他,心里虽然觉得好笑,却也有些莫名的感动和酸楚。 平日里,两人斗嘴惯了,即便是有为对方担忧和关心,也是隐藏在尖锐的话语中,哪有今日这般体会得这么深切,不由他不感动。 想到刚才,追着祁渺进入林子里的杀手有五六个,以她那样不入流的身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应付过来的,他心里又有些酸楚。 歇息了一会,天已经全黑了下来,还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两人担心再有杀手来,也不敢多作停留,起身赶路。 “我说师妹,你怎么不把马看好,那么多匹马,你就单挑了这一匹,还一瘸一拐的。”李丛信大声抱怨着,这会儿,他和祁渺共乘一匹马,马的左前腿受了伤,跑不起来,只能慢吞吞地行走。 “我看你流了那么多血,受了那么重的伤,哪还有心思注意那些马,等帮你包扎完伤口,林子里就只剩下这匹马了。”祁渺念在他受伤的份上,倒没有和往常一样和他斗嘴,还处处让着他。 “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就没有想到先把马拴好了,再帮我疗伤啊。” “你说,是你重要,还是马重要?” “自然是马重要。”李丛信脱口而出,见祁渺回头瞪着他,又改口道:“我是说,我没什么大事,自然是马重要,赶路要紧。” “哼,懒得和你说。”祁渺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李丛信见祁渺生气,眼中浮上了一丝笑意。这一路上,祁渺一直在担心他的伤势,还一直闷闷不乐,连话都很少说,他实在有些不习惯,只能没事找事说,逗她开口。 “丛信师兄,你第一次亲手杀人是什么时候?”就在李丛信盘算着怎么继续逗祁渺说话,祁渺忽然叹了口气,幽幽问道。 “你是说,今天是你第一次亲手杀人?”李丛信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祁渺一直闷闷不乐是这个原因。 他一直以为祁渺经历了那么多生生死死的事,亲手杀人这种事,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只是听她这口气,今天好像才是她第一次杀人。 “嗯。”祁渺的声音很低沉。 “十岁吧。有次下山,和一群小混混打架,一不留神,下手重了些,打死了一个。”李丛信仔细斟酌了半响,才开口说道。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了人,那种惶恐、自责和不知所措的感觉,逼得自己快要发疯了,足足煎熬了好几个月。若不是师父清玄真人知道了,特意开导了自己几句,还不知道会怎样,他觉得有必要开解祁渺几句。 “杀人的感觉很不好,我一直不喜欢。可是很多时候,不杀又不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生死面前,我也许可以选择不去杀人,却无法选择不被别人杀。就象今天,他们来追杀我们,我们想不死都不行。” “很多时候,我在想,如果是因为我做下的因,而得了这个果,我也认了。可这是别人强加给我的,我为什么要认?如果我认了,白白丢了性命不说,还助长了这种恶,还会有更多的人被他们杀死。” 李丛信说到这里,忽然轻笑了一声,“呵呵,佛祖都说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师妹,你就当是替天行道好了。他们这种人,死有余辜,你杀得越多,救下的人就越多。就象孙叔和小怜那样的,我们不替他们杀了这些人,他们怎么活下去?” 祁渺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道理她都懂,可心里这份别扭,还真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消解的。 李丛信也没有再开口劝说,他能理解祁渺此时的心情。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也许只有时间,才能慢慢磨平和淡化那些留在心里的伤痕。 第126章 不准你死(1) “但愿不会再有人追来。”祁渺转了话题。 “你放心,我们马上就到桃村了。今天那些人都清理干净了,这会儿也不会再有人追来了。” 李丛信见祁渺转了话题,暗暗松了口气,只是他这话才刚落音,远远地就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声。 听了马的嘶鸣声,两人脸色均是一变,这荒郊野外的,又是大半夜,不是那些追来的杀手,还能有谁?今天一战,李丛信受了重伤,这会再来一队杀手,只怕真是难于对付了。 祁渺纵身跳下马,急急说道:“丛信师兄,你受了伤,行动不便,我把他们引开,你骑马先走。” “你不行,以你现在的功夫,只怕撑不过一炷香,就会被他们抓住。”李丛信连连摇头,“这里离道门不远,我把他们引开,再想办法拖延一个时辰。你回道门叫了人来,我不会有事的。” “不行,我不能把你扔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就是逃跑也不及我。在这林子里,我还应付得来。”祁渺盯着李丛信,对他惯用的骗人伎俩,她已领教了多次,这会自然也看出来了,他这么说,不过是要拼了性命掩护她逃走。 “师妹,就算要死,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强吧?我受了伤,反正也跑不快,正好留下来掩护你啊。说不定,你要是跑得够快,叫了人来,我也可以活命啊。” 李丛信从马上下来,咧着嘴冲她满不在乎地笑道,他的脸上全然没有惧色,眼中反而闪过一抹决然和松快。 祁渺定定地看着他,眼睛有些湿润了,一直以来那些飘忽的感觉,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丛信师兄在人前嬉皮笑脸,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是在掩藏自己真实的内心。五年来的朝夕相处,她不是没有留意到,避开众人的目光,背转身去的丛信师兄,眼中是无边的悲凉和炽烈的恨意。 如同她一样,他那挺直了的稚嫩身躯,不过是想要掩藏一个懵懂少年对世事无常的绝望和对未来的惶恐。那次离开江临城后,他似乎有了改变,他那发自内心的愉悦,和眼底深处的笑意,让她以为一切已经转变。 然而现在,当他咧着一张嘴冲她满不在乎笑的时候,她从他眼中才惊骇的发现,原来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根本就是在求死。 一切都不是真的,所有的欢愉和纵情不过是装装样子,他的心底虽然渴求着幸福和欢乐,却一直被仇恨无情地占据着,哪怕只是暂时的忘却,也很快就被现实打回了原形。她何尝不是如此。 明白了这些,祁渺的心痛到了极点,为李丛信也为她自己。他们是同命人,无论今天是生是死,以后的日子,她都想陪伴在他的身边,哪怕是陪他这么假装下去,她也愿意。 真的是这样的吗?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想再次确认一下自己的感觉,李丛信已经提剑迎着马蹄声走了过去。 “丛信师兄,我和你一起。”祁渺提剑追了上去。 “真是个笨蛋!”李丛信转头看着她,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他从祁渺眼中看出了她的决定,心里颇为感动,却不愿意在此时此刻她这么做。 今天的情形很凶险,如果他的死能换回祁渺的生,他倒是很乐意去做。在备受仇恨多年的摧残下,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不堪重负,死亡对于他来说,也许正是一种解脱,彻底的解脱。 “怎么啦?”祁渺抿嘴冲着李丛信一笑,眼中透着沉静和坚毅。 李丛信皱了皱眉,他知道,祁渺平日里看着虽然随和,骨子里却很固执,她一旦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他不能放任她这么做,更不能看着她死在自己的面前。 “跟我来!”他轻声吩咐了祁渺一句,转身朝刚才来的地方的走去。祁渺有些不解,紧跟在他的身后。 只见李丛信大步走到马的面前,挥剑就刺向马屁股,马吃了痛。发出长长的嘶鸣,李丛信的长剑一抽离,那马撒蹄就向前狂奔而去。 祁渺这会也明白过来,他这是要调虎离山,用马引开那些杀手,好找地方隐藏起来。 “我们走!”李丛信拉起她的手,一猫腰,就钻进了林子。 二人在雨中急行,走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李丛信的脚步慢了下来。祁渺知道他是受了伤,行动不便,这会只怕还是强忍着痛,怕耽误了功夫。 她想搀扶着他,却被李丛信阻止了。他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继续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在林子里摸索着前行。 李丛信的手很冷,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祁渺有些心酸,她知道他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这会儿不过是强撑着。 “快到桃村了吧?”祁渺抬头看了看前面黑乎乎的树林,桃村隐在山林里,大致方向应该没错。 “快了,翻过这座山,转进山口就是了。”李丛信大口喘着气,他看了了桃村的方向,“我们不能进桃村。” 祁渺点点头,进桃村躲避虽然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会连累村子里的人。周琦的这些杀手太凶残,只怕会杀光村子里所有的人。 “他们快追上来了,师妹,你留意下周围,别走远了,我歇息一下。”李丛信低声说了一句。 “好!”祁渺应了一声,提剑到前面去查看。 李丛信看着祁渺转身,把手中紧握着的几枚银针,一一扎进了自己的几个穴位,大踏步地追了上去。 几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前面的空地上,离他们只有几丈远的距离。 “不能硬拼。师妹,你上树,看准了再出手。”李丛信说话间,身形骤然暴起,手中长剑已然划向冲在最前面那个杀手,来不及有丝毫的反应,那个杀手已是身首异处了。 好快的身手,祁渺心里暗暗惊叹。她知道李丛信的剑快,却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快。此时落在她眼里的李丛信,也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李丛信了。他沉着、冷静,不带丝毫情绪,甚至有些冷酷,更象是一个复仇的幽灵,陌生而充满危险。 李丛信一剑击杀了对手,脚下又快速移动起来。他在树木和杀手间游动,身影飘忽不定,出手疾如闪电。如果不是知道他受了重伤,祁渺简直要为他欢呼,可现在,她心里只有担心。 祁渺还来不及飞身上树,一个杀手已经向她杀了过来,她想也没想,挥剑就迎击上去。 那个杀手身法极快,一眨眼就到了她的面前,闪闪发亮的长刀已然出手。祁渺对敌经验不足,她被那扬起的刀分散了注意力,再回过神来,那名杀手的刀已经抵到了她的胸前。 第127章 不准你死(2) 就在祁渺痛悔自己的失误,万般懊恼却又无力挽回时,只听“铛”的一声,一柄长剑已经将马刀撞击开去,却是李丛信挥剑救了她。 “师妹,小心些。”李丛信叮嘱了一句,身形一转,长剑已经刺向了那个杀手。杀手中剑,摇晃着身体慢慢倒下。 又有数道黑影掠了过来,祁渺看准其中一个,挥剑就冲了上去。她不能再依靠李丛信了,如果不能有效击杀敌人,今天他们两人都会被她拖累而死。 她死死地盯住面前的杀手,脚下不断变换走位,手中长剑循着招式不断刺出。瞄准了杀手露出的破绽,没有丝毫的迟疑,她一剑就刺了过去,正中咽喉,杀手当场毙命。 祁渺看了眼滚落在地上的杀手,心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内疚和自责,刚才若不是丛信师兄出手相救,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她了。 都去死吧!我和丛信师兄,必须活下去!她在心里一字一句地念叨着,挥剑又冲向了另外一个杀手。 看着祁渺已然开始娴熟的击杀,李丛信心里颇为欣慰,这么一来,他们拼杀出去的希望又多了两分。 他挥剑又结果了一个杀手的性命,腰间的伤口传来了激烈的疼痛,他强忍着痛,又冲向了另外一个杀手。 刚才的一番击杀,耗费了他过多的体力,快速移动身形对于他来说越发得艰难,而杀手涌上来的速度之快,几乎要超过他眼睛所能捕捉的临界值。他盘算着,摒弃了任何多余的动作,然后奋力一击,只为确保每一次出剑有效。 伤口疼痛的频率越来快,痛得他冷汗直冒,浑身都湿透了。但他浑若不觉,他已经有些麻木了,在额头汗水滴落到地面这个短短的过程,他需要几十次的出剑。 他每次出剑都是惊险万分,高速带来的冲击性更是无以伦比,每次与对手的撞击,他都有如被一柄重锤砸中,他的双臂已经酸麻不堪。 他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咬着牙,完全是下意识地进行击杀。在以往的经历中,他从不曾认输倒下过,这次也不能。 “小心!”背后忽然传来的祁渺的惊呼声,让他大吃了一惊。 他转身一看,只见他身后,一个杀手的刀已经砍中了祁渺的胸口,她的身体重重摔落在了地上。他刚才因为精力不济,没有注意到身后有杀手袭来,祁渺是为了救他,情急之下,以身挡刀。 看着跌倒在血污里的祁渺,李丛信心里一阵暴怒,他身形快速掠起,如鬼魅般疾驰到那个杀手面前,长剑骤然出手,刺穿了那个凶手的胸膛。那个杀手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胸口泊泊地流出鲜血,慢慢倒在了地上。 他俯身到祁渺面前,出手点了几处穴位,给她止血。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师妹!你忍着点,我一会就好。” 他说完站起身来,冷冷注视着围拢上来的最后三个杀手,他已经从暴怒中镇定下来。 “一、二、三……”他嘴里轻数着出剑的次数,出手越来越快。冷冽的眼神,冷俊的面庞,犹如没有生命的机械,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极度的冷静和极度的疯狂杂揉在一起,浑然忘我。 三个杀手在他的攻击下,只有招架之力。他们惊恐地注视着他,眼前无数条人影晃动,根本分不清哪个是他本人,哪个是他的影子。 “啊!”一连三声惨叫声传来之后,李丛信停止了攻击。他漠然地扫视了一眼地上刚刚多出的三具尸体,转身跌跌撞撞走向祁渺。 他单腿跪到地上,一把从地上抱起祁渺,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心里一阵揪心。他仔细查看她的伤口,她浑身上下都是血,除了胸前还在流血的刀口,已经看不出其他的伤口。 胸口一阵激烈的疼痛传来,让昏迷中的祁渺有了些许的意识,她感觉自己正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一定是丛信师兄了,她想。 她蠕动了下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只呕出了一口鲜血。她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李丛信的手臂,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谢天谢地,她还活着。”李丛信的眼睛有些潮湿了,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一定要把她救活。 李丛信一边蹒跚着前行,一边低头看着怀里的祁渺。她的身上沾满了血水污泥,黑色的长发已被雨水和血水打湿,纠结在脑后,看起来遢遢而惨烈。 他像抱着初生婴儿般,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中。他完全听不到周遭的声音,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从她身上传来的微弱脉动,是他现在唯一所能感知到的。 她还活着,但快要死了。这个认知让李丛信气息一窒,他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加快了行走的速度,他惶恐得不能自已,怕她随时都会在他怀里死去。 祁渺的脉搏越来越微弱,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不断流逝。他又惊又恐,那种无能为力,那种想拼命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的绝望感,从指尖传到脊椎骨,然后扩散至四肢百骸……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能活吗?他害怕得不敢再想,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在她耳边低吼:“不准死!听到没有,笨蛋,我不准你死!不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这声低吼,祁渺原本快要消失的脉搏突地一跳,然后心脏又挣扎着开始跳动起来,虽然微弱,而且没比刚才好到哪里去,但的的确确让人感觉到它又在跳动了。 “丛信师兄……”一声微弱的呻吟,李丛信看到怀中的祁渺居然半睁开了眼。 他停住了脚步,跪在地上,把她平放在怀里,一阵激烈的咳嗽,她的嘴角又渗出了血丝。 “……药……”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祁渺吐出这个字后,又昏迷了过去。 “药?该死,我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李丛信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翻开了祁渺随身携带的药袋。 祁渺总是喜欢把三休真人炼制的各种丹药和药膏,用油纸仔细包裹好,放进这个药袋里,随身携带。以前李丛信还经常嘲笑她,天天背着那么个大药袋子,也不嫌累得慌。 祁渺振振有词地分辨说,那是为他备下的,谁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闯了祸受了伤。总之,她是有备无患。 李丛信把她的伤口清理干净,撒上了药粉,仔细包扎起来。还挑出几粒内服的丹药,捏碎了塞进她的口中,又把树叶上收集来的雨水,灌了几口进去,这才抱着她继续前行。 天已经蒙蒙亮了,马上就可以回到道门了,只要回到那里,祁渺就无碍了。李丛信心里一阵轻松,脚步也轻快起来。 谁知,才到了桃村和仙霞山的分岔口,就听见了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 第128章 若有来生(1) 不会又是那些杀手追来了吧?李丛信寻思着,抱着祁渺,闪身藏到路边茂密的草丛中。 只见一队马队疾奔过来,黑衣黑裤黑巾蒙面,正是周琦的那些杀手,足足有三十几人。 马队在岔路口停了下来,其中的一个黑衣杀手下了马,来到前面带队的人面前,恭恭敬敬说道:“胡头领,他们受了伤,应该走不远。这左边是进村子的路,右边是上仙霞山的路。” “仙霞山?应该是东华道的地盘吧?这么说来,那两个人是东华道的人?” “前面正是仙霞山,上了山,大约有四十里的山路,就到了东华道的山门。小的一直在东华道,没有听说道门里住有女弟子,就是这两个人,也是不曾见过。” “不管他们是不是东华道的人,在他们进入东华道山门前,必须截住他们。” “是!” “都散开,一路搜索上去,特别要注意林子里那些可以藏人的地方。” …… 原来道门里也有周琦的眼线,李丛信听了二人的对话,暗暗吃了一惊,寻思着回到道门,得好好查查这个奸细是谁,说不定还有别的人,也要一并查清楚了。 见杀手们向仙霞山方向去了,李丛信倒有些犹疑了。去仙霞山的路虽然不止一条,却多是羊肠小道,路陡曲折不说,就祁渺和他现在的情况,走那些路的话,今天肯定回不了道门。 祁渺伤势太重,虽然服了药,只怕支撑不到明天。为今之计,只能先躲藏起来,避开那些回转来的杀手,再寻机上山。只要今天子时前回去,就没有大碍。 只是,要躲藏的话,也有难处。进村子的话,那些杀手一会追不到人,肯定会到村子里来搜寻,只怕也躲不过去,还会连累村子里的人。 不进村子,他们所处之地,是荒郊野外不说,林子也不是特别的密实,现在又是大白天,能藏身的地方实在难找。 李丛信正在纠结着,却见通往村子的方向的路上,远远地一人一牛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只瞄了一眼,他就看出那个人是桃村的小老大。他把小老大当兄弟,这些年相处下来,情分自是不一般,他也就没有躲藏起来,只等着小老大过来,打声招呼就走。 “李大哥,怎么是你?”小老大一眼看见李丛信,高兴万分,一溜小跑就来到了李丛信面前。 “咦,这不是祁渺吗?她怎么啦?”待小老大看清楚李丛信怀里抱着的是祁渺,很是有些吃惊。 “她受了伤,我带她回道门。” “啊,李大哥,你这身上都是血啊,你也受了伤?严重不严重?”小老大盯着李丛信衣服上的血迹,满脸的担忧,“要不,我送你们去,你们可以骑在牛背上。” “我没事,只是一些小伤。那些杀手上山去了,我得避开他们,一会再上山。”李丛信见他担心,连忙出言安慰。 小老大望了望仙霞山的方向,目光落在祁渺身上,踌躇半晌,说道:“李大哥,你们去我家吧,看祁渺这个样子,怕是要好好歇息一下,包扎下伤口,喝口热水吃点东西才行。” “他们一会找不到人,会来搜村子,那样会连累你们的。” “不会有事的,李大哥,你们不是帮我挖了个地窖吗?藏在那里,他们一定找不到。” “你家里的那个地窖?”李丛信闻言,眼前一亮。 小老大独自一人,常有些村里村外的小混混欺负他,被李丛信教训了几次后,那些混混虽然不敢再当众欺负他,却每每到他家里偷东西,而且见什么偷什么。 三年前,李丛信、王楫和祁渺三人帮小老大挖了个藏东西的地窖。因为要防备那些小混混,地窖设计得很隐秘不说,还设置了简易机关。据说那些小混混也曾经来搜寻过,却一直未能找到,小老大藏在地窖的东西,也从来没有失窃过。 想起那个地窖,李丛信还有些得意。当年他设计那个地窖,可是参考了不少机关秘谱,地窖的入口,巧妙地放在院子外最不显眼的地方不说,还作了伪装。不知道的人,要找到入口都难,不懂机关的启动,那地窖门也绝对打不开。 地窖里还设有大小通气孔八个,还有瞭望孔,可以观察院子里的情况。进门还设置了两道机关,第一道是飞箭,第二道是火攻。别说藏东西,就是躲兵灾防盗匪,也是妥妥的。 本来李丛信还想弄个自毁装置,被祁渺几番嘲笑,说他根本就是在显摆,是画蛇添足,毫无用处。他仔细一想,就小老大藏个东西,那玩意还真用不上,只能作罢。 “好,就去你家。你在前面探路,有人的话,就学鸟叫,给我报信,不能让别人看见我们。” 李丛信点点头,躲进那个地窖,安全是没得说。只要不让人看见,搜寻不到,自然也就不会连累到小老大和村子里的人。 “好咧!”小老大见李丛信应了,已经开心地赶着牛往回走去。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李丛信、祁渺他们帮衬着他,这次他总算有机会报答他们了。 把祁渺安置在地窖里,小老大拿来热水,还熬了地瓜粥送来。 李丛信见祁渺还昏迷着,把了脉,见脉象还算稳定,心里才略略有些安定下来。 他喂了祁渺药和水,自己喝了粥,叮嘱了小老大一番应对的话,这才坐在一边歇息着。 他本就受了伤,几番激战,还抱着祁渺走了这么远的路,体力早就透支,疲惫不堪。这会儿松懈下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待他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已是午时。他走到到瞭望孔前,想看看院子里的情况。 不成想,那里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小老大跪在院子中间,周围是周琦的那些杀手,还有村子里的人。 那个姓胡的头领,此刻正目光阴冷地盯着小老大,一字一句说道:“他们都说你和那两个刺客交好,是你把他们藏了起来。你只要说出把他们藏在哪里,我不但不会杀你,还会给你一百金。怎么样?” “大人,他们以前是会来给小的送些吃的,只是有小半年没有来过了,小的也不知道他们去了那里。这些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小老大抽抽噎噎地哭诉着,那神情显得十分的害怕。 “可刚才有人说看见他们来找你了。”胡头领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小老大,似乎在观察小老大的反应, 哼,他这是在诈骗效小老大。李丛信一眼就看出了胡头领的意图,只暗暗祈祷小老大别上当。 “今天一大早,小的赶牛去村子外放牧,回来的时候,就小的和牛,没有别的人啊。”小老大满脸的惊愕,似乎觉得告发他的人很不可思议。 他又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的村民,小声说了一句:“小的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村长,……还有朱大婶。” 村长是个白胡子老头,平日里很威严,这会儿耷拉着脑袋,听了小老大的话,连连点头,声音有些发颤:“小老儿是看见小老大,还有牛。” 那个朱大婶是个瘦削的老太太,也连声道:“只有小老大和牛,别的真没看见。” “你果真不说?”胡头领冷声问小老大。 小老大茫然地看着他,只小声说道:“小的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小老大说完急忙低下了头,满脸的惶恐,那声音因为害怕,已经低不可闻。 “看来这小子是真不知道,大人,这些人要不要?”旁边一个杀手低声对胡头领说道。 胡头领目视小老大稍许,手中长剑突然出手,一剑刺穿了小老大的前胸。 小老大惊愕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胸口插着的寒光凛凛的长剑,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第129章 若有来生(2) “小老大!”地窖里,李丛信一声怒吼,一拳砸在了瞭望镜上。瞭望镜顿时化成了碎片,院子里的一切在他眼前瞬间消失了。 他拿起长剑冲向了地窖口,在手按上出口机关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停住了。小老大是他兄弟,却在他眼前被人杀死,他一腔愤恨,想要手刃那个姓胡的头领为小老大报仇。 他回头看了看躺在地窖里还昏迷着的祁渺,无力地苦笑了一下。他现在冲出去的话,只会是一场血战,以他一人之力,力战三十几个杀手,未必能杀得了那个姓胡的。这样,不但他会死,还会害死祁渺。 更令他纠结的是,看院子里的情形,这些杀手丝毫没有放过这些村民的意思,看来是要屠村了。小老大死了,如果他今天后还能活下来,他一定会为小老大报仇雪恨。眼下,他得想出办法来,救祁渺救那些村民,他不能看着他们去死。 李丛信强忍着心中的悲愤,低头寻思起来。从眼前的情况看,要救祁渺,他只能呆在地窖里,等那些杀手离开,再寻机回道门。只是这样的话,那些村民全都得死。 若是他现在冲出去血拼的话,他和祁渺会死,那些村民也未必能救得下来。要怎么让祁渺活下来?怎么才能救得了那些村民?他思索着,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全然镇定下来,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用牙咬了一下右手食指,就着渗出的血液,在布条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渺!” 他必须得出去,不管救不救得了那些村民,他都要去试一下。至于祁渺,如果村子里还有人活着,就会去东华道报信。即便是今日被屠村,最迟明日,道门就会得到消息,派人前来查看,一定会有人在地窖前发现这个布条。 到时候,不论是王楫师弟、清玄师父、还是三休师伯,只要看见这个字,就能知道祁渺在这里。地窖的事王楫和两位尊长都知道,就算王楫不在,以两位尊长的智慧,要找到地窖打开,应该很容易。 “师妹,对不起,我必须出去。”李丛信取出银针,扎进了祁渺的几个穴位,“这是不得已的法子,可以确保明天午时前你能够安然无恙。” 李丛信说完,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祁渺的脸。稍许,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忽然俯下身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这才起身,提剑出了地窖。 胡头领看着眼前的这些人,面无表情。他还有些犹疑,这里是东华道的地盘,如果把这些人都杀了,势必引起东华道的不满。如果东华道存心报复的话,就算是周琦也逃脱不了一死,更别说他们这些人了。 如果不杀的话,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追杀的那两个东华道的少年男女,如果东华道知道了,想来也不会放过自己这些人。左右都是死,多几个人陪葬,也没什么不好,他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 “姓胡的,我在这里,你不是喜欢杀人吗?有本事你来杀我啊。”还没等胡头领下命令,院子外就有人高喊了一句,语气颇为倨傲,却又满含挑衅。 胡头领抬眼望去,只见院墙外,一个少年持剑而立。风吹散了他黑色的长发,他就那么傲然地站立在那里,容颜清冷,深邃的眼眸熠熠生辉,纵然是满身的血污,也掩不住他周身散发出的傲人丰采。 “好狂妄的小子,你就算是孙猴子,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胡头领冷哼一声,院子里的杀手已倾巢而出,向李丛信围拢过来。 “换个地方,别污了这里。今日小爷我要杀个痛快,杀尽你们这些奸贼。”李丛信大笑一声,转身就走。 他脚下功夫了得,说话间,已经飘移出了十几丈远。胡头领带领那一大群杀手呼啦啦地追了上去。 他们身后,那些村民还傻愣愣地挤在院子里,伸头从篱笆墙上望向杀手们追击的方向。 “大家快逃命,这些人想杀死我们,那少年故意引他们离开,是想给我们逃命的机会。”白胡子村长大声疾呼,他已经领会了李丛信的意图。 村民们一听这话,纷纷慌乱惊叫起来,一个个拉了自己孩子和家人,撒开脚丫就往四下里飞奔而去。不大会功夫,只剩下几个年老体衰的白发白须老人,蹒跚着慢慢离去。 李丛信一路狂奔,到了村子外,这才停住了脚步,持剑冷冷看向追赶来的杀手们。 死了,也好,终于可以解脱了。他想起那些在黑暗角落里,他独自一人压抑苦闷得发狂的日子,那些被仇恨啃噬得快要窒息了的日子,心里有些释然。 但是一回头,祁渺、王楫、小老大、清玄真人、三休真人,甚至还有道门里那些弟子的面容,都从他心底一一冒了出来。他摇了摇头,想甩开这份让他有些软弱的不舍。 他究竟还是留恋这个世界的,但他已经别无选择了,他嘴角又泛起了那抹嘲讽。他就算再留恋,就算再不甘心,此刻,他也不惧一死,眼前的这些人,他要多拉几个来垫背才行。 胡头领没有上前,看着李丛信力战几十个杀手,他有些困扰。这个少年本可以逃脱的,却自己冒出来送死,难道只是为了救那些村民?这个少年难道不知道,那些村民非死不可吗?一会回去,他会一个个把他们搜出来全部杀死。 李丛信脚下移动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挥剑的手臂也已麻木,他知道,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倒在他剑下的杀手已经六个了,他心里的目标是十二个。至于为什么是十二个,他没有多想,好像这个数字一直是他心里想要的。 七个了,他笑了笑,还差五个。他身上又添了不少刀口子,血流的更多了。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眼前晃动着无数个人影,他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反正除了他自己,都是敌人,管他是谁,杀了就好。 他的后背又中了一刀,他甚至听到了皮肉裂开的声音,他的身体已经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摇摇欲坠。这次是真的要死了,看来是完不成目标了,他有些遗憾地想着。 他的脑海里再一次浮上了祁渺的笑脸。这个笨蛋,其实笑起来也蛮好看的,他笑着在心里说了一句。 如果有来生,他还会不会再遇到祁渺?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如果遇到的话,他一定要好好地护住她,温柔地待她,不再那么嘲笑她,不让她经历那么多生生死死的事,不再受那么多的罪。 他转头望向村子的方向,身子重重地摔倒在了满是血污的地上。 第130章 情难自禁(1) “丛信师兄!”就在李丛信倒地的那一刻,十几条人影疾奔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那个青衣少年,已经扑到了李丛信的面前,却是王楫。 “师妹……在地窖。”李丛信闭着眼睛,艰难地说着,话语断断续续,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这些……人……别留活口,他们……要杀……村里……人。” “他是说,他们要屠村?”站在王楫身边的中年道人皱起了眉头,他是东华道戒律院首座孙志强。 “丛信师兄是这么说的。”王楫点点头。 孙志强扫了眼场中的杀手,对着戒律院的弟子,冷冷地吩咐了一句:“这里是咱们东华道的地方,岂容他们肆意妄为!既然来了,就把他们都留下!” 王楫的目光转向了胡头领,他已经看出了这个人是这群杀手的头,他要为丛信师兄和师妹报仇。 当胡头领意识到眼前来的是东华道的弟子时,他并没有很慌张,多年的杀手生涯,让他明白生死存亡之际,慌乱只能让自己更快地送命。 他持剑就冲着孙志强而去,杀了领头的,一切就好办得多,他盘算着。却没有料到,他被人中途截住了,截住他的人正是王楫。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居然敢挡他的道,胡头领冷哼一声。他根本就没把王楫放在眼里,想闪身避过直取孙志强。然而无论他转向哪个方向,王楫的剑都会及时出现,精准无误的封住他的去路。 王楫一心想着取了胡头领的性命,为师兄师妹报仇,出剑的速度极快,不留一点余地,剑势狠绝凌厉,招招直取对方要害。 胡头领显然没有想到,面前的少年出剑会如此锋利,速度如此之快,他身形一滞,只能出剑抵挡,剑势已弱了几分。 王楫见自己占了上风,攻势更加凌厉,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之间,胡头领已经感觉到了凶险,他被罩进了漫天的剑光弧影之中,全无招架之力。 他脸色惨白,全身冷汗淋漓。他眼前王楫的身影越来越飘忽,剑光划过之处,他身上不断出现血口子。耳边不断传来的他手下的惨叫声,更是扰乱了他的心神。 莫非今天真的要把命留在这里了?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王楫的剑就抵上了他的胸口,然后准确无误地刺中了他的心脏。 场中响起了一片惨叫声,此起彼落。不过一株香的功夫,胡头领和他的手下,已经全部躺倒在地上了。 “都埋了吧。”孙志强对着众弟子吩咐了一句,转向王楫,“刚才李丛信说你师妹在地窖里?” “是村子里小老大家的地窖。”王楫把抱在怀里已然昏迷的李丛信,递给两个戒律院的弟子,“我带你去。” 孙志强点点头,脸上有忧虑之色。王楫也是满脸凝重,展开身形,就往村子的方向奔去。 竹林院祁渺的卧房里,昏迷已久的祁渺漫漫睁开了眼睛。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努力适应了好大一会,才再一次睁开。 竹窗、竹桌、竹椅,还有青色的帘子……一切都是熟悉的,认出这是她在竹林院平日居住的屋子,她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她动了动身体,忽然觉得右手好象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转头一看,王楫居然歪头趴在床边酣睡不醒。 看着他满脸的疲惫和消瘦,她可以想象得到,这些日子来,他一定是寝食难安,四处奔波寻找她和李丛信。 他们师兄妹三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情分很重,无论谁的安危都会牵扯到其他的人。就象那日,如果不是担心王楫,他们就不会进江临城,那么后面的凶险也许就可以避免。 想到凶险,她忽然不安起来,怎么不见丛信师兄?她想起昏迷前的情景,那么多的杀手,受了重伤的丛信师兄要独自一人面对,他不会……她没敢想下去。胸口一阵疼痛袭来,她忍不住轻声咳嗽起来。 她的咳嗽声惊醒了王楫,他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祁渺,似乎有些不敢确认眼前的一切,半晌,才惊喜地问了一句:“师妹,你醒了?你没事了?” “我没事了。”祁渺满怀歉意地看着他,“王楫师兄,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你昏迷了两天两夜,我们都很担心。”王楫摇摇头,“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们了。” 王楫摇摇头,祁渺轻轻笑了起来,丛信师兄护着她,王楫师兄也护着她,被人呵护的感觉真好,如同冬日里的阳光,能暖到人的心里头去。 “丛信师兄,他怎么样了?”尽管惧怕,她还是开口问道。 王楫听她提起李丛信,脸上现在出了迟疑,“丛信师兄还昏迷着,三休师伯在亲自照料他,师伯说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他受了重伤,又两次施针封住自己的要穴,伤了元气,恢复起来要些时日。” “你是说丛信师兄两次施针封住自己的要穴?”祁渺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她想起在桃村外的树林里,丛信师兄受了那么重的伤,身手还那么了得,她那时候还觉得有些奇怪,原来他是施针封闭了自己的要穴,以此激发出自己的最大潜力用来杀敌。 只是这么一来,他等于是在竭泽而渔,一旦力尽,就会经脉全断,性命不保。就算是保全了性命,也会极大地亏损了自身的元气,以后只怕难得恢复。 他居然还施针两次!祁渺胸口激烈地疼痛起来,想起那日的凶险,她已然明白丛信师兄是为了救她,才不得已而为之。 她心里却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自己,她总是这么不中用,总是这么拖累别人,丛信师兄为了救她才会中箭受伤,后来更是为了保全她,才两次施针去和那些杀手拼命。 “丛信师兄是为了我。”祁渺挣扎着想要起身,她眼中滚动着泪花,声音也有些哽咽起来,“我要去看看他。” “不行,你的伤还没好,师伯说你不能走动。”王楫一把将她按住,“丛信师兄有师伯照料着,不会有事的。” “我就看一眼,一眼就好。”祁渺说着话又要起身,只是刚一动,就扯动了胸前的伤口,痛得她倒吸了口冷气。 王楫看她这样子,踌躇半天才开口说道:“丛信师兄不在竹林院。” “不在竹林院?他去哪里了?”祁渺惊愕地张大了嘴,王楫这话让她有了不好的感觉。不,丛信师兄不会有的事的,不会的,她心里起了慌乱。 第131章 情难自禁(2) “师伯送他到东海去了。”王楫轻声说道。 “东海?”祁渺愣了愣,这么说丛信师兄还活着,她大大地松了口气,却并没有很欢喜。 东华道在东海有一个极为隐秘的小岛,那个小岛的位置,据说只有道门里少数几位尊长知道。小岛上冰火两重天,是一个疗伤的极佳去处,道门通常会把一些性命垂危的弟子送到那里去疗伤。 如果丛信师兄真去了那里的话,他的伤势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祁渺重重叹了口气,这么说来,丛信师兄还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疑问。 “前天半夜就走了,三休师伯亲自护送他去的。”王楫有些担心祁渺,他没有敢说出全部实情。 李丛信那两次施针的危害极大,心脉受损不说,还有性命之忧。连素有“再世华佗”之称的三休师伯也束手无策,只能连夜把李丛信送往东海,还亲自陪同前往,说是好一路照管,其实是担心在路上突发状况,好及时救治。 “这么说,丛信师兄没回道门,连夜就被送往东海了?那他的伤势一定很严重了,他还能回来吗?”祁渺喃喃自语,脸上已经失色。 想到李丛信有可能在路上死去,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她,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如果不是我,丛信师兄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还施针两次……是我害了他!咳咳!” 激烈的情绪波动,令祁渺咳嗽不断,扯动了胸前的伤口,她脸色惨白,嘴角还渗出了血丝。 “师妹,那不是你的错!你要相信三休师伯,丛信师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王楫有些无措地大声说道。他不知道要怎么劝解祁渺,他也很担心李丛信的安危,更担心祁渺因此而加重了伤势。 心口的阵阵剧痛,让祁渺有些透不过气来,她喘息着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眼角不断滑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如果丛信师兄真的死了,她也不要活了,是她连累了他。 祁渺这样子吓坏了王楫,他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他深恨自己的嘴笨,明知道祁渺是因为担心丛信师兄才会这样,他却不知要怎么劝解、宽慰她。 “师妹,丛信师兄闯了那么多祸,哪次不是有惊无险?”王楫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本意是想说丛信师兄经历了那么多事,这次也不会有事的,他居然说成了丛信师兄闯了那么多祸,唉! 祁渺没有注意到王楫的口误,倒是被他的话触动了。人在困境中只要能看到一丝丝希望,就很容易往好的方面去想。 王楫的话,让祁渺看到了希望,是啊,哪一次丛信师兄不是福大命大,有惊无险,她方才只想着坏的那一面了。丛信师兄不是还活着吗?还是三休师父亲自护送他去东海疗伤,以师父高妙的医术,一定能想出办法救治丛信师兄的。 这么想着,祁渺刚才的痛悔悲伤,一点点从心里溜走了,她开始琢磨起李丛信的伤情。她略懂一点医术,就寻思着要去寻些医书来好好研究一番,看能不能找到救治李丛信的法子。 王楫见祁渺忽然睁开眼睛,双眼发亮,像是在思考什么,脸上也不见了刚才的哀痛,隐隐还有了几分欢喜,颇有些担心疑惑,不知道她是被刺激得失了心神,还是真的想通了。 就在这时,祁渺开口说话了:“王楫师兄,你可以帮忙把师父医庐里的那些医书搬来这里吗?我想看看。” “你想看书?医书?我这就去搬来。”王楫有些迟疑地说,在看到祁渺连连点头时,他已经迈步出了房门。只要祁渺不再伤心,怎么都行,他想。 一连看了三天的医书,祁渺也累得不行,头晕脑昏不说,身上的伤口也因为劳累痛得更厉害了。这逼得祁渺不得不想法子减轻疼痛,再看医书时,注意到的都是怎么止痛、治疗伤口的妙方,还擅自开了药方出来,要王楫煎药来给自己喝。 王楫虽然性子闷,脑子却也不笨,见她才看几天医书就敢给自己开方子,心里觉得很是不妥。只是他知道祁渺的性子,当面拒绝的话,怕她生气反而加重了伤势。 他没吱声,把三休真人临走时开的几个方子,按照医嘱煎了药送来。祁渺欢欢喜喜地喝了药,见自己的疼痛少了,伤口也愈合得很好,身上有了几分力气,还真得以为自己学到了本事,把自己的伤治好了。 一个月后,等到最后一剂药吃完,祁渺已经能下地走动。这时候,三休真人也传来消息,除了叮嘱祁渺好好养伤,还捎带说了下李丛信的情况,说是已好转,无性命之忧,只待好好休养恢复。 见李丛信没什么事,祁渺也就放心下来,每天除了吃喝休养,就只琢磨着怎么尽快把自己的身体弄强壮起来,好亲自去东海看望他。她思来想去,最后觉得还是只有练武是最快的捷径。 这么着,祁渺每天开始五更起床练武,只是她身子虚,练半个时辰,就已经是气虚力乏,要歇息半天才能恢复。 王楫担心她把自己练坏了,急急地去找自己的师父清玄真人,想让他阻止祁渺练下去。 清玄真人亲自到竹林院查看了几次,倒也没阻止祁渺练武,只是略略指点了一下,还传授了一套练气的独家秘法。 祁渺于武学之上虽然比不得李丛信、王楫有天赋,也并不是全无慧根,这么一练,三个月下来也大有收获,功力大增不说,那轻功却是直追王楫,身体也差不多恢复好了。 祁渺每天除了读书练习,只缠着王楫陪她练剑。只要不是念书,王楫觉得做什么都好,每天乐呵呵地陪同祁渺练剑,捎带还时时给予指点。他虽然嘴笨不会说,但他会做,亲自演示几遍,祁渺也就领悟了。 三休真人也回了竹林院,从他口中得知了阿越的死讯,祁渺又伤心难过了好一段日子,对周琦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她心里打定主意,等李丛信好转回来,一定要好好筹谋一下,找个稳妥的法子出来,杀了周琦报仇。 祁渺几次开口,说想去东海探望李丛信,三休真人只说是李丛信正在休养,不能打扰。 闲来无事,三休真人每天督促二人读书练武,还捎带花样翻新,要么文试要么比武,不断折腾一下他们。 祁渺每天疲于应付,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去东海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只是每每经过李丛信的屋子,总是忍不住偷溜进去,看着那些李丛信旧日用的东西,猜测着他现在怎么样了?每天过的开心不开心? 到了后来,越发不可收拾,起床时会想着李丛信是不是也起身了,吃饭时会想着他有没有好吃的,玩耍时会想他有没有过得很开心…… 很多时候,连祁渺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想起丛信师兄的时候会越来越多,甚至他从前的一举一动、说过的话、做过的鬼脸,都会很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越发地沉默起来,喜欢一个人静静呆着,时而抿嘴一笑,时而愁眉不展。弄得王楫很是纳闷,觉得她象是变了一个人,越发猜不透她的心思,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切似乎与丛信师兄有关。 第132章 不如不见(1) 李丛信不时有捎信来,只几页纸,说得大多是他身边有趣的事。末了,只淡淡地问上一句:师妹师弟可好?可有什么有趣的事也说给他听听。 随信来的,还有一大堆礼物,大多是东海那里的海货吃食。偶尔还有他自己用贝壳、珊瑚等物,亲手做的小物件。其中就有用二十四颗同样大小的珍珠串成的一挂项链,说是送给祁渺将来做嫁妆用的。 祁渺看那珍珠项链,所用的珠子颗颗如小手拇指一样大,色泽洁白、晶莹剔透,知道李丛信收集这些珍珠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心里很喜欢,却又忍不住生气,他居然说是送给她做嫁妆。 她也捎去了不少李丛信平日里喜欢的吃食,听他信里提到“清韵”古琴,知道他宝贝“清韵”,怕路上损坏了,没敢托人带去,便把她从神秘小师叔那里得到的紫竹箫捎去了东海,有了它的陪伴,相信李丛信的日子会过的更开心一些。 尽管难熬,时间还是流逝的很快,转眼又过去了一年多,再过两个月,就是祁渺满十五岁及笄的日子。李丛信曾在信中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他要赶回来,给祁渺送上一个令她惊奇而又心动的生日贺礼。 祁渺每天躺在床上的时候,都在猜测那个生日贺礼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居然会让她大大惊奇还会心动。她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想了个遍,却还是想不出。只要丛信师兄回来就好,那个贺礼是什么都不重要,她这么想着。 离李丛信在信里所说回道门的日子还有三天,祁渺寻思着要弄些好吃的,给他一个惊喜。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祁渺就拉了王楫骑马赶往江临城,想采买些食材回来,亲手做好了等李丛信回来。 王楫一向迁就她惯了,又想着马上可以见到丛信师兄,也没多想,就随她去了江临。他惦记着南北帮里的那些弟兄,一进了城,就去了南北帮的宅院。 一年前,在祁渺还在养伤的那会,他恼怒赵虎出卖了李丛信和祁渺,走了一趟江临城,亲手处置了赵虎,重新立了规矩,还扶持丁满贯做了南北帮的帮主。 祁渺得知后,帮着丁满贯成立了个马队,专门去往北部与东阳国交界的边境,做南北货生意。也许是得知祁渺等人来自东华道,周琦的追杀也停止了,南北帮也没有再受到威胁,生意也就做得顺溜。 别看丁满贯武的不行,这生意头脑却是不错。一年下来,不仅打通了南来北往的运货渠道,对货源、有生意往来的南北商家拓展得也很好,生意是越做越大。 南北帮不缺钱,也少了打打杀杀的营生,在祁渺的引导下,丁满贯似乎还有了洗白的念头,想把南北帮搞成做正经生意的商社。 丁满贯一见了王楫和祁渺,更是兴奋。他才从鹿郡城回来,一路上看了很多新奇事,捎带着也有了往北拓展生意的念头,正想找人谋划一下。不待二人坐定,他就和祁渺说起了他的想法。 祁渺听他说要把生意向北拓展到鹿郡去,向南拓展到黎阳,倒也没有反对。只是提醒他过犹则不及,不妨把这想法延后两三年,先增加交易货物的品种和数量,待一切运转稳定后,再寻机拓展延伸交易范围。 丁满贯虽然觉得有些遗憾,却也深知祁渺所说不失为稳妥,颇为感激,请了二人到城里最大的酒楼庆祥楼吃饭。 丁满贯是常客,酒楼掌柜一见他,便把三人引到了最好的雅间,还亲自去吩咐后厨做菜。 祁渺打量着房间的摆设,这房间虽不算奢华,却也古朴雅致。墙上挂有山水字画,桌上摆了应时的花木盆景,临街的木窗刻有松竹梅等图案。她想起了那次在朝天楼吃饭的情景,不由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忽然从窗外飘进来一个女声,十分的温婉悦耳:“这些小菜看起来很别致,味道应该也不错。” 这庆祥楼的雅间全设在了临街的位置,一字排开,一间挨着一间,想是边上紧挨着的房间也开了窗,这说话的声音也就传了过来。 “这庆凤楼虽比不得朝天楼,却也有些不错的菜品。这里的时蔬小炒,原汁原味,胜在就地取材,独此一家,别无分店。白姑娘不妨尝尝看。” 这次传来的是一个男声,语气不紧不慢,听着十分耳熟,居然还提到了朝天楼,祁渺暗暗纳闷。不会是丛信师兄吧?这么一想,她忍不住看了一眼王楫。王楫也正看向她,眼中有困惑,想来也听到了刚才的话。 “是丛信师兄?”王楫轻声问。 “声音有些象,语气不象,而且似乎低沉了许多。”祁渺皱着眉头,要说不是李丛信,好像也不对。如果真是李丛信的话,祁渺简直不敢想象,一年多不见,他会变成了什么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改变了。 丁满贯一向机灵,立即就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如果真是李兄的话,正好请过来,一起聚聚。” 他已经看出来,祁渺和王楫有些犹疑,他们和李丛信是师兄妹,这要认错了人,还真是笑话闹大了。他身份不同,和李丛信最多算是熟人,去看一眼,真是李丛信固然好,就算认错了,也不过是道声歉就了事。 祁渺紧盯着丁满贯出去后敞开着的房门,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她很想马上见到丛信师兄,却又在心里不断地否认那人是李丛信,不知为何,她似乎有些惧怕在此时此刻见到的是他。 “师妹!师弟!真的是你们!”就在这时,门口闯进来一个人,他行走的速度很快,说话间已经到了桌子前。 面容清冷,眼神犀利还带有一丝促狭,不是李丛信还是谁?只是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勾画出的是一抹沉静淡定的笑意,而不是他那招牌式的嘲讽。 祁渺眨了眨眼睛,她已经确认,眼前的人正是李丛信,尽管他又长了个,比她高了快一个头。可是,他的身上流露出的那种隐忍克制,那种从容不迫,却又不同以往,他好像真的改变了许多。 “怎么?师妹,贵人多忘事啊,才一年八个月不见,就不认识了?”李丛信语气里有调侃,看向祁渺的眼神却十分柔和。 “丛信师兄!真是你啊!”王楫一下就到了李丛信面前,两人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师弟,你们怎么在这里?”李丛信问王楫,眼睛却一直看着祁渺。从他进门,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那眼神似乎一直在审视他。 王楫说道:“师妹说……” 第133章 不如不见(2) “是丛信师兄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你后天才回来吗?”祁渺打断了王楫的话,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暴露她的心思。 “呵呵!终于开口说话,我还以为你受伤后变傻了,都不会说话了。”李丛信微微眯起眼睛,不断打量着祁渺,“长高了不少,还胖了一点点,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我很……胖吗?”祁渺一怔,皱了皱眉头。 她为了尽快恢复身体,每天拼命的吃、拼命的进补,确实胖了不少。可是这话从丛信师兄嘴里说出来,她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心里很是不喜欢。这么说,在丛信师兄眼里,她变丑了? 李丛信见祁渺脸上不开心的表情,已知她是介意自己说她胖了。他正想开口解释,丁满贯已经引着两个人走了进来,却是与他同来的白异轩的小女儿白惠,还有她的贴身丫头冬葵。 “师弟、师妹,这位是朝天楼白老先生的千金,白惠白姑娘。”李丛信笑着介绍,“白姑娘,这就是我的师弟王楫和师妹祁渺。” 白惠轻轻一笑,说道:“原来是你们!在黎阳的这两个月,李兄时常都会说起你们呢。我与李兄同年,痴长你们几天,王楫弟弟,祁渺妹妹,现在可算是见到你们本人了。” “白姑娘。”祁渺打量着白惠,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白惠是那种很典型的江南女子,杏眼梅腮,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一颦一笑间,温婉娇媚动人,你说不出她究竟美在哪里,却无法不被她的美丽所打动。 原来丛信师兄这两个月来一直呆在黎阳,和这位白姑娘在一起,可他的信中只字未提。刚才他张口要说什么,见了白姑娘,居然就忘了,只想着把白姑娘介绍给她和王楫。 原来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原来丛信师兄从未喜欢过她,祁渺心底泛起阵阵酸楚。胸口处一阵抽搐的疼痛袭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垂下了眼睑。 丛信师兄就在眼前,还有那个白惠,她不能在他们面前出丑。祁渺稍稍平复了下心绪,这才抬眼看向白惠。 “白姑娘远道而来,不嫌小妹烦闷的话,我们坐下来说会话。”祁渺说着把白惠引到桌子前。 “怎么会呢,我见到妹妹,真是很惊讶呢。妹妹不但人长得美,这份巾帼不让须眉的豪爽英姿,更是让我羡慕呢。原来李兄口中说的妹妹的好,不及你本人的三分好。”白惠拉着祁渺的手,和她一同在椅子上坐下。 “白姐姐过誉了。常听人说起,江南女子最是温婉可人,见了姐姐,才知道传闻不假。” …… 祁渺惊讶于白惠的路落大方,长得这么美,还是这么个心思玲珑的人,难怪丛信师兄会喜欢。只是这一切似乎来得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零落一地的缕缕情思,化为片片刀锋,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而她只能默默忍受。 丁满贯招呼李丛信和王楫坐下,忙着去叫掌柜的加菜加酒。王楫和李丛信寒暄了几句,他话本就不多,也不再开口。 李丛信坐在那里,抿着茶杯里的茶水,静静地看着交谈甚欢的祁渺和白惠两人。他已经看出了祁渺眼中的疏离,和白惠急于结交的过分热络,对于女孩子的这些小心思,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却无法理解,只能一笑了之。 时隔一年多,快两年的时间,他再次见到祁渺,还真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上次在桃村,两人都是生死悬于一线,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至今想起来心里还隐隐作痛。 只是祁渺似乎变了很多,个儿长高了不少,人也长开了,变漂亮了。曾经在她身上流淌着的那份娇俏灵动,被深深藏进了眼底,只偶尔在眼波流转中刹那闪现。 代之而起的,是飒飒英风下的那种明慧、淡雅和从容不迫,这使得她比别的女孩子更多了一种别样的韵味,即便是和有黎阳第一美人之称的白惠在一起,也丝毫不落下风。 她长大了,心思也藏得更深了,只有轻锁着的眉头稍稍露出了几分端倪。她不开心吗?为什么?是因为他吗?李丛信沉思着,六百多个日日夜夜,每次想起祁渺,他都觉得很暖心很欢喜。 在小岛的时候,他想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见到她,结果,他的每一天都从失望开始。他摸遍了小岛周围的海底,找寻贝壳。三百多天的时间,才凑齐了那二十四颗同样大小质地的珍珠,还细细打磨穿孔,串成了一挂珍珠项链。 那是他送给祁渺最用心最好的礼物,他却说不出口,只能以玩笑的口吻说成是送她的嫁妆。祁渺捎来的那管紫竹箫,他随时随地都带在身边,开心时吹奏一曲,烦闷时也吹奏一曲,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过来了。 两个月前,他终于可以离开小岛了,他马不停蹄地赶往仙霞山,想早一天见到祁渺。然而,在途经黎阳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鬼使神差地进了城。他无法假装忘记阿越的死、小老大的死,更忘不了祁渺紧闭双眼奄奄一息的样子。 旧仇新恨加在一起,他想放下也不能够了。他去拜访了白异轩,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周琦的眼线,也向道门封锁了消息,只身在黎阳潜伏下来,暗中探听有关周琦的所有消息。 祁渺一边和白惠聊着,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关注李丛信。每次眼角的余光扫过他,见他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她们,嘴角含笑,似乎在想着什么有趣的事,都忍不住心里一阵难过。 她知道,他眼里看到的是白惠,而不是她,他一定是想起了和白惠曾经发生的那些有趣的事,才会笑得那么开心。她甚至有些嫉妒白惠,心里有种无可奈何的哀怨和悲伤,怎么会这样?她想不明白,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如果她伤好后就去了东海,见到了丛信师兄,是不是情况就会有所不同?未必吧,她马上否定了这个假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抵不住一见钟情心动的那一刻。这么多年了,她和丛信师兄注定还是没有缘分罢了。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祁渺都没有再和李丛信说过一句话。她怕自己无意间流露的情绪,暴露出她此刻的心思。丛信师兄一向能看透人的心思,她不想在这个最悲催的时刻,让他看见自己的不堪。 第134章 不如不见(3) 李丛信也看出了祁渺的不开心,尽管她一直在掩饰。他只能在心里不住叹息,知道她误会了自己和白惠的关系,他却无法开口向她解释。 在小岛上,从昏迷中醒来后,他眼前时常出现小老大惨死的那一幕,还有阿越的死,尽管三休师伯有意瞒着他,他还是猜到了。在三休师伯的精心医治下,他的身体复原很快,他却依然选择留在了小岛上。 他遇到了祁渺口中那位神秘的小师叔。与小师叔的一番对话,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差距,为了报仇,他缠上了小师叔。小师叔一眼看穿了他的企图,几次拒绝,说是不想让他自寻死路。 不知为何,后来的一天,小师叔忽然答应教授他。只是每每看他时,小师叔那悲悯的眼神,让他觉得,在小师叔眼里,他不过是在垂死挣扎。 六百多个日夜的精心准备和筹划,让他有了报仇的底气和十足的把握。这一次,他不会再失手了。待一切了结之后,他会把真相告诉祁渺,带着她去遨游天下,浪迹五湖四海,过他们想过的开心日子。 他知道,若是道门的几位尊长知道他要复仇,一定会阻挡他,祁渺也定然不会同意,即便是同意了,以她的性格,只怕会坚持与他一同前去。在一切没有搞定之前,他不会再让她担心,更不会让她陪同自己去冒险。 他一直在思索着怎么瞒过道门和祁渺,在拜访白异轩时遇到了白惠。白惠对他的异样热情,让他想到了解决的办法。他私底下与白惠商议,请求她协助自己演了场戏。 他住在白异轩安排的城郊的一处宅院里,昼伏夜出。明面上,白惠不时来探望他,两人一起聊天、外出,宛若一对情侣。这么一来,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他是为了白惠而滞留在了黎阳城,他的所有行动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原以为说好了只是演一场戏,过完两个月,一切就能回到正轨。却想不到,白惠居然来了个假戏真做。这次他回道门,白惠提出要跟随他到仙霞山游玩。他心里对白惠有歉意,不想再牵连她过多,便婉拒了。 谁知白惠居然说服了白异轩出面说情,他又无法和白异轩说自己只是临场做戏,不得不应承下来。这一路上来,他对白惠虽然以礼相待,但他们两个单身男女一起出行,更坐实了之前的误会。 道门里的几位尊长和祁渺虽然不会再起疑心,他却有一种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白惠不但对他的暗示置若罔闻,还处处表现出和他亲昵的样子,令他百口难辨,躲避不是,不躲也不是。 至于祁渺,他想过她也许会伤心难过,却想当然的认为,待一切尘埃落地,告知她真相后,她定然会谅解。在他的心目中,既然生死都可以相随,不离不弃,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成为问题。 然而,在看到祁渺眼中一闪而过的忧伤时,他有些心痛,几次想对她道出真相。想到即将到来的行动,他却只能保持沉默。 祁渺就这么纠结着回转仙霞山。因没有得到道门尊长的允许,白惠被留在了江临城。李丛信托了丁满贯照管,只说是禀告尊长同意后,再将白惠接去仙霞山。 李丛信急于回道门拜见各位尊长,祁渺不想在路上和李丛信说话,王楫是怎么样都可以,三人快马加鞭,一路上连话都顾不上说,当晚就赶回了竹林院。 祁渺注意到,在路过桃村的时候,李丛信放慢了马速,却没有停留下来。因为天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丛信师兄一定是想起了小老大,他心里应该很难受吧,她暗自猜测。李丛信一直把小老大当自己的兄弟看,还计划着将来为小老大谋划一份幸福生活,却眼睁睁看着他惨死在自己面前,那份哀痛可想而知。 三休真人看见李丛信,脸上露出了笑容,看得出颇为欣慰。他还亲手准备了酒菜,为李丛信接风洗尘。 祁渺见自己师父一反常态,颇有些感慨。丛信师兄当时的情况一定凶险之极,令师父都束手无策,所幸后来好转了,不然的话,今日师父也不会露出这般开心的笑容。 酒过三巡,三休真人已经微微有些醉了,他目视李丛信,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你去黎阳城?还呆了二个月?” “我去拜访了下白世伯,在他那里耽搁了些时日。” “是因为白异轩老儿的那个女儿?”三休真人的目光从祁渺脸上扫过,有些不置可否。 李丛信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只支吾着说道:“我不好拒绝白世伯,就……” 祁渺垂下眼睑,师父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当着她的面问李丛信。就丛信师兄那性子,就算坐实的事,他也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加以否认,问也是白问。 三休真人不再追问,只对着祁渺笑了笑,出门而去。 “两位师兄,时间不早了,我去睡了。”祁渺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王楫还愣愣地看着门外,他平日不沾酒,酒量浅,这会儿真喝多了,对几人说的话,全然没有听明白。 “我扶你回房。”李丛信搀扶着王楫起身。他本想叫住祁渺,却又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 听三休师伯的话,对他和白惠的关系虽然还有所怀疑,只怕也是信了几分。他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却也开心不起来,祁渺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对他甚为冷淡,见了面连话都没几句,就躲瘟神般的开溜了。 几日后,征得三修真人和清玄真人的同意,白惠也住进了竹林院。对于祁渺来说,无异于双重的折磨。除了吃饭睡觉,她把自己埋进书舍的书堆里,就这样,也逃不过白惠的热情。 也算是大家出身的白惠,居然放下身段下了厨房,每日里洗手做羹汤。她还时常到江临城采买食材,变换着花样做出各种不同的菜式,竹林院的伙食也因此提升了几个档次,处处能听见她热情招呼几人吃饭的声音。 李丛信倒也躲得快,主动请缨协助清玄真人处理一些道门的事务。他人聪明,又多了阅历,认真做起事来,还真是万般妥当。清玄真人也乐得意安排更多事让他去做,这么一来,他时常忙得不见人影。 祁渺见此,倒也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每天面对他和白惠的尴尬。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她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些和李丛信、王楫一起玩闹的日子,心里又翻起阵阵失落和伤感。 第135章 弃我去者 几日后,三休真人去了塞外,临走前给祁渺安排了一大堆功课。这让祁渺找到了最好的借口,乐得意躲进了书舍不出来,连吃饭都借口忙自己单独吃。 王楫见竹林院里除了白惠和冬葵,就只剩下自己,书舍他不爱去,索性每天一大早就外出练功,夜半才回来。 这么一来,偌大一个竹林院,只剩下了白惠主仆二人。白惠倒也沉得住气,每日里带着冬葵四处闲逛。逛累了,就留在屋子里做针线,给竹林院里每个人都做了衣服,连祁渺都有,李丛信的最多,春夏秋冬应季的衣服都有。 李丛信隔三差五地回竹林院。他想见祁渺,只能回竹林院,白惠是他带上山来的,又不能总把她一个人丢在竹林院不管。 祁渺每次见到特意进书舍和她说话的李丛信,都是招呼一句就没声了,弄的李丛信心里十分郁闷,却发作不得。直到那一日,李丛信走进来,把手中拿着的几张纸片递给她。 “这是什么?”祁渺疑惑地翻看着那几张纸片,纸片上是李丛信的笔迹,写有一些奇怪的文字,看着有些眼熟。 “你是不是看着很眼熟?觉得在哪里见过?”李丛信似笑非笑看着她。 “嗯,是有些眼熟。”祁渺又低头仔细看纸片上的文字,心里一直在寻思,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文字。 “哇,这不会就是……那个……波斯的文字吧?”祁渺张大了嘴巴,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些文字就是乌孙大国师给她的那本《圣书残卷》里的文字。 “这就是波斯文。”李丛信点点头。 “别和我说你识得波斯文。”祁渺盯着他,心里很希望他点头承认。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弄懂《圣书残卷》里的内容,却苦于无门。 “呵呵,我还真认识这些文字。” “怎么会?我记得从前和你说起的时候,你说不认识啊。”祁渺狐疑地看着他,不会又是骗她吧。 “那时候自然不认识,现在认识了。”李丛信微微一笑,“你猜我在东海遇到谁了?” “你遇到谁了?” “你在鹿郡遇到的那位神秘小师叔,这波斯文就是跟他学的。” “啊!你真遇到他了?还跟他学了波斯文?不会吧?”祁渺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记忆中,小师叔身体不大好,却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我不但跟他学了波斯文,还学了很多东西。见到了他,我才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本来一年就可以回来了,我多呆了半年,还是觉得时间太短,很遗憾,很多东西没来得及学。” 李丛信说到这里,抬眼注视着祁渺,目光有些热切,“我想早日见到你,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祁渺听他这话,愣了一下。李丛信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安慰她么?她不需要,弃我去者不可留,她不需要谎言来安慰,即使是善意的也不要。 李丛信见祁渺脸色沉了下来,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他刚才只是试探着说了那么一句,看祁渺的反应,自己还是太过急切了些。再说下去,只怕祁渺真恼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没了。 “你的那本《圣书残卷》用的不就是波斯文吗?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吗?我可以教你波斯文,你学会了不就知道了吗?”李丛信转了话题。 “你教我学波斯文?”祁渺有些怀疑李丛信的诚意,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可她对《圣书残卷》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 “只要你想学,我就教,教到你会为止。”李丛信冲她眨眨眼睛。 自从祁渺无意中和他说起《圣书残卷》,说想学波斯文读懂书里的内容,他就一直留心着。在小岛上得知小师叔识得波斯文,他费了好大劲才缠着小师叔学会了,准备回来教给祁渺。 “我当然要学。”祁渺点点头,她心里打定主意,只专注于学习波斯文,别的一概不理会李丛信。 自从答应了要教授祁渺波斯文,李丛信如同签了契约一样,每天晚上丑时一准出现在书舍,每天教授两个时辰,雷打不动。 李丛信心思脱跳,直接摈弃了照本宣科,按照他自己学习所得和理解,把学习内容全部生活化了,不但讲的深入浅出,还生动有趣,听的祁渺经常忍不住笑起来。 祁渺于学习上本就很有天赋,她又急切地想早日读懂《圣书残卷》,学习起来废寝忘食不说,连做梦出现的都是波斯文。不过几天,也识得了好些波斯文字,还能勉强说上几句波斯话。 李丛信见了,更是开心,常常用波斯话逗她开口。祁渺只当是练习,尽管结结巴巴也敢大声开口,说到兴奋处,还用手比划着说,要不就夹带汉语一起说。二人的关系也日渐亲善起来,李丛信暗自松了口气。 “我做了点心,送来给妹妹尝尝。”闻声而来的白惠轻笑着,把一碟点心放在祁渺面前。 祁渺瞟了一眼李丛信,见他眉头微皱,也不和白惠打招呼,只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书籍翻阅翻,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只能笑道:“让白姐姐费心了。” 白惠的目光转到李丛信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下,用筷子夹了一块点心,亲送到李丛信嘴边,笑吟吟地说道:“李兄,你也尝尝,这是你喜欢的莲子糕。” “先放那里吧,饿了,我自会吃。”李丛信起身走到书架前,把手中的书放进书架,又随手抽出一本翻看。 白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就在祁渺暗暗纳闷这两人的怪异举止时,白惠已经神色自若地把糕放进碟子,拿起桌子上的纸片,指着那些波斯文字问祁渺道:“妹妹学的就是这个?这些文字看着好生奇怪。” “这是波斯国的文字。我得了一本书,书里用的文字就是波斯文。幸好丛信师兄识得这种文字,我请他教我,学会了,就能看懂那本书了。”祁渺轻声说道。李丛信不说话,她再不开口说话,白惠会更加尴尬。 “哇,李大哥,你还识得波斯文啊?可不可以也教教我?”白惠看向李丛信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惊叹,语气有些撒娇。 不用这样夸张吧,祁渺垂下了眼帘,白惠的故作惊叹和撒娇,让她很无语。也许丛信师兄喜欢的就是这些吧,她用眼角扫了一眼李丛信。 第136章 纯属意外 李丛信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书,没有出声。这让祁渺更觉奇怪,这个样子的李丛信很少见,她无法判定他这是在自己面前装样子,还是和白惠闹了别扭。 这些时日来,白惠无论是说话、举止,一直和他都很很亲昵。他对白惠也很好,无论是吃穿用度,都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捎带着对祁渺也用了些心思,每次送白惠礼物,都有她的一份。 看着那些花样百出,用了不少心思的礼物,祁渺很是气闷。再看到白惠有意无意在她面前的显摆,她就有些怨恨李丛信了,弄得她似乎沾了白惠的光似的。她把所有的礼物都扔进了墙角,看都懒得看一眼。 就算是闹别扭,也不用在她面前装样子吧。祁渺转头狠狠盯了一眼李丛信,心道,干嘛装给我看,我才懒得看。 李丛信对祁渺的不满一目了然。看着那些他花了心思,特意挑选送给祁渺的礼物,还没拆封被她扔到一边,他有些哭笑不得。一步错,步步错,聪明如他和祁渺,一旦陷入感情纠结,都似乎变傻了,很少去分辨表象之下隐藏着的那些真相。 他现在头痛的是要拿白惠怎么办?白惠是个女孩子,拒绝的话说得太明了,未免伤了她的情面。何况这事也有他的不是,一过河就拆桥这种事,他还真做不出来。 他企图找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让白惠明白后主动退让,哪怕让别人误会他始乱终弃、薄幸也行。至于祁渺么,只要先安抚住她,他就有办法让她释怀谅解他。 然而事与愿违,他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白惠如同一个装睡的人,怎么也唤不醒,每天依然我行我素。 她时常在他面前巧笑倩兮,不停展示自己的美丽,还把他的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帖帖。她在人前总是摆出一副善解人意、温婉贤淑的样子,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就象眼前一样。 “丛信哥哥,行不行啊?”白惠笑着又问了一句,看向李丛信的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师妹急着要看她师父留下的那本用波斯文写的书,你学波斯文又是为什么呢?”李丛信知道,再不出声,落了白惠的脸面可就真伤着了她。 “我看着好奇,也想学一学啊。”白惠见李丛信答话,脸上又露出了欢喜。 “不急的话,那就以后教你吧。这个波斯文难学,一个一个教容易些。”李丛信的语气很温和,却不容置疑。 白惠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娇笑一声道:“丛信哥哥,说话要算话哦,以后不许耍赖。” 这样的场景落在祁渺的眼里,就有些刺眼了。眼不见心不烦,她很想转身离开书舍,转眼一想,要就这么离开的话,那岂不显得她太过小肚鸡肠?也在白惠面前暴露了她的软弱。 她虽然做不到白惠的八面玲珑,至少不能让白惠小看了她。她强制自己镇定下来,提笔在纸上开始临摹那些波斯文字,把注意力集中在笔下,再不理会二人。 “白妹妹不是说要做杏仁茶么?怎么不见?”李丛信淡淡问了一句。 白惠怔了怔,浅笑道:“看我,都忙糊涂了,把这事给忘了。丛信哥哥,我这就去做了送来。” 目送白惠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李丛信轻轻吁了口气,转头看向祁渺。她正站在书桌前,专注地看着他写的那张波斯文。 她侧着身,歪着头,咬着双唇,眉梢微蹙,看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疑问,陷入了纠结。这个样子的祁渺,有一种孩子气,显得认真、俏皮和可爱,也是李丛信一直喜欢看到的样子。 以前在竹林院的时候,为了看到她这个样子,他总是喜欢出难题逗她,还一逗一个准。没办法,祁渺性格中那种近乎于偏执的认真,总是把遇到的每个难题当成一件大事情来看待,不想出办法来,不解决问题,决不罢休。 “怎么啦?”耳边忽然传来的李丛信的声音,把祁渺吓了一跳,她转头正想责怪他,却不曾想,李丛信的脸凑得太近,她的额头一下就撞上了他的嘴唇。 “啊!”这个意外让祁渺有些傻眼,她从来没有和李丛信这么亲近过,以至于惊得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李丛信则全然忘记了嘴唇处传来的轻微疼痛,他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细细品味着这份意外的惊喜。 他想起了在地窖里印在祁渺额头上的那个吻,那种紧张中夹杂着些许兴奋的感觉,此刻还清晰地留在他的记忆里。现在的感觉和那时不同,温润细腻的触感,带给他更多的是一种得偿所愿的欢愉和甜蜜。 额头上传来的湿热的气息和柔软酥麻的感觉,让祁渺的心里一阵颤栗,这也让她有些清醒过来。她伸手一把推开李丛信,逃也似的跑出了书舍。 李丛信看着祁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里略略有些遗憾,他扬了扬眉梢,嘴角微微上翘,眼中荡漾着春意。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彻底扰乱了祁渺的心境,她开始躲着李丛信,不敢再去书舍。就是在白惠面前,她也觉得抬不起头来,她虽然觉得自己不是故意的,心里却也多了份内疚,不够理直气壮。 她干脆躲了出去,每天一大早就跟着王楫去练剑。她冷着脸也不和王楫说话,嘴里一边不停的念叨着:“纯属意外!纯属意外!”,一边玩命地练剑。 王楫很是不解,几次想开口询问,都被她用眼瞪了回去。直觉告诉他,祁渺一定是受了刺激,她不说,他也就不再问,只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 这个纯属意外的行为,居然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让祁渺后悔得要死。不仅学习被迫中断,那天额头上那种湿热柔软的触感,时常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里,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心里隐隐还有一丝欢喜。 更令她难受的是,自这个意外发生以来,午夜梦回,出现在她梦里,缠绕在她心头、惦念着的居然还是李丛信。她这才意识到,曾经以为包裹得严实的伤口,原来一直在流血。 你为什么还不死心?不是说过了吗?弃我去者不可留。祁渺在心里不停地指责自己,她想把所有关于李丛信的记忆驱除掉。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难以忘怀。满目山河空念远,曾经的一切,如同一场顽疾,时时折磨着她,避无可避。 第137章 不想放手(1) 李丛信连续两晚在书舍都没有等到祁渺,后来得知她跟随王楫去练剑,不到午夜不回来,也隐隐猜到是那日意外的缘故,她在躲他。 他正想着要怎么解了祁渺心里的结,却被清玄真人临时指派外出办事,走得匆忙,也来不及和祁渺道别。 丛王楫口中得知李丛信外出办事,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回来,祁渺这才松了口气。 她把心思全花在了对《圣书残卷》的研习上。当年乌孙大国师说过,只要学了这书,别说是万人敌,就是百万、千万,也不在话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应该是本关于权谋的书才对,她暗自揣测。 只是一翻开羊皮经卷,祁渺又傻眼了。她认识的波斯文字不过上百,这《圣书残卷》是夷教内部的传承,所用夷教术语又多,以她现在的水准,一句话要读通顺了都难,更不要说读懂全书,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丛信师兄在就好了,祁渺又念起了李丛信的好,捎带又陷入了纠结之中。 她想不明白,怎么鬼使神差地就出现了那个意外,看那天丛信师兄的反应,他是喜欢她吗?她不敢肯定。自从在江临城再见到李丛信,她其实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甚至不敢仔细去想。 两人一起经历的那些生生死死的场面,浮上了她的脑海。他替她挡箭,甚至为了她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这一切真的只是把她当师妹么?他和她的靠近,难道只是为了相互的陪伴和慰藉吗? 祁渺失眠了。她纠结在自己的情绪里,不想见每一个人,她钻进书舍,把自己和外界隔离开来。她每日呆坐在书舍里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中的书籍没有翻开过一页,连吃饭睡觉都似乎忘记了。 直到王楫把她拉回她的屋子,在她面前摆放上饭菜,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吃饭了。她觉得有些饿了,把饭菜吃完,打着嗝,爬上床睡着了。 对于祁渺的异常举止,白惠虽有所察觉,却也猜不出原由。 从第一眼看见李丛信,白惠就被他迷住了。俊朗的容颜,过人的智谋,略带清冷而洒脱不拘的气质,举手投足间的那份坚毅沉静和从容不迫,都让她惊叹不已。 她出身富贵人家,长相绝美,才情过人,被誉为黎阳第一美人,打小心气就高。及笄后,上门求亲的世家、权贵子弟络绎不绝,没有一个她看上眼的,直到李丛信出现。 从父亲口中得知李丛信的身世,她更为惊异。当李丛信请求她和他一起演场戏,瞒过师门尊长时,明知道有些荒唐,她却毫不犹疑地答应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她就有自信一定能打动他,成为他心目中时时牵挂的那个人。 在李丛信结束黎阳城的暗访时,他急着要赶回东华道的样子,让她察觉到了异常,心里不安起来。她煽动父亲出面,让李丛信答应她跟随回仙霞山,就是要防备意外的人意外的情况出现。 果不其然,在庆祥楼与祁渺相见时,她就发现了李丛信与祁渺之间的微妙关系。虽然从一开始,李丛信就明明白白告诉她,只把她当妹妹看待,一直以来,他也是以礼相待,她却无论如何不肯放手。 在庆祥楼第一眼看见祁渺,就引起了她的警觉。她一向自负美貌,然而在祁渺面前,她却有些不自信起来。 祁渺算不得绝色,只是她浑身上下散发着的那种浑然天成的大家风范,即便是只穿着一身简简单单的粗布白衫,也让人难以忘怀她的豪爽清逸和优雅从容。 白惠几次询问李丛信有关祁渺的家世,他都避而不答。这让她更加好奇,她暗自猜测祁渺一定来自一个名门世家,否则不会有那样的风度和姿容。祁渺的身世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令李丛信都三缄其口,这也是白惠特别想知道的。 自从回到东华道,李丛信的目光总是时时追随着祁渺,眼中的炙热一目了然。在她的面前,他没有刻意隐藏,似乎想以这种方式告诉她,他的眼里只有祁渺。这让白惠很有些伤心,不得不把祁渺当作对手来防范。 她发现了祁渺在情感上的自持和单纯,便利用李丛信的不得已和隐忍,做足了戏,让祁渺误以为她和李丛信是两情相悦。祁渺的伤心和退让,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还隐隐有些战胜了对手的兴奋,想乘胜追击,直到彻底打退祁渺。 李丛信的出手,让她猝不及防,看着他利用教授波斯文的机会,与祁渺重归于好,她心里甚至有些忌恨。 她进入书舍搅局,被李丛信识破,对她甚为冷淡,祁渺却出言替她解围,没有令她很尴尬,这多少让她有些意外。 “小姐,你何苦呢?李公子出门都不和你道别一声,他这么绝情,亏你还这么念着他。”竹林院白惠的屋子里,冬葵边做针线边愤愤说道。 冬葵的抱怨,让白惠苦笑不已。这次李丛信外出办事,也不曾和她告别,只让王楫给她传了个信。李丛信对她不是绝情,而是根本就没有情,只是她不想放手罢了。 “小姐,你真的打算和那个祁姑娘争斗下去?就算你争赢了她,李公子的心也不在你身上,那日子怎么过啊?”冬葵自小就伺候白惠,两人虽是主仆,白惠待她却情同姐妹,她说话也就没轻没重。 白惠没有答话,她怎么不知这个理,只是她心有不甘,好容易遇到一个令自己动心的人,要她就这么放弃掉,也许一辈子她都要后悔。 “冬葵,你说祁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白惠沉思着,她不是个心狠的人,为了李丛信,她却不得不狠下心来对付祁渺。 “祁姑娘看着不象是个心坏的人,只是有些古怪,总是躲着不见人。” “是吗?”白惠不置可否,祁渺那不是古怪,事出有因,她是被李丛信伤了心,有意要避开所有的人。 “小姐,你就放手吧,我们回黎阳去,你是白家的大小姐,人又长得美,哪个世家豪门公子不想娶你?何苦在这里吃苦受累讨好别人。”冬葵嘟着嘴。 放手……怎么可能?白惠嘴角泛起浅浅地笑容,转头看向李丛信的屋子。李丛信这次离开,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想出办法来,彻底击败祁渺。 第138章 不想放手(2) 日子在恍恍惚惚中流逝,祁渺成天浑浑噩噩,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觉得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深陷在情感的深渊里痛苦、纠结,不能自拔。 白惠每天给祁渺送来各种美食,一日三顿,顿顿不缺,还总是花样翻新。 “妹妹,我今天做了蒸黄鱼哎,这鱼做起来很费事呢,要用酱酒腌制半个时辰,沥干水后,放入锅中两面煎成金黄色,加豆鼓一茶杯、调酒一碗、甜酒一小杯同煮,收干汁水后,再加糖和姜调味,才能起锅。” “来,妹妹,你尝尝味,很好吃的。”白惠说着,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肉送到祁渺嘴边,“丛信哥哥可喜欢这道菜了,每次送到他嘴边,连筷子上的酱汁都不肯放过呢。” 祁渺听她这话,能够想象出她和李丛信当时的场景,一个含情脉脉夹了鱼送到嘴边献殷勤,一个吃的心满意足满脸深情款款,还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啊。 祁渺暗自咬牙强忍着,不管白惠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无法当面拒绝白惠的到来,更无法捂着耳朵不听那些话。只是好容易被压制住的伤感情绪,又翻滚起来,活活地撕扯着她的心,让她疼痛不已。 又一日,白惠拿着给李丛信做得冬衣给祁渺看,“妹妹,你看这件长袍,是做给丛信哥哥的冬衣。我用白狐裘滚边,还在胸口和袖口绣了云纹,好不好看?你说他会喜欢吗?” 祁渺无语地看着白惠把冬衣棒在眼前,那眼神那神情,娇俏羞涩,好像面对的就是李丛信本人一样。这个样子的白惠,人比桃花艳,只怕能撩起很多男人的遐思吧。 白惠的殷勤,让祁渺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很多时候,她只能保持沉默。每次白惠提起李丛信,都犹如一把尖刀插进了她的心里,她只能默默承受,被白惠撩拨起的那些情思,更是剪不断,理还乱,令她辗转反侧,难于入眠。 祁渺日渐憔悴,更沉默了。王楫每每看着她,都有些快不认识她的感觉了,从前那个聪明机灵的小师妹,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脸色苍白,神情恍惚,走路都跌跌绊绊的木头人。 他注意到了白惠对祁渺的过分热情,心里暗自起疑,莫非白惠是故意的?一次在院外竹林中偶然听到的白惠主仆的对话,坐实了他的猜测。 他很难理解丛信师兄,明明喜欢的是师妹,居然忍心看着她伤心落泪不说,对白惠还殷勤倍至,常常送礼物,纵容她对师妹的伤害。 他们师兄妹三人一同长大,在他心里祁渺就是他的家人,要好好保护,他见不得祁渺伤心难过。他很想把白惠赶出竹林院,扔到山下去,可她却是丛信师兄带来的,她的父亲于丛信师兄有救命之恩,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不再外出,只每天呆在书舍里,陪着祁渺,更防着白惠,他不能让祁渺再受到一点点伤害。 白惠依旧每天都来找祁渺,王楫给挡了回去。只要有响动,王楫就立即出现在书舍前,用身子挡在门口,冷声说一句:“师妹正忙着,不能打扰。” 见王楫冷着脸,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白惠不明白一向寡言少语的王楫,怎么忽然对她转了态度,还时时守在祁渺身边,不让人靠近。在尝试说服他无果后,只得把吃食留下,转身走了。 白惠送来的那些吃食,被王楫全扔了出去,他想让祁渺眼不见心不烦。二人每日的饭菜,他都去平山堂拿了来,虽然只有清粥小菜,看着祁渺吃得津津有味,他也觉得开心。 后来的一次,王楫外出归来,见到白惠从书舍匆忙出来,他就觉得不妙。进去一看,吓了一跳,见祁渺呆坐在书桌前,目光呆滞,脸色惨白得象只鬼。 “你怎么啦?师妹”王楫问。 祁渺摇了摇头,两行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 想着刚出门的白惠,王楫怒火燃起,出了书舍就找到了白惠,很直接地说道:“白姑娘,这次我放过你,下次你若是还这样伤害我师妹,我就把你扔下山去。” “王楫师弟,你说我伤害祁渺妹妹?”白惠满脸惊愕,似乎很委屈,“怎么会?我看祁渺妹妹身体不舒服,每天都做了补品给她送去,你怎么会认为我要伤害她?” 说到这里,她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不会认为我在吃食里下毒吧?” 王楫拿眼瞪着她,“你没下毒,只是比下毒还狠。” 白惠被他的话戳中了心思,脸色“唰”地变白,盯着王楫,半天没有说话。 “呸!我家小姐怎么会害人?她可是黎阳城白家的大小姐,身份尊贵着呢,她每天放下身段,亲手做了饭菜补品,伺候那个乡下野丫头,你们不感激不说,还诬陷她。”东葵跳了出来,开口就骂。 “祁渺可不是什么乡下野丫头,她是北洹的公主,怎么?还比不上你们家小姐尊贵?”王楫恼她拿身份压人不说,还鄙视祁渺是乡下野丫头,说话也就不客气了。 “北洹的公主?呵,我家小姐还是南靖的公主呢,说了谁信?”冬葵嗤笑一声,很是有些不屑。 王楫懒得理会她,只看着白惠说道:“丛信师兄不会喜欢你,祁渺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你应该清楚。祁渺的命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他们是过命的情分。你这么做,他还能忍你多久?” 白惠在听到祁渺是北洹公主时,也是吃了一惊。她平日里嘴上虽然没说,心里也是看轻祁渺,就算祁渺是名门世家出身,那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怎么和她比。现在听王楫揭了祁渺的身份,不知不觉,她心里的底气就弱了几分。 更令她气闷的是王楫后面说的话,她就算想狡辩也无从说起,因为她知道,事实正是如此,只是一直以来她不肯承认罢了。 以她对李丛信的了解,他岂是那种被人要挟的人,他之所以隐忍克制,不过是看在她父亲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份上,或许还有对她的几分歉疚,还顾着她几分情面。一旦他的耐性耗尽,或是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就会毫不犹疑的出手。 他撕下情面出手的话,白惠丝毫不怀疑,她绝不是他的对手。到时候,她输掉的何止是与李丛信的情分,她会输个精光。只是,她这么快就让她认输,她不甘心,从小到大,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输过,这次也不行。 第139章 山重水复(1) 祁渺并不知道王楫去找白惠的事。那一天,白惠走进书舍来,没有和往日一样,借口送吃的用的来。她只是站在那里,双眼紧盯着祁渺,用一种很轻蔑的语气说道: “你觉得丛信哥哥是喜欢你的吗?如果他喜欢你,为什么一直不和你说,至少也该暗示你是不是?他不说,不过是看在你们一起长大的情份上,不肯伤害你罢了。” 白惠的话击中了祁渺的痛处,一直以来她心里纠结的正是这一点。从前也许是时机不到,可是经历了黎阳到桃村的一路凶险,两个人同生共死,丛信师兄甚至不惧生死给自己施针,也要护住她,却一直没有开口向她表白,甚至连明显的暗示都没有。这不得不让她觉得疑惑和不安。 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她曾经以为这就是她和丛信师兄之间坚不可摧的情感。在江临城见到李丛信和白惠在一起,那一刻她所有的认知都被颠覆了,伤心绝望之下,她想当然地认为他原来钟情的是白惠,他们俩才是两情相悦,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她曾经想当面问一问丛信师兄,究竟有没有喜欢过她。她只需要一个确认,哪怕明知道这样会让自己伤得体无完肤,痛彻心扉,她也无所畏惧,她想以此绝了自己的念想。 几次要开口,又放弃了,她的自尊阻止了她。她不想丛信师兄看见她的狼狈和不堪,更不想让自己血淋淋的创伤暴露在白惠的面前。她已经失去了情感,不能再把自己的尊严也输掉。 “你明知道他只是把你当妹妹看,你为什么还要缠着他不放?”白惠的语气冷到了极点,“这样纠缠下去,你不但伤了你自己,你还会伤害到我和丛信哥哥。” 纠缠?白惠的话令祁渺感到愤慨。她怎么是纠缠着不放呢?一直以来,她都在退让,她选择了放弃,独自一人躲在无人的角落里给自己疗伤。是他们一直在她眼前晃荡,让她避无可避。 “我没有纠缠他,也没想过要拆散你们。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没什么大不了的。”祁渺冷冷说道。 “是吗?这可是你说的,那么从今以后,你不可以再和丛信哥哥纠缠,否则,你就是个卑劣的小人。”白惠拿眼盯着祁渺,眼神里明明白白告诉祁渺,她不相信祁渺说的话。 “他是我师兄,我是他师妹,永远都是。你听明白了吗?”白惠的质疑,让祁渺觉得很羞辱,她有些愤怒了。 “请你记住今天所说的话。”白惠轻声一笑,转身出了书舍。 祁渺看着白惠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她不该说那些话的,白惠这是赤裸裸的激将,而她居然受骗上当进了圈套。 就算她自己决定要结束这一切,也不该当面说出来。这样一来,她不但承认了自己所有的不堪,还当面受到了羞辱。怎么会这样?她不但在情感上输给了白惠,还把自己的自尊也输掉了。 深深的屈辱感,让祁渺备受打击,她欲哭无泪。王楫进来时,看到的正是那一刻的她。 在房间里艰难地熬过了三天,祁渺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要彻底了结这一切了。 几日后,李丛信回来了,当他兴冲冲地拿着精心准备的礼物进了书舍,冲着祁渺笑道:“师妹,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祁渺这次没有避让,抬头静静地看着他,稍许,丛桌上拿起羊皮经卷和一叠书稿递给了他,轻声说道:“丛信师兄,从今天起,你不用再教我波斯文了。这是《圣书残卷》和我翻译的手稿,不是很通顺,拜托你,帮我把它整理好。” 李丛信一愣,他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怎么啦?你生病了?”他看着她,半月不见,她清瘦了许多,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他有些担心。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你的师妹,你把我当家人看待,为了救我,你几番历险,甚至不惜丢掉自己的性命,我很感激。”祁渺轻轻吸了口气,“以前是我想错了。没事,以后不会了。” 李丛信皱起了眉头,他才离开几天的时间,怎么一切似乎都逆转了,听祁渺这话,意思是要和他了断一切? “师妹,发生什么事了?”他猜测着,试着安抚祁渺,“你刚才说你想错了?你想错了什么?你说,什么事?不是有我吗?” “我放弃了,不会再打扰你和白惠。”祁渺笑了笑,语气很平静,象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看着憔悴的祁渺,再听她这么决绝的话,李丛信只觉得心里一阵揪心,一直被压制着的那些情绪翻滚了起来。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用尽所有的力气抓紧她。 “祁渺,其实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望着祁渺,眼中有恳求有焦虑,声音有些嘶哑,“等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一切。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祁渺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定定地望向李丛信,任他捏痛了自己的手也浑然不知,一切的发生只在瞬间,她却感觉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丛信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喜欢她?还是可怜她?一切不是她想的那样?呵!她想的什么样,在他眼里还重要吗?他会告诉她真相,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得真好听,如果他没有把白蕙带到她眼前,如果他曾经表露过他的爱意,他现在说的话,她不但会相信,还会很感动。 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可笑,他的话让她觉得自己很可笑,也更加气恼,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充斥在心里的那些屈辱、感伤、哀怨和不甘一下迸发了出来。 “李丛信,你以为你是谁?我祁渺就算是欠了你一条命,大不了,拿我的命还你就是了。你听好了,从今以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你了!”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语气却更为坚定,“我只当你是我的师兄,别的什么都不是。你不必拿谎言来安慰我,我不需要!一点都不需要!” 祁渺说完,用力甩开了李丛信的手,转身跑出了书舍。既然他不要她,那么,她也不会再要他了。今后,两个人的路,她一个人走好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李丛信看着祁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说了一句“祁渺,你可知,我的心里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 第140章 山重水复(2) “师妹!”李丛信追到了门外,又停住了脚步。祁渺的情绪已经失控,这个时候,就是追上了,她也不会听他解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祁渺的暴走让他十分担心,他必须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冷静下来,弄清楚缘由,再想办法去向祁渺解释,安抚她。 他望着园中祁渺消失的地方,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祁渺,你可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再没有别人。” 李丛信说完,又静静地站立了一会,才转身走进了书舍。他身后的院子里,一个纤细的穿粉红色衣服的人影,从竹丛后走了出来,却是白惠。 她呆立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李丛信曾经站立的地方,如同被雷击了一般,脸色惨白,目光呆滞,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娇俏明媚,口中重复着一句话:“再没有别人……再没有别人!” 李丛信回到书桌前,翻开了书稿。看着书稿上端正秀丽的字迹,暗自推测着刚才祁渺情绪爆发的原因。 祁渺的性子一向沉稳,遇事沉着冷静,从容淡定,很少会出现今日这般的情绪失控,这显然是受到了刺激。他有些不解,他情急之下,只说了那么一句,她就爆发了,还来了个暴走。 以他对祁渺的了解,一定还有别原因,他说的那句话,不过是引发她情绪失控的导火索而已。往日里,祁渺只有在遇到身边的人出事,或是被逼迫到无路可退的境地,才会失控和冲动。目前看来,她身边的人完好无损,那剩下的只有第二种了。 他仔细回想祁渺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刚才说,“在你眼里我是你的师妹,你把我当家人看待……”如此看来,祁渺不但误会了他和白惠的关系,也误解了他对她的感情。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一直以来,他好像从来没有对祁渺表白过。他自以为他心里喜欢祁渺,两人历经生死,已经不离不弃,就是不说,祁渺也应该明晓他的心意。 聪明如他其实一直不明白,感情这种事,不说出来,祁渺怎么会知道他喜欢她。她就是感觉到了他的爱意,也无法确定,心里一定是患得患失,惶恐不已。她一个女孩子,也不可能主动出口相问,只能自己默默地独自承受所有的伤害。 难怪祁渺会误会,会那么伤心难过,根本是他的错,还有白惠的有意误导。祁渺之前受到刺激,或许就来自白惠。想到正是他的克制纵容,让白惠做足了戏,到了如今的这般境地,他心里更是后悔。 不能再这样了!伤害已经够多的了。他抿紧了嘴唇,放下手稿,把要送给祁渺的那个卷轴打开,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画面上。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微微皱了皱眉,不用看,他知道来人应该是白惠。 白惠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了桌子上李丛信正看着的卷轴上。她知道,这是李丛信要送给祁渺的礼物,刚才李丛信从他房中出来,手里捧着的正是这个卷轴。 这是一副水墨写意画。悬崖峭壁之下的巨大石台上,有一对少年男女,男的席地而坐正在抚琴,女的手持长剑凌空而舞。 抚琴的少年,十七八岁,青衣飘飘,容颜俊朗,神态洒脱不羁,一边抚琴一边抬头,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舞剑的少女。舞剑的少女,十四、五岁,白衣似雪,明慧灵动,清丽绝尘,边舞剑边回头冲着少年娇俏地笑着。 画师很有天分,简单几笔,就把这对少年男女沉浸在恋爱中的娇羞、青涩和欢愉的神态,勾画得栩栩如生,令人过目难忘。 画卷上没有落款,只有右侧题有一阕词,看字迹应该是李丛信的手笔。 “飞梁压水,虹影澄清晓。橘里渔村半烟草。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惟有江山不老。……认祁屏烟障、是吾庐,任满地苍苔,年年不扫。” 白惠一眼就看出,画中的少年,正是李丛信的样子,那个舞剑的少女则是祁渺。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了结这一切了。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李丛信沉默地看着白惠,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么伤心难过,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一直不想伤害他,却是一开始就伤了她,他的一再克制和忍让,让她不仅一直在伤害祁渺,更加伤害了她自己。 “对不起,白惠!是我的错。”李丛信的语气里有几分无奈几分怜惜,更多的却是歉意。 如果时间倒回,他不会拉着白惠去演那场戏,把她牵扯进来,还伤得这么深。他的目光转到了画轴上,他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这幅画是我在东海养伤的时候画的。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上面的题字不是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的,而是这样的一阕词。你知道吗?这阕词是祁渺在一个山洞里发现的,我们都很喜欢。对我来说,这不是一阕词,而是人生的一个转折。” 李丛信的声音有些低沉,“也是从那个时候,我喜欢上了祁渺。那是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很特别的感觉,有少年人情窦初开的悸动,有茫茫人海中终于觅到知己的惊奇,还有历经生死后不离不弃的感动。” 他说到这里,语气里出现了一丝迟疑,“很多时候,我甚至在想,我和祁渺的靠近,或许还有被仇恨啃噬、备受折磨的两颗千疮百孔的心灵,需要相互的陪伴和慰藉。我如此,她也如此,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也许是灵魂伴侣。” “灵魂伴侣?”白惠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她的脸上挂着泪痕。 “对,就是灵魂伴侣。这个词,是我在养伤的时候,一位道门的尊长对我说的。两个人相爱,一旦超越了世俗的欲望,能够心灵相伴,就是灵魂伴侣。我不知道,我和祁渺现在算不算是,不过将来一定是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祁渺离开了你,你会怎么办?” “在桃村,在我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脑海中呈现的祁渺的笑脸,让我明白,即使是将来我们不在一起,我也愿意用尽余生,默默地去守护她。” 李丛信的回答无比坚定果决,没有丝毫的犹疑。他剑眉微扬,嘴角含笑,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里,荡漾着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第141章 山重水复(3) “呵!但愿我也能有如此的好运。”白惠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李丛信的心里只有祁渺。她之所以不死心,是因为她一直怀着侥幸的心里,只要李丛信没有亲口说出来,没有当面拒绝她,她就不想放弃。现在,他不仅当着她的面说了出来,而且,还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不大明白李丛信说的灵魂伴侣的意思,只是隐约觉得,比起只想“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她来说,那是另外的一个境界。她的心x在滴血,碎了一地的迷梦,再也拼凑不起来。 她强忍着内心的疼痛,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对李丛信说道:“我明天就回黎阳。” 她说完,转身走向门口,门外斜射进来的阳光陇上了她,将她的背影勾画成一抹纤细的金色阴影,向前飘忽着,消失在光影中。 李丛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只是想让白惠明白,他和祁渺的命运已经绑定在一起,无论将来怎样的结局,他都不会改变初衷,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别的人了。 他只是希望,在他说出那番话后,白惠能够体谅,不再纠缠下去。给她自己,也给他和祁渺一个机会,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不再相互折磨和伤害。 “谢谢,白惠!”他冲门口大喊了一声,他知道,以白惠的性子,她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再改变了。 他想马上找到祁渺,向她解释所有的误会。转眼想到白惠,他又强忍着冲动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不能再伤害白惠了,他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再多等一天又何妨?至于祁渺么,相信到了明天,得知真相后,她一定能够谅解他。 第二天凌晨,当李丛信来到白惠的屋子前,想为她送行时,却见屋门紧闭着。 白惠半夜就离开了,只留了封信给他,信上简单地写着两句话:“丛信哥哥,我走了。如果有来生,希望你最先遇到的是我。” 当李丛信隔着门,把这个消息告诉祁渺时,她还有些不相信,直到亲自查看了白惠的屋子后,她才信了。对于这个惊天的逆转,祁渺有些疑惑,他她看向李丛信,希望他能给她一个解释。 李丛信把祁渺拉到了书舍,轻声说道:“祁渺,一直以来,是我忽略了。这么多年来,我们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我以为不用说出口,我对你的心意,你也应该知晓。” “我留在黎阳是为了打探周琦的消息,我请求白惠和我演了场戏,想瞒过周琦的耳目。上次在桃村,我就发现道门里有周琦的眼线。我没想到这让白惠动了心思,还引起了你的误会。我对白惠有内疚,白老先生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总想找一个合适方法让她明白后主动退让,就这么拖延下来。” “直到昨天,我才意识到,这么做,不但伤害了你,也伤害了她。我和她说了我们曾经的一切,也明明白白告诉她,我的心里只有你,再没有别人。白惠是个明事理的人,她昨天就决定回转黎阳。今早我去送她,才知道她半夜就走了。” 李丛信说到这里,把桌子上的卷轴摊开在了祁渺的面前,看向她的目光满含柔情,“祁渺,这就是我想送给你的十五岁及笄的礼物。” 祁渺怔怔地望着画卷,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恍惚。白惠走了,丛信师兄还对她说了这么一番表白的话,还有这幅表明他心迹的画。 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在惊愕之余,说不清自己是欢喜还是难过。想着昨日自己还在伤心绝望,今日就来了个大翻转,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李丛信见她半响都没说话,轻轻拉起她的双手,紧握在自己的手掌心里,一字一句说道:“那天在桃村外,在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那一刻,脑子里出现的全是你。”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看向祁渺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我对自己说,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好好护住你,不让你再经历那些生生死死的磨难,我要你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祁渺,相信我,好吗?” 祁渺望向李丛信,轻轻点了点头。在看到那幅画时,她就相信了他,这一切都是她曾经梦想的,她也愿意相信他。 “真的吗?”李丛信的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惊喜。 “嗯。”在看到李丛信眼里跳动的两簇小火苗时,祁渺害羞地侧转身去,背对着他。 李丛信从背后拥了上来,把她轻轻抱在怀里,她心里一颤,身体都僵硬起来。他的头蹭上了她的肩,他的脸贴上了她的脸,她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他轻笑一声,嘴角轻轻啄在她的脸颊上,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回头,想看看他。他的嘴唇乘机捕捉到了她的,柔软而湿润,甜蜜而美好,他再也不肯放开,深深地吻了起来。 祁渺浑身上下荡起了一种酥麻的感觉,犹如触电,她颤抖着低吟了一声,身体无力地瘫软在李丛信怀里。 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享受着这份初吻的欢愉,直到书舍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有人来了。”祁渺低呼着,象受惊的小鹿,挣脱了李丛信的怀抱,朝门口张望。 李丛信有些遗憾地站直了身体,用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故作轻松地低笑了一声,安抚她:“是王楫师弟,别怕。” “真的吗?”祁渺问,仍然有些疑心,用眼睛不停地瞟向门口。 “有我在,不用怕。”李丛信的手轻轻拢上了她的肩膀,却没有再继续动作,怕再次惊吓了她。 “我们还是出去吧?”祁渺转头看向李丛信,他那双熠熠发亮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似乎拒绝着不愿离去。 祁渺心里有不舍,却更为不安,兴奋里夹杂着慌乱。再这么下去,被王楫师兄进来发现了,可怎么好? “以后……日子还长。”祁渺红着脸,低声说。 “以后的日子……?”李丛信沉默了下来。 “怎么?”祁渺有些心慌,丛信师兄莫非不想有以后? “我已经等很久了,不想再等了。从明天起,我们每天都要这样。”过了半响,李丛信忽然开口说道。 祁渺心里松了口气,想着以后的日子,心底泛起了一阵甜蜜的羞涩,脸又烧了起来。 “走吧。”李丛信见她脸红得更厉害了,不想再逗她,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祁渺轻轻挣脱了李丛信的手,她可不想让王楫瞧见这个样子的自己,一切来得太突然,她还没有准备好。 快到门口时,她朝李丛信挥了挥手,快步走了出去。在院子里,她碰到了王楫,冲他一乐,也没说话,就匆忙去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在回味今天发生的一切,就象是一场美丽的梦境,让她有些不敢相信,却又真实地体会到了幸福甜蜜的味道。 她憧憬着以后和丛信师兄在一起的日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142章 飞星传恨(1) 祁渺十五岁的及笄礼过后,李丛信忽然忙碌起来,连续外出了一个多月。 七夕节那天,他风尘仆仆地赶回了竹林院,还给祁渺带回来一个小小的红木盒子,说是送给她的礼物。 祁渺见那盒子做工十分精致,四周雕刻有镂空的花纹,很是好奇里面装了什么,接过盒子就要打开。 “现在不能打开。”李丛信制止了她。 “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打开啊?”祁渺有些奇怪地望着李丛信。 “到时候你就知道”李丛信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晚饭过后,李丛信牵了祁渺的手,出了竹林院,来到后山的瓜地里。他在地里挑中了一个大南瓜,摘了捧在手里。 “你摘瓜做什么?”祁渺猜不出他想做什么,难不成要烤南瓜吃。 “摘它自有妙用,跟我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丛信冲祁渺挤了挤眼睛,还捎带扮了个鬼脸。 自打东海回来,李丛信已经很少嬉笑搞怪,这会儿见他这样,祁渺有些懵了。他这是要去捉弄哪位道门师兄弟,还是要给他们带去一个惊喜,她不敢确定。 二人上了思过崖,李丛信这才把手里的南瓜放在地上,拉了祁渺席地而坐。 “今天可是七夕节,七月七日牵牛织女会天河,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侧头注视着祁渺,眉梢微扬。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祁渺轻轻吟道,今日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日,她怎么会不知道。 “嘿嘿!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李丛信伸手把祁渺拉进自己怀里,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祁渺羞红了脸,她还不习惯猫在他怀里。她抬头望向天空,深邃的天幕上,一轮金黄的月牙高挂,周围星光闪耀。 “那两颗最亮的星,就是牵牛和织女星吧?”她指着满天繁星中最闪亮的那两颗,问李丛信。 “应该是他们。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李丛信举目望天,语气里不无自得,“我们比他们好,不必隔着银河相望而不能相守。” “一年只得这一日这一时相见,他们真可怜。若是两情长久,还是朝朝暮暮的好。”既然相爱,为什么要别离?祁渺有些伤感。 “月长圆,人长久,别想太多。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李丛信见祁渺情绪有些低沉,伸手拿过祁渺一直抱在怀里的木盒。 祁渺听他这么一说,好奇心大起,刚才的伤感也淡了许多,双眼紧盯着木盒,想要知道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李丛信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祁渺就张大了嘴巴,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那盒子里装着的居然是两只拇指大小的黑色蜘蛛。 “仔细看好。”李丛信把蜘蛛取出,放到了南瓜。两只蜘蛛在南瓜上爬来爬去,好像很繁忙的样子。 “它们在做什么?想吃瓜吗?”祁渺盯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道来。 “别急,你仔细看,它们在织网,那些亮亮的细丝,就是它们织的网。”李丛信指着瓜上蜘蛛爬过的地方,比划着,“传说在七夕节,看蜘蛛织网的稀疏,可以判定一生的情缘。” “真的吗?”祁渺抬眼盯着李丛信,她不大信他的话,很多事到了他嘴里,总是换了新的说法。她却不愿意去深究,这个时候这些话很应景,她听着也很喜欢,心里还暗暗期盼蛛网织得密实些。 “心诚则灵,你信了,便是了。”李丛信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两人说话间,那两只蜘蛛已经在南瓜上织成了两张网,祁渺看那网织得很密实,开心地说道:“这网织得好,很结实很细密。”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们织的网。”李丛信笑道。 就在这时,山崖上忽然刮来一阵凉风,祁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李丛信已经把她整个人拥进了怀里,用身体为她挡风取暖。 “啊?蜘蛛怎么不见了?”祁渺一声惊呼,指着南瓜,神情十分不安。 南瓜上,两个蛛网还在,只是其中一张网上的蜘蛛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只孤孤单单匍匐在另一张蛛网上。 “没事,刚才风有点大,那只蜘蛛应该是被风吹落了。”李丛信低头在祁渺脸上亲吻了一下,想安抚她。 “真的没事吗?”祁渺轻轻叹了口气,她的心里有莫名的担心,那只蜘蛛怎么就不见了呢? “我也就是拿它们来逗你开心而已,你干嘛那么认真。真是个笨丫头!” 李丛信亲昵地笑骂了一句,把祁渺的身体扶转过来面对自己,抬眼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会把一切搞定,然后带你游遍五湖四海,去过我们想过的生活。” 祁渺点点头,李丛信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愿意相信,未来只要有他在身边,就是天大的事,她也不会再发愁。 李丛信低头吻她,吻得狂放不羁,嘴巴火热、挑逗,这是充满欲望、激情的一吻,祁渺忍不住回应。 “这些日子来,我每天都很想你。祁渺!当我吻你时,就不想停止。”李丛信低声呢喃,他的手慢慢圈住她的腰。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祁渺含糊不清地说着,她的唇瓣一直揉擦他的,直到呼吸不顺。 “祁渺!”李丛信低吟一声,本能地抱紧她,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这一生,弱水三千,我想守护的只有你。” 祁渺的眼泪流了下来,那是喜极而泣,“我心里也只有你,再容不下别人了。” 当祁渺从李丛信怀里直起身来,已经快子时了。 “天太晚了,我们回去吧?明天我们再来,可好?”她红着脸,低声说道。 “明天……”不知为何,李丛信沉默了下来,声音也有些低沉。 “怎么?”祁渺有些不解。 “明天,好啊!”过了半响,李丛信忽然开口说道,语气也恢复了最初的愉悦。 祁渺松了口气,想着明晚的这个时候,心底泛起了一阵甜蜜的羞涩。幸好天黑,丛信师兄看不见,她心里暗自庆幸。 “你一定要等我。”李丛信忽然一把抱住了她,很用力,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揉碎,掺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一同带走。 祁渺感觉到了他身体的颤抖,她的心里,有种异样的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漫延开来,似喜犹悲,她努力分辨着。 也许丛信师兄只是舍不得两人分开,情绪有些低落,可是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明天、后天……,明年、后年……,也许一辈子。她想。 “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觉。”李丛信终于放开了她,牵着她的手下了思过崖,往竹林院走去。 两人从围墙翻进了后院,祁渺偷偷开了门,进屋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了李丛信一眼,见他站在自己的门口并未进去,只是一动不动地看向她。 祁渺不敢出声,她朝李丛信挥了挥手告别,步伐轻快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想着明天的约定,她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一夜酣睡到了天亮。 第143章 飞星传恨(2) 第二天一早,祁渺去寻李丛信,见他房门紧闭。从王楫口中得知,他已经下山去了,说是事情还未办完,昨天赶回来只是为陪祁渺过七夕节。 祁渺尽管有些失望,不解李丛信昨晚为何没有坦言相告,还是很快就释怀了。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也许哪一天,他就和昨天一样忽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还给她带来一份更大的惊喜呢。 祁渺走进书舍,打开李丛信帮她整理好的《圣书残卷》的手稿。书里记载的是夷教几百年来发生的秘事,还有西泽国事的部分实录,真正难得的是大国师的那些点评和诛心之论。 历史只有结果,真相往往隐藏在事件的背后。难怪乌孙大国师当年说,学了这个就学会了“万人敌“,只是书中揭示的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和触目惊心的权术手段,让祁渺在炎炎夏日也感受到了浓烈的寒意和萧杀之气。 转眼就到了八月,这一个月来,李丛信都没有捎信回来。祁渺有些奇怪,他是太忙了?还是不方便捎信?她有些惴惴不安。 中秋节这一日,祁渺早早就起了身,准备过节用的吃食,还时不时到竹林院门外去等候,直到月亮升上了天空,还是没有能等到李丛信。 竹林院里就祁渺和王楫两人,王楫对这些节日浑然不在意,她又闷闷不乐,两个人吃了晚饭,也没有赏月的心情,坐了片刻,就各自回屋。 过后的几天,祁渺越来越觉得不安起来,总是担心李丛信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丛信师兄不会有什么事吧?”她问王楫。 “应该不会,他办完事就回来了。”王楫也看出祁渺的担心,只是对李丛信的神出鬼没,他一向也摸不准,劝说的话就不知道从何说起。 祁渺有些懊悔,七夕那天居然忘记要问一问李丛信,他都在做些什么,现在一头雾水,更是焦虑难安。 祁渺正想进书舍,却见院门外匆忙走进一人来,却是戒律院首座孙志强。 上前给孙志强见了礼,不等她开口询问,孙志强已经说道:“李丛信出事了,清玄掌教在平山堂等着你们俩。” “啊!”祁渺脑中“嗡”的一声,仿佛失聪了一般,只见孙志强的嘴唇不断开合,她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脑子里不断响起的只有那一句“丛信出事了。” 祁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的平山堂,又是怎么回的竹林院,她只隐约记得清玄真人说,李丛信去刺杀周琦,当场中剑身亡。 丛信师兄死了?她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相信,他怎么可能死了?一定是弄错了,也许下一刻钟,他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就象七夕那天一样,笑吟吟地看着她,手里捧着送她的礼物。 王楫看着躺在床上的祁渺,心里暗自叹气。丛信师兄死了,直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祁渺刚才晕倒在了平山堂,是他把她抱回了竹林院,她醒来时就成了这个样子,睁着两只眼睛发呆,不说话也不哭,看着很吓人。 消息是秋师姑传来的,说是中秋节丛信师兄在黎阳刺杀周琦中剑身亡,具体情况却说得不太清楚。祁渺对丛信师兄的感情有多深,她虽然不曾说过,他却看在眼里。这么突然传来丛信师兄的死讯,这一时半会让她怎么接受得了? 王楫有些头大,祁渺和李丛信的身份特殊,道门里和竹林院来往的人不多,清玄师父带着孙志强已经动身赶往了黎阳,三休师伯又远在塞外,这会儿还真没人帮得了他。 王楫正想着要怎么安慰祁渺,却见祁渺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落地就往门外冲出去,变化来得太突然,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到了门外。 “师妹,你要去哪里?”王楫追出了门,焦急地大声问道。 “我要去黎阳,我不相信,丛信师兄他……”祁渺说着话,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要亲眼去看看。” “天已经黑了,明天去吧,我陪你。”王楫知道自己拦不住祁渺,想先安抚住她,到了明天再说。 谁知祁渺根本就不理睬他的话,只拿了马鞭就要去马棚牵马。 “好,我陪你去。你先去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走。”王楫说着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他担心祁渺等不及先走了,只匆忙拿了银子、长剑和几件衣服,就转身出来。 果然如他所料,祁渺已经骑马先走了,他急忙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黎阳城郊,王楫看着马上摇摇欲坠的祁渺,忍不住开口劝说道:“师妹,马上就到黎阳城了,我们先休息一下。” 祁渺摇了摇头,一咬牙,打马就朝黎阳城冲去。 王楫无奈地跟了上去。这一路来,他们白天黑夜赶路,饿了就在路边买些吃食充饥,乏了也是在野地里打个屯。他自持身体强壮,尚且累得全身乏力,一直就没怎么合过眼的祁渺,不过是在强撑着而已。 二人进了黎阳城,就直奔荣王府。秋子瑜象是早就知道他们俩会来,已经等在了荷风园门口。 园子里的荷花还盛开着,和两年前一样的娇艳欲滴,落在祁渺的眼里却是无边的凄凉,她心里的绝望越来越浓烈,压得她快喘窒息了。 “秋师姑,他在哪?”祁渺低声问道,她已经等不及了。 秋子瑜转头看着她,眼中有深深的担忧,只低声说了一句:“不急,先歇口气再说。” 祁渺张了张口,把到嘴边的话又忍了回去,以秋子瑜的性子,如果她不想回答,再追问下去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来。 秋子瑜把祁渺二人带进了屋,给他们端来了吃食。王楫饿得太久,吃得很急也很多。 祁渺却没什么胃口,只小口喝着粥。等王楫吃完,她也站起身来,只是不知怎的,身子一软,整个人就向地上倒去,王楫眼疾手快,一下就抱住了她。 “师妹,你怎么啦?”王楫看着怀里双目紧闭的祁渺,急白了脸。 “她没什么事,我在粥里放了点东西,想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你们这些天赶路一直没休息,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等她睡醒了,有了精神,再说吧。” 秋子瑜轻轻叹息了一声,又吩咐王楫道:“你随我来,把她放到床上去。” 王楫点了点头,抱着祁渺跟在秋子瑜身后,来到祁渺住的房间,把她放在了床上。 “秋师姑,丛信师兄真的出事了?”王楫犹疑了一下,低声问道。 “是在中秋夜,在周琦的一个别院里,刺杀出了点意外,周琦虽然受了重伤,但没杀死。丛信身中数剑,没能救治过来。他就葬在了黎阳郊外的山谷里。” 王楫的嘴角抽搐着,泪水溢出了他的眼眶。他和李丛信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把李丛信当哥哥,这会儿坐实了噩耗,他心中的哀痛汹涌而来,令他不能自持。 “我师父和孙首座呢?”沉默了好大一会,他又问道。 “他们已经离开了黎阳。清玄师兄吩咐你,要照顾好祁渺,别让她做傻事。” “我会替丛信师兄好好守护她。”王楫转头注视着睡梦中的祁渺,轻声说道。 第144章 飞星传恨(3) 黎阳城西郊三十里地外的山谷里,红艳艳的晚霞,披盖在山林、小溪和荒芜的草地上,如火如荼。 一眼看见草地中央那个光秃秃的黄土堆时,祁渺整个人都失控了,她发疯似地扑了上去,伸手就去刨坟上的泥土。她想要把这堆黄土扒开,亲眼看一看里面埋的是不是她的丛信师兄。 她不相信,那个拼尽自己性命把她护在身后,想要和她牵手一生的少年,就这么抛下她独自一个人走了。她想一头撞死在坟前,与这个一直以来和她同命运共呼吸的人埋葬在一起,生不能相依共处,那就死后荒丘同穴。 “师妹!你冷静点,不要这样!”王楫用力拉住了她,不让她用手再去刨坟上的土。 “放开我!我要亲眼看一看,我不相信!丛信师兄不会这么扔下我走的!”祁渺挣扎着,整个人显得异样的狂暴,两只美丽深邃的眼睛,滚动出泪水,从她清丽、惨白的脸颊上流淌下来,象断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师妹,你就让丛信师兄入土为安吧。”王楫哽咽道,“师父和秋师姑不会骗我们的,丛信师兄是真的不在了。” “不在了?真的不在了吗?”祁渺跌坐在地上,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黄土堆上,竟有些痴了。 “丛信师兄!你说过,要我等你回来,你不会骗我的,是不是?”她大声责问,没有人回答,四周一片枯寂,只有树枝被风吹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不断回响在山谷里。 “我会一直等你回来……我会一直等你回来……”祁渺口里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天已经黑了下来,阴云密布,下起了蒙蒙细雨。祁渺一动不动地坐在坟前,显得异乎寻常的沉静。 王楫站立在她的身边,双手举着从身上脱下的长衫,为她遮挡着风雨。 祁渺痴望着坟头,从前的点点滴滴在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涌现,丛信师兄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们一起做过的每一件事,甚至他嘲讽她时的每一个表情……一切依稀还在眼前。 她感觉不到他离开,他一定还会回来,和往日一样,轻轻把她拥进怀里,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她一阵惊喜,是丛信师兄回来了吗?蓦然回首,然而,她的身后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当天边露出第一线光亮时,祁渺站起身来,她望向王楫,沉声说道:“丛信师兄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该给他找个伴。” 王楫有些困惑,祁渺这话是什么意思?给丛信师兄找个伴?找谁?她不会想做傻事吧? “师妹,你不能做傻事!”他上前一把拉住了她,想要阻止她。 “做傻事?”祁渺怔了怔,半响才仿佛明白过来,苦笑道:“我是想给丛信师兄立块碑,碑上就刻上那阕他喜欢的《洞仙歌》。就这光秃秃的土堆,过些年草长莺飞,成了荒冢,就没人记得了。” “不是还有你和我吗?怎么就不记得了?”王楫觉得祁渺是气晕头了,这话也说得糊涂。 “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祁渺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坟堆,毅然转身向谷外走去。 待把墓碑立好,祁渺挥剑,一字一句刻下了那首《洞仙歌》后,天又黑了下来。 祁渺站在坟墓前,用手指一点点触摸着高大的墓碑。她的动作十分轻柔,更像是面对李丛信本人,脸上还露出轻浅的笑容,用亲昵的口吻说了一句:“丛信师兄,这次换你等我好了,我会回来的。” 她说完,冲着王楫招呼了一声:“王楫师兄,我们回荣王府。” 王楫见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山谷,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她这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埋藏进了心底,还不知道今后的日子里,她会怎样的伤心难过。 回到荣王府,见过秋子瑜,祁渺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王楫想着她一定是累坏了,也就没有再去打扰。 第二日午饭时,王楫去敲门叫祁渺吃饭时,才发现她人不见了。他找遍了整个荣王府,也没见到她。 “秋师姑,你见到祁渺师妹了么?”他问秋子瑜。 “没有啊,想着你们这两天很辛苦,想让她多睡一会,就没去打扰她。怎么啦?” “她不见了。” “怎么会?园子里都找过了?” “整个王府都找了,没有。” “会不会又去山谷了?”秋子瑜微微皱了皱眉。 “我去那里看看。”王楫说着话,就出了门。 山谷里空荡荡的,除了丛信师兄孤单单的坟墓,一个人影都没有。 王楫郁闷地回到荣王府,秋子瑜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他了。 “祁渺不会去周琦府了吧?”秋子瑜有些担心。 “你是说,她去找周琦替丛信师兄报仇?”王楫吓了一跳,回想起昨晚上祁渺异乎寻常的平静,他觉得很有可能,“我这就去找找看。” “不行,你不能去。那次刺杀后,周琦府的防范更严密了,稍有异动就会被发现,要混进去很难,还是我让人去那里找找看。”秋子瑜阻止了王楫。 王楫担心祁渺,哪里能静下心来等候,傍晚的时候,他就独自溜出了荣王府,前往周琦府探查情况。 还真给秋子瑜说对了,周琦府如今的防卫真是严密,府外整条街都被清干净了。围墙四周,外三层里三层的护卫不说,稍有陌生人接近,不问缘由,直接就把人抓了去。 到了后半夜,王楫才寻了机会,翻墙进了周府。谁知才进了第一进院子,就被发现了,里面到处布满暗哨不说,还设有机关陷阱,若不是他身手了得,逃离得快,险些就中了招。 秋子瑜派出的人也没有发现祁渺的踪影。这才两天,就把祁渺给丢了,王楫越想越愤懑。他一向不如李丛信和祁渺机灵,他们二人若是有意隐瞒行踪的话,他还真是毫无办法。 就这么守株待兔似的在城里找了一个月,也没发现祁渺的踪影,连秋子瑜都怀疑她是不是不在黎阳城了。 “不会的,她一定是隐藏起来了。”王楫断然否定。 以祁渺的性格,她一定是下定决心要替丛信师兄报仇,才会显得那么平静。那时候,她心里应该早已计划好了一切,独自一人,不惧生死,瞒着他和道门里的人去报仇。 “我们的人打探了周琦府,也没见有祁渺在府里出现。周琦一直在养伤,藏得很隐秘,连他的那些小妾、子女都不是很清楚,府里又加强了防卫,按理说祁渺不大可能混进去。至于府外,每天都有人盯着,稍一露头也会发现。”秋子瑜沉吟道。 “师妹擅长易容,会不会那些人根本认不出她来?”王楫幽幽地说了一句。 秋子瑜闻言,点了点头:“我叫他们多注意些,只要是看着身形年纪差不多,最近一个月进入周府的丫头、仆妇、小厮,都好好去查一下。” 第145章 命定之人 三日后,终于有消息传来,说是周夫人身边有个丫头,是一个月前买进府的,因为替周夫人治好了头疾,很是得宠,成天跟随在周夫人身边伺候。 探知周夫人十五要到郊外的相国寺上香,天才放亮,秋子瑜和王楫装扮成了香客,去了相国寺。 相国寺里已经被周府的侍卫清了场,来上香的人都被挡在了寺外,王楫和秋子瑜只能挤在路边,远远地察看。 快到午时,周夫人的豪华马车才姗姗来迟。马车在相国寺前停了下来,一个身穿粉色衫子的小丫头跳下了马车。她不等站稳,转身就去掀起了车帘子。她搀扶着一个衣饰华丽身材臃肿的中年贵妇,下了马车。 中年贵妇头高昂着,圆白脸上隐隐透着戾气,耷拉着眼皮的眼睛半眯着,她扫了眼周围的香客,眼中露出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视。 “这个女人就是周夫人。”秋子瑜冷声说道。 王楫的眼光落在周夫人身边的小丫头身上,当他看清楚那个小丫头的模样时,大吃了一惊。小丫头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平凡却十分讨喜,举手投足间异常机灵。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对祁渺的相貌身形十分熟悉,还真是认不出这个丫头就是祁渺装扮的。 “我去把她救出来。”王楫说着就要冲上去,秋子瑜一把拉住了他。 “周围都是侍卫,还有很多暗哨,你这么冲出去,不但救不了她,还会连累她。”秋子瑜用眼扫了一下那群黑压压的侍卫和周围的香客,她也认出了祁渺。 王楫紧盯着祁渺的背影,心里的忧虑更甚了,有些发愁死说道:“那怎么办?回到周琦府,要救她出来,就更难了。” 秋子瑜轻声一笑,压低声音说道:“祁渺这丫头真是好本事,一个月的时间,就混到周夫人身边去了。只是要杀周琦,哪有那么容易,只怕会害了她丢了性命。” “她只想着为丛信师兄报仇,就没打算活着回来。”王楫沉沉叹了口气,他现在才明白,那晚离开山谷时,祁渺说的那句话的意思,那根本就是在告诉丛信师兄,她去为他报仇,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就死后同穴。 “祁渺性子倔,我们先回荣王府,清玄师兄传信来,说是这几日就要回转,看他怎么说。”秋子瑜说完,转身离开了人群。 王楫回头看了一眼祁渺,沉默稍许,才转身跟上了秋子瑜。 清玄真人两日后回到了荣王府,在得知祁渺的情况后,当夜就带着孙志强和王楫潜进了周琦府,把祁渺强行带了出来,连夜赶回了仙霞山。 祁渺被带回竹林院后,每天只呆在自己的屋子里,足不出户。她躺在床上,一会儿哭一会笑,累了就迷糊一会,王楫送进房间的吃食连续几日,都不曾动过一下。 她无法释怀,就在她打定主意不再回转北洹,想与丛信师兄诗酒江湖、相伴一生的时候,他却孑然一身瞒着她前去复仇,甚至没有给她留下一句话。原来在丛信师兄的心里,只有仇恨,他可以为她去死,却不会为她而生。 那一日,在李丛信坟前,如果不是王楫拼命拉住她,如果不是那个一定要为丛信师兄报仇的执念,她当时就想死在那里,那就一了百了,万事皆空了! 在亲手为李丛信立下那块墓碑,手书镌刻下那阕《洞仙歌》后,她瞒过了王楫和秋子瑜,半夜离开了荣王府,前去找周琦报仇。 她掩藏了自己的形容,卖身为婢,入了周府。又费尽心思讨好周府的管事,得了机会,治好了周夫人头痛的顽疾。短短一个月,她从一个烧火的丫头,晋升为周夫人贴身侍候的大丫鬟。 如果不是清玄真人出手把她击晕,强行带离了周府,阻止了她的报仇,此刻她早就亲手血刃了周琦,含笑直奔黄泉路,去追寻丛信师兄了。 丛信师兄死了,她却还活着。那颗因失去丛信师兄而变得空落落的心,无处安放,那份不能为他报仇雪恨的愧疚和自责,一直啃噬着她,让她疼痛难安。她一夜一夜睁着眼睛无法安眠,身体也是每况愈下。 王楫见祁渺成天失魂落魄,憔悴得不成样子,都快急疯了,在所有的劝说都无效之后,他真的生气了。他把一面铜镜拿到祁渺面前,让她看清楚自己的现在样子。 看着镜子里出现的那个人,祁渺大吃了一惊,巴掌大的蜡黄小脸上,眼窝深陷,目光呆滞,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极了荒野里游荡着幽魂。 她恢复了正常饮食,每天还是过得浑浑噩噩,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吃了睡,睡了吃,躺在床上对着屋顶发呆。 直到那一日,清玄真人把她叫到平风堂,指着一副绢画的星象图给她看。 “十六年前,贫道与三休师兄夜观天象。见那荧惑与岁星、填星、太白会,成勾巳,光不相及,便知天下杀戮再起。所幸天旋星又现于偏北方,昭示有女星降世,或可止杀戮,救万千生灵于水火之中。这才请师兄北上,去寻此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祁渺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记起是那次在鹿郡城里,那位神秘的小师叔曾经和三休师父说起过。 “师兄不惧辛苦,辗转漂泊北方八个寒暑,才寻到了你这个命定之人。他收你为徒,想方设法保全你,殚精竭力,让你开悟,教授你经世治国的本事,就是你丛信师兄和王楫师兄,也是时时呵护你。不成想,你变成了今日这个样子。” 清玄真人说到这里,长长叹息了一声,看向她的目光里有无奈,更多的却是怒其不争的失望。 “我是命定之人?”祁渺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当年端木阔还说她是魔神转世,乌孙大国师也也说她是夷教的善使,她心中始终存疑,并未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从小到大,她只想做个被爹娘宠爱的小丫头,只想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地活着。可是,她这个小小的愿望,都被现实无情地击碎了,赵家爹娘、赵村那些人、乌孙大国师……她身边那么多的人,都因为她死了,她自己也是几番生死历险。 现在连唯一知她懂她,想要呵护她一生的丛信师兄也死了,在这个世上,她已经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她根本就是生无可恋,连自己都救不了,还谈何去拯救别人,拯救万千生灵。 “我不要做什么命定之人!”祁渺大吼一声,转身跑出了平山堂。 她的身后,清玄真人沉沉叹了口气,王楫愣了半响,才后知后觉地追了出去。 此后,祁渺更加地沉默了,往往好几天也不说一句话,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后山游荡。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只是觉得活着很没意思,她将自己彻底放逐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了三个月,三休真人回到了竹林院。他注视着祁渺,只叹息着说了一句话:“祁渺,你该去见见烈王了。” 第146章 杨记老店 北洹境内,烈王领地樊城。 杨记老店是城里一家老字号的羊汤店,店主老杨头五十出头,祖上三辈都干这个营生,这店传到他手里已经三十年了。 老杨头性子清冷倔强,虽然熬得一锅好汤,却不喜与客人周旋。来店里的大多是熟客,都是冲着他那锅好汤来的,并不介意他的怠慢,这店的生意也就不好不坏地维持着,勉强够全家人生活。 兵荒马乱的,只要全家人不饿着不冻着,老杨头倒也不在乎。他每天晚上熬羊汤,白天和儿子就守在店里,很是知足。 今天十六,老杨头起得比往日要早一个时辰。他没有叫醒儿子,独自一个人忙碌起来。 羊是昨晚现杀的,汤熬到现在刚刚好。他挑了最好的羊肉和羊杂切成片,单独用一个大碗装了,香菜、葱末等辅料也细细切碎,用小碗装了,和大碗搁在一起。 做完这些事,老杨头又仔细查看了一遍,见没有什么疏忽的地方,才满意地来到店门前,把门打开。天刚蒙蒙亮,店里不会有客人来,他站在店门前,抬头望向大街对面,他在等一个人。 “掌柜的,早啊!”打招呼的是两个少年人。二十不到的年纪,一高一矮,一样的装束,头戴黑色裘皮帽,一身青色绸布长袍,模样儿也有六分相像,一看就是兄弟俩。 “哦,是两位小哥啊。”老杨头见不是自己要等的人,脸色微微一暗,没有出言招呼二人进店。 这两个人老杨头很熟悉,这一个月来,他俩天天来他店里喝羊汤。高个的是哥哥王楫,矮个的是弟弟王渺,他们自己说是从南靖来,到樊城寻找十年前失散的姑姑。 他自是不知道,这两人正是离开仙霞山到樊城来的王楫和祁渺。祁渺穿了男装,脸上还易了容,掩去了真容,也显得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祁渺和王楫来店里喝了一个月的羊汤,一来二去的,不但和老杨头一家人熟识了,对店里的情况也一清二楚。 “昨天得了消息,说是城外的邱家村有姑姑的消息。我们俩起了个大早,想去看看。原来还担心今天喝不到羊汤了,不承想掌柜的今儿也早,太好了,没落下这一口。”祁渺笑嘻嘻地说道。 老杨头听了这话,脸色稍稍好转些。 祁渺觉察到了老杨头的不快,冲王楫使了个眼色,二人径直走进了店里,在一张靠墙的桌前坐下。这个位置正好对着店门口,可以看到对面的大街。 “掌柜的,还和往日一样,来两碗羊汤。”祁渺大声说道。 老杨头心里虽然不喜,还是回到灶台前,拿了两只大碗,铺了碗底,浇了羊汤,又撒了一把香菜、葱末,给二人送去。 “掌柜的,还要四个馒头。”祁渺冲老杨头一笑。 老杨头心不在焉地拿了馒头送去,又走到门边往外看了看,天气太冷,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掌柜的,在等人啊?”羊汤太烫,祁渺一边朝碗里吹气,一边问道。 “啊?没,没在等人。”老杨头被祁渺这么一问,有些慌了神,急忙出言否认,走回了灶头。 祁渺见他否认,也不十分在意,只就着羊汤小口吃着馒头,眼睛却不断瞄向老杨头。 又过得一炷香的工夫,老杨头忽然离开灶头,小跑着走向店门口。 祁渺抬头看向门外,只见街对面,一个中年男人背着手走了过来。这人半百年纪,头戴狐裘镶边的帽子,身穿一袭半旧的狐裘滚边的紫绸长袍,保养得很好的脸上,双眉微皱,眼睛半眯着,行走间步履沉重,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来了!”老杨头迎到门外,招呼了一声,语气带着三分惊喜,却也不显得过分的热情。 那人点点头,目视老杨头,嘴角微微上扬,径直走进店里,往后堂去了。 “他就是冯肃?”王楫小声问道。 “是他。每个月的十六,只要他在城里,就会来这店里喝羊汤。二十年了,从没有间断过。” “他喜欢喝羊汤?” “不知道,或许只是一个嗜好而已。每个奇怪的嗜好后面,都有一个不足对外人道的原因。”祁渺望向中年男人背影的眼睛里泛起亮色。 一个月前,三休真人把她和王楫带到了樊城,指着烈王宫对她说道:“那里住着的那个人,害死了你的赵家爹娘,还有赵村那些人,你不是一直要找他报仇么?” 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怎么?你现在不想报仇了?是害怕了?还是你早就忘记了心中的仇恨?” 祁渺羞愧地低下了头。这些日子来,因为丛信师兄的死,她又一次失控了。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不愿醒来,每天过得浑浑噩噩不说,还一心求死,把为赵家爹娘报仇的事全抛在了脑后。 她记起了六岁时在赵家爹娘坟前立下的那个誓言,杀死烈王为他们报仇,守护好身边的每一个人。这个仇恨压在心中那么多年,沉甸甸的,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她怎么能忘记得了。丛信师兄的仇还没报,还有乌孙大国师的遗愿,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欠下的,她还真是糊涂。 “师父,我错了!我要杀了烈王,为他们报仇!”她咬紧了嘴唇,昂起了头,双眼盯向烈王宫,眼中燃起了怒火。 三休真人注视她片刻,问道:“你准备怎么报仇?单枪匹马闯进烈王宫去刺杀烈王?” 祁渺摇了摇头:“我不会再重蹈覆辙,逞匹夫之勇,我要把命留着,还有很多事要去做。烈王这么残暴无道,击败他最好的法子是从内部下手,我有足够的耐心去做。” 三休真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终于长大了,知道该怎么做了。让王楫帮你,一个月后,为师再来看你。” 这一个月来,祁渺明察暗访,对烈王朝廷内外的情形已经了如指掌,也确定了下手的方向。她想通过冯肃,接近烈王世子祁曜,取得他的信任,为其出谋划策,煽动他扳倒烈王,报仇雪恨。 祁曜是烈王的原配郭王后所生,郭王后在祁曜八岁时去世,是冯肃的妹妹冯王后亲手把他养大,还娶了冯肃的女儿冯嫣为世子妃。这些年,在冯肃的辅佐下,祁曜监国理政颇有政绩,也立了不少战功,在大臣和百姓中很有些威望。 然而,对于冯肃和祁曜来说,祁渺只是路人,而且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路人。如果冒然去世子府觐见祁曜,不但不会有什么结果的,难说还会被棒打一顿,撵了出来。 在得知冯肃有一个习惯,二十年如一日,每月十六去杨记老店喝羊汤,祁渺就决定到这里来守株待兔。 第147章 击中要害(1)) 一个月来,为了等候这个冯肃,祁渺二人天天来喝羊汤,喝得她一闻到羊汤的味,心里就恶心想吐,每天忍得很辛苦。 王楫倒没什么,他对饮食自来不很讲究,只要能吃饱就行,吃什么无所谓。 老杨头转回灶头,把事先准备好的装着羊肉羊杂的大碗,浇了滚热的羊汤,又把小碗装的香菜和葱末撒了进去,还淋了几滴香油,这才用托盘装了,双手捧着进了后堂。 他来到冯肃端坐的小房间里,把羊汤放在桌上,又把碗筷摆放好,轻声说了一句:“今儿来晚了。” “有事耽误了。”冯肃低头闻了闻鲜香的羊汤,深深吸了口气,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有事招呼。”老杨头注意到了冯肃神色的变化,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 老杨头转身退出房间,把门轻轻拉上。他又在门口停留了一会,见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时不时喝汤的声音传来,这才转身离开。 祁渺见老杨头从后堂出来,站起身来,挑高声音说了一句:“哥,你等我一会,我肚子疼,去方便一下。” 王楫“嗯”了一声,祁渺已经捂着肚子转进了后堂。来到冯肃的房前,她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半晌,才听到冯肃的声音,似乎很不耐烦被人打扰。 祁渺推开门走了进去,见冯肃背对着门坐着,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进来。她把门轻轻关上,这才朗声说道:“在下王渺,冒昧前来,扰了冯相的雅兴,还请见谅。” “你是什么人?”冯肃骤然转头望向祁渺,脸上有惊讶,更多的却是怒气。 “王渺见过冯相,不请自到,冒昧了。”祁渺向冯肃行了一礼。 冯肃没有说话,脸上犹有怒色,却没有发作,只拿眼盯着祁渺。 祁渺微微一笑,步履沉稳地走到桌子前,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小子胆子不小,敢在老夫面前这么放肆。”冯肃冷哼一声,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在下只是来给冯相提个醒。冯王后冤死,冯相被罢相,比起接下来要发生的大事,实在算不得什么。”祁渺盯着他的眼睛,不慌不忙说道。 “就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居然口出狂言,说什么来提醒老夫?你也不掂量掂量,老夫是什么人,你也配?”冯肃脸色虽然沉静,眼中的怒火却更旺了。 “三日后,烈王册封张妃为王后。对此事,不知世子作何想?冯相又作何想?”祁渺淡淡地又说了一句。 冯肃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讥诮之意,“你说的就是这个事?这也算新鲜事?你小子还真是狂妄!” “在下是有些狂妄,少年不狂,枉为少年。可冯相你呢?你却是老糊涂了,眼看着天大的祸事就要来了,你却不自知。”祁渺嗤笑一声,不屑地说道。 “你……你……”冯肃身居上位多年,何曾被人这么当面骂过,他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半晌说不出话来。 祁渺见自己的话把冯肃气成那样,嘴角浮上了一丝嘲讽,继续说道:“冯王后是你胞妹,被人害死在冷宫里。你被人陷害,罢了相位,还连累了你的世子女婿受罚,被禁足在世子府。这些祸事接连发生,以你的老道,自然知道这背后有人兴风作浪,潜伏着更大的阴谋。” 说到这里,祁渺的言辞更加锋利,“也许你觉得,这些事还没什么,至少你冯氏一族和世子府的人还能苟活。可如今张妃成了王后,四王子祁鲲夺嫡成功的话,冯相你觉得,你冯氏一族和世子会怎样?还能苟活吗?” 冯肃站起身来,双眼盯着祁渺,一字一句说道:“那又怎样?老夫和世子就是拼尽性命,也不可能让他们奸计得逞。” “是吗?不知冯相手里握有什么利器,可以阻止四王子的上位?现在宫墙之内,由张妃、王宣他们把持着,你和世子连烈王的面都见不到,你用什么来阻止张妃他们的奸计得逞?” 说到这里,祁渺又是冷冷一笑,“而宫墙之外,世子平日里虽然与那些掌兵权的将军们有来往,关系却并不密切。一旦情况有变,冯相你认为,世子能一呼百应,让他们揭竿而起前来应援吗?就现在的情形看来,你和世子已毫无胜算可言。” 祁渺话未说完,冯肃已经跌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半晌也没开口说话。 祁渺目视着冯肃,见他被自己的话击中了要害,有些惊骇失神,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这些年来,烈王更加残暴无常。宠幸大内监王宣、沈怀等人不说,还日日游宴后宫,整月不上朝。大臣们有事上奏,奏折全数转到王宣等人手中,全凭几人的喜好来决断,挟私报复、奢僭贪残、贼害良善这些事常有发生。 烈王每日里沉迷于酒色,又被王宣等人欺上瞒下,朝政日渐荒废。有军功的不赏,徇私犯罪的不罚,倒是王宣、沈怀等人甚至他们的仆从,还有后宫得宠的嫔妃,动则得赏赐成千上万。 就在上个月,烈王王后、冯肃的妹妹冯琳,因出言劝说,被烈王一怒之下废了后位,还打入了冷宫,不过三日就自缢身亡了。而冯肃也被罢了相,还被王宣等人当众嘲笑了一番。 烈王二十七个儿子中,成年的有七个。祁曜是嫡长子,为人处世十分宽厚谨慎,这些年,在冯肃的辅佐下,监国理政颇有政绩,也立了不少战功,在大臣和百姓中很有些威望。 但诸子中,战功最卓著的是二王子祁弘,最得烈王宠爱的却是四王子祁鲲,他的生母正是张妃。张妃不过是当年陪侍冯王后进宫的一个奴婢,颇有些心机手段,仗着有几分姿色,爬上烈王的床,生下了四王子祁鲲,封了妃。 近年来,张妃更是屈意奉承烈王,行事样样依着烈王的意思来。她不但着人从民间搜寻来成百上千的绝色美女供烈王享用,还到处搜寻秘方奇药,于床笫之上更是花样百出,迷得烈王常常在宿在她寝宫,一直恩宠不断。 冯王后被废自杀身亡、冯肃被罢相,这一连串祸事的出现,背后都是张妃、王宣等人在搞鬼。四王子祁鲲想上位,二王子祁弘也在一边虎视眈眈,都想取代祁曜成为世子。在这场夺嫡的争斗中,祁曜已明显处于劣势。 张妃一旦被立为王后,祁曜的世子位更是岌岌可危。而冯氏一族的荣辱兴亡全依仗着祁曜,这种凶险的境况,对于冯肃来说无异于泰山压顶。他必须要尽快找到扭转局势的妙法,才能保全世子和一族人的性命。 祁渺这次面见冯肃,就是要单刀直入,陈述利害,彻底击碎他和祁曜的幻想,让他们对自己面临的绝境深感恐惧和绝望。此时借机再把她扭转乾坤的计策显摆出来,让他们把她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条件地接受信任她,言听计从,放手一搏。 “冯相也不必过于忧心,事情虽然到了这一步,未必就没有转机。在下听说王宣不喜欢四王子,瞧得上眼的是三王子,冯相可知道?不会是误传吧?” 说到这里,祁渺已经站起身来,朝冯肃拱了拱手,“时候不早了,在下告辞了!” 祁渺说完,也不管冯肃如何,飘然出门而去。 第148章 击中要害(2) 一连两日,祁渺与王楫都没有去杨记老店喝羊汤,只在城里四处闲逛。祁渺还租了一座背街的两进院子的小院落,准备过两日搬来住。 到了第三日,二人更是半步都不出客栈,王楫打坐练气,祁渺捧着书看,全然一副没事闲人的样子。 傍晚的时候,一辆黑色马车驶进了客栈,冯肃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直奔祁渺二人的房间。 “那日老夫多有得罪,今日特来赔罪。”冯肃一挥手,几个双手捧着木匣的仆人鱼贯而入,冯肃将匣子一一掀开,匣子里装满了金银珠饰一干宝物。 祁渺抬眼打量冯肃,今日的冯肃和那日相比,身段姿态放得很低,颇为谦卑不说,面容也憔悴了不少,看来这几日,颇有些忧心。 祁渺微微一笑道:“冯相何错之有?在下一个无名小子,初来咋到,无知者无畏,说了些狂话,冯相没有把在下打将出来,在下就很感激了。” 冯肃道:“王先生说哪里话,是老夫眼拙,错看了先生。老夫今日前来,特来请教,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祁渺听他口中左一个“先生”,又一句“请教”,话虽然说得客气,却并没有提到世子祁曜,已知他心里尚存疑虑,想先探一探自己的虚实。便淡淡说道:“赐教不敢担,在下一白身无知小子而已,何德何能,能得冯相青睐?” 那日在杨记老店,冯肃怒骂祁渺是名不见经传的无知小子,祁渺话里有话,冯肃如何听不出,他面上略显尴尬,只拱手道:“老夫前来,自是诚心来请教,先生大人大量,还望能指教一二。” 冯肃混迹官场几十年,人老成精,这么说,显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拿出点干货来唬住他,想要马上见到世子祁曜,只怕有难度。祁渺略一沉吟,开口说道: “对当前的局势,冯相应该看得比在下更清楚。烈王行事日愈怪诞,王宣等人欺上瞒下,把持朝政。如今张妃又封了王后,世子之位可谓危如丸卵。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四王子就会取而代之。” “世子这些年来,监国理政,政绩斐然,代烈王出战,也立了不少战功,在朝臣和百姓中颇有声望,来日得登大位,也算得上是众望所归。若是朝臣们不答应,张妃就算吹枕边风,烈王未必就会废了世子。”冯肃目视祁渺,语气中有不忿。 “烈王宠爱四王子,早有废长立幼的心思,只是尚未最后下定决心而已。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以烈王目前行事的乖张,冯相觉得他会顾及朝臣们的意见?再说了,有张妃、王宣这些人整日伺候在左右,一旦有不利于世子的流言传入烈王耳中,冯相认为烈王会怎么做?张妃那些人又会如何动作?” “以先生之言,世子岂不是没有活路可言?”冯肃脸色一暗,语气却仍然有些强硬,“形势未必就到了不可收拾的那一步,我们或许还可放手一搏。” “冯相果真这样想?”祁渺嗤笑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抬眼看向冯肃。她知道,冯肃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把话说的这么轻巧,是想继续试探她。 “迫不得已的时候,冯某和世子自然是不惧任何人。”冯肃半眯着眼睛,一脸的视死如归。 “冯相果然是大丈夫,竟有此等勇气,不惜赔上冯氏一族人和世子的性命,来博取一世英名,佩服!佩服!”祁渺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与冯相相比,在下十分汗颜。冯相还是请回吧,在下这条命虽然贱,还想留着多活几年。” 祁渺说着话,站起身来,摆出一副准备送客的样子来。 冯肃见祁渺要送客,就有些坐不住了。 那一日,他听了祁渺的那番诛心之论,细想之下,才深感慌恐。待回过神来,径直就去了世子府。 那时祁曜也正着人去寻他。他这才得知,他在宫里布下的那些暗线被人揭了底不说,还一个个不知所踪。这事自然是张妃一伙人干的,他们不但拔出了冯肃在宫里的所有暗线,还到烈王面前告了世子祁曜一状,把脏水全泼到了祁曜身上。 只是不知为何烈王却没有找祁曜去训话,按照烈王的性子,显然很不合情理,祁曜担心后面会有更严厉的责罚,一时有些慌乱,找来手下几个谋士相商,要如何挽回危局。 谁知那几个人,平日里谈天说地,指点江山,自称北洹的管夷吾、张子房,这会儿个个面面相觑,相对无语,拿不出半个主意来。 祁曜一怒之下,将他们全打发回家。这些人别的不行,唯“走”之一计用的出神入化,此刻见世子即将失势,立刻卷了包袱就走人。 冯肃自认为办事一向细致周密,这次不但中了张妃的暗算不说,还让祁曜陷入了绝境。三日后宫中再传来册封张妃为王后的消息时,他才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死局,后有穷凶极恶的追兵,前面则是万丈悬崖,而他却无计可施。 想起祁渺那日的话,冯肃和祁曜说了这事。二人一合计,觉得祁渺虽然年轻,那番话却将他们暗藏的凶险分析得丝丝入扣,而且祁渺还暗示,事情虽然到了这一步,尚有转机。 祁曜此时正深感前途末路,一筹莫展,身边又缺个出谋划策之人,心想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也就起了把祁渺请来相助的心思。当下就和冯肃商量,要亲自去请祁渺。 冯肃眼中的祁渺,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口气虽然大,究竟有没有真本事救世子于水火,他心里颇有些质疑,便拦住了祁曜。他亲自出马,想借机多方试探一下,果真有才的话,再请了回来,大不了让祁曜三顾茅庐也成。 这会见祁渺恼怒,心里便有些着急,只得好言安抚:“先生误会了,冯某此次前来,正是受世子所托,请先生出手相助。” 祁渺见他此刻才拿出真心来,连连冷笑数声,却不肯立即应下,只托着茶杯,小口抿着,看他接下来怎么说。 冯肃人老成精,见祁渺虽然没有再开口,却也没有出言拒绝,便又说道:“先生那日说王宣不喜欢四王子,难道是有所指?先生是想借助王宣的势力保全世子?” 祁渺见他已然有些悔过,也没有再计较,只摇头道:“如今之势,实在不利于世子。一直以来,世子与王宣势如水火,他未必肯帮世子。世子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两个字。” “哪两个字?” “守弱。” 第149章 弱不称尊(1) “如何守弱?”冯肃问道。 “三王子战功卓著,在军中颇有声望,又得王宣等人支持,其实力不容小觑。四王子深得烈王宠爱,又有张妃从中斡旋,双方可谓旗鼓相当。世子若想保全自己,只需拱手让出世子位,坐山观虎斗即可。” “拱手让出世子位?岂不是任人宰割?” “这让,自然不是真让。” “怎么说?”冯肃一头雾水,望向祁渺。 祁渺微微一笑,不再开口,只目视冯肃,说道:“今日有些乏了,冯相也辛苦了,有话咱们明日再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冯肃已知再问下去,也不会再有什么结果。他虽然不清楚祁渺所说的不是真让,究竟怎么个让法,那“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 “如此,多谢先生指教了,冯某告辞。”冯肃拱手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他肯屈就前来也不易。”王楫看着冯肃离开的背影感叹了一句。 “此一时彼一时,性命攸关,放低身段算得了什么。你如果救得了他的性命,让他安享荣华富贵,你就算是让他跪在地上给你磕头,他也是肯的。乱世之中,哪有什么尊严和面子可言。” “明日他还会来?” “明日来的应该是世子祁曜。” 祁渺说到这里,深深看了王楫一眼,“此去十分凶险,成的话倒没什么,败的话,只怕你我性命堪忧。此事因我而起,若是连累了师兄,我心有不忍。师兄,你还是回转道门吧。” “师妹说哪里话,我们一起,我会护住你。”王楫的话永远这么简洁,如同他的决定,从不拖泥带水。 祁渺没有再说话,从前是三人行,现在只剩下王楫和她二人。想着李丛信的惨死,她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侧过头去,不想让王楫看见。 王楫见她那样,又如何不知她心里所想,只当没看见,转身默默地走了出去。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祁渺想起了过往的一切,忍不住心里的愤懑和委屈,一时悲从中来,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第二日,来的果然便是世子祁曜。 祁曜今年三十七,身材偏矮,瘦长苍白的脸上,双眉微皱,眼神却很平和。 祁渺见他一身青布棉袍,脚上穿的是一双黑布棉鞋,一副市井小民的打扮,便知他因为受罚禁足,是乔装打扮后偷跑出的世子府。 祁曜做世子已经二十八年,若不是性格坚毅隐忍,在烈王手下,只怕也坚持不了这么久。这会儿,他不但乔装打扮,还一切从简,只有冯肃和两个侍卫跟随在一边。 烈王其他几个成年的王子中,二王子祁弘性子骄横,残忍好斗,所立战功最多,在军中颇有势力。四王子祁鲲心机深沉,狡诈多疑,最得烈王宠爱,其余几个则是懦弱胆小,在烈王面前都是小透明,很不得烈王喜欢。 “王渺见过世子。”祁渺对着祁曜行了一礼。 烈王是她的仇人,祁曜虽然是烈王的儿子,祁渺却也没把他看做是仇人。从血缘上来说,他还是她的同辈族兄。而且祁曜行事一向守规矩,无论驭下还是理政,都很宽容,不象烈王那般残暴,这也是祁渺选中他的原因之一。 “祁曜来迟了,还请先生勿怪。”祁曜恭恭敬敬回了一礼,“今日前来,是想拜先生为师,以便日夜聆听教诲。” “在下不才,哪里做得了世子的老师。世子还看得上眼的话,在下愿随侍在世子左右,助世子一臂之力。”祁渺见他不托大,索性把话挑明了说。 “得先生相助,曜感激不尽。”祁曜说着,就要上前行拜师礼,被祁渺拦住了。 二人又相互谦让了一番,这才落座。 “曜有一惑,不知当问不当问?”祁曜开口问道。 “世子请讲。” “先生前来义助祁曜,为的是哪般?” 祁渺听他这话,知道他心里对自己尚存疑虑,无缘无故去帮助人,总是让人难以信任。今后若要在一起谋事,这份疑虑还非得打消不可,祁渺思忖着。 “不瞒世子,在下本是禹王泸城县人,家里世代经商,略有资财,日子过得还算顺意。三年前,二王子祁弘率军征讨禹王,当时的县令侯光任已经开城门投降,二王子居然下令屠城。全城一万多人,都成了三王子的刀下冤魂。在下当时跟随师父远在山中,才留得一条性命在。” 祁渺说到这里眼圈都红了,眼眶里隐隐有泪光闪现,“可怜我一家老小十七口人,全都惨死在马刀之下。就是那些亲戚朋友,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在下虽然不才,这灭门的仇却不能不报。” “近日听闻世子势危,二王子有上位的可能,在下心有不甘。久闻世子仁德,体恤百姓,同情孤寡,任人唯贤,驭下也很宽容,他日得登大位,实乃北洹百姓之大幸。在下便想以一己之力助世子上位,一来造福天下苍生,二来也为自己报仇雪恨。” 祁渺这话半真半假,虽不是实情,却有当年赵村被屠、赵家爹娘惨死的切身之痛,可谓情真意切,说到伤心处更是声泪俱下。 二王子祁弘性情凶残,每次征战,所到之处,无论是战场擒来的俘虏,还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皆是全数杀尽,不留一个活口。私底下,祁曜也曾劝说过他几次,无奈他一意孤行,变本加厉,所杀之人是越来越多。 泸城全城被屠,祁曜也耳有所闻,祁渺这番话说来,更是字字血泪,声声哀戚,不由他不信。更重要的是,祁渺已经言明自己的目的,既然是互惠互利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再说了,祁弘与他如今是势不两立的对手,不是祁弘亡就是他祁曜死,哪里还有半分的兄弟情份。以祁弘的残忍暴戾,日后若是得势上位,只怕对他丝毫不会留情。早日除掉祁弘,不仅是必须的而且刻不容缓。 祁曜想到这里,已经没有丝毫的犹疑,对祁渺说道:“先生的不幸,乃是家兄所为,曜心里十分愧疚。家兄罪孽深重,因果终有报应,曜虽然愚笨,也知道道义所在,怪不得先生。” “如此,在下这里先谢过世子。”祁渺对祁曜深深鞠了一躬,算是谢过。 祁渺见祁曜并不想包庇祁弘,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兄弟之情淡漠到这个份上,将来行事也就少了许多顾忌。这么看来,这祁曜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身处险境,该怎么自保,也下得狠心去做。 第150章 弱不称尊(2) “曜想请教先生,先生所说的‘守弱’,不知作何讲?”祁曜又问道。 “烈王性子暴躁多疑,世子处境艰难,这么多年来,能维持到今日这般局面,已属不易。现如今,萧墙内博弈的三方,二王子、四王子旗鼓相当,世子则是积弱已久,内外交困。内有王宣、张妃等人混淆视听,谗言相害,外有二王子、四王子虎视眈眈,觊觎之心久已。” 说到这里,祁渺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此时,世子若是强出头的话,二王子、四王子必将联手,内外群起而攻击世子,到时候情况会更为不妙。所谓‘弱不称尊,称必害’,就是这个理。以在下看来,世子眼下能走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守弱以自保。” “先生说的守弱是?” “要守弱,就要先示弱。目前,最好的示弱,就是世子主动上书烈王,让出世子位。如此一来,二王子、四王子就不会再联手针对世子,而是会把矛头指向对方。世子只要继续以守弱之姿迷惑他们,并伺机挑起他们之间的争斗,就可以坐山观虎斗,安享渔翁之利。” “曜一旦让出了世子位,无论是二弟还是四弟上位,只怕都会落井下石,赶尽杀绝,谈何自保?”祁曜脸上现出犹疑之色。 “世子此言差矣!烈王在位一日,世子位不过是个烫手的山芋,虚名而已。烈王是不会为了新世子,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力。更不会为了新世子,去削减其他王子手中的特权。世子如今的困境不正好说明了这点么?所以,只有让出了世子位,丢掉这个包袱,世子才谈得上自保。” 祁渺目视祁曜,见他已动容,继续说道:“两虎相斗的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到时候,还没人上位,朝廷内外就已是乱象丛生,血流成河了。世子正好可以乘此时机,把尚在观望的那些人收拢到手下,时机一到,打出旗号,拨乱反正,给予最后一击。” 祁曜没有开口说话,双眉紧皱,似在考虑。 祁渺见此,已知他虽然被自己说动,还尚在犹疑,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她也不着急,只端起茶杯小口饮茶。 “今日天色已晚,打扰先生多时,曜明日再来拜访先生。”祁曜沉吟了半天,忽然起身说道。 祁渺微微一笑:“世子事务缠身,在下也不便留客。这里人多眼杂,在下已经寻到了一个住处,世子有需要的话,着人去唤在下即可。” 她说完,将一个写有地址的便条双手奉上。祁曜接了便条,带着冯肃匆匆走出了院门。 王楫看着祁曜消失的背影,有些纳闷地问祁渺:“他还不信你么?” “信是信了,只是这么大的事,一时要下决心也不容易。祁曜本就不是个性格果断之人,又忍辱负重做了那么多年世子,凡事已经习惯谨言慎行,三思而后行。若是今日便答应了,他也就不是祁曜了。不急,不出三日,必有回应。” 祁渺对王楫扬扬眉,“师兄,我们现在就搬家吧。前日,我寻到了一坛好酒,到了新家,再做几个小菜,正好小酌几杯。” 王楫笑了笑,自从到了樊城,祁渺就象换了个人,一扫阴霾之气不说,每天忙完正事,还不时做些美食出来改善生活。尽管不相信祁渺真的已经从悲痛中走了出来,他也很乐意看到她的改变。 二人也没什么家当,收拾了随身衣物,就乘马车前往租住的小院。 这个两进的小院在城的东南角,位置有些偏僻,离世子府却很近,过两条街转进背街的小巷子就到了。 房间已经找人收拾干净,家具、日常用的物事都已置办齐全。前院正房用来待客,左右厢房一间做了厨房,一间住了雇来的看门、帮厨的吴姓老夫妻。后院正房设有书斋,祁渺和王楫分住了左右厢房。 第二天刚入夜,冯肃就来到了小院,说是受祁曜的差遣,请祁渺前去相见,有要事相商。 祁渺和王楫乘坐冯肃的马车,去的却不是世子府,而是西城区的一座宅院。二人到达时,祁曜已经等候多时。 “世子府近日正在门禁,多有不便,只好请先生来这里相见,还请先生见谅。”祁曜十分歉意地说道。 “让世子费心了。”祁渺见这院落位置僻静,外面看也不打眼,院子里却是花草树木齐整,房舍也是一尘不染,家具、摆设等物十分考究,知道这是日常备下急用的,对祁曜的谨慎细致心里暗暗赞赏。 几人落座,冯肃吩咐人奉了茶来,祁曜已经开口说道:“曜明日就上书父王,请求让出世子名位。” 祁渺见他决心已下,颇为欣慰,“世子上书不必太急,最好在五日之后。” “五日之后?”祁曜有些不解。 “在下听说,五日之后的腊月二十六,是先王后的忌日。” 祁曜问言微微一愣,眼圈已经有些发红:“先生所言不虚,腊月二十六,正是母后的忌日。” “在下还听说,烈王与先王后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夫妻情深。这些年来对先王后一直念念不忘,每年忌日,都要到先王后居住的宫中去祭拜。世子那一日也是要进宫祭拜,时机正好。” “父王对母后的情分,快消耗殆尽了,已经三年不曾去祭拜了,今年还真说不准会不会去。”祁曜微微摇头。 “今年,烈王一定会去的。”祁渺微微一笑,“到时候,世子的言辞一定要诚恳,不能有丝毫的迟疑。要让烈王看到,世子自忖无力承担重任,想让位于贤能之人,淡泊名利,只想做一个富贵闲人。” “王上会相信么?真的会取消世子的名位?”冯肃眼中有疑问。 “信与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烈王一直有另立世子的心思,世子所为正好合了他的心意,他也一定会削去世子的名位,给他属意的人让位。” “那先生把日子选在腊月二十六还有何意义?” “之所以选在了腊月二十六,是想让烈王因为与先王后的情分,而对世子多少有些愧疚之心。这样一来,他不得不考虑在削去名位后,对世子给予必要的补偿,在今后世子有难时,也会因为这份愧疚而施与援手。” 祁渺说到这里,轻声一笑,“只要烈王这么做了,其他人如果对世子落井下石的话,就会有所顾忌。” 祁曜和冯肃对看了一眼,脸上均露出了赞许。 为让祁曜安心,祁渺又淡淡地说了一句:“世子大可放心,后续事宜,在下已有计策。” 第151章 王宫鬼影(1) 烈王宫锦绣殿是郭王后生前居住的寝宫,自打郭王后故去后,这里也闲置起来,却并不显得凋败。 烈王每年都要来祭拜,宫里管事的便也不敢大意,留在这里日常打扫、照管的宫女太监也有十几个。锦绣殿不但要时常清扫,保持纤尘不染,还要时时添换香烛,郭王后灵位前供奉的一盏长明灯更是常年不熄。 殿里管事的秦洛霜是锦绣殿的老人,当年是郭王后贴身伺候的宫女。郭王后宾天的时候,她双十年华,正值青春年少,转眼间已是知天命的人了。宫里年轻一辈的宫女、太监见了,都要恭敬地称呼她一声“秦嬷嬷”。 夜里风大,值守的几个宫女是今年才进宫的,年纪小,又都是些迷糊不知事的丫头,秦洛霜惦记着大殿里的长明灯,若是不小心让风给吹灭了,祸就闯大了。 过几日就是郭王后的忌日了,虽说烈王已经连续三年不曾来祭拜了,也保不准今年忽然就来了。这长明灯要是在这个时候灭了,这锦绣殿里的人,只怕有一半都要赔上了性命。 秦洛霜还记得十三年前,因了这长明灯被风吹灭的事,殿里伺候的太监宫女,足足有七成被扔到了郊外的乱坟岗去。她虽然逃过了一劫,至今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浑身冰凉。 她起身来到正殿,当值的几个小宫女,已经趴在地上睡着了。供桌上郭王后灵位前的香烛都快燃烧尽了,长明灯的火光也弱了不少。她叹了口气,这些小丫头也可怜见的,她实在不忍心责罚她们。 秦洛霜上前重新点了香烛,给长明灯剪了灯花添了油。见四周再没有异常,她正想着是不是要把几个小宫女唤醒,忽然殿外就刮起了一阵冷风,半掩着的殿门被吹开了,一股寒气直往殿里钻进来。 秦洛霜走到门口,正要关门,又一阵冷风吹来,隐约间风声里还夹杂着呜咽哭泣的声音,她听不真确,心里有些疑惑,便站在门口仔细聆听。 几个熟睡的小宫女也被寒气冻醒了,一睁眼看见了秦洛霜,一个个更是慌了神,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跪倒在秦洛霜面前磕头认错。 秦洛霜冷冷地扫了眼这些小宫女,没有再理睬她们,只抬眼看向门外。她是管事的,心里虽然可怜这些小宫女,面上却没敢显出半分,这会儿要宽恕了她们,以后她们就不会再受管束,错只会越犯越多。 这是要变天了,刚才挂在天边的月亮也不见了,天阴沉沉,好像要压下来似的。秦洛霜思忖着,正要伸手关门,忽然远远地又传来一声哭声,那声音隐隐约约,时有时无。这大半夜的,四周一片寂静,听着怪渗人的。 秦洛霜还在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身后一个小宫女已经惊呼起来,“妈呀,是鬼在哭啊!” “那里有鬼了!再乱说,把你打出去。”秦洛霜转身怒视着出声的小宫女。小宫女惊恐地望着她,脸色惨白,张大了嘴,半响也没动一下,不知道是被外面的哭声吓傻了,还是被她的威胁吓呆了。 这些小丫头不懂事,这宫里是能这么乱说话的地方吗?就在秦洛霜想出言教训她们几句时,外面的哭声又起了。这次清晰了不少,却还是断断续续的,只是听那声音,似乎正往这边过来,越来越近。 “来了!真是鬼来了!”这次惊叫的不是一个,而是几个宫女同时叫了起来,其中还有一个指着门外说道:“鬼进来园子里了。天哪,这鬼不会真是一张绿脸皮,白眼珠,血盆大口,还没有下巴吧?……妈呀!吓死人了!” 秦洛霜甩手就给了那宫女一耳光,厉声道:“张嘴说瞎话,你不想活了?你睁大眼睛看看,园子里哪有什么鬼?” 秦洛霜话未落音,最先喊鬼来了的那个宫女已经“扑通”一声晕倒在地,其余没有晕倒的几个,也是瞪着眼睛惊恐地看向她的身后,已经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秦洛霜也感觉到了异常,她颤颤惊惊地转过身来,在眼睛瞟向园子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就在园子尽头的树丛后面,一个白色的影子飘荡在那里,被树丛挡了半边,隐隐约约,也看不真切。 又是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传来,那个白色影子居然动了起来,晃晃悠悠地飘忽着,朝这边过来。 “鬼来了!”几个小宫女已经尖叫着,撒开腿四下里狂奔而去,脚快的已经逃进了正殿的里间,慢的两个也钻到了供桌下面藏了起来。 秦洛霜也很想逃开,但她的脚象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挪不动。她惊恐万状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白色鬼影,心脏都快要从胸腔里崩裂而出了。完了,完了,就在她深感绝望的时候,那白色鬼影忽然停住了。 鬼影悬在半空中,白色的裙裾垂落下来,显得空荡荡的,看不到下半身,好像也没有脚。她披散着长发,面容被挡住了,虽然看不见她的眼睛,秦洛霜却分明感觉到,她就是在盯着自己看。 秦洛霜双腿一软,直接就跪倒在地上。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来,那女鬼披散着的长发向四下里飘散开来,一张雪白的面孔闪现出来,惨淡得没有一丝生气,只一眼,秦洛霜就匍匐在了地上。 “王后娘娘,您行行好,看在奴婢那些年伺候您的份上,绕过奴婢吧!”秦洛霜连连磕头,只看了那一眼,她就认出了那张面孔,那正是郭王后濒临死亡时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那双眼睛还泛出一丝光亮,好像在急切地寻找什么。 “娘娘是惦记着世子吗?再过几天,世子就来看您了。世子常常念叨着您,每年都来这里祭拜您啊。”秦洛霜想起郭王后临终前嘴里喊着世子祁曜,连连说道。 “唉!”似乎有一声幽幽的叹息声传来,之后就再没声了,等秦洛霜鼓足勇气,再次抬起头来,面前的园子里空荡荡的,那个白色鬼影已经不见了。风也停了,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秦洛霜瘫坐在地上,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恍若一场梦魇,惊心动魄,却又恍惚得不象是真的。 第二日,整个烈王宫都传遍了锦绣殿闹鬼的事,所有的宫女、太监、侍卫、后宫嫔妃都有些惶惶不可终日,集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 第152章 王宫鬼影(2) 对于这种闹鬼的传闻,还牵连到郭王后,烈王自然不信。还下令把锦绣殿的太监宫女全关进了冷宫,说这些人妖言惑众,怪力乱神,三日后要砍了头祭天。 当天晚上,烈王宫加强了警戒,大批的王宫侍卫驻守在宫殿四周和园子里。前半夜一切如常,后半夜的时候,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雷声和雨声中,依稀夹杂着凄厉的哭声,不是很清晰,却足够让人听见分辨出来。 烈王听了回报,更是雷霆大怒,连下了几道命令,说有人作祟,要抓出装神弄鬼的人来杀头。 哭声飘忽不定,一会出现在这里,一会出现在那里,一大群侍卫四下出击,折腾了一整宿,连半个鬼影都没有见到。 天还没亮,王宫侍卫总管杨泰就候在了宜春苑的门口,等着烈王召见。折腾了一夜,半个嫌疑人都没抓到,等下见了烈王还不知道要怎样禀告。 杨泰心里七上八下的,正忐忑不安,转眼见门里晃晃悠悠走出个人来,矮胖身材,肥圆的脸上,两条倒八字眉,一双小眼眯笑成了一条缝,却是大内监王宣。 见是王宣,杨泰脸上堆起了笑,上前一步拱了拱手,说道:“王公公,可见着您了,王上什么时候能召见我?” “是杨总管啊,你这够早的了,王上还没起身呢。”王宣的声音拉得很长,本来就尖细的嗓音显得更加尖利了。 “我这不是折腾了一夜嘛,还没合眼就赶来了么。” 王宣故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杨总管抓到了作祟的人了?你这可是立了大功了,王上这次的赏赐可不薄啊。” “王公公说笑呢,忙活了一夜,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我这正发愁怎么向王上交差呢。”。 王宣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不会吧,昨夜那鬼哭声,咱家可是听得真真的,杨总管辛苦了大半夜,怎么还是让她给逃脱了?” “我也是纳闷,如果真有人装神弄鬼,我手下那几百号人,在宫里满地打转,怎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杨泰悻悻地说道。 王宣似笑非笑,小眼睛一眯,“杨总管的意思,那是真的闹鬼了?” 杨泰听王宣这么一说,心里一惊,暗悔刚才把话说急了,按王宣话里的意思,这就是和烈王公开唱反调,这要传到烈王的耳朵里,可不得了。他急忙开口解释:“我可不是这意思,这是不是闹鬼,只有沈大人说了才算。” 杨泰口中的沈大人沈懐是巫教大祭司,是王宣的死党,他二人暗中与二王子祁弘早已结成了一党。前些时候,王宣还暗示杨泰,若是也依附祁弘的话,将来得了势,空闲着的相位非他莫属。 杨泰权衡再三,还是投靠了四王子祁鲲。祁弘性情残暴,这样的主子,一个烈王就够他受的了,再来一个,还让人怎么活。就算祁弘将来上位了,把持朝政的只会是王宣和沈懐,他就算是做了丞相也不过是空担了虚名。 祁鲲就不同了,心机虽重,多少还会顾着手下,又深得烈王喜爱,再有张妃也就是如今的张王后帮衬着,胜算大多了。将来祁鲲做了王,他杨泰做了丞相,那才是真正的大权在握。 王宣说话之所以夹枪带棒,还想把杨泰往沟里带,自然是早已绝了拉拢他的心。双方成了死敌,对待敌人,王宣从来就不会手软。 二人正说着话,又来一个人,瘦高个,身穿皮裘滚边的黑金色长袍,容长脸上深目勾鼻,整个人显得十分阴沉。 “说曹操,曹操到。沈大人,你来得可正巧,我正和王公公说起你呢。”杨泰笑呵呵冲着来人打招呼。 沈懐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杨泰,目光转向王宣,似乎在询问为什么。 王宣低笑一声:“杨总管心急,没捉到鬼,指望着大祭司呐。” 沈懐皱了皱眉,冷幽幽地说了一句:“这鬼不能捉。” “怎么不能捉?”杨泰一愣,连王宣听了这话也似乎很困惑,只瞅着沈懐。 就在这时,从园子里出来一个小太监,向三人行了礼,说道:“王上要召见杨总管!” 杨泰跟随小太监进了园子,王宣目送杨泰的身影消失在园子尽头,转头看向沈懐,问道:“你刚才说这鬼不能捉?为什么?” “天地间有鬼神,王上岂能不信?就是做了鬼,那也是郭王后。”沈懐这话说得含糊,王宣却听明白了。 作为万民信奉的巫教,信的是鬼神,烈王不信鬼神,置巫教于何地?沈懐这个巫教大祭司今后还有何地位可言?而且,鬼魂既然以郭王后的身份现身,以她在烈王心中的分量,捉与不捉,以烈王反复无常的性子,将来都是个麻烦。 “新上位的那位可是恨着郭王后呢。”王宣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这鬼魂也真会挑时候,这个时候来,不会是有什么想法吧?” “挑这个时候来,自然是有怨气。消了怨气,才不会扰人。” “如此也好,就让那位也委屈委屈,看看真正的贵人是什么样子。”王宣小眼眯成了一条缝。 雍华殿里,张王后站立在门口,脸色阴晴不定,身后的几个宫女都匍匐在地上,颤颤惊惊,不敢出声。 “母后!”刚走进院子的四王子祁鲲远远就喊了一声,这让张王后阴沉着的脸松泛了些。 “鲲儿怎么来了?”张王后拉住儿子的胳膊,又转头吩咐宫女:“都跪着做什么?还不去给四王子上些茶点来!” 宫女们连滚带爬地起身出门,祁鲲才刚坐下,已经陆续进来上了茶点,又躬身退了出去。 “还是母后会调教,您身边的这些人,哪个不是聪明伶俐、懂事乖巧。以后有时间,也帮儿子调教几个出来使唤。”祁鲲说着话,拿了块点心送到张王后嘴边。 张王后含笑吃了点心,用手指点了下祁鲲的额头,“就你嘴甜,哄我开心!可是又有事要求我?” 祁鲲白皙俊俏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没有事就不许我讨你开心啊?” “说吧,我还不知道你?你肯巴巴跑来,一定是有事和我说。”张王后把茶盅递到祁鲲手里,“先喝口茶,慢慢说。” “我刚刚听说,父王二十六要去锦绣殿?” “唉!我也正为这事生气呢。就刚才,王宣和沈懐说动了你父王,要去锦绣殿去祭拜那个死鬼。他们看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是急了眼,这么做,就是想恶心死我。” 张王后越说语气越阴冷,“他都三年没去了,我以为他的心思淡了,谁知道还是惦记着那个死女人,哼!那个贱女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要出来作乱。” “母后觉得这个时候,来这么一出,会不会是祁曜有什么谋算?” “就算他有谋算,就凭他那个死鬼娘,能有多大用处?鲲儿,你放心,你娘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这个世子,你是做定了。”张王后伸手轻轻抚摸着祁鲲的头,眼中闪过了一丝凶光。 第153章 难以置信 祁渺低垂着头,亦步亦趋尾随在祁曜和世子妃冯嫣的身后,走进了锦绣殿。 昨日冯肃前来告知,说是烈王传召,腊月二十六,要在锦绣殿举办仪式祭奠郭王后,宫里的嫔妃、王子、公主等人都要出席。祁渺便提出要跟随祁曜一起前往,想亲眼见一见张王后、王宣那些人,将来好有应对。 烈王要大张旗鼓祭奠郭王后,令祁曜深感意外,他疑心锦绣殿闹鬼的事是祁渺所为,才会有了这样的结果,心里对祁渺更多了几分赏识。听冯肃说起祁渺的请求,他一口就答应了,让她扮成贴身伺候自己的小太监,一起前往烈王宫。 祁曜进宫时间早了一个时辰,锦绣殿里还没什么人来,秦洛霜带着一帮太监宫女迎了出来。 “给世子、世子妃请安!”秦洛霜在祁曜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秦嬷嬷请起。”祁曜俯下身把秦洛霜搀扶了起来。郭王后在世的时候,秦洛霜负责照看他,还经常抱着他到园子里去玩耍。这些年来,她也时时关注着他,不时还递些消息出来警示,他心里一直敬着她。 “世子清减了不少,要好生养息才是。”秦洛霜看向祁曜的眼神里隐隐有忧虑。 祁渺已经看出来,眼前的这个秦嬷嬷,应该是以前伺候过郭王后的宫女,从祁曜对她的态度上来看,她和祁曜感情很深。 进了锦绣殿,祁渺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正殿里的家具摆设等物早已搬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正面靠墙的正中位置设了供案,供奉着郭王后的灵位,灵位前点有一盏长明灯,两侧燃着香烛。 供案前的矮几上,摆满了新宰杀的牛头、羊头等各色祭品。大殿的中央还有熊熊燃烧着的火笼,四个角落里安放着羊皮鼓,十二名黑衣巫师分立在火笼的两侧。看来烈王还真用了心,这祭奠仪式办的很隆重,祁渺心道。 最先到来的是大祭司沈懐,戴着黑色神帽穿着黑色神衣,这让祁渺想起了端木阔。北洹六大部族中,只有禹王和烈王两个部族信奉的是巫教,同样是巫教大祭司,这个沈懐的声势却远远赶不上端木阔。 此后,再不见其他人来锦绣殿,想是都去了宜春苑候着。 又过得半个时辰,有小太监来报,说是烈王已经出了宜春苑,往锦绣殿来。祁曜等人急忙出了大殿,到门口迎接。 一大群人跪倒在大门口,准备迎接烈王。祁渺跪在祁曜身后,低垂着头,身子匍匐在地上。 一阵喧闹的脚步声传来,应该是烈王到了。她很想抬起头来看一看烈王,这个让她惦记了十年的仇人,究竟长的什么样。然而她不能,一切才刚刚开始,还须谨慎从事。 待烈王走过,祁渺再站起身来,留给她的只是一群人的背影,烈王的身影被人群遮挡住了,她心里隐隐有些失望,想着进了殿能够看到,也就不再纠结。 祁曜在走过她身边的时候,特意看了她一眼,她冲他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走进大殿,一眼看见大殿中央站立着的烈王时,祁渺呆住了。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佝偻着腰的瘦弱老人就是烈王。从小到大,在她的脑海里,呈现的烈王都是个高大威猛、满脸凶残的壮汉。 对于这份落差,祁渺心里泛起了苦涩。那份仇恨对于幼小的她来说,也许过于沉重,以至于她想象中的仇人烈王成了个强大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祭祀开始了,大祭司沈懐对着供案念念有词,祈求郭王后保佑,向天神祷告,祈求上天的福祉。当羊皮鼓敲起来时,沈懐在八名黑衣巫师的簇拥下,扭动着身体,围着熊熊燃烧的火笼,跳起了巫舞。 祁渺站在大殿的角落里,眼睛逐一扫过了张王后、王宣、祁弘、祁鲲几人。 张王后并没有外界传闻的那样美,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细长的凤眼,徐娘半老,只是眉眼间隐隐透出的那抹风情很有些撩人。想着她对付冯王后的那些手段,祁渺心里有些发冷。 王宣的小眼睛半眯着,对周围的一切似乎没什么兴趣,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烈王身上,似乎随时准备上去满足烈王的一切需要。 祁弘身材高大威猛,站立在人群里,还真有种睥睨群小的气势。他高昂着头,冷冷地环视着周围,眼神里颇有些蔑视和不屑。 祁渺把目光转到了祁鲲身上。矮了祁弘半个头的祁鲲,与祁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有些男生女相,肤色如玉,眉眼风流俊俏,紧抿着的薄唇,隐隐透出几分凉薄之意,比周围那些个美貌宫女还要美上几分。他的眼睛不时扫过人群,似乎在仔细察看些什么。 祁渺的目光又转到烈王身边的杨泰的身上,前面那几个人很好分辨,就这个人的身份看起来有些模糊,看盔甲应该是王宫侍卫的头目。想着屠杀赵村的那些人就是烈王的亲卫,祁渺暗忖这人会不会也在其中。 祭奠仪式结束时,祁渺见祁曜还呆立在原地,不见任何动作。按照计划,这个时候,祁曜应该行动了,莫非他转了主意不成?祁渺心里起了担心。 就在烈王抬脚准备走向门口时,祁曜忽然一步上前,一下跪倒在了他的面前,祁曜哽咽道:“父王,儿子有话要说。” 烈王皱起了眉头,看向祁曜的眼光很是不善,冷声问了一句:“你想说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儿子时常想起母后在世时的教诲,她要我学好本事,为国尽忠,为父尽孝。这几十年来,儿子虽然竭尽全力,尽我所能去做,却总是没能做好,父王也常有责备。” “儿子思来想去,父王责备是对的,是儿子有心无力,无能无才,担负不起这社稷江山的重任,也辜负了父王和母后的期望。每每想起这些,儿子实在是羞愧难当,寝食难安。” 说到这里,祁曜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二弟英勇善战,代父王出战,立下赫赫战功。四弟才智过人,协助父王理政,政绩斐然,还有其他弟弟们,皆是能经世治国的人才。儿子思虑再三,想请父王削去我的世子名位,重新挑选贤能,继任世子位。请父王恩准!” 祁曜这的番话,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包括烈王在内,几十双眼睛齐齐落在了祁曜的身上,所有人的表情都透露出四个字”难以置信”。 “你说你要让出世子名位?”烈王反问了一句,语气有些不确定。 “儿子无能,上不能为父王解忧,下不能造福百姓。恳请父王恩准,削去我的世子名位,另选贤能。” 烈王低头盯着祁曜看了半天,没有说话,他叹了口气,抬眼扫视了一下围在他身边的人群,忽然大笑楫声,抬脚就出了锦绣殿。 其余众人见了,也纷纷出门跟了上去。只祁弘和祁鲲两人,到了门边,又回转头来,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祁曜,眼中有质疑和不解。 最后出门的大祭司沈懐,在经过祁曜身边的时候,轻飘飘地说了三个字:“好,很好!” 第154章 七返还元 一石激起千层浪。锦绣殿里祁曜要让出世子名位的事,在樊城传得沸沸扬扬,从朝廷到民间,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这件事。 一些人说祁曜是嫡长子,做世子名正言顺,这么多年监国理政也有些功劳,又没犯什么大的差错,这世子的名分不能削。另一些人却认为,祁曜做世子这么多年毫无建树,才智平庸,难当大任,早日让贤也是明智之举。 烈王一反常态,居然连续两天都出现在朝会上,慌得大臣们每晚睡觉都半睁着眼睛,怕一不小心睡过了头,误了钟点受到责罚。 朝堂之上,如同下了禁令一样,一个个大臣不是装聋作哑,就是谨言慎行不开金口,连往日里要奏报的日常琐事都省了。偌大个议事大殿里,安静得连彼此的吸气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当值太监喊过“有事奏报,无事散朝”后,大臣们就作了鸟兽散,急急忙忙出宫,朝家里赶去。弄得不明就里的妻妾们很纳闷,自家老爷早早回家不就是为了过年忙活么?怎么一个个闭门不出,自个儿关在书房里唉声叹气。 鸣凤殿里,张王后在正殿里不断走来走去,还不时往门外张望。 “四王子说他马上就来吗?”张王后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宫女,脸色有些阴沉。 “禀娘娘,四王子是这么说的,还吩咐奴婢先回来禀报一声。”其中的一个宫女小声回答。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来?”张王后快步走到门口站住,双眼紧盯着院子里。 过得一炷香的功夫,才见祁鲲匆匆走了进来。他一见张王后,就开口问道:“母后,父王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张王后把祁鲲拉进殿里,屏退了左右伺候的宫女太监,这才压低声音说道:“那个老不死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几天我使出浑身解数,哄得他开心,他就是不肯吐露半个字来。” “这么说,父王还在犹疑,还没做最后的决定?”祁鲲皱着眉,语气有些不悦。 “按说这次是祁曜自己要求削去世子名位的,他应该高兴才是。他心里最看重的人是你,一直以来,话里话外,都透着要把你立为世子的意思。怎么这会有了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立你为世子,他反而不说了?”张王后语气夹杂有愤怒。 “是不是王宣和沈懐在捣鬼,在父王耳边说了些什么,让父王改变了主意?” 张王后微微点头:“这也难说,这几天王宣一直不离你父王左右,应该是防着我们,好借机进谗言,想让你父王立祁弘为世子。这个老阉伙,处处与我作对不说,还挡了你的路,等你做了世子,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母后,你说祁曜怎么突然自己就提出要让出世子位了?他究竟想做什么?”祁鲲站起身来,在大殿里来回走了几步,脸上有疑虑。 “他这是看自己的世子位早晚保不住,这才主动提出来的。他这么做,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而已。哼,连冯肃那条老狐狸都成了我们的手下败将,他还能怎样?你也别多想,现在要紧的是怎么对付王宣、祁弘他们。” “母后说得对,就先让祁曜逍遥几天,等收拾了祁弘后,再顺手料理了他。”祁鲲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祁弘有战功傍身,也得到了军中那些将领的支持,还有王宣、沈懐帮他谋划,父王心里虽然看重我,只怕一时半会也下不了决心。” 张王后沉默稍许,忽然笑道:“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前些日子,我让人在外面淘换到了一样东西。明晚,你正好可以用来送给你父王,讨他欢喜。” “哦,什么东西?”祁鲲看向张王后。 烈王宫的规矩,除夕夜宫里所有嫔妃、王子、公主要聚在一起,和烈王吃年饭。这个时间,也是大家给烈王拜年,拼送节礼的时机。为了讨得烈王的欢喜,个个都是绞尽脑汁,四处搜寻奇珍异宝,早早就备下了礼物,在饭后呈献上去。 “来人,把本宫那件宝贝拿出来,让四王子过过眼。”张王后一声吩咐,一个宫女从内室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小红木盒子。 祁鲲接过盒子,仔细打量了一下。这盒子不大,长不过三寸,使用上等的楠木做成。木盒四周镶嵌有珠玉,盒盖上是颗拇指大小的青翠欲滴的绿宝石,黄金做的锁扣,看起来十分精致奢华。 他打开锁扣,掀开了盒盖。只见盒子里面黄色的绸布上,卧着一颗鸽卵大小的黑色丸子,乌黑发亮,还散发出一阵浓郁的药香味。他正要伸手去拿那丸子,却被张王后一巴掌拍开了。 “不能用手拿,你手上有汗渍,会弄坏的。”张王后的语气有些紧张。 “这是什么宝贝?连碰都不许碰一下?”祁鲲双眼盯着丸子,从丸子散发出的药香味看来,这应该是颗药丸。 “这个是‘七返还元丹’。”张王后压低声音说道,语气神秘兮兮的。 “啊!不会吧,母后。您说这个是‘七返还元丹’?就是传闻中那个药仙陆初一,在三十年前炼制的那个神药?”祁鲲满脸的惊异。 “就是那个‘七返还元丹’,你娘还能骗你不成?这可是我花了不少功夫,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让人寻来的。” “母后,您是从哪里寻到这个药的?可别被人骗了。” “这东西假不了,为了寻这个药啊……说来话长,以后再说给你听。”张王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这药据说是药仙用了一百零八种珍稀药材,历经七个寒暑才制成,全天下只有六颗。说是功效奇特,死人吃了能起死回生,活人吃了能长命百岁。当年药仙用掉了三颗,救了三个人,自己吃了一颗,至今存世的只剩下了两颗。” “还起死回生、长命百岁?又不是什么仙丹,哪有那么神奇的功效啊?”祁鲲摇了摇头。 “有不有那功效不打紧,只要是‘七返还元丹’就成。你父王可是天天盼着长命百岁呢,明儿你把这个送给他,他还不心里乐开花?他一高兴,你那世子位不就坐稳了么?”张王后把盒子收了起来,亲手捧到内室,锁进了柜子里。 “他要真是长命百岁,岂不是很无趣?”祁鲲跟随她进了内室,抬头望向放药丸的柜子,眼神有些幽暗。 “一切等你做了世子再说。就他那身子骨,就是吃了仙丹,要活到百岁,我看也难。”张王后冷笑了一声,又柔声说道:“鲲儿,你也别太过烦心,有你母后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祁鲲眉梢高高扬起,脸上露出了欢愉的笑容,放软口气说道:“有母后在,孩儿有什么可烦心的。这些年来,若不是母后,孩儿哪有今天。将来孩儿登上大位,一定好好孝敬您,我搜寻天下的灵丹妙药,让母后您容颜常驻,长命千岁。” 张王后百感交集地注视着祁鲲,眼眶中隐隐闪现着泪光:“鲲儿,母后没有白疼你,你有这片孝心,母后就是死了也开心。那千儿百岁的,我也不想了,要真活那么久,还不成了千年老妖精。” 第155章 推倒重来 大年三十一大早,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到傍晚也不见停歇。 祁渺亲自下厨,做出了一大桌子酒菜,招呼吴大叔、吴大婶一起上桌,四人围坐桌前吃年夜饭。 那吴大叔夫妻原是阖城人,平生只得了一个儿子叫吴兴文。吴兴文在阖城刘记绸缎庄做伙计,因为精明能干,被绸缎庄派往樊城做了分号的掌柜。他见父母年迈,接了他们到樊城与自己一起生活。 半年前吴兴文外出接货,被烈王的官军半路劫财杀死了。吴兴文媳妇没生养,卷了财物就回了娘家。吴大叔老两口在樊城无亲无友,只剩下这座二进院落的宅院傍身,不得已在外面租住了一间房,把宅院腾挪出来出租,指望着得些银两度日。 那日祁渺前来租房,得知了原委,心生怜惜,又看他们夫妻是本分老实人,便将二人雇下来帮佣。吴大叔、吴大婶心存感激,又见祁渺、王楫二人待他们十分亲厚,做起事来十分卖力,大小事务都照顾得很周到。一来二去,倒象一家人似的。 四人正吃得热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这大年夜的,还下着大雪,居然还有人来访,祁渺思忖着是不是祁曜那里有事,前来寻自己,便拦住了吴大叔,自己出去开门。 祁渺打开大门,探出头往外望去,只见大门外站了一个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浑身上下堆满了雪花,天黑也看不大清楚脸,只是隐隐觉得有些熟识。 “怎么?见了师父也不认得了?”来人轻声笑道。 祁渺一听这声音,一下就蹦了出去,双手拽住来人的胳膊,只连声惊呼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三休真人见她满脸的欢喜,眼眶里隐隐还有泪光滚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调侃道:“为师这不是来找你讨口年夜饭吃么?” “师父,我和王楫师兄可是天天念叨着您,可总不见你来。这下好了,大过年的您来了,我开心死了。”祁渺关上院门,用手挽着三休真人就进了院子。 王楫也迎了出来,一见是三休真人,急急忙忙上前来行礼,还傻呵呵地笑着说了一句:“师伯,您来得正好,可以吃年夜饭了。” 祁渺掩嘴一笑,刚才师父还在说笑,说是要讨年夜饭吃,王楫师兄这莫名其妙就续上了话,还不知道师父怎么想呢。 她偷眼看向三休真人,却见他注视着王楫,说了一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总算讨到口年夜饭吃了。” 王楫傻愣了一下,似乎不得明白,只嘿嘿笑着。 “师父,我去做几个素菜来,陪你小饮几杯。”祁渺知道三休真人不吃荤,招呼了一声,就去了厨房。 吃完年夜饭,祁渺和王楫陪着三休真人去了后院的书房说话。 “你唱的那出‘闹鬼’还不错,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三休真人一开口,祁渺就明白了,师父原来什么都知道了。 “上不忌愚,忌异志也。祁弘首当其冲,自然是先帮着祁鲲对付祁弘。祁弘败了,祁鲲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只要再压上一根小小的稻草,就足以把他压趴下。” 祁渺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所料不错的话,到了年后,会有人蹦出来上书烈王,请求册立新世子。这个蹦出来的人,最好是祁弘的人,祁鲲聪明的话,应该会抓住这个机会,借机造势。烈王一旦起了疑心,只要军中稍有异动,祁弘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至于祁鲲么,张王后就是他的命门,张王后做的那些事,我已经让冯肃暗中调查了。祁鲲心太狠,但凡觉得有可能威胁到他的,都会毫不犹疑地清除掉,他不会放过祁弘的,就是祁曜,也难逃一劫。这正好,他自掘坟墓,我只需轻轻推他一把即可。” 祁渺说完,巴巴地看向三休真人。这些谋划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困难重重,随便哪一步有差池,前功尽弃不说,还可能引祸上身。她刚试手做这些事,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只盼望着三休真人能给自己指点一二。 “你可曾想过,报仇后要怎么做,才能让烈王领地里的这些百姓,不受无妄之灾的牵连。”三休真人问道。 “祁曜虽然才能不及,所幸性情宽厚,也知道民间疾苦,我想扶持他上位。至少,他不会象烈王那般残暴无道,烈王领地里这些百姓,也能过上几天太平日子。” “太平日子?你这一连串的动作,引发的是整个烈王朝廷的翻盘。一旦烈王死了,这里将会陷入一片混乱。以祁曜的能力,不足以镇压住那些残存的反叛势力,军队的那些将领,他也未必收服得了,内乱一起,首当其冲遭殃的还是这些百姓。” “师父的意思难道是说,我不该这么做?不该找烈王报仇?”祁渺有些意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会很难受很难受。十年来,她心心念念想着的就是怎样杀死烈王报仇,现在要她放弃,她做不到啊。 “你应该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看清楚整个北洹的形势发展。这几年来,禹王采取了远交进攻、各个击破的策略,灭掉了昭王、戚王两个部族,现在已把目光对准了烈王。北洹百年来的大统一,也许就要实现了。该怎么做,你不妨再想想。” “您是说我父王要攻打烈王?”祁渺吃了一惊。 这些年来,她虽然时常会想念奚王后、祁池他们,却不曾去关注过禹王和北洹的形势发展。她只想在报仇之后,再不回北洹,和丛信师兄一起浪迹五湖四海,过自己想要的日子。自从丛信师兄死后,她更是过的浑浑噩噩,除了报仇的这点执念外,她连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次对烈王的谋划,她考虑更多的是怎么步步为营,逐个击破,杀死烈王。至于整个计划实行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压根儿就没去细想。现在三休师父这么一提醒,她还真是觉得愧疚不安,跟随师父学了那么久的谋略,她连最起码的常识都忘记了。 三休真人没有说话,只默默看着她,从他的眼神里,祁渺看到了他对自己深深的失望。她心里一阵难过,她怎么就辜负了师父的期望了?这些年来,是师父一直呵护着她,几番救她脱险,又呕心沥血地教导她,教会了她那么多东西,可她却辜负了师父的教诲和期望。 祁渺一夜未眠。第二天起身后,她径直来到三休真人面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说道:“师父,对不起!是我辜负了您!” 说完这句,她深深吸了口气:“师父,我已经想清楚了。北洹的统一既然是大势所趋,祁曜又力所不及,那么我所要做的,不仅仅是报仇,而是要推动统一的进程,尽可能地缩短这个时间,让这些烈王领地的百姓少受点苦,早日过上安定的生活。” 三休真人听她说完,伸手把她拉起身来,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你明白这些就好。至于祁曜,给他另外一条出路,未尝不是为他好。” 祁渺点了点头,一切都需要推倒重来,她要仔细想想该做的那些事。 第156章 逼上绝路(1) 正月十五刚过,烈王就下旨削去了祁曜的世子名位,却没有消减他的封地和份例,还额外赏赐了一些财物。让人不解的是,烈王没有下达册封新世子的诏书。 正月还没过完,就有大臣上书,说是国不可一日无储君,请求册立新世子。烈王置若罔闻,还停了早朝。 这么一来,有心夺嫡的王子们坐不住了,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在节礼敬献上出尽风头的祁鲲,志得意满地参与朝政,接了好些差事去办,想在烈王面前努力表现。 其余几个小透明王子也有所动作,开始频繁进宫请安。还有人哭诉着,说要在烈王跟前尽孝,白天黑夜伺候着,烈王直接让人打了出去。 王宣派人暗地里和那些朝廷大臣们交好,让他们上书举荐祁弘为世子。祁弘则派了自己的亲信,到军营里去打招呼,让那些将领们也一起上书举荐自己。军中的将领很多是他的部下,曾跟随他外出征战,听了他吩咐,纷纷上书举荐。 祁渺见事态果然朝着自己预想的发展,让祁曜鼓动他那一方的人,也参与举荐。祁鲲得了高人的指点,乘机推波助澜,为举荐世子大造声势。一时之间,上书举荐祁弘做世子的大臣就占到了九成。 这么一来,生性多疑的烈王就有些不安了。他躺在鸣翠殿张王后的床上,双眼睖睁着,望着屋顶一声不啃,任张王后怎么撩拨都巍然不动。 “哟,王上今儿是怎么了?”张王后对着烈王抛了个媚眼,还伸手轻轻推了推烈王。 烈王面无表情,眼皮都没动一下,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躺着。 张王后见此,心中已知他是在烦恼朝臣们上书要求册立祁弘为世子的事。她故意拖长声音说道:“臣妾知道,王上是害怕了。” “你说什么?”烈王闻言,蓦然转头望向张王后,目光冷森森的,很是渗人。 张王后心里一惊,知道自己话说过了,引得烈王恼怒了。尽管心里不安,她面上却是不露丝毫,连声道:“哟,王上,您生气做什么?臣妾是担心您闷坏了自己的身子,才故意那么说的,好让王上出出气,这闷气一出,身上就轻快了。” 张王后说着,又“格格”娇笑了几声,“王上何等英雄啊,就是天塌下来,也是丝毫不惧的。其实,是臣妾自己害怕了。” “你有什么好怕的?”烈王冷哼了一声。 “怎么不怕啊,这次举荐二王子做世子的朝廷大臣,还有将军们,足足有九成之多,说是众望所归不为过吧。鲲儿是没戏啰,这也罢了,鲲儿不和他争就是了。以臣妾看来,做个富贵闲人也蛮不错的,不用象王上那么辛苦,要顾着朝政,担忧着百姓生计,还要操心军营的事,臣妾看着都替王上累得慌。” 张王后说到这里,忽然重重叹了口气,眉头也皱了起来,“唉!只是不知怎的,这次举荐世子,那些军营里的将军们,也全都站到了二王子的那一边。宫里的王公公,还有沈大祭司,也全都是他的人。臣妾是担心,万一哪一天他看鲲儿和臣妾不顺眼了,那可怎么办?“ “谅他不敢,他还没那个胆子!”烈王脸色沉了下来,声音提高了不少,似乎有些生气。 “王上在的话,他自然是不敢,若是哪一天……臣妾和鲲儿没有王上护着,那可怎么活啊?”张王后说着说着,忽然呜咽了起来,眼泪哗啦啦就流了下来。也许是怕惹恼了烈王,她拼命压制着自己,低声抽泣着,双肩不停地抖动,模样儿很是凄婉。 “本王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烈王有些不耐烦了。 “臣妾心里难过……若是二王子再有了不该有的想法……”张王后转头泪眼汪汪地望着烈王,嘴唇蠕动着,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下去。 “够了!”烈王烦躁地从床上起来,连鞋子也不穿,光着脚就往门外走去。 “王上,你的衣服……还有你的鞋子,都还没穿……担心着凉啊……”张王后边冲着烈王的背影大声疾呼,边把自己滚进了锦被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祁弘,你这是自己作死,怪不得别人,活该你死!”张王后低声说了一句,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却说祁弘见那么多的朝臣上书举荐自己,心里很是得意,觉得一切准备就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要烈王册立世子的诏书一下,他立即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可是,过了十几天,还没见动静。他几次找来王宣问,王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烈王最近常常宿在鸣翠殿里,也没让他前去伺候。 沈懐倒是主动找上门来,问了祁弘上书举荐的事,连说了两句“不妥!不妥!”至于怎么个不妥,他也没说。 祁弘见惯了他故弄玄虚,也没太当会事。又等了几天,终是等不及了,他便以请安为名,进宫去见烈王,想要探探烈王的口风。 烈王在宜春苑召见了祁弘。 “前儿听说父王受了风寒,孩儿心里着急,特意进宫来探望,不知父王的身体可好些了?”祁弘给烈王行过礼后,露出了满脸的担忧。 烈王目视祁弘,轻咳了一声,这才说道:“弘儿不必担心,本王只是受了点凉,好得也差不多了。” “父王还须好好歇息才是,不要为了国事过于劳累。这是孩儿托人买来的人参,说是上千年了,父王好生用些。”祁弘说着,把手里一直捧着的木盒子打开,送到了烈王眼前。 烈王仔细看了看盒子中足有尺余长的人参,连连点头,还伸手拍了拍祁弘的肩膀,说了句:“你们兄弟中,你是个有心人,时时记挂着本王,本王不会让你失望的。” 祁弘听了这话,心里暗喜,父王一向对自己的子女很少表露感情,就今天这几句话,也是难得听到的,这说明自己今天所做,合了父王的心意。而且听父王这意思,不会让自己失望,莫非是已经决定册立自己为世子了? 一边的王宣,也冲着他微微点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是提前向他道贺。祁弘勉强按压住内心的狂喜,跪地给烈王恭恭敬敬磕头,口中说道:“孩儿能在父王面前尽孝,是孩儿的幸运,父王如此看重孩儿,孩儿一定不会辜负父王的期望。” 祁弘心满意足地出了宫。宜春苑里,烈王望着木盒中的人参,目光闪烁不定,脸色越发阴沉了。 第157章 逼上绝路(2) 西城区宅院第一进院子里,一株红梅侍雪而娇,开得灿烂无比。祁曜站立在庭院中间,目光久久停留在梅花上。他脸色凝重,倒不像是在赏梅,而是陷入了沉思。 “世子在担忧什么?”他的身后,冯肃缓缓走了过来。 “我已经不是世子了,岳父唤我名字就好。”祁曜轻轻叹息了一声,“王先生怎么还不来?” “说是前几日出城去了,今日午时才能赶回来。我已经让人在城门口候着,一见到王先生,就引到这里来。现在已临近午时,他应该快到了吧。”冯肃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个王先生看着年纪不大,才识过人,满腹韬略,岳父觉得他真的是出生在泸城一个普通商人家里吗?”祁曜转头看向冯肃。 冯肃没有说话,沉默稍许说道:“看那日他说得情真意切,应该可信。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出手帮你对付祁弘?目前看来,他的谋划皆有胜算,事情也正向着我们预想的那样发展,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 “如果他是从阖城来呢?”祁曜沉声问了一句,“禹王已经灭掉了吉王、达王,他的下一个目标也许就是我们。” “你是说王先生有可能是禹王的人?不可能。如果他是禹王派来的细作,他应该选祁弘才是。祁弘志大才疏,性子又骄横,手里还握有军权,要挑起我们内部的动乱,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冯肃有些默然,事情刚有了转机,祁曜就对王渺起了疑心,这实在不是好兆头。王渺是什么身份,就目前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帮他们脱困。 如果不是王渺的谋划,他们迟早会成为阶下囚,世子府和冯氏家族几百口人也将性命不保。冯肃思忖着,要怎么说才能打消祁曜的疑心,他们虽然是翁婿,祁曜是世子,他说话还得顾及些。 思考再三,冯肃开口说道:“世子,这次你让出世子名位,王上保留了你的封地和份例,还赏赐了财物。你能全身而退,这都是王先生的功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先生有大才,你还得继续用他,扳倒祁弘和祁鲲登上大位,才能保全我们这些人。” “看来,是我多虑了。”祁曜微微点头,在庭院中来回踱了几步,转身望向门口。 过得半柱香的功夫,有家仆来报,说是王先生到了、 祁渺和王楫走进院子,祁曜已经迎了上来,把他们让进了正房。 “先生这几天外出,一路可顺风?”祁曜问道。 祁渺听祁曜这么一问,已知他是想知道自己去了哪里,说道:“这次回泸城祭拜父母,耽搁了些时日,让世子忧心了。这回去的一路上,也算太平,途中遭遇了一次土匪抢劫,被我兄长打跑了。” “原来先生是去祭拜先父母,早知道,曜也该备份祭品与先生同去,替祁弘赎下罪过才是。”祁曜有些惋惜地说道。 “多谢世子美意,先父母若泉下有知,定会感激世子的这份情意。”祁渺起身向祁曜致谢。 她这次去泸城不假,却是为了探听禹王的虚实。泸城以前是禹王的地盘,五年前被烈王抢占了过来。近几年来,禹王已经逐渐收复了泸城周围的失地,现在那里就是两军对垒的最前沿。 到了泸城一打探,她才知道,一切果真如三休真人所说,禹王已经把目标对准了烈王,把两万的先锋营驻扎在了泸城周边地区,只是什么时候动手,尚未最后决定。 “世子是担心对祁弘的谋划弄巧成拙?”祁渺目视祁曜,轻声问道。 “昨日父王召见了二弟,赞赏了他说有孝心,还说不会令二弟失望。”祁曜说道。 祁渺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祁曜果真是才能不及,连眼下的局势都看不清楚,做了二十几年世子,也难怪被祁弘和祁鲲挤兑成那样。 “烈王本就多疑,这次上书请求册封祁弘为世子的人那么多,连个反对的声音都没有,怎么可能不引起烈王的警觉?世子应该早有体会,在烈王的眼里除了手中的权力,再没有别的。” “上不忌愚,忌异志也。祁弘已经犯了烈王的大忌,烈王不会轻易饶恕他。在这个时候召见祁弘,不过是是要先稳住他,不让他有过激行为,毕竟祁弘手里还握有军权,很多将领都是他的部下。” 祁渺说到这里,看了祁曜一眼,“这次召见,应该是烈王行动的第一步。接下来,他会慢慢布局,抓住祁弘的一个疏漏,或者说是一项罪状,选择合适的时机,以此为借口,一举拿下祁弘和他身后的那些势力。” “王上这次召见祁弘,说出那样的话,确实有些令人费解。按理说,王宣和沈懐伺候王上这么多年,早已摸透了他的性格脾气,怎么也不提醒祁弘?”冯肃看向祁渺。 “这不奇怪,沈懐性情冷淡,沉默寡言,朝廷百官里,只和王宣交好。他之所以和祁弘走得近,全是因为王宣的缘故。祁弘性子骄横,刚愎自用,对沈懐也不是很热络,以沈懐那样的性子,自然也不会真替祁弘去考虑。” 祁渺继续说道:“王宣能混到今天,凭的是揣摩迎合烈王,心机虽然不少,眼光却浅了些。在举荐祁弘为世子这件事上,他就没看到不妥之处,才会那么急于求成。烈王虽然脾气暴烈,心思却隐藏得很深,他若是有意要避开王宣,也很容易。” “所以,不是王宣不提醒祁弘,而是他根本就没看出来。”冯肃点头,“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继续隔岸观火?” 祁渺摇头:“若想得渔翁之利,还得再做两件小事才行。世子在军中有人脉,不妨让他们对外透露点消息,就说将军们近来走动频繁,神神秘秘地,好像有什么秘密行动。朝堂之上,也要放些风声出去,要让百官知晓烈王说的那些话。” 冯肃哈哈一笑,“这么一来,王上就会想着提前收网,祁鲲才会主动出击,而祁弘则会被逼得狗急跳墙。” 祁渺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第158章 逼上绝路(3) 事情果然如祁渺所料。三月的一天,就有人告发,军营里有人秘密策划谋反。烈王一道诏书,就抓捕了十几位将军,还免去了祁弘的大将军职位。赋闲多时的老将姜元武被任命为大将军,临时接管了军权。 一时间,朝廷内外一片哗然,很多之前举荐祁弘的官员都深感不安。朝堂之上,如同乌云压顶,人人自危,惶恐不已。 大祭司府正堂里,沈懐、王宣和祁弘三人或坐着或站着,没有一人说话,室内一片寂静。 沈懐一脸凝重地端坐在椅子上。他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王宣,脸色惨白,一双小眼透着不安,还不断用衣袖去擦拭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祁弘站立在另一侧的桌子前,双手握拳,满脸的怒火,瞪大眼睛望向门外,一副随时随地要冲锋陷阵的样子。 “昨天晚上,杨泰带着人去了军营里,抓捕了那十三位将军,把他们都关在了天牢里。”王宣看向祁弘,“王上还下旨,由杨泰亲自审讯他们。杨泰是祁鲲的人,没事还要找出事来,这次定然不会手下留情。若是那些个将军抗不住酷刑,屈打成招,只怕会连累了二王子。” “我又没有谋反,他们就是指认我,没有真凭实据,父王也不会相信。”祁弘怒气冲冲地说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是王上容不下二王子。”沈懐冷冷说了一句。 “不可能,父王那天召见我,还说不会令我失望。这次明明就是祁鲲想要陷害我,才指使人诬告军营中有人谋反,想以此置我于死地,他好得了世子名位去。我一定会找出证据来,把祁鲲的罪证送到父王面前,洗刷我的冤屈。” 祁弘说完,右手一挥,一掌狠狠地打在桌上,因为用力很猛,桌子的一角都被他的掌力劈飞出去。 “王上那日所为,不过是想稳住二王子,好暗中布局,待时机到了,一网打尽。”沈懐皱了皱眉。 王宣听他这话,恍然道:“是了,那天王上的举止言行,确实有些反常,我只当是他被二王子的孝心感动了。谁知他藏了这样的心思,是我糊涂了,伺候了王上这么多年,他心里哪会有什么亲情仁义。” “不会的,我替父王出征,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他怎么会那么待我?”祁弘还在想着那天在宜春苑里,烈王对他说的那些话。 “王上的眼里只有权力。举荐世子,已经引起了他的猜忌,又有人煽风点火,他是再容不得二王子了。”沈懐面无表情地说完,闭眼沉思。 “这么说的话,我们已经没有了胜算,二王子不可能再上位了。可若是祁鲲成了世子,将来登上大位,以他的阴狠,决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全都得死。”王宣额头上的汗珠子又冒了出来。 “哼,祁鲲他休想,就算拼了我这条性命,我也决不会让他的阴谋得逞。我这就进宫去,当面向父王陈述冤屈,让他主持公道,还我一个清白。”祁弘说着就要往外走去。 “去了也白去,是王上容不得你。”沈懐忽然睁开眼睛,紧盯着祁弘,眼中露出一丝阴狠,“现如今,已不能指望王上。我们不如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放手一搏?”王宣和祁弘听了沈懐这话,都有些疑惑不解,四只眼睛全看向了他。 “这次王上不是没有动泸城军营里的人么?那里有四万人马,领军的魏恭曾经是二王子的部下,其余的将领也都跟随二王子一起出征过。我们只要夺取了泸城,据守城池,就足以与王上对抗。” “你是说谋反?”王宣惊异地望向沈懐,有些不敢确信,“谋反可是死罪,要诛连九族。” “我不能这么做,不能背上谋逆的罪名,那可是万世不得翻身的滔天大罪。”祁弘断然否定。 “成则王败则寇,只要成功了,怎么会是谋逆。当年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杀李建成、李元吉,逼迫李渊退位,史书上也没说他是谋逆。其实,只要有了那四万兵马,再打出‘清君侧’的名头,我们就算不得谋逆了,还是讨伐奸逆、维护王上的正义之师。” 沈懐说到这里,双眼紧盯着祁弘,“到了眼下这一步,二王子还有别的选择吗?现在这局面,就算是王上开恩,饶过了我等性命,张王后和祁鲲也不会放过我们。左右都是一死,为什么不放手搏一搏?搏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搏,只有死路一条。” “泸城的兵马是用来防备禹王的,不能动,一旦禹王那边有异动,泸城就危险了。”祁弘还有些犹疑。 沈懐见此,轻轻叹了口气,“以二王子在军中的威望,只要打出了旗号,定然是一呼百应,到时候就是不动泸城的兵马,要对付王上和祁鲲,召集到的兵力也绰绰有余。” 王宣也在一边频频点头:“以王上一向的残暴,我们是没有活路了。反正都是一死,不如反了,或许还能活命。你就下决心吧,二王子。” 祁弘闻言,抬头望向屋顶,过了好半天,才回转过来望着沈懐、王宣二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凶狠,咬牙说道:“既然他们不义,也休怪我不仁。我这就去泸城,魏恭一向机灵,会听我招呼的。” “且慢,还是天黑后再走。这里应该已经被人盯上了,现在出去,容易暴露,就走不了了。你们随我来,我们先换个地方。”沈懐吩咐了身边的管家几句,领着二人和祁弘的侍卫转进了内室。 内室是一间静室,布置十分简单,只有一个案几,供奉着图腾。地板上铺了地毯,上面放着几个软垫,看得出这里是沈懐平日用来打坐修行用的。 他走向左边的墙壁,停步站在一块巨型的镶嵌有星象图的浮雕石板前,用手指轻轻按了一下浮雕中间的一颗星星的图标。只听一声沉闷的声响传来,浮雕石板缓缓地向右侧开始移动,出现了一个狭长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方形门洞。 “这条密道通往另一处宅院,从那里我们可以出城去。城里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一旦我们占据了泸城,城里的留守的这些人就会策应我们。到时候,,要杀进樊城来,也不是难事。” 王宣和祁弘听沈懐这么说,相互对看了一眼,面上均露出了惊喜。看来沈懐是早料到了这一切,提前做了准备,这样一来,他们的胜算就多了几分。 沈懐弯腰走进了密道,王宣、祁弘及一干侍卫都尾随着走了进去。浮雕石板又缓缓地移回到原来的位置。 第159章 逼上绝路(4) 刚入夜,泸城西郊十里地的山道上,一支百余骑的小队,小心翼翼地行走着。为首的一人,面色黝黑,十分的雄壮魁梧,却是祁弘。 “二王子,快到泸城了,我们要不要先在郊外歇息下,派人前去打探下城里的情况?”与祁弘并驾齐驱的王宣问道。 “怎么?你担心魏恭?”祁弘抬头瞟了眼前面隐约已经显出城廓的泸城。 “魏恭以前虽然是二王子的部下,现在这情形,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变化。咱家是担心万一有变,这区区一百人应付不了。事关我们大家的安全,还是小心些好。” “放心,魏恭是聪明人,一会见了他,他必会听我调遣。当年在战场上,若不是我救了他,他早死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王宣连连点头,心里却仍然是忐忑不安。 他们大势已去,曾经跟在身后献殷勤的那些人,躲避还来不及,谁还会不知死活地贴上来,这魏恭若是那样的人,他们还真的就万劫不复了。 那一日,他们从密道出了大祭司府,到了沈懐的一处别院。到了后半夜,一行人换了装束,在沈懐的安排下,好不容易才混出了樊城。 这一路上,他们两次遇到了祁鲲派来堵截他们的官军,若不是祁弘勇猛善战,带领着他的侍卫队,硬是拼杀出了一条血路突围出来,他们早就命归西天了。 “祁鲲虽然狡诈,这用兵上还是不行。”祁弘扫了一眼前面越来越茂密的树林,“这里地形复杂,他若是在这里埋伏下一支奇兵,我们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二王子,瞧你说的这话。”王宣听了他这话,与沈懐对看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都到这时候,祁弘说话还这么不着调。这要是祁鲲真的这么想了,他们还有活路吗? “还是小心些好。”沈懐冷冷说了一句,他带出来一百多人,现在只剩下了一半,还不知道泸城什么情况,若再有意外发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进了泸城,就是我们的天下了。真要上了战场,他祁鲲就是个软蛋,看我不一刀砍了他的脑袋。”祁弘挥了挥马刀,恶狠狠说道。 谁知他话音未落,只听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他们的前面十几丈远的地方,忽然蹿出了几百条人影,将他们团团围住。 “真有埋伏啊!”王宣一声惊叫,策马就想往回跑。 “别慌,我们杀出去!”祁弘挡住了王宣,他征战多年,面对强敌,还沉得住气,“现在往回跑,只有死路一条。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只能往前杀出去。” 他说完,转头大声吩咐道:“大家跟我冲进林子去,进了林子就下马,分散突围。他们人虽然多,到时候也奈何我们不得,大家注意利用树木掩护,杀出去。” “泸城不能去了,突围出去的人,去泸城西边的黑水堡会合,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沈懐紧接着说了一句。 祁弘一打马,率先冲进了树林里,大家听他们这么一说,也纷纷跟着他冲进了树林,下马徒步在林子里奔跑。 祁弘举着马刀冲在最前面,王宣紧跟在他的身后。沈懐在他手下的掩护下,则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突围。 树木很密实,又是夜里,对于一向征战在外的祁弘和他手下的侍卫,实在逃命的良机。只有王宣跑了一会,就气喘吁吁,大声嚷嚷跑不动了。祁弘命令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夹架着他跑。 后面的追兵进入树林,也纷纷下马,追赶了上来。祁弘一刀砍倒追到他身后的一个兵,又扑向了追到王宣边上的令一个追兵,收起刀落,就把来人砍翻在地。 王宣那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腿都吓软了,对祁弘却是敬仰有加,早听说祁弘勇猛善战,现在看来还真是名副其实。 追上来的兵越来越多,祁弘的手下死了不少,现在剩下来的只有三十余人。祁弘却是越战越猛,没有露出丝毫的惧意,仍然冲在最前面,马刀挥洒自如,刀下的人头越来越多。 “怎么还没出……?”王宣累得话都说不完整了,身后的追兵咬得很紧,脸歇气的功夫都没有。 “看来今天是要把命丢在这里了。”祁弘扫视了一眼周围仅剩下的十余人,这一路拼杀,他们虽然勇敢不怕死,但追兵人数太多,是他们的几倍。到了现在,早已经是筋疲力尽。 “啊!”王宣大张着嘴,这一路,所幸祁弘一直没把他扔下,他虽然怕得要死,却也觉得大家在一起死,也还好。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王宣问道,他不想死,可现在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杀又杀不过,逃跑吧也力气跑。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祁弘身上, “大丈夫何惧死,就是死,我祁弘也要站着死。”众人一路狂奔,一路奋力厮杀,窜进窜出几条巷子后,好容易才摆脱了追兵,全都累得瘫坐在了地上。 坐了没多大会,后面的追兵忽然又出现了,足有数十人之多。 “他奶奶的,怎么还有人来。”王宣狠狠骂了一句。因为没有多余的力气,声音比往日里要小了很多。 祁弘转头看向不远处,无声地叹了口气抿紧了嘴唇,出了林子就好了,他却再没有力气厮杀过去了。 “大家起来,就是死也要站着死。”祁弘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他的身后,那是急个侍卫相互搀扶着,也都站了起来。 “二王子,我们掩护里冲出去。”几个侍卫握紧手里的马刀,往前走了几步,王宣也摇晃着向前。 “一起吧。”祁弘上前几步,站到了他们前面。他转头看了看众人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尽管有些惨烈,却无所畏惧。 就在这时,只听“唰唰”几声,一些追兵忽然扑到在地,林子里又多出了十几条人影。那些人出现的好快,动作更是迅捷,手起刀落间,那些追兵就被杀死了。 “是大祭司带人来了?”王宣惊呼道。 “不是,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士兵,身手很了得,不知道是什么人。”祁弘看得很仔细。 那些人在杀光了所有的追兵后,往林子的另一个方向迅速退了回去。 第160章 事有可为(1) 祁弘的叛逃,引起了烈王的震怒,下诏对祁弘、王宣、沈懐的残余势力进行大清洗,还令四王子祁鲲对此次谋逆案进行调查审讯,在樊城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关在牢里的那十三个将军被拉到午门砍了头,与祁弘、王宣和沈懐有关的朝廷官员一百多人,都被以谋逆罪抓捕起来,关进了大牢。一时间,牢房人满为患。 鸣翠殿里,张王后慵懒地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祁鲲匆匆走了进来。 “给母后请安!”祁鲲行了礼,屏退了左右伺候的宫女太监,坐到了榻边。 “鲲儿来了。”张王后缓缓睁开眼睛注视着祁鲲,“那些事都处理好了?” “都处理好了,可惜让祁弘、王宣、沈懐跑了。他们跑到了黑水堡,那里是禹王的领地,不能派兵去围剿。” 祁鲲阴沉着脸,这次劫杀祁弘等人,他虽然预先安排了人手半路设伏,还在泸城亲自带人去追杀,却还是给祁弘他们逃脱了。 “折了翅膀的老鹰不如鸡,让他们先蹦跶几天吧。”张王后说着话,坐起身来,“这宫里宫外的,你得给我清理干净了,别碍了我的眼。” “母后放心,外面牢里的那些人,只等上了刑招了供,一个都不会留。宫里王宣和沈懐的那些人,都已拘拿在押,没有一个漏网的。至于祁曜和锦绣殿里的那些人,暂时还不能动他们。” 祁鲲沉吟了一下:“父王虽说把这次谋逆案交给了我来处置,只怕也是有意要考量我,拂了他的心意,难说我不会成为第二个祁弘。还请母后暂时忍耐一些时候,等一切安定后,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也罢,我不急于这一时。”张王后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斩草要除根,除恶务尽。鲲儿,你切不可手软,留下隐患。” “孩儿知道。”祁鲲点了点头,转了话题:“安插在祁弘身边的暗线传回消息,说那天夜里在泸城郊外的树林里,有十几个黑衣蒙面人出现,杀了我手下的那些追兵,救了祁弘他们。” 张王后闻言吃了一惊,“还有这事?那些人是什么人?” “不知道,连祁弘也很纳闷。据说,那些人身手了得,训练有素,应该不是一般的人。我是担心,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和我们作对,我们却疏忽了。” “不应该啊,除掉了祁弘、王宣他们,这樊城里已经没什么人有实力和我们作对了。” “会不会是祁曜?我总觉得他主动让出世子名位有些蹊跷,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阴谋?”祁弘皱着眉头,语气有些迟疑。 张王后冷笑一声:“你说祁曜?怎么可能?他若是那样的人,还会走到今天这般境地?” “母后说的是,就他那性子,也没那么大能耐……除非有高人相助。”祁鲲说到这里,语气停了一下,“也罢,我还是让人去查一查,看祁曜身边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心里才踏实。” 张王后听他这么一说,也没再开口劝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城西祁曜别院里,祁渺与祁曜相对而坐,冯肃在一边招呼着。 祁曜叹了口气,面色有些沉重:“幸好先生提醒,蒋华他们连夜带着家眷出了城,才得以逃脱这次抓捕。只是,这次抓了那么多人,如果全部杀头的话,那樊城还不血流成河?” 祁渺默然,这次烈王的清洗,牵连的官员达上百人之多。如果真按谋逆罪论处的话,要株连九族,那死的人何止上百,至少几千,还真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她事前虽然早已料到会有清洗,还特意提醒祁曜,让他那些参与举荐祁弘的手下离开樊城,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烈王居然残忍到这个地步,不分是非,宁肯错杀三千,也要一网打尽。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这次出面审讯问罪的是祁鲲,他正好可以斩草除根,借机铲除祁弘、王宣他们的残存势力,捎带震吓一下其他人,他是不会手软的。” “那父王呢?如果我去向父王进谏,哪怕少杀几个也好。” “世子觉得烈王会听你的劝说么?”祁渺微微摇头,烈王一向残暴无道,刚愎自用,哪里会听人劝。别说是祁曜,就是得宠的张王后、祁鲲也未必敢去劝说,那个冯王后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劝说不成还被打入了冷宫。 祁曜张了张嘴,再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一边的冯肃见状,望向祁渺,恳切地问道:“先生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下这些人么?” 祁渺苦笑了一下,她也想救下这些人,可这些人犯的是谋逆的大罪,她又不是神仙,更没有什么高妙法术可以施展,要救这些人还真是难于上青天。除非把烈王和祁鲲都杀掉,这些人也就活了下来,可眼下时机未到,一时半会哪里杀得了。 “眼下还有一个办法,杀掉烈王和祁鲲。”祁渺看向祁曜,明知不可为,她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她已经看出来了,祁曜不是不明白,只是想求个心安而已。 “啊?”祁曜一听这话就呆住了,眼中尽显惊骇之色,一边的冯肃也沉默下来。 “这些官员是救不了,那些家属,或许可以试一下。”祁渺犹疑再三,又开了口,“只要说动烈王,不诛连九族,那些家属就能活下来。” “先生是说,让世子去劝说王上。只定那些官员的罪,不诛连九族?”冯肃问道。 “不用世子出面。再说了,事情办起来,也没那么简单。要说服烈王,眼下只有一个人可以。” “谁可以?” “张王后,只有她可以说动烈王。” 一听是张王后,冯肃也不再开口了,以他们现在的身份,要去说动张王后出面,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祁渺微微一笑:“这个么,要让张王后主动去说,让她不得不去说。” 祁曜言有些了然,问道:“先生是否已有妙计,可以让张王后自己去说?” “祁鲲不是想做世子么?笼络人心自然就很重要了,这个只要提醒一下他,就可以了。再有,张王后不是忌恨郭王后么?吓一吓她,也许管用。最后,如果禹王那边有了异动,大战在即,烈王是不是也要考虑下民心军心?” 冯肃点头道:“还是先生高明,如此,张王后是不得不出面了。” 祁渺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眼下的局面,乱象已显,针对烈王的计划必须得加快。只是禹王那边,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触,他是她的父王,却陌生得如同路人。 更重要的是,她还没有打算暴露身份回归阖城。这次樊城之行,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内心的困惑与纠结,她需要静下心来想明白,未来她究竟想要怎样。 第161章 事有可为(2) 祁鲲坐在刑部大牢刑房的一把椅子上,冷眼看着被绑在木架上的的犯人。这人是依附祁弘的一个二品官员,过了堂受了邢,全身的皮肉都绽开了,就是不肯招供。 “不想招供?再给他加点料。”祁弘淡然吩咐了一句。 听了吩咐,早有一个狱卒手拿烧得通红的烙铁上前,对准犯人的胸口就痛击下去。只听一声惨叫,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刑房。 祁鲲抓起桌上的白色绢帕,掩住了口鼻。这些天来,因受不了酷邢招供的人一大把,今天这个骨头硬的倒也少见。 “四王子,他晕过去了。”狱卒过来报告他。 祁鲲瞟了一眼木架上歪斜着头,已然昏死过去的犯人,冷冷说道:“他这么能熬,那就用水浇醒了,换个花样,直到他招供为止。” 抓捕来的一百多个犯人,只有二品以上的,他才亲自审讯。这些人平日享福惯了,哪里受过什么罪,一上刑,十个中倒有九个当场就招认了。不招的那个,也熬不了多久,最后要么招认,要么把命搭上。 祁鲲正估算着眼前这个犯人,还能不能熬过下一轮受刑,就在这时,他的侍卫队长黄祖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王后娘娘派人传话,让您立刻进宫,说是十万火急。” 一听了这话,祁鲲一下就站起身来,张王后遇事一向冷静,这么说定是遇到了大事。他吩咐黄祖德:“你留在这里照应着,我这就进宫去。” 祁鲲一路打马狂奔,进了宫直奔鸣翠殿而去。正殿门口,早有几个宫女太监候着,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们免礼,抬脚就进了张王后的寝殿。 张王后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双目紧闭,连嘴唇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半分精神气。 “母后!母后!”祁鲲连唤了两声,也不见张王后回应。 “母后这是怎么了?太医呢?怎么不召太医来把脉?”祁鲲转头怒视着旁边伺候着的一干宫女太监,吓得那些宫女太监“扑通”一下,全跪到了地上。 “是娘娘吩咐,不让请太医来。”一个宫女小声禀告。 “鲲儿……你来了。”祁鲲正想发火,却听耳边传来了张王后的声音,他急忙转头看去。 只见张王后已经张开了眼睛,只是满脸的惶恐,一见他,眼泪就“哗哗”流了下来,还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浑身不住地颤抖着。 “母后,你怎么了?”祁鲲觉得有些不妙,张王后一向遇事沉着冷静,很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候,而且她的眼神中还透着惊恐,显然是遇到什么惊天大事。 “鲲儿……呜呜……母后差点就没命了。”张王后放声大哭起来,那神情,似有满腹的委屈要对他说。 “你们都下去吧。”祁鲲转头吩咐了一句,寝殿里的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 “母后,您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居然把您急成这个样子?”祁鲲双手握住张王后的手,轻轻摩挲着,想让她安静下来。 “昨天夜里……我见到她了。”张王后压低声音说道,眼睛还不停地四周张望,那神情十分的小心翼翼,似乎害怕有人听到她说话。 “您见到谁了?” “嘘……小声一点,别让她听见。就是锦绣殿……那个。”张王后冲着祁鲲比了个手势,又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动静,才轻轻呼出口气来。 “您说的是郭王后?怎么会是她?”祁鲲有些意外。 “我醒来时……她就在那里。”张王后指了指床前的屋顶,浑身哆嗦着,口中还不断发出喘息声,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披散着头发……那头发把半边脸……不,是整张脸都挡住了,她居然没有脚。那样子……那样子太吓人了……” “没事了,有我在,她不敢来。”祁鲲伸手轻轻拍打着张王后的肩,柔声安抚她。 “我被她吓死了……天呐,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一直不相信真有鬼,可她……真那真的是她的鬼魂啊……”张王后把脸埋进了他的衣角里,身子还一直抖个不停。 祁鲲无奈地摇摇头,看张王后这个样子,还真是见鬼了。还真怪不得她,半夜醒来,一眼看见那个样子的一个东西就在自己眼前,哪怕不是鬼魂,就是一个人,都会被吓个半死,何况那还是她一直忌恨着的一个死了很久的人。 “她怎么了您?”祁鲲问道。 “她没有说话,只扔了张纸过来,就忽然消失了。那纸……那纸上的字,居然是用血写的……看着血淋淋的,好可怕……” “写的什么?现在在哪里?我看一下。” “没了……我只看了一眼,想再确认一下,到了灯前再看,不知怎的,只看了个大概,那纸居然自己就烧了起来……”张王后说着,把头抬了起来,望向祁鲲,眼中一片惊骇,“那纸真的是自己烧起来的……真的,母后没骗你。” “母后,我信您。那纸上写的什么?”祁鲲叹了口气,这郭王后上次来,吓坏了宫里的人,还让父王发了善心,只削了祁曜的名位,保留了他的封地和份例。这次又来,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心里害怕极了,也记不全那些文字,那意思大概是说,我罪孽深重,已欠下无数条人命,早该被上天索命去了,她是为了社稷安稳,才求了天神,给了我将功赎罪的机会。对了,那纸上最末一句是:福兮,祸之所依,适可而止。” “欠下人命……将功赎罪……福兮,祸之所依……为了社稷安稳?” 祁鲲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皱眉沉思,稍许,忽然“哦”了一声,说道:“她这意思,不会是替那些人伸冤来了吧?” “那些人?”张王后有些不解。 “就是这次谋逆的那些人,如果是这样,这事可就有些蹊跷。” “如果是指的这件事的话,那就难办了。那一百多人,王上是不会放过的,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张王后说着说着又急躁起来。 “母后,你也不用着急,就是这件事的话,我们也有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鲲儿,你快说。” “那纸上最后不是说‘适可而止’吗?理解不错的话,应该是指这件事已经牵连了一百多人,要适可而止,不应该再杀更多的人了。你也知道,这是谋逆的大罪,是要诛连九族的,要杀的人就是上千。如果我们劝说父王,法外施恩,不诛连九族,不杀那些家属的话,那不正合了纸上说的?” “鲲儿,还是你聪明,应该就是这个意思。我明天就去劝说你父王。”张王后眼睛一亮,脸色也好转不少。 “只要母后没事,孩儿做什么都开心。”祁鲲笑着说道。 他没有明说的是,就在前天,他手下的几个谋士劝说他,马上就要被册封为世子了,将来还要登上王位,如果这次亲手处置的谋逆案杀人太多的话,只怕有碍声誉,拢不住人心。他正发愁要怎么向父王进谏,法外施恩,免了那些人诛连九族的罪。 现在好了,母后遇上这闹鬼的事,正好可以把事情一并解决了。虽然他心里犯疑,觉得闹鬼这事透着古怪,可比起坏了声誉失了民心这事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杀了那一百多人,已经绝了后患,其余的可以慢慢来。 第162章 事有可为(3) 泸城东郊,离城六十里地,驻扎有北洹禹王祁浩天的先锋营,领军的是禹王的大王子祁池。先锋营是祁浩天一手创建的,能征善战,是禹王精锐部队中的精锐,拥有无数骄人的战绩和光环,更是无数禹王军中男儿的梦想。 祁池天生神力,自幼喜武不喜文,于兵事上却颇有些天分,领军打仗很有一手。每次阵前冲杀,他都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军中得了个“拼命三郎”的美誉。主将不畏死,所带的兵也就不会惜命,先锋营自祁池领军以来,敢拼敢杀,锐不可挡,大小战阵所向披靡、战无不克,成为禹王军中名符其实的一根标杆。 这泸城先锋营的营地也建得有模有样,中间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白色帐篷,居中的大帐是祁池的中军大帐。营地的周围,还筑起了高大的栅栏,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在门口,对进出人员进行严格盘查。 这天已过午时,先锋营中军大帐内,祁池站立在大帐中央,双眼紧盯着手里的信,已足足看了一刻钟。二十出头的祁池,身材高大伟岸,五官硬朗,剑眉下一双虎目赫赫生威,整个人自有一股威慑众生的逼人气势,因发怒而紧抿着的嘴角,更现出几分倔强来。 站立在祁池边上的侍卫队长唐五,不时拿眼瞟向祁池,脸上现出小心翼翼的神色来。他刚刚才被祁池臭骂了一顿,还说要撤了他的职。他跟随祁池多年,对祁池的脾气秉性自是很了解,对撤职的话并不是很在意。 唐五心里恼火的是,昨天夜里居然有人摸进了大帐,还在桌案上留下了一封信,今天一大早,才被祁池外出巡视回来发现。作为侍卫队长,他很失职。虽说不是战时,也算是两军对垒的前线,如果进来的是敌军的刺客,那岂不是要出大事。更让他郁闷的是,在营里营外查了半天,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这送信人还真是来无踪去无影,防不胜防。 “这信里说祁弘谋逆失败,叛逃到了黑水堡,烈王抓捕了一百多些官员要杀头,还说下一步会发生政变,是我们攻打烈王的最好时机。”祁池把信放在桌案上,看向唐五,“你说这送信的究竟会是什么人?这个时候送信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唐五见祁池转了话题,心里松了口气,忙道:“祁弘叛逃到黑水堡,还有烈王抓捕官员准备大开杀戒,这两件事,我们早就知晓。只是这政变的事,倒是不曾听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会不会是烈王那边设的一个局?” 祁池摇了摇头:“烈王那里已经乱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处置那些谋逆的人。攘外必先安内,内部不稳定的话,他们不可能主动来找我们的麻烦,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事。” “那这送信人图的什么?莫非这人是祁弘的手下,知道自己没实力,想借我们的手灭了烈王报仇,才送了这信来?” “这就是我纳闷的地方。他信里只说要发生政变,没说什么时候,这个时机怎么掌握?这样的消息,对我们来说就没什么价值,明知无用还送信来做什么?如果真象你说的那样,是祁弘的人,他就应该派人和我们联系,取得我们的信任,提供详细的情报,才可能达到他的目的。” “这么说来,这信也没什么用处,唉,这人也真是蠢,明知道没用,还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潜进军营来送信。”话刚出口,唐五就想打自己一个耳光,这话一出来,不是又提醒了祁池自己失职的事么? 果然,祁池看他的眼神又喷出了怒火,“你还有脸说,我堂堂一个先锋营的中军大帐,居然让人这么轻易就摸了进来,还无人察觉,你这侍卫队长做什么吃的?” “大王子,您治军一向严厉,我也不敢大意,先锋营的军纪执行一直是军营里最严的。就这大帐的防卫,一天四次换岗,每次八人,夜里我还亲自查岗两次,就这样还出了这事。” 唐五边说边叹气:“唉!我也很纳闷。您说,在众目睽睽之下,能够这么来无踪去无影的人,那得多高的身手啊?这往后,就是派再多的人守着,只怕也难防守好。” 他话还未说完,祁池已经对他大声吼道:“听你这意思,我这先锋营是没法防守了?我的这颗项上人头别人想什么时候要就能什么时候拿去?” “大王子息怒,我不是这意思。”唐五“扑通”一下跪到在地,“我是想着要对付这些高手,我们除了要从军中选拔一些能人出来,很有必要从外面聘请一些高手来,增加防守,确保万无一失。” “哼!军中选人的事,你去办。至于外面请人,就不必了。我就不信了,我堂堂禹王先锋营的主将,还怕了几个宵小不成?”祁池从桌案上拿起信,递给唐五,“你马上派人,把这信给父王送去。” 唐五从地上爬起身来,双手接了信,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大王子不是说这信没什么用吗?怎么还要送去给王上?” “这信来得蹊跷,父王那里消息灵通,也许能瞧出点什么来。你叮嘱送信人,按实禀报就行了。” “我这就去办。”唐五拿着信出了大帐。 祁池看着唐五的背影,低声嘀咕了一句:“若是有政变……那就好。” 与此同时,泸城西面的官道上,祁渺和王楫骑马缓缓而行。 “师妹,祁池是你大哥?”王楫忽然开口问道。 “是啊,已经七年不见了,真想见见他。在禹王宫的时候,都是他护着我。”祁渺有些遗憾地说道。昨晚她和王楫潜入祁池军营送信,原想偷偷瞧上祁池一眼,不想防守太严,他们不能停留太久,加之时机也不凑巧,祁池外出巡视一直未归,就没能达成心愿。 “他是个好大哥。师妹,要不,我们再转回去?”王楫看向祁渺,那意思是只要她觉得开心,冒点风险也值。 “算了,下次吧。其实,我不敢见他。你不知道,他有多宠我,这要真见了面,他一定不会放我走的。等以后决定回阖城,再与他相见好了。”祁渺轻轻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内心的起伏。 她想起小时候,祁池为她和别人打架,还搜罗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送给她,哄她开心……心里暖暖的,却又忍不住觉得很内疚。她离开阖城的时候,也没和祁池说,只怕他一直担心着,以后见了面,还不知道会怎么责怪她。 “那信真的有用?”王楫又问道。 “我在信里其实并没有提供什么重要的消息,以父王的睿智,对烈王这里发生的一切,应该早就注意到了。之所以传信,只是想通过提醒政变的可能,让父王提前部署,调动一下泸城周围的兵力布置,这样才能让烈王多些顾忌,少杀几个人。” 祁渺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看泸城,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乱世,能救一个就多救一个吧。” 第163章 事有可为(4) 不几日,就传来了禹王在泸城调动兵马,准备进攻樊城的消息,一时间朝廷内外人心惶惶。牵连进谋逆案中的一百多官员,也被拉到了午门斩首示众,更加剧了人们的恐惧心理,已经有人开始逃离樊城。 午门杀人的第二天,烈王就下诏,册封祁鲲为世子。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奇袭了黑水堡,祁弘和王宣被杀死,只逃了一个沈懐。 事情的变化超出了预期,特别是祁弘被杀,让祁曜按耐不住,邀约祁渺到了城东的宅院会面。 对于祁曜的反应,祁渺并没有觉得意外,坐定之后,她没有立即开口,只是淡然地捧着茶杯,小口品着茶。 “多亏了先生,保全了那么多人,曜在此谢过先生。”祁曜起身对这祁渺行了一礼。 “世子不必如此,在下不过是尽了点绵薄之力。”祁渺起身还了一礼。 祁曜不等坐定,又说道:“禹王在泸城虎视眈眈,曜原指望祁鲲做了世子,会暂时放下争斗,一直对外抵抗禹王,不想他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去追杀祁弘。” “世子是担心禹王会大举进攻泸城?”祁渺目视祁曜,她想弄清楚一件事,在祁曜的心里,他是更担心他自己的性命还是泸城的安危。 “禹王与我们对敌多年,早有亡我之心。这次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一定会乘虚而入,进攻泸城。”祁曜脸上露出了忧虑。 “世子是想协助祁鲲,一致对外,齐心协力抵抗禹王?” “我就是有这个心,祁鲲也未必能接受,他早已把我视为眼中钉,想尽早拔出。只怕他现在最想除掉的人就是我,我已经自顾不暇。” 祁渺听他这么一说,已然明白,在祁曜的心里最担心的还是自身的安危。什么泸城、樊城,还有烈王领地的这些百姓,不过说说而已,即便要做,也是在他确保自身的安危之后。这样的人,就是做了王,遇到国家危机时,只怕会扔下自己的子民,独自逃生。 祁渺心里有些愤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有烈王和祁曜、祁鲲这样的王和世子,烈王领地的这些百姓,还真是不幸。这更坚定了她协助禹王的决心,禹王不是个仁慈的君主,但他至少会保护他的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 “祁鲲是想尽快清除掉内部威胁他的人,然后再对付禹王。祁弘和王宣死了,沈懐不足为虑,正如世子说言,他第一个要对付应该就是世子。”祁渺说道。 “先生觉得他会怎么做?派人刺杀我?”祁曜尽管面上还保持着镇定,眼中的慌乱还是暴露了他的恐惧。 “不是刺杀。他对烈王有所顾忌,世子让出名位后,一直守弱,也没有出格的行为,烈王对世子应该很放心。祁鲲此时要杀世子,必须找一个烈王认可了理由。” “什么理由?” “谋逆。只有这个理由,烈王才会放任祁鲲去做。” “哈,我会谋逆?想来父王也不会相信。”祁曜忽然笑道,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谋逆并不一定是造反,也许只是一个行动,一个针对祁鲲或者张王后的行动。而世子是完全有理由那么做的。” “怎么说?” “祁弘被祁鲲杀死了,世子担心自己的安危,挺而走险,派人刺杀祁鲲,不是不可能。只要凶手当场被抓,再供认不讳,那就是铁证如山。谋杀世子,这也是谋逆。” 祁曜听到这里,脸色一片惨白,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祁渺,“这可能吗?祁鲲会这么做?” “只要他想到,就一定会这么做。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祁弘死了,也该轮到祁鲲了。”祁渺决然说道。 “先生想怎么做?” “在下想请秦嬷嬷帮个忙。” 祁曜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她能帮你什么忙?” “能让祁鲲死的理由,自然还是谋逆。在下想要找到一个能帮忙设局的人,这个人必须是烈王身边的人,这件事也许秦嬷嬷能帮上忙。” 祁渺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来,上次和祁曜会面后回去的路上,王楫发现有跟踪他们的可疑之人。而且更让她担心的是,祁曜似乎对她有所质疑,只是不知道他是质疑她的能力,还是质疑她的身份,在没弄清楚之前,一切还须小心。 “明天是母后的生辰,曜要去给母后烧香,到时候你一起进宫,有什么吩咐,你直接和秦嬷嬷说。”祁曜犹疑再三,才应道。 “如此甚好。”祁曜果然是有些不信她,这个时候,他还这么想,还真是嫌命长,祁渺暗自腹诽。 祁渺和王楫乘马车离开后,特意绕道走,这次没有发现跟踪的人。只是到了城南的住所时,才发现冯肃居然等在了那里。 这才和祁曜道别,怎冯肃就找上门来,莫非明天的事有什么变化不成?祁渺暗自猜测。 进了正房坐定,只听冯肃说道:“老夫特意过来,是想向先生致歉。先生应该看出来了,世子对先生的身份有所质疑,是世子糊涂。没有先生巧施妙计,出手相救,世子和老夫只怕早已成了祁鲲的刀下之鬼。” 冯肃说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老夫私底下也劝说世子,先生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先生才能救我们。眼下祁鲲只怕早已开始布局,要对付世子,只有先生能化解这个危机。” 祁渺听冯肃这么说,对他倒有些刮目相看,看来冯肃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却不甚介意,他很明白,对他和祁曜来说,保命才是第一位的。正好可以借助冯肃,化解和祁鲲的芥蒂。 “冯相是明白人,在下就实话实说。要设计除掉祁鲲虽然不易,也不是做不到。只是在下有个担忧。禹王早有灭樊城之心,现在樊城乱象已显,烈王和祁鲲还在忙着清洗内部。杀了那么多人,朝廷已无人可用,禹王一旦发动进攻,局面就很难收拾了。” 祁渺说着,抬眼直视冯肃,“在这个时候,冯相觉得,是把世子推上前去,誓死率军抗击禹王好呢?还是退一步保全世子性命好?” 冯肃满脸凝重,思索了一会,才开口道:“祁鲲不能不死,他不死,我们就得亡。烈王昏聩,这些年来重用奸逆,更是残暴无道,好好一个国都给他弄得千疮百孔。到了眼下,大厦将倾,樊城也没有什么人能力挽狂澜了。世子即便有心抗击禹王,现在这个局面,只怕也担负不起这个责任。先生若是能保全他和冯氏一族的性命,就是要了老夫的性命,老夫也在所不惜。先生有什么需要,但请吩咐,老夫定当全力以赴。” “冯相如此说,在下也就不再犹疑了,还真有一事要请冯相帮忙。” “先生请说。” “想请冯相帮忙查一下杨泰的来历,还有这些年来,他帮着烈王做了些什么事,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务必要详尽。” “杨泰是祁鲲的人,先生是想从杨泰下手?”冯肃眼中有猜测。 祁渺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老夫会尽快给先生一个答复。”冯肃告辞而去。 祁渺目送冯肃离开,握紧了双拳,如果九年前,真是这个杨泰带人去屠了赵村,第一个死的人就是他了。 第164章 弄假成真(1) 第二天一大早,祁渺就跟随祁曜进了宫,去了锦绣殿。 秦洛霜带着宫女太监迎了出来,见过礼后,祁曜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秦洛霜抬头看了看祁渺,微微点头。她把祁渺引到了殿后的一个房间里,两人单独说话。 “先生请吩咐。”秦洛霜站立在一旁,显得很恭谨。 这次进宫时间紧,不能在锦绣殿停留太长时间,祁渺决定单刀直入,“在下的来意,刚才世子想必已经和嬷嬷说了。祁鲲已经杀了祁弘和王宣,下一个要针对的人自然就是世子。稳妥起见,必须赶在他出手之前,先把他解决掉。” 祁渺边说边观察着秦洛霜的反应,“在下设了一个局,需要找一个特别的人,借他之手去完成这个布局。这个人必须是烈王身边伺候的人,最好与祁鲲有仇,对祁鲲恨之入骨,肯舍了命去复仇。” 秦洛霜没有说话,看向祁渺的眼中有疑问。祁渺知道她心中有疑虑,想来刚才祁曜并没有把话说明白,就给她解释道: “祁鲲已经做了世子,现在唯一能动他的只有烈王了。而烈王只关心两件事,手中的权利和自己的生死。祁鲲不可能起来夺权造反,那么,能触动烈王的,只有威胁到他生命的东西了。找这么一个人,是要拿一样东西给烈王看,而这个东西是扳倒祁鲲的关键。” 秦洛霜听了祁渺这话,眉头微微皱起,低头思索起来。 祁渺没有催促她,只静静地等候着。谋逆案后,经过了大清洗,要在宫里找出这么一个符合条件的人很难。她找到秦洛霜,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秦洛霜是宫中的老人,以秦洛霜对祁曜的呵护之情,这事又牵涉到祁曜的安危,自然会用心去找。 “有个人也许可以。这个人名叫张一孝,是在烈王寝宫里伺候的一个小太监。当年失手打坏了烈王喜欢的一个物件,是王宣救了他的命。张一孝为人老实本分,性子还有倔强,不会讨好人,和王宣的关系也就不远不近,这次算是逃过了一劫。” 秦洛霜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这个张一孝,和锦绣殿一个叫林巧儿的宫女是同乡,两人素有来往。听林巧儿说,他也是个重情的人,心里一直记着王宣的救命之恩。这次王宣死了,他大哭了一场,对祁鲲很有些怨恨,还偷偷去了承乾殿,在王宣以前住的地方去祭拜。” “嬷嬷见过这个人吗?可靠不可靠?”听她这么一说,祁渺觉得这个叫张一孝的小太监,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能够接近烈王,身份低不打眼,因了王宣还很怨恨祁鲲,只要能说动他,事情就成了一半。 “见过几次,是个老实孩子,只是性子有些倔强。是否可靠,我也说不准。” “嬷嬷可以试探一下,看有没有可能。这次要他做的事不是很难,却也担着极大的风险,若是勉强的话,不如不做。”祁渺说着,附在秦洛霜耳边低语了几句。 秦洛霜沉默了一下,双眼直视祁渺,眼中有恳切之意,“按照先生的计划,这事也不是很难办,我会尽力的。只要先生肯出手相救,让世子保全性命,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这事办成。” 祁渺见她说的如此坚定,心里不免感叹,这个秦洛霜也是个性情中人,只为了与祁曜从小的那点情分,就肯舍了性命。忍不住提醒道:“嬷嬷大义,令在下钦佩。这事嬷嬷去办,要担着极大的干系。如果不行的话,还请嬷嬷不要勉强,更不要因此而让自身陷入困境,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 秦洛霜淡然一笑,“听先生这话,就知道先生也是个重情的人,肯为我一个下人考虑这么多。世子得先生相助,是他的幸事。在这宫里几十年了,我也住厌烦了,这件事无论成与否,我终于可以离开了,没什么遗憾的了。” 祁渺听她这么一说,知道她已下了必死的决心,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看错人,只是若要这些人拼了性命去完成自己的谋划,她总是心有不忍,只期望一切顺利,不要白白地害了这些人的性命。 鸣翠殿里,祁鲲也正在和张王后商议着,目标却是祁曜。 “祁曜还真是胸无大志,我派去跟踪祁曜的人报告说,他经常去城东的一处宅院,见两个少年人。” 祁鲲说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嘿嘿,母后,你知道他们在一起干嘛?” “看你笑的这个样子,一定有古怪。”张王后瞥了眼祁鲲,“就他,还能有什么好事?左不过是做些荒唐事罢了。” “那宅院的仆人说,那两个少年是他相中的**,特意置办了那个院子用来私会。” “真的吗?祁曜平日里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我以为他古板呢,原来好的是这个?”张王后十分惊讶。 “是啊,还真是看不出来。他以前总是摆出一副道貌盎然的样子,谁知道私下里原来这么龌蹉。”祁鲲呲笑了一声,语气很是轻蔑:“做了几十年的世子,终究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枉费了我这么多年对他的心思。” “怎么,鲲儿,你心软了?”张王后抬眼看向祁鲲,话语里有警示之意。 “母后放心,祁曜不除,我怎么心安。禹王已经打到了家门口,只有解决了所有的后患,我才能安心去消灭禹王。” “你想怎么做?” “祁曜一直龟缩不前,在父王面前表现得唯唯诺诺,父王心里虽然不看重他,却也没有要他死的意思。要除掉他,还要找个合适的借口才行。” “什么合适的借口?”张王后问。 “就祁曜那个样子,谋逆他是没胆量做,父王也不会信。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只能走一步险招。” “险招?鲲儿,你现在已经是世子了,做事还是稳妥点好。”张王后有些担心。 “我是想,如果祁曜派人行刺我的话,是不是个很好的借口?” “他要行刺你?什么时候?他敢!”张王后一听祁鲲这话,就激愤起来。 祁鲲见张王后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解释道:“母后,你别着急。我说的是,如果他来行刺我,而凶手又被当场抓住,再供出他是幕后主使的话,父王会怎么办?” 张王后听了他这话,这才冷静下来,略略想了一下,才开口说道:“这样的话,你父王就是心里不想祁曜死,也无话可说。” “只要祁曜进了牢房,一切就好办了。多则半月,少则十天,祁曜必死无疑。”祁鲲嘴角上翘,冷阴阴地笑了笑。 第165章 弄假成真(2) 因时间无多,要谋划处置的事务繁多,祁渺和王楫搬进了祁曜西城区的宅院,按照事前的设定,虽然身份尴尬,却便利了很多。 祁渺与祁曜、冯肃等人彻夜商谈,开始着手安排应对即将到来的变化。 这天傍晚,祁渺才吃完饭,走进后院的书房,冯肃就把一封信递给了她。 祁渺打开信封,拿出几张信纸,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都是关于杨泰的一些情况,其中记载的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 记载说,时任侍卫副总管的杨泰,于九年前的季春,带着一队侍卫外出了几天,带回了五百多匹军马卖给了一个姓胡的马商,赚了一大笔银子。当年赵家马场养的马,就是供给烈王军队使用的军马,数量也差不多是这个数,马场和赵村被屠后,那些马也被凶手带走了。 而且从现场留下的头盔、军靴等带着秃鹫图案的物证来看,凶手应该就是烈王的亲军侍卫。这么一印证的话,可以肯定,凶手便是这个杨泰和他带领的侍卫队。 祁渺想起惨死的赵家爹娘,还有赵村那上百条人命,心里一阵难过。如果不是烈王和杨泰的凶残,她现在也许还和赵家爹娘一起,过着无忧无虑开心的日子。苏先生和长生他们,也都能好好活着。她必须亲手杀了杨泰,为赵家爹娘和村子里的那些人报仇。 “先生怎么了?”冯肃的问话,打断了祁渺的沉思。 祁渺定了定神,迅速平复了下自己的心绪,淡淡地说道:“在下是想,这个杨泰是祁鲲的人,手里有几千亲军侍卫,掌控着整个王宫的防卫,是祁鲲虽大的助力。要动祁鲲的话,还得先把他处置了才行。” “他是王宫的侍卫总管,父王很信任他,处置了他,只怕会引起父王动怒。”祁曜话语里明显不赞同。 祁渺还没开口,就听冯肃说道:“杨泰是一定要除掉,那几千亲军侍卫数量虽然不多,可是他们守卫的,都是樊城最重要的几个地方,四城门和王宫。只要杨泰在,随时都可能威胁到我们。” 祁渺微微点头,接着他的话说道:“杨泰不死的话,我们即使在烈王面前拿下了祁鲲,只要他一声令下,来个逼宫,我们可都成了瓮中之鳖了。这个侍卫总管还得换上世子的人才行,世子手下可有能接替杨泰的人选?” 祁曜听二人说得有理,也不再反对,略略思索了一下,说道:“有一个人可以。他叫郑必成,以前是侍卫副总管,人很能干,后来受到杨泰的排挤,我说动父王,把他调到先锋营做了副将。” “世子和这人私下里有来往吗?”祁渺问。 “他一直很感激我,私底下常递信来。怕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们见面不多,一年就一两次,他应该靠得住。” 祁渺见祁曜说的很肯定,有十足的把握,便说道:“那就这个人吧,世子最好亲自见他一面,当面确认一下,很多事还要亲自吩咐他去办。” 祁渺说完转向冯肃,“冯相,上次去泸城借用的那些死士,这次还得用下。” “老夫会吩咐下去,让他们以后就听先生调用。还有老夫手里放出去的那些眼线,都一并交给先生吧。”冯肃说着,看了眼祁曜,祁曜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祁渺见祁曜皱眉,知道冯肃事前没有和他商量过,他有些不乐意,非常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她冲着冯肃点点头,“如此也好,这些人在下暂时借用一下,等事情办完,还是交回冯相。” “对了,冯相,大将军姜元武怎么样?”祁渺又问冯肃。前几天,她让冯肃去接触下姜元武,摸摸他的态度,有没有可能支持祁曜。 冯肃微微摇头,“老夫去见了他一次,也试探了下他,只是从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看,他对王上忠心耿耿,让他转向世子,不大可能。” “世子,军中其他人呢?哪些可用?”祁渺又问祁曜。 按照计划,祁曜亲自出面,私下接触被斩首的那十三个将军的一些手下。他们以前是祁弘的部下,现在祁弘死了,他们的主将也被砍了头,祁鲲又做了世子,对他们来说,前途堪忧,内心正惶恐,正好借机把他们聚拢到祁曜手下。 “先后见了十几个人,也给了暗示,有六个人当场表了态,愿意跟随。其余几个态度很模糊,就没再多说什么。” 祁渺眉梢微扬,这么看来,事情和她事先预料的差不多。祁曜在军营那些将领之中,威望不够,将来就是让他领军,也震不住这些人。而一旦烈王死了,最先乱起来的一定是这些将军们。既然祁曜不能收服他们,为了比秒到时候发生更大祸乱,只好让禹王去操心了。 “朝廷那些官员怎么说?”祁渺又问冯肃。 “上次杀了那么多人,留下来的这些,除了祁鲲的人,其他的都被吓破了胆。我还没开口,他们就开始躲闪,我担心泄了密,也就没有暗示他们,只闲聊了几句。只有以前那几个跟随世子的人,发誓说会一直跟随到底。” 祁渺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也有些失望,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她忽然觉得,自己当初想扶持祁曜上位的想法过于轻率,军政都掌控不了的话,就是上了位,也根本无法安抚民心,稳住局面。幸好有三休师父提醒,她才不至于错得离谱,引起更大的动乱。 “禹王现在步步逼近,祁鲲很有可能在最近采取针对世子的行动。我们必须加快行动,一定要赶在祁鲲之前,先击败他。” 祁渺看了眼祁曜,收拾完祁鲲,下一步的行动就是逼迫烈王让位,到时候还不知道祁曜能不能下定决心,果断行动。这件事稍有迟疑,就会让烈王抓住机会反戈一击,结局就不妙了。 不能让事态失控,导致整个计划功败垂成,必须要说服祁曜,祁渺心里盘算着,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从以往的情况来看,说服祁曜的最好办法,是把他逼上绝地,让他没有选择,不得不按照她的谋算去做。 “先生是否还认为,他会诬陷我要刺杀他,让父王相信我谋逆,要处置我?”祁曜忽然又问了一句,眼中有质疑。 “形势逼人,都火烧眉毛了,他不可能再想出别的办法。让世子刺杀他,是最快捷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还能掌控整个事态的发展,他为什么不用?” 祁渺说完,扫了一眼冯肃,见冯肃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似乎很是无奈和发愁。她不由感叹,以祁曜这么优柔寡断又多疑的性子,这些年冯肃辅佐祁曜监国,还真是不容易。眼下,她还得继续鼓动祁曜按计划行动。 她转眼看向祁曜,脸上露出轻快的笑容,大声说道:“世子不用再担心祁鲲的事,不会再有意外。还请世子把这些可用的人,按照我们事先商定好的,妥善安排好。一旦有变,就让他们各归其位,积极响应世子,把交待的事情办好。“ 第166章 弄假成真(3) 祁渺见安抚住了祁曜,出了房门来寻王楫。王楫正在他房间里打坐,听见祁渺来,睁开眼睛看向她,却没有开口说话。 “王楫师兄,杀害我赵家爹娘、屠杀赵村人的凶手,我找到了。”祁渺声音有些低沉,情绪也不好,在王楫面前她不想伪装自己。 “是谁?”王楫问,这个消息对于祁渺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伤疤一旦被揭开,总是会血流出的。 “是烈王宫的侍卫总管杨泰,当年就是他带着手下,去赵村追杀我,没有能找到我,为了泄愤,屠了赵家马场和赵村。” “我们去杀了他。” “现在不行,还得多留他几天,拿下祁鲲的那天,就是他的死期。”祁渺语气停顿了一下,“有件事还得请师兄帮忙。” “师妹,你说。“ “祁鲲这两天应该会有行动,也就是说,他身边随时可能上演一幕他被当众刺杀的大戏。我想请师兄带上几个人,从明天起,全天候跟踪祁鲲和他的那几个心腹侍卫,留心一下他们都和什么人接触,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王楫点点头,来到樊城的这些日子以来,祁渺象变了一个人,看着她每天绞尽脑汁帮祁曜谋划,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比他还小两岁的祁渺,这会儿的神态颇有几分丛信师兄的神韵。 祁渺见王楫愣愣地看着她,也是一愣,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问了一句:“王楫师兄,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王楫摇摇头,他刚才想得入神,让祁渺误会了。 “没有就好。”祁渺眨眨眼睛,王楫的所思所想,在他没有说出来之前,也不是她所能够想到的,尽管他说得一向简单直接。 祁鲲从宜春苑出来,脚步轻快,春风满面。他不是个肤浅的人,也不缺心机和城府,只是最近以来,有利于他的好事接二连三地赶着来,让他有些飘飘然。 他先是除掉了祁弘这个心腹大患,又被册封为世子,谋逆案和宫中的大清洗颇得烈王的赏识,赞赏他说有自己年轻时的风范。如果接下来再把祁曜铲除掉,那么他就可以安心地等着继承王位了。 才出王宫门,他的侍卫队长邓兴发就凑了上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微微点头,嘴角含笑,眼中多了几分玩味,弯腰上了马车。 “回世子府。”祁鲲吩咐了一句,邓兴发一挥手,马车缓缓启动,朝着他的新府邸走去。 马车过了繁华的东大街,转进了与之相邻的另一条大街长乐街。这里商铺林立,人来人往,宽敞些的地方,还有人摆摊表演杂耍等。 一对侍卫在前面清场,两边的商贩和行人匆匆躲避到街道两边的屋檐下,望向马车的眼神各不相同,有羡慕有怨恨,更多的是淡漠,因为司空见惯而淡漠。 透过纱窗,祁鲲密切注视着街道上的一切,一张俊脸上,隐隐露出几分期待和兴奋。 马车在喧闹声中继续缓缓地行进着,街上的行人还在纷纷躲避,小贩们也停止了吆喝,一切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只听一片“唰唰唰”的声音传来,天空忽然暗了下来,漫天的箭枝飞向了马车。转瞬间,马车的车厢就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枝,如同一只竖起了全身倒刺的大刺猬。 “有刺客!”有侍卫大叫了一声。 周围的侍卫一下聚拢了过来,街上的行人一片混乱,四下里逃命。刚才的那一波箭雨后,街上已经躺倒了不少人,有三成的侍卫也中箭倒在地上。 “怎么会事?”祁鲲打开了马车门,露出头来大声责问。 “世子,出了点意外,这个好像不是我们安排的那样。”邓兴发脸上有些迷惑。 祁鲲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忽然面色一变,“不好,有人浑水摸鱼。” 话未落音,又有箭枝四下里飞来。只听“哎呦”的一声,祁鲲的左边肩膀上已经中了一箭。邓兴尧也反应过来,伸手一把推倒祁鲲,俯下身挡在祁鲲的身子上面。 又是一阵箭雨落下来,邓兴尧的右腿也中了一箭。他咬牙忍住痛,瞅准时机,就势一滚,拉着祁鲲躲进了马车底下。 半空中的箭雨并没有停歇,地上横七竖八的落满了箭枝。祁鲲一张俊脸因为疼痛已经变得惨白,眼中又惊又怒,问邓兴尧:“你刚才看清楚了没有,都是什么人?” “那些箭手都躲在房顶上,我以为是我们安排的人,没有太在意。”邓兴尧伸手一把拔出腿上的箭枝,转头看了看祁鲲的肩膀,似乎有些犹疑着要不要帮他一下。祁鲲摇了摇头。 “世子,你先别动,我先出去看看,一会儿我们掩护你先杀出去。”邓兴尧钻出了车底,紧靠着马车厢站起身来。 他抬头望向街道周围的房屋,奇怪的是房顶上已经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街道上,除了地上的尸体和几个受了轻伤,还勉强能站立起来的十几个侍卫,已经再没有其他人了。 “人呢?怎么都不见了?都去哪里了?”邓兴尧大声问道,眼中喷射出怒火。 祁鲲也从车底下爬了出来,几个侍卫上前,把他搀扶了起来。 “有刺客!”一个侍卫忽然指着左边的房屋叫了起来。他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扑通”声,十几个黑衣人从房顶坠落下来。 这个时候再有刺客现身,他们这些人还真是必死无疑。刚刚站起身来的祁鲲双腿一软,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栽倒下去,邓兴发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 邓兴发持剑护住祁鲲,双眼看向黑衣人,这一看还傻了眼,只见那十几个黑衣人或仰面或脸朝下,一动不动,全躺倒在了街上。 “怎么会事?”祁鲲问道,他被邓兴发挡在身后,没有看见前面地上的那些黑衣人。 “有些古怪。”邓兴发迟疑了一下,持剑走了上去,剑尖指着地上的一个黑衣人,十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看了半天,也不见那人动一下,他这才用脚踢了踢那人的身体,软软的,没有丝毫的动静。 “好像全死了。”邓兴发又逐个上前查看,还把黑衣人脸上的蒙面黑巾扯了下来。 “是他们,我们安排的那些人。”他转头看向祁鲲,脸上又惊又恐。 祁鲲沉沉地叹息了一声,心底涌起了极大的愤恨。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计划好的假刺杀,现在居然演变成了真的刺杀,更令他愤懑的是,来人还把他安排的人手全都杀死了,扔到了他的面前,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而这个对手,不会是别人,只能是祁曜,那个他一直没有放在眼里的废物。 “回王宫。”祁鲲冷声吩咐道,下一次他不会再大意了。 第167章 弄假成真(4) 祁鲲进了王宫,直接就去了鸣翠殿。他满身的血污把张王后吓了一跳,急招了太医来给他疗伤。 得知祁鲲肩膀的箭伤没有伤及骨头,张王后这才松了口气。再细问了被刺杀的整个过程之后,她胸中的怒火已经燃了起来。 “真的是祁曜做的?就他平日里那样,他能做这事?”冷静下来,张王后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不是他还有谁?是我们小看了他。”祁鲲咬着牙说,伤口很痛,他心里很郁闷。 “这么说来,他早知道你的行刺计划了,才会拿捏得这么准。把人都杀了,刺伤了你,还让你有冤无处诉。真是好手段,怎么我们以前就没看出来,祁曜这么有能耐?”张王后语气中有愤慨,也捎带了几分自嘲。 这次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为祁鲲的这刺杀嫁祸设计得很妙,一旦成了,她在烈王耳边再煽点风点把火,祁曜就死定了。可现在这局面,祁鲲吃了哑巴亏不说,还得自己忍下去,她实在是不甘心。 “就这事,我们还是可以有所为。”张王后在大殿里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又了主意。 “怎么说?母后。”尽管不太相信事情还有转机,祁鲲还是张口问道。 张王后阴阴笑道:“我说的是那些尸体啊。活人可以开口,死人虽然不能开口,也可以说话啊。” 她这话把祁鲲弄糊涂了,“这死人还能说话?母后,您是想让我们装神弄鬼吗?” 张王后摇摇头,“你这当街被刺受了重伤不假吧?那些尸体也都还躺在那里吧?你把那些尸体收拾下,让你父王派人去验看,再稍加点暗示,那不也是铁证如山吗?他祁曜还能否认掉自己的罪责?” 祁鲲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把邓兴发叫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邓兴发会意,一瘸一拐就出了鸣翠殿。 “来人,给我换件衣服,我这就去见父王。”祁鲲自信满满地就要出大殿。 张王后把他挡住了,把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衣服就不用换了,这满身的血迹,你父王看了正好。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能自个儿行走吗?” 她说到这里,转头吩咐身边的太监:“你让人抬两个步撵来,把世子和本宫抬到宜春苑去。” 宜春苑御书房里,烈王端坐在龙椅上,目光从哭天抹泪的张王后身上,转到浑身血迹斑斑、半躺在步撵上的祁鲲身上,看了半天,眉头皱成了川字,却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张王后见此,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末了抽抽搭搭地说道:“王上,你可要给鲲儿做主啊,严惩凶手。这次若不是他侥幸逃过了一劫,这命都让人拿去了。臣妾就鲲儿一个孩子,若是他没了,臣妾也不想活了。呜呜……我可怜的鲲儿啊。” “他这不是还好好活着吗?”烈王摆了摆手,“这凶手是谁还没查清楚,你叫本王去惩办谁?” “这朝廷上下,几百官员,哪个不是称赞鲲儿能干、能体恤下情,忌恨他的人也就那么三两个人。祁弘、王宣没了,剩下的沈懐也躲了起来,除了祁曜还有谁?”张王后说的理直气壮。 “你说是祁曜?”烈王双眼盯向张王后,目光冷冰冰的,“他为什么要刺杀祁鲲?世子名位他是主动让出来的,每天深居简出,连话都不和别人多说一句,怎么可能是他?” 祁鲲见烈王不信,提高声音说道:“父王,鲲儿有证据。那些刺杀鲲儿的杀手都被当场击毙了,他们身上一定会有证物留下。还请父王派人前去长乐街验看后,再作评判。” “你说有证据?”烈王沉吟了一下,转头吩咐一边候着的杨泰:“你带人去看看,把证据取来。” 杨泰领命而去,烈王抬眼望向殿外,又吩咐了一句:“来人,宣大王子祁曜来见本王。” 有传旨太监“诺”了一声,领命而去。 祁曜这时在城西的宅院书房里,正和祁渺、冯肃说话,见宫里来人传口谕说烈王要召见他,心里直犯疑。明明已经顺利破了祁鲲假刺杀的局,怎么父王又要召见他?莫非出了什么纰漏? 他让人给传口谕的太监使了银子,借口自己要更衣,进了书房,和祁渺、冯肃紧急商议。 “看情况,很有可能是刺杀的事出了状况,祁鲲那里一定是想出了什么应对的办法,烈王这是要召见世子去当面对质。” 祁渺略略思索了一下,“世子别急,这件事,祁鲲能做手脚的地方,只有那些尸体了,再就是莫须有构陷世子。构陷世子烈王不会信,至于在那些尸体上添加些东西么?世子近来可有什么重要的信物丢失了?” “重要的信物倒是没有,只是前几天,府里的令牌被一个仆人不小心遗失了,说是坐船的时候不慎落入水中,没能找回来。”祁曜说完,又仔细回想,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生怕遗漏了什么。 “令牌?要出问题,就应该出在这里了。世子这次去,不管祁鲲拿出什么证物,世子都要一概否认,对令牌遗失也如实禀报。一直以来世子都是憨厚的好兄长,这次也不例外,重点要诉说下自己的委屈,好心没好报,这可是最伤人心的事。” 祁渺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借此机会,世子不妨在烈王面前提一下那些关于药的传闻。” 祁曜听了她这话,点了点头,脸上已经显出喜色来。他伸手挡了挡身上的长袍,迈步出了书房,步履轻快稳健,再没有一丝的慌乱。 冯肃目送祁曜出了房门,转头看向祁渺,眼神有些复杂。 祁渺见此,微微一笑道:“冯相有话,不妨直说。” “先生不是普通人,来樊城的目的,应该也不是为了祁弘,是为了烈王吧?” “以冯相看来,烈王这些年所为,该不该死?” 祁渺没有否认,这些日子的接触,她已经看出来了,冯肃心里只有家没有国,他看重的是冯氏一族的生死,这也包括作为他女婿的祁曜。至于烈王的死活,他是不关心的,甚至暗地里还会有几分欢喜,毕竟烈王也是他的仇人。 “只是烈王一旦不在了,这樊城也就乱了,这些百姓就要受苦了。”冯肃叹了口气。 祁渺听他说出这话来,倒有些意外,这么看起来,冯肃心里多少还存有几分良知。只是这点良知,还不足以支撑起他为国尽忠的热情,出于自身安危的考虑,他理所当然会选择逃避,带着一家人,找个安稳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 “原来在下是想扶持世子登上大位,让这些百姓过几天安稳日子。可是大树的根已经烂了,世子也无法力挽狂澜,还可能因此而丢掉性命。在下不忍心,这才去征询冯相的意见。在下是想,与其让这些百姓在烈王手里这么煎熬着,不如让他们换个活法。” “禹王就一定会让他们过得好吗?”冯肃脸上露出了质疑。 “至少禹王不会象烈王这般残暴,他治下的百姓能过上安定的日子。而且北洹的统一,已经是大势所趋,这几十年来,六大部族的征战,死在马刀下的冤魂太多了,也该结束了。”祁渺眼中盈盈有泪光闪现。 冯肃默然,望向祁渺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了然和赞叹。 第168章 东窗事发(1) 祁曜快步走进了宜春苑御书房,向烈王行过礼后,站立在烈王的左侧。 他瞟了眼四周,见张王后立在烈王的右侧,她旁边的步辇上,浑身血迹的祁斜躺着,四只眼睛全看向了他。特别是祁鲲,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早已把他千刀万剐了。 看祁鲲这样子,伤势不轻啊。祁曜有些幸灾乐祸,转眼想到祁鲲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父王召见自己很可能是要当面对质,又觉得头痛。他寻思着,不知道祁鲲会提供什么样的证据,真的是自己府上的令牌吗? 就在这时,杨泰急匆匆走进书房,来到烈王面前,躬身道:“王上,臣奉令前去长乐街查验,搜寻了被当场被击毙的十三名刺客的尸体,找到了一样证物,呈请给王上查看。” 杨泰说完,双手举着一个物件呈献到烈王面前,祁曜只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物件正是自己府上的令牌。 烈王拿起令牌,略略扫了一眼,“啪”的一声,已将令牌扔到了祁曜的面前。 “祁曜,这是你的令牌吧?”烈王抬眼注视着祁曜,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 祁曜俯身就跪倒在地,对着烈王说道:“父王,这是儿子府上使用的令牌没错。可这令牌是给奴仆门出府办事用的,儿子府上有好些个。前几天,一个仆人不小心还遗失了一个,说是坐船的时候不慎落入水中,没能找回来。” 祁曜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只是儿子有些不解,怎么这令牌会到了杨总管的手里?还说是什么证物?发生什么事了?” 烈王冷哼一声:“有人在长乐街刺杀祁鲲,这面令牌是从刺客身上找到的。” 祁曜闻言一怔,稍许才醒过神来,颤颤惊惊问道:“有人当街刺杀世子?这面令牌是杨总管从刺客身上搜到的?父王,您不会认为是儿子要刺杀世子吧?” “你说呢?”烈王双眼紧盯着他。 “冤枉啊,父王。儿子主动让出世子名位,就是自知才能不济,担负不起那份责任。这些日子来,儿子每日里读书下棋,饮酒赏乐,乐得意做个富贵闲人,为什么还要去刺杀世子?” 祁曜对着烈王连磕了三个响头,一脸的无辜,“如果儿子真是要刺杀世子的话,自然是要与刺客秘密筹划一番,怎么可能只拿一面令牌就让他们去办事。现在这个令牌居然出现在刺客的尸体上,很让人费解。” 祁曜目光转向祁鲲,语调忽然拔高起来,十分激愤:“他们为什么要随身携带一面普通令牌?难道是为了证明是我派他们去刺杀的吗?父王,这不合情理,明显是有人栽赃陷害我,还请父王明察,还儿子一个清白。” “父王,这令牌是杨总管从刺客身上搜出来,自然不会假。至于刺客为什么会携带这么一面令牌,说来也没那么复杂。密谋刺杀虽然要一起协商,后来的联系使用令牌办事,也是合情合理。”祁鲲冷冷说道。 祁曜听他这话,十分惊讶,“祁鲲!原来是你栽赃陷害我啊!这么多年来,我当你是亲弟弟,待你一片真心,连世子名位都让给了你。你不把我当兄长也就罢了,你为什么要栽赃陷害我。你说,我所有的一切都让给了你,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非得要了我的性命?” 祁曜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呜咽,语气极为悲愤,脸上更是一片灰白,很是沮丧和痛心。 “祁鲲,你聪明能干,我嘴上不说,心里佩服你,才在父王面前推举你。平日里,我在外人面前一直维护你,偶尔听人说你不是,都要替你辩解一番。就说你上次送父王的那个药丸,他们都说是假的,我还跟人解释说不可能,祁鲲办事一向稳妥,不可能会送父王假药。唉!” 烈王闻言,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假药?祁曜,你把话说明白了。” 祁曜看了一眼烈王,似乎有所顾忌,“他们说,药仙当年炼制的‘七返丹’一共有六颗,药仙自己吃了一颗,救人用掉三颗,存世的两颗,一颗送给了东华道的掌教答谢救命之恩,另一颗被西泽的乌孙大国师得了去。儿子觉得他们这话,也当不得真。” “王上,那‘七返丹’怎么可能是假的?那是鲲儿千辛万苦才弄来孝敬您的。祁曜这是诬陷!” 张王后听了祁曜这话,已经惊呼起来,看向祁曜的目光充满怨恨。祁曜这话说的十分阴险,明明白白告诉烈王,祁曜明知道药丸是假的,还是敬献给了烈王。这背后有两重意思,他要么是为了邀功欺瞒烈王,要么就是另有所图。无论哪一种,于烈王来说,都罪不可恕。 祁鲲也连声分辨道:“父王,那药丸不可能是假的,您可以请太医来验看。” 烈王没有说话,目光扫过张王后,最后停留在了祁鲲身上,久久没有说话。 祁鲲浑身上下起了寒意,“七返丹”是母后派人弄来的,他也曾怀疑过真假,见张王后一脸笃定,也就没有多想。现在祁曜这么一说,肯定会引起烈王的疑心,那药若真是假的,他可就万劫不复。他所能做的,就是咬死说药是真的,反正以宫中这些太医的水平,也瞧不出真假,只要不是毒药就行。 “你们都去吧,改日再议。”烈王冷声吩咐了一句,轻轻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众人。 张王后正想开口辩解,祁鲲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出去再说。 祁曜回到城西的宅院,见了祁渺和冯肃,这才松了口气,却没有开口说话。 “世子,王上怎么说?”冯肃看他满脸疲惫,忍不住开口问道。 “祁鲲把令牌放到刺客的尸体上,想栽赃陷害我。我辩解了一番,父王的态度也不明朗。幸好先生提醒,我提了下药丸的事,父王应该是起了疑心,只是没有什么表示,只让我们明日再议。唉!刚才真是凶险。”祁曜重重叹了口气,脸上还留有几分惧意。 “世子请放心,早则今晚,迟则明天,就能见分晓。”祁渺一脸笃定。 祁曜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快就能见分晓?” “以烈王多疑的性格,又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他立即就会去验看。只要去验看,祁鲲的罪名也就坐实了。烈王不会放过他的,最稳妥的做法,就是攻其不备,突然袭击,缉拿祁鲲和张王后。” 祁渺心里松了口气,走到今天这一步,还真是不容易,一切就看明天了。 第169章 东窗事发(2) 已经二更天了,祁曜府里灯火通明,祁渺站在庭院里抬头望天,她已经站了在这里半个时辰了。 “先生还是进屋暖和些,外面天冷风寒,别冻坏了。”冯肃出现在她身后。 “冯相。”祁渺冲着冯肃微微一笑,她在等候宫里的消息。 “王上今夜真会动手?”冯肃问。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在今夜动手。除非……”祁渺没有说完,宫里宫外安排好的人都在等候,如果烈王把这事拖延下来,很多事情既有可能出现较大的变数。 “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世子也等得急,刚才还在催问。” “不急,再等等。”祁渺轻声说道。 郑必成已经调回宫里任侍卫副总管,王楫傍晚进宫和郑必成取得了联系,盯牢了杨泰。只要烈王下令拘拿祁鲲,就可以动手拿下杨泰,接管王宫的防务。 “这里完事后,先生会到什么地方去?”冯肃忽然了一句。 “到时候再看,也许去游历天下,看看这人世间不同的风景。”祁渺摇了摇头,有些怅然,她是真的没有想好要去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想要去做什么。 “先生年纪不大,怎的心里如此悲凉?老夫是老了,没什么指望了,先生年少,正是一展宏图的大好时机,不该这么暮气沉沉。”冯肃笑着打趣道。 “也许是经历得事太多,人未老心老了。”祁渺说出这话,自己都觉得可笑,她还不满十六,真的就老了么?真的就看淡了一切了么? “宫里来消息了,说是祁鲲已经被缉拿,张王后也被圈禁起来,父王急召我进宫。”二人正说着话,祁曜匆匆走了过来。 “在下随世子进宫,冯相在这里坐镇,一切按计划好的行事即可。”祁渺说完,又转头叮嘱了冯肃一句:“冯相,有急事可传信到锦绣殿。” 冯肃点点头:“有先生陪同世子进宫,最是稳妥。今夜是最后的对决,世子,此时稳住大局要紧。老夫会守在这里,直到你们回来。” 祁渺换上了小太监的衣服,跟随祁曜进了宜春苑。她候在御书房外的偏殿里,注视着园子里来往的人。看服饰,进书房的大多是王室宗亲和一品大员,行色匆匆,应该都是被烈王急召来的。 祁渺扫了一眼呆在偏殿里的人,有太监、侍卫和家仆,一共十几个人,都是跟随被召见人来的随从。 “你是大王子府的吧?”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太监凑了上来,“我叫小元子,是伺候六王子的。” “哦,我叫小七,是跟随大王子来的。”祁渺随意答了一句。 “听说祁鲲要毒害王上,已经被拘押起来。”小元子压低声音说道。 “哦,是吗?”祁渺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王上这么急着召见这些王子大臣,不会是想当众处罚祁鲲吧?” “当然不是了。”小元子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我告诉你,你别和其他人说啊。” 祁渺点点头,小元子这才继续说道:“我家六王子是大将军的女婿,刚才和大将军一起坐马车来。我在路上偷听到的,说是禹王今天傍晚已经开始攻打泸城了。” “这么快?”祁渺也暗暗吃了一惊,她这几天忙着宫里的事,对泸城的情况关注的不多,那些暗线传来的消息只说禹王加快了战备,不日就要攻城,却没有说攻城的具体时间。 禹王这时点踩得真好,看来这樊城甚至这宫里都有他的眼线了。祁渺暗自思忖,以禹王的眼光和魄力,拿下樊城也许只是转眼的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这次出宫后,她得着手安排下一步撤离的行动了。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听到……”小元子用手指了指御书房。“你要不要去?” 这个小太监有意思,只是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祁渺看着小元子,用怀疑的口气说道:“这里是御书房哎,你别吹牛。” “我说的是真的,有一次我内急上茅房,无意间发现的。你跟我来。”小元子说着,就往门外走去。祁渺跟了上去。 二人出了门,小元子冲着门口的两个侍卫拱拱手,讨好地笑道:“我们内急,上茅房。” 侍卫扫了二人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快去快回,别到处乱窜,当心丢了小命。” “知道了。”小元子拉了祁渺的手就往园子的一角跑去,出了角门,再转到一座屋子前。 推开门进去,一股恶臭味传来,祁渺一看,还真是茅房。这位置正好在御书房的背后,只是隔了厚厚的两道墙,要听到御书房里的说话,不大可能。 “这边。”小元子一只手捂住鼻子,一只手朝祁渺招招手,祁渺跟了过去。 在茅房的尽头,有道狭窄的木门,小元子伸手推开了门,却是粪池。粪池对面的墙上,也有一道和这边大小一致的木门。 看这茅房的布局,应该是进了那道门,就到了御书房的茅房。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个小元子还真是个人才。她转头看向小元子,见他正朝自己做鬼脸,不由觉得好笑。这个小元子的好奇心和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居然能找到这个地方,只是他难道不知道好奇心也会害死人么。 二人进了木门,穿过一个狭窄的通道,到达的果然便是御书房的茅房。只是这茅房装饰得十分考究,也没什么异味,应该是烈王专用的。 小元子把耳朵贴到了茅房的一面墙上,祁渺也学着他的样子贴到了墙上。她因为练功的缘故,耳力比一般人灵敏,御书房里传过来的话听着很清晰。 “禀王上,臣已将杨泰和跟随他的几个手下,一并缉拿关进了天牢,其余侍卫也已安抚住了。宫里值守的侍卫增加了双倍,大小防务,臣都亲自查看过了,万无一失。” 祁渺一听这话,就知道说话人应该是郑必成,她见过郑必成一面,对他的声音还有记忆。 “嗯。祁鲲怎么样了?”这个声音冷冰冰的,还有些苍老,是烈王。 “祁鲲进了天牢后,只说了一句话,说是要见王上。” “哼!孽子!孽子!”烈王几乎是在吼,想来是愤怒之极。 “张王后说,王上若再不召见,她就撞死在翠鸣殿里。” “她想死,就让她去死。死在她手里的人,不少了。”烈王的话冷阴阴的,也十分冷酷无情。 “大将军,泸城那里……” “王上,臣刚刚看了军报,禹王这次调动了六万兵马攻城。泸城只有四万守军,情形很危险。”答话的人声音有些低沉,但十分有力,应该是大将军姜元武。 “祁浩天的兵力才六万,还不足守城兵力的两倍,泸城去年祁弘才加固过,怎么会有危险?你是说魏恭无能,守不住泸城?” “臣不是这个意思。”姜元武迟疑了一下,“禹王这些年加强军备,手下的兵久经血战,战斗力很强。泸城的守军虽然是我军的精锐,这几年却少了实战,新补充的兵员训练也不够,两军对敌要吃亏。” “传令魏恭,丢了泸城,提头来见。” 烈王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祁浩天是本王的手下败将,看本王怎么收拾他,这一次,本王要让他走着进来,躺着回去。祁曜,本王封你为监军,明日起,你到大将军帐下听令,做好战备,本王要与祁浩天决一死战。” “祁曜听令!” 第170章 刺杀烈王(1) 祁渺听到这里,不住摇头,烈王还真是疯了,居然要与禹王决一死战。经历了祁弘叛乱,杀了那么多将军和官员,又缉拿了祁鲲,樊城现在就是个火药桶,内忧外患,人心惶惶。这个时候稳住人心,步步为营,进行防守才是。 烈王这么做,等于是在自掘坟墓。祁渺正感叹着,小元子一把拉住她,小声说了一句:“有人来了!快走!” 祁渺跟随小元子原路返回,刚才专注于思考,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她心里暗道惭愧。以前都是丛信师兄在一旁提醒她,她已经习惯了依赖他,现在剩下她一个人了,这问题就出来了。 想到李丛信,祁渺心里又是一阵抽痛,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她还不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祁渺和祁曜回到大王子府,天已经亮了。冯肃见二人一脸的疲惫,吩咐人上了早饭来, 祁渺匆匆吃了个半饱,就停住了。祁曜则是一口都没吃,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祁渺知道他是在纠结前往军中做监军的事。他不说,她也不好问,她知道的消息是躲在茅房里偷听来的,无法言说。 这可急坏了冯肃,自从祁曜他们进宫,他就在等候消息。好容易回来了,两个人都不言不语,也不知道事态发展的怎么样了。他望向祁渺,祁渺微微摇头,示意她也不知道,一切只等祁曜开口。 “世子怎么了?事情没办成么?”冯肃试探着问道。 祁曜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才说道:“祁鲲被关进了天牢,张王后也被圈禁了,杨泰也被拿下,邓必成接管了王宫的防卫。” “这不是好事吗?一切和我们预想的一样。”冯肃有些不解。 “禹王昨天傍晚已经开始攻打泸城,父王让我去做监军,与大将军姜元武做好战备,说是要和禹王决一死战。” “这个时候和禹王决一死战?王上这是疯了,内忧不断,人心惶惶,他拿什么去和禹王决战?”冯肃有些吃惊。 “所以我在发愁,这个要怎么办?”祁曜说着,转头看向祁渺。 祁渺没有立即开口,祁曜这监军,说白了也就是去督战。烈王狂妄自大也就罢了,还这么稀里糊涂,妄图用祁曜去钳制姜元武。 姜元武虽然赋闲多时才启用,毕竟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大将军,他在军中德高望重,手下的部将也都身居要职。他不想打,有很多拖延的方法和手段,岂是一个没有带过兵打过战的祁曜能对付得了的。 眼下祁曜拒绝出任是不可能的,以列王的脾气,一道诏令把祁曜关进天牢都有可能。看他对祁弘和祁鲲,就知道一旦涉及到他的权力和威严,他是不会在乎什么父子亲情的。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先去赴任,再想其他办法。 “世子不妨前去,暂时稳住烈王。至于大将军那里,还得谨慎些,不能急促。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与禹王决战不是最好的时机,稳住人心、层层防守才是紧要的。想来大将军也会有这个意思,世子不妨和他交流一下,看能不能外紧内松。” “外紧内松?先生的意思是?”祁曜问。 “外紧是做给烈王看的,要让他看到军队都在积极备战。内松就是要撇开决战的想法,稳住人心,做好层层防守、节节抵抗的准备。” “层层防守、节节抵抗已是不易,现在这情况,要稳住人心就更了。”祁曜不住叹气,看起来对前景十分悲观,甚至有些绝望。 祁渺与冯肃对看了一眼,冯肃苦笑了一下。祁渺深深吸了口气,尽管先前已有判断,她还是忍不住腹诽,大敌当前,不开打就自己先把自己灭了,这祁曜什么人啊。 冯肃沉默稍许,问道:“那么,世子打算怎么做?” “明天先去军中,稍候看情况再说。我累了,先去歇息。”祁曜起身离开,去了自己的寝殿。 三日后,祁渺得了邓必成的信,与王楫一起进宫去了天牢。 邓必成把她带到一个隐秘的牢房,就退了出去。 “师兄,这里我一个人就行。”祁渺对王楫说道。 王楫瞟了眼瘫坐在地上,浑身血迹斑斑的杨泰,他已经过了堂,看样子伤的不轻。 “我就守在门外,有事叫我。”王楫说着退了出去,还把牢房的门轻轻关上了。 “你就是杨泰?”祁渺冷冷地看着杨泰,想起九年前的那个夜晚,心里早已是怒火万丈。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杨泰仔细打量着祁渺,看了半天,又摇了摇头,“我没见过你,也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我找了你九年,现在终于找到。”祁渺笑了笑,笑得有些凄凉,“九年前,你为了抓一个小女孩,屠杀了赵家马场和整个赵村上百口人,还放火烧了整个村子。” “九年前?马场?”杨泰怔了怔,忽然睁大眼睛注视着祁渺,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 “你终于想起来了?我就是你要抓的那个小女孩。” “你就是那个小灾星?你是禹王的女儿?你怎么来到这里的?不可能。”杨泰说到这里,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门口,使劲地拍打着牢房的门,大声喊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这里有禹王的奸细!” “别叫了,你就算喊破了天,也没用。我能站在这里,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就不怕你喊出来。还真是不容易,为了你,祁弘死了,祁鲲也快死了。” “你是说,祁弘谋逆,祁鲲被诬陷,这一切都你干的?”杨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祁渺。 祁渺点点头,“没办法,你和烈王这两个仇人都藏在烈王宫里,不除去他们,怎么找你们报仇?” “你还要杀烈王报仇?”杨泰惊骇万分,稍许又尖声说道,“是烈王让我杀的,我只是奉命行事。” “既然是烈王主使的,我自然是要杀了烈王报仇。在此之前,我要先杀了你。我的养父母、苏先生、小伙伴们,还有那些村子里的人,他们全都死了你的手里,你就是有一百条命,也抵偿不了他们。” “你就不想知道,是谁给烈王送的信?”杨泰忽然说道,看向祁渺的眼中有狡黠和不甘心。 “是谁?”祁渺有些不置可否。 “你答应不杀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还可以帮你杀了烈王。”杨泰咬着牙,眼中露出乞求。 “嘿嘿!”祁渺逼视着他,“你就不怕我答应了你,等你说出来后,再反悔杀了你?” “我……”杨泰似乎有些意外,迟疑了一下,决然说道:“我想用我的命赌一把。” “哈,可我不想赌,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你不配!你说与不说,我都要杀了你。” 祁渺冷冷一笑,袖中的短剑已然出手,一剑刺中杨泰的胸口,没入把柄。 杨泰惊愕地看着自己胸口上的短剑,慢慢倒在了地上。 “阿爹、娘、苏先生、长生……我为你们报仇了。”祁渺昂起头,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第171章 刺杀烈王(2) 没等到烈王定下的与禹王决一死战时刻的到来,在禹王军队的强攻之下,泸城很快就失守了。 在姜元武的召集下,分散在各地的烈王军队,很快集中到了泸城至樊城的沿线一带。为阻止禹王军队的进攻,姜元武分别浣城、石城和樊城外设置了三道防线,部署了十万兵力,利用坚固的城池展开了防御战。禹王的军队被阻挡在了浣城外围。 城西祁曜的宅院里,祁渺对着地图已经看了一个时辰了。战事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想,这样拖延下去的话,双方的伤亡会更大,与她最初设想的目的偏离太多。 没有经历过实战的磨练,祁渺深感自己欠缺的太多,对这次战争态势发展的推测很失败。她必须尽快找出个法子来,扭转眼前的困局。 “没想到姜大将军还真把禹王挡住了。”王楫感叹了一句。 “没用的,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禹王志在必得,兵强马壮,樊城还是守不住,而且双方的伤亡会更大。”祁渺的眼睛仍然停留在地图上,她还在思考。 “如此说来,禹王攻下樊城还有多少时日?” “快则一月,迟则三月。” “这么快?姜元武的防守得当,禹王已经受阻在浣城,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如果烈王死了呢?”祁渺抬头看向王楫,她想到了解决战事迟缓的办法。 王楫有些吃惊:“你要刺杀烈王?” 祁渺微微点头,“我本来就要杀烈王报仇,现在,不过是把时间提前而已。这个时候,烈王一旦死了,整个烈王军心就散了,禹王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樊城。这样,能少死很多人。”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越快越好,有一个地方,可以顺利到达御书房,只是我们需要一个人的帮忙。今晚还请师兄送信进宫,告诉秦嬷嬷,请那个张一孝再帮我们一次。” 那天祁渺在御书房偏殿巧遇小元子,跟随他进入御书房茅房偷听,因时间太急促,她也来不及细想。事后,她觉得蹊跷,猜测应该是有人故意安排的,目的有可能是想帮她。 后来查探了一下,从秦洛霜口中得知,那天的巧合其实是张一孝安排的,所以,一切畅通无阻。目前看来,从那个通道进去刺杀烈王,是最稳妥的办法,但必须得到张一孝的帮助。 第二天傍晚,秦洛霜就传出信来,说是张一孝已经安排好了,约定在两天后的初更天,在宜春苑的后花园见面。 祁渺和王楫到了子夜,换了夜行衣,来到烈王宫墙之外。二人寻到一株伸向宫墙的大树,纵身上树,隐藏在了树荫之中。待侍卫巡逻过后,方才轻轻跃入宫墙内。 对这烈王宫,二人也算是熟门熟路的,在宫内走了小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宜春苑。就在二人绕过回廊,转进花园时,忽见前面花丛中灯光闪动,二人忙藏身在一边的假山之后。 过不多时,只见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提了宫灯走了过来。祁渺没见过张一孝,只知道张一孝生性有些木讷,还很倔强。按照约定,这个时候张一孝应该出现了,这两个小太监里有没有他,祁渺也说不准。 借着夜色的掩护,祁渺从假山后探出半个头来,仔细打量着那两个小太监。左边的一个身材矮小,圆脸小眼睛,长相很讨喜,应该不是张一孝。右边的一个,瘦高个,容长脸上,颧骨很高,一双眼睛大而无神,嘴角紧抿着,看起来没什么突出的地方。 祁渺觉得右边的小太监可能是张一孝,却也不敢擅自打招呼,一来旁边还有人,二来要弄错了,麻烦就大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张一孝主动出声。 “小宝,听说昨天夜里鸣翠殿里闹腾了一夜。”右边瘦高个的小太监忽然出声问道。 “可不是,张王后心狠手辣,死在她手里的宫女太监不下数十人,就是冯王后也是死在她手里。听鸣翠殿的宫女们说,昨夜里是那些冤魂来索命,张王后都吓疯了。”小个太监神秘兮兮地说道。 “冤魂索命?真的假的?” “骗你是小狗,一孝,你还别信,坏事做多了迟早有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听这两人对话,很明显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右边那个瘦高个的小太监就是张一孝。祁渺冲着王楫比划了个手势,两人蹑足上前,一左一右,王楫一掌就把矮个小太监劈晕了,还顺手点了他的穴位。 祁渺一把推倒张一孝,顺手捂住了他的嘴,悄声说道:“别出声,是秦嬷嬷让我来的。” “你是王先生?”张一孝瞪着眼睛问道。 “我就是王渺。秦嬷嬷都和你说了吗?这次担得干系比上次还大,你不怕?”祁渺目视他,刺杀烈王这么大的事,张一孝居然答应帮忙,她得摸摸清楚,这个张一孝究竟是怎么想的。 “等一切结束了,我就可以回家去见我娘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她了,听人说,她身体不好,我托人买了很多药,想早日见到她。” 张一孝的回答让祁渺心有戚戚,他想的不多,却是他一直想要的。 借着夜色的掩护,祁渺和王楫跟随两个小太监前行,一路尾随到了茅房前。 见两个小太监进了茅房,祁渺和王楫只得守在门外。远远地一股恶臭味传来,王楫这才醒悟过来,他们要进的是茅房。 他有些古怪地看了祁渺一眼,就这个地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祁渺和他离得近,自然看出了他的意思,冲他眨巴眨巴眼睛,这个中原因,她自己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那两个小太监出来,王楫转头看了祁渺一眼,询问是否冲进去擒人,祁渺对他摇摇头。 她的目标是烈王,能不惊动其他人最好,她更不想牵连了无辜的人。 又等了一会,才见那两个小太监出来。目送他们走远了,二人才进了茅房。 过了粪池,进了木门,穿过那个狭窄的通道,进入了御书房的茅房。 王楫拾起一块小石子,投入花丛,四名侍卫闻声过去查看。乘这空档,祁渺与王楫展开轻功抢到墙边,沿墙而上,顷刻间就到了屋顶,匍匐在那屋脊之上。 两人仔细查看了四周,见自己的踪迹未被侍卫发现,便轻轻推开屋顶的几块琉璃瓦,从缝隙中凝目往下瞧去。 第172章 刺杀烈王(3) 却说祁渺和王楫守在茅房里,过得半个时辰,才听见张一孝来敲茅房门。 出了茅房,二人跟随张一孝来到了暖阁前,张一孝用手指了指门,示意烈王就在里面。 祁渺上前,试着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她凑上前去往里看。只见屋子里亮着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右边靠墙的地方安置着一张楠木大床,悬挂着厚厚的杏黄色绸布帐帘子,帘子里不断有呼噜声传出。 祁渺转头看了一眼王楫,王楫点了点头,持剑守在了门边。 她又向张一孝比划了一个走的手势。张一孝会意,正要退出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凑到祁渺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祁渺推开门,侧身进了暖阁,又把门轻轻关上,持剑缓步走向大床。 “什么人?”帘子里的呼噜声忽然停止了,传出了烈王的一声怒吼。 “杀你的人。”祁渺冷冷地说道,她站在离床一丈远的地方,双目注视着帐帘子。 “嘿嘿!”烈王冷笑数声,却没有掀开帘子,似乎在等待什么。 祁渺身形一动,已经飞身跃起,身子在半空中旋转不停,手中的长剑不断刺出。几道弧光闪过后,帐帘已化为碎片纷纷坠地,露出了端坐在大床上的烈王。 只穿了白色内衣的烈王并没有很惊慌,他昂着头,看向祁渺的目光肆意而冷酷,他用很轻蔑的语气说道:“这么多年来,想杀本王的的人不少,当着本王的面喊着要杀本王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你说为什么本王还活着?” “哈哈!哈哈!”烈王又是狂笑了几声,继续说道:“因为他们都死了,被本王杀死了,你觉得你会是个例外吗?” “那你觉得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会站在这里吗?”祁渺笑了笑,看向烈王的目光略带嘲弄,“杀你确实有难度,要不然我也不必费那么多的心思,逼反祁弘,把祁鲲送进了天牢,现在只剩你孤家寡人一个,好像没那么难了,你说是不是?” 烈王脸上的狂傲之色在瞬间消失了,他双眼盯向祁渺,目光尖利而阴狠,“是不是祁曜那逆子指使你,先是诬陷祁弘和祁鲲谋逆,杀了他们,现在再来杀本王,然后阴谋篡位?” “这你可说错了,不是祁曜指使我,是我利用了他。祁曜这可都是被你逼的,做了二十八年的世子,成天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过日子,还要被自家兄弟算计,性命不保,他还能怎样?对你感激涕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祁渺冷声一笑:“还有祁弘、祁鲲、王宣、沈懐,哪个不是被你逼到了绝境?我不过是借你的力,稍稍推了他们一把而已。你昏庸残暴无道,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残害忠良,鱼肉百姓,无辜死在你们手里的人何止千百,你们早就该死了!” 烈王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却依旧坐着没动,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做这些为的什么?不对……你一定是祁浩天派来的。” “不错,我是禹王祁浩天的女儿祁渺,却不是他派来的。不明白是吧?”祁渺扬了扬眉毛,嘴角泛起了冷意。 “我杀你,不是因为禹王,那只是个巧合而已。九年前,你下令让杨泰去浣城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赵村抓我,想利用我来要挟禹王。杨泰没有能抓到我,泄愤屠杀了我的养父母和赵村上百口人。我今天来杀你,就是为他们报仇。” “报仇?九年前?利用你要挟祁浩天?”烈王皱了皱眉,忽然大声笑了起来:“你觉得祁浩天会为了一个女儿被本王要挟?九年前,祁浩天正被本王杀得四处流窜,差点就丢了小命,本王用得着抓你去要挟他?” “我刚出生,就被大祭司端木阔判定为魔神转世的大凶之命,禹王狸猫换太子,把我偷偷送到你的领地,也就是浣城赵村的赵家马场寄养。抓到我,正好可以利用这个秘密搅乱禹王内部,乘机出兵攻打他。你会白白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打击禹王的机会吗?” 烈王闻言怔了怔,有些狐疑地说道:“还有这事?魔神转世?哦,本王好像是听说过。呵,祁浩天居然把你送到本王的领地里寄养,真是好谋算。杨泰那个笨蛋,还敢瞒着本王去抓你,屠了整个村子都没有抓到你?真是蠢,蠢到家了,本王早该砍了他的脑袋。” 祁渺听烈王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看烈王神情不象是在撒谎,难道他真的不知道那件事? “不是你下的令?”祁渺紧盯着问道。 “哼,就算是本王下的令,你又能怎样?你以为你真能杀了本王?嘿嘿,本王能活到今日,靠的可不是什么运气。该死的是你!哈哈!”烈王狞笑着,骤然出手。 “啊!”烈王的笑被卡住了,代之而起的,是他的一声惨叫。他伸向床头的手掌,被一剑刺穿,鲜红的血流淌出来,染红了他白色的内衣。 祁渺站立在床头,手中的长剑对准了他的胸口。祁渺面上虽然没什么,心里却是一阵后怕,若不是张一笑在她耳边的提醒,说烈王床头有按钮,可以启动床下的机关,翻入逃生通道逃命。此时,只怕烈王早已逃走,她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御书房里居然有奸细。”烈王的脸色在这一刻“唰”地变白了,声音也变得嘶哑,看得出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从容,不过是在强装镇定而已。 就在这时,暖阁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响动,接着传来的就是激烈打斗的声音,烈王的脸上又露出了奸笑。 “你没有机会了!”祁渺眉头一皱,手腕一抖,长剑已刺入烈王的胸口,正中心脏。 烈王抽搐着歪倒在了床上,浑浊的一双老眼瞪得很大,眼神里全是惊愕,似乎宁死也不肯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祁渺抽出长剑,看着剑尖不断滴落的烈王的血,有些恍惚,更多的则是信念幻灭后的迷惘和虚脱无力。 烈王居然不知道她被寄养在他的领地里,杨泰是背着烈王去的赵村,那个杀人的命令根本就不是烈王下的,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而一直以来,她却把烈王当作自己最大的仇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切的祸根就是烈王。 就在今天,她以为自己终于得报大仇的时候,真相展露在了她的面前,她居然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她有些后悔,不该为了杨泰的迟疑起了疑心,更不该为了证实自己对烈王是否下令的猜疑,而宁肯冒着风险也要引得烈王说出那番话。 真相是如此的残酷。九年来,一直埋藏在心底那份支撑着她、压迫着她、也成全了她的深仇大恨,原来不过是个虚幻的借口,她拼尽全力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一声巨响从门外传来,惊醒了痛苦沉思中的祁渺。她又犯了糊涂,王楫师兄还在外面为她拼命,她居然还在这里犯疑痛悔,她恨不得狠狠地抽打自己几个耳光。 她苦笑着,持剑疾奔到门口,打开了暖阁的门。 第173章 意外之外 御书房内,王楫和一个黑衣人正在缠斗。二人你来我往,互有攻守,剑刃的撞击声密集如雨点。 王楫的剑势狠绝凌厉,招招直取对方要害。黑衣人也不示弱,手中长剑如灵蛇出动,角度刁钻,无孔不入,缠着王楫的剑就是一阵骤风急雨般的狂攻。 祁渺快速移动到了御书房的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情况。外面人声嘈杂,集聚了不少侍卫,正抱着木桩撞击大门。御书房的大门虽然造得很坚固,此时也被撞击得摇晃起来。看这情况,要不了多久,这门就会被撞开,大队的侍卫就会涌进来。 必须尽快解决掉黑衣人,祁渺迅速判断了下眼前的形势,转头注视着和王楫打得难分难解的黑衣人。从黑衣人的出手来看,他应该就是张一孝所说的影子侍卫。看情形,王楫一时半会还解决不了他。她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待,找准时机果断出手。 王楫见黑衣人如影随形,始终黏着自己缠斗,心里有些着急,这样拖延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必须速战速决。他打定了主意,迅速变化了招式,移步换位,接连刺出了三剑,每一剑都是劲道十足,快、准、狠,无隙不入。 黑衣人被迫挥剑抵抗,还连连后退了几步。借此机会,祁渺身形骤然暴起,聚集全身之力刺出了一剑,刺向了黑衣人的后背。 黑衣人显然没有想到背后会有人偷袭,身形一滞,转身挥剑防守,但为时已晚,祁渺的剑已经刺中了他的后背。黑衣人中剑,气息全乱,身体也站立不稳,向前摇摆起来。 王楫见此,身形又是一变,闪身扑了上去,挟雷霆万钧之势的刺出一剑,刺穿了黑衣人的胸口。 “师兄,快走!”见黑衣人毙命倒地,祁渺急速对王楫说了一句,转身朝茅房跑去,王楫收剑跟了上去。 出了宜春苑,二人又转到了锦绣殿,祁渺有些不放心秦洛霜,想去看看情况。 秦洛霜见到祁渺二人,很是吃了一惊,把二人引进了自己的房间说话。 “秦嬷嬷,烈王死了,你现在和我们出宫,过两天和世子一起离开樊城。”情况紧急,祁渺也顾不得解释,开口就直奔主题。 秦洛霜犹疑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我还不能走,殿里的这些孩子,我必须把他们带出去。请先生转告世子,秦洛霜不能再伺候他了,请他多珍重。” “我们出来急促,没有见到张一孝,秦嬷嬷方便的话,留意一下他,出去的时候,请把他也带出去,让他回家去见他娘。” 祁渺见秦洛霜有了决定,也不再劝说,只叮嘱道:“宫里马上就乱了,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防备有人趁火打劫。这锦绣殿里虽然比不了其他地方,防守却是最弱,秦嬷嬷还请早做准备。” “多谢先生,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我们这些人。张一孝一会就到锦绣殿,我会把他安全带出宫去,还请先生放心。” 秦洛霜说完,转身出门,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两套小太监的衣服,她把衣服递给祁渺,说道:“你们还是换上这身衣服吧,出宫方便些。” 祁渺点点头,和王楫一起换了衣服,告辞出了锦绣殿。他们身后,秦洛霜站立在大殿门口,久久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嘴角含笑,眼中却有泪光闪现。 祁渺二人回到祁曜府里,冯肃已等候多时。见了二人,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松快。 祁渺简单地说了一下宫里的情形,还问了问祁曜的情况。她忽然有些担心,怕祁曜在军营里出什么意外。 得知烈王已死,冯肃沉默了好大一会,才说道:“这樊城真要变天了。世子还在军营里,老夫已经派人前去送信,天亮前他应该能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 “不能再等了,冯相最好连夜就带家人走。到了明天,消息一旦传开,这城里乱了起来,就不好走了。冯相不用担心世子,在下会守在这里,等候世子回来,把他安全送出城去。”祁渺开口劝说冯肃。 这时候,最先乱的肯定是军队,象冯肃这等家财雄厚的人家,一定会成为他们劫掠的首选目标,在烈王被杀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前离开樊城,无疑是最稳妥的。 冯肃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冲着祁渺点点头,就去吩咐人准备连夜启程。因为计划着要离开,财物、路上要用的物品、出行的车马及人员,早已收拾安排好,这会儿动身也不急促。 送走了冯肃等人,天已经蒙蒙亮了。祁渺坐在空荡荡的大堂里,等候着祁曜。 王楫端着一大盘子面饼走了进来,府里的下人都被遣走了,只剩下几个跟随他们办事的侍卫,他去厨房搜罗了半天,才找到这些东西。 “师妹,先吃点,昨晚你就没吃什么东西。” 祁渺拿了张面饼,刚送到嘴边又停住了,“王楫师兄,你说祁曜会不会出意外?” 王楫摇摇头:“冯相不是说已经和他说好了么,应该不会吧。” 祁渺沉默稍许,脸上有忧虑:“我心里有些不安。烈王死了,如果姜元武那些人拥立祁曜上位,他一旦把控不住,热血上涌,领头抗击禹王,那就危险了。” “祁曜是那样的人?”王楫问,语气很不确信。 “谁知道呢,但愿不是。”祁渺咬了口饼,又放下了,“不行,我还是要亲自去迎一下祁曜,让那几个侍卫在这里守着,如果没事的话,我们马上就转回来。” 王楫点点头,拿了饼又塞到祁渺手中,只说了一句:“边走边吃。” 两人骑马出了府,一路上果真如祁渺所说,群龙无首,城里已经乱了起来。街上人挤人,很多百姓拖儿带女,挑着行李拉着车,往城门口涌去,准备逃离樊城。 看着那些哭喊着的小孩子,蹒跚着前行的老者,还有乱哄哄的人群,祁渺心里很难受。这一切虽然她心里早有预见,这会儿亲眼看见,还是给了她很大的冲击。 她其实什么都没准备好,只想到了结果,却无力把控整个过程,而这个过程所造成的伤害,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如果她能够做得再好一点,是不是眼前的一切就会好许多?她能吗?答案是否定的,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让她很惶恐。这种惶恐一直持续着,直到另外一个更大的打击来临。 在樊城外的军营里,祁渺看到了祁曜。他站立在点将台上,目光坚定,显得很激动,周围是一群兴奋异常、豪情万丈的将军们。 “祁曜要带着他们抗击禹王?”王楫皱了皱眉。 “王楫师兄,如果你是祁曜,你会怎么办?”祁渺忽然问道。 “我选择抗击。”王楫没有一点犹疑。 “我也选抗击。”祁渺叹了口气,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惊讶愤怒?挫败失落?欣慰赞赏?或许都有。 “我把他叫过来?”王楫转头看向祁渺,他不清楚她心里怎么想,只是觉得她心里一定不好受,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祁渺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不用了,他只是做了他本该去做的事,不论将来怎么样,他应该无悔今天所做的一切。我们走吧!” “师妹想去哪里?” “走遍整个中州大陆,见识一下这天有多大,地有多广。” “什么时候回来?” “三年五年,也许七年八年,看清楚了,想明白了,就回来。” (第二卷完) 第174章 阵前献计(1) 三年后,北洛翼城西郊的战场上。天阴沉得有些可怕,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尸体腐败的气味。 暮色下,孤零零的翼城死一般的寂静,天空中偶尔传来几声冰冷尖锐的乌鸦的叫声,更平添了几分萧杀之意。虽然是炎炎夏日,也让人感受到了几分寒意。 苏戈停下手中的锄头,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露出黑乎乎城廓的翼城,精瘦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北洹大军围攻翼城已经三个月了,战事不顺,每天倒在城墙下的士兵尸体埋了一批又一批,他这个先锋营的都尉,如今手下的兵只剩下不到六成。 “打下城,把那些狗日的都砍了。”苏戈边上,比他高半个头光着膀子的郭大智一边拖尸体,一边骂骂咧咧,那张阔脸因愤怒而涨成了猪肝色,高大结实的身躯也轻微摇晃着。 苏戈和郭大智是打小一起光屁股玩泥巴长大的发小,家在北洹南边一个很偏僻的小村子里。小时候家里穷读不上书,成天不是跟着大人到地里干农活,就是偷溜着去山林里抓野物,倒也练出了一把子力气,能耍大刀片子,还能开弓射箭,五十步内,也能百发百中。 十五岁那年,官府招兵,两人一起投了军,十年来跟随北洹大军南征北战,倒也立了不少战功,二十出头就当上了都尉。他二人要好,又都在北洹军的先锋营,战时一起打仗,平日里一起玩耍,连干活也都喜欢挤在一起。 十年前,当时还是禹王的祁浩天,帅军东征西讨,把势力从南部扩大到整个北洹的中部地区,引起了烈王一系势力的不满。烈王联合其他几王,共同征讨禹王。 祁浩天在与烈王的战斗中败北,辗转流离了几年后,重新崛起,先后与达王、吉王结盟,采取了各个击破的策略,先灭掉了昭王、戚王。又乘烈王内乱,烈王被政变者刺杀之际,把烈王的土地兵马收入囊中,逼迫达王、吉王主动归顺,完成了北洹国近百年来的第一次大统一,成为名副其实的北洹王。 祁浩天在完成北洹的统一后,整顿朝纲,修养生息,操练兵马。半年前,把目光对准了同在北方的北洛,以十万大军进攻北洛,想以武力一统北方。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北洹大军就攻占了北洛的六座城池。不料,在攻打北洛这最后一座城池翼城时,遇到了顽强的抵抗,耗时三个月,先锋营将士伤亡近半,也没能打得下来。 白天战事不顺,战场上遗留的尸体太多,天气又热,苏戈和郭大智只得亲自带人来挖坑埋尸体。 “妈的,这战打得真窝囊!”郭大智又狠狠地骂了一句,把一具尸体拖入挖好的泥坑中。 苏戈用锄头把土一点一点填到坑里,没有接他的话。战打成这个样子,从将帅到士兵,都憋了一股子气,营地里成天有人骂骂咧咧的。 “老苏,你说这战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郭大智平日里就是一话唠,不说话会让他憋屈死,见苏戈不做声,越发问的勤了。 “这是该你操心的事么?”苏戈瞥了一眼郭大智,不再理会他。他们不过是个小小的都尉,只要有仗打,有军功捞,有银子拿,就知足了。至于那些战场指挥的事,还是让那些主帅将领们去操心好了。 郭大智平日里见惯了苏戈这副爱理不理人的样,也不在乎,还越说越起劲了:“老苏,你说拿下翼城,大王子会不会让我们痛快一下?他们说这城里可都是有钱人。” 苏戈叹了口气,郭大智这“痛快”指的是进城后能否肆意烧杀抢夺,对于常年征战的很多士兵来说,破城后最好的奖赏,就是拼命发泄胸中郁闷的杀戮,抢得大量的财富和女人。 北洹大军一贯奉行“战前不降即死”的策略,半年来,已经连续屠灭了北洛的六座城池,郭大智对翼城有这“痛快”的想法并不奇怪。 只是对于一向不喜欢杀戮的苏戈来说,却并不痛快,一想到死在他手里的几十条人命,他心里就堵得慌,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腥味。 郭大智见苏戈只叹气不搭话,责怪道:“老苏,你看你,一说你就叹气。咱当兵吃的不就是人头饭么?谁手里没有上百条的人命?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单单在这个事上纠结?” 苏戈懒得和他争辩,战场上与敌人厮杀,他倒觉得没什么,只是那一城池的人,更多的还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就那么被屠杀了,让他心里瘆的慌。他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是觉得那些老百姓和他爹娘一样老实巴交,不应该就那么被砍了头。私底下,他甚至想过,这次打翼城遇到这么顽强的抵抗,只怕也与那屠城有关。 正想着,忽听郭大智咒骂了一句:“妈的,有人来了。” 苏戈抬起头,眯眼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他们现在的位置在战场的最前沿,四周都是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开阔地,马蹄声不是从翼城方向传来,而是从左前方的大路传来。 大路的尽头,此时已经可以看见扬起的滚滚尘土。 以往这个时候,这条路上来往的人,不是军中完成任务归来的斥候,就是逃难的百姓。远远传来的马蹄声不紧不慢的,不可能是逃难的百姓,却又不象是那些归心似箭的斥候们。 不会是敌人吧?苏戈这里还正疑惑着,郭大智已经提了马刀,一翻身上了马,大声招呼身后的十多个士兵道:“准备战斗。” 马蹄声越来越近,裹在尘土里的人影也渐渐清晰起来,来的是三人三马。 “站住!”郭大智高声吆喝了一句,话音未落,只听几声马的嘶鸣声传来,来人在离他们两丈远的地方勒住马,停了下来。 苏戈攥紧了手中的马刀,抬眼打量来人。 只见打头的是一个面色冷峻、二十出头的少年人,身材壮实,着一件蓝色葛衫,腰间斜挎着一柄长剑,胯下是一匹毛色红亮的枣红马。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白衫少年,身量不高,容颜俊秀,眉眼清冷,一双黑亮眼睛宛若深夜里的寒星清冽透彻,仿佛能看进人的心底。他腰佩短剑,身下是一匹没有一根杂毛的大黑马,白衣黑马,鲜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最后面的是一位中年青衣道姑,端坐在大青马上,满面肃容,浑身上下透着寒气。 第175章 阵前献计(2) “你们是什么人?”郭大智大声吆喝了一句。这三人的装束不象是北洹人,还携带着武器,也不象一般的过路人,他心里早已认定对方来者不善。 三人中的白衫少年翻身下马,来到离郭大智一丈远的地方,拱手作了个揖,说道:“这位大哥,在下邹云,这两位是我的师姑和师兄。我们来拜见你们先锋营的主将祁池大王子,想献上破翼城的计策,烦请大哥通报一声。” 白衫少年邹云的声音,比起一般这个年龄的男孩子略略尖细了点,说话的语气却颇为礼貌谦和。 “谁知道你们是来献计的,还是北洹派来的细作?快滚!”郭大智不耐烦地挥了挥马刀。 白衫少年邹云听了他这话,黑亮的眼睛里浮上了淡淡的笑意,问道:“这位大哥,如果你是细作的话,你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接近敌营吗?” 郭大智怔了一下,他从军多年,细作潜于行这个道理自然晓得,只是这三人来历身份不明,随随便便带入军营,于军法有违不说,若是三人以献计为名,实则是来谋刺主将,祸乱军营,那他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会把我们当刺客了吧?”邹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一般,又淡淡说了一句。 郭大智本来就认定对方来者不善,这会又被他说中心思,有些发怒了,挥着马刀就砍杀过去。 “不好。”苏戈心里暗暗叫苦,这三人看着有些古怪,如果真是练家子的话,郭大智这一举动,只怕惹了祸事来。这里离北洹的守军足有三里地远,援军一时半会赶不来,自己一方只怕要吃亏,为今之计,只能先下手为强。 他心里担心,行动便不敢怠慢,一挥马刀,回头大声招呼士兵们:“大家一起上!” 谁知他快,有人比他更快,苏戈只觉眼前白影一晃,一柄短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上,一阵冷飕飕的恐惧感顿时在他全身弥漫开来,邹云正持剑冷冷地逼视着他。 对面的郭大智更惨,被那蓝衫少年一脚踩在地上,四肢动弹不得,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你爷爷是鼎鼎大名、北洹军先锋营的都尉,量你小子也不敢把你爷爷怎样。” 蓝衫少年也不理会他,只把手中的马刀轻轻抵到了他的喉间,刀尖刺破他的皮肤,血珠子渗了出来,顺着脖颈缓缓流淌。 郭大智嚎叫了一声,顿时萎了下去,再不敢骂出声来。 那些士兵见自己领头的都尉被人拿住,投鼠忌器,一时也不敢动,几个胆大的也只是拉弓搭箭对准了三人。 双方这一交手,高下立分,苏戈心里更是懊悔不已。面前的几人不是一般的练家子,身手只怕比军中的那几个武功高手还要强一些,自己这些只会几手粗浅拳脚功夫的兄弟,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一时之间,苏戈也不敢再动,只抬眼看向邹云,说道:“这里是北洹军的驻地,离大营不过十几里地,就算你们杀了我们,你们也逃不脱。” 此时的邹云和刚才判若两人,全身上下笼上了一股寒气,对苏戈的话毫不理会。他目光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场中众人,说道:“你们刚才也看见了,即便是杀了你们,以我们几人的身手,要脱身而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戈在心里叹了口气,刚才他是硬撑着那么说。在战场上混久了,他自然明白,实力碾压一切,邹云的话无可辩驳。 邹云见没人回话,又道:“北洹大军围攻翼城已三月有余,你们先锋营伤亡近半,也没破得了城。这翼城城墙高大坚固不说,城内储备的粮食、武器也够个一年半载的,这样打下去,再有三个月只怕也破不了城。真到那个时候,你们这些人还有几个能留得命在?” “当兵的上了战场,哪个不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上战场杀敌,哪有不死人的理,我们不是孬种,我们自然不怕死。”苏戈道。 邹云看向他的眼中现出了一丝悲悯,重重叹了口气:“就算你们不怕死,难道你们还要让这翼城成为被屠的第七座城池吗?你们都有父母妻儿,你们就忍心看着这些人,这些和你们家人一样手无缚鸡之力、无辜的老百姓,成为你们马刀下的冤魂么?” “他们开战前没有投降,按照我们北洹军的规矩,早晚都是个死。”苏戈冷哼了一声,若是翼城人一开始就投降了,他们也不用在这里苦挨三个月,还白白丢掉了那么多弟兄的性命。 “你说翼城人早晚都是个死,那你们呢?”邹云说着话,眼睛转向了地上还没有掩埋的几具尸体,“这个战再打下去,你们就会和他们一样死在这里。等你们的父母妻儿得到你们阵亡的消息时,他们又会怎么样?仅仅只是伤心流泪吗?没了你们,他们以后要怎么活下去?” 听了这话,苏戈和他手下的兵士都低下了头。没人想死,经历了血与火、生与死,他们比谁都明白活着的意义。他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一旦他们死了,他们的家人就失去了希望,也失去了生活的保障,家人们未来生活的凄凉场景,没人愿意看到。 邹云的目光再次扫过郭大智和苏戈,停留在了后面一字排开的那几个士兵身上。 “你们走上当兵打仗这条路,都是为了养家糊口,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你们今天给我行了方便,让我见到祁池大王子,说服他用了我这破城的法子,你们就没必要再作这无谓的牺牲,你们可以不用死,可以全部活下来,战事结束后,就能回去和家人团聚。” “你说的是真的?你有办法破城?还能让我们所有的人都活下来?” 苏戈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么一句,被人用剑要挟着,他不但没了怒气,还搭了话,想起来十分窝囊。可是在这个少年说出那句“你们可以不死”的话时,他分明觉得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邹云看向他,冰冷的目光渐渐有了一丝温度,“我敢这么说,自然有保全翼城、保全你们的法子。”说着话,他抽回了横在苏戈脖子上的短剑,“你们不信的话,可以绑了我去见你们的大王子。” 苏戈一伙人听他这话,顿时愣在了那里,对方明显占了上风,这会忽然来了个大反转,不但弃剑,还让绑了他去见大王子,这份诚意不可谓不实在。 苏戈心道这个少年不知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脑袋迷糊了,胆子未免太肥了点吧,不由问道:“你不怕我绑了你去砍头?” 邹云注视着苏戈,嘴角慢慢浮上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不会。你怜惜你的这些弟兄,你愿意相信我。”他说着又看了看那些士兵,“他们也愿意相信我,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第176章 阵前献计(3) 苏戈顺着邹云的目光扫了眼自己的那些手下,见他们一个个伸长脖子听邹云说话,眼神发亮,便知道他们已然被邹云的话打动了。 他的这些弟兄,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他们在战场上都很勇敢。只是战事拖得太久,身边每天都有人倒下,而翼城却迟迟不能攻占,让大家有些绝望了。现在忽然有人大声对他们说,他们可以不用去死,他们可以活着回家,没有人能拒绝这份诱惑。 认清了这个事实,苏戈有些气馁,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被人要挟了,对邹云说道:“就算你说得有理,大王子也未必会听你的,说不定把你当奸细砍了头。” “我来阵前献计,自然知道大王子不是那鲁莽之人,只要你能让我见到大王子,我一定能说服他。”邹云边说边对蓝衫少年使了个眼色,蓝衫少年抬脚退后一步,放开了郭大智。 苏戈看着郭大智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怕他再惹事,急忙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劝阻道:“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郭大智狠狠瞪了蓝衫少年一眼,见他右手按在剑柄上,目光依然锁定在自己身上,丝毫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想着刚才他一招就把自己制服了,心里到底还是起了几分惧意,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邹云一副吃定了苏戈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你们又何苦再阻拦于我?” 苏戈看了看郭大智还在流血的脖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轴了。既然这小子说的如此有把握,看那样子,也不象是北洛的刺客,姑且帮他去试一试,就算成不了事,也是这小子顶着。 苏戈打定了主意,把马刀收了起来,说道:“看你这么有诚意,我且信你一次,带你去见大王子。” “老苏……”郭大智刚出声想阻止,就被苏戈打断了:“大智,弟兄们不能再死了。” 邹云把腰间短剑解下,递给了蓝衫少年,大步走到苏戈面前,双手一伸,说了句:“来吧,把我绑上。” 苏戈从一个士兵手里拿了绳子,把邹云捆了个结实,又从怀里摸出一块皱巴巴的黑色布巾,把眼睛也给蒙上,正想伸手把邹云抱到马鞍上去,蓝衫少年一把将他推开了。 蓝衫少年上前一步,把邹云抱起来坐到马鞍上,回头盯着苏戈一字一句说道:“他有事,你们都不能活。” 说完这话,蓝衫少年挥掌拍向了郭大智的马头,也不见他如何使力,那马便轰然倒地了,马的眼睛、嘴、鼻子缓缓流出鲜红的血来。 苏戈虽然有些恼怒蓝衫少年出声威胁自己,却也被这一掌震吓住了。这得多大的气力,才能一掌把一匹活蹦乱跳的马震得七窍流血而亡,如果这一掌是打在自己这些人的身上,只怕没人逃得过。 “我老苏说话算话,这小哥不会有事。”苏戈强自镇定地说了一句,转头招呼郭大智:“大智,我去去就来。” 他说完这话,一抬腿上了自己的马,也不等郭大智回话,挥鞭打了一下马屁股,牵了邹云的马就向营地跑去。 郭大智犹疑了一下,吩咐手下看住了蓝衫少年和青衣道姑二人,也上马赶去。不过片刻已经追了上去,与苏戈并骑而行。不多时,三人到了先锋营门口,下了马。 大王子祁池一向以治军严厉著称,这军营建得也很规整,中间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白色军帐,外围是高大的栅栏。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营地外来回巡逻。营地的入口处,几个身穿黑色盔甲的守卫对进出人员进行严格盘查。 因为邹云的身份不明,苏戈三人被拦了下来,无论怎么解释,那几个守卫死活不放他们进去。 苏戈正着急,忽然瞥见营地里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军官。这军官年纪不大,二十出头,头戴黑色皮质头盔,身穿黑色皮胸甲,腰上斜跨一柄短刀,虽然个头不高,却颇为敦实,双脚落地时发出沉重的声响。 在看到苏戈几人时,年轻军官那双迷迷噔噔似乎永远没睡醒的小眼睛忽然睁圆了,闪现出了一抹亮光,圆圆的脸上已露出了笑容。 认出此人正是大王子祁池的侍卫亲兵薛明,苏戈心里暗喜。薛明刚从军那会,在他手下当个小兵,战场上苏戈还救过他的命。 薛明这小子不仅使得一手好刀法不说,还识得几个字,又能言会道很会来事。这不,发达后,也没忘记从前一起出生入死的这些兄弟,经常邀约在一起,喝个小酒,赌点小钱,时不时还提点一二,今天撞到他,事情已经成了一半。 薛明此时已经大步走了上来,伸手一拍苏戈的肩膀,问道:“苏老大,郭哥,你们抓了个奸细?” 苏戈看了看五花大绑的邹云,心道,就这架势,难怪薛明会认错。急忙开口解释道:“哪里是奸细,说是来献计破城的,我见他身份不明,绑了来见大王子,好歹给他个机会。” 薛明听了这话,大嘴一咧,小眼眯成了一条缝,明显有些不信。说道:“苏老大莫非怕我抢了你们的功劳,怎地胡乱瞎编一通?天下有你们这样对待来帮忙破城的贵人的么?” 苏戈正待求他帮忙,只得“嘿嘿”一笑,放软口气说道:“你别不信,还真是来献计破城的,还说让我们绑了他来。我估摸着也许真的有些本事,就带了来。正想着找你帮忙,向大王子求个情。巧了,还没进门就遇到了你。” 薛明听他这翻解释,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又仔细看了看邹云,方才道:“也罢,大王子正为破城的事发愁呢,姑且带他去试试。若真有法子破了城,大王子一高兴,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若是不行,大王子看在你们诚心诚意帮他的份上,想来也不会怪罪于你们。” “麻烦你了,薛老弟,改天请你喝酒。”苏戈朝薛明拱了拱手,算是谢过。 “苏老大这么说,就见外了。当年若不是你,小弟哪里还留的下这条性命?你的事,就是我薛明的事,走吧。”薛明说完,疾步向前,引着三人向祁池的中军大帐走去。 几人行了百十丈远,便来到了祁池大帐前。薛明正待进去禀报,忽听营帐里传出一声怒吼:“一群蠢货!滚,都给我滚!” 第177章 智激祁池(1)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又传来几声物品落地碎裂的声音。只见五六个副将、参军模样的人,垂头丧气地挨个儿溜出了大帐,薛明脸上便显出几分迟疑来。 苏戈见此,已知晓刚才怒吼之人应是大王子祁池,哪里猜不出薛明是担心此时进去触了霉头,便低声道:“我们再等等吧。” 薛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拿眼往大帐里瞄去。 大王子祁池脾气暴烈,性子又倔强,凡事不肯忍让,与北洹王相处一向不是很好。若不是他带兵打战比别的人要强几分,北洹王多有依仗,只怕还做不上这北洹先锋营主将的位置。 祁池若不是性子过于率直,连北洹王也敢顶撞,得罪的人又太多,得了军功十之八九都被罚没了,只怕早已封王。即便如此,祁池在军中的威望也仅次于北洹王和大将军黎木,无论是鹰扬营主将二王子祁漠,还是虎啸营主将三王子祁沣,都难与他一较高下。 “带我进去,你们只需说我是来献计破城的,不会有事。”说这话的是邹云,口气轻松自如,象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说服祁池。 苏戈和薛明对望了一眼,苏戈道:“大王子正发火呢,这会让不让进还难说。” 邹云微微一笑:“他正为没破城的法子发怒,我们进去正好雪中送炭,解了他的危难,他怎会怪罪于你们?” 苏戈还在犹疑,薛明却道:“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苏老大,我先进去通报,你们再进来。”说完,又转头叮嘱郭大智:“郭哥,进去千万莫乱说话。” 苏戈和郭大智点了点头,目送他走进了大帐。也不知薛明进去说了些什么,不过片刻,便出来招呼几人道:“都进来吧。” 苏戈和郭大智一边一个架着邹云进了大帐。只见偌大一座大帐空荡荡的,只有祁池一个人在帐内大步的走来走去,地上到处都是打碎的瓷器碎片。 “属下先锋营都尉苏戈、郭大智参见殿下!”苏戈和郭大智上前行礼,祁池摆摆手,二人起身,退到了一边候着。 苏戈以前只从远处看见过祁池,这么近距离还是第一次,偷眼打量起祁池来。 身穿黑色盔甲的祁池看起来三十不到,身材高大伟岸,五官硬朗,剑眉下一双虎目赫赫生威,整个人自有一股威慑众生的逼人气势,因发怒而紧抿着的嘴角,更现出几分倔强来。 “就是这个人?”祁池微微皱了邹眉头,抬眼打量着被五花大绑的邹云。 “正是此人,说有破城的计策要献给殿下。”薛明说着话,上前解开了邹云的蒙眼头巾。 邹云抬头看向祁池,全然没有一般人见到上位者的那种诚惶诚恐,一脸的淡然不说,还半眯起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起祁池来。 “你是什么人?”祁池身为北洹国的大王子,又是先锋营的主将,平日里部下和那些大臣们见了他,都是点头哈腰、毕恭毕敬,这会见邹云如此无礼,心里已有几分恼怒,问话的口气就有些不善了。 “大王子殿下,你就是这样对待来帮忙的客人的?”邹云看起来并不很在意祁池的咄咄逼人,瞟了一眼绑在身上的绳子,淡淡地说道。 祁池的眉头又皱了一下,稍许,才示意薛明给邹云解开绳子。 绳子解开后,邹云不慌不忙地拍打完身上的灰土,顺便活动了下手脚,这才对着祁池作了一揖,口中说道:“小民邹云见过大王子殿下。” 一边的苏戈见此,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一般百姓见了祁池都是跪地行礼。这邹云一来无功名在身,二来和祁池也没什么交情,如此托大,也不知是有所依仗,还是不谙世事。 祁池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沉声喝问了一句:“你真有破城的法子?” 邹云拿眼瞧着祁池,不慌不忙道:“小民有破城之法,不知道大王子有没有胆量去做?” 祁池因为攻城一再受挫,手下的将士折损近半,还挨了北洹王的呵斥,限令他五日之内拿出破城的方案来。这两日来,他和一帮子副将、参军通宵达旦地苦思冥想,也没能商量出一个行得通的破城法子来。 眼看限期就要到了,拿不出方案被父王责罚是小事,再这么打下去,他手下这些兵只怕都保不住了。他一向爱惜自己的部将,心里自是很窝火,刚才还向几个副将发了火,摔了茶杯。 祁池方才见邹云目中无人,狂妄无礼,为破城计,不得不按耐住性子一忍再忍。这会一听他这话,憋着的满腔怒火“轰”地一下就燃烧了起来,大声喝问道: “这天下还有本王子不敢做的事?你要真有那破城的法子,本王子倒是不介意试一下。否则,本王子这大帐可是好进不好出。” 邹云见祁池发怒,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只缓缓说道: “这翼城虽然不是北洹的都城,却是西部最大的榷场,来往行商云集,城中商号林立,十分的繁荣,单那粮食储备就够吃上个一年半载。驻守城中的大将宁王萧翦是北洛王的弟弟,性格刚烈,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太守赵琢生与他一向面和心不和,这次你们一说屠城,二人反倒结成了联盟,一个专注战斗指挥,一个筹划战备,配合十分默契。” 邹云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所以,这三月来,尽管北洹大军攻势猛烈,翼城却固若金汤。” “你这意思,是说我们打不下翼城?”祁池脸上的怒气不减反增。 “北洹攻占翼城只是早晚的事,萧翦和赵琢生虽说眼前配合默契,却并不是铁板一块。萧翦尚有为兄报仇、为北洛尽忠之意,赵琢生说到底不过是保命的无奈之举。如果大王子能当面许下诺言,破了城,留得他的性命在,赦免了全城百姓,赵琢生定然会为大王子打开城门。” “是吗?”祁池怒视着邹云,并不相信他的话。 “当然。只要大王子愿意走这一趟翼城,见了那赵琢生,定下协约,自然是水到渠成。只是不知大王子你,敢不敢深入虎穴?”邹云说完,看向祁池的目光中忽然多了几分挑衅。 苏戈听到这里双腿已经开始打颤,心道,这小子出的什么主意,居然要大王子走一趟翼城。翼城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龙潭虎穴。双方打了这么长时间,将士死伤无数不说,北洹军还屠了北洛的六座城,那可是十几万的人命啊,北洛人早已把北洹军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抽筋剥皮,大王子这一去,哪里还留得命回来。 莫非这小子真的是翼城的奸细不成?这念头一起,再想到是自己和郭大智带他前来,苏戈已是浑身冷汗淋淋。 苏戈正待要辩解几句,只听旁边的薛明已经大声喊叫起来:“果然是翼城的细作,你这是想引诱我们大王子入城,好来个瓮中捉……” 薛明说到这里忽然打住,把最后一个“鳖”字生生憋了回去,眼睛还不断往祁池脸上瞄去,见祁池没有很在意,这才又提高声音,朝帐外吆喝了一句:“来人,拿下这细作!” 薛明声音未落,帐外已经冲进来两个侍卫,七手八脚把邹云按倒在地。 第178章 智激祁池(2) 见邹云被抓,苏戈按捺不住了,邹云这小子要真坐实了翼城奸细的名头,只怕他和郭大智也脱不了干系,忙大声阻止道:“且慢!” 他这一出声,引起了祁池的注意,转头看向他,怒气冲冲地喝问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苏戈听祁池这么问自己,吓得腿一哆嗦,“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急忙分辩道:“请殿下明察!属下和这人也是初识。属下只是觉得,殿下何不听他把话说完?他若说的有理,便饶了他,若说不好,再把他绑了也不迟。” 祁池听了这话,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抬手示意侍卫们先退下,转身来到邹云的面前,拿眼盯着他问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邹云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拍打下身上的灰尘,说话的口气依然没有软乎:“翼城虽然尚有三万将士在,却是后援无望,北洹拿下翼城只是个时间问题。这个理,萧翦和赵琢生心知肚明,不过是迫于北洹的屠城,只能顽抗到底。只要大王子当面承诺不屠城,即便萧翦不肯,赵琢生也会来投降。” “所以,你要我和你前去翼城,与那赵琢生定下约定?”祁池的脸色越发阴沉。 “没那么简单,这个法子能成与否,关键不在翼城,而在北洹的主将们。” “此话怎讲?”祁池有些不解,北洹大军苦战这几个月,早已是人疲马衰,他们这些主将们巴不得早日结束战事,好回去休整。现在这翼城能够打开城门来降,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还有谁会不乐意? “翼城打了三个月都没能拿下,北洹折损的将士成千上万,按照北洹大军的惯例,屠城是肯定的了。即便是大王子殿下约束住自己的部下,只怕别的主将也不肯轻易罢休。”邹云继续说道。 “你的意思还要我父王亲自承诺?给拒不投降的敌人放生?北洹军可没这规矩。”祁池虽然明白了邹云这番话中的含义,对他浑然没把自己放在眼中的样子却很是恼火,忍不住出声斥责。 “是啊,连殿下你都未必肯答应呢。”邹云轻笑一声,“殿下想过没有,战事一旦拖到翼城粮尽人亡,得了一座空城又有什么用?几个月下来,北洹军只怕又要折损过万,这其中损失最大的还是殿下的先锋营。与困兽相斗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殿下不会想做这赔本的买卖吧?” 祁池恼他,冷哼一声道:“你这法子不行,且不说怎么说服我父王,就是本王子也不会信你。” 苏戈在一旁听了,也忍不住连连叹气,别说大王子不信,连他也不信。邹云说的理是那么个理,可这空口白牙的,还要冒那么大的风险,谁能保证这不是翼城设下的一个局,引大王子上钩。再说了,就算这不是一个陷阱,大王子进了翼城,那也是要冒极大的风险,要给敌人抓住了,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正胡乱想着,只听邹云又道:“小民知道大王子殿下不信,就凭小民一番话,殿下怎么肯信?小民还有两个同伴,信物都在他们身上。烦请殿下叫人把他们带了过来,待验看了信物,再作决定不迟。” “殿下,属下认识那两个人,属下这就去把他们带过来。”郭大智主动请缨,祁池点了头,郭大智大踏步走出营帐去带人。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已经把那蓝衫少年和中年道姑带了进来。 “师兄,把包袱打开。”邹云说着话走上前去,帮着蓝衫少年把背上的包袱解下,从里面拿出一封书信和一个锦盒来。 邹云双手把书信和锦盒奉上:“大王子殿下请看!” 薛明上前接了,送到祁池面前。祁池拿起书信仔细看了起来,脸色却是越看越难看。不待看完,便大声吩咐薛明道:“把唐五叫来。” 薛明诺了一声,一溜小跑出去叫人。不过片刻,便领着一个又黑又瘦的年轻军官走了进来,苏戈一看,认得是祁池的侍卫队长唐五。 “你做的好事。”祁池一声怒喝,扬手就把书信砸到了唐五脸上。 唐五“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惶恐道:“请殿下明示,唐五做错了什么?” “自己看!”祁池拿手一指地上的书信,一屁股坐到虎皮椅子上,看向唐五的目光又怒又气。 唐五也不敢起身,只双膝跪地,爬上前几步,捡起书信,略略看了,便大声道:“殿下,唐五冤枉。” “你还冤枉?五万两银子,你都敢贪,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祁池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一脚把唐五踢翻在地。 这唐五是祁池当年在西泽收留的那个小乞丐,这些年来,一直跟随他出生入死,很得他信任,先锋营和大王子府的大大小小的事,他都交待唐五去办。这会儿,他见唐五居然背着自己,收受了五万两银子的贿赂,心里那份失望可想而知有多浓烈,他不但恼唐五触犯了军法,更恨唐五不争气。 唐五看了信,却是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爬起来,禀道:“半年前,那个号称北方第一首富的邹世全找到我,说是愿意捐五万两银子给先锋营,只求有朝一日北洹大军压境,能够放他家人一条生路。那时候,殿下的属地遭了雪灾,您把府里的银子都拿去换了粮食、牛羊,给那些属下和奴仆救急,连给陛下置办寿礼的钱都拿不出。” 唐五抬头瞄了眼祁池,见他脸色已经有些缓和下来,继续说道:“小的就做主收了那银子,给了他这一纸承诺。那五万两银子,一万两给了王子妃置办寿礼,四万两充作了军费,殿下可派人前去询问王子妃,也可以去军中查账。” “你这是贪赃枉法。”祁池吼了一句,似乎又觉得不妥,按照唐五这说法,银子是收了,却都用在了军中,就是那一万两银子,也是用在了自己身上,说唐五贪赃枉法,确实有些冤枉了他。 祁池又重重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父王若是知道了,你让我怎么说?” 唐五一边磕头一边道:“是唐五想的不周全,还请殿下把唐五交给陛下治罪,小的死无怨言。” “胡说,你当本王子是什么人?”祁池怒吼了起来,他做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对手下的人,也很有担当,在将士中颇有威望。这会听唐五这么一说,自然是恼怒异常。 第179章 智激祁池(3) “殿下,你可知道二王子他们,放纵部下到处勒索财物。陛下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五还想争辩几句,祁池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他们是他们,本王子决不会做那样的事。” “属下知道,殿下一向清正,不喜欢我们做那样的事。如果不是看着王子妃为陛下的寿礼发愁,唐五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还请殿下处罚!”唐五说完,又连连磕头。 “大王子殿下,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插话的是邹云,他看向祁池的眼中隐隐露出几分凝重。 “嗯。”祁池哼了一声,算是应允。 邹云道:“邹世全正是家父,小民自幼随师父上山学艺,不料此番回家,家里却遭此大难,一家人都被困在了翼城。小民正是受家父所托,前来寻求大王子庇护。邹家经商多年,这区区五万两银子捐作行军之用,实在不值一提。所求之事,对于大王子殿下来说,也不过是手下留情、行一点善举而已,此乃人之常情,算不得违法。” “你是邹世全之子?如此说来,你是来要本王子履约的了?”祁池看向邹云的目光中又窜起了小火苗,心道,唐五这件事,若不是那个邹世全,只怕也不会有,这会儿邹云这小子却来充大尾巴狼,着实可恨。 邹云拿眼瞟了下桌子上的锦盒:“小民前来,只是想请殿下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救救小民一家。盒子里是家父奉上的银票二十万两,全当劳军之资。” 祁池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本王子会收下?然后答应你?” 邹云听他这话,又是轻轻一笑,“不管殿下收不收,想来都会答应小民这破城的法子。” 祁池有些意外:“本王子为什么要答应你?” “殿下一向怜惜下属,下属遭了灾,尚且可以拿出全部财物去资助,怎么会不怜惜手下这些将士们的性命?此其一。”祁渺紧盯着祁池,似在观察他的反应。 “其二,民间都说殿下一向心善,这屠城的事自然是不喜欢做的。其三,殿下早有应允我破城计策的意思,不过是碍于小民的身份不明,现在这个已不是问题。小民此次前来,家父告诉小民,他已经和赵琢生谈妥,只要殿下答应放过赵琢生,也赦免翼城的百姓,赵琢生愿意做任何事。” 邹云说完,跪地行了一大礼,看向祁池的眼睛里隐隐有祈求之意。 祁池见了他这副模样,忽然愣了一下。正恍惚间,只听邹云又问道:“莫非殿下是怕此去有危险?” 话一出口,好像真的怕祁池有此担心,邹云又急急忙忙解释道:“殿下不用担心,城里有家父打点好一切,小民也作了妥善的安排,不会有事。至于进城么,有小民的师兄在,应该也没有问题。” “笑话!本王子会怕那一点点风险?你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本王子还非得和你走上一遭。” 祁池虽然没有听全邹云的话,却听明白了他疑心自己贪生怕死。他作战勇敢,从不畏死,在军中素有“拼命三郎”的美誉,邹云这话对他来说,无异于羞辱了他,当下已是恼怒之极。 不待说完,祁池“啪”地扬手一巴掌又拍在了案几上,如果不是那案几结实,只怕这一掌下去,早已经四分五裂了。 且说祁池恼怒,“啪”地扬手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上。唐五和薛明皆是吃了一惊,他们跟随祁池多年,自然知道他性情直率,脾气急躁,最受不了这激将法。这邹云话赶话,明显用的是激将法,还真就激怒了祁池。依照祁池的性情,现在是谁劝都不会听。 唐五和薛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开口,最后还是唐五鼓起勇气劝道:“殿下,这事急不得,总要征得陛下同意才行。” “本王子这就去禀报父王,走上这一遭,本王子就不信了,这翼城能吃了我不成?”祁池说着话,就要往外去。 “殿下,不能去!”唐五见自己不说还好,说了情况更糟,一时情急挡在了门口。 祁池见唐五居然敢挡住自己的路,狠狠瞪了他一眼,唐五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却也不肯缩回身子让路。 正在僵持着,只听邹云又道:“殿下,此事不能急,我们得商量一下,怎么才能说服陛下。” 祁池听了这话,方才止住脚步,转头看着邹云,气冲冲问道:“你还有办法?” 邹云道:“把这二十万两银子献给陛下。” 祁池一听这话,更是怒不可揭:“你让本王子去贿赂父王?” 邹云摇摇头:“是我们邹家贿赂陛下。” 祁池冷哼了一声:“区区二十万两银子,你就想贿赂堂堂北洹王?” “当然不能,不过这二十万两银子,却能让陛下相信小民的诚意。一个富商拿出巨款来救命,不是天底下最正常不过的事吗?只要陛下肯见小民,小民就有把握说服陛下,到时候还请殿下帮忙周全一二。” 邹云说完又向祁池作了一个揖,祁池懒得理他,只吩咐唐五道:“备马,去中军大营。” 唐五狠狠地瞪了邹云一眼,那模样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一旁的薛明却道:“殿下,我们可以把赵琢生唤出城来谈,他出城,可比我们进城容易。” 唐五连忙附和道:“对!对!对!殿下,那赵琢生为了留得条性命,只怕也愿意出城走这一趟。” “赵琢生一向胆小如鼠,哪怕只是苟活几天,也是不肯冒险的。”邹云一句话就把唐五和薛明堵死了,引得二人怒火中烧,却又发作不得,只虎着脸,对他怒目而视。 “别废话,走。”祁池说着,已经大步走出了大帐,唐五等人见拦不住,急急忙忙也跟了出去。 邹云对蓝衫少年和中年道姑使了个眼色,一起走出大帐。 苏戈心想此事与自己有关,唐五和薛明也没暗示自己可以走,只得跟随众人前往。郭大智顾着苏戈也不肯离开,一并跟去了中军大营。 几人打马跑到了中军大营,那守卫的见领头的是大王子祁池,也没盘问,就放了行。一路畅行无阻,来到北洹王的王帐前,早有侍卫进去通报了。 祁池领着邹云走进了王帐,唐五等人则留在了帐外等候。 第180章 游说洹王(1) 二人进入王帐,祁池向北洹王行过礼,又拜见过王叔卫王后,便站到了一边候着。 王帐内还聚着二王子祁漠、三王子祁沣和大将军黎木等人。祁沣等人见了祁池,都点头示意,招呼了一声,只有祁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祁池明显不快,却也忍住了。 邹云先是四处打量了一番帐内陈设,眼光扫过祁沣等人,略略有些讶异。待一眼看见王座上的北洹王,不知怎地,就有些发愣,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机灵劲。 “来的何人?见了陛下,还不行礼?”一边的祁沣见邹云是大哥祁池带来的,好意出声提醒。 祁池感激地看了祁沣一眼。 祁漠、祁沣与祁池不同,二人皆是奚王后亲生,只是二人无论相貌、性格都决然不同。 祁漠身材瘦削,五官虽然长得俊秀,面容却有些阴鸷,性子也凉薄,行事阴狠寡恩,祁池一向和他不对付。 祁沣身材敦实,圆脸大眼睛厚嘴唇,一眼看去极是忠厚朴拙,为人处事也和气,在军中人缘最好,与祁池一向走得近。 听了祁沣的喝问,邹云仿佛这才醒悟过来,对着北洹王行了大礼:“小民……邹云,见过陛下。” 北洹王低头看向匍匐在地上的邹云,微微皱了皱眉。他身材高大,五官生的冷峻硬朗,在战场上厮杀了这么多年,又久居上位,这一皱眉,浑身上下就露出了几分凌厉霸道的气势来。 祁池暗叫不好,这邹云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一下就变呆傻了?这一来就惹恼了父王,只怕情况不妙,忙说道:“父王,这小子是北洹商人邹世全的儿子,说是有破城的法子要献给父王,儿臣这才带他来觐见父王。” “邹世全?就是那个号称北方首富的邹世全?他也在翼城?”北洹王略略有些惊讶,又仔细打量了下邹云。 “正是,这小子带了二十万两银子来,说是求父王饶了他一家大小的性命。还说,能说服翼城太守赵琢生来降。” 祁池瞟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邹云,见他已经镇定下来,方才松了口气。 邹云听祁池这么一说,忙把手中捧着的锦盒高高举起,大声说道:“请陛下开恩,赦免了小民一家人的性命,小民愿意效忠陛下。” 祁沣上前从他手里接过锦盒,呈到北洹王面前的案几上。北洹王看了一眼锦盒,起身走到邹云面前,低头直视着他,沉声问道:“你小小年纪,有什么本事可以拿来效忠本王?” 邹云朗声道:“小民略知些天文地理、兵法谋略,也学了些治国理事的本领,不敢说有安邦治国之大才,做些治军打战、治理城池的小事还是可以的。” 祁池听他这话,倒抽了口冷气。知天文地理,懂兵法谋略,还会治国理事,这小子还真敢吹,父王一向不喜说大话吹牛的人。唉,这小子真是自己找死。 祁池这里正郁闷着,只听邹云又说道:“陛下一定以为小民这话是吹牛,小民还真不是吹牛。小民跟随师父学艺多年,足迹踏遍天南地北。这次来,正是想寻个贤明的君王辅佐。这一路上,听得人们说北洹王一代圣主,雄才大略,器量恢弘,经天纬地,乃当世之秦皇汉武,今日一见果真传言不虚。刚才,小民惊喜之下失态了,还请陛下降罪!” “本王怎么听说,很多人都在骂本王穷兵黩武、横征暴敛、凶残无道,是个地地道道的昏君。”北洹王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有些不置可否。 “天下人说天下事,利益不一样,看事情的角度不同,说法自然好坏皆有。一般人看到的,不过是自身的一些蝇头小利,是眼前的利益。他们哪里知道,陛下的帝王业功在千秋利在万世。” “想那秦皇汉武,一代雄主,开疆拓土,统一了天下,威服四海,还不是有人说他们滥杀无辜,残暴无道。但他们的文治武功,不世功勋,哪桩哪件不是人人赞颂,彪炳青史,为后世开创了千秋基业。” 他这翻话,虽然不乏狡辩的意味,却也暗合了北洹王的心意,这马屁拍的可谓恰到好处,祁池自叹不如。 果然,北洹王听了这话,不再纠缠,只大笑一声道:“你这娃娃好伶俐的口齿。你说要辅佐本王,总得拿出点真本事来给本王瞧瞧。难道你这本事,就是这区区二十万两银票不成?” 北洹王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旁边的众人也跟随大笑起来。 邹云并不为北洹王的取笑所动,又说道:“既然陛下要小民拿出点本事来,小民斗胆,敢请陛下颁布一道圣谕,若翼城来降,不杀一人不毁一房,小民一定说服翼城太守赵琢生来降。” “我北洹将士在翼城死伤无数,放过他们,怎么给众将士一个交待?”开口说话的是二王子祁漠,语气甚是咄咄逼人。 邹云没有理会祁漠,对着北洹王继续说道:“如果陛下只是想得到几箱金银珠宝,虏来几个美貌女子,屠城自然是最简便的法子。但陛下不应该是那样的人。以陛下的胸襟胆略,区区一点财富和几个美女怎么看得上眼?小民想来陛下如今想要的只有一样……” 说到这里,邹云忽然停了下来。 “本王想要的是什么?”北洹王出声问道,目光中多了几分考究。 “逐鹿中原,君临天下。” 邹云这话一出,把帐中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祁池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话不是没有人想到,也不是没人说过,只是前几年说这话的人早已身首异处了。 “你这娃娃好大的口气,就算本王有此打算,一个小小的翼城,能有什么用?”北洹王并没有雷霆大怒,反而很有兴趣地问道,这让在场的人又一次惊的目瞪口呆。 “非也,翼城虽小,却能彰显北洹的大国风范。能让全天下的人看到,在所向披靡的北洹大军面前,他们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即使他们曾经犯下错,也是能够得到宽恕,而不仅仅只有死亡。” “还能让天下的能人异士叹服,陛下有接纳他们的胸襟和气度,也有识人用人、不拘一格任用人才的胆识和魄力,这也是北洹作为一个大国,将来与东阳、南靖、西泽比肩应有的气量和风度。” 北洹王听他这番话,沉吟起来。谁知邹云并不罢休,继续说道: “不知陛下想过没有,北洹牺牲了那么多的将士,得到的城池如果没有人居住,占领的土地如果没有人耕种,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陛下损失的兵员又将从哪里得到补充?大军行军征战的粮草又能从哪里取得?没有兵员和粮草源源不断的补给,陛下远大的抱负岂不终就成为一句戏言?” “放过了翼城,你能保证那些人,将来不会起来报仇谋反?”祁漠脸上满是讥讽和嘲笑,看向邹云的眼光很是不善。 第181章 游说洹王(2) 邹云淡淡地扫了一眼祁漠,定睛看向北洹王,“北方连年战争,百姓苦不堪言,有口饭吃,谁不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就是那赵琢生,他也不过是想活命而已,你给了他活路,他为什么还要谋反?” “这天底下,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胆量谋反,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心甘情愿地提着脑袋去造反,除非你逼得他们没有活路。如今的翼城就是这个样子。” 邹云说到这里,提高了声调:“当今天下,南靖偏安一隅,自顾不暇。东阳自太祖之后,几任皇帝虽有称霸天下之心,却无称霸之德,境况日下。西泽自世宗皇帝之后已日渐式微,不过是蝼蚁偷生。” 他转头看向北洹王,眼中有期盼:“只有北洹方兴未艾,一旦陛下把整个北方收入囊中,试问,这天下还有什么人能够阻挡陛下一统天下的雄心?” 北洹王注视了一会邹云,回到王座前坐下,一摆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先说说你那破城的法子。” “小民想请大王子殿下进翼城,与那赵琢生会面,给他一纸承诺,再略加谋划,让他献城来降。” “不妥。”北洹王看了一眼祁池,摇了摇头,那意思分明是说,不想祁池去冒险。 祁池天生就是个胆大爱冒险的,这一路上来,已经暗暗打定主意要立了这一功,现在见北洹王这表情,不由心里着急,忙上前一步,说道: “父王,这仗也打了大半年了,将士们都已疲惫不堪,再拖下去,只怕于国事不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让儿臣走上这一趟,侥幸成功,也可尽快结束这翼城的战事,让大军早些回去休整。” 邹云见机大声道:“小民愿意以一家老小的性命担保,殿下此去,绝不会有半分危险。” 北洹王沉吟了一下,又转头看了看祁池,见他眼神坚定,似乎早已打定主意,这才开口一一询问了进城的每个细节,听了邹云的回答,频频点头。 末了,又和卫王、奚永、黎木等人仔细斟酌了一番,这才转向祁池,吩咐道: “如此甚好。祁池,你今晚就去翼城。祁沣,你拿本王金令箭去把事情安排妥当了,就在城墙外守着,等着接应祁池。奚丞相,拟旨给赵琢生,若他献城来降,本王饶他不死,还晋升他为副将,在祁池手下听令,除了萧翦,其余人员也一并赦免。” “多谢陛下。”邹云趴在地上又行了一个大礼,这才起身和祁池等人退出大帐。 大帐内,北洹王看着邹云退出的身影,忽然转头问了奚永一句:“丞相,你看这娃娃怎样?” 奚永是北洹的丞相,又是奚王后的兄长,一向老成谋国,国事上深受北洹王依重。见北洹王问起,忙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地,已是不易。” 北洹王微微一笑,说了句:“丞相一向谨慎。” 又问卫王和黎木道:“你们怎么看?” 卫王哈哈一笑:“这小子胆子大,能说会道,有点意思。” 黎木是北洹大将军,一直跟随北洹王南征北战,堪称智勇双全,为人行事极为低调,深的北洹王信任。他低头想了想,这才缓缓说道: “这个邹云虽说年纪不大,胆气却是不小,见了陛下也是全无惧色,应对得当。听他一番说辞,想来也是个有才之人,是棵好苗子。” “他哪里就胆气大了?刚一进来,看见父王,都吓傻了,是老三提醒,他才反应过来。”祁漠不屑地插了一句。 北洹王轻轻摇头:“他不是被吓呆了,只是有些拿捏不准。奇怪,这娃娃本王是第一次见到,怎么觉得好像以前就认识了?” “不过是逞口舌之能罢了,还奢谈什么逐鹿中原,君临天下。别看他话说的很大,就翼城这事,能不能办好还两说。”祁漠又冷冷说了一句,语气中很有些不服气。 北洹王看了一眼祁漠,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祁漠,做大事,要容得下人。逐鹿中原,君临天下,是我们北洹人多年的夙愿。前些年不让人说,是时机不到。现在不同了,这次灭了北洛,整个北方就是我们的了。这以后,我们的对手就不再是那些部落小国了,而是东阳、南靖、西泽这几个大国。” 他略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那娃娃说的对,大国就应当有大国的气量和风度。之前屠了北洛的六座城池,是要威慑北洛人,让他们不再心存侥幸。这次放翼城一条生路,则是要尽快结束战事,为将来做一些谋划。” 一边的奚永附和道:“陛下真是明察秋毫。北方人口历来就少,这些年,连年征战,城池荒废,商号锐减,土地无人耕种,草场无人放牧,国库每岁税赋入库银两不足三百万两,臣办理国事,常常捉襟见肘。” “这翼城是北方最大的榷场,店铺商号林立,每年的赋税少说也在百万银两以上。只要入了城,安抚好那些商人和百姓,北洹的商业何愁不兴?以后老臣也不必再为国事开支发愁了。” 黎木见此,也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此举甚为英明。孙子说,‘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以后我们北洹大军,不但是威武之师,还会成为仁义之师。这天底下的能人志士,只怕也会想要来北洹一展身手,富国强兵指日可待。” 说到这里,他加重了语气,“到时候,黎木一定要为陛下挥动战旗,和东阳、南靖、西泽那些自诩为正统大国的将军们大战几场,看看究竟是他们强,还是我们北洹的大军更强。” 北洹王微微一笑,不再说话,望向帐外的目光煜煜生辉。 却说大帐外的苏戈几人,见祁池二人久久没有出来,已是急的团团转。蓝衫少年几次按住剑柄,一副不惜一切要冲杀进去的样子,都被中年道姑拦住了。 唐五跟随祁池已久,对军中事又很了解,安慰几人道:“没有传侍卫进去,应该没什么大事,大家安心等候吧。” 就在这时,邹云和祁池、祁沣两兄弟并肩走了出来,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祁池见了众人,吩咐道:“唐五、薛明,还有你们两个都尉,随本王子一起进翼城。” “就四个人?太少了点吧?若是有事,也护不住殿下。要不,我去把侍卫们都叫过来?” 唐五看了看苏戈两人,薛明他是知道的,又积分能耐。苏戈这两个都尉却不知道实力怎么样?邹云看着文绉绉的,那个蓝衫少年虽然有几分武功底子,究竟如何却也是不知。就这些人,进了城,怎么护得住大王子? 祁池一眼便看出了唐五的想法,斥责道:“你以为是去打战?猪脑子,办这事,人多碍事。” 第182章 兄妹相认(1) 一行人骑马到了野外,换了夜行装,来到西南角的城墙下。祁沣与中年道姑留在了城墙下等候。 只见那蓝衫少年提气往上一纵,五丈高的城墙,他几下起落,人影已经消失在城墙垛口处,惊得苏戈等人目瞪口呆。 “这身手,只怕咱们北洹没几人比得上。”唐五叹道。 薛明点了点头:“听说黎大将军也是极厉害的,不知道他们两人,谁更厉害些?” 祁池见二人这时候还那么多废话,瞪了他们一眼,唐五和薛明相互对视了一眼,不敢再出声。不一会,只见城墙上放下一条手腕粗的绳子下来。 “谁先上?”祁池扫视了一眼几个手下。 “我先来。”郭大智说完走了上去,抓住绳子麻利地往上爬去。他和苏戈从小上山打猎,钻山林子爬树,这个自然不在话下。 苏戈、唐五也爬了上去,邹云见祁池抓住了绳子,忽然说了一句:“大……大王子殿下,小心一点。”语气甚是亲昵。 祁池一怔,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想起他在王帐中的反常,只当是又迷糊了,不再理会,向上爬去。 众人上了城墙,这才知上面早已有人接应。 祁池等人被引着下了城墙,转进一条黑乎乎的小巷。走了一段路,从一个隐蔽的角门进去,来到了一座大宅院中。 这院子虽然天黑看不清全貌,但那九曲迂回的走廊、亭阁和偌大的天井,还有园子里的精心设计的假山、花木,无处不彰显出富贵来。 邹云对祁池低声说了一句:“这里是邹府。” 祁池点点头,因为挨得近,邹云的气息扑面而来。祁池皱了皱眉,这气息让他感觉到了一种久违了的熟悉味道,却又想不出在那里有过。 一群人穿花厅过庭院,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走进一个偏僻的院落。 一个矮个、身材有些臃肿的中年男人迎了过来。黑夜里,也看不清楚他的模样,来人一见祁池,就行了一个大礼,口中道:“小民邹世全恭迎大王子殿下。” “进去说。”祁池听他自称是邹世全,也放下心来,摆摆手,让他免礼。这时,早有人打开主屋的门来,邹世全领着祁池和邹云走了进去,唐五等人则守在门外。 祁池一进屋,就被那明晃晃的火烛刺得睁不开眼,好容易适应了,才略略打量了下屋子。 这屋子十分宽敞不说,装饰极为奢华,正中安放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雕花书桌,桌子后面的墙上方,悬挂着一块雕饰有各种花卉图案的黑漆木刻匾额,上书“天道酬勤”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屋子右面,靠墙摆放了一个巨大的紫檀木古玩架,琳琅满目地陈列着瓷器、玉珏等各种古玩收藏,成套的紫檀木八仙桌椅放在屋子的左边。 桌子边已经坐有两人。一个是花白胡须的老道,一袭破旧的灰色道袍,黑瘦的脸上,一个红彤彤的酒糟鼻子就占据了脸的半壁江山,双眼紧闭,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真的睡着了。 老道边上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人,头戴黑色葛巾,身穿一件紫色团花褙子,看起来象个斯文的读书人。只是此人脸色有些苍白,一双狭长的眼睛闪烁不定,间或露出几分阴郁来,见祁池进来,急急忙忙站起身来。 邹世全指着老道介绍道:“大王子殿下,这位是翼城青牛观的梅石溪道长。” 梅石溪闻言忽然睁开眼睛,两道犀利的目光先是落在在祁池身上,没做过多停留,又转到了邹云身上,只嘀咕了一句:“来啦?” “梅道长。”邹云轻唤了一声,上前给他行礼。祁池见道士没怎么搭理自己,只略略点了点头,算是见过。 邹世全又指着那个斯文模样的人介绍:“这位是赵太守。” 斯文模样的人规规矩矩向祁池跪行了大礼,口中道:“小人赵琢生拜见大王子殿下。” 祁池将他扶起身来,方才说道:“赵大人不必多礼,祁池受父王所托前来,不周之处,还请赵大人多多担待。” 赵琢生满脸的惶恐,语气却十分热络讨好:“是小人糊涂,受了那奸人的挑拨,以为北洹大军要置小人于死地,才行了那糊涂事。陛下和大王子殿下既然赦免了小人,小人这就吩咐下去,开城门迎接北洹大军进城。” “如此甚好。”祁池从怀里摸出诏书,开始宣诏: “洹王诏曰:翼城太守赵琢生,献城有功,任命其为先锋营副将,着其捉拿宁王萧翦,其余城中百姓,一律赦免。” “赵琢生谢北洹王隆恩!”赵琢生恭恭敬敬接过王旨,细细看了一遍,方才揣进怀里。这才向祁池禀道:“待一切办理妥当,小人定当打开城门,恭候北洹王和大王子殿下进城。” 祁池慰问点头:“那就有劳赵大人了。” 当下,祁池与邹云等人又商定了行动方案和联络的细节,祁池才匆匆告辞。 出了屋子,邹云忽然对祁池说道:“大王子殿下,我有几句要紧话与你说。” 说完指了指左边亮灯的耳房,祁池点点头,示意唐五等人仍旧守在门外,二人进了耳房。 邹云把门掩上,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口中却说道:“大哥,你看我是谁?” 祁池一愣:“你是谁?怎么叫我大哥?” “小妹祁渺见过大哥。”邹云嬉笑着,一把扯下束发的布带,头一甩,一头黑发飘洒开来,慢慢垂落在肩上,一下就变身成了一个面容娇俏的妙龄少女。 “你说你是祁渺?”祁池闻言,脸色大变。祁渺八岁那年忽然失踪,如今已经整整过十二年。现在站在他面前这个少女,居然说她就是祁渺,怎么叫他不吃惊。 在先锋营大帐第一眼见到邹云,祁池就觉得这个人身上有自己熟悉的味道,却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后来见邹云侃侃而谈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居然走神,想起了祁渺七岁时,自己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的时候,祁渺冲他甜甜一笑的样子。 他以为是自己又想念起了祁渺,那个他最疼爱,最懂事最依赖他的妹妹。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女怎么会是祁渺呢?他脑海里祁渺的样子,一直是她八岁失踪时候的样子,蜜色的小脸,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还有那被汗水浸湿的小辫。 第183章 兄妹相认(2) “大哥,你看。”邹云说着,把自己的右手伸了过来,摊开手掌让祁池看。她的手掌心上,豁然有块月牙形的胎记,宛若凝血,鲜红欲滴。 祁池自是认得这个胎记,当年若不是这个胎记,只怕这个妹妹早被当做妖孽,钉在树桩上活活烧死了。 “你真是祁渺?”祁池一时间有些恍如做梦的感觉。这么多年来,他到处寻找祁渺,甚至还派人去了东阳、南靖、西泽等国去寻找,都没有消息。现在这个妹妹,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有如此好运。 “是我,我就是祁渺。”祁渺望着一脸惊异的祁池,眼睛有些湿润了。 当年在赵村,就是祁池前去接的她。变故发生后,也是祁池一路相伴安抚照顾她。后来回到阖城,更是倾其所有维护她,一直以来,在她心目中,祁池就是她最亲近的家人,也是温暖她最多的人。 三年前,她离开了北洹,游历了整个中州大陆。走得路越多,见的世面越多,受到的触动也更大。她也从往昔的痛苦中走了出来,内心越发的平实旷达。 此次,她从东海回转中州,惊闻北洹军已屠灭北洛六座城池,围困翼城也三月有余。她急急回仙霞山禀过清玄掌教和三休真人,辗转来到这里,想以一己之力解了这翼城之围,救下那些无辜的百姓。 幸得梅道长相助,与邹世全结识,得以邹云的身份,前往北洹军中便宜行事。眼下一切还算顺利,和祁池的相认时机正好,也一扫了她压抑多时的郁闷。 “大哥,当年若不是你,我还真熬不过来。你对我可真好,战场上得了那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留着。我七岁那年,你还为我和祁漠哥哥打架,我摔伤了,是你整整陪伴了我一个月呢。你为我和人打架,还挨了父王的军纪处分,被降了军职。” 祁渺说着说着声音就有些呜咽起来:“这么多年,我可是没有一天不想你,想母后,还有祁湘姐姐,祁漠、祁沣哥哥、祁淳弟弟他们。” “这些小时候的事,亏你都还记得?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封信都不捎回来,害我们白白为你担心?” 祁池走上前去,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怔怔地看着她。仔细看来,面前的祁渺,还真有几分象年轻时的奚王后。 “当年我随三休真人,也就是子虚道长,去了东华道,没有和你说,也是不得已。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和大哥细说。”祁渺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兴奋。 “原来那个子虚道长还真的来自东华道?我们还以为他真是子虚乌有呢。你不知道,母后在你失踪后,好长时间都卧床不起。唉,那东华道远在南靖,又是方外之地,怪不得我到处打探你的下落,这么多年来,居然探听不到一丝线索。” 祁池说到这里,转眼见祁渺的目光忽然黯淡下去,似有很多心事埋藏在心里,不由收住了话头,只问道:“丫头,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没什么,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吗?”祁渺说着,脸上又显出了几分笑意。 祁池见她不肯多说,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这个妹妹自小就很要强,即便是受了委屈,也是不肯轻易多言。他只打定主意以后慢慢打听,要是真有人敢欺负了她,自己一定替她加倍讨回来。 “你啊,一直不让人省心,母后都不知道为你哭了多少次,每年你的生辰,都要请长老为你祈福。”祁池的语气里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怜惜。 “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 “其实也没什么,你回来就好。”祁池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略略有些遗憾,“丫头,你若是早回来几年就好了,你还可以亲手杀了烈王,为你赵家爹娘报仇。” “烈王?” “三年前,我们攻占了烈王宫,可惜烈王已经被祁曜杀死了,我没能亲手杀死烈王替你报仇。” “不是祁曜,是我亲手杀死的烈王和杨泰,替赵家爹娘和村子里的人报了仇。”祁渺轻轻说了一句。 “烈王是你杀的?”祁池有些吃惊,传闻因为烈王凶残,对自己的几个亲生儿子也痛下杀手,先后杀死了祁弘和祁鲲,激起了前世子祁曜逼宫,被杀死在自己的寝宫里。 “三年前,为报仇我进入了烈王世子祁曜的府邸,做了他的幕僚,替他出谋划策。我设计逼反了祁弘,以谋逆罪一举除掉了祁鲲一系的势力,亲手刺死了烈王。” 祁渺想到祁曜战死在樊城,很有些无奈,她精心筹划了整个过程,却没有算到人心的多变。一向懦弱自保的祁曜居然在最后关头,勇敢地挑起了抵抗禹王的大旗,这事对她的冲击可谓震撼。 祁池听她说完,半天都没有从惊叹中回过神来。原来烈王朝廷的政变是祁渺策划的,她虽然没有细说,他也可以想象得出这个过程的惊心动魄。 他忽然想到了在泸城军营里的那封信,当时觉得很蹊跷,如果是祁渺所为,一切就好解释了,他不由问道:“丫头,在泸城给我送信的人是你吧?” 祁渺点点头:“是我送的。本来还想见你一面,时机不凑巧,你外出巡营去了,没见着,我还觉得很遗憾呢。” “你啊,你若是真想见我,那里就等不及走了?”祁池双眼盯向她,如果三年前见到祁渺,他也就不用再白白为她忧心了三年。 “大哥,我是真的想见你。只是那个时候,一来是事情太多,二来我当时心境不是很好,还没想好回来。见你的机会错过了,也就没有再去想。”祁渺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候她是既想见祁池也害怕见他,在那样迷惘的心境下,她全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祁池他们,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全新的开始。 祁池见祁渺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为难,也不再纠结,连声道:“回来就好,以后有事,记得和大哥说,大哥帮你。” “还是大哥好。”祁渺冲着祁池一笑,伸手把头发挽起,用布带重新束好。 “大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有几句话要紧的话和你说。城里府库里还有些金银和粮食,我会安排他们送出城外劳军,好让父王安抚那些将士。那个萧翦,我会把他活捉了交给你,到时候,大哥一定要去请求父王留他性命。” “你和他有交情?”祁池听了祁渺这话,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和萧翦厮杀了这许久,死了这么多手下,早有那把萧翦千刀万剐的念头,只是祁渺求情,又另当别论,但心里总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第184章 夜谋翼城(1) “萧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懂兵略擅谋划,难得的是还有些风骨。我看大哥手下,正缺了这么个人,不妨到时候向父王求情,留了他的性命,大哥又是耿直的性子,他定然会感激你,诚心帮你。” 祁渺急切地看着祁池,自己的这个大哥心性率直,性子又倔强,脾气又急躁,有个人帮着出谋划策,会让她放心很多。 祁池见自己误会了妹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想到祁渺要留下来帮着赵琢生,不由得又起了担心。这好容易才见着,要有个意外,自己怎么安心?怎么向父王和母后交待?不由劝道: “丫头,你还是和我一起出城吧,这里太危险,我不放心。” 祁渺见他担心自己,心里也是暖暖的,忙笑道:“大哥放心,不会有事的。这个赵琢生我得看紧了。明日,最迟后日,我就能和你们团聚了。” “傻丫头,不陪着你去,我是真不放心。十年了,好容易你回来了,再不许不见了。”祁池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这次不会不见了,以后我就赖上大哥你了,要你陪我玩好玩的,带我吃好吃的。” “还是那么嘴馋啊,我可记得你烤的兔子最好吃。”祁池想起小的时候,为了吃到祁渺烤的兔子,兄弟姐妹比赛着去哄祁渺开心,那时候的祁渺才六、七岁,却是兄弟姐妹中最聪明能干的。 祁渺嘿嘿一笑:“大哥,以后你可有口福了,这天下的美食,我学会做不少,以后一样一样做给你吃。” “真的?那我可等着了。不能说话不算数啊,要不,我打你屁股。”祁池抬了抬手,作了个打的动作。 祁渺听祁池说,要打她屁股,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大哥,你可从来没打过我呢。再说,我已经长大了,你还要打我的屁股啊?” 祁池听完,哈哈一笑,“我可忘记了,以为你还小,现在是大姑娘了,还真不能再打屁股了。” 祁渺转头看了看门外,有些不舍地说道:“大哥,你该走了,耽误时间长了,回去只怕有危险,父王也该等急了。” 听她提起父王,祁池脸色一暗,说了一句:“父王不会担心我。” 祁渺听他这么说,不由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一路回来,听到不少传闻,说是大哥与父王不对付,现在看来,只怕是真的了。以大哥倔强的性子,对上霸道专横的父王,只怕受了不少委屈。 正想着,只听祁池自嘲地一笑:“我多大的人了,还要父王操心。”停顿了一下,又叮嘱祁渺:“我带唐五走,其余三个侍卫留给你,你自己要当心。事情办不办得成不要紧,一定要平安回来,别再让我们为你担心。” “知道了,大哥。”祁渺说着话打开了门。 二人出了房门,祁池吩咐唐五几人道:“唐五,你跟我回去。薛明你们三个,一切听从邹云的安排,要把她保护好,但凡有点差迟,你们三人提头来见。” 唐五等人应了一声,相互看了看,都有些不解。怎么这一转眼的工夫,大王子居然和这邹云好的似兄弟一般,还这么护着他,这变化也太快了点吧。 祁池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见几人听仔细了,这才带着唐五,由蓝衫少年王楫引路出城去了。 祁渺目送祁池离开,转头看见苏戈三人仍是满脸狐疑的样子,也不多说,只吩咐他们在门外守着,又走进了书房,邹世全三人还在等她。 祁渺向梅石溪行了一礼,低声道:“梅道长,刚才说的事,还得请您老人家多费心。我已经和大王子说好,要力保萧翦的性命,以后帮着大王子参赞军务。” 梅石溪点点头,只答了一个字:“好。” 赵琢生听了这话,却是脸色惨白。 祁渺知道他在为以后要和萧翦同处祁池帐下担心,出言安慰他道:“赵大人不必担心,大王子心性爽直,你又是读书人,这武职也不适合你。只要到时候向他请辞,他也不会为难于你,你自可以带着全家人去过安稳日子。” 赵琢生连声道谢,祁渺又转向邹世全道:“还请父亲安排好酒食,明日大军进城,一定要好好犒劳一番。府库里的金银和粮食,全部搬去劳军,这次攻城,北洹军伤亡这么大,不见点好处,只怕到时候消停不了。” 邹世全点了点头:“那些劳军的酒肉,邹某已叫人准备妥当。府库里的金银只怕不足百万两,估摸着怎么也得两百万两,才能安抚住北洹军。翼城里商号多,邹某这就去找他们商量,大家都从私库里拿些钱出来,凑足两百万,把这难关过去。” 祁渺点了点头,邹世全这么一安排,更为稳妥,只要安抚住了北洹大军,翼城这些人的性命就能保全。 “邹某告辞。”邹世全说完这一句,向众人拱了拱手,出门去了。 祁渺看着邹世全的背影若有所思。这次劳军,邹世全不但一力承担,连安抚北洹军这等大事都考虑得如此周全,心中对他已不止是感激,打定主意,此后要多结交此人。 这里正想着,转头看见赵琢生巴巴等候着,忙道:“赵大人,请唤你的人来,我们商议一下明日的行动。” 赵琢生唤来自己的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亲卫转身出了门。 不多时,几个武将模样的人已进得门来。为首的正是翼城守备邓公则和他手下的五个千户,还有太守府的侍卫统领范昭,城中百姓临时组建的护卫军统领陈庆之,最后一个居然是萧翦的一名副将梁武。 祁渺把王楫、苏戈等人也唤了进来。 赵琢生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缓缓道:“我已经得到北洹王的恩旨,只要打开城门投降,全城的人就能得到赦免。”说着,亮出了北洹王的谕旨。 众人听他这话,又见到了赦免的旨意,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真的吗?赵大人?” “总算可以活命了……” “大人,你救了我等性命,请受我等一拜。” …… 听着这些溢美感谢之词,赵琢生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继续说道:“现在的麻烦是,萧翦不会同意我们放北洹军进城,还得想办法瞒住他。” “为什么要瞒住他,直接把他拿下不就行了?”有人快言快语道。 “他要挡了我们活命的路,我决不轻饶他。” “就是,谁挡道就杀了他” “我带人去砍了他。”一个千户说着已经抽出马刀来。 “大家安静些,请听这位邹小哥的安排,他是代北洹大王子来坐阵翼城的。”赵琢生说完指了指邹云。 第185章 夜谋翼城(2) “这人真阴险,贪了功不说,这么一说邹小哥岂不是成了北洹的奸细了?要是这些人稍有异心,邹小哥岂不是很危险?”听了赵琢生的话,薛明忍不住和苏戈低声嘀咕了一句。 苏戈点点头,他一路跟随,见邹云胆识过人,人又谦和,和他们这些小兵卒相处起来,也是全然没有富家公子的架子,心里早就敬他几分。这会见有人不但夺了邹云的功劳,还想陷他于不义,便一心要为他出头。 苏戈走到屋子中间,对着满屋子的人,大声说道:“这位邹小哥是邹世全老先生府上的公子,今天他一人独闯北洹大营,说服了北洹王。又引来了北洹大王子祁池,给了赵大人书面承诺,这才保全了翼城和你们这些人的性命。刚才大王子已经全权委托这位邹小哥代他行事。赵大人,我说的对不对?” 赵琢生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为邹云出头,而且这人还是北洹大王子的亲随,脸色“唰”地一下变红了,半响才点头道:“正是。” 众将一听这话,纷纷转头望向祁渺,目光中露出惊讶、钦佩和感激来。半年来,北洹军一连屠灭了北洹六座城池,手段之血腥残忍,震惊天下。 这三个月来,北洹军的彪悍、顽强更是他们亲身领教过的,每次战斗的惨烈,让他们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眼前这个文弱少年,居然敢独自一人闯进北洹大营不说,还说服了北洹王赦免了翼城人。这份胆识,只怕放眼天下也不多见,不由他们不佩服。 更重要的是,现在这个少年还给他们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们犹如摸黑行走在绝境中的人,忽然在前方出现了一抹引导他们走出绝境的亮光,怎不叫他们感激涕零。 祁渺感激苏戈的仗义执言,冲他微微一笑,眼光扫过在座的众人时,却忍不住暗自感叹。 北方人的祖上大多是游牧民族,被南靖等国称为蛮夷,虽然穿汉服、读汉书、习汉礼,汉化已久,却依然有些彪悍野蛮习气,历来征战都有杀降和屠城的传统。 只是北洹的这次征战,屠杀规模之大,历时之久,死亡人数之多,都令人发指。而这场屠杀的缔造者,还是她嫡亲的父王和兄长们,这更让她深感痛心与不安,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制止这场杀戮继续下去。 她敬佩萧翦的忠勇,鄙视赵琢生的不义,却无法不同情眼前的这些人。他们只是些普通的将士,所有的一切都由不得他们来选择,他们只能随波逐流,以命搏命,在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 北洛萧氏王族除了萧翦外都已经灭亡,只剩下翼城这一座孤城了。深受北方人依附强者的生存信念的影响,眼前的这些人,应该早已没有了要为萧氏王族尽忠的念头。 如果说北洹军的屠城和“战前不降即死”的政策,曾经激起他们背水一战、与翼城共存亡的勇气和决心,那么随着时间的前移和死亡的逼近,这份勇气和决心已经被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活下去这一点执念了。 祁渺收回了思绪,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说道:“大家谬赞了,这可不是小弟一个人的功劳。赵大人做主答应了大王子,一力承担了这挽救翼城的风险,论首功还当是赵大人。在座的诸位,不惧生死前来一起行事,也都是此次挽救翼城的功臣。” 说到这里,她话题一转,“现在还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等北洹大军进了城,一切安定下来,各位的功劳自有评定。我们先来说说眼下的局势。” “现在翼城的兵力分布,北门是萧翦的副将杨云起统领的四千人马,还有三千护卫军。东门是他的副将王绍惠统领的三千人马和三千护卫军。西门是邓守备的五千人马和两千护卫军,南门是梁副将统领的两千人马和三千护卫军。” “除此之外,萧翦自己帅领了三千人马,驻扎在宁王府周围的校场上。这也就是说,萧翦的人马一共有一万,全都是装备齐全有战斗力的兵士。我们这边虽然有邓守备的护城营、陈统领的护城军、梁副将的人马,算起来两万多,其实力远不如萧翦的一万人马。” “大家都清楚,护城营的兵,装备差、训练时间少,护城军只是临时组织起来的老百姓,真正能和萧翦一战的只有梁副将的二千人马,还有太守府的五百侍卫。硬拼的话,我们的情形不容乐观。”祁渺说完,见大家都沉默不语,也不着急,只静静地等着。 屋子里的人都是带兵打仗的,对翼城的局势自然是心知肚明。眼下这个局面,揭竿而起,杀了萧翦,打开城门向北洹大军投降,胜算虽然不大,做的话侥幸成功了,还能活命。若是不做的话,百分百就是个死。只是怎么个做法,如何做才能有更大胜算,大家一时间也说不出个万全之策来。 “我们打开西门,让北洹军进来,就不用怕萧翦了。”一个千户出言打破了沉默。 “既然西门和南门都握在我们手中,打开城门,只是一句话的事,哪有那么难?”有人附和道。 “不行,那样的话,北洹兵就会在城里大开杀戒。”梁武打断了众人的话,目光望向祁渺。 祁渺见他望向自己,已然明白他是有意要卖自己一个好,接着梁武的话说道:“梁副将说得对,我们不能借北洹军去打萧翦。北洹军和我们厮杀了这么长时间,早已红了眼,一旦入城参战,烧杀劫掠在所难免,整个局势就会失控。” “到那时,我们辛辛苦苦从北洹王那里取得的一纸承诺,只怕也难于约束那些杀红眼的北洹兵,城里将陷入一片混乱,血流成河。所以,我们只能利用自己的力量,把萧翦先解决掉,再让北洹军进城,这样好把控些。” 众人听了她二人的话,想想北洹军进城参战后的境况,都有些惧怕,却也想不出其他法子来。众人转头看向赵琢生,他是翼城的头,只看他怎么说。 祁渺问赵琢生:“赵大人,你怎么看?” 赵琢生摆摆手:“赵某一向不懂行军布阵,还是邹小哥你来吧。” 祁渺见他推脱责任,只微微一笑,对大家说道:“我和赵大人已经商量好一个行动计划,现在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第186章 夜谋翼城(3) 祁渺说着话,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城防图,“我们明天一早,先设计擒下萧翦。他手下的一万将士不见了主帅,军心必然大乱。到了午时,北洹军配合我们佯攻东、南、西、北四城门。” “到时候,赵大人会以战事吃紧、萧翦不在为由,用手谕将他在校场的三千兵马,一半调往西门,另一半调往南门,邓守备和梁副将正好借机将他们解除武装控制起来。” “之后,我和赵守备各带五千护卫军,分别前往北门和东门,劝降那些将士,乘乱拿住杨云起和王绍惠,控制住东、北两门的态势。赵大人会安排人手对城中将士和百姓进行安抚,一切准备妥当,再打开城门迎接北洹大军入城。这个计划,不知道大家觉得可行否?” “好计策,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把握灭掉萧翦。”邓守备第一个开口赞道,其余人见计策虽然有些冒险,却也有六、七成的胜算,也纷纷附和。 梁武问了一句:“北洹军入城后,我们这些人会怎么处置?” 祁渺道:“不出意外的话,护城军会解散,就地安置,其余的将士,会把安排到大王子祁池的先锋营。祁池虽然脾气急躁了些,却不是容不得人的人,他的先锋营是北洹军的精锐之师,也不委屈了你们。你们到时候若遇到什么麻烦的话,也可以找我,我和祁池大王子也说得上话,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苏戈和薛明对看了一眼,他们不知道祁渺的真实身份,只觉得这邹云好大的口气,这翼城的兵上万,居然说不会丢下他们不管。 梁武的眼中隐隐浮上了一丝笑意,作为一个常在战场上厮杀的老将,他对自己的眼光还是很信得过的。这个叫邹云的少年人,尽管年岁不大,却是有胆有识还有担当,这次一战成名已成定局,来日更是前途无量。 他这次之所以没有跟随萧翦,是觉得北洛气数已尽,想为自己和手下的几千将士谋一条活路。以邹云之前的行事来看,说不会丢下这些侍卫不管,只怕是能够周全的。 祁渺见大事已安排妥当,开始着手布置一些细节。她和赵琢生商量了一阵子,把太守府的侍卫统领范昭叫到一边,仔细嘱咐了一番,又和邓公则、梁武敲定了行动的具体步骤和保密措施,这才让大家回去准备。 看着屋子里只剩下王楫、苏戈等几人,祁渺把几人明天的行事也作了安排。 “明天一早,师兄先去协助梅道长捉拿萧翦,事情办完后,再回来和我们一起去北门。到时候杨云起如果不听劝说的话,还得请师兄出手把他解决掉,杀一儆百,震慑住他手下的那些将士。” 祁渺对王楫说完这话,转向苏戈三人说道:“苏大哥你们几位,到时候可在人群里喊话。你们要告诉大家,北洹王已经承诺投降不杀,劝说将士听从我们的安排。” 王楫点了点头,苏戈等人自是满口答应。 且说祁池出了城,一见到接应的祁沣,就忍不住大声嚷道:“三弟,你知道吗?那个邹云,就是我们的小妹祁渺。” 祁沣一听这话,愣了半天,才问了一句:“祁渺?你不会认错吧?” “当然不会,她右手上有那个月牙形的胎记,还有小时候的事,说起来一点不差。我当时都不敢相信,十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她失踪的时候才八岁多,现在都是大姑娘了。刚才见到她,只觉得面善,还真没看出来是她。这家伙,也不知道我们多为她担心。” “是啊,这丫头,当年居然跟随那个子虚道长去了东华道,白白让我们替她当心这么多年。” “东华道?就是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大道的东华道?”祁沣有些吃惊。 “是啊,也不知道她这些年在东华道过得好不好?唉!本想和她多说几句,也没顾上。” “这丫头,还真是!”祁沣边摇头边叹气,走着走着就有些按耐不住了,“走,我们去告诉父王。” “好,还要送信去给母后。”祁池上马,和祁沣一道疾驰奔向中军大营。 离王帐还有几丈远,祁沣就大声嚷嚷起来:“父王,祁渺回来了!” 王帐内的北洹王,此时正斜靠在榻上上闭目养神,忽然睁开眼睛问旁边的侍卫:“帐外在喊什么?” 侍卫仔细听了一下,回答道:“听着是三殿下的声音,好像说祁……苗……什么的?” “祁渺?她回来了?”北洹王一下坐起身来,吩咐道:“快去看看,是不是祁渺那丫头回来了。” 侍卫还没出大帐,北洹王自己就坐不住了,下了榻就要往帐外去,迎面祁沣和祁池已经跑了进来。 “父王,祁渺回来了。”祁沣又大叫了起来,他与祁渺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二人年龄相差不大,小时候吃住一起,玩也在一起,感情自是和别人不同。 北洹王往大帐外望去,见他们两人进来后,再没别的人,不由问道:“真的是祁渺回来了?人呢?” 听了北洹王这话,祁沣这才觉得自己兴奋过头了,忙道:“她在翼城,没回来呢。父王,你知道吗?那个邹云就是祁渺。” “那个姓邹的娃娃就是祁渺?”北洹王也愣住了。 “是啊,我们都没看出来,她是女扮男装。”祁沣点点头。 “她打算隐瞒本王到什么时候?”北洹王忽然说了一句,目光有些黯淡下去。 祁池知道父王是有些介意祁渺的隐瞒,急忙道:“她是担心父王知道了,不许她去冒险。” “还和从前一样,不管不顾的。”北洹王语气中甚为不满。 祁池看了看祁沣,兄弟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父王已经不是从前的父王了,随着北洹铁骑征服的领土越来越大,父王也越来越像一位君王,而不是父亲。 十年前,祁渺不告而别,父王担心她的安危,派人到处寻找。十年后,父王首先生气的是她没有及时相认,却没有担心她在翼城的安危。 王帐内一时静了下来,气氛略略有些尴尬。正在这时,门口又走进来一人。走进来的人,却是丞相奚永。 “舅舅。”祁沣迎了上去,祁池也上前见礼。 奚永向他点点头,来到北洹王面前,行了一礼,方才问道:“陛下,臣听说祁渺回来了?” 北洹王点点头:“就是今天见到的那个姓邹的娃娃。” 奚永也是有些惊讶:“祁渺就是邹云?这……” 北洹王哼了一声:“不和本王相认罢了,还自作主张去了翼城,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奚永忙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渺丫头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聪明,也淘气些。这次回来,一定是怕陛下责怪她,想做点事哄陛下开心。她年纪小,不知道做父母的,最担心的其实是他们的安危。” “这丫头,等她回来,看本王不好好收拾她。”北洹王这话里还有些责怪的意思,但语气已经不是很严厉了。 第187章 诱降宁王(1) 祁池放下心来,把进城与赵琢生会面的情况和行动细节,详细禀报了一遍,又把祁渺当年跟随三休真人去了东华道的事说了。 “居然是东华道?”北洹王听祁池这话,很是有些惊愕,“他们想干什么?” “东华道行事一向很神秘,世人大多闻其名,未见其人,传闻中也多是善举,并没有什么恶行留下。那个三休真人,化名子虚道长,带走渺丫头,也许只是想救她一命,当年的情况那么凶险,渺丫头几次三番险些丧命,遁走也许是唯一能保住她的法子。”奚永缓缓说道。 北洹王微微皱了皱眉:“那个子虚道长……三休真人,倒也有些本事,当年他对渺丫头像是很中意的样子,带走渺丫头保住她的性命,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行事乖张了些,怎么也该知会一下本王。” “三休真人是个奇人,知天文地理,精于相术医术,还懂兵法谋略。这样的人,行事往往不按常理出牌,陛下也不必太介意。” “他不说,想来也是不想有人知道渺丫头的行踪,当年的事是有些古怪。”北洹王幽幽说道。 “父王,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从樊城给您送去的那封信吗?信里暗示我们说,烈王朝廷即将发生政变。”想到祁渺孤身一人在翼城涉险,祁池踌躇再三,开口说道。 “怎么?”北洹王微微点头,看向祁池的眼神里有疑问。 “那封信是渺丫头送来的。为了报仇,她做了烈王世子祁曜的幕僚,祁弘谋反、祁鲲谋逆,烈王朝廷的一系列变故,都是她一手策划的,烈王也是她亲手杀死的。” “渺丫头那么厉害?”祁沣的语气很惊讶,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奚永闻言也怔了怔,稍许点头道:“渺丫头自小就聪慧,跟随三休真人这么多年,这事想来也有可能。” 北洹王眉头微皱,沉默着没有说话。半晌,才转头对祁池说道:“你按照约定去安排,还要想办法派人进城去打探消息。翼城的情况很复杂,渺丫头虽然有些胆识谋略,一旦有变,只怕掌控不了大局。到时候,你们要拼死杀进城去。” 祁池诺了一声,自出去安排,奚永和祁沣也告辞而去。 大帐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北洹王缓步走出大帐,抬头望向翼城的方向。 萧翦一大早就坐阵在宁王府的议事大厅。 这些日子来,北洹军攻城的势头有所减弱,昨晚到今早不知何故,居然没有再组织进攻。翼城现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人的进出,就是一只鸟飞过,北洹军也不放过,一律命令将士用弓箭射杀下来。 这样一来,翼城对北洹军的动向是两眼一抹黑,只能依靠战斗发展的态势来进行推测。萧翦虽然觉得北洹军有异动的可能,却也判断不出如何变故。 十年前,当祁浩天帅军东征西讨,把势力扩大到整个北洹中部地区,萧翦就已经把他作为北洛未来的对手了。 他曾经多次建议自己的王兄北洛王萧乾,乘北洹诸王混战之际,联合当时最有实力的烈王、烈王,把禹王祁浩天先灭掉,再挑起烈王和昭王的矛盾,逐个击破,把整个北洹收入囊中。 谁知萧乾不但没有听他的,还中了祁浩天的离间之计,把他远远地遣往了翼城,做了这一个小城的主帅。 这十年来,他在翼城处心积虑的谋划,与翼城太守赵琢生小心周旋,积极备战,还是受到诸多牵制,手中的兵力也只有三万。只能看着祁浩天一天天做大,一统北洹,成为名副其实的北洹王。 北洹对北洛宣战后,萧乾只抵抗了不到一个月就投降了。祁浩天丝毫没有手软,占领北洛王城后,屠杀了全部的成年男子,洗劫了王宫,把妇女、孩子虏了回去,又放了一把火把北洛王城付之一炬。 北洹军的推进速度之快,仅仅只用了两个月,在萧翦还没来得及发兵救援,就又攻下了北洛的五座城池,依然是杀光、抢光和烧光。 三个月前,萧翦在野外与祁浩天一战,损失了一万多的兵力,只得撤回城中,依托翼城高大坚固的城墙和丰富的物资储备,与祁浩天开始了攻防战。 还得感谢祁浩天“战前不降即死”的策略,翼城上至太守赵琢生,下至黎民百姓,都积极参与了保卫翼城的战斗。在北洹十万大军猛烈攻城的危急情况下,坚守了三个月,还重创了北洹军。 一直以来,萧翦唯一担心的只有一件事,怕哪一天祁浩天从睡梦中醒来,忽然想要改变策略,诱降翼城。一旦祁浩天承诺放下屠刀,赵琢生这些人便会不惜一切地把翼城双手奉上,毫不留情地把北洛给终结掉,只为换取一条卑微的活命之路。 祁浩天现在也一定明白了屠城政策的问题所在,但萧翦坚信,北洹人有仇必报、疾恶如仇的性格,会让祁浩天忽略掉这个问题,不惜一切代价使用武力手段来夺取翼城。 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把战争坚持到翼城弹尽粮绝,再一次重创北洹军,最后以翼城人亡城毁的惨烈方式终结掉北洛。这样,作为萧氏子孙,他就可以坦然去面对地下萧氏王族的列祖列宗,去大声谴责萧乾,也为北洛出了口恶气。 然而三天前,当萧翦从翼城人亡城毁的噩梦中醒来后,懵懂无知的四岁小儿萧笛一蹦一跳地来到他面前,把自己的一幅涂鸦给他看时,他忽然不忍心再看儿子天真的小脸。 那张涂鸦是关于翼城的,虽然笔法稚嫩,还是能够看出,儿子眼中的翼城到处盛开着美丽的鲜花,熙熙囔囔的人群,玩耍的孩童,人人脸上都是开心的笑容,这个样子的极乐世界,曾经也出现在他萧翦的梦里。可如今,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要的结果,也许太过残忍。 这种想法一旦产生,就再也挥散不去,每天让萧翦坐卧不安。他甚至有些迷惘起来,如果有一天北洹王突然改变策略,自己还真的能够忍心把小儿和全城无辜的百姓,堵在生存的大门之外吗?还能忍心看着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惨死在北洹军的屠刀之下么? 想到这些,萧翦又开始烦躁起来,他在大厅来回走了几趟,平复下自己的情绪,这才俯身查看桌子上摊开的城防地图。他的眼光落在了西城门。 第188章 诱降宁王(2) 西城守卫主将邓公则是赵琢生的人,手下虽然有五千兵马,因为军纪不严,训练又稀稀拉拉,战斗力很弱,只比临时组建起来的护城军强那么一点。好在邓公则为人谨慎,做事又细致,这些日子来,西门还是守住了。 如果北洹军真有什么异动的话,西门将会成为最大的隐患。自己还是要和赵琢生再商量一下,把手下的三千兵力分一半去西门。 想着又要和赵琢生交涉,萧翦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赵琢生是萧乾安排过来牵制他的人,十年来,每次萧翦有所行动时,赵琢生都是第一个跳出来指手画脚的人,不仅如此,还想尽办法处处刁难。 时间久了,萧翦倒也摸准了赵琢生的脾气,投其所好。赵琢生贪生怕死,萧翦就指使手下,经常捏造点暴民作乱、马贼劫道的事件,让他放手让自己去扩充军队,训练将士。 赵琢生贪图功利,自己虽然是王爷,大凡有那些风光、得功劳的事都让他占了先,有了军功还让他也跟着沾点光,以此博取对等利益。赵琢生狡诈多疑,萧翦就和他斗智斗勇,把事情收拾干净,让他抓不到首尾。 如此一来,这些年,两人倒也相安无事。这次北洹军围城,因有了那屠城的先例,求生无门,赵琢生也肯配合。两人合力拒敌,一个管军事战斗,一个管战备筹划,还是很默契。 只是那西城门的防卫,赵琢生一直不让萧翦插手,面上说是有城防营的五千人马足够了,实际上是怕萧翦乘机安排手下,渗透进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要怎样才能让赵琢生答应西城门的增兵?萧翦正考虑着,只听侍卫来报:“王爷,青牛观的梅道长派人来了。” 梅石溪是翼城城东青牛观的主持,性子古怪不说,每天喝的醉醺醺,一副游戏风尘的模样。但他见识不凡,于武学上很有造诣,萧翦很是敬重他,一向私交甚好。 来人是梅石溪一个唤作“杜康”的徒儿,萧翦常在青牛观遇见他,故也识得。因为爱酒如命,梅石溪的徒儿都以酒命名,什么“烧刀子”、“梨花白”、“满堂春”等等,居然还有一个叫“女儿红”的。想起这些,萧翦就觉得好笑,觉得梅道长疯玩的厉害。 “我师父说,有要紧事和王爷相谈,请王爷去一趟青牛观。”杜康恭谨的说道。 “他知道我这里事多,为什么不自己来?他不是一向喜欢王府的‘梨花白’么?我一直给他备着。”萧翦有些为难,现在非比寻常,要真有什么事,自己不在,怎么得了? 杜康叹了口气,道:“王爷还不知道我师父么?昨儿晚上又喝多了,现在还起不了身。说有北洹的消息来了,因事情紧急,只能委屈王爷走一趟了。” 萧翦知道梅石溪贪杯,经常宿醉不醒,今天好歹还清醒些,想来是记挂着翼城战事的缘故。三个月来,因为被围,消息阻断。只有梅石溪,仗着武功高,人脉广,还时不时传些消息给自己。这样看来,还非得走一趟青牛观不可了。 正吩咐侍卫备马,王府的侍卫队长乔引良走上前来,禀道:“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见萧翦点了点头,乔引良上前一步,附到萧翦耳边,小声道:“王爷,昨天晚上,太守府亮了一夜灯,人进进出出,只怕有事。” 萧翦冷哼一声,这个赵琢生,不搞点事出来就难得消停,好容易安生了三个月,现在又不安分了,难道北洹军真有什么异动不成?这么想着,更觉得有必要去一趟青牛观了。 他吩咐乔引良道:“引良,你守在王府,有事去青牛观找本王。” 青牛观在翼城的东北角,传说是老子当年西行的路上住过的地方,还留下了一个炼丹炉,现在是观里的镇观之宝,轻易不给人看。 有一次梅石溪喝醉了,对萧翦说:“哪有什么炼丹炉,不过是拿来唬人的罢了!老子当年西行,翼城还是片荒原,连人迹都不常见,怎么就知道这个地方是老子住过的?瞎扯!” 不过这青牛观里,倒是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梅花,一到冬天花开,就成了翼城的一道靓丽风景。来踏雪寻梅的人,顺带也会去三清殿里烧几柱香,这观里的香火也就旺了起来。 却说萧翦一脚踏进丹房,就看见梅石溪斜卧在榻上,双目紧闭,酒糟鼻子呼呼直冒粗气,看样子睡得正香。 “梅老道,醒醒!”萧翦用手推了推梅石溪,这家伙可别真睡着了,要睡个几天几夜,自己还真等不起。 “来啦?”梅石溪忽然睁开眼来,坐起身来,看向萧翦的眼神清澈见底,哪里有半点醉意。 萧翦有些诧异,梅石溪居然装醉,在他的印象中,不象梅石溪的做派。梅石溪为什么要装醉?还把自己叫到青牛观来?萧翦越想心里越发有些不安起来,看向梅石溪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了。 “为什么?”萧翦问。 梅石溪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这还是萧翦第一次见他叹气,印象中梅石溪要么不理不睬,要么嬉皮笑脸,皱眉叹气和他应该不沾边。 “赵琢生要打开城门,迎接北洹大军进城。”梅石溪的声音一本正经,如同他的叹气一样,很少见。 “祁浩天放下屠刀了?”萧翦说不上是喜还是怒,就象一个经常做着的梦,因为担心的太久,连自己担心的初衷都忘记了。 梅石溪点点头:“一个姓邹的少年说服了他。” 萧翦扬了扬眉,语气有些了然:“能够说动祁浩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梅石溪沉默了一下,又道:“那个少年是祁浩天的女儿祁渺。” 萧翦一愕,问道:“怎么说?” 梅石溪缓缓说道:“十年前,祁渺被道门的一位尊长带到了仙霞山。她此次回转北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救翼城的百姓。她以邹世全儿子的身份,独闯北洹大营,说服了北洹王,给了赵琢生一纸承诺,只要开城门投降,就可以赦免全城。” “仙霞山?这么说来她和你有些渊源了。你把我叫来,不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吧?” 萧翦嘴角浮上了一丝苦涩,梅道长来自仙霞山的东华道,一向不插手尘事,这次果断出手对付自己,只怕与那东华道有关。 “她是个仁义的孩子。来,老道今天陪你在这道观里品茶、喝酒,一醉方休。” 梅石溪垂下眼帘,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他这话证实了萧翦的猜测,也把萧翦最后一点希望给扑灭了。 第189章 诱降宁王(3) “擒贼先擒王,好!好!好!为了苟延残喘,连你这世外之人也按耐不住了。枉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当你是知交好友,看来,是我萧翦有眼无珠。” 萧翦忽然愤怒起来,他腾地站起身来,怒视着梅石溪,右手紧握着剑柄。他一直把梅石溪当做朋友,今天却被摆了一道,心里自是又惊又怒。 梅石溪并不看他,只淡淡地说道:“这城中几万条性命,还抵不过你宁王爷那点尊荣么?” “尊荣?哈哈,连你也这么说?我北洛萧氏王族的百年基业,早已毁于一旦,我萧翦还有什么尊荣可言?” 萧翦不怒反笑,这么多年来,他处心积虑,想要为北洛挡住祁浩天。到了最后,却依然落得这样一个人亡国灭的结局,心里不可谓不悲,也不可谓不痛。 梅石溪抬头看向他,眼中有不忍:“既如此,你何不放生这些无辜的人?也让自己心安一些。” “放生?一直以来都是他祁浩天拿着马刀架在我们的脖子上,六座城池,十几万人,都被他砍了头。现在,他一说不杀了,我们就该匍匐到他的脚下,对他感恩戴德?心甘情愿地向自己曾经的宿敌、刽子手俯首称臣?这让那十多万的冤魂,怎么能安息?” 萧翦抽出了佩剑,用剑指着梅石溪,“你今天放我走,我们恩怨两清。不放我走,就是拼着命不要,我也要杀出你这青牛观去。” 梅石溪没有起身,只把手中的茶杯端起来,饮了一口,方才道:“就算老道放你出去,你能做什么?现在这情形,你和赵琢生在城里厮杀,城门一旦被攻破,也是血流成河,和屠城有什么不同?你不过是帮着祁浩天,多添了四、五万冤魂而已。” 萧翦有些黯然,祁浩天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那些北洹的兵真要这么破城而入的话,这翼城的结局不会比那六座城池更好。这还是梅石溪肯放了自己出去,若是硬要把他留在这里,也不是办不到的事。 十年前,他初次见到梅石溪,想要摸下梅石溪的武功底子,两人还真刀真枪打了一场。和自己武功走的刚硬路数不同,梅石溪的武功很有些怪异,却招招都能制住他。自那以后,二人虽然没再动过手,但萧翦知道,现在,自己更不是梅石溪的对手了。 想到这些,萧翦忽然有些穷途末路的感觉,一时间更是万念俱灰。他长叹一声,把剑扔到了地上,只呆呆地立着不动。 梅石溪站起身来,拉了萧翦坐下,把一杯茶放到他面前,轻声道:“老道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萧翦脸上一片死灰,只盯着面前的茶杯发愣,一动不动。梅石溪看了他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房间里一下静了下来,连外面知了的叫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萧翦忽然动了一下,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说了一句:“茶冷了,不好喝了。” 梅石溪在他说这话时,眼睛忽地睁开了,却不说话,只看着他。 萧翦问道:“他们准备怎么处置我的那些手下?” “会留着他们的性命,安置到祁池手下。”梅石溪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你看,活着比死了好,可以大碗喝酒,还可以大块吃肉。” “我想见一见那个祁渺。”萧翦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注视着梅石溪。 他此时不过是强撑着,翼城已是北洹的囊中之物,他的性命无关紧要,只是那些跟随他多年的部下,如果不设法保全一下,他死不瞑目。那个祁渺,看她行事,只怕还有些良知。 梅石溪不动声色地把他打量了一番,忽地叹了口气,向外面大声吩咐了一句:“王楫,宁王爷要见祁渺,你去说一声。” “好。”外面有人应了一声,再不见其他动静。 此时,祁渺正带着苏戈等人走进太守府。 翼城府库进项历来宽裕,这太守府也修的气派,尤其是进门的这几间正屋,单单那几根房柱,足足有两丈高。屋子里成套的黄花梨木家具,还是南边来的款式,也算是富丽堂皇了。 赵琢生已等候多时,见了祁渺,几步走上来就问道:“邹小哥,有事请吩咐,赵某安排人手去办。” 祁渺微微颔首:“赵大人,就按我们昨晚议定的条陈,你安排吧。” 赵琢生点点头,开始一一点着名字安排事情。祁渺看赵琢生安排事务头头是道,极为妥当,政务上倒是一把好手,只是想到他骨子里缺的那点硬气和血性,不免有些遗憾,这人终归是难堪大用。 巳时刚过,王楫走进了太守府,附在祁渺耳边说了几句。 祁渺点点头,转头对赵琢生道:“赵大人,萧翦已经就擒,我去见见他。这里的事就拜托赵大人多费心,午时前我一定赶回来。” 赵琢生闻言有些惊讶,却很快又有些释然,说道:“邹小哥放心,只管交给赵某就是。” 祁渺是第一次见到萧翦,和那些富贵王爷不同,萧翦看起来更像一个儒雅的将军,身姿挺拔,行为举止彬彬有礼。也许是操心的缘故,才四十出头的人,两鬓已经斑白,满面风霜,只有瘦削脸庞上那双幽深黑亮的凤眼,还依稀可以看出他年轻时的几分丰采。 “宁王爷。”祁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她敬重萧翦,不是因为他声名在外,萧翦居然肯为了全城百姓而向自己妥协,这份胸襟气度令她折服。 萧翦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只抬头注视着祁渺。 祁渺在他对面坐下,等候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不由轻声问道:“宁王爷叫我来,可是有事吩咐?” 萧翦摇摇头:“只是有些好奇。” 祁渺一愣,萧翦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不觉又问了一句:“好奇什么?” “祁姑娘为什么要以邹世全儿子的身份,去说服北洹王?原本可以有更容易些的方式。”萧翦一双凤眼眯了起来,露出几分感兴趣的样子来。 祁渺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他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也不觉得意外,只反问道:“这个法子不好吗?” “你是想给祁浩天一个惊喜吧,好让他将来重用你。”萧翦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了一声,“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会喜欢自己的子女欺瞒自己,祁浩天更不会喜欢。” 第190章 激战北门(1) 祁渺有些惊讶,萧翦不但没有责怪,还出言提醒自己,不由感激地冲他笑了笑,说道:“依父王的性格,先认了亲,只怕未必肯答应我这么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迫不得已。” 萧翦点点头:“祁姑娘想到就好。还有你那些兄弟姐妹,这次你一战成名,他们会怎么想?一个失而复得的姐妹?一个惊才绝艳的竞争对手?” 祁渺有些默然,这一点她确实疏忽了,欲速则不达。可不这么做,她在父王的眼中就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儿,将来的路未必就比现在好走。想了又想,方才道:“多谢宁王爷,祁渺以后会多加注意。” 萧翦见她一点就透,不由对她又添了几分好感,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智和胆识,将来定会是个人物。想到这里,心里一动,又开口说道: “前几日,小儿拿来他的一幅涂鸦,画里的翼城到处鲜花盛开,人们安居乐业,真是一片极乐世界。他才四岁,终归不明白,这世间更多的是士人无家无国,百姓流离失所,人们为一杯羹、一箪食而奔走哀乞,甚至不惜杀人放火。他眼里的所有美好,不过是镜花水月,只在人们最初的梦想里而已。” 祁渺听他忽然提起儿子的画,正有些不解,再听下去,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思索了一下,才缓缓说道:“北方连年征战,死在马刀下的冤魂何止百万,其中大半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世道艰难,要活命更不容易。总该有人站出来,为这些人,这些无辜的人们,找到一块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吧。”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泥。救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天下这么大,以一己微薄之力,又能救得了多少人呢?” “以一人之力,虽不足以扭转乾坤,积累功行,便是千人万人之力。用心去做的话,哪怕能多救一个,也是好的。” 萧翦听了她这话,再看她一脸“虽千万人,吾亦往矣”的决然表情,便有些吃惊了,他只是稍微试探了一下,想不到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有如此志向。 依他对梅道长的了解,只怕东华道已经插手。东华道号称天下第一大道,道门内能人异士极多,也常做些扶世救人之事。此次出手,不知道是要扶持这个小姑娘呢,还是只想要挽救翼城人的性命。如果是扶持的话,以东华道的势力和祁渺的这份才智,只要谋划得当,一切还是有希望的,只是自己恐怕看不到了。 萧翦低头细细想了一会,才又道:“祁姑娘小小年纪,有如此志向,令萧某佩服。想来城中之事,姑娘已筹划得当,萧某有一事相求。” “宁王爷请说。” “萧某的副将杨云起,有大将之才,性格耿直,是个忠义之人。他多年来跟随萧某,南征北战,不惧生死,萧某实在是欠他颇多。萧某想恳请祁姑娘保全他的性命,若姑娘不嫌弃的话,可留在身边听用。不行的话,让他卸甲归田,安享余生。” 祁渺想着自己多日来谋划于萧翦,他却并未计较,心里多少有些歉意,不由道:“宁王爷大义,不管是王爷,王爷的家人,还是王爷的下属,祁渺都会设法保全。只是,祁渺尚有一请,我那兄长祁池,性情刚烈,为人直爽,祁渺想请王爷屈就,为他谋划一二。” 萧翦见她答应得爽快,所托之事,也是出于保全自己的一片善意,倒有些不忍拒绝,只是他心意已决,不得不说道:“如此,萧某谢过祁姑娘。只是萧某已无心再理会这些尘世中的事,只怕要辜负祁姑娘的一片善意了。” 他这话说得有些寂然,祁渺无端的心里一紧。 萧翦找人要来纸笔,提笔写起了书信。写完后,也未封口,就递给了祁渺,说道:“烦请将此信交于杨云起,他脾气有些宁,还请祁姑娘多谅解些。“ 萧翦说到这里,略略停了停,看向祁渺的目光露出几分忧色,“祁姑娘此去多险途,还需谨慎从事。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得失之间,总是有太多人的计较,千万莫大意了。” “多谢宁王爷教诲,祁渺一定谨记在心。”祁渺接了书信,向萧翦告辞,带了人匆匆赶往太守府。 到得太守府,已近午时。太守府内人来人往,赵琢生见了祁渺,说道:“邹小哥,我们的兵马已经就位,只等北洹大军开始攻城,就可以动手了。” 不过片刻,便有那北城门的侍卫来报,北洹军开始攻城了。接着是东城门,西城门、南城门也先后来报北洹军攻城的消息。 赵琢生看着祁渺,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邹小哥,这北洹军不会真的攻进来吧?” 祁渺道:“不会。只是,我们的行动要迅速一点,现在这个时候,稍有差迟,难免弄巧成拙。” “我现在就去王府校场?”赵琢生有些犹疑。 祁渺见他满脸惊慌,知道他心里害怕,忙安慰他道:“你是翼城太守,他们不敢动你,到时候按计划行事即可。” 这里正说着话,只见王府的侍卫长乔引良急急匆匆走了进来,见了赵琢生,也没有行礼,就大声禀道:“赵太守,我家王爷不见了。” “啊,怎么回事?”赵琢生闻言,露出一脸的惊异。 “今天一大早,青牛观的梅道长派人把他叫了过去,我家王爷临走时吩咐,有事去青牛观找他。刚才我去了,梅道长不在,我家王爷也不见了。侍卫们搜索了整个道观,也没见到王爷。现在北洹军又开始攻城了,王爷不在,怎么办好?” 赵琢生在背着手,在大厅里来回转了几圈,连声叹气道:“唉!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祁渺见他装模作样,心里好笑,面上却还得帮着他继续演下去,开口问乔引良道:“乔侍卫长,青牛观里一个人都没有吗?” “只是没有了梅道长和我们家王爷。” “这就奇怪了,你们仔细搜索道观没有?” “前前后后搜了三遍,就差掘地三尺了。把观里的人抓了来审,只说是见到王爷进了梅道长房间,就再也没出来。可房间里没人,也没什么暗阁地道之类,实在不知道人去了哪儿。” “好好的,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你把那些小道士好好审问,总能问出点什么吧?”赵琢生气哼哼地说道,那模样十分的哀戚,仿佛天都快塌下来似的。 正在这时,西门和南门又有人来报,说是北洹军攻势太猛,请求增援。 第191章 激战北门(2) “宁王爷不在,我哪有兵可以派去增援。”赵琢生抱怨着,那模样急的只差跺脚了。 “要不,把校场的兵调去应急?”祁渺转头看向乔引良,萧翦这个侍卫长看起来丝毫没有觉察出异样来。 赵琢生听了这话,象是突然醒悟过来,转头看着乔引良道:“乔侍卫长,你看是不是把校场的兵派去增援下西门和南门?西门战斗力弱,南门人少,这要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得了?” “王爷不在,这兵不好调吧?”乔引良有些犹疑。 赵琢生顿时象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只连连叹气。 祁渺道:“乔侍卫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不增兵的话,眼看着西门和南门就危险了。情况紧急,又有赵大人做主,出个手谕调兵,想来宁王爷回来也不会责怪于你。如果不调兵的话,这城门一旦被攻破,且不说你们王爷会怎样,北洹军进城,那就是城毁人亡。” 乔引良也知道守城事大,又想起王爷一直说要增兵西门,还担心赵琢生不愿意,这下是赵琢生主动提出来,又有他的手谕,想来自己奉令派兵增援,王爷回来后应该也不会责怪。 心里有了主意,乔引良人也爽快得多,对赵琢生说道:“赵大人,请你出具一份手谕,我这就给你调兵。” 赵琢生看了祁渺一眼,忙叫人拿来纸笔,写了调兵手谕。那乔引良拿了手谕就匆匆忙忙赶回去安排。 只过得半柱香的工夫,已经有侍卫来报,校场的侍卫已经分头赶往了西门和南门。 祁渺对赵琢生一点头:“赵大人,该我们了。”说完带了王楫、苏戈等人,跟随护卫军统领陈庆之一起,带领浩浩荡荡的五千护卫军赶往北门。 一路上,祁渺又仔细盘问了陈庆之护卫军的情况。 陈庆之道:“邹小哥,今天一大早,我和护卫军的军官们说了这事,他们高兴的不得了。只除了少数的人,说是不愿意当亡国奴,这北洛都亡国了,只要能活命,哪个国不是国?真是愚蠢。” 祁渺听他这话,心里便有些不喜,说道:“家国天下,没有国何以为家?尽国之大忠,成民之大义,无论什么时候,这些忠义之人总是令人心生敬佩的。” 苏戈几人听她这话,纷纷点头称是。 陈庆之见自己说错话,有些讪讪的说道:“邹小哥说的是,我也是一时情急,平日里,我对那义薄祁天的关祁长最是敬仰,每每去关帝庙,都要在他的神像前烧上三柱香。” 祁渺见他也就是一个粗人,也不和他计较,又说道:“一会儿,你要招呼好你的人,别让他们乱来。” 陈庆之见祁渺转了话题,这才松了口气,急忙禀道:“我已经吩咐那些军官们关照好自己手下的人,不会出问题的。邹小哥,只是大家都担心,这要是真的和杨云起打起来,我们怕是要吃亏的。” “杨云起虽然厉害,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手下就那几千人,攻城的北洹军凶猛异常,即便是他对我们起了杀心,也不敢把全部的兵力用来对付我们。一会儿,你率领护卫军,只吆喝,不动手,我自会安排。你再派些人手看紧了城门,一旦有异常情况就来报告,一定不能让北洹军先攻进城门来。” 祁渺见他听明白了,又转向王楫低声道:“师兄,见了杨云起,我先和他说话。不行的话,你再动手,不要杀他,击昏他便是了,我已经答应宁王爷要保全他的性命。” 王楫点了点头。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北城门前,只见城外喊声震天,城墙上不少士兵正拉弓引箭,奋力杀敌。 “陈统领,你把杨云起找来。”祁渺吩咐道。 陈庆之点了点头,带着几个手下上了城墙。不多时,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将领跟随陈庆之来到祁渺面前。 祁渺看那将领,不过三十出头,身材魁梧,方脸宽额,一双虎眼炯炯有神,便知此人就是自己要找的杨云起了。 杨云起脸上、盔甲上沾满了血污,神情也有些疲惫,行走间却丝毫不懈怠,虎虎生风,还颇有气势。他边走边大声说道:“我这里不需要援军,你们去增援其他地方。” 待陈庆之向他介绍了祁渺等人,杨云起却是一愣,转头问陈庆之:“他们既然不是来增援的,你带他们来干什么?” “杨将军,有人托我给您捎封信来。”祁渺不等陈庆之回话,便从怀里掏出书信,递了过去。 杨云起满脸狐疑地接过书信,认得是萧翦的笔迹,急忙打开来看。 信写的不长,只几行字:“云起吾弟,吾不能以吾所能者,解翼城之困,救北洹于危难,乃不忠不义之人。予生平伦常中,惟于吾弟,抱愧尤深!今翼城危矣,为数万生灵计,兄欲卸甲归隐。望吾弟与来人接洽,休战言和,保翼城一方安宁。切记!兄翦手具。” 杨云起读完信,早已是满脸的激愤,拿信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他怒视着祁渺,大声责问道:“王爷呢?你们把王爷怎么样了?” “杨将军,北洹王已经下旨,只要打开城门归降,可赦免全城人的性命。宁王爷也已同意了,给你的书信就是他亲笔所书,请将军听从安排,保全翼城。”祁渺见他看了信不但没有妥协,还发起火来,只得好言相劝。 “不可能,王爷怎么可能归降北洹?他宁肯死也不会做那糊涂事。一定是你们逼迫于他,说,你们把王爷怎么样了?” 杨云起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用剑指着祁渺,双眼喷射出怒火。 苏戈等人见状吃了一惊,纷纷抽出马刀,围拢上来,用身体护住了祁渺。 “你们都退下。”祁渺对苏戈几人说完,又转头看着杨云起,继续劝说:“宁王爷很好,也很安全。他让我带信给你,是不忍心连累将军,还有这城里的百姓,他更不愿意看到城毁人亡。” “你胡说!就算是城毁人亡,我杨云起也决不做那贪生怕死之辈,我手下的将士,也会把最后一滴血洒在这翼城的城墙之上。光天化日,你竟敢妖言惑众,我先杀了你祭旗。” 杨云起说完,挥舞着佩剑又扑上来。祁渺往后退闪开来,她身后的苏戈等人纷纷扑了上去。 王楫剑未出鞘,只一扬手,用剑鞘荡开了杨云起的马刀,正要乘势攻击,祁渺已制止道:“师兄,不可。” 王楫怔了怔,已明白祁渺的意思,只得收手,持剑守护在她身边。 对面杨云起的护卫见了,也纷纷抽出马刀砍杀过来。杨云起的侍卫虽然厉害,但护卫军仗着自己人多,也不害怕,一窝蜂涌了上来。一时间,两帮人厮杀在了一起。 第192章 激战北门(3) 祁渺看着这个乱糟糟的场面,不由皱起了眉头,形势紧迫,这个杨云起看来来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单单劝说,一时半会也恐难见效。外地未退,就起了内讧,实在不妙。 转眼见杨云起的部下纷纷跑下城墙,越聚越多,那城墙上已经出现了北洹士兵的身影,她急忙大声喊道:“杨将军,守住城门要紧!” 杨云起虽然杀红了眼,听了她这话,也是一激灵,转头看向城门。北洹军的攻城势头越来越凶猛,城门被攻城车撞击的轰轰作响,城头上也不断冒出北洹兵的身影来。 “陈统领,指挥你的士兵们块上城墙,协助杨将军守住北门。一旦城门失守,北洹军攻进城来,大家都得死。” 祁渺吩咐完陈庆之,又转头对杨云起道:“杨将军,我们的事以后解决,先守住城门要紧。” 杨云起沉吟了一下,见祁渺说完,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马刀,转身就上了城墙,这才转头招呼他的士兵:“兄弟们,跟我上城墙,杀北洹兵去。” 那些扭打在一起的士兵们闻言,都有些愕然,虽然没弄懂怎么会事,见自己的主将已上城墙杀敌去了,也纷纷丢下对手,跑上了城墙。 这呼啦啦一下就上去一大群人,一番激烈搏杀后,城墙上的局势总算稳住了。 杨云起转头看了一眼正在挥刀杀敌的祁渺,虽然仍是一脸愤恨的模样,眼中的杀意尖尖消退了。他见城门下攻城的声音渐渐喧闹起来,忙着指挥部下对城门下的敌人放箭,减轻城门的压力。 苏戈几人却是目瞪口呆,看着周围的翼城人与北洹兵厮杀,相互看了看,不知道该怎么办。祁池交待的是要保护好祁渺,他们将祁渺护在中间,持刀警惕地四周。 苏戈道:“我们只护着邹小哥就行,其余的不管,也管不了。” 薛明伸头看了看城下,有些狐疑地说道:“不是说佯攻么?这城下咱们的兵可是真刀真枪地在干,看那势头,是真的要攻进来啊。这样一来,大王子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他是祁池的亲卫,自然是为祁池考虑。 “城下是谁的兵?”祁渺问苏戈,薛明能看出来,她自然也看了出来。 “是二王子祁漠的鹰扬营。”苏戈有些不可置信,这不是都安排好了么?居然还有人敢不听北洹王的军令? “二王子一向与大王子不和,这是存心想破坏大王子的计划,得了这攻城的功劳去。” 薛明虽然跟随祁池时间不长,对祁氏几兄弟的关系多少还是了解一点,他这人又爱动脑子,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 “居然是二王子的兵?”祁渺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之所以与祁池相认,就是希望他回去禀告父王,一旦情况有变化,父王也许多少还会顾及父女之情,守住对翼城的承诺。依照祁池的直爽性子,绝不可能对父王隐瞒。 祁漠此番攻城,也不可能不知道这全盘的计划。他胆敢这么做,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父王暗中授意,想乘乱取得翼城。想到这,祁渺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顿时冷了半截。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翼城被攻破,北洹就会在天下人面前落下不守信用的口实,父王应该不会这么做。 最大可能的就是祁漠想抢功,私自决定乘乱攻进城来,事后他会说只是奉命佯攻,谁知道城里太乱,没人守卫,就稀里糊涂攻破了城门。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攻城的功劳都非他莫属。 只是这样一来,以父王的睿智,事后一定会明白过来,仍然会迁怒于他,祁漠这一手可谓得不偿失。 想明白这些,祁渺倒也镇定下来,她走向杨云起,拱手说道:“杨将军,刚才多有得罪,还请您见谅。事情紧急,你来指挥,我等听从调遣。” 杨云起虽然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也知道守住城门是当务之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等过些时候再去追究不迟,打定了主意,吩咐祁渺道:“你领着他们去搬些火油、棉被上来。” 祁渺听他安排,已知道他要用火攻,也不多说,吩咐陈庆之领了他的护卫军就去搬运物资。她则留在城墙上仔细观察祁漠带领将士攻城,苏戈几个人守在她的边上,一丝一毫都不敢大意。 城内祁渺等人愤慨,城外的祁池更是怒火万丈。他一看出北门攻城的异样情况,就急忙赶往鹰扬营。 一进祁漠大帐,他就厉声责问道:“祁漠,说好的佯攻,你居然真刀真枪的干?你想把祁渺害死在翼城么?” 祁漠冷冷道:“你们不是说攻打北门要猛烈点吗?我吩咐下去,士兵们执行军令攻城,有什么错?那些翼城守军无能,抵抗不住,怎怪得了我?” 祁池见他狡辩,怒道:“你是故意这么做,你怕我得了这攻城的功劳!” 祁漠嘴角露出了讥讽,不阴不阳地说道:“祁渺那丫头也是,逞什么能,她这是自己害了自己,也怪不得别人。” 祁池听他说起自己的亲妹妹都是如此冷血无情,更是怒不可揭,一步上前就要去打祁漠,唐五等亲卫急忙拉住了他。 祁漠见祁池居然要在自己大帐中大打出手,目光中漏出几分凶狠来,只一个眼色,他的侍卫全都抽出了马刀,虎视眈眈盯着祁池等人。一时间大帐内刀光剑影,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唐五怕祁池吃亏,忙附在他耳边小声劝道:“殿下,不能在这里纠缠。咱们得去找陛下,请陛下下令,停止攻城。要不,翼城就危险了。” 原本按祁池的性子,不和祁漠杀个你死我活怎会罢休,只是听到翼城危险,自然就担心起祁渺的安危来。当下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祁漠的纠缠,提刀出了大帐,翻身上马直奔中军王帐。 祁漠看着祁池匆匆离开,冷笑数声。他自然也没有要真动手的意思。他很清楚,自己虽然占了理,可一旦和祁池动了手,父王绝不会轻饶了自己。 别看平日里他可以玩点小花样,和祁池斗一斗,只要不玩出人命来,父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战时就不同了,父王不但不会姑息迁就,还会把他和祁池按军规处置不说,赶去放马牧羊都有可能。 第193章 激战北门(4) 祁渺就是邹云的消息,祁漠昨晚就知道了。祁渺虽然和他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打小两个人就不亲近,小的时候她老是跟在祁池屁股后面,他就瞧不上眼。 这次祁渺回来,居然不显山不显水地露了一手,不但说服了父王接受翼城的投降,还送给了祁池一个大大的功劳,这怎不叫他气恼。祁渺若是真成功了,别说以后在父王面前,就是在北洹国内,只怕名头也会压过他一头。 按照北洹王权传承的惯例,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再怎么有能耐,父王都不可能把王位传给她,这点他一点都不担心。只是这么一来,祁渺就会帮着祁池上位。和祁池争斗了这么多年,如果真的输给了祁池,那怎么行,他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昨晚他和参军王珙一起密谋了好久,决定变佯攻为实攻,就是想引起翼城的内讧,然后趁乱杀进城去,阻止祁渺的谋划得逞。而且一旦攻下了翼城,不但可以打破祁池的图谋,说不定自己还能得了那攻城的功劳,他丝毫都没顾及到祁渺的安危。 祁池进了中军王帐,北洹王正和黎木低声说着什么,见祁池没有通报便闯了进来,脸色就沉了下来。 祁池这会子正着急,也顾不上北洹王的脸色好看不好看,气呼呼地说道:“父王,祁漠的鹰扬营居然改佯攻为实攻。这样下去,北门的情形就很危急了,请父王下令,让他停止进攻。” 北洹王听了这话,倒也没怎么在意,只淡淡说道:“他要能攻进去,三个月前就进去了。” 祁池急道:“父王,渺丫头还在城里,我们要不守承诺的话,她岂不是很危险?” 北洹王听他提到祁渺,语气里隐隐有指责的意味,脸上明显露出不悦来,“你担心过头了,这攻城不过是配合渺丫头在城里的行动,这里演得逼真点,她那里也就容易点。” 祁池一听这话,可真急了,父王明显就没把祁渺的安危放在心上。城内现在乱糟糟的,渺丫头一个小姑娘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祁漠再得手,只怕她就会成为翼城人的公敌,那还能活着回来吗? 他不敢再想下去,也顾不得自己被责罚了,大声说道:“父王,请您顾及一下渺丫头的安危,再不停止攻击,她指不定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这话说的有点过了,北洹王“啪”的就把手中拿着的书册摔到了他面前,满脸怒火地盯着他,厉声问道:“大胆,祁池!你是在指责本王罔顾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吗?” 祁池见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本想分辨几句,又想到孤身一人在翼城的祁渺,父王这里不但不顾及她,还揪着自己一句话不依不挠,心里也是极其愤怒,不管不顾的说道:“渺丫头是您的女儿,您要是个父亲,就不会这么绝情,不管她的死活。” “你这个孽子,胆敢与本王这样说话。来人,把祁池拖下去,重打三十军杖。”北洹王闻言已是怒不可揭,见侍卫进来把祁池拿下拖出了帐外,仍是不解气,阴沉着脸,看向帐外。 黎木见状,上前一步,劝道:“陛下请息怒。按计划,渺公主在城内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这城门守卫的将士未必就会全部听令于她,要是内讧起来的话,这城就没人守了。” 他说完顿了顿,见北洹王没有叫停,才继续说道:“若是二殿下乘乱一不小心攻进了城去,那些兵士们怎么禁得住?这要是开了杀戒,城里一定是血流成河。到时候,陛下岂不是要失信于天下?” 北洹王听他这么一说,忽然醒悟过来,虽然还是一副气汹汹的模样,脸色已经缓缓和了不少,吩咐侍卫道:“祁池先不要行刑,先给他记下,让他待罪立功。黎木,你拿本王金令箭去,传本王口谕给祁漠,他若真的把北门攻破了,提头来见。” 城墙上,祁渺拿起浇了火油的棉被扔到城下去,又拿起火箭往那些棉被上射去。城门周围火势很猛,浓烟滚滚,逼得北洹兵退回去了十几丈远,只有攻城车还在猛烈攻击。 苏戈见祁渺看起来虽然文弱,那力道却是不小,四石的弓也能拉得满满的,准头只怕比自己还强些,有点百步穿杨的味道。能文能武,这姓邹的少年果然厉害,难怪能得到大王子的欢喜,苏戈暗暗赞叹,看向祁渺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敬意。 攻城车撞击城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城外北洹兵攻城势头不但没减弱,反而有加强的趋势。祁渺和王楫对看了一眼,带着人下了城楼,守卫在城门口。 祁渺紧盯着有些摇摇欲坠的城门,握紧了手中的马刀,转头大声对周围的护卫军说道:“大家准备好,北洹军一旦破了城门,就跟着我杀出去。不能放他们进来,他们一旦进来,大家就都没有活路了。” 护城军虽然是老百姓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这些日子也是真刀真枪和北洹军打了了几仗。他们对北洹军屠城的事情早有耳闻,听了祁渺这话自然深信不疑,纷纷手持刀枪,紧张地注视着城门。 苏戈叹了口气,他是北洹的兵,现在这样算怎么会事?他既不能对翼城人下手,更不能对冲进来的北洹兵下手,只能杵在这儿,动弹不得。 薛明却不这么想,祁池交待过,但凡邹云有点差迟,就要自己几个人的脑袋。祁池一向说一不二,他已经打定主意,一会谁砍邹云,他就砍谁,管他是北洹的兵还是翼城的兵。 郭大智想得更简单,这邹云现在是他们的头,他说砍谁他就砍谁,反正二王子的兵自己又不熟。 正在大家屏住声息,紧张地等待城门被破之际,城门外的攻城车忽然停了下来,还隐隐传来北洹兵喊话的嘈杂声。 苏戈一听那喊话,大喜道:“他们说,陛下传令,停止攻城了。” 祁渺却没有如何欢喜,这城外的事解决了,城墙头上的杨云起还没能说服。再耽误下去,只怕又引出别的事端来,为今之计是速战速决。 祁渺带着苏戈等人又上了城墙。经过这一阵拼杀,守城的将士都有些疲惫了,见北洹兵停止了攻城,纷纷坐到地上休息。 杨云起见了祁渺二人,正要问萧翦的事,话还没出口,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却是王楫持剑挟持了他。 杨云起的侍卫见自己的主将被人挟持,纷纷拔刀围了上来。 第194章 激战北门(5) “大家别动,伤了杨副将可不好。”祁渺大喝一声,苏戈等人也持刀上前护住了祁渺。 杨云起的侍卫见自己的主将被人拿刀逼着,有些投鼠忌器,不敢乱动。杨云起也够烈性,不顾自己的死活,扯着嗓子对士兵们喊话:“大家别顾及我,快把那个出卖翼城的奸细砍了。” 士兵中有人想要上前拼杀,却被另外一些人拉住了,劝道:“杨副将的命现在捏在他们手里,我们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祁渺见机忙大声说道:“宁王爷现在好好待在青牛观里,没有性命之忧。他托我给杨副将带来封手书,刚才杨副将已经看到了。翼城形势危急,宁王爷要你们听从我的号令,与北洹军休战言和,给自己找一条活路。” 说到这里,她转向杨云起,“杨将军,我说的这些话不是假话吧?” 杨云起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法摇头否认,刚才宁王爷的手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要自己“与来人接洽,休战言和,保翼城一方安宁。” 城墙上的将士都是杨云起的手下,有的还是他的亲军侍卫,见他沉默着没有反驳,自然明白祁渺所说之话绝非虚言。大多数人尽管对宁王爷的“休战言和”的命令觉得有些突然,却又隐隐有些欢喜,能活下去,对很多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惊喜了。 云渺见将士们脸上还在犹疑,又乘机说道:“作为军人,你们为了北洛,不惧生死,不惜流血流汗,以一城之力和北洹十万大军血战了三个多月,也算是精忠报国了。如果北洛还在,相信你们会为了北洛流尽自己最后一滴血。” 她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北洛灭亡了,翼城却还有四万多无辜的百姓困在这里,你们很多人的家眷也在其中。再这么打下去,这里所有的人,你们,还有那些百姓,你们的家人,一旦城破,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些士兵听她这么一说,都有些动容。祁渺见他们已经信了三分,又继续说道:“赵太守已经得了北洹王的谕旨,只要开城门迎接北洹大军入城,就赦免翼城所有的人。对翼城人来说,这是个活命的机会,也是你们这些将士保全翼城的机会。” 她加重了语气:“如果你们不接受这个机会,轻举妄动的话,不但你们要死,还会葬送了翼城所有人的活路。那样的话,只怕到了黄泉之下,翼城这四、五万的冤魂都不会饶恕你们,你们也会愧对你们的家人。” “胡说八道!”杨云起见祁渺鼓动起了在场的将士,怒吼一声,就要扑上来。王楫一扬手,手掌已经狠狠地击在了他的脖颈上,他立刻扑到在地上。 那些士兵见杨云起被击倒在地,一时间又惊又怒,又要扑了上来,祁渺忙阻止道:“大家别乱,杨副将只是被击晕过去,我们不会要他性命。” 此时,陈庆之率领的护卫军也已经围拢到城墙下,口中还大声嚷嚷起来: “我们要活命,谁挡住了我们活命的路,我们就砍死谁。” “你们不要活,我们要活,别挡我们的道。” “只有傻瓜才要死守下去,北洛早灭亡了。” …… 城墙上下,喊话声此起彼落,尽管声音很噪杂,却也足够城墙上面的士兵听清楚了。 城墙上的将士见对方人多势众,也都停止了动作。杨云起的亲兵队长是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杨云起,问祁渺道:“你们会把杨副将怎么处置?” “我答应过宁王爷,不会伤害他性命。”祁渺说道。 亲兵队长看了看周围已经没有战意的士兵们,犹疑了好一会,才说道:“只要你能确保杨副将的安全,我们可以听从你的安排,我们也不想害了全城老百姓的性命。” 其余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那胆大的已经丢掉了武器,站到了亲兵队长身后,其余的人见有人带头,也纷纷附和。有那不甘心的,见敌众我寡,也没敢轻举妄动。 “我答应你,一定会照管好杨副将。你是亲兵队长,你现在就集合人马,带着他们撤下城墙,前往南门梁武梁副将那里报到。这里,让护城军来接管。”祁渺对亲兵队长说完,转头对陈庆之点点头,后者开始安排人手。 “北洹军再攻城的话,只有护城军怎么行?”亲兵队长有些不安。 “我们已经和北洹军达成了协议,他们不会再攻城了。” 祁渺正说着,一个小道士挤了过来,递给祁渺一封书信,小声道:“梅道长吩咐弟子送信来。” 祁渺打开书信,只看了一眼,脸色已经大变。薛明伸头瞟了一眼,见那书信上写有一行六个大字:“宁王自杀身亡。” 萧翦居然死了!祁渺心里悲痛难当,大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愧疚和不安。 她还是太大意了,萧翦拒绝她的请求时,那神情分明已经生无可恋了。在北方纵横了半辈子,萧翦一直把北洹王当作最大敌人,怎么可能屈居祁池帐下?就是北洹王当面留他,他也未必肯。 他已经为北洛为萧氏王族耗尽了全部心力,安排好了一干手下,再没什么牵挂的了。选择死,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想到萧翦那样的一个人,那样遗世独立的风骨,却到了今天这般境地,祁渺更是深感惋惜。 碍于眼前的形势,祁渺也不再作他想,只把书信递给王楫,小声道:“师兄,麻烦你去一趟宁王府,把王爷的家人安全护送到青牛观,让梅道长照看。” 王楫点点头,和那小道士一起走了。祁渺急于了解全城的情况,安排好北门的兵马,就带着苏戈等人赶回太守府。 赵琢生、邓公则、梁武等人已经等候多时。见了祁渺,纷纷上前招呼。 祁渺询问了一下各处的情况,一切已顺利按计划进行,只那西门副将王绍惠,因顽抗不从,被范昭一刀毙命。他的部下见主将没有了,也乖乖听从了赵琢生的命令。 祁渺对众人道:“事情进展顺利,按照计划,我们现在给祁池大王子送信,让北洹大军今晚戌时进城。大家看怎么样?” 赵琢生点头赞同:“此事宜快不宜迟,迟则恐生变。” 其余众人也点头同意。 第195章 军前认亲(1) 确定了北洹军进城的时间,梁武等人并没有轻松起来,大家相互看了看,似乎都在担心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陈庆之忍不住问道:“邹小哥,我们护城军怎么办?立刻解散?” “两军对垒这么长时间,总会有些不安分的人想滋事生非,一旦双方发生冲突,就会有流血事件发生。今晚北洹军进城,一定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我们要以防万一,确保城内秩序井然,不能激起兵变。” 祁渺看向陈庆之等人,他们的忧虑,她早就看在了眼里,也早有安排,这会儿并不慌乱,说道:“陈统领把护卫军立刻解散,让他们尽快回家去。邓守备和梁副将约束好城里的各路兵马,不得擅自出营门,更不得擅自行动。” 她转向赵琢生:“赵大人,请您安排人手,通知城内各家各户的百姓,今晚关门闭户,守在家里,不要出行。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见众人脸上还有疑惑,祁渺又道:“我会传信给祁池大王子,请他成立一支护卫队,负责维持城里的治安和秩序。对付进城来的北洹兵这种事,由他们去处理,一切会容易些。晚上大家和我一起,去城门外迎接北洹大军进城,我会把各位介绍给北洹王。” 众人听她口气甚大,今天的运筹帷幄也颇为得当,倒也不敢小瞧她,只表示一切听从安排。 且说祁池被斥责了一番,还差点被杖责,心里一直不大痛快。直到接过祁渺的来信,见大事已定,方才有些开心起来。祁池边看信边说道: “渺丫头是越来越能干了,这些小事都安排得这么妥当。唐五,你带人去军中挑选一千人,每五十人一队,组成二十支翼城护卫队,今晚进翼城后,分散到城里的各处,负责维持城里的治安。告诉他们,一旦有北洹的将士在城里滋事生非的话,一律按军法论处,格杀勿论。” 唐五诺了一声,自去挑人。祁池拿了信赶往中军大营,向北洹王禀报。 北洹王仔细读了来信,笑着对帐下站立的一干大臣将领说道:“本王这个女儿,看起来还有些能耐,这件事办得很好,今晚见了祁渺,本王要重重奖赏她。” 北洹王说完,又转头问奚永:“奚丞相,本王嘉封她为义宁公主,怎样?” 奚永禀道:“以渺公主的忠勇,陛下奖赏她也是应当。只是她上面还有两位长公主尚未有封号,是否妥当?” 北洹王道:“赏罚分明,一向是我北洹大军的传统。就是祁池他们几个,也是如此。奖功罚过,封赏祁渺,想来他们也不会有意见。” 他这里话刚落音,祁沣已经开口道:“祁渺这次立了大功,父王封赏她不仅应当,还应该再多赐些财物。儿臣兄弟几个历年来得到父王的赏赐极多,就是那些姐妹们,也都有自己的封地和私产。渺丫头这么聪明懂事,父王,您一定舍不得委屈了她吧?” 北洹王哈哈一笑,赞道:“沣儿,你如此想,甚好。本王当然不会委屈了她。只是她让本王和你母后担心了整整十年,也该重重罚她才是,就罚她每天到本王帐下来侍候,把十年的欠账一并还清了。” 北洹王这话分明是要祁渺参与军国大事,北方历史上也出了不少女英雄女将军,女子领军也不算是忌讳,祁池、祁沣倒没什么,祁漠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其余众人则纷纷点头称是。 北洹王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在祁漠的脸上稍稍停留了一下,吩咐道: “今晚戌时进城,祁池的先锋营进城驻扎,其余各部按兵不动。祁池、祁漠、祁沣和黎木,随本王一同进城。至于随同进城的文官,奚丞相拟个折子呈上来,把接管翼城的各项事宜也理清楚了,细细报来。” 众人诺了一声,这时,有侍卫来报:“高唐王带着耶律竣、耶律衍两位王子来觐见陛下。” “哦,是本王的义兄来了,快请。”听到侍卫禀报,北洹王略略有些意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大帐门口准备迎接。 卫王、奚永、祁池等人也跟随过来,等候在一旁。 高唐是突厥人残存的一支后裔,北洛灭亡后,也是北方除北洹外唯一还存在的一个国家。五年前,高唐王耶律贤拒绝了与烈王的联合,主动出兵协助北洹王打败了烈王,灭掉了达王和戚王两个部族。北洹王感激他,当众与他结为异性兄弟,双方互通友好,相处极为亲密。 “陛下可知高唐王忽然来访,为的何事?”奚永低声问道。 北洹王沉吟道:“此时前来,只怕是想来依附本王。” “如此甚好,陛下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一统北方。只是,不知道他会开出什么条件来?” “不管开什么样的条件,只要肯依附就成。” 二人嘀咕了一阵子,只见一个气度不凡、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高唐王耶律贤。 耶律贤的身后还跟随着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前面的那个足有八尺高,身穿一件蓝色丝袍,一头褐色的长发倔傲地飘在脑后,皮肤白晰,深目高鼻,俊美异常。 后面的一个身材适中,着一袭白色绸袍,梳理整齐的黑色发髻上,簪了根翠玉簪子,五官俊秀,一双秀而长的眼睛不时露出几分深思,自有一股温文尔雅的气度。 双方见了礼,高唐王道:“恭喜贤弟,旗开得胜,拿下了北洛。为兄紧赶慢赶前来祝贺,总算是赶上了。” 北洹王哈哈一笑:“义兄来的正好,今晚可与本王一同进翼城,好好庆祝一番。一别三年,咱哥俩也该好好叙叙旧了。” 高唐王转身对那蓝袍青年道:“峻儿,还不来见过你叔父?” 蓝袍青年大步上前,向北洹王行了一礼,朗声道:“侄儿耶律峻,拜见叔父。” 高唐王又指着那白衣男子,对北洹王介绍道:“这是我已故兄长的儿子耶律衍。与峻儿同岁,两人成天腻在一起,这次就带了他一起来。” 不等高唐王吩咐,耶律衍已经上前给北洹王恭恭敬敬行了礼,口中道:“耶律衍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北洹王上前一步,把他扶起来,转头对高唐王笑道:“义兄好福气,这两个侄儿皆是一表人才。” 高唐王道:“哪里比得上贤弟的这几个侄儿,个个都是少年英雄,替贤弟打下了这半壁江山。” 北洹王又是一阵大笑,大声吩咐道:“祁池,整顿人马,随本王进城。” 第196章 军前认亲(2) 时近黄昏,祁渺带了人早早等候在北门外,只等北洹大军前来。戌时刚过,已有兵士来报:“北洹王仪仗已到。” 祁渺举目远眺,一里地之外,身披黑金战袍北洹王骑在白马上,被众人簇拥着前来。 她策马迎上前去,到了北洹王面前,翻身下马,跪地行了大礼,朗声说道:“祁渺拜见父王!” 北洹王勒住马,低头看了祁渺一眼,转头对旁边马上的高唐王说道:“义兄,你看本王这个女儿,回来不认本王这个父亲也罢了,还隐瞒身份来游说本王。时至今日,才想着到这军前来认亲。” 高唐王哈哈一笑,道:“贤弟,祁渺侄女有胆有识,以一人之力解了这翼城之围,天下人谁不说你这个女儿有本事。为兄我可是羡慕的紧啊。” 北洹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罢,吩咐道:“祁渺,还不过来拜见你耶律伯父。” 祁渺虽没见过高唐王,却是知道北洹王与高唐王耶律贤结为异性兄弟之事,当下起身,向高唐王行了一个大礼,口中说道:“祁渺拜见耶律伯父。” 高唐王下马扶起祁渺,见她一身男儿装束,英姿飒爽,举手投足间,气度沉稳、张弛有度,不由暗暗称奇。 祁渺起身时,眼睛与高唐王身后一人的目光撞到了一处,对方那一双秀而长的眼睛里突然闪现出一抹奇异的光彩。 祁渺怔了怔,正待细看,祁天浩已经吩咐道:“祁渺,带路。” 祁渺转身上马,陪侍在北洹王和高唐王身边,缓缓向翼城走去。 迎接北洹大军入城的庆功晚宴设在了太守府。太守府虽然宽敞,架不住人来的多,大厅、厢房、甚至后花园里都摆满了酒席 屋子里的酒席用来招待那些有头有脸的将领和翼城的军政要员,象苏戈这些北洹将领们的亲卫们,都安排在了后花园里。 苏戈此时还在为祁渺的身份感叹不已。祁渺那一招军前认亲,可是惊吓住了好多人,不说那赵琢生之流,就是北洹军那些将领,也是满脸惊奇。苏戈等人在得知邹云居然是北洹王失踪多年的女儿祁渺公主后,更是呆若木鸡。 有关祁渺的传闻,在北洹境内曾经传得十分邪乎。最先的版本是说,祁渺公主是恶魔转投人世的“魔神”,是来祸害人间的妖孽,所到之处,祸及八方,惨绝人寰。 后续递进的版本说,祁渺公主不是魔神转世,是受天神眷顾的人。当年天神不忍她落难,幻化成一个宫女,将她送入民间藏了起来。祁渺公主天生异与常人,一睁眼就能读书写字,两岁能背几百首诗词,三岁熟读四书五经,四岁通晓六种语言,五岁能骑马射箭还百步穿杨,六岁能帮北洹王参议国政等等。 最后的版本已经变异成了祁渺公主是天神派下凡尘的神女,有神功护体,不但通晓多种语言,还能听懂飞禽走兽的话,精通各种巫术,将来会成为北方的大主宰等等。 更离奇的是祁渺公主八岁那年,一夜之间,离奇失踪,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有人说她去遥远的西方朝拜天神去了,有人说她已飞升成仙…… 对于这些传闻,苏戈是一万个不信,单那百步穿杨,一个五岁的孩子,一张两石的弓都拉不开,怎么可能是真的。 至于说“神女”什么的,那就更离谱了,怎么说眼前的祁渺公主还是肉身凡胎。之所以传成这样,苏戈觉得那全是因为祁渺公主两次失踪得蹊跷。 一个传闻中的人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任谁都会怀疑自己的眼睛。苏戈转头看着与自己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的郭大智和薛明,他二人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失态,郭大智一张阔脸仍然惊魂不定,薛明则一直在皱眉沉思。 “你们说这真是奇了,天底下就真的有这么巧的事?”苏戈抿了一口酒,感叹道。 薛明微微摇头:“只怕是渺公主早已谋划好的。” “不管咋样,这总是件好事,我听说大王子最疼这个妹妹,自打这个妹妹走失后,脾气是越来越暴了。以后,我们在大王子手下能好过点。”苏戈眯着眼说道。 “你们说,我们办了这么件天大的好事,大王子会不会奖赏我们?”郭大智忽然开口问道,阔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样。 苏戈和薛明对看了一眼,薛明朝天翻了个白眼,苏戈则道:“大智,你还想要奖励?当初你可是要砍了渺公主的头呢?” 郭大智愣了一下,大巴掌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硕大的脑袋,惊呼道:“妈呀,幸好那时没想着真砍,要不麻烦就大了。那奖赏我就不要了,还是别再让大王子瞧见的好,我先走了。”说完,起身就跑。 苏戈和薛明看着他一溜小跑,还不断地四处张望,显然真是给苏戈的话吓到了,不由大笑起来,薛明笑骂道:“这郭大智,白起了个好名,咋就不长脑子呢?” 苏戈摇了摇头:“别看他脑袋那么大,从小就爱动手不爱动脑子,这家伙。” 此时的祁渺已经换了女装,静静地坐在北洹王身边,听他教训自己。 “你偷跑出去,连个音讯都不捎回来,你知道你母后有多担心你?这次回来,见了本王也不相认,又不管不顾跑到这翼城来,看回去本王怎么罚你。” 北洹王已有五分酒意,说这话声音听着挺大的,语气却不是很严厉。 祁渺有些默然。她当年年纪虽小,却也不是懵懂无知,她几次三番遭人暗害,险些丧命,母后瞒着父王,求了师父三休真人带自己偷偷离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三休真人化名子虚道长,暗度陈仓,瞒骗过了母后、奚永,也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 进了东华道,这些年一直没给家里捎信,也是三休真人一再叮嘱,学好本领之前,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否则有性命之忧。 只是,不管什么样的理由,现在看来自己都不应该那么做,全然没有顾及到父母兄长的感受,让他们为自己整整忧心了十年。 这次回来,她一心想着救翼城那些百姓,想要在父王面前立了这一功,好叫父王不轻看了自己,便易以后行事。她不但没有认亲,还用了旁人的身份行事,全然没有想到父王会担心自己的安危。 第197章 风波乍起(1) 想到这些,祁渺甚觉不安,低声道:“父王,女儿知错了,当年不该瞒着你和母后私自离家,这次回来更不该瞒着您去翼城,让您为我担心。” 祁沣也道:“父王,渺丫头也是想讨好您,立功心切,您就原谅她吧。”边说边给祁渺使眼色。 祁渺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自己撒娇装可怜,可是她一出生就被送走,回到王宫的那两年,与北洹王也不甚亲近,在父王面前一直是独立特行,我行我素。 她这会在北洹王面前,哪里装得出小儿女撒娇的样子来,只得放软声音说道:“父王,您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回去您要怎么罚都行,我认罚还不行吗?” 北洹王“哼”了一声:“你现在知道错了?你母后惦念你多时,明日回到阖城,看她怎么罚你。” “回到阖城,女儿一定好好听母后教诲!”祁渺低声说道,只要父王不怪罪自己,母后哪里舍得惩罚自己。 北洹王转头看向祁沣:“沣儿,你明天陪着渺丫头一起回阖城。你可得替父王看紧了,这半路上要再让她走丢了,军法处置。” “父王放心,孩儿保证,这一路上渺丫头不会有半点逃跑的机会。”祁沣说着话,冲祁渺眨了眨眼睛。 祁漠远远地看着祁沣等人在北洹王身边说话,嘴角浮上了一丝冷笑。祁渺这次立了大功,祁池也得了便宜,只有他挨了北洹王一顿训不说,还罚了半年的俸禄,一想起这些,他心中就来气。 “殿下,您吩咐的事,属下已经探听清楚了。”祁漠的侍卫队长张兆林凑上前来,低声禀道。 “哦。”祁漠瞟了一眼不远处大口喝酒的耶律峻。 “高唐王此番前来,是到北洹提亲来的,说是要求娶泺公主。” “祁泺?只一个?”祁漠看了一眼耶律峻旁边的耶律衍。 “求亲的是耶律峻,那耶律衍并不得高唐王看重,是陪着耶律峻来的。” “高唐王打的好算盘。”祁漠冷哼了一声。 高唐地处北洹南部,名义上划在了北方,却是夹在北洹、东阳、西泽三个大国之间的一个小国,土地不及北洹的十分之一,人口也只有几十万。若不是高唐王一贯善于观风使舵,与周围各国巧妙周旋,只怕早就被灭国了。 高唐王虽然和北洹王义结兄弟,两人的情分却远没有到自家兄弟的份上,很多时候,都是高唐王在伏低做小,巴结奉承北洹王。这次高唐王来求亲,只怕也是担心北洹下一步对高唐动手,主动来依附了。 “属下还打听到,高唐国内几大部族势力十分嚣张,耶律贤这一支虽然坐上了王位,却不甚稳妥,只怕哪一日就被人从王位上赶了下来也难说。泺公主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 “那就换一个去好了。”祁漠眼中闪现了一丝阴狠。 祁泺是北洹王的第四个女儿,比祁渺小一岁,是北洹王的一个妃子大叶妃所生。平日里与祁漠也不是很亲近,她的死活自然不是祁漠关心的事,他所在乎的不过是怎样打击到祁池和祁渺。 祁漠示意张兆林离开后,自己端起酒杯来到了耶律峻面前,笑道:“峻王子看起来闷闷不乐,难道是席间少了美女,觉得无趣?” 耶律峻已经喝得有六七分醉意,听祁漠这么一说,睁着一双醉眼扫了扫席间,说道:“知我者,二王子也。” 耶律峻一手端起杯子,一手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来,来,咱兄弟俩干一杯。” 祁漠和他碰了杯,却并未喝杯中酒,只冷冷看着耶律峻一口喝干了,这才道:“峻王子好酒量,只是不知峻王子的眼光是不是和你的酒量一样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耶律峻斜着眼睛看向祁漠,一边的耶律衍却眯眼打量起祁漠来。 祁漠道:“不知道峻王子看中的是我们北洹的哪一位公主?” “自然是……泺公主,她可是北洹的第一美人,本王子的眼光不错吧?”耶律峻说完哈哈大笑。 “原来峻王子喜欢的,不过是女子的皮相。”祁漠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哦,是我多事了,不该问这一句。” 耶律峻虽然半醉半醒之间,却也听出他这话里对自己的轻视之意,不由怒道:“你这意思是说,本王子只是个……浅薄的登徒子?” 祁漠道:“都说娶妻娶贤,祁泺虽然长得漂亮,与那贤惠却不沾边。” “我们在高唐就听说,泺公主不但相貌绝美,性情温柔娴雅,品性更是端庄贤德,正是我们高唐未来王后的最佳人选。今日听二王子这么一说,很是意外,难道传闻有误?”耶律衍忽然轻笑一声,双眼看向祁漠。 “市井传闻……嘿嘿!不说也罢。”祁漠说完,冷笑一声,离开了酒桌。 耶律峻望着他的背影,晃了晃脑袋,问耶律衍:“他是什么意思?” 耶律衍又是“呵呵”低笑一声:“想找把称手的刀,去掉那些碍眼的东西。” “借刀杀人?”耶律峻一听这话,酒都吓醒了一半。 耶律衍见耶律峻受到惊吓,又道:“他的话未必就能听。” 耶律峻点点头,很是赞同,神色间却多了几分犹疑,喃喃问道:“祁泺不会真有那些不堪的事吧?” 耶律衍听他这话,转眼看了看不远处正和祁池、祁沣他们谈笑风生的祁渺,眼中多了一抹暗色。 阖城原是祁浩天做禹王时建的一座夯土小城。统一北洹后,祁浩天在城东面新建了规模比老城大了三倍的东城,将北洹王宫整个搬进了东城,在老王宫的旧址上新建了太庙,王宫规制由原来的殿改称宫。 围绕宫城,又新建了官署、东六坊和朱雀、玄武、正南、正北四条大街,与原有的老西城连成了一片。扩建后的阖城,已是一座规格形制都初具规模的王城,虽然繁华程度,还比不上东阳的鹿郡、南靖的黎阳、西泽的陇源这些地方,在北方也算是首屈一指了。 祁渺、祁沣几人从翼城出来,连夜赶路,到了阖城已是十天之后。 奚王后得了信,早已派了管事的宫女、太监带人守候在宫城门口。一群人远远见了祁沣等人,急忙迎了上来,呼啦啦跪了一地。口中道:“奴婢给三殿下、渺公主请安了。” 第198章 风波乍起(2) 祁渺见领头的是一个长相清丽二十出头的宫女,正待开口问,祁沣已转头对她说道:“这是母后身边管事的宫女月虹。” “免礼吧。”祁渺上前一步把月虹给扶了起来。月虹见祁渺待自己亲厚,倒也不敢怠慢,吩咐人把步撵抬了过来,就要搀扶祁渺上步撵。 “我和三哥一起骑马吧。”祁渺离家多年,这会心里着急,想尽快见到奚王后,骑马自然会快些,可又顾及宫里的规矩,犹疑了一会才说道。 月虹听她这么一说,也有些为难。宫中嫔妃、公主出行,都乘坐步辇,只有祁沣这些王子才骑马。现在渺公主自己提出来要骑马,奚王后一向注重礼仪,只怕回去不好交代。 祁沣见了,忙道:“三妹妹急着要见母后,和我一起骑马快些,母后想来也不会责怪于她。” 说完吩咐自己的侍卫,把跟随祁渺的苏戈等人带回三王子府,自己携了祁渺,骑马前往奚王后居住的重华宫。 北方胡汉混杂,即便是祁氏王族,祖上也有游牧民族的血统。北洹定都时间短,北洹王祁浩天又成天忙着东征西战,对礼法规制的要求自然也宽泛些。嫔妃、公主们虽然都乘坐步辇,祁沣等几位王子常年在外征战,养成了粗放的习惯,进宫城内也是骑马,只是不敢疾驰,怕惊了宫人。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祁渺二人骑马已经到了重华宫门前。北洹王宫虽然比不上南靖、东阳、西泽那些皇宫奢华,却胜在每间宫殿都十分高大敞亮,看起来也极有气势。 奚王后早就率领一干嫔妃等候在宫门前。这会见了祁渺,也不顾她正宫娘娘的端庄仪态,几大步上前来,一把就搂了祁渺进怀里,未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半响,才说了一句:“我可怜的女儿。” 祁渺匍匐在奚王后的怀里,早已是泪流满面,带着哭音轻唤了一声:“母后!” “十年了,你都长这么大了。”奚王后伸手轻轻抚摸着祁渺的头,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能看到这个女儿长大的样子,对她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 “女儿知错了,不该不告而别。以后女儿就赖在母后身边不走了。”祁渺从奚王后怀里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珠。她多年未见奚王后,这会儿见着了,满腔的委屈都化作这两行热泪,怎么也流不尽。 此时忽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女声说道:“你们母女相认,只把我老太婆撇在一旁。” 祁渺转头,见是一个六、七十岁的宫装老妇人,站在那里端详着自己,细看却认得是自己的祖母王太后。 当年离开北洹,王祖母还是满头青丝,现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祁渺鼻子一酸,离开奚王后的怀抱,几步来到王太后面前,一伸手把她抱了个满怀,带着哭腔唤了一声:“王祖母。” 奚王后等人也急忙上前给王太后行礼,奚王后问道:“母后怎么亲自过来了?” 王太后道:“哀家是想早点看到渺丫头。” 说着话,王太后轻轻拍了拍怀中祁渺的背,又唺道:“渺丫头,你嘴里说的好听,这都十年了,也不捎个信来,是怕我们过得太舒坦了?” 祁渺垂下眼帘,有些内疚地说道:“让王祖母和父王、母后担心了,是孙女的不是,王祖母想怎么罚都成,孙女绝无怨言。” 祁王太后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人小鬼大,好容易回来,怎么还瞒着你的父王去翼城?要有个三长两短,你想叫我这个老太婆哭死?” 祁渺忙道:“孙女自有分寸,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你这丫头,就是心大,小小年纪就嚷着要学本事,还瞒着我们离家出走。这一去就是十年,可愁坏了我老太婆。以后让你母后看住了,不许出王宫一步,看你还让我们担心不?” 王太后说着,两道犀利的眼光在祁渺的脸上扫来扫去。 祁渺如何不知道王太后是吓唬自己,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低声道:“王祖母,您这是要把孙女禁足啊,外面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您怎么舍得让孙女受委屈?” 王太后听她这话,哈哈一笑:“你这丫头,凭地这样精灵古怪,老太婆就是要硬起心肠来,这次可不能再叫你哄了去。” “王祖母,孙女这些年来,可没白出去闲逛,这天下的人、天下的事可见了不少,等以后慢慢说给您听,孝敬您呢。” “丫头,你说话可得算数,别看王祖母年纪大了,记性好着呢。王后,你也记着,以后她要哄骗了我们去,可不要心软饶了她。” 王太后说完,拉了祁渺的手,就往她住的太华宫走去,奚王后等嫔妃只得随了她去。 当晚,王太后就在太华宫里摆了家宴,说是给祁渺接风洗尘,还着人把各宫嫔妃、王子、公主、王子妃都叫了来,把个太华宫挤得人满为患。 王太后高兴得不得了,说是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还没到晚宴时候,一大群人围着王太后说家常话。 这些人里,祁渺只认得大叶妃、小叶妃、兰妃、孟妃几个,祁湘、祁涟、祁泺几个姐妹,还有弟弟祁淳,其余的都不大认识。那些年纪小的弟弟妹妹,更是从未谋过面。 想着自己离开时,父王只有五、六个后妃,七、八个兄弟姐妹,现在却是满满一屋子上百人,祁渺不由感叹万分,也深为奚王后感到委屈。 “渺丫头,你这些年在外面,一定见了不少世面,哪一天得空了,和姐姐说说。”说话的是祁湘长公主。 祁湘比祁渺大了八岁,是奚王后生的长公主,命却不是很好,最先嫁的驸马死得早,后又改嫁给北边林地部落的大首领卫赫,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也是得了奚王后的信连夜启程,赶了十天的路,今日才匆匆回到阖城。 长姐如母,祁湘当年照顾这些弟弟妹妹,不但细心还很周到体贴,在兄弟姐妹中人缘最好。祁渺至今还记得自己生病,是她帮着奚王后不分白天黑夜地照顾自己。 祁渺记着她的情分,忙上前搀住了她,在椅子上坐下,才说道:“大姐姐,我们已经十年没见了,过几日小妹安顿好了,请你来我的住所小住几日,我们姐妹说说话。” 祁湘连连点头,眼泪已顺着腮边掉落下来。一边的祁涟开口道:“大姐,这王祖母和母后好容易才开心起来,你这一哭,岂不是又惹他们伤心?” 祁湘连忙拿了帕子边拭泪边自责道:“看我,只顾自己伤心了,该罚。” 第199章 风波乍起(3) 祁涟是兰妃所生,姐妹中排行第二,性子最是爽利,打小在姐妹中就经常因为心直口快得罪人。 她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当年和一个书生私底下偷偷相好,后来见父王要把他嫁给吉王的一个儿子,就和那书生私奔到了西泽国。祁涟这事把北洹王气得暴跳如雷,直说要抓了回来砍了两人的头。一直过了三年,等北洹王气消了,她才带着一家子人回到北洹来。 如今虽说嫁了人,还做了四个孩子的母亲,她却仍是这般毫无顾忌。她的公主府就在这阖城,日子比祁湘过得舒心,人也长得极胖,腰围有祁湘的两个粗,脸庞也比以前大了一圈。 祁渺还记得小时候她打不平替自己出头的事,笑着说道:“二姐姐还是这般爽快的性子,小妹给你带了好吃的来,明日差人给你送过去。” “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嘴馋,还是三妹妹心疼我。”祁涟说着起身搂住了祁渺,她那巨大的身躯整个便挤压在了祁渺身上,祁渺虽说有武功底子,却也不好此时使力,只能勉力支撑着,身子便有些颤巍巍了。 “涟丫头,你三妹妹和四妹妹也有很多年没见了,让她们也说说话。”奚王后一颗心都在祁渺身上,这会儿哪看不出来祁渺的窘境,连忙出声帮她解围。 祁涟听了这话,才讪讪地放开祁渺,说道:“三妹妹,明儿来我府上玩。” “谢谢二姐姐。”祁渺点了点头,转头看见不远处祁泺拿眼睛瞧着自己,那张妆扮精致的脸上,表情也是淡淡的,有些疏离。 祁渺知她打小心气高,最是容不得别人比她强,现在这副模样自然是等着自己主动和她说话。对她笑了笑,说道:“四妹妹,几年不见,竟出落得如此标致。听说妹妹的琴更是阖城一绝,等哪日得了空,妹妹一定要弹上一曲,让我们一饱耳福。” 祁泺昂着头,冷冷说道:“妹妹哪里比得上三姐姐,这次不但隐瞒身份独闯父王大营,还说服父王赦免了那些北洛人。姐姐立了功受了奖,被父王封为义宁公主。这可是姐妹中头一份,不仅妹妹我,只怕两位姐姐也是羡慕得紧。” 祁泺嘴上说着话,眼睛却瞧向祁湘、祁涟二人。 祁渺听她这话,心中微微泛起了一丝寒意,祁泺这话明显是冲自己来的,她明面上不好与自己争,就把火烧到了祁湘、祁涟两位姐姐身上。这个妹妹多年不见,还是喜欢玩弄这些小伎俩,当下也不说话,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祁湘与祁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情分与别的姐妹自是不同。虽然她素来性情宽厚,身为长姐,从不和兄弟姐妹计较,这会儿见祁泺煽风点火,有意挑起争端,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了。 她冲着祁泺笑了笑,轻声说道:“父王奖赏渺丫头,是按军中的规矩论论功行赏,是她应得的。我这做大姐的,正为她高兴呢。我还寻思着,恳请母后允准,在重华宫办几桌宴席,邀请各位姐妹一起为她庆贺,到时候四妹妹你要来啊。” 祁涟脸上则显出几分不满来,不管不顾地说道:“三妹妹立了大功,封个义宁公主,我也不眼红。只是大姐姐未出嫁之前,一直帮着母后打理宫中大小事宜,这些弟弟妹妹们大多还是她亲手带大的,为了拢住那林地部落还被父王远嫁了。按理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父王也没有封赏她点什么,这不公道。” 祁涟这话说得有些过头了,在座的众人一时都变了脸色。王太后的脸上已经没了笑容,目光从祁泺、祁涟的脸上扫过,明显有些不悦。 奚王后虽然没说什么,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带了一丝寒气。 大叶妃看了一眼祁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有那小叶妃偷偷用帕子捂住了嘴角,把脸上的那一摸幸灾乐祸的笑偷偷掩饰了过去。 祁涟的生母兰妃更是气的只想狠狠抽她几个耳光,自己这个女儿性子轴的有些蠢了,别人给她下了套,她就往里钻。得罪了祁渺、王后不说,还惹了太后不高兴,只怕连陛下知道了也要生气处罚她。 这么想着,兰妃对挑起事端的祁泺就有些怨恨起来,拿眼睛盯了一眼祁泺,出声斥责祁涟道:“涟丫头,你都做母亲的人了,说话怎的还这般没轻没重?咱们北洹一向以军功论赏,你父王也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这次你三妹妹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别说她一个女孩儿,就是男孩子只怕也没几人比得上,你父王封赏她有什么不对?你要是心里不平,自己有本事也去挣了那军功,再来争这个脸。” 祁涟再待开口辩解几句,被兰妃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住了。 兰妃又转头对祁渺柔声说道:“渺丫头,你这姐姐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人,别和她一般见识。我那兰华宫里种的几颗兰花,今年花开的比往年繁盛。我琢磨着,那些个俗物你也看不上眼,倒是这兰花衬你,明日差人给你送几盆过去。” 祁渺起身给兰妃行了一礼,道:“兰妃娘娘客气了,二姐姐只是为大姐姐报不平。等父王回来,祁渺也要向父王进言,姐姐妹妹们这么多年来在父王跟前侍奉,也是有功劳的,也应当封赏才对。”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听闻娘娘雅致,爱及了那兰花,多年来一直侍弄,才得如今的繁盛。我贪玩好,也耐不住性子来侍弄那些兰花,若得了娘娘的兰花,只怕糟蹋了好东西,辜负了娘娘的一番美意。” 兰妃听这话已经站起身来,来到祁渺面前,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转头对太后道:“太后娘娘,你看看这渺丫头,人小本事大就不说了,还难得这般识大体,小嘴吧嗒吧嗒能说会道,实在是让人瞧着喜爱。难怪陛下喜欢,太后娘娘您也喜欢,连臣妾都喜欢得紧。” 王太后听了兰妃这话,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对众人调侃道:“听见了没有?再有人怪罪我老太婆偏爱渺丫头,老太婆可不依。你们这些孙儿孙女,但凡有些本事的,哀家也不会拦着你们,尽管去抢那功劳。” 王太后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停留在祁泺身上,“你们父王将来因了你们的大功劳,把你们封得大过了老太婆去,哀家也不会有半点的不乐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理老太婆还是懂的。” 第200章 风波乍起(4) 奚王后听王太后这么一说,笑道:“瞧母后这话说的,这北洹国里哪里还有比您老人家更尊贵的人了?” 兰妃也附和道:“可不,咱们北洹将来要是和那东阳、南靖一样改了帝制,太后娘娘就是响当当的皇太后了,可没人比得上。” 大叶妃见是自己女儿祁泺挑起的事端,也急忙补台,说道:“太后娘娘是打趣臣妾这些俗人,您老看看,就臣妾这些人的身子骨,弱不禁风的,哪有那本钱去挣什么军功?” “王祖母,您老瞧瞧,三妹妹往那一站,这气势,活脱脱一个再世女英雄花木兰。唉,孙媳这会倒有些埋怨我爹娘,为啥小时候没给请个师父来,学得一身本事,也象三妹妹这样,驰骋疆场,巾帼不让须眉。” 这次说话的是三王子妃葛氏,她说着话,上前亲昵地陇着祁渺的肩膀,一副好生羡慕的表情。 众人又是一阵说笑,刚才那点不愉快也似乎被大家翻篇了,再没人提起。 祁淳是奚王后最小的儿子,今年已经十三岁,正是好动贪玩的年纪,只扯着祁渺说话。 只听他嚷嚷道:“三姐,你可回来了,什么时候再烤兔子给我吃,这么多年了,我可一直惦记着你。” 祁渺伸手刮了他的鼻子一下,笑道:“你是惦记着我的烤兔子呢?还是惦记着我啊?” 祁淳见她点破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都惦记着呢。” 祁渺当年离开的时候,祁淳才三岁,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一面流着哈喇子,一边笑眯了眼,大声喊着:“三姐,肚肚饿,要吃兔兔。” 十年不见,祁淳如今已长成一个个头和自己一般高的英俊少年。祁渺不由感叹道:“祁淳,这么些年不见,你都长大了。” 祁淳小胸脯一停,很有些器宇轩昂地说道:“等父王下次出征,我就可以上战场杀敌去了。” “好,等着你立功受奖。”祁渺说完,又神秘地一笑道:“到时候,有礼物给你。” “什么礼物?”祁淳一脸期盼,上前抓住祁渺的衣袖,就要问个究竟。 “不告诉你。”祁渺笑着跑开,祁淳追了上去,两兄妹打闹起来。王太后看见了,只眯着眼笑。奚王后想要出言阻止,看了看王太后,见她没什么不乐意,也就随他们去闹腾。 晚宴散了后,奚王后舍不得让祁渺独住,把她安排住进了自己的重华宫,只说过几日再另行安排住处。 月虹却是知道,奚王后早叫人把菁华宫收拾好了,只等渺公主入住。现如今这么安排,不过是想乘陛下没有回来,单独和女儿厮守几日罢了。 祁渺辛苦了这些日子,奚王后心疼她,把尾随到重华宫来的祁淳赶回了自己的住所。还把祁渺也早早赶去睡了,只让祁湘陪着自己说话,月虹、月翠两个心腹宫女在一旁伺候。 “母后可是担心渺丫头?”祁湘见奚王后自打晚宴上,就一直愁容不展,知道她是担心祁渺,有心劝慰几句。 奚王后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渺丫头自打生下来就多灾多难,为了能让她活下来,刚满月就远远送走了。这些年又一个人流落在外,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这才回来,就不得安宁,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她呢。” “母后,看渺丫头那番行事,有分寸不说,还有胆有识,只怕比男子还强上几倍,您也不必过于忧心。”祁湘轻声劝道。 祁渺是她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当年在宫里,又时常与她在一起,情分自是与别人不同,奚王后的担心她何尝没有,只是不忍心看着奚王后伤心落泪。 一旁的月虹连连点头,她跟随奚王后最久,祁渺的事知道的比别人要多些。原先只是听说渺公主聪慧异常,这次又听闻她一人独闯北洹军营立了大功,心目中早已把渺公主与那代父从军的花木兰、上阵杀敌的女英雄并列在了一起。 谁知今日见到祁渺,待自己这些下人比别的人还要亲和几分,更是满心的赞叹。这会儿见奚王后忧心,祁湘长公主又素来是个性子好的,便有意岔开话头,说道: “奴婢原以为渺公主也是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女英雄,谁知今日一见,那模样那气质比泺公主也不多让。” 月翠性格脾气爽直,刚才在太华宫见祁泺挑事,她心里便有些替渺公主不忿,心里一直忍着。这会儿见没有外人,说的又是渺公主的事,便有些忍不住了,话也说得直白: “泺公主哪里比得上咱们渺公主,看看咱们渺公主,那胸襟那气度,岂是那些个小肚鸡肠的人比得了的?” 奚王后道:“渺丫头这十年来,只怕吃了许多苦。她自小就是个懂事的,今儿也不肯多说,怕本宫和她王祖母伤心。前些日子接到池儿的信,知道渺丫头回来了,这心里高兴的不得了。可今日一见,一边瞧着高兴,一边又觉得心酸。” 奚王后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月虹出去绞了帕子进来,祁湘接了过来,一边递给奚王后,一边劝道:“母后今天哭笑一整天了,这大喜大悲,最伤身子,还是暂且忍耐些,保重身体要紧。渺丫头虽说是吃了些苦头,却比别人多了些见识,本事也更大些,今后定然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母后该高兴才是。” 奚王后用帕子拭了拭脸,却还是皱起了眉头:“我担心她在外面野惯了,性子又爽直,在这宫里不懂得收敛些,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要出事端。她若是个男孩子也罢,自可以去那战场上拼自己的前程。却偏偏是个女儿家,那份心气胆识,屈居在这深宫里久了,只怕反而不好。” 月翠听了这话,脸上便有些激愤,说道:“娘娘说的是,今天看泺公主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还故意挑事来着。她一向得陛下宠爱,性子又骄横,现在见咱们渺公主立了功得了陛下恩宠,就有些不乐意了。她不过是个妃子庶出的公主,咱们渺公主可是王后嫡出的公主,她拿什么比?” 月虹忙制止她道:“月翠,这话你也说得?泺公主虽有不是,也不是咱们一个奴婢该说的。你性子直嘴快,以后要仔细些,别给娘娘和公主惹麻烦。” 奚王后也告诫她:“月翠,今后不许再说这话。陛下一向不喜欢分什么嫡出庶出的,本宫待他们也如同自己亲生的。” 说到这里,语气一转,却是更严厉起来:“泺公主小孩心性,不用理她。其他人若有什么举动,你们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渺丫头那里要随时随地提点她,别让她失了礼得罪了人还不知道。她若有个闪失,本宫可轻饶不了你们。” 第201章 忧心忡忡 奚王后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看得有多重,月虹比别人更清楚,急忙道:“奴婢们自会睁大眼睛盯着这宫里,但凡有那些不长眼睛的撞上来,奴婢们也会挡在前面,绝不让公主受到半点伤害。” 祁湘见奚王后脸上还有忧色,又劝慰道:“母后请放心,我看渺丫头言行,倒象是比这宫里的人都更懂礼法些,那份心智胆识也是别人比不了的,真要害了她去,只怕也不能够。再说了,不是还有母后您为她周全么?等寻到了那配的上她的青年才俊,凭她的样貌品性,还怕过不上那好日子么?” “你说的也是,只是这人的命啊,有时候真说不准。本宫也说不出为什么,偏偏就为她担心。”奚王后说着叹了口气,怔了半晌,脸上渐渐现出痛楚来。 祁湘正待开口询问,奚王后已经低声说道:“这个丫头啊,还真是命苦。才满月,大祭司占卜,就说她是大凶之命,还说她有可能是魔神转世。” “魔神转世?”月虹、月翠有些茫然,她们进宫晚,对祁渺当年的事自是不晓得。 月翠嘴快,便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娘娘,什么是魔神?” 祁渺出生时,祁湘已经八岁,当年那场占卜,她虽然知道一些,详情却不是很清楚。这么多年来,宫里宫外,好像有了默契似的,对此事皆是讳莫如深,缄口不言。母后一直隐忍至今,想来其中的曲折是非一定不简单。这会儿,忽然听奚王后提起,她也是有些吃惊。 奚王后见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异的表情,苦笑道:“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现在想起当年那一幕,本宫还觉得后怕。” 奚王后说到这里,声音也低沉了许多,“月虹、月翠年轻,自是没有听说过,就是湘儿,只怕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百年前,咱们北方一直有关于魔神的传闻,历经了百年,也渐渐成了禁忌,轻易没人提起,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传闻说‘魔神出,天地变,人世灭’。大祭司端木阔占卜说,渺丫头的卦象,《卜书》无解,吉凶难料。端木阔请示的神谕还说‘天煞星现,魔神降临’,偏偏渺丫头出生时,天上又出现了天煞星,这些凶兆全都指向了渺丫头。” “啊!”月虹月翠两人张大了嘴,“渺公主怎么可能是魔神?” “本宫当时也不信,可是大祭司这么说了,所有的人就都相信了。本宫的女儿居然是魔神转世?按惯例,这样的孩子是要被钉在树桩上活活烧死的。女儿是本宫怀胎十月所生,怎么能忍心看着她才出生,就要被活活烧死在眼前呢?那时候本宫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象是被人插上了一把尖刀,痛得都快要窒息了。” 奚王后说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那种疼痛还在继续。 “本宫哀求王上,希望他能网开一面,可是王上说,一旦宿命成真,整个部族就会血流成河,遭受灭顶之灾。他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哪怕是只有一分的可能,也绝不允许。” “哭诉无望,求告无门,本宫绝望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死就陪她一起死!抱着渺丫头一头撞向了大殿中央的木柱。” “啊!”月虹和月翠被奚王后的叙说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祁湘那时候虽然年纪小,却是亲眼见到了那一切,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浑身发颤。 过了好大一会,月翠才后知后觉地惊呼了一声:“幸好娘娘没事!那后来呢?王后娘娘,后来是谁救了渺公主?” “是太后开了口,再三替渺丫头说情,还搬出了先王托梦的事,陛下才同意把渺丫头送走,偷偷养在了烈王领地里的赵家马场里。直到她六岁那年,我求了王上,才让秦风接了她去西泽国,求了乌孙大国师重新为他占卜。” “果然,乌孙大国师说她不是什么魔神转世,东华道的三休真人,也就是那个子虚道长,还说她命里虽然带了煞星,有贵人相助,权煞相扶,反而是诸邪褪尽,逢禄贵及长生。” “哇,这么说,公主和那钟馗一样厉害了,能降妖除魔了,以后,咱们宫里要有什么异物,请公主来作法就好了。” 月翠咋呼起来,满眼直冒星星,若是祁渺在场,只怕立刻就要顶礼膜拜起来。祁湘、月虹听她这么一说,相视一笑,也没出言纠正她。 “那时候,本宫以为渺丫头回来后,就可以守着她,不再让她离开了,不想,本宫还是食言了。也不知怎么着,渺丫头回来后,三番五次都险些丧命,若不是她随了东华道的三休真人去了东华道,只怕小命早已不保。” 奚王后收回了思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没有一天,本宫不为她担心,每次梦到她,不是奄奄一息,就是恶鬼缠身。唉!” 正说着,三更的钟声远远传了进来,奚王后这才吩咐三人道:“天不早了,你们也早些歇息。湘儿,你明天还要赶回去,我准备了一些吃的用的,你带回去给那三个小外孙。” “母后,您那么忙,还总记挂着他们几个,我那里什么都有,以后,您就别替我们操心了。”祁湘说着,眼圈又红了。 奚王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自小就没让我操过什么心,有些事,我就是想替你操心,也是不能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受委屈。我心疼你,自然也心疼我那些外孙们,能为你们做些事,我心里会好受些。” 祁湘知道她说的是自己两番遵从父命远嫁的事,心里除了一声沉沉的叹息,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转过头去。 “月虹,你明天去看看渺丫头带回来的那些人,哪些可以带进宫来,哪些是要打发走的,都安排仔细了,只是别委屈了他们。再挑些心性纯良的宫女、太监去侍候她,领头的要伶俐些,最好能识几个字。”奚王后又吩咐月虹道。 “奴婢知道了,明儿先听公主安排,仔细斟酌人选,待娘娘过了目,再送去侍候渺公主。” 月虹出去唤人端进水来,与月翠两人侍候奚王后和祁湘公主梳洗就寝。 奚王后想着祁渺这么多年辗转流离,独自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外,心酸的不得了。又担心她的将来,这一夜睡得不甚安生,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 第202章 深藏不露 这一夜,宫里睡不着的人可不止一个。兰妃躺在床上也是辗转反侧,到了三更天,还是不能入眠。 随侍在一边的宫女凝香只得起身照看,轻声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还在为今晚的事担心?” 兰妃叹了口气道:“本宫怎么生出个这么蠢的女儿来,这些年来,本宫日日为她提心吊胆。她倒好,渺丫头这第一天回来,她就把人得罪了。你说她得罪谁不好,偏偏去得罪渺丫头。” 兰妃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别看渺丫头年纪小,就那本事,陛下只怕也很看重她。日后能上位的王子中,大王子和她素来亲厚,那二个都是她的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不论谁继承了大统,祁渺只会比别人更多些尊荣。” 凝香安慰她道:“娘娘也不用太担心,依奴婢看来,渺公主也不象是个计较的人。涟公主心直口快,心思最是单纯,这宫里的人也都知道。今晚都是泺公主挑的事,娘娘以后只要让涟公主离泺公主远点,多和渺公主亲近些就好了。” 兰妃点点头:“渺丫头的心思也不在这深宫之内,对待这些姐姐妹妹比别个自然要宽容些。那泺丫头却是个气量小、争强好胜的,小小年纪就学会算计人了,以后得多防着她点。还有大叶妃,哼,陛下还夸她知书达理识大体,看事情比别人有见识。本宫看也不过如此,就一个女儿还养得那般刁蛮任性。” 大叶妃和小叶妃是一对姐妹,当年祁浩天征讨叶氏部族,擒获了小叶氏。那小叶氏得祁浩天宠幸后,推荐了姐姐大叶氏。大叶氏那时候已经出嫁,和丈夫和离了返回娘家,才进了宫。 这姐妹俩当时极得祁浩天宠爱,封了大、小叶妃。只是二人子嗣上艰难,大叶妃拼了半条命,才生下了祁泺一个女儿,小叶妃却一无所出。 兰妃比叶氏姐妹晚进宫一年,她的父亲当年是第三代烈王的弟弟,因为受到烈王世子的排挤,便投靠了祁浩天,还把她送进了宫。 祁浩天见她人长得美,性子又伶俐,乳名唤作“兰儿”,便封了她为兰妃。因为得了这个封号,兰妃还真觉得自己就是朵空谷幽兰了,她住的园子里种满了兰花,墙上挂的画是兰花,身上的衣饰都绣着兰花,凡事都要与那兰花沾上边。 祁浩天虽然喜好美色,对自己后宫中的女人倒也拿捏得不偏不倚,雨露均沾。 奚王后是和祁浩天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是明媒正娶的正宫娘娘,这么多年来,即便常有那新的妃嫔入宫,奚王后的地位也稳如磐石。这里面,固然有她为祁浩天生了祁漠、祁沣、祁淳三个王子和祁湘、祁渺两个公主的原因,还因为奚王后出身世家,背后有奚氏一族撑腰不说,还识大体懂进退,治理后宫颇有些手段。 兰妃进宫后,祁浩天虽然常去她宫中,也没忘记大小叶妃,去奚王后那里更是雷打不动。奚王后身为正宫娘娘,自是不屑与其他妃子争宠。 还有一个孟妃,是个性格懦弱胆小之人,每天只知道吃斋念佛,其余后进的几个嫔妃,不是相貌普通,就是才情不够,大多默默无闻。 只有兰妃与那大小叶妃三人,为了固宠而常有争风吃醋的事情发生。祁浩天见她们虽然时常争宠,小动作频出,却也觉得无伤大雅,乐意让三人争相讨好他。 兰妃以一人之力独斗叶氏姐妹,不单因为心思玲珑,还依仗着她比叶氏姐妹运气好。入宫一年就生了祁涟,后来生的两个儿子虽然没有养活,十三年前却又得了一对双生子,六王子祁潇和七公主祁湉。 有了祁涟的教训,兰妃对这祁潇和祁湉的教养便格外用心,两人不但样貌生的玉雪可爱,聪明伶俐,还十分的懂事。特别是那祁湉,只十三岁已出落得花容月貌,等以后模样儿长开了,只怕比那祁泺还要美上几分,性情温婉不说,才情也极好,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很得祁浩天宠爱。 凝香见兰妃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知道她是想到了自己那一双小儿女,忙凑趣道:“娘娘,可不得了,六王子今日还得了老师的夸奖,七公主也会弹那首据说是天下第一难的曲子,叫……叫……“ “《胡笳十八拍》,哪是什么天下第一难,你就爱浮夸。不过,她小小年纪,能弹好了这个曲子也是难得,只是这曲子太过悲切,不是很好。”兰妃打断了她的话。 凝香红了脸,她不过是顺着兰妃的意思,想讨好她而已,见兰妃斥责了自己,便不再说什么。只听兰妃又吩咐道:“明儿记得挑几盆兰花,给渺丫头送去。” 祁渺第二日醒来,祁淳已经来重华宫等候多时,禀报了奚王后,祁渺便带着他和月虹乘车出了宫,直奔三王子府。 这阖城东西两城,西城是集市和民坊,东城是宫城、官署衙门,还有宗室王亲、大臣们的府邸所在。祁沣等人的王子府离宫城较近,不过一会的功夫就到了。 三王子府门口,祁沣已经亲自等候在了那里。祁沣边上还站立着一个华服盛妆的年轻漂亮女子,祁渺认得正是那晚太华宫里见过的三王子妃葛氏,急忙上前给二人行礼。 祁沣把祁渺迎进门去,得知她已进过早膳,便领着逛了他的三王子府。 这三王子府占地大,里外三进院子,几十间房屋,后面还带了个大花园。 祁渺见屋子里的家具、帐幔等物,都极为简单,但用料却很考究,显得古朴雅重而并不打眼。而且那些屋子里家具、饰物的摆放,还有花园西北方的假山、东南方的池塘,周围树木种植的位置,都暗合了“天人合一,藏风聚水”的风水精要。 祁渺心里暗暗称奇,看来这个三哥喜欢深藏不露啊。这么想着,看得就更仔细了。 只祁淳有些不耐烦了,大声嚷嚷:“三哥,你这府里有什么好看的,除了满园子的树,还是树,就那个假山石头也是平的,没啥稀罕啊。你看二哥那府里,单那满园子的奇花异草,就别提多漂亮了。还有他那屋子里的家具、装饰,啧啧,比宫里都好,那才好看呢。” 祁淳说完似乎还不过瘾,又扯着祁渺说道:“三姐,等明儿我带你去二哥那里看看,保你看过之后,赞叹不已。” 祁渺见祁淳小孩子家口无遮拦,这话说出来,祁沣倒没什么,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一边的葛氏却是脸色一变。 第203章 手下留情 且说葛氏听了祁淳的话,已变了脸色,说道:“我们哪里敢和二哥比,二哥在城里的酒楼、银楼里都有份子钱,府里那些贵重装饰、奇花异草,可不都是花了大价钱,让人从南边采买来的。就我们这样的,还都把你三哥每年的份例钱和庄子里的收入,都花了个精光。” 葛氏还待说下去,祁沣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他抬眼看了葛氏一眼,说道:“说这些做什么,二哥喜欢那样的,自有他的意思。我就喜欢这简简单单的,看着心里舒坦。” 葛氏红了红脸,不再出声。祁渺见此,忙道:“我也觉得好,就这么简简单单,清爽大气。屋子也好,奇花异草也好,也要自己喜欢。要不喜欢的话,就是花大价钱弄了来,也没多大意思。” 说着又转头看向祁淳,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头,笑道:“淳弟,你可有些眼拙了。三哥这屋子、园子,还有园子里的树,看着虽然简单,却是用了心思的。” 祁渺指着前面错落有致的树木,“你看这庭院里,东边是桃树,西边是榆树,南边是梅树,北边种的却是杏树,这都是有讲究的。前面院子里还有槐树。所谓‘中门有槐富贵三世,宅后有榆百鬼不近。’可是富贵吉祥得很。那假山下,也是别有洞天。” 祁沣听她这番说辞,面上虽然没显露什么,心里却是惊诧万分。他这府里的一番布置,可是请了北洹最有名的风水大师易水青,一处一处精心布置起来的,不止是暗合了风水易理,而且藏了些精巧机关,一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平淡无奇呢。 祁渺只是看了一眼,不但说出了这园中风水的精妙所在,还暗示了假山下面暗藏有机关。看来,祁渺自己在翼城郊外王帐里说的那番话,还真不是胡乱吹嘘炫耀,只怕是真有那本事了。这么想着,忍不住又抬眼仔细打量起祁渺来。 几人又向园子深处走去,走过一条青石小路,远远就看见园子后面的练武场上,王楫、苏戈几人正在那里武剑耍刀。 祁淳天生就是个喜欢舞枪弄棒的,一看可高兴了,扔了祁渺等人,就一阵风跑了上去,一把抓起地上摆放的长剑,就要和苏戈几人比划一下。 苏戈、薛明见是祁淳,认得他是北洹王的四王子,哪里敢与他真刀真枪比划,一边向他行礼,一边尽力推脱着。就是郭大智,也装出呆头呆脑的样子来,就当全然没有看见祁淳的暗示。 祁淳见他们三人装模做样,拒绝和自己比试,很是有些恼火。转眼瞧见一边站立着的王楫,满脸寒霜,腰间还佩戴着长剑,心里就转了念头,对王楫行了一礼,说道:“还请这位大哥赐教一二。” 祁淳不认识王楫,自然不知道王楫的本事,话虽然说得客气礼貌,行动却丝毫不客气,他也不管王楫愿不愿意,长剑出鞘,一剑就刺了出去。 祁渺想到王楫那出神入化的剑术,祁淳哪里是对手,正待出声阻止,却听祁淳“哎呀”一声,他手中的长剑已经被击飞了出去,跌落在不远处场子中央,霍然断裂成了两截。 王楫身子也没动一下,还站立在原地,此时正冷冷地盯着祁淳,手中的长剑已经抵上了他的咽喉上。 “师兄,手下留情!他是我小弟祁淳。”祁渺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王楫的剑从来都比他的想法更快。 “哦。”王楫只冷哼了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长剑已插回了腰间的剑鞘里。 “妈呀,吓死我了!”祁淳虽然哀嚎了一声,看向王楫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惧意,只有热切的崇拜和渴求。 “哇,你这剑术太厉害了,我要拜你为师!”祁淳说着话,转眼就跪倒了在了地上,正待行三叩九拜的拜师大礼,却忽然发现面前早已不见了王楫的身影。 “人呢?去哪里了?”祁淳怔怔地愣在那里,满脸的沮丧。他自幼就喜欢练武,拜了不少名师,也练出了一手还算高明的剑术,一向很有些得意。 可刚才只和王楫对了一招,就被击飞了长剑不说,还被王楫的剑抵上了咽喉。只要王楫把那剑轻轻往前送上半分,他此刻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可他连王楫怎么出剑都没有看清楚。他爱武成痴,心里立刻便起了拜师的念头。 “哈哈!”看到祁淳的无赖行为被拒,祁沣和祁渺忍不住大笑起来,苏戈几人也是满面笑意,却不敢笑出声来,怕落了祁淳的脸面。 “起来吧,王楫师兄是不会收你为徒的。你连道门都没入,他怎么收你?”祁渺上前把他拉了起来。 “三姐,是东华道吗?我这就去拜山门,入了东华道,再求他教我。”祁淳说着,就往外去了。 “喂,祁淳,你知道东华道的山门开在哪里吗?可别走错了道。”祁沣忍住笑,追了过去。 祁渺也是有些哭笑不得,祁淳这性子,和祁池倒有几分象,说走就走,利索得全然什么都不顾及。见祁沣追了上去,祁渺倒也不再为祁淳担心,以祁沣的细心周密,祁淳不可能再折腾出什么大的动静来。 趁着空闲,祁渺单独去见了秋子瑜。秋子瑜仔细询问了宫中的情况,听她说起祁泺,只冷声说了句:“不必理会她。” 苏戈、郭大智和薛明三人,已被祁池拨给了祁渺做侍卫。祁池还从自己手下选调了三百人给他们领着训练,说是要给祁渺组个侍卫队。 北洹王当时听了,也没表示反对,显然是考虑到祁渺以后出入军中,这样方便行事,还把从北洹得来的财物赏赐了不少给她,让她买宅子安置这些人。 祁渺离开翼城时,去青牛观见了梅道长,宁王妃那日见萧翦死了,也自刎跟了去,只遗下三个子女无依无靠在青牛观里。 萧翦的长女萧琴,刚满十二,二女儿萧筝,只有八岁,儿子萧笛,才四岁。祁渺与梅道长一合计,把萧笛送上了仙霞山,做了东华道的记名弟子。 尽管梅道长和秋子瑜极力反对,祁渺还是坚持把萧琴和萧筝带回到阖城。她想着吧她们养在自己的身边,等以后姐妹俩长大了,寻个好人家嫁了,让她们过些安稳日子。 杨云起也被带回了阖城,和其他人一起呆在了三王子府。杨云起一直不肯合作,却也不逃跑,要么沉默抗拒,要么冷言冷语指责祁渺。今日里见了祁渺,也是如此。 祁渺知他性子耿直忠勇,念旧情,也没有责怪他,只吩咐人好生待他,便带着月虹回了宫。 第204章 尺有所短(1) 苏戈几人见了杨云起这样子,心里便有些愤愤然,渺公主虽说是用计灭掉了萧翦,那也是两军对阵你死我活的事,怪不得她。 作为敌人,渺公主对萧翦也算是有情有义,不但操办了萧翦的身后事,把萧翦的几个子女安排得妥妥当当,连他那一干手下都向北洹王求了情,安排到祁池军中。这杨云起不知道感激不说,还一味给祁渺脸色看,真是妄为男人。 往后的日子,苏戈几人再见杨云起时,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薛明和郭大智还经常一唱一和的用话刺他两句。 这个说:“郭哥,你说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有些人一大把岁数了,还是非曲直分不清楚,恩将仇报。” 那个说:“薛老弟,我郭大智虽是一粗人,尚且知道感恩图报,他就一蠢人,哪里识得好人心。是公主高看了他,待他如上宾,其实狗屁不如。” 这个又说了:“人在做,天在看,总是会有报应的。” 那个又说了:“这老天也有瞎眼的时候,好人不得好报,坏人活千年。” 苏戈虽然看不惯杨云起,见他俩这么损人,便劝道:“我说两位,嘴上积点德。” 郭大智一听他这话,立马就大声嚷嚷起来:“苏老大,公主待你如何?你不维护她也就罢了,你还帮着外人说话?你的良心也被狗吃了不成?” 苏戈见他不讲理,赶紧闭上嘴巴,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只图个耳根清净。 薛明脑子转得快,花花肠子也多。后来有一日,偷偷弄了些迷药放进杨云起饭菜中,还指使郭大智把迷昏了的杨云起,全身上下的衣服脱了个精光,扔进了青楼。 郭大智自己不喜欢动脑子整人,却很乐意做个帮凶,还真那么干了。事后还得意洋洋地向别人吹嘘,说杨云起那日在青楼被那些妓女们蹂躏后,只穿着个大裤衩子就被老鸨子赶出来。 他这番添油加醋的大肆渲染后,弄得整个阖城人都知道,有个北洛的降将逛窑子没钱被赶了出来。 杨云起何曾这么丢过脸,他本就是刚烈性子,找到郭大智就要决斗,被王楫拦了下来。王楫武功高,性子也冷,杨云起打不过他,骂他人也不还嘴,一肚子气只能自己憋着。 还是祁渺再出宫时得知了这事,把郭大智训了一顿,关了三天的禁闭。可把郭大智憋屈坏了,出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见了杨云起也绕道走。薛明也被祁渺敲打了几句,再不敢动那整人的念头。 王楫兴许是得了祁渺的暗示,开始抓着苏戈三人一起练功,他要求高,直逼得三人每天累的要死要活,暗地里骂骂咧咧,面上还得保持几分对王楫的敬重,怕被他整得更难看。 王楫倒也没有那些小鸡肚肠整人的心思,只是苏戈等人在他眼里实在是武功底子太差,不要求严格一点,只怕没什么成效。他自己练功一向就狠,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些天见三人有了些进步,又加大了训练的难度。 这样一来,三人更是叫苦连天,连苏戈那样的好性子,都怪罪起郭大智和薛明带累了他。 杨云起有一日饭后在园子里散步,撞见王楫收拾郭大智。见他二话不说,一出手就点了郭大智的穴位,那点穴手法精准不说,还点得都是要穴,要再重一分,郭大智只怕早就死翘翘了。 王楫这一手,把苏戈、薛明二人吓得浑身筛糠,说话都打颤,郭大智直接就晕了过去。杨云起这才觉得王楫的身手有多可怕,当初对自己还真是手下留情。他没事的时候多,就常去练武场旁观,全当是娱乐。 王楫也不理会杨云起,更不忌讳他,爱看就给他看。直到有一日,郭大智将一套新学的剑法舞得乱七八糟,还在那里得意洋洋地显摆,杨云起忍不住说了一句:“剑走轻灵,你这哪是舞剑,根本就是在用大刀片子乱劈乱砍。” 郭大智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这些日子他可是一直避着杨云起,就是怕忍不住想揍这小子,再惹来公主的惩罚。这会见杨云起不知死活地往自己刀口上撞,就不客气了。 当下,郭大智气势汹汹地说道:“我舞剑关你屁事,你要有那能耐,打赢了王楫,再来和爷爷我说话。” 郭大智不喜欢动脑子,并不代表他一点心机都没有,他没说你不服气咱俩来比划比划,是知道依杨云起的性格,只怕卷卷袖子就上来和他比划了。 当然,郭大智也并不怕自己打不过杨云起,他肉厚皮糙,脑子里压根就没有丢脸这概念。他常在军中和人比武,赢了自是得意吹嘘一番,输了也不过是把脸皮放厚点,别人指指点点,他全当没看见。 他说这话只是想气气杨云起,王楫武功之高,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望其项背的,而杨云起一向骄傲,对一招就败给王楫一直耿耿于怀。更要命的是,杨云起这人凡事爱较真,对于自己技不如人,所想不过是自己不够努力,而没有认识清楚,单打独斗的话,终其一生自己都不可能打败王楫。 说白了,杨云起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一只小白兔成天为打不过一只大灰狼而纠结,那根本就是自己找不痛快。郭大智也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才拿王楫来说事。 杨云起听了他那话,已经气的跳脚,却连半句狠话都说不出来。如果他会耍点小赖皮,他大可以不理郭大智,如果脸皮再厚一点,他也可以直接对郭大智吼上一句,“我打不过王楫,还打不过你郭大智?咱俩比划一下?你有这胆量吗?” 杨云起既不会耍赖,脸皮也不够厚,只能让郭大智憋屈住了。 还是苏戈心善,见杨云起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知道是给郭大智气着了,出声调侃郭大智:“大智,听你这话,感情王楫还不是你的对手啊?哪天你找王楫比划比划,给我们长长见识,如何?” 郭大智嘿嘿一笑道:“苏老大,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我可没那意思。” 郭大智这话才说完,抬头一看,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王楫已经站在杨云起边上,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这种情形下,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开溜,溜得越远越好。他双手一捂肚子,急急道:“今天没吃好,拉肚子了,我去去就来。” 郭大智说着话,双腿早已飞奔出去,“哧溜”一下,就不见了人影。 苏戈见了眼下这情景,已经知道今天自己这两肋插刀,算是插到了自己的腰上了,不敢再说话,详装镇定,耍起了手中的马刀。 只有薛明偷偷一乐,见没了热闹可看,才闪一边去练习剑术。 “你,上场,和苏戈打一场。”王楫一把抓起杨云起,一个纵步就跃到了场中。他的话虽然简短,却着实又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 第205章 尺有所短(2) 杨云起没想到的是,王楫居然把自己抓进了练武场,还让自己和苏戈打一场。打与不打实在纠结,打吧,自己一直在避开他们,不想被祁渺收服了。这一打,往后还能继续拿他们当路人吗?不打吧,明摆着就是认怂,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苏戈没想到的是,自己只多说了一句话,就引来了这场无妄之灾。他不了解杨云起的实力,只是想,杨云起能做到萧翦的第一副将,只怕还是有些能耐,这架打下去,自己输定了。 一边的薛明可是满脸的期待,连连催促道:“打啊,快打啊,看看你们俩谁更厉害些。” “打就打。杨将军,得罪了。”苏戈说着话,已经提起了手中的马刀。他不是怕事的人,也想明白了,杨云起是北洛的一代名将,自己能和他交手,也算是因祸得福,即便输了也能学到些本事。 见苏戈摆起了招式,杨云起没得选了,不打,脸丢大了,再给郭大智拿去宣扬一番,只怕自己不仅是逛妓院不给钱那么不堪,还要再加一条,胆小如鼠不敢应战。作为一个军人,死可以,就是不能被人说成是贪生拍死,这是他的底线。 他伸手接过薛明献殷勤递过来的马刀,一挥刀就朝苏戈砍了过去。苏戈也不示弱,用刀隔开,一个左转已经到了杨云起的背后,杨云起反应更快,在转身的同时又辟出了一刀。 这一来二去,到郭大智回转的时候,两人已经打了五十多个回合。 “这感情好,苏老大亲自上阵教训那小子了。”郭大智拍着手,把自己的幸灾乐祸表现得淋漓尽致。 薛明却嫌他碍事,把他往边上一推,说了句:“一边去,别挡着我。” 只说杨云起与苏戈比武,两人各怀心事,一招一式都不敢大意。场中两人比得认真,场外几人也看得仔细。 薛明已经看出来了,杨云起的刀法,劈、砍、刺、撩、挡、格、扫、横,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自成章法,教他刀法的一定是位名家高手。只是不知道是他当了将军后疏于练习还是咋的,招与招之间的切换没能做到天衣无缝,总是留有明显的破绽,在对战中很有些吃亏。 苏戈的刀法就没那么讲究了,他更多的只用劈、砍、格、挡这几招,也不成章法,但出刀快、准、狠,起转承合一气呵成,显然是实战中练出来的。 在接近三百回合的时候,苏戈突然一个翻转,快速插到杨云起左侧,杨云起反手一刀格挡开,苏戈却瞅准了他的空档,一刀刺出,杨云起还没能回转,已经被苏戈的刀抵在了胸前,算是落败。 只听“噹”的一声,杨云起把刀狠狠扔了出去,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脸上一片死灰。 杨云起出身军人世家,从小资质聪颖,能文能武,家里人更是寄予了厚望。他自己也很努力,十五岁从军以来,大小战打了上百场,在北洛素有“常胜将军”的美名。北洛王萧乾几次要提拔他,他都因为想跟随萧翦而拒绝了。 上次被王楫一招制住,杨云祁就已经大受打击,后来真正看清楚了王楫的实力,虽然很不甘心,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不成想,今天却被苏戈打败,苏戈只是北洹军中一个小小的都尉,那刀法也是零乱无章法,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败了。 “我记得杨将军一直是使枪的,这马刀不是杨将军擅长的吧?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杨将军不必太在意。” 说这话的是祁渺。她今日出得宫来,原本是要和王楫等人商量搬家的事,却在这里看到了杨云起和苏戈的比武。见杨云起落败后,一脸灰白,坐在地上发呆,她不由出声安慰。 “杨某败了,公主何必多说。”杨云起冷冷说了一句。他被苏戈打败,心里是又惊又怒,却又出声不得,正满肚子气闷,对祁渺说话也就很不客气。 杨云起出言不逊,祁渺知他性子耿直,倒也没理会。 一边的苏戈、薛明、郭大智却被他惹毛了。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中所想也是相互看了个明明白白。 人家公主好意安慰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责怪公主多事,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杨云起是北洛一代名将有啥了不起,还不是败军之将,就这比武还输给了北洹一个小小的都尉,给脸不要脸,咱兄弟今天还非得和你说道说道不可。 苏戈第一个就跳了出来,指着杨云起说道:“杨将军,我以前敬重你,是因为觉得你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不肯背叛宁王爷。今天你这做派,我看不上。” 说了这话,苏戈昂了昂头,很是有些不屑:“公主施计生擒宁王爷,那是两军对阵,无可指责。公主一手操办了宁王爷夫妻俩的后事,收留了宁王爷的孩子们,又求着陛下给了你们一条活路,尽力把你们每个人安排稳妥。你不感激不说,还屡屡对公主冷嘲热讽。是非恩怨你不分,活命之恩你不报,枉你还自称是个忠义之人。” “苏大哥!”祁渺见他越说越激动,怕他对杨云起刺激太甚,出言阻止。 苏戈却丝毫没有要停止下来的意思,对祁渺道:“公主,今天让我把话说完。您的好意,别人未必就会领情。” 他转头对着杨云起继续说道:“别以为公主这样对你,是求着你,公主不过是答应宁王爷要保全你的性命而已。你,武比不过王楫,对公主的忠诚比不过我们三个,就是兵法谋略,你又怎比得上公主?” “你要还是个有骨头有担当的男人,要么留下来好好报公主的恩,和我们兄弟一起干。要不,你就滚蛋,能有多远你就滚多远。”苏戈说完,一屁股坐到场子边上的石墩上。 郭大智一脸惊异地听了半天,见他忽然不说了,大声嚷嚷起来:“苏老大,你把这大半年的话都说完了。说得好!怎么不说了,继续啊,我还没听够。” “郭哥,别闹。”薛明走上前来,先是向祁渺行了礼,再转头看着杨云起,说道:“杨将军,你说这天底下,宁王爷怎么就偏偏只信了公主,把你们都托付给她?你想过为什么吗?” 杨云起听了他这话,忽然抬起头来注视着薛明,眼里也有些疑惑,却没有开口说话。 第206章 尺有所短(3) 薛明继续说道:“那一日公主和宁王爷的对话,我站在窗子外,全听见了。宁王爷说,他一直想让翼城的百姓安居乐业,却没能做到,这天下终究还是邪恶战胜了善良。” “公主说世道艰难,总得有人站出来,为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找到一块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以她一人之力虽不足以扭转乾坤,只用心去做,总是有成功的可能。宁王爷正是听了她这话,才把自己身后的一切托付给公主。” “公主心善,又做的是那治乱安民的好事,我薛明虽然没什么本事,也是要帮上一帮。杨将军,前些日子,我们作弄了你,对不起了,我给你道歉。” 薛明说完,对着杨云起深深鞠了一躬。走到苏戈边上坐下,苏戈拍了怕他的肩膀,那意思是说“好样的”。 “我也要向他赔不是?”郭大智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薛明、苏戈,又转头看着祁渺。 众人见他不得明白,不由摇了摇头。祁渺却认真地对郭大智说道:“郭大哥,那些下三烂的手段,以后不用也罢。” 郭大智听祁渺这么说,虽然有点不大乐意,还是对着杨云起勉强鞠了一躬,大声嚷嚷道:“虽然我还是看不上你小子,但是公主说我做错了,我听公主的,给你赔不是。” 他这话说的,让大伙儿除了苦笑,还真没别的办法。 祁渺微微一笑,转了话题:“我在东城西北角上买了一座五进的宅子,房子不是很好,位置也有些偏僻,地盘却很宽敞。特别是后院,还有个大的练武场,想来住你们几百人,是足够了。你们收拾下,今天就搬过去,看看还缺什么,再去采买。” 苏戈几人听说买了宅子搬家,刚才的郁闷一扫而光,已经有些跃跃一试了。住在这三王子府,虽然有人好吃好喝地侍候着,却总归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自在不说,祁池给的三百侍卫都还借住在城外。这下好了,可以自由自在不说,还有了练兵的场地。 只有郭大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公主,王老大不进宫去保护你吗?要有刺客来,我们又不在,谁保护你啊?” 他那点小心思,在场的人一听就都明白了,祁渺还没说话,王楫已经说道:“宫里有侍卫,我去也不方便,得督促你们练武,住院子好。” 王楫说话一向简省,象今天这样已经算是说得多了,只是苏戈三人已经被他说的“督促你们练武”几个字吓住了,哪里还注意到他多说了几句话的事。 祁渺见他们一下从满心欢喜变成满脸沮丧,变化之快,不由她不觉得好笑。他们居然怕王楫怕成这样,想来是这些日子来,练功练得太狠了些。她本想提醒王楫稍微放松一点,忽然想到现在多流汗辛苦点,将来上了战场活命的机会就大点,也就不再多说了。 “都去收拾吧,马车在门外等着呢。”祁渺说完,看了一眼杨云起,苏戈刚才说的话虽然糙了点,理却是那么个理。她一直盼着杨云起能够转过弯来,今后大家一起做点事,现在看他的态度,只怕自己的想法是有些个不切实际了。 她走到杨云起面前,轻声道:“杨将军,这些日子来,委屈你了。你的家眷我已经托大王子差人从翼城送了过来,这几日就能到了。等你们一家团聚了,你们就回老家去吧,置办些土地,过些安稳日子。” 苏戈等人听了她这话,都有些默然,杨云起留不留下,他们不是很在意,只是替祁渺难受。这些日子来,祁渺待杨云起可是百般宽厚,分明很有些看重,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只怕祁渺真是失望透了。 苏戈正想着说几句话,劝慰一下祁渺,杨云起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杨云起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公主对宁王爷一家和那些兄弟们的恩情,由我杨某一人来还。杨云起今日在此立誓,此生听从公主差遣,若有违背,天打五雷劈。” 祁渺微微一愣,看着杨云起忍不住叹了口气。杨云起终究还是没有明白她的心意,想用他,看重的是他的那份忠义和才能,是想让他帮衬着好好做点事。现在杨云起这么说,终究还是有些让她失望了。 “师妹,让他留下。”王楫忽然开口说道。 祁渺知道自己这个师兄历来寡言少语,今日里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想来是别有深意。她本意是想劝杨云起离开,告诉他自己当初那么做,并不是为了他的报恩,只是王楫这么一说,倒让她改变了主意。 她目视杨起,说道:“杨将军,那报恩的话,以后不要说了。你诚心留下来的话,我会待你和苏大哥他们一样。” “杨某听命。”杨云起双手抱拳说道,样子毕恭毕敬。苏戈等人见状,有些面面相觑,他还真是把自己当作报恩的下人了。 祁渺也不多话,招呼王楫等人一同去搬家。苏戈几人行伍出身,也没多少行李物件,一个包袱裹了几样随身的衣物,便随了祁渺到了新的宅子。 这个宅子是前些年一个犯了事的将军的住宅,前后有五进大院子,布置的简单,没有假山假石,连那花草树木都很少。房间倒是很多,足有三四十间,都是通风敞亮的大间。 这屋子显然是新修饰过的,青瓦白墙,靠墙边一溜儿新砌的大炕,每个炕上摆了几十套新棉被,还有贴身的衣物。这样算起来的话,每间房足足可以睡上一几十人,安置那三百侍卫自然不在话下。 众人来到第五进院子时,才真正感到吃惊。这最后一进的院子比前面几个加起来还要大,中间是一个小型的演武场,足可以容纳下四、五百人操练,还设置了点将台,活脱脱一个军营的布局。 苏戈三人见宅子虽然打扫干净,居家所用的家具、物事也齐全,那些粮食、肉菜什么的吃食,都还没有,当下就忙开了。苏戈和薛明带了几个下人去采买,郭大智去城外把那三百侍卫带回来。 祁渺带着王楫和杨云起,把自己对宅子的安排逐一告诉他们。第一进院子作了伙房、仓库,和做饭洗衣下人的住所。第二进院子的正房用来待客,两边的耳房王楫、苏戈、薛明、郭大智、杨云起五人住了。第三、四进院子正好安排那三百侍卫。 操持了一天,祁渺见一切都安顿好了,与大家在宅子里一起吃了第一顿晚饭,才带着秋子瑜、萧琴、萧筝回到宫里。 第207章 防不胜防 萧琴、萧筝虽然出身北洛王族,自小被萧翦带离了王城,常年住在翼城,萧翦又是个不肯委屈自己儿女的慈父,两人都养成了那天真烂漫、无拘无束的性子。 萧琴年龄大些,性子稍稍稳重些,这会进了北洹王宫,虽然好奇,还能勉强克制自己,乖乖地跟随着祁渺,只偶尔抬眼看下四周的景致。 萧筝年龄小,又是个性子活泼胆子大的,一路东张西望不说,瞅着哪里好看好玩,不管不顾就凑了过去。要不是秋子瑜盯得紧,只怕早已窜到别的宫里去了。 祁渺住的菁华宫在宫城的东北角,位置虽然有些偏,宫室却也不小,正殿、左右偏殿,足足有十几个房间。 园中浓荫四合,花木环绕,中间还有一池碧水,波光粼粼,景致十分宜人。领头的宫女月青、月樱是奚王后的贴身宫女,与那月虹、月翠身份同等,奚王后见她二人月青稳重、月樱机灵,便指了来这菁华宫管事。 二人把祁渺几人迎进了正殿。 这正殿前面是待客的大殿,转进后面是内外两个大间,外间是书房,一水的楠木书桌、书架。屋子里除了笔墨纸砚,就是琳琅满目的各色书画,靠窗的墙边放了一张古琴,榻上还置了一张案几,上面摆放着棋子棋盘。 里间是寝殿,不同于一般女儿家闺房的装饰,只摆放了必须的床、柜、妆台、桌椅几样简单的楠木家具,周围装饰着淡黄色祁纹的帐幔,布置的十分简洁雅致。 月青见祁渺微微颔首,已知是合了她的心意,心里松了口气,轻声问道:“偏殿也收拾好了,公主看怎么安置好?” 祁渺对秋子瑜道:“师姑,我们去看看吧。”秋子瑜点了点头,祁渺便带着萧琴、萧筝姐妹俩一起过去。 左偏殿都是东西向朝阳的三间房,房间里宽敞透亮,一架屏风把房间分成里外两间。里间靠墙放了一张雕花的大床,上覆罗帐,旁边有黄花梨的柜子和梳妆台。外间清一色的黄花梨的书桌、书架,还有一套圆形桌椅。 秋子瑜住了左偏殿靠近大殿的那一间,萧琴和萧筝分住了剩下的两间房。 祁渺见秋子瑜几次看自己,便知道她有话要和自己说,吩咐月青、月樱带了萧琴姐妹去安置,自己单独与秋子瑜说话。 “师姑可是有话要叮嘱祁渺?”祁渺问道。 秋子瑜道:“这宫里是非多,萧筝性子脱跳,难于管束,你带着她们姐妹在身边,只怕迟早闯出祸来。不如把她们安置在宫外的宅子里,与王楫他们一起,还有个照应。” 祁渺把萧琴姐妹俩带在身边,一来是念着萧翦的托付,想着便于亲自照管她们姐妹,二来也想让她们多学一些宫里的礼仪规矩。对于那些权贵人家来说,从宫里出去的,身家教养都不会太差,以后也可以结上一门好亲。 现在听秋子瑜这么说,祁渺虽然心里也有担忧,却也觉得如果照料仔细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麻烦,她沉吟了一下,说道:“且看她们这几日的情形,不能留的话,再送出宫去。” 秋子瑜听了这话,也没有再开口,转头注视着园子中陪侍萧琴姐妹一起玩耍的月青、月樱,问道:“这两个宫女的来历底细可清楚?” 祁渺道:“她们原是母后随身侍候的,母后特意安排过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秋子瑜点头:“这深宫里不比那庙堂之上消停,这些女人的心思都用在了争宠上,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我们虽说不淌这趟混水,还是要提防着了别人的道。” 祁渺笑道:“有师姑给我押阵,这后宫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害不了我。” 秋子瑜摇摇头:“你年轻,没见过那些龌蹉的事,历朝历代,后宫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战场,各种龌龊心思、阴谋诡计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说到这里,深深看了祁渺一眼,又道:“也罢,既然掌教师兄安排了我这差事,我且把你这菁华宫管起来。” “如此说来,祁渺可以高枕无忧了,多谢师姑。”祁渺向秋子瑜深深鞠了一躬。 这位秋师姑冷面冷心,又在南靖王宫里行走了那么多年,心思之深沉不是自己所能猜测的。以前在荣王府虽然有所接触,却不甚了解。这一路上,秋子瑜话不多,见识却着实不凡,尤其对各国庙堂之上的事,所知甚多也很有见地。 这次秋师姑跟随自己前来北洹,是东华道掌教清玄真人亲自出面相请。下山前,清玄真人曾叮嘱她,内事不决问师姑。这样看来,自己这个师姑应付起宫内这些事来,应该是游刃有余。 正想着,秋子瑜又道:“梅道长传来消息,北洹大军已经拔营返程。” 祁渺只“哦”了一声,并不觉得意外,那一日与父王饮酒,父王便说起大军安排妥当后,不日便凯旋而归,算算日子,也就是这两日了。只是宫中消息尚未传来,这梅道长的消息便到了,着实有些厉害。 梅道长是东华道塞外一支的弟子,论起辈分,祁渺还当叫声“师叔”。只因梅道长性子有些怪癖,最烦小辈把他当做长辈看,祁渺这些晚辈便一直称呼他梅道长。 “梅道长还说,高唐的耶律峻王子是来求娶祁泺公主的。” “在翼城的时候,我就听说了。高唐王虽然和父王结为异性兄弟,远没有到那称兄道弟的情分上,这次求亲只是来依附而已。高唐朝局不稳,祁泺此去只怕要吃些亏。”祁渺虽然也恼祁泺那日晚宴上挑事,却还存着姐妹情分,为她担心。 “祁泺性子骄横,只怕不肯远嫁。”秋子瑜道。 “只要高唐肯依附,不管提什么条件,父王都会答应。高唐的位置险要,是北上漠北、南进中原的关卡,也是西去西泽、东往东阳的要道,父王恐怕还指着以高唐为跳板,逐鹿中原。” “也好,少了个祁泺,还省心些。”秋子瑜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祁渺有些默然,如今在父王的眼中,只怕她们这些儿女,都抵不过他想要的天下,祁泺再得父王喜欢,远嫁高唐是肯定的了。这样想着,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日,祁渺带着月樱出宫去看望苏戈他们。那三百侍卫需要马上开始训练,她这做主人的,也应当去和他们见见面,鼓励下士气。 谁知祁渺在演武场上才开口训话,菁华宫中的一个侍卫就急急忙忙找了来,说是宫里出事了。 第208章 萧筝之死(1) 祁渺草草结束了训话,仔细询问。这才得知是萧筝那孩子玩性大,一大早去御花园闲逛的时候,冲撞了小叶妃,被小叶妃差人抓了去,关在她那月华宫中。 祁渺担心萧筝受委屈,和王楫等人招呼了一声,就急匆匆赶回宫中。 进了宫,祁渺带着月樱就直奔月华宫。走进月华宫正殿,一个细眉细眼的宫女迎了上来,给祁渺行礼道:“奴婢给渺公主请安。” 祁渺摆摆手,月樱已经开口说道:“烦请姐姐通报一声,说渺公主听闻小叶妃娘娘受了惊吓,前来探望娘娘。” 那宫女转身进了寝殿,过得一会回来禀道:“我们娘娘说,多谢渺公主记挂。她受了伤,这会子还起不了身,也不方便见渺公主,等娘娘伤好了,会亲自去向渺公主道谢。” 那宫女话音未落,只听寝殿里传来了小叶妃的阵阵呻吟声,那呻吟一声大似一声,似乎疼痛难忍。 祁渺仔细听那呻吟声,不象是伤势过重的虚弱,倒是装的成分居多,就放下心来。四下里看看,也没见萧筝的身影,便道:“小叶妃娘娘身子不舒服,祁渺改天再来赔罪。只是萧筝那小丫头,还请娘娘让我带回去惩治。” 那宫女见她问起萧筝,脸上露出了一丝慌乱,小声道:“渺公主,这事奴婢也做不得主。” 祁渺把她的慌乱瞧在眼里,心里就有些不安起来,拿眼盯了那宫女一眼道:“你去通报小叶妃娘娘便是了。” 那宫女又急急忙忙进了寝殿,一会出来回话道:“我们娘娘说了,那小丫头是北洛罪臣之女,今天是想要害娘娘报仇。现在虽然用了杖刑,还是什么都不肯招。一会儿就把她送交内侍省,一定要审出幕后主使来,保证宫中各位主子的安全。” 祁渺一听用了杖刑,已是变了脸色。萧筝不过是八岁的孩子,这一顿杖刑下来,还不知道被打成了什么样子?看小叶妃的意思,还不肯罢休,要送内侍省查什么幕后主使之人。 她若现在去求奚王后,只怕时间上来不及。小叶妃若在这会儿把萧筝移交了内侍省,到了内侍省,一切按规矩来,拖延下来,萧筝的小命指定就保不住了。时间紧急,现在唯一可行的,就是强行把人从月华宫带走,抢救及时的话,只怕还有一丝活的希望。 可是这月华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己又不熟悉,硬闯寻人的话,一时半会也找不出萧筝在哪里。这么想着,她把主意打到了那个细眉细眼的宫女身上,看她刚才的慌乱躲闪的神情,应该知道萧筝关押在什么地方。 祁渺扫了一眼周围,除了这个宫女外,还有三个宫女在,一个在殿内,两个在殿外。她自小练武,出手制服这四个宫女很容易,只是若惊动了宫外那些侍卫,事情就有些麻烦了,他们虽然不敢和自己动手,自己带了萧筝也走不出去。 如果一时半会脱不了身的话,萧筝又会多了几分危险。想到这些,祁渺又有些犹疑起来。 月樱紧张地看着祁渺,双手紧握,有些不安起来。她已经看出来,祁渺十分担心萧筝,看那样子,只怕会强行把人带走。她心里虽然有些害怕,却还是上前了一步,紧跟在祁渺身后,她已下定决心,只要公主出手,她就一定帮着她把萧筝救出去。 先救萧筝要紧,其余的事走一步看一步。祁渺拿定主意,正要出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只听一个声音高声通报:“王后娘娘到!” 见是奚王后来了,祁渺打消了刚才强行带人走的念头,疾步来到正殿外,只见奚王后被一帮宫女太监簇拥着走了进来。 “母后。”祁渺上前轻唤了一声。 奚王后上上下下打量了祁渺一番,见一切完好,这才松了口气。她一大早在重华宫里处理事务,有小太监来报,说是御花园里一个小宫女冲撞了小叶妃,小叶妃还跌破了头。她事务缠身,这宫里嫔妃、宫女磕磕碰碰的事时常有,也就没怎么留意。 后来月翠又来报,说那小宫女是祁渺带进宫来的萧筝,她就有些担心起来。这萧氏姐妹的来历,祁渺已经和她说过。祁渺一大早出宫办事去了,这萧氏姐妹若有个闪失,只怕祁渺着急。她当下就吩咐月翠打探详细情况,留心小叶妃乘机挑事。 还没等月翠回来,就见月青急匆匆来报,说祁渺从宫外回来,直接去了月华宫要人。 奚王后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最重感情,决不能容忍自己身边的人受到一点伤害,那小叶妃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只怕二人会起争端,急忙带了人乘了凤辇就到月华宫来。 小叶妃可以借口受伤起不了身,不见祁渺,却不敢不来见奚王后。一听说奚王后来了,连衣服都没穿整齐,就由两个宫女搀扶着到了正殿,见了奚王后,挣扎着要下跪行礼。 奚王后见她额头上缠着裹伤口的白布,隐隐还透出暗红的血迹来,知道真是受了伤,示意月虹把她搀扶起来,说道:“妹妹受了伤,不必给本宫行礼了。” 奚王后走到大殿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小叶妃没得奚王后吩咐,也不敢坐下,只依扶着宫女站立在一边。 奚王后冷冷扫了一眼服侍小叶妃的几个宫女,厉声说道:“你们是怎么侍候的?逛个园子,还让主子受了伤?来人,拖下去每人打三十板子,好叫她们长长记性。” 那四个宫女一听这话,“扑通”一下,全跪倒在了地上,口中连声求饶:“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不敢犯错了,请王后娘娘饶恕!” 小叶妃见奚王后一开口,就要动手责打自己的贴身宫女,心里着实又惊又怒,却又不敢说奚王后的不是。主子出了事,拿宫女、太监出气,宫里都是这个规矩。奚王后统领后宫,妃子出了事,惩罚下伺候的宫女,不但是应该的,说出去还是体恤她这个嫔妃。 小叶妃左思右想,当下只得忍住心里的不忿,低声乞求道:“让王后娘娘操心了。臣妾受了伤,正要人侍候,这几个是平日里使唤惯了的,还请娘娘饶了她们,等臣妾伤好后,再行发落不迟。” 奚王后不过是要给小叶妃一个下马威,见她求情,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纠缠,只对那几个宫女说道:“看在你们主子为你们求情的份上,本宫今日暂不处罚你们。以后小心侍候,再出什么差错,本宫一个都不饶。” 那四个宫女急忙磕头谢恩,连声道:“谢王后娘娘恩典,奴婢们往后定当小心侍候主子,不敢再出半点差错。” 第209章 萧筝之死(2) 祁渺见奚王后震吓住了小叶妃,乘机上前对小叶妃行了一礼,说道:“给娘娘赔罪了!祁渺管教不严,让萧筝那个小丫头冲撞了娘娘,娘娘大人大量,还请原谅了这一回。” 小叶妃见奚王后看着自己,祁渺又开口赔罪,这会子要说原谅心里不甘,说不原谅的话,自己又理亏,只怕连奚王后的脸都打了。踌躇了半天,才不得不说道:“是那小丫头不安好心,想为她爹娘报仇,故意冲撞臣妾,渺公主赔罪,臣妾怎担得起?” 祁渺听她这话,话里话外都有些强词夺理。萧筝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和小叶妃又素不相识,何来报仇之说?再则,就算萧筝想报仇,第一个自然是挑上自己,小叶妃这么说,摆明了就是想置萧筝于死地。 祁渺正要开口,奚王后已经说道:“听妹妹这么说,那个小丫头真是来报仇雪恨的了?那渺丫头岂不是很危险?宁王爷是渺丫头用计擒住后自杀的,她跟随渺丫头这么久没有动手,只怕是还没有寻到适当的机会,暂时忍耐罢了。” 奚王后说完双眼看向小叶妃,脸上露出了几分忧虑。 小叶妃听了这话,忙点头道:“娘娘说的是,这小丫头跟在渺公主身边,只怕真是别有用心。” “如此说来,这小丫头还是个有些心机的。她还有个姐姐在渺丫头宫里,她父亲那些部属还都在祁池手下,这怎么得了?本宫真是越想越不放心。妹妹,本宫得把那个小丫头带回去,亲自审问。不拔出这些隐患,只怕大王子和渺丫头都不安全,陛下也会不得安心。” 奚王后说着,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吩咐重华宫首领太监文和去带了萧筝来。 小叶妃到了这会也明白自己是钻进了奚王后的套子里了。奚王后本就有掌管后宫的权力,这番话又说的冠冕堂皇,事涉一位王子一位公主的安全,连陛下都扯了进来,她一个小小的妃子,又如何敢不从,只得让人带了那几个太监去关押萧筝的地方。 不过片刻,文和已经抱了萧筝回来,回话道:“王后娘娘,这个小丫头已经昏迷过去,奴才只能把她抱了过来。” “她不过是个孩子,你居然下这么重的手?”祁渺一眼看见萧筝小小身躯倦缩在文和怀里,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触目惊心。她气愤之极,冲小叶妃怒吼了一句,大步跑上前去查看萧筝的伤势。 奚王后也是吓了一跳,萧筝这个小丫头不过八岁,小叶妃居然把她打成这个样子,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能不能救得活都是个问题,这小叶妃下手也太狠了点,看着实让人心里硌得慌。 她转头吩咐月虹道:“去找张软椅来,把这个小丫头抬到太医院去。传本宫的话,让他们仔细诊治救活了,本宫还等着审问她呢。” 月虹诺了一声,不过片刻已经带人抬了张软椅回来。祁渺把萧筝翻转匍匐在软椅上,催促人抬了就往太医院奔去。 奚王后望着祁渺的背影,有些无奈,更多的还是担忧,这深宫里,祁渺这个性子只怕会害了她。 再抬头看见小叶妃直直望着门外,那神情中有的几分怨恨清清楚楚,不由心里又是一沉,却不动神色地说道:“本宫这个女儿,自幼离家受了不少苦,好容易回来了,本宫绝不能容忍她再受到半点伤害。” 奚王后说完,见小叶妃脸上露出一丝惊恐,嘴角不由浮上了一丝冷笑,眼底的那一抹决然却越发明显了。 太医院里,萧筝的伤口已经清洗出来,整个背部的皮肉都打烂了,肋骨也折了好几根,口鼻还隐隐有鲜血渗出来。那些太医们忙活了半天,扎了银针,浑身上下抹了药膏,药汁也灌了几次,却仍不见醒转过来。 祁渺看着几个太医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已是又急又怒,却强忍着,没有发作。萧筝现在这样的情况,她就是冲他们发火,只怕也无济于事,还伤及了无辜。 太医院的医正赵象枢见祁渺脸色不好,给手下几个太医使了眼色,一群人“扑通”就都跪到了祁渺面前。 赵太医用颤微微的声音求情道:“公主手下留情,下官已经尽力,就是砍了下官们的头,只怕也难救活这孩子。” 祁渺一愣,见几人脸上有惶恐之色,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虽然没有发火,这些人显然已经看出了自己的不快。这深宫中,最怕的就是上位者恼怒成羞,把下面的人砍了脑袋解气。 她忙上前一步,把赵太医搀扶起来,安慰道:“大家误会了,这孩子伤成这样,我是看着难受。” 赵太医见她没有怪罪的意思,已是大大感激,忙道:“这孩子是伤到了五脏六腑,一直出血不止。下官听说,东华道里有一种叫‘还魂丹’的丹药,这样的伤势,只要能用那丹药续命,再慢慢诊治,救活的几率要大得多。” “只是那丹药过于珍贵,所用药材上百年才能收集齐全,就是东华道内也极难寻到。不知公主在东华道里,可曾见过此种丹药?” 祁渺摇了摇头,她在东华道多年,接近的都是道门里最高层人物,师父三休真人更是医术高妙,善于制药,却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这种药。想来这药要么没有,要么就是极其珍贵,在东华道里也是个极大的秘密。 忽然想到秋子瑜,这个秋师姑来历身份至今都是个谜,在道门里地位不低,只怕还有可能知晓这丹药。这么一想,就急忙离了太医院,直奔自己的菁华宫。 祁渺一进门,见到秋子瑜,就急急问道:“秋师姑,你听说过道门里有‘还魂丹’这种药吗?” 秋子瑜愣了愣,才缓缓说道:“听说过。” “师姑那里有这药吗?只要一粒,萧筝就有救了。”祁渺一把抓住秋子瑜的手,有些兴奋起来。 秋子瑜看她有些失态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说道:“那丹药还是上一代掌教所制,如今连配方都失传了。道门里还有没有这种丹药,只有掌教师兄知道了。这药如此珍稀,我这里怎会有?” 祁渺刚刚激起的满心希望,被秋子瑜这句话浇了个透心凉。从情理上分析,秋子瑜的话应该可信,那药那么难得,如今连配方都失传了,就算道门里还存有,只怕也不多,她说没有自然是没有了。 第210章 萧筝之死(3) 祁渺想清楚了也不再纠结,只是仍有些不甘心,又问了一句:“师姑,你说梅道长手里会不会有?” 秋子瑜道:“他只怕连这药都没听说过。” 祁渺听了这话,原来尚存的最后一分希望彻底破灭,想着浑身重伤还在昏迷中的萧筝,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这眼看着救不了,心里一阵绞痛。再想到是自己不顾秋子瑜等人的劝阻,带了她进宫来,一时间更是悔恨不已。 “都怪我,不该带她进宫来,是我害了她。”祁渺说着,两行清泪已经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公主,求求您,救救我妹妹!只要我妹妹得救,萧琴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从门外疾跑进来的萧琴,一见到祁渺,“噗通”一下,跪倒在她面前,一边不停地磕头,一边恳求道。 “快起来,是我对不住她,我……”祁渺上前要拉起萧琴,恍惚中被身边的椅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秋子瑜一把扶住了她。 秋子瑜转头看了月青一眼,月青便知趣地遣走了殿里的宫女太监,把萧琴从地上拉了起来,让月樱帮着拉出了正殿。 萧琴一边挣扎着,一边转头望向正殿,边哭边喊道:“公主,求您了,救救她!我只有这一个妹妹,不能让她死了……” 秋子瑜没有说话,只注视着祁渺,见她望着门外的萧琴,想出去却又迟疑着,半响也不说话,只默默地流着眼泪,神情萎顿。知道她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上前伸出手指一戳,点了她的睡穴,祁渺便软软倒在了地上。 奚王后闻信赶来的时候,祁渺已经睡在了床上。见奚王后满脸担忧,秋子瑜道:“让她好好睡上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 奚王后注视着祁渺苍白的脸,叹气道:“这孩子,就是太重感情,这事怎么能怪她?要不是她心善,那萧琴、萧筝还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活着。” 秋子瑜道:“还请王后娘娘允准,把萧筝那孩子送回菁华宫,让她姐姐陪陪她。公主醒来,也会好受些。” 奚王后也听明白了秋子瑜的意思,祁渺这一觉醒来,只怕萧筝已经不在了,有她姐姐在身边,还有这菁华宫里这么多的人,陪着她走完最后的一程,祁渺心里多少会觉得安慰些。 见秋子瑜考虑得这么周到,奚王后忍不住对她感激地点点头,吩咐人去办了。 祁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她一想起萧筝的事,就从床上挣扎起来,要往太医院去。 月青急忙劝阻道:“公主,萧筝已经回菁华宫了,在她的房间里。” 祁渺听了,一步跨出门,去了萧筝住的房间。推开门,她就愣住了。房间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所有的家具都被搬空了,屋子被布置成了一间小小的灵堂,白色的帐幔中间,停放着一张临时搭建的灵床,床上白布覆盖着一个小小的身躯。 灵前,燃着香烛,萧琴正蹲在地上烧着纸钱,见了祁渺进来,也没有起身相迎。 月青轻声对祁渺道:“昨晚奴婢们把她从太医院接了回来,半夜人就去了。宫里本来不能设灵堂,是秋师姑求了王后娘娘,才让办的,秋师姑还特意叮嘱大家不能外传。只是时间紧,今天下晚就要差人抬出宫去安葬。” 祁渺跌跌撞撞来到灵床前,一把掀开白布,露出了萧筝一张惨白的小脸.先前那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此刻紧闭着,嘴唇泛白,没有一丝血色,皱起的眉头,仿佛在对人说,她很疼很难受。 祁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若不是月青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她,只怕已经跌倒在地上了。 祁渺紧紧抓住月青的手臂,已然有些失神,“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只是想让她好好活下去,只是想着不辜负宁王爷的托付。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一直沉默着的萧琴忽然蹦了起来,用手指着祁渺,一脸的恨意,歇斯底里地叫嚷道:“要不是你杀了我父王,我们怎么会成了孤儿?要不是你把她带进宫来,她怎么会死?都是你害的,你害死我父王、母妃,还害死了我妹妹,都是你害的……” 祁渺惊愕地看向萧琴,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胸口一阵激烈地疼痛传来,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萧琴脸上的恨意,和那一声声无情的指责,如同一把把寒光泠泠的利剑,不断地刺入她的胸腔,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活活被劈成了碎块。 “够了!”打断萧琴话的是刚进门的秋子瑜,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气,她双眼直视着萧琴,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一字一句说道: “如果没有渺公主,你父王的头就会一直悬挂在翼城的旗杆上,你母妃会被兵卒蹂躏而死,而你和你的弟弟妹妹们,早就成了马刀下的亡魂。没有渺公主,翼城那几万人此刻都会成为孤魂野鬼,游荡在荒野上,无处哭诉。北洛的那六座城池不就是这个样子的么?” 秋子瑜说完也不理萧琴,只对祁渺说道:“这个世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即便你是善心,也不一定会得到好报。看看萧琴,你就应该清醒了。” 秋子瑜说完,转身走出门去。她身后,月青、萧琴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祁渺注视着秋子瑜的背影,倔强地沉默着,眼中的泪水慢慢流了下来。 萧筝的死,对于北洹王宫里的人们来说,不过是清风抚过湖面,只荡起了几个小水波,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只有菁华宫的大门紧闭了七日后,才又重新打开来。 这些日子来,祁渺每天坐在园子里,望着萧筝曾经住过的房子发呆,不想说一句话,连动都懒得动一动。月青等人虽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奚王后劝了几次,也不奏效,这几日忙着筹办庆功宴的事,也就顾不得再来劝说。 这天一大早,祁渺刚从正殿里出来,又要坐到那园子里去的时候,秋子瑜拦住了她,说了一句:“今天是头七,你应该出宫去烧些纸钱给那孩子。” “已经头七了?”祁渺一愣,每天她一闭上眼睛,眼前晃动的就是萧筝那满身是血、双目紧闭的样子。那种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很是让她崩溃。 第211章 不是梦游 她想起了六岁时,自己在黑暗的地窖里,拉着赵小三冰冷的手,焦急地等候着赵家爹娘,那一刻是多么的无助和惶恐。仿佛被整个人世抛弃了,天地间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孤孤单单,带着满腔的恨意,却茫然不知所措。 后来,得知赵家爹娘惨死,赵村被屠,她跪倒在他们坟前,发誓要为他们报仇。还有乌孙大国师自焚身亡的那一幕,和他临终前的嘱托。这么些年来,正是这些,让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无时无刻不想着发奋图强,学好本事,为他们报仇雪恨,保护好身边的每一个人,再也不要面对那样无助的时候。 萧筝的死又给了她重重一击,原来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并没有让自己真正强大起来,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以至于害死了萧筝。她在赵家爹娘坟前发下的誓言,还有在清玄真人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扶世渡人、救万千生灵于水火。 现在看来还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连身边的一个孩子都护不住,还奢谈什么保护身边的每个人,拯救万千生灵。她痛恨小叶妃的冷酷残忍,更痛恨自己的无能和自大,不甘心就这么被打败了,却又苦于找不到出路,这七天来,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来了。 秋子瑜见祁渺发愣,又道:“顺道去看看你师兄,他托人带信来,说有事要和你商量。” 祁渺收回了思绪,沉沉地叹了口气,七天了,她该去看看萧筝那孩子了。 吃过午饭,祁渺差人禀告过奚王后,带着月樱、萧琴出了宫。去了阖城西郊,在萧筝的坟头前,点了香烛,烧了纸钱,祭拜了一番,又痛哭了一场,才回到宫外自己的宅子里。 王楫、苏戈等人见了祁渺,颇有些意外,却很高兴。带着她去了演武场,看那三百侍卫操练。 这些侍卫都是从军中一个个选拔出来的,是从战场上、从死人堆里爬摸滚打过来的。这些日子来,又日夜不停的操练,这会儿往那场中一站,再齐刷刷耍起了马刀,那气势比那战场上杀敌还要威武雄壮、豪气震天,看得祁渺甚为满意,连连点头。 那日祁渺急匆匆赶回去,王楫等人不放心,托人捎信进宫,秋子瑜让月樱出来了一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几人。 苏戈几人虽然为萧筝的死嘘嘘不已,却更担心祁渺。就是杨云起,听了也只是说了一句:“这孩子,命该如此,也怪不得公主。” 今日几人见祁渺神色间,虽然还有些哀伤,却也有了些精神,就争相讨好她。 薛明抢先说道:“公主,再过三日,宫里就要开庆功宴了,到时候你得了奖赏,可要出来请我们兄弟喝酒吃饭啊。” 苏戈等人忙附和道:“公主不是那小气之人,这庆功酒,我们兄弟几人可都等着呢。” 祁渺点了点头:“你们操练这些侍卫,这些日子都辛苦了。这庆功酒,我一定请。” 薛明道:“公主满意就好,属下不辛苦。” 苏戈指着王楫说道:“是王老大辛苦,每天都要督促我们练功,还要指点那些侍卫们训练。” 只有郭大智嘟哝了一句:“我看王老大才不辛苦,每天把我们折腾的死去活来,他好像很受用呢。” 王楫冷冷盯了他一眼,郭大智这才惊觉自己说漏嘴了,脸“唰”地一下白了,对着王楫连连作揖,讨饶道:“王老大,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不过是忍了这么多日,好容易见到公主,诉诉苦罢了,可不敢针对你。” 祁渺见他刚才还气愤填膺地控诉王楫,这一转眼又可怜巴巴地向王楫讨饶,变脸跟翻书似的,心想这郭大智还真是说话不经过大脑,不由笑了一下。 郭大智见祁渺笑了,急忙对王楫道:“王老大,你看,我把公主逗笑了,将功抵罪,你总该饶了我这一回吧?” 王楫见祁渺笑了,也一本正经点了点头,把郭大智乐得,差点就要扑上去。王楫动作快,已经闪到了他的身后。 郭大智讪讪地说道:“别,王老大,上次抱你,我那是睡蒙了,以为抱自己媳妇呢。” 薛明见祁渺一脸愕然,忙解释给她听:“公主不知道,这小子那晚梦游,走到王楫门前。王楫黑暗里辨出是他,就打开门来。谁知道,这小子二话不说,一把抱住王楫就亲了一口。本来依王楫的身手,这小子是得不了手的,可他在梦游中,王楫怕惊扰了他落下什么病根,这不就着了他的道了么?” 祁渺看着王楫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个师兄自小就有洁癖,别说是被郭大智亲了一口,就是被一个陌生女人亲了一口,只怕这一辈子都会觉得不自在。 “哼。”王楫见祁渺笑喷了,更觉尴尬,冷哼了一声,一闪身,人已经去远了。 “你是故意的,对不?”薛明盯着郭大智问道。 郭大智愣了一下,刚想分辨,苏戈也道:“我这么多年和你在一起,没听说过你有梦游的这毛病啊?你要不是故意的,你真的梦游,怎么会记得这事?” 郭大智见自己的诡计被识破,王楫又不在场,胆子也大了,眉飞色舞地说道:“你们不是平时都怕他吗?有了这事,以后他就会忌讳咱们,咱们正好可以轻松一下。” 祁渺刚想提醒他,依王楫的性格,断不会为这事被人要挟。话没出口,只见眼前人影一晃,郭大智已经被人一把抓了过去,轻轻地往远处那么一扔,整个健硕的身子就横飞了出去,只听“啪嗒”一声巨响,重重摔在了地上。 而动手的那个人,跨上前一步,只冷冷地看着地上的郭大智,正是王楫。 祁渺想着刚才正是自己的笑把王楫羞走,郭大智才无所顾忌地暴露自己的秘密,这下被王楫收拾了,也有些讪讪的,开口道:“师兄,你就饶过他吧,多亏他这逗乐,我现在心情好多了。” 王楫注视了祁渺一会,又低头看了看郭大智,见他已然被摔晕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虽然明知道郭大智是装样子,王楫也不再追究,只说了一句:“我王楫岂是被人要挟的。” 苏戈和薛明对看了一眼,没敢再说话。在他们的眼里,王楫轻易不惹事,但一直很暴力,一向喜欢动手不动嘴,这郭大智不开眼,总是要吃些苦头才肯罢手。只有杨云起反而有些喜欢王楫,他自己性格刚烈,不喜欢言语尖利之人,对王楫也就惺惺相惜。 第212章 一起乐呵 “师妹,吃过饭再回吧?”王楫又开口道。 苏戈、薛明一听王楫开口留饭,如何不知他是要祁渺开心,两人也急忙凑趣道:“公主就留下用饭吧,我们正好可以沾光,大吃一顿。好久没喝酒了,大家也可以一起乐呵乐呵。” 祁渺见他们好意,也不好推脱,便点头同意。薛明拉着苏戈前去操办,王楫和杨云起陪着祁渺来到正厅,坐着说话。 祁渺见大厅墙上挂了行军图,桌上还有沙盘推演,书架上收集有兵书,知道这些都是杨云起的心血。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沉浸在愤懑中不愿醒来,过的浑浑噩噩,很是有些自责,萧筝的仇要报,这些事也耽误不得。 祁渺仔细看了下墙上挂着的行军图,问王楫道:“师兄,这些侍卫还要训练多久?” “早则三个月,迟则半年。” 祁渺又问杨云起:“杨大哥,如果想要他们将来带兵,你看可行?” 杨云起看了王楫一眼,道:“这些人,都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王楫这些日子训练抓得紧,做护卫是绰绰有余。只是要带兵打战的话,只怕没几人合适,一来都不识字,二来对领兵指挥也一无所知,就算要培养的话,也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的。” 祁渺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我说的是低级军官,不是带兵指挥战斗的高级将领。杨大哥,这个你可以想想办法吧?” 杨云起沉吟道:“我试试,先教他们一些带兵打仗的要领,再认识几个字,学会看地图,然后从他们中选拔合适的,重点进行训练。” 祁渺点点头,又说道:“按父王的性格,过得个三五年,待北洹恢复过来,只怕就会对西泽用兵。西泽的骑兵曾经横扫中州,这些年又先后加固了各大郡县的城池,我们以后训练的重点要针对西泽军来。” 杨云起有些意外:“不是要打高唐么?” 祁渺摇摇头:“高唐已经来提亲了,是来依附我们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天大的好事,父王会很乐意看到这个结果。” 王楫问道:“提亲?向谁提亲?” 祁渺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忙道:“是向我四妹祁泺提亲。” 王楫听祁渺这么一说,也就不再问下去。 杨云起站在地图前,仔细斟酌祁渺的话,手指在西泽的地盘上轻轻敲打着。象是忽然想到一个棘手问题,问道:“公主,我们不会只有这三百侍卫吧?” 祁渺苦笑道:“目前只有这三百侍卫。我想过了,要解决兵员这个问题,有两个法子,一个是主动要求去戍边,到了那里,自然就有兵了,只是要吃些苦头。另一个是去做大哥的副手,依大哥的性子,只怕是很高兴的,也会提供便利,只是这样一来,可能会引起别人,甚至父王的猜忌。” 杨云起点点头:“还是去戍边吧,天高皇帝远,自己做得了主。” 祁渺笑道:“我也有正有此意,只是还得筹划下,该去什么地方?” 王楫道:“去西边,以后好打西泽。” 祁渺见王楫一语说中要害,连连点头,自己要立战功,自然去那西边驻守最好。只是父王那里要怎么请命,她还得细细斟酌一番。 苏戈这里,和薛明一合计,这公主是来开心的,屋子里摆上几桌,也没多大意思。就在演武场上点了篝火,几百人围拢在一起,烤上几十只羊,再摆上些酒食,虽说粗糙了些,但热闹,当兵的人都喜欢。公主历来豪爽,与民同乐,这么闹起来,自然也会欢喜。这么一思量,就把晚上的宴会设在了演武场。 果然,祁渺一进了演武场,看见周围整齐划一、围成一圈站立着的侍卫们,脸上就露出了几分笑。郭大智还带着大家一起朝祁渺行礼,齐声道:“众侍卫参拜公主!” 祁渺向大家摆摆手,大声吩咐道:“大家别拘礼了,都坐下,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乐呵乐呵!” 那些侍卫听她这么一说,哄笑着,在地上坐了下来,动作利索整齐,并不见稀松。祁渺知道是王楫他们训练的结果,十分满意地对王楫说道:“师兄,你这些侍卫训练得好。” “是杨兄、苏戈、薛明、郭大智的功劳。”王楫轻声说道,众人见他并不贪功,都有些钦佩。 祁渺端起酒碗,对王楫行了一礼,“这第一碗酒,我敬师兄。这么多年来,是师兄一直护着我。这次还不辞辛苦,随我来到了北洹。师兄的恩情,只怕祁渺一辈子都还不了。” 祁渺说完,一口喝干。王楫怔了怔,只说了一句:“师妹,你也不容易。”一口喝完了碗中酒。 祁渺又令人斟满了酒,举着酒碗,向苏戈四人礼敬了一圈,道:“这第二碗酒,我敬几位大哥,辛苦你们了!” 说完又是一口喝干,把苏戈、郭大智几人惊得,郭大智小声嘟哝道:“妈呀,这公主也太豪爽了。” 王楫瞪了他一眼,他一哆嗦,酒碗差点掉到了地上,急忙双手捧稳了,对着祁渺一鞠躬,大声道:“谢谢公主今天为我说情,我郭大智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以后公主有什么吩咐,我第一个就冲上去。”说完,也一口喝干了碗中的酒。 祁渺端起了第三碗酒,对众侍卫礼敬了一圈,大声道:“这第三碗酒,我敬众位侍卫,大家辛苦了!谢谢大家!” 那些侍卫见了,能喝的不能喝得都纷纷一口喝干,余得几个不会喝酒的,也在别人虎视眈眈的威胁下,拼了命喝了下去,居然有人一喝完就“扑通”倒在了地上。苏戈叫人抬回了屋子,招呼其余的人继续喝酒吃肉。 薛明几人乘机回敬了祁渺,祁渺不顾王楫的劝阻,也是一口喝干。喝到后来,已是有了几分醉意,大声嚷嚷,叫王楫拿剑来。王楫见阻挡不了,也不多说,只把自己的剑递了过去。 正在大家猜测着她要剑做什么,祁渺一把从剑鞘里抽出长剑,忽地飞身跃入场中空地,仰天长啸一声,持剑而舞,边舞还边高声唱道: “飞梁压水,虹影澄清晓。橘里渔村半烟草。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惟有江山不老。雨巾风帽,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按玉龙、嘶未断,月冷波寒,归去也、林屋洞天无锁。认云屏烟障、是吾庐,任满地苍苔,年年不扫。” 她的剑舞时而飘逸灵动,时而大气磅礴,时而旋转曼妙,时而急速狂野。她的歌声先是高亢清亮,到后来已略显沙哑,却是平添了几分沧桑,让人回味无穷。 只是歌声中那抹悲凉却格外地让人惊心,歌唱完了许久,剑舞停了,还久久回荡在大家心中,弥漫着说不出的忧伤和悲怆。 第213章 一语成谶 “好歌好舞,只是太过伤感了些。”杨云起轻声道。 他旁边的薛明则叹了口气,在他看来,公主今晚主动唱歌舞剑,不全是喝酒的缘故,明显有些反常,他却想不出什么样的事,才会让一向胆识过人、冷静沉着的公主一反常态。 一眼瞟见王楫满脸担忧地注视着祁渺,他更是觉得好奇,难道这两人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杨云起没有再说话,他也注意到了祁渺的反常,还有王楫那无可奈何的担忧。一直以来,王楫都是冷着脸,很少动感情,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再笨的人,也知道他是真的在担心祁渺,因为无可奈何而只有担心。 只有郭大智还在那里为祁渺叫好,嚷嚷着还要再来一曲。 王楫已经起身吩咐月青和萧琴,二人搀扶着祁渺半躺到马车上。王楫把马车夫赶到了一边,自己坐到了驾驶位上,一甩马鞭,赶着马车往宫城方向跑去。 宅子大门口,苏戈、薛明、杨云起三人目送马车离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薛明终究忍不住,开口道:“我们还是不了解公主。” 杨云起点点头:“伤心人必有那伤心事。” 苏戈问了一句:“公主不会是还在为萧筝的事伤心吧?” 薛明和杨云起对看了一眼,忽然一起转头对苏戈吼道:“笨蛋,当然不是。”弄得苏戈莫名其妙,他识字少,心思也实在,自然不能理解祁渺的举动。薛明和杨云起虽然有所察觉,也还是猜不透。 祁渺第二日起身,只觉得头痛难忍,秋子瑜吩咐人去请了奚王后过来。奚王后一直担心着祁渺,这会见她憔悴的样子,更是有些心疼。 祁渺见奚王后担心,强忍着头痛,安慰她道:“母后,我没事,只是昨晚喝了些酒,头疼。” 奚王后听她开口说话,再瞧她虽然憔悴,神情却很淡然,想是自己想开了,问道:“渺丫头,你想开了?” 祁渺点点头:“有些事总是要经历,过了就好了。”说完看着奚王后有些疲惫的样子,又说道:“母后别累着了,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女儿的,尽管吩咐。” 奚王后见祁渺已经没事了,说不出的喜欢,“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你还是去看看你王祖母,这些天她派人来问了好几次,若不是我挡着,她早就亲自过来看你了。” 祁渺答应了一声,奚王后又叮嘱月青好好照顾,这才急匆匆回重华宫去了。 祁渺梳妆完毕,带了月青,就往太华宫去。 王太后一见祁渺,脸上露出了欣喜来,连连道:“渺丫头总算好了,害我老太婆担心了这么多天。” 祁渺见王太后为自己担心,心里有些内疚,急忙行礼请罪:“孙女给王祖母请安了,是孙女的不是,不该让王祖母担心。” 王太后叫边上侍候自己的宫女:“快去把渺丫头扶起来,让她过来与哀家说话。” 祁渺起身依偎到了王太后身边,只听王太后道:“祖母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己会想通的。这人啊,一辈子该有多少道坎啊,总要一道道过去,你才能继续往前走。等你到了祖母这把年纪,明白了,也就老了没用了。” 祁渺没有做声,她这几日纠结的不过是自己一片善意,却得了个最坏的结果,害了萧筝不说,还让自己有些迷惘了。经历了那么多生生死死的事,到如今她还是放不下,失去的每个人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惨痛的历劫。 王太后这话正说到她心坎上,很多事都注定要发生,不是萧筝就可能是别的人。甚至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无论如何,自己总是要往前看的,至于萧筝的这笔账,自己迟早会替她讨回来。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却听门外通报:“大叶妃、四公主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王太后点头示意,宫女打起门帘,大叶妃带着祁泺走了进来,二人一看王太后搂着祁渺,都是一愣,祁泺的脸上已经露出不快来。 大叶妃一把抓住祁泺的手,强拉她一起跪地行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了。”祁泺却没有说话,只拿眼瞪着祁渺。 王太后看了一眼祁泺,没有说话,也没叫她们起身,只对祁渺说道:“过两日,你父王就回来了,听你母后说,那庆功宴摆的排场大,老太婆就喜欢热闹,到时候咱们也去乐呵乐呵。” 祁渺见她老人家人越老心性越像小孩,忍不住一笑,却又顾及大叶妃和祁泺还跪在地上,只好起身说道:“王祖母,叶妃娘娘和四妹妹给您请安呢。” 王太后这才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两母女,淡淡道:“都起来吧,哀家这里也没什么要你们操心的事,你们回去吧。” 大叶妃听了,忙又磕了个头,道:“臣妾就不烦太后娘娘了。”说完,拉着祁泺出了门,转回自己那梅华宫中。 祁渺给大叶妃行了礼,目送着她们出门,只听王太后冷哼了一声,说道:“小小年纪,就这般骄横,见了老太婆连礼数都忘了。” 祁渺见王太后生气,忙哄着她:“四妹妹只怕是担心自己去了高唐,不能时时见到王祖母,才伤心得忘了向王祖母请安吧。王祖母大人大量,就原谅了她这一回。” 王太后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啊,就是心善,她刚才看你那眼神,恨不得把你砍上几刀才解恨,你倒替她求情?” 祁渺嘿嘿一笑:“王祖母不是说,行一善举得一善果,孙女多多行善,以后便有很多的善果,不好吗?” 王太后微微摇摇头:“话是那么说,有些善举未必就有善果。渺丫头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祁渺笑道:“孙女有王祖母护着,那福分定然浅不了,王祖母也不用担心。” 王太后叹息了一声:“你这丫头,指不定她们回去怎么算计你呢。” 谁知,后来发生的事,王太后还真是一语成谶。 第214章 李代桃僵(1) 却说大叶妃强拉着祁泺回到梅华宫。刚一进门,祁泺就很生气地嚷嚷起来:“母妃,我看见她就生气。” 大叶妃叹气道:“你生她气,也不能惹你王祖母不高兴,你竟然忘记给你王祖母请安,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祁泺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狠狠地说道:“谁叫王祖母偏心来着?看她把祁渺宠成那样,我就是生气,就是不给她行礼。” 大叶妃听她这话,一阵晕眩,扶着椅子坐下,厉声说道:“你以为你是谁?往小里说,她是你祖母,你该给她行礼请安,就算是她不对,你也不能对她不敬。往大里说,她是王太后,是这后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她若要你的小命,和捏死只蚂蚁差不多。她只要在你父王面前说上那么一两句,你父王就会以不孝的罪名立刻处置你,到时候,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以为这是小事?” 祁泺听了这话,有些迟疑,问道:“父王真的会那么做吗?他那么疼我。” 大叶妃见自己这个女儿如此不懂事,心里是阵阵抽搐的痛,稍稍平复了下情绪,这才说道:“你父王再疼你,也不会容忍你不孝,更不会为了你,背上不孝的骂名。你还嫌烦心事不够多么?这高唐提亲的事还不知道怎样,你还有心情去和祁渺计较那些争宠的事?” 祁泺一听母妃提起高唐提亲的事,更是有些恼怒,高唐离阖城远不说,还是个穷乡僻囊的小国,要什么没什么,凭什么要她嫁过去?这么想着,嘴上已经说了出来:“母妃,我不嫁,那鬼地方谁爱嫁谁去。” 大叶妃一听她这话,立刻就火了,大声斥责道:“你说不去就不去?这由得了你?” 祁泺头一扭,气鼓鼓地说道:“我就是不去,看谁能逼迫我去,要逼急了,我学祁涟姐姐逃婚。” 大叶妃被她这话气的,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想起自己当年拼死生了她下来,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呵护她,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心中已是又怒又悔。 这里正生气,却听人高声说道:“姐姐,你还真不能答应高唐的提亲。” 小叶妃说着话,走了进来。大叶妃一见自己这个妹妹,更是头大。她在心里不断抱怨,自己怎么这么苦命,不是为这个妹妹操心,就是为这个女儿担忧,何曾有过片刻的安宁。 那小叶妃却不管这些,只说道:“我听说高唐朝局不稳,耶律家的王位还不知道保得住保不住呢。要保不住,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姐姐,你说泺丫头真要嫁了过去,先不说那日子会过得憋屈,很有可能白白丢了性命。” 大叶妃一愣,忙问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这次保准可靠,是奚丞相的夫人说的。” 大叶妃看了小叶妃一眼,奚丞相是奚王后的哥哥,奚夫人历来只和奚王后来往,对他们这些嫔妃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她怎么可能和自己妹妹说这些话。 想到这里,大叶妃追问了一句:“你说实话,究竟是听谁说的?” 小叶妃自来对姐姐佩服得紧,见她不肯信自己的话,只得说道:“是卫王妃说的,她说是奚夫人和她说的。” 大叶妃听她这话,也不开口,只抬头冷冷地盯着小叶妃。卫王是北洹王的亲弟弟祁浩北,她的夫人还真是和奚夫人走得近。只是小叶妃这几日躲在宫里养伤,卫王妃也不曾进宫里来,小叶妃这话明显还是在说谎。 小叶妃见姐姐眼睛又盯上了自己,索性两眼一闭,耍赖道:“好啦,就你聪明。是卫王妃的儿媳郑氏啦,她今天进宫来看我,悄悄告诉我的。” 大叶妃听了这话,才没有再追问。小叶妃口中的郑氏是卫王的第二个儿子媳妇,也是最不成器的一个,夫妻两个坑蒙拐骗不说,还有些凶残,前些年差点害死了卫王世子。 若不是世子重兄弟之情,向卫王求情,早被卫王赶了出去、断绝父子关系了。也只有自己妹妹这种不长脑子的人才会和郑氏这种人来往。自己以前也劝过小叶妃几次,让她和郑氏断了往来,见她不听,也就懒得再去管。 “明天我们出宫一趟,去东觉寺上柱香,替泺丫头祈福。”大叶妃打定主意,吩咐小叶妃道。 小叶妃点点头。北洹人虽然信奉巫教、夷教,当年的叶氏部落却是信奉佛教,叶氏姐妹虽然进了宫,平日里遵从王宫惯例信奉巫教,私下里却也一直供奉菩萨。东觉寺是翼城西郊的佛教寺院,大叶妃此去,自然是打着替祁泺求签祈福的名头办几件要事。 小叶妃又问道:“姐姐怎么不去请大祭司帮忙?他一向乐意帮我们的。” 大叶妃道:“你以为大祭司是什么人?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没有好处,他会出手帮忙?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成。你也是,好好的,你干嘛去得罪祁渺和奚王后?” 小叶妃一听这话,马上嚷嚷起来:“那小丫头在御花园见了我,也不行礼,还到处乱闯。把我撞倒在地不说,还碰伤了额头,流了那么多血,现在还头昏脑晕的。我打她几板子出气怎么了?” 大叶妃见她不开窍,只得道:“那个小丫头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只是她是祁渺的人,你把她打死了,祁渺以后会放过你?祁渺可是奚王后的心头肉眼中宝,你得罪了她,奚王后会放过你?” 小叶妃听了她这话,想起那日奚王后说的那些话,这才有些后怕起来。不由问道:“姐姐,我现在已经得罪她们了,那我该怎么办?求姐姐救我。” 大叶妃压住心中的怒火,看了一眼小叶妃,沉思了一会,阴森森地说道:“如果高唐真的朝局不稳的话,我们就想办法,让别人替泺丫头嫁过去,也可以解了你的祸事。” 小叶妃一听这话,倒是明白了,有些惊讶地问道:“姐姐是说,让祁渺代替祁泺嫁到高唐去?这能行吗?” 大叶妃冷笑了一声:“有什么不行?明天先去问清楚了,高唐是不是真的有事。这件事关系重大,也许要赌上我和你的后半生,还有泺丫头的性命,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这么办。” 小叶妃张大了嘴巴,有些不敢相信大叶妃的话,她再笨也知道这种李代桃僵的事,办起来只怕不易。 祁泺一听大叶妃说还要赌上她的性命,脸色都变了,一片惨白,心里更是万分惊恐。她尖叫了一声,哭喊道:“母妃,我不想嫁去高唐,可我更不想死啊。” 大叶妃见自己的话吓到了妹妹和女儿,刚才还炙热的目光一下黯淡了下去。 第215章 李代桃僵(2) 三日后,北洹王帅北洹大军回到阖城。文武百官一大早就到北门列队迎接。 鼓乐声中,北洹王骑着高头大马,在祁池等众将领的陪同下,进入了东华门,来到了锦华宫前的广场上,举办王师大献庆功典礼。 奏恺乐,百官列班,行拜礼,由奚丞相宣读捷报,宣旨封赏了众将,礼毕,这才回到锦华宫稍事休息。 晚上的庆功宴设在了锦华宫的紫阳殿。北洹王大宴百官,四品以上官员都聚在了紫阳殿内,喝酒赏舞。 苏戈等人因是祁渺的亲卫,也进宫随侍。祁渺见宅子里只剩下萧琴一人,便也把她带回菁华宫,等第二日再送她出宫。 祁渺是席间唯一一位公主,又立了大功,在位次的安排上反而在祁池之上,离北洹王最近。高唐王与北洹王分坐左右,她的对面便是耶律峻和耶律衍二人。 几人都是熟识的,相互点头示意。耶律峻倒没什么,只那耶律衍看向祁渺的目光,不经意间又闪现出一抹华彩。祁渺想起那日在翼城门口,他也是这样看自己,倒有些意外,却也没有过多去关注。 祁池今日又得见祁渺,很是开心,连场中的歌舞也不看了,只转头低声和祁渺说话。 “薛明他们可还听话?”祁池问。 祁渺点点头:“大哥,还得多谢你,把他们三人给了我,那三百侍卫,如今也被他们训练的有模有样了。” “你开心就好。前几日,听说你宫里出事了?”祁池的眼中隐隐有担忧。 祁渺知道他问的是萧筝的事,轻轻叹了口气:“已经过去了。” 祁池皱了皱眉,这宫中的争斗历来就不少,祁渺一回宫就遇上了,只怕以后的日子也不得安宁,便叮嘱道:“丫头,以后有事一定和大哥说,大哥帮你。” 祁渺笑着点了点头,时隔十年,祁池还是和从前一样待她,不由她不感动。身在王室,如祁池这般重情重义的兄长并不多见,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帮他一帮。 “大哥,西泽那边的情况,你可曾留意?”祁渺问。 “怎么?父王会对西泽用兵?”祁池有些疑惑,以他对祁渺的了解,她这么说必有缘故。只是和北洛的战事才刚刚结束,兵马需要休整,战备物资尚缺,父王就算有灭西泽的想法,一时半会只怕也动不了兵马。 “我猜测,少则两年,多则三五年,父王就会对西泽用兵。”祁渺看了眼正和耶律贤说笑的北洹王,“如果能打通与西域连接的商道,北洹面临的最大问题就解决了。” 祁池怔了一怔,他常年领军打仗,自然清楚,北洹军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唯一缺的就是财力。如果能打通了与西域连接的商道,仅仅靠对这条商道征税赋,就不愁没有大把的银子收进来。只是西泽毕竟是大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时半会也不一定拿得下来。 祁渺见祁池没有说话,知道他有所顾虑,笑道:“西泽已经是个空架子了,早已不复当年的强大。在位的惠宗皇帝,年老体衰,昏庸无道,每天过着放纵的生活。对整日陪侍在他身边的太监、伶人,言听计从,对那些老将和臣僚的建议根本听不进去。” “西泽的那些有识之士,被他流放的流放,杀的杀,朝廷里已经没什么可用之人了。那些个皇室宗亲又贪得无厌,只顾自己捞钱而不顾部下的死活。一旦战事起,各地乘机叛乱,出现一边倒不是不可能。父王逐鹿中原的心思由来已久,西泽是首选,一切只看时机了。” 祁池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父王还真是会对西泽用兵。我回去就派人去西泽,摸摸那里的情况,以后,我也会随时关注那里的情况。”祁池还要和祁渺细说,听那边北洹王传话叫他,只得先过去回话。 酒过三巡,祁渺已经微微有些醉意,欣赏着席间的歌舞鼓乐,看着众人欢喜地举杯庆祝,不知怎的,有些恍惚起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次北洹灭北洛,何止是万骨枯,单那被屠城的老百姓也不止十万,幸好翼城救了下来,要不,又徒增了四五万的冤魂。 祁渺正感叹着,耳边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渺公主神游九霄云外,我这俗人可是打扰了公主雅兴?” 祁渺抬头一看,一张俊脸已经凑到了眼前,却是耶律衍正端着酒杯站在自己面前,似笑非笑地调侃道。 对耶律衍这人,祁渺并不太了解,见他近前来,只道:“衍王子要是俗人,这里可没人敢说自己是雅人了。” 耶律衍眉毛一挑:“难得在公主的眼里,耶律衍还不是个俗人。” 祁渺见他没话找话说,只笑了笑,她一向不喜欢应酬,更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话。 耶律衍似乎看出了这一点,接下来说的话就直白了许多:“公主一战成名,耶律衍佩服得紧,想以杯中酒道贺,不知公主是否赏脸?” 祁渺见他不绕,也豪爽起来,扬了扬杯中酒:“祁渺先干为敬。” 祁渺说完一口饮尽,手持空酒杯,微笑着看着耶律衍。 耶律衍颇有些无奈,他本意是想和祁渺多说几句,这么一来,再说下去就有些牵强了。他一仰头,也喝了杯中酒,对祁渺笑了笑,转身就要离开。 一抬眼瞥见不远处,祁漠正看向自己这边,他不由低声对祁渺说了一句:“公主大才,一定有不少人希望公主到我们高唐去吧?” 祁渺皱了皱眉,耶律衍这话听着有些突兀,倒象是在暗示什么。这里还没想明白,一个小太监匆匆走了过来,给她行了一礼,低声道:“公主,菁华宫的烟玉姐姐说是有急事,在门外候着。” 烟玉是菁华宫的一个二等宫女,这会儿找来,只怕是月青有事指使她来的。祁渺看了看周围,见大家都在大声谈笑喝酒,也没人注意自己,便偷偷跟随小太监出了紫阳殿。 烟玉正等在殿外,见了祁渺,急忙道:“公主,萧琴不见了。月青姐姐她们正四处寻找,让奴婢来和公主禀报一声。” 祁渺一惊,问道:“怎么会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有半个时辰了,她先是待在以前萧筝住的屋子里,后来,月青姐姐去寻她吃饭,才知道人不见了。” 祁渺低头想了想,对小太监吩咐道:“你回去和大王子说一声,让他替我向父王告罪,就说我喝多了,先回宫去歇息。” 小太监诺了一声,进殿禀报去了。 “我们去找找看。”祁渺吩咐了烟玉一句,就往后宫走去。 她的身后,祁漠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门口,看着祁渺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 第216章 李代桃僵(3) 祁渺两人走了一段路,烟玉忽然有些支吾道:“公主,刚才奴婢来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影往月华宫的方向去了,看着身影倒象是萧琴。” “你没追上去看看?”祁渺问烟玉。 烟玉抿了抿嘴唇,许是害怕被责备的缘故,那模样儿很是有些委屈,只低声回道:“奴婢担心找公主耽误了时间,月青姐姐要责怪,天黑又看不真是不是她,就没敢追过去。” 祁渺见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不忍心再责怪。萧筝是在月华宫里被打,这会儿萧琴去那里,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如果是想找小叶妃报仇就麻烦了。她心里急,这脚步就加快了,烟玉在后面一溜小跑才勉强跟上。 从锦华宫到月华宫,要穿过中间的玉液池。玉液池往日里都有小太监值夜,还有侍卫巡逻,今晚却一个人影都不见。祁渺正觉得奇怪,烟玉忽然指着前面水塘中央的亭子,惊呼了一声:“公主,你看那是什么?” 祁渺停住脚步,向烟玉指的方向看去。玉液池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水塘,周围没有盖房舍,只种了些高大的树木花草,一条青石小路从塘边延伸到了水塘中央,那里建有一个观景的八角亭。 今天天气阴,月亮只有淡淡的一个光圈,月光照在亭子里也不十分明亮,只模模糊糊看着象是一个人影。 祁渺沿着青石小路往前走了几步,再看时,却是吃了一惊,只见那人身材高大,十分魁梧,分明是个年轻男子。而且看那装扮既不是宫里的侍卫,也不是太监。 这深更半夜的,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男人?这后宫里大都是女人,蓦然钻出这么一个男人来,还真是有些怪异。祁渺觉得有些蹊跷,她自幼练武,胆子也比别人大些,提脚就走了过去。 “什么人?”祁渺来到亭子外,停住脚步,厉声问道。 那人转过身来,也不说话,就朝祁渺疾步走来。待到了近前,忽然伸手一把朝祁渺抱了过来。 祁渺原是防备着他,伸手一掌就推了出去。谁知那人中了一掌,闷哼了一声,不怒反而低笑一声,一个转身,又趋身过来。祁渺一脚就踢了过去,被那人闪身避开。 这亭子前只有这一条狭窄的小路,两人在这路上又打了几个来回,祁渺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正疑惑这贼子怎么还敢喝了酒来闯宫,忽然想到紫阳殿的庆功宴,不由心里一动,不会是哪个喝醉酒的军官误闯了进来吧? 不成想这一走神,那人已经到了她身前,伸手就把她抱住了,还低声笑道:“祁泺,你约了我来,便这般对我?” 祁渺听他这话,顿时又惊又怒,抬脚就往后踢去,那人想不到她会偷袭自己,腿上一吃痛,往后退了几步,手也松开了。 祁渺乘势一抬腿又扫了过去,踢中了他的肚子,紧接着一拳再打过去。只听“哎呀”一声,只听“扑通”一声,那人已经掉进了玉液池中。 那人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大声疾呼起来:“救命啊!我不会游水!” 祁渺怔了怔,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不由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我是耶律峻。”那人只来得及说了这一句,人已经沉下水去。 居然是耶律峻,祁渺有些意外,刚才他嘴里喊着祁泺的名字,难道是祁泺约了他来这里?正想着叫烟玉去喊人来救,回头却不见了烟玉的人影。 这丫头跑哪里去了?她若是去喊人,早就该来了,祁渺心里起了疑惑。这里还没理清头绪,回头见水里已经不见了耶律峻的身影。耶律峻不会游水,若是真有个闪失,这里又是北洹王宫,只怕事情就闹大了。还是救人要紧,她一咬牙,纵身就跳进了池里。 正值盛夏,玉液池的水并不是很凉,祁渺憋了口气,往水底游去。四周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耶律峻在什么地方,她只得一点点摸索过去。好在这玉液池没有种植荷花,水里也没什么障碍物,出水面换了两次气,再潜下去的时候,她居然摸到了耶律峻的身体。 拖着耶律峻的身体费力地向池边游去,好容易把他拖到岸上,弄到一块大石头上匍匐着控水,祁渺已是精疲力尽。正想着休息一下,不想脑袋却被人从后面重重一击,人一下就扑倒在耶律峻身上。 祁渺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耶律峻紧紧抱在怀里,她又惊又怒,正想出声让他放手,却听奚王后的声音惊呼道:“渺丫头!” 祁渺勉强转头看去,只见自己周围黑压压站了一圈人,有宫里的嫔妃、公主、王子妃们,还有那举着一盏盏宫灯照亮的太监宫女们,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慌乱来。 随后赶来的北洹王、高唐王等人,也见到了这惊人的一幕。浑身水淋淋的耶律峻,抱着同样水淋淋的祁渺,站在水池边,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祁渺想到了先前的种种蹊跷之处,颇有些懊恼,自己还是太大意了,被人算计掉入了别人的圈套不说,还被当场抓获。难怪耶律衍说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那其实是在提醒自己,有人要把她和祁泺对换,让她嫁到高唐去。 “耶律峻,放我下来。”祁渺低声说了一句,耶律峻也无声地叹了口气,把她放到了地上,他现在也算明白过来,自己被人耍了。 祁渺离开了耶律峻的怀抱,月虹上前来,把一件斗篷披到了她身上。 北洹王扫了一眼在场的人,那些嫔妃、宫女太监纷纷低下头去。他的目光落在祁渺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又移到了耶律峻身上,沉着脸没有说话。 与他并肩站立的高唐王却厉声喝问道:“耶律峻,怎么回事?” 耶律峻看了看祁渺,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说自己被祁泺耍了,还调戏了祁渺,被她踢下水去,再被救了起来。这怎么说得清楚,而且这事也实在难于启齿。 祁渺淡淡地说道:“我回菁华宫,走到这儿,见到峻王子酒喝多了不慎落水,我下池子把他救上岸来。谁知气力用尽,自己却晕倒了,峻王子醒来见了,便想把我送回宫去。” 她得语气很平静,一脸的淡然,似乎并不曾注意到周围人投射到她身上的各色眼光。她暗自思忖,设这局的人应该与高唐这次的求婚有关。目前看来,耶律峻可以排除在外,高唐王、耶律衍也不在此列。最可能的人应该来自宫里。 至于宫里么?祁渺扫了一眼边上看热闹的祁泺,见她满脸的幸灾乐祸,又把目光转向了她身边的大叶妃。大叶妃显然也注意到了祁渺看向自己的目光,嘴角泛起了一丝冷冷的笑,并没有一丝的慌乱。 祁泺不愿意嫁往高唐,大叶妃又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这李代桃僵之计,手段虽然卑劣,也算是巧妙。真是大叶妃么?祁渺猜测着,心里却隐隐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第217章 李代桃僵(4 ) 北洹王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见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断然吩咐道:“都回去,有事明天再说。” 高唐王却对北洹王拱了拱手,道:“贤弟,为兄此次来,是为峻儿来求亲。祁渺侄女有胆有识,娴静清雅,此番还救了峻儿。贤弟不嫌弃的话,为兄代峻儿向贤弟求娶祁渺侄女为媳。” 高唐王的话宛如平地炸响了一个惊雷,把在场的人都震住了。 奚王后也是半天没回过神来,只转头望着北洹王,满脸的祈求。兰妃等人更是莫名其妙,这高唐王唱得那一出啊?只有小叶妃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大叶妃却是皱着眉头,目光停留在高唐王的身上。 祁渺听了高唐王这话,又惊又怒,明知道她是被人设计的,高唐王还当众求亲,看来目的不简单。她一个小辈,这说的又是自己的亲事,现在开口拒绝的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是不妥,当下只得保持沉默。 这时,只听高唐王对着耶律峻吼了一句:“耶律峻,还不来拜见你的岳父!” 耶律峻愣在了原地,这事情变化太快,他心里喜欢的是祁泺,这会高唐王要他求娶的却是祁渺,他很不乐意,也就拖延着不肯开口。 北洹王抬眼望向高唐王,缓缓说道:“义兄,这亲事么,也不急于这一时,这两个孩子落了水受了惊,让他们先回去歇息。” 祁渺听了北洹王这么一说,借口自己身体不适,急忙告退。奚王后不放心,也跟随祁渺回了菁华宫。 “渺丫头,究竟怎么会事?”奚王后不待坐定,便急急问道。 祁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被人这么轻易地摆了一道,心里实在是有些憋屈。一边的秋子瑜说了一句:“被人算计了。” “是谁?大叶妃吗?”奚王后有些惊讶,立刻想到了祁泺的亲事,恨得直咬牙:“本宫去和陛下说,渺丫头不能叫她害了去。” 秋子瑜道:“没有证据,陛下怎么肯信?就是信了,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事,里面的是非曲直,哪里说得清楚。” 祁渺转头问月青:“萧琴在吗?” 月青点了点头:“今天一回来,就呆在屋子里,一直没出来,晚上的饭菜还是奴婢送进去的。” 祁渺苦笑了一下:“是烟玉,叫她来。”月青转身出去叫人。 祁渺见奚王后和秋子瑜都望着自己,简单地说了下过程,正说着,月青来回报:“宫里不见了烟玉。” 奚王后一听就火了,吩咐月虹道:“你带人连夜搜查宫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宫就不相信,这个宫里还有人藏起来找不到。”月虹答应了一声,出去找人。 秋子瑜问月青:“烟玉平日里都和哪些人来往?” “和王后娘娘、兰妃娘娘、太后娘娘宫里的月翠、凝香几个宫女都有来往。” 秋子瑜微微颔首:“这就是了,明面上的都没问题,暗地里往来的,才是指使她的人。烟玉就是找到,只怕也是死人一个了。” 奚王后叹了口气:“陛下若是答应了高唐王的求婚,那就不妙了。渺丫头着实可怜,这才回宫几天,就三天两头被人暗算。” 秋子瑜没有说话,只看向祁渺道:“公主还是先去把衣服换了吧。” 祁渺点点头,自去寝殿梳洗换衣服,走到门口,又回头安慰奚王后:“母后也别担心,父王不是没答应么?” 奚王后见她此时还想着安慰自己,眼泪都下来了,只问秋子瑜:“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这局面?” 秋子瑜沉思了一下,才道:“这件事,对方应该还有后手。” “后手?你是说,他们设得这局,真要把渺丫头赶尽杀绝?”奚王后一下站起身来,狠狠说道:“大叶妃这贱人,本宫现在就去找她,看她怎么说。” 秋子瑜连忙拦住她,道:“王后娘娘,现在您不能去。我们没有证据,这样吵闹起来,只怕对渺公主更为不利。” “渺丫头也真是,发现情况异常,还救那个耶律峻做什么?”奚王后徒然坐下,忍不住抱怨起祁渺来。 秋子瑜苦笑道:“就公主那性子,怎么可能不去救人?再说了,耶律峻真要在这北洹王宫里出了事,也是祸事。也怪我大意了,这几日正在盘查这些宫女,不料今日就出事了。” 奚王后听了这话,更是烦闷,这几个宫女都是她千挑万选出来,原以为这样就可以保全祁渺,谁知反而害了她。那个烟玉不管是死是活,还有她背后的那些人,不论是大叶妃还是小叶妃,或是其他人,这辈子都别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秋子瑜见奚王后神情,知道她因为担心而发愁,轻声道:“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奚王后听她这么一说,眼睛一亮,“什么转机?” “陛下今日并没有答应求婚,似乎也觉得事情蹊跷,在没有查清楚之前,只怕不会轻易许婚,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奚王后听她这么一分析,心中豁然开朗,她与北洹王夫妻这么多年,对北洹王的脾气秉性自是了解。今天的事情,明显是有人陷害祁渺,其中的关键点便是高唐的求婚。 那布局的人,应该是想把祁渺推入不得不嫁给耶律峻的境地,这样一来,祁泺就不用远嫁高唐。只这一点,便指向了大叶妃和祁泺,只有她们才有动机这么干。依北洹王的睿智,这么简单的理,不会想不明白。 奚王后想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要北洹王认定这是个阴谋,依照北洹王疾恶如仇的性格,就不会允婚高唐。 “只要找到大叶妃陷害祁渺的证据,陛下就不会答应祁渺出嫁。”奚王后对秋子瑜说道。 秋子瑜有些迟疑:“高唐王当众提出求娶祁渺,看耶律峻的反应,应该是高唐王临时决定的。只是不知他是为了掩饰耶律峻的罪过,还是相中了祁渺借机提亲。如果是后一个原因,他就有可能坚持求娶祁渺,到时候,陛下也会为难。” 奚王后听她这么一说,也是一愣,如果高唐王坚持的话,北洹王考虑的就不是嫁哪个女儿的问题,而是如何安抚高唐了。如此一来,对祁渺就大为不利。 奚王后思索了一下,说道:“明天本宫就请哥哥进宫一趟,让他去说服高唐王。实在不行的话,就把那五公主祁沁指给他,虽说只有十五岁,比祁泺也是不差。” 五公主祁沁是孟妃所生,容貌只在中等,性情温婉,才情却平常,无论如何比不上祁泺、祁渺二人。只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秋子瑜有些无奈,自己进宫不到半月,这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出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奚王后见秋子瑜没有异议,急忙回宫去安排与奚永会面的事。 秋子瑜独自一人站在园子里,直到三更天,才吩咐月青,明日与她一起出宫。 第218章 背后隐情(1) 北洹王宫的这一夜,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梅华宫中,小叶妃满脸欣喜地说道:“还是姐姐厉害,一出手就把祁渺那丫头摆了一道,以后她要是嫁到了高唐国,看她还有什么本事报复我们。” 祁泺更是手舞足蹈,兴奋异常。她开心的不仅仅是自己不用远嫁高唐,更让她高兴的是,祁渺这次栽了,在众人面前出丑丢脸不说,还不得不嫁到高唐那鬼个地方去。这些日子以来,积压在她胸中的郁闷,一扫而光了,叫她如何不开心。 只有大叶妃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有些忧虑地说道:“这件事不知道是谁做的。” 小叶妃见自己姐姐这么说,倒有些愕然:“不是姐姐出的手吗?那会是谁呢?祁渺当众出了丑,和耶律峻也不清不楚。这丑事宫里的人可都看见了,她不嫁去高唐,还有何颜面留在这宫里?” 大叶妃摇头:“这件事明显是有人想嫁祸給我们,得仔细查查看,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祁渺与别人不同,心大得很,还有几分本事,又得陛下看重,这件事,还不足以迫她嫁给耶律峻。” “那我们总不能空欢喜一场吧?不管那人是谁,只要能把祁渺那丫头弄去高唐,我就替他烧高香祈福。姐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小叶妃看了一眼祁泺,见祁泺和自己一样摸不着头脑,眼光又转向了大叶妃。 大叶妃的脸色在阴晴之间转换,过了许久,才道:“这黑锅,看来我们是背定了。既然还有人打她的主意,一不做二不休,我们索性再加把柴,把火烧得再旺一些。” 大叶妃说完这话,转头看着祁泺,继续道:“这接下来的事,该看你的了。” 祁泺有些不知所措,半天才说了一句:“我听母妃的安排。” 大叶妃见自己这个女儿今日总算乖巧了一次,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容,“明天,请大祭司为泺丫头驱鬼祈福。” 兰华宫里的兰妃,此时也没有睡,凝香见她独自坐在榻上,已经发了半个时辰的呆,有些担心地问道:“娘娘今儿是怎么了?快三更天了,还不想歇息?” 兰妃幽幽叹了口气,开口道:“这宫里,最怕的就是那些暗地里的勾当,叫你防不胜防。大叶妃也是狗急跳墙,这么烂的招都使了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唉!渺丫头偏偏就中招了。老话说,再强强不过命,渺丫头接二连三的出事,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凝香问道:“这么说,渺公主便要替了泺公主,嫁到高唐去了?” 兰妃摇摇头:“这也说不定,一切就看陛下怎么想。今晚看陛下的意思,是舍不得渺丫头嫁过去。” 凝香有些糊涂了,又问道:“娘娘的意思是说,陛下不会答应把渺公主嫁到高唐去,那大叶妃不是白折腾了一回么?” 兰妃道:“未必就是白折腾,我看这宫里宫外,不少人想渺丫头离开呢。大叶妃应该还有后手,再有那些推波助澜的人,在陛下耳边唠叨,到处嚷嚷,只怕到时候陛下也由不得自己的心意了。” 凝香听她这么一说,有些惊讶:“这事这么曲折啊?娘娘要不要去和王后娘娘说一说,提醒一下,以后也好让王后娘娘记着娘娘的好。” 兰妃冷笑了一声:“本宫是那看戏的人,何必去趟那浑水。大叶妃不是好人,奚王后也未必就有好心。渺丫头一身本事,有她压着,下面的这些弟弟妹妹还怎么出头?本宫把自己的事办好了,不碍着别人就行。” 兰妃说完这话,侧身躺下,再不肯多说一句。 耶律衍站在驿馆的窗前,脸色有些阴郁。他的身后,侍卫长澹台荣正低声向他禀报:“今天一大早,宫里就传出祁泺公主上吊自杀未遂的消息。” “上吊自杀未遂?”耶律衍眉头微皱。 “渺公主身边的那个秋子瑜,出宫去了城西的宅子,去见了王楫。之后,王楫就离开宅子,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怎么回事?” “以王楫的身手,寻常人近不了身,派去的人跟丢了。” “是我大意了,只留心了祁漠,不成想那宫里头还有人暗算于她。”耶律衍叹了口气。 澹台荣压低声音:“奚丞相一大早就来驿馆,拜会了王爷。” 耶律衍有些愕然:“奚丞相?都说了些什么?” “听说是为了峻王子的亲事来的,王爷屏退了左右,两人现在还在屋子里密谈。” 耶律衍沉默了稍许,又问道:“峻王子呢?” “峻王子一大早就闹腾起来,嚷嚷着要去见泺公主,王爷吩咐人把他囚禁在屋子里。” “我们去看峻王子。” 耶律衍抬脚出了屋子,朝耶律峻居住的房舍走去,澹台荣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耶律峻的屋子前,两个侍卫持刀守卫着,见耶律衍走来,两人急忙行礼。 “开门吧。”耶律衍看着房门上的铜锁,吩咐道。 两个守卫相互对看了一眼,没有上前,似乎有些犹疑不决,耶律衍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澹台荣一步跨上前,扬手一把拍中一个侍卫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是不认识我家衍王子?还是咋的?想和你们那个前侍卫长一起去放羊?早说啊。” 半年前,高唐王宫的前任侍卫长,不知道什么缘由,莫名其妙的被发配到了荒无人迹的草原深处,和一群羊一起圈禁了一年,最后疯掉了。宫里的侍卫提起这事,没有谁不怕的。 原来那个侍卫长是得罪了衍王子,才被发配去放羊。门口的两个侍卫听了澹台荣的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到刚才自己可是已经得罪了衍王子,已吓得脸色发白,呆立在那里。 屋子外一片静默,屋子里的耶律峻此时却蹦了起来,把门拍得震天响,还大声吼道:“混蛋,快开门!等本王子出来,打断你们的狗腿。” 被耶律峻的吼声惊醒过来的两个侍卫,对耶律峻的话浑然不在意,只是对着耶律衍又是鞠躬又是赔罪:“衍王子,你大人大量,是我们迷糊,还请衍王子不要怪罪。” 两个侍卫说着话,已经把门打开了。见门开了,耶律峻迫不及待地一大步跨出了门,却被耶律衍挡住了。 第219章 背后隐情(2) 耶律衍目视耶律峻,冷声问道:“你要去见泺公主?” “她设计陷害我,这口气本王子岂能忍?”耶律峻说话的语气虽然生硬,脸上却没有怒色。 耶律衍皱了皱眉:“是不死心吧?” “胡说八道!”耶律峻脸涨得彤红,却不肯承认。 耶律衍如何不明白耶律峻的心思。那一日耶律峻到了阖城,便托人打探消息,得知祁泺跟随大叶妃去东觉寺上香,翻墙进去偶遇了一把。不见那祁泺还好,见过之后,更是魂不守舍。那一晚瞒着高唐王和自己,去了王宫的后花园想和祁泺私会,惹出这一大摊事来。 “你如果不想娶泺公主的话,尽管去闹。”耶律衍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 耶律峻愣了一下,大步追了上去,“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清楚再走。” “泺公主不想嫁去高唐,巴不得事情越闹越大,你倒好,还想继续去闹事。”耶律衍停住脚,转头看着耶律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我只是忍不下这口气。”耶律峻喃喃说道。 “你是忍不下泺公主耍你的这口气?还是忍不下娶不到泺公主这口气?”耶律衍目光炯炯地盯着耶律峻。 “好啦,只要能娶到祁泺,我都忍了。”耶律峻有些心虚地避开耶律衍的目光,“我听说祁泺自杀了?” “是自杀未遂!猜测不错的话,还是有预谋的。” “有预谋?不会吧,那日在东觉寺见到她,虽然没说上几句话,看得出祁泺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不象是个有心计的人啊。” “天真浪漫?泺公主是那样的人吗?宫里出来的女孩子,哪个是没有算计的?要不,那天晚上,你和渺公主也不会着了道。” “我就是有些担心祁泺,想亲眼看看她。”耶律峻耷拉着脑袋,闷闷地说道。 “她不愿意嫁你,你也非她不娶?”耶律衍叹了口气。 “嗯,我第一眼看见她,就喜欢上她了。你不知道,她长得美极了,特别是她笑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就象天上的太阳,会闪闪发光。”耶律峻刚才还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会说起祁泺来,却是越说越兴奋,满眼还直冒星星。 天上的太阳?就祁泺?还闪闪发光?耶律衍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个堂弟战场上是一把好手,这下了马,再遇到这感情的事,简直是一塌糊涂。就连这性子也变得和个孩子差不多,不管不顾的,只要自己喜欢就行。 他正想劝说几句,只见一个侍卫急匆匆跑了过来,禀道:“衍王子,王爷让你去见他。” 耶律衍微微点头,提脚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愣在原地的耶律峻叮嘱了一句:“你想要达成心愿,就乖乖呆在驿馆,等那事平息了,再和王爷说不迟。”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耶律峻冲着耶律衍的背影喊了一句,耶律衍没有理会,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园子门口。 一脚踏进高唐王的屋子,便看到了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两个茶杯。奚丞相刚走,王爷便把自己叫来,只怕所谈之事有些棘手。耶律衍思索着,给高唐王行了礼,恭谨地站在一边等他开口。 高唐王在屋子里踱了几步,这才抬头问道:“峻儿怎么样了?” “吵着要去见泺公主,被侄儿劝住了。” “峻儿就那性子,不管他了。奚丞相刚才来驿馆,和本王相谈峻儿的亲事。”高唐王切入了正题,他的语气有些淡然,两眼却直视着耶律衍,颇有些探究的意味。 耶律衍见状,脸上现出一丝愕然,问道:“奚丞相亲自来谈?为渺公主?” 高唐王点点头:“奚丞相说,只要本王坚持为峻儿求娶泺公主,他和奚王后感激不尽。” 耶律衍眯起了眼睛,又问了一句:“叔叔的意思是?” “以奚王后对渺公主的疼爱,只怕本王提什么条件奚丞相都会答应。” “叔叔答应了?” “没有。” “没有答应?”耶律衍露出了一个大大惊讶的表情,“难道叔叔真想为峻弟求娶渺公主?峻弟对泺公主可是情有独钟,非娶不可。” “那是峻儿糊涂。祁泺那样任性刁蛮的小姑娘,娶了回去只怕是祸不是福。祁渺不同,峻儿有了她,不但有了北洹这个强大的后援,以祁渺之才,辅佐峻儿,高唐兴盛指日可待。” 耶律衍有些默然:“渺公主和奚氏一族只怕会恼怒叔叔。” 高唐王的脸上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冷笑道:“哼,只要祁渺嫁到高唐,奚氏一族还能对本王怎么样?他们怎么会为难自家的女儿女婿。” 耶律衍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道:“如果北洹王不同意渺公主远嫁高唐呢?” 高唐王听了这话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耶律衍继续道:“以北洹王对渺公主的看重,只怕舍不得她远嫁,这门婚事成与不成还两说。婚事若不成的话,以奚王后今日之怒,只怕不会轻易罢休,奚丞相又老谋胜算,我们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说到这里,耶律衍看了看搞唐王,见他听得仔细,才继续说道:“就算婚事成了,渺公主心高气傲,若心里怨恨咱们步步相逼,以她之才,只怕嫁了过来,也会搅得内外不安。再引得北洹王起了灭高唐的心思,里应外合,高唐就真的危险了。 “如此说来,是本王有些思虑不周了。”高唐王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又停住了,陷入了沉思之中。 耶律衍见机又说道:“大叶妃乃亡族之人,比不得奚氏一族树大根深。泺公主虽然刁蛮任性,不过是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嫁到高唐,没了依仗,也翻不起浪来。” “再则,峻弟娶到自己喜欢的人,对叔叔也会感激,必然肯听叔叔的教导。只要他肯学,假以时日,就能成长为一位贤明的王,叔叔就不用再忧心了。” “如此说来,本王还得仔细斟酌一下。” “只要叔叔和奚丞相谈妥了条件,得到了他和奚王后的支持,什么事不好办?高唐可无忧矣。” “我明日就去丞相府拜访,至于条件么?到时候见机行事,尽量多争取些。”高唐王说完,又轻轻叹息了一声,“可惜了祁渺那丫头。” 他的身后,耶律衍嘴角隐隐露出一丝冷意,整个人却静默下来,再没发出一点声息。 第220章 背后隐情(3) 奚王后这里得了奚永的禀报,着实有些气恼,对奚永道:“高唐王虽说对北洹有相助之功,这几年我们也没少帮衬他,要不他也坐不稳那王位。不成想,他倒打上了渺丫头的主意,那个耶律峻如何配得上渺丫头?他这是痴心妄想。” 奚永远比奚王后要淡定得多,只缓缓说道:“你也不要过于焦虑,高唐王没有立即答应,也许只是想拖些时日,好和我们提条件。” 说到这里,奚永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安,“让人担心的反倒是陛下,渺丫头虽说是得他看重,只怕陛下也有自己的盘算。还有,你有空敲打一下漠儿,不能为了和祁池抢功,就稀里糊涂被人利用,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害得兄弟姐妹反目为仇。” 奚王后听他这么一说,很是吃了一惊:“听大哥的意思,这次渺丫头的事,漠儿也掺和了进来?他怎么能那么做?渺丫头好歹还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大哥,你不会是听了别人的传闻,误会他了吧?” 奚永叹了口气,神色之间忧虑更重:“漠儿这孩子为了和祁池抢功,明知道渺丫头就在翼城,他还擅自改变陛下佯攻翼城的命令,指挥部下猛攻翼城。这次渺丫头的事,只怕他还真脱不了干系。” 奚王后脸色“唰”地一下变得一片雪白,眼中已经隐隐有泪光闪现,半晌才哑声说道:“真有这样的事?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兄妹要真这么反目为仇,大哥,你说叫我这做娘的怎么办?” 奚永有些不忍心看奚王后伤心,忙劝道:“这时候,你可不能乱了心神。这事是漠儿不对,你要劝阻他,别再一错再错。渺丫头虽然和祁池走的近些,也不是不分好歹的人。他这么做,不但起不了打击祁池的作用,只怕还会把渺丫头推向祁池那边,反倒害了他自己。” 奚王后对自己的兄长很是了解,以他的性格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只怕不会和自己说起。 祁漠自小就有些薄情,她这个做娘的也是看在眼里忧在心里,只是不曾想到他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忍得下心去。这样下去,一旦他们兄妹之间出现内讧,只怕就让别人得了机会祸害了去。 想到这些,她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急问奚永道:“大哥,渺丫头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漠儿用得着这么处心积虑对付她么?” 奚永沉吟少许,才缓缓道:“你别小看了渺丫头,小小年纪,那份胆识和谋略在他们兄妹中还真没人比得上。渺丫头背后还站着个东华道,虽然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只看他们教渺丫头的那一身本事,所图不会小。” 说到这里,奚永叹息了一声,“可惜了,渺丫头若是个男孩子,我们倒不必担心将来的储位之争了,只怕陛下也会认定栽培她。” 奚王后是做母亲的人,对将来谁继承王位远没有自己哥哥的忧虑多,只要是自己的儿子谁都可以了。可祁漠这么做,她就有些不放心了,这天下没有哪个做父母的忍心看着自己的子女大打出手,争个你死我活。 比起祁漠来,她更心疼祁渺。祁渺打一出生就多灾多难,没有一刻不让她忧心,这些年又一个人流落在外,好容易才回来。这才几天,就接二连三被人算计,其中还有她的亲哥哥,由不得奚王后不担心她。 “大哥,东华道一向独立于俗世之外,从不插手尘世之事,对祁渺真会有什么企图不成?”奚王后担心祁渺,忍不住又问道。 “这世上的人只要还食人间烟火,怎么绝得了那世俗的欲望?东华道如果没有企图的话,十年前,那个化名为子虚道长的三休真人,怎么会在渺丫头命悬一线的时候,恰巧就出现了?” “三休真人还几次出手救了渺丫头,又为了她在北洹滞留了三个月。虽说是你开口求他带走渺丫头,他临走却摆了我们一道,应该也是有备而来的。” 奚王后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担心,又问道:“那怎么办才好?我可不能容忍他们害了渺丫头。” 奚永沉默了一会,才又道:“看渺丫头那一身能耐,只怕他们没有少在渺丫头身上下功夫。这次翼城行事,对渺丫头也是鼎力相助,即便有所图,目前看来,还不会有什么恶意。连《卜书》都无解,渺丫头的命相,定非常人所及,他们只怕也是冲着渺丫头的命相去的。” “端木阔那里,哥哥可曾查出了些什么?” “端木阔为人狡诈多疑,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这些年来,我放在他身边的眼线,也没有拿到什么有力的证据。渺丫头这次回来,他肯定会有所动作,我们且多等些时候,不怕他不露出破绽来。” “唉!大哥,你说渺丫头真的是命里带煞的缘故么?这一个端木阔害她还不够,还这么多人算计她。我成天替她揪着心,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奚永见奚王后愁眉不展,倒有些心疼起这个妹妹来。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被教导母仪天下,一心要做名垂青史的贤后,为人行事样样学了大唐长孙皇后的风范。白白吃了不少苦头不说,与祁浩天当年青梅竹马的情分,也被这些年的端庄贤淑断送掉了。 祁浩天不是当年的大唐天子李世民,如何会爱重奚王后的贤惠?这么一来,倒显出了心思玲珑的大叶妃和屈意奉承的兰妃来,二人成了祁浩天的专宠,隐隐有了和奚王后在后宫分庭抗礼之势。 以奚氏一族当年的从龙之功,还有如今不可小觑的雄厚实力,加之祁漠、祁沣几个王子,他倒也不担心奚王后的地位会受到威胁。只是兄妹俩自幼母亡,在大家族里相依为命长大,情分自是不同,平日里也就多为她操心一些。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渺丫头命这么硬,没人害得了她。我会让人继续查下去,总有查清真相的时候,知道了真相,何愁没有对应之策。”奚永安慰奚王后。 奚王后见自己兄长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和奚永商量好了接下来的行动,奚永这才出宫去。 第221章 空穴来风 祁渺心里烦躁,一夜未睡,早早起了身,在园子里练了会剑,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秋子瑜见她收了剑,走了过来,问她:“今天要出宫去?” 祁渺有些愕然,秋子瑜很少干涉她行事,只有自己主动问起时,才会开口,看来这次的事连师姑也有些坐卧不安了。 “我想出宫去看看师兄他们。” “这几日,你还是留在宫里。”秋子瑜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那些个闲话,你也不必太在意。” “什么闲话?”祁渺问,这才过了一晚,就有闲话传出,看来那些算计自己的人还有后手。 “既然是闲话,听与不听有什么关系。”秋子瑜冷然说道。 祁渺点点头,又问了一句:“依师姑看来,真是大叶妃么?” “你觉得呢?”秋子瑜反问她。 “如果真是她做的,她在父王面前就无所遁形了。” “昨晚的事不一定是她干的,以后的事却和她脱不了干系。” “一切还得看父王。”祁渺说完,怔了怔,眼中露出了一抹苦涩。北洹王在高唐求亲这件事上的态度,一直有些让人捉摸不定。 这些年来,因为远离了北洹,一个人孤身在外,她心目中渐渐模糊了过往和北洹王不亲近的记忆,心里还真把他当父亲看待了。也想当然地以为,他是能够娇纵她怜爱她。 这次回来,奚王后待她倒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反而因为心疼她流落在外受苦,说话行事都有些偏爱她。北洹王却还和从前一样,即使她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也只是象对待其他的部下一样,赐给她一个“义宁公主”的头衔,奖赏给她丰厚的财物,没有象对待别的姐妹那样,亲昵地拍拍她的头,说几句赞赏宠溺的话。 “你对陛下还抱有奢望?”秋子瑜看向祁渺的眼神里有一丝怜悯,“要说动陛下,只能晓之以利。” “我进去了。”祁渺定了定神,转身进了正殿。秋子瑜说中了她的心思,这让她更觉气闷。 她虽然和北洹王不亲近,他始终是她的亲生父亲。现在让她拿着筹码去和他谈判,去争取最大的利益,她想想都觉得荒唐。有些事她不是看不明白,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获取最大利益,只是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大王子府正厅内,祁池雷霆大怒:“唐五,给本王子找人去查,看看谁有胆量,居然敢打渺丫头的主意。” 唐五看着满地的碎片,心疼得有些想发狂,心里不住哀叹:大王子,你再不爽,也不能这么糟蹋东西不是,这可是王子妃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我唐五为了这些东西没少做那些个没脸没皮的事,你这一下,全给毁了。 祁池自是不知道唐五此时的想法,见他发愣,还以为他有什么别的担心,大声道:“唐五,出了事本王子担着,你尽管放手去做。” 唐五听他这话,顿时觉得头更大了,这满城的闲话,让他从何查起?从昨天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明摆着就是大叶妃干的,可自己一个王子府的小小侍卫长,哪里敢去查王妃,即便是大王子,只怕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未必敢动真格的。 “殿下,这事只怕咱们管不了。要不,你去问问渺公主,看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唐五硬着头皮开口。 “管得了要管,管不了也要管。渺丫头被人陷害,本王子岂能袖手旁观?”祁池气呼呼地说道。 唐五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殿下说的是,只是出了这事,你也得去安慰下渺公主不是?顺便问问她的需要,才好帮忙啊。” “你说的也对,渺丫头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本王子是得去看看她。你不知道,当年我接她回来,半道被马贼劫杀,杀死了她的养父母,她当时那个样子,现在想来,还让我心惊肉跳,这会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祁池说着话,已经抬脚出了房门。唐五这才松了口气,急忙跟了上去。 却说祁池进了菁华宫,一见祁渺就急急问道:“丫头,你还好吗?” “我没事。大哥,你怎么来啦?”祁渺知道祁池的脾气,这一大早赶过来,定是担心自己。 “来看看你。”祁池陪着笑,跟随祁渺进了正殿,月青上了茶,两人坐着说话。 “居然有人算计你,是大叶妃么?”祁池一开口就直奔主题,他性子直爽,对着祁渺,更是学不来转弯抹角。 祁渺摇摇头:“依大叶妃的聪明,应该不是她做的。” “那会不会是祁漠?”祁池一说出这个想法,人已经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如果是他,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二哥?不会吧。”祁渺愣了一下,这事要真是祁漠做得,只怕首先气倒的就是母后。 祁漠虽然性子凉薄,还不至于做出这么没人性的事来吧,大哥和二哥争斗了这么些年,一有事,自然就想到二哥身上去了,祁渺暗暗想着。 祁池仍然有些气恼:“在翼城他就那么做了,这事还真象是他干出来的。” “大哥,我可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没理由他帮着祁泺害我吧?” “难说,他那人六亲不认,尽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哪会把别人的生死放在眼里。” 祁池这里话还没说完,门外又走进来两人,却是祁沣和祁淳。 “你们怎么来啦?”祁池问。 祁沣嘿嘿一笑:“我进宫来找三妹妹,碰到淳弟,吵闹着要跟我来,就一起过来了。” 祁沣说完,转头看着祁渺,“三妹妹,你还好吧?” 祁渺点点头,她这些兄弟还真是关心她,这一大早就都找上门去安慰她,想着这些情分,她眼睛便有些湿润了。 “三姐,你哭了。”祁淳眼尖,指着祁渺红红的眼睛惊叫起来。 “没有,是被风吹迷了眼。”祁渺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很是有些歉意,“不过是些闲言碎语,不理会就是了。” 祁沣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说道:“你也别太大意了,空穴来风,那是有人在作怪。” 祁渺听他这话,象是要提醒自己些什么,祁沣打小就不是个话多的人,这会说出这话来,也是真心关心自己,忙问道:“三哥,你但说无妨。” “现在满城谣言,说你故意设下圈套,引耶律峻上钩……这些倒没什么。只是今天一大早,祁泺就来了个上吊自杀未遂,还惊动了父王。梅华宫还传出消息说祁泺被恶鬼俯身,大叶妃请了大祭司准备开祭坛帮她驱鬼。” 祁沣说完,见祁渺皱起了眉头,知道她是有些介意了。他和祁渺自小一块玩耍,常腻在一块,待她自是和别的兄弟姐妹不同,这一大早就赶进宫里,想要提醒她几句,别再着了别人的道。 “祁泺那是做给别人看的,真想死,还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的闹?”祁池冷哼了一声。 “就是,都是她和大叶妃陷害三姐。”祁淳愤愤不平地接了一句。 第222章 把水搅浑 祁沣已经说得很委婉了,祁渺还是听了出来,谣言一定比他说的难听百倍。只怕在众人的眼里,自己已经是一个不知廉耻、以狐媚手段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了。 难怪秋子瑜要提醒自己,祁池他们只字不提谣言,是怕她听了难过。空穴不会无故来风,特别是这驱鬼的事,还牵扯到了端木阔,后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想到端木阔,祁渺轻轻叹了口气。 “端木阔要插手这事?简直是找死。”祁池说着,眼中已经陇上了一片杀意。当年端木阔的一句妄言,让祁渺差点送了性命,现在端木阔若再插手祁渺的事,自己肯定饶不过他。 “大哥,不可。”祁渺摇了摇头。 北洹大祭司是历代家族世袭,地位一向超然,就是北洹王室,也不是可以轻举乱动得了他们的。现任大祭司端木阔,更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她这次回来,除了解翼城之围,就是想要查清楚那个一直想置她于死地的幕后之人。 当年端木阔占卜解卦,说自己是魔神转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是无意倒也罢了,如果是有意,他最有可能就是那个幕后主使人,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 祁渺百思不得其解,脑海中又浮现出马车里乌孙大国师叮嘱她的话,“你不是恶魔转世,你身负天神的使命,来拯救万千世民。孩子,你要记住,你手里捏着北方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你一念善则百善,一念恶则百祸生。” 现在想来,大国师说话的那一刻,看向她的目光中似乎有犹疑,有不忍,更多的却是一种释然。难道自己真是天命神授之人?可这又妨碍了端木阔什么事?还有烈王的那件事,很明显是有人做了手脚,这人会不会就是端木阔? “三妹妹,你也别担心,耶律峻那小子怎么配得上你,父王不会同意的。”祁沣出言安慰她,打断了她的思考。 “耶律峻连你的一根小手指都配不上。”祁池大声附和着。 祁淳更是在边上嚷个不停:“父王要是同意把三姐嫁给耶律峻,我就帮你逃婚,有弟弟我陪着你浪迹天涯,多好啊。” 祁池和祁沣见他小小一个人,居然用这么大的口气说话,都笑了起来。祁沣指着祁淳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真有那个时候,你可不要躲啊。” 祁淳挺直了背,还伸手“噼里啪啦”拍打了几下自己的小胸脯:“那是自然,说话不算数,我就是小狗。” 祁池却一本正经地对祁渺道:“淳弟说的好,要是父王真想把你嫁给耶律峻,我们就护着你逃走,这个大王子我也不做了,找个地方我们几个逍遥快活去。” 祁沣也道:“那敢情好,凭我们几个的本事,就做个富家翁也是能够的,那日子还真是令人向往。” 祁渺见他们几个越说越不像话,不由笑道:“淳弟还小,也就罢了。大哥、三哥,你们舍得丢下大嫂、三嫂么?就是舍得,我也是不开心的。” 祁淳一听她这话,已经笑眯了眼,指着祁池和祁沣道:“看看,说大话的是你们吧。算了,我大人大量,也不和你们计较,你们就放心把三姐交给我,只是到时候,看我和三姐逍遥快活,千万别嫉妒我们啊。” 祁池笑骂道:“你这个小鬼头,把渺丫头交给你,哪里让人放心得下,到最后一定是你哭着喊着求渺丫头照顾。” 祁淳却是有些不服气:“别小瞧人,到时候看谁照顾谁。”几人又说笑了一阵,祁池、祁沣三人告辞出了大殿。 秋子瑜走了过来,看向祁池说道:“大王子殿下,请留步。” 祁池停住了脚步,单独留下与秋子瑜说话。 秋子瑜对祁池说道:“殿下对渺公主兄妹情深,有件事想请殿下帮忙。” “只要是渺丫头的事,本王子义不容辞。” “现在民间谣言四起,不理会,只怕声势会越来越大,裹挟了朝廷,让陛下为难,反而对渺公主不利。这种事,公开辟谣未必有用,最好的法子是把水搅浑。” “把水搅浑?”祁池有些不解。 “如果是大王子你,在坊间听到几个关于渺公主不同版本的传闻,你会信哪个?” “师姑的意思是?” “对于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的人来说,谁都会选择自己以为的那个,而且都会想要说服别人也相信。这么一来,争论就无可避免。坊间议论的人多了,孰是孰非,谁又说得清呢?” 听她这么一说,祁池这才焕然大悟,再一细想,就很有些佩服秋子瑜的厉害了:“师姑这计策甚妙,我会安排人去办。” “还请殿下仔细斟酌,别留下首尾。” 祁池点了点头,又叮嘱祁渺:“这几天你出宫不方便,有事让人递信给我,我会帮你办妥。” 祁渺眼圈一红,急忙转过身去避开祁池,只低声道:“大哥,谢谢你。” 祁池看着她,想再劝说几句,却又觉得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帮她做点事实在。这么想着,劝说的话就没有出口,告辞出了宫。 第二日一大早,重华宫里,奚王后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祁漠一人。 “漠儿,你和祁池怎么斗,母后管不了,只是你不能针对渺丫头,你不能害了她。”奚王后有些哀怨地看着祁漠,幽幽说道。 “母后是想追责于我?”祁漠冷冷地问道,自己这个母后一心只想做那长孙皇后,待祁池比自己这个亲生的儿子都亲厚。 “她是你的亲妹妹,母后不想看到你们手足相残。”奚王后忽然有些头痛,祁漠一向和她不亲近,这会流露出的神态更是有些敌视。 “我还是您的亲生儿子呢。”祁漠嘴角的嘲讽味更浓了。 “如果你父王知道的话,你应该知道,他会怎么看你。”奚王后叹了口气,只得拿北洹王来说事,不想这更是触怒了祁漠。 “母后尽管去找父王,替祁渺那丫头伸张正义好了!” 祁漠一甩手,出了重华宫,与迎面而来的祁沣、葛氏擦肩而过,不待二人打招呼,已经扬长而去了。 “二哥这是怎么了?看样子好像很生气。”葛氏有些不解。 “是与母后生气了吧。”祁沣转头看着祁漠的背影,低声说道:“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肯作罢。” “他忌恨大哥么?” “对三妹妹也一直不待见,他是看走了眼,三妹妹岂是个一般人。”祁沣嘴角微微上翘,“他们天生就是对头,不争不斗就活不下去似的,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小时候?” “是啊,那时候啊……”祁沣微微眯起眼睛,思绪回到了儿时与祁渺他们一起,那些无忧无虑、充满欢声笑语的日子里。 “母后来了。”葛氏轻轻拉了拉祁沣的衣袖,祁沣这才回过神来,携了葛氏,一起给奚王后行礼请安。 第223章 另有内情 一大早,文涣就守在了内书房的门口。身为内侍省的大内监,文涣行事却一向低调。三十多年来,他从一个养马的小太监,步步高升到如今的地位,得益于他几十年如一日,恪守着老太监师父临死前传授给他的秘训,牢牢捧住主子,坚决踢开对自己没用的人和事,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 这么些年来,什么人该捧,什么人可以压,他一直拎得很清,也一直顺风顺水。谁料因为庆功宴那天,听了手下一个小太监赵祥的话,临时起意调动了太液池的太监、守卫的事,他这条大船居然翻在了小阴沟里。 几日来,北洹王不但把他晾在了一边,还提拔了一个名叫潘荣的二等太监随身伺候,大有取而代之的意味。 半个时辰前,北洹王召见了王宫侍卫统领陆百川。和文涣一样,陆百川也是北洹王在宫内的左右手,除了负责王宫的安全护卫,一些隐秘、棘手的事情,北洹王通常都是交代陆百川去办。这次玉液池事发,北洹王当晚就密令陆百川去调查。 文涣在宫内潜心经营了三十年,自然是消息灵通,正因为如此,他对陆百川的这次觐见才深感不安。陆百川的禀报,将直接影响到他在北洹王心目中的位置,甚至他的身家性命,对于习惯掌控自己周围一切的文涣来说,没有比这更让他惶恐的。 内书房里的陆百川也很惶恐。这三日来,他通宵达旦,绞尽脑汁,调动了手下所有的力量,只差把王宫和阖城翻了个底朝天,好容易寻到的一条线索,却因为自己手下的疏忽,嫌疑人死了,线索也断了。 “那个事,你查得怎么样了?”北洹王目光有些阴沉地开口问道。 陆百川犹疑了一会,才开口禀报道:“事发那天下午,文公公看了宾客名册,担心伺候的人不够,他手下有个叫赵祥的小太监出主意说,可以从玉液池临时调换些人手过来。为了应急,文公公就从玉液池调了人手过来。” “文涣手下的小太监?这么说文涣也难脱干系了?”北洹王略略有些意外。 伴君如伴虎,作为北洹王在宫里的左右手,陆百川和文涣虽然也有摩擦,却一直很有默契地遵守着一个攻守同盟。陆百川和文涣都很清楚,无论谁争赢了都坐不上对方的位置,在形势许可的前提下,相互补台远比拆台更符合自己的利益。 这会陆百川见北洹王怀疑到文涣身上去,自然就想着为文涣开脱一下,忙回话道:“文公公应该不知情,赵祥虽说是他手下的小太监,这件事却另有内情。” “另有内情?”北洹王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赵祥是小叶妃娘娘举荐给文公公的,文公公待他并不亲厚。出事的前一天,和赵祥一起当值的一个小太监,看见小叶妃娘娘宫里的大太监赵永胜去找过赵祥,还送给了赵祥一个黑色的包袱。赵永胜是赵祥的叔叔,赵祥进宫就是他引荐的,二人平日里来往密切。” “哦,你是说这些事都与小叶妃有关?”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臣还在赵祥家里搜出了那个黑色的包袱,包袱里是二百两银子。据赵祥的寡母交代,这个包袱是出事那天,赵祥匆忙送回家的,那个和赵祥一起当值的小太监,也已指认了那个包袱。” 说到这里,陆百川咬了咬牙,隐瞒不报就是错上加错,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赵永胜在天牢里被毒死,导致线索中断,这事现在说了,也许陛下看在自己平日里勤勉办事的份上,还能留得他一条性命在,打定主意,他继续禀报道: “臣抓捕了赵永胜,随后派出六路人马,顺着各条官道的方向搜索了两天,昨天傍晚才在城东南二十里地,通向东阳方向官道边的林子里,找到赵祥的尸体。赵祥是被人从后面用刀子捅死的,就地草草埋葬在林子里,看样子是杀人灭口。而且,事发那天给紫阳殿里的耶律峻递口信的小太监也是赵祥。” “那个赵永胜审了没有?”北洹王问。 “臣该死,赵永胜昨晚在天牢里服毒自杀了。” 赵永胜被抓捕后,虽然没来得及审讯,却是搜过身的,天牢里看守又严,赵永胜服用的毒物,唯一的来源就是有人送进去的。昨晚值班的一干侍卫和狱卒,都被陆百川关了起来,严刑逼供下也没能找到凶手。 作为侍卫统领,陆百川自然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推脱不了责任的。这一天来,他一直都在纠结这件事,现在说了出来,反而轻松了许多,是挨刀还是挨板子,就看自己的运气了。 “服毒自杀?居然还是在天牢里?他们把本王的后宫当什么了?屠宰场吗?想杀谁就杀谁,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 刚才还表情冷淡的北洹王听了这话,忽然暴怒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看向陆百川的眼神很是阴沉。 陆百川见北洹王暴怒,早已吓得“扑通”一下跪到地上,伏地请罪道:“臣该死,是臣的疏忽。” “混账!你这是疏忽吗?是失职!失职!堂堂北洹王宫,居然让人如踏无人之地,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要谁死就要谁死,你这个侍卫统领干什么吃的?这王宫又有何安全可言?” 北洹王怒吼着,“来人,把陆百川拖出去,给本王狠狠打二十板子,不,四十板子!” 几个侍卫从门口进来,看着震怒的北洹王,还有匍匐在地上不断磕头请罪的老大陆百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拿人,还是该求情。 跟随进来的潘荣已经高声叱责道:“混账东西,没听见陛下吩咐吗?快拖下去,狠狠打!” 几个侍卫这才醒悟过来,架起陆百川就出了书房。 不过一会,门外就传来“噼里啪啦”板子打在身上的闷响声。书房内的北洹王并没有因为这顿板子而收敛了怒气,大步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依然烦躁不安。 潘荣以前只是紫阳殿里一个二等太监,年纪不算大,三十出头。进宫前是个秀才,因为犯了事,找关系使了大钱,才进得宫来。 他模样儿长得清秀,聪明伶俐,又比其他的太监多识了几个字,巴结上文涣后,就在北洹王跟前伺候茶水。他伺候文涣伺候得好,文涣也想多个人使唤,就给了他在北洹王面前露脸的机会。他自己也很上进,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就让北洹王注意到了。 这次玉液池事发后,北洹王把怒气全撒在了文涣身上,虽然暂时没有拿掉他大内监的头衔,却搁置到了一边,提拔潘荣做了紫阳殿的首领太监。 潘荣倒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冲动,对文涣虽然没有以前殷勤,却也不少礼数。对北洹王却是一百个小心地伺候着,生怕自己在这个关键时刻触了霉头。 第224章 坊间传闻 这会潘荣见北洹王震怒,还把陆百川打了板子,恨不得自己当个隐形人,别让北洹王看见。他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偷窥着北洹王,颤微微靠柱子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盼望着北洹王没有注意到他。 北洹王却没有打算放过他,两道凌厉的目光已经朝他扫了过来:“让你查的那件事……” 潘荣头上浸出密密一层汗珠子来,忙道:“奴才查到,事发前三日,大叶妃娘娘带着泺公主,去了城郊的东觉寺上香,耶律峻曾经翻墙进去,与泺公主见了一面。” 北洹王从龙椅上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了几步,说道:“还有这事?” “奴才还得知,今天早上,泺公主上吊前,还让御厨房做了她最喜欢的紫苏鱼。据说,泺公主才把绳子套上脖子踢开凳子,那几个守在门外的宫女就冲了进去,七手八脚把公主救了下来,时间把握的刚刚好。” “哦。”北洹王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脸色十分的难看,“这么说来,祁泺闹得这一出,是有人要她演戏给本王看了?” “还有,大祭司今天要开坛作法,说是为泺公主驱鬼祈福。” “驱鬼?哼,心里如果没鬼,还用得着驱鬼么?”北洹王冷哼了一声。 潘荣没敢吱声,他新得势,对牵扯上后宫的事,更是小心谨慎,只想着把每个细节都禀报清楚了,孰是孰非,自有陛下自己去判断。 “祁渺怎么样了?”北洹王又问了一句。 “渺公主几日来都不曾出过菁华宫,公主身边的那个秋子瑜,倒是出去过一次,说是去公主城西的宅子里,还见了她的师侄王楫。” 潘荣微微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王后娘娘召见了奚丞相,之后奚丞相去了驿馆,和高唐王密谈了半个时辰,据说是想劝高唐王放弃求娶渺公主。” “王后是心疼祁渺那个丫头,好容易才回来,怕又走远了。”北洹王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松泛。 听到北洹王这话,潘荣心里绷着的弦才略略松了一下,却也不敢大意。 只听北洹王又问道:“宫里怎么样?” “各宫娘娘都减少了外出,大王子、三王子还有四王子,三位殿下前天一大早,去了菁华宫探望了渺公主。” “二王子呢?” “二王子殿下昨日被王后娘娘招进宫来,只说了不到半炷香工夫的话,就出宫去了。” 潘容小心应付着,心里想着二王子祁漠那张阴沉着的脸,脑子里把那些有关祁漠的传闻都自动忽略了。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 “是,据说王后娘娘有些生气。” “他是自作自受。”北洹王叹了口气,“宫外怎么样?” “出事的第二天,城里就传开了。到了前天,城里更是各种传闻都有。奴才派出去的几个小太监回来说,现在酒肆、茶楼、大街上,人人都在议论这事。因为说法很多,大家相互猜疑,谁都说服不了谁,什么样的议论都有……” “仔细说给本王听。”北洹王坐回到王椅上,神色有些肃然。 “昨晚在迎春酒楼,还有两个人为此事大打出手。一个说泺公主可怜,被人抢了未婚夫,另一个说以渺公主的本事,怎么瞧的上那个小小的高唐,根本就是泺公主嫉妒,自己不想嫁到高唐去,还设计陷害了渺公主。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就挥拳打了起来。还有人站出来评理,说渺公主失踪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学了身本事回来,立下那么大的功劳,还被人陷害,咱北洹可不能把功臣给害了。” “都是一帮混账!一帮子人唯恐天下不乱,一帮子人还想着把水搅浑。”北洹王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语气中还带上了几分怒气。 见北洹王生气,潘荣“扑通“一下跪到地上,伏首道:“奴才该死,不该说这些让陛下烦心。” “本王让你说你就说,何罪之有?”北洹王摆摆手,示意潘荣告退。潘荣如同得了大赦一般大大松了口气,急忙起身退出了内书房。 书房外的文涣刚才见陆百川被架出来痛打了一顿板子,脸都吓白了,这会见了潘荣,也顾不上这几日积下的怨气,脸上挤出了一丝温情的笑,有些急切地问道:“完事了?” 潘荣点点头,挥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重重喘了口气,才道:“文公公请放心,该说的,潘荣都说了。”说完,也不听文涣回话,急匆匆走回书房门口候着去了。 文涣听他这话,倒也把心放下一半,潘荣肯这么和他说话,查的结果应该是对他有利,只是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处置自己。这事往小处说,是他思虑不周,往大里说,却是他失职。那个该死的赵祥虽说当初收得不情不愿,还是和他扯上了关系,最可恶的是还设计陷害了他。 这么想着,文涣对小叶妃、大叶妃也有些怨恨起来,这事不管是不是她们做下的,她们也脱不了干系。至于其他人,只要他文焕还剩一口气在,迟早要他们还回来。 正在这时,只听内书房里北洹王大声喊道:“来人!” 文涣听惯了这个声音,条件反射,几大步就跨到宫门前,正待推门进去,却被潘荣拦住了。他这才惊觉自己已经不是紫阳殿的首领太监了,这事自己不能再做了,顿时整个人就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 潘荣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他倒没有急着推门进去,而是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这才伸手推开门,不慌不忙走了进去。 不一会,潘荣又转身走了出来,吩咐小太监:“去把黎大将军请来,陛下要召见他。” 文涣冷眼看着潘荣又转身进了内书房,心里着实愤懑。这潘荣不过是他手下使唤的一个二等太监,全占着自己露了脸,这会儿得了势,对他虽然还留有两分情面,却也凉薄得很,等这事过了,看以后怎么收拾他。 想到以后,文涣又有些黯然,以他对北洹王的了解,处罚只怕是免不了。转头一想,又有些定下神来,他这几十年也不是白混的,陛下也习惯了他的伺候,只要熬过眼下,凭这些年在宫里的经营,只有寻到了合适的路子,复起也不是不可能。 文涣正想着,前面已经走来一个人,见了他,很谦和地招呼道:“文公公。” 第225章 一石三鸟 文涣细看来人,却是大将军黎木。这个时候,很多以前巴结他的人,都借故躲着他,只有黎木这个陛下面前的红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待他。 文涣不是个感性的人,这会眼圈却红了,恭恭敬敬给黎木行了一礼,说道:“黎大将军,只有你待老奴还和从前一样。” 说完这话,文涣又觉得似乎应该回报点什么给黎木,小声提点了一句:“陛下正发火呢。” 黎木没有出声,只笑了笑,迈步走进了内书房。 午时,北洹王下旨,罢免了陆百川的王宫侍卫统领和文涣大内监的职务,关进天牢待审。还下令大、小叶妃禁足三月,玉液池的一干太监、侍卫和天牢的牢头、守卫全部处死。 此道旨意一出,宫内一片哗然,奚王后等人虽说是松了口气,对因此死了这么多人,却是心有戚戚。兰妃倒是开心得很,和大叶妃斗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出了口怨气,立即吩咐凝香置办酒菜,哼着小曲,独自一人小酌了好几杯。 祁漠这会正在自己的书房里,闲闲地喝着茶,听手下参军王珙禀报消息。 “殿下,您还真是料事如神啊。”王珙连说带比划,黝黑的三角脸上,一双小眼睛提溜直转,颌下几根稀疏的胡须一缠一抖的,很是有些幸灾乐祸。 祁漠对着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小口茶水,这才冷哼了一声:“就他们,还和本王子斗,一个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是,殿下这招高明着呢,一箭双雕,不,是一石三鸟。不但渺公主中了招,连文焕那个老狐狸也被套了进去,还把火烧到了大叶妃身上。高!实在是高!” 祁漠的语气有些不屑:“文焕那个老狐狸,不过是父王养的一条狗,本王子许了他那么多好处,他都不肯点头。不为本王子所用,留他有什么用?他以为就凭他在父王面前摇尾乞怜,就能保全自己,简直是痴人做梦。” “那是,殿下只略施小计,不就让他阴沟里翻船了么?他这是自作自受。那潘荣就听话得多,殿下想让他干嘛,他就乖乖去干嘛。” 祁漠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溅了满桌子的水,冷阴阴地说道:“潘荣也是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你手里的那些东西,给本王子收好了,要他乖乖听话,全指望它了。” 王珙连连点头:“属下把那东西编了号,都收藏在宝库里了。这些年咱们的心血没有白费,就宝库里的那些东西,随便拿一点出来,只怕整个北洹的官场都要翻江倒海。” 祁漠听他这么一说,阴森森地盯了他一眼:“本王子往后就指望着它办事了,你不要大意了。父王若是知道了那些东西,只怕本王子的这条性命也保不住。是闭上你的臭嘴,留下你这颗脑袋吃饭呢,还是图一时痛快,让本王子砍了你这吃饭的家伙,你自己掂量。” “属下明白,属下这条贱命虽然不值什么钱,还得留着供殿下差使,属下以后绝不会再提此事。”王珙说完,脑门上已经渗出了汗珠子。 祁漠这才满意地端起茶杯来,眼睛瞟过一边站立着的男仆,脸色便沉了下来。他冷哼一声,一甩手,只听“啪”的一声,杯子摔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一边伺候着的男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小的眼瞎,没伺候好主子,求主子开恩,饶了小的这条贱命,小的再不敢了。” 祁漠盯着那个男仆看了几眼,又转头看向王珙。 王珙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拿三角小眼盯着那个男仆,这个狗奴才不长眼,也不知道回避一下,活该他倒霉。他这么想着,大声呵斥道:“不长眼的狗奴才,伺候人都不会,留你何用?来人,拉出去狠狠打,打死了扔到城外乱坟岗去喂野狗。” 他这话才说完,门外就进来两个侍卫,见那男仆嘴里还在大声求饶,摸了块布出来把嘴给塞上了,连拽带拖地把人弄出门去。 “大祭司那里没有回信?”祁漠又问道。 “没有。刚才属下送了信过去,大祭祀看了信,也没写回信,就让属下回来了。说是过几天,让他的侄儿端木行过来,让殿下使唤。” 王珙说着话,小眼睛一转,“大祭司对我们总是这样不冷不热的,也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管他卖得什么药,只要是本王子需要的就行。你明天再去一趟,把前些日子在翼城得的东西送些过去,本王子就不信了,他端木阔能装到什么时候。” 祁漠说到这里,又盯了一眼王珙,“你刚才说,端木阔让端木行来听本王子差使?” “大祭司是这么说的。”王珙连连点头。 “呵,这个端木行,生来就与常人不同,不但长相异与常人,据说智谋、机断也十分了得,都说他得端木阔看重,会成为端木家培养的下一任大祭司。端木阔此时派他来,是什么意思?” 祁漠满脸狐疑,眼中却有按耐不住的得意,“难道是想和本王子联手对付祁池,让端木行前来辅助本王子,将来成事了,好得些好处?” 王珙眨巴眨巴小眼睛,低声说道:“端木阔这么做,自然是看好殿下将来可以上位。”说到这里,他转了语气,“那个端木行不就是个大小眼吗?样子倒是和常人不同,端木家把他吹嘘得犹如诸葛再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那个本事?” “有,固然好,本王子手下多几个人才使唤,不是什么坏事。没有的话,他在咱们手心里捏着,端木阔不也得乖乖听话么?” “还是殿下高明。”王珙小心恭维了一句,见祁漠满意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他,这才小心翼翼退出了书房。 到了园子里,他伸出衣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子,心思转到了端木行身上。如果端木行真的如同传闻那样谋算了得的话,以后在二王子面前,哪里还有他王珙的活路,他得先去探探端木行的底才行。 王珙打定主意,直奔琼花楼而去,卫王的小儿子祁琥与端木行那小子有来往,祁琥最近看上了琼花楼的头牌沈惊鸿沈姑娘,成天厮混在那里,从祁琥嘴里一定可以掏出不少东西来。 菁华宫里,祁渺每天练练剑,看看书,沉默得很。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自己还是少了历练,这些年游历在外,眼睛里看到的都是天下人天下事,忽却略了身边的人身边的事。善良的愿望保全不了自己,更救不了其他的人,还让她落入了眼下的困境。 看来这后宫不单是战场,还是龙潭虎穴,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父王的这些雷霆手段,赔上了这么多条性命,抹去了那些罪恶的痕迹,也镇吓住了不肯安分的人。 但事情却远远没有解决,他一天不明确意图,不下赐婚诏书,事情还真就不算完。如果自己真的被赐婚高唐,那她所做的一切和为之想要努力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想到这里,祁渺有些黯然。 第226章 诱之于利 同样不开心的还有一个人,大祭司端木阔。他此刻正端坐在大祭司府的待客大厅里,双眉紧皱,面色阴沉。 端木阔曾多次派人下手,不知是天神眷顾还是怎的,祁渺居然每次都有惊无险。连祁渺八岁那年,中了端木敬的剧毒,那个神秘老道子虚道长及时出现,拯救了命悬一线的祁渺。 后来祁渺离奇失踪。现在看来,那个老道根本就是东华道派来的,还把祁渺拐骗上了仙霞山。端木阔很有些怀疑,东华道是否已经知道了祁渺的天命神授,虽然巫术和道术有区别,殊途同归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些,端木阔更是痛悔自己当初下手慢了一步,以至于遗祸这么多年,至今不得安宁。 现在祁渺又回来了,端木阔已经亟不可待要终结掉这个噩梦,只是以祁渺今日的能耐和地位,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的谋算。 “大伯,王上迟迟不赐婚,究竟想做什么?”问话的是端木家第三房的长子端木慎。他在子侄辈里排行第二,性子一向稳重,原本负责端木家外务的这一块,端木敬被驱除后,被端木阔调回掌管了家族的内务。 “陛下还在犹疑,他还没有找到最好的那步棋。”答话的是站立在端木阔左侧的一个年轻人。 他身材矮小瘦弱,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显得十分的突兀和怪异。他昂着头,孤傲得象一头独狼,却又卑微得象一只仓鼠,时刻警醒和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在危险来临之前,果断出手或者逃离。他正是端木家第七房的端木行。 端木行当年中毒,虽然保住了小命,身体却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这么多年来,端木阔想方设法,寻来天下的良医和珍稀药材为他治病调理,这身体才慢慢好起来,却终是影响了他的生长,个子矮小不说,身体也不如正常的人强壮。 “如果陛下真把泺公主赐婚高唐的话,高唐的那步棋就没什么用了。”端木慎神色中起了忧虑。 “那就让他改变主意。”端木阔冷冷说道。 “大伯的意思是要诱之于利?”端木行眼中露出了一丝了然。 端木阔抬眼看向端木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能打动陛下的只有一个利字。他已经灭了北洛,高唐也是囊中之物,休养生息三五年后,下一个对付的应该是西泽。高唐是北洹将来西征的桥头堡,经营得好坏,直接影响到将来的西征,也有碍他逐鹿中原。” “结姻亲不过是平常手段,危急关头未必就有用,比不得实际的掌控。如果用一个有用的棋子替换一个废棋子,借机操控高唐,为北洹所用,应该是步好棋。陛下如果能看透这一点,心里自然会有定夺,只是眼下需要有人点拨一下。” 端木阔微微颔首,端木行的天赋异禀这些年来逐渐显露,不但机智过人,这胸中更有沟壑万千。在他的亲手调教和历练下,谋略手段已十分了得,奇计百出,更难得是心性坚硬如铁,行事果断狠辣。 端木行现在这番话说来,也是极其有眼光,也正中端木阔的下怀。如今的祁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黄毛小丫头,身边还有王楫这样的高手随身护卫,菁华宫里的防范十分严密,水都泼不进去,直接下手的话,无异于自投罗网。 北洹境内虽然没有机会,只要出了北洹,就好办得多,自然有法子让她防不胜防。这第一步,自然是要把祁渺踢出北洹的权力中心去,让她远嫁去高唐,是来的最及时也是最好的机会。 端木阔一嗅到玉液池阴谋的味道,没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阴谋的制造者祁漠,他正暗自窃喜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时,北洹王却以雷霆手段,一下就把所有的痕迹抹掉了。端木阔并没有觉得很失望,他坚信只要自己出手,一击必中。 “大伯是想利用自己的影响,再晓之以利,去说服陛下?”端木行又轻轻问了一句。 “怎么?”端木阔拿眼看向端木行,对于他一向擅于揣摩自己的意思很是受用。作为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有如此超常的才智,端木阔颇为欣慰,以至于对他说的话做的事,都给予了很大的关注和重视。 “陛下虽然一向对出征、求雨这些大小祭祀活动,都给予了最高礼遇,人前对天地鬼神恭敬得挑不出一丝瑕疵来,但他心里却是不信鬼神的。这件事,如果利用了鬼神手段,只怕会引起他的猜疑,那就适得其反了。” “依你之见?”端木阔心里微微有些吃惊,端木行说的,他未必不知道,只是他已经习惯去使用那些手段,反而忽略了其中所隐藏的变数和风险。 “大伯只需选择最直接,也最普通的方式,来挑明其中的得失厉害即可。那么多垂手可得的好处,想来陛下不会不动心的。” “端木慎,吩咐下去,我明早就进宫。”端木阔冷冷一笑,吩咐了端木慎一句。 “侄儿这就去准备。”端木慎应声退了出去。 端木阔这才转头问端木行:“祁漠那里怎么样?” 前几天,为了回应祁漠,他让端木行前去祁漠手下听用。祁漠一向与祁池、祁渺是死对头,明里暗里争斗了这么多年,虽然不堪大用,用得好的话,也是一股不小的助力。 而且,将来的储位之争,不出意料的话,就是祁池、祁漠和祁沣三方的博弈。祁池与祁渺一方,一损俱损,早已成了他的敌人。祁沣对他一向是敬而远之,即便是将来借助他的势力上了位,也未必会和他一心。 祁漠眼高手低,他的才具远远匹配不了他的野心,不得不借助强大的外力,才有上位的可能。加之他平日里行事刻薄寡恩、阴狠手辣,很难得到一般人的认可,无论是在朝廷还是军营里,都没什么威望和人缘,有能力的人未必肯依附他。 只有他端木阔这样的,实力、气度和雄心什么都不缺的人,才不惧与他联手。既然赵高能指鹿为马,他端木阔自然也能指羊为狼,做那个笑到最后的猎人。 “祁漠还是那样,刚愎自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端木行冷哼了一声。他到祁漠手下不到三天,只略略使了些小计谋,就让祁漠言听计从。祁漠身边那个蠢猪一样的参军王珙,开始的时候还想和他斗,不过交手一个回合,也被他拿捏住了。 “这样更好,有他冲在前面,我们才可以便宜行事。你要盯紧他,切不可大意,别让他坏了我们的事。” “大伯放心,侄儿知道该怎么做。侄儿会让他满意,把该做的都做好了。”端木行略略停顿了一下,“听说,当年烈王那里出现的变故,都是祁渺的手笔,烈王就是死在她的手里。” 端木阔听端木行这么一说,脸上露出几分凝重来,“如此看来,更有除掉她的必要了。” 端木行没有再开口说话,垂下眼帘,抿紧了嘴角。 第227章 高手过招 第二天一大早,端木阔就进宫去觐见北洹王。 对于一向很少主动来见自己的大祭司,北洹王心里早已在猜想他此行的目的。不出所料的话,端木阔应该是为高唐的婚事而来,大叶妃为驱鬼可是动用了不少自己赐给的财物。 北洹王并不清楚当年端木阔对祁渺使的诸多手段,奚王后苦于没有证据,也有意在北洹王面前掩盖了事实。与祁浩天夫妻多年,奚王后深知那件事在没有证据确凿前,摆到北洹王面前不是什么好事,在王权需要神权助力的时候,北洹王未必会偏向自己这一边。 北洹王猜中了端木阔的来意,却迟迟不肯开口相问,只闲聊了几句天时、民情之类的闲话。 端木阔自然是不慌不忙地应付着,他很耐心地等着北洹王主动问起,那样他就可以无私地把他的意见全盘托出,这样就显得他的目的没有那么难于启齿,反而是很高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北洹的国事。 两个顶尖的人对掐,往往是那个底气弱些的人先露出马脚。在闲话说了一大堆,浪费了无数口水以后,端木阔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听说陛下最近歇息得不大好?” “本王自从坐到这个王位上,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家事国事哪一个都不敢大意。”北洹王道。 “这宫里的事、国家的事,事务繁重,多如牛毛。陛下事事亲躬,劳心劳力,这日子久了,只怕有损龙体,陛下还是保重身体要紧。老子说‘治大国犹烹小鲜’,以陛下之能,督促一下臣子去办也是妥的,不该影响到您的身体。”端木阔语气恳切,脸上流露出万分的担忧和不安。 北洹王听他忽然提起老子的话,故作愕然道:“大祭司原来还熟知道家经义?” 端木阔老脸一红,他一个巫教大祭司,却在引用道家经义说话,这纰漏出得有点大。但他老于世故,应付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他轻声一笑道:“端木虽然发誓终身侍奉天神,却不拘泥于一家之说,儒、道、释三家,甚至其他杂学,只要于国家有利,能够教化世民百姓,都是端木关注学习的对象,所谓不破不立,这也能让教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北洹王略略点头:“难得大祭司有如此海纳百川的胸怀,实乃北洹之福。” “端木惭愧。只有陛下这等雄才伟略的人,才是北洹的幸运和福气。这些年来,陛下南征北战,完成了百年来北洹的大一统,灭北洛降高唐,一统天下指日可待。此等丰功伟绩,堪比唐皇汉武,实乃我北洹百年来最伟大贤明的君王。” 比起北洹王来,这拍马屁的本事,端木阔自然要胜上一筹。 北洹王久居上位,只有人家奉承他的,哪有他去奉承别人的,便转了话题,问道:“听奚丞相说,今年北洹境内干旱,担心秋粮收不上来,大祭司可有什么法子,能向天神求点雨水下来?” 端木阔见他越扯越远,和自己此行的目的更是离了十万八千里,心里不断冷笑,口中却说道:“过几日,端木会安排一场祭祀,向天神求雨。这几日,为泺公主驱鬼祈福,还得忙碌几天。” “哦。”北洹王见端木阔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依旧不动声色,想听听他怎么说。 端木阔听北洹王只“哦”了一个字,便不再出声,知道他是有意回避,虽然觉得时机不是很好,碍于自己进宫的目的,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听说高唐朝局不稳,陛下难道不担心,就泺公主那样天真浪漫的性子,去了高唐,只怕是祸不是福。” 北洹王见端木阔终于肯说出自己的目的,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端倪,只问道:“大祭司前来见本王,莫非是为祁泺那丫头的婚事?” 端木阔摇摇头:“端木虽然愚笨,还分得清国事与私事,大叶妃送来的那些财物,端木已经替她进献给了天神。这次端木进宫,为的是陛下和北洹。” 北洹王目视他少许,才道:“大祭司心系国事,本王甚是欣慰。大祭司不妨说说您的高论,让本王也学一学。” 端木阔见北洹王如此说,更是从容不迫地说道:“陛下有问鼎中原的雄心,这些年来,也积攒起足够的实力,一统北方,就是问鼎中原,也并非不能。只是以武力征服天下,不但耗费巨大,所需要的时间也过于漫长。如果有更好更巧妙的捷径可走,省时省力还很稳妥,岂不是更好?” 见自己的话引起了北洹王的注意,端木阔继续说道:“不知陛下想过没有,天神赐给您这么多貌美聪慧的女儿,那是天神对陛下的期许和赞赏。她们美丽出众,举止优雅,智慧勇敢,这一个女儿就是陛下征服天下的一面盾牌。” 北洹王听他如此说,便有些好奇,不由问道:“一个女儿就是一面征服天下的盾牌?大祭司这话怎么说?” “征战不过是开疆拓土的寻常手段,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结亲结盟虽然有利于一时,却非长久之计。如果陛下能借公主们的手,掌控了那些小国的朝政,陛下岂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大祭司的意思是?” “陛下可曾想过,象高唐这样的小国,如果一位公主就能够驾驭,为什么还要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呢?” 北洹王听他这话,陷入了沉思。北洹的对外扩张手段,这些年来,主要依靠征战。征战要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说,一时半会也难于达到迅速扩张的目的。 传统的结姻亲结盟方式,远不如真正占领那个地方来的实在和稳妥,即便是结为了儿女姻亲,危急关头,很多盟友为了自身利益,都会毫不犹疑地选择背叛,这个一直以来都是困扰他的最大难题。 现在按照端木阔的说法,如果自己把每个女儿都培养成为所嫁国家、部落的实际掌权者,那就等同于自己占领控制了那个地方,同时也获取了那个地方的土地、人口、马匹、粮食等。这样一来,北洹一统天下最大的军费来源问题,也就解决了。 端木阔又道:“高唐如果换了是渺公主嫁过去,以公主之大才,只要陛下稍加扶持,不过几年,渺公主就可执掌高唐。如此一来,就算是以后的西征,陛下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北洹王脸上露出了笑意,端木阔接下来说了些什么话,他已经浑然不在意了。一个能令北洹快速崛起的大胆设想,已经出现在他脑海里,只需要制定详细的行动计划并付诸实施就可以了。想着自己有可能在短时间内问鼎中原,他恨不得立即就着手实施。 端木阔见北洹王脸色由阴转晴,隐隐还有几分迫不及待,很及时地止住了话头,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祁渺到了高唐,一切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端木阔嘴角含笑,欣然告辞出了王宫。 第228章 赐婚高唐(1) 祁渺赐婚高唐国耶律峻王子的旨意下达后,北洹王宫又一次被震动了。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即便是大叶妃,对自己曾经的企图,都已不报什么希望了,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祁渺在听潘荣宣旨时,脸色一片雪白,发了好一会呆,才拿了王旨进了自己的寝殿,再也没有走出门来。 奚王后急切地找到北洹王求情,只得了一句话:“高唐对北洹很重要,只有渺丫头嫁过去,才最适合。” 奚王后还去了最疼爱祁渺的王太后那里求情,王太后重重叹了口气,说道:“为了江山社稷,只能委屈渺丫头了。王后,你也别太在意,生在了王室,这婚姻大事,哪里由得了自己的意愿。浩天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渺丫头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心里也不好受。” 见求告无望,眼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又一次被伤害,要远嫁到异国他乡,奚王后气急交加,病倒在床。她明白王太后说的理,却无论如何狠不下心来那么去想。 听说奚王后病了,奚永进宫来探望,把端木阔那日与北洹王说的话,说与了奚王后听。奚王后恨得咬牙,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暗地里伤心抹泪。 第三天,奚王后就离开了病榻,果断地好了起来。她想尽心竭力的帮着祁渺准备嫁妆,为她的将来谋求多一份保障。她心想,既然回天无力,做些实事总好过不断抱怨。 祁池在得知赐婚后,第一反应是进宫询问祁渺,要不要自己帮她逃出去。祁渺虽然没有出寝殿与他相见,却很冷静地回绝了祁池的好意,并承诺自己会好好的。 祁沣搜集了好些好玩的好吃的东西,送进了菁华宫,并安慰祁渺说,只要祁渺需要,他会竭尽全力去替她达成心愿,祁渺十分感激地说,她会一辈子记着他的好。 祁淳开始的时候很有些兴奋,终于可以实现自己那个浪迹天涯的伟大梦想了。后来得知祁渺根本就没有逃婚的打算,很是有些失望。回转自己的住所后,拿着弓箭对着靶心狠狠地射了半天。 第四天的一大早,月青送饭进去寝殿,发现殿里已经空无一人,不见了祁渺。她在书桌上发现了两封书信,一封是给秋子瑜的,另一封则是给奚王后的。 月青没敢声张,拿着信找到了秋子瑜。秋子瑜看完给自己的那封信,沉默了半响,才吩咐月青、月樱关闭菁华宫门,禁止宫里的人外出,还暗地里把王楫招进宫来。 “师妹逃婚了?”王楫只愣了一下,并没有很惊奇,仿佛这是个很合理的决定似的,全然没有急于要把祁渺追回来的意思。 秋子瑜双眉紧皱,脸色变幻不定,沉思了许久,才说道:“她在信里说,是去了黎阳。如果真是黎阳的话,那比逃婚还要糟糕。” “她去了黎阳?”王楫这才真正担心起来,“她想做什么?” “做她一直想做的事。”秋子瑜说到这里,停住了。 秋子瑜的犹疑落在王楫的眼里,让他深感不安。想起三年前祁渺偷进周府的事,他不由心里一沉,急急问道:“秋师姑,师妹去黎阳,不会是想为丛信师兄报仇吧?” “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她应该是去为李丛信报仇。” “又去报仇?真的吗?”王楫一时惊呆了。 当年在仙霞山,他和师兄李丛信、祁渺三人,一起住在竹林院,跟随三休真人一起读书习武,一起玩耍,师兄妹感情很深。丛信师兄才智超群,师妹也是聪慧过人,只有他有些木讷,经常被师父清玄真人责罚,都是他们帮着他。 后来长大了,丛信师兄与祁渺相恋,三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要好,他也一直把祁渺当作自己的家人。四年前,丛信师兄偷跑下山,去黎阳为父报仇,不幸遇难。他陪伴着伤心欲绝的祁渺赶往了黎阳,在丛信师兄的坟前守了一天一夜。 祁渺为替丛信师兄报仇,偷偷离开了荣王府,卖身为奴进入周琦府,做了周夫人的贴身丫头,想寻机刺杀周琦。若不是清玄真人带着他潜入周府,果断出手将祁渺击晕,带回了道门,只怕祁渺早就与周琦同归于尽了。 这以后,祁渺就象变了一个人,再不曾提起过丛信师兄和从前的那些日子,只偶尔会在不经意间失态,露出丝丝缕缕哀伤,就象那晚酒醉后的舞剑高歌。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被祁渺埋进了心底,远没有过去。 王楫很清楚这次去黎阳报仇,对于祁渺来说意味着什么,又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即便是祁渺当年刺杀烈王,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那也是一路的惊心动魄,冒了极大风险。 这次陪伴祁渺回归北洹,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护得她周全。想着祁渺有可能遭遇的凶险,他恨不得立刻就动身追上她,不让她再受半点伤害。 “师妹被赐婚高唐,断了念想,这是想追随丛信师兄而去。”王楫说了一句,刹那间脸色变得一片灰白,“我要把她追回来,我承诺过,要替丛信师兄护住她。” “这次赐婚高唐,对她打击实在太大,一切似乎偏离了原来的设想。祁渺还是太重情,她这是被家里人伤了心,有些自暴自弃了。王权之下,哪里有什么亲情可言,她还是没看透,不该抱有奢望的” 秋子瑜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这几日看着她就有些不同往常,我一直担心她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孤注一掷,谁知她还真是这么想了。” “秋师姑,我这就带上苏戈他们去帮师妹。”王楫没有说要把祁渺追回来,却说了去帮忙,是明白以祁渺的性格,一旦下定了决心的事,就一定会去做,任谁劝阻都没有用,何况是为丛信师兄报仇这件事。 “好,你速去追赶祁渺。我会传信给掌教师兄,让他调动人手,打探她的消息,关键时候助她一臂之力。这一路上,你要时时留意道门送来的消息,尽量把事情办稳妥了。我给祁池大王子递个信,让他带人去接应你们。” 秋子瑜迅速做出了安排,写了给祁池的信,让王楫带去。又仔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这才让人送信给奚王后。 末了,她又重重叹了口气,对月青说道:“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祁渺。” 第229章 赐婚高唐(2) 奚王后得了秋子瑜的传信,迅速赶来了菁华宫,打开祁渺给她的信一看,人就晕了过去。 好容易醒来后,奚王后也是长叹短嘘,拿着那只有两行字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看,还一边抱怨不已。祁渺逃婚,她倒不是很担心高唐和北洹王有什么反应,只是为即将到来的后果有些痛心。 若真是逃婚的话,以北洹王的性格,只怕会毫不留情地将祁渺逐出王室,断绝所有的关系,自己只怕从此再难见到这个女儿了。 “王后娘娘,还请稍安勿躁,渺公主应该不是逃婚。”秋子瑜轻声说了一句。 奚王后听她这话,有些不敢相信,愣在了那里半天,才问道:“真的不是逃婚?她这信里不是说去了黎阳,有可能不回来了吗?” “她会回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她回来。”秋子瑜把奚王后搀扶起来坐在椅子上。 “你是说,她还能回来?”奚王后由悲转喜,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大。这个时候,祁渺会有什么要紧事去黎阳办?还是独自一人前去,还说有可能不回来了,难道去办的事很危险吗? 这个念头一出现,奚王后不由紧张起来,又问道:“渺丫头去办什么事?有危险吗?” 秋子瑜叹了口气,祁渺的决定很突然,她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自己也没有很大把握。眼下只能先稳住奚王后,帮着自己暂时掩盖好祁渺的行踪,再想其他办法。 “祁渺在仙霞山的时候,有个叫李丛信的师兄,两人青梅竹马,十分要好。李丛信才智过人,很得掌教清玄师兄看重。他的父亲是南靖的前丞相贺汝年,他六岁时,全家被奸臣所害,只剩下他一个,被送入了东华道。” “四年前,李丛信独自下山去报仇,不幸遇难,就葬在了黎阳城郊外的山谷里。渺公主这次前去,应该是想亲自到他坟前祭拜,好了结掉心中的那份羁绊。” 奚王后听她这话,心里的忧虑更甚了,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原来还有这事,渺丫头的命还真苦,就没有顺心的时候。你说她去黎阳,不会是去替那个李丛信报仇去了吧?” 秋子瑜道:“王后娘娘请放心,王楫他们已经去追赶渺公主了。我也传信给了掌教师兄,道门会派人一路打探她的消息,也会暗中保护好她。” 奚王后看着秋子瑜,见她话虽然说得平静,目光却有些闪烁不定,更确定了祁渺此行的凶险。再想到祁渺这几日的反常,她惊呆了,她忽然意识到了一直以来被她忽视的一个问题。 祁渺一生下来就就离开了王宫,好容易在赵家爹娘的宠爱下,过了几年安稳日子。谁知一夜间,目睹了人亡家毁的惨剧,那时候她才是个六岁的孩子。就是后来回到了王宫,也是几番生死历险,性命都差点不保。跟随三休真人进入东华道后,好容易遇到一个自己中意的恋人,却又不幸惨死。以祁渺重情重义的性格,只怕是早已哀莫大于心死。 这次她回来,所幸对自己这个母后,还有祁池他们兄弟姐妹几个,还存有一分亲情一份热乎劲。甚至,对自己这个母后和从前不怎么亲近的北洹王,都有了一份发自内心的依赖。有时候祁渺和自己说话,都会用小时候的那种口气撒娇,那根本就是在寻求父母的抚慰。祁渺的心里,只怕对北洹王对自己一直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期望。 高唐赐婚这件事,不仅仅毁掉祁渺一生的幸福,更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北洹王的绝情,自己的无能,对祁渺的打击一定是毁灭性的,她心灰意冷了,所以才会想着孤身一人去黎阳报仇,她根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来。 想到这里,奚王后已经不敢再想下去,有些语无伦次地问秋子瑜:“你说,她是不是伤透了心,自己要去送死的,对不对?她一个人去报仇,根本就是不想活着回来。这个可怜的孩子,离开了这么多年,我才找到了她啊……” 秋子瑜见奚王后脸色惨白,已经痛苦得失了心神,只得吩咐月虹仔细照看着,当晚就歇息在了菁华宫。 祁渺出走的消息被悄悄掩盖了起来。奚王后想到北洹王赐婚前,甚至不肯和自己商量一下,绝情如此,毫不犹疑就作出了瞒住宫里一切人的决定。作为母亲,为了自己的女儿,她已经不惧任何风险了。 菁华宫里经过上一次秋子瑜的清理,连只苍蝇都休想飞进来歇脚,借口祁渺身体不适,连宫门都关闭了。重华宫里除了奚王后,只有月虹和月翠知道这个消息,其余人也是被瞒着的。 在王宫里的人看来,祁渺公主被赐婚,紧跟着就身体不适,闭门不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无论谁要面对这个抗争了许久,最后却没有挣脱的结局,身体都会出现不适的。 这么一来,宫里上至各宫嫔妃,下至宫女太监,还有那些王子王妃们,在这个时候都一致选择了沉默。在奚王后的震怒和伤心面前,没有谁好奇地前去菁华宫探查,谁都不想去触霉头。 北洹王心里最先有的那点对赐婚的歉疚,也随着那个宏伟设想被制定成详细的行动计划,勾画出一幅美妙的前景,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听说祁渺身体不适后,赐给了大量珍贵药材和财物,却没有亲自前去探望。 王太后显然也并没有想着要亲自去安慰祁渺,对待国事,老于世故的王太后历来都拎得很清楚。她指使了身边的嬷嬷,去菁华宫问候了几次,被奚王后借故挡了回来,她也就淡下心来,不再过问。 祁渺能不能回来,奚王后和菁华宫里的每个人都在期盼着。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期盼渐渐变成了焦虑和不安。祁渺如果真回不来,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将为此承担责任,付出沉重的代价,甚至送掉性命。尽管如此,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还是保持着缄默。 奚王后想派人去黎阳打探祁渺的消息,也被秋子瑜劝住了,这个时候,任何一个举动,都可能泄露秘密。秘密一旦被泄露,引起北洹王的震怒,祸事就临头了。 所有的秘密都有泄露的那一天,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在惶恐不安中等待着这一时刻的来临。时间就在这种令人难耐的煎熬中缓缓流失。 第230章 南下寻人 南靖的都城黎阳城西郊。已经仲秋,山间红叶被霜冻催成了火红,远远看去,灿若凝霞,绚烂之极。尽管风景如画,官道上骑马缓缓而行的王楫等人,却也没了欣赏风景的念头。 这一个月来,为了寻找祁渺,一群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从北洹辗转到了南靖。原以为只要到得南靖,就能追上祁渺,谁知现在连祁渺在什么地方都还不清楚。 “这江南的景致,还真是与我们北方两个样。”出声的是薛明,他此刻穿着南靖人的长袍,看着也有了几分读书人的斯文模样,只是腰间一柄短刀,跨下一匹大黑马,又毫不客气地把那分斯文抹杀掉了。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郭大智,粗布短衫半截裤,腰间扎了根黑色腰带,象极了刚才遇见的山中打柴的樵夫。苏戈比他好点,看起来有些象富贵官宦人家里的粗使下人。如果二人不是骑着马,估计就被官府当成流民抓了去。 王楫和杨云起并排骑行,他们两个头戴绾巾,身穿长袍,倒有几分南靖人的模样,却也难以让人判断他们的身份。说是主人,好像少了几分华贵,说是仆人,哪有仆人成天阴沉着一张脸。 他们身后一辆掀起了帘子的黑蓬马车里,富家公子打扮的祁池正坐在马车中央,赶马车的是他的侍卫长唐五。 这样一行装扮奇异的人出现在黎阳城外,立刻引来了过路行人纷纷侧目。 这几个人里,只有王楫是南靖人,可他打小就上了仙霞山,又是那极冷的性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唐五比别的人要多些见识,这一路已经瞧出自己这一些人太过扎眼,无奈他到了南靖,也是两眼一抹黑,虽然出了主意改了装扮,还是不伦不类。 “殿下,我们今晚就歇在城外吧,明天收拾整齐了再进城。”唐五小心翼翼地请示祁池。自从知道祁渺偷偷来了黎阳后,祁池就唬着一张脸,稍不留意,就是一顿爆发。 原本按照秋子瑜的安排,祁池应该带人在边境接应的。他得知祁渺的真实意图后,把祁沣找来,把那接应的差事往祁沣身上一推,自己就亲自带着王楫一行人来了黎阳。 “师妹应该会在丛信师兄的坟前。”王楫忽然说道,那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在安慰祁池,更象是在说服他自己。 “王楫,这里离那个坟头还有多远?”祁池没有理会唐五,开口问王楫。 “翻过这座山,再往前三十里地,就到了。”王楫回答。 “我们不进城了?”一边的郭大智大大咧咧地问道,他第一次来南靖,对天下第一富庶的黎阳城自是很向往,就这么擦身而过,心里实在有些不甘心。 “先找到祁渺。”祁池瞪了他一眼。 郭大智立马乖乖地闭上嘴巴。这些人里,他最怕王楫,最不敢得罪的是祁池。没办法,祁池这个暴躁王子,什么时候发起火来,把他砍了头那也是不带丝毫犹疑的。 “我们这一路上来,没听到关于渺公主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唐五开口安慰祁池。 “但愿还来得及。”祁池哑声说道。自从知道祁渺来黎阳报仇,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他就一直忧心不已。这一路上来,他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一闭上眼睛,不是看见祁渺血淋淋被杀的样子,就是看见她留着眼泪和他依依道别的情景。 “我说王老大,公主去的那个坟头,谁的啊?你不提醒一下,我们见了公主,一不小心说错话,惹她伤心了咋办?”郭大智把这个差不多重复了一个月的问题又抛了出来,除了祁池,大伙儿个个转头瞧着王楫,竖起耳朵,生怕漏听了一句。 王楫看看已经进入山地林子里,觉得郭大智说的也对,一会要见到祁渺,他要傻呼呼去问她,那就捅漏子了。 这么想着,王楫就开了口:“我们在东华道还有个师兄叫李丛信,长我一岁,师妹与他很要好。师父说他有张子房之才,可安天下,也可祸害人世。师妹这次来黎阳,就是想为丛信师兄报仇。” “这么厉害啊?真的假的?”薛明满脸狐疑地望向王楫。张子房张良是大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第一谋士,还是谋国的那种大才,对李丛信的这句断语,若然是真的,那可真是有些吓人。 “师伯三休真人也说过,丛信师兄经史子集过目不忘,胸中还有丘壑万千,机断谋略还在师妹之上。”王楫冷冷补充了一句,对于薛明等人的质疑很是不屑。 “如此大才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薛明又问道。祁渺在翼城的所做所为,他是亲眼得见,对她谋划刺杀烈王一事也有所闻,如果这个李丛信的谋略还在她之上的话,那么确实非同一般了。 “四年前,丛信师兄来黎阳城报杀父之仇,按照他的谋划,应该能全身而退。可惜中途出了意外,不得不一人力敌几十人,重创了仇人后,自己也受了重伤身亡。” 王楫说得很简单,众人却听明白了,那李丛信不仅单身一人去复仇,因为中途出了意外,还以一人之力和几十人厮杀,重创了仇人,那份胆量和功夫听着着实有些吓人。 “他不会多找些人一起去啊,就这,你还说他有大才?根本就是傻老帽一个嘛。”郭大智话还没说完,身上已经挨了王楫一马鞭。 “王老大,我没说错啊,你为什么打我?”郭大智委屈地分辨道。 其余众人都没有出声,他们虽然心中都有疑问,这个号称才比张子房的李丛信难道就这么点能耐?却也没有人肯为郭大智出头。这郭大智也太不长眼睛了,这个时候还出言不逊,摆明了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挨打也是白挨。 “丛信师兄的父亲是南靖的前丞相贺汝年,他的仇人是现在的南靖丞相周琦。”王楫又冷冷补充了一句。 “啊,你说的就是那个每天晚上要换好几个地方睡觉,连他的女人都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睡觉的周琦?”这下,连祁池都有些吃惊了。他只知道祁渺为李丛信来报仇,王楫却一直没有说仇人是谁,他一向自视甚高,对祁渺的这个仇人倒没有太放在心上。 王楫点点头,周琦狡兔三窟,那精铁所制的马车,周府里的机关暗堡,还有几百护卫和替身,都是他亲眼所见所闻,那防护可谓滴水不漏。丛信师兄谋划了那么久,却还是功亏一篑。 一边的杨云起开口说道:“周琦还有一个绰号叫‘算无遗策’,据说他树敌过多,时常都有人去找他寻仇。他的防护极其严密,固若金汤,去的人很难找到他,大多数连面都没见到,就杀身成仁了。只有四年前,才有一次行刺重伤了他,难道这个刺杀的人就是你那位师兄?” 第231章 舍命相帮 王楫没有说话,众人一看他那神情,分明就是默认了。 “不会吧,王老大,你那个师兄真有那么神?”郭大智显然已经忘记了刚才马鞭的滋味。 “如此说来,王兄,你这个师兄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没有过人的智谋,只怕连周琦的人都见不到,更别说刺杀了。” 薛明此时才有些相信王楫的话。四年前,这个叫李丛信的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就敢一个人去刺杀周琦,还差点得了手。如果真是这样的人,祁渺公主那晚酒醉后舞剑的失态就很好理解了。 “那场刺杀之所以功亏一篑,是因为成宗皇帝突然到来,师兄不想伤了成宗皇帝,临时改变了刺杀计划,错过了最好的刺杀时机,还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中,一人力战数十人,没有能全身而退。” 王楫情绪一下低落了下去。当年从师父清玄真人口中得知真相,他颇为不解,觉得丛信师兄也太优柔寡断,就算误杀了皇帝,也不冤枉,当年杀死丛信师兄全家也有皇帝的份。这几年他才渐渐明白,丛信师兄逃不开的是家国情怀的大义。 “渺丫头是怎么知道这事的?”祁池担心的只有祁渺,他简直难于想象她在得知自己恋人死的时候,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王楫转头望着远处幽暗的林子,脸上隐隐露出几分惧意,对于艺高人胆大的王楫来说,这种表情很罕见,当时祁渺究竟做了什么,让他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薛明几人暗自猜测着。 就在大家认为王楫不会开口的时候,王楫缓缓说道:“我和师妹赶去黎阳,只见到了丛信师兄的坟头。师妹在坟前哭了一天一夜,后来失踪了。一个月后,我们才得知,她卖身为奴进入了周琦府,还做了周夫人的贴身丫头。” 说到这里,王楫沉默下来,语气有些低沉:“师妹谋划刺杀周琦,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若不是我师父清玄真人带着我们夜闯周府,把师妹击晕后强行带回了道门,只怕她早已和周琦同归于尽了。” 薛明等人又是一阵惊叹,四年前,祁渺不过十五岁,为了报仇,就谋划进入周琦府,这份胆识也很惊人,难怪在翼城的时候,她行事那么大胆善谋。 想到祁渺刺杀烈王的那些谋划和手段,对于她刺杀周琦的行为,祁池倒是一点不意外,只是颇为心疼祁渺。这个傻丫头居然肯为报仇搭上自己的性命,可想而知她心里的那份伤痛,有多么的沉重和难以承受,以至于逼得她要挺而走险。 “如此说来,公主现在要报仇的人就是周琦?”杨云起忽然问道,众人这才惊觉,这次他们要做的事还真有些惊世吓俗,刺杀南靖的丞相,要是成功了,只怕要轰动整个中州大陆。 “你们害怕了?”祁池扫了眼这些手下,见他们一个个有些呆滞的表情,脸上显出了怒容,他是拼命三郎,眼睛里从未有过害怕二字。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贱命一条,说不定老子这一战还扬名天下了。”郭大智傻大胆,尽想好事了。听了他这话,大家嘿嘿一笑,脸上却纷纷露出几分决然来。 “公主待我等情谊深重,这个时候不帮她,还是人吗?”苏戈说道,薛明和杨云起都点了点头,脸上也是视死如归的庄重表情。 祁池见大家已然下定决心,全无惧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了。这次听说祁渺来黎阳报仇,他毫不犹疑就跟来了。祁渺那个傻丫头还真是一心求死,单枪匹马就敢来刺杀周琦。 唐五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自家这个大王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妹妹渺公主不开心。也不知那渺公主做了些什么,连薛明那个精明小子都是一副舍身取义的姿态,杨云起一代名将,居然对这事也那么热衷。再想到自己,也有些无奈,事关祁池,他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黎阳城西郊三十里地外的山谷,外面已经是仲秋,这谷地里却还是绿意盎然。谷里地势开阔,一条小溪从中间把谷地一分为二,长满青草的地上零星点缀着白色的小花,十分的清幽。 山谷中的草地上,祁渺独自站立在长满青草的坟墓前,用手指一点点触摸着高大的墓碑。她的动作十分轻柔,又小心翼翼,好像害怕一不留神,就把墓碑擦坏了似的。 四年了,当她又一次站立在这里,面对丛信师兄时,她才发现,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份哀思和疼痛,从没有离开过。那颗因失去丛信师兄而变得空落落的心,总是在午夜梦回时,被撕扯开来,让她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丛信师兄,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从没有要求我为你做什么,这一次,无论如何,我要帮你达成心愿。”祁渺停止了动作,用低低的声音说道。 “祁渺!”祁池眼尖,翻过山林,一眼便看见谷底草地上的祁渺。她的神情平静得近乎于冷漠,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点悲哀,悲哀早已经沁入了她的骨髓,连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都被她感染了,静默得有些死寂的味道。 祁渺还沉浸在对往日的追思和仇恨里,并没有听见祁池的呼唤。直到祁池跨过小溪,来到她的身后,在此低唤了她一声,她才惊醒过来,转头向四周寻找。 在看见祁池等人时,她眼中掠过了一丝惊讶,迟疑了半响,才轻声问道:“大哥,你们怎么来啦?” “丫头,你还好吗?”祁池走到祁渺面前,伸手把洒落在她身上的树叶和花瓣一片一片扫落。 “我还好。”祁渺苍白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朵寂寥的笑容,那一刻,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有些虚幻起来。 “师妹。”王楫站在祁池的身后,没有再走近。 “公主,咱老郭不是那不讲义气的人,你这报仇的事,咱也得出力才行啊。”紧跟在二人身后的郭大智话音未落,众人的眼光全聚焦到了他身上,祁池直接一脚就踹了过去。 “哎呦,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你们不都是来报仇的吗?我老郭说错了吗?”这次出手的是薛明和苏戈,二人已经把郭大智按在了地上,还伸手把他的嘴也紧紧捂严实了。 祁渺见他们如此小心翼翼,怕伤到了自己,眼睛便有些湿润了,急忙阻止道:“苏大哥、薛大哥,快放开他。郭大哥一向心直口快,我没事的。” “你这个傻丫头,你要报仇,大哥会帮你,这些兄弟都会帮你。你怎么那么傻啊,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解脱了,母后怎么办?还有我这个大哥怎么办?我找了你整整十一年,你就这么报答我报答母后?” 祁池忍不住大声抱怨起来,那么刚烈的一个汉子,这会儿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第232章 好好回报 祁渺头一次见祁池眼中扑闪着泪花。打小起,祁池就是那种只留血汗不流泪的倔强性子。哪怕是被父王责打,被别人欺负,上战场流血流汗,还被祁漠冤枉,受尽委屈,他都不曾流过眼泪。这会儿却为自己这样,她心里有说不尽的内疚和自责。 在得知父王把自己赐婚耶律峻的那一刻,她并不觉得意外,却有种来自内心深处被亲情活活割裂的绝望。丛信师兄死后,她虽然绝了对感情的念想,一心一意听从师父和清玄真人的教诲,吃苦受累,流血流汗,都是奔着那济世救人的目的而去。 这次回到北洹,她才豁然发现,原来她心里最眷恋的还是小时候赵家爹娘对她的宠溺,还有丛信师兄对她的呵护。以至于她对一直很疏远很抗拒的父王,也起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期望得到的他给予她的宠爱和亲情。 在回归北洹的那些日子里,这份幻想的份量变得越来越重,她甚至觉得她曾经发下的济世救人誓言,不过是她填补心灵空虚的由头,还为此深深感到自责。 高唐的赐婚,彻底击碎了她心中仅存的幻想。父王事前没和她透露半个字,更不曾为她着想过半分。她忽然觉得,原来这世上,即便亲生的父王母后对她的宠爱都是有条件的,即便是丛信师兄,当年可以为她而死却不会为她而生。 那一刻,她是那么地心灰意冷,觉得这人世间真真是恋无可恋了。她再次起了替丛信师兄报仇的念头,这是她在这个世间唯一没有了却的心事了。至于能不能报得了仇,结果怎么样,都不重要了。 现在祁池他们居然来了,而且是为了她一个人而来,辗转千里,不惧生死。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还真是有些自私,丝毫没有顾及到周围那么多关心她的人,和他们对她的期望和付出,更忽略了他们的感受。 想到这里,祁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虽然手刃了杨泰、烈王,但背后隐藏着的那只黑手还没有找到,她还没能真正为赵家爹娘报仇。还有乌孙大国师光复夷教的临终嘱托,她还没有完成,还有杀死丛信师兄的奸相周琦,还活在世上继续残害那些无辜的人们。 如果还能活着回去,自己也应该为眼前的这些人想一想,好好地回报他们。 她抬头仔细地看了看每个人,把他们此刻的样子都铭记在了心中,这才缓缓说道:“原来想着一个人来,就是怕牵连了大家。不想,你们都来了。是我对不住各位大哥,让你们担心了。大哥,你放心,办完这件事,我和你们一起回北洹。” 祁池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祁渺振作起来,一切都会好转的。 四年前李丛信的刺杀,让周琦吓破了胆,精铁铸就的马车、精心构筑的重门复壁和机关暗道,还有成百上千的护卫,都不能给他要的安全。他总是疑心在某一个夜晚,会有一个对手突然从黑暗中掠出,一剑割破他的喉咙。 这一个月来,周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感到害怕。他仿佛嗅到了一种冰凉而腐烂的死亡气息,却不知道这些气息来自哪里,这更让他如惊弓之鸟,寝食难安。周琦的惊恐也影响了他周围的一切,除了周夫人,他看每个小妾、仆人、侍卫,每个身边的人的眼神都怀有一种不信任,甚至还有深深地恶毒。 十几年处于这样高度戒备的状态,让周夫人倒也见怪不怪,反而有些窃喜,终于找到机会,可以乘机收拾掉那些个不安分的狐狸精了。短短一个月,周夫人就以居心叵测的罪名,把十几个小妾卖得卖,打杀的打杀,都清理干净了。留下的几个生有子女的,连同子女都赶到了庄子或者别院里禁足。 周琦对周夫人在关键时候清理了门庭,不但没有异议,还很感激,他甚至觉得只有和周夫人呆在一起自己才能安心一点。 周琦的侍卫总管周梁却有些坐卧不安。与周琦不同,周梁忧心的是周琦现在的状态,这种变本加厉的不信任和对周夫人的依赖,让他的守卫工作出现了很大的纰漏。 特别是周夫人在厌烦了每晚不断换地方睡觉的折磨后,主动提出来不与周琦同居一室,周琦也不再坚持换地方,只与周夫人呆在正房内。周梁不得不选派大量的人手加强随身的防卫。 南靖朝廷里,被周琦除掉的人很多,被他利用的人则更多。无论谁被利用,都不会心甘情愿,不过是因为没有周琦强大而暂时屈就于他。太尉孙执中就是这种人。 当年孙执中与李丛信的父亲贺汝年同朝为官,一文一武,随侍文宗皇帝,贺汝年是皇族又是丞相,执掌朝政,孙执中是太尉,掌管天下兵马。 文宗皇帝驾崩后,周琦拥戴成宗皇帝即位有功,深得成宗皇帝信任。周琦在朝内外遍植党羽,弄权专横,不但垄断了言路,甚至买凶杀害反对他的朝中大臣,手段之残忍,无不用其极致。 朝中大臣虽痛恨周琦,却也惧怕他的算计和凶残,只有德高望重的丞相贺汝年挺身而出,与他争锋相对。孙执中本来与贺汝年达成协议,一同进退。 在贺汝年落了下风后,孙执中害怕了,自动请辞太尉官职,赋闲在家。把贺汝年弄了个措手不及,被周琦一再打压陷害,降为滁州刺史,在赴任的路上暴病身亡。说是暴病身亡,其实是被周琦派人毒害致死。周琦连贺汝年的子女、亲族都没放过,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几乎是满门灭绝。 四年前,贺汝年唯一幸存的儿子,被辗转送入东华道的李丛信,为报父仇找到了孙执中,此时的孙执中已经是两退两起,还做着太尉。但他这个太尉做的很憋屈,不但被周琦拿捏得想在家做个富贵闲人都不能,每次朝局变动,他都被抬出来做周琦的傀儡。 李丛信虽然只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人,那一身惊才绝艳的本事和气度,让孙执中深信刺杀周琦的事,经过二人精心策划,应该是十拿九稳。然而意外还是出现了。 在最后关头,因为成宗皇帝的出现,李丛信临时改变了计划,没有点爆现场的炸药,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困境。李丛信很守约,整个刺杀活动的安排,都把孙执中藏在了背后,即使是刺杀失败,也没有牵连到任何人,自己力战而死。 从李丛信父亲贺汝年身上,孙执中明白李丛信是因为不想弑君,不想让家族背上谋逆的罪名而改变了计划。他们这些儒家弟子,忠孝节义这些大义,人人都明晓,然而,面对死亡时真能杀身成仁的永远只是少数人。他从内心里敬重李丛信父子,却不想去仿效,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活命永远是第一位的,他也不能免俗。 第233章 秘密协议 孙执中并没有感受到幸存下来的欢喜,特别是在听说有人当场就劫走了李丛信的尸体,他就一直觉得这件事不会了。 这四年来,他不但要时刻警惕周琦的报复,还担心着李丛信背后的那些人。那些人毫无疑问应该来自东华道,这个很有些神秘的道门,既然能够教出李丛信那样的人,当然不会止步于此。 他甚至通过各种关系,与东华道门里一个极有身份的人搭上了线,探听出李丛信是私自下山报仇,道门尊长为此还震怒不已。既然是私自下山报仇,道门未必就会为李丛信的死追究下去,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不成想四年后的今天,还是有人送了封信来。信里聊聊数语,说的也很含糊,但孙执中一眼就看出来了,来信是以他暗助李丛信之事作要挟,要求合作再次刺杀周琦。想起四年前的情景,孙执中就全身发冷,却无法拒绝。 以周琦的凶残和不留余地,被告发死在周琦手里比起当刺客被杀死,他宁愿选择后者。落在周琦的手里,他丝毫不会怀疑自己只会落得个家破人亡、被灭九族的惨烈下场。 此刻,来送信的人就坐在他的对面,这是个瘦削的中年书生,那袭丝质的蓝色锦袍和优雅地举止,说明他是一个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来人名叫林俊臣,是成宗皇帝的弟弟,被封为福王的李旷的大管家。 林俊臣出身南靖世家,才名远扬,是被称为南靖名士、江南才俊的那种。两年前,他毅然卖身王府为奴,屈身做了福王的大管家。这件事被人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说到现在。 有人说林俊臣是为了避祸,也有人说他是为了报恩,还有人说是为了荣华富贵,真正的原因没有人说得清楚,就是孙执中这种身居高位的人也无法探究一二。 林俊臣端起茶杯,轻轻地吹散着热气,他已经坐了小半个时辰,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在等着孙执中开口。 孙执中一直在思考,福王什么时候和东华道的人走到了一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作为官场老手,又身居高位,孙执中敏锐地意识到,福王是要借刺杀周琦这件事上位。至于东华道么,也许是和福王达成了某种协议从中谋利,顺带为李丛信报仇。 现在南靖朝内,周琦一支独大,福王虽然实力不如周琦,但他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忽视。周琦一直没敢动福王,不仅仅因为他是皇帝最亲近的同父同母的弟弟,他在军中还有很高的威望,而军队的势力恰恰是周琦一直想独占,而始终没有如愿的地方。 福王当年带出来的兵,现在很多都是镇守一方的军事统领,动福王的话,就会引起军队的叛乱,双方争斗下来,谁胜谁败还真是两说。也许正是因为明白了这点,周琦一直没有主动出手,他在蛰伏,寻找时机。 福王凭借手里的势力,与周琦一直在暗地里对抗,却没有公开叫嚣。想来也是没有把握一举制胜,他同样在等待时机。 孙执中把其中的关键点理清楚后,很快就做了决定。周琦这些年逼迫朝臣太甚,朝廷内外已是怨声载道,很多人顾忌他的势力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暗地里却是蠢蠢欲动,只差个领头的人。 现在福王出现了,简直是众望所归。自己只要答应合作,福王成功上位后,也是从龙之功,再也不用每天活得这么心惊胆战和憋屈了。 孙执中给自己的管家李宝生使了一个眼色,李宝生迅速地退出书房,把门关严,牢牢地守在了门口。 “林管家,信中所说之事,老夫应下了。”孙执中之所以答应的这么爽快,是想在这件事上谋取福王对他的好感,既然决定做了,就要给福王这位未来的皇帝看到他的决心和态度。 林俊臣并没有感到意外,放下茶杯,说道:“废话林某就不多说,这次的事,王爷已经有了谋划,会借着中秋夜陛下大宴宾客之际,召周琦进宫,在宫里便宜行事。因为杀手来自北洹,只有你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 “北洹?不会是北洹王派来的吧?”孙执中有些吃了一惊,他虽然痛恨周琦,却还不愿意干那卖国求荣的事。 林俊臣摇摇头:“他们是为李丛信报仇而来,领头的是北洹王的女儿祁渺公主,她是李丛信当年的恋人。” 孙执中闻言还是吃了一惊,祁渺翼城一战成名,传闻中更是胆识过人,此次为了一个死去的恋人,不远千里来到黎阳复仇,还真是名不虚传。只是自己和这位祁渺公主素不相识,她凭什么相信自己? 林俊臣仿佛看透了孙执中的担心,又道:“我带来了一件信物,你把它交给祁渺公主,再把三年前你和李丛信的密谋告诉她,她会相信你的。” 林俊臣说完,把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递了过来。 孙执中看那盒子,不但选用了极其珍贵的金丝楠木,还雕刻有精致的花纹,看得出主人对盒中物品十分珍视。他一时倒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信物,祁渺公主一看就会相信自己呢?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细长的卷轴。打开卷轴,展现在孙执中面前的是一副水墨写意画,画中一对少年男女,男的抚琴,女的舞剑。 抚琴的少年十七八岁,容颜俊朗,洒脱不羁,一边抚琴一边抬头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舞剑的少女。舞剑的少女十四、五岁,清丽绝尘,边舞剑边回头冲着少年娇俏地笑着。 画师很有天分,简单几笔,就把这对少年男女沉浸在恋爱中的娇羞、青涩和幸福的神态,勾画得栩栩如生。孙执中细看那画中的少年,正是四年前李丛信的样子,这样说来,那个少女便是祁渺公主了。 好一对神仙眷侣,只可惜如今已是阴阳相隔,孙执中心里默默感叹着,把画像收了起来。 “得女如此,夫复何求!”林俊臣忽然叹息了一声,语气很是羡慕。 孙执中虽然老了,却也深以为然。作为世间的一个男子,如果有一个这么出色的女子,肯为了你拼了性命不要,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见了祁渺公主,你只要出示这件信物,告诉她这是当年李丛信托你保管的,她自然会信你。至于刺杀一事,只说是你与东华道的谋划,与其他人无关。”林俊臣又叮嘱了一句。 “请转告福王,老夫一切听从他的安排。”孙执中自然明白,刺杀这种事,对于借机上位的福王来说,撇得越干净越好。只要能杀死周琦,他做一下福王的马前卒也无妨。 “明天是李丛信的忌日,你去西郊外三十里地的山里,找到李丛信的坟,在那里你应该会见到祁渺公主。”林俊臣说完,自行告退。 孙执中送林俊臣出府的时候,忽然对那些关于他的传闻有了兴趣。难道说两年前,林俊臣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帮福王上位,才毅然卖身为奴投靠了福王,以此博取自己最大的利益? 第234章 物是人非 “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惟有江山不老。”孙执中站在李丛信坟前,看着墓碑上这首《洞仙歌》。 他想起三年前初见时,李丛信侃侃而谈,那份少年人的狂放不羁,那份举世无双的风华,甚或那精彩绝伦的谋划,如今都化成了眼前这一堆黄土,不由心中一阵感叹。这样的一个少年,死了却连墓碑上都不敢落下姓名,对周琦的怨念该有多深。 “请问您是?”他的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音,孙执中缓缓转过身来。 那个画中的少女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只是早已少了那份娇羞和清纯。少女算不得人间绝色,一双寒星般沉静如水的黑亮眼睛,一身简简单单的白布衫,但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灵慧,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人见之忘俗。 “你是祁渺公主?”孙执中问道,他听了林俊臣叮嘱,只带了管家李宝生,两人青衣小帽就来了。 祁渺点点头,暗自猜测出现在丛信师兄坟前这位老者的身份。昨日,她已和道门师兄李志清接上了头,住进了道门安排好的宅子里,李志清还告诉她,今日会有一个人前往坟地见她,有要事相商。 今天一大早,她把祁池等人劝留在了城里,自己买了祭品回来,原想好好祭祀一番丛信师兄,也会见一下来人。不料她早,来的人比她还早。眼前这老者虽然一身青衣小帽作乡绅装扮,整个人的气度却颇为雍容华贵,看着更象是久居高位者。 孙执中见她点头认可,也不再遮掩,把自己的身份亮了出来:“老夫孙执中,是李丛信父亲的朋友。” 祁渺是知道这个孙执中的。孙执中是南靖太尉,作为两朝元老,几起几落,谁都说孙执中是个很有能耐的人。只是祁渺心中却多了几分警惕,一直传闻孙执中和周琦走得很近,几次官复原职都是周琦运作的。想不到,今日来见自己的居然是他! “孙太尉有心了。”祁渺淡淡地说了一句,当年孙执中与李丛信父亲贺汝年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孙执中对祁渺的冷淡并不在意,他一把年纪了,对这些少年人的心思看的分明。当年自己对贺汝年也是不得已为之,是保全自己的无奈之举。倒是李丛信的死,让他饱受折磨,颇有些愧疚。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今日来,有事要和公主说。”说完示意李宝生奉上了楠木盒子。 祁渺一眼看到木盒,不知怎的,心中忽然起了一阵悸动,她隐隐觉得这盒子里的东西,可能和丛信师兄有关。她接过木盒,迫不及待地打了开来。 盒中静静躺着一个细长卷轴,看样子应该是一副书画。她有些迟疑地拿起了卷轴,慢慢展开。当画中李丛信那张深情款款的脸出现时,两行清泪已经顺着她的脸颊,急速地滑落了下来。 时隔四年,再见到这幅丛信师兄亲手为两人所绘的画,祁渺再也忍耐不住,抱着画作失声痛哭起来。积压了多年的哀恸,喷薄而出,那一刻,浓浓的哀思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祁渺绵绵不绝的呜咽声,伴随着阵阵压抑着的抽泣声,让孙执中这个在腥风血雨中翻滚了几十年的老人,心里也无端地抽搐起来。 “丫头,你怎么啦?”祁池第一个冲到了祁渺面前,紧紧地抓住她的双肩。他们几人其实并没有留在城里,而是悄悄跟着祁渺又转了回来,因为怕打扰了她,就藏身在林子里,这会听见了她的哭声,就疾跑了过来。 祁渺手中的画像滑落在了地上。当年从丛信师兄手里接过这副画后,她视若珍宝,一直收藏着,每次忍不住拿出来欣赏时,都是小心翼翼。谁知有一次,还是不小心把茶水泼在上面,污了画面,她很懊恼很不开心。 丛信师兄得知后,要重新画一幅送她,她心里念着旧情只想要原来的画。丛信师兄便从她手中拿走了画,说是按照原样重画一幅给她。后来,他出事了,她就再也没见过这幅画了。看这画的样子,应该是重画的那幅了。 王楫从地上拾起画像,默默地看着画上的李丛信。那时候,他们三人常常腻在一起。丛信师兄自从得了那古琴,一直爱不释手,时常抚琴高歌。祁渺一听到琴韵,就会起身舞剑,他坐在一边看着,很有些羡慕。 后来有一天,他在祁渺的屋子里发现了这幅画,才得知二人已经定情,这画就是丛信师兄送给祁渺的定情之物。现在师兄不在了,师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娇俏少女,就是他自己也是不同了。 “孙大人,这画怎么会在你这儿?”祁渺抬头泪眼涟涟地问道。 孙执中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画是四年前丛信侄儿托付给老夫的,说他若出了意外,让老夫把画代为转交画中人,还说画中人是他的师妹。时至今日,老夫才知道,原来这画中人便是公主殿下。所幸老夫没有辜负丛信侄儿的托付。” “四年前?那不是师兄去找那周琦老贼报仇的时候吗?”祁渺望着孙执中,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说来惭愧,老夫当年与丛信一起密谋刺杀周琦,谁知中途起了变化。老夫在城外约定的地方一直等到天亮,也没见到丛信。后来才得知,因为成宗皇帝突然出现,他临时改变了计划,拼死杀死了十几个护卫,重伤了周琦,终是没有逃脱出来。” 孙执中说到后来,已是黯然泪下,“这几年来,老夫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真是惨绝人寰,那么一个雄才大略的少年人,就这么去了。” 在场的众人听他这话,也是静默不语,两行清泪顺着祁渺的脸颊不断滑落到地上。 “周琦这个老匹夫,定要让他碎尸万段,方解本王子的心头之恨。”祁池暴喝一声。 孙执中听了他这话,又是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了下祁池,见他三十不到的年纪,身材高大魁梧,浑身上下透着煞气,和传闻中的北洹国大王子很有些象,忙问道:“尊驾莫非是祁池大王子?” “在下正是祁池,孙太尉好眼力。”祁池对眼前这个自称为孙执中的老头并不是很喜欢,这人一看就不是个爽快人,当年李丛信身死,他却活得好好的,不是贪生怕死,就是出卖李丛信的叛徒。这么想着,就没有了好脸色。 祁渺此时已经平复下来,见祁池变了脸色,担心他过于冲动,便急忙说道:“大哥,能让我和孙太尉单独交谈几句吗?” 第235章 夜探皇宫(1) 却说祁池盯了孙执中一眼,对祁渺点点头,带着唐五等人走到林子边站住,远远地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这老头来找渺公主,不会是想告密吧?”唐五开口问了一句。 “不应该,他如果是想告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吗?直接派兵把我们抓起来不就行了,多省事啊。”薛明摇摇头。 苏戈道:“难道他是来帮我们刺杀周琦的?” 众人听他这话,再扭头看着远处祁渺与孙执中相谈甚是投机,倒有些赞同他的看法。 祁池却有些不高兴了,这老头看着就不象什么好人,和他合作,只怕坏事,还会坑了祁渺。 祁渺听孙执中说起了四年前和李丛信密谋的过程,觉得和李丛信平日里的行事倒也相符,她又深知那幅画在李丛信心中的分量,对孙执中的托付应该也是出于信任,心里便信了几分。 后来又听孙执中说起和东华道的谋划,准备在宫中举办中秋节盛典时,在延福宫的晚宴上刺杀周琦,她也就不再怀疑。 两人就刺杀的细节进行了磋商,祁渺提出需要皇宫的布防图,孙执中也一口答应了。约定好下次碰头的时间地点后,孙执中就告辞了。 送走了孙执中,祁渺和大家伙说了行刺周琦的计划,祁池首先出言反对:“这个孙太尉看着就不象好人,还把地点定在皇宫,肯定不怀好意,我们自己单独干。” 杨云起也道:“在皇宫行刺,就算成功了,只怕难得全身而退。” 祁渺见大家颇多顾虑,略略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孙执中身为太尉,以周琦的跋扈和凶残,只怕受了不少屈辱。再有四年前他暗助丛信师兄刺杀周琦,心里一定时刻忧心着周琦的报复。除掉周琦,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和我们的合作应该是诚心的。” “道门尊长也有信来,说是和孙执中已达成约定,由他协助我们刺杀周琦。把刺杀地点定在皇宫,主要有两个方面的考虑。一个是周府的防卫过于严密,那里面布满了机关暗堡不说,防守的侍卫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周琦如果躲在府里不出来,我们可能连下手机会都找不到。” “另一个方面的考虑,是因为只有皇宫那个地方,周琦无法拒绝而不得不去。只要他进入皇宫,他的防卫就一定会出现漏洞,我们也就有了机会。而且皇宫不是周琦的地盘,虽然有他的势力在,孙执中要布置安插我们进去会容易些,也便宜行事。” 听祁渺这么一分析,大家似乎觉得有理,纷纷点头称是,祁池也没有再出声反对。 祁渺又道:“我们就算答应与他合作,也要想好别的退路,一旦中途有变,也要保证大家安全撤出皇宫。中秋节就在七天后,事不宜迟,今晚我就和王楫师兄就潜入皇宫,实地查看下地形,备好退路。” “就你们两人?不行,那可是南靖的皇宫,万一有个闪失,只有你们两个人怎么行?我和你们一起去。”祁池打断了祁渺的话,很决然地说道。 祁渺知道祁池是担心自己,说道:“大哥,我知道你担心我们。只是皇宫守卫森严,人多了反而不好行事。如有不妥的话,我和王楫师兄,至少脱身比你们快。” 众人细想也是,这里八个人,王楫那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就不说了,就是祁渺偶尔露的几手,还真没人比得过。以他们二人的机变和身手,进出皇宫会容易些,再有人跟了去,反而拖累了他们。 祁池大概也想通了这点,冲锋陷阵这种事,他做起来得心应手,这偷偷潜入皇宫,还真不是他拿手的,当下也就不再坚持。 祁渺和王楫到了初更时分,换了夜行衣,来到宫墙之外。只见宫墙外围有侍卫队来回巡逻,守卫十分严密。 二人寻到一株伸向宫墙的大树,纵身上了树,隐藏在了树荫之中。待侍卫巡逻走过后,方才轻轻跃入宫墙内。 祁渺二人是初次来这南靖皇宫,宫里又到处都是宫殿楼阁,要找到那个中秋大宴宾客的延福宫,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祁渺心里有些后悔,应该等拿到孙执中给的皇宫布防图再来,就会容易得多。可人已经进来了,就这么退回去,又实在有些不甘心,便想着要抓一名侍卫或是太监来逼问。 二人放轻脚步,在宫内走了小半个时辰,也没寻到那落单的侍卫或太监。就在他们绕过回廊,转进一个花园时,忽见前面花丛中灯光闪动,二人忙藏身在那假山之后。 过不多时,只见两个太监提了宫灯,引着两个人走了过来。 王楫看了祁渺一眼,询问是否动手擒人,祁渺对他摇摇头。这么多人,若是出手擒人,势必惊动其他人,只要有一个人出声,整个皇宫都会沸腾起来,那时候不但探查不成,还得拼了命厮杀出去。 借着夜色的掩护,祁渺从假山后探出半个头来,仔细打量着走来的那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个中年男人,衣饰华贵,踱着方步,通身的气派,不是王侯也是宗室子弟。后面跟着的中年书生,身材瘦削,一袭蓝色锦袍,举止温文尔雅,透着浓浓的书卷味。 只听引路的一个小太监殷勤地说道:“陛下在明英殿,福王爷,您请这边走。” 原来是福王,祁渺略略有些意外,对这位福王,她多少有些耳闻。前年,她跟随师父三休真人游历,途经荆州时,还曾与这位福王匆匆见过一面。只是当时距离隔得远,没能看清楚福王的长相,今晚也就没有认出他来。 记得当时三休真人和她说过这个福王李旷,说他行事果决,颇有才具和手腕,在南靖朝廷里势力盘根错节,还带过兵打过仗,在军中有一定威望,且一直有上位的打算。他又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在朝务上和周琦时有抗争,故而得到了一部分对周琦不满的大臣们的暗中支持。只可惜这个福王眼光还是浅了些,还有些刚愎自用,终究难成大事。 现在居然在宫里遇到了福王,这深更半夜的他还进宫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面见皇帝,跟着去探探他的底也不错。祁渺这么想着,向王楫比划了个手势,两人蹑足跟随福王前行。 只见小太监引着福王来到花园尽头,走进了一座宏伟的大殿。大殿两侧各站立着四名带刀侍卫,防卫十分严密。祁渺抬头看那殿外匾额,正写着“明英殿”三个金灿灿的大字。 祁渺与王楫绕到殿后,藏身在树丛中,仔细察看四周的情况,只见宫殿的每个墙角落各有四名侍卫警戒,另外还有两队侍卫在园中巡逻。 两人悄悄靠近了左边僻静些的那个角落,王楫拾起一块小石子,投入花丛,四名侍卫闻声过去查看。乘这空档,祁渺与王楫展开身形抢到墙边,沿墙上到了屋顶,匍匐在那屋脊之上。 见自己二人的踪迹未被侍卫发现,祁渺轻轻揭开了屋顶的一块琉璃瓦,从缝隙中凝目往下看去。 第236章夜探皇宫(2) 祁渺透过房顶的缝隙往下一看,只见满殿烛火辉煌,十分透亮。 大殿坐南朝北的方向,一个身材瘦弱的中年男人站立在龙椅前,福王二人正对着他行三跪九叩的大礼。那中年男人头戴通天冠,身穿龙袍,应该便是南靖在位的成宗皇帝了。 成宗皇帝五十不到的年纪,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脸色苍白不说,身子也虚浮得很,受礼后由身边的大太监搀扶着,慢慢走到龙椅前坐下,歇息了半天还在喘着粗气。 和他比起来,福王要年轻精神得多,面色红润不说,身板也十分结实,举手投足间很是孔武有力。只听福王问道:“陛下召臣弟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成宗皇帝咳嗽了一声,一边伺候着的大太监急忙奉上茶水。成宗皇帝饮了一口,平复下咳嗽,方才问道:“那个中秋庆典,你准备的如何?” 福王道:“一切准备妥当,只等七日后陛下大宴宾客,就可以动手了。” 听他们提到中秋庆典,祁渺心里一动,暗自猜测他们说的这个行动,是否和自己此次的刺杀有关,当下急忙凝神细听。 只听成宗皇帝又说道:“周丞相午时和朕说,身体不适,这几日不上朝。”他说完又开始咳嗽,大太监捧上茶水来,他摆了摆手。 “如此说来,他不出席中秋庆典了?”福王皱着眉,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失望。 “中秋盛典怎么能少了他?”成宗皇帝咳嗽了一声,歇了口气,才继续道:“朕要在中秋庆典上册封周贵妃为皇后,普天同庆。多好的时机啊,他怎么能不来呢?” “陛下!周贵妃是周琦的女儿,她做了皇后,那四皇子岂不是要做太子?”福王显然对此事很意外,反应也很激烈。 “不拿出点诚意和有份量的东西来,怎么能打动周丞相前来?”成宗皇帝阴阴地说了一句。 “陛下的意思是……”福王语气有些迟疑,似乎不想过早下判断。 “朕累了,这么些年,朝廷百官和天下百姓只知道有周丞相,不知道有朕。朕不要朕的儿子也这样。”成宗皇帝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大太监送上来一块白色的丝帕,皇帝拭了拭嘴角,一抹鲜红的血丝染上了丝帕。 福王见了,惊呼道:“陛下,保重龙体要紧!” 成宗皇帝嘴角渗出一丝惨笑,喘息道:“朕没有多少日子了,有些事情,该作个了断了。” 祁渺听到这里,已然明白,刺杀周琦的密谋,不单福王参与了进来,成宗皇帝更是刺杀的主谋。而且,为了诱惑周琦进宫出席庆典,成宗皇帝还做出了册封周贵妃为皇后的决定,而且准备在中秋庆典上宣诏,迫使周琦不得不出席庆典。 只是那个孙执中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究竟是皇帝的人?还是福王的人?他为何瞒着自己没有说出后面的主使之人?一时间,祁渺颇多疑问,也来不及细想。 却听成宗皇帝又开口问道:“你安排行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从北洹来的,这里没人认识他们。”福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完事后,一并收拾干净了。”成宗皇帝说着,示意大太监搀扶自己站起身来。大太监上前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把他驾了起来。 福王听成宗皇帝这话,似乎犹疑了一下,才说道:“臣弟尊命。” 成宗皇帝摆了摆手:“你跪安吧,朕累了。” 祁渺听到这里,刚才的疑问有了答案,那个孙执中应该是福王的人。福王既然一直有上位的野心,这次刺杀周琦对他来说,就是个难得的机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福王想做的,应该是那只黄雀。 而且极有可能,他想一不做二不休,连皇帝也一并除掉,自己好借机上位。只是弑君这种逆天的大罪,对于上位者来说,撇得越干净越好。故此,他让孙执中来与自己接洽,而且刻意隐瞒了他才是幕后主使之人。 对于文武百官和举国的老百姓来说,谁当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位来得是否名正言顺。福王让孙执中瞒着自己这些人,是不想让自己这些外人知道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只是不巧得很,今晚的夜探皇宫,却被自己和王楫师兄撞破了。 成宗皇帝刚才吩咐把自己这些人一并收拾了,是他不清楚自己这些人的身份,只当做一般杀手来打发。福王犹疑了一下,说明他了解自己这些人的身份,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下手,在坐稳那个皇位前,他不想和北洹或者其他国家又起纷争,影响了大局。 可笑那个成宗皇帝一贯懦弱无能,被周琦欺压这么多年,收拾起首尾来还是如此的狠毒。只是他可能没想到,福王也许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福王告退后,成宗皇帝并没有马上回寝殿,他目送福王出去,转头问了那个大太监一句:“万福,你说朕的这个弟弟,真的值得朕托付身后事吗?” 那个叫万福的大太监说道:“陛下不必忧心,福王这么些年来,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每次周琦故意刁难陛下,不都是福王出面应付的吗?” 成宗皇帝听了他这话,不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惆怅。这下祁渺不得不佩服福王的厉害了,这个叫万福的大太监,看身份是皇帝的大内监,从他回答的话来看,只怕早已被福王收买了。 成宗皇帝虽然不信任福王,因为势弱,也只能怀着侥幸心理,依仗福王来达成自己的心愿。看来周琦这些年还真是把成宗皇帝压得够呛,拼着丢失皇位的风险,他也要赌上一把,把周琦除掉。 成宗皇帝起身,在万福的搀扶下出了明英殿,周围的侍卫簇拥着朝花园的东面走去。待这些人走远了,祁渺和王楫这才从房顶下来,沿着来时的路退了回去。 祁渺带着王楫又在宫里转了个遍,把延福宫所在位置及周围相连的宫舍都探查清楚了,熟记了出入宫的路线及沿途侍卫布防的情况,这才出了宫。 二人回到住的宅子里,王楫忽然开口说道:“师妹,中秋庆典那晚,我带着其他人去皇宫,你和大王子留下来接应就好。” 祁渺知道王楫这么说是担心有危险,宁愿他自己冲在前面,也要保全她和祁池。为了安抚他,就把自己的分析仔细说与他听。 “师兄不必多虑。现在看来,这次刺杀周琦谋划的甚是周密,而且胜算很大,不但福王参与了,成宗皇帝也志在必得。那个孙执中是福王的人,福王是想借这件事上位,所以对我们隐瞒了他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而且福王和道门也已达成了协议,我们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祁渺说到这里,轻轻吁了口气,“再有,福王上位后,在没有坐稳那个皇位之前,他应该不会和北洹起纷争。他清楚我们的身份,不会对我们不利。为今之计,我们要装作不知道福王的事,只与孙执中合作,同时做好突发状况的准备,确保刺杀得手后,我们能全身而退,安全出宫。” 王楫犹疑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道门师尊与福王既然达成了协议,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第237章鱼龙漫衍(1) 祁渺听王楫这么问,略略沉吟了一下,才说道:“道门应该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对我们隐瞒了福王的这件事。这件事,我们知道的越少,我们就越安全。换句话说,福王是否针对我们,取决于我们知道多少真相。” “今晚被我们撞破真相,是个意外,福王应该不知道。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件事,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至少接下来,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祁渺说完,又叮嘱王楫道:“师兄,这事和谁都不要说,特别是我大哥。他性子直爽冲动,又对我颇多爱护,若是知道了,只怕拦不住他进宫。这次刺杀周琦,我已经连累了你们很多人了,大哥一旦有事,只怕两国就要开战,对北洹和南靖来说,那就是灾难。” 王楫点点头,一直紧绷着的脸也舒缓开来,他明白祁渺的意思。之前曾经听祁渺说起过,之所以要把祁池留在宫外,并不是她看祁池比他们别的人重要,而是这次行动一旦失败,其他人的死,包括祁渺自己,都可以掩盖过去。 但是祁池身为北洹的大王子,也是北洹未来的储君人选,他如果在南靖出事的话,北洹王对朝廷上下就必须有个交待,这么一来,两国的战事就无可避免。这样的结果,无论是祁渺还是他们别的人,都是不原意看到的。 祁渺心中还有几个疑问没有解开,福王为什么非得借自己的手来完成这件事?想栽赃嫁祸?看着不象,这种事别人知道的越少越好,他犯不着把事情闹大。 还有,福王为什么选择与东华道合作?道门也对自己隐瞒了与福王合作的事,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这些人么?更让人疑惑的是,道门和福王的合作究竟是谁在出面,为什么李志清看起来对此一无所知? 祁渺真是越想疑问越多。她隐隐还有些担心,福王会不会为了不泄露真相,对自己这些人临时起杀心?按照三休师父所说福王眼光短浅还刚愎自用的性格,只怕这事极有可能,她得好好谋划一下,有备无患。 第二日是与孙执中约定的日子,孙执中派了自己的管家李宝生前来接应祁渺等人。 李宝生见了祁渺等人行了礼,低声说道:“公主,我家大人已经安排好了,让大家混入戏班,中秋庆典那日进入皇宫表演百戏,到时候可见机行事。小的先领你们去戏班,熟悉下情况。” 祁渺点点头,招呼祁池等人,跟随李宝生来到城东的一个大杂院。这个大杂院在东街坊巷子里,位置很偏僻,外面看着清净,进到了里面,却是十分嘈杂。 第一进院子很大,屋檐下横七竖八地堆放着箱子、行礼等物事,院子中间的空地上,一群人正在练习杂耍节目。 那些人装扮各异,有披头散发带着假面装扮成鬼神,一边跳着舞,一边口吐狼牙烟火的。有穿着豹纹衣服,带着火眼金睛的面具,扮成猴王戏耍的。还有一人带着假面长髯,正扮演钟馗捉鬼,好不热闹。 苏戈等人来自北方,对戏法杂耍并不是很熟悉,都有些好奇。郭大智已经拿起旁边的小鬼面具戴了起来,还顺手拿了个杵棒,装起了牛头马面,薛明几人也都凑了上去。只有祁渺、祁池和王楫毫无所动,冷眼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迎上来的戏班班主老郭头,身材瘦小,五十出头,已经须发皆白,背还有些驼,见了祁渺等人很是热络。 众人跟随他穿过院子的角门,进到了第二进院子,这里比前面的院子小了一半,却很清净。进了正屋,老郭头吩咐人倒了茶来,把屋子门一关,还叫了个年轻后生守在了门口望风。 祁渺等人见他这架势,知道要说事,也不谦让,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老郭头这才说道:“几位是贵人,小老儿这里没啥好吃的好喝的招待各位,只有粗茶一杯,还请贵人们见谅” 祁渺听他说话,也是个老于人情世故的明白人,便笑道:“郭大伯客气了,有什么事吩咐就是了。” 老郭头见祁渺语气亲热温和,丝毫没有嫌弃自己的意思,倒有些受宠若惊,说道:“几位都是贵人,小老儿哪里敢随便指使。” 李宝生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事情紧急,就别说废话了。老郭头,你先和大伙儿说说这两天的安排,说仔细了,不要到时候出状况,我和我家大人不好交差。” “小老儿多话了,李大人别生气,小老儿这就说。”老郭头连连对众人弯腰赔礼。 “我们这个郭家班是南靖最有名的百戏班,以前经常走南闯北,到处表演戏法。我们的‘飞连化雪’、‘吃纸吐火’、‘立兴祁雾’、‘坐成山河’几个戏法的名气大得很呐,东阳都有人请了我们去演。” “这次我们为宫里演的百戏叫‘鱼龙漫衍’,是小老儿祖辈传下来的玩意儿,据说是当年大汉宫廷里常演的,现在已经不大看得到了。因为费时费力,就是我们郭家班也轻易不肯演了。” 祁渺等人听他说得有趣,连连点头称是,心里按耐不住好奇,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老郭头话头一转,又道:“那日李管家来,说了杀那周琦老贼的事,我一口就应承下来。小老儿虽然出身低贱,没啥见识,却知道周琦是个大大地奸臣,害死了不少人。” “当年小老儿那一双小儿女,就是去他府里演戏,活活被打死的,可怜我那老伴整日里伤心,把眼睛都哭瞎了,不过半年,也随了他们去了。好好的一家人,说没就没了,只剩下小老儿独自一人了。” 郭老头说到这里,就有些泣不成声了,祁渺几人也红了眼圈。稍稍平复了下情绪,老郭头才又道:“小老儿这戏班里,收留的都是些孤寡之人,这些人没少受他们欺负,有的爹娘就是他们害死的。” “昨日我找了几个和他们有仇怨的,一说这事,大家伙都说终于有机会报仇了,只要能杀了周琦,就是赔上性命也值了。我们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了,唉,连后事都安排好了,只等中秋那晚见机行事。” 祁渺听他这么说,心里更是不落忍,这些人只怕一进宫,就再难回来了。就连自己这班子人,能不能都活着出来也还是个很大的变数。 想着这些,她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对祁池说道:“大哥,我们还剩下多少银子?都拿出来吧,给戏班的人贴补家用。” 祁池点点头,吩咐唐五:“唐五,都给他们。” 唐五从怀里摸出一大叠银票,全塞到了老郭头手里,说道:“给,这是三千两银子。” 老郭头见唐五把这么多银两塞给了自己,明显吓了一跳,把银票又送回给他,婉拒道:“小老儿孤身一人,这几年还有点积蓄,已经把他们都安顿好了。只要给我们报了仇,小老儿就是死也瞑目了。” 第238章鱼龙漫衍(2) 祁渺见他执意不肯要,便劝道:“郭大伯,我看外面还有几个孩子,这事办下来,官府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他们以后也不能呆在黎阳城了。拿了这银子,到别的地方给他们买个宅子安置好,以后就别唱戏了,送去念几年书,谋个别的出路吧。” 老郭头听她这么一说,倒有些犹疑起来,踌躇了半天,又道:“把他们都安置好,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五百两就够了。” 祁池是个急脾气,见老郭头还在推脱,忍不住呵斥道:“你这老头,叫你拿着,你就拿着,我们也不缺这几个银子。以后你的那些人在别的地方呆不下去,就让他们去北洹找我,我是北洹国大王子祁池。这个唐五是我的侍卫长,找他也可以,我会把他们都照顾好。” 老郭头听他自暴身份居然是北洹国的大王子,已经哆嗦着站起身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就要磕头。 祁渺急忙上前把他拉了起来,说道:“郭大伯,我大哥心直口快,你别见怪。这银子横竖我们都不缺,你就收下,手里宽裕点,他们将来也会过得好一点。” 李宝生也道:“老郭头,大王子和公主赏赐给你,你就拿着,我们家大人也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把他们送出黎阳城去,到南边去过活。” 老郭头这才含泪点点头,呜咽道:“小老儿谢过几位贵人。请大家放心,就是拼了戏班这些人的性命不要,也要把事情办好,千刀万剐了周琦那个老贼。” 祁渺点点头:“郭大伯,大家要活着出来的话,你们就跟我回北洹去吧。那里虽然寒苦些,却不用担心受人欺负,也能过上几天舒心日子。” “公主大恩,小老儿在这里替大伙儿谢过了。”老郭头说着又要下跪磕头,苏戈几人急忙上前拉住。 待老郭头情绪平复下来,这才又给大伙细细说起那戏法,把其中的几个精彩节点也作了介绍。还担心大家没有实际操练过,掌握不了,就和祁渺商量,晚上实景演练一次。 郭大智见自己不但能看戏,还能亲自上台演,已经手舞足蹈地在旁边比划开来。 戏法表演时间虽然不长,因为祁渺这些人都是生手,要安置妥角色,还要一个一个教会,就很费了些时间。等演练完戏法,离开大杂院时,已经是皓月当空的半夜。 祁渺走在街上,陷入了沉思。从目前着手准备这些事来看,福王为刺杀周琦应该是谋划筹备很久了,不但整个刺杀计划天衣无缝,连细节处都盘算得很周密,一步不差。 这个老郭头和郭家班的那些人,应该是福王差人特意找来的,没有一年半载的功夫也凑不得这样齐全。再有那个‘鱼龙漫衍’的百戏,听老郭头那话,已是多年没演过,今日里看起来演得十分熟练,想来也是排演了很长时间。 正想着,却听郭大智在一旁吧唧吧唧嘴,大声说了一句:“我老郭没啥别的想法,就想入宫前吃顿好的,做个饱死鬼。” 他这话自己说着倒没觉得怎么,听在其他人耳朵里,不免有些刺耳。虽说一个个都是生死场里滚过的,刺杀这种事,却是头一遭,到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状况,大家心里还真没底。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 “看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哪里有个当兵的样?不就想好吃好喝过几天痛快日子吗?这黎阳城可是有名的销金窝,好吃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明天本王子就带你们去见识见识,把这黎阳城里有名的酒楼先挨个儿吃个遍,再把那好玩的地方也玩个遍。” 祁池最见不得手下的人没有斗志,见大家伙这样,忍不住出言斥责。 祁渺见大家为了自己的事弄成这样,心里终是不好受,想想祁池的话,也算是个法子。当下顺着祁池的话说道:“黎阳城里好吃的还真是多,上次和师傅来,吃的那个百味羹、旋索粉、肉醋托胎衬肠沙鱼、入炉细项莲花鸭、签酒炙肚胘、葱泼兔、洗手蟹,真真是人间美味,现在想起来还直流口水。” 深更半夜,大伙儿晚饭吃的都消化得差不多了,这会正有些饿,听她滴溜溜说出了这一大串听都没听说过的菜名,都忍不住吞咽了就口口水,舔了舔嘴唇。 薛明小眼睛一眯:“这南边的饭食就是精致,光听那菜名就让人流口水。” 郭大智蹿到祁渺边上,嘴里的哈喇子都快流了出来,连声问:“真的吗?公主,真有那么好吃?要不,我们明儿就去尝尝?” 众人本来挺感伤的,这会见他那猴急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苏戈道:“大智啊,你这听不得好吃的毛病啥时候能改啊?” 郭大智撇了撇嘴,嘟哝了一句:“你不喜欢吃啊?刚才我还听见你咽了好几大口口水呢。” 苏戈讪笑道:“我哪有,哪次不是你吃多了喝醉了,追着别人喊着要媳妇?”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忽然都转头看向王楫,不约而同偷笑起来,郭大智那次装梦游可是抱着王楫叫媳妇,还亲了一口。 王楫自是知道他们想的什么,冷着脸恶狠狠地盯了郭大智一眼。郭大智一哆嗦,躲到了祁渺身后,还不时偷窥着王楫,生怕他又把自己一顿狠揍。 祁池和唐五不知道这事,祁池还好,唐五就有些好奇,追问薛明:“怎么会事?” 薛明看了看王楫,只坏笑着却不肯说。其余苏戈和杨云起两人也是强忍着笑,瞅瞅郭大智,又瞄瞄王楫,终是没人敢开口。 祁渺也不好揭开这事,正待要说些别的话,忽然听见身后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正惊讶这个时候还有人在城中打马疾驰,回头一看,一队人马已经来到了跟前。 “大家快闪开!”祁渺见那马队丝毫没有要放慢速度的意思,一边出言警示大家,一边闪身到了一边。 好在大家伙都是在马背上砍杀惯了的人,又得了祁渺的提醒,都闪身避开了。那马队从几人边上风驰电闪般掠了过去。 祁渺一眼扫到马队中一个蓝色锦袍的人影,觉得有些眼熟。王楫已经趋身到了她的边上,低低说了一句:“是宫里跟着福王的那个人。” 大半夜的,这些人急匆匆行路,应该是和福王有关。祁渺略一沉吟,转头对祁池急急说了一句:“大哥,你们先回去,我们去去就来。” 不等祁池回过神来,只见祁渺与王楫纵身一跳,几个起落,已经上了街边的房顶,身形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239章 归园主人(1) “妈的,在大街上还横冲直撞的,也不怕遭雷劈。”郭大智朝着马队骂了一句,回转头不见了祁渺和王楫,傻乎乎地问道:“公主他们做什么去了?” 祁池冷着脸,没有说话。唐五是知道祁池的脾气,这会儿有劲使不上,一定憋屈得紧。郭大智又是个没眼力劲的,再说几句,只怕就要引得祁池大发雷霆,大伙儿跟着遭殃。当下,他只得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大声嚷嚷道:“累死了,快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祁池瞪了唐五一眼,终究没有发脾气,只加重了脚步,往住的地方走去。薛明几人也觉得憋屈,却也无可奈何,上战场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汉,这追踪探查的活,自是不能与祁渺、王楫攀比,只能闷闷地跟随祁池走去。 却说祁渺二人展开身法,追着马队而去。跟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见那队人马拐进南大街背后的一条小巷子里,停在了一家白墙灰瓦的宅院面前。 祁渺二人匍匐在巷子对面的房顶上,仔细察看情况。那宅院看着和寻常富贵人家的宅院没什么不同,黑漆的大门上方,左右各挂了一盏羊角灯笼,中间的匾额上书有“归园”两个古朴苍劲的鎏金大字。 蓝色锦袍的中年书生下了马,径直来到大门前,伸手轻轻扣了几下门。这伙人应该是福王府里的侍卫,刚才还那么嚣张,这会儿却都屏息静气,连说话声都压得很低,不知道是因为要见的人位高权重,还是有什么别的顾忌。 过了半柱香的工夫,黑漆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扇,走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布衣小童,手里提着一盏明晃晃的灯笼,黄发垂髫,眉目之间透着灵秀。 “林管家,我家先生睡下了。”布衣小童清脆的嗓音里露出一丝不耐烦,不等话说完,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想是还在睡梦中就被人叫醒了。 蓝色锦袍书生正是福王府的管家林俊臣,对着布衣小童拱了拱手,极为恳切地说道:“深夜来访,打扰了!还请阿来小哥见谅,帮忙通报声,就说林某有急事要禀告简先生。” “哼!扰人清梦,不啻于谋财害命。”被林俊臣唤作“阿来”的布衣小童有些着恼,噘着嘴嘟哝了一句。 林俊臣和阿来看起来很熟识,这会见他不高兴,忙陪着小心,又轻声提醒了一句:“简先生吩咐的事,林某不敢不来回报。” 阿来听了他这话,许是想起了什么,翻了翻白眼,有些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跟我来!” 林俊臣这才朝那些侍卫摆了摆手,独自一人跟随阿来进了门。 祁渺二人悄悄下了房顶,潜入了宅院,远远跟随在林俊臣二人身后。 这宅院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却很空旷幽深,繁盛的树木把一切都掩盖在了黑暗之中,只有几处零星的楼台亭阁,依稀透出些灯光来,才让人觉得还有些人间烟火的味道。 阿来带着林俊臣穿过了第一进院子,来到了第二进院子里。院子的正中是五开间一排的大厅,那大厅正门上方的匾额上书有“玉澜轩”三个黑色大字。 祁渺二人一路上借大树草丛掩遮行藏,这会也不敢靠得太近,怕露了行踪,只远远躲在三丈开外的一株大树上盯着。他二人自幼受训,视力奇佳,这夜晚视物也如同白昼,看得很清楚。 大厅的正门紧闭着,只见阿来走上前去,连唤了两声:“先生!先生!” 话音未落,却见那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一束昏黄的烛光从门里瞬间投射出来,在地上洒下了大片斑驳的光影。一个男人从烛光里缓慢地走了出来,他步伐沉着,瘦削修长的身躯,仿佛经历过暴风雨残酷的洗礼后,仍然倔强地挺立着。 黑夜模糊了他的轮廓,只有天边洒下的那片清冷的月光,照亮了他脸上那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银质面具,也镂刻出了他如刀削般的冷峻下颚。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立在门口,那么的落寞,又是那么的孤单,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为他沉寂下来,不再有丝毫的流动。 祁渺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那是深藏在久远记忆里的悸动,迷惘、伤感和无奈的思绪,瞬间占据了她的整个心房。 “简先生!”林俊臣对着戴银质面具的男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林某深夜打搅,也是不得已,还请简先生见谅。” “林管家,有事请说!”被称作简先生的男人声音有些嘶哑,象是受伤后,声带被活活撕裂的那种嘶哑。 “唉!”一声低低的叹息突兀地响起,待祁渺意识到是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时,她惊呆了。 “有人!”伴随着阿来的惊叫声,一条黑影挟裹着一股浓烈的杀意,鬼魅般向祁渺二人急速掠了过来。 王楫长剑出鞘,对着黑影一剑劈下,精准无误的封住了对方那挟雷霆万钧之势的一剑。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王楫的出剑会如此锋利,速度如此之快,身形一滞,待再次掠起,于半空中又“唰”地刺出一剑,剑势已弱了几分。 王楫纵身迎了上去,二人在半空中你来我往,速度极快,眨眼之间,漫天都是剑光弧影。剑刃的撞击声密集如雨点,两人的身影也渐渐陇在了剑雨之中,越来越飘忽。 祁渺看清楚与王楫缠斗的是个十七、八岁的黑衣少年,剑术之精妙不在王楫之下。王楫起手的那一剑,是由树上往下疾劈而出,占了角度和力度的优势,此刻已略略占了上风,只是想要打败黑衣少年,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王楫却是有些棋逢对手的兴奋,出道以来,还未遇到过这么强劲的对手,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剑势狠绝凌厉,招招直取对方要害。 那黑衣少年也不示弱,手中长剑如灵蛇出动,角度刁钻,无孔不入,缠着王楫的剑就是一阵骤风急雨般的狂攻。两人走的都是快、准、狠、绝的路子,互有攻守,双剑交击之声一直响个不停。 王楫见对方如影随形,长剑始终黏着自己,身形骤然暴起,聚集全身之力,刺出了一剑,以强大的剑势逼迫对方后退了一步,再一个鹞子翻身,四平八稳地落在地上。 借此机会,王楫对场中的情形作了个粗略的判断,对方的三人虽然没有动,师妹却因为担心自己,也迟迟没有离开,再这样纠缠下去,只怕对自己这一方不利。 王楫这里正盘算着要怎么脱身,那黑衣少年已趋身上前,接连刺出了三剑。 第240章 归园主人(2) “师妹,快走!”王楫打定主意,身形又是一变,闪身直扑黑衣少年,手中长剑的攻速又快了几分。黑衣少年避开了他的攻势,迅速变化了招式,挥剑抵挡住王楫的进攻。 祁渺听王楫催促自己,知道他是想尽快脱身,转头看向院子里站立着的简先生。 简先生带着面具,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那身姿依然挺立在那里,纹丝不动,看那态势很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祁渺幽幽叹了口气,用力一跃,借助脚下树枝的力量,把自己弹射到了旁边另一棵树上,几下起落,已经到了围墙边,纵身一跃上了墙头。 王楫见祁渺身形一闪,人已去远,一口气连续攻出了七剑,每一剑都是劲道十足,快、准、狠,无隙不入。黑衣少年却一声不吭的连挡了他七剑,守得稳如铁桶般泼水难进。 “师兄,走!”祁渺的声音远远传来,黑衣少年的剑似乎被这个声音所扰,停滞了一下。 王楫一个侧翻,竟以剑尖点地,借力往大院外疾驰而去,几个起落,身形已经掠出了院墙。 黑衣少年追至墙头,忽听那嘶哑声音再次响起:“黑箭,回来!” 听到简先生的话,黑衣少年身形一滞,在空中急速转身,如大鸟般再度掠起,越过大半个园子,缓缓落在了简先生的身边。他苍白的脸上,此刻新添了两道剑伤,如刀刃般冷冰冰的目光,一直盯着王楫离开的方向,似乎很不甘心。 “先生,为什么不让黑箭追上去?那个人打不过黑箭。”阿来嚷嚷起来,十分的不满。 “黑箭赢不了他。”简先生的声音无惊无喜,银质面具外露出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王楫两人离开的方向,忽然闪现出了一丝精芒。只是瞬间,又黯淡下去,再不见丝毫的波动。 祁渺和王楫一前一后疾奔出两条街,这才停了下来。 “师兄,你受伤了?”祁渺看见王楫手臂上被划破的几缕衣服碎片,急急问道。 “没有伤及皮肉。”王楫转回头看着归园的方向,略略有些遗憾,难得遇上黑衣少年这般强悍的对手,今日若不是有事在身,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与黑衣少年痛快地比试一场。 “这个简先生看着有些古怪。”祁渺见王楫没有受伤,放下心来。 她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态,仍然心有余悸,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弄明白,那一刻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个简先生触动了心神,甚或勾起了那些埋藏已久的情绪。 “看不出他的身手如何。”王楫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激战中,没有注意到祁渺的情绪。 祁渺见王楫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继续说道:“福王府那位林管家对简先生的态度,似乎十分敬畏。只怕这个简先生就是福王暗地里重金礼聘来的谋士,福王所有的谋划也许都来自这位简先生。” “那他是友还是敌?”王楫问。 祁渺深思了一会,还是摇摇头:“看不出来。他的身体看起来似乎很虚弱,象是受过重伤,但周身的气度却很沉稳,更像是从血雨腥风里历练出来的。他应该不是个全然不会武功的书生,他没有冒然出手攻击我们,也许和福王一样,有别的打算。” “不会是他觉得那个黑衣少年剑术比我好,会赢了我,才没有出手?” “不应该,他没道理看不出来场中的情形。我有些担心,我们撞破了福王的这个秘密,福王会不会在中秋庆典上出手对付我们?看来,还是得把大哥他们留在宫外,那样会安全些。”想到那个神秘的简先生,祁渺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那样的人,但愿不是敌人。 第二日一大早,祁渺就敲开了祁池的房门,对祁池说道:“大哥,这几日,你和唐五就不用去戏班了,你们先去皇宫四周摸摸情况,到时候在皇宫外接应我们。” 祁池有些愕然,按照昨天的安排,他和唐五都要进宫,这才一个晚上,怎么祁渺就改变了主意。 “丫头,你老实说,你们昨晚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是怕我遇到危险,才要我留在宫外?” 祁渺知道自己这个大哥,为了自己可以连命都搭上,这会儿告诉他实情,只怕难得劝服他留在宫外,只得说道: “我是不放心孙执中,宫里他怕牵连自己,未必敢动手。出了宫,还真说不定会干出那杀人灭口的勾当。只要有你和唐五守在宫外接应,到时候,我们可以撇开他,从容撤出黎阳城。” 祁池一直对孙执中有成见,这会听祁渺这么说,便有些信了,叫上唐五出门,到皇宫周围去探查情况。 祁渺带着王楫等人到了郭家班,每天演练百戏,还与老郭头一起,对演出的每个细节又重新审定了一遍,对关键环节反复进行了演练。 中秋前一晚,祁渺拿着孙执中差人送来的皇宫布防图,和王楫一起,又一次夜探皇宫,对撤离的路线进行了再次确认。 天蒙蒙亮的时候,祁渺已经起身,她压根儿就没有睡意。不成想到了庭院中,却见祁池也站立在那里,正抬头望天。 “起风了。”祁池转头看向祁渺,目光中有深深地担忧,“丫头,到时候我还是你一起去吧,若有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快到中秋了,天凉了,也该起风了。”祁渺对祁池笑了笑,“大哥不用担心,一切都安排好了,有你在宫外接应,我才安心呢。” “中秋那晚的焰火一定很壮观吧。”祁池又说了一句。 焰火?祁渺没有再说话,祁池的话,让她再次想起了十一年前看到的那场惊心动魄的焰火表演,也想起了那个顽劣促狭、嬉笑搞怪的少年。只是烟花易冷,一场绚烂过后,一切都归于了尘土。 “丫头,你怎么啦?”祁池见祁渺眼神忽然暗淡了下去,有些担心。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丛信师兄时,他表演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焰火。那是他自制的焰火,结果把玉皇大殿的屋顶炸了个大窟窿。”祁渺笑了笑。 祁池见她忽然提起了李丛信,而且还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不由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祁渺闻言,怔了一怔,半响才说道:“怎么说呢,丛信师兄年少时顽劣促狭,喜欢捉弄人,但心底不坏,也常常照顾我和王楫师兄。长大了,人变沉稳了些,心思缜密,奇计百出,似乎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说到这里,祁渺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唉!如果丛信师兄还在的话,该多好。” “丫头,有些事该忘就忘了吧。”祁池出言打断了她,他见不得祁渺伤心难过。 祁渺苦笑了一下,那些和丛信师兄一起的日子,是她生命中最明媚最重要的时刻,是镌刻在她灵魂深处的难以磨灭记忆,她怎么忘得了? 第241章 中秋庆典(1) 中秋庆典的时刻终于来临了。悠扬的乐声中,在百官的陪同下,成宗皇帝第一个踏进了延福宫大殿。 尽管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心情也恶劣到极点,仍然强撑着提振精神,坐在大殿中央的高台上。他的旁边端坐着盛装打扮的周贵妃,浓墨重彩的眉眼间,露出难以掩饰的欢喜。 高台的下方,左右各安放了六排条形案几,大堂正中的空地上铺上了大红喜庆的地毯。福王坐在大堂左边靠近高台的位置上,他的边上是面色有些苍白的福王妃。他对面的位置上还没有人,那是为丞相周琦准备的。 吉时已经过了三刻钟,周琦还没有出现,很多人都伸长脖子望向了大门口,有些按耐不住的官员,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成宗皇帝假寐在龙椅上,对周围的议论似乎并不曾听见,他身边的周贵妃明显有些坐卧不安,不断抬头看向大殿门口。福王半眯着眼睛,仿佛正在小憩。林俊臣站在福王的身后,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周丞相是否会拒绝出席晚宴的时候,身穿紫色锦袍,身材瘦削,满面肃容的周琦出现在了门口。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丞相府的侍卫队长周梁,周梁的身后则是六个近身侍卫。 最后进门的是周夫人,周夫人摇摆着微微发福的身子,高昂着头,圆白脸上透着喜气,那双耷拉着眼皮的眼睛,在望向百官时,隐隐露出一丝戾气。 周琦的到来引起了大殿里百官的骚动,纷纷起立恭敬地对着他行礼,高台之上的周贵妃也站起身来,殷勤地走下台来迎接。几个和周琦走得更近的官员已经涌了上去,主动为周琦开路,把他引到了高台下那最尊贵的位置上坐下。 龙椅上的成宗皇帝动了动眼皮,半响才睁开眼睛。福王连眼皮都没有抬一抬,仍然在小憩中。 周琦阴冷的目光从福王脸上扫过,转向龙椅上的皇帝。一直以来,周琦都给人一种极其冷血的感觉,他的这种冷血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生俱来的特质。 这种特质配上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神,让面对他的每一个人,无形之中都会产生一种巨大的被压迫感。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把你当做他的敌人,开始在暗中算计你,直到把你、你的家人甚至你的族人们全部送上断头台。 “来啦?”成宗皇帝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想稳住周琦,陪着小心问道。 “嗯!”周琦见皇帝主动开口招呼自己,满意地坐正了身子,一个小太监殷勤地奉上了茶水。 “开始吧。”成宗皇帝吩咐了一句,万福给司礼太监比划了个开始的手势。 随着一声抑扬顿挫的“开宴!”,原本悠扬的丝竹声,骤然变成了节奏强劲的鼓乐声,登时满殿喜庆,渲染出一派节日的气氛。晚宴的酒菜也在鼓乐声中陆续送上了来。 悠扬的丝竹声再起时,后宫数十位佳丽在大殿中央的歌舞表演,揭开了庆典的序幕。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三十六个娇姿媚态的美人,身穿鲜艳夺目的纱衣,挥舞着彩带,载歌载舞。 温柔呢喃的歌声,曼妙撩人的舞姿,无不逸出动人心弦的甜美,仿佛荡漾在中秋月夜温柔的清风,令人不知不觉沉醉下去。一时间,满堂数百宾客,看得如痴如醉。 孙执中坐在周琦的左边,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已经得到李宝生的密报,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只等百戏的上演。 对面站着的林俊臣,正漠然地扫过大殿内醉态百出的官员们,他的人已进入了各个伏击位置,并把宫外所有人,不论是宾客、侍卫、太监还是宫女,全部隔离在左右两座侧殿内,将整个延福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这个决定未来命运的时刻,林俊臣知道,福王不会手下留情,更不会手软。不论这次攻击会连累多少无辜的人,都已不在福王考虑之列,只要能杀死周琦和皇帝就成。 周梁站立在周琦身后,他的面色很紧张,手中紧握着剑柄,双眼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今晚的这个庆典晚宴,按照惯例周琦是不会出席的,但宫里传出消息,说是成宗皇帝要在晚宴上册封周贵妃为皇后。周贵妃几次派人送信来,恳求父亲出席,连周夫人都十分热络,一直劝说周琦前来。 几年前,周贵妃斗败了杨皇后,杨皇后也死在了冷宫。周琦使上了各种手段,一向懦弱的成宗皇帝,偏偏在这件事上一直不松口。现在看来成宗皇帝是抵挡不住了,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周琦虽然觉得成宗皇帝选择在中秋庆典晚宴上册封皇后,有些不合常理,却又担心这事因自己不到场又拖延下来,权衡了再三,临时决定前来。 随着精心安排的歌舞、杂耍一个接着一个登场,周梁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么喧闹拥挤的场合,一旦有什么不测,要护住周琦,十分困难。 他抬眼打量了一下台上的成宗皇帝,见他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全然没有欣赏歌舞的兴致。再看福王,眼睛虽然看着歌舞,却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越发地不安起来。 他蓦然想起了四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现在回想起来,那场面的惊险还令他心惊胆颤。周琦被一剑刺中胸口,如果不是自己的兄长周坊舍命挡了一下,差点就当场送了性命。周坊被刺客一剑毙命,还有他要好的几个弟兄,也被杀死了。 事后,他才得知,如果不是成宗皇帝来寻周琦,意外闯入现场,那么当时在场的人包括他,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他不能理解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何刺客会为了成宗皇帝没有点爆周围埋藏的炸药,而是选择了以命相搏。 据周琦后来说,刺客是担心背负上谋逆的罪名才那么做的。用自己的死换皇帝的生,这种事在他看来,实在是愚不可及,在生死的面前,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命要紧。何况刺客被灭门就是成宗皇帝下的诏,杀了皇帝也算是报仇,没有道理不做。 周梁终止了思考,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此时还没宣旨册封,如果要确保安全,必须马上撤转回去还来得及。只是搅黄了册封,就是自己的判断再正确,保全了周琦的性命,周贵妃和周夫人,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他。 出了风险,丢了性命是死,得罪了周贵妃和周夫人,迟早也是死路一条。权衡再三,周梁选择了暂时观望,他低声吩咐几个护卫,加强对周围的警戒,以防不测。 第242章 中秋庆典(2) 大殿内热烈的氛围不断攀升。很快,晚宴的高潮来临了。两道泛着冷光的蓝色火焰从延福宫大殿前的空地上冲天而上,直抵半空中。 火焰起处赫然站立着一位百媚娇俏、风姿绰约的美人,她身穿宽大的白色衣袍,那蓝色的火焰竟是从她平伸着的手掌心喷射而出。蓝焰妖异瑰丽,红颜冷艳高贵,在黑夜的存托下,两者都分外地耀眼,美得诡异至极。 令林俊臣更为惊讶的是,这个白衣美人居然是祁渺公主。这么短的时间,她就把戏法演练得这么精彩,还真是聪慧过人。 在大家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蓝色的焰火忽然迸发出了一道耀眼的白光,白光由内至外,渐渐变成了红色的火焰,迅速燃烧起来,不过眨眼的功夫,祁渺整个人都置身于烈焰之中。 那一刻,她宛若涅槃的凤凰,高昂着头,微笑着,以一副圣洁的姿态,与烈焰渐渐溶合在了一起。待烈焰燃尽,众人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荡的青石地,再难觅佳人踪影。 就在一片惋惜声中,空地上蓦然又升起了一道白色的大幕,大幕在升至两丈高时忽然停滞不动了。舒缓的音乐声响起时,大幕才徐徐拉开。展现在众人眼前的舞台竟是如此的特别,舞台的前半部是一池碧水,水池的后面是一座雄伟壮丽的宫殿,殿门前挂着雅致的竹帘。 这时鼓乐声在大家的期盼中又骤然而起。竹帘门被掀起了一角,一个大小和四岁小儿相仿的木偶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木偶挥舞着五彩的旗帜,眨巴着一双调皮的大眼睛,咧着嘴欢快地唱起歌来。 歌声轻快活泼,风趣俏皮,引出了一只阔口大眼、毛色纯净的白色巨兽,跟随木偶的旗帜,不断做着屈身跳跃的滑稽动作。巨兽的后面,又蹦蹦跳跳来了一个身着红肚兜的福娃,两手撑地,倒立翻腾,还不断冲着人群做着鬼脸,模样儿憨态可掬,赢得了阵阵笑声。 就在大家肆意的笑声中,福娃忽然一个转身,跃入了水池,幻化为一条金色的大鲤鱼,摇摆着尾巴,不断地跃出水面,与岸上的木偶相互嬉戏。不过片刻,那鲤鱼就幻化出尖利的龙爪和巨大的龙头、龙尾,鱼身不断变长,还生长出银光闪闪的鳞片。 当一条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的巨龙终于出现在半空中时,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人群开始出现骚动,疯狂的尖叫声,啧啧的赞叹声,有人甚至“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朝着巨龙连连磕头。 欢快亮丽的笛声再起时,可爱的小木偶又出现了,他晃晃悠悠走到水池前的一根竹竿旁,点燃了挂在竹竿上的爆竹。“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一面面五颜六色的小彩旗从水面上徐徐升起。 这时,鼓点敲得更急了。忽然,一条金龙跃出水面,与半空中的巨龙亲昵地对舞起来,水池里又钻出两头威风凛凛的麒麟,开始争夺木偶抛出的绣球,白色的仙鹤、慢吞吞的乌龟和红色的大鲤鱼也跑来凑热闹,一副奇异的百兽嬉戏图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大家还没有从极度震撼中清醒过来,一片喧闹声中,四条活灵活现的金色木偶龙,忽然浮现于水面上。它们翻腾于水波之中,每条龙嘴上开始喷出红色、黄色、绿色、蓝色和紫色的五彩烟雾,烟雾弥漫在夜空中,越聚越多,淹没了水池、金龙、人群,乃至整个延福宫。 当四条金龙又一次潜入水中,抬头向人群喷洒水雾时,五彩的烟雾才慢慢消散,大殿里的人们此时宛若一座座雕像,都愣在了那里,仿佛在做着一场五彩缤纷的美梦,痴迷着不愿意醒来。 “杀人了!”忽然,一声凄厉的女人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大殿,突兀地敲破了所有人的迷梦。 当人们惊醒过来,才发现大殿中央,身着紫色锦袍的周琦躺倒在血泊里,他的胸口上,霍然插着一把寒光凛凛的短剑。 他的边上是已经瘫倒在地、面色惨白的周夫人。周梁茫然地持剑站立在一边,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又到处都是烟雾弥漫,他甚至没有看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快跑!不跑就没命了。”不知谁喊叫了一声,一时间大殿里混乱起来,人们争先恐后向殿外逃逸,一个个唯恐自己慢了一步,就落得和周琦一样的下场。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女人的尖叫声传来:“陛下!陛下!……陛下……!” 混乱中的人们一下安静了下来,停住脚步,齐齐回头望向大殿的高台。高台之上,花容惨淡、惊慌失色的周贵妃软软地瘫倒在地,成宗皇帝歪斜地倒在龙椅上。 福王大步跨上高台,俯下身查看躺倒在龙椅上的成宗皇帝。只见皇帝脸色发青,两眼睖睁,一脸的惊恐,已经没了气息。福王扫视了眼大殿中开始慌乱的侍卫、太监,厉声吩咐道: “众侍卫听令,马上封闭延福宫所有出口,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这里所有人都不许离开。传令关闭四城门,只许进城不许出城,对这次进宫的百戏班的人要全部缉拿,不能放走一个,他们就算不是凶手,也与凶手有关!” 林俊臣眼神一暗,福王果然还是没能沉住气,想杀人灭口。简先生又说对了,南靖没有希望了,福王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庸才,终归还是让自己失望了。 出了延福宫,跑出了一段路,祁渺忍不住转头停下脚步,回望着延福宫露出的一角飞檐。大仇得报,她却没有丝毫的开心,心底浮上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原本刺出这一剑的该是丛信师兄,现在只能由她替他完成了。 刚才乘着烟雾的掩护,她和王楫趋身进了大殿,摸到周琦身边,在短剑刺进周琦胸口的一瞬间,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她心底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快的感觉。原来沉甸甸压在丛信师兄和她心底的,不是仇恨,而是复仇的欲望。 “师妹,快走。”王楫上前拉了她一把,祁渺这才回过神来。他们得手后,趁着烟雾没散,撤离了延福宫,老郭头和戏班的另外几个人自愿留了下来,继续演出,掩护他们撤离。 “大家加快速度,出了宫,我们就安全了。”祁渺说着,带领大家朝御花苑的方向走去。 按照事先确定的撤离路线,进入御花苑,从园子西北边的角门出去,直达皇城的南门,这一路的守门侍卫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内应,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变故。 一路走去,没有碰到一个巡逻的侍卫,大家见一切顺利,心里都不由松了口气。不料接近御花苑时,忽然从暗处跳出四个侍卫来,让大家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什么人?”祁渺喝问了一声,已经动了杀机。她扫了一眼王楫等人,见他们已然抓紧了手中的刀剑,只等自己一声令下,便要扑上前去。 第243章 逃出黎阳(1) “祁渺师妹,是我,李志清。”领头的侍卫出声说道,还把自己的头盔拿了下来,却是东华道的李志清。 祁渺见是他,松了口气,有些疑惑地问道:“志清师兄,你们怎么来了?” 李志清道:“道门尊长让我带人来接应你们,福王想杀人灭口,临时改变了计划,原来安排好的路线已经不安全了,我们改从西面的望春宫出去。” “我大哥还在南门外等着接应我们。” “我已经派人去找祁池大王子,约定在西城门会合,一起出城。”李志清说完,看了看四周,“宫里的侍卫都被调到延福宫去了,我们只要小心不要碰到福王的人。” 祁渺点点头,招呼大家一起跟随李志清出宫。这一路上,果然如李志清所言,不曾遇到阻拦的人,连福王的人都没有遇到一个。 出了宫,已是午夜,城里已经戒严,大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城里来回巡逻,情势十分紧张。一行人尽量挑偏僻的小巷子走,避开巡逻的士兵。 祁渺见城里虽然戒严,却秩序井然,丝毫看不出叛乱的苗头来,心里暗暗一惊。看来福王对今晚的安排不仅策划周密,还做足了功夫,大内侍卫、禁军和驻守城门的部队显然都已经听了他的号令,难怪他对自己这些人要杀人灭口,只怕连道门他都一脚踢开了。 想到道门,她忽然有些好奇,李志清口中的那位尊长不知道是何人,从今晚他的安排来看,也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他似乎对自己这些人的行踪了如指掌,连自己探查到了道门与福王联手的事宜也知晓了。 这么想着,便问李志清道:“志清师兄,出面与福王周旋的不知是道门哪位尊长?” 李志清摇摇头:“只听说是一位前辈,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每次送信来,我们连送信的人都没能见到。” 祁渺见李志清说话一板一眼,全然不象是说谎,再联想到自己来黎阳这么多天,那位尊长对自己也是不闻不问,想来是要掩藏身份了。既然需要掩藏身份,这位尊长与福王约定的事项,只怕也是见不得光的。 祁渺脑中忽然闪现出简先生的样子,如果是他,一切就好解释了。可自己印象中,道门内并没有简先生那样的一位尊长。 “师妹,有情况。”正想着,前面领路的王楫忽然转头说道。 祁渺收回思绪,凝神细听,果然,从东门方向传来阵阵疾驰的马蹄声,还有人在大声嚷嚷喊话,下令关闭城门,严格盘查。 “师兄,你去看看什么情况。”祁渺对王楫匆匆交代了一句,又转头招呼戏班的那些人道:“大家别担心,我们今晚一定能出城。” 戏班的人站在原地,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小声商议了一会,一位叫宋坤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对祁渺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公主大恩,容我等日后再报。我们这些人,虽然能耍个花枪,翻个筋斗什么的,却没有人真正见过血,现在跟随公主出城反而是拖累。黎阳城这么大,我们先躲藏几天,再寻了机会出城,只怕容易些。” 祁渺听他说得有理,再瞧他们十几个人,男女老少不等,一会如果真的强行闯出城去,只怕自己这几个人也护不周全,反而害了他们性命。当下点头道:“这样也好,你们先分散躲藏几天,等风声过了,我们再来接你们。你们留下一个人,到时候方便联系。” “小幺留下吧,别看他人小,机灵着呢。”中年人指了指身边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男孩个头不高,黝黑的小脸上,一双黑亮眼睛很是灵动,在祁渺看向他的那一瞬间,眼底闪现出了一抹亮光。 “好,就让小幺跟着我。”祁渺朝宋坤点了点头,又与戏班的人道别,“大家辛苦了!一定要记得分头躲藏,尽量不要相互走动。三天后,我会让小幺来找你们。” 戏班的人三三两两乘着夜色走了。祁渺回头看见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张望的小幺,上前拉起他的手,问道:“小幺,害不害怕?” 小幺摇了摇头,眼睛仍然望着宫城的方向,看了好大一会,才小声问了一句:“公主,郭帮主还能回来吗?” 祁渺想着老郭头的爽利义气,终是不忍心说出那个结局,只说道:“小幺,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小幺没有答话,眼睛里的泪水已经流了出来,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倔强地望着宫城,半响才狠狠地说了一句:“我长大了要为郭帮主报仇!” 祁渺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在造就一个人的同时,也会毁了那个人,但愿自己能够帮得上这个男孩子。 “城门被封闭了。”王楫带回了坏消息,他的身后跟随着祁池和唐五,三人在前面街上碰到的。 “丫头,我们一起杀出城去。”祁池愤愤说道,从王楫口中得知福王背信弃义,想要杀人灭口,他已经气的七窍生烟。 “看看情况再说。”祁渺招呼众人向西城门方向走去,几人走到街道的拐角处,分散隐蔽了起来。 祁渺探出头望向城门,只见城楼门城墙上站满了士兵,密密麻麻。其中一部分士兵手持长枪长矛,有一半的人手持弓箭,对着城下虎视眈眈。城门楼前的广场上还有一队骑兵,足足有上百人,乱哄哄地还没有列队,显然是刚刚增派来的援军。 “守城的士兵太多了,我们不能硬闯。”祁渺说完,转头看向李志清,问道:“志清师兄,那位尊长有没有说起过,对我们出城的安排?” 李志清摇了摇头:“信上只说了接应的地点和出宫的路线。”说完这话,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急急道:“对了,信上还有一句话,说是乘乱出城。” “这就是了,那位尊长既然断定福王会背信弃义,连出宫的路线都安排好了,没理由会忽略对我们出城的安排。” 祁渺见祁池等人似有不解,又道:“尊长所说的乘乱出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让我们等待时机,一旦城里出现突发事件,我们就可以乘乱杀出城去。这个突发事件,应该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祁渺说完这话,又看了看城门的方向,方才继续说道:“大家都看见城门前的马队了吧?等会出去,我和王楫、志清两位师兄直接摸到城门洞里去开门。你们先去抢马,抢到马就一起往城门洞里冲,只有那个位置,城楼上的弓箭手射不到。” 见众人都听明白了,祁渺转头对苏戈说道:“苏大哥,小幺就交给你,你们跟着我大哥一起行动,不要冲在最前面,要保护好小幺。” “我能保护好自己。”小幺很不情愿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苏戈把小幺拉到了自己身边,说了一句:“听公主的安排。” 正说着,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个地面都被震得摇晃起来。 第244章 逃出黎阳(2) 大家抬头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冲天的火光,在城门楼顶上腾空而起,不过片刻的功夫,城门楼、城墙上就成了一片火海。 “着火了!” “妈的,快救火!” …… 一片嘈杂声中,城门楼城墙上,惊慌失措的士兵四处逃窜,逃跑的、找水救火的,都往城墙下跑,一下子就把楼梯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火势随着风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飘散开来,把整个城门楼城墙都笼住了。 众人正庆幸时机到了,城门前的广场上,又是几道火光急速闪过。紧接着又响起了“噼里啪啦”一阵阵密集的爆炸声,城门口的马群被爆炸声惊起,受了惊的马撒蹄四处狂奔,马上的一些骑兵也纷纷被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一时间,马的嘶鸣声、人的惨叫声,还有物品在火中炸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城墙上城门口全乱成了一锅粥。 “我们走!”祁渺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往城门下冲去。 祁渺三人展开身法,不过片刻,已经掠到了城门下,持剑切入到守城的士兵中间,手起剑落,士兵中剑的惨叫声,立即响个不停。 祁池等人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在战场上成天骑马厮杀,冲进马队,正是如鱼得水。只见祁池一个翻身就上了一匹马,马上的骑兵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扔下马去。 薛明则瞅准面前狂奔来的一匹白马,纵身向前,一手抓住缰绳,一翻身也稳稳骑了上去。 杨云起站在原地以静制动,看准了,这才把手中的马刀朝着一个骑兵用力掷去,骑兵中刀摔下了马,他才不慌不忙上前捡起马刀,翻身上马,还顺手把横冲过来的一个骑兵砍下马去。 郭大智抓住一个骑兵的小腿,生生把骑兵从马上拽了下来,又上前补了一刀,见那人死透了,这才跨上马去。转头见苏戈护着小幺,行动不便,又催马挥刀赶了过去,砍倒了一个骑兵,把正冲向他们的另一个骑兵挡在了前面。 苏戈见机,拉住马的缰绳,把小幺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骑了上去,左手抓住缰绳,右手持刀,见人就砍,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跟随李志清的三个东华道晚辈弟子,也毫不示弱,马术虽然比不上祁池等人,仗着轻身功夫好,纵身一跃,腾空而起,手起剑落,再一脚踢出,马上的骑兵已经飞了出去,马也到手了。 待一群人一路砍砍杀杀,骑马冲进城门洞时,里面的守城士兵已经被祁渺三人清理干净,正忙着打开城门。 祁池把带出来的两匹马的缰绳仍给祁渺,待城门一开,拍马就冲了出去。不料刚一出门道,就听“嗤嗤”两声,左肩上已经中了一箭,又急忙退入门道内。 黎阳城东南西北四城门除吊桥外,还分内外两重城门,他们冲出来的只是内城门,两道城门间还隔了个瓮城。刚才着火的是内城门楼,外城门楼和城墙上的士兵并没有受到影响,这会儿见有人骑马闯进瓮城,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弓就开射。 “大哥,你受伤了?”祁渺一见祁池肩上的箭,就急急上前问道。 “小伤,没事。”祁池手起刀落,把那箭枝砍去,只剩下箭头还留在肩膀上。 祁渺见情况紧急,也不再细问下去,转头看了看外城门,脸色有些凝重。他们现在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被夹在了中间,要冲过这瓮城去的话,单是城门楼和城墙上射下来的箭都躲不过。 祁渺这里还没想出办法来,杨云起已经开口说道:“为今之计,要先守住城门洞,要被逼进了瓮城,那我们就真成了瓮中之鳖了。” “我带着唐五他们去守住城门洞。”祁池招呼了一声,大步走向门道口,唐五几人急忙跟了过去。 祁渺略一思索,对王楫等人说道:“乘着夜黑,我们攀着城墙边摸过去。到了城门楼下,志清师兄带着师侄们摸进外城门洞,把城门打开。我和王楫师兄想办法上城楼,解决掉那些弓箭手。” 说完又转头对杨云起道:“杨大哥,你就守在这里,等我们得手后给你信号,你把大哥他们带过去。” 众人点了点头,王楫已经紧贴着城墙边沿,往外城门的方向攀爬而去。祁渺紧跟在他的身后,中间是东华道三个晚辈弟子,李志清断后。几人一边走,一边挥剑击落零星射过来的箭枝,因为受阻,行动没有往日里迅捷。 眼看着距离外城门还有一半的距离,城墙上射下的羽箭忽然密集起来,显然是城墙上的士兵已经发现了他们。 一个晚辈弟子一不留神,被一箭射到了地上,不等王楫等人出手相救,一阵箭雨劈头盖脸射落下来,一眨眼功夫,那人已经全身插满了箭,如同一只刺猬。 “志清师兄,……”祁渺看着李志清灰白的脸色,有心出言安慰几句,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叫姚剑,是志诚大师兄最得意的弟子。”李志清低声说了一句。 “请志清师兄回道门后,代我向志诚师兄说声对不起,有机会,我会亲自去向他赔罪!”祁渺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自责。 “不能怪你,他是为道门尽职。我们走吧。”李志清说着,继续向前爬去。 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眼就消失在眼前,祁渺有些黯然,王楫已经催促道:“师妹,快走!” 祁渺把身体紧紧贴着城墙,转头看向外城门楼。那里刚才频繁闪动的火把,现在忽然少了许多,城门外也隐隐传来一阵喧闹声。 “两位师兄,你们听。”祁渺指了指外城门方向。 “象是有大队人马来了。”王楫是这群人里功夫最高的人,这耳听八方的本事,自然也要比别的人强一些。 外城门方向的喧闹声逐渐大了起来,隐隐约约还有人在大声喊话。 “是攻城的人马。”祁渺松了口气,所料不差的话,这应该也是那位道门尊长安排的人手。 “我们要不要回去叫上大王子他们?”李志清问道。 “现在才开始攻城,等战况再激烈些,城墙上的人顾不上我们,我们再转回。到时候,叫上大哥他们,一起骑马冲进外城门洞。”祁渺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分辨着攻城的声音。 “听这声音,应该还有攻城车。”王楫有些愕然。 “难道是来勤王的军队?这么快就到了黎阳?”祁渺略略有些意外,细想之下,倒也了然。 以那位道门尊长的本事,只怕事前就防备了福王这一手。这个时候,稍有异心的人,都会来凑下热闹,只要把福王在宫里的行事往外透露一点点,城外的军队就可能凭借着“勤王”这个借口,一呼百应,起兵攻城。 福王终究不是个成大事的人,过河拆桥这种事,在自己还不能驾驭全局的时候,坏处远远大于益处,甚至功亏一溃。祁渺这么想着,对那位神秘的道门尊长更加好奇了。 第244章 逃出黎阳(3)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祁渺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城墙上,火把又少了一大半,只剩下零星的几只,便对王楫等人说道:“城墙上没有箭射下来了,看来城墙上的士兵都被前面攻城吸引过去了,我们正好回去救援大哥他们。” 祁渺说着话已经移步,往内城门洞方向奔去,王楫等人见此,也纷纷展开身法,急速往内城门洞退去。刚才有箭雨挡着,走不快,这会没有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几人就回到了城门洞里。 幸好几人回来的及时,祁池等人的面前,此刻已经堆满了敌人的尸体。拼杀这一阵子,满身血污的他们,看起来有些疲惫,外面还有守城的士兵源源不断地冲进来。 祁渺挥剑杀死一个士兵,回头清点了下自己人,见一个不少,这才放下心来。 “渺丫头,你们怎么回来了?”祁池一边奋力与一个士兵搏杀,一边大声问道,语气有些担心。 “城外有人马攻城,城墙上的士兵都去增援守城门去了,我们回来叫上你们,一起杀出去。”祁渺边说边贴了过去,刚才祁池受了箭伤,这会又奋力拼杀了这么久,不由她不担心。 “看来,我们出城没问题了。”祁池说着,已经把冲到他面前的一个士兵砍倒在地,他伸手擦了把脸,满脸的血污,也不知道是别人的血,还是他的血,倒把祁渺吓了一跳。 “大哥,你又受伤了?”祁渺问道,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我没事,都是别人的血。”祁池咧嘴一笑,那模样便有些滑稽了。 祁渺听他说没事,稍稍安心一些。把躲闪在众人身后,时不时跳出来补上一刀的小幺,拉到自己身边来。急急问了一句:“你没事吧,小幺?” 小幺摇摇头,那张黝黑的小脸上沾满了血污,祁渺用衣袖帮他擦了擦,把他往自己身后一送,这才挥剑向冲过来的士兵杀去。 见涌进来的士兵渐渐少了,祁渺招呼大家骑马往外城门冲去。祁池担心祁渺,自个儿拍马冲到了最前面。果然如祁渺所料,这会儿城墙上的那些士兵,已经顾不得他们了,都去了城门楼守城去了。 几人冲到外城门洞,见人就砍,北洹铁骑本来就以勇武善战名动天下,祁池等人又是精英中的精英,再加上王楫几个人,这一路砍过去,还真是顺畅。那些守城门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收拾掉了。 等开了城门,王楫与祁渺双双飞奔到吊桥前,一边挥剑击落城上射下来的箭枝,一边用力砍断吊桥的绳索。 对面攻城的人见城门内忽然杀出一群人来,以为是接应的友军,军心大振,很多人兴奋得嗷嗷直叫。待吊桥一落下,攻城的人马就像堤坝被激流破开了缺口,奔涌而来,一发不可收拾。 “大家退避一边,让他们先进城。”祁渺大喊一声,顺势贴到城墙边。 祁池等人都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这阵势,一看就明白了,也都勒马让到了一边。只有小幺慢了一步,被卷进了人流中去了。 祁渺正待上前营救,王楫已经蹿进人群,一把提起小幺,扔给了墙边的李志清。 小幺安全了,王楫却不见了人影,看着小幺满脸的担心,眼睛里的泪水直打转,祁渺安慰他道:“没事,王楫师兄功夫好,说不定已经过桥去了。” 待进城的人马稀疏下来,几人才催马过了吊桥,王楫早已经等在了大路边。 “饿死了!”郭大智大声嚷嚷着,下了马,开始翻捡倒在路边的尸体。还真给他翻出了几张作干粮的面饼来。他把面饼捧道祁渺面前,殷勤地招呼祁渺:“公主,吃饼!” “谢谢郭大哥!”祁渺冲他笑了笑,随手拿了一块,递给小幺。小幺大概是饿急了,接过来就大大咬了一口,吃的心满意足。 “公主,我这还有。”郭大智又捧了一张饼出来。 祁渺笑着摇了摇头:“我不饿,郭大哥,你自己吃。” 郭大智嘿嘿一笑,把手中的饼依次递给祁池和王楫:“大王子、王老大,你们吃!” 祁池摇摇头,王楫转过头去不理会他,郭大智讪讪地缩回手,自己咬了一口饼吃。 祁渺知道祁池是真不想吃,王楫素来爱干净,别说是从死人身上搜出来的食物,就是给食物的人不顺眼,他也是不会吃的。 “前面三十里地有个桃李镇,那里可以买到吃的,还可以歇脚。”李志清说道。 “太好了,我们快走。”这次出声的是薛明,说着话已经打马跑前面去了,郭大智也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 祁池与祁渺并排骑行,祁渺望着他肩膀上渗出的大片血迹,劝说道:“大哥,你这伤口流不不少血,我先帮你先包扎一下吧?” “就这点小伤,没事的,到镇子里再说。”祁池不屑地说了一句,转头问唐五:“你那里还有银子吧?” 唐五挠了下脑门,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地小声说道:“还有一点。” 祁池见他咬牙切齿,很有些心疼的模样,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肯定藏了不少,你身上要没有一万两银子,哪里会舍得给老郭头三千两。” 祁池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老郭头,一时间有些尴尬。众人听他提起老郭头,再想想宫里的情形,神色都有些黯然。 唐五见状,忙打岔道:“大王子,你好歹替我保守点秘密啊,我攒点银子容易吗?都是一分一厘从嘴里省出来的啊,你不见我愁得头发都掉光了吗?” 他一边说还一边把帽子拿下来,让大家看清楚。他这话说的有点夸张,众人再一看他那头上,头顶光亮,只有周边还有一圈毛发,实在少得可怜。再看他摆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都忍不住“噗呲”一声大笑起来。 苏戈笑道:“唐老大,原来你这么爱银子啊?” 唐五苦着一张脸:“那是,我做梦都想着发财,你不知道我们大王子穷得那个叮当响……”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话说过了头,急忙打住。他这么叫穷侍卫话,打得可是祁池的脸,瞅着祁池阴沉下去的脸,他更是一肚子的懊悔。 祁渺见此,有意替他遮掩,开口对祁池说道:“大哥,要不你拿些本钱出来,让唐五大哥跟着我义父做些生意,赚点钱贴补一下开支,可好?” 翼城之战后,祁渺感激邹世全,请求北洹王恩准后,认了他作了义父,私下里常有往来。 祁池一听祁渺这话,知道她是有意要帮自己。自己不喜欢赚那不规矩的钱,正正经经做生意,还有邹世全帮着照料,这倒是件稳赚不赔的买卖。当下说道:“本钱倒是不难,只是我和邹世全不熟,张不了这口。” 祁渺笑道:“大哥,义父是个讲义气有见识的人,巴不得和你合伙呢。有了你这么一个生意伙伴,他什么生意做不了?等回去,我帮你们牵线。说好了,赚了钱可要分我一半哦。” 第246章 逃出黎阳(4) 祁池知道祁渺这是玩笑话,他从小就护着她,就算是她真要,他也喜欢:“你要喜欢,全拿去都行。” 祁渺摇了摇头:“大哥,逗你玩呢,这点钱我还真看不上。等稳定下来,我再帮你多寻几条赚钱的路子出来,到时候再分我一半不迟。” 祁池觉得自己没有白疼这个妹妹,她终究还是偏向自己的,心里很是开心,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唐五听他兄妹说话,心里很是有些感触,自己从前一直抱怨大王子对渺公主好的过分了点,现在看来倒是自己错了。 渺公主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以她的能耐,真心帮的话,以后大王子的日子可就好过的多了,自己也就不用再为区区几个小钱发愁了,弄得现在军中人人都说他小气,还给起了个不雅的外号“钱串子”。 杨云起见几人刚才还在死人堆里打滚,这会儿就这么轻松惬意地闲聊起来,也生出了几分感叹。自己以前只知道练兵杀敌,哪里有现在活得这么有滋有味,他心里打定主意,今后一定要随了祁渺公主去,起码活个自在。 桃李镇是黎阳附近最大的镇子,虽说是镇,规模却比一个县城还要大。临水的街道虽然不够宽敞,却十分繁华,街边店铺酒肆林立,满大街都是招呼客人的声音。 几人寻到背街巷子里,挑选了一个名叫“福又来”的客栈准备住下。客栈老板是个已经发福的中年人,因为店小位置偏僻,正发愁客人少没有生意,这会儿见来了这么多的客人,已是欢喜得不得了,急忙吩咐伙计招呼客人进门。 唐五领头一脚踏进门,开口说道:“老板,我们把你这客栈包了,有那好吃的好喝的尽管上来,不短你银子。” 他在黎阳城住了几天,对南靖的风土人情熟知了不少,这会子应付起来倒也游刃有余。 一伙人陆陆续续进了客栈,待客栈老板看清楚这伙客人个个手里拿着刀剑,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十分凶悍,整个人都吓得愣在了那里,浑身直哆嗦。 “老板,你还不知道吧,黎阳城出大事了。有人造反杀了当今皇上,还在城里大开杀戒,我们这些弟兄,要不是早些年随过军,会几手拳脚功夫。这几年又跟随我家主人走南闯北,练了些胆气,只怕早把小命丢在了黎阳城了。”薛明机灵,见老板脸色,已知被吓坏了,一张口就帮自己这帮人圆了场。 “你说的是真的?我的天,那不是要改朝换代了吗?”老板本来就有些吓坏了,这会听他这么一说,脸都绿了。 祁渺笑道:“你也不必害怕,勤王的兵马已经进城去了,要不,我们也逃不出黎阳城。” “这是我家小姐。”薛明忙对老板介绍祁渺,又用手指了指祁池和李志清等人,“那位是我家公子和他的几位朋友,我们老爷是做南北货生意的,我们几个都是府里的护卫。” 客栈老板见祁池虽然满身血迹有些吓人,那浑身上下的富贵气派却非一般人能有。至于祁渺这位小姐,一看就是那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女子他也见过不少。 还有那些护卫,现在世道不太平,这做生意的有钱的人家里,谁不养着看家护院的一大帮人。这么想着,他心里便信了几分,亲自把客人带到房间里去。 祁渺帮着祁池拔出箭头,清理好伤口上了药。又回房略略收拾了一下,叫上唐五和薛明,让伙计带着出去买了些衣服和常用物品,还顺手赏了那伙计一两银子。 那伙计见他们出手阔绰,回来和客栈老板直夸客人富贵。客栈老板这会也得了消息,知道黎阳城确实发生了叛乱,连镇上的乡团都去“勤王”了,觉得自己这次真是走运了,还把老婆也叫到客栈来,小心伺候着祁渺一帮人。 几人在客栈一住就是五天,祁渺担心暴露了身份,拘束大家不要外出,还对客栈老板使了银子,着他每天出门打探消息。 那老板得了银子,每天在镇上四处走动,探听到消息就回来告诉祁渺。说是周琦的势力已经被连根拔起,那福王迫于各地“勤王”兵马的压力,也没能上位,辅佐了成宗皇帝十二岁的嫡长子李元武做了皇帝,是为孝宗皇帝,年号天佑。 还说朝廷查出太尉孙执中谋逆,一手策划安排了刺杀,已经被公开斩首,还被抄了家,灭了族。那几个冒充戏子的刺客,已在午门斩首示众,人头还挂在城门上。贴出告示,全南靖通缉戏班逃逸的人。 众人见这天大的事,就这么了结了,孙执中也被灭了族,那老郭头几人被砍了头,都有些感伤,小幺已经放声痛哭起来了。 这天一大早,李志清说要回黎阳城,寻了姚剑的遗体带回仙霞山安葬。祁渺带着王楫、小幺与他们一道进了城,想把戏班里的那些人带出城安顿好,替老郭头等人收尸,寻个地方好好安葬。 一行人进了城,就分头行事。李志清等人去寻姚剑的遗体,祁渺三人去寻戏班的人。谁知戏班那些人已经没了踪影,只留下口信,说是已经安全撤出了黎阳。到午门前一打听,老郭头几人的尸首也已经被人前两天连夜盗走了,不知去向。 见小幺悲愤难忍,祁渺安慰他说,一定是好心人盗走尸首去安葬,等稍后打听清楚了,再带着小幺去祭奠。小幺听了这话,情绪才好转些。 三人转回桃李镇,小幺心里难受,一路上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自己的事。 祁渺这才知道,小幺打五岁就成了孤儿,过上了以乞讨为生的日子。好在小幺脑子好使,人也机灵,还跟随一个老乞丐学了些拳脚,那顺手牵羊的功夫也学了几手,平日里虽然免不了忍饥挨饿,倒也不至于饿死。 三年前冬天分外冷,黎阳城里冻死饿死不少人,若不是老郭头收留了他,只怕早已冻死在了街头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老郭头待他如自己的亲儿子,小幺感激老郭头的救命之恩,这会见老郭头死了,便有了那替他报仇的念头。 吃过晚饭,一伙人聚到祁池房中商议下一步的行程。祁渺道:“黎阳的事情已了,我们要尽快赶回北洹,我和大哥都是偷跑出来的,也不知道宫里现在什么情况。回转北洹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来时的路,往西从南靖经高唐再到北洹。另一条是北上经东阳直接进入北洹。” 祁渺见大家没有异议,继续说道:“南靖新君即位,境内各种势力打着勤王的旗号,乘乱割据,纷争不断,短期内不会太平。福王还在全国通缉我们和戏班的人,来时的路不能走了。北上这条路,虽然绕远了点,只要进入东阳境内,我们就安全了。我想走北面这条路会稳妥些。” 众人听他们这么一说,纷纷点头称是,一致决定先到东阳,再回转北洹。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就离了桃林镇,北上赶往东阳。 第247章 酒楼论道(1) 鹿郡是东阳的都城,远在中州东北部,气候寒冷,这才一入冬,天上就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祁渺等人进城的时候,街上的积雪已过半尺。 薛明、郭大智几人是第一次来鹿郡,边走边好奇地四处张望。天寒地冻的,路上行人很少,街道两边的人家也已经关门闭户了。 几人沿着南面大街前行,转过街角,不远处就是宣阳门。这宣阳门是东阳国皇城的南大门,城门楼高八丈,楼上建有重楼,琉璃瓦顶。楼下三朱门并立,中门绘龙,两旁门绘凤,饰以金钉,富丽堂皇不说,极有气势。 往日这宣阳门前很热闹,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今天偌大的广场上,除了守城门的几名守卫,只三三两两有几个不怕冷的赶路行人。 祁渺是熟悉这鹿郡城的,见天气寒冷,已近午时,直接就把几人带到了城里最大的开阳酒楼。 鹿郡东西六坊中,开阳坊集中了城内大部分有名的酒楼,在东阳素有“美食尽在开阳”的美誉。这些酒楼中,又以开阳酒楼名气最大。 这开阳楼占据了坊间最热闹的中心地段,白墙青瓦,飞橼画栋,两扇朱红漆大门上方,乌黑的匾额上写着“开阳酒楼”四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这老板生意做得大,前面开了酒楼,后面还设有客房供人住宿,很是宽敞气派。 见了祁渺等人,一个模样有些喜气的伙计迎了上来,问候了一声。得知祁渺等腰住店,连人带马从侧门带了进去,吩咐人把马牵了去喂草料,领着客人进了后堂。 后堂的装饰也是极为奢华,高大的漆木柱子,门窗都刻有鱼鸟花卉等精致图案,墙上装饰有巨幅的水墨山水画。只是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客人很少,显得有些冷清。 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独坐在柜台后面,似在闭目养神,听到伙计的吆喝,急忙起身问候:“给几位客官请安了。” “掌柜的,你这里还有空房么?”祁渺问道,她今日里穿着男装,身形看着比其他人矮小些。 “有,都有。我们这天字房、地字房、玄字房都还留着几间,不知客官要住哪种?”掌柜殷勤地介绍道。 唐五心疼银子,嘻笑着插了一句话:“玄字房。” 掌柜没有理会他,只转头望着祁渺,这掌柜的何等精明,只一眼便瞧出了一群人中,只有这个矮个少年看着是个做主的。 祁渺笑道:“就依了他,来几间玄字房。” 掌柜的眉眼间虽然有些许的失望,仍是满脸堆笑地吩咐伙计,带了祁渺等人去看房。 客房建在后堂里面的一进院子里,东、西、北三个方向建了一溜青砖瓦房,分设成一间间独立的客房。院子中有花池假山,冬天应时节的花卉少,只有一株红梅含苞待放。 房间是东西朝向,宽敞透亮,一架屏风把屋子分成了左右两边。左边放了雕花的桌、椅,是待客用的厅堂。右边窗子下设了炕床,靠墙是妆台和柜子。因为烧了火墙的缘故,外面滴水成冰,屋子里却是暖气熏人。 这房虽然是玄字房,看这家具装饰,想来价格也不便宜,一下就要了八间,唐五看着都心疼。 祁渺已经吩咐道:“大伙儿都收拾收拾,一会儿,我们到前面的开阳酒楼吃饭。” 一听说有饭吃,郭大智已经喜上眉梢,这开阳酒楼看着这么气派,好吃得自然多得不在话下,当下大声问道:“公主……” 话才一出,就被唐五训斥道:“就知道吃,说了多少次了,要叫二公子。” 郭大智见自己又说错了话,满脸堆笑,连连说道:“大家别见怪,我这不是饿急了才说错话的么,一会我闭嘴不说,只喝酒吃菜成不成?” 大伙儿见他又摆出了这份无赖的表情,都禁不住摇头,各自回房收拾去了。 开阳酒楼外面看着气派,大堂里面更是富贵逼人。单是那一架架摆放的屏风,紫檀镶边,苏绣的画屏,花鸟人物一应俱全,那份精致,不花大价钱是显摆不出来的。 眼看已近午时,酒楼大堂里人来人往,喧闹非凡。祁渺挑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伙计用屏风隔出一个小小的房间来,端了两只火盆进来放在角落里,倒也清静暖和。 “客官,想吃点什么?我们酒楼南北菜式,样样齐全,只有您点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出来的。” 酒楼伙计张口就来,吐沫与胡吹齐飞,把薛明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几人行军打仗,常年蜗居在北洹,对吃穿又不是很讲究,这么豪华的酒楼也是头一次进来,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唐五胆子大,也不怕出丑,眼睛往四下里一瞄,大大咧咧地问酒楼伙计:“你这有水牌没?” 伙计忙接话道:“有,水牌自然是有的。小的这去给几位拿来。” “不用了。”祁渺淡淡地说道,“小二哥,烦请你报上菜名吧。”她话说的客气,语气却是不容人置疑。 店伙计唱了个诺,一口气报出了一溜长长的菜名:“百味羹、头羹、新法鹌子羹、三脆羹、群仙羹、虾蕈、鸡蕈、浑炮、旋索粉、玉棋子、肉醋托胎衬肠沙鱼、两熟紫苏鱼、滑溜蛤蜊……” “白肉夹面子茸割肉、乳炊羊、羊闹厅、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还元腰子、烧臆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签酒炙肚胘、虚汁垂丝羊头、签鹅鸭、签鸡、葱泼兔、金丝肚羹、炒蟹、渫蟹、洗手蟹……” 这么多的菜名,众人听得头晕,心说你报菜名就报菜名吧,至于这么显摆吗,真以为自己唱大戏呢。 薛明正想开口说伙计几句,却听祁渺说道:“你这里河鲜海鲜不当季,就免了。就要那百味羹、旋索粉、两熟紫苏鱼、滑溜蛤蜊、白肉夹面子茸割肉、入炉细项莲花鸭、虚汁垂丝羊头葱泼兔、金丝肚,再来几个时鲜小菜。” 说完这话,祁渺又看了伙计一眼,见他满脸惊讶,也不理会,只微微一笑,继续道:“你们这里,这季节天寒地冻的,鲜果也不用想了,你就捡那各色干果,各上一盘就好。酒来六斤梨花烧。” 那伙计刚才看几人的神态,以为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便存了心要让这几个人出丑,故意把菜名报得飞快。他没想到,人家不但听清楚了,还想的很周全,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只得陪笑道:“客官好记性,小的这就给您们上菜。”说完一溜小跑,下了楼。 郭大智朝着伙计的背影撇了撇嘴,满脸崇拜地看着祁渺:“公……二公子,你真厉害,看他下次还老实不。”他压根就不在意那伙计是否听到,嗓门又大,那神情分明就是想让人听到。 祁渺不经意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第248章 酒楼论道(2) 酒菜上来了,一桌子人大口喝酒,大快朵颐,吃的好不开心。这里正吃着,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 只听一个沉闷的声音问道:“子其老弟,最近读的什么书?” “左右不过是些占卜星象之类的。”答话人显得有些兴趣缺缺,声音却是清越悦耳。 “子其老弟大才,难道想成仙成道不成?”沉闷声音继续调侃。 “仙道之说,不过是欺骗那些愚昧之人,怎可幻听幻说?”清越声音回话里有明显不屑的味道。 “他胡说。”王楫愤然站了起来,他自幼进了东华道,已是十几年,自是见不得这些污蔑道家之说。 “师兄且慢,听他说下去。”祁渺倒沉得住气,拉王楫坐下,谁知她话音刚落,那边又说了起来。 “我记得子其老弟吟诗戏道,其中有两句,‘茅山道士真堪笑,虚废功夫炼五金’,说的真是惟妙惟肖。”这次说话的人声音温润,显然是第三个人,听在祁渺耳朵里有些熟识,却分辨不出究竟是谁。 “说得好。”那个沉闷的声音附和道,“还有两句更妙,‘趋破异端何足慕,纷纷皆是野狐诞’。” “见笑了,我不过是见不慣有人以鬼神误导世人,正好见这诗写的极妙,就拿来一用。当今大争之世,‘以儒治国、以佛治心’,方为大道。”那个清越的声音继续侃侃而谈。 “也不能一概而论,就说那东华道,自东华真人创教以来,便摒弃符箓鬼神,专心内丹的修炼,不失为一条修行出路。道门内能人异士辈出,也不容小觑。”这次说话的是那个温润的声音,语气中肯,这话合了王楫的心意,他连连点头称是。 唐五、苏戈、郭大智几个听不懂这些佛道的事,对这几人文绉绉的话更是听得一知半解,也就没了兴趣。几人看祁渺正在沉思,祁池、杨云起、薛明等三人也颇有兴趣,都在凝神细听,不好打扰,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桌上的美味佳肴。 郭大智是个吃货,唐五又心疼银子,心里想着要吃个够本才行,小幺正长身体能吃。不多时,一大桌子的菜就被三人吃得少了一大半。 “东华道么,修炼内丹,求长生,装神弄鬼且不说,有了那和佛教一争高低之心,便俗了。”清越声音反驳道。 “谁在那里说东华道的坏话,有胆过来说。”王楫性子虽冷,却是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主,容不得别人说他师门的坏话,一下就高声喝问起来。他本是练武之人,中气十足,这一出声,整个大堂都听见了。 一时间大堂之内鸦雀无声。好一会,那个清越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却是吩咐酒楼伙计撤了那边的屏风,说是要面对面讨教一下。 “客官,你这屏风也撤吗?”酒楼伙计撤去那桌的屏风,过来低声问道。 这一问,倒把王楫给问住了。他艺高人胆大,打架自是不怕,这论道却不是他擅长的。平日里苦修,他练习最多的还是武功,那些道家典籍虽然也读了些,但他天生不善言谈,还真是茶壶装饺子有货倒不出。 他转头望向祁渺,只祈望师妹能帮他撑起这个场子。 “撤了吧,我正想认识认识这些人。”祁渺吩咐伙计。 薛明脑子转得快,他虽然不会论道,看到王楫脑门子上浸出的汗珠,也明白这是要当面锣对面鼓敲起来了。他天性爱热闹,当下集中精神,准备看一出好戏。 两边屏风被撤掉,中间没了遮挡,一眼便能看到对方。祁渺抬眼打量着对面那一桌人,瞧了个仔仔细细。 那是四个少年人,大的那个二十七八岁,身材魁梧,一看就是个有些拳脚功夫的。小的那个二十出头,头带貂皮帽,身穿貂皮大衣,形容俊俏,浑身洋溢着一股子清贵之气。另外一个二十三、四岁,穿青色皮袍的书生模样的人有些面善。 除了这几人外,还有一个裹着白色狐裘的少年,闲闲地饮着茶,温文尔雅,一双秀而长的眼睛正扫向这边,却是高唐国的耶律衍王子,想来刚才那个听到耳里有些熟识的声音便是他了。 祁渺见耶律衍眼睛一亮,知道他认出了自己这些人,急忙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揭穿自己。耶律衍当下会意,略略点头微笑。 “在下楚子其,请问,刚才发话的是哪位兄台?”说话的是四人中年岁最小的那个少年。 祁渺见他报上名号来,心中一动,起身向四人行礼道:“在下邹云,这几位都是我的大哥。邹云不才,敢问这位楚兄可是东阳国贤相楚见履老先生的后人?” 楚子其见对方一口道出自己的身份,并不觉得意外,楚氏一族在东阳权高位重,父亲是已故名相,大哥楚子鸿、二哥楚子渐都是朝廷上数得着的人物,就是他自己也是少年便才名远扬,在这鹿郡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下正是楚丞相第三子,刚才发话的听着不象是兄台。”楚子其边说边看了一眼王楫,王楫刚才的话,听在他耳朵里极是无礼,他心里的怒火正突突烧起。 “原来还真是楚兄,在下失敬了!”祁渺听他这么一说,心道,怪不得这个少年这么狂傲,原来还真是楚家的那匹“千里驹”。她打量着楚子其,十多年不见,当初那个俊秀的小男孩,居然已经长成了俊俏少年,他不说的话,还真是认不出来。 当年她跟随三休真人,从北洹去东华道。途经东阳,在鹿郡西郊的栖隐寺里,正是眼前这个楚子其,送了她一个小泥人,她还用自己贴身藏着的几颗干瘪沙枣,与他交换。 记得当时栖隐寺的主持澄观老和尚,还说了一段典故,说是当年楚老丞相老来得子,还请高人为儿子占了一卦,那高人说,此子是匹千里驹,他日必成伟材,只是会为他国所用。 后来祁渺游历中州,路过东阳,也屡屡听人说起他的传闻。说是那楚老丞相虽然不喜最后一句断语,却是极其宠爱这个幼子,打小就请了名师教授。这幼子聪明好学,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经世治国,还真是无一不通。 不成想,眼前这个少年就是楚子其。想着楚子其的命相,祁渺不由抿嘴一笑,天下人虽然那么多,也难得遇到一个如她一般的命定之人,她倒是应该好好结识一下。 薛明见祁渺似乎在思索什么,全然没有想要回击楚子其的意思,倒有些忍不住了。他觉得这个楚子其说人师门是非在前,倒追究起别人的无礼来了,实在是狂妄之极,不由责问道:“是谁先说人家师门的不是来着?” 楚子其听了这话,脸涨得通红,却是少年人心高气傲,不肯罢休,冷笑道:“那个出神入梦、烹鸡降鹤的华阳道长不是东华道的么?” 第249章 酒楼论道(3) 祁渺听楚子其这么一说,又是一笑。他口中的华阳道长正是她的一个师叔,这个师叔历来怪异神绝,为了光大道门,在传道时喜欢用神技惊人,三休真人就曾经批评他“沉溺方术”,有违大道。 据说,这位师叔为了炼心,居然单足立于悬崖峭壁之边,俯瞰万丈深渊,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站就是一天,把边上看的人吓得目瞪口呆,惊叹不已,送了他一个尊号叫“铁脚仙”。 薛明既听不懂那个什么“出神入梦、烹鸡降鹤”的话,也不知道楚子其说的华阳道长是谁,也就无从开口,只得转头看向祁渺。 祁渺见楚子其心高气傲,语气很是有些狂妄,有心压一压他的气焰,也捎带试探一下他的才华,不慌不忙喝了口茶,才开口说道:“天地之大,造化之神妙,俗世之人受困于红尘烦恼,想寻求一条解脱之道,这才有了道家的修仙炼心,佛家的离世绝俗、以洁为其道的修持,还有儒家的出世、避世之说。” 说到这,她话语一转:“其实,仔细说来,清修与长生只是己身的善果,并非道家的大义。佛家讲解脱,然末流之弊,好禅悦而不修行;儒家求致治,却不能陶铸群生,却反而拥君贼民。” 她双目直视楚子其,见他面露惊讶,想是为自己的话语所动,语气便有些犀利起来:“为何楚兄看不到这些,单单只说道家的不是呢?” “东华道自东华真人创教以来,主张三教合一,宗风独异,门下弟子大多无妖幻惑人之行,也不以武犯禁,专注内丹修炼,度人扶世。现任掌教清玄真人更是以己本心,济世救民,楚兄何以不见其好,而耿耿于怀其不足呢?” 祁渺这番话说的切中要害,也责问得有理有据,楚子其一时语塞。佛道儒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他只揪着东华道的短处说事,未免有些偏颇。他年少面皮薄,当下只得沉默不语。 “子其老弟,今日你可是棋逢对手了。这几位说来,也是我极要好的朋友,刚才见你们双方要论道,便没有介绍你们认识,怕搅了大家的兴致。”耶律衍见桌上氛围有些尴尬,忙起身把话接了过去。 在得知祁渺被赐婚耶律峻后,他就离开了北洹,来东阳鹿郡散心。这会在这里突然又遇到祁渺,很是有些意外,心下更是疑惑。祁渺等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东阳,莫非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发生了不成?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询问,他寻思着有了机会再仔细问一问。 “原来是耶律兄的朋友,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啊。”祁渺没有继续责难楚子其,随耶律衍转了话题。 “各位,失敬失敬,在下杨时可。”那个年岁最大、声音有些沉闷的少年人,看来也是个极豪爽的人,说着话,端了酒杯就走过来,说是要敬祁渺几人一杯。 祁渺也顺手抄了酒壶,来到对面桌上,挨个儿礼敬了一圈。桌上穿青色皮袍,书生模样叫严师真的少年也很随和,极有礼貌地与祁渺寒暄了几句。 楚子其才高八斗,一直是众人追捧的对象,平日里行事便有些孤傲。刚才见王楫出言不逊,对祁渺几人起了轻视之心,不但没有起身见礼,说话也不是很得体。 后来见祁渺不但礼数周全,那番话说的更是不卑不亢,有理有节。更难得的是,祁渺居然没有乘机给他难堪,还主动过来结交,这份胸襟气度不免让楚子其暗叫惭愧。 当下,他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对祁渺歉然道:“在下失礼了,还望兄台见谅。 祁渺见他知错就改,落落不羁,对他也添了几分好感,笑道:“楚兄不必多礼,刚才兄台所谈,事涉东华道,我这位师兄是个心直口快之人,言语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其实,对佛徒的丹葩发鲜、绿荫永昼、凉飚撤暑、银汉挂户的清静,在下也颇为向往。” 楚子其听了这话,更觉得尴尬,只得转了话头,问道:“兄台是高唐人吧?” 祁渺看了一眼耶律衍,见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摇了摇头:“在下是北洹人,此番北上,便是要回北洹去。” “哦,兄台是从南靖来?”楚子其又问。 “正是,去南靖游玩了些日子,便想着也来东阳看看。” 耶律衍听祁渺这么一说,微微皱了皱眉。看祁池等人的样子,风尘仆仆,倒像是大战归来疲态尽显,哪里有那份游山玩水的闲情逸致。 “这十年来,北洹王数万铁骑东征西讨,先后收服了烈王、吉王等五大部族,平息了内乱,一统北洹。前两月又征服了北洛,统一了北方。兄台这次回去,时机正好,若是得了北洹王的看重,大有可为。”楚子其还在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自责,这会想着交好对方,就多说了几句。 “多谢楚兄点拨,小弟会仔细掂量。”祁渺见他刻意与自己交好,有意多了解些,又问道:“以楚兄看来,当今天下之势,孰优孰劣?” “当今天下,南靖积弱已久,难以有所作为。东阳自宣武皇帝之后,停步不前,只一味守成。西泽日渐式微,不过是蝼蚁偷生。其余则不足道。北洹方兴未艾,假以时日,一统天下,也并非不可能。” 楚子其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幽幽叹了一句:“只怕将来之北洹与东阳,便如现在之东阳与南靖。” 祁渺见他人虽年少,竞有这般见识,暗地里赞叹不已。 一边的杨时可却笑道:“子其老弟过于悲观了,北洹兴起不过是这几年的事,与东阳相比,诚如大象蝼蚁。几十年上百年之后,谁说得清楚会怎样呢,一切还要看机缘。” 楚子其摇摇头:“知人者明,知己者智。东阳如今的情形,时可兄难道没看出来?我等纵然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心,只怕终究逃脱不了‘伟材鲜遭遇,君臣两难全’的下场。” 他这话说的有些悲凉,也戳中了桌子上这些人的心事,一时间一桌子的人都沉默不语。 耶律衍见状,怕扰了大家的兴致,端起酒杯轻笑一声道:“天下事交给别人去操心吧,我等今日难得聚到一起,正当痛饮几杯。来,来,干一杯!” 在坐的都是少年人,又都是朋友,这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家纷纷举杯痛饮。一时间,席间酒杯撞击声、说笑声,此起彼伏。 众人喝的兴起,一个个意气风发,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好不热闹。这一顿酒喝下来,已是无话不说。 喝的尽兴,说得兴起,杨时可提议第二日一起去郊外狩猎,祁池等人是久未狩猎,心痒难忍,一口便答应下来。祁渺与耶律衍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第250章 灵山狩猎 第二天一大早,祁渺起身出门,祁池等人见她换了女装,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这几人皆是有识之士,我以本来面目示人,更显诚意。”祁渺笑着解释。她一向爱结交有识之士,昨日又得见楚子其几人,已打定主意要交好这几人。 一行人骑马出了西城门,又跑了百丈远,就见官道边,耶律衍几人已经等候在那里了。除了四人四马之外,还有三只猎犬和一辆宽大的黒蓬马车,马车上坐了一个赶车的侍卫。 耶律衍是知道祁渺几人身份的,只那楚子其三人一见祁渺,皆是大吃一惊。不过一个夜晚,昨天那个机敏睿智、挥洒自如的少年,居然变成了眼前这个清雅美丽的少女。 “几位兄台不会因为小妹露出了女儿身,而不认我这个朋友了吧?”祁渺见状轻声笑道。 楚子其等人见她虽然改了女装,举手投足间豪爽依旧,全然没有那些娇羞的小女儿神态,都有些暗暗称奇。 杨时可爽快地说道:“我们东阳人,被南靖人叫做蛮夷,倒有一样好,没有那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小妹巾帼不让须眉,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难得意气相投,不必拘泥于男女之别。 祁渺抱拳谢道:“小妹谢过诸位兄台不怪之礼。”说完目光转到黒蓬马车上,又开口问道:“是哪位兄台还带了家眷来?也不给小妹介绍认识一下?” 杨时可忙解释道:“我们怕大雪封山,带了些应急之物,哪里有什么家眷?这还是耶律兄出的主意,这车也是耶律兄的。” 听他这么一说,赶车的侍卫急忙上前向祁渺等人行礼:“属下是衍王子的侍卫长澹台荣,给各位请安了。” 祁渺微微一笑,这澹台荣在北洹时跟随在耶律衍左右,她应该是见过的,只是不曾留意。她把目光转到耶律衍身上,心道原来耶律衍这人这么细心,考虑事情也很周全。 耶律衍见祁渺换了女装,头带纯白狐毛帽子,身穿白色皮袍,衣服领口袖口还镶了一圈白色的狐狸毛,用青色皮带束了腰,脚下一双同色的鹿皮长靴,俨然看着比昨日多出三分妩媚来。 耶律衍暗自赞赏着,转眼见祁渺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不由得在心里沉沉叹了口气,嘴角扯出了一抹笑意,没有开口说话。 一边的杨时可已经说道:“时候不早了,到猎场的路还远着呢,大家赶路要紧。”说完催马上前带路,众人笑着跟了上去。 这一群人中,王楫最合意的只有一个杨云起,遂打马跑前几步,与杨云起并骑而行。郭大智和薛明跑到了前头,苏戈带着小幺骑了一匹马,不快不慢地跟随在后面。 他们要去的猎场在鹿郡城西郊外一个叫灵山的地方,离城几十里地,几人纵马狂奔,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这地方是一块方圆几百里的谷地,三面环山,谷中地势平坦,有林地、有湖泊,各类野物经常出没,是东阳的勋贵们冬天常来的猎场。 一群人中,楚子其四人是常来这地方的,连耶律衍不时插话,也看得出,对这里是熟门熟路。杨时可出身武将世家,自小练武,性子又热络,这会儿便自告奋勇当了向导,给祁渺等人介绍道: “这里冬天风大,天气严寒,大家捂严实了,别把自己冻坏。别看这地不大,天然就是个狩猎的好地方,地势平坦不说,林子也不十分密实,野物最多。野鹿、山鸡、兔子到处都是,老虎、豹子也经常出没,大家要小心了,落了单,就麻烦了。” 祁池等人除了征战,在北洹闲暇时倒有一半的时间都耗在猎场上,对其中的门道更是一清二楚,也不大在意他的话。只有祁渺听得格外仔细,还时不时对其中的关键点仔询问了几次。 做好了出猎前的准备,众人分散开来,唐五和薛明跟了祁池去,杨时可陪着王楫和杨云起,郭大智、苏戈和严师真一组,只剩下祁渺、耶律衍和楚子其三人,便做了一组。 约好了两个时辰后在谷口见面,大家便各自分散开去。 杨时可熟门熟路,带头了就钻了北面的林子。祁池见此,毫不犹疑地选择了南面的林子,郭大智和苏戈往东北角去了。 祁渺站在原地环视了一下周围,见正西方向是一块开阔地,只有零星的矮小灌木丛和野草,便望向楚子其,想让楚子其带路。 楚子其知晓她的意思,便策马往西边去,祁渺和耶律衍紧跟在他身后。 “这里野鹿和兔子最多,比起山鸡来,这两样猎起来要容易得多。”楚子其边走边说。 祁渺一边听楚子其说话,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只耶律衍默默地跟随二人,时不时注视着祁渺的背影,陷入沉思,全然没有一点狩猎的兴致。 正说话间,前方一个黑影忽然从草丛中蹿出,楚子其开弓瞄准,正待射去,只听“唆”地一声,一支羽箭早已射中了黑影。 边上的猎狗已经扑了过去,一转眼功夫,用嘴叼了一只兔子回转来。耶律衍是见识过祁渺本事的,并不觉得意外。 楚子其看向祁渺的目光便有些异样了,心道这个邹云好快的身手,自己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一箭射中了兔子,应该是个练过武的。 耶律衍下马从狗嘴里取下兔子,用绳子栓住挂在祁渺马鞍后侧,又翻身上马,与祁渺并行。 三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射杀了几只兔子,别的野物则是连影子都没见到。 “看来我们落后了。”楚子其向北边的林子看了一眼,语气中似乎有些不甘心。 耶律衍笑道:“子其,比文你是第一,这比武你也想争第一?” 祁渺见耶律衍神情里全然没有什么不快,已知他和自己一样,对狩猎浑然不在意。不由也笑道:“我们北洹人狩猎只是为了果腹,这些兔子,我们三人也未必吃得了,足够了。” “我在北洹就听说,祁……小弟的烤兔子可是一绝啊,等会到了地方,祁小弟可得露一手,让我们也饱饱口福。”耶律衍笑道。祁渺虽然露出了女儿身,却没有显露身份,他方才差点说出了“祁渺公主”,好在他机智,临出口换成了“祁小弟”。 祁渺冲他一笑,她已经看出了耶律衍的尴尬。 楚子其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还很有些兴趣地问祁渺:“原来邹小妹还有这么高妙的厨艺?一会儿我打下手,拜师学艺,以后猎到兔子,就不愁没好吃的了。” 三人说笑着,倒没了狩猎的兴致,下了马,一边闲逛,一边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 第251章 以佛治心 耶律衍对祁渺说起了东阳明宗皇帝建在这里的“西山八院”。 “明宗皇帝喜欢游山玩水,这些年陆续在这西郊建了八座寺庙,就是我们一路见到清水院、金水院、香水院、圣水院、潭水院、双水院、灵水院和泉水寺。” “哦,难道这些寺庙都与水有关?” “你说对了!京郊西面这块地,泉眼多,有水的地方就有灵性,建寺庙最合适不过,所以,这八处就选了八个泉眼所在的地方。” “建了这么多寺庙,明宗皇帝喜欢礼佛?” “皇上前些年喜欢礼佛,这几年最喜仙家长生密法,现在鹿郡城里最多的就是道观。”楚子其插了一句,语气中很是有些怨念。 “佛也罢,道也罢,儒也罢,看来,朝廷的喜好才是佛道儒三家胜衰的根本。兴盛与衰亡,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啊。”祁渺轻轻叹道。 耶律衍微微颔首,知道她在点化楚子其,也不说破。 楚子其听了这话,怔了一怔,低头沉思,半天说了一句:“枉我学佛这么多年,竟是没有你看得明白。” “原来楚兄自幼就礼佛了?”祁渺又问了一句。 耶律衍见楚子其欲言又止,怕祁渺尴尬,开口道:“他小时候跟随他娘去鹿郡西郊的栖隐寺烧香,一来二去,也就喜欢上了礼佛。寺里的主持老和尚要化了他去,他娘死活不同意。那老和尚说,他有慧根,迟早要皈依佛门,不如早日修成正果。” 耶律衍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起来,“老和尚的话,把他娘给吓坏了,再也不去栖隐寺了。这小子就独自一个人偷着去,老和尚就给他讲佛法,想要度化他。有一日,这小子问老和尚,佛家开启蒙昧,传法度人,他是该守佛道出家呢,还是该守孝道不出家。老和尚没有回答,第二天托人带话给他,说是自己着相了。” 耶律衍说完,祁渺也是呵呵一笑,指着楚子其问道:“你存心的是不?” 耶律衍见她这会忽然露出了些小儿女的俏皮神态,倒是一怔,有些恍惚,定了定神,才说道:“这小子有时候顽皮得紧,平日里说什么以儒治国,以佛治心,私底下痴迷于天象观星,还替人看相算命。这不是三教合一了么,还嘴硬不肯承认。” 楚子其听他这话,似有些不满,开口反驳道:“耶律兄这话可不对,我观天象、替人算命不过是觉得好玩。国不治,家不宁,身不安,佛道何以行?大丈夫在世,泽民济世方为英雄,以儒治国,以佛治心,才是大道。” 祁渺点点头,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瞒楚兄,邹云是我的化名,我本名祁渺。” 这下楚子其有些吃惊了,定睛看了看她半天,才问道:“你不会是翼城一战,名动天下的那位北洹公主祁渺吧?”说完,转头看向耶律衍,见他一脸淡然,便知道自己猜测对了。 祁渺看楚子其虽然吃惊,却并没有因为自己露出了身份而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对他又生了几分好感,乘机又说道:“其实,十年前,我们就见过。” “十年前?我们见过?”楚子其仔细打量祁渺,皱着眉头,回忆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 “在栖霞寺外,那个泥人张的摊子前,你还送我一个小泥人。想起来没有?”祁渺提示他。 “哦?……栖霞寺,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从北洹来的小女孩?”楚子其恍然大悟。 “那个小贩想骗我的珊瑚珠子,是你阻止了他,还用两个大钱,买了那个泥人送我。” “是啊,你还给了我几颗干瘪瘪的沙枣。” 说起那段往事,祁渺与楚子其均忍不住大笑起来,那时候两个人还是小孩子,这转眼间,就成了少年人。当年的一面之缘,冥冥中还能再次相遇,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十年前?你们俩不过是两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居然那时候就相识了,还真是千里有缘相识。”耶律衍也有些惊奇。 “只是匆匆一面,我那时听澄观主持说起他,知道他是楚老丞相之子,大名楚子其,他却不知道我是谁。”祁渺笑道。 “也怪那老和尚,见了我就想度化,我只得跑了,也没机会问起你的姓名。后来,我再来回来找你时,那个泥人张说,你已经走了。估摸着你是来烧香拜神的香客,来去匆匆,也就只有遗憾了。” 楚子其隐隐有些兴奋,十年前的那一面,他就觉得那个小女孩很特别。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灵气不说,满脸的倔强,还不肯白白占便宜,固执地要用几颗贴身藏着的干瘪沙枣,和自己交换泥人。不成想,这个女孩居然是眼前的祁渺。 “前几年,我几次路过鹿郡,皆是匆忙得很,原想特意去探望楚兄,却总是没有寻到机会。倒是听人常说起楚兄的一些逸闻趣事。” “真的?别又是那些神怪论吧?”楚子其自嘲地笑道。 “都说楚兄才高八斗,诗词歌赋,经史子集,无一不通,而且深得儒家治国之精髓,庙堂之上,也是颇有政绩。” “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而已,于儒家治国之道,也只学了些皮毛,哪里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楚子其被祁渺这一说,倒有些脸红起来。 “楚兄深得儒家治国之精髓,有没有想过,到北洹一展宏图?”祁渺说完,一双明亮的眼睛望向楚子其,脸上隐隐露出几分期待。 她知道,楚子其虽然才智非凡,因性情率直,得罪了不少人,东阳明宗皇帝好风雅,对朝政却荒疏得很,楚子其虽然被时时宣召侍君,却并不得皇帝重用,空有一腔抱负,也是憋屈得很。 祁渺这意外的邀请,让楚子其很是愕然,却又不得不思考起来。以北洹今日之势,又有北洹王那等雄主,自己前往,何愁大业不成,只是此事非同寻常。计国事者,当审权量,说人主者,当审君情。 自己对北洹王这位雄主并无很深的了解,对他的胸襟气度、见识喜好都不熟悉,更无从揣摩他是否适合自己。他们楚氏一族原是西泽后族一个旁支血脉,归附东阳以来,习汉礼、读汉书,已经汉化多年,儒家的忠君之道早已深入骨髓,让他现在背主另投他国,羁绊太多,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252章 一个赌约 祁渺见他没有应答自己,眼中渐渐露出几分失望。耶律衍见状,忙笑道:“祁渺,你别看子其高谈阔论,这去留哪里由得了他。他马上就要新婚了,新娘是东阳的韩太尉之女,韩嫣韩大小姐。” 祁渺当时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过于突兀了些,这会见耶律衍为自己圆场,顺势说道:“原来如此,恭喜楚兄了。楚兄不必为难,刚才是我冒昧了。” 见祁渺如此直爽,楚子其倒觉得自己有些迂腐了,君子之交贵在交心,自己还是不够坦诚,不由有些歉意,说道:“我这里羁绊甚多,一时半会也离不开,辜负了公主一片美意,实在是愧疚难当。” 祁渺呵呵一笑:“楚兄如此坦诚,祁渺还有个不请之请。” “请说。” “依楚兄看来,北洹将来真的能够打败东阳?” “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不出意外的话,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想与楚兄立个赌约。来日,若真如楚兄所料,北洹灭了东阳,楚兄可否前往北洹,助我父王一臂之力,治国理事?” 楚子其一愣,他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看祁渺的表情,也是深表赞同。这个时候,祁渺提出这个赌约,应该不是一句戏言。这里面有笼络自己为北洹效力的意思,也有出于好意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将来北洹如果真的灭了东阳后,给自己留下一个机会。 虽然明白了祁渺的好意,但他生性清高孤傲,不肯白白受人恩惠,立即就打定主意拒绝。只是想到祁渺一片好意,这拒绝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口。 耶律衍见祁渺此时还惦念着替北洹招揽人才,不觉有些替她委屈,想着她不日就要成为耶律峻的新娘,心里更不是滋味。 祁渺此时也有些郁闷,她已经看出楚子其想拒绝自己提出的赌约,正寻思着要怎么开口劝说他,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 她抬头一看,一个迅捷的黑影已经向他们扑来,在她看清楚那是一只浑身长满斑点凶猛的花豹时,花豹已经到了三人眼前。 三人的位置,祁渺居中,耶律衍靠右,楚子其靠左,花豹从左前方扑来,首当其冲的目标就是楚子其。 楚子其虽然才高八斗,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此时突然看到扑向自己张牙舞爪的花豹,已是惊恐万分,竟没有力气挪动半步,只是呆呆地站立在那里。 拉弓射箭已经来不及了,祁渺一把将楚子其推倒在地,一个箭步已经持剑迎着花豹击杀过去。 楚子其跌坐在地上,手酸脚软,一时半会竟然起不了身。在楚子其还没弄明白状况时,只见一道雪亮的剑光划过,一股热腾腾的血腥味迎面扑来,鲜红的血伴随着剑尖的抽离再次激射出来,喷了他一头一脸。 紧接着,滴着血的剑尖又一次在他眼前一晃,准确无误地刺入了花豹的胸前,与此同时,祁渺迅速前移,挡在了他的前面。 那花豹受伤后更是狂暴异常,向前猛扑过来,一只锋利的爪子一下搭上了祁渺的右肩,随着“嘶”地一声,她的皮袍被撕开了几道口子,伴随着一阵肌肉被利器刺穿的钻心的疼痛,祁渺的肩膀上“突突”鲜血直冒出来,染红了整个后背。 “小心!”耶律衍挥剑扑了上去,剑刃刺穿了花豹的胸脯,只听“噗通”一声巨响,花豹重重摔在了地上。 就在耶律衍嘘了口气,转头想查看祁渺的伤势时,那只花豹又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几人又扑了过来。 两把长剑还留在花豹的胸前,此时的祁渺和耶律衍已经两手空空。祁渺虽然右胳膊还负伤流着血,以她的身手,要闪身避过很容易,只是她身后的地上还躺着楚子其,身边还站着个耶律衍。 祁渺一咬牙,挺直身躯迎着花豹用力扑了过去。在扑到花豹面前的那一瞬间,她伸手各抓住一把长剑剑柄,以整个身子向前冲的力道,把剑再次推进了花豹的胸部,直没剑柄。 因为用力过猛,她整个人和花豹一起摔倒在地上,花豹垂死一抓,锋利的爪子再一次抓破了她的后背,又一阵钻心的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祁渺!”耶律衍惊呼一声,冲到花豹面前,用力踢开花豹,俯身把祁渺抱了起来。 祁渺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吓人,白色的皮袍被鲜血染满,怵目惊心,一头长发披散开来,脸白如纸。 “我……不要紧的。”祁渺看出耶律衍的担心,忍着痛出言安慰他。 楚子其此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一向儒雅整洁,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样子,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就急急忙忙上前查看祁渺伤势。 “我懂些医术,让我看看她。”楚子其见耶律衍看向他的眼中有些愤然,急忙解释了一句。 “只是小伤。”祁渺费力地说了一句,被冷风一呛,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个动作扯动了伤口,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耶律衍盯了楚子其一眼,又忍住了,如果不是楚子其被吓坏了,呆立在原地没有反应,祁渺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想着救人要紧,耶律衍一时也顾不得去指责楚子其,他俯下身一把抱起祁渺,翻身上马,就往马车停留的谷口跑去。 他们进去的地方,离谷口并不太远,一会功夫就到了。 看守马车的澹台荣是个机灵的,一见耶律衍抱着祁渺骑马飞奔而来,祁渺身上血迹斑斑,立即上前拉住马的笼头,等耶律衍下了马,又掀开了马车厚厚的门帘,帮着耶律衍把祁渺安放到马车上。 马车里很宽大,铺着厚厚的毛皮,一只小箱子还有一张古琴靠左边放着,酒具、茶具一应俱全,坐个三、两个人也不嫌挤。 耶律衍从箱子里翻出疗伤的药,望着祁渺犹疑起来,祁渺是个女孩子,自己帮她疗伤,不是很方便。转头看向车前刚刚骑马赶到的楚子其,还有澹台荣,更觉得不妥。 “行走江湖,哪有那么多忌讳,耶律兄,你动手吧。”尽管脑袋昏沉沉的,祁渺还是看出了耶律衍的顾忌,气喘吁吁地说道。 耶律衍见祁渺伤口处,鲜血还在往外冒,一咬牙,把马车帘子拉严实了,又把祁渺转了个身背对着自己,就动手解开她的皮袍和中衣,露出受伤的肩膀和后背。 第253章 百无一用 花豹的爪子锋利,祁渺肩部的伤口很深,背部因为花豹气力用尽,伤口反而要轻一些,也是一片血肉模糊。耶律衍想着祁渺不过是个娇弱的女孩子,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心里更是怜惜万分。 他用白布沾酒,小心翼翼地清洗了一遍伤口,涂抹上了疗伤药,再用软布仔细包扎起来。还顺手从箱子里拿出自己的一套新衣给祁渺换上。 澹台荣跟随耶律衍已久,与楚子其也是熟识的,这会见楚子其独自立在马车边发呆,便开口说道:“楚公子,我拾些柴火来把火烧上。天冷,别把你冻坏了。” “不用了,我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吧。”楚子其摇了摇头,正说着,一阵猛烈的寒风刮了过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抬头见天色也暗了下来,眼看着一场暴风雪又要来了,他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有些后怕,若不是祁渺勇敢,舍身救他,他只怕早就葬身在那花豹的口中。想起花豹,他还真有些切齿的痛恨,大有剥皮抽筋为祁渺报仇的念头。 正想着,杨时可、王楫、杨云起三人已骑马赶了过来,楚子其眼尖,一眼就看到那只花豹横搭在杨时可的马鞍子后面。 “子其,还是你厉害,居然猎到了这么大一只豹子。要不是王楫兄说你们有危险,我们也能打上一头鹿回来。” 杨时可说着,把马上的豹子、兔子、还有狐狸等猎物都扔在了地上。 楚子其没有说话,杨时可的话,更让他觉得自己窝囊,若不是自己被吓坏了不知道躲避,祁渺也不至于受那么重的伤。 一个大男人,平日里指点江山,何等豪情,关键时候却要一个女人来救自己,想想他都觉得窝心,忍不住叹息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 三人听他这话,再看他满脸的晦气,这才意识到真有事情发生了,王楫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是祁渺出事了?” “祁渺为救我受了伤。” “她人在哪里?”王楫四处张望了一下,很快就把目光锁定在马车里。 “在马车里,耶律兄正在替她包扎伤口。” 王楫正要上马车,被杨云起拦住了。祁渺一个女孩子,一个耶律衍已经够让她难堪的了,这要再进去几个人,不是让她更难堪么? 王楫愣了一下,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没有再坚持,只守在马车边。他有些烦闷,自己刚才怎么没有想着和祁渺一组,护住祁渺,现在懊悔也迟了。他盯着马车眼睛都不眨一下,只盼望着祁渺真的没事。 原来王楫三人刚才在林子里绕了一圈,猎到了不少兔子、狐狸,觉得有些不尽兴,一心想猎个大的活物。 杨时可对这片猎场熟悉,也很有些手段,在林子里还真发现了豹子的粪便,这一路就追了过来,到了西面的林子里,离祁渺他们的位置不远。 王楫耳力绝佳,听到祁渺他们那个方向传来豹子嘶吼的声音,回转马头就往那个方向跑去,杨云起和杨时可也十分兴奋,打马就跟了上去。 谁知到了那里一看,花豹倒有一只,只是早已经被人杀死。细看那花豹,身上还插着两柄剑,直没剑柄,豹身还在突突地往外冒血,看来也是刚死。只是周围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杀死了猎物却没有拿走,连剑也扔下了,这情形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王楫上前拔出剑,一眼便认出其中一柄正是祁渺随身佩戴的长剑,立刻就猜到出事了。他二话不说,上马就往谷口跑去。 杨云起也看出了端倪,骑马追了上去,只有杨时可落在后面,索性就把豹子扔到马上带了回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见祁池等人陆续回来,耶律衍已经帮祁渺包扎好了伤口,沉着脸出了马车。 祁池在得知祁渺与豹子搏斗受伤,比谁都着急,亲自上马车查看了祁渺的伤势后,见没有性命之忧,才略略安下心来。 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耶律衍想着祁渺的伤,便说道:“这雪越下越大,路也不好走,一时半会,我们也赶不回城去。祁渺又受了伤,勉强往回赶路的话,若是被困在半路上,天寒地冻的,只怕不妙。我记得前面有个木屋,原是林中的猎户建的,今晚我们就去那里歇息一晚,明天雪停了,再回城不迟。” 众人见雪越下越大,这回去的路肯定不好走,而且雪地里,一不小心被困住了,祁渺又受了伤,还真是有风险,这么想着,也都十分赞同耶律衍的话。 绕过林地一个小土坡后,他们找到了那个小屋。这是个被废弃很久的木屋,门和窗都有些歪斜,木门被一堆一米高的雪堆封住了。 薛明几人上前,一点一点把雪刨开,露出了门框,这才把门推开。 屋子不大,只有一个土垒的火塘在屋子中央,空落落的没有一件家具,地板上到处撒落着干草,正中靠墙的地方是个大一点的干草堆。 众人把干草铺开,耶律衍又从马车上扯下一块皮褥子铺在上面,祁池这才把祁渺抱下来,靠墙半躺在皮褥子上。 澹台荣已经把屋子里的火塘点燃,整个屋子顿时暖和了起来。 郭大智和薛明拿刀把花豹剥了皮,抹上盐和香料,架在火塘上烧烤,说是要弄了个烤全豹。 郭大智还摆出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对着花豹狠狠斥责一番:“畜生!居然敢伤了我们公主,今天把你剥了皮、抽了筋、烤了吃肉,才解我们的心头之恨。”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都被逗笑了,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就融洽起来。 耶律衍见杨时可、严师真二人对郭大智的话一脸的不解,又给二人介绍了祁渺等人的真实身份。 祁渺这会儿也有了精神,见楚子其沉默地坐在一边,只望着火堆发愣,知他是在为刚才的事烦恼,便说道:“这肉有了,酒也上来了,我看马车上有琴,哪位兄台弹两曲来助助兴?” 杨时可闻言嘿嘿一笑:“这弹琴么,有耶律兄在,东阳国只怕还真没有人敢卖弄琴技。怎么样,耶律兄,来上两曲,我们也沾点雅气。” 他这一说笑,把气氛给活跃了起来,众人纷纷称是,耶律衍把琴从马车上搬了下来。 第254章 相忘江湖(1) 祁渺细看那琴,只见琴面是栗壳色底,间了朱红漆,梅花断纹与蛇腹断纹交织出现,琴背面还有牛毛断纹。用手指轻轻一拨,声韵沉雄古朴、苍劲浑厚,再一细看,龙池上方刻有“独幽”两个小篆,池内还有“太和丁未”四字。 她恋恋不舍地把琴放下,望向耶律衍,惊叹道:“这便是那把传世唐琴独幽了么?原来耶律兄藏了这么好的东西,我都迫不及待想一睹耶律兄操琴的风采了。” 耶律衍听她这么一说,不好再谦让,把琴拿过来摆放好,手指轻轻一挑,一阵悠扬的琴音回荡在了小屋,却是一曲《高山流水》。 琴声悠扬悦耳,把祁渺的思绪拉回了久远的记忆里。四艺之中,她只偏爱棋艺,于琴、书、画上都有些荒废。丛信师兄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每每他操琴,她总是喜欢立在一边聆听,兴致高的时候,还跳上一段剑舞,算是凑兴。 那次三休真人带着他们师兄妹三人去黎阳游历,为搭救阿越姐,他们夜闯阿越姐家,被周琦发现,阿越姐为搭救他俩,以命相搏,最后自杀死了。她和丛信师兄被周琦的杀手一路追杀,她受了重伤,是丛信师兄背着她逃到了仙霞山下的桃村,两人被迫躲进了“小老大”家的地窖里。 “小老大”为了掩护他们俩,被杀手杀死。为了搭救桃村的村民们,丛信师兄不惜施针激发自己的潜力,把杀手引到了村外血战,幸得王楫师兄带着道门的人及时赶来营救,就这样,两人还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 现在回想起来,丛信师兄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很少操琴了。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也是琴音哀鸣,也是从那个时候,丛信师兄已经在谋划着下山找周琦复仇,而她竟然一无所知,以至于错失了机会,与丛信师兄从此天人永隔。 薛明注意到祁渺少有的沉默,见她辗转沉思中面色忽然暗淡下来,心里有些不解,是耶律衍以琴声示意不讨她欢喜?还是琴声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想到这,他忽然想到了那轴画卷上弹琴的李丛信,再看杨云起、祁池等人的无奈表情,想来也和自己一样的猜测。 “耶律兄果然是高手,这一曲高山流水大有韵味。难得的痛快,给我也来杯酒。”祁渺赞叹了一声,已是恢复了常态。 祁池却瞪着想要给她递酒的郭大智,弄得郭大智一哆嗦,自己仰头把酒一口喝干才作罢。 一直没有啃声的耶律衍,却把一杯酒递给了祁渺,换来祁池一记怒视。 耶律衍没有理会他,只闲闲地说了一句:“酒能醉人,还能醉得了心么?” 祁渺伸向酒杯的手停滞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只轻轻抿了一小口,笑道:“今天我就暂且忍一忍,等伤好了,一定和你们畅饮几大碗。” 大家连声说好,纷纷举杯,一时间屋子里又热闹起来了。 楚子其忽然对着祁渺说了一句:“大恩不言谢,我们击掌立约,不是赌约,是约定。” 祁渺一笑,伸手与他对击了一掌。掌声惊动了其他的人,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纷纷询问什么事,二人对看了一眼,皆是微笑不语。只有耶律衍看向祁渺的目光中,有深深的怜惜和淡淡的忧伤。 第二天回了城,祁渺等人回到开阳酒楼,耶律衍、楚子其又差人送来了一大堆名贵药材和补品。 次日,耶律衍来探望时,嫌客房住着不方便,邀请祁渺等人到自己的府邸居住。祁渺想着自己几人不日就要离开鹿郡,这搬来搬去的,十分麻烦,便推辞了。 杨时可还送过来两个小丫头,说是伺候祁渺,也被祁渺婉拒了。 祁池担心上路后祁渺伤势加重,一定要她养好伤再走,一群人就又住下了。耽误了几天后,在祁渺的坚持下,这才准备启程回北洹。 这一日,祁池带着唐五、薛明、苏戈几人外出采买路上要用的物品。王楫和杨云起被杨时可拉了去,说是他新得一把宝剑,让去鉴赏一下。客栈里只剩下祁渺和小幺,二人正收拾着包袱,耶律衍走了进来。 “什么时候走?”他打量着祁渺面前的包袱问道。 “明天一大早。” “你的伤好些了吗?这么匆忙赶路不要紧吗?” “这点伤,不打紧的,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游历,皮糙肉厚的,几天就好了。”祁渺笑着说。 “给你准备了些东西,一起去看看。”耶律衍说着,拔脚就往外走,祁渺疑惑地跟了出去。 大门口,前些天跟随出猎的那辆马车正停在门外,澹台荣见了祁渺,急忙上前行礼请安。 耶律衍掀开门帘,只见车里除了原有的皮毛、茶具、酒具、独幽古琴外,还添了些吃的用的。特别是药材,足足有一大箱子,全部物品占据了半个车厢。 “这么多东西啊,耶律兄。”祁渺见耶律衍出手这么大方,很是有些意外。 “都是给你准备的,路上会有用的。” “耶律兄一番好意,原不该拒绝的。只是,此去北洹,路途遥远,实在是没法子带走啊。”祁渺有些歉意地说道。 耶律衍指了指马车:“带上这个就没问题了。” “马车?你这礼也太贵重了吧?”祁渺一惊,这辆马车造价昂贵,是耶律衍自己平日里用的,马车里那张“独幽”古琴更是价值连城。 “你不会觉得楚子其的命,还抵不上这辆马车吧?”耶律衍目视着她,嘴角微微上扬。 祁渺“噗嗤”一声笑,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还扯上楚子其的命了?” 耶律衍沉默了少许,才缓缓说道:“他的命就是我的命,我五岁就被送到鹿郡做了东阳国的质子,幸好遇到了他,要不,你今天可就见不到我了。” 祁渺听他这么一说,心道怪不得耶律衍对鹿郡这么熟悉,还在城里置办了府邸,原来还有这缘故在里面。 想耶律衍当年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就远离了家人和故土,孤孤单单在异国他乡,过着被人歧视的不自由的生活。在那样不堪的境遇之中,有幸结识了楚子其几人,在他们的陪伴下,度过了那些困苦的日子,对他看重与楚子其的情分就很能理解了。 “当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祁渺轻声问道,养父母惨死的时候,她也只有六岁,孤孤单单一个人被遗弃的滋味她深有感触。 “还好,有子其他们几个陪着,倒也没怎么觉得。”耶律衍轻轻叹息了一声,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淡淡忧伤,“只是我回高唐的时候,父王已经不在了,过了一年,母亲也去世了。” 祁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耶律衍的父亲耶律雄死后,是他的叔叔耶律贤继承的王位,这其中的恩恩怨怨可想而知。她已被赐婚耶律峻,实在是不好再开口说些什么。 第255章 相忘江湖(2) 见祁渺不出声,耶律衍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说了一句:“明天我来送你。” 祁渺微微一笑:“耶律兄,这马车我收下,琴却是不能收。耶律兄琴艺精湛,所谓宝剑配侠士,这名琴么,自然就该配你这位雅士了。” “这琴就当做是送你的新婚礼物吧,伴君独幽,也不辱没了它。”耶律衍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 他在翼城与祁渺相遇,她的清雅绝俗,已然令他怦然心动。这两天和祁渺相处,更让他难以释怀。只可惜造化弄人,佳人已作他人妇,自己终究只是陌路。人生迹遇还真是无常,错过了,也就过了,如果……他没有再容自己深想下去。他抬眼注视着祁渺,他真的能够希望些什么吗?他能吗? 祁渺感觉到了耶律衍少有的静默,再见他面色忽然黯淡下去,眉眼间一片萧索之意,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那份潇洒俊逸,不由轻叹了一声,却也没有说话。 天上不知道何时又飘起了雪花,风声和着雪落的声音密密麻麻,立在雪地里的两个人却保持着静默。 “你伤还没有好妥,快进屋去吧,别又冻坏了。……我也该告辞了!”耶律衍出声打破了沉默,嘴角也扯出一抹笑容来,一如往常,温文尔雅,却在不经意间透着深深的落寞。 耶律衍匆匆与祁渺道别,带着澹台荣回转自己的府邸。 澹台荣跟在耶律衍身后,心里直叹气。好容易自己劝了衍王子来东阳散散心,不成想又和祁渺公主碰上了,还真是老话说的好,不是冤家不聚头。衍王子也真是可怜,明明是自己担心公主的伤势,想送辆马车吧,还得找个借口,说是帮楚子其答谢救命之恩。 正感叹着,忽然想起刚刚得到的消息,忙小声禀告耶律衍:“衍王子,南靖有消息传来,南靖丞相周琦在宫中被刺身亡,成宗皇帝也驾崩了,福王立了成宗皇帝的嫡长子做了新皇,南靖境内现在到处都有人打着‘勤王’的旗号起兵,局势十分混乱。” “什么时候的事?” “中秋夜南靖皇宫里大宴宾客,刺客当众把周琦刺死在大殿中。南靖正在通缉凶手,说是太尉孙执中主使的,是一个戏班的人干的。” “祁渺他们呢?” “祁渺公主一行,也是一个月前刚刚离开南靖,辗转来到东阳。” “时间上这么巧?” 澹台荣见耶律衍脸上露出几分惊疑,不由问道:“衍王子,你怀疑这事是祁渺公主他们做的?” “以祁渺的才智,不是不可能。”耶律衍沉吟了一下,“只是,祁渺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不是北洹王的命令?” 耶律衍摇摇头:“不可能,北洹才把北洛收入囊中,这时候正需要休整,怎么会去刺杀南靖的丞相和皇帝引发战争?”说完又吩咐了一句:“收拾一下,明天送走祁渺,我们回高唐。” 祁池等人晚上回来的时候,得知耶律衍把自己的马车和琴送给了祁渺,也是大吃一惊。 “渺丫头受了伤,有了这马车就少受些罪,这耶律衍还算懂事。”祁池笑道,只要对祁渺有利的事,在他眼里就是好事。 祁渺正查点着随身携带的物品,有些发愁,买的东西,加上耶律衍、楚子其等人送的,就算有了马车还是带不走。 “这有什么,明早去买两头骆驼来,就全有了。”薛明插了句话。 祁渺点头称是,这些东西在这里不值什么,带回北洹就很贵重了,宫里那么多人,总得送份见面礼才行。 第二日,薛明买回两头骆驼,才收拾好行李,耶律衍、楚子其四人已经等在了门口,说是要把他们送出城去。 几人出了西城门,祁渺便拦住众人道:“几位兄台,就送到这里吧。日后,但凡有缘,祁渺定来与几位相聚。” 杨时可笑道:“等我入了职,找机会,便到北洹走一躺,到时候祁渺公主可不许躲着不见。”他已准备入军职去守边,这东阳本来就挨着北洹,机会自然多多。 “只要杨兄不嫌北洹路远,生活困苦,捎信过来,祁渺定然百里相迎,方不负杨兄这番心意。” 楚子其只轻轻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等我们将来相见,再报公主救命之恩。” 祁渺微微一笑:“报恩就别说了,到时候楚兄遵守约定就好。” “到时候,任凭公主驱使。” “祁渺唯恐侍候不周,楚兄拂袖而去,哪里还敢驱使呢。” 祁渺见耶律衍一直没有说话,便问道:“耶律兄即日便要回高唐去?” 耶律衍点点头:“送走你们,我便回高唐。” “那我们在高唐见了。”祁渺想起与耶律峻的婚约,心里一阵烦躁。 耶律衍见她转眼间神色黯淡下去,便知道她心里也不痛快,有心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众人又说笑了一翻,祁渺等人告辞北去。 楚子其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转头对耶律衍说道:“原来耶律兄心仪之人便是祁渺公主。既然有心,耶律兄何不与祁渺公主说明白了,抛弃那些荣华富贵,两人浪迹天涯,相伴相随,未尝不是一大快事。” 耶律衍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回答楚子其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听他这话说的有些无奈,神色间也露出几分沉郁来,楚子其也不好再追问,几人打马回城。 这边马车上,小幺望着祁渺忽然说了一句:“衍王子看起来不舍得我们走。” “笨蛋,是衍王子不舍得公主走。”一边骑马的郭大智大声斥责了一句。 祁池也开口说道:“如果父王赐婚的是耶律衍,倒也不错。” 薛明等人也附和:“衍王子看起来是真的对公主好。” 祁渺听了这话,抬起头扫了众人一眼,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笑容,只肃然说道:“我与耶律兄义气相交,你们以后不可乱说。” 祁池等人何曾见过祁渺这样,知道她是真生气了,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小幺惦记着那两头骆驼,这会见众人都不说话,跳下马车,说是要去骑那骆驼。薛明附在郭大智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郭大智把那匹公骆驼唤了卧在地上,把货物卸到马车上。 刚一卸完,小幺便急不可耐地骑到骆驼背上,谁知那骆驼起身时,却是后腿先起,小幺不提防,整个人向前滚了下来,弄得一身的泥。 他不服气,又唤骆驼卧在地上,这次骑上去后,他整个身子便往后仰,嘴上还愤愤指责骆驼道:“臭骆驼,今天要骑不上你,我不叫小幺。” 他这里话刚说完,不成想骆驼后腿起了一半,却是又起前腿,这一不留神,他一下又从后面翻滚下来,躺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把在一边看热闹的薛明等人笑的前仰后翻。 这里小幺爬起身来,也不顾满身的泥浆,上前就踢了骆驼几脚解气。郭大智想显摆,上前把他拉开,自己骑了上去,骆驼起身时他仰俯得宜,倒也没翻滚下来,面上便露出几分自得。 却不料正在得意间,那骆驼回头大叫一声,张开大嘴,喷了他一头一脸的黄色污秽。那骆驼反刍的草料已经和粪便差不多了,闻着就是一股酸臭味,众人急忙退出十多步才敢停住脚。 小幺刚才还在懊恼,这下见了郭大智满身的污秽和酸臭,已是忘记了自己的狼狈样,放声大笑起来。就是祁渺,远远看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幺爬上马车,还一直笑个不停。祁渺帮他把身上的泥土收拾干净,笑道:“小幺,做什么事,都要多看多想多留个心眼,就不容易吃亏上当了。” “公主,我记住了,老郭头说,聪明人不会两次摔倒在同一个地方的。”小幺话未说完,脸上的笑容已经没有了,转头怔怔地看着窗外。 祁渺知他又想起了老郭头,本想出言安慰他几句,却又觉得不说比说了更好,只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会替他报仇的。”小幺狠狠地说了一句,更像是给自己立下军令状。 “人这一生太漫长了,活着不能只有仇恨,那样,会很苦的。”祁渺轻声说了一句。她知道自己劝阻不了小幺。但是,仇恨会把一个人逼迫到什么份上,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转头望向马车外,雪茫茫的大地荒芜一片。也许春天很快就要来了,她想。 第256章 王后之怒(1) 月虹伺候奚王后梳洗,见她头上又添了几缕白发,忍不住劝慰道:“娘娘,你这几日越发消瘦了,总这么吃不下睡不着,铁打的身体也抵不住啊。” 奚王后看着镜中自己日愈憔悴的脸,沉沉叹了口气。祁渺这一去,快三个月了,东华道送来的消息也是时有时无。这一个多月来,更是一点音讯都没有,祁渺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怎么叫她不担心。 “月虹,昨晚我梦见渺丫头骑马走在路上,我在后面使劲追,怎么也追不上,大声喊她,她也听不见。莫非是她真的出事了?”奚王后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月虹安慰她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娘娘时时牵挂着公主,晚上梦见公主也很平常。都说梦是相反的,娘娘梦里那情景,说不定就是暗示娘娘,公主快回来了呢。” “但愿吧。”奚王后一心期盼着祁渺平安归来,月虹这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不由信了几分。 “可不是吗?娘娘早不做梦,晚不做梦,偏偏昨晚就做了这个梦。算算时间,公主也该回来了。” 这里正说着,只见月翠慌慌张张闯了进来,一见奚王后,就大声说道:“娘娘,不好了,陛下一大早就带人去了菁华宫。” “真的是陛下吗?你看清楚了吗?”奚王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苍白得吓人。 月翠点点头:“前些日子,娘娘不是说月青给公主绣的那个牡丹花好看吗?又富贵又喜庆,我便想着要了来,也帮着绣几样小东西送给公主。一大早,我去菁华宫找月青要花样子,不成想看见陛下怒气冲冲带着一帮子人走了进去,就急忙回来给娘娘报信。” 奚王后估摸着是祁渺离宫的事被发现了,想着北洹王的雷霆之怒,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子也有些站立不稳,月虹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 “去菁华宫。”奚王后伸手理了理鬓角,吩咐道。 一进菁华宫,就见园子里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正殿里,月青、月樱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匍匐在大殿的地上。 秋子瑜站在大殿正中央,北洹王正怒视着她,斥责道:“你们一个个,好大的胆子,本王今日要不闯一闯这菁华宫,你们打算欺骗本王到什么时候?来人,把这里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拖下去狠狠打,打到他们怕为止。” “陛下,且慢!”奚王后前脚刚迈进正殿,就听到北洹王的吩咐,急忙出声制止,那些正准备去行刑的侍卫太监都跪下向奚王后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奚王后给北洹王行了大礼,抬头见北洹王依然阴沉着脸,也没叫自己起身,心一横,索性看着北洹王一字一句说道:“陛下,这些事与他们无关,是臣妾吩咐他们,不许泄露关于渺丫头离宫的任何消息。” 北洹王冷声道:“王后连本王的命令也敢驳斥了?” 奚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决然:“臣妾不过是想,一人做事一人担。渺丫头的事,是臣妾指使的,陛下要追究,惩罚臣妾一个人就是了。” 北洹王盯着奚王后没有说话,他和奚王后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奚王后一向对他恭谨温顺,哪怕是受了委屈,也从不抱怨一句。 他性情本就暴烈,这会见奚王后公开顶撞自己,已是恼怒至极,大声吩咐道:“来人!王后藐视君王,纵容子女,已然失德,即日起禁足重华宫反省。宫里大小事务着兰妃打理。菁华宫里一干人员,全部锁拿,关进天牢待审。” 北洹王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奚王后刚才一直强撑着,这会心里一放松,人便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娘娘,你怎么啦?” “娘娘,你没事吧?” …… 月翠、月虹等人急忙上前,把奚王后搀扶起来,着人抬了凤撵来,抬回了重华宫。 潘荣心惊胆战地跟随着北洹王,这一路上,两个躲避不及的小太监,被北洹王踢了一脚,在地上连翻了几个滚。这刚一进内书房,北洹王又一巴掌把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全拍飞到了地上。 “让文涣来,还有陆百川,统统叫来。”北洹王吩咐道。 潘荣打了个激灵,文涣和陆百川这会还关在天牢里呢,陛下这是糊涂了,还是不满意自己,真的要再起用他二人? 潘荣犹疑着,见北洹王目光已经朝自己扫过来,双腿一哆嗦,“噗通”一下跪到地上,禀报道:“陛下,文涣和陆百川还在天牢里,陛下这是要奴才去提人?” 北洹王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三个月前,已下旨将两人关进了天牢。沉吟了一下,吩咐道:“不必了,你去把祁沣和黎木给本王叫来。” 潘荣这才松了口气,急忙去传唤人。 祁沣见父王召见,也不敢耽误,就赶进宫来,刚一抬脚迈进内书房,就听北洹王怒喝一声:“祁沣,你好大的胆子,伙同祁池、祁渺欺瞒本王。” 祁沣这才知道祁渺离宫的事被父王知道了,他当初就不赞成隐瞒这件事,后来被祁池硬塞给了他接应的事,也只好保持沉默了。这几个月来,他派人一直守在高唐与南靖接壤的边境,等着接应,到今天为止,还没有消息传递回来。 这会见北洹王发怒,他“扑通”一下跪地,连连请罪:“父王息怒,是儿臣的错,还请父王责罚。” 北洹王见祁沣一脸的诚惶诚恐,想到他平日里的孝顺敦厚,倒有些不忍再责怪他,问道:“祁渺的事,你也有份?” 祁沣听了北洹王这责怪的话,急忙把祁渺怎么打算去黎阳报仇,祁池带人去追,还让自己到边境接应的事,都细细说了一遍。 “如此说来,祁渺并不是逃婚?只是去报仇?”北洹王沉吟道。 “祁渺应该是想先了结了这段心事,再嫁到高唐去。” “那个李丛信的仇人是谁?” “说是南靖的丞相周琦。” “糊涂!那个周琦狡诈多疑,是个阴险小人,就祁渺那丫头怎么行?祁池也是糊涂,不劝着点,还去帮祁渺报仇。” 北洹王阴沉着脸,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又开口吩咐道:“祁沣,你拿了本王的金令箭,率领祁池的前锋营和你的疾风营去高唐边境驻守,今晚就去。本王会派黎木带着大军随后赶到,你要时刻关注南靖的动向。” 祁沣一愣:“父王的意思是南靖会对我们不利?” 北洹王道:“不论祁渺他们成不成事,一定会引起南靖朝廷的震动,我北洹大军压境,一来可以防备南靖恼羞成怒,发兵攻打我们。二来也可以逼迫南靖,让他们对祁渺他们有所顾忌。” 正说着,潘荣来报:“大将军黎木觐见。” 第257章 王后之怒(2) 黎木走进来,向北洹王行礼后,急急禀道:“陛下,南靖出事了。” 北洹王一怔,看了一眼祁沣,问道:“南靖?什么事?” “南靖的成宗皇帝驾崩了,丞相周琦在中秋庆典的晚宴上,被人当众刺死。” “哦,凶手是谁?” “说是太尉孙执中谋逆,指使刺客混入进宫的百戏班,当众杀死了周琦,成宗受到,当场旧疾复发身亡。现在即位的是成宗的嫡长子李元武。” “这么说是祁渺他们得手了?刺客有没有被抓住?”北洹王又问道。 “说是处死了几个,还有几个在逃。南靖下了通缉令,全国追捕刺客。” “处死的是几个?都是些什么人?”北洹王的语气似乎有些急促。 “说是四个男子,被斩首示众,人头都挂在黎阳的城门上。” “四个男子,那么说渺丫头他们没有被抓到,他们应该是逃脱了。”祁沣大大地松了口气。 黎木迟疑了一下,才问道:“陛下刚才说渺公主得手了,难道这件事是陛下吩咐的?” 北洹王脸上露出了一抹讥诮,摇了摇头:“祁渺瞒着本王,三个月前就离宫前往南靖去刺杀周琦,为她师兄报仇,祁池也去了。他们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父王!” 黎木听这话又是一惊,想到祁渺在翼城的行事,倒也为她的一身胆气折服。忽然想到随之而来的变数,又急忙禀道:“陛下,如此一来,南靖会不会对我北洹有所动作?” 北洹王道:“本王让祁沣今晚率领前锋营和虎啸营,前往高唐与南靖接壤的边境驻守。稍后,你带领五万人马,与祁沣汇合,提防南靖发起攻击。” “高唐王那里,也需要知会一声。” “你去安排。” “臣领旨!” 黎木说完正打算告退,北洹王又道:“祁沣,你速去做准备,今晚就动身。黎木,你留下,本王有事对你说。” “祁沣听令,请父王放心,祁沣定不辜负父王的期望。”祁沣说完又迟疑了一下,“父王,儿臣想去与母后辞行。” 北洹王闻言,双眼直视祁沣,眼神里有探究的意思。就在祁沣想开口再次请罪时,北洹王忽然说了一句:“去吧。” 祁沣行礼退出了书房。北洹王目送祁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转身看向黎木,说道:“黎木,你跟随本王东征西讨数十年,忠心耿耿,本王一直把你当兄弟看待。”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祁渺这丫头越来越长本事了,本王拿她还真有些不好办。” 黎木听这话,已知北洹王是在考虑对祁渺、祁池等人的处罚,沉思稍许,才缓缓说道:“以黎木愚见,渺公主年少,行事难免有些不周密,陛下也是爱之深责之切。高唐局势不容乐观,陛下还需对公主宽容些,公主定然感激。以公主之能,一定能为陛下守好高唐这个桥头堡。” 北洹王点了点头,有些不无遗憾地说道:“祁渺若是个男孩子,本王倒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黎木跟随北洹王多年,略一思索,已然明白他的意思。祁渺公主若然是个男孩子,只需立其为王位的继承人,对北洹对陛下都是最理想的结果。可惜祁渺公主是个女孩子,北洹虽然不象南靖那样歧视女子,却也从来没有过女子主政。 以祁渺公主之才,不用可惜,用了,以后不管哪位王子上位,只怕都是功高震主、尾大不掉的局面,难免引起萧蔷之祸。嫁去了高唐则不同,她本事越大,在高唐越有权势,对北洹就越有利。这也许就是陛下当初做出赐婚决定的主要原因。 虽然想明白了这些,黎木却没有再开口,这事说小了,是陛下的家务事,外人不好过问。说大了,关乎国家命运和江山社稷,作为臣子,自己还是不主动掺和的好。 奚王后见到祁沣,还未说话,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祁沣行过礼,起身来到榻前,安慰道:“母后,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南靖那边已经传来消息,渺丫头他们已经得手,现在应该在回北洹的路上了。” “真的?渺丫头、你大哥他们都没有受伤吧?”奚王后一听这消息,立即从榻上坐了起来,喜出望外地问道。 “有消息说,南靖皇宫中秋庆典的晚宴上,周琦被当众刺杀,成宗皇帝旧疾复发,也驾崩了,现在南靖正在通缉刺客。所料不差的话,应该就是大哥、渺丫头他们干的,而且,他们已经离开了黎阳。” “南靖在通缉他们?唉!但愿这回来的路上,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母后放心,您想那南靖的皇宫,渺丫头他们都有本事进去行刺,还安全逃离出来,这南靖小小一个通缉令,又怎么难为得了她?” 奚王后点点头,想起祁沣忽然来见自己,只怕还有别的事情,又问道:“沣儿,你去见你父王了?” 祁沣点头道:“父王让我率军前往边境驻防,防备南靖的动向。” 奚王后听了祁沣这话,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渺丫头还没回来,你又要上战场,叫母后怎么放心?” 祁沣见她担心自己,只得安慰道:“母后不必忧虑,只是做些防备,南靖新君初立,朝局尚且不稳,未必就真敢发兵来攻来打我们。大军压境,主要还是父王想给南靖施压,助渺丫头他们一臂之力。” 奚王后有些默然,她如何不知,祁沣是在安慰自己。这么些年来她辛辛苦苦为北洹王操持后宫,为他生儿育女,虽然知道他的心目中除了天下,再容不得儿女情长,她也没什么抱怨,只希望他会顾及一下这些儿女们,不要逼迫太甚。 没想到他对祁渺还是做的那么绝情,当年如此,现在还是如此,祁湘如此,祁渺还是如此,把祁渺逼得要去自寻死路。只怕将来为了他的天下,他会牺牲掉所有儿女的幸福,甚至生命。作为母亲,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 祁沣见奚王后沉默不语,知道她还在恼怒父王,有心劝慰她几句道:“我知道,母后为渺丫头担心,父王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他心里也不好受。母后放心,我们兄妹都会照顾好自己。” 奚王后沉沉叹了口气,她出身世家大族,这些家国大义如何不知如何不晓,只要北洹王肯有怜惜自己这些儿女们的一分心思,她也不会如此绝望。她已暗自打定主意,以后事关这些儿女,特别是祁渺,她无论如何都要争上一争。 说完这话,她抬头见祁沣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又道:“沣儿,你不用为母后担心,母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天气冷了,你多带些大毛的衣服去。遇事要多留个心眼,不要轻易涉险,有什么需要,派人给母后捎个信来,母后着人去办。明日,母后就开始为你和渺丫头、你大哥几个祈福,求天神保佑你们平安归来。” 第258章 王后之怒(3) 祁沣听了奚王后这番话,见她望向自己的目光十分不舍,甚是担忧,眼角微微有些发热,柔声道:“母后,我会小心的。” 母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祁沣这才告辞出宫。奚王后目送祁沣离开,吩咐月虹:“让秦风来见本宫。” 秦风现在是重华宫的侍卫长,又是奚丞相的内弟,跟随奚王后已十余年,这会见王后召见,急匆匆就赶了过来。 “秦风,本宫待你如何?”奚王后端坐在大殿的凤椅上,双目直视秦风,问道。 秦风恭谨地回答道:“娘娘待秦风恩重如山,当年秦风的妹子,要没有娘娘,只怕早就冤死在婆家了。若不是娘娘成全,秦风也不能娶到李氏为妻,生下一双儿女,过上这安心的日子。” 奚王后见他如此说,便道:“从今天起,本宫要你睁大眼睛,盯死这宫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本宫要第一个知道。人手不够,你可以去找奚丞相想办法。听明白了?” “属下明白,请娘娘放心。”秦风诺了一声,出宫自去办事。 月虹见奚王后今日有了精神,就忙着操持,不由担心道:“娘娘,您身子才好一点,怎么就操心起这些事来?” “再不多操点心,只怕这重华宫本宫都住不得了。”说着,奚王后从椅子上立起身来,又吩咐道:“让文和来见本宫。” 文和和文涣是同一个老太监师父带出来的师兄弟。年岁比文涣小,本事虽然不及文涣,好在人踏实,办事也有章法,文涣出事后,奚王后倒也没有牵连责怪他。 “你寻个机会,去天牢里探望一下文涣和陆百川,就说本宫一直都记得他们。” “老奴明白,多谢娘娘!”文和一听这话,如何不明白奚王后这是要帮衬文焕、陆百川二人,连连磕头谢恩。 文涣出事后,奚王后虽然没有责怪冷落他,他在宫里的地位却是一落千丈,那些以前巴结讨好他和文涣的太监宫女、文武百官,见了他都绕道走不说,得势一点的,更是冷言冷语,说些风凉话。世态炎凉,这人情更是薄如纸,令人心寒。 “去吧,以后帮本宫把事办好了,自会重重打赏。”奚王后见文和连鞠了几把眼泪,一直磕头不停,忙制止道。文和又磕了个头,这才离开了大殿。 月虹问道:“娘娘莫非想起用文涣和陆百川?” 奚王后道:“潘荣人虽然机灵,根基太浅,人也浮躁,不堪大用。陛下用惯了文涣和陆百川,迟早还是要再用他们。让文和去说,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本宫可以给他们这个机会,只看他们怎么想。” 月虹见奚王后行事与往日大不相同,暗地里有些纳闷,却也不敢多问。 只听奚王后又问了一句:“宫里怎么样了?” 月虹明白她问的是今日被禁足后,各宫嫔妃有些什么反应,忙回答:“多是有些议论,兰妃娘娘倒是面有喜色,却没敢太张扬。月华宫、梅华宫不见动静。想来他们都知道,陛下和娘娘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陛下不过是气头上下了禁足令,过得几日,气消了,还不是要念着娘娘的好。” “这宫里哪有什么情分可讲。渺丫头离宫这件事,定是有人去向陛下告密,才事发突然,打了我们一个错手不及。这件事,你要暗地里去查清楚,看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奚王后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往后,再有那违了规矩的,本宫不会再手软。从前落下的账,也要一并算仔细了。这后宫里的事,绝不允许再拿去打扰陛下,本宫不做那贤后,却要做个称职的王后。既然陛下要的是天下,本宫自会帮他得了这个天下。”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却又别有深意,月虹把那其中的关键都一一想明白了,才开口问道:“奴婢明白娘娘的一片苦心,那件事奴婢一定查清楚,给娘娘一个交代。只是,陛下那里,要怎么办才好?” 奚王后道:“这几日凡是来请安的,都一律挡回去,就说本宫要一心一意为渺丫头、池儿和沣儿祈福。七日后,陛下自会取消这禁足令。” 奚王后被禁足的消息在宫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奚王后进宫二十余年,从没有和北洹王红过脸,更别说处罚了。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整天都在议论这事,猜测着这宫里的风向是不是要变了。 兰妃这里欢喜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听说北洹王派祁沣率领大军出征的消息,祁沣临行前还去重华宫见了奚王后。兰妃急忙吩咐凝香撤了晚上安排的酒席,带人亲自去重华宫问候奚王后,被月虹挡了回来。 “娘娘这是怎么啦?奚王后这一时半会的还被禁足在重华宫里,娘娘您现在已经执掌后宫,哪里用得着这么小心。”凝香有些不解。 兰妃苦笑道:“你以为就陛下这么个禁足令,奚王后就不得势了?陛下才下了禁足令,接着就让三王子帅大军出征,三王子可是奚王后的亲生儿子,还请了旨去重华宫和她道别。这哪里是处罚,分明就是赌气罢了。别看陛下给了本宫暂代这后宫庶务的旨意,奚王后经营后宫二十余年,本宫哪里就能指挥得动那些人,更别说这各宫的大小主子。” “如此说来,倒是叫娘娘为难了。” “为难倒未必,不过是还和从前一样,小心伺候着。”兰妃说到这里又叮嘱凝香道:“你和宫里的人打招呼,行事还和从前一样的要守规矩,别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让人抓了把柄去,本宫可饶不了他们。” 凝香点头应承。 和兰华宫的热闹喜庆不同,梅华宫里冷冷清清的。 被禁足这三个月来,大叶妃每日里只在宫里打坐念经。今日里才念完一遍《金刚经》,就见祁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惊呼道:“母妃,奚王后被禁足了。” 大叶妃见女儿这些日子来沉静了不少,这会又显出浮躁来,不由皱眉道:“泺丫头,平日里怎么教你的,遇事要沉得住气,别这么心浮气躁。” 祁泺撇了撇嘴道:“母妃,我心里欢喜嘛。哼,祁渺居然敢擅自逃婚,现在连累奚王后都受了处罚,还不知道父王会怎么处置她呢。” 大叶妃见她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语气甚是幸灾乐祸,凝目注视了她片刻,忽然问道:“泺丫头,祁渺这事,不会是你去告诉你父王的吧?” 祁泺眉梢一扬,很是有些不屑,“她居然敢逃婚,我为什么就不能和父王说?活该她倒霉,这事让我知道了。” 第259章 顺藤摸瓜 大叶妃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别又被人利用了,不由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碧玉听人说的,我差人去菁华宫探听了下,他们一个个鬼鬼祟祟的,定是有事。昨日见了父王,就说了一句。不想父王就去了菁华宫,还处置了那些人。母妃,这事我做的好吧?” 大叶妃见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重重叹了口气道:“你糊涂,这事你怎么能亲自去和你父王去说?唉!你被人当枪使了。” “我被人当枪使了?怎么会?”祁泺摇摇头,满脸不相信。 “那我问你,碧玉只是你宫里的一个二等小丫头,奚王后他们瞒得那么紧,这宫里那么多人,连太后、陛下都被瞒骗过去了,她是怎么知晓的?” “她……是听一个小太监说的,那个小太监也是出宫,无意间听人说起的。碧玉和那个小太监是老乡,平日里有些来往。” “这么说,你这消息还是从宫外来的?一个小太监,在宫外无意间能听到的消息,居然连宫里人都不知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母妃的意思是说,这消息是别人有意透露给他的?目的是要让我知道,去告诉父王?” 大叶妃见祁泺想到了这一点,知她有些开窍了,便不再责怪她,只说道:“以后遇事,要三思而后行。这件事让你父王知道,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你不能去说。一旦别人知道了,会怎么对付你?你父王会怎么看你?” “母妃,我知道了,以后这种事应该让别人去做,我只管一边看着就行。” 大叶妃点点头:“这宫里的事,都得看你父王的意思。你父王心心念念只有他那个天下,你们这些做儿女的,早晚都逃不脱赐婚的命运。我要是早看清楚了这一点,何苦去和奚王后、祁渺去斗,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祁泺怔了怔,低声问道:“母妃后悔了?” 大叶妃见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说道:“为了你,别说和人斗,就是拼了我这条性命,我也是肯的。只是现在看来,那时候一动不如一静,你父王这么看重江山社稷,就高唐那个乱局,终归还是会让祁渺嫁过去。我们当初那么做,还真是得不偿失。” “奚王后还不如母妃明白呢。” “她以前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以她那样的性子,只怕以后行事会大大不同,我们的日子也会更艰难些。” “母妃的意思,奚王后不会放过我们?” “小狼受到威胁时,母狼是不惧与全天下为敌的。我倒不怕她平日里使些阴狠手段,只是担心在你的婚事上,她会插上一脚。” “不是还有父王吗?” “你父王平日里再怎么宠你们,事关他的江山,哪里会管你们的死活。奚王后只要瞅准了,在一边煽风点火,什么事不会发生?” “那我们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能先扭转你父王对我们的态度,再慢慢想其他办法。只要你有个好的归宿,我就是死也无憾了。” 大叶妃说着,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从今日起,你要学会把自己的真性情隐藏起来,做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常去问候太后娘娘和你父王,凡事都要谦让,不可刁蛮任性。” 大叶妃说完,见祁泺略有所思,没了往日的不忿,也没有不乐意,轻轻舒了口气,看来这个女儿还是个有悟性的,只要自己再调教一下,将来也会有出息。 到了第七日,辰时刚过,锦华宫的首领太监潘荣已经带人进了重华宫。 “月虹给潘公公请安了!”月虹上前迎接,行过礼后,见潘荣眉眼带笑,已知奚王后说的准了七分。 潘荣开口说道:“月虹姑娘,给你道喜了,咱家是来宣旨的。” “多谢潘公公,月虹这就给您老引路。”月虹一边吩咐小宫女去禀报奚王后,一边引着潘荣进了大殿,让了座,还亲手奉上茶来。 不多一会,奚王后也进了大殿,潘荣一见,立即起身给奚王后行礼,口中说道:“给王后娘娘请安!奴才奉陛下口谕,前来宣旨。” “公公辛苦了,平身吧!”奚王后站定在大殿中央,笑着说道。 月虹上前扶了奚王后下跪接旨,只听潘荣宣道:“王后奚氏,生于望族,温恭贤淑,佐治后宫,承欢至孝。虽偶有失责,已然悔悟,即日起,解除禁足令,着继续执掌中宫。” “谢陛下恩典!”奚王后恭恭敬敬磕了头,这才站起身来。 潘荣吩咐跟随的小太监,抬上两大口箱子来。开了箱,却是一箱子金银珠宝,一箱子古玩字画。 潘荣对奚王后道:“陛下说,这些都是给渺公主添妆用的。” 奚王后微微一笑道:“请公公向陛下禀告,本宫会亲自去向陛下谢恩。”说完,低声吩咐了月虹一句。 月虹把一盘子元宝端了上来,潘荣看那银子足足有一百两,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跪谢道:“奴才谢王后娘娘赏!” 月虹送了潘荣出门,回到大殿,见奚王后还站在那里,不由笑道:“娘娘,您还真是能掐会算,说了七日就是七日,一天也不差。” 奚王后冷声道:“哪里是本宫能掐会算,不过是那日得了消息,高唐已经派人前来请期,七日后就到。本宫是渺丫头的亲娘,北洹的王后,陛下怎么会在礼节上失了面子?好歹他还是北洹王,是渺丫头的亲爹。” 月虹见奚王后说话间,脸色已经阴沉下来,看了看那两口大箱子,小心问道:“娘娘,那这些东西,要不要收起来?” “要,为什么不要,本宫还想着多给渺丫头准备些嫁妆,这些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奚王后眼中隐隐浮上了一丝冷意。 月红迟疑了一下,又禀道:“娘娘,给陛下传递消息的人,奴婢已经查清楚了。” “哦,是谁?” “是泺公主。御膳坊的一个小太监,传话给了泺公主身边一个叫碧玉的宫女,泺公主得了消息,直接就去禀告了陛下。文和公公审讯了那个小太监,说是那个消息他是从宫外无意间得到的。” “宫外?居然是宫外传进来的,那么说是有人故意传进来的?” “是啊,消息来源地是个叫琼花楼的青楼。那里常有朝廷官员、宗室子弟出入,鱼龙混杂,秦侍卫长说是很难查到那个提供消息的人。” “这事听起来很有些古怪。哼!祁泺那丫头,虽说是被人利用了,心里也少不了那害人的念头,以后看紧了。你让人转告奚丞相,派人盯着那个琼花楼,看看究竟有些什么人在那里出入。暗害渺丫头的人,咱们查了十几年,也没能查出个头绪来,想来,是我们疏忽了一些重要的地方。” “奴婢这就差人去给丞相大人传话。” “不,你亲自去。” “是,奴婢这就出宫去丞相府。”月虹点头应道,她已明白奚王后的意思,不但要给奚丞相的传话,还要把事情原原本本禀报给奚丞相,查出提供消息的人,顺藤摸瓜。 第260章 论罪当斩 黄昏时分,北洹王在锦华宫里设晚宴,招待高唐派来的请期使节。奚王后盛装出席,与北洹王一起招待来使。 按照结婚的仪式,男女双方结合为夫妻,须经过纳采(提亲)、问名(合婚)、纳吉(订婚)、纳征(送彩礼)、请期(订婚期)、亲迎(迎亲)六个阶段的仪式。高唐王亲自为耶律峻行了纳采之礼后,回到高唐国,又先后三次派出使节,前来北洹,行了那问名、纳吉、纳征之礼。 这次请期则更为隆重,高唐王不但派出了朝中重臣作为婚使,主使是高唐的丞相赵瓒,副使是太傅杨文韬。还送来了大量的奇珍异宝作为彩礼,可见对这桩婚姻极为重视。 北洹王很满意高唐王的态度,对两位来使也十分热情,不但在白天的朝议上许了高唐诸多好处,还爽快地答应了高唐提出的婚期,把迎亲订在了来年的正月十六。在今晚的宴会上也频频举杯,不断向两位来使敬酒。 奚王后得知婚期已经订下,心里虽然不满,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不快,微笑着与来使和前来恭贺的百官周旋着。好容易送走了一大波人,这才坐下来,冷冷扫视着比自己嫁女儿还要激动的百官。 奚王后的目光落在了端木阔身上。外界传言,端木阔收了大叶妃的财物,才出面向陛下进言赐婚,奚王后无论如何都是不信的。端木阔每次出手,祁渺都是九死一生。 当年祁渺中毒的事,还惊动了北洹王,当所有线索都指向了端木家的时候,端木阔把端木敬抛了出来。先下手处死了端木敬及其随从,又向北洹王请罪,说自己治家无方,端木敬大胆妄为居然毒害端木行,想取而代之成为端木家的继承人,还连累祁渺公主受了无妄之灾。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中毒事件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奚王后和奚永对那件事曾经深入探讨过,从明面上看,端木阔的理由很充分,但几个暗卫被害,三休真人被设计离开山林住所到郭村,种种迹象表明,端木敬想毒害的人应该是祁渺,端木行才是捎带而已,而端木敬的背后主使显然就是端木阔。 只是,让人想不通的是,祁渺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身为大祭司的端木阔,怎么可能仅仅因为嫉妒一个孩子天资聪颖就下毒手,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奚王后很是有些郁闷,自己和兄长暗查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抓到端木阔的把柄。 这次端木阔出手,同样的不留余地,不但不顾忌自己这个王后,还一反常态,收受了大叶妃的财物,背上了污名。端木阔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一定和祁渺有关,端木阔才会这么无休无止地算计着祁渺。 为今之计,要保护祁渺,只有先除掉端木阔,她不能再犹豫了。奚王后思索着,目光渐渐变得冷硬起来,在看到端木阔也抬眼看向她时,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还举起酒杯,向他礼敬了一杯。 端木阔在奚王后向他举杯的那一刻,忽然觉得脊背发凉。这么多年来,对于这个一心要做贤后的女人,他从来是不屑一顾的,即便知道她在探查自己,他也无所顾忌。 这会,他却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变了,在她那张高贵谦和的面孔背后,仿佛多了一双眼睛,一直冷冷地盯着他,很有点不死不休的味道。 酒过三巡,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走了进来,附在潘荣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随后,月翠也走了进来,和月虹耳语了几句。月虹走到奚王后身边站住,轻声说道:“娘娘,您的头发乱了。” 奚王后会意,用手理了理鬓角,转头笑着对北洹王说道:“陛下,臣妾出去整理一下。” 北洹王见她鬓角的发丝果然飘落下几根,微微点头,奚王后转头对赵瓒、杨文韬歉意的笑了笑,说道:“请两位来使见谅,本宫失礼了!” 说着,起身缓缓退出了大殿,来到殿后面的暖阁里。 月虹把值守的太监、宫女都遣开了,自己守在了门外,月翠向奚王后禀道:“娘娘,秦风来报,渺公主他们回来了。” “真的吗?渺丫头真的回来了?”奚王后欢喜得声音都有些打颤。 “大王子连府里都没有回,就与渺公主一起进宫来了,这会还都跪在锦华宫门口,说是要向陛下请罪。” 奚王后转头望着门外呼啸而过的寒风,沉吟道:“这一时半会宴席也结束不了,天寒地冻的,别把两人冻坏了。你偷偷去见潘荣,就说高唐的使节还在这里,一会要看见公主跪在宫门口,便不好看了,让他们到内书房去跪着。” 月翠点点头,转身出门去了,月虹进来为奚王后把鬓角的发丝抿了上去,奚王后又独自坐了一会,这才起身带着月虹回到大殿。 北洹王见她重新坐下,低声说了一句:“祁池、渺丫头,他们回来了。” 奚王后知道他是向自己示好,心里冷笑着,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不快,惊喜地问道:“真的吗?渺丫头他们真的回来了?” 北洹王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潘荣已经把他们领到内书房去了,一会王后和本王一起去看看。” 奚王后点了点头,看北洹王这样子,是不会再重处祁渺和祁池了。就算要处罚二人,也不过是杖责、罚跪、禁足之类,只要不杀头就行,到时候自己再当面求个情,事情也就过去了。 好容易挨到宴会结束,奚王后已经迫不及待跟随北洹王去了书房。 一眼看见跪在地上的祁渺、祁池,不待二人行礼,已经扑上前去,搂住祁渺的肩膀,轻声道:“渺丫头,你可急死母后了。” 说完又转头看了祁池一眼,责怪道:“池儿也是,去了这么多天,也不会捎个信回来,你是要急死母后啊?” 祁池见奚王后虽然是责怪自己,语气里却甚是担心,心里一暖,忙赔罪道:“是祁池的不是,让母后担心了,请母后责罚。” “责罚什么,只要你们两个能平安回来,母后就安心了。”奚王后边说边抹着眼泪。 祁渺向北洹王重重磕了一个头,请罪道:“是祁渺鲁莽,不该瞒着父王母后私自去南靖报仇,让您们忧心了,还请父王母后责罚。” 北洹王见祁渺脸色苍白,人也憔悴了许多,也没有再呵斥。只低头注视着祁池,厉声道:“祁池,你身为前锋营主将,擅离职守,论罪当斩。” 第261章 第七部族 祁渺听北洹王这么一说,忙道:“父王,此事全是我的错,是我连累的大哥,应该受到惩罚是我。若不是大哥帮忙,我早已死在了南靖,此时也见不到父王母后了,祁渺恳请父王饶恕大哥。” 奚王后也请求道:“陛下,池儿为了渺丫头不惧生死,看在他们兄妹情深的份上,还请宽恕了他。” 北洹王目光扫过奚王后和祁渺,沉默稍许,话锋一转,说道:“祁池,本王看在你是为了帮祁渺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本王撤了你先锋营主将的职位,罚俸禄一年,明日你自己去军中领那三十军棍的处罚,再回你的王子府闭门思过三个月。” 说完,又转向祁渺道:“祁渺,你自个儿在菁华宫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找本王。” 祁池、祁渺双双磕头谢恩,北洹王冷哼了一声,转身出了内书房。 奚王后这才拉起两人,回了重华宫。一坐下,就急急问起了这三个月来两人的经历。 祁渺仔细说了一遍,末了有些自责地对奚王后说道:“是女儿思虑不周,让母后受累了。” 奚王后听了他们这一路的艰险,心酸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摸着眼泪把祁渺紧紧抱在怀里。, 祁渺又对祁池说道:“大哥,是我连累了你,该处罚的是我。明日我再去求求父王,让他免去那三十军棍,这一顿下来,都不知道你会被打成什么样子。” 祁池摇摇头:“别去求他,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没事,那三十军棍还打不死我。从明日起,你好好呆在宫里,多陪陪母后,以后出了远门,就没机会了。” 祁渺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虽然杀死了周琦报了仇,了却自己的心愿,却连累祁池还有母后那么多的人,她心里自责得要命。 “婚礼定在明年二月十六,过了年,渺丫头就要出门了。那么远,母后今后想见你一面都难。”奚王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母后,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还有大哥他们。”奚王后的话,让祁渺的心再次抽痛起来,看着眼前伤心欲绝的奚王后,她只得强压着自己的情绪,轻声劝慰。 “母后,我们赶了几天的路,渺丫头的伤口还没恢复,还是让她早些歇息吧。”祁池见祁渺那样子,知道她听说婚期心里难受,这会还强撑着安慰奚王后,忙出声替她解围。 哪知奚王后不听这话还好,一听祁渺受了伤,什么也不顾了,急招了太医来,要仔细查看伤情。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半夜三更,祁池连夜回了大王子府,祁渺便宿在重华宫。 第二天一大早,月翠来禀报,北洹王已经下旨释放了菁华宫里的所有人。祁渺担心秋子瑜等人,又不放心祁池,和奚王后商量了,一边遣月翠出宫去问候受了杖刑的祁池,一边带着月虹赶回菁华宫。 菁华宫的太监、宫女,除了秋子瑜,其余众人都或多或少受了刑,月青和月樱的伤最重,几个太医忙碌了半天,才把伤口清理包扎好,开了药让众人煎服下去。 奚王后指了赵太医、王太医两人,每日里去菁华宫把脉问诊,又另指了一名太医去大王子府照看祁池。 日子转眼就过去了一个月。这天一大早,祁渺就吩咐月青为自己梳妆打扮。秋子瑜见她难得穿起了宫装,便知道她是要去见北洹王,问道:“你想好了?” 祁渺点点头,语气里有淡淡的无奈:“师姑请放心,祁渺以后再也不会鲁莽行事了。” 她以前对权势之术嗤之以鼻,视其为洪水猛兽。经历了这么多事,才真正明白权势这个东西,用对了时候用对了地方,不但能救自己的命,还能救别人的命。既然逃脱不了成为父王棋盘上棋子的命运,她自会守好自己的本分,下好自己的这盘棋。 “你想明白就好。只是这么一来,以后行事,就再也由不得你自己了。”秋子瑜望向祁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惜,有些东西已经失去,有些东西正在改变。 祁渺脸上露出了一抹苦涩,她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朝廷上的事,师父三休真人曾经说过,不是生就是死。还有那么多人指望着她活命,她只有去拼、去争、去夺。 她不能等着父王将来卸磨杀驴,更不能让父王觉得想怎么拿捏她,就怎么拿捏她。就算是做一枚棋子,她也要物有所值,让父王心甘情愿地与她对等交换,让一切就从高唐开始吧。 一脚踏进内书房,看到墙上那幅巨大的中州地图,那些用朱笔标注出的红圈,祁渺已然明白,自己的推断果然是对的。 父王好算计,居然想以姻族联盟的方式拓展北洹势力。他把自己的女儿们当作了一面面盾牌,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就安插到中州大地的每个角落去,建立起广袤的姻族同盟,然后步步蚕食,继而把那些地方据为己有。 这无疑是逐鹿中原、君临天下最有效也最快捷的办法。在这一想法的驱动下,任何人都只是为之牺牲的一枚棋子,没有例外。 “祁渺?”北洹王从门外走了进来,见了祁渺,并没有觉得很意外。 “给父王请安!”祁渺行过礼后,仰起头望向北洹王。她打小和北洹王就不亲近,却还是忍不住把他当英雄来崇拜。从六岁见到北洹王的第一眼起,她就习惯了昂头仰视他。 十余年来,她辗转游历中州大地,日夜勤奋,学得很辛苦,也学有所成。这背后,除了想报仇和维护那个守护的誓言,暗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其实还有个小小的期盼。那就是得到父王得肯定,让他满意,从而获得父王对她如同赵家阿爹那样的宠爱。 现在,她发现还是自己错了,不该有了那不切实际的幻想。究其实,父王需要的不是她这个女儿,父王需要的不过是成千上万枚可用的棋子,而她只是其中小小的一枚。 “你肯来见父王,自己想通了?”北洹王问道。 祁渺收回思绪,朗声说道:“儿臣想明白了,身为北洹的公主,儿臣应该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北洹王微微颔首,双眼直视着祁渺,目光中带着探究的意味,仿佛要看穿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祁渺避开北洹王怀疑的目光,说道:“父王,高唐朝局混乱,李氏、赵氏几大部族觊觎王位已久。要稳住局面,巩固王权,还需要从军、政两个方面下手,十分棘手,儿臣需要您的支持。” “北洹是你的娘家,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北洹王见她开始提条件,不怒反喜,脸上还带上了几分笑意。 “到了高唐,儿臣是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什么可以依仗。儿臣想带走自己那那三百侍卫,还有杨云起那几个属下,好有些自己的人使唤。” “这些人自然是要跟你去高唐。本王也知道高唐的水很浑,你还需要些什么,尽管说来。” “儿臣还想要父王的一个承诺。” “一个承诺?你想要什么样的承诺?” “恳请父王承诺,一旦儿臣执掌高唐,带领他们归顺北洹时,请让高唐成为北洹的第七个部族。” 第262章 不争是争 北洹王听了祁渺这话,眉头皱了起来,望向祁渺的眼中更是带了几分怒气,冷声说道:“让高唐成为第七个部族,高唐王室就成为了北洹王族的一分子,王族该享有的权力、地位,一样都不能少。祁渺,你的心也太大了。” 祁渺没有回避北洹王的目光,父王的震怒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缓缓说道:“逐鹿中原、君临天下,说的是一句话,需要多长时间,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父王应该比儿臣更加清楚。” “高唐是北上漠北、南进中原的关卡,也是西去西泽、东往东阳的要道,父王恐怕还指着以高唐为桥头堡,逐鹿中原。为父王守住这个桥头堡,是儿臣义不容辞的责任。只是要执掌高唐,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臣需要时间,更需要父王的承诺。” 看着北洹王紧锁的眉头,和越来越沉郁的脸,她停顿了一下,鼓足勇气继续说道:“父王的姻族联盟策略,固然可以让北洹快速崛起,却只能依靠我们这些女儿们来实施。” “我们没有这个能力的话,实施不了,有能力得不到您的信任和支持,也难于实施。父王既然有意让我们作为你的马前卒,为什么不能够给予我们更多的信任和支持呢?” “更多的信任和支持?应该是更大的权力吧。”北洹王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抬头望着墙上的地图。 他没有想到祁渺居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这是明明白白告诉他,她要在北洹的朝政中占有一席之地。无论是作为一个君王,还是一个父亲,这都让他很生气。 祁渺看出了北洹王的怒气,却没有退缩,又轻声问了一句:“父王是担心儿臣将来祸乱萧蔷?” 北洹王闻言把目光再次投向了祁渺,眼中的怒气更加明显了。 祁渺怔怔地看着北洹王,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原来想,父王对高唐势在必得,她现在不争,将来高唐只能作为一个藩王属国并入北洹。那样一来,别说庙堂之上没有高唐的立足之地,朝廷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她不但护不住手下的那些人,稍有差池,只怕连她自己都在劫难逃。 把高唐并入北洹作为第七大部族,不但享有了和祁氏王族一样的权力地位,还和北洹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即便是高唐在她手里发展壮大了,朝廷上下和父王对自己的猜忌也会少很多。 不成想,父王对她早有了猜忌,怕她起了异心,觊觎北洹的君权。父王还真是高看了自己。想到这里,祁渺不由苦笑道:“儿臣并不想争那个位子,父王要的是天下,儿臣想要的,不过是一小块生存立足的地方而已。” “没有人能抵挡住权力的诱惑,一旦你尝到权力的滋味,你只会想要的更多。”北洹王冷冷说道。在权力场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对权力的认知已经直抵人心,祁渺就算现在没有想法,一旦她尝到甜头,一定会欲罢不能。 祁渺叹息了一声,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失望:“十分天下,北洹不过才占了一两分,父王的这些顾虑,实在无益于北洹的壮大。” 北洹王听她这话,瞬间冷静了下来。北洹现在急需开疆拓土,壮大势力,好与东阳、西泽、南靖一争天下。 这个时候过多考虑继承人的问题,无疑是作茧自缚,捆绑住了自己的手脚。自己正值春秋鼎盛,尚有很多时间来考虑安排那些王位继承的事,何必急于一时。当务之急,应该是如何让祁渺心甘情愿地嫁入高唐,完成自己计划的第一步。 想到这里,北洹王开口道:“让高唐成为北洹的第七个部族,是关乎国家命脉的大事,需要仔细斟酌。三日后,本王会给你一个答复。” 祁渺没有再开口,让外族人成为北洹的第七个部族,诚如父王所说,不是一件小事,别说北洹历史上没有,就是整个中州历史上也不多见。 看现在的情形,就是父王想通了,答应了自己,未必就能痛快地如自己所愿。该说的已经说明白了,再说下去已经无益,以现在的情形,着急的应该是父王,她可以慢慢等。 祁渺迅速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说道:“恳请父王成全!儿臣一定不辜负父王的期望,为北洹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儿臣先行告退了!” 祁渺说完,不等北洹王点头,转身退出了书房。 北洹王目送祁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忽然大声吩咐潘荣:“去太华宫。” 说完一抬脚出了门,径直往太华宫走去。潘荣急急忙忙招呼了一干侍卫、太监,一溜小跑,才跟了上去。 自从登上了王位,这么多年来,北洹王只要心中郁闷,就会来太华宫,和王太后一起喝杯茶,闲聊几句,解解闷。 奚王后是个很称职的王后、妻子,却不是北洹王心目中志同道合的伴侣。以前还有个大叶妃,可以说上几句话,现在也是指望不上了。这宫里,只有自己这个老母亲还可以听他说说心里话,安抚下他的焦躁。 北洹王进了太华宫正殿,惊得一宫服侍的宫女、太监齐齐跪了一地,匆忙接驾。 “都起来,出去!”北洹王烦躁地摆摆手。,直径向王太后走去。 “陛下有多少日子没有来看我这老太婆了?” 端坐在正殿王太后没有动,注视着北洹王给自己行了礼,一双老眼在北洹王脸上扫来扫去,猜测着自己这个儿子今天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 三十多年前,她的丈夫第三代白王祁毅被烈王暗害,剩下孤儿寡母四人。被烈王那些人欺负也就算了,还被白王一系的自己人算计,是她多方筹谋,一力担当,联合几祁氏等大世族,辅助祁浩天登上了王位。其后,母子齐心协力,九死一生,拼了命才守住了王位。 这些年来,北洹王对内肃清吏治、整顿朝务,对外征服了烈王等其他五大部族,把北洹治理得有些模样了,作为太后,她才享了几天清福。现在,这个儿子又想逐鹿中原、君临天下,作为母后,她也不得不继续为他操心。 “儿子近来事多,没能来向母后问安,是儿子的不是。”北洹王听王太后虽然一副开玩笑的口气,知道她心里是有些介意了,急忙对着王太后连连赔罪。 王太后笑道:“罢了,母后知道你忙,也不忍心让你老牵挂着我这老太婆。” “母后说哪里话,儿子本该天天来陪母后说话,让母后心情舒畅,长命百岁,方为孝道。” 王太后眯着眼睛看着北洹王,见他脸上有歉意,知道他是真心这么想,心里舒坦了几分,这才问道:“你今儿来,可是为渺丫头的事?” 北洹王叹了口气,母后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烦恼。刚才和祁渺在书房的一席话,作为君王,他觉得自己做得无可挑剔。作为父亲,却很有些挫败感,他的女儿居然来和他谈条件,这叫他如何不生气。 王太后见他只叹气不说话,又问道:“渺丫头点头同意了婚事?” 北洹王这才点点头,说道:“她同意了,但她提出条件,一旦她执掌高唐,要儿子接受高唐成为北洹的第七个部族。” 王太后怔了怔,半天没有说话,就在北洹王以为她在生气,想出言安慰她几句时,王太后却笑道:“渺丫头长大了,该来的总是要来。” 第263章 利益考量 北洹王听王太后这么说了一句,有些不解,转头望向王太后。 王太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幽幽说道:“自古皇家无亲情。渺丫头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才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哀家看,你不是生气她提的这个要求,你生气的是,她没有把你当做父亲来孝敬顺从,居然还和你讲条件。” 说到这里,王太后停顿了稍许,见北洹王在认真听自己说话,才又说道:“在家国大事上,你首先是北洹的王,其次才是哀家的儿子,儿女们的父亲,理所应当先国后家。只是,想要马儿跑,又不想马儿吃草,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就是你的这些子女们,要他们心甘情愿去做,只怕也是要恩威并施才行。” 北洹王道:“子女孝顺父母天经地义,她一个做女儿的,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有何不可?本王也不会亏待了她,将来扶持她执掌了高唐,也是为她好。” 王太后微微一笑:“我们做父母的,总以为是为子女好。浩天,你真的是为了她好,才把她赐婚高唐?” 北洹王怔了怔,在定下了新国策的时候,他理所应当地把祁渺嫁入高唐当做了计划的第一步,而且是最关键的一步。赐婚高唐,他似乎从来没有仔细考虑过祁渺是否喜欢自己这个决定,更没有想过她嫁去高唐是否会幸福,这么想着,就有些不自在了。 王太后见他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已然知道自己说中了,又说道:“这就对了,你既然是作为一个君王来考虑赐婚的得失,才做出了这个决定,你又何必强求渺丫头呢?” “依哀家看来,在家里,这得失要考虑,这情分也不可不讲,无论偏了哪头,都会出问题。渺丫头是个能干的,也是个重情分的,这要被伤了心,只怕未必能如你所愿。对她,你多少也要讲些情分才是。” 北洹王沉默了许久,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茶,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母后说的是。只是,让高唐成为北洹的第七个部族,没有先例可循,百官恐有异议。再则,高唐是外姓人,祁氏的王室宗亲,也会有意见。” “你是开创之君,只要对北洹有益,哪能墨守成规?至于那些个王室宗亲,他们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当年,烈王、昭王、达王、戚王、吉王,哪个不是想把我们母子置于死地?” 王太后说到这里,脸色沉了下来,冷哼一声:“是你打败了他们,还宽恕了他们的罪过,让他们的子孙得以繁衍生息下来。以哀家看来,渺丫头怎么说都是你的亲生女儿,比他们要亲近可靠百倍,将来王族里多了渺丫头这一支血管里流淌着你的血脉的异姓王,未尝不是牵制他们最有力的棋子。” 王太后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隐隐还有悲愤之色。北洹王知道她是想起了那些被五王迫害的日子,他当年打败了五王,原想着都砍了脑袋,断了后顾之忧,让他们再不能为患。是母后劝阻了自己,说要为祁氏多留下几条血脉,要获取民心。后来五大部族臣服自己,全国上下同心协力,一统了北方,事实证明了母后的英明。原来,母后不是不恨,只是为大局着想,把仇恨深深埋在了心底。 北洹王正想着,又听王太后说道:“北洹一向以军功论赏,善罚分明。若渺丫头执掌了高唐,再把高唐并入北洹,也是大功一件。你奖赏她,让耶律氏享受王族的一切权益,别的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高唐一旦成为了北洹的第七个部族,也就把渺丫头同北洹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她以后行事也不会不考虑大局。至于其它的事么,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祁池几兄弟,有能力的话,渺丫头也不能威胁到他们,还会成为他们最大的助力。没能力的话,你打下的江山,他们也守不住,就是渺丫头不争,也还会有别的人来争。” 北洹王刚才只顾着生气,没有细想这事情背后的深意,经王太后一提醒,这才觉得祁渺所提要求,不是不可以。否则,就算自己现在不答应祁渺,将来她要有了争夺的异心,以她的才智,背后再有别的势力支持,高唐迟早会兴盛发达起来。只要高唐足够强大,与北洹一较高下,也并非不可能,到时候不是两败俱伤,就是存亡两说。 想明白了,北洹王起身向王太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说道:“多谢母后提醒,儿子会给她这个承诺,她也须立下一纸誓约,永不染指北洹的君权。” 王太后听北洹王这么说,放下心来,吩咐宫女道:“把渺丫头孝敬哀家的茶和点心,拿些上来,让陛下尝尝。” 待宫女上来了茶点,王太后一边亲手为北洹王斟了一杯茶,又拿了一小块点心递到北洹王手中,说道:“渺丫头最是个孝顺的,这些点心都是她亲手做了送来的。” 北洹王又坐了小半个时辰,陪王太后闲聊了几句,这才告辞回了锦华宫。 王太后目送北洹王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旁边贴身伺候的刘嬷嬷见了,忙问道:“太后娘娘,您这是怎么啦?可是这点心不合您的口味?” 王太后道:“渺丫头孝顺,从千里之外带回了这茶,还做了这点心来孝敬哀家,哀家如何不满意。身在王室,说话行事样样都得为大局着想,哀家再怎么疼她,在赐婚这件事上,也只能委屈了她。不成想,这事把渺丫头逼上了绝路,出走黎阳一心求死。经历了这一回,渺丫头只怕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孩子了。” 刘嬷嬷道:“太后娘娘既然担心渺公主,怎么没有把这话说与陛下听,陛下知道了,也能体谅些渺公主。” 王太后摇了摇头:“陛下是做大事的人,成天要操心那些朝中大事,哀家也不忍心让他再为渺丫头担心。他再怎么心硬,说到底还是渺丫头的亲生父亲。” 刘嬷嬷伺候了王太后几十年,自是明白王太后到底还是疼爱儿子多一些,又安慰道:“太后娘娘放心,依奴婢看来,渺公主最是个胸有大志的人,只怕得了这经历,以后说不定就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哀家只盼着他们父女两个,能解开这个心结,相互帮衬着走好这以后的路。这天下最稳妥的,莫过于利益的考量。陛下是个明白人,渺丫头也是个明白人,这要想到了一块,不愁北洹的大业不成。” 王太后说完,拿起一块点心,慢慢捏碎了,放进口中细细品味起来。 第264章 誓死追随 大年三十一大早,祁渺就带着月樱出宫,先去大王子府里探望了祁池,又来到了城东的宅子里。 王楫等人见了祁渺,把她招呼进了大厅。 杨云起问道:“公主,我们年后什么时候启程?” 他们这些人都要随了祁渺去高唐,王楫、薛明、苏戈等几人单身,自是好办。只杨云起还带了家眷,这会子想问清楚了,自己好提前做些准备。 祁渺轻声道:“过了元宵,正月二十六就动身。高唐时局不稳,杨大哥的家眷最好先留在阖城,等安顿好了,再回来接也不迟。” 杨云起见她已经考虑得这么周到,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只听薛明问道:“公主,那三百侍卫,有八人是家里的独子,还有九人父母年事已高,想留在北洹照顾家小。公主看怎么办好?” 祁渺说道:“就让他们都留下吧,等过完年,你把他们带去交给大王子,他会安排妥当。几位大哥,你们若是有什么难处,想要留在阖城,尽管说出来,我也会安排好。” 苏戈等人见她现在还一心想着自己几人,心里甚是感激,忙说道:“公主请放心,我们几个已经说好了,一起跟随公主去高唐,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祁渺见他们几人非但没有提出要求,还很体贴自己,不觉心里很有些感动,说道:“几位大哥的恩情,祁渺感激不尽。到了高唐,祁渺还得多多依仗几位大哥。” 薛明道:“公主言重了,公主待属下如此亲厚,属下们誓死追随。” 祁渺沉沉叹了口气,薛明等人和自己非亲非故,只因义气相交,就这般肯为自己想,比起父王和宫里的很多人来,不知要强上多少倍。父王虽然答应在自己执掌高唐后,将高唐并入北洹成为第七大部族,却要自己立下一纸誓约,永不染指北洹的君权。自己也依约立了誓言,此去高唐能否如愿还两说,只是无论怎样,眼前这些人却不能辜负了。 正想着,又听杨云起问道:“公主,听说高唐那边情况不是很好?” “高唐那里,耶律氏虽然取得了王权,朝政一直是由耶律氏、刘氏、马氏、赵氏四大部族共同商议表决,朝堂之上经常争论不休,王位传承也存在极大的隐患。当年耶律贤的兄长耶律雄,本想整合四大部族,不幸暴病而亡,想来也和李氏那几个部族有关。” 祁渺略略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当年,耶律贤继位后,也是有心无力。刘氏与赵氏觊觎王权已久,闹过几次摩擦,被耶律贤按住了。两部族的势力却越来越大,听说这些年来又有些不安分了” “如此说来,咱们高唐此行,也是危机重重。”杨云起有些担心。 “问题是有,但也没有那么严重。只要我们在高唐站稳了脚跟,他们也闹不起来,除非他们想公然与北洹为敌。” “高唐那边,我们能依仗的势力,除了耶律贤就没有别人了么?” “这个,目前还不清楚,只能到时候看了。” 祁渺说到这里,脑子里忽然闪过耶律衍的面孔。看耶律衍待她自是与别人不同,只是他和耶律贤之间的恩怨,她也不甚清楚,究竟能否成为一条路上的人,一时半会也拿捏不准。 杨云起想再问些高唐的情况,见王楫冷冷盯了自己一眼,这才想起祁渺公主原是被迫远嫁高唐,再说下去,只怕惹了她伤心,忙改口说道:“今天是年三十,要吃团圆饭,公主也早点回宫才是。我们几个也凑一起过个热闹年。” 薛明见机,起身向祁渺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说道:“属下给公主拜个早年,祝愿公主,新年新气象,万事如意,平安顺利!” 他这一开了头,众人纷纷起身给祁渺拜年。祁渺回了礼,这才想起带出宫来要送给大家的新年礼,忙吩咐月樱取了来分派给各人。 王楫得的是三套新衣、一匹骏马、压岁的三百两银子,苏戈、薛明、郭大智各得了三套新衣、常用的武器和压岁的二百两银子。杨云起却是一千两银票,说是给他安排家眷用的。就是那三百侍卫,每人也都得了两套新衣和二十两压岁银子。 小幺得的最多,从里到外的衣服就有四套,还有一柄短剑、一匹小马,一百两压岁银子,自是欢喜的不得了,拿了短剑,就让苏戈带自己出去,牵了小马去驯。 送完了礼物,祁渺见大家都很开心,这才和月樱辞了众人,回到菁华宫。 除夕夜,北洹王宫里的规矩,是要一大家子人聚齐了,一起吃年夜饭。 今年的除夕夜宴席,仍然摆在了太华宫里。太华宫早几天就装饰一新,屋檐下、游廊里都点上了福禄寿喜四样款式的大红灯笼,连树木、花草、假山上都挂上了红红绿绿的彩带,装点得十分喜庆。 宴席准备的菜肴十分丰盛,山珍海味,世间珍馐,大凡能采买来的,都上了桌。只是,一屋子热气腾腾的食物和酒水的香味,也难以掩饰低沉压抑的气氛。 围坐在北洹王周围的,是王子、王孙们,北洹王一向严肃,今年又和往年不同,更是沉默。祁池还在禁足,众王子吃饭喝酒都不敢大声,整个大厅里气氛都十分沉闷。 聚拢在王太后身边的,都是一帮子女眷。王太后虽然屡屡提议让大家热闹起来,祁渺满腹心事,勉强说笑了几句,见众人都不肯凑趣,也不再开口。 奚王后想着祁渺年后就要远嫁,心里气闷,也没心思说笑。兰妃、孟妃几个妃子是打定主意轻易不肯开口,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人。 大小叶妃还在禁足,祁泺心里不痛快,这会也懒得搭理别人。祁涟是兰妃提前打过招呼的,其余祁沁、祁湉等几个小姐妹、王子妃们,更是不敢冒然开口。 一屋子人闷头吃饭,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王太后在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都是这赐婚闹的,连个新年也不得安生过。一转头见祁渺低头数着饭粒,半天才送入口中,知道她对赐婚还是有些心结,如今是没心思吃,也不好再勉强她。 只那挨着祁渺坐的祁湉,小声问祁渺:“三姐姐,一会宴席散了,我去你宫里寻本书,可好?” 祁湉自从在菁华宫里见了那张独幽古琴,很是兴奋,常去弹奏。祁渺见她聪明伶俐,颇有才情,性情又温顺,也很喜欢她。这一来二去两人倒相处甚好。 兰妃见了,心里巴不得祁湉和祁渺交好,还时不时吩咐人做些好吃的,让祁湉送给祁渺。 祁渺知道祁湉对王楫有了小心思,这么说是想寻了机会和自己单独说话。想着王楫师兄那冷然的性子,心里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第265章 女儿心思 原来那一日,祁湉跟随祁渺出宫,在训练场见到了正给侍卫们做示范的王楫,一下就被王楫那高冷帅的风采吸引住了。 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就对王楫有了倾慕之情。隔三差五的就来寻祁渺,缠着说些王楫的事。若不是兰妃抓祁湉学这学那,不允许她出宫去疯玩,只怕她还要缠着祁渺经常出宫去。 祁渺见她年龄小,王楫对她也全然没有什么反应。再想那兰妃是个心大的人,定然容不得祁湉将来自己择婿。父王就更不用说,心心念念都是他的天下,祁湉这剃头担子一头热,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也就装作不知。 平日里与祁湉说话也绝口不提王楫,只在祁湉逼急了时候,才说上那么一两句。祁渺只盼着自己和王楫离开北洹后,过几年,祁湉能渐渐放下这小女儿的心思。 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要准备的事情实在繁多。奚王后不但动用了宫里所有的宫女、太监、侍卫,还禀明北洹王,让奚丞相领着一大帮处理事务的官员进宫来帮忙。 奚王后率领月虹、月翠,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给宫女、太监,还有帮忙的官员们,都指派了事情。装饰庭院的,挂彩灯、喜幛的,安排送亲的,准备茶水的,给客人倒茶的,还有安排宴席的……全都安排仔细了。 文焕和陆百川,年前得了奚王后说情,从天牢里放了出来,仍在锦华宫听差。 他二人伺候北洹王多年,深知北洹王的喜好性情,又得了奚王后的提点,百倍用心伺候,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重得了北洹王的欢心。二人又是惯使手段的,这些日子来,潘荣倒被挤到了一边,他二人只盼着过得些日子,能官复原职。 于患难中得了奚王后救助,文焕和陆百川二人自然对奚王后万分感激。又发现奚王后比以往不同,心思深沉了不说,机谋手段也十分的厉害,替奚王后办起事来,更是十二分的用心。 文焕年前亲自到南靖国内,挑选了两个有名的戏班,带回阖城,连天黑夜的排练戏文节目,准备在迎亲那几日连着演上三天的大戏,为祁渺公主壮壮声势。陆百川在宫里,迎来送往,起早贪黑,也不见抱怨,还成天乐呵呵的,比自己办喜事还开心。 无论是北洹还是高唐,双方都有意把婚礼大肆铺张。高唐是因为娶到了一位地位尊贵的北洹公主,自然要做足了功夫给北洹王看。耶律王室富甲天下,耶律贤又一直对祁渺寄予很高期望,很是觉得没有比娶到这样一个文武全才的儿媳更觉风光的事了,自是不在乎花多少银子。 北洹王祁浩天一来要显摆自己的国威,二来要弥补对这个女儿的亏欠,加之奚王后打定主意要把最好的都给祁渺,更是不在乎大把花银子。这一来二去,婚礼也就空前壮观了。 按照古礼,新郎要亲自到女方迎亲,耶律峻头一日就到了阖城。尽管冷着一张俊脸,他身后跟随的迎亲队伍却颇为壮观,不但有高唐的礼部尚书、将军等高级官员,还有一千将士相随。 迎亲队伍进城的时候,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把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说是从没见过这么奢华、阵容庞大的迎亲队伍,这次可开了眼界了,长了见识。 有了这公主出嫁的喜事,整个阖城都热闹起来,到处张灯结彩,一番喜气洋洋的景象。阖城最有名的琼花楼里,不等天黑,早已是烛火辉煌,人声喧闹,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天字号包房里,端木行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有些郁郁寡欢,他的目光移到了一边落座的祁琥身上。 成年后的祁琥足足有八尺高,膀大腰圆不说,脑袋也是出奇的大。这会儿他正搂着琼花楼的头牌惊鸿姑娘,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开怀畅饮。 “我说端木行,瞧你今天脸色不大好,要不要找个姑娘陪陪你?”祁琥虽然被惊鸿姑娘迷得三五九道的,也还是注意到了端木行的不快。 同来的都是两人的死党,这会儿纷纷凑趣。 “小王爷,琼花楼的花魁都叫你摘了,端木兄眼光一向就高,找别的姑娘哪里还会觉得有趣?你就大人大量,把惊鸿姑娘让给他好了。” “就是,就是!小王爷,你就让给端木兄吧。” “去!去!去!自古美女爱英雄,我家惊鸿眼里只有我。”祁琥搂着惊鸿大声笑道。 “你们自去快活,别来烦我。”端木行冷冷说了一句。他不好女色,每次被祁琥拖着来琼花楼,也只是饮酒赏曲,从来不拿正眼瞧一下楼里的姑娘。 惊鸿私下里还曾经问过祁琥,端木行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居然不好女色,看起来很是有些古怪。 祁琥也只是哈哈一笑,他哪里知道这个,就端木行那性子,这种事要真问出口,只怕要被端木行记恨一辈子不说,还会被整得很惨,下半辈子的轻松日子也就别想过了。 “对了,小王爷,听说明日就是祁渺公主大喜的日子。听说王宫备的嫁妆都有上百箱,都是些稀奇玩意儿吧?你可知道?”惊鸿忽然问了一句。 “反正不少,听我老娘说,奚王后把押箱底的宝贝都作了陪嫁,单是婚礼上祁渺要佩戴的那套红宝石饰面,就值好几万银子。再有那高唐送来做彩礼的金银珠饰,那可都不是寻常的宝石珠翠,样样都是稀罕物。这份奢华,咱北洹国还真没人比得上。” “真的吗?等明日,我要好好去瞧上一瞧,也长些见识,看看那些稀罕宝贝都长啥样。” “听人说那个高唐驸马,高大帅气,长相俊美,是个十足的美男子呢……”旁边侍候着的一个名叫滟滟的姑娘,脸上露出了十足的羡慕表情。 “今天一大早,高唐迎亲人马进城的时候,我瞧热闹去了。那个高唐的耶律王子,别说,还真是个美男子。高大英武不说,那相貌,依我看,比宋玉潘安那是一点不差。啧啧,这样的嫁妆,还嫁的是个美男子,祁渺公主真是好福气!”又一个姑娘说道。 “唉!你们这帮姐儿,就知道爱钱爱俏。”祁琥摇摇头,叹口气说道,“祁渺是什么人?她打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就耶律峻那样的,她还真没瞧上眼,还不乐意嫁呢。” “真的假的?就这,她还不愿意嫁?”惊鸿抬头望向祁琥,满脸惊诧。 “要是我,得了这么个美貌郎君,今日嫁了,明日让我去死,我也乐意。” “就是,要貌有貌,要财有财,要家世有家世,还是个王子呢,这样的如意郎君,是个女人都喜欢,祁渺公主怎么会不喜欢?小王爷,你不会是在说笑吧,逗我们呢?”在座的几位姑娘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 “不信?你们问端木行。”祁琥指了指端木行,众人的目光聚焦到了端木行身上。 端木行抬眼扫视一眼屋子里的人,冷冷说了一句:“就你们这样的?也配和祁渺比?” 他的语气很是不屑,话一说完,立即起身出门,扬长而去,留下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第266章 红尘美梦 目送端木行离开,有人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他怎么了?怎么说着话,就走了?” “看他一脸不高兴的样,不会是心里偷偷喜欢祁缈公主,这会儿见人家要嫁了,心里不乐意了吧?”惊鸿用帕子掩着嘴角小声嘻笑道。 “不能吧,他和祁渺从小就是死对头,架没少掐。这次祁渺回来,也没见他怎么样啊。”祁琥摇摇头。 “难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看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就你们这样的?也配和祁渺比?’听听这话,感情在他眼里,祁渺公主就是那天上飘着的白云,我们就是他脚下踩着的烂泥。”滟滟撇了撇嘴。 “天上的白云漂亮是漂亮啊,可都高高挂在天上呢,不是谁都能够伸手摘到的。嘻嘻!”惊鸿笑道。 “看你们,一个个尖牙利嘴的,你们这些话,要是被端木行知道了,不把你们一个个活活扒了皮才怪。再说了,你们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端木行不一直都是这样我行我素的?” 祁琥说着话,一把抓起酒杯一口喝干,打死他都不信端木行会对祁渺有情,可是端木行今晚的表现也太反常了,居然出言维护祁渺。 “这端木公子要真没心,怎么会那么说?平日里你见他替谁说过好话了?这可还是头一次呢。小王爷,你说是不是呢?”滟滟眼睛瞟过祁琥,笑得花枝乱颤。 祁琥嘴角微微上翘,冲着滟滟眨了眨眼。一边的惊鸿见了,脸色一寒,却没有发作,只娇笑一声道:“嘻嘻,莫不是神女有心,公子有意,两人背地里早有了约定?可这纸怎么包得住火呢?小王爷,你说是不是啊?” 祁琥听惊鸿这话,知道刚才的一切都落在了她眼里,她这是生气了,急忙掩饰道:“别怪本王子没有提醒你们,你们一个个还是积点口德,自求多福吧,要真惹上他,就别想在北洹混了。” 端木行平日里行事就透着几分阴冷,那手段也比别人更残忍些,要得罪了他,那可真是自寻死路了。在场的人,虽然不少是端木行的发小,却也惧他三分,更别说惊鸿这些姐儿们了。这会听祁琥这么一说,大家都禁了声,不敢再说下去。 “瞧爷说的,刚才我们不过是胡乱咧咧,说些闲话逗趣而已。就我们这些人,还不都指着小王爷你们这些贵人赏口饭吃,小王爷可不能不管我们哦。” 惊鸿见众人一个个满脸惧色,气氛冷了下来,又是一声娇笑,起身手持酒壶把众人的空杯加满,还捧了一杯到祁琥嘴边说道:“来,小王爷,咱们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咱们乐咱们的。” “对,咱们别管端木行,自己乐自己的,来,喝酒!喝酒!”祁琥也大声嚷嚷起来。 其余人见了,也纷纷举杯行令猜拳,大声说笑起来。 却说端木行出了琼花楼,就有一个黑衣侍卫迎了上来,低声禀报道:“公子,那边来人了,大祭司让人传话,说是让你去见那个人。” “那边的人?”端木行微微皱了皱眉。 “是跟随迎亲队伍一起来的,一共两人,其中一人,属下看着象是上次大祭司见过的那个人。” 端木行转头看了看宫城的方向,沉默了一会,这才点头示意黑衣侍卫带路。 正月十六日寅时刚到,北洹王宫里的人们就忙碌起来。 奚王后天还没亮就起了身,来到菁华宫,盯着人帮祁渺梳妆打扮好,还着人把她留下的书籍、古琴等物收拾好了,造册装了箱,锁进库房。又亲自到了大殿外,仔细吩咐了随行的祁池、祁沣等人,一路上要照顾好祁渺,陪她说笑逗乐,别让她闷着了。 祁池和祁沣自然明白,奚王后这是担心祁渺心里不痛快,怕她一路上闷出病来,也都连连赔笑着应下。 天刚一放亮,各宫嫔妃、公主,各府的王子、王子妃,都前来送嫁,一时间,整个菁华宫人满为患。 最后出现的是王太后,看着身着大红嫁衣、满头珠翠的祁渺,赞叹道:“渺丫头,你这装扮起来就是好看,比那天上的仙女也差不离,天底下可没有哪个新娘比得上你了。” 末了,王太后又忍不住洒下了几滴眼泪,显出十分不舍的神情来。 祁渺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对王太后先前赐婚时表现出来的态度,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介意。平日里这个祖母对自己十分疼爱自己,祖孙二人其乐融融,可真到了关键时候,却如此亲情淡薄,不由她不心生寒意。 兰妃在一边陪着王太后,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开口说道:“你们听听,太后娘娘这一句话,就把我们刚才说的一大箩筐话全比下去了。就咱们渺丫头这样貌,这才情,天下独一份,可不是白白便宜了耶律峻那小子?别说太后舍不得渺丫头,就是我们也不舍得。” 奚王后一直强撑着,这会再也忍不住了,当着众人的面就痛哭起来。 祁渺强忍着内心的感伤,连声安慰她道:“母后,您也别太伤心。您这样,女儿看了心里难受。我答应你,要不了多久就回来看您。” “王后,大喜的日子,虽说是哭嫁,差不多也就行了。你这一哭,让渺丫头心里更难受了不是?看看,眼圈都红了,等到了高唐,只怕也还揪着心。”王太后劝道。 “王后娘娘,您要担心自己的身子。您看渺丫头多孝顺,这人还没走,就想着回来看您了。”孟妃也说道。 在众人的劝导下,奚王后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转头看见祁渺眼圈也红红,心里还是一阵心酸,自己终归还是亏欠了这个女儿。 宫城门口,迎亲的仪仗车马早已等候多时。六匹雪白无一根杂毛的骏马,拉着昂贵的紫檀木车身,车辕和车厢上点缀着金银珠饰,连那大红的门帘子,也是上好的南方丝绸软缎做的,一切显得奢华无比, 北洹送嫁的马车就有七十二辆,单那嫁妆就分装了四十八辆马车,从宫城门口一路排到了城门口。按先后顺序是金银、珠宝、首饰、古玩、绸缎、皮毛衣裳、被褥、文房四宝等等。 祁池、祁沣两兄弟奉了北洹王的命令,带了两千人马送亲,加上祁渺自己的近三百人的护卫队,还有陪嫁的宫女、太监、工匠等等,近三千人的送亲队伍,从宫城门口就排到了城门口,把阖城的交通都阻塞了好久。 出了城,整个送嫁队伍,加上耶律峻带来的迎亲部众,一路排起来足有十里长。 倘若富贵荣华是人活在世间的福气,是红尘中美梦的实现,祁渺应该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然而,坐在宽敞奢华的马车里,祁渺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她所眷恋的东西,正被一点点从心底抽离,让她的心无端的疼痛起来。她透过车窗,静静地注视着沿途熟悉的景致,长长地叹了口气。遥远、动乱的高唐,等待她的又将会是些什么呢? 第267章 刘府密谋(1) 高唐王指派了耶律衍总管婚礼一切事务。 二月十五一大早,就有王宫的几个总管来禀报耶律衍:“衍王子,婚礼一切物事已经准备妥当,请衍王子去瞧了,有不妥之处,再行整改。” 耶律衍听了禀报,带着澹台荣和几位总管,一路查看过去。王宫内外已经装饰一新,各宫门厅前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屋檐下和游廊两侧挂得是大红绸缎。 踏入耶律峻的寝宫,地上铺的是波斯来的昂贵地毯,墙上挂的是来自江南的精致绣品,还有那薄如蝉羽的大红轻纱帐幔,镶金镀银的紫檀木家具,装饰有珠玉的金银器皿,一切无不极尽奢华。 耶律衍打量着婚房内的陈设,眼睛落在摆放着大红喜被的婚床之上。恍然间,仿佛看见身穿大红嫁衣的祁渺,满面忧伤地坐在那里,心里泛起阵阵苦涩。那日在翼城一见祁渺他便倾心,只是不曾想到北洹王来了个姐妹易嫁,把她许给了耶律峻。 他到东阳散心,又巧遇了祁渺。祁渺酒楼论道、舍命从花豹利爪下义救楚子其,她的性情品行更是令他倾倒。纵然是下定决心相忘于江湖,他心底终究还是放不下,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爱而不得、欲罢不能的感觉更是令他心伤和不甘。 澹台荣见耶律衍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发愣,怕他露了形迹,让人瞧了去,急忙打发了那几个王宫总管,守在门口不住地为自家王子叫屈。自家王子还真是窝心,不但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仪的女人嫁给别人,还要帮着操持婚礼,明日祁渺公主到了高唐,还不知到时候会怎样。 耶律衍沉沉地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婚房。澹台荣紧跟了上去。 “衍王子。”这里正走着,半道上忽然钻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细挑个,面皮白净,模样儿有些斯文。耶律衍一瞧,正是太尉刘益的二儿子刘仲英。 “原来是刘兄。”耶律衍停住脚步,脸上又挂上了那一抹淡淡的笑意。 “家父想请衍王子今晚过府一叙。”刘仲英说道。 耶律衍警觉地睨了刘仲英一眼,没有回话。高唐人口不多,胡汉混杂,只有四十多万。和东阳、南靖这些大国不同,高唐一直是很松散的部落联盟,朝政历来为耶律氏、马氏、赵氏、刘氏四大部族共同把持。 耶律氏一族祖居阴山一脉,马氏一族源自天山,赵氏一族出身塞上云中,刘氏一族与西泽颇有渊源,是西泽王族的一个旁支。四十年前,高唐立国,耶律衍的祖父耶律忽取得了东阳的支持,在王位争斗中击败刘氏一族,登上了高唐王位。 高唐地处南北交通要道,无论是东阳、南靖、西泽,还是西域来的商旅,大多都要在高唐国内的几个主城中转歇脚。正是占了这地利的便宜,高唐商贸十分发达,国库充裕不说,王室更是富甲天下。 王位争斗的失败和对财富的渴望,让刘氏一族一直耿耿于怀,新崛起的赵氏也在一旁虎视眈眈,两个部族对王位可谓觊觎已久。 耶律衍的父亲耶律雄继位后,也看出了高唐的问题所在,本想进行改制,整合四大部族的兵马,让权力集中于耶律王族,却在一夜之间暴病身亡。耶律衍当时年纪尚小,还远在东阳做人质,他的叔叔耶律贤继位做了高唐王。 五年前,耶律衍回高唐,从母亲口中得知父王死的蹊跷,一直在暗中探查,这几年来才渐渐有了些眉目。当年,刘氏和赵氏闻知耶律雄的图谋后,买通了他身边的一个侍卫下了毒,谋杀了耶律雄,并拥戴耶律贤继承了王位。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叔父耶律贤也参与了此事。但他事后不但没有追究凶手,还重用李、赵两部族的人,让赵氏族长赵瓒做了丞相,刘氏族长刘益做了太尉,种种现象表明,父王被谋害这件事,耶律贤也脱不了干系。 这些年来,耶律衍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步步为营,只求有一日把害死父亲的仇人推向断头台,为父报仇。这次耶律贤选择依附北洹,遭到了刘氏和赵氏的强烈反对。 耶律衍从东阳回来后,刘仲英便代替父亲太尉刘益出面,邀约耶律衍外出狩猎,同去的还有赵氏族长、丞相赵瓒的嫡子赵廷贞。刘仲英话里话外都有拉自己入伙的意思。耶律衍对刘氏、赵氏害死自己的父亲一直忌恨,怎肯和仇人合作。 然而,在得知祁渺同意嫁入高唐后,他便有些犹疑了。祁渺是自己中意的女人,被耶律峻这小子得了去不说,日后还要时常面对,叫他情何以堪。更重要的是,以祁渺之才,一旦辅助耶律贤和耶律峻稳固王权后,自己为父报仇的事只怕也会成为水中泡影。 这么思虑之下,对与刘益的合作就有些动心了,他甚至开始盘算先联合刘氏、赵氏把耶律贤搬倒,再回头收拾刘氏、赵氏的复仇计划。动心归动心,要耶律衍放下仇恨,和仇人合作,一时之间却也下不了决心,便迟迟没有应答。 现在刘仲英又力邀他去刘府,一定是与此事有关,刘益是想乘机试探一下他,也许已经开好了条件,就等着和他具体商谈。明日就是婚礼了,很多事纠结在一起,他也没时间想出一个妥当的应对法子来,一切还须从长计议,暂且拖过这几日再说。 耶律衍打定了主意,便对刘仲英说道:“叔叔把婚礼的事交代了我,明日就是大婚的日子,一大摊子事都等着要去办,我已是忙得焦头烂额。还请刘兄回禀刘太尉,来日方长,忙过这几日,我再去府上拜访,当面向他赔罪。” 刘仲英见他推托,又劝说道:“我大哥从西泽带回来皇室的贡酒,父亲又特意令人捕了一头活鹿来,请了丞相府的厨师,说是要做一顿全鹿宴,衍王子要错过了今晚,只怕要后悔。” 耶律衍笑道:“看你这话说的。是真的不巧,明天婚礼宴席上的一些事情还没安排好,若是偷懒搞砸了婚礼,叔叔知道了,肯定饶不了我。刘兄把那贡酒不妨偷偷藏些下来,等过了这几日,我们自己去猎了鹿来,也弄个全鹿宴,就当我赔罪好了。” “既然请不到衍王子,仲英也就不啰嗦了。”刘仲英嘴角泛起了一丝冷意,只略略一拱手,转身走了。 耶律衍目送刘仲英的背影走远,皱了皱眉,问澹台荣道:“这刘仲英今日里怎么爽快起来了?” 澹台荣笑道:“刘二公子准是生气了,往日里可是好一顿纠缠。” 耶律衍虽然有些疑惑刘仲英今日的反常,却也没有太在意,一大堆婚礼的事务还等着他去安排。想到明日就能见到祁渺,他心里隐隐有些欢喜,再想起到那时她已成为别人的新娘,他的心开始滴血。 第268章 刘府密谋(2) 却说刘仲英回到太尉府,直奔后院书房,见父亲刘益、大哥刘伯坚、丞相赵瓒、赵瓒之子赵廷贞,还有刘氏的几个将军都在坐,急忙上前行礼。 见他进来,刘益和赵瓒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刘益开口问道:“耶律衍怎么说?” 刘仲英道:“衍王子犹疑不决,说婚礼的事还没安排妥当,今晚抽不开身,过几日再来赔罪。” 刘益一张黑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又追问了一句:“仲英,你没和他说别的吧?” 刘仲英忙道:“父亲已经交代过了,儿子自然不会多说一句。衍王子对咱们的事一无所知,看他那样子,也没起疑心。他还以为咱们只是小聚一下,想探探他的口气,说来日方长。” 刘益听刘仲英这么说,满意地点点头,转头问赵瓒:“赵丞相,你看这事?” “没有他,也不打紧。咱们现在是万事齐备,只欠东风。”赵瓒抚了抚颌下三缕长须,清瘦的脸上显得十分笃定。 刘益有些迟疑地说道:“他不来,不会是知道了当年的事吧?” 赵瓒听刘益这话,已然明白他说的是当年二人合谋算计耶律雄的事,他瞟了一眼在座的众人,见都是自己和刘益的心腹亲信,也就不再忌讳,说道:“当年的事,我们并没有留下什么首尾,就算他听到些风声,也拿不出人证、物证。再说了,那件事,好处可都让耶律贤得了去,和你我有什么干系?” 刘益点点头,神色间仍有一丝犹疑:“拉上他,原是想打着为耶律雄报仇的名头,名正言顺地起事。现在没了他,总是有些欠缺。” 赵瓒低笑了一声说道:“耶律氏登上王位不过几十年,追究其渊源来,还不是和你我一样?四十年前,如果西泽肯倾力支持,如今在王位上的可就是你刘氏一族了。现如今,耶律贤投靠北洹,卖国求荣,我等起而歼之,有何不可?大事一成,到时候只要刘太尉出来收拾残局,朝廷内外有谁不服?。” 刘益抬眼盯着赵瓒道:“益何德何能,敢担此大任?还是刘、赵、马三部族公推一人为好。” 赵瓒知他对王位蓄谋已久,现如今还如此装腔作势,暗中冷笑一声,嘴上却道:“咱们北疆,历来是强者为王。高唐国内,刘太尉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之尊,威望之高,没人比得上。” “再则,刘氏一族,人口众多,辖地最广,太尉手中兵马就占了高唐的一半,如今又得到了西泽的鼎力支持。刘氏一族取代耶律氏为王,正可谓名正言顺,众望所归,刘太尉又何必疑虑重重?” 听赵瓒一番慷慨陈词,在座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刘益不再吭声,算是默许。 “我们已和西泽大将军李坦秘密达成了协议,三日前,他已经亲帅十万大军秘密驻扎在了高唐边境,只等我们这边一起事,西泽大军就围了安奈要塞。要塞里的两万兵马,到时候,要杀要招降,任凭咱们处置。” 说话的是刘伯坚,他和父亲刘益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样是五短身材,肤色粗黑,只是脸上多了三份戾气。 赵瓒饮了一口茶,摇头道:“这事不能急,要塞那两万人马不是个小数,领兵的将军王均是个多疑的性子,我们轻举妄动的话,必将引起他的猜疑,一旦双方动起手来,得不偿失。” 他说完扫视了一眼屋里的人,接着说道,“其实,只要耶律贤死了,他们没了指望,我们再拿出足够的好处来,让他们来归顺也不是难事。就眼前来看,要塞这事可以先放一放再说,咱们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明天要办的几件大事。” 刘益听他这话,忙附和道:“赵丞相说的是,要塞的事不急。明天要办的事才是大事,还请赵丞相给大家仔细说一说。” “明天要办的事有三。”赵瓒眯着眼,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大大地“一”字,“其一,刘太尉可修书两封,分寄安奈要塞和白道守军,让他们按兵不动,等待朝廷下一步的旨意。” 他在桌子上又写下了个“二”字,“其二,明晚子时,刘氏、赵氏各调一千兵马秘密入城,加上城内原有的一千,一共是三千兵马,统一听从刘太尉指挥。四城门的守军已经投靠了我们,我们要对付的,只有禁军和王宫侍卫,还有那些随身亲卫。” “往宽里算,这些人加起来不足一千五百人。明晚到了子时,婚宴已经过半,那些禁军、侍卫已是酒酣人疲,三千对一千五,我们在暗,他们在明,要歼灭他们易如反掌。” 他停顿了一下,在桌子上写下了个“三”字,“其三,派兵封闭四城门,只许人进不许人出,确保明天咱们起事的消息不外泄。同时,在通往北洹的方向,调一万兵马驻守,沿途封锁消息,稳住北洹,确保在大势稳定前不要和北洹仓促宣战。” 刘伯坚问道:“北洹大王子祁池和三王子祁沣带领的两千兵马,我们怎么应对付?全部歼灭?” 赵瓒眼神微微一暗:“明日北洹会有消息传来,勒令二人急速带兵返还。就是有了差池,我们备下的那一万兵马正等着他们呢。”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他和刘太尉对今日所谋之事是蓄谋已久,早已胸有成竹。 刘益又笑道:“有赵丞相这般神算,有此三条计策,咱们是胜券在握。大家还有何异议?” “北洹迟早会得到消息,祁浩天一向睚眦必报,如果出兵攻打我们,我们打算怎么应对?”在坐的一个叫李麻子的将军提出了异议。 赵瓒微微一笑,道:“此事,刘太尉早有安排,还需刘太尉来给大家说一说。” 赵瓒说罢目视刘益。刘益会意,带着众人来到早已布置好的地图前面,说道: “大家请看,西泽的十万大军已经驻扎在要塞和白道附近的边境上,只要祁浩天敢来,我们自己的兵马加上西泽大军,差不多有二十万,打败北洹不在话下。” 说到这里,刘益脸上露出了几分胜券在握的得意:“再说了,打仗靠的是财力,北洹兵马虽壮,却是一穷二白,又刚刚结束了与北洛的战事,一旦开战,只怕支撑不了多久。我们高唐则不同,国库充裕,有千万之资,不愁打不赢。只要明晚大事一成,到时候大家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众人听他话中许了那么多好处,都有些兴奋起来,竖起耳朵专心听他安排部署。 第269章 血色婚礼(1) 第二日一大早,北洹的送亲队伍尚未进入高唐王城隽水城,就接到了北洹王八百里加急的王旨。旨意说林地部落军中发生叛乱,叛军杀死了大首领卫赫,祁湘公主母子失踪,令祁池、祁沣二人带领兵马,迅速赶回北洹,协助大将军黎木前去平叛。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祁渺隐隐有些不安。林地部落聚集在北洹东部山林里,大首领卫赫虽然年老,但勇武睿智,深得部众拥护。在他的治理下,几十年来林地部落不断壮大,人口剧增,已达三十万之众。 林地兵三万多人,勇猛善战,丝毫不输于北洹的精锐,军中将领多为卫赫亲手带出来的兵,一直以来都牢牢掌控在卫赫手中。现在突然军中发生叛乱,很有些蹊跷。祁渺仔细询问了送信人,得到的情况也不是十分明了。 她略略沉思了一下,对祁池和祁沣说道:“大哥、三哥,林地部落这次叛乱,事起突然,颇有些让人不解。以北洹现在的实力,明眼人应该知道,谋反只有死路一条。明知是死还要谋反,这背后一定有隐情。也许……这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你是说,这次叛乱不是为了夺权?”祁池皱起了眉头,祁沣没有说话,低头沉思起来。 “卫赫掌控林地部落数十年,深受部众爱戴,即便是有人谋反,也不可能出现一呼百应的局面。从旨意上看,卫赫被杀,大姐母子失踪而不是被俘,情况应该还不算很糟。以父王和黎大将军之能,平叛应该不是很大问题,怎么会下旨急调你们回去?” “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事情发生?”祁沣抬头看向祁渺。 祁渺深深吸了口气,“除了林地部落叛乱,一定还有其他大事发生,而且情况很严重,必须多路分兵出击。父王手下已无人可用,才会急调两位哥哥回去。” “你是说,还有别的叛乱发生?”祁沣倒吸了口冷气,如果真如祁渺所说,那么这次叛乱涉及到的人员和范围一定很大,情况也必然十分凶险。这么想着,他就有些急切起来。 “事情来得突然,情况又不明,一时也难以做出准确的判断,我这也是猜测。北洛的残余势力、其他部族、甚至五王,都有可能起来叛乱。不管怎样,两位哥哥回去,要尽快找到大姐母子,确保他们安全。这些年来,大姐也过的不容易。” “五王会谋反?不可能吧?当年父王已经饶过了他们一命,还保留了王位和封地,他们不感激不说,还想谋反?”祁沣摇了摇头。 “还是先赶回去再说。”祁池沉声说了一句,只要回去了,情况就清楚了,而且事不宜迟。 祁池、祁沣二人在送祁渺进入王宫后,就匆匆告辞而去。 祁渺端坐在大红的婚床上,脑子里全是林地部落叛乱的事,这一切来得突然,背后隐藏着的是什么,她得好好想一想。 高唐人信得是景教,白天的婚礼仪式便在隽水城正北边的教堂里举行,晚上的婚宴则摆在了教堂外面的广场上。 从黄昏开始,时至深夜,参加婚宴的人们兴致昂扬地聚集在广场上,载歌载舞,喝酒猜拳,好不热闹。 广场的西北角,跟随祁渺来的郭大智、苏戈、薛明等人正喝得开心。 “薛老弟,喝酒!”郭大智一仰头把满碗的酒灌进口里,他喝得有六、七分醉了。 薛明没有理会郭大智的吆喝,一双小眼睛此刻眯成了一条缝,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喧闹的人群,扫向广场正北面教堂前的白色帐篷,停留在了身穿大红嫁衣的新娘祁渺公主身上。 “薛老弟……给……给你……银子。”薛明还没回过神来,郭大智又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手提钱袋子,一手拿着大块的银子递到他面前。 “大智,你又喝醉了。”郭大智身边的苏戈站起身来,从他手里一把夺过银子和钱袋子,把已经送入桌上侍卫手里的银子全抢了回来。 桌上的侍卫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苏戈还是他们的头,大家笑骂了几句,任由他把银子拿去。 郭大智打小只要一喝醉了酒,就喜欢把自己身上的东西拿出来挨个儿送人。以前没银子的时候,送的是怀里揣着的零碎,当了兵挣了银子后,每次醉酒非得把钱袋里的银子送完才肯罢手。 第二天酒醒后,他还舔着脸到处问别人,自己的银子哪去了。待知道银子送了人,又嚎啕大哭,痛悔万分,然后狠狠发誓要痛改前非。再喝酒的时候,他却是全然不记得自己发过的誓,有银子照送不误,挡都挡不住。 不理会周围侍卫们的瞎起哄,苏戈把银子放进钱袋子,揣进了自己怀里。 薛明看着苏戈用手捂住怀里的钱袋子,脸上还露出几分傻笑,便知道苏戈一定又是在想娶媳妇的美事了。这个苏老大,每次得了银子都这么傻笑,挣银子娶媳妇好像成了他活着的唯一念想。想到娶媳妇,薛明又转头看向帐篷里的祁渺公主,忽然为她愤愤不平起来。 “流落在外十年,好容易才回来,又被远嫁到高唐,公主的命还真不是一般衰,简直衰到家了。”薛明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碗抿了一小口酒,心思又转到了祁渺身边的新郎耶律峻身上。 高唐王耶律贤有两个儿子,耶律峻和耶律述。耶律述年纪尚小,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孩子。耶律峻是确定的王位继承人,未来的高唐王,地位尊贵,模样也长得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蛋。 能娶上这么一位胆识过人、重情重义的美貌公主,他还不满意,还惦念着那个刁蛮任性的祁泺公主。自打去北洹迎亲,耶律峻就一直臭着一张脸,对祁渺公主不理不睬。 薛明心里把耶律峻大大鄙视了一番,还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耶律峻这小子,不识抬举,就公主这样的,他还不乐意。” “就是,我……们北洹……有的是……好……好男儿,大……大王为什么非得把……把公主嫁给那……那个高唐小子?”郭大智半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说道,酒一喝多,他说话就开始结巴。 “你不会想娶公主吧?”薛明笑着打趣郭大智。 “没……没有,我觉得……薛明你……你脑子好使,你上……上次不是说……说喜欢公……公主吗?你可以……娶……娶公主。”郭大智头摇得象个拨浪鼓,身子越发摇晃得厉害。 众侍卫一听他这话,全哄笑起来。薛明有些恼怒了,他一个小小的都尉,哪里敢有娶公主的念头。依他平日的性子,若是别人说了这话,他早上前把说话人扁成了猪头。 可郭大智这家伙不但是他同过生死的兄弟,更重要的,这家伙脾气太烂,象块狗皮膏药,一旦惹上身,想甩也甩不脱。这会要和他计较,那根本就是自找麻烦。 “我去方便方便。”薛明找了个借口,站起身快步走出了人群,走到广场一角的黑暗里站住。 第270章 血色婚礼(2) 全城的人都集聚在广场上参加婚礼,到处黑灯瞎火的,也没什么去处。薛明索性把身子斜靠在街边房屋的一根木柱上,转头看着广场上喧闹的人群。 广场中央的三堆篝火此刻烧得正旺,成百上千的男女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好不热闹。跳舞的人群中,十几个装扮艳丽的西域舞娘,扭腰抖臀,舞姿热辣火爆,吸引了围坐在广场周围喝酒的大多数男人,也吸引了薛明。 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薛明忽然觉得那些舞娘风骚是风骚,也很热辣火爆,却终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也就没了兴趣。 转眼瞟见耶律峻在祁渺公主面前只顾自己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很是觉得这小子不厚道。再仔细看祁渺公主,头上珠翠环绕,一身大红嫁衣,被燃烧的火光映衬着,美艳异常。偶尔祁渺公主朝他在的这个方向望过来,他更是脸红心跳,心里如同擂响了战鼓,响个不停。 待回过神来,他方才大吃一惊,不知不觉中,他心里居然真有了几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念头,这让他很是不安。 他心道自己怎么今儿忽地就孟浪起来了?想来想去,把原因怪到郭大智身上去了,一定是刚才郭大智那句话惹得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样想着,他的怒火又腾地冒了起来。 “郭大智,等明儿我非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不可。”薛明狠狠骂了一句。 “大好的日子,怎么能打打杀杀?”黑暗里忽然有人出声说了一句,把薛明吓了一跳。他一向机警,这会儿乱了心神,居然没注意到旁边有人。 “谁在那?”薛明吆喝了一声,他当兵出身,又在生死场里打过滚,胆子比一般人要大。 一个人影从木柱后面缓缓走了出来,大模大样地站定在薛明的边上。黑暗里,薛明也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此人比自己略高一点,身材瘦削。 “你是什么人?”薛明又喝问了一句。 “好人。”来人轻声嬉笑道。 听这口音应该是高唐人,声音还有些耳熟,薛明却是想不出来是谁。他认识的高唐人,除了耶律贤父子,也就只剩下那个耶律衍。耶律衍他熟识,这人无论如何不会是耶律衍。这么想着,便打定主意不说话,只留心对方什么时候露出破绽来。 两人沉默了有一刻钟的功夫,来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说给薛明听:“祁渺公主也算不得绝色。” “我看公主比那些绝色强,要貌有貌,要才有才,有胆有识,还重情重义。这样的女子,天下难找。”薛明听来人语气里对祁渺公主稍有贬义,很是不满,出言顶了一句。 谁知来人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反而有些兴奋地问道:“她就那么好?我怎么没看出来?” “是你和她熟,还是我和她熟?”薛明冷哼了一声。 “你和她很熟么?有多熟?” “废话,她是公主,我是公主的侍卫,你说熟不熟?”明知道来人是套他话,薛明还是没忍住,回了一句。 “还是不够熟。” “我和她不熟?你和她熟?你以为你什么人啊?”薛明反唇相讥道。 “我是新郎他亲爹的侄子,新郎的堂兄衍王子的侍卫长,按规矩,公主见了我们衍王子还得招呼一声‘大伯’。亲戚比下属自然更亲近些,你说是不是?”来人一口气说完,连“嗝”都不打一个,看来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主。 薛明听他这么一说,蓦地想了起来,这人就是在东阳时跟在耶律衍身后的那个侍卫长澹台荣,怪不得自己听着他的声音有些耳熟。正想出言讥讽几句,忽然听到澹台荣“嘘”了一声,随即低声说了一句:“有人来了。” 薛明一愣,刚想骂他扯淡,耳边还真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只是声音离得远,也不够清晰,不是澹台荣提醒,自己还没注意到。 “婚礼都快结束了,怎么还来这么多人?”澹台荣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全城的人都来广场参加婚礼了,城门也关闭了,这时候不应该有这么多人过来才对啊?” “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吗?”薛明说完话拔脚就往声音来的方向走去,要去瞧个明白。 “你急什么,一起去。”澹台荣嘀咕了一句,拔脚跟了上来。 澹台荣这一跟来,薛明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草率了。这隽水城里他是人生地不熟,就因为澹台荣的几句话,就急着要去探个明白,这澹台荣要是存了歹心,岂不是把自己给折了进去? 他想要转回去,又觉得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敢说不敢做,实在丢人。薛明心里犹疑,脚下就放缓了,紧跟在他后面的澹台荣,却一个健步跨上前,往前面去了。只得跟上,只把小心又提了几分。 两人转过街角,一眼便看到通往东门的路上黑压压的,来了好多人。这些人排成两列,行动整齐划一,一个跟着一个行走着,脚步还放得很轻,似乎怕惊动了别人。 “是行军队伍。”薛明在军营里厮混了那么多年,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些人不但出身军营,还都是战场上与敌人拼杀过见过血的那类狠人,要不,也不会有这份凌厉凶狠的气势。 “从东门进来的,奇怪,他们来干什么?” “是官府的兵么?” “不是,是刘氏部族的人。” 薛明正待要说话,忽然见前面队伍里出现了几道微弱的反光,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一轮明月高悬在半空中。 “不好,他们手里还拿着武器,刚才的光是武器反射过来的。”薛明一声惊呼。 “还有武器?”澹台荣也是吃了一惊。 “是啊,这大半夜偷偷摸摸地进城来,还拿着武器,又不是官府的兵,他们一定有所图谋。”薛明话未说完,忽然心里一动,“他们不会是来偷袭的吧?” 话一出口,薛明自己都惊呆了。澹台荣接着说出一句更吓人的话来:“难道真有人今夜要谋反不成?” 有人谋反?薛明一听腿都吓软了。妈的,参加婚宴的人现在大多烂醉如泥,特别是他那帮兄弟。这些人要真是来偷袭的,只怕不用多大工夫,广场上就会血流成河,横尸遍地,自己的小命也得交代在这里了。 “一定是刘氏和赵氏部族的人谋反了。”澹台荣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脸色极是难看。他又抬头看了看城门方向,转头急速吩咐薛明道:“事情闹大了,你速去广场找峻王子,告诉他有人谋反,叛兵已经进城。我去找衍王子,看看有没有办法阻挡他们一下,唉!但愿他别喝醉了。” 澹台荣说完转身朝南面跑去,他的速度很快,等薛明反应过来,人已经没影了。 薛明跌跌撞撞跑向广场。一跑进广场,他就直奔教堂前的白色帐篷,边跑边大声喊道:“公主,有人谋反。” 第271章 血色婚礼(3) 广场上正是歌舞喧闹、人声沸腾的时候,喝醉了酒的人在高声喊叫,没有喝醉的人在大声说笑,薛明的声音被喧闹声吞没了。但帐篷里的人却听到了,一下子全站了起身,向他望了过来。 “你小子乱喊什么?”耶律峻一大步跨上前来,伸手一把抓住薛明衣领,他身材高大,力气又大,一下就把薛明提溜了起来。 “让他说完。”祁渺并没有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惊慌,她看了一眼耶律峻,示意他放开薛明。 耶律峻放下薛明,转身从一个侍卫身上抽出马刀,握在手里,用刀指着薛明威胁道:“如果你谎报军情,我一刀砍掉你的脑袋。” “有支队伍从东门进来,正向这里行进,他们还带着武器。”薛明略略犹疑了一下,把看到的所有的情况都说出来,“和我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是衍王子的侍卫长澹台荣,他让我来报信。” “澹台荣?他人呢?”耶律峻问。 “他说去找衍王子想办法,就跑了。” “来的有多少人?”耶律贤看向薛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只有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示出他压制着的怒气。 “上千人,澹台荣说是什么刘氏部族的人。”薛明虽然有些恼恨耶律峻的无礼,却也不敢不答话,大敌当前容不得他多想。 “一定是刘氏和赵氏谋反了。”耶律峻快速说道,“他们反对我们和北洹结盟,暗中一直和西泽有往来。我得到了一些消息,原想等婚礼结束后就动手追查,没想到他们提前动手了。” “哼,狼子野心,本王早该把他们铲除了。”耶律贤说完,又转头看向耶律峻和祁渺,“你们怎么看?” 担心什么,还真就来什么,祁渺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问道:“城里兵力分布情况如何?我们还有多少人?” “看情况四城门的城防军应该被他们控制了。我们在城里的人马只有王宫的侍卫和禁军,禁军还远在王宫那边,来不及召集。如果他们从东门进来了一千人马,那他们手里至少有二千人马在城里。”耶律贤道。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根本没有人马可调?”祁渺扫了眼广场上的王宫护卫,还不到五百人,加上自己那三百人,还有参加宴会的那些将领及亲随们,最多不会超过一千人。 对方既然早有蓄谋,在城内的兵马绝不会只安排了二千人,一旦打起来,那还真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惨烈战斗。祁渺深深吸了口气,开始思索对策。 “情况对我们很不利。”耶律峻点点头,耶律贤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如此看来,我们只有杀出城去了。”祁渺思索片刻,抬头看向耶律贤父子,语气决然。 祁池、祁沣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叛乱。现在看来,这次高唐叛乱不仅有西泽在背后捣鬼,只怕北洹那边也有人参与了,林地部落的叛乱时机才会这么凑巧,叛乱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把祁池他们紧急调离高唐。 “我们可以从广场南面杀出去,回到王宫,再从那里的密道出城。”耶律峻话未落音,广场东面已经杀出了一队叛兵,直奔场中而来。 那一个个叛兵高举着亮晃晃的马刀,凶神恶煞似的,见人就砍,不过一转眼的时间,广场上的人群已经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大片。 参加婚礼的人群乱了起来,人们争先恐后地往教堂方向跑去,撞到一起的,摔倒的,被人踩中的,层出不穷。尖叫声、惨叫声一时间响彻了整个隽水城。 耶律贤吩咐耶律峻道:“峻儿,我带着护卫在前面开道,你护着公主和你母妃、弟弟跟在后面,只要杀进了王宫,立刻从密道出城去安奈要塞。” “父王,还是我来开道。”耶律峻摇了摇头,“您是高唐王,只有您在,大家才不会乱。” 耶律贤扫视了一眼广场上混乱的人群,又回过头看了看周围的老老少少,沉声道:“那就一起吧,今天,就让我们父子一起杀出条血路来。” 他说完,挥着马刀护着耶律王妃等一干家人冲出了白色帐篷。 耶律峻紧跟着向前走出几步,象是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走到祁渺面前,轻声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你,祁渺!别怕,我会保护你。” 耶律峻说完也不等祁渺回话,右手持刀,左手一把拉着祁渺就往前冲去。 祁渺被他的话弄得有些发愣,耶律峻自迎亲以来就一直冷着脸,对自己不理不睬,现在忽然这么对自己说话,还真是有些让人意外。她这里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已经被耶律峻拉着冲出了帐篷。 薛明的脸抽搐了一下,举着马刀跑出帐篷,对聚拢过来的侍卫们高声吩咐道:“大家别走散,把公主护在中间,从广场南面杀出去。” “等等。”祁渺挣脱了耶律峻的手,伸手把头上的珠钗、簪子,脖子上的宝石项链等物都取了下来,递给身后的月青。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马刀,把曳地的裙裾割去了一截,高声吩咐跟来的侍卫、宫女:“大家别慌!我们跟着峻王子一起杀出去,到了王宫,就可以出城去了。大家记住了,若是被冲散了,就到王宫去与大队人马汇合。” 祁渺一说完,举着马刀带头冲进了广场,手起刀落,一刀砍倒一个迎面冲过来的叛兵。 苏戈几人是见识过祁渺的英勇,并不觉得奇怪。那些侍卫见一向文静秀气的公主忽然象变了个人似的,都惊得一愣一愣。 耶律峻看起来也很吃惊,怔怔地看着祁渺,半天才如梦方醒,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他冲侍卫们一点头,挥着马刀也杀进了广场。 “妈呀,公……公主,太……太猛了。”冲到广场上的郭大智结结巴巴说了一句。 苏戈这才想起郭大智刚才喝多了,抓起边上的水罐,一下全浇到了他头上,低声问道:“大智,你酒醒了吗?” “能……不醒么?再多……喝一碗,我今儿就把小命扔这里了。”郭大智说话间,激灵灵打了冷颤。旁边那些喝多了酒的侍卫也到处寻找水罐,把水浇到自己的身上。 看着祁渺提着马刀血淋淋地一路砍杀过去,北洹来的那些侍卫们很受刺激。他们都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这会见公主一个弱女子领头冲杀,一个个热血沸腾,纷纷举着马刀,扑向冲进来的叛兵。 耶律峻带着自己的护卫队已经杀到了广场中间,他的刀法没有多余的招式,快、准、狠,几乎是刀刀毙命,刀起刀落之间,几颗叛兵的人头已经滚落到地上。 祁渺虽然气力上不及耶律峻,但手中的刀“拨”、“撩”、“缠”、“搅”,却很有章法,出刀也够快够狠,往往别人才举起刀,她已经把人砍倒在地。 “耶律峻在这里。”场中忽然有叛兵高喊了一声,呼啦一下,冲过来几十个叛兵,眨眼间就把耶律峻、祁渺等人团团围住。 第272章 血色婚礼(4) “耶律峻,不要恋战,我们突围出去。”祁渺冲着耶律峻大声喊道,手中的刀却是不肯停,说话间又砍倒了一个叛兵。 眼看着一波叛兵清理得差不多,不成想又一波叛兵已经杀到。这次居然是队骑兵,一眨眼的功夫,把祁渺等人围困起来。 祁渺的眉头皱了起来,叛兵人数本来就多过自己这边好几倍,以步兵对骑兵更是吃亏,敌人还接连不断地涌过来,再这样厮杀下去,只怕情形不妙。 “大家向我靠拢,集中力量把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一起冲杀出去。”祁渺大声招呼着,侍卫们闻言聚拢过来,大家背靠背和叛兵厮杀。 好容易把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口子,还没等人移动过去,又冲过来几个骑兵,把包围圈给合拢了起来。如此几番折腾,被围着的侍卫们已经有些吃力了。 “峻王子,我们得想办法抢马。”祁渺向耶律峻喊道。 耶律峻没有回头,忽然纵身跃起,凌空踢出一脚,把一个骑在马上的叛兵生生踢下马去,身子一转,稳稳地落在马上。 有了马,耶律峻的优势一下就显现出来了。他身材高大,又力大无穷,手中的一把马刀挥砍得霸气十足,与他对敌的叛兵不过一个照面,便纷纷被他砍下马去。 祁渺见机,也瞅准了冲过来的一个骑兵,身子拔地而起,悬在半空,手中的马刀就势斜砍下去,把个骑在马上的叛兵脑袋硬是削掉一边,跌下马去。 在身子快着地时,祁渺伸手一把抓住缰绳,脚下一点地,翻身上了马。只见她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挥刀,身子从马的左边灵巧地翻到右边,又翻转回来。这一来一去,马刀神出鬼没,不一会,就轻轻松松砍杀了两个叛兵。 耶律峻从没有见过祁渺骑马,不成想到她的骑术居然如此精湛,厮杀功夫也十分了得,看向她的眼中不由露出了几分惊叹。 有了耶律峻和祁渺在前面开道,薛明等人紧跟其后,一行人一路厮杀出了广场,来到广场南面的街道上。 众人才松了口气,耶律峻却勒转马头,说道:“不好,我父王被叛兵困住了。祁渺,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救了父王就来。”说完,也不等祁渺回话,已经打马杀回广场去了,他的几十个侍卫也跟了过去。 “公主,我们怎么办?”薛明见广场上叛兵越聚越多,有些担心地问道。 祁渺看了看远处绝尘而去的耶律峻,也有些无可奈何。这些日子来,耶律峻因为祁泺的事,对她一直很冷淡,她冷眼旁观,倒也瞧明白了。 耶律峻性格执拗、鲁莽,行事象个小孩子,只凭自己的性子来,全然不会顾及其他。但他人不坏,心性单纯善良,对下属和周围的人都很好,还一身胆气、慷慨仗义。现在放他这么去,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祁渺深深吸了口气,吩咐薛明几人:“你们护着月青她们先走,转过街,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藏起来,我去把他追回来。” 没等众人回话,祁渺一人一马已经飞驰而去,急得薛明几人团团直转。他们是祁渺的护卫,怎么能丢下她自己先走,只是这样徒步冲杀过去,对上骑兵吃亏不说,速度还跟不上祁渺,更谈不上保护。 “那儿有马。”郭大智忽然指了指广场方向,只见十几匹没了主人的马象是受了惊,狂奔着朝他们冲了过来。 “大家快抢马。”薛明顿时有了主意,他把马刀插回腰间,搓了搓手,对苏戈、郭大智说道:“苏老大、郭哥,有了马我们就去广场,一定要把公主救回来。” “好!大家听令,都去抢马,抢到马的,跟我们回去救公主,没马的就呆在这里。”苏戈大声吩咐手下侍卫,还把小幺交代给其中一个侍卫,叮嘱道:“护好他,我去去就来。” 北洹军一向以骑**湛享誉中州,象薛明、苏戈、郭大智这些老兵,马上功夫更是了得,纵然比不上耶律峻、祁渺,也是相差不大。见马跑近了,三人一个转身,选中了自己要的马匹,脚下加快速度,就跟跑上去。 跟随马跑了几步,一个个纷纷展露身手,一把抓住缰绳,身子快速贴了上去,一翻身上了马。苏戈三人有了马,堪堪勒转马头,直奔广场而去。他们身后,十几个侍卫也得了马,跟了上去。 此时的广场上,篝火已经熄灭,只有天上的月光照射下来,照射出了厮杀人群的影子。 “公主在教堂那边。”薛明眼尖,一眼就看见祁渺被一队叛兵团团围住。 “公主,我们来了。”郭大智吆喝着冲进了人群,眨眼功夫,已经杀到了祁渺面前。薛明慢一步,也杀了进去。苏戈和一个叛兵交上了手,几个来回,收拾完那个叛兵,才冲到了祁渺面前。 “看见耶律峻没有?”祁渺问,她一进来就被一群叛兵围住,左突右冲,一直没能杀出包围圈,薛明他们三人的到来,才解了她的围。 “在广场中间的人堆里。”薛明说道,他在杀进来的时候就已然看见了耶律峻,他们父子是叛兵追杀的主要目标,那儿已经被叛兵围得水泄不通了。 祁渺一刀挡下一个叛兵砍来的马刀,刀锋一转,顺势横扫到叛兵的腰间,那个叛兵已经被拦腰斩成了两截。 “跟我过去。”祁渺挥刀准备向场中耶律峻的方向杀过去。 薛明迟疑了一下,劝阻道:“公主,那里人太多,恐怕我们杀不进去。” 祁渺勒住马头,眼睛扫过周围,落在了广场中央密密麻麻的叛兵身上,那里的厮杀声越来越弱,她心里不由一沉。自己身边不过十几人,现在冲进去的话,不但救不出耶律峻父子,只怕自己这些人顷刻就会被叛兵吞没。 “公主,你看,耶律峻。”郭大智挥刀砍倒一个冲过来的叛兵,忽然指着人群惊呼起来。 祁渺正担心着耶律峻,听到郭大智的话,急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广场中央的叛兵骚动起来,一个高大的人影骑马冲了出来。 他的头发披散着,身上的衣服被砍得七零八落,满身是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有那高大的身形轮廓和挺直的身躯,还能让人分辨出他是耶律峻。他手中的马刀一刻都没有停歇过,靠近他的叛兵纷纷落下马去。 “我们去迎他。”祁渺抿紧了嘴角,勒马冲了过去,苏戈三人紧紧跟上,和她并肩搏杀。 “耶律峻。”祁渺冲着耶律峻喊了一声,正在奋力厮杀的耶律峻仿佛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四下张望,一把叛兵的马刀砍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也浑然不觉。 祁渺打马上前,一刀把那个叛兵砍下马。耶律峻冲她咧嘴一笑,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孩子气。 第273章 血色婚礼(5) 耶律峻看向祁渺,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惊喜,问道:“祁渺,你怎么回来了?” “跟我走,我们一起冲出去。”祁渺说完勒转马头,准备往回杀出去。 “等等,祁渺,把他带出去。”耶律峻纵马上前,祁渺这才发现他的马背上还驮着一个孩子,模模糊糊看得出来,那是他的弟弟耶律述,已经昏迷了。 “耶律峻,现在情况紧急,不要恋战,我们一起杀出去。”祁渺一边留神四周的动静,一边说道。周围的叛兵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眼看着又要把几人围困了起来。 “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得把他们引开,你们快走!”耶律峻扫了一眼周围的叛兵,把耶律述放到了祁渺的马背上。 “祁渺,帮我照看他长大。”说完这句话,他再也不看祁渺,决然转过身策马而去,只留给她一个挺得很直的背影。 “耶律峻,你这个傻蛋!你一定要回来!”祁渺在他身后喊了一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打马挥刀冲向叛兵。 “快走!祁渺,你们一定要活着出去!”耶律峻大吼一句,挥刀砍了下马屁股,他身下的骏马发出长长一声嘶鸣,撒啼狂奔着冲进叛兵之中。密密麻麻的叛兵聚拢过来,不过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们走!”祁渺狠狠抽了马一鞭子,伸手紧紧抓牢身前的耶律述,策马向广场南面跑去,薛明几人拍马跟了上去。 跑了一段路,祁渺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耶律峻所在的方向,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几人赶到南面大街,月青和几十个侍卫正等在那里,不等打招呼,又有一小拨叛兵追杀了过来。这次来的人足足有一百多人。 “把他们先解决掉。”祁渺勒转马头,挥刀冲向叛兵,有马的没马的侍卫全跟着她冲了上去。几个来回,叛兵就被冲得七零八落了。 乘着这个机会,侍卫们又聚拢了起来,把月青等人护在中间,且战且退,往王宫所在的位置移动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祁渺马背上的耶律述忽然动了一下,他慢慢抬起头,有些迷惘地看向周围。待看清楚周围的人时,他激烈地挣扎了起来。 祁渺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持刀,还要留意周围叛兵的动向,想收刀抓住耶律述已然迟了。他从马背上滑落下来。刚落地站稳,他就抢了旁边一个侍卫的马刀,转身往广场方向跑去。 他才跑了百步远,就与零散追来的叛兵撞到了一起。耶律述人虽然小,这会憋了股子气,双手挥舞着马刀朝一个叛兵砍了过去。 祁渺想起耶律峻临别时对自己说的话,叹了口气,策马来到耶律述面前,俯下身想把他拉上马来。耶律述却是不肯,挥刀继续与叛兵厮杀。 眼见又一波叛兵杀到,祁渺一咬牙翻身下马,一边和叛兵厮杀,一边留意护着耶律述。 “耶律述,如果你不想死在这里,就跟着我杀出去,不要恋战。”祁渺对耶律述厉声吆喝了一句。不能让他再这么任性下去了,这样的话,不但会害了他的小命,还拖延了整个队伍的行动。 耶律述倔强地扭过头,不看祁渺。他这一扭头,忽略了他的左侧方,一名叛兵正骑着马挥着马刀疯狂地杀了过来。 “小心。”变故发生的太快,在祁渺身后的薛明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就在薛明觉得耶律述必死无疑的时候,只听一声“咣当”的金属撞击声,祁渺已经飞快地闪到耶律述的左边,把耶律述挡在了身后。 只可惜祁渺还是慢了一步,叛兵的马刀虽然被她挥刀挡了一下,还是斜斜地砍在了她的左手臂上。刀口子已经冒出了血,不停地滴落在地上。 “公主!”几声惊呼,薛明及人已经冲了上来,不等他们出刀,祁渺的刀已经插进了那个叛兵的腰部,再一回抽,叛兵已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耶律述站着一动不动,被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幕惊呆了。 “公主,你受伤了!”薛明、苏戈、郭大智几个徒步围了上去,把祁渺和耶律述护在了中间。 “没事,伤得不重,先冲出包围圈再说。”祁渺看了眼左臂上的伤口,扭头就朝外围冲去。 厮杀了半天,叛兵虽然被消灭了,祁渺这边的人也只剩下四、五十个。月青撕下身上的一片衣角,帮着祁渺把左臂的伤口包扎好。 “我要去救父王母后!”刚刚消停没有多大会的耶律述忽然又叫喊起来,挥着达到又要往回冲,被苏戈一把抓住。 祁渺走到耶律述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道:“耶律述,你是你哥哥用他的命换回来的,你要是个男子汉,就应该吞下你所有的愤怒和伤痛,留着命,将来回来替他们报仇!” 她说着话,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继续说道:“你看,还有这么多人都指着你活命呢。我们这里,只有你知道王宫的那条密道,你跟着苏大哥走,把我们带出城去。” 耶律述听了这话,再看看祁渺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的左胳膊,忽然停止了挣扎,转头望了望广场方向,一咬牙,用有些呜咽的声音说道:“过了这条街就是王宫,我带你们去王宫的密道。” 祁渺点了点头,谁知刚迈出一步,忽然听到郭大智又是一声惊呼:“公主,你看,耶律峻。” 祁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大街正中间,一匹马驮着一个人疾驰过来,那人混身是血,右手还紧紧抓住马刀,却正是耶律峻,他居然杀了出来。 祁渺转身就要跑上前去,被薛明一把拉住:“公主,不能去,他的血快流干了,他的身后都是追兵。” 祁渺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远处的耶律峻。他手里的马刀已经掉落在地上,身子开始激烈摇晃起来,他口里不断喷出大口的鲜血,两只手死死地抓着马鞍子,坚持着不让自己的身体倒下。 他就那么立在那里,巍然不动,如同一尊屹立不倒的门神。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一大群叛兵,挥舞着马刀惊叫着,来势汹涌,风卷残云般席追杀过来。 “我去救他!”祁渺挣扎着要上前。薛明给郭大智使了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挟住祁渺,拖起她就钻进了一条小巷子里。苏戈紧紧抓住耶律述,连拉带拖把他拉进了巷子,其余的人也都跟了进去。 “耶律峻,我一定会回来给你报仇!”祁渺挣扎着,喊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 耶律峻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他的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能说出话来。 众人一路狂奔,一路奋力厮杀,窜进窜出几条巷子后,好容易才摆脱了追兵,全都累得瘫坐在了地上。 坐了没多久,对面大街上忽然又出现了一队叛兵骑兵,足有数十人之多。 第274章 杀出城去(1) 郭大智见又来了叛兵,不由狠狠骂了一句:“他奶奶的,怎么还有人来?”因为没有多余的力气,声音比往日里小了很多。 “王老大他们在就好了。”薛明也叹了口气。送亲的路上,东华道传来消息,要秋子瑜去翼城办事,祁渺安排王楫和杨云起一起护送她和萧琴去了翼城。原来说好的,在婚礼前赶回来,这会却还不见人影。 薛明说完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王宫,抿紧了嘴唇,转过大街就到王宫了,他却再没有力气厮杀过去了。 “大王子和三王子今天一大早刚走,他们在,也不会有这事。”苏戈接了一句,已经累得东倒西歪的小幺挂靠在他身上。 “大家都站起来,我们一路杀了那么多叛兵,也不差这几个。”祁渺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她的身后,苏戈、薛明、郭大智,还有耶律述,所有的人相互搀扶着,也都站了起来。 “公主,你歇一会,我们来。”薛明握紧手里的马刀,往前走了几步,他旁边的郭大智也摇晃着向前。 “一起上吧。”祁渺上前几步,站到了他们前面。 苏戈把小幺护在了身后,小幺看着持刀与祁渺并排而立的耶律述,挣脱了苏戈的手,从地上捡起一把马刀,站到了耶律述的旁边。 祁渺转头看了看众人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尽管眼前的情形有些惨烈,但大家却无所畏惧,只要闯过了这一关就有希望。 郭大智已经大声嚷嚷起来:“有这么多兄弟陪着,我郭大智值了!” 那群骑兵许是瞧见了他们,打马狂奔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一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喊了一声:“耶律述!” “是堂兄,是堂兄!”耶律述闻言大声喊叫起来,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惊喜。 “是衍王子?”祁渺问道。 “是,就是他。” 那个骑马疾驰过来的人正是耶律衍,他的身后还跟随着六七十个侍卫。耶律衍勒住了马,在眼睛看到祁渺的那一刻,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喜,怔了半天,才哑声说了一句:“还好,我没有来迟。” 他下了马,用手摸了摸耶律述的头,问道:“没受伤吧?”耶律述摇了摇头。耶律衍的目光已经扫向了浑身血迹斑斑的众人,见没有耶律贤和耶律峻,不由又问了一句:“王叔和峻弟呢?” “父王和哥哥为救我,被他们杀死了。”耶律述说完,放声大哭起来。 祁渺默默地看着耶律衍,没有说话。今天的婚礼,耶律衍一直没有露面,说是这些日子操持婚礼累病了。她刚才还疑心耶律衍是不是和叛兵有染,这会见他急匆匆带人赶了过来,一身白衣上到处都是血污,脸上还有血口子,知道自己错怪了他,一时之间,倒有些自责起来。 耶律衍见祁渺不说话,只看着自己,也有些恍惚。得知刘氏、赵氏部族叛乱的消息后,他一直懊悔,昨日虽然察觉到了刘仲英的异常,却没有前去探究,还一口拒绝了刘仲英的邀请。如果刘益等人的阴谋他早一点知道,有所应对,就不至于弄到现在这般境地了。 “祁渺……”他开口想解释一下,话到嘴边却又说不下去,想到祁渺刚刚经历过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厮杀,他更是觉得心痛愧疚。 “耶律兄,幸好你来了。”祁渺微微一笑,看向耶律衍的目光里有感激之意。 耶律衍嘴角扯出了一抹苦笑。一直以来,他都想护住祁渺,却总是状况百出。现在又是这样的情况。今晚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杀出城去,若是祁渺遭遇什么不幸…… 他不敢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勉强定了定心神,这才说道:“城里的叛兵太多,我们要好好谋划一下,不能硬拼出去。” “你一路过来,情况怎么样?”祁渺轻声问道。 “四城门已经被叛兵占领了,这一路上遇到的都是小股的叛兵。刘氏和赵氏叛乱,只剩下个马氏一族,文事尚可,兵力却很弱,这个时候也不会出面帮我们。唉!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我们可以从王宫的密道里出去。”耶律述插了一句。 耶律衍闻言,摇了摇头:“我原来以为你们已经回到王宫,带人一路杀了过去。谁知他们早有准备,王宫里现在是刘益亲自坐镇,几百个叛兵把守着。看那情形,刘益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只等着我们自己送上门去。” 众人一听他这话,都有些泄气,这一路拼死杀了过来,就是想着到了王宫,可以从密道出城去了。现在好不容易快到王宫门口,忽然发现跑进了一条死胡同,还真是让人绝望。 祁渺见大家脸上纷纷露出了失望,刚才高昂的情绪也一下低落下去,不免有些担心,士气可鼓不可泄,急忙说道:“大家别泄气!现在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还有机会杀出城去。” 众人正在绝望中,忽然听她说有希望出城,都转头看向她,听她继续说道:“叛兵进城的队伍最多两、三千人,刚才一阵厮杀,伤亡一定不小。他们又分兵把守四个城门,现在能用来在城里追杀我们的兵力已经不多了。我们这一路上,遇到的都是小股的叛兵,正好说明这个情况。” “王宫密道虽然走不了,只要谋划得当,我们还能从城门杀出去。大家都看见了,这隽水城里大街小巷密集,房舍挨着房舍,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掩藏行踪接近城门口,集中兵力,选择好时机杀出城去。” 她说到这里,又问耶律衍:“耶律兄,你看我们走哪个城门出城最好?” “南城门。那里的守城兵少,而且从南城门出去,就可以渡过隽水河,进入山林。只要进了山林,要摆脱叛兵的追杀就会容易些。” “好,我们就从南城门杀出去!耶律兄,你来带路!薛大哥,你带人两边警戒,苏大哥、郭大哥,你们俩带人断后!” 祁渺吩咐完,又转头对大家说道:“其余人都跟紧我,千万别掉队!我们穿过前面的巷子,避开叛兵,再绕到南城门,从那里杀出城去。” 众人听她分析的有理有据,居中指挥,没有丝毫的慌乱,语气坚定从容,虽然心里对能否杀出城去还有些半信半疑,行动却是再不迟疑,都提着马刀围拢了上去。 耶律衍翻身上马,率领自己的侍卫在前面开道。薛明带了几个人负责两边警戒,苏戈、郭大智带着人断后,众侍卫把耶律述、小幺和月青等几个宫女都护在了中间,一起向南城门走去。 这一路行进,只遇到零星的几个叛兵,耶律衍和薛明带着人就轻易解决掉了。来到南城门前的转角处,前面带队的耶律衍忽然勒住了马,转身做了个停止前行的手势。 祁渺挥手让众人停止行进,隐身在街角处房舍的阴影里。她趋身上前查看了一下,原来南城门下积聚了大约两百人左右的叛兵,正持刀挽弓严正以待。 第275章 杀出城去(2) 城门下的两百人,加上城门楼和城墙上的几十人,叛兵人数差不多是自己这边的两倍多,硬杀出城的话,只怕未必能如愿。看到情况如此凶险,所有的人都忍不住转头看向祁渺。 祁渺眼睛盯着城门口,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硬战下来,自己这边的人吃亏不说,还有可能被卡在这里出不了城,一旦有援军赶来,那就更危险了。得想个办法调走大半的叛兵才行。 她的眼睛瞄到了叛兵手里举着的酥油火把,已经有了主意。她朝薛明招招手,薛明俯身到她面前,听她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招呼了几个侍卫从旁边的一条小巷子跑去。 不一会儿,只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奔跑的声音,还有嘈杂的呼叫声。不过片刻,又有人骑马跑了过来,还大声嚷嚷着,说是城中偏东南方向有房子起火了,传令让守城门的人去救。 守城门的那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对着那些叛兵又嚷嚷一阵,城门下便有一半的叛兵跟着他去了。 看着城门口还剩下的一半人,祁渺把耶律衍叫了过来,低声说道:“耶律兄,你熟悉城里的情况,带上你的侍卫,把城门口的人再引走一部分。记住,只能沿着街道跑,不能恋战,绕个圈子你们就跑回来,我们一起出城。” 耶律衍点点头,率领手下的人马往城门冲去,冲到城门下,挥刀砍了几下,故意落败,勒马转头往一条偏僻的小巷子跑去。 “是耶律衍!上峰有令,生擒一千金!斩首五百金!大家快追啊!”守城门的叛兵见是耶律衍,情绪一下被调动起来,上马呼啦啦追杀了过去。 听说是耶律衍,城门楼上的叛兵也动了起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带领大约十几个叛兵跑了下来,骑马就追赶了过去。 这么一来,城门口的叛兵只剩下二十多个,加上城门楼和城墙上的,叛兵已不足百人。祁渺拍拍耶律述和小幺,轻声嘱咐了一句:“你们两个,跟着苏大哥去开城门。记住,要照顾好自己!” 耶律述“嗯”了一声,小幺见他和自己年龄一般大小,有心比拼一下,也停了挺胸脯说道:“没问题。” 祁渺对着苏戈和郭大智低语了几句,郭大智带了一半的侍卫,跟随祁渺摸上了城墙,苏戈则带着剩余的侍卫直扑城门口。 祁渺带头冲上了城门楼,到了近前,瞄准一个叛兵,一挥刀,人头就落了下来。这时候,郭大智也砍倒了一个,二十几个侍卫分散开来,与叛兵展开了博斗。 这些侍卫,都是从战场与敌人一刀一刀厮杀出来的,又被王楫训练了那么久,手下功夫自是不弱。今晚虽然厮杀了半天极是疲惫,这会子见有了出城的希望,也纷纷振作了起来。只一炷香的功夫,就把城门楼上的叛兵解决掉了。 城门道里,苏戈也带人杀出了一条血路,打开了城门。祁渺见旁边的马圈里还拴了几十匹马,便让苏戈带着众人骑马往隽水河方向跑去,过了隽水河进山林里等着。自己则带了郭大智和两个侍卫,守在城门边。 看了看城门和周围的情况,祁渺又吩咐郭大智找来了绊马索,一端系在右边门前的一棵柱子上,另一头拿在自己手上,等着薛明和耶律衍一帮人回来。 过得一刻钟,只见十几匹马急驰过来,却是薛明和耶律衍等人,他们的后面,有一百人多的叛兵追杀过来。 祁渺朝两人做了个快跑的手势,待一行人冲出城门,把绊马索一拉紧,利索地拴在一边的柱子上。再招呼郭大智几人翻身上马,策马就出了城门。 远远地只听身后一阵惨叫声,众人回头一望,数十名叛兵接连不断地连人带马摔出了城门。 “还是公主厉害!”两名侍卫看向祁渺充满了敬畏。 郭大智大笑一声,说道:“哈哈,公主的本事大着呢,以后你们就知道。” 刘益带着五百兵士守在王宫四周,只等漏网的祁渺等人钻进来,一并收拾了。他之前已经接到刘伯坚派人来报,耶律贤和耶律峻已经被杀死,只剩下那个北洹的公主祁渺带着一伙人钻进了巷子里。 夜里一片漆黑,到处都是房屋建筑,追赶的兵士一时也找不到他们。刘伯坚已经安排自己手下的人马,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进行搜索,只要发现目标,格杀勿论。 “父亲,他们不会从城门杀出去吧?”刘仲英站在他的身边,有些担忧地问道。 刘益冷哼了一声,说道:“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我已派了重兵把守,就北洹来的那几个人,要想杀出去,只怕比登天还难,唯一的指望就是从王宫的密道出城。可笑那耶律贤,自以为王宫里的密道可以保命,殊不知现在正被我们用来钓他们上钩。” “过了今晚,灭掉了耶律氏和那个北洹公主,父亲就可以登上王位了。”刘仲英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那欢喜的样子仿佛登上王位的是他自己 听了他这话,刘益的嘴角也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只是多年的谋算已然得手,是个人都会忍不住从心底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门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人,刘益一看,却是自己的大儿子刘伯坚。看他激动成那样,想来是祁渺等人落网了,他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伯坚,你把他们杀死了,还是活捉了?”刘益问。 刘伯坚一见父亲,再听了这话,原本到口边的话又缩了回去,变得有些吞吐吐吐,半天才小声说了一句:“不是的,他们从南城门杀出去了。” “他们从南城门杀出去了?”刘益一下站起身来,有些不敢相信地反问了一句。 “唉!原本我把耶律衍一伙人杀得只剩下几个,谁知巷子里又跑出一帮子人,掩护他逃跑了。我带人追到南城门,才知道那个北洹公主已经带人杀了出去了,还在门口设了埋伏。我们中了埋伏,没能追上他们。” “他们出城去了什么地方?”刘益追问了一句。 “应该是度过了隽水河,进入了南边的山林里。” “他们跑不远,明天一大早,你带了人就去那边搜山,这个北洹公主有些本事,不能放跑了。” 刘益说完,吩咐刘仲英:“把你的人都撤了,府库那边要派重兵把守,不能再有丝毫的闪失。” 刘仲英应了,自去办事。 刘伯坚小声问刘益道:“父亲,南城门是赵氏的兵把守着,不会是他们放水吧?” 第276章 杀出城去(3) 刘益听了刘伯坚这话,低声斥责道:“糊涂!现在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现在紧要的是先稳住人心、军心,要和赵氏起了争端,你老子我这个位子还要不要做?” 说完,见刘伯坚还是一脸不解,又解释道:“以后遇事要多动动脑子。今天起事虽说是我们成功了,还有一大滩事要收尾,任何一点失误就会前功尽弃。这时候要作长远打算!你懂不懂?” 刘伯坚闻言如梦方醒,用力点了点头,才又说道:“明天我亲自带人去搜山,不信就抓不到他们。” 刘益没有说话,隽水城南的大青山方圆数百里,延绵上千里,搜山未必能有结果。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堵住北上的各条通道,不让他们进入西泽境内。西泽虽然和自己有了盟约,真要派兵去西泽境内拿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西泽是决不会允许一支他国的军队在自己的国境内横冲直撞。 “伯坚,你去安排下,让驻扎在东胜、云州、砂城的军队,对过往的商旅进行严格盘查。同时,让他们带人在城内一家一家的搜查。再派人送信给李麻子,让他亲自带些人,封住西、北两个方向的所有通道,别让他们逃到西泽去。” 刘益吩咐完刘伯坚,让人去找赵瓒过来,想商议一下如何安抚城中百姓,还有自己登基的事,至于那些跟随他起事的文武百官,也该多少得些好处。 祁渺几人渡过隽水河,在山林里与苏戈等人汇合。耶律衍简单地说了下他们的情况,原来耶律衍引叛兵离开后,遇到了刘伯坚率领的大队人马,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幸好遇到薛明带着人过来,从叛兵背后杀了出来。 黑暗中叛兵摸不清情况,一时乱了阵脚,一阵拼杀后,才冲出了叛兵的包围,钻进小巷子里,绕道到了南城门。就这样,刘伯坚还死死咬住他们不放,若不是祁渺他们接应及时,只怕出不了南城门。 见刚才积聚在一起的一百多人,转眼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还大多挂了彩,众人皆有些伤感。祁渺让大家就地休息,有伤的处理伤口,没伤的帮忙找点吃的来。 月青见祁渺整条胳膊都是血,肿得变了形,眼泪都出来了,呜咽道:“都怪我们,不能杀敌,还拖累了大家,把公主害成这样。” 祁渺安慰她道:“月青,我们大伙是一起来的,自然生死都要在一起。从北洹一起出来的四、五百人,现在只剩下不到两成。比起那些死难的兄弟来,我们能活着出来,已经很好了。” 等清理包扎完伤口,祁渺又把众人聚拢起来,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见大家情绪低落,有心鼓励他们几句,便说道:“进了山林,我们暂时安全了。这里地形复杂,叛兵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我们。” “我小的时候就喜欢在山林里玩躲迷藏,每次王楫师兄他们都找不到我。其实,要在山林里躲藏很容易,选择那些对手以为你不会去的地方,或者以为你去不了的地方,这就叫做出其不意。大家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把大家带回北洹。” 众人听她说的轻松,有亲眼得见她危难时的机变和谋略,都信了几分,觉得情况似乎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脸上也纷纷露出了笑容。 苏戈和郭大智打小就钻山林,这会也接上了话,说道:“公主说得是实情,山林里最好躲藏,吃得也好找,寻路、打猎什么的,我们都在行,大家不用担心。” “我以前经常到这里来打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这里林子密实,野物也多,就是躲个一年半载,吃的喝的也没问题。”耶律衍接着说道。 祁渺转头见耶律述低着头坐在上,也不出声,便知道他一定是想着死难的父母、兄长,蹲下身伸手轻轻搂住他的肩膀,柔声说道:“耶律述,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叫我姐姐吧。” 耶律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幺,抬头四处寻找,借着淡淡的月光,看见小幺依在一棵大树的树杆上,已经睡着了。 “你们一般大,你过去找他,一块玩吧。”祁渺给了耶律述一个鼓励的眼神,耶律述起身向小幺走去。 祁渺转头对众人继续说道:“大哥和三哥他们回北洹,走的应该是我们来时的那条路。为了追杀我们,封锁消息,叛兵一定会派重兵把守,我们不能再走这条路,必须换条路走。” “我们出大青山,绕道云州、东胜,再进入西泽。只要到了西泽境内,高唐的叛兵就不可能再追杀我们,到时候,我们再寻机出关北上。这条路虽然偏远难走,却相对安全,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一个月后,我们就能回到北洹。” “这一路过去,有戈壁、沙漠,到了草原,还会有暴风雪,我们需要买车、置备御寒的衣服。”耶律衍望着祁渺,他受伤流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 他这话虽然只说了一半,祁渺已经听明白,他是担心一路的花费。六七十号人,这一路去,吃的用的,没有个万儿八千的银子,只怕少不了忍饥挨冻。 祁渺伸手把耳坠和手上的镯子取了下来,这些都是奚王后为她精心准备的陪嫁,也算是很贵重的物品了。一路上换些粮食、衣服,应该可以支撑一些时候了。 众人见状,也纷纷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了出来,苏戈拿了块帕子放在了地上,将所有的首饰、金银聚拢在一起。 祁渺叫了月青过来,指着那些东西,吩咐道:“你把这些收拾起来,以后一路上的开支你和苏大哥来负责。” 月青从怀里抹出了一个布包,里面居然是祁渺婚礼上用的那些头饰和项链。这些首饰随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看来这一路的花销不用愁了,大家暗地里松了口气。 “这下我们不用担心忍饥挨饿了。”祁渺对月青笑了笑,“月青,你看,我说对了吧,我们一起出来,就要一起回去。要没你留下这些东西,这一路上大家可都要饿肚子了。” 月青见众人都看向自己,羞红了脸,低头说道:“这些都是王后娘娘给公主的嫁妆,怎么能用来换钱呢?” 祁渺道:“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现在能救了我们大家的命,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月青还想分辨几句,看大家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还都饿着肚子,也不好再说下去。只把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分装成两个包裹,一个给苏戈收着,一个自己拿着。 “月青姑娘,你这是要和苏老大私奔?”郭大智大声嚷了一句,把个月青羞红了脸,起身就要去追打他。 郭大智一闪身避了过去,月青一下扑到了他身后的苏戈身上。苏戈被郭大智取笑,这会正低着头没有防备,被月青这一扑没能站稳,带着她一块跌倒在地上,十分的狼狈。一干人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第277章 二进隽水 祁渺没有笑,看着这一群跟随自己死里逃生的人,她有些心酸,吩咐大家尽快休息后,独自一人走到一边,靠着一棵大树闭目沉思。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惊叫声远远传来,她睁开眼睛,起身就往叫声传来的方向掠去。 远远见一个黑影抓住了小幺,她挥刀就扑了上去。来人闪身躲开了,回头小声说了一句:“师妹,是我!” 祁渺听是王楫的声音,也是一愣,待看仔细了,还真是王楫。 “师兄!”祁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呜咽,她原来很坚强的一个人,今晚这一系列的变故,也算是九死一生了,身上还担这几十号人的生死,这会子见了王楫,就有些撑不住了。 “师妹,你没事吧?”王楫打量着祁渺,见她胳膊上裹了白布,隐隐还有血迹渗出来,知道是受了伤,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每次自己不在她身边,都会出事。 “我没事,就你一个人?”祁渺见他身后空落落的,不见杨云起,便开口问道。 “杨兄在林子那边,我叫他过来。”王楫说着,已经掠了出去,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带了杨云起回来。 祁渺仔细询问了二人,才知道王楫和杨云起送了秋子瑜后,一路紧赶慢赶,谁知道到了隽水城外,才得知城门被关闭,城里有人叛乱。两人担心祁渺等人的安危,从城墙上爬了进去,一路杀到了城里。找寻了半天,才知道祁渺等人已经出了城,又爬城墙出来。 这一路寻来,王楫在这林子里好容易发现了小幺,正想询问祁渺的消息,就见到祁渺奔了过来。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旁边睡着的耶律述惊叫着蹦了起来,睁大一双惊恐的眼睛,断断续续说道:“我梦见……父王,还有哥哥……他们浑身都在流血,他们脸色惨白……哥哥对我说……耶律述,我好冷……” 耶律述说罢,放声痛哭起来。 祁渺想起耶律峻冲自己孩子气的那一笑、转身一无反顾地杀进叛兵人群,还有那浑身鲜血屹立在大街中央的高大身影,心里一酸,脸上已是泪痕斑斑。 “师兄,我们回城!”祁渺挥袖擦干脸上的泪,转头对王楫说道。 “你要去城里抢回叔叔他们?”寻声过来,在一边站立多时的耶律衍问道,他显然不赞成祁渺的主意,“我们好容易才从城里逃出来,这一回去,想要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 “城里的叛兵知道我们已经跑出了城,一定不会想到我们会回去。我们从城墙翻进去,拿了尸体就走,问题应该不大。” “可是……”耶律衍欲言又止,他已经看出来了,祁渺是打定主意要进城拿回耶律峻父子的遗体。 想着祁渺被迫嫁给耶律峻的委屈,这会子却要去为耶律峻的尸体拼命,他心里很有些替她憋屈。他沉默了一会,勉强压制住心里的不快,轻声说了一句:“我也去!” 祁渺见耶律衍虽然不赞成自己的主意,还忍着伤痛要一起去,不由说道:“耶律兄,你受了伤行动不便,就留下来照顾好其他的人。师兄、苏大哥、薛大哥、杨大哥、郭大哥,我们走!” “祁渺姐姐,我也要去!”她话刚落音,耶律述一下窜了出来,伸手紧紧抓住祁渺的衣袖,昂头看向她的小脸上满是执拗。 祁渺静静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奈,“耶律述,你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我不带你去,你就自己偷偷一个人溜着着去?” 耶律述见她识破了自己的打算,脸一红,低下头没有回话,手却抓得更紧了。 “你要这么一路抓着我的衣袖,那可就去不成了。”祁渺伸手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 耶律述听她这么说,知道她已答应自己前去,已经兴奋得撒开腿,朝拴马的地方跑去。 祁渺和王楫几人上前牵了马,一行人上马,匆匆朝隽水城方向跑去。 王楫领着一行人,回到他和杨云起刚才出来的城墙下。他冲着祁渺点点头,一纵身,几个起落已经攀上了墙头,又放下绳子来,把其余的人都拉了上去。 众人下了城墙,避开巡逻的叛兵,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身。 “叛兵得了手,这会一定会把他们父子拿来示众。”祁渺说完这句话,转头问耶律述:“小弟,你们战时砍了敌人的头带回城,一般都挂在城里什么地方示众?” 耶律述眼睛眨巴了几下:“在教堂广场上,就是今天举办婚礼的那里。那个十字架,就是用来处决敌人,挂敌人尸体的。” “我们先去那里看看。”祁渺低声吩咐了一句,带领众人朝着教堂广场的方向摸了过去。 一行人到达教堂广场,时间已近三更。偌大的广场上,此时已空无一人。曾经堆积如山的尸体已被清理干净,只余下满地的血污,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在阴冷的空气中漫延开来,令人有些窒息。 一个巨大的木十字架耸立在广场中央,在夜色的渲染下,显得更加的阴森恐怖。挂在十字架上的两具尸体,在夜风中轻微的摇摆着。 死者低垂着头,乱发披散开来,遮住了面容,尸体上不断渗出的血水,陆续跌落在地上,发出“嘀哒”、“嘀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地清晰,也格外的渗人。 祁渺几人从暗黑的角落里钻了出来,迅速靠近了十字架。 “那是……”耶律述昂起头看着半空中摇摆的两个黑影,话未出口,祁渺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是耶律峻他们。”祁渺抿紧了嘴唇,低声说了一句。 她话未落音,王楫已经闪身而出,双手抓住木柱,手脚并用,快速攀上了十字架。 “别急!”祁渺紧紧抓住挣扎着要上前的耶律述,示意薛明几人上前,接住王楫放下来的尸体,这才转头低声对耶律述说道:“你要沉住气,不管有什么事发生,都要忍耐。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才有机会做你自己想要去做的事。” 耶律述看了看地上父亲和哥哥的尸体,小鹿般惊恐的褐色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咬牙点了点头, 王楫从十字架滑了下来,背起一具尸体。郭大智上前背起了另一具尸体,苏戈一边帮扶着。祁渺护着耶律述,杨云起和薛明押后,一起往城墙方向走去。 来到刚才进来的那段城墙,苏戈正待上前,被祁渺挡住了。祁渺伸手指了指城墙的右边,几个黑影挤坐在角落里,还有轻微的鼾声隐隐传来。 “是叛兵,刚才没见他们,应该是才调派过来的。”祁渺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一边仔细观察着,“一共是六个,五个睡着了,还有一个在望风。” 王楫把尸体放在了地上,祁渺扫了一眼薛明、苏戈和杨云起,几人已经会意。祁渺又拍拍耶律述的肩膀,小声问道:“你解决一个,有把握吗?” 第278章 打劫商队(1) 王楫刚想出声,忽然明白过来,祁渺这是要训练耶律述,也就没有再开口。耶律述盯着那几个叛兵看了一会,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几人悄悄地从背后摸了上去,王楫纵身一跃,一把捏住了望风的那个叛兵的脖子,只轻轻一扭,就结果了他。祁渺几人也干净利落解决了其他四个。 耶律述人小,力量不够,对着自己选定的那个叛兵一刀砍下去,被那叛兵滚地避了过去,正待上前补上一刀,却听那叛兵低呼道:“耶律述王子,我是阿斯达。” 耶律述一愣,仔细一看,却是自己家里从前的一个家奴,因为作战勇敢,立了军功,父王除了他的奴籍,还提拔他做了个小头目。 “述王子,您带上阿斯达吧,我还做您的奴隶,我不想跟着他们干。”阿斯达跪在地上恳求道。 耶律述看了看祁渺,祁渺见那个叛兵十四、五岁,年纪尚小,又是耶律述认识的人,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耶律述上前把阿斯达拉了起来:“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侍卫了。” 看着王楫从高高的城墙一跃而下,耶律述和阿斯达的脸上均露出了惊异之色。 祁渺指挥大家用绳子把尸体逐个放到城下,用吗 回到耶律衍等人留守的山林,天已经蒙蒙亮了。祁渺撕下自己内衣的一块布,让月青拿来水,蘸着水仔细地清理着尸体上的血污。 耶律述呆呆地看着地上并排躺着的父王和哥哥的尸体,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掉了下来,却强忍着,不肯失声痛哭出来。 看着耶律峻那双褐色的眼睛依然半睁着,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祁渺伸手轻轻地把他的眼睛合上,沉声道:“耶律峻,我,祁渺,向你发誓,一定为你和耶律贤叔叔,和所有在叛乱中遇难的高唐人报仇雪恨,让你们的灵魂得到安息。” 在耶律衍的主持下,为耶律贤父子举办了一个简单的丧葬仪式,看着那渐渐被黄土掩盖了的身体,祁渺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耶律峻的声音:“祁渺,别怕,我会保护你……” 这时,一名望风的侍卫匆忙跑了过来:“公主,叛兵搜山来了!” “到什么地方了?”祁渺问。 “山脚。” “澹台荣照顾好衍王子。师兄,你和薛大哥前面探路,苏大哥、杨大哥、郭大哥,你们几个断后。其余的人都跟紧我,别落下了。” 匆忙结束了葬礼,祁渺指挥大家上马,沿大青山南麓撤退。 三日后,云州城北郊山坡的树林里,祁渺一行人缓缓而行。三天来,他们在山林里钻来钻去,迂回前行,与搜山的叛兵周旋,好容易才甩了叛兵,出得山来。 “前面就是云州城。”耶律衍指了指远处的土城,对祁渺说道。 云州城是一座方圆三里多的夯土小城。城外这一带方圆百里,因为地处阴山南麓,向阳避风,土地肥沃,又南临黄河,水利浇灌便利,已成为高唐国农耕的中心区域。 每到秋冬两季,四面八方的农户、牧民都会聚集在这里,相互交换粮食、牛羊等物品。中原和西域来的商旅也会在这里歇脚,进行钱货交易。多年下来,这个土城已经成为了中州西部一个极为繁华的边贸集市。 进了云州城,正好可以歇脚,采买一些补给品,只是现在就进城,实在是不妥。祁渺扫了眼随行的人员,见他们一个个满脸疲惫,破衣烂衫,自己还穿着大红的嫁衣,扎眼不说,很容易暴露身份。 出了山林,这进城的一路上,叛兵的探哨、巡逻的队伍会多如牛毛,稍不留神露了行踪,再脱身就不容易了。唯今之计,还得想办法先把这些痕迹遮掩过去才行。 祁渺下马,聚拢了众人,吩咐道:“前面就是云州城了,大家在这林子里先休息一会,晚些时候我们再进城。苏大哥、郭大哥、杨大哥,请你们带人在四周警戒。” 她说完,又转头望向王楫:“师兄,还请你带着薛大哥和阿斯达,先去城里探查一下情况。” 王楫应了一声,与薛明、阿斯达策马奔土城而去。 耶律衍在澹台荣的搀扶下,蹒跚着走了过来,他脸色苍白,整个人也疲惫不堪,祁渺伸手扶他坐下。 “云州城的情况有些复杂,要进城的话……”耶律衍转头望着祁渺说道。 祁渺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耶律兄,你熟悉这云州城的情况,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耶律衍点点头:“云州城一向是刘氏部族的领地,也是通向北地的重要关口,他们一定认识耶律述和我,进城去只怕连累了大家。” “不进云州,到东胜,只能绕道而行,多了几天的路程不说,以目前我们这些人的装扮,一路上,肯定会引起叛兵注意,成为抓捕的首要目标。进云州城休整,从城里采买必需品,虽然看起来危险,却正应了那句话,灯下黑!也许,不失为一个最稳妥最快捷的办法,只是还要细细斟酌。” 祁渺说到这里,转头望向土城的方向,陷入了沉思,决心虽然下了,要进城却非易事,一定要有一个稳妥的法子才行。 过得半个时辰,王楫二人回转,说了城里的情况。这云州城还真是凶险,和耶律衍预料的差不多。叛兵前三天已宣布戒严,城门外、大街小巷全都贴满了悬赏缉拿耶律衍、耶律述的公告,还有他们的画像,明令告发者赏百金,捉拿归案者赏千金。 “公主,你刚才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我有一法,不知可行不可行?”耶律衍见祁渺忽然犹疑起来,忍不住开口说道。 祁渺闻言,转头看他,目光中有了几分期许:“耶律兄请说。” “云州城这一带,商旅来往频繁,我们只要装扮成商队,混进城里并不困难。” 祁渺听他这话,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商队一时半会也难得装扮起来。 耶律衍见祁渺沉吟不语,转头一想,也明白她的难处,又笑道:“这里商队来来往往,不愁找不办法,我们等着就是了。” 他这一说,祁渺便明白他是打起了劫商队的主意,行径虽有些不够磊落,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法子。 当下,几人细细谋划起来。祁渺放了几个人到各个路口打探,只等时机到了就下手。 第279章 打劫商队(2) 直等到黄昏时分,方才有人来报,西面的路口方向来了一支商队,十九匹骆驼,二十八匹马,三十二个人。 除了月青、小幺、耶律衍这些需要保护的人躲藏在原地留守。祁渺把其余的人分成两队,一队由杨云起带领,往前面路上去堵截,一队自己带着绕道去包抄后路。 那支商队的伙计初见到云州城,正自欢呼,突然见林子里杀出一伙灰头土脸、破衣烂衫的手持武器的劫匪来,已经慌乱起来,任凭领队的那个三十许年纪的回鹘汉子怎么招呼,也不肯停下来,四处逃命而去。 那领头的回鹘汉子待要停下来拼命,忽然又听得后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眼见又杀过来一队人马,早已经吓得面色发白,只顾打马逃命。 不过片刻,王楫已经追上前去,把那领队抓了回来,把搜身得来的一纸文书递给了祁渺。 祁渺仔细看了文书,方知这商队是西边回鹘汗国的一队官商,转眼见那领队之人满脸愤恨地盯着王楫,便对那人说道:“文书上说的麦苏木就是你?你好好配合的话,办完事,我可以放你回去。” “你是说不杀我?”商队领队麦苏木有些惊异地看着祁渺,脸上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祁渺点头:“我是这些人的头,你也看到了,你的那些手下,若不是我们有意放生他们,他们哪里能逃得掉。你只要按照我的话去做,我可以确保你性命无忧。” 麦苏木微微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接受你的条件,但你要用真主的名义起誓,你会兑现你的承诺。” “我是北洹人,我可以向天神起誓。”祁渺庄严地举起双手,“天神在上,如果我违背了自己的承诺,请天神惩罚我,被戈壁的流沙吞没,被草原的暴风雪掩埋,被叛兵杀死。” 麦苏木听了她的话,脸上露出了半信半疑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祁渺吩咐大伙把驼队拉到树林里,与耶律衍等人汇合后,查看了商队携带的货物。大多是西域那边过来的香料、皮毛、器皿等物,还有商队自带的吃的、用的、穿的等物,可谓一应俱全。 祁渺让大家自取吃穿用的物品,还交代苏戈把那些要售卖的货物重新装点好。众人见祁渺发了话,纷纷上前去拿。 转头见麦苏木想阻止又无能为力,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祁渺不觉莞尔一笑,低声对月青吩咐了几句。 月青解下随身带着包袱,递到祁渺的面前。祁渺挑出自己婚礼上佩戴的那串红宝石项链,走到麦苏木面前,问道:“麦苏木,这个抵你的货物,你看可还值得?” 麦苏木看着镶嵌在黄金链子里的十二颗红宝石,颗颗如小手指一般大小,颜色鲜红、美艳,吃了一惊,随即上前接过,紧紧抓在手里,连声道:“值得,值得,连骆驼和马的本钱都有了,麦苏木可以和主人交差了。” “主人?”祁渺见他此时还惦记着自己主人吩咐的差事,对他倒有几分赏识。 “我的主人是回鹘大汗的内史巴拉提大人,我是他的家奴,负责回鹘与他国的商队交易。”财物失而复得,麦苏木马上变得毕恭毕敬起来。 祁渺微微一笑:“现在,该你履行你的承诺了。” “我知道,我知道。”麦苏木连连点头,“请大人吩咐!” “我们是高唐叛兵正在捉拿的北洹人,要从云州绕道回北洹,需要你的商队一路上为我们做掩护。” 祁渺看着麦苏木的脸色由红变白,再渐渐现出死灰色,知道他已经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性。她这么一说,是想让他明白他已别无选择,要么舍命帮忙,要么现在就丢掉性命。 麦苏木挣扎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说道:“我答应你们便是!” 祁渺点点头:“从现在起,我师兄会一直保护你,直到我们离开。”话才说完,王楫已经闪身站到了麦苏木的身边,麦苏木的身躯明显颤抖了一下。 他刚才已经见识过王楫的身手,明白自己只要稍稍动一下逃跑的念头,身边这个人就会立刻让自己人头落地。要保住性命,唯一的办法,就是相信眼前这个穿红衣的女人,帮助这群北洹人,安全地从云州城过去。当下,他也不敢打别的主意,只顺从地等候吩咐。 祁渺吩咐大家把驼队携带的衣服换上,扮作商队的伙计。祁渺常做男儿打扮,自然不在话下。耶律衍、耶律述是通缉要犯,从前又是高高在上的王室成员,高唐只要有点官职的人都识得他们,只作一般装扮很容易露馅,月青几个宫女看起来就娇弱,装扮成商队伙计更是不伦不类。 祁渺心里早有了算计,只问麦苏木:“你这里有女人穿的衣服没有?”麦苏木走到领头的那匹骆驼前,解下一个大包袱,里面全都是回鹘女人的衣裙。 祁渺让月青几人换了回鹘人的衣裙,还把一套衣裙装拿到耶律述面前,让他换上。耶律述见要自己穿女人的衣服,死活不肯同意,祁渺只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耶律述,你还要不要为你父王和兄长报仇?” 耶律述脸色发青,扭捏了半天,才跟着月青到一边去换了衣裙。待他回来时,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他高鼻深目,皮肤白皙,面目俊美,这么一装扮,看着十足一个漂亮的回鹘少女。再把那面纱蒙起面来,露出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更显得美丽异常。 只是耶律述小孩子心性未改,心里又憋着劲,打死也不肯再模仿那些女儿家的举止,行走间仍是男儿的姿态。祁渺提醒了他几次,见他满脸忿闷,也就不再勉强他,只叮嘱他少动少开口说话。 耶律衍被祁渺易容成一个满脸病容的青年回鹘男子,看着居然有六分象麦苏木。 只那郭大智看着耶律述的装扮,忍不住一阵大笑。祁渺见耶律述被他笑得更加窘迫,脸上已经有了怒容,急忙制止:“郭大哥,别笑了。再笑,把你也扮成一个女人。“ 郭大智见祁渺说得认真,急忙捂住嘴,再也不敢笑了。要真的被扮成了女人,那他这一辈子在苏戈、薛明这些兄弟面前就别想抬起头来。 祁渺见郭大智不再捣乱,这才转身对耶律述说道:“你现在的身份是回鹘汗国巴拉提大人的千金阿米娜,月青、月樱他们几个是你的侍女。” 说完,又转向其他人道:“耶律兄是麦苏木的弟弟赫克木,路上摔伤了腿。王楫师兄是麦苏木的贴身护卫,澹台荣是赫克木的仆从,我们这些人都是商队雇来的伙计。大家不会说回鹘话,以后只扮哑巴,一切听从商队领队麦苏木的安排。” 第280章 险象环生(1) 一切准备停当,一行人浩浩荡荡向云州城开拔去。到得城门口,麦苏木是熟门熟路,出示了商队携带的官文,顺手也把一小锭金子塞到了守城门的那个小头目模样的叛兵手里。那人点头会意,一挥手,让商队进了城。 这云州城里,麦苏木也十分熟识,领着众人来到西城区背街的一个客栈住下,那客栈老板是他的熟人。第二日,麦苏木只说是弟弟摔伤,要急着回家,请客栈老板帮忙把香料等货物低价出售了,又带祁渺等人买回了粮食、粗盐、铁器、布匹等物品,还为伤病的弟弟和小姐买了几辆马车和十余匹上等的胡马。 私下里,祁渺也吩咐众人把那些首饰换了金银,把路上要用的物品全部采买好。见这两日无事,祁渺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第三日,天刚蒙蒙亮,众人就起了身,往城外赶去。那守城门的叛兵,见这么早就有人出城,很不高兴。只是一眼见到麦苏木手里的金子,马上换了笑脸,略略查看了一下货物,就要放行。 就在祁渺松了口气,暗自庆幸没有遇到什么意外,正准备出城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吆喝:“慢着!” 众人转头一看,只见一队身穿盔甲的叛兵骑马过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须的中年军官,刚才吆喝的便是这人了。 祁渺挪前一步靠近了耶律衍,装出照看他的样子,低声问道:“这人是谁?” 耶律衍方才听到了那人吆喝,已经从车窗探出头看清了来人,当下也压低声音说道:“此人名叫董忠,是刘氏部族一个将领李麻子的手下。此人刚愎自用,志大才疏,只顺着他便是了。” 祁渺点点头,起身向众人做了个不可妄动的手势。麦苏木已经迎了上去,王楫也提步紧跟在他的身后,手里紧紧抓住剑柄。 “给将军请安了!”麦苏木朝董忠行了大礼,满脸堆笑、讨好地看着他。 董忠鄙视地移开眼光,扫了众人一眼,大手一挥:“给我好好搜查,别把要犯藏了进去。” 听了命令,他身后的叛兵迅速散开,仔细查看驼队的货物。那些叛兵用刀四处捅破装货物的麻布袋,粮食、盐撒了一地,慌得麦苏木挨个儿向叛兵又说好话又行礼,还趁着董忠不注意,把那银子往叛兵怀里塞。得了银子,叛兵们在探查时也不再故意损坏货物了。 一时半会,也就检查完了。董忠见没有查出什么,似乎很有些不甘心,打马走到耶律衍车前,命人将帘子掀起,仔细看了看满脸病容的耶律衍,忽然用回鹘话问道:“你是什么人?” 耶律衍呻吟了一下,喘着气用回鹘话回答:“我是商队首领麦苏木的弟弟赫克木。”他自幼好学,又占了高唐国是周围多民族聚集之地的便利,这回鹘话也是通晓的,说出来听着也很地道。 董忠看了看他和麦苏木的模样,不再询问,只打马转到后面一辆车前,盯着车不说话。 一个叛兵上前把帘子掀开,露出了端坐在车里的耶律述,他紧绷着一张冷若寒冰的俏脸,一双湛蓝清澈的大眼睛怒视着董忠,似乎很生气。祁渺伸手搭上刀柄,暗暗注视着情况的变化。 董忠可能不曾想到车中居然坐着这么一个绝色的回鹘少女,略略有些发怔,随即一勒马绳,离开了那车。 麦苏木急忙跑上前去,陪着笑脸说道:“我家小姐是回鹘汗国内史大人的千金,今年才十二岁,小孩子家不懂事,将军请别和她计较。” 董忠冷哼了一声,正待说话,只见一人骑马迎面疾奔过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向董忠行了一礼,急促地说道:“董将军,李大将军请你回去,有紧急军情商议。” 董忠眉头皱了皱,翻身上马,以扬鞭打马就往城里疾驰而去,一干随从也上马紧跟着他而去。 祁渺见危险过去了,招呼众人收拾好货物,匆匆忙忙出了城。 行到一处偏僻路段,麦苏木才挥袖擦了擦满头的大汗,手搭在胸前,低声祈祷:“真主保佑,一切平安!” 说完这话,他催马上前,和祁渺并肩骑行,犹疑稍许,才开口说道:“我看小姐不象北洹人,倒和南靖的女人一样。” “她是我们北洹的公主,怎么会是南靖的女人了?”郭大智大声抗议,那样子很是气愤,仿佛麦苏木侮辱了祁渺似的。 “北洹的公主?”麦苏木惊讶得大张着嘴巴。 “那当然,我们公主可不是一般人。”郭大智有些洋洋得意地说道,转眼瞥见王楫眼中闪过的严厉,方才吓得躲到一边不敢再出声。 “认识一下,我叫祁渺。”祁渺微微一笑。 “你真是北洹的祁渺公主?”麦苏木看了看祁渺,又看了看薛明他们几个,有些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祁渺翼城一战成名,他经常来往于西泽、高唐等国经商,自然听说过。那些传闻把祁渺说的神乎其神,现在看来虽然没那么神奇,却也看着不象是普通人。 祁渺点了点头,继续和麦苏木闲聊。原来这麦苏木家族本是西域世代经商的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回鹘打败了他们部落,一族人被杀的杀,抓的抓,他祖父做了回鹘一个将军的奴隶,还娶了一位女奴做妻子,生了麦苏木的父亲。 后来,那个将军的女儿嫁给了巴拉提的父亲,他的祖父一家也陪嫁到了巴拉提府上。巴拉提的父亲发现了他祖父的经商才能,让他祖父做了商队的总管。 在回鹘,依靠巴拉提,生活上衣食无忧,只是毫无地位可言。一次他父亲无意得罪了一个贵族,弄得家破人亡。幸得巴拉提救助,他又和当年的祖父一样,自己一个人活了下来,继续为巴拉提做事。这些遭遇,让他明白,没有地位活着是多么的卑微,甚至还比不上一只蝼蚁。 祁渺见他也算是一个经商奇才,有心笼络,却又觉得时机未到。当下也没有明说,只是一路上有意无意地和他闲聊几句,让他对北洹和自己的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 驼队一路西行,经东胜顺利进入了西泽。一路上因为有了麦苏木照应,祁渺倒也省了心,只顾查看沿途地形及风土人情,偶尔也和耶律衍聊聊中原文化,有兴趣的时候,再教耶律述和小幺识几个汉字、传授一些用兵之道。 王楫被耶律述缠着学武,在祁渺的授意下,也认真教授了一套刀法。就是薛明他们这些侍卫,一路上经王楫指点,功夫也大有长进。 出了高唐国的地盘,祁渺等人也不再对麦苏木保密。从郭大智的大嘴巴里,麦苏木知道了耶律述几人的真实身份和遭遇,对众人嘴里祁渺出神入化的谋划、王楫的飞橼走壁很有兴趣,听了无数遍,也不觉得厌烦。 第281章 险象环生(2) 这一日,到了西泽国的朔阳。进了城,麦苏木安排好了大家的食宿,征得祁渺同意后,就去探望一个住在城里的老朋友。 祁渺带着王楫、薛明、耶律述到街上探听消息。看了四城门,又看了官府衙门。耶律述嚷着肚子饿,四人来到一处露天酒肆,要了些食物和酒,一边吃一边观察城中的情况。 “李麻子那狗贼怎么来了这里?”耶律述忽然站起身来,指着大街上一队急匆匆赶路的人,眼中露出仇恨,白皙的脸庞也因愤怒而微微发红。 祁渺顺着耶律述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队人领头的是一个身穿绿色丝袍的中年男人,身材精瘦,一张倒三角脸上,两只小眼迷成一条线,神色阴沉,看样子应该就是耶律述说的那个李麻子了。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虽然都换了便服,但是脚步整齐,行动一致,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兵士。只是每个人皆是满脸凝重,如临大敌,却又隐隐显出几分兴奋,更象是猎人在追踪自己猎物时的表情。 猎人?猎物?祁渺心里一颤,失声道:“不好,他们可能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准备在这里张网等着我们。我们要尽快赶回客栈,通知大家离开。” 四人付了酒钱,急急忙忙赶回了客栈,所幸除了麦苏木外出未归,其余人都在。祁渺让耶律衍带着大家出城,自己和王楫则留下来等待麦苏木。 “这样太危险,麦苏木随身携带了那些珠宝,也许不会回来了。”耶律衍说道。 祁渺摇摇头:“麦苏木一路上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事,若是落在李麻子手里,就没命了,我们不能扔下他不管。” 耶律衍沉默下来没有再开口,带着众人上路。这一路上来,他也看出来,祁渺有意笼络麦苏木。依祁渺的性格,决不会丢下身边任何一个人,只怕是换了别的人也会这么做。 而且祁渺这一安排,也可以说是最恰当的,王楫武功高,祁渺机智过人,换了任何一个人,稍有闪失,就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帮助她最好的莫过于支持她的决定,这是一路上来,他想得最明白的一件事。 送走了耶律衍等人,祁渺和王楫藏身在客栈附近,只等麦苏木回来。 过得半个时辰,天渐渐黑了下来,还不见麦苏木。这时,忽然见左边的街上转出一伙人来,却正是李麻子一队人马。祁渺与王楫对看了一眼,明白危险已经来临。 李麻子在门口留下了两个人盯哨,带着其余的人径直进入客栈,看来是准备在这里守株待兔了,只是不知道麦苏木会不会自己撞了上去。 正想着麦苏木,他就出现在了客栈门前,原来是朋友用马车送了他过来。祁渺二人一直在注意着路上的行人,却不曾想到这家伙居然坐了马车过来。 祁渺注视着和朋友告别的麦苏木,这种情形之下,如果冒然冲了上去,只怕会惊动了李麻子等人,引起一场恶战。如果让他走了进去,只怕就没命活着出来了。得想个稳妥的办法,把麦苏木救出来,她暗暗思考着。 见祁渺半天不曾有动作,王楫有些急了,几次想冲出去,都被祁渺拦住了。又过了一刻钟,忽听祁渺说道:“有办法了。” 听祁渺说有办法,王楫转头看向她,等她吩咐自己。谁知祁渺一把抓下自己头上的帽子,把头发四下披散开来,还特意用手挠得乱七八糟。又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往脸上抹去,把整张脸和脖子都弄得黑乎乎的,只露出两个眼珠子。弄完这些,好像还不过瘾,用力把身上的衣服也撕了个七零八落。 她这一连串反常的动作,把王楫惊得目瞪口呆,心道师妹这个办法还真是有些稀奇古怪,好好的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只是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祁渺收拾完了,这才对王楫说道:“师兄,你牵了马在街角等我们,我去把他引过去。”说完,向麦苏木跑去。 麦苏木在朋友家多喝了几杯,已有几分醉意,送走了朋友,正想转身进客栈,忽然被一人拽住。 他心里甚觉奇怪,定睛细看却是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泥污的女人。他不认识这个疯女人,正待要把她推开,忽听那女人低声道:“我是祁渺,跟我来,这里危险。” 他一惊,酒也醒了一半,扫了眼周围,见客栈门前站立的两个大汉,倒有些明白过来。 祁渺见他还在发愣,一边拼命抓住他往街上拖,一边傻笑道:“我抓到你了,我抓到你了。” 麦苏木也是个聪明人,这会反应过来,反手一把就抓住了祁渺,一边拉她往街上走去,一边狠狠说道:“你这个疯婆子,这地方你也能找到,我今天抓你回去,非宰了你不可。” 两人这一拉一扯,倒象是夫妻打架,看起来那女的还是个疯子,门口两个盯哨的人只当是看热闹,也不十分在意。待二人走到拐角处,王楫已经牵了马过来,三人迅速上马,往城外赶去。 出了城几十里外,寻着约定的标记一路找去,才赶到耶律衍等人露宿的营地。 大家一见祁渺,皆是大吃一惊,郭大智、薛明几人已经蹦了上来,紧张地询问情况。待祁渺叙述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几人已是忍不住笑倒在地。 一路上,祁渺皆是男儿装扮,就是偶尔穿了女装,也是十分端庄从容,这一下扮成了个疯女人,看起来还实在是有些滑稽可笑。 祁渺苦笑着找地方换过衣服,收拾整齐了,方才来到大伙围坐的火堆前。耶律衍把一支烤熟了的羊腿递到了她的手上,月青则捧着一碗奶茶过来。 祁渺一边啃着羊腿,一边问耶律衍:“你们都吃过了?” 耶律衍点头,接过月青手中的奶茶递了过去。双手捧着羊腿,祁渺只能就着他的手喝了口奶茶,全然没注意到月青在一边露出奇怪的眼神。 耶律衍很专注地看着祁渺吃肉,每隔一会儿就递上奶茶给她喝一口,这一来一往,两人倒是配合默契。 等一碗奶茶喝光了,祁渺这才注意到众人异样的眼神。这种情形怎么看怎么都有些暧昧,祁渺的脸上“唰”地飞上了两片红云,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是鲜艳夺目。 耶律衍象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起身去拿捡回来的树枝,把火拨弄得更旺一些。 第282章 想要拥有 麦苏木走了过来,对着祁渺跪行了大礼,口中说道:“公主的救命之恩,麦苏木无以为报,只求公主收了麦苏木做您的奴隶。” 祁渺起身把他扶了起来:“我们是朋友,大家应该相互照应才是。再说了,这一路上,也多亏有你照料,我们才平安到达这里。要说谢恩的话,我也该谢谢你。” 说到这里,祁渺略略停了一下,见麦苏木仍是一脸的乞求,又道:“麦苏木,我其实很希望你能留下来,不是做我的奴隶,是做我的部下。你有经商的才能,以后定能助我一臂之力。只是,这一路去,会有很多意料不到的危险,甚至可能丢了性命,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不能只想着报恩就要这么做。” “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死在了回鹘,作为奴隶,我们的命比一只蝼蚁还低贱。这几天和你们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活得象个人样。我想追随公主,改变自己的命运,达成父亲临死前的愿望,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麦苏木说完,声音已经有些呜咽起来,他再次恳求道:“公主,请您收留我,做奴隶也好,做部下也好,麦苏木都誓死追随您。“ “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我答应你。麦苏木,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部下,和他们一样。” 祁渺指了指苏戈等人,又转向众人,说道:“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李麻子已经知道我们想过阴山北上,一定会等在稒阳这条离出关最近的路上守株待兔。我们不能钻进他的圈套,我们绕道从五原,经狼山口的高阙出关北上。” 见众人眼里尚有疑虑,耶律衍把手里的树枝扔到火堆里,走到祁渺的旁边,对众人说道:“从高阙出阴山,那条路我跟随商队走过,可以带领大家走过去。出了阴山,一路是沙漠和戈壁,叛兵就是想追也不敢追下去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这才轻松起来,四散开来,找了地方躺下休息。 祁渺随着耶律衍在火边坐下,问道:“耶律兄,怎么还不休息?” “傍晚的时候休息过了。”耶律衍把树枝继续扔到火里去,转头看着祁渺有些疲惫的面容,劝道:“忙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去休息一会吧,天亮又要赶路了。” “睡不着,想听你说说高阕这一带的情况。”祁渺用树枝拨弄着火堆,西出稒阳的这些地方,她熟读兵书和史籍,纸上谈兵尚可,却没有实地走过,刚才听耶律衍那么一说,便有心了解情况。 “高阙是阴山山脉西延与狼山之间形成的缺口,因为远望如同门阙而得名。汉朝名将卫青北上打我们的老祖宗匈奴人就走的这一条路。出了高阙,就是茫茫大漠。这大漠之中,大大小小的马贼足有五、六股之多,其中势力最大的是一个自号‘大漠飞鹰’的,手下有千人之多。” 祁渺注意到,在提到“大漠飞鹰”时,耶律衍皱起了眉头,看来这个“大漠飞鹰”还十分棘手,不由问道:“耶律兄,这个‘大漠飞鹰’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手下有多少人马?” “据说这个‘大漠飞鹰’手下近千人,他们打劫商队,却轻易不取人性命。对外号称三不杀:妇孺老幼不杀,主动贡献财物的人不杀,英雄好汉也不杀。大漠、草原上有天灾的时候,他们还会拿出财物散发给牧民,主动投奔他们的牧民很多。” 听耶律衍这么一说,祁渺微微眯起了眼睛,乱世之中,能够坚持盗亦有道的人实在不多。从大漠飞鹰在天灾里救济牧民来看,这个人显然很懂得大漠草原的生存之道。 大漠……草原……大漠飞鹰,看来得多准备些弓箭、皮铠之类的装备了,祁渺心里暗暗筹划着。她不禁意打了个哈欠,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经半夜了,忙了一整天,她还真是有些累了。 “我去睡一会,耶律兄,你也早点休息。”和耶律衍招呼了一声,祁渺起身向马车走去。 耶律衍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马车背后,有些默然。祁渺永远是这么从容不迫,仿佛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她都能够应付自如,那种与生俱来的坚韧和强大,令每一个在她面前驻足的男人都不敢逼视,甚或有些自卑。 他想起在翼城初见祁渺的那一晚,那份惊鸿一瞥的悸动,还有东阳鹿郡相遇时的惊喜,在马车里帮她疗伤的不安和痛惜,不由沉沉叹了口气。以前他至少还有高唐,现在却是一无所有,高唐还等着他去平叛,一大堆麻烦事还等着他去解决,实在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 可他又情不自禁地被祁渺吸引着,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要靠近她,甚至拥有她。可是,他能够吗?他不敢确定,心里徒自有些无可奈何的伤感和不宁。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了,也许一切会有转机,他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夜已经近三更,北洹王宫内书房。 北洹王一脸阴霾,在书房内来回不停地徘徊。文涣悄无声息地站立在一旁,垂下眼睑,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叫黎木、奚永来。” “老奴这就着人去传唤二位大人。” 听了北洹王的吩咐,文涣睁开眼,诺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书房。吩咐人去文华阁和丞相府传诏后,他站在书房外,犹疑着要不要把刚才的消息着人传递给奚王后。 半个时辰前,接到密报,高唐发生叛乱,高唐王耶律贤和耶律峻父子被杀,祁渺公主去向不明。北洹王得知消息后,狂怒之下,一脚把跟前伺候的潘荣踢出了门,还下旨免去了首领太监的职务关押进了天牢,招他前来顶替潘荣伺候。 文涣虽然欢喜自己官复原职,却也不敢太大意,出了这惊天的大事,稍不留意惹恼了北洹王,就会落得和潘荣一样的下场。想到奚王后对祁渺公主非同一般的疼爱,文涣决定把这个消息隐瞒下来暂时不报。 事关祁渺公主的生死,奚王后知道了,只怕立刻就会乱了心神。若她再来寻北洹王求救,以北洹王的睿智,只怕立刻就会想到他文涣的身上去,那时候,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至于事后奚王后的责怪,他倒是不怕,等事情有了转机,再报不迟。 打定了主意,文涣这才缓缓走进了书房。几十年的王宫生活,让他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他要做的是竖起耳朵闭紧嘴巴,不急不躁,才不会把事情给办砸了,项上的脑袋也才能保得住。 第283章 敲山震虎(1) 谁知文涣前脚刚踏进书房,北洹王就冲他怒吼了起来:“黎木他们为什么还没到?” “老奴这就着人再去催请。”文涣说着话,正想转身出门,又被北洹王喝住了。 “不必了,他们住在宫城外,这半夜三更的,也要些时候才能赶到,是本王心急了。”北洹王说完,在王座上坐了下来。 文涣捧了茶上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也不怪王上心急,都是高唐这般天杀的叛兵,做下这般祸害人的事来。” 北洹王沉着脸,一字一句说道:“祁渺若有个闪失,本王就把高唐从中州一把抹掉。” 这话说的虽然平静,听在文涣的耳朵里,却是一惊。看北洹王这意思,若然祁渺公主回不来,是要用整个高唐为她陪葬了。 “陛下也不用太担心,依老奴看,渺公主就是个福大命大的,打小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哪一回不是有惊无险地安然度过了?” 文涣边说边用眼角偷窥着北洹王,见他听了自己的话,脸色稍缓,才把手里的茶盅递了上去,继续说道:“陛下,先喝口茶,养养神,这大半夜的,您都没怎么休息,明儿还不知道多少事等着您呢。” 这里正说着话,门外已经有小太监来报,说是黎大将军到了。 “黎木参见陛下。”黎木行过礼后,在一边站立着,静候北洹王吩咐。 “奚永怎么还没到?”北洹王望向门外,神色很是有些不悦。 “臣昨晚当值,歇在了文华阁。比奚丞相省了不少路程,赶早了。” “哦。”北洹王微微颔首,他心里急躁,凡事都嫌太慢。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奚永也赶到了,走进内书房,还大口喘着粗气。 “陛下,急召臣等前来,不知有何事吩咐?”奚永行过礼后,急急问道。这半夜三更的,要不是出了大事,北洹王是不会这么急匆匆把他传唤进宫的。 北洹王吩咐文涣:“把那封密报给他们看。” 文涣把放在案几上的密报双手捧到奚永面前,奚永接了过去,凑近灯火前仔细看了起来。 “高唐发生叛乱了?”奚永看完,瞪大眼睛望向北洹王,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以至于忘记了要把密报转递给黎木。 黎木听奚永这么一说,也是吃了一惊,从他手中把密报拿了过来,亟不可待地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倒抽了一口冷气。 “陛下,这事,王后知道了吗?”奚永问。 北洹王摇了摇头:“还没让人去告诉她。” “还好,王后知道了会撑不住的。”奚永轻轻松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了几分凝重的表情,“高唐叛乱,渺公主生死不明,紧要的还是要着人打探到她的消息才好。” 北洹王道:“只怕凶多吉少。高唐政局不稳,本王虽然早有所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出问题了。耶律贤父子被杀,渺丫头下落不明,这平叛的事,宜快不宜迟。你们准备一下,三天后,本王就带领北洹大军南下,扫平高唐叛军。” 奚永和黎木闻言,相互对看了一眼,知道北洹王是有些震怒了。高唐的叛乱不但危及到了祁渺公主的性命,还搅乱了北洹既定的国策和战略部署,这如何不让北洹王发怒。只是,此时出兵,情况不明,时机也不对,这仗不好打。 灭北洛后,北洹大军一直在休整,武器粮食等战备物资也没有备好,这种无准备的仗怎么能打?只是,如何劝说北洹王,也得好好斟酌一番,否则,劝说不成,反而激起了北洹王的滔天怒火,局面就难收拾了。 犹疑了再三,黎木开口说道:“陛下,高唐叛乱是在二月底,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了,现在高唐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前几日收到大王子和三王子的军报,说是已经在赶回北洹的路上。陛下不如传旨让大王子和三王子就地驻扎,派人前往高唐探查消息。” “一来可以探听渺公主的下落,二来也借机探查清楚高唐叛兵的情况。这密报上还说,西泽出动了十万大军驻扎在高唐边境,这应该是为了策应高唐叛军,防备我们北洹出兵。这些情况也要弄清楚,知己知彼,我们发兵平叛也稳妥些。” 奚永也道:“以渺公主的机智,当晚没有与耶律贤父子一起出事,应该是逃脱了。眼下,林地部落和北洛残余势力的叛乱已经平息,陛下可传旨给大王子和三王子,不用赶回北洹,转回高唐边境去接应渺公主。” 黎木听了奚永的话,接着说道:“奚丞相说的是,渺公主胆识过人,机谋决断也非一般人可比。她身边还有几百侍卫,只要逃出了隽水城,就不可能再被高唐叛兵抓住。高唐到北洹,北上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是两位王子回来走的路。另一条是出了大青山,进入西泽,出高阙关口,经过沙漠、草原,回到北洹。两位王子带兵分头寻找的话,极有可能找到渺公主。” 北洹王抬头看向墙上的地图,似乎有些犹疑:“高唐叛兵已经封锁了高唐通往北洹的官道,渺丫头他们若是已脱险的话,不会再走这条路。至于另外的一条路,路程远不说,一路上盗匪马贼猖獗,她手里又没多少人手,也很凶险。”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又吩咐道:“黎木,八百里加急,传旨给祁池和祁沣,让他二人各带一千五百兵马,祁池原路返回,探查祁渺的下落,同时弄清楚高唐叛兵的情况回报。” “祁沣往西进入草原,……还是不妥。就地加派两千兵马,和祁沣一起进入草原,一同寻找祁渺。告诉他,要特别留意沙漠、草原上那些马贼的动向,不要让祁渺离了虎穴又入了狼窝。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北洹王说完,语气有些愤怒:“西泽这次公然出兵支持高唐叛乱,本王倒要看看,他们的骨头到底有多硬,能撑到什么时候。黎木,你明日亲帅十万大军驻扎到北洹与高唐接壤的边境线上,密切关注高唐叛军,特别是西泽那十万大军的动向,做好随时进军的准备。” “陛下,这次叛乱牵涉到了西泽,还需谨慎决断。”奚永听听了北洹王的话,有些担忧,西泽虽然日渐没落,也是僵而不死,这次叛乱如果引起北洹和西泽的国战,情况堪忧。 黎木接了令,正想告退,不料北洹王冷幽幽又说了一句:“密报上说,祁池他们上午接到旨意撤回来,晚上高唐就发生了叛乱,这可够巧的了。” 第284章 敲山震虎(2) 听了北洹王这话,奚永和黎木皆是一怔。细想来,高唐叛乱这件事情是有些蹊跷,叛乱的时间选在婚礼当天情有可原,只是连这传旨调回祁池、祁沣的时间,也是一天不差,拿捏得刚刚好了。北洹王这么说,显然是怀疑高唐的叛乱,北洹有人在背后勾结作乱。 对于北洹王的怀疑,奚永倒没什么,林地部落和北洛残余势力的叛乱,调兵遣将和平叛的事不归他管,他还是祁渺的亲舅舅,历来都是站在奚王后这一边的,高唐叛乱对他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没理由怀疑到他的身上去。 黎木就没那么轻松了,作为大将军,这次平叛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打理。调兵遣将,出兵时机的选择,也是他预设方案后报经北洹王同意,一手安排布置的。如果说这里有问题的话,他是首当其冲被怀疑的人。 当时,东边的林地部落军队反叛,卫赫被杀,湘公主母子离奇失踪。北洛的残余势力又在北边造反起事,还传来五王旧部蠢蠢欲动的消息。几乎在一夜之间,烽烟四起,北洹全境都陷入了内乱,情况十分紧急。 林地部落要平叛,还要分兵去围剿北洛的残余势力,五王那里也大意不得,需要人手去监视。唯一在家的二王子祁漠还生病起不了床,他手下能独当一面的将领实在不够用,急调祁池、祁沣回来,也是以防万一,报经了北洹王同意。 现在看来,这所有事情发生的时机太过凑巧,如果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不应该这么巧合。目前林地部落和北洛残余势力的反叛已经平息,五王旧部似乎也没什么动静,整个平叛过程显得过于顺利。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策应高唐叛乱不成?这么想着,黎木额头上就渗出汗珠子来。 “是黎木的疏忽!请陛下治罪!”黎木说着,已经跪到了地上磕头请罪。 北洹王盯着黎木看了半天,才冷冷说道:“本王知道,这件事不是你做的,只是给你提个醒。林地部落平叛的事,你处理得很得当,祁湘母子能够平安找回来,也是你的功劳。” 北洹王说到这里,口气有些严厉起来:“只是在这件事上,你有失察之责,有人策动了叛乱,还利用了你。你有所察觉,亲往林地部落去调查。但你却没有追查下去,因为你怕这件事牵扯到背后的一些人,怕给你自己惹来大麻烦。殊不知,毒瘤不拔出,总有一天是会要了人命的。” 黎木听北洹王这些话,脊背直发凉。这些诛心之论,令他更是胆颤心惊,原来一直以来,北洹王都把他看全在眼里,连他那“千言不如一默”的谨慎,都一清二楚。 林地部落叛乱的事平息后,他确实起了疑心,亲自到林地部落去调查,在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之后,他就罢了手。之所以罢手,没有得到重要的证据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还是他担心这件事背后牵扯到的那些人。 “黎木知罪,请陛下治罪!”黎木伏地不起,神色间颇有悔意,却不肯再为自己的过错求情,一脸肃穆地等待着北洹王给自己定罪。 奚永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些事显然都是冲着高唐叛乱去的,针对的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祁渺。整个北洹除了端木阔,不会再有别人有动机,还有这么大的手笔。更令他惊心的是,比起以往那些追杀祁渺的手段,端木阔这次的谋划更加急切和不惜血本。 端木阔这么做究竟为的什么?为了策应高唐叛乱除掉祁渺,居然策动了林地部落和北洛残余势力的反叛,而且还有五王旧部。祁渺身上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令端木阔畏惧如此,十几年来不死不休地想要除掉她?奚永百思不得其解,却更为忧心,如此下去,端木阔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惜葬送掉整个北洹。 他抬头看向北洹王又有些无奈,端木阔的这些事,他心里虽有十足的把握,却一直没找到有力证据。如果放任下去,后果不可设想。看来已经不能再执着于查找证据了,必须找时机提醒北洹王,国家好不容易才统一安定下来,不能再起祸端了。 奚永的目光扫到还跪地请罪的黎木身上,微微眯了眯眼。黎木行事一向谨慎,虽然有失察之责,但他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在军中也颇有声望。陛下刚才还令他帅大军前往高唐边境,内心应该还是信任他并要继续重用。北洹王刚才说的那番话,不过是在敲打黎木而已。这个时候,还真不能袖手旁观,得帮着圆了这个场子,让陛下顺了心,顺便也提一提端木阔的事。 奚永又仔细斟酌了一下,这才对北洹王说道:“陛下,黎大将军虽有失察之责,也是无辜替人担了责任。还请看在黎大将军多年来跟随陛下东征西讨,勤勉治军、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恕他这一次,允许他戴罪立功。” 奚永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帮着北洹王敲定了黎木的失察之责,又替黎木表了衷心求了情。明知道奚永有些介意自己之前的行事,黎木还不得不领他的情。 北洹王见自己敲打黎木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顺势给了黎木一个台阶下,说道:“黎木,本王一直把你当兄弟看,以后行事,不可再曲中求了。” “多谢陛下开恩,饶恕了黎木的罪责。黎木这就去点将,率大军南下驻守高唐边境,戴罪立功。”黎木见机连忙谢恩,告辞出门。 北洹王目送黎木出门,转头看向奚永,说道:“高唐叛乱的时间选在了婚礼的当天,为了调开送亲的两千人马,不但策动了林地部落、北洛残余势力的叛乱,还谣传五王谋逆。这些事,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难道仅仅是为了策应高唐叛乱?” 奚永听这话,乘机说道:“现在看来,事情恐怕真是这样了。这次高唐叛乱的刘氏、赵氏两大部族,觊觎高唐王位已久,起兵叛乱是迟早的事。老臣原以为,只要渺公主嫁了过去,协助耶律贤稳住朝政,来日北洹大有可为,谁知成了这个样。” 北洹王冷哼了一声:“这次五王异动,前期那么大的声势,后面居然很快就偃旗息鼓了,这明显就是为了策应高唐的叛乱。刘益、赵瓒两人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敢把手伸到我北洹来。看来,是咱们这里有人不安分了。” “陛下所虑极是。我们才收服了北洛,人心还不稳定,百废待兴。这个时候,这些不安分的人这么做,动静闹得这么大,只怕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策应高唐叛乱。” 奚永说到这里,见北洹王脸色凝重,加重了语气:“更让老臣担心的是,他们这么做,目的是为了扰乱陛下的国策方略,令北洹再次陷入内乱和混战之中,好浑水摸鱼。老臣还真想不出来,咱们北洹还有这般手眼通天的人物。” “哼!还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看来是本王小瞧了他们。” 北洹王说完,转头吩咐文涣:“传旨陆百川,让他把这些事查仔细了。内奸不除,国无宁日。” 第285章 同床异梦 隽水城高唐王宫议事大殿内,刘益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闭目养神。这些日子来,他一直睁大眼睛盯着,生怕出一点点纰漏,导致前功尽弃。 昨日,总算顺利登上了王位。心中绷着的弦一旦放松,整个人便有些撑不住了,刚才听赵瓒汇报军情,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会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刘益心里竟然升起了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来。 “来人!”他喊了一声,刘仲英从门外走了进来,边走边说道:“儿臣看父王累的睡着了,怕别人打扰,就让赵丞相在偏殿里候着。父王可休息好了?” 刘益点了点头,自己的这个二儿子,平日里性子轻佻,行事也浮躁,这些日子来倒是沉稳了不少,颇让他觉得宽慰。 “仲英,你去把赵丞相请来。”刘益从王座上站起身来,舒展了下手脚,吩咐刘仲英道。 刘仲英本想问父亲会给自己封个什么官,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他平日里在父亲的眼里就不够沉稳,这会儿怎么也得淡定一点,才不会被父亲看扁。至于以后和大哥的储位之争,有的是时间,不必急于这一时。 这么想着,他便恭恭敬敬向刘益鞠了一躬,道:“儿臣这就去把赵丞相请来。” “去吧。”刘益摆了摆手,目送刘仲英出了大殿。老奸巨猾的他如何不知道小儿子的想法,却没有过多的去烦恼。这小子心里有了想法,是好事,以后做事也会踏实些。 至于兄弟相争,争了一辈子的刘益只相信一点,在利益面前,没有人会不争,最终争到的那个人,才是真正有本事的那个。 不过一会功夫,刘仲英就带着赵瓒、赵廷贞走了进来。 “老臣见过王上。”赵瓒、赵廷贞躬身行了礼。 “丞相辛苦了,不必多礼。”刘益看着下面屈膝弓腰的赵瓒,心情大好。往日里两人一般高低,现在自己高高在上,赵瓒只能站在下面仰视着自己,这种感觉还真妙。 “谢王上。”赵瓒站定,仰头看向刘益,心里尽管有些别扭,脸上却没有显出半分,只禀报道:“老臣接到前方军情回报,北洹公主那伙逃匪已经跑进了西泽,往大漠去了。想请示王上,我们追还是不追?” 刘益道:“暂且放他们一条生路,把人马都撤回来吧。” 赵瓒又道:“从北洹传来的消息说,祁浩天发怒,扬言要血洗高唐,已派出十万大军驻扎到了高唐边境。” “血洗高唐?他当高唐边境驻扎的十万西泽大军,都是吃素的不成?只要北洹一出兵,西泽就会帮咱们。到时候还不知道谁血洗谁。”刘益阴阴地说道。 这次西泽出兵,他付出了三百万两银子,还答应一旦西泽和北洹打起来,就提供全部的军资。只恨那个祁渺公主,把耶律衍和耶律述都带了出去,不能斩草除根、绝了后患,以后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大王所言极是。老臣还有一事凑报,安奈要塞的两万人马拒不接受咱们的招降,是战还是和,还请大王决断。” 刘益从王椅上站起身来,说道:“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再不降,就让西泽大军灭了他们。” 赵瓒眉头跳动了一下,却没有再说话,少许沉默后,便告辞出宫。 回到相府,赵廷贞抱怨道:“那刘益以前和父亲同为臣子,这会一得势就狂妄起来,父亲操劳了这么多天,他也不叫人搬张椅子给父亲坐下说话。” “不可枉言!他现在是君,我们是臣。” “若不是父亲帮他出谋划策,鼎力相助,他哪里坐得上那个王位?父亲也是,若当时听了孩儿的劝,咱们自己干,现在坐在那里的便是父亲大人了。” 赵瓒听他这话,冷哼一声:“让他先坐上几天又何妨?等东阳那边有了回信,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了。” “父亲是说,咱们不是不动,只是时机未到?”赵廷贞抬头看着赵瓒,眼睛里难掩一抹惊喜。 赵瓒冷冷一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果真没有看错,刘益还真是个蠢物,居然想借外力灭了安奈那两万人马,那可是高唐自己的兵,这么干,到时候人心尽失,只怕他的王位也坐到头了。 西泽境内,一望无垠的茫茫沙海,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层层金波。迎着扑面而来的热风,祁渺带着一行人艰难地行走在松散的沙粒上。 “耶律述,你到骆驼背上去!”看着耶律述再一次把靴子脱下来,把里面的沙子抖落出来,满脸豆大的汗不断掉落在沙地上,祁渺出言劝说道。 “不。”耶律述一口就拒绝了,弯腰把靴子穿上,继续尾随着驼队前行。 这个倔强的少年,仿佛在一夜间就长大了。他稚嫩的脸庞上平添了几分风霜,那双曾经清澈无比的褐色眼睛里也多了份思虑。多日的野外行走,让他曾经白皙的皮肤变成了古铜色,行为举止越发沉稳起来。他不再笑了,话也越来越少,很多时候只是独自一人,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 祁渺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后来见他比往日更勤奋,起早摸黑与小幺一起苦练王楫教的刀法,按照自己的指点琢磨些兵法战例,也就不再担心,只嘱咐他要好好睡觉、休息。 平日里,一有空,祁渺就讲些历史典故和地理风情给他听,对他除了兵书之外不喜欢读其他书籍也没有出声劝说。长大总是在一瞬间,而成熟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切只能顺其自然了。 “起风了,大家把骆驼和马拉到沙丘后避一避。”驼队前方带路的麦苏木忽然大声呼喊起来。 祁渺抬眼望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狂风卷着巨量的风沙,正往这边席卷过来。 麦苏木边喊边牵着头驼走向一个巨大的沙丘背后,众人闻言,也纷纷拉了马和骆驼跟了过去。在他的指挥下,大家用骆驼围起个圆圈,马圈在骆驼群的中间,人则躲到骆驼的身下。 因有了沙丘的阻挡,风沙肆掠的势头减弱不少,但纷纷扬扬的黄沙仍然倾泻到驼群和马群身上,受惊的马儿扬天长嘶,不停地跳跃狂踢,想要越过驼群筑成的墙。 远处,那大小不一的黄色沙丘,在大漠上急速移动,联成一片片黄色的巨浪,翻腾不息。近处,狂风卷起层层黄沙,越过驼群,铺天盖地的从半空中落下,把一切吞没在黄沙之中。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已是漫天风沙,宛若夜幕降临,天地一片暗黑。 第286章 魔鬼之城 又过得一个时辰,风才慢慢停了下来,天也渐渐恢复了亮色。待众人从骆驼下钻出身来,清理掉浑身上下的黄沙,方才惊愕,眼前一切已非刚才熟悉的样子。 藏身的沙丘已经被挪为平地,周围曾经平坦的沙地上,却是堆积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沙丘,连绵起伏,波澜壮阔。一切又恢复了曾经的安静和死寂。 “这大漠还真是变化莫测呐,幸好有麦苏木在。”薛明感叹了一句,一边的杨云起也点点头。 麦苏木行商多年,来来往往穿越沙漠也是家常便饭,对沙漠的地貌、气候变化、打探水源十分在行,借了这一便利,这一路走来,倒也有惊无险。 “我们还要多久才可以走出去?”祁渺问耶律衍。这条路,耶律衍走过,应该很熟悉。 “还有一天的路程就可以出沙漠了。”耶律衍抬头望着西面,快要落山的太阳散发出金光,有些刺眼,“这附近不远处有个废弃的土城,我们可以去那里过夜。” 大家一听马上就可以休息,顿时来了精神,牵了骆驼和马上路,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天黑下来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找到了那个废弃的土城。破旧的城墙,倒塌的城楼,没有屋顶的泥屋,都被流沙掩埋了半截,有些地方只露出不及人高的部分。由于长年被劲风吹蚀,形成了各式各样古怪的形状,在夜色里更显得狰狞恐怖。 一进入土城,祁渺就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她带着王楫仔细查看了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却没有消失,反而随着时间的前移越来越强烈。 选了个四面有墙的空地落脚,祁渺阻止了大家生火,只吃些干粮充饥。这里已经是大漠的边缘,因为接近草原,这些地方往往也是马贼栖息的地方,如果火光引来了马贼,后果不堪设想。 祁渺对聚拢在自己周围的众人吩咐道:“这里是马贼经常出没的地方,行李等物不必卸下来,大家要随时做好启程的准备。” 说到这里,又转头对王楫说道:“师兄,前半夜我和薛大哥、杨大哥、耶律兄四人守着四角。后半夜,你带着苏大哥他们几个接替我们,大家轮换着休息。” 大伙儿各自找了地方休息,只有祁渺抬头望着天空,全然没有睡意。耶律衍见状,便挪到她身边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闲聊着。 前半夜在寂静中悄然度过,到后半夜的时候,天上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只听狂风肆虐着,从断垣残壁间穿过,发出震撼人心的怪叫声,如千车疾驰,万马嘶鸣,更似鬼哭狼嚎。 祁渺从睡梦中惊醒,起身走向东北角查看动静。 “谁?”黑暗中忽然传出一声低喝。 祁渺听出是王楫的声音,忙低声道:“师兄,是我,祁渺。” 王楫从背角的墙后面钻了出来:“师妹,东北边好像有动静。” 祁渺朝东北方看了看,一片漆黑,也不见风吹草动。 王楫伏下身,把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分辩着:“是从北边来的,离这里十里地左右,应该有上百人,骑得快马,正朝这个方向过来。” “我去把大家叫醒,做好准备。”祁渺转身回走,王楫则转头去叫四周巡视的苏戈等人。 趁大家收拾东西的空档,祁渺把耶律衍、杨云起、薛明等人叫到一起,把王楫说的情况通报了一遍,要大家一起商量出个稳妥的办法来。 杨云起首先开口道:“这土城周围地形平坦开阔,不利于隐藏。如果来的是高唐的叛兵,不熟悉这里的环境,还好对付些。如果是马贼就危险了,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应该很熟悉,我们要悄悄摸过去,只怕有困难。” 他说到这里,皱起了眉头:“而且,听说大漠里的马贼擅长追踪,即使我们现在避了过去,这一路上,也有可能被他们追上,到时候,要脱身就困哪了。” 耶律衍也道:“刘氏和赵氏的人马,是不敢进入西泽,横穿大半个西泽国土来追杀我们。这些人,十有八九是群马贼。这大漠中的马贼彪悍不说,也凶残得很,如果真有上百人,和我们实力悬殊就太大了。我们能战斗的人,加上耶律述、小幺两个孩子,还有麦苏木,也不足四十人。真要硬拼,风险很大。” “这么么看来,马贼的可能性更大些。我们和马贼的兵力对比差不多是三比一,正面对敌,我们胜算不大。但如果把他们放进城来打的话,我们还是有得一战。一来,这土城内残垣断壁多,地形复杂,天又黑,易守难攻,这一点对我们有利。” 祁渺继续分析道:“再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这一方对马贼的情况已经清楚六七分,而马贼对我们却是一无所知。最后一点,他们是百里奔袭,我们是以逸待劳。也就是说,我们已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只要出奇不意,攻其不备,这一战应该有六、七成的胜算。” 杨云起很赞同祁渺的想法,说道:“公主说的是,我们可以把人分成几队,一队守在门口埋伏,且战且退,把他们引进土城来。其余的人,两两一组,隐藏在这些墙壁角落里,寻机消灭他们。” 耶律衍点点头:“这里被称作魔鬼城,今晚天黑风又大,本来就让人渗得慌。我们还可以乘机吓唬一下他们,让他们从心里感到恐惧,这么一来,他们进来也会谨小慎微,稍有动静,就会成为惊弓之鸟。我们袭击他们的时候,也会顺利得多。” 祁渺听他俩这么一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把全部人员召集起来,开始分派任务:“今晚的战斗,我们就按照杨大哥和耶律兄的意见来。大家庭仔细了,主要分三步走,一是诱敌,二是击杀,三是造势。” “这第一步,由我和王楫师兄负责,在门口把风,诱敌深入。第二步,由其余能战斗的人负责。每两人一队,分散开来,埋伏在土城东南西北各个方位,等马贼在城中展开搜索时,利用有力地形,寻机击杀落单的马贼。大家要记住,只可智取,不可恋战。杀个人,换个地方,让他们摸不到我们的行踪,这就叫攻其不备。” 祁渺把目光转向麦苏木,“麦苏木,这最后一步,要由你来完成。你一会带着月青她们,牵了马和驼队,撤到土城外的南边,在距离土城三里远的地方潜伏起来。你们要把每匹马的尾巴拴上树枝和野草,待城中厮杀声起,就拼命打马在原地绕圈子,声势弄得越大越好。这就是造势。” 祁渺说完见众人没有反对,都点头赞同,也不再多说,让大家分头去准备。 第287章 声东击西 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大,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不过片刻的功夫,一队手持酥油火把的马贼已经来到了土城外。 祁渺从潜伏的墙头伸出头来,借着火光,隐约可以看见那些人马,黑压压一片,和事前所料差不多,足有上百人。领头的是个矮肥的中年汉子,看不清楚面貌,只能隐隐听见他吩咐手下,探查土城内的情况。 祁渺缩回了头,把身上裹着的布匹系紧,紧紧攥着剑柄,与王楫一起,紧盯着破败不堪的城门口。 在矮肥头目的指挥下,马贼中迅速分出八人组成一个小队,骑马向土城走来。来到城墙下,走在最前面两个马贼抬头看了看形状古怪的城墙,还有黑乎乎不能视物的四周,眼中均露出了恐惧,其中的一个口中还不断念叨:“老天保佑!” 后面几人,见前面两人迟疑不前,便大声吆喝催促起来。前面两人禁不起后面人的催促,只得鼓起勇气打马继续向前走去。在马头刚伸进城门口的时候,忽听“唰”地一声,只见半空中现出两团巨大的黑影来,朝两人当头罩了下来。 两个为首的马贼只觉漫天的黑影铺天盖地袭来,顿时被吓呆坐在马上。后面的几个马贼,忽觉眼前一黑,还没弄明白怎么会事,只听两声闷哼,接着是“扑通”两声,再看时,前面的那两个马贼已经消失不见了。 等六人惊醒过来,周围又安静了下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是前面空地上,两匹马上空荡荡的马鞍和地上依然燃烧着的两只火把,触目惊心,提示着曾经发生的事实。 风势越来越大,强风卷着寒气从断垣残壁间呼啸而过,发出阵阵鬼哭狼嚎声,隐隐还夹杂着凄厉的哭泣声。 “魔鬼吃人了!”六人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尖叫了起来,被惊醒过来的马贼们,疯了似的抽马往回跑,边跑边叫喊着,人人争先恐后,惟恐自己成为魔鬼下一口的食物。 那领队的矮肥头目因为离得远,闻声也不清楚发生什么事,见六个人折转身惊恐地喊叫着跑了回来,正自疑惑。待近了才听清楚几人喊得什么,怒气冲冲打马就迎了上去,对着跑在最前面的那个马贼一刀砍去,一下就把那个马贼的头砍飞了。 后面的五个人刚以为从魔鬼的手里逃脱,不想却看见前面同伴的头颅滚落在马下,其中的两个已经吓得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剩下的三个,虽然还趴在马背上的,则是只有喘气的份了。 矮肥汉子凶狠地扫了一眼众马贼,大声道:“别他娘的自己吓自己,老子来过这里几十次了,从没见过什么凶物,只怕是有人捣鬼,待老子进去捉住了,给你们看个明白了。” 说完催马向土城走去,众马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架不住矮肥头目的责骂,仗着人多,胆子也大了些,都跟了上去。 “放他们进来。”祁渺低声和王楫说了一句,带头往土城里面退去。刚才一击得手,虽然没吓住马贼,却也让他们起了惧意,而且成功地引起了马贼头目的怒气,主动进城来搜索。 众马贼涌进了土城,来到城中间的空地上,矮肥汉子举着火把四处查看了一下,也没看出什么异常,便吩咐众马贼分散开来,四下里查看仔细。 一个个马贼开始的时候还胆战心惊地聚拢在一起,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查看,待多看了几处,没有发现异常,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渐渐地三个两个拉开了距离。 “啊!”正在众马贼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想坐下来歇息一下的时候,忽然东北角响起一声惨叫,十分的突兀、凄厉,在这黑夜里,更显得诡异。 众马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胡乱猜测着的时候,又听得西边有人嚎叫两声,接着南边也有惨叫声传来。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回荡在空旷的半空中,听在人耳朵里,更是让人惊恐不安,终于有人忍不住喊出了声:“魔鬼又出来吃人了!” 一时之间,众马贼原本就恐惧的心理达到了极限,争相往城外逃去。天黑路窄,慌乱中,相互冲撞落马的,后面被前面的马绊倒摔下马的,被马踏死踏伤的不计其数,那些落单的,更是被躲在暗处的祁渺等人击杀。 城中那矮肥的头目初时还不断挥舞着马刀,高声吆喝着,想让大家安静下来。但众马贼受了惊吓,哪里还去管他骂不骂,都一股脑争着朝城外冲去,马贼们象被炸开了堤的洪流狂泄而出,再也挡不住。 那矮肥头目见状,也慌了神,打马往城外跑去,却被潜伏在黑暗里的王楫解下身上裹着的布匹往前一送,正卷住了他的身子,只轻轻一拉,已落马坠地。祁渺跨前一步,手起刀落,把颗头也砍飞了出去。 周围的马贼见自己领队头目的头颅飞向半空,更是心胆俱裂,不要命地打马往外狂奔。 那些从南边好容易逃出土城的马贼,忽然见前面沙土滚滚,看那气势,只怕比城里的魔鬼还要恐怖,又急忙掉头往城里跑去。 这一来一往,又被杀掉了一些,最终留得性命逃跑出城的不过三十余人。 见天快亮了,祁渺召集起众人,四十几人,有七、八个身上带了刀伤,所幸并不严重,简单包扎一下,就可以上路了。 第二天,出了沙漠,天气骤然寒冷起来。祁渺让大家换了御寒的冬衣,换乘马匹,把帐篷等闲杂物品安置到骆驼上。 茫茫雪原上,王楫领着薛明在前面探路,其余人等尾随他们的脚印行走。 “那些马贼会不会是大漠飞鹰的人?”祁渺隐隐有些担心,从那些人的训练有素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如果是的话,那后面的路就很危险了。一个在大漠中能博得如此响亮名头的人,绝不会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 “这一带马贼有好几伙,那些人也不一定就是他的人马。”耶律衍宽慰她。 祁渺抬头望向前方一望无际的草原,在这个除了风声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的荒凉的雪原上,如果那些人真的是大漠飞鹰的人,大漠飞鹰在听到惨败的消息之后,会怎么做?依据那些传闻,他应该是个不肯罢休的人,他的报复也会是十分的激烈可怕。 第288章 大漠飞鹰(1) 祁渺抬头看了看天色,沉吟道:“这么冷的天,这么厚的冰雪,千里奔袭不大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张网等待猎物自己送上门去。” “你是说,他们会选择一个容易隐蔽的地方,等着捕杀我们?”耶律衍的眉头皱了起来,如果那些人真是大漠飞鹰的人的话,那么祁渺所说的就很有可能成为事实。 “现在的情形和前两天刚好相反,敌在暗,我们在明,敌人知道我们,而我们却不知道敌人。”祁渺点点头,自己对这一带草原的地形不是很熟悉,判断不出大漠飞鹰会选择在什么地方下手。 “他们人多,我们人少,即使只是正面截杀,也能得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耶律衍问道。 “他们现在还不清楚我们的情况,只能守株待兔。一旦知道了,那时候,就不是张网等待了,而是直接杀了过来。” 对危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祁渺把王楫叫了过来,让他向后探查,每天白天与队伍保持着十里地的距离,晚上则追上来一起宿营。 这样小心翼翼行走了四天,第五天的中午,王楫提着三颗人头追赶了上来。看着雪地上那三颗血迹斑斑的马贼的人头,祁渺已经明白自己判断准确,指挥一行人偏离了正北方,往东北方向走去。 又行进了三天,王楫在距离他们五里地的地方又抓到了一个马贼。祁渺看着那个满脸络腮胡的马贼,只问了一句:“你是大漠飞鹰的人?” 那个马贼稍稍愣了一下,把头一昂,狂笑道:“你们跑不了的,我们大哥很快就会带人来,把你们全部杀光。” 祁渺漠然地转过身去,王楫上前一步,手起刀落,一腔还冒着热气的血扑洒在了雪地里。 “大家加速行进!”祁渺一打马,带头往前跑去,耶律衍等人脸上均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傍晚的时候,宿了营,祁渺把所有的人集聚到帐篷中来。说道: “大漠飞鹰的人已经发现了我们,我们必须改变策略。现在分成两队人走,薛大哥、郭大哥、杨大哥和一半的侍卫跟随我往前走。其余的人跟随王楫师兄往相反的方向走。运气好的话,我们两队人都可以逃脱,运气不好的话,我们至少还有一队人可以脱险。” 王楫正要说话,被祁渺制止了:“师兄,这队人就拜托你了,没有你,他们走不出这草原。” “我留下吧。”耶律衍忽然说道,“王楫兄,你放心,公主自有脱身之计。” 澹台荣见耶律衍留下,自己也请求跟随。王楫脸色有些阴郁,却没有再说话。 耶律述走到祁渺边上,说道:“我也要随姐姐留下来。” 祁渺摇了摇头,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述弟,你记住,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责任。” 耶律述转头看向耶律衍,耶律衍也笑了笑:“述弟,你还不相信你祁渺姐姐吗?只要有她在,我们就不会有事。” “那我留下,公主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月青看着祁渺说道,她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祁渺笑道:“你们都别争了,我们这一队走的这一条路,可能会更艰苦些,我留下他们几个,是因为他们比你们都强壮,不会拖累大家。” 安抚好其他的人,祁渺把王楫叫到了一边:“师兄,你们一会就走,速度越快越好,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要回头,能带走一个是一个。” “师妹,我还是留下来吧,我要护得你周全。”王楫虽然不是很明白祁渺的意图,但对祁渺的留下却是十分担心,在他的心目中,保护祁渺是自己的首要责任。 “师兄,我是把一付重担全压在了你的身上,你们越安全,我就越好行动,脱身就越容易。” “好吧,我把他们带出去,就回来找你们。”因为明白祁渺的决定不会改变,王楫只得答应下来。 把王楫等人送走,回到帐篷,几个侍卫把随身携带的干粪取了下来,生起了火,就退了出去。帐篷里只剩下祁渺和耶律衍,望着火堆沉默着。 牛粪火燃烧了起来,那桔红色的火焰,一闪一跳的,把那掩饰得严严实实的不安和激动引了出来,象一阵气浪,象一只无声的韵律,在这低矮的帐篷里愈来愈浓郁地回旋着。 “耶律兄,你不该留下来。”祁渺望着耶律衍轻声说道。耶律衍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下来,这多少让她有些意外,和其他人不同,她知道耶律衍是明白留下来意味着什么。 “祁渺,让我留下吧,和你一起面对。”耶律衍抬眼注视着祁渺.恳切地说道。 从祁渺判断出追杀他们的马贼是大漠飞鹰的人,他就明白,祁渺之所以那么决定,是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带着这队人留下来,不过是为了迷惑敌人。 明天,也许后天,留下的一队人将直面大漠飞鹰的大队人马,无论怎么样,结局都不会太好。选择留下来,是那个一直在支持着他的念头,而这一次,他的选择彻底得毫无保留。 祁渺也明白耶律衍的选择,在面对死亡的这一瞬间,耶律衍豪不犹疑地选择和自己一起面对,她是真的很感动。 耶律衍见祁渺没有说话,忽然鼓足勇气,伸手把她轻轻拉进了怀里,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祁渺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前。这一刻,谁也没有再说话,只听见彼此的心跳,在空旷的草原上激烈地回荡着…… 起风了,刺骨的寒风卷着大片的雪花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一行人马,艰难地跋涉在高过膝盖的雪地上。 祁渺眯着眼望着远处白茫茫连成一片的雪原,心里渐渐踏实下来,这雪下得越大,下得越久,大漠飞鹰的人就越难发现王楫一行人的踪迹,多拖一时,他们就多一分安全。 “风大了,祁渺,歇息一下吧。”耶律衍急匆匆赶了上来,对着祁渺喊道,风太大,他连续喊了几遍,祁渺才听清楚, “不行,我们走得越远,师兄他们才能安全脱离。”祁渺边摇头说道,边把腿从雪地里拔出来,继续往前走去。 耶律衍无奈地看着她,眼睛里却是深深的担忧和不舍。时间每往前多移动一刻,他的这份担忧和不舍就多了一分。他握紧马刀,朝着祁渺走的方向,追赶了上去。 第289章 大漠飞鹰(2) 快近中午的时候,风终于停了,雪也不再下了,天空中显出一轮泛着金光的太阳,只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公主,你看!”薛明忽然指着他们的后方,数十骑马贼踏雪而来,马蹄卷起阵阵碎雪,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 “上马,先把他们射下去!”祁渺翻身上马,从身后取下弓,杨云起、郭大智和所有的侍卫也都拉弓待发。 待马贼越来越近,只听一片“唰唰”声,对面奔驰而来的数骑马贼已经扑倒在地。北洹军马上骑射功夫以其“快、狠、准”闻名天下,他们这些人皆是军中最为勇猛之人,这一阵射杀下来,后面追来的马贼已经倒了一半。 “跟我冲上去!打败他们!”祁渺扔了弓,持刀催马冲向了马贼,耶律衍紧跟在她的身后,薛明等人也紧随其后。 祁渺挥刀一路斩杀过去,数名马贼已经纷纷落地,待她冲出马贼的包围圈,再回头望时,见那落在后面的十几个侍卫已经被马贼围困在中间。 “回去把他们救出来!”祁渺一个转身,又挥刀杀了回去,她身后紧跟着耶律衍、薛明几人。 一个侍卫中刀跌下马去,祁渺策马上前俯下身想把他拉起来,旁边的马贼见机举刀砍向了她。 眼看着马贼的刀就要砍到祁渺,一边的耶律衍大喝了一声:“祁渺,小心!” 声音未落,他已经打马横在了她的身前,马贼的刀被耶律衍回刀挡了一下,斜斜砍在他的大腿上。 “你怎么样了?”祁渺起身把那个马贼砍落马,急急问道。 “我没事。”耶律衍勉强忍住疼痛,对祁渺笑了一下,又挥刀砍向周围的马贼。 这时,只听一阵马蹄声,前方忽然现出几百人的马队来,从两翼快速展开,合围了上来。 “公主快走!”薛明几个见势头不好,迅速围住祁渺,边杀敌边往后撤退。 “大家和我一起往前冲,能冲出一个就冲出一个。其余的人,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祁渺一咬牙,回转头往马贼队伍中间冲了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祁渺默默地数着,她的身体已经多出受伤,浑身血迹斑斑,她的体能已经达到了极限,手臂开始麻木,只是机械地挥刀砍向一个个马贼。忽然一阵剧痛从左肩传来,她身子直直从马上跌了下去,滚落在地上,她的左肩上豁然插上了一支羽箭。 “祁渺!”“公主!”几声惊呼,耶律衍、薛明几个纷纷策马上前护在了她的周围。 “不要管我!”祁渺大声疾呼,但没有人理会。 耶律衍从马上跃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持刀护着她。 马贼在一声长啸后又围了过来,几个侍卫也纷纷落马。一个马贼打马冲到了祁渺背后举刀就砍,耶律衍见祁渺危险,往前一跃把她扑倒在地,马贼的刀狠狠地砍到了他的背上。郭大智打马过来,举刀把那个马贼砍下马来。 祁渺把耶律衍抱在怀里,看着血不断从他的背上涌出来,急忙用手去捂,却怎么也捂不住。她怔怔看着满手的鲜血,忽然伸手一刀把自己左肩上的箭杆砍断,艰难地脱下穿着的皮袍,把耶律衍侧放在地上,用皮袍盖住,一手持刀,咬牙从地上站了起来。 又是一声长啸传来,乱哄哄的马贼们忽然停了下来,自动往外撤离开十丈左右,围成了一个圈。一双双或凶悍或仇恨或窃喜的眼睛,注视着场地中间的祁渺等人。 最北面的马贼队伍闪出一条路来,几个人簇拥着一个黑衣人骑马缓缓走了上来,在离祁渺他们三丈远的地方停住了。 “你就是大漠飞鹰?” 祁渺注视着马贼簇拥着的那个穿黑色裘皮大幣的男人,他微微侧着身,头上戴着黑色的风雪帽。她只能看见他脸的左侧,肤色黑亮,八字眉,高而挺直的鼻,满脸的络腮胡,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 “你是杀死我手下的那个……公主?”大漠飞鹰忽然側转身来。 祁渺在看清楚他的整个面容时,微微怔了一下。大漠飞鹰的右脸上盘据着一条暗红色的伤疤,从眉梢直达嘴角,毁坏了原本端正的脸庞,使他的五官看起来有些狰狞。 “不错,你那个矮肥的头目是我杀的,与他们无关。”祁渺直视着他,刚才的一阵拼杀,自己这边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杨云起的后背上还插着箭枝,郭大智的腿被砍了几刀,皮肉都翻在外面,薛明也是满身的伤痕。旁边地上躺着的是澹台荣和四个受了伤的侍卫,还有为了掩护她已是奄奄一息的耶律衍。 如果接下来的一切可以由她一人承担的话,她不会有丝毫的犹疑和畏惧,反而很乐意看到这种结果。 “逃跑的那几个,我会把他们抓住。”大漠飞鹰的声音很冷,是那种寒到骨头里的冷。 “是吗?”祁渺微微一笑,笑容里绽放出一抹讥讽。阳光照射在她苍白的脸上,使她的脸看起来有些透明,脑后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肆意飘散在空中,白色布衣上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大漠飞鹰一双凌厉的眼睛注视着祁渺,这个少女让他有些意外,也撩起了他的好奇。 “你是谁?西泽的公主?” “我是北洹王的女儿祁渺。” “祁渺?你就是那位翼城一战成名的北洹公主?” “这个你也知道?”祁渺的嘴角微微上翘。 “整个中州都在疯传,想不知道也不行。”大漠飞鹰嘴角泛起了一丝讥讽。 “传闻总是言过其实,是吗?”祁渺淡淡地说道,寒风穿透她的衣服,刺痛了她的皮肤,肩上的伤口也因为暴露在寒风里,渐渐有些麻木了,她努力地挺直了脊背。 “你舍弃他们的话,或许你就逃掉了。”大漠飞鹰玩弄着手中的马鞭,这个少女的智慧和过人的勇气,使他原本费心张开的一张大网差点前功尽弃。 祁渺轻轻叹息了一声:“他们死了,我岂能独活?!” “你就甘心这么被杀死?”大漠飞鹰忽然有些不满意她一脸风清云淡的样子。 甘心吗?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她就要离开了。不甘心吗?祁渺的眼前又浮现出与丛信师兄在仙霞山嬉戏玩乐,与王楫师兄一起舞剑,与祁池、苏戈、薛明等人与敌人奋力拼杀…… 何等的洒脱,何等的纵情。想到这里,祁渺忽然又笑了起来,这一笑,与刚才的不同,豪迈激扬,灿若星辰,周围的一切也因了她这一笑而黯淡下去。 第290章 老黑军师 在面对死亡时还可以笑得这么灿烂?大漠飞鹰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这个场景与他记忆里刻骨铭心的那一幕渐渐重叠在一起,他似乎有些分不清楚,那个面对强大的敌人依然纵声大笑的人,究竟是她,还是他。 正在惶惑之间,他忽然蔽见那个白色的身影在风中轻轻摇摆起来,然后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地上。 “把他们都抬回去!”大漠飞鹰沉默稍许,吩咐手下道。 大漠飞鹰营地内。 “她怎么样?”大帐中,一袭黑衣的大漠飞鹰注视着卧塌上昏迷不醒的祁渺。 “受了风寒,伤势加重,用了药,也不见效。今晚再不醒转来,恐有性命之忧。”把脉的二当家燕肃立起身来,望向大漠飞鹰,“大哥,现在这情况对我们很不利。” 不等大漠飞鹰回话,一阵风从帐外卷进来一个高壮的青年人,满脸的怒气,却是三当家彭乘。 “大哥,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的兄弟,你还要救他们?一刀砍了,解了兄弟们的怨气。”彭乘大声嚷嚷道。 大漠飞鹰在帐内踱了几步,示意二人出去再说。彭乘虽然有些不乐意,在大漠飞鹰严厉的目光注视下,也只得跟随二人来到议事大帐。 大漠飞鹰问道:“二弟,你刚才说那个公主受了风寒,伤势加重,有性命之忧?” 燕肃听他这话,看他眼光却瞟向彭乘,便明白他这问话别有用意,当下点头道:“这人已经昏迷了两天,高烧一直不退,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另外几个,不救治的话,这天寒地冻的,到了野外只怕也活不了。” “三弟,这个女子说她是祁浩天的公主,如果她死在我们手里,你觉得祁浩天会怎样对付我们?”大漠飞鹰抬眼看向彭乘。 彭乘气汹汹的吼道:“死了正好,我那些被杀的兄弟就可以瞑目了。” 燕肃微微摇头,对彭乘说道:“祁浩天已经统一了整个北方,北洹现在可谓势如中天。据说这个公主又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女儿,如果死在我们手里,依祁浩天嫉恶如仇的性格,只怕翻遍整个大漠,也会来找我们报仇雪恨。” 彭乘冷哼了一声:“大漠这么大,他能找到我们?就算他能翻遍整个大漠,我们还可以一走了之,跑到西泽去。” 大漠飞鹰在大帐内踱了几步,又停住了,转头看向彭乘,问道:“三弟说的不错,迫不得已我们可以跑去西泽。” 和彭乘的鲁莽不同,燕肃一向擅于谋略,大漠飞鹰今日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稍一思索,他就明白了,大哥这是想要借机敲打彭乘。 想明白了,他便接话道:“三弟说的,虽然不失为一条出路,只是三弟可曾想过,去了西泽,我们拿什么养活手下这些兄弟?三弟可有主意?” 彭乘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这些兄弟,大多是在南靖、东阳等国犯了事、混不下去,才流落大漠做了马贼,去了西泽,不能再做这杀人越货的买卖,吃饭都是个问题。 “大哥,你这意思是要把他们放了?我们那些兄弟岂不是白死了?” 彭乘虽然被燕肃问住了,却也不甘心就此放弃自己的主张,他一向嫉恶如仇,也最看重颇重兄弟之情,祁渺一伙人杀了他那么多的兄弟,不杀她难于平复他心头之恨。 “三弟,大哥的意思是,这些人活下来的机会也不大,与其我们把他们杀了,不如随他们去。这样一来,他们的死活,就和我们无关了,祁浩天也找不到借口来报仇。” 燕肃说完,拍拍彭乘的肩膀。彭乘原就不是伶牙俐齿之人,见自己说不过二人,早已气得满脸通红,狠狠跺了跺脚走出了大帐。 燕肃叹了口气,回头问大漠飞鹰:“大哥,你真想把这几人都放了?” 大漠飞鹰沉默了少许,才缓缓说道:“先救活再说。北方已经是祁浩天的天下了,这个公主要是死了,即便不是我们杀的,祁浩天也不会放过我们。” 燕肃没有说话,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两天大漠飞鹰对这个北洹公主的去留,很有些难于决断。他们三兄弟在南靖杀了仇人,被官府通缉,一路逃到了大漠,不得已做了马贼。这些年来,苦心经营,手下集聚起了上千号人,在大漠里呼风唤雨,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候,大漠飞鹰也很少这么犹疑过。 “一会叫你的人守住那几个人,不要让三弟去犯浑。你去安抚下那些死了的兄弟家属,每人多给些银子。”大漠飞鹰吩咐完,正要出帐篷,帐外急匆匆进来一个手下,禀报道: “大当家,营地门口有人求见。” “什么人?” “说是老黑的军师简先生。” “老黑的军师?他怎么来了?”大漠飞鹰有些不解。 “大哥是见还是不见?”燕肃问。 老黑是大漠另一伙马贼的头,原来实力仅次于自己这一伙人。年前,老黑拜了一个自称简先生的人做了军师,只短短三个月时间,就收服了三、四股马贼,人马壮大了一倍不说,地盘也扩大了两倍。只是自己这些人与老黑一向没什么往来,这会这个姓简的军师怎么来了?燕肃心里嘀咕。 “老黑的这个军师不简单,我会一会他。”大漠飞鹰说完,吩咐手下:“叫兄弟们到帐前伺候着,带来人到议事大帐。” 大漠飞鹰端坐在议事大帐中央。几十名马贼举着寒光闪闪的马刀,气势汹汹地排列在议事大帐两侧,中间只留出三尺宽的过道来。 帐篷前,还支起了两口大铁锅,锅下烈焰熊熊,锅内热油滚滚。看起来,颇有些吓人的气势。 站立在大漠飞鹰左侧的燕肃有些无奈,他觉得大漠飞鹰这么做还真是多余。能够在短短三个月,一连收服了三、四股马贼,这个简先生可不是个一般人,这些故作威势的排场,未必就能吓到他。 正想着,就见手下引着两个人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人,身材瘦削挺拔,着一袭青色裘皮长袍,脸上一个银质面具,遮挡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紧抿着的嘴唇,看不出年纪几何。 他身后跟着的那个黑衣少年,十六、七岁,浑身上下犹如一柄出鞘的刀锋,透着寒光和杀气。两人仿佛并不曾看见两旁的刀丛剑林,迈着沉稳的方步,昂首走进了议事大帐。 第391章 来者不善 进了大帐,戴银色面具的男人拱手朝大漠飞鹰行了一礼,说道:“简某来的突兀,还请赵大当家勿怪。”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语气却很谦和。他说完,又转身对燕肃行了一礼,问道:“这位可是燕二当家?” “简先生好眼力,在下燕肃。”燕肃说着话,朝简先生拱手还了一礼,“简先生,请坐。来人,看茶!” 燕肃见简先生在对面的案几后缓缓地坐下,心中暗自思忖,大哥本名赵天祥,这些年来,一直用的“大漠飞鹰”的名号,大漠里知晓他真实姓名的人并不多。素未谋面,这简先生一开口就称呼“赵大当家”,还认出了自己,可知是摸了自己这些人的底有备而来,来者不善啊。 这么想着,燕肃便有心要看一下这个简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下不再说话,只暗中留意。 大漠飞鹰开口问道:“简先生此行,可是受黑大当家所托前来?” 简先生端起茶杯小饮了一口,才说道:“简某此次前来,是为了一点私事。” “私事?”大漠飞鹰脸上露出了一丝愕然,“如此说来,简先生的私事是与本大当家有关了?” “正是。”简先生直视着大漠飞鹰,“简某此行,也是为了救大当家的。” “简先生说笑了,本大当家吃得香睡得着,何劳简先生相救?”大漠飞鹰嘴角露出了一抹讥诮。 “大当家此时此刻吃得香睡得着,过了今晚,却未必吧。”简先生淡淡说道。 “哈哈……哈哈……”大漠飞鹰闻言,一阵狂笑,他们三兄弟在大漠纵横这么多年,只有人怕他的,他何曾怕过别人,“简先生不会以为,本大当家的是被人吓唬着长大的吧?” “今晚祁渺公主若有个闪失,大当家还能继续吃得香睡得着么?”简先生的声音很平缓,没有丝毫的波动,仿佛只是在问一个和自己无关的问题。 大漠飞鹰听了这话,却皱起了眉。听简先生这话,他不但知道自己俘虏了祁渺等人,还对自己这里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难道说,这短短几个月,自己的身边就有了他的眼线? 大漠飞鹰与燕肃对看了一眼,他想到的,燕肃自然也想到了。燕肃问道:“简先生的私事莫非与祁渺公主有关?” “简某想请大当家放了祁渺公主及其随从。”简先生这话说来不紧不慢,听在大漠飞鹰与燕肃耳里,却极为恼怒,这简先生好狂妄的口气,一开口就让放人。 大漠飞鹰面色一寒,已经开口责问道:“如此看来,简先生是来找本大当家麻烦的了?” “大当家多虑了。”简先生依然用他那不紧不慢的嘶哑声音说道,“简某出身东华道,祁渺公主是东华道弟子。简某正是受掌教清玄真人所托,前来请求大当家高抬贵手,饶过她一命。欠下大当家的人情,东华道将来自然是要加倍还给大当家的。” 燕肃听他说自己是东华道的,略略有些诧异,觉得事情变得有些棘手,问道:“简先生说受东华道掌教清玄真人所托,可有什么凭据?” 简先生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黑衣少年,那黑衣少年一闪身,一块黑黝黝的令牌已经放在了大漠飞鹰面前的案几上。黑衣少年身手之快,令燕肃大吃一惊,这要是他起了歹意,只怕大漠飞鹰此时已经身首异处了,当下暗暗警惕。 简先生指了指案几上的令牌:“这是东华令,历来为道门掌教所授。此令一出,凡东华弟子都得奉令行事。违令者,杀无赦。” 大漠飞鹰拿起案几上的令牌瞧了一眼,递给了燕肃。燕肃接过令牌,只觉手里忽然一沉,再细看,那令牌一面上刻有“东华令”三个小篆,另一面则刻有繁复的八卦图案,和自己师傅曾经描述过的样子大致相同,便知这令牌应该就是玄铁所铸的东华令了。 东华道近数十年来忽然活跃于中州各地,道门弟子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传道度世。加之百年前留下的威名,十分得江湖人敬重,江湖传言“东华令出,四海归心”,今日这事,看来不给个说法是不行了。 燕肃这里正想着怎么开口,只见简先生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大漠飞鹰的面前站定,淡淡地说了一句:“大当家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手下这些兄弟谋条活路?” “就凭简先生你?想给本大当家一条活路?哈哈……”大漠飞鹰又是一阵狂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简先生眼睛半眯起来,嘴角泛起了一丝冷意:“活路也罢,死路也罢,就看大当家怎么选了。” “哦。”大漠飞鹰止住了笑,冷哼一声,“你这死路怎么个说法?活路又是怎么个说法?本大当家洗耳恭听。” “大当家是个明大势、擅谋断的人,这北方如今的态势,不会看不出来吧?一旦北洹收服了高唐,大漠也会掀起狂浪来。不早作图谋,错失了良机,将来只能往西边迁移。且不说西边尽是寸草不生的戈壁荒漠,就是能存活下来,还要时刻防备西泽和北洹的官军来围剿。” 简先生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久了,只怕你手下的这些兄弟会有些不耐烦。这人心要是乱了,你这做大当家,到时候只怕也是回天无力。” “本大当家这里不劳你简先生费心。”大漠飞鹰打断了简先生的话,语气里有明显的怒气。 简先生闻言轻笑一声,并不作理会,只继续说道:“简某刚才说的是死路,这活路么,也有一条。祁渺公主翼城一战成名,南下刺杀南靖奸相周琦也是她的手笔。这次在大当家的天罗地网中,她指挥着区区数十人,与大当家的上千人马周旋,不但掩护一半的人逃了出去,还令大当家的损失了那么多的人马。” 简先生目光直视大漠飞鹰,“说她才智超绝、胆识过人,大当家不会有异议吧?再有那翼城一战,她对宁王爷及其手下的处置,也算是有情有义。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不值得大当家前往依附么?” “你的意思是,让本大当家投靠官府?卖身求荣?”大漠飞鹰已经怒不可解,愤然喝问道。 第292章 鱼死网破 简先生听了大漠飞鹰的话,轻声笑道:“大当家何必动怒?这条道上的兄弟,谁不知道,这打家劫舍的饭不好吃。但凡有口安稳饭吃,有个奔头,谁会不乐意呢?祁渺公主眼下虽然落难,她背后有北洹和东华道的支持,来日执掌高唐已成定局。高唐虽小,却是大当家和你的这些兄弟的最佳去处。” “那又怎样?既然踏上了这条路,我和这些兄弟,就没有想过会有向官府投诚的那一天。”大漠飞鹰虽然收敛了心中的怒气,口气仍是很强硬。 “好,大当家还是以条响当当的汉子,简某佩服。只是不知大当家想过没有,现在这个时候,你义助祁渺公主,她感激你,定然会待你如兄弟。将来成事了,你和你手下这些兄弟可都是高唐的功勋之臣。好男儿,谁不想扬名立万?博个功名前程?好光宗耀祖。” “如此说来,你也给老黑指了这条活路?” “老黑是个明白人,自己有多少分量,一直掂得很清楚,何须简某多言。” “简先生的意思,本大当家是不识实务了?那祁渺公主是死是活都难说,本大当家怎么可能指望她。”大漠飞鹰又是一声冷哼。 “你应该祈求她最好能活下来。她若有个闪失,人就算不是你杀死的,这账也得算在你的头上。却不说北洹的千军万马,就是我东华道门,也必定为她追讨回来。”简先生说到这里,已不复之前的平和,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来。 燕肃听他话里话外俱是威胁之意,心里虽是怒火万丈,面上却也发作不得。江湖是个讲实力的地方,得罪了北洹,他们可以逃出大漠,逃到更远的西域去。要得罪了东华道,只要道门一声令下,东华弟子成千上万,能人异士又多,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不得安宁。 大漠飞鹰这些年在大漠里横行惯了,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见简先生不过两个人,心中已是杀气涌现,冷森森的说道:“简先生小看了本大当家,就是来个鱼死网破,又能如何?” 谁知他话未落音,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已经对准了他的咽喉,黑衣少年如刀剑般锐利的双目冷冷地看着他,一股浓烈的杀气顿时在周围弥漫开来。 “大哥!”燕肃不禁失声惊呼,黑衣少年动作太快,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那些持刀马贼更是后知后觉,听他出声,才呼啦啦围了上来。 “大家别动!”燕肃大喊了一声,他已经看出来了,只要自己这边的人妄动一下,黑衣少年的剑就会毫不犹疑地割断大漠飞鹰的咽喉。 “简先生,有话好好说。”燕肃转头看向简先生,放软了口气。 “赵大当家,你不会以为,你在这里就能把简某二人当场击杀了吧?鱼死网破?现在只要简某一声令下,别说是你,就是你的这些兄弟,都是一条条死鱼了。”简先生冷冷说道。 就在这时,彭乘急匆匆从帐外跑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嚷嚷道:“大哥,不好了,咱们被老黑的人马团团围住了。大哥,你说咱们和老黑往日里也没什么过节啊……” 待进了大帐,看清楚眼前的状况,彭乘又是一愣,正待要上前拼命,却被燕肃一把拦住了。 “三弟,不可,大哥还在他们手上。”燕肃急急说道,转头看向大漠飞鹰,见他也是一脸的惊怒之色,已知他和自己一样,对眼前急转直下的形势颇为意外,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大哥,平日里行事倒有几分理性,这要是被激怒了,也是个拼命三郎。往日里,镇得住场子,倒也没什么。眼前这两人,黑衣少年的身手已深不可测,那简先生虽然没有出手,看他刚才配合黑衣少年往后退的一步,那时间、距离拿捏得丝毫不差,怎么看怎么都象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现在这外面又被老黑的人马团团围住,这简先生若是当场下令将大哥击杀,这些兄弟群龙无首,到时候死的死,逃的逃,还真是要被一锅端了。 “简先生,是我们有眼不识金镶玉,燕某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还请先生放过我大哥,一切好商量。”燕肃说着,弯腰向简先生行了一个大礼。 “燕二当家,简某此行,并无恶意。无奈大当家想要了简某二人的性命,简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简先生对燕肃说完,转头看向大漠飞鹰,“简某十七岁出道,年少轻狂,一柄剑荡平江湖八帮九派,后来很是受了些教训。才明白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凡事不可存了歹念,更不可不谋而妄动。” 燕肃听他这话,再看他一直处惊不变,气度沉稳非常人可比,心中忽然一动,说道:“简先生,燕某有一事相问,还望简先生勿怪。” “二当家,请说。” “二十年前,东华道出了个天才剑客简宁,人称‘简大侠’,行侠仗义,一柄剑荡平江湖八帮九派,还助南靖打退了入侵的东阳大军。后来却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江湖再难觅其踪影。不知简先生与那位简大侠有何渊源?” “简某单名一个‘宁’字。”简先生说的很平静,燕肃还是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几分苦涩。 “原来简先生便是当年的简大侠,燕某真是失敬了。”燕肃说着,向简先生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情形又反转直下,周围的马贼见自己的二当家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望向大漠飞鹰。 大漠飞鹰被黑衣少年用剑挟持着,内心里已是几番思量,这会听了燕肃和简先生这一问一答,却是脸色骤变。 二十年前,东阳兴兵大举入侵南靖,南靖举全国兵马与之一战,却是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打到了都城黎阳。是简宁简大侠夜闯南靖大营,出奇计定下策略,打退了东阳大军。 那时候,他和燕肃等人尚年幼,却是记得那场战争十分的惨烈,若不是简大侠,只怕南靖就要灭国,他们这些人都要遭受战火的荼毒,哪里还留的下性命来。 大漠飞鹰这里正想着,只听简先生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简某哪里受得起你这一礼,盛名之下,其实难符。这些年来,简某已是心灰意冷。这次前来大漠,不过是想换个地方,过些清净日子罢了。” 你简大侠这一出手,就搅得整个大漠腥风血雨,哪里象是来过清净日子的?燕肃听了简先生的话,忍不住暗自腹诽,转眼见大漠飞鹰沉默不语,已知他是抹不开情面,刚才话说过了头,现在也不好再开口。 第293章 只能如此 燕肃这里正想着要怎么说,才好帮大漠飞鹰下台阶,却听简先生忽然又是一声轻笑,伸手拍了拍黑衣少年的肩膀,吩咐道:“黑箭,退下吧。” 黑衣少年黑箭无声地退到了一边,却仍是手持利剑,双眼紧盯着大漠飞鹰等人,眼神锋利如刺。 简先生转身对着大漠飞鹰拱了拱手,歉意地说道:“真是不打不相识,大当家,简某刚才得罪了,还请见谅。” 燕肃见简先生这样,又是大吃一惊,简大侠当年何等人物,这会儿不但不生气,还放下身段主动向大哥赔礼道歉起来,此等胸襟气度着实令人敬佩。 大漠飞鹰见简先生给自己道歉,也是一惊,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了,忙向简先生回了一礼,说道:“简大侠当年对我等有活命之恩,赵某有眼不识,还请简大侠见谅。只是,说来惭愧,祁渺公主受了伤还受了风寒,已经昏迷多时,还请简大侠谅解赵某的无心之过。” “她的情况很严重?” 简先生闻言,问了一句,语气里有明显的焦虑,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又说道:“简某习过些粗浅的医术,大当家能否让简某前去探望一下祁渺公主?” “简大侠请。”大漠飞鹰说着,站起身来,往前领路。 一行人出了议事大帐,进入祁渺疗伤的帐篷,一眼看见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祁渺,简先生一个箭步就跨了上去,伸手搭上了她的脉搏。 “失血过多,邪气已入骨。”简先生说着,又伸手拭了拭祁渺的额头。 稍许,收了手,转头吩咐黑箭道:“黑箭,你出去告诉黑大当家,兄弟们可以散去了。再寻了秋师姑过来,要速去速回,不得耽误。” 黑箭一点头,转身出了帐篷。简先生看着祁渺沉默稍许,才拿出了一个小包,打开小包却是寒光闪闪的一把银针,随手拈了一枚银针,就刺入祁渺的人中。燕肃懂些医道,见他施针手法如行云流水,不过眨眼的功夫,隔着衣服,一把银针全部插入了祁渺的全身穴道。 大漠飞鹰冲着燕肃和彭乘比划了个手势,提脚就出了帐篷。燕肃和彭乘跟在他身后也走了出来,大漠飞鹰吩咐手下好生在帐外伺候着,这才带着二人回到了议事大帐。 “二弟,你说此人真是当年的简大侠?”大漠飞鹰问道。 “应该是简大侠。令牌我虽然没有亲眼得见,却听我师傅当年仔细描述过,那玄铁是稀罕物我也识得,除了东华道,也没人有这么大的手笔。再则,祁渺公主是东华道弟子,天下人皆知,简先生如果和东华道没有关系,也不会前来营救。看他今天先礼后兵,谋划得如此之周密,倒也有些简大侠当年的风范。” “这简大侠怎么戴上面具了?”彭乘问道,他性子憨直,心眼也死,从小到大最佩服的就是一个简大侠,还一直梦想着自己做简大侠那样的英雄人物,这会见了真人,就有些兴奋了。 燕肃道:“应该是受伤的缘故。听我师傅说,简大侠当年爱上了东阳的一位公主,因为相助南靖退敌一事,东阳皇帝恼怒成羞,把公主关押起来。简大侠夜闯皇宫,公主自刎而死,简大侠也受了重伤,从此失去踪影。现在看来,简大侠不仅是心灰意冷,只怕也是毁了容的缘故,不愿再现身江湖。” “如此说来,这个简大侠也是个不幸的人。”大漠飞鹰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半响,又问了一句:“二弟,你说,要按简大侠所说的,我们去依附高唐,当真可行?” 燕肃听他这话,知他有些为难,正待劝说几句,彭乘已经说道:“大哥,你要觉得简大侠的话不可行,我们也不一定要去依附高唐。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就是北洹大军来了,我们也不怕。” 燕肃瞪了一眼彭乘,这家伙就会添乱,这个时候,大哥尚在犹疑,彭乘这话无疑是雪上加霜。 彭乘此时也正为自己刚才所说的一番话后悔不已,他刚才见大漠飞鹰为难,不经思索,平日里习惯表态的话就出了口。这会想到大哥要是真听了自己的话,那就糟糕了,这好不容易有了个跟随简大侠行侠仗义的机会,被自己耽误了不说,还有可能和简大侠成为敌人,更让他觉得窝心。却又不好立刻反悔,只低垂着头。 大漠飞鹰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两个兄弟的情绪异样,边沉思边说道:“他说的是实情,我们手下的这些兄弟,抢个地盘、劫些财货还可以,真要和北洹的大军对上了,只怕一战即溃。这些年来,我们活得自在,一来得益于那‘三不杀’,没有弄得百姓怨声载道,二来也是没有和官军大规模正面对敌。” 燕肃听他这话,知道他已经动心,乘机劝说:“大哥说的是,我们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手下这一千多弟兄着想。简先生说的那条活路,我觉得可行。” 他继续观察大漠飞鹰,见他还在犹疑,继续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被逼走上的这条路,谁也不会甘心情愿一辈子做个马贼。我们手下这些兄弟,转行去做别的肯定不行,要去当个兵打个仗,那是毫不含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现在依附高唐,是帮着高唐去打天下,将来成事后,弟兄们也能封个官晋个爵什么的,也能光宗耀祖,惠及子孙,这是天大的好事。” 大漠飞鹰在大帐内来回走了几步,毅然说道:“祁渺公主现在生死不明,就算是活过来,将来能不能成事,还难说,现在去依附,不是时候。” “大哥的意思是,要先看看情况再说?”燕肃见他最终还是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多少有些失望。 今日祁渺公主落难,前去依附,正如简先生所言,是雪中送炭,这一番义举能博得高唐上下的看重,将来自然是开国功臣。若等待祁渺公主成了气候再去依附,至多是个锦上添花,未必能得人看重,那开国功臣什么的,就更谈不上了。 “嗯。这个简先生既然是当年救了南靖的简大侠,他身后还有天下第一道的东华道,我们不妨先把祁渺公主一行人交给他。只是公主重伤昏迷多日,还救不救得活?”大漠飞鹰口气中颇多忧虑。 尽管不赞同大漠飞鹰看看再说的决定,燕肃见他忧虑,还是出言安慰他道:“大哥也不必过多担心。高唐叛乱,祁渺公主被追杀,一路逃难,与我们撞上了,还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我们是不知者无罪。到时候请简大侠帮忙说情,有了东华道的人情在,北洹王想来也不会怪罪于我们。” 大漠飞鹰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第294章 情深意重 “公主醒了?谢天谢地!”耳边忽然传来月青的声音,把祁渺吓了一跳,她应该被大漠飞鹰抓住了才对,难道月青他们也被抓住了?想到这,她心里一沉。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道。 “马车上,我们正准备回阖城。”月青欣喜地看着祁渺,“公主已经整整昏迷了六天。” “回阖城?”祁渺疑惑地看向月青。 月青点点头,给她讲述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那天王楫带着他们逃出之后,第三天路上就遇到了祁沣的人马,便一起赶往祁渺等人行走的方向。只是一路上,除了地上数十具尸体外,不见一个人影。四处寻找了三天之后,大漠飞鹰的人找上了他们,把躺在车里昏迷不醒的祁渺、耶律衍等人送了过来,祁沣便下令启程回阖城。 “大漠飞鹰没有留下什么话?”祁渺问。 “没有,他的手下只说是奉命送公主回来。”月青摇了摇头,“对了,秋师姑和他们一起送公主回来的。她守了公主好几天,刚才见情况稳定了,才离开前往阖城,说是有事要去急着去办。公主,那个大漠飞鹰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肯发善心把你们送回来?” 祁渺苦笑了一下,这个大漠飞鹰很不简单,他放了自己这些人,应该是想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想起他脸上的那条疤痕,祁渺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不妨摸摸他的底细。至于秋师姑怎么会和大漠飞鹰的人一起送她回来,她隐隐觉得这其中应该还掺杂些别的原因,等寻了机会,再问秋师姑便是了。 听说祁渺醒来,祁沣来到祁渺的马车前探望。这几天他陆续听到与祁渺在一起的人说起一路的逃亡经过,很有些心惊。他和祁池从高唐回来的路上,林地部落和北洛残余势力的叛乱已经平息,稍后就有高唐叛乱的消息传来。 接到北洹王的旨意后,他就带兵日夜兼程来到草原,四下里搜寻祁渺等人的踪迹。他听带兵来与他汇合的林将军说,北洹王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在华阳殿里整整徘徊了一夜。若不是奚永、黎木劝说,只怕北洹王立即就要挥师南下血洗高唐了。 祁沣分别派出几队人马,从东南、西南两个方向寻找接应。他亲自指挥一队人马整整寻找了两个多月,才在路上巧遇王楫等人。得知祁渺被大漠飞鹰抓了去,他指挥部下白天黑夜的搜寻。所幸这大漠飞鹰许是畏惧北洹铁骑的厉害,放回了几人,只是两天来祁渺一直昏迷不醒,让他深感焦虑。 “三哥!”祁渺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歉意,从祁沣的脸上,她看出了他的忧虑和关心,内心里升起了丝丝暖意 “你总算醒了,谢天谢地。这几个月来,父王、母后,大家都在为你担心。”祁沣笑眯眯地说道。 听到北洹王在为自己担心,祁渺沉默了。自从那次谈判后,她已经把他当作一个君王而不是父亲来看待了,不管心里是否还有那一丝感动,她都不打算轻易改变这种习惯。 祁沣显然意识到了祁渺的沉默,他哈哈一笑道:“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回去得让母后给你好好补一补。” “耶律兄怎么样了?”祁渺忽然问道。 “还没有醒转过来。”耶律衍为救祁渺不惜以身挡刀,从郭大智等人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祁沣甚为震惊,想不到耶律衍对祁渺居然用情如此之深,连性命都肯搭上。 “我去看看他。”想起耶律衍的伤势,祁渺再也按捺不住,耶律衍那血迹模糊的背一直在她眼前晃动。在月青的搀扶下,她勉强坐起身来,一阵晕眩袭来,若不是月青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她差点一头栽倒。 “三妹,你这个样子,怎么行?等他醒了,再去看他也不迟。”祁沣劝慰道。 “不亲眼看到他,我不放心。”祁渺摇头,在她的坚持下,祁沣只能用毛皮褥子把她卷了,抱到耶律衍的马车上。 看着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的耶律衍,祁渺一阵心酸,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哽咽道:“耶律衍,你一定要醒来。” 说完,她伸手抓起耶律衍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使劲地揉搓着,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唤醒耶律衍。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这样。”想到耶律衍是因为救自己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更觉悲从中来,眼泪不停地跌落下来,打在耶律衍的手背上。 似乎是被那一连串的冰凉刺激了一下,耶律衍口中居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喜得月青在一边大叫:“公主,耶律王子醒了!” “真的吗?”祁渺伸头看向耶律衍的脸,却没见什么动静。她想要看清楚些,伸手擦了擦眼泪,再次看去,却见耶律衍的眼皮动了动,半天才慢慢睁开眼睛来。 “祁渺,你哭了?……别哭!”耶律衍在适应了强烈的光线后,看清楚了眼前祁渺的脸和那双还噙着泪花的眼睛。 “我没哭!”祁渺说着,把头转向车窗外,刚才担心耶律衍,这眼泪就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这会见他醒来,再被他问起,就有些尴尬起来。 耶律衍注视着她的侧影,嘴角露出了笑意,想伸手去拉她,不想牵动了背后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痛,令他忍不住“哎呀”地呻吟了一声。 祁渺闻言,急忙转过身来,见耶律衍咬着牙,额头上痛得渗出了汗珠。急急问道:“你怎么啦?” “我……没事。”耶律衍强忍着痛,对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祁渺长长地舒了口气,心底却涌上了一份沉甸甸的不安,她垂下眼帘,避开了耶律衍热切的目光。 祁渺一行人回到阖城北洹王宫,早已经有人通报了进去。北洹王与奚王后在宫门前已等候多时。 北洹王来到祁渺的马车前,低头望着祁渺虚弱苍白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祁渺一愣,父王的这个动作让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候,只是那个人是早已不在人世的赵家阿爹,她稳住心神,低声唤了一句:“父王!” 北洹王又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翻,这才说道:“好样的,不愧是本王的女儿!” 苏戈等人上前行礼,北洹王逐一把他们扶起身来,赞道:“你们都是好样的,本王要重重赏赐你们!” “谢陛下!”一干人行了礼退下。 奚王后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前,两眼红红地把祁渺全身上下查看了个遍,又摸了摸祁渺的额头,见没有发烧,这才放心下来,哽咽道:“渺丫头,你总算回来了!” 第295章 道门尊长 在众人的簇拥下,祁渺回到了自己住的菁华宫。离开几个月,这里的陈设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丝毫的改变,可见在奚王后的心目中,对自己有着怎样的疼爱,祁渺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转头看见奚王后曾经乌黑的发丝中,已经搀杂了稍许的几根白发,她更是明白这些日子以来,奚王后对自己有多担心,心里一阵难受,不由呜咽道:“母后,你都有白发了。” 奚王后用手抚了抚鬓角的发丝,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小女儿还真是命苦,自小就远离王宫流落在外不说,回来不多久,又远嫁高唐。高唐这一叛乱,更是雪上加霜,祁渺拼死逃了出来,这一路上也是凶险万分,差点连命都没了。 更让她心惊的是,居然有人和高唐叛兵勾结,想暗害祁渺,虽然还没有找到证据,奚王后毫不怀疑,这事一定和端木阔有关,恨得她咬牙。 “母后,我已经平安回来了,以后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了。”祁渺伸出手,轻轻拉住奚王后的衣角,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儿时,跟在奚王后背后,看她在宫里忙进忙出进,辛苦地里外操持。 奚王后把祁渺的手放进被子里,给她盖严实了,吩咐道:“渺丫头,从今天起,不许乱跑,乖乖呆在你这菁华宫里。什么时候伤好了,身子养得壮壮的,才许你下地外出。” “是,女儿谨尊母后之命,每天足不出户,吃好喝好,把自己养得壮壮的。哈,母后,您这不是和养小猪一样了么?”祁渺嘻笑道。 见祁渺展露笑颜,还有心说笑逗自己开心,奚王后也觉得高兴,用手指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微微一笑,转身出了菁华宫。 祁渺见身边没了人,这才唤月青请了秋子瑜过来。 “祁渺谢过秋师姑的救命之恩。”祁渺说着,挣扎着要起身,秋子瑜伸手把她按住了。 “你不用谢我,救你的另有他人。”秋子瑜停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我去翼城便是去见此人。” “哦,是谁?”祁渺有些意外,急急问道。 “二十年多年前,道门里出了个天赋极高的弟子,练得一身好功夫不说,还懂韬略善谋划。那弟子姓简名宁,论起辈分来,是你们的小师叔。他十七岁下山,说是要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倒也闯出了名声。江湖上都称呼他‘简大侠’。他一剑荡平了江湖八帮九派,还独闯南靖大营,出谋划策,帮着南靖打退了东阳的入侵。” 秋子瑜说到这里,幽幽叹了口气:“南靖老一辈的人,都知道他,把他当成神一样的供奉着。后来他和东阳的安平公主相爱,世宗皇帝恼他相助南靖,把安平公主关进了冷宫。他夜闯皇宫,想救出公主,谁知中了世宗皇帝的埋伏,安平公主为救他,逼迫他离开,自刎身死。他虽然逃了出来,已是身心受到了重创。” “后来怎么样了?”祁渺追问了一句,师姑说的小师叔的这些情况和那简先生倒有些吻合,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她猜测着。 “后来,他几次自杀,都被掌教师兄救下了。掌教师兄把他安置在了东海之滨的那个无名岛上,这一隐居就是十多年。两年前,他回到南靖,掌教师兄请他出手,为李丛信报仇。你上次去黎阳,那里的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他有定国安邦之才,此次是掌教师兄亲自出面说服了他,前来相助于你。大漠飞鹰那里,也是他出手,才把你救了回来。” “如此说来,师姑当年就识得这个简师叔了。他当年什么样子?”祁渺又问道。 她寻思着原来师姑口中的这位简师叔,还真是自己曾经在鹿郡遇到的那位神秘小师叔,更想不到的是这位小师叔还有这么一段传奇经历,后来隐居在了无名岛上,丛信师兄才有缘在那里结识了他,而且对他甚为叹服。这么想着,心里就更好奇了,如果师姑口中的这位小师叔,就是自见过的那位简先生,那还真是巧的很。 秋子瑜摇摇头:“他出道时,我还没进道门,接着他就出事了。当年的样子自是没有见过。现如今,他成天带着一副银质面具,也看不出什么样子来。只是那周身的气度,却远非一般人所比。” “师姑,这位简师叔,什么时候来?” “他说还有些事没了,到时候,他自会来寻你。” 听秋子瑜这么一说,祁渺已然可以肯定,那位简先生就是自己的这个小师叔了,想到他在黎阳的那些谋划布局,更是深为折服。怪不得福王不用他的人动手杀周琦,却让自己这些人去杀,想来是简师叔故意安排的,想让她亲手为丛信师兄报仇。 再想到这位简师叔的不幸遭遇,更是嘘嘘不已。也怪不得自己在黎阳初见他时,感觉那么怪异,原来这简师叔和丛信师兄皆是一样的人,才比管乐,少年得意,风华绝代,却又十分的不幸。一个为报父仇,少年早逝,一个为救爱侣,身心受创,退隐江湖。 祁渺这里正想着,忽然听见殿外传来祁淳的声音:“你就是耶律述吧?是来看我三姐的吗?我带你进去。” 话音刚落,祁淳已经拖着耶律述的手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幺。祁渺看着这三个年纪相差不大的男孩子,不由笑道:“祁淳,耶律述、小幺和你同龄,以后你们可要做好朋友。” 三个少年意外地相互看了一眼,只听祁淳大声道:“不,三姐,我要和他们结为兄弟。” 耶律述微微一愣,转眼看向祁渺,似乎哉征求她的意见。 祁渺笑着点了点头,小幺却有些不知所措。祁淳已经拉着两人跪到了地上,行了结拜之礼。祁淳十五岁是老大,小幺十四岁其次,耶律述十三岁其次, 结拜完,三人又交换了礼物。耶律述送给祁淳和小幺的是一对匕首,刀鞘和刀柄上镶嵌着红绿的宝石,十分贵重。祁渺知道,这对匕首是耶律贤送给他的十岁生日礼物,耶律述一直视为宝贝。 祁淳的礼物却是他命人回自己宫里取来的两把金色长弓,说是父王在攻打黑王时缴获的战利品,这两张弓也是十分稀有之物,适合马上骑射。耶律述接过弓,爱不释手,拉了几把,方才罢休。 小幺见别人都有礼物送出,自己却两手空空,拿着匕首和弓,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祁渺见了,忙让月青取了自己收着的一对短剑来,让他转送给祁淳和耶律述。 见他们三人又开心地打闹起来,祁渺也十分喜欢,听他们说笑了一阵,便让祁淳带了二人去宫里玩耍。 接下来的几天,陆陆续续有很多人来菁华探望祁渺,兰妃等几位妃子还派人送来了各种珍稀药材。一时间,菁华宫人来人往,喧闹起来。 第296章 欠债难还 这天一大早,祁渺觉得自己身上有了些气力,强撑着起了身,瞒了秋子瑜,带了月青偷偷出宫,去祁池的大王子府探望耶律衍。 祁池听到仆从来报,大吃一惊,急忙来到大门外迎接。一眼看见祁渺额上渗出的汗珠子,连声责怪她不该没养好伤就到处乱闯,又急忙叫人抬来软椅,把她抬到了耶律衍养伤的房间。 耶律衍还起不了身,只能让澹台荣把自己扶起身,斜靠在塌上和祁渺说话。 “你可好些了?”耶律衍看着祁渺依然苍白得有些透明的脸,轻声问道。 “我一向身子结实,这次受的伤不是很重,只是受了些风寒而已,这几天感觉好多了,想来看看你。”祁渺见他脸上少了血色,连坐直身子都不能够,只能半躺着,知道他恢复的还不如自己,心里更觉歉意,不由又说道:“耶律兄,若不是你替我挡了那两刀,只怕我连命都没有了。” “也是我疏忽,我若早些察觉到刘益他们的阴谋,有了应对,也不会让你白白受了这么多磨难。”耶律衍有些自责地说道,那一日的惨景还映在他的脑海里,祁渺中箭时那飘摇坠地的样子让他有种刻骨的心痛。 祁渺听了他这话,隐隐有些无奈,耶律衍替她挨的那两刀,她所欠下的,只怕不只是一条人命那么简单。作为一个女人,面对耶律衍那份不惧生死地情分,她不是不感动。只是她的心里,早已容纳不下另外的一个人和另外的一段情了。她已经意识到,无论她怎样去做,结果都会伤害到耶律衍。 她沉默稍许,方道:“能够保全其他的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耶律兄不必自责。所幸,我们现在都活着回来了。” 耶律衍微微颔首,只听祁渺又说道:“耶律兄,过得些时日,父王一定会出兵去平叛。我想,我们最好同行,只是,我担心你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 “我不要紧,只要能收复高唐,就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父王有仇必报,我担心因此而死的高唐人会很多。我们同行的话,也许可以劝得父王减少些杀戮,他日重振高唐容易些。” “这次叛乱牵扯的人太多,刘氏、赵氏,还有其他的人。要都杀的话,也杀不过那么多来。”耶律衍点头赞同,还没平叛,祁渺就已经想到高唐的复兴了,这份远见,不由得他不佩服。 说了一会话,祁渺见耶律衍额上隐隐渗出了汗珠子,脸色愈加苍白,便知道他身体还很虚弱,不过是强撑着陪她而已,起身告辞:“耶律兄,你好好歇着吧,看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耶律衍见她忽然为自己伤感起来,略略有些意外,相处这么多日子以来,还从未曾见过她这个样子,耶律衍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欢喜多些还是忧虑多些。 祁渺让月青扶了自己起身,慢慢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耶律衍,这才慢慢走出门去。 澹台荣送了祁渺回来,见耶律衍仍然呆坐着望着门外,安慰他道:“衍王子,看渺公主那样子,多半是为您担心呢。” 耶律衍回过神来,挪动了下身子,有些无奈地说道:“只怕她心里有了别人,我再怎么做,也难得打动她。” 澹台荣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有些犹疑起来。前几日,去探望薛明、郭大智几人,郭大智说漏了嘴,原来祁渺公主那次去南靖,是为死去的恋人报仇,去刺杀了周琦。现在听自家王子这话,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和他说。 耶律衍见澹台荣欲言又止的样子,双眼直盯着他,冷声问道:“你有事瞒着我?” 澹台荣见耶律衍问起,知道隐瞒不过,这才小声说道:“我听说渺公主有个恋人。” “啊!”耶律衍脸色大变,这担心什么还真就来了什么。 “衍王子,你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澹台荣见耶律衍脸都绿了,急忙解释,“我听郭达智他们说,渺公主在东华道有个叫李丛信的师兄,两人青梅竹马,相恋多年。” “真有这么一个人?” “这个叫李丛信的四年前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耶律衍有些意外。 “说是李丛信为父报仇,被南靖那个奸相周琦给害死了。上次渺公主他们去南靖刺杀周琦,就是去为他报仇。” “这样啊。”耶律衍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心想怪不得祁渺对自己无动于衷,原来还有这么档子事。 澹台荣见自家王子的脸由阴转晴,并没有感到很欢喜。他旁观者清,祁渺公主远赴千里去南靖为那个李丛信报仇,该是多重的情分,自家王子再怎么待她,只怕也难得入了她的心。 祁渺等人离开了大王子府,祁池坚持要把她送回宫去。祁渺只得求了他,带自己到了城中的宅子里,见了王楫等人。 薛明几人的伤势不算太重,养了这些时日,行动已经无碍,这会都来见了祁渺。只王楫冷着脸不啃声,祁渺知道他是在生自己的闷气,便劝慰他道:“师兄,你看我这伤,眼看就好了,过几天又是活蹦乱跳的。” 王楫冷哼了一声:“若不是简师叔医术高超,你这命哪里还在?” 祁渺笑了笑,岔开话题:“师兄,你见过简师叔了?” 王楫摇头:“我也是听秋师姑说起,那个简师叔当年救了南靖不说,上次在黎阳也出手救了我们的命。这次为了你,还做了马贼的军师。以后若见了面,我们还得好好谢谢他。” 听他这话,祁渺想着黎阳城归园里简先生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十几年前在鹿郡听三休师父和他的对话,简先生当年受的伤十分严重,以至于他自己都放弃了希望。后来在岛上修养了那么多年,才略略好转些,只怕现在也还是伤病缠身。 这次他为了自己重出江湖,不但前往黎阳精心布局,还去草原上做了马贼的军事。草原那冰天雪地的寒冷气候,对他身体的损害只怕也无可避免,这么想着,心里更是有些歉疚和不安。 王楫见祁渺忽然沉默下来,以为自己话说重了,不由说道:“师妹,你别生气,我话说得有些重了,我是担心你。” 祁渺回过神来,笑道:“师兄,我怎会生气,是我连累了你们。” 众人听她这话,都道:“公主言重了。” 第297章 又见师叔 祁渺吩咐苏戈把那些一起回来的侍卫们都叫了过来,麦苏木也一起跟了来。北洹王对这次回来的人重重有赏,不但加官进爵,还赐给了很多财物,只是一起出去四五百人,就回来这二、三十个人,大伙儿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苏大哥,你照着名册,去寻找那些没能回来的侍卫、太监、宫女们的家眷,送些财物过去,看他们还有什么需要,也一并办理了。”苏戈领了命带人去办。 “麦苏木,以后你就负责管理我名下的所有财产,日常一应支出也一并由你拿主意。这几日,先把这个宅子里的事管理起来,安排妥当了。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苏大哥他们。”祁渺转向麦苏木说道。 麦苏木这些日子来,见北洹朝廷上下对祁渺皆是宠爱、敬重有加,更是坚定了自己跟随她的想法,当下大声道:“麦苏木听令。” 祁渺又转向那些侍卫说道:“以后你们就是我的都尉了,待重建侍卫队之后,你们各领百人,听命于王楫师兄。” 北洹王已经答应给她挑选六百人重组侍卫队,祁池、祁沣又各送了她两百士兵,这一来就近千人了。 侍卫们谢了恩,跟随王楫出去挑选士兵。 傍晚的时候,祁渺刚回到菁华宫,北洹王又亲自过来探望她的伤势,询问高唐这一路的情况。 “父王,这平叛的事不宜操之过急,那刘益投靠了西泽,西泽十万大军现在驻守在高唐边境一带。我们冒然出兵的话,只怕和西泽会有一场恶战。”祁渺把高唐的情况详细介绍完,思虑再三,还是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北洹王脸色有些凝重,沉吟半响,说道:“出兵平叛,势在必行。至于用什么样的方式,等明日早朝再议。”说着话,他已经站起身来,“你好好养伤,你放心,父王一定帮你把高唐夺回来。” 祁渺目送北洹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轻轻叹了口气。这平叛的事,看来父王也一时难于决断。北洹出兵平叛,西泽一旦被惹急了,两国势必开战。那样一来,就是两败俱伤。 更令她担心的是,以北洹人有仇必报的性情,南下平叛这一路上,北洹大军所到之处,只怕和叛兵稍有牵连的高唐人,都会被杀掉,血洗隽水城都有可能,到时候尸横遍野不说,父王再动了将高唐收入囊中的念头,自己谋算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可北洹不出兵平叛的话,收复高唐,更是遥不可及,还真是两难。 第二日早朝,北洹朝堂之上,有关出兵平叛一事,朝臣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祁池的语气很坚定:“父王,不出兵平叛,我们不但要冒着丢失高唐的危险,还会被西泽、东阳等国小觑。” 祁沣连连摇头:“我们一旦出兵,西泽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一旦开战,就是两败俱伤。” “父王,应该出兵。高唐王已经被叛兵所杀,耶律氏一族被杀的杀,灭的灭,已经难得再有实力执掌高唐。我们出兵从叛兵手里夺得高唐,正好乘此时机,将之收入囊中,那可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祁漠侃侃而谈,大有一番舍我其谁的味道。 祁池初听他赞同出兵,还略略有些意外,再听他后面的话,只恨得咬牙,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不对祁渺赶尽杀绝,看来他是不肯罢休。 祁池正待开口质问祁漠,却听祁沣说道:“二哥这话不妥,高唐是北洹的姻亲,我们怎可乘虚而入?且不说能不能打败西泽,就是打败了,得了高唐,也会被天下人指责为不义。” “哼,行大事不拘小节,只要得了高唐的财富,北洹铁骑天下无敌,被人说上几句又如何?”祁漠有些不屑的说道。 北洹王抬眼看了看祁漠,微微皱了皱眉,转头问奚永和黎木:“祁丞相、黎大将军,你们觉得这出兵一事是否可行?” 奚永道:“出兵平叛一事,还请陛下慎重。西泽虽说这些年远不如从前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战事一起,没有个几年,只怕打不下来。北洹连年征战,国穷民困,后续的兵器、马匹、粮食等军备耗费巨大,只怕难以支撑下去。” 黎木沉吟道:“西泽十万大军已经驻守在高唐边境,看来是与高唐叛兵之间有了约定,我们冒然出兵平叛的话,西泽有可能和叛兵联手攻打我们。这战事一起,诚如奚丞相所说,没个几年只怕打不下来,我们后续会有些吃力。只是不出兵的话,以高唐之险要和富庶,一旦被西泽控制,就会打乱我们西进的战略部署,也是个问题。” 北洹王冷哼一声:“听大家这么一说,岂不是不出兵的好?” 黎木道:“出兵势在必行,只是怎么出兵?出兵之后若然西泽与我开战,要怎么应对?怎么谋划?尚需斟酌,谨慎从事。” 朝议争论近半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在北洹王的坚持下,全国作了战时紧急动员令,又征召了五万新兵,投入了训练。只是增加赋税用作军资一事,被丞相奚永等人拦住了。北洹征战多年,民间早已贫困不堪,粮食等物资十分匮乏,再增加赋税的话,只怕激起民变。 祁渺见北洹王为难,悄悄找到奚王后,出了个捐献的主意。奚王后牵头在后宫里召集嫔妃们和诸王子王妃们捐钱捐物,折现得白银三十万两,送去作行军之用。 这种方式被朝廷在全国上下推开,在文武百官的带头下,一共捐得了一百四十万两。邹世全又送来翼城商人捐献的八十万两。 两项银子加起来,倒也解了燃眉之急。顿时北洹军中一片欢呼声,将士个个是热情高涨,纷纷叫喊着,要血洗高唐,灭了西泽。 这一日,王楫从宫外捎信进来,说是要祁渺出宫一趟,有急事相商。 祁渺没有多想,带了月青便出了宫,来到城外的宅子。 进了议事大厅,只见地图前,背对着自己,已经站立着一个身穿青色皮袍的人,正抬头看着地图。他的边上,立着的一位黑衣少年。 一看那黑衣少年,正是那晚在归园与王楫厮杀的那人,祁渺便知道那位背对着她的人,应该就是她期盼已久的简先生或者说是简师叔了。 当年在鹿郡,她对这位神秘的简师叔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后来听丛信师兄说起他,也是只言片语不甚详细。得知简师叔的过往经历,她心里勾画出的形象和眼前的这位简先生倒也不违和。 只是祁渺心里也有疑惑,那天在归园听到的简先说话的声音,那是声带被活活撕裂后的嘶哑,和当年在鹿郡听到的简师叔虽然虚弱但很清润的声音出入很大,难道那年以后简师叔又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连声音都改变了?她暗自猜测。 第298章 借兵平叛 站立在地图前的青袍人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冰冷的银质面具,深不见底的一双眼睛半眯着,可不正是简先生。 简先生从上到下打量了祁渺一阵子,才开口问道:“你的伤都好了?” 祁渺上前一步,行了大礼,开口道:“都好了。祁渺谢过简师叔的救命之恩!也替丛信师兄谢过简先生,若不是简先生精心布局,也杀不了周琦,师兄的大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报。” 简先生闻言,看向她的目光里闪现出一丝愕然,很快又消失了,只淡淡说了一句:“以后不必再行此大礼,你和他们一样,还是称呼我‘简先生’。” “简先生。”祁渺微笑着又唤了一声。道门内很多长辈多年清修,脾气十分古怪,不喜欢这些俗世礼仪。这位简师叔看来也是不喜欢别人叫他师叔,当下便顺从了他。 “北洹已经决定出兵平叛?”简先生问道。 “端午节一过,就出兵。”祁渺打量着简先生,见他又转身望着地图,似乎在权衡什么。 半响,才听他说道:“西泽对高唐觊觎已久。这次李坦率领西泽大军盘踞在高唐边境,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机会而已。北洹一旦出兵,正好给了李坦这个机会,他会以协助高唐守城的名义进驻隽水城,把高唐叛兵牢牢控制在手中,到时候,李坦得到的将是整个高唐。” 祁渺点头道:“父王也正是有此顾虑,才犹疑了这么久。只是不出兵的话,高唐便收不回来,以高唐地理位置之险要和富有,一旦被西泽拿了去,北洹西进的部署就会被打乱。北洹示弱,东阳、西泽也会借机挑衅。” 说到这里,祁渺忽然心中一动:“先生刚才说的是李坦会得到高唐,而不是西泽?” “是李坦,不是西泽。” “这么说,李坦早有异志,图谋已久?” “他也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拥兵自重的人,时间久了,自己都会感到害怕。为了自保起异心,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惠宗皇帝呢?他没有察觉到?” “惠宗皇帝若没有起疑心,就不会用乐平王来牵制李坦,李坦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如此一来,我们的平叛倒是多了一分胜算。”祁渺低头沉思。 简先生走到椅子前坐下,端起茶杯饮了一小口,方道:“兵不妄动,师必有名。北洹不出兵,却可以借兵。” 祁渺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北洹是高唐的姻亲,只是借兵的话,便占了一个理字,在道义上更是无可指责。如此一来,西泽也就没有足够理由强占高唐。如果西泽还坚持要挑起战事,对高唐这块肥肉一直虎视眈眈的东阳、南靖也不会袖手旁观。再有北洹插上一脚,西泽便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这么一想,祁渺对简先生就有些佩服起来,连声说道:“还是简先生高明,我这就找衍王子,一起进宫说服父王借兵。” “你想借多少兵?”简先生又开口问道。 “十万。” “只可借五万。” “五万?这么少?行吗?”祁渺看向简先生,借兵当然是越多越好,以北洹的实力,借十万兵马应该没问题,只是不知道简先生为何说只能借五万。 简先生并不看她,低头喝了口茶,才说道:“西泽十万大军守在高唐边境,你一下出动十万兵马的话,这个阵势,他们会认为你就是冲着西泽大军去的。一旦西泽起了疑心,就有麻烦了。” “高唐全部兵马不过六万,一半是耶律氏的旧部。这些人中,安奈要塞的二万兵马并没有依附叛兵,尚在观望。其余很多的人不过是被叛兵胁迫,只要见到耶律衍王子的平叛大军,自会反水过来。这一路收编过去,也能得不少人,五万兵马平叛足矣。” 祁渺听他这话,方才醒悟过来,这借兵虽然师出有名,一旦引起了西泽的怀疑,只怕纷扰再起。这区区五万人马,西泽军自然不会怀疑是冲着他们去的,也不会落下什么口实,这样一来,平叛有望,还避开了不必要的麻烦。 简先生继续说道:“除了借兵,平叛要成功还得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耶律衍必须先即位成为高唐王。现在有资格继承高唐王位的耶律衍和耶律述两人,耶律衍的父亲耶律雄是第二代高唐王,耶律述却是第三代高唐王耶律贤的嫡亲血脉。不明确身份的话,这兵就算借到了,耶律氏的那些旧部,也会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听从谁的号令。” 祁渺点头赞同,简先生如此筹谋,可谓恰当之极。这平叛打的就是高唐王的旗号,耶律贤已死,新的高唐王即位刻不容缓。耶律述尚年幼,凡事难于做出决断,此时由他即位,并非稳妥,于平叛更是不利。耶律衍则不同,他协助耶律贤治理国事多年,对高唐的情况熟悉不说,手中也有一定人脉,由他继承王位率领大军前去平叛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怎么劝说耶律衍和耶律述,她倒觉得不是什么难事,他们两人的心思目前都在平叛复仇上,激烈争夺王位这事发生的可能性很小。耶律衍虽然早有上位的打算,目的还是为父亲耶律雄报仇雪恨。现在耶律贤已死,剩下的刘益和赵瓒两个,平叛就可以捎带解决。而且以耶律衍的聪明和隐忍,关乎大局的这次王位继承,也不可能一意孤行。 耶律述更是心思简单,其一固然是因为年纪小,其二是性格和耶律峻相差不多,率性勇猛,耐不住琐碎的事,喜欢行军打仗,对于王权没什么过多的想法。 祁渺心里佩服简先生,起身谢道:“多谢先生教我,以后祁渺还要仰仗先生。” “以后不用这么多礼,简某既然答应掌教前来辅助你,理所应当要竭尽所能,帮你达成心愿。”简先生淡淡说了一句。 达成我的心愿?祁渺心里微微一愣,简先生这话说的有些突兀,她的心愿,他指的是哪一出?平叛?似乎不止,是掌控高唐吗?她疑惑地看向简先生。 简先生并没有看她,只低头沉思。祁渺见此,不好再打搅他,只得说道:“我这就去找衍王子和述弟,与他们商议即位和借兵一事。没有异议的话,我和他们一同进宫,向父王禀报。” “见了北洹王,只说是你的主意。”简先生吩咐了一句,祁渺点点头,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隐藏自己,却还是决定按照他的话去做。 祁渺来到院子里,吩咐跟随的苏戈、麦苏木等人:“好好伺候简先生,等禀报完父王,我再来和简先生商议要事。” 第299章 都是兄弟 简先生站在议事大厅门口,目送祁渺离开,目光复杂而莫测。 这时候,满头大汗的阿来一阵风似的跑进门来,还没站定,就嚷嚷道:“先生,我要学剑。” 简先生看向他,嘴角微微上翘,问道:“你不是常说习武之人粗鄙,怎么,改主意了?” 阿来小脸一红,只低头说道:“我又不要跟黑箭学。” “哦,那你想拜谁为师?” “当然是王楫师父啦。”阿来昂起头,小脸彤红,很有些兴奋。 一旁的黑箭有些不乐意了,双眼盯着阿来,脸上露出了鄙夷的表情来。 阿来一歪头,冲着黑箭眨了眨眼睛,还做了个鬼脸:“黑箭,你教得一点都不好玩,王楫师父教得可有趣了。” 听了这话,一边的黑箭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迫不及待对着简先生比划起来了。 简先生安静地看他比划完,眼中露出几分了然,却不揭破,只对阿来说道:“我也可以教你剑术,比起王楫来,我也许教得更好呢。” 阿来用手挠挠头,不吱声,瞅着简先生半天,才吞吞吐吐说了一句:“阿来跟随先生念书,跟随王楫师父学剑。一文一武,先生,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哦!你这么说,也对,是两全其美。”简先生半眯着眼睛,嘴角含笑,“只要王楫肯收你做徒弟,你就可以去学。” 阿来一听简先生这话,已经高声欢呼着跑出门去了。 简先生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转头看着黑箭,轻声问道:“你是说,阿来不是要去学剑,只是想去找耶律述那三个小孩子玩耍?” 黑箭听了这话,连连点头。 简先生又道:“黑箭,阿来是你的好兄弟,你不希望看到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吗?” 黑箭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自己表达的意思不对,又急忙点头,还比划了几下。 简先生微微颔首:“你是说你希望他每天都开心,因为你当他是你的亲弟弟。既然这样,你就要支持他去做他开心的事。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正是需要玩伴的时候,以前是不得已,拘束了他,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说到这里,简先生伸手轻轻拍了拍黑箭的肩膀:“我也希望你开心。嗯,王楫的剑术不错,你喜欢的话,可以去挑战他。” 黑箭听他这话,脸上很快就露出了跃跃一试的欢喜表情。 “姜伯也快回来了,到时候阿来就该发愁了。”简先生又说了一句。 黑箭眼睛又是一亮,露出了开心的表情,再转头看了眼门外,眼中多了一抹幸灾乐祸的得意。 简先生看在眼里,没有出声,只嘴角微微上翘,眼中浮上了淡淡的笑意。 祁渺到了大王子府,把简先生的意思和耶律衍一说,耶律衍对借兵平叛一事很是赞同,对即位一事还尚有顾虑。 祁渺知道他顾虑什么,让人找了耶律述来,把准备借兵和平叛面临的的大致情况和他说了,这才问道:“述弟,眼下高唐局势危急,以刘益为首的叛军已占领了大部分地方,还有很多象安奈要塞那样的人们,尚在观望。我们虽然可以从北洹借兵南下平叛,但我们更需要是打着高唐王的旗号,去招揽那些尚在观望的人们,统帅平叛大军南下,打败叛军收复失地,恢复高唐的正常秩序。” “以你和衍王子目前的威望,如果不继承王位的话,无论是哪一个,威望都不足以号召那些尚在观望的人们和耶律氏的旧部,一起去平叛,他们服从的更多是王权,平叛急需一位新的高唐王。” 祁渺目视耶律述,留心着他的反应:“高唐王室的血脉,如今只剩你和衍王子两人,也就是说,你们两人都是王位合法的继承人。这新任高唐王关系到平叛能不能成功,也关系到高唐的重建,马虎不得。述弟,你虽然年纪尚小,这些日子来经历了那么多事,也日渐成熟起来,对王位继承这事,你怎么看?” 耶律述原本只是个单纯的孩子,每天只知道玩乐开心。不料高唐发生叛乱,一夜之间,不但失去了父母、兄长、家人,他自己和祁渺等人北上逃难,还一路被叛军追杀。几经生死,他早已不是原来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了,沉稳懂事了不少。 这些日子以来,他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替父母兄长报仇。他已经在暗中做了准备,若是耶律衍和祁渺还没有行动的话,他就独自带着阿斯达南下刺杀刘益、赵瓒。现在忽然听祁渺说可以借兵平叛,帮他父母兄长报仇,心中一阵狂喜,只要能报仇,让他做什么都行。 至于王位继承的事,那就更不是事了。他对做高唐王也没什么兴趣,以前看父王每天愁眉苦脸的样子,那么辛苦操劳不说,还得事无巨细地算计这算计那,想想都累。还是象哥哥那样好,挥舞着马刀,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多威风多痛快! 他冲着祁渺感激地一笑,开口说道:“只要能杀死刘益和赵瓒,我怎么都行。我从来没想过要做高唐王,也做不来高唐王,以前有哥哥去做,现在就让堂兄去做好了,我就替他们冲锋陷阵。只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祁渺见他又露出了孩子气,不由笑着问了一句。 “大军南下平叛,你们要带我一起去,我要亲手宰了刘益和赵瓒两个狗贼,为父王、母后和兄长报仇。” “好,我答应你,带你一起去。不过,到时候你可得听从指挥,不能擅自行动,军营里可不象别处,一切行动听指挥,违令者杀无赦。” 祁渺目光炯炯地看着耶律述,对于耶律述他们这种出身王室的孩子,自由散漫惯了,一向是他们命令别人去做,要他们听从别人的命令行事,还真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祁池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有事前约定,碍于信誉和名声,多少还有个拘束。 “我晓得,经常跟着哥哥去军营,那些军法条令我都能倒背如流了。再说了,兵书上也说了,军令如山,不遵从军令怎么打胜仗?姐姐别小瞧了我,我将来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人。”耶律述撇撇嘴,很有些被误解的委屈。 “不错,有见地,述弟还真是长大了。”祁渺乘热打铁夸奖了一句。 耶律述眉毛一挑,嘴一咧,开心地笑了起来,脸上这几个月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耶律衍微微一笑,心里松了口气,这王位的事解决了,接下来就该怎么开口向北洹王借兵了。 第300章 秘密杀器 祁渺和耶律衍、耶律述离开了大王子府,立刻就进了宫,去内书房见了北洹王。 三人給北洹王行过礼后,一边低头正看地图的黎木见了,也上前給三人行了礼。 北洹王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会祁渺和耶律衍,才问道:“你们的伤都养好了?” 祁渺道:“都好了,父王。我们是来请战的。” “哦!来请战?”北洹王抬眼看着祁渺,等她继续说下去,黎木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兴趣来。 耶律衍见机,向北洹王请求道:“耶律衍请求请陛下,借给我五万精兵,南下高唐平叛,收复失地复国。” 北洹王听了他这话,先前皱着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黎木脸上也露出惊喜来,连声道:“耶律王子这一借兵,把出兵的难题都解决了。” 北洹王点点头,转头看向耶律衍,问道:“你是怎么想到借兵的?” 耶律衍不敢贪功,实话实说:“是祁渺公主的主意。” 祁渺记得简先生的叮嘱,忙说道:“儿臣是想,这次叛乱,耶律衍、耶律述两位王子几经生死,虎口脱险,只身来到北洹,身边已经无兵可调。北洹是高唐的姻亲,此时出手帮忙平叛收复失地,本来也无可后非。只是天下总有些心思复杂的人,喜欢以自己的想法来揣测别人,以为北洹出兵就是为了拿下高唐。” “这么一来,北洹出兵就可能给了他们借口,乘机挑事来捣乱,或许他们还存了几分不该有的心思,想来分一杯羹。这对平叛大为不利。父王也正是顾及了这些,才左右为难,想找到一个稳妥的出兵法子。北洹的兵一定要出,却不能师出无名。” “以高唐的名义借兵去平叛正好,可谓名正言顺,首先就占了一个‘理’字。北洹作为高唐的姻亲,借兵无可指责,还占了一个‘义’字。如此一来,西泽、东阳几国那些心思厚重之人,也找不到借口来为难我们。既然没有人能独自一家把高唐这块肥肉吃到嘴里,大家自然会相安无事。” 北洹王微微一笑:“你这个丫头,打小就鬼点子多,只是,区区五万兵,你们就能把高唐收复了?” “整个高唐不过五万兵力,还有一半是耶律氏的旧部,这些人多半是被叛兵胁迫,只要以高唐王的名义举兵平叛,这些人自会反水过来。再有,平叛是义举,定然会得到高唐百姓的拥戴,得人心者得天下,有了人心,这平叛自然是事半功倍。” 说到这里,祁渺冲着北洹王一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北洹的铁骑能征善战,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父王,你还别不信,这可不是我吹嘘出来的,是父王你亲帅大军实实在在打出来的。这么一来,收复高唐自然不在话下,五万兵力足矣。” 北洹王和黎木对看了一眼,他二人皆知祁渺谋略机断了得,行事却一向低调,这会儿表现得如此高调,很有些反常,凡事反常便有缘故。 北洹王扫了一眼祁渺三人,道:“两位耶律侄儿好像并不擅长兵事,丫头,你也从未带过兵打过仗,这让本王怎么信你们?” 黎木也笑道:“以公主之才和两位耶律王子的威名,相信这次平叛是水到渠成的事。只是不知道公主会如何谋划这平叛之事?” 祁渺微微一笑:“儿臣敢这么说,自然是有秘密杀器,不敢说对叛军手到擒来,那也是稳操胜券。” “稳操胜券,这么大口气?你父王我打了半辈子的仗,还没有一次战前敢说稳操胜券。丫头,你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信口开河啊。说说你那个大杀器,让你这么有把握说大话?” “父王可听说过,十八年前帮南靖大军出奇谋定计策,最后以弱胜强,打退东阳大军的简大侠?” 北洹王有些不解:“哪个简大侠?” 黎木略一思索,忙道:“陛下,公主说的应该是那个东华道出来的简宁简大侠。当年,正是他帮着南靖的荣王李威,打退了东阳军,保住了南靖。” 北洹王闻言,有些惊讶地看着祁渺:“原来是他!你居然把他请来了?本王好像记得这简大侠已失踪多年。” “简先生隐退江湖多年,这次是道门掌教清玄真人请他出山,来为儿臣出谋划策。有了他帮着儿臣,父王还不放心?” “如果是他帮衬着你们,本王倒是不必担心。”北洹王微微点头,忽然又说了一句:“本王很想见一见这个简大侠,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祁渺听北洹王这么一说,暗叫糟糕,自己刚才要引起父王重视,答应借兵,这才高调行事。原想抬出简先生,父王定然不会再说什么,却不料父王居然提出来要见一下简先生。 想到自己离开时简先生的叮嘱,原来他早就意料到了这点,现在因为自己不小心引起了麻烦,要怎么去回复简先生,越想越是有些头大。 思考半响,她才闷声说道:“父王,简先生当年夜闯东阳皇宫,受了重伤,这性子就有些古怪了,脸上常年带着个面具不说,凡事还不能以常人待之。” 北洹王倒也豪爽,说道:“简大侠那般的人物,就是脾气古怪些,又有何妨?本王不会计较。” “那儿臣去请他,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他不来的话,你带本王去见他。”祁渺听北洹王这话,更郁闷了,这次是无论如何躲不过了,就等着挨简先生教训吧。 谁知北洹王却还不肯作罢,抬眼望向耶律衍和耶律述,淡淡地说道:“高唐反叛,耶律氏的血脉如今只余你和耶律述二人。这次平叛,统帅平叛大军,收服耶律氏旧部,都要以高唐王的名义才可行事,对于这王位的继承,你们怎么打算的?” 祁渺听北洹王主动问起王位继承这事,遂说道:“这高唐平叛,首要的就是要新立一位高唐王,才能号召高唐百姓和那些尚在观望的兵士,还有耶律氏那些旧部,起来响应。只要集聚了足够的力量,我们就能一举消灭叛军,收复失地,重建高唐。” 她用眼扫过耶律衍和耶律述,“刚才在大哥府里,两位耶律王子和儿臣已经商议过了。两位王子都是耶律王族的血脉,都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只是从眼前的平叛的大局考虑,衍王子年长,于治理国事上有历练也有经验,在高唐百姓和军中颇有声望,是危难之中能够承担起平叛重任最合适的人选。述弟也很赞同衍王子即位。” “堂兄做了高唐王,正好可以领着我们南下平叛,我举双手赞同。”耶律述连连点头,还一本正经举起了双手。 他这一举动,惹得北洹王莞尔一笑:“这么说来,你们已经商议好了,很好。这王位继承的事耶律述年纪尚幼,这平叛的重任自然都压在了你的身上。北洹是高唐的姻亲,这借兵一事好说,只是本王尚有一虑。” 第301章 又被赐婚 耶律衍听他这么一说,忙道:“陛下请吩咐,耶律衍定当竭尽所能。” 北洹王把目光从耶律衍的身上移到祁渺的身上,很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本王是忧虑祁渺这丫头,她虽有些本事,却是命运坎坷,这十几年来,几番生死。这次才嫁到高唐,婚礼上就遇到了叛乱。你若继承了高唐王位,祁渺与你一起领军前去平叛,这身份就很有些微妙了。” 祁渺一听这话浑身一震,父王这是什么意思?再一细想,就有些明白了,父王这哪里是担心平叛,他担心不过是自己以后在高唐的身份。自己若是耶律峻遗孀,耶律衍做了高唐王,这掌控高唐的事也就玄乎了。 父王此时这么说,不过是借机提醒耶律衍,若想借兵平叛,还得依仗北洹,还得听从他的安排。父王这明显是要给自己再次赐婚了。想到这,一时之间,祁渺脑袋里一片空白,愤懑、不甘和委屈,心里百感交集,愣在了那里。 耶律衍在听到北洹王这话的那一刻,还不敢相信这从天而降的好运。他忽然觉得有些晕眩,砰砰直跳的心似乎要裂胸而出,好半天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 细想北洹王的话,他心里雪洞似的明了,北洹王这意思,不但赞同自己继承高唐王位,还暗示要自己娶了祁渺,稳固高唐与北洹的姻亲关系,再借兵平叛。北疆胡汉混杂,风俗礼仪上没有南靖那般讲究,弟死兄娶,也是常有,他本就对祁渺有情,如何不肯。 只是转眼看见祁渺已惊得面白如雪,神色中似有不甘不喜,只得勉强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惊喜。他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心急,对待祁渺要慢慢来,先捂热了她的心,等她接受了自己,再来谈婚嫁,否则逆风翻船也大有可能。 他想罢,对着北洹王跪地行了大礼,说道:“耶律衍对渺公主心生向往已久,若得陛下允婚,耶律衍求之不得,甚是感激。只是,叔叔与峻弟新丧,高唐尚在叛兵手中,仓促成婚,只怕委屈了公主。恳请陛下见谅,容耶律衍平叛之后,再来提亲。” 他这话说得有情有义,不但一口答应了婚事,还表达了对北洹王的感激之情,同时,还不忘替祁渺考虑。北洹王暗自点头,这耶律衍看起来,人聪明不说,还很懂得机变。 耶律衍说的什么,祁渺也没听仔细,只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耶律衍拖延了赐婚的时间,帮她暂时解了困,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她也懒得去想。赐婚的事情来的太突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脑袋里一直嗡嗡作响。 她在北洹王心中永远是那枚物尽其用的马前卒,只要还在北洹一天,她就逃脱不了被摆布的命运。彻底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已经不再抱什么幻想,咬紧了牙根,只低头看着地面,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三人告辞出了华阳殿,祁渺还有些恍惚。她忽然有些不明白了,她究竟为的什么?委屈了自己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来一次,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耶律衍见祁渺沉默这许久,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凡事关心则乱,耶律衍此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翻腾不已,一边担心她拒绝自己,一边又担心她受了委屈,只轻唤了一声:“祁渺!” “怎么?”祁渺抬头,正对上耶律衍看向自己的目光,那目光中满是歉意,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忧虑和不安。再想起他这一路上生死相随、舍命相救的情分,她的心终是一软。良久,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声,罢了,这赐婚的事,就顺其自然吧。 这么想着,祁渺的脸色便有些缓和,苦笑着对耶律衍说道:“这是父王想要的,不怪你。” 耶律衍见她并没有开口拒绝自己,松了口气,再看她满面凄惶,心里终是有些不忍,踌躇半天,说道:“祁渺,若是你觉得不妥,待平叛之后,我便向陛下请求解除婚约。” 祁渺摇了摇头,她如今这身份诚如父王所说,很有些尴尬,一旦耶律衍继位,何去何从都是个问题。留在高唐,只能以耶律峻遗孀的身份,要插手军国大事名不正言不顺不说,也难服众望。 回北洹的话,父王终是忌讳自己,未必再肯重用。若是丛信师兄尚在,两人弃了眼前这一切,携手浪迹天涯,未尝不是一大快事。现在,只剩下她独自一人,身边尚有那么多人需要她照管,还有耶律衍舍命相救的恩情和对她的一片痴情,一桩桩一件件,把她压得透不过气来。 耶律衍见她辗转沉思,一直未开口,怕她为难,又说道:“祁渺,在平叛之前,这件事我们先不张扬出去。等平叛归来,你再做决定,可好?” 祁渺见耶律衍如此体谅她,一再委屈自己替她考虑,倒有些于心不忍,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祁渺不是不明白耶律兄的心意,只是祁渺心中尚有羁绊,只怕辜负了耶律兄。” 耶律衍听她这话,眼神一暗,却仍然说道:“祁渺,我知道你的委屈。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下去,直到有一天,你肯接受我。” 祁渺再听他这话,终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满腔的委屈,连同心底翻腾起的那份对耶律衍深深地内疚,让她一时间方寸大乱,她说不清也想不明,究竟该怎样去做,才能不违背自己的初心,又不辜负耶律衍待她的一片真情。 耶律衍见祁渺哭得伤心,有些不知所措,连声问道:“祁渺,你怎么啦?可是我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你别哭啊。” “姐姐,你怎么啦?谁欺负了你,我去帮你砍他。”一边的耶律述大声嚷嚷,眼睛还不断瞟向耶律衍,有警告的意味。 这一路上他跟随祁渺逃难到北洹,见她不但舍命救了自己,还冒着风险进城抢回了父兄的尸体,让他们入土为安,他心里早已经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姐姐。这会见她伤心难过,心里已是激愤难当。他虽然不明白祁渺的委屈,却也看明白她的伤心与耶律衍有关,他心思单纯,只认定谁让她难过,他就去找谁。 听耶律述这么一说,祁渺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宫里,勉强止住了眼泪,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才对耶律衍说道:“还请耶律兄暂时保守这个秘密,待平叛后再向父王提亲。” 耶律衍听她这么一说,内心一阵狂喜,也不在意耶律述的误会,连连点头:“我答应你,此事暂且不提,待平叛后再说。” 第302章 平叛三策(1) 第二日祁渺再出宫时,因一夜未能入眠,眼圈微微泛红。待见了简先生,更觉有些为难,几次张了张口要说北洹王召见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你有话要和我说?”简先生忽然问道。 祁渺见他这么一问,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昨天我们去见了父王,他已经答应借兵。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一不小心,在父王面前说漏了嘴,提到了先生,父王想召见先生。” “哦。”简先生语气甚是了然,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什么时候?” “看先生什么时候觉得方便。”祁渺见简先生并没有生气,听口气还应下,不觉长长松了口气。转眼又想起了赐婚的事,心里又觉得堵得慌,她咬了咬嘴唇,把不快的情绪压制了下去。 简先生听了她这话,放下书,淡淡地说了一句:“那就今日。” 祁渺闻言连声说道:“我这就陪先生去。” 她说着站起身来,准备往屋外走去。转头见简先生依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似乎在沉思,正在她犹疑着要不要打断他时,简先生忽然开口问道:“你一夜没睡?还有别的事?” 祁渺心里阵阵苦笑,这简先生还真是了得,一眼就能看穿人的心思,和当年的丛信师兄有得一拼。如今她在简先生面前,就象个透明的人,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丛信师兄当年说起这个简师叔时一脸神往的表情,简先生一定比她知道的还要厉害,这世间能够让丛信师兄打心里佩服的人可不多。 她再想到那些关于简先生和安平公主的传闻,心里更是颇多感慨。这么多年来,简先生隐居不出,独自一人,不知道是因为受伤所致,还是因为放不下安平公主?她很好奇,简先生对安平公主是如同从前一般的爱重?还是和自己对丛信师兄一样,有怨有念却也无悔。 “先生,这么些年来,你还记挂着她么?”她问的委婉,却知道简先生一定听得明白。 果然,简先生怔了一怔,轻声道:“一个已经融进了你的身体,甚至是你的生命,无时无刻不和你在一起的人。能不记挂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有一个人……一个女人,待你一片痴情,甚至舍命相救,你会怎么办?”祁渺鼓足勇气问道,她急于想印证自己对赐婚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哦。”简先生听她这么一说,抬头瞟了她一眼,目光里带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只哑声反问道:“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祁渺有些犹疑,简先生把皮球又踢了回来,一时也难住了她。 “我们走吧。”简先生忽然站起身来,看来是不准备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了。祁渺略略有些失望,却又觉得以简先生的身份,和晚辈讨论这些事,总是有些尴尬,也就不再开口。 华阳殿里集聚了奚永、黎木等一干重臣,还有祁池、祁漠、祁沣等几个王子,正议着高唐借兵一事。 侍卫前来禀报:“陛下,祁渺公主、简大侠觐见。” “立刻宣来见本王!”北洹王转头望向大殿外。 众人见北洹王一反常态,不但中断了朝议,还立即宣召,看那神情甚至有些迫不及待,都有些好奇,暗自猜测来人的身份。 祁渺陪着简先生从殿外走了进来,众人见简先生还戴了面具更是有些惊讶。相互看了看,见一个个脸上皆是一片茫然之色,方知道别人都和自己一样的不得明白。 简先生向王座上的北洹王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小民简宁见过陛下,还请陛下恕简宁无礼,不能以本来面目面君。” “简大侠免礼!”北洹王说着话,起身从王座上走了下来,来到简先生面前。 “谢陛下!”简先生恭谨地侧身而立。 北洹王道:“简大侠昔日定下奇计,大败东阳,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王今日得见简大侠,真乃一大幸事。” “陛下过誉了。简某当年不过是碰巧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促成了那件事。不想天下人都把功劳算在了简某身上,实在惭愧。” 众人听了他二人的话,年龄较大的奚永几人已然明白简先生的身份,年纪不大的祁沣几人,却还是有些莫名其妙,只那祁池的脸上露出惊喜来。 北洹王见了,笑着说道:“祁池、祁漠、祁沣,这位简大侠可是个了不得人物,他是东华道掌教清玄真人的师弟。十八年前,东阳攻打南靖,是简大侠夜闯南靖大营,出奇谋,打退了东阳大军。南靖人可是把他当做神灵一样的供奉着。” 众人闻言,看向简先生的目光便有些不同了。 唐五与薛明等人走得近,祁池从唐五口中知道这个简大侠不但是祁渺的师叔,还从大漠飞鹰手里救回了祁渺等人,心中对他甚是感激。今日得见,自是很惊喜,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道:“简大侠,多谢你救了祁渺,以后有用得着祁池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简先生对祁池点了点头,还礼道:“大王子殿下言重了,祁渺公主是简某的同门,出手相助是份内事。” 祁沣也上前,对着简先生行了一礼,说道:“原来是简大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以后还要请简大侠多多指教。” 简先生回了一礼:“三王子殿下自谦了,简某何德何能,哪里谈得上指教二字。” 只那祁漠落在了后面,上前略略行了一礼,双眼直视着简先生,很是有些无礼,冷冷说了一句:“原来简先生救了祁渺那丫头,还真是失敬了。” 简先生拱了拱手,淡淡地说道:“简某一介布衣,说来贻笑大方,只会念着一些小情小份。那及得上二王子殿下,高风亮节,以天下为公,不徇私情。” 祁漠听他这话,面上说得冠冕堂皇,暗地里却是讥讽自己为了权欲不顾亲情,脸色就沉了下来,正待发作,却听北洹王开口说道:“本王正有一事想请教简先生。” “请陛下明示。”简先生转向北洹王,不再理会祁漠。 “西泽觊觎高唐已久,若然在我军出兵平叛之际,借机控制了高唐叛兵,甚至不惜与我北洹一战,武力夺取高唐,该怎么应对?请先生赐教。” “赐教不敢当,简某只是有一些想法,可以说一说。自古及今,谋国第一。谋国家者,有四不和。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兵;不和于兵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今日之西泽,这四不和全占了。” “此话怎讲?”北洹王问道。 第303章 平叛三策(2) 简先生沉吟道:“如今的西泽,惠宗皇帝年老体衰,昏聩好淫,朝廷内外贪图享乐,君臣上下既无谋国之志,亦无征战之决心。大将军李坦拥兵自重,惠宗皇帝多方牵制,君臣相疑,此乃用兵大忌。西泽大军贪腐严重,将帅无斗志,士气低落,甚至为争功不惜自相残杀。此次西泽陈兵高唐,不过是利益所趋争一口食而已,一旦与北洹交战,必败无疑。此乃四不和。” “再者,东阳、南靖、西泽三国,对高唐垂涎多时,谁也没有实力一口吞下高唐。战端一开,高唐一乱,商贸作鸟兽散,即便是夺得了高唐,也无利可图,还得为此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可谓得不偿失。这些年来,各国不敢轻举妄动,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 “依先生之言,高唐是谁也得不到了?”北洹王问道。 “不是不能得,时机不对而已。陛下一代雄主,志存高远,高唐又是北洹西进、南下的跳板,更是财富的聚集地,不可不取。但欲速则不达,只能徐徐图之。” “哦,敢问先生,怎么个徐徐图之?” “陛下助耶律衍王子登上高唐王位,再借兵助他平叛,耶律衍王子定然对陛下感激,高唐与北洹的关系也会亲若父子。又有祁渺公主坐镇高唐,只要好好经营,来日资助北洹休养生息,练兵强国。过得个三、五年,待北洹兵强马壮、国力强盛之时,高唐举国来投,东阳、南靖等国就是有所图谋,北洹也不愁没有实力与之抗衡。” “先生之言,令本王受益颇多。不知先生对高唐平叛有何良策?” “凡兵之所起者有五类,义兵、强兵、刚兵、暴兵、逆兵。南下平叛,发的是义兵,还须师出有名,以理服人。所以,这平叛的第一要务,是协助耶律衍王子登上高唐王位,为平叛正名,以高唐王之名,举起平叛大旗,挥师南下。” “第二,以高唐的名义派出使臣,出使西泽、东阳、南靖各国,宣示主权,恳情各国不要干涉高唐内政。同时,北洹派出使臣向各国示好,让各国知晓北洹是义助高唐,绝无侵占之意。与各国约定,倘有想独吞高唐者,大家可以联合出兵击之。” “第三,北洹借兵五万,资助百万军费,成立平叛义军,让耶律衍王子领军南下,平定叛乱。第四,北洹陈兵十万于西南边境,作出积极备战的态势,震慑西泽大军,让其有所顾忌。” 简先生说完以上三点,并没有闭言,继续说道:“以上所说的这些,都是明面上必须做的事,但还不够稳妥。当今之势,南靖国君新立,朝政不稳,目前应该不敢劳师远征。而西泽、东阳向来有意高唐,又都有自己支持的一股势力在高唐,只是派使臣去的话,未必能让他们收手。还需好好筹谋一番,让他们断了念想才是。” 祁渺听简先生这番谋划,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甚至还有后手,深为叹服。忽然想到,如果是丛信师兄,以他之才识,也定会如简先生这般令人惊叹,只可惜师兄不在了,再也看不到他展露才华的傲人丰采了。 正感叹着,却听北洹王大笑一声,赞道:“先生好计策,本王受教了。” 北洹王说完,几大步回到了王座前坐下,伸手取了案上的金令箭,大声吩咐道:“奚丞相听令,本王令你速去筹备耶律王子即位一事,将那筹集所得的银两,拨出一百万两,作平叛之用。” “老臣奉旨!” “黎大将军听令,本王令你速去前锋营、虎啸营、疾风营选调五万精兵,交付高唐王南下平叛。” “黎木得令!” “祁沣听令,本王令你为北洹平叛大军主将,领兵听令于高唐王。” “祁沣得令。” 简先生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上众人。见祁池满脸失望的样子,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目光再扫过祁漠阴沉地脸时,陡然冷了起来。 北洹王宣完旨意,转头看向简先生:“本王尚缺一名参赞军务、协理军国大政的军师,不知简先生意下如何?” 祁渺闻言,大吃了一惊,父王这意思是要从自己手中抢了简先生去?他是自己的父王,还是北洹的君王,这可怎么办好? 正踌躇间,只见简先生对着北洹王深深鞠了一躬,说道: “多谢陛下厚爱,请恕简某难以从命。简谋残缺之躯,所求不过是寻一无人之地,清净度日,了此残生。无奈,道门掌教师兄,于简某有活命之恩、教养之情,多次开口相邀,简某不得已,方答应前来助祁渺公主复兴高唐。师兄也答应简某,他日事成,可归隐山林,作一出世之人。还请陛下见谅!” 众人刚才见他侃侃而谈天下大势,所提平叛良策算无遗漏,原以为是个有大志向的,这会见他推辞,都有些意外,纷纷看向北洹王。 谁知北洹王并不着恼,朗声一笑:“简先生大才,又正值春秋鼎盛,何谈归隐山林?刚才是本王心急了,见才起意,想先生为北洹所用。现在还不知道渺丫头心里怎么责怪本王呢?” 祁渺见机佯装生气,嗔道:“父王真是的,儿臣可还指望着简先生帮着收复高唐呢,这要被您抢了去,儿臣守不住高唐,就只有等着挨您的骂了。父王,您不会是想看儿臣的笑话吧?” 祁渺这一插科打诨,把整个大殿里的人都逗乐了,北洹王更是哈哈大笑道:“渺丫头,你还真不经逗,本王才一句话,你就急了。” 一边的奚永也道:“渺丫头小时候,经常爬到陛下的案几上,还帮着递话给老臣呢。陛下说,‘奚丞相,南边发大水,可发放了赈灾的银两?’渺丫头就转头对老臣一本正经地说道,‘奚舅舅,父王问你,南边发大水了’,这才说了一句,想起了什么,忙回头问陛下,‘对了,父王,南边在哪里啊?为什么会发大水?’逗得陛下和老臣好一阵乐。” 奚永的模仿惟妙惟肖,把个小丫头的娇憨表现得淋漓尽致,连北洹王都忍不禁又笑了起来。 奚永说的事祁渺完全不记得了,见他为了帮自己,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憋着劲模仿自己小时候,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敢露出半分,只说道:“舅舅也是,那么久的臭事了,您老还记着呢。” 众人又是一乐,只那祁漠冷着脸,独自在那里沉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第304章 如此温情 回到宫外的宅子里,祁渺这才舒了一口气,想着都是自己惹的父王要见简先生,这才有了今天的一幕惊险,忙向简先生道歉:“今天的事,是祁渺思虑不周,让先生为难了,还请先生见谅。” 简先生摇摇头:“陛下不过是试探而已。” “先生是说,今日父王并不是真的要抢先生?”祁渺有些不解,看刚才父王的样子,分明就是认真的。 “半真半假。开始时是试探,到了最后便有些假戏真做了。陛下是开创之君,很多事不会循常理来做,不拘一格发现任用人才,应该是他喜欢做的事。” “祁渺愚笨,原来先生早就预料到了,难怪叮嘱只说是我自己的想法。这次面君,先生只谈平叛一事,没有牵涉其他,是不想让父王觉察到先生有管乐之才,真把先生抢了去。唉,我真是笨死了。” 祁渺说完,有些懊恼,依父王的性格,自己应该早明白其间的关键,不但没想到,还做出了糊涂事,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简先生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也不必自责,以陛下一贯的行事,不看明白,怎么会放心把平叛的大事交到你和衍王子手上?这事迟早要发生,早比晚好,他会放心很多。” 祁渺点点头,想起大哥祁池在大殿之上的失望,忍不住又开口说道:“父王这次怎么不让大哥领兵?这些冲锋陷阵的事,历来都是交代大哥去做的。” 简先生道:“大王子与你兄妹情深,这五万兵马要是交给了他,就等同于交到了你的手里。那可是军中选拔出来的精锐之师,陛下怎么舍得。” “先生的意思是父王还是不放心我?” “在陛下的心目中,大王子暴烈,二王子过于冷情,只有一个三王子性子稳重,放得下心来。所以,这次领兵就点了三王子的将.” “这么说来,父王属意的储君人选应该是三哥了?”祁渺有些意外,再一细想,倒也觉得比起大哥祁池、二哥祁漠来,三哥祁沣更为合适些。 简先生道:“陛下雄才大略,是开创之君,不但自视甚高,对未来王位的继承人也极为的挑剔。这挑来挑去,举棋不定,储君之位空悬太久,极易引来宫闱之争,稍有不慎,还危及江山社稷。那秦皇、汉武、唐太宗,哪个不是这样?所料不差的话,陛下心目中理想的储君人选应该是你。” “我?不会吧,我是女儿身,北洹没有女人做王的先例。再说,父王对我一直有所顾忌,要不,怎么会逼迫我签下了那一纸契约,终身不得染指北洹的君权。”祁渺想起父王当时的冷血,心里还隐隐有些发冷。 “就是因为看好你,而你又是女儿身,才会做的那么绝情。你当时心里一定很委屈吧?丫头。”简先生说完,忽然叹了口气。 祁渺听他一声“丫头”,愣了一下,原来简先生也有如此温情的时候,不由转头看去。却见简先生正低头喝茶,那样子淡淡的,和往日里没什么不同,让祁渺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大祭司府大厅里,端木阔端坐在太师椅上,他的旁边站立着端木行和端木慎。 “又是功亏一篑!这个灾星的命还真是硬,折腾了这么多年,这次还费了那么多的周折,她却豪发无伤地回来了。”端木慎的语气有些激愤,“刘益就是废物一个,谋划了那么久,出动了那么多人马,还把人放跑了回来。” 端木阔听了他这话时,眉毛微微抖动了一下,沉默稍许,才开口问了一句:“那个简先生是什么人?” “简先生?”端木慎有些疑惑,正说着祁渺,端木阔怎么忽然说起了简先生? “简先生大名简宁,东华道掌教的师弟,也是祁渺的师叔。据说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当年凭着手中一把剑荡平江湖八帮九派,如今早已成了残废。还有些谋略,当年东阳入侵南靖,兵临黎阳城下,是协助南靖的荣王李威打退了东阳大军。此人此时出手相助祁渺,应该是东华道刻意为之。”端木行说道。 “此人不可小觑,让人看着点。这次高唐平叛,有了此人,只怕刘益胜算的机会不大,除掉那个灾星,只能靠我们自己了。这南下的一路上,应该有机会。”端木阔冷冷说道。 端木慎闻言愣了一下,略一思索,便摇头道:“伯父是说在军营动手?机会不会是很多,两军对战,本来就要防着敌方的行刺和暗杀,防卫比平日要严密得多。随侍在祁渺身边的她那个师兄王楫,武功剑术都是一流,我们一时还找不到合适的人手。” “你也这么认为?”端木阔抬眼看向端木行。 “机会一定有,只是需要一些耐心,军营行刺不可取,最好是设伏。大战一起,军情千变万化,防卫总有疏漏的地方,那就是下手的最好机会。这次我亲自带人去。”端木行的目光中透着狠绝。 端木阔脸上闪过一丝满意的神情,“你这么想最好!一转眼就快二十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大伯放心,既然是我的命数,就让我自己亲手去了结。” “陆百川那里怎么样了?”端木阔转换了话题。 端木行嘴角露出了一丝笑,语气中不无得意:“说是查到了一些东西,应该是与祁漠有关,和我们事前设想的差不多。与五王、北洛还有林地部落联络的那几个人都清理干净了,陆百川就是查到蛛丝马迹,牵扯到的也是祁漠。” “原来还想着扶他上马走一程,谁知他是一滩烂泥,上墙还是踩一脚,让祁浩天自己去烦恼。”端木阔冷哼一声。 “只是这么一来,我们端木家是不是又要重新选择一位王子?大伯觉得哪一位更合适?祁沣?祁淳?”端木慎望向端木阔。 “只要除掉了那个灾星,对于端木家来说,谁上位都一样。谁做了王,都需要天神的佑护,还有那些信徒的拥护。端木家传承了上百年,放眼整个北洹,还没人能够取代端木家。”端木阔说着闭上了眼睛。 端木行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一切还是要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才算稳妥。” 端木阔闻言睁开了眼睛,目光直视端木行,脸上神情变幻莫测,过了很久才说道:“我们辛勤侍奉了天神上百年,天神一定会眷顾我们端木家的。” 第305章 断然拒绝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6章 突然反转 祁渺听了简先生这话,略略有些吃惊,简先生居然知道自己和夷教的渊源,想来自己夷教善使的身份他也早知晓了。想起当年萧冼对付乌孙大国师的那些伎俩,对自己这个善使只怕也会不择一切手段,要斩草除根、除恶务尽了。 可是自己若不去的话,除了简先生,其余的人更不合适。以简先生的谋略和机断,他也许是最合适的人。但是高唐平叛,离开了他的居中谋划和指挥,只怕会功亏一篑。 祁渺望向简先生,试图说服他:“我的身份特殊,萧冼固然会对我不利,其余的那些夷教信徒,却也可以为我所用。只要找到了牟羽,与他联手,利用他手中的势力,牵制住萧冼,一切就好办了。” 简先生听她这么一说,沉思许久,才说道:“西泽如今的形势,内外一片混乱。惠宗皇帝荒淫无度,君臣相疑,朝政早已荒废。皇叔乐平王刘洵与大将军李坦争斗多年,国师萧冼虽然明面上保持中立,暗中却与李坦有勾结。这次高唐的刘益出了三百万两买通了李坦,萧冼也得了不少好处,西泽才出的兵。” “这就是说,要搅动朝局风云,阻止西泽出兵,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应该不是很难。”祁渺轻轻松了口气,听简先生这口气,想是会答应自己前往西泽。 “应该说,不难也不容易。与李坦争斗多年的乐平王,是这次出使成败的关键人物,如何用好这枚棋子,还得实时观察,随机应变。乐平王是皇叔,在军中的势力虽然比不上李坦,但他在朝堂之上人脉很广,支持他的人很多。这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对手得利,还抢占了先机,他自然不会甘心。” “先生的意思是,此次我去西泽,只要帮着乐平王扳倒萧冼和李坦,西泽就出不了兵?” “乐平王在多疑、寡恩的惠宗皇帝手下多年屹立不倒,自有他的能耐。此人老奸巨猾,不缺谋略,又懂得进退,要取得他的信任并不容易,更不用说要说服他联手制敌。再则,萧冼现在的势力,虽然比不了乌孙大国师当年势如中天,说是根深叶茂也不为过。要想在短时间里扳倒他,时机未到,也难以办到。” “如果我利用夷教其他的势力,比如牟羽那一方的势力,来牵制住萧冼,再以利益说服乐平王与我联手除掉李坦。只要李坦倒了,西泽从高唐退兵也不是不可能。这么一来,我们的目的不就达到了么?”祁渺一心想要说服简先生,让自己出使西泽,把自己所想所谋一股脑说了出来。 “你是想先去找牟羽,说服他与你一起对付萧冼?以他目前的情况,倒也帮得上你。”简先生看向她的眼神很复杂,更多的却是犹疑不决。 祁渺略略有些吃惊,听简先生这话,不但知道自己和夷教的渊源,还很清楚牟羽的现状,还真是无所不知。不由说道:“我与牟羽当年就有了约定。萧冼为了篡权夺位,不仅挑起内斗,害死了几个师兄弟,还逼死了乌孙大国师,于公于私,牟羽都不会放过他。我以善使的身份出现,他不会拒绝我的。听刚才先生的话,先生难道有关于牟羽的消息?” “牟羽已经在西泽集结了不少信徒,经常在北边一带活动。你的想法不错,你这次去,如果能找到他,就可以联手牵制住萧冼。没了萧冼的策应,李坦手握重兵,又长久驻军在外,惠宗皇帝有些想法也很正常。你只要让乐平王看到赢的机会,你就有了胜算,他自然会跳出来,搅动整个朝局。” “如此说来,先生是同意我出使西泽了?”祁渺隐隐有些兴奋。 “不行,你还是不能去,太危险了。”耶律衍从王位上站了起来,看得出他反对的态度很坚决。 简先生看了耶律衍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转向祁渺道:“你不能出使西泽。” “为什么?先生刚才的意思,不是赞同我的想法了么?”祁渺略略有些失望。去西泽搅动风云,对她来说,虽然有些风险,却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当年跟随三休真人学的本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却不料被简先生否定了。明知道于大局有利,就算是冒险,也值得一试,简先生怎么反而犹疑了?她有些不解。 “你不能出使西泽,只能悄悄潜伏进去,居中谋划,联合牟羽和乐平王,与李坦、萧冼一战。这样一来,你可以避开与萧冼谋面,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你要记住,这次你所要面对的情况十分复杂,不能有半点疏忽,决策一旦出现失误,后果不可预料。” 简先生说完,看向耶律衍,“王上,这次去西泽,只有祁渺合适。她夷教善使的特殊身份,更容易煽动萧冼的反对势力起来,钳制萧冼。而且牟羽的师弟刘冲,就是乐平王的儿子,有了这条线,联络起来也很方便。只要安排得当,风险是可控的。” “祁渺,你真是夷教的善使?”耶律衍有些吃惊地问道。 当年夷教先知乌孙大国师自焚身亡,留下的遗言就是寻找夷教善使。高唐王室虽然信奉景教,对夷教也并不排斥,那些夷教信徒如何疯狂寻找善使,他是一直有所耳闻。祁渺居然是夷教善使,还真是出他意料之外。 他刚才听祁渺和简先生的对话,一直没有插话,是有些不敢相信祁渺身上居然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他对祁渺知道了解的还是太少,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将来不知道还会不会在祁渺身上发现更惊人的东西,那些东西真是他能够承受得了的么? 祁渺对耶律衍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善使的身份。简先生的突然反转,让她还有些莫名其妙,他这是想通了,还是有了更好的应对? “你去太危险了……还是换个人去吧?”耶律衍轻轻叹了口气。 从大局考虑,西泽的形势如此复杂,还真的只有祁渺去合适,只是想到她只身前去,一旦有个不测,耶律衍就不寒而栗。他把对将来的忧虑抛到了脑后,竭力想说服祁渺放弃去西泽,可转眼见她一脸的坚定,就知道自己再怎么说,她也不会再改变主意,只好把后面劝说的话咽了下去。 “此次前去,你还需向北洹王借一人。”简先生看向祁渺,缓缓说道。 “哦,这个人是谁?”祁渺问。和简先生相处了这些时日,她很少见到简先生有犹疑不决的时候。今天简先生有些反常,明知道她是出使西泽最合适的人选,已开始就反对,就是现在答应了,看起来也是颇为忧虑,简先生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第307章 都是熟人 听祁渺问起,简先生微微一笑:“这个人很可靠也很机智,当年曾和你一起前往西泽,和牟羽打过交道。” “先生说的是秦风叔叔?”祁渺看向简先生,见他点头,不由笑道:“要办的事很多,我顺便也请父王多给我几个人,到时候好使唤。” “你到了西泽,先别急着去见牟羽,让秦风先去联系他,摸清楚那里的情况再作决定。别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到了那里,你就是那些人的主帅,你的一个小小的疏忽,断送的不止是你的性命,还有他们的性命。“ 祁渺有些哭笑不得,简先生这样冷性子的人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这是怕她蛮撞行事害了别人么?还是担心她能力不足丢掉自己的性命?这也太小瞧了她,当年在樊城,就她和王楫二人,虽然惊险了些,还不是把事做成了。 耶律衍倒是听明白了,心里对简先生还有些佩服,以祁渺的性格,你要劝说她注意自己的安危,她铁定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要于大局有利,她毫不犹疑就带头往上冲,就是明知道会丢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只要她开始考虑身边人的安危,她就会百倍的小心行事,这个时候反而对她来说是最安全的。简先生这么说,应该是对祁渺重情重义的性格和办事方式有足够的了解,而且对她此行甚为担心。 想到这里,耶律衍不由抬头看向简先生。简先生的目光停留在祁渺的身上,因为戴着面具,也看不出他的表情。这次行动的成败关系到南下平叛的胜败,事关重大,也许简先生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如此担心祁渺的安危吧,他想。 “薛明帮你打头阵,明天他就动身出使西泽。明面上他是高唐特使,暗地里他听从你的调遣并掩护你。这次去的人手,除了王楫、秦风、郭大智外,黑箭也一起去,其余人再作仔细挑选。” “黑箭?那不行,他不能去,先生怎么离得开他?我这次去是和人斗智,又不是要和人拼命。当年在樊城,师父也敢放手让我一搏,怎么?先生信不过我?” 祁渺抬头直视简先生,她并不是着恼,而是担心。简先生自从受了伤,内功尽失,没了黑箭在左右保护,一旦出现什么情况,那就是性命攸关了。简先生一旦出事,前功尽弃不说,她也会愧疚一辈子,怎么能为了自己而害了简先生呢? 简先生沉默少许,才说道:“也罢,黑箭就暂且不跟你去,其余的事,我们再仔细斟酌一下,这次你去西泽一定要考虑周全了。” “我明日便动身前往西泽。”祁渺想着这一次去西泽要面对的复杂局面,轻轻吁了口气。 “不急,邹世全的商队十日后去西泽,已经与他联系,安排好一切出行事宜。等他来信,你再出发。” “现在三个特使有了两个,那第三个,先生可有人选?”见大局已定,耶律衍又问道。 “出使南靖的人选,简某倒有一个。” “哦,是谁?”祁渺忙问道。 “这人说来和你们有些渊源,便是大漠飞鹰的手下二当家燕肃。”简先生说着看向门外,“他们今日应该到了。” “先生是说,您把大漠飞鹰也招揽来了?”祁渺很是惊讶,前些日子知道了简先生曾在马贼头子老黑手下做了几个月的军师,便猜测简先生是否会劝降那些人,现在看来,连大漠飞鹰的人只怕也招揽来了。 “简某做了老黑三个月的军师,一个月前已经说服他前来投靠。大漠飞鹰一直没有回应,昨日才差人送信来,表示愿意前来依附。” “如此说来,先生已经替左路义军招揽了几千人马?先生大义,耶律衍这里谢过了。”耶律衍大喜,已经起身对着简先生行了一礼。 简先生侧身避开,轻声说道:“这是简某应该做的,王上不必如此。只是看那大漠飞鹰,似乎仍然心存犹疑。” “先生是担心大漠飞鹰的诚意?”祁渺问。 耶律衍闻言也皱了皱眉:“这些人做惯了马贼,没有优厚条件给他们,只怕也留不住他们。” “这个倒不用担心,只要来了,就有办法留住他们。他们这些人,虽然比不上北洹的将士们,用对了地方也很有用。要收服他们,只用财物也未必行得通,还得好好计较一番。” 简先生话未说完,已经有侍卫来报:“王上,门外有人求见!” 耶律衍闻报,开口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说是一个叫老黑的人,还有一个叫赵天祥。” “快请!”耶律衍说着,已经站起身来,迈步走向门口。 简先生阻止了他:“王上不必亲自相迎,有祁渺就足够了。” 耶律衍听了简先生这话,又回身在王座上坐了下来。简先生这是在提醒他,现在身份不同了,作为高唐王,对这些前来依附的人要拿捏好分寸,既不能冷淡他们,又不能过分热络,失了威仪,将来镇不住他们。 祁渺站起身来,却没有上前,转身望向门口,简先生也起身站立在一边。 不多时,涌进门四个人来,为首的正是大漠飞鹰,他身后跟随着燕肃、彭乘,还有一个五十不到的黑瘦老头。 “王上、公主,这位是黑大当家。”简先生指着那黑瘦老头介绍道。 “黑九参见王上、公主。”老黑跪地行了大礼。 “黑大当家请起。”耶律衍微微一笑,走下王座,将老黑扶了起来。 简先生又指着大漠飞鹰介绍道:“这位赵大当家,王上和公主应该熟识。” 大漠飞鹰向耶律衍和祁渺行了一礼,口中说道:“赵天祥参见王上、公主。” “赵大当家请起!”耶律衍上前把他搀扶起来,“上次若不是赵大当家手下留情,本王哪里还留得下性命来,多谢了!” 简先生又介绍了燕肃和彭乘二人。祁渺仔细打量二人,见那燕肃二十五、六的年龄,瘦高身材,白净的面庞上一双凤眼很是清亮,举止有度,心里便有了几分好感。再看那彭乘却有些憨直,浓眉大眼,身材壮实,和郭大智倒有得一拼。 “几位前来相助高唐平叛,祁渺不胜感激。”祁渺向几人作了个揖,又转眼看向大漠飞鹰,道:“赵大当家,多亏你搭救,祁渺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大恩不言谢,容祁渺后报。” 大漠飞鹰见她不计前嫌,面上倒有些讪讪的,说道:“公主说笑了,赵某有眼不识,差点害了公主的性命,还请公主责罚。” “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大家一起共事,还要多劳赵大当家。”祁渺微微一笑。 简先生转头对耶律衍道:“王上,他们几位远道而来,简某这就带他们去城外军营安顿下来,其余事宜待晚些时候再来向王上报备。” “如此,有劳先生了。”耶律衍说着离开了王座,亲自送简先生一行人出了大厅。 第308章 犒劳三军(1) 耶律衍目送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轻声说了一句:“简先生招揽了这么多人马,怎么事先也没说一声,我们什么准备也没有。” 祁渺听他语气里似乎有些抱怨,笑着说:“王上不用担心,简先生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之所以没有提前说,也许是因为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 耶律衍点点头,对祁渺道:“祁渺,往后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称呼我‘耶律兄’吧,这‘王上’‘王上’的叫着,听着怪别扭的。” 祁渺听他这么一说,摇头道:“那可不行,你现在是高唐王了,我敬着你,别人也才会敬着你。” “在你面前,我只是耶律衍,不是什么高唐王。” 祁渺听他这话,顿时沉默了下来,有些事发生了,还真没法当它没发生过。她深深吸了口气,说了句:“我去看看薛明他们,有些事要嘱咐一下。” 祁渺话一说完,人就出了门。耶律衍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嘴角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颇有些惆怅,祁渺自那日北洹王赐婚后,不到万不得已,总是避免和他单独呆在一起。 第二日一大早,祁渺一踏进高唐王府议事大厅,见到简先生带来的旧友,便吃了一惊。来人身材瘦削,一袭蓝色锦袍,透着浓浓的书卷味,正是她曾经在南靖见到的那位福王的大管家林俊臣。 “原来是林先生,久仰了!”祁渺冲林俊臣一笑,心里却有些不解,福王虽说没当上皇帝,也是南靖的摄政王,可谓权势滔天,林俊臣有了这座靠山,以他的能力,自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为何却只身来了北洹? 林俊臣也是人精,自然看出了祁渺的心思,恭谨地向祁渺行了一礼,说道:“林某久闻公主大名,今日得见,乃毕生幸事。林某这是追随简先生来了。” 祁渺一听他这话,也就明白了,这个林俊臣根本就是简先生安插在福王身边的人,复仇的事一了,自然人也该撤回来了。 想到复仇,这位林先生也是她应该感谢的人,她对着林俊臣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谢道:“我替丛信师兄谢谢林先生了,要没有您的帮忙,报仇的事也不能如此圆满。林先生,容祁渺日后再厚报。” 林俊臣见她如此礼遇自己,也是吃了一惊,祁渺不远千里南下为李丛信报仇,那一身胆识和真性情,他再清楚不过了。今日为着李丛信的事,这么对待自己,不由他不感动。 他起身躬身道:“公主这一礼,林某不敢受。周琦也是林某的仇人,当年林某的同窗好友被他害的家破人亡,林某报仇无望,心灰意冷之际,幸遇简先生,方才得报此大仇。” 他说着,看了简先生一眼,继续道:“林某敬佩简先生为人,愿意追随,简先生却说,高唐才是林某施展抱负之地,王上和公主皆是仁义之人,林某应该追随二位。林某信简先生,也信王上和公主,上个月脱了奴籍,就辞了官,来了北洹。还望王上和公主接纳。” 耶律衍虽然对林俊臣不甚了解,听他谈吐不凡,已认定此人有大才。再看祁渺待他十分礼遇,就很热络了,说道:“林先生能够屈就前来,本王十分感激。先生还没来时,简先生就向本王推荐先生。先生若不介意,可否出任高唐特使,前往东阳代奔王周全一二?” “谢王上,臣下愿意前往。”林俊臣恭谨地说道。 简先生的目光从林俊臣身上移到祁渺身上,没有说话,只轻轻叹息了一声。 祁渺寻声望向简先生,心里猜测着他为何叹息,见他已然闭目沉思起来,也不好打扰他,只和耶律衍说话。 “王上准备怎么安置大漠飞鹰和老黑?”祁渺问。 耶律衍沉吟了一下,道:“大漠飞鹰和老黑各任一军主将,统帅各自手下的人马,你觉得如何?” 祁渺点点头,神色间尚有一丝忧虑:“只是这两千多人,从前做的又是那样的营生,也没什么约束,现在整编为军队,这军纪军规和日常操练恐有些问题。” “这个问题好解决,离出兵的日子还有一个月,一个月时间虽然短了点,只要操练得当,多少会有些成效。”简先生忽然开口说道,“只是,老黑心慈,不足于压制住手下的那些人。” “我十日后才去西泽,我去帮他。”祁渺自动请缨,这练兵的事,眼下能用的人除了杨云起,别的人都不大合适,只是杨云起已经有了训练那一千侍卫的任务在身,唯一能够用的人只有自己了。 “最棘手的不是老黑,而是大漠飞鹰。他自视甚高,威望、手段都不缺,只是要他听命于人却有些难度。” 祁渺听简先生这么一说,已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我是左路义军主将,又是北洹公主,要不,我去大漠飞鹰那里?” 简先生微微一笑,没有出声。耶律衍则连声说道:“这样最好,还只有你才压制得住大漠飞鹰。” 祁渺第二日出宫,才进了高唐王府,就见郭大智一溜小跑迎了上来,一边行礼,一边大声嚷嚷道:“公主,军师可是吩咐了,打今儿起,我就跟随公主。” 祁渺一愣,觉得简先生这么安排一定有原因,一时却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点点头道:“郭大哥,你去把王楫师兄找来,我和王上见过礼,我们一起去城外大营,犒劳三军。” 郭大智诺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去找王楫了。自从听了简先生的吩咐,他心里别提多开心,不用看杨云起那张死人脸,还能跟着公主到处转悠,虽然他畏惧王楫,却也觉只要自己不去惹他,依王楫的性子,也不会无缘无故为难自己。 祁渺和耶律衍道别,带了王楫和郭大智,押送了几大车物品,就去了城外义军大营。大军已经定了一个月后开拔,祁沣的兵马留在北洹军营里集训,这义军大营只有左路军这几千人马在营里受训。 杨云起不愧为一代名将,那军营搭建的是有模有样,营地中央的训练场上,杨云起已经开始训练那一千侍卫。祁渺驻足观看了一会,让守卫带路,径直就去往了大漠飞鹰的营帐。 第309章 犒劳三军(2) 大漠飞鹰还没起身,听闻手下来报,很是有些不乐意。这一大早的,外面操练的兵马就喊上了号子,吵醒了他的瞌睡不说,这会祁渺公主还巴巴赶来,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大漠飞鹰慢腾腾赶到营帐,祁渺已等候多时。大漠飞鹰见过礼后,祁渺问道:“赵将军,军营里条件艰苦,你这刚来,也不知道休息好了没有?” 大漠飞鹰原想着这公主一大早赶来,自己又有些怠慢了,一定会受到责备,不成想她却一开口就问自己休息好了没有,绷着的脸便有些不自在了,忙赔笑道:“赵某昨晚一夜未入睡,今日起身晚了些时候,不成想公主这一大早就赶来,怠慢了公主,还请公主责罚。” “我今日来,没提前和赵将军打声招呼,是我的不是,赵将军何罪之有?”祁渺在大帐中央的主将位置上缓缓坐下,“我今日来,是想见一见众位将士,赵将军能否把他们都叫来,让我认识一下?” 大漠飞鹰吩咐手下去叫人,心里却是不信祁渺说的话,却也不作多想。他早已打定主意,若高唐上下待他好,他就留下来帮高唐打天下,若是怠慢了他,大不了带着兄弟们一走了之,还回草原做回原来的营生。 祁渺见大漠飞鹰手下的十几个都尉陆续赶到了营帐,倒也没有责怪,只笑道:“大家辛苦了,这军营里,军纪军规多不说,条件也很艰苦,大家一时半会可能不能适应,不用着急,慢慢来。” 说到这里,停了停,见众人的眼光都看向自己,继续说道:“我今天来,是替王上来犒劳大家,大家生活上有不方便的地方,都说出来,我尽量帮大家改善一下。赵将军,还请你把兵士们都召集起来,去训练场,我有话和他们说。” 大漠飞鹰把自己的人都集中到了训练场,杨云起也带着那一千侍卫停止了训练,守候在一边,简先生带着老黑的人也聚拢过来。 训练场中间堆满了物品,有酒有肉,有新鲜时蔬,还有几百头羊。肉和蔬菜是祁池出钱让人置办来的,酒则是北洹王宫里的珍藏,祁渺昨天厚着脸皮从奚王后那里讨要来的。 这一路来阖城,大漠飞鹰手下的这些人,每天都是干粮充饥,到了军营里,食物也很粗糙简单,比不得从前打家劫舍的日子丰美,这会儿大家见到了美食,还闻到了酒香,早就流下了口水。 祁渺与简先生见过礼后,转身对众人说道:“王上让我转达对大家的敬意,王上说,众位将士此时能来义助高唐,都是高唐的功臣,等打回了隽水城,王上会好好封赏大家。今天这些酒肉,都是王上犒赏大家的。” 她见众军士眼巴巴地瞧着那些酒肉,不觉加重了语气,大声道:“军中不许饮酒,但今天是个例外,晚上,就让我们大家一起痛饮三杯。不过说好了,今天喝了这酒,明天都要打起百倍的精神,好好训练。明天五更天,我会在这里等候大家,不到的要按军规军纪处罚。到时候,大家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好!”场中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大家已经被酒香熏得晕乎乎,浑然没有在意祁渺的话,只有大漠飞鹰和那一千侍卫听了进去。所有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准备酒宴。 晚上的宴会设在训练场,烤的金黄冒着兹兹油香味的烤羊,丰盛的菜肴、美酒,让所有的将士欢喜异常。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整个军营都沸腾起来。 祁渺已经喝得有四、五分醉了,这会正和简先生说着话。 “宫里这酒只剩这几百坛了,全让我给拿了来,母后都有些心疼呢。来,先生,我敬你!”祁渺说完,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 简先生眼中浮上了淡淡的笑意,也仰头喝干了杯中酒。 站在他身后的黑箭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看向简先生,还用手比划了几下。简先生已经吩咐他:“黑箭,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你也和大家一起去吃肉喝酒。” 黑箭看了看独自坐在一边,一个人闷头喝酒吃肉的王楫,想了想,过去坐到了他的身边,拿起酒碗就喝了一口。王楫转头看了他一眼,扔给他一只烤羊腿,没有说话,继续自斟自饮。 大漠飞鹰等人纷纷向祁渺和简先生敬酒,祁渺喝得豪爽,几乎是来者不拒,简先生只略略抿了一小口。这一来,祁渺已经有七、八分醉了,话也多了起来。 她瞪大眼睛盯着简先生,含糊不清地说道:“先生,有时候……我觉得……丛信师兄……没……死。” 简先生似乎没听清楚她的话,怔了怔,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祁渺摇了摇头,她头很晕,模模糊糊想着曾经的那些感觉,断断续续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有时候,我……觉得他……好像就在……我身边,但我找不到他。” “哦。”简先生静静地注视了她好一会,“有时候,想念一个人多了,也会出现幻觉。” 祁渺听了他这话,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觉得简先生说得好像在理,却又觉得好像也不全对,迟疑着问了一句:“先生,你也……会……因为想……念她……出现……幻觉吗?” 简先生没有回答,半响,忽然低低叹了口气,“很多时候,她就在我的眼前。” 祁渺撑着越来越重的眼皮,努力想听清楚了简先生的话,脑袋却越来越沉重,“先生……您是个……重情的……。” 话未说完,人已经趴到在案几上了。王楫见了,正要上前,忽然瞥见简先生伸出手,似乎想抚摸祁渺的头。但不知何故,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仿佛有些犹疑不决。又过了好大一会,才缓缓地收了回去,端起了案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简先生是王楫敬重的小师叔,看他对祁渺很是呵护。只是不知为何,这呵护看着不像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那种爱护,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小师叔不会把师妹当成是安平公主吧,王楫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打了个寒颤。 再看简先生,王楫却又觉得浑然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简先生独自品着杯中的酒,瘦削的身躯被火光映衬得更显单薄,挺得很直的背影显得十分的寂寥。 第310章 校场点兵 第二日五更天,军中大鼓擂响了三遍,训练场上,除了杨云起带领的那一千侍卫笔直地排列着,其余大漠飞鹰的人和老黑的人,都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十号人,还衣装不整,想来都是临时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的。 大漠飞鹰唬着脸,盯着自己那些陆陆续续赶来的手下。他虽然带的是一帮马贼,平日里自认纪律严明,一声令下,也能全军齐发。这会儿和杨云起带的那一千正规军一比,高下立分,简直不成个样子。 就是和老黑的人比起来,也是相形见拙。老黑的人虽然稀稀拉拉,两刻钟内也到齐了。大漠飞鹰这一边呢,连彭乘都是磨磨蹭蹭,到的时候早超过了三刻钟,其余人赶到,差不多整整慢了半个时辰。末了,还有六个人说是宿醉不醒,没能赶来,这很让他没面子。 大漠飞鹰看了眼高台上端坐着的祁渺,很有些气闷。这祁渺公主昨晚不是也喝多了么?还熬夜和简先生等人商议军情,怎么今天一大早不但准点到达,还精神奕奕,看不出半点宿醉的样子。 他都忍不住要怀疑,昨天祁渺公主带了酒肉来,是不是故意想让他和一干兄弟出丑,好借机整顿军纪。可惜燕肃被简先生指派去了南靖,若燕肃在,以他的谨慎,今天断然不会出现这么难看的局面。 点将台上的祁渺,此时心里也并不比大漠飞鹰舒坦。昨晚她居然喝醉了酒,若不是简先生帮她遮掩过去,说是要连夜商议军情,留宿军营,没有让她在左路军将士面前丢掉颜面,今天的事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只是,一想起自己居然醉倒在简先生面前,醉后还不知道说了多少醉话胡话,她只想把脑袋往墙上撞去。她拿眼瞟了一下台下笔直站立的杨云起、王楫两人,全然没有为她熬了一夜的疲态,就连自己边上端坐着的简先生,也是如往常一般淡然。 “左路义军全体聚结完毕,请公主检阅。”先锋官杨云起向点将台行了礼,祁渺这才回过神来。 今天的点卯实在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这样的兵别说打仗,就是长途行军也是个问题。若按军纪军规来处置,这下面大半的人都是要受到处罚,处罚面过大,只怕惹了众怒。 只是不处罚的话,往后又怎么服众。更重要的是,战事逼近,以这些人的底子,单单依靠军纪军规,只怕也训练不好,只有出奇招,才可能收到效果。 祁渺一边思考着,一边把眼光移到简先生身上。简先生目光直视台下众将士,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挂上了一缕淡淡的笑意,若不是祁渺挨得近只怕也看不真。可看到比看不到更让祁渺揪心,简先生这笑莫不是暗示,昨晚她真的出丑,丢人丢大了。 祁渺稳住心神,扫了眼台下,见郭大智眼巴巴地瞅着自己,还用手指了指自己。 郭大智这是想干嘛?让他来处理这事?他能行吗?捣乱还差不多,等下回去锝好好教训他一下。想到教训,祁渺顿时有了主意。 她轻咳了一声,肃然道:“今天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这样的军纪军容,别说是打仗,就是站在人前,也不成个样子。作为左军主将,对眼下这种糟糕的状况,本人自然应该负主要责任。众将士听令!今天早操,最后到场的五百名士兵出列,都站到右边的空地上去。” 她这令一出,台下一片哗然,杨云起已经脸色发白,心道,祁渺公主这是出的哪一招啊,按军纪,这迟到、不到的兵士都要进行处罚,重的砍头,轻的杖责,公主单挑五百人出来,莫非是觉得违纪人太多,只惩罚这些人,以此整顿军纪军容?可这样一来,也犯了军中大忌,法不责众啊。 稀稀拉拉折腾了好半天,总算是凑齐了五百人,祁渺起身下了高台,来到这些士兵面前。她注视着眼前这些军容不整,还丢三落四的士兵,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一向反应有些迟钝的郭大智在看到祁渺的笑容后,也觉得脊背发凉,公主这一笑和往常不同,看起来实在有些邪恶了,整个的不怀好意。 “从明天起,作为惩罚,本将亲自带领你们训练。同样,作为惩罚,你们必须接受本将的训练,违令者斩立决。大家听到了没有!” “听到!” “听到!” …… 回答声稀稀拉拉,大多还有气无力。祁渺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焦急和怒气,她提高声音继续命令道:“杨云起!王楫!郭大智!三人出列!” “王楫听令!”王楫人影一闪已经站到了面前,紧跟着他的是杨云起。 “末将听令!”郭大智打了个激灵,也跑到了队伍前面。 “自明天起,本将五更天在此点将,操练这五百兵士。杨云起!” “末将在!” “从你的队伍里抽调五十人,担任这五百人的小队长。” “末将听令!” “郭大智!王楫!” “末将在!” “郭大智担任五百人的队长,王楫负责监军。在此,本将宣布六条军纪: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其六:谣言诡语,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除此之外,十人训练中,有不能、不力、不会者,其余九人一同受罚,延时操练,学会为止。本将十日之内,要见成效。” 祁渺说完回到点将台,对全体将士大声说道:“从今天起,所有左路军将士,再有违规违纪的,随时随地进入五百人队一起受训。” 大漠飞鹰对祁渺这种取后进特训的法子不置可否,这些人的性子他比谁都了解,自由散漫惯了,想在十日之内训练好,那是比登天还难。 其余众人也都纷纷摇头。只有简先生端坐在那里,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第311章 五百人队 等杨云起把那五十人选了送来,祁渺亲自训话,她扫了一眼那一众怀疑的眼神,问道:“你们都不相信十日之内会有成效?” 大家相互看看,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祁渺微微一笑:“这十日之内,你们只要做好三件事便成了。第一,每天五更天,把手下的人准时带入训练场,只要不违规违纪,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行;第二,教他们背会那六条军纪,并督促他们严格遵守;第三,不歧视他们,把他们当成你们的兄弟,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不放弃任何一个。” “这些我们都可以做到,那战术训练怎么办?”有人很快提出了疑问。 祁渺摇摇头:“战术、布阵不作统一要求,我们没有时间。这五百人,都是真刀真枪和人拼过命的,上战场杀敌不会含糊。我们所要做的,是统一他们的行动,让他们一切行动听从指挥。” 五百人很快就划分成了五十个十人小队,营地住宿也作了重新的安排。 祁渺再见到简先生时,尽管还在为醉酒的事羞愧难当,却也鼓足勇气问道:“依先生看,祁渺这练兵之法可行否?” 简先生微微点头:“值得借鉴。” 祁渺闻言一喜:“这么说,先生准备在左路军里推行了?” “不是左路军,是老黑的人马。” “大漠飞鹰那里?” “暂时不宜。” 祁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种打乱了重新编队训练,大漠飞鹰若不能打心眼里接受,便会以为自己这是要夺他的兵权,他若起了疑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种人盯人的战术很快就收到了成效。前三天,五十名小队长使出浑身解数,倒也没人误了点卯的时辰。那六条军纪也督促背得滚瓜烂熟,只是一切行动听从指挥这一条还有难度,还有人不把军纪当会事。 第四日,原是大漠飞鹰的两个手下半夜偷跑出军营,宿醉未归。祁渺按军令判了两人斩立决,带队的小队长也挨了四十军杖,撤职换人。 一时之间,整个军队哗然,那些士兵和将领这才明白,原来文静和气的公主是动了真格,心里倒也起了几分惧怕和警觉,散漫无纪律的浮躁习气收敛了不少。 这一日一大早出操,祁渺见一切正常,兵士虽还有拖拉,却也没有迟到没来的。总算整齐了一回,她心里很是开心,叮嘱了郭大智几句,带了王楫,就去找杨云起商量军营扩建的事。 谁知她这里前脚刚一走,郭大智那里就出事了。郭大智本就是个性子粗野之人,凡事还喜欢显摆一下,自从做了这五百人的队长,心里实在高兴,总觉得手下有兵了,自己若是把这一干人训练好了,面上也倍有光。 他心里最瞧不上的人是杨云起,处处和他作对。他也深知这谋划、指挥打仗的本事,他比不上杨云起,可这练兵,他郭大智就未必会输给了杨云起,心里早就憋着劲要把杨云起比下去。 这会见祁渺不在场,就想好好震慑一下手下这五百个兵,在他们心中竖立起自己的威望,操练出水准来。他这么一寻思,什么事都瞧着不顺眼了,那些兵士站立的军姿,不是头歪就是佝偻着腰,实在是离精锐之师的标准差了太远。 他提高嗓门就开骂了:“你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的,座美座样,站没站相,腰板都挺不直,哪里有个当兵的样子?我看你们就是一群娘们!” 他把这五百人当他手下那些北洹兵了,骂起来一点面子也不留,可这些人是谁啊?都是些无拘无束惯了的马贼,进入军营也没几天,脾气还燥得很。被他这么一骂,大伙儿心里很是不爽,尤其是被骂成了女人,更是犯了他们的忌讳。 郭大智是五百人的队长,大多数人还是有些顾忌他,只小声咧咧,只有胆子大的几个大声嚷嚷起来: “咱们虽然是马贼,也不是怕死鬼!更不是娘们!” “你胡咧咧什么?要没了咱们这些人,你不过是个光杆……” “你有本事和我们比试一下……” 郭大智没想到一句话惹了众怒,心里很是有些懊悔,面上却仍旧摆出一副很吊的样子。他是队长,今天要收拾不了这些人,以后也别想再这些人面前露脸了。 这么想着,他说话的语气更嚣张了:“你们想和本队长比试一下?好,本队长正手痒痒呢,你们谁先来啊?” 那些出声的马贼,在人群里自是胆肥,这会儿见郭大智虎背熊腰,一身蛮力,甚是勇猛凶悍,要单打独斗的话,还真没人敢跳出来迎战。 郭大智见刚才还吼声震天的一伙人,这会儿被自己拿话镇住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心里的得意别提多舒服了,拿眼瞟了一眼众兵士,眼神里的轻蔑之意那是再明白不过了。 “比就比,我来!”正在郭大智暗喜自己镇住了这些人的时候,一个人扒开众人走了出来。 众兵士一看,脸上那个惊喜,真比自己得了真金白银还要欢喜上几分。此人正是他们的三当家彭乘。他们这群人里,除了彭乘还真没人是郭大智的对手。 彭乘虽然性子耿直急躁,这会儿却是很沉得住气。他自来了军营,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自小他就梦想着当兵打仗,建功立业,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不得已做了马贼后,他私下里也是很有些憋闷,日常却是把自己当将军看,对手下很是维护,所以很多兄弟都跟他要好。 这会见郭大智小看了自己和这干兄弟不说,还把他们比作了女人,士可杀不可辱,早就想和郭大智打上一场。但军营里规矩多,军纪严,前几天祁渺公主还砍了两个触犯军纪的士兵的头,他也就有些犹疑了,一忍再忍。再到后来,见郭大智公然挑衅,就再也忍不住了,扒开人群就跳了出来。 彭乘与郭大智因一言不合,发生了口角,二人在练武场当众就打了起来。等祁渺和王楫闻讯赶来,二人早已是鼻青脸肿,撕扯在了一起。 王楫一大步上前,也不见他如何使力,一手一个,轻轻松松就把两人拉扯开了。 祁渺按照军令,当场就作出了处罚,勒令二人各领了三十军杖,郭大智降为都尉,彭乘降为小兵一枚。苏戈则被临时调来做了五百人队长。 如此这般干净利索、不留情面的处理,倒也震住了那些还想闹事的兵士。 第312章 费尽心机 大漠飞鹰先前猜测,祁渺是要用这法子把队伍打乱重编,以此逐步掌握自己的兵权,心里颇有些怨言。后来见祁渺没有再组一个五百人队伍起来,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多滤了,那些大不了甩手走人的心思慢慢也淡了。 稍后见老黑的队伍里也如法炮制,借了杨云起的人去带队操练,大漠飞鹰就有些按耐不住了。燕肃没在,只得找了彭乘去商量。 “三弟,你一直在五百人队里,你觉得五百人队的这个训练法子怎样?”大漠飞鹰问。 “好,非常好。那些兄弟们现在都相互较着劲,唯恐自己比试落后了。大哥,要不咋们也试试看,我觉得很管用。”彭乘巴巴地望向大漠飞鹰。 他虽然被降为一个小兵,还挨了三十军杖,见祁渺没有偏袒郭大智,倒没什么怨言。反而因为性子憨直,憋着一股子劲玩命训练,想要把郭大智比下去。这会见大漠飞鹰问起五百人队的训练法子,自然满心希望能借此机会把自己的人马训练好,看郭大智还有什么可说的。 令彭乘失望的是大漠飞鹰终究还是决定不去借人,挑选了几个得力的手下,亲自带着训练自己手下那一千人,为此他还郁闷了好几天,后来也就想开了,大哥这是放不下面子,憋着劲要自己干出点成效来给别人看。 祁渺看在眼里,并未对大漠飞鹰多言,只是每日亲自带着那五百人训练的时候,把彭乘叫到一边,让他多去大漠飞鹰那边溜达下,看看有什么问题可以私下帮忙解决。彭乘得了祁渺的指点,也就天天两边跑,看出问题就去请教祁渺,再把祁渺教的法子,拐弯抹角地说给大漠飞鹰。 大漠飞鹰是个聪明人,知道彭乘打打杀杀是个狠角色,这出主意想办法哪里是他能干的事。暗中观察了几天,得知是祁渺暗中授意彭乘,不动声色地帮着自己,心里也是颇多感慨,觉得这个公主不但谋略了得,还很体贴下属,对她也多了几分敬重。 七天过去了,五百人的整个队伍已经不再稀松,每个士兵也有个站样了。十天之后,五百人往那一站,和杨云起的千人队比起来虽然差距还很大,却也像个队伍的样子了。 郭大智、彭乘虽然暗地里还较着劲,但表现十分积极,也能严格遵守纪律,祁渺把两人都提拔做了副队长。 郭大智初始还有些不服气,觉得彭乘从一个小兵直接升任副队长,是祁渺想笼络人心,偏私于他。后来与彭乘军中比试了几次,见他的拳脚功夫、军略都不输于自己,郭大智也就不得不服气了。两人见面时,还主动招呼彭乘。 彭乘也是个直性子,见郭大智不计前嫌,他也就热络起来。闲暇日,还请了郭大智去阖城喝小酒。这一来二去,二人在训练场上相互较劲比输赢,没事的时候就腻在一起,还真是郭不离彭、彭不舍郭,好的和亲兄弟似的。 老黑和大漠飞鹰带的队伍也有了大的变化,军纪军容看着也象那么回事了。整个左路军营里处处可见士气高涨的士兵,可谓斗志昂仰。 简先生还把所有的将领集中起来,讲授些常用的军事常识和兵法。大漠飞鹰这些人识字不多,简先生说得大多是战例,还穿插些有趣的战斗小故事,这么一来,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再经简先生点拨几下,也就获益匪浅了。 又过了两天,邹世全派人送信来,说商队已经从翼城出发,与祁渺约定在西泽边境的茂城会合。 按照事前商量好的,祁渺带着王楫、秦风、郭大智、彭乘等人,连夜赶往茂城。 阖城西郊的小山坡上,简先生背手而立,默默地注视着黑暗中向西延伸的官道。 “先生是担心祁渺公主?夜里寒风大,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他的身后,一个身着蓝衫的老者走了上来。 “姜伯,这次祁渺去西泽,你觉得我们在安排上有没有疏忽的地方?”简先生嘶哑的声音里透露出稍许的不安。 “该考虑的全都考虑到了,应该没有疏忽的地方。就是萧冼那里,没有意外的话,对祁渺公主威胁也不大。” “也许危险来自其他的人呢?”简先生冷幽幽地说了一句。 “其他人?是什么人?”姜伯有些吃惊。 “姜伯,五王那边有消息了没有?”简先生收回目光,转了话题。 “去联络五王的是个叫吴达庸的行脚商,给五王送去了不少财物。这个人和二王子祁漠手下的参军王珙来往比较密切,应该和二王子有关。” “林地部落那边呢?” “也和二王子有关联,那几个将领在起事前来阖城见过二王子,二王子军营里给他们送了两次军械,有盔甲、刀枪,还有弓箭。” “北洛那边……” “都被北洹大军剿灭了,没留下什么活口,去的人寻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活下来的人。” “如此说来是祁漠勾结刘益,想要了祁渺的命?花了这么多心思,费了这么多周折,难道只是为了阻止祁池上位?” 简先生向前踱了几步又停住了,“端木阔那个侄儿端木行,一直在祁漠手下做参军,端木家未来的继承人肯这么屈居人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他们应该是想扶持二王子上位,有了这从龙之功,对端木家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以端木阔的眼光,应该知道祁漠是扶不起的阿斗,这赔本的买卖他会做?”简先生摇摇头。 “先生是怀疑端木阔假借祁漠的手,策划了这些事?从奚丞相那里传来的消息说,他们怀疑幕后黑手应该是端木阔,却一直没有找到证据。这其中一直搞不清楚的是端木阔为什么非要杀死祁渺公主?无冤无仇,说起来令人匪夷所思。” 简先生冷哼了一声,“既然无冤无仇,还要置对方死地,那只有一种解释,祁渺挡了他们的道,非除之而后快。” 姜伯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半晌说道:“如此说来,端木阔要除掉祁渺公主,是因为她会对端木家不利?” “端木阔是巫教大祭司,当年他为祁渺占卜说她是天煞星,会给北洹带来灾,后来又说自己是误判。也许他说的没错,他早已看出天象,祁渺就是天降煞星,只不过祸害的不是北洹,而是他端木家。为了挽救家族命运,他想逆天而行,杀死祁渺。” 简先生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笑,“没错,应该就是这样的。十九年的追杀,端木阔还真是费尽了心机。姜伯,让人盯紧端木阔和他身边的人,如果真是我们推测的这样,端木阔一定不会放过祁渺去西泽的这个机会。无论怎样,决不能让祁渺有半点闪失。” “我这就去调派人手,二王子那边也不可不防。”姜伯抬头看了看天色,“夜深了,风凉,先生还是先回军营吧。” 简先生点点头,步伐轻快地向山下走去,他的身后,黑箭不紧不慢地跟随着。 第313章 寻找牟羽(1) 西泽北部的荒原上,一队商队缓缓而行。队伍中间,祁渺骑马与邹世全并肩而行。 “义父,前面就是白石城?”祁渺抬头看向远处山上的城池,和邹世全在茂城汇合后,又向北赶了几天的路,这才到了这里。 邹世全点头道:“那就是白石城,这里的人认为白色是吉祥的,建城的时候用的都是白色的石头,这城也就叫白石城了。” “听说这里原先有个叫昆莫的小国?” “昆莫是百年前匈奴的一个部落建立的国家,这白石城就是昆莫的国都。西泽立国后,出兵灭了昆莫,这个城却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这里是通往西域的要地,也是南北货物的集散地,这白石城的繁华比起翼城怎么样?” “这城里的住户,来往的客商,还有驻扎的军队,加起来差不多有七万人。每年从这里进出的南北货物数量是翼城的六成左右,无论是城池、人口,还是货物买卖规模,都不及翼城。” “义父以前常来这里吗?这来往一趟可真是辛苦。” “年轻的时候,每年都来,现在老了,不常来了,还是六年前来过一次。”邹世全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落寞,语气也有些惆怅。 “这次若不是我,义父也不用这么辛苦了。”祁渺轻轻叹了口气,很是觉得歉疚。 邹世全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若是义父的辛苦,能换来你的平安,就算是再辛苦些,也值了。” “义父……”祁渺欲言又止,眼睛已经有些潮湿了,她知道邹世全这句话背后,是对她的担心和牵挂。 那次在翼城认了邹世全为义父后,他除了平日里常给她捎信、捎东西来,每次随商队出行,他都要特意绕道去看她。她出嫁前夕,邹世全因为卧病在床,没能去阖城送嫁,随给她置办的嫁妆去的信里,还抱怨自己病的不是时候,留下了遗憾。很多时候,她看到邹世全都会想起赵昂。 “你已经把自己逼到了绝境,每一步都在刀尖上行走,稍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邹世全重重叹了口气,“渺丫头,你图的什么呢?以你一人之力,你真能担得起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么?” 祁渺闻言一怔,这些话她也问过自己,如果说在杀死烈王之前,她是为报仇而活的话。那么之后她就很茫然了,命定之人,天命神授,说来她自己都不信。可周围的这些人,这些不惧生死跟随她的人,让她真的放不下。 “我什么都不图,以我一人之力,也许什么都改变不了。可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却无能为力,我真的很难受。我只想做点什么,不管有用没用,至少心里会好受些。”祁渺轻声说道。 邹世全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他的内心却翻起了波澜。走南闯北几十年,生死场上也来回了很多次,他以为自己早就看穿了这个世道,看穿了这世间的人和事,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他知道祁渺说的意思,那是他曾经想过却没能坚持下去的,也是他永远到达不了的境地。 在翼城遇到祁渺,在祁渺的坚持下,他认了她做义女。那时候的他是陪着小心的,他不知道堂堂北洹的公主,为什么要认他这么一个商人做义父。活了大半辈子,他不会浅薄地认为祁渺图的是他的家财,万贯的家财没有权势的加持,不过是万祸之源罢了。 在得知了祁渺过往那些不幸的经历之后,他理解了她的所做所为,也渐渐地放下了戒备。随后的往来中,他惊讶地发现,她其实是真的把他当作父亲看待。她不会象别的儿女那样在他面前撒娇,只是会当着他的面翻看他带去的礼物,哪怕是一盒吃食,她都会欢喜异常。 她会拉着他走遍阖城的大街小巷,去尝试她吃过的好吃的饭菜,还会带着他去野外猎来兔子、山鸡,架起火烧烤,然后把烤好的肉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让他试吃。很多时候看着祁渺,他都有些恍惚,觉得她象是自己丢失了很久才找回来的宝贝女儿,见了面想要宠着她,见不到的时候总是牵挂她担心她。 上次听闻高唐叛乱,祁渺失踪了,他召集了人手就要前往高唐去寻找。后来阖城传来消息说祁渺已经得救了,他就急急忙忙赶往了阖城。这次一得了祁渺的信,他就亲自带了商队来,陪她前来西泽,希望在她身处险境的时候能够帮她一把。 “渺公主,进了城怎么安排?”秦风催马过来问道。 祁渺望向邹世全,“义父,您熟悉这白石城,我们一切听您的安排。” 邹世全略略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们今天不进城了,离城十五里地,在西郊有个临松堡,我们去那里歇脚,明天再进城。” “好,秦叔叔,你去告诉他们,去临松堡。”祁渺吩咐完,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白石城。 离开阖城的时候,简先生告诉她,牟羽经常在这一宣教。这里驻扎的西泽军队不是李坦一边的,也和乐平王没什么关系,属于第三方势力。领头的将军是个叫屈突的胡人,李坦和乐平王都在争取他,他两边都不搭理。牟羽之所以能在这里立足,也是得到了他的庇护。 “义父,你和那个屈突将军有没有往来?”祁渺问道。邹世全生意做得很大,这北边的城池、榷场,都有他的商铺。白石城也算是西泽北边最繁华的城市了,没理由不在这里开商铺,有商铺的人在,要了解这里的情况就方便得多。 “我和屈突虽然相识,交往却不多,他是胡人,不大信任汉人,特别是我们这些生意人。我在城里开有一家客栈和一间商铺,临松堡的堡主长孙忽是我多年的好友,虽然是汉人,妻子却是胡人。通过他,搭上屈突这条线倒是不难。” “屈突那里暂时不着急,稍后看看情况再说。听说这一带有夷教的另一股势力在活动,领头的是西泽大国师萧冼的一个师弟牟羽,我这次来就是要找到他。” “夷教?你和这个牟羽相识?”邹世全略略有些吃惊,他的生意遍布整个北方,各方的消息自然也很灵通,乌孙大国师是神一般的人物,祁渺居然和他的弟子有来往。 “算是老熟人了。当年我才六岁,遇到牟羽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是他救了我的命,还带我去见了乌孙大国师,替我占卜洗刷恶名。”祁渺笑了笑,当年那一幕现在回想起来,还象梦境一样令她刻骨铭心。 “我这半辈子也算是见多识广,象你这么多灾多难的,还真是少见。丫头,答应我,这一次什么事都不要瞒着我,就是拼了命,我也要护得你周全。”邹世全加重了语气,他知道祁渺的胆识和才略,还是忍不住要替她操心。 祁渺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我答应您,义父。其实您也不必为我担心,这次来都是些交际应酬上的事,不会动刀动枪的。您看,我还带了这么多人,应该没什么危险。” “没危险好啊。”听了祁渺的话,邹世全并未觉得半分的轻松,虽然不知道祁渺要做的是什么事,涉及南下高唐平叛也不会是小事,这其间难说会发生什么。 第314章 寻找牟羽(2)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座山峰前。邹世全指了指山上的坞堡,说道:“那就是临松堡。” 西泽北部这一带,胡汉混杂,多匪患,官府也管不了那么多,有钱的人家纷纷自建坞堡,以求自保。那临松堡依山建在山坳里,三面环山,后山林木繁盛,左右山坡是牧场,前面是块开阔的平地,有湖泊、山地和农田。 “这地方选得好,三面环山,可据险而守,有水源又可耕种放牧,俨然一个世外桃源。”祁渺不断点头,看得出当初建这堡的人不但懂军事,还懂经营,也只有这样才能长期坚守。 “长肃忽把自己的整个家族都迁来了这里,如今堡里有近五百人,加上附近的乡邻,应该有千余人了。平日里耕种,战时武装起来自保,只有这样才能生存下去。”邹世全想起当年为了这个设想,自己还和长孙忽争吵了几番,如今的发展态势正好验证了自己的眼光,不觉会心一笑。 祁渺见邹世全双目炯炯地注视着临松堡,如同看到自己心爱的宝贝一般欣慰,嘴角还露出了笑,就知道这临松堡应该也有他的心血在,不觉突发奇想,如果义父不是从商,而是去治国理政,是不是也能做出一番成就。 走近临松堡,远远就有几个人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个六十出头的老者,白发白须,身材高大魁梧,一看就是常年习武、豪气冲天的地方豪强。 他一见邹世全就大声嚷嚷道:“邹老弟,老哥哥总算把你盼来了,这次咱老哥俩好好聚一聚,我那里有波斯来的上好的葡萄酒,可是专门给你留着的。” 邹世全已经下马,见了老者疾步上前,两人双手紧握,都有些兴奋异常。 “六年没见老哥了,看老哥精神气爽,这地方养人,小弟是真羡慕老哥啊。” “老哥这还是托了你的福,当年若不是你据理力争,老哥我哪能下定决心建了这坞堡。老弟要羡慕的话,就把你那家业交给小辈去打理,咱老哥俩一起同吃同住,夏天上山抓野兔、山鸡,冬天趴雪窝子打狍子、熊瞎子,大碗喝酒吃肉,岂不快活?” 邹世全微微一笑,转头对祁渺道:“真要过上这样的日子,我也就无憾了。丫头,来见过你这位长孙伯伯。” “如意见过长孙伯伯。”祁渺上前给长肃忽见礼,按照事前的安排,为便宜行事,祁渺这次是以邹世全义女赵如意的身份出现,秦风、王楫等人是她的随从。 长肃忽一愣,转头看向邹世全,问了一句:“老弟,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了?” 邹世全道:“这是我的义女如意,他的父亲赵鼎,是我的生死弟兄,听说我要到你这里来,这丫头吵闹着要跟来,拗不过她就带了来。” 祁渺道:“义父,这您可不能怪我。若不是您时常在我们耳边说长孙伯伯怎么豪气云天,是个英雄豪杰,这临松堡如何宏伟壮观、坚不可摧,这白石城苍茫辽阔、遍地牛羊,让我心痒难忍、向往已久,我也不会厚着脸皮缠着您跟来啊?” “来了好!来了好!我这里别的没什么,牛啊羊啊,野兔、山鸡、黄羊、袍子等野物,遍山都是。丫头,我让那些小子们明天就陪你去打猎,酒啊肉啊管够。”长肃忽哈哈大笑,还转头对邹世全说了一句:“老弟,这丫头我喜欢。” 祁渺注意到,长孙忽身后一个中年男子一直在注观察着自己,看他那样子应该是长孙忽的儿子。其余的几个少年见来了远客,则显得有些兴奋,不时将目光扫过王楫等人,还小声议论着。 晚饭过后,邹世全就把祁渺叫到了长孙忽的书房,长孙忽和白天那个中年人在座,他是长孙忽的长子长孙肃。 “不瞒老哥,我这次来白石城,是帮我这义女来找一个人。”邹世全才坐定,就开门见山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长孙忽和长孙肃两双眼睛就望向了祁渺。 祁渺歉意地一笑,说道:“这事还得麻烦长孙伯伯和世兄。我小的时候来西泽,病得奄奄一息,幸得一个人的救治才保住了性命。一直以来我都想找到他报恩,以前年纪小也没那个能力,等我长大些,这个人却不见了踪影,多方打听也没有他的消息。” 祁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欢喜,“前不久,义父无意中从一个客商那里得知,说是他在白石城这一带出现过。正好义父的商队要来这里走货,我也就缠着义父跟了来,一来是想长些见识,二来想找到他了却心愿。” “不知道世妹要找的这位是什么人?”长孙肃问。 “他就是当年乌孙大国师的第六个弟子牟羽。” “你说的是夷教的大祭司牟羽?”长孙肃明显有些吃惊。 祁渺诧异地望向长孙肃,问道:“牟羽已经是夷教的大祭司了?难道世兄有他的消息?” 长孙肃目视祁渺,似乎有些犹疑,“他这些年倒是经常在白石城这一带露面,只是行踪飘忽不定,要找到他只怕不容易。” 长孙忽闻言,已经大声说道:“肃小子,如意侄女又不是外人,我们能帮的自然要帮一把。你要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你要不行,你爹我出面去找屈突,他和那些人走得近,让他帮忙去找。” 长孙肃被他老爹这么一说,就有些尴尬了,忙道:“世妹的忙自然是要帮的。只是这夷教内部的纷争历时已久,大国师萧冼与这个牟羽虽说是师兄弟,却也是死敌。萧冼说牟羽是夷教的叛徒,这些年一直在追剿牟羽和他手下的教众。”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祁渺:“牟羽现在是北边夷教这一派的大祭司,虽说得到了屈突的庇护,在白石城这一带集聚了不少教众,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露面。一则是要避开大国师的追杀,二则么,也怕给屈突带来麻烦,所以,就是一般的教众也难得见他一面,我们这些教外人,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祁渺听他这么一说,点头道:“世兄所言极是,萧冼当年逼死了乌孙大国师,又对其余师兄弟赶尽杀绝,牟羽能躲过他这么多年的追杀,已属不易,掩藏行踪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小妹听世兄所言,对夷教的情况很熟悉,不知是否认识教内之人?” “认识的人倒有一两个,他们在教内的职位都不高,也不知道能不能说上话。” “这个无妨,我这里有样信物,牟羽见到了自然会见我。” “这样最好,我认识的那人住的地方叫敖兰堡,离这里有百十里地,明日我就领着世妹去见见那人。” 祁渺见此,已知此事有望,起身冲着长孙肃行了一礼,谢道:“如此,多谢世兄了。” 长孙忽大手一挥,“自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说着,转头对着邹世全道:“老弟,事情就让他们小辈去办,老哥明天就带你上山猎些野物回来,明晚再邀约些乡邻,在场子里架起篝火来,烤肉喝酒,为你接风。” “那就有劳老哥了,我这次来还带了南边的好酒,正好可以和老哥痛饮几杯。”邹世全哈哈一笑。 第315章 寻找牟羽(3) 第二天一大早,长孙肃就领着祁渺等人出了门。祁渺见随行的还有一辆载满粮食的马车,颇有些意外。 长孙肃已经开口说道:“我们要找的人叫‘老胡’,这粮食是送给他们的,平日里我们也会送一些过去。他们那里吃饭的人多,只靠自己种地所得粮食不够吃,买粮又没那么多银子,隔三差五的就会找上门来讨要些。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们有多余的就给他们一些,我和老胡就这么认识了。” 祁渺与夷教的交往,也就是当年与乌孙大国师、牟羽那些人打过交道,对夷教的了解,大多是从《圣书残卷》和大国师的笔记上知道的,至于教内怎么运转和具体事务都不甚了解。从长孙肃的话看来,牟羽他们应该是一边要躲避萧冼的追杀,一边还要辛苦劳作养活教众,这十几年能生存下来,也实在不容易。 一行人骑马跑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了敖兰堡。这敖兰堡位置偏僻不说,看上去也很破旧,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堡内住的人看起来很杂乱,有胡人、汉人,还有波斯人,从身份上判断,有商人、工匠、农民,甚至还有流浪汉。让人意外的是,这里生活上看起来虽然不富足,这里的人却一个个精神头很好,很少见闲散偷懒的,都在埋头干活。 长孙肃要见的那个老胡是一个中年胡人,瘦高个,蓄着浓密的胡须,眼神清亮透彻,见了长孙肃很热络,几步就奔上前来招呼:“长孙,好些日子不见了,你怎么今天来了?” “怎么?老胡,你不欢迎我啊?”长孙肃显然和他很熟识,张口就调侃。 “欢迎啊,早知道你长孙来,十里地外我就去迎接了。”老胡说着话,目光转到祁渺等人身上,“这几位是?” “这几位是我的亲戚,从南边来的。对了,老胡,我还给你带了一车粮食,你让人卸了。” 老胡一听他这话,脸上就露出惊喜来:“长孙,你可救了我的命,这几天来的人多,我正为吃的发愁呢。” 老胡说完,就吩咐人去卸粮食,自己领着长孙肃一行人进了里屋。 祁渺抬眼打量了一下屋子周围,陈设很简陋,除了桌子板凳外,就只有一个敞开着门的柜子,里面空落落的,只摆放了几卷羊皮经书,边角都卷了进去,应该是长期翻阅造成的。 众人落了座,老胡问道:“长孙,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 他问得直接,长孙肃也就不拐弯抹角,指着祁渺说道:“是我这位世妹有事,要请你帮忙。” 祁渺冲着老胡微微一笑:“我想请胡大哥帮忙找一个人,不知道胡大哥有没有空闲?” 老胡的眼睛从祁渺身上,扫到站立在她身后的王楫等人,回答得很痛快:“长孙的家人就是我老胡的家人,你是他的妹子,也就是我的妹子,你要找什么人?” “我要见牟羽。” “你要找的人是牟羽大祭司?”老胡瞪大了眼睛,很是惊讶,“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就是找到了他,他也不会见你的。” 祁渺注视着老胡,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一样东西,你只要让人送交给牟羽,他见到了自然会见我。” “哦,什么东西?”老胡眨眨眼睛,不是很相信。 祁渺把一个黑色的小布袋递给了他,布袋有些旧了,上面秀的三团金色的火焰却很醒目。 老胡的眼睛盯着那三团火焰,半响才抬头看向祁渺,眼睛里有掩藏不住的惊异,“你怎么会有我们夷教的圣物?” “夷教的圣物?”祁渺有些意外,瞥了一眼黑色袋子,这是当年乌孙大国师用来装《圣书残卷》的布袋,作为乌孙大国师的亲传弟子,她觉得牟羽应该认识这件东西,才拿来当作信物。 “这个火焰有三个,是教内大祭司才能拥有的标志,这个线是教内最珍贵的金色绣线,和一般的不同,这个东西就是牟羽大祭司也不能有,只有大国师才可以。” 祁渺听他这话算是明白了,这个黑袋子之所以被老胡看做圣物,那是因为上面绣有三团金色的火焰,而且那绣线也是独一无二的。这种标志,一般的大祭司还不能用,只有大国师身份的大祭司才可以拥有。 “胡大哥,不瞒你说,这个黑袋子是当年乌孙大国师遗留下来的。你把这个,连同黑袋子,一并交给牟羽。”祁渺说着,又把一张便签递给了老胡。 老胡看那便签,上面只写了一行字“牟羽大哥,你要好好地活着,我会回来找你。” ”姑娘请放心,我一定把这两件东西转交给牟羽大祭司,如果大祭司有回信,我会及时转告。”老胡把便签装进了黑色布袋,又把袋子仔细折叠好,放进怀里贴身藏好。 天刚一黑,临松堡的场院上就燃起了几大堆篝火。堡里的所有人,还有附近有头脸的乡邻都来了,围在篝火前狂欢。 火堆上烧烤着的黄羊已经熟透了,“呲呲”地直往外冒油,散发出阵阵浓郁的肉香味,人们高举着酒碗,大口喝着酒吃着肉,有的还大声猜拳,吆喝声、杯碗撞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很是噪杂热闹。 祁渺看着喧闹的人群,想起在军营里开怀畅饮的那些日子,不觉陷入了沉思。离开阖城已经十几天了,也不知道那里情况如何。按照计划,再过一个月,平叛的义军就要开拔南下,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得尽快把事情摆平。找牟羽的事情虽然有了着落,还不知道要等待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接下来,乐平王那里也要尽快去接触。 正想着,她的周围已经涌上来几个少年,却是堡里长孙家年轻一辈的子侄们。 “如意妹妹,和我们一起跳舞吧。”他们嬉笑着发出了邀请。场中央的空地上,那里已经有年轻的男女围着篝火,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我不会跳啊。”祁渺一愣,琴棋书画,舞刀弄枪,这些都不在话下,可这跳舞就不是她擅长的了。 “我教你,这个也不难,一学就会。”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身姿挺拔,剑眉飞扬,很是俊朗。 祁渺瞟了一眼身边的郭大智几人,秦风和王楫倒没什么,自顾自吃肉喝酒,只那郭大智和彭乘两眼望着她,那意思明明白白,他们想看好戏。 “丫头,去吧。”邹世全对祁渺点点头,才二十不到的小姑娘,成天操心这操心那的,是该和这些同龄的年轻人一起乐呵乐呵。 “老六,你这次栽了,如意妹妹没瞧上你,不想和你跳舞。” “如意妹妹,你要不愿意和老六跳舞,就和我们跳啊。” 另外那几个少年开始起哄,那个叫老六的少年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双眼看向祁渺,眼中有失望还有隐隐的祈求。 第316章 选对时机 祁渺一咬牙站起身来,不就是跳个舞吗?她可不能让郭大智和彭乘看了笑话,好不容易把他俩收拾了。再说,她也不忍心面前这个叫“老六”的少年下不了台。 她会跳剑舞,基本的舞步还是知道的,只瞟了两眼前面一个小姑娘的舞蹈动作,就心领神会了,几个来回已经跟上了众人的舞步。那几个长孙家的子侄见了,眼中的惊讶之色一览无遗,都兴奋得都围了上来。 郭大智和彭乘刚才还怀揣着看笑话的心思,这会见祁渺不但会跳,那舞姿和动作比别的人还利落漂亮些,心里早已经痒痒的,两人对看了一眼,也挤上前去跟着学跳。他俩平日里就知道练武、打架,这跳起舞来,动作生硬不说,身体幅度还很大,一不小心把边上的人都撞了。 他俩性子粗脾气躁力气大,又喝了酒,双眼直瞄着场中那些翩翩起舞的漂亮姑娘,跳得兴起,全然没有顾忌到别人。这一来二去撞到的人就多了,一时激起了众怒,场中被撞的几个人都围拢了过来。 “怎么?要打架?”郭大智停止了跳舞,拿醉眼扫了一下围拢上来的六、七个少年。 彭乘还在发懵,歪着头看了看郭大智,又看了看那几个少年,问了一句:“郭哥,怎么啦?” 郭大智本就是个没事还要找事的主,当下“嘿嘿”一笑说道:“我们抢了那些漂亮姑娘,他们不服气来找事,兄弟你怕不怕?” 彭乘已经有六、七分醉了,听了他这话,一拍胸脯很豪气地说道:“老子怕过谁?不就是几个小毛头吗?郭哥你歇着,兄弟我一个就把他们全揍趴下了。” 他这话一出口,围拢过来的几个少年已经怒火冲天,挥拳就冲了上来。 彭乘本就喝多了酒,身子有些虚浮,又被突然袭击,一下就被打倒在地。郭大智见了,双手握拳迎了上去。他酒喝得不算太多,虽然不及平日灵活有力,凭着在战场上厮杀练出来的本能,几拳就打倒了一个。 那几个少年见状,纷纷转身冲向了他,双方混战起来。这时候彭乘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被这一摔他清醒了不少,挥着拳头加入了混战。 祁渺一直被那几个长孙家的少年缠着跳舞说话,等她发现场中与人打斗的是郭大智和彭乘时,双方的打斗已经升级,又有几个少年加入了混战,现在场中的局面是以二对十。 远处长孙家的那些长辈还在喝酒寒暄,对场中发生的情况似乎也不大在意,北疆民风彪悍,喝酒闹事是常有的事,只要不闹得太凶不出人命,大家就全当是看热闹了。她扫了眼围在场子边看热闹的人群,大声助威的,品头论足的,一个个兴致盎然,似乎还有嫌事不够大不够热闹。 “公主,要不要制止郭大智他们?”秦风低声问道。秦风、王楫连同一起来的那些侍卫,都聚拢到了祁渺的周围,一个个满脸兴奋,摩拳擦掌的,好像随时准备冲进场中参战。 祁渺轻轻叹了口气,要制止打斗不难,难的是现在时机不对。他们是客人,就是有不是的地方,理当让着的是主人一方。现在她若是主动出面把打斗平息了,就落了主人的脸面,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你们都别动。王楫师兄,你看郭大智和彭乘有几分赢的把握?”祁渺低声问完,用眼扫了一眼周围的侍卫们,警告的意味很强。 那些侍卫听祁渺这话,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来,公主这是什么意思?不劝架还想把对方打败,就不怕把事情闹大?那为什么还要制止自己这些人上前帮忙? “对方十个人,大多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真正有些实力的只有两个。这两个人身手虽然还可以,却没什么对敌经验,一对一的话,他们不是郭大智和彭乘的对手。郭大智他们已经被揍醒了,虽然不如平时灵活,对付这些人,应该胜算很大。”王楫说的很平静,不带丝毫的情绪。 “那就先看看再说,王楫师兄,你盯着点,别让郭大智他们出手太狠,伤了人就不好了。”祁渺说完,站定在一旁观战。 秦风这时候也明白过来,祁渺这是在等待劝架时机,要么等郭大智他们打赢,要么等对方有人先下场劝架。这么一来就很稳妥,打赢了的话,这些人不敢小瞧自己这一方,再出面劝架就很讨好。就是打输了,对方以十对二取胜,可不是什么面上有光的事,也不好说什么。 “我们是主人,他们是客人,怎么可以大打出手?还以多对少?”对方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了。 祁渺循声看去,那人却是刚才邀请她跳舞的长孙家的老六,他说着话,已经冲进了场中。看得出老六的功夫比场中那些少年高明不少,但仅凭他一人之力在那种混战的场合下劝架,显然不行。不过一会儿,他就中了好几拳,险些还被郭大智打倒在地,场中的打斗却丝毫没有要停歇下来,反而越来越激烈。 “王楫师兄,他们应该停手了,不能伤着那个老六。”祁渺话还未落音,王楫已经闪身到了场中。只见他身形四下游动,双掌不断扫向场中之人,不过眨眼功夫,场中的人已经纷纷被他推倒在地,只剩下老六独自一人站立着,满面惊愕地望向王楫。 祁渺移步上前,来到了王楫身边站定。郭大智和彭乘从地上爬起身,正想质问是谁偷袭出的手,一眼看见王楫和祁渺,马上乖乖闭了嘴。其余的人挣扎着爬起身来,纷纷向王楫和祁渺围拢过来,嚷嚷着要再打,被老六拦住了。 祁渺环视了一下四周看热闹的人群,只见一个个满脸惊骇地看向王楫,就明白他们是被王楫刚才的出手镇吓住了。王楫刚才出手太快,场中的人在混战,没有瞧清楚就被打趴下了,不知道他的厉害,还嚷嚷着要报复。这些一边观战的人,却瞧得明白,心中所想的自然是,对方太厉害了,场中这些人就是全部加起来,只怕也不是对方一个人的对手。 祁渺见目的已经达到,抱拳对着场中众人行了一礼,口中说道:“我这两位大哥喝多了酒,冲撞了各位,如意在这里代他们给各位赔不是了,还请各位兄长见谅。”她说完转眼看向郭大智和彭乘,“两位大哥酒喝多了,也不知道该礼让些,搅了大家的兴致,你们看该怎么办?” 郭大智瞥见祁渺眼中的警告之色,也反应过来,拉着彭乘就给众人鞠了一躬,哈哈笑道:“各位兄弟,刚才酒喝多了头发晕,不小心冲撞了各位,还请各位兄弟见谅!”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怒气来的快也走得快,这一阵打斗下来,心中有的那点怨气早就出得差不多了,这会见对方还主动道歉,也就没人再出声计较。 老六也是个机灵的,当下抱拳对祁渺等人行了一礼,大声说道:“是我们的不是,我们做主人的怎么可以对客人动手?我在这里替我的这些兄弟给你们道歉,还请如意妹妹和这几位大哥见谅,不和我们计较。” 第317章 终于来了 祁渺见一场纠纷就这么平息下来,轻轻松了口气,对王楫说道:“王楫师兄,借你的剑一用。” 待王楫把腰间的剑拔出递给她,她持剑在手,对着周围的众人笑道:“搅了大家的兴致,如意无以为报,给大家舞剑助兴。” “好!”老六带头鼓起掌来,众人见她持剑而立,一颦一笑间,明艳动人,英姿飒爽,都纷纷叫起好来。 祁渺持剑而舞,她的身影随风而动,时而翩若惊鸿,轻盈柔软,时而出剑刚健明快,迅捷如闪电。舞到极致处,只见剑光过处,片片银光闪耀。身形流转之间,若扶风飘摇,十分的美妙。到最后了,她的人和剑渐渐融合成了一团幻影,飘忽不定,分不清楚哪是她的人哪是她的剑。 就在大家的惊叹声中,她骤然而停,移步回到场外,把剑插回了王楫腰间。过了半晌,在场的众人才反应过来,又是一片赞叹声和掌声。 不远处,一直在喝酒观战的长孙忽等人,都侧目注视着场中发生的一切。见祁渺收了剑,长孙忽突然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这丫头。” 长孙忽一向是个开朗豁达的人,天塌下来可以当被盖,这会儿见他居然叹气,在座的人都很惊讶,纷纷转头看向他。邹世全心里还嘀咕,这老哥怎么这么说,难道是对祁渺刚才的行事不满意? “看她这般行事,这丫头不简单啊。我昨天还在想,我们家老六虽然没什么大的出息,看着也还顺眼,想开口向老弟求亲呐。现在看来,老六是配不上这丫头了。”长孙忽端起酒碗抿了小口酒,脸上的遗憾展露得一清二楚。 “爹,这位世妹可不是一般人,你那心思就放下吧。”长孙肃说完,转头看向邹世全,“邹叔,看这位世妹的行事举止,出身肯定不一般,她是北洹勋贵人家的闺秀吧?” 邹世全淡淡一笑:“出身什么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这丫头啊,人聪明主意大,打小就是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不是我夸口,以她的能耐,若出来行商的话,定然是个陶朱公那般的人物。若是上战场杀敌,比那个女英雄花木兰只怕还要强几分。最难得的是有情有义,对我这个义父也是百般孝顺。”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长孙忽,颇有些歉意:“老哥啊,这丫头虽说认了我做义父,她的事我还真做不了主。你们家老六也是一表人才,要找个出色的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不介意的话,我从北洹给你寻一个好的来。不过话说前头,如果老六到时候奔着媳妇去了北洹,你可别怪我啊。” 长孙忽“呵呵“一笑,“老六真要为了媳妇去了北洹,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我长孙家的人,哪能见了媳妇就忘了爹娘。” “大哥,咱们长孙家的人多忠孝之人不假,可也多痴情汉啊。你们家老六说不准就是一个痴情的,要真追着媳妇去了,你还真能追到北洹去打断他的腿啊?”一个长孙忽的族弟调侃道。 “真要那样的话,就是追到天边,我都绕不过这臭小子。”长孙忽大声嚷嚷。天下做父母的对自己的子女都是嘴硬心软,长孙忽比别人更甚,众人听了他这话,但笑不语。 白石城东北角一座三进的宅院,黑漆的大门紧闭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头戴黑色兜帽的人缓缓走上前来,他伸手抓起大门上金灿灿的铜环,轻叩大门三下。 稍许,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眼睛出现在门缝里。黑衣人亮出了手中的一块玉璧,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大门,跟随在前面引路人的后面,穿过第一进的院子,由游廊走进第二进院子的花园。在这里,拐进了右边墙上开的一道小门,进入到一个堆满杂物的小院里。 院中有马厩,还有一间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柴房。引路人指了指柴房,转身退出了小院。黑衣人上前推开柴房的门,一柄刀已经顶在了他的咽喉上。 “你是谁?来做什么?” “我是阿胡拉的使者,向威严的蒂什塔尔馨香祷祝,至祭行礼。” “你带了什么祭品来?” “我带来了巴尔萨姆枝条和纯黑的绵羊。”黑衣人亮出了手中的玉璧。 脖子上的刀移开了,黑衣人回身一看,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刚才的一切更象是幻觉。他进了柴房,走进了对面墙上一个长方形的门洞,顺着向下的石阶走了下去。 地下通道里很昏暗,只有石壁上零星的几盏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通道仿佛没有尽头,一直向黑暗中延伸出去。 黑衣人来到了通道的尽头,这里有一道紧闭着的石门,他伸手轻轻叩了两下,石门缓缓地开启了。 走进石门,里面是一个宽敞的石室里。石室对面的墙上供奉着圣火龛,借着圣火昏暗的光可以看到,石室里的布置很简陋,左边是几个木柜,右边是桌椅,木柜前站立着一个中年白衣男子。 “是莫贺师兄?”白衣男子双目注视着黑衣人,方正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黑衣人伸手把兜帽掀到了脑后,露出了花白的头发,和那一张面无表情、有些漠然的脸。 “师兄怎么突然来了?”白衣男子又问了一句。 “牟羽,她来了。”黑衣人莫贺的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躁动,“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白衣男子牟羽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惊喜的神情,“真的是她么?她在什么地方?” “在白石城的临松堡,她托人把这个转交给你。”莫贺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了牟羽。 牟羽打开布包,露出了一个黑色的布袋。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布袋上面绣着的那三团金色的火焰上,这个布袋是师尊乌孙大国师的遗物,怎么会到了祁渺的手里?他的手触摸到袋子里的便签,他从袋子里取出了便签。 “牟羽大哥,你要好好地活着,我会回来找你。”他轻声念着便签上的留言,眼前浮现出了十三年前的那个情景。 这么多年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在西泽与北洹交界的边境上,那个一路沉默的六岁小女孩,眨巴着她那双黑亮的眼睛,用她那稚嫩却坚定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那一刻,他忽然被莫名地触动了,用一种很严肃的口吻回答她说:“我以诸大天神的名义起誓,我会一直活着,等你回来。” “要不明天安排一下,我们去见她?”莫贺问。 牟羽收回了思绪,沉吟道:“看看情况再说吧。十三年了,她长大了,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 莫贺闻言眉头微皱,抬眼望向牟羽:“你觉得这事有问题?你不相信她?” 第318章 以防万一 牟羽没有否认,只淡淡说道:“她这次来,不是为了教门。她现在是高唐的王子妃,高唐发生叛乱,借了北洹的兵要南下平叛,她应该是为了此事前来。” “就算她来的目的是为了高唐平叛,我们也不能不见,她是诸大天神赐给我们的善使。当年师尊再三叮嘱,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她,只要有她在,我们就可以依靠她的力量,战胜萧冼,正教清源,光复教门。” “如果她只是想要利用我们呢?”牟羽的目光闪烁不定,语气也有些低沉。这么多年颠沛流离的艰险生活,让他对所有的一切都怀有一份戒心。稍有不慎,就会有很多人丢掉性命,血的教训已经够多的了。 “她不是那样的人,师尊不会看错的。就算是你说的那样,也没什么,她是我们夷教至高无上的善使,她有权利那么去做。我们还指望着她去唤醒那些跟随萧冼的信徒,号令所有的教众,和萧冼来一场生死对决,清洗叛徒,光复教门。”莫贺的语气很坚定,有些不容置疑的味道。 “这么多年来,萧冼一直在抹黑我们,对外宣扬说我们背叛了教门,还动用教门和朝廷的力量一直追杀我们。能维持今天这个局面,我们死了多少人?费了多少力?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失误而断送了这一切,否则,怎么对得起那些为了教门牺牲了自己性命的教众。” 牟羽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师兄,你应该清楚,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我们拿什么去和萧冼正面决斗?就算祁渺以善使的身份振臂一呼,有多少人会相信她是教门至高无上的善使?又有多少人会弃了萧冼来追随我们?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莫贺听了他这话,沉默少许,忽然冷声问了一句:“从长计议?师弟,你是害怕了?” “我害怕什么?”牟羽愕然,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或许我是累了。这么多年来,一直这么拼命,真是有些累了。要说怕,我不过是怕毁了眼前这一切,又要重头再来一次。” 莫贺表情凝重,那双一向没有什么情绪变化的眼睛半眯起来,似乎有些犹疑。这让牟羽有些惊讶,这么多年来,莫贺师兄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师尊当年以身献祭,是师尊安排好的一步棋,目的就是为了让教众永远记住他的话,记住只有善使才能拯救他们。你不是不知道在教众的心目中,善使早已成了天神一样的人物,他们这十几年来一直在寻找善使,一旦她出现,对她的膜拜绝不会亚于师尊当年。” “可我们怎么向教众证明,她就是天神赐予我们的善使?师尊当年并没有留下明确的标记。”牟羽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善使的出现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可若是拿不出令教众们信服的证据,只会适得其反,被当成是骗子不说,还给了萧冼继续诬陷的口实。 “你别忘了,善使是手握日月星辰降世的,你应该看到过她手心里月牙形的印记,那就是善使身份的标记。还有,你不知道,当年师尊已经把《圣书残卷》交给了她,还满心希望她能继承师尊的衣钵做大国师,她拒绝了。” 莫贺继续说道:“为了让她应下她的使命,师尊不得已利用她的复仇心,这也是师尊临终前心中觉得最愧疚的一件事。她最终只答应师尊,一旦找到合适的继承人,就把《圣书残卷》交给那人,扶持他做大国师。所以,你不用担心她有别的企图。” 《圣书残卷》原来在祁渺的手里?她还拒绝了做大国师?牟羽吃了一惊。《圣书残卷》是夷教的至宝,也是教门大祭司传承的信物,只有手握《圣书残卷》大祭司,才算得上是夷教名正言顺的大祭司。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他们这一边,还是萧冼那一边,都在不堪余力地寻找《圣书残卷》,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夷教大祭司真正的传承人,并以此取得教众的信任。莫贺师兄既然知道《圣书残卷》的下落,一直以来为什么只字不提这件事呢?是因为不信任自己?还是师尊另有嘱托?牟羽这么想着,不由抬头看向莫贺。 莫贺没有回避牟羽的询问的目光,轻声说道:“这些年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想保护祁渺。当年在阖城,萧冼已经派人前去刺杀她,若不是我带人及时赶到,她早就遇险了。当时我们处境凶险,就是告诉你,你又能怎么办?若是一不小心,有人泄露了这个秘密,让萧冼知道祁渺手里有《圣书残卷》,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夺取圣书。” 牟羽微微点头,他们那时处境艰难,既要躲避萧冼追杀,四处藏匿,还要集聚起那些肯追随他们的教众,拓展势力。就算莫贺告诉了他《圣书残卷》的下落,他不但保护不了祁渺,还有可能真正失去《圣书残卷》。一旦萧冼得到了,他们就永无翻身的可能,更别说光复教门了。 现在不同了,他们已经积攒起了一定的实力,还有了自己的地盘。一个手握日月星辰、手持《圣书残卷》出现在教众面前的善使,不但能令教众顶礼膜拜,令他们归心,还会对萧冼造成致命一击。 萧冼这些年来一直对教众谎称他得到了《圣书残卷》,牟羽等人虽然知道真相,因为拿不出证据,却无法揭穿他。现在有了证据,萧冼的谎言一旦被揭穿,在教众的眼里,他就是骗子是伪信者是魔鬼,别说是做大国师了,就是教门也容不得他,人人得而诛之。 “师兄,我明天就让人去送信,明晚子时,我们在敖兰堡与祁渺见面。”牟羽下定了决心,不管祁渺变成了什么样的人,怀有什么样的目的,会带来多大的风险,他都要去尝试一下。他们蛰伏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个时机么? 莫贺摇了摇头,“这事不能急,得好好谋划一下。我刚才来的时候,半路上发现有萧冼的人盯梢,领着绕了好几圈,才摆脱了他们。敖兰堡虽说是我们的地盘,只怕也未必安全。与祁渺会面,还得慎重。” 牟羽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草率了,很多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祁渺的行踪决不能让萧冼知道,这见面的事,首要的是要确保安全。自己现在这个住地虽然隐秘,与祁渺见面未必合适,一旦有意外,牵连的人太多。约在城外见面的话,萧冼的人一直盯着,进出城门都有风险。 “师兄,我们把祁渺约进城来见面如何?这里应该没人认识她,她进城反而是最安全的。见面地点就找个热闹的地方,客栈酒楼都行,来往人多,不容易引起注意,就是有什么意外,也好脱身。”牟羽抬头望向莫贺说道。 莫贺点了点头,“这个灯下黑的法子不错,这么一来问题就解决了。只是给祁渺的回信中,要提醒她注意萧冼的人。她初次来,对这里的情况不熟悉,我们还得多做些安排,以防万一。” 第319章 没有失约 邹世全名下的隆兴楼是白石城里最大的客栈,南来北往的客商,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大多会选择这里作为落脚点。这里客商云集,商贸消息灵通,隆兴楼还设有专门的交易场所,很多客商就在这里谈成了买卖。 祁渺跟随邹世全住进了隆兴楼的后院。隆兴楼的前院是酒楼和客栈,这后院是专门用来招待有特殊身份的贵客用的,虽比不得前院大,里面却是独辟蹊径,都是单独的小院,院中还有院。祁渺他们住的这个小院,就是邹世全专用的,平日里都闭门上锁,只有他来的时候才打开。 与牟羽会面约在第二日的午时,地点恰选好在了隆兴酒楼的玄字房。邹世全见会面安排在了自己的地盘上,心里踏实了不少,却也不敢大意,亲自安排人手,明的暗的设置了三道防线。祁渺虽然觉得他过于谨慎,却也深知他是为了自己,没有多说什么,只叮嘱在外围的郭大智和彭乘,听令行事,不可轻举妄动。 郭大智、彭乘那晚酒醉惹事,被祁渺严厉敲打了一番,还轻飘飘扔给二人一句话,“若再犯错,自己卷包袱回北洹”。郭大智知道祁渺说一不二,这要再犯错被赶回了北洹,那脸就丢大了,他以后也就不用在军营里混了。这么着,他和彭乘都乖乖收敛了性子,说话办事都陪着万般小心,不敢再惹事。 这一日临近午时,隆兴楼大堂里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楼上楼下都挤满了人。祁渺坐在玄字号房间的椅子上闭目沉思,秦风与王楫站立在窗子边,隔着窗纱,居高临下地察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祁渺对牟羽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三年前,想到他在那么艰险的困境中坚持下来,还集拢了那么多的教众,暗地里对他更多了一份期许,希望他足够坚韧和强大,那她就可以把《圣书残卷》交给他,完成自己当年对乌孙大国师的承诺。 当年乌孙大国师自焚身亡后,萧冼继任了大国师,牟羽、莫贺等人被迫出逃,夷教自此分裂成两股势力。萧冼自认正统,得到了西泽朝廷的支持,捏造了牟羽等人叛教的谎言,在教内下达了诛杀令。还成立了一个叫“鹞子堂”的杀手组织,借助官府的势力,铲除异己,追剿牟羽一方势力。 六年前,由于大将军李坦势力的进一步坐大,引起了惠宗皇帝的不满,与李坦同一阵营的萧冼也被惠宗皇帝疏离,乐平王一系乘机在军中扩展自己的势力,暗中开始支持牟羽一方,与萧冼对抗,以此削弱李坦一方的势力。这么一来,牟羽才在西泽北部的白石城一带站稳了脚。 从隆兴楼得到的消息说,追随牟羽的教众有四万之众,象敖兰堡那样的分会有近百个,几乎遍布了整个西泽北部。朝廷风向变了,地方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象屈突这样的还给予庇护,他们的活动也由地下转为了半公开。牟羽、莫贺这些领头的人,萧冼盯得很紧,“鹞子堂”的人虽然不敢嚣张,暗地里一直在四处追杀,也就只能继续藏匿。 祁渺之所以认定牟羽见了信物,一定会与自己见面,那是因为她夷教善使的特殊身份,还有手中持有的《圣书残卷》。从《圣书残卷》里的记载和乌孙大国师当年所说的那些话,不难看出《圣书残卷》不但是夷教的至宝,也是权力传承的唯一信物,只有手握《圣书残卷》才能成为夷教合法的大祭司,也才能得到西泽朝廷的认可成为大国师。 更重要的是夷教善使的身份和《圣书残卷》,仅凭这两样就足以打败萧冼,唤回那些教众的归心。那些追随萧冼的教众,一旦得知萧冼手里没有圣书,寻找多年的善使又突然出现,并揭露了萧冼当年逼死乌孙大国师的阴谋,那么萧冼的落败就是必然。如果牟羽真的想完成光复夷教的大业,都不可能不与自己合作。 只可惜南下平叛迫在眉睫,她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这些事,只能先借助牟羽牵制萧冼,铲除李坦,待平叛后再来布局围歼萧冼。至于牟羽会不会同意她这么做,祁渺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是善使,手中握有圣书,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也许可以用这些做筹码与牟羽谈判,只是想到乌孙大国师,她实在不愿意那么做。 “公主,他们来了。”秦风回头轻声说了一句。 “到时间了,他们也该来了。”祁渺睁开眼睛。 “公主,我们还是留在这里吧?只有公主一人在,万一……”秦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按照事前安排,他和王楫应该退到隔壁房间去守着。 “不用了,牟羽不会动我,他也不敢动我。”祁渺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抿了口茶。 秦风见此,与王楫退出了房间。 叩门声响了三声,两长一短,这是约定的见面暗号。祁渺起身打开了房门,房门前站立着两个黑衣人,头戴黑色兜帽,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脸庞。 祁渺往右侧退后两步,让来人进了房,伸头看了眼门外,见一切正常,才把房门轻轻关上。 进来的两个人已经褪下了兜帽,这是两个中年男人。前面的一个方正脸,眉头微蹙,看向祁渺的眼睛里有惊讶,更多的却是审视。只一眼,祁渺就断定他就是牟羽,这些年的逃亡生活,让他衰老了不少,那双眼睛依稀还是当年的样子。 后面的一个,头发已经花白,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一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眼睛,他应该是牟羽的师兄莫贺,当年祁渺只见了他一面,这双眼睛就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是牟羽大哥和莫贺大哥吧?我是祁渺。”祁渺说着话,伸出了右手,露出了手掌心上那个鲜红的月牙胎记。 牟羽的眼睛瞟过那个印记,脸上露出了颇有兴味的一笑,“十三年了,当年的小姑娘都长成了大姑娘,若是外面遇见了,还真不敢相认。” 莫贺没有说话,他注视着祁渺,眼神忽然起了变化,似乎在探究什么,却又很快放弃了。 “牟羽大哥,当年匆匆一别,不成想这次再见面,已经是十三年后。”祁渺一边给二人斟茶,一边感叹,“好在,不管怎么难,我们都活了下来,当年的那个约定总算没有人失约。” “是啊,十三年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我都变成老头子了。”牟羽自嘲道。 祁渺听他这话,不觉笑道:“牟羽大哥说笑了,以小妹看来,这十三年来,尽管日日风餐露宿,几番生死历险,也没把大哥怎么样啊,还是这般的神采奕奕、豪气冲天。” “呵呵,想不到当年那个乖巧安静的小姑娘,如今这么出息了。”牟羽说着,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善使此次前来,不知有何训喻?” “牟羽大哥,还是叫我祁渺吧。”祁渺正准备与牟羽深谈,房门外传来了王楫急促的声音:“师妹,有人来了。” 莫贺闻言,人已经闪身到了窗子边,看了一眼说道:“是鹞子堂的人,我们被他们发现了。” 第320章 早有算计 听闻是鹞子堂的人,牟羽眼神一暗,这么说来他们一出门就被跟踪了,那个隐藏点已经暴露,现在最棘手的是不能让他们发现祁渺。 祁渺见牟羽望向自己,已知他是担心自己暴露,说道:“牟大哥,不用担心,这隆兴楼是我义父的产业,刚才我们进来走的是暗道,就是有鹞子堂的探子在,也不会发现我们,我们要脱身不难。” 她说着话,上前打开房门,王楫和秦风已经等在了门外。 “那些人到哪里了?”祁渺问。 “已经到了楼外面,郭大智和彭乘已经把他们拦住了,一时半会他们还进不来。”秦风说道。 “牟大哥、莫大哥,你们两位和秦叔叔他们互换一下衣服,由他们去把鹞子堂的人引开,你们俩随我离开这里。”祁渺转头看向牟羽,引开鹞子堂的人,才能把隆兴楼的嫌疑撇清,不至于连累了他们。 “牟羽随你走,我去把他们引开。”说话的是莫贺。莫贺的身手,祁渺虽然没亲眼见过却听说过,只怕比王楫也不差,他对白石城又熟悉,到时候要避开那些鹞子堂的人也容易些。而且有他在的话,鹞子堂的人见了,也不会不上钩。 祁渺对莫贺点了点头,又对牟羽说道:“牟大哥,你和王楫师兄互换一下,随我到后院去。莫大哥,你领着王楫师兄避开那些人,从侧门出去。” 牟羽没有迟疑,与王楫换了衣服,由祁渺引着,从玄字号旁边房间的暗道撤往后院。 莫贺与王楫走出了隆兴楼右侧的门,瞟了眼周围,见几个行迹鬼祟的人远远跟着,看来这条路鹞子堂的人也布置了暗哨。两人拉低了兜帽,匆匆转进一条背街,到了街的拐角处,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闪身到一边隐藏起来。 跟随而来的鹞子堂的五个人,见他们跟踪的人不见了,分头追了上去。莫贺隐藏在角落里,待那两个跟踪的人走进,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人,往胸前一搂,长剑一横,割断了那人的咽喉。另外一个人还没等到惊呼出声,他的长剑已经刺入了那人前胸,再用力往前一推,那人已经翻了白眼。 收拾完这两人,莫贺正待去寻找王楫,王楫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收拾完了,三个。”王楫说了一句。 莫贺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愕然,看向王楫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赞叹。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才转出街口,黑压压就来了一群手持马刀的黑衣人,还是鹞子堂的那些杀手。他们一字排开,堵住了路口,足足有十六七个人。 “一个不留。”莫贺长剑一抖,迎了上去。 王楫拉下了兜帽,一个鹞子翻身,已经落到了黑衣人群里,只听“唰唰”几声响,手中长剑已经连续发招,他面前的一个黑衣人已中剑倒地。 一阵拼杀后,黑衣人已经死了一大半,剩下的六个,眼见对手的实力实在恐怖,三两招就要了人命,他们一个个眼中都露出了恐惧,脚步不断往后退去。 “快撤!”领头的黑衣人刚一出声,就被莫贺一剑刺中咽喉。 另外的几个转身想逃,才跑出几步远,赫然发现王楫已经持剑堵住了他们的去路。见没了退路,几人只得咬牙冲向王楫,期望能杀出条血路来。 莫贺面无表情地从后面杀了上来,他与王楫前后夹击,不过片刻,那几人全躺倒了在地上,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莫大哥,我们回隆兴楼?”王楫问道。 莫贺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冷声道:“牟羽藏身的地方被发现了,我们先去那儿,看看情况再说。” 王楫也是个不喜欢多话的人,只点点头,跟随莫贺就走。 祁渺领着牟羽到了她居住的小院,刚进房还没坐下,秦风就走了进来,禀告道:“公主,郭大智他们已经把外面收拾干净了,我把人都散在周围,看还没有人来。” “秦叔叔,让他们注意隐蔽,不要露了身份。你带几个人在这院子的周围警戒,我和牟大哥有话说。” 秦风诺了一声,出门去了。 祁渺这才请牟羽落座,说道:“牟大哥,时间紧迫,我有话就直说了。想来你已听说高唐发生叛乱,高唐王耶律贤父子遇害,我是一路逃难才回到了北洹。现在耶律衍已经即位成为第四代高唐王,从我父王那里借兵准备南下平叛。我此次前来找你,就是请你帮忙的。” 祁渺目视牟羽,见他面色凝重,听的很认真,继续说道:“我此次来的目的主要有两个,一来是想把《圣书残卷》交托给教门的有缘人,了却当年对乌孙大国师许下的诺言。二来是想扳倒大将军李坦,阻止西泽出兵,为高唐平叛扫除障碍。这两件事都需要你的帮忙,不知道牟大哥意下如何?” 牟羽见祁渺并没有隐瞒此行的目的,还说的这么直白,觉得自己之前的顾虑有些多余,话也说的爽快起来:“你是夷教至高无上的善使,这《圣书残卷》又是当年师尊传给你的,这有缘人自然由你来确定。至于第二件事,我能帮上什么忙,你但说无妨。” “我对夷教的情况不熟悉,这有缘人的事,容我先看看情况再说。西泽十万大军现在驻扎在高唐边境,虎视眈眈,一旦李坦动了别的心思出兵的话,平叛就可能功亏一篑。你也知道,萧冼与李坦暗中有勾结,这次高唐叛乱,刘益出了三百万两买通了李坦,萧冼也得了不少好处,西泽才出的兵。” “乐平王刘洵与李坦争斗多年,他在军中的势力虽然比不上李坦,但他在朝堂上人脉广,支持他的人很多。这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对手得利,还抢占了先机,他自然不会甘心。我们如果和他联手,再想办法牵制住萧冼,扳倒李坦应该不是难事。只要李坦倒了,西泽必然会退兵,平叛就扫清了障碍。” “你要我帮你牵制住萧冼?”牟羽眉头微皱,略略沉思了一下,“这事还得仔细筹划,萧冼现在虽然不如从前,手中仍握有十余万教众,还有鹞子堂等势力,官府里也有很多人支持他,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才行。还有李坦,现在手握重权,真要动他,仅凭一个乐平王还不够。” “李坦手握重兵,又长久驻军在外,只要坊间有了他异动的传闻,再有人提供些证据出来,以惠宗皇帝多疑的性子,必然会深究。只要牵制住了萧冼,没人在朝堂上为李坦说话,李坦自然是百口莫辩。再有乐平王借机跳出来,搅动整个朝局,李坦想不倒都不行。” 祁渺继续说道:“想要牵制萧冼,我倒有一个办法,只是需要冒点风险。” “什么办法?”牟羽见祁渺语气很笃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颇有些讶异,他心里虽早有算计,却想先听听祁渺有什么谋划。 第321章 暂且忍耐 “萧冼虽然做了大国师,他手里并没有《圣书残卷》,这也就是说他这大国师做的名不正言不顺。这些年来,他虽然对外谎称《圣书残卷》在他手中,暗地里却一直在寻找圣书的下落。” 祁渺说到这里,轻声一笑,“如果我以善使的身份突然现身,揭穿他的谎言,那些教众就会把他当成骗子和伪信者,我就可以号令他们起来共同声讨他。这事一旦闹起来,萧冼必然会集中一切力量来追杀善使,只要我们只要他巧妙周旋,他自顾不暇,哪里还会去帮李坦。” 牟羽听祁渺这法子和自己所想如出一辙,只是想到其中的风险,不免有些担心:“这个法子虽然能牵制萧冼,却把你置于了险境,稍有不慎,就可能危及你的性命。你是教门至高无上的善使,一旦出了问题,我们怎么向教众交代?” 祁渺呵呵一笑:“传闻中的善使不是神秘莫测、法术高深么?善使如果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不同的地方,你觉得萧冼能分得清楚哪个是善使的真身?哪个是善使的分身?若分不清楚,他又怎么杀得了真正的善使?” “哦,你的意思是……”牟羽会心一笑,对祁渺多了几分赞赏,“这个法子很好,到时候再造些声势出来,不怕萧冼不上钩。” “牟大哥,还有一事,要请你见谅。” “什么事?你说。” “这里完事后,我要急着赶去高唐。时间紧迫,这次要想将萧冼彻底击败,把他的势力连根拔除,恐怕有些难度。所以,我想这一次以造势为主,让他疲于奔命,牵制住他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彻底铲除萧冼及其手下势力,光复教门,可能就需要推后一段时间。” 牟羽听她这话,眼神一暗,脸上也露出几分失望来,却仍然坚持道:“我们可以一鼓作气,先将萧冼彻底击败,剩下来的事我去办,这应该不会耽误你去高唐平叛。” “萧冼在教门经营了十多年,有很大一批誓死追随他的信徒,这些人不会在意他有没有《圣书残卷》,更不会认定他就是个骗子是伪信者,如果时间太仓促、准备不充分的话,就算是我们击败了萧冼,那些残余势力也会反叛出去。那样的话,情况一旦失控,教门内必定是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牟羽轻轻叹息了一声,原来高涨的情绪再次低落下去,他不得不承认祁渺说的事实,却又有些不甘心。这么多年来,他忍辱负重,历尽生死,很多时候都是依靠着复仇和光复教门的信念才坚持下来,现在眼看着心愿就要达成,却不得不放弃,这让他如何甘心? 祁渺也看出了他的不甘,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她不是不愿意那么去做,一鼓作气地把萧冼铲除掉,为乌孙大国师报仇,只是高唐平叛急在眼前,她分身乏术,只能先解决最急切的问题。 “一个月后,高唐义军就要南下平叛,我是左路义军的主将,不得不离开西泽前往高唐。牟大哥,如果你信得过我,一旦平叛尘埃落地,我就北上,与你一起对付萧冼。” 祁渺是善使,少了她还真不行。当年师尊不惜以身献祭,就是要让那些教众对善使信若神明,现在的夷教,也只有善使才能号令那些教众,让他们信服并前来追随,一起起来反抗萧冼。自己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再忍耐一些时候又何妨。 这么想着,牟羽心里也就不再计较,说道:“好吧,我们就再忍耐些时候,让萧冼多活几日。” “牟大哥,还有一事你要帮我。我记得乐平王的世子刘冲是你的师弟吧?还得请你出面与他接洽,与乐平王搭上线,最好他能帮助我们取得乐平王的信任。” 两人正说着话,王楫领着莫贺走了进来,莫贺一见牟羽就说道:“你藏身的地方已经被鹞子堂的人发现了,我和王楫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包围了那座宅院。我们进去查看过了,里面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这么说,里面的人应该是从暗道里撤走了。”牟羽松了口气,略一沉吟,转头对祁渺说:“这样也好,这里的事我安排人去办。我和你一起去陇源,最近两年和刘冲联系的少了,我也该去看看他了。” “太好了,牟大哥,有了你一同前往陇源,乐平王那里就好办得多。说来惭愧,这次若不是为了我,你们也不会被鹞子堂的人发现,连驻地也被他们破坏了。我这次来,带了些盘缠,除了必须的花费还能匀些出来。牟大哥,你看五万两银子够不够安置你的那些手下?不够的话,我再从义父那里借一些来。”祁渺说完,看了王楫一眼,王楫转身出门。 牟羽听她这话,明显愣了一下,说道:“这怎么可以?你此次来,需要打点的地方多,银子还是留着关键时候用。鹞子堂的人一直盯着我们,应该是早就有所怀疑了。选在今天动手,也许是有别的企图。若不是你的这番安排,我和莫贺师兄也难得脱身。至于那些人,我们会想办法安置,你不用担心。” 王楫从门外走了进来,把一叠银票递给了祁渺。 祁渺把银票放到了牟羽面前的桌子上,轻声道:“牟大哥,这些年来为了光复教门的大业,你四处漂泊,过得实在不容易。你手下那么多人要吃饭,这五万两银子虽然少了点,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再说了,我还是夷教的善使,也有责任让大家过得好一点不是?”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就当是善使给大家带来的福音。”牟羽微微一笑道。 祁渺这一手还真是高妙,知道他缺银子就送了银子来,还了他的人情不说,还救了他的急,想不领她的情都不行。眼下归附的教众越来越多,要安置他们让他们吃饱饭,需要花费大量的银子,教门里常常是收不覆出,这事一直困扰着他。如今有了这五万两银子,还真能解决了不少问题,至少短时间内不用再为银子发愁了。 牟羽这么想着的,对祁渺倒有些好奇,十几年不见,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了。看她行事,胆略才具都非同一般,隐隐还有几分师尊当年的丰采,只是她与师尊只有一面之缘,谈不上受教,莫非是学了《圣书残卷》的缘故?牟羽对《圣书残卷》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邹世全听说牟羽等人要一起前往陇源,又与祁渺商量,作了一番安排。为防备鹞子堂的人,他们当晚就离开了白石城,回到临松堡,计划第二天一大早出发,前往陇源。 不成想当晚长孙忽就找到邹世全,说是让他们家老六长孙南跟随前往陇源,好好历练一番。邹世全虽然不大相信长孙忽的话,也应承了下来。长孙忽是他多年的好友,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不管背后是什么原因,他就全当是自己收了个徒弟,至于能否历练出来,全看老六的造化了。 第322章 害人害己 北洹王宫内书房里,北洹王抬头看着墙上的地图,问道:“奚丞相,平叛义军的兵器、粮草筹备的如何?” 一边候着的奚永禀道:“兵器、铠甲等军备物资已悉数调拨给了左右两路义军,从各地征集来的粮草已有六成,还有四成在筹集,再有两个月,可以全部集齐。” “渺丫头走了十多天了,有消息吗?” “还没有,按时间算,渺公主应该到陇源了。”奚永回应道。祁渺前往西泽周旋一事,已禀报了北洹王。考虑到祁渺的安全,知晓的人并不多,高唐军营里只有耶律衍和简先生,朝廷这边除了北洹王、黎大将军外,也只有奚永知晓,北洹王还令他全权负责此事。 “渺丫头此行,时间太急促了点,如果事情办不下来,这平叛……”北洹王目光落到高唐与北洹的边境一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一个月的时间是有些紧,渺公主一向急智多谋,陛下不用担心,事情应该能办成。”奚永说道。祁渺此行关系到高唐平叛的成败,北洹王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此事不到最后,还真说不准结果会怎样。 北洹王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地图上,“还是得作最坏的打算,黎木的十万兵马驻守原地,只要李坦兵马一动,就彻底歼灭他。” 奚永听北洹王这话,暗暗吃了一惊,为了顺利收复高唐,北洹王已经下定决心,不惜与西泽决一死战。这比原来计划的与西泽开战的时间早了几年,他是丞相,这粮草兵器的筹集都归他管,到时候还真是个大难题。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祁渺此行能成功,免了这些麻烦。 “怎么?奚丞相觉得此举有问题?”北洹王忽然转头看向奚永。 “哦!”奚永没提防北洹王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急忙说道:“陛下此举十分英明,西泽果真觊觎高唐的话,怎么能让他们轻而易举就得了去?老臣刚才听了陛下的话,正想着怎么去筹集这十万大军的粮草军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军备的事老臣还真不敢大意。” 北洹王嘴角微微上翘,正待说话,只见郭百川走了进来,跪地禀报道:“陛下,上次令臣调查的事已经有了些眉目,臣来回报。” “那事有眉目了?”北洹王闻言,两眼看向陆百川,“你起来回话。” “谢陛下!”陆百川从地上站起身来,却没有继续说话,只低头沉默着。 北洹王看了眼奚永,说道:“你如实禀来。” 陆百川这才禀道:“臣已经查清楚了,去联络五王的是个商人,叫吴达庸,他和二王子手下的一个参军王珙有来往。” “那个叫王珙的是祁漠手下的参军?”北洹王有些意外。 “王珙是二王子手下的参军,而且……王珙还与林地部落那几个反叛的将军,有过几次接触。”陆百川说到这里,见北洹王脸色越来越阴沉,不敢再出声。 “只是有过几次接触?”北洹“嘿嘿”冷笑两声。 陆百川伺候北洹王多年,已知他是怒极而笑,“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俯身请罪:“臣该死!请陛下治罪!” “该死的不是你!你据实说来。”北洹王在王座上坐了下来,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那几个将领在起事前来过阖城,是王珙领着去见了二王子,二王子送了两次军备给他们,有盔甲、刀枪,还有弓箭。” “如此说来,这次高唐叛乱,祁漠不但与刘益勾结,还煽动五王、林地部落、北洛那些人起来造反,他想干什么?想要了他妹妹祁渺的命?还是想要了本王的命?”北洹王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脸色铁青。 “陛下息怒!以老臣看来,二王子虽然行事鲁莽了些,还不至于作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来,他也许是被人利用了。”奚永见北洹王暴怒,急忙出言劝说。 “就算是被人利用,这些事他也脱不了干系。他不是喜欢装病么?就让他好好养病去。陆百川,传本王旨意,祁漠体弱多病,不宜领兵,即日起解除一切军职,着其在府内好生休养。” 北洹王说到这里,阴森森地补充了一句:“那个王珙要好好审一审,把该说的都说了。” “臣领命!”陆百川磕头谢恩,从地上爬起来,匆匆退出了内书房。 奚永见北洹王仰头看着屋顶,久久都不再出声,知道他心里愤懑。祁漠是北洹王的亲身儿子,如此行事,作为一个父亲来说实在是伤透了心。想到此事祁漠也是被端木阔利用,踌躇再三,还是开了口。 “陛下,老臣觉得这次高唐叛乱,外围策应安排那么周密,环环相扣,时机拿捏得那么精准,不象是二王子能做得出来的。他虽然藏了些心机,手下却没什么得力的人,要谋划得如此得体,不大可能啊。除非……有人帮他。” “有人帮他?什么人?” “听说端木大祭司的那个侄儿端木行,也做了他手下的一个参军。端木行是端木家未来的继承人,都说此人有些才具,难道是他?” 北洹王抬眼看向奚永,眼神中有阴霾:“你是说,端木阔与此事有关联?” 奚永呵呵一笑:“老臣只是觉得二王子或许有些冤枉,难说只是替人背了黑锅。” 北洹王冷声道:“他一点都不冤枉!害人害己不说,更可恨的是,作为北洹的王子,居然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国家大义,为虎作伥。这样的儿子,本王不要也罢。” “陛下!”奚永张开的嘴又闭上了。北洹王已然做出了决定,祁漠以后再不会被起用,相应的王位继承权也被剥夺了。这样也好,他至少可以做个富贵闲人,省得将来兄弟反目、自相残杀。 阖城大祭司府丹房内,端木阔用勺轻轻搅拌着铁鼎里的药汁。 大管家刘连成匆匆走了进来,禀道:“大人,小公子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端木阔眼皮都没动一下,半晌才说了一句:“让他进来。” 端木行出现在了门口,不紧不慢地进了房,他没有开口说话,只静静地站立在一边,注视着铁鼎里沸腾的药汁。 “怎么?有消息了?”端木阔抬眼看了他一眼。 “祁渺去了西泽,应该是为了阻止西泽那十万大军。” “消息是宫里传出来的?” “不是,这次很奇怪,宫里一点消息都没有。只说是祁渺得了天花,躲在外面养病。若不是她手下那几个亲信,和她同一日离开军营一直未归,我还查不出来,她已经到了陇源。” “你想去陇源?”端木阔直视着端木行,似乎有些迟疑,“卦象上说,你最近不宜出远门。” “卦象上说的,真的就很准?”端木行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缕笑容,半眯着的眼睛里却透着一抹悲凉,“果真准的话,去与不去,还不都一样?” 端木阔没有说话,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黄色小绸包,递给了端木行。 端木行打开小包,里面是一面菱形的金牌,上面刻有云纹,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端木家代代相传的神符令牌,一直是大祭司掌管着。 “伯父的意思是?” “这个东西迟早要传给你,这次去就带着。到了陇源,找到那个醉仙居的青楼老板,他叫金不换,你只要出示神符,他们都会听从你的。” “谢谢伯父,这次侄儿不会令你失望。”端木行跪下,恭恭敬敬地朝着端木阔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出门去了。 端木阔怔怔地望着门口,好大一会,才吩咐刘连成:“去静室。” 第323章 恨得咬牙 乐平王刘洵迈着方步走出崇仁殿,今天的早朝和往日一样,奏报的都是些日常琐碎的事。惠宗皇帝看起来有些百无聊奈,直接下旨,报丞相处置即可。刘洵兼了丞相的职,这些事自然归他管,这倒没什么,无非是劳累些罢了。他犯愁的是李坦那十万大军的粮草军备,好处李坦得了,差事全得他来担着,恨得他直咬牙。 与李坦争斗了这么多年,有了惠宗皇帝在中间制衡,双方似乎都没占到什么便宜。这次出兵高唐,传闻说李坦收了刘益不少银子,朝廷收到的是一百万两。刘洵丝毫不怀疑,装进李坦口袋里的银子只怕比这多得多,可惜自己没拿到证据,否则的话,惠宗皇帝那里李坦是决计躲不过的。 “王爷,请留步!”隐隐听见身后有人喊话,刘洵停住了脚步。 一个矮瘦的中年大太监急匆匆跑上前来,却是皇宫的大内监郑经。 “是郑公公啊,你唤个人来告诉本王就成了,看把你累的。”刘洵笑着说道。别看郑经貌不起眼,却是个厉害人物,在惠宗皇帝面前也说得上话,平日里刘洵都是敬着他,钱物打点上更是常年不断。 郑经跑得急,这会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歇息了一会,才说道:“陛下让王爷去内书房,咱家哪敢怠慢了王爷。” 听闻是惠宗皇帝召见,去的还是内书房,刘洵略略有些意外。他这皇帝哥哥生性多疑,就算是他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信不过的。若不是有什么大事急着要他去办,轻易是不会在内书房召见他的。今天召得那么急,也不知道有什么事等着他呢。 刘洵暗自思忖着,便低声问了一句:“郑公公,陛下这会召见本王,可是有什么急事?” “大将军八百里加急请旨来了。”郑经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开口。 李坦派人从高唐八百里加急回来请旨?他请的什么旨意?是想出兵拿下高唐?还是想把十万大军撤回来?刘洵暗自推测,觉得前者的可能性大些。高唐那里可是富得流油,这要真收入了囊中,李坦占的便宜就大了,那可是名利双收。 往大处说,有了这开疆拓土的天大功劳,李坦就是封个王也不为过。往小处说,隽水城里那堆积如山的财宝,还不都让他得了去?决不能让李坦得逞,他若封了王,那还不骑到自己头上去?还有那大把白花花的银子,这好处怎么能让他一人独占了去? 刘洵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对手的强大就是自己的无能,争斗了这么多年,他可不想就这么认输,也决不允许这样惨败的局面出现。 进入了内书房,给惠宗皇帝见了礼,刘洵安静地站立在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着惠宗皇帝。 惠宗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面前书案上的那份奏章,白胖虚肿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摆放在桌上的右手指却在不断地轻扣书案。 见到惠宗皇帝的这个动作,刘洵心里暗喜,通常只有在犹疑不决的时候,惠宗皇帝才会这么做。看来,自己这个皇帝哥哥对李坦奏报的事,似乎并不很满意,尚在犹疑之中。 “朕叫你来,是有一事,想听听你的看法。”惠宗皇帝终于开口了。 “不知陛下要说的是什么事?”刘洵恭谨地问道。 “大将军李坦差人送奏章来,想请旨出兵高唐。” “他这是要打劫虏高唐?还是想灭了高唐?”果然和自己推断的一样,李坦还真是胃口大胆子更大,刘洵在心里冷笑一声。 “这有什么不同?”惠宗皇帝似乎有些意外刘洵的回答。 “当然不同。如果只是劫虏的话,十万大军将隽水城团团围住,逼迫刘益拿出银子来,拿了银子就撤军。如果是要灭高唐的话,自然就要打进隽水城,砍了刘益的脑袋,然后把高唐并入我们西泽的版图。” “他奏请的,自然是灭了高唐。”惠宗皇帝说完,两眼直视刘洵,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刘洵垂下了眼帘,避开了惠宗皇帝的目光,轻声说道:“如此,臣弟要恭喜陛下了,开疆拓土可是流传千秋的功业。只是……” 惠宗皇帝见刘洵话说到一半,忽然闭了嘴,似乎不准备再开口,不由问道:“怎么?” 刘洵“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俯身就请罪:“还请陛下饶恕臣弟!” 惠宗皇帝一愣:“你未犯事,朕怎么会处罚你?” 刘洵连磕了三个响头,才说道:“为了江山社稷,有些话臣弟不得不说,可臣弟又怕接下来要说的话,搅了陛下的兴致,实在是罪该万死!” 惠宗皇帝抬眼打量他好一会,才说道:“朕恕你无罪!你说。” 刘洵昂起头,两眼直视惠宗皇帝,朗声说道:“开疆拓土是每个武将梦寐以求的美差,大将军这么想灭高唐也没什么不对。十万大军现在已经驻扎在高唐边境,占领隽水城灭了高唐,于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了这天大的功劳,陛下就是封他个王也不为过,何况隽水城里还藏有那么多财物。” 说到这里,刘洵突然激愤起来:“臣弟不是嫉妒他得了这天大的功劳,臣弟是恨他为了一己私利,居然蒙蔽皇上,想让皇上让西泽背上这不仁不义的罪名,让天下人耻笑不说,还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危及江山社稷。” 惠宗皇帝两眼紧盯着他,沉声道:“怎么就危及到江山社稷了?” 刘洵语气一转,变得沉重起来:“陛下英明,应了高唐刘益的请求,出兵帮助高唐稳定了局面,这原本是人人称赞的义举。如果现在出兵灭了高唐,在天下人眼里,这义举反成了乘虚而入的阴谋不说,还是对高唐的背信弃义。陛下也知道,南靖、东阳还有北洹,觊觎高唐多年。这么一来,我们就给了他们一个很好的出兵借口,一旦他们联合起来讨伐我们,我们以一国之力怎么挡得住三国联盟,这不是要亡我们西泽吗?” 刘洵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呜咽起来:“皇兄啊,您可不能被李坦蒙蔽了,开疆拓土虽然是千秋功业,守住咱们刘家,不,应该是皇兄您的江山社稷才是王道啊。臣弟这是冒死进谏,还请陛下饶恕臣弟这大不敬的罪过!” 惠宗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刘洵身边,注视了他一会儿,伸手虚扶了他一把,说道:“你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这么做,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朕怎么会怪罪于你?朕还没有糊涂,还分得清孰轻孰重,大将军这是想多了。” 刘洵听惠宗皇帝这么一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就势说道:“原来皇兄早有决断,让臣弟虚惊了一场,谢天谢地,谢陛下饶恕了臣弟的罪过!” “朕怎么听说刘益给大将军的银子是三百万。”惠宗皇帝忽然冷幽幽地说了一句。 刘洵一愣,原来皇兄已经知道了这事,这就好办了。他心里大喜,脸上却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来:“三百万?这么多?朝廷只得了一百万啊?” “哼,他胆子未免太大了。”惠宗皇帝冷哼一声。 “是啊,他不缺吃不缺穿的,要那么多银子去做什么?” 惠宗皇帝听了刘洵这话,眯起了眼睛,虚白苍老的脸上隐隐泛起了铁青色。 第324章 只是善使 回到乐平王府,刘洵就直奔书房,吩咐管家孙承烫壶好酒送来,他要自斟自饮。 孙承见自家一向不露形色的王爷,今天居然满脸喜色不说,还要在书房自个儿喝小酒,着实有些惊讶。他伺候乐平王多年,知道规矩,也没多问,就上了酒菜来。 才一出门,就遇到了世子刘冲,也是一脸的欢喜,一见孙承就问:“孙管家,父王在书房吗?” “王爷刚回来,心情好,在自斟自饮呢。”刘冲是世子,将来的乐平王,虽然平日里行事有些不着调,孙承也是要捧着他的。 “父王,您可回来了,我有事和你说。”刘冲一进书房就凑到刘洵身边,语气里有压制不住的兴奋。 刘洵眉头微微一皱,自己这个儿子,虽然今年三十出头,性子还是和年少时一样,任性浮躁,还有些贪财好色,经常在外面惹是生非。若不是乐平王妃只得他一个儿子,死命护着,还有皇上在那里盯着,他早就让自己喜欢的小儿子做了世子。 见乐平王没有理会自己,刘冲加重了语气:“牟羽来了,还给您带来了重礼。” “牟羽?你那个师兄?”刘洵放下了酒杯,牟羽是夷教叛徒,大国师萧冼一直在追杀他,这会来找上门来,不是没事找事么? “就是他,带了两大箱珠宝来,好几万金呢。”刘冲两眼放光,眼中的贪欲一览无遗。 “哦。”刘洵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牟羽成天逃难,和个乞丐没什么两样,自己都吃不饱肚子,还有珠宝送人?这是求自己来了。 “你和他说,本王最近太忙,没时间见他。”刘洵说完,又叮嘱了一句:“那两箱珠宝退还给他,你不许私自留下。” 刘冲脸上的欢喜不见了,眼睛不断瞟向刘洵,低声恳求道:“牟羽是我的师兄,一向和我要好,我都答应他了,说您一定会见他。父王,你就见他一见吧?” “牟羽现在什么身份?你不是不知道,若是让萧冼知道了,又是个麻烦。” “父王还真的怕萧冼找麻烦啊?”刘冲瞪大眼睛,似乎有些惊奇,“难怪牟羽说,父王可能不敢见他。” “笑话,我堂堂乐平王怕过谁?之所以不见,是没必要见。”刘洵见刘冲如此不开窍,真要被他气死了。 “唉!算了,我还是让牟羽师兄回去吧。反正你和李大将军已经斗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李大将军顺风顺水的,你一时也斗不过他,再忍耐几年也无妨。”刘冲说着就往门外走去。 “你回来!把话说完,怎么又说到李坦身上去了?”刘洵有些狐疑,刘冲这话里有话,难道牟羽此行不是为了萧冼,而是为了李坦而来?这就有些奇怪了。 他今天在惠总皇帝那里参了李坦一本,虽说是阻止了李坦出兵灭高唐,在惠宗皇帝心里种下了刺根,却也真正奈何不了李坦。他这里正寻思着还有什么法子,再接再厉,让李坦跌进沟里再也翻不起浪来,如果牟羽真的握有李坦的把柄,倒是可以见他一见。 “这么说,父王是答应要见牟羽了?”刘冲心里乐开了花,难怪牟羽一再叮嘱自己,要对父王说他来的目的是为了李坦,早知道自己进门就这么说了。 “他说是为了李坦来的?”刘洵又问道。 “是啊,那口气大得很,说是要扳倒李坦。” “你今晚带他到山水园去,我在那里等他。”刘洵断然说道,他倒要看看牟羽手中究竟捏有李坦的什么铁证,居然敢这么说。 祁渺与牟羽一行人进入了山水园。这个园子位置很偏僻,在陇源南郊的山林里,若不是刘冲带路。还真是不好找。园子也不大,看起来和普通的田庄没什么不同,有田地、鱼塘、果林,农舍,这样的庄子却起名叫“山水园”,似乎有些奇怪。 “你们别看这里不起眼,我父王可当它是宝贝呢,地里种什么,池塘养什么鱼,这些事他都要自己安排,不许别人插手。闲得无聊,还自己下田种地,你说他堂堂一个王爷,把自己弄得象个贱民似的,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么?”刘冲好面子,这番解释倒解了祁渺的疑惑。 乐平王能在朝廷屹立这么多年不倒,单这份心思,一般人就比不上。惠宗皇帝生性多疑,乐平王这么做,倒也不是想暗示自己淡泊名利,惠宗皇帝也未必信他,他只是要做个表忠心的姿态,让皇帝知道他时刻都记得自己的身份,皇帝是君,他是臣子是民,不敢有半点忤逆。 走进庄子里待客的屋子,这里也简陋得很,一张案桌,几把椅子,用的茶壶茶杯等器物都很粗粝,看得出这也是刻意做出来。只是那茶杯中飘出的茶香,闻着不是寻常的茶叶,似乎很名贵。祁渺心里一乐,看来乐平王终究还是个不肯亏待自己的人。 刘洵一身农夫装扮,端坐在正中的一把椅子上,见刘冲引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进来,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前面那个中年男子虽然样貌改变了不少,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人正是刘冲的师兄牟羽。 他的目光落在了后面那个少女的身上。不到双十年华,一身粗布白衫,虽然刻意隐藏,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份机敏和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他丝毫不怀疑,这个人才应该是今天与他会面的正主。 见过礼后,刘洵吩咐刘冲道:“冲儿,你去外面招呼着,不要让人靠近这屋子。” 刘冲愣了一下,刚要说话,刘洵一个严厉的眼神就制止了他。刘冲退出门去,外面守着的两个侍卫把门轻轻关上了。 “王爷,这位是本教的善使。”牟羽给刘洵引荐祁渺。 “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夷教善使?”刘洵一愣,自己还真是猜对了,这少女的身份果真不一般。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闪过了一丝疑虑,他隐隐记得刘冲说过,那位夷教的善使好像是北洹的一位公主。对了,就是翼城一战成名,后来成为高唐王子妃的那位祁渺公主。 如此说来,她来的目的就很清楚了,是想和自己联手扳倒李坦,为高唐平叛扫除障碍。这样的话,他还真不能干,这事一旦和北洹沾上边,那就是里通外国,这卖国的罪名可不小。 “王爷说得对,她正是先师乌孙大国师口中说的那位善使,她也是……” “王爷只要知道我是善使就行了,其余的都不重要。”祁渺打断了牟羽的话,她已经看出来乐平王的犹疑。在阖城的时候,简先生曾经提醒过她,在乐平王面前她只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夷教善使。 刘洵没有料到祁渺的反应这么快,看来这位北洹公主还真是名不虚传,胆略和才智都非一般人可比。如果只是善使的话,一切就简单得多,他也有兴趣看一看,他们是否真的拿得出让自己心动的东西来。 第325章 胆大包天 刘洵饮了口茶,问道:“两位今天来,不知道找本王有何事?” 牟羽道:“这次来找王爷,自然是为了教门的事而来。王爷也知道,萧冼逼死了师尊,谎称已得《圣书残卷》,篡权夺位做了大国师,还诬陷我等叛教,四处围剿。现在善使出现了,也到了该彻底和萧冼清算的时候了,希望王爷能出手帮我们伸张正义。” 刘洵把茶杯放到了桌上,缓缓说道:“大国师是皇上敕封的,这事也只有皇上才做得了主,你们找错人了。” 乐平王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如果不点透摆出条件来,他是不会有所表示的,更别说合作了。祁渺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们担心的不是萧冼,以善使的身份和我们手中握有的东西,萧冼不足为虑。我们担心的是李坦李大将军。” “这和李大将军又有何关系?”刘洵不动声色地看向祁渺,在没有见到有份量的东西之前,他是不会有兴趣谈下去的。 “王爷也知道,李大将军和萧冼早已联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要动萧冼,李大将军必然会在陛下面前力保萧冼。他手握重兵,又深得皇上的看重,很多事只要他说是,皇上也未必分得清楚。” 祁渺加重了语气:“如果王爷能在皇上面前替我们分辨几句的话,萧冼必败。若是没了萧冼,王爷,你说李大将军那独角戏还能唱得下去吗?” “李大将军何等人,陛下对他的信任,岂是本王几句话就能动摇的?”刘洵有些不置可否。 “以王爷看来,一个手握重兵、权势熏天的人,时间久了,心里会不会产生一些别的想法?这些想法一旦被有心人察觉,还会继续信任他放纵他么?”祁渺一声轻笑,止住了话头。 刘洵虽然还是一脸的淡然,内心却是波动得厉害。听祁渺这话,他们显然已经掌握了李坦不少的罪证,而且极有可能是李坦想要谋逆的证据。有了这些铁证,李坦想不倒都不行。 自己那个皇兄是个多疑寡恩之人,就算是自己这个亲弟弟,时常都要绞尽脑汁去表忠心,以此打消他的疑心。李坦拥兵自重二十年,在军中那些将领士兵眼中,只知有李坦而不知有皇上,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就算是为了自保,李坦起了异心,也不是不可能。 皇兄应该对李坦早有防范,若不是没有找到代替他的合适人选,也不会忍耐至今,还搞什么权力制衡,一直用自己来牵制李坦。一旦皇兄察觉到了李坦有异心,绝不会手软。如果借此时机,把李坦扳倒,于私于国都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刘洵仔细思量着,半晌,才沉吟道:“你们想让本王在陛下面前,替你们分辨什么呢?” 祁渺听这话,已知他是动心了,只是要进行更深一层的合作,他还需要确认一下自己手中握有东西的份量,还真是老谋深算。 “王爷先看看这个。”祁渺把一封信送到了刘洵手上。 刘洵打开信,只看了一眼,脸上就露出了惊愕之色。待全部仔细看完,终是忍不住开口叹道:“他还真是胆大包天,三百万啊,只给了朝廷一百万。” “这是口供,这两个人,随后就可以送到陇源。”祁渺又补充了一句。 当时简先生说刘益给了李坦三百万,西泽才出的兵,她还以为简先生不过是听到消息而已。她离开阖城时看了这封信,才知道简先生已经掌握了全部的证据,这两个证人就是此次交易的参与者,唯一不同的是身份,一个是刘益的人,而另一个则是李坦的手下。 “善使可还有别的事,需要本王在陛下面前奏报?”刘洵将信收了起来,有了这个东西,找个适当机会让皇兄看到,后续发生的一切,自然会有人去奏报。这次李坦想要逃脱,可是比登天还难了。 “其余的那些事,王爷高瞻远瞩,应该早已知晓。若皇上问起,为江山社稷考虑,王爷忠义,一定会据实直谏,想来皇上也不会不高兴的。”祁渺见好就收,接下来要谈的,是后续协作的一些事的细节,还得到时候见机行事。 “如此便好。善使真乃天选之人,今日一见,让本王颇多感叹,廉颇老矣!”刘洵这话掺杂了几分真心。 李坦已经尾大不掉,无论出于公心还是私心,不得不除掉他。北洹崛起,可谓人才辈出,单这个公主就有这般胆识才略,西泽的未来堪忧。看皇兄那身子骨,也支撑不了几年,但愿他刘洵还有机会能辅佐新皇,为刘家守住这大好江山。 从山水园出来,牟羽和祁渺道别,带着自己的人回白石城去了。 祁渺与王楫等人则转回了在陇源城的住所,这是一座三进院落的大宅院,据说是一位侯爷名下的房产,邹世全花了银子临时租来的。 祁渺见这宅院外面虽然普通,里面却是精雕细琢,位置也选在了官署衙门区和集市的交合处,出入方便又不容易引人注意,就知道这里应该是邹世全早年置办下的,不过是借了别人的名而已。这样最好,就是将来出事也不会牵连太多人。 邹世全已守候多时,见祁渺安然无恙回来,暗自松了口气,也没多问,只招呼几人早些休息。 祁渺的心思全在今天与乐平王的约定上,哪里睡得着。她找了秦风和王楫来,商议接下来几天的安排。让王楫传口信给薛明,让他来见自己,又让秦风派人盯着大国师府,随时注意萧冼的异动。她自己还连夜给简先生写了信,说了事情进展的情况。 等祁渺忙完,天已经亮了。吃早饭的时候,邹世全见她两眼发红,脸色也不大好,就知道她一夜未睡,吩咐人端来参汤,盯着她喝了下去才作罢。 祁渺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无话可说,心里还有几分感动,特意陪着邹世全到园子里散步。 “义父,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会照顾好自己,您那么多生意要照管,不用管我,您去忙您的事吧。”祁渺低声劝说道。 邹世全叹了口气,用不无责怪的口气说道:“丫头,我看你什么都会,就是不会照顾自己。做事固然重要,这吃饭睡觉也重要,要熬夸了身子,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好!好!好!义父,我听您的还不行吗?”祁渺眨巴眨巴眼睛,满脸讨好地笑道。 邹世全难得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笑罢又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要不,这一大早的,也不会有时间陪我在这园子里闲逛。” 祁渺见他这么一问,吐了吐舌头,不经意间露出了几分小儿女的样子,说道:“义父,还是您厉害,一眼就看穿了我。” 邹世全催促道:“有事就快说。” “我是想问问义父,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够随时打听到朝廷里的一些动向?” “商铺打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是天下客,消息自然灵通。我们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做事,对这里朝廷和坊间的动向必须随时了解,才不会误了大事。我让他们把每天收集到的消息,整理好给你送来。你若是有特别的需要,我让他们去办就是了。” “如此一来,我就轻松了,可以好好睡觉、吃饭了。”祁渺笑呵呵地挽起邹世全的胳膊,“义父,我今天什么都不做,就陪着您,可好?” “我还不知道你?一会儿事来了,哪里还顾得上你义父。”邹世全语气虽有责怪,看向祁渺的眼中都是宠溺。 第326章 起死回生 敖兰堡外的山坡上,老胡挥鞭打马急匆匆赶往堡内。他刚刚得到传信,那个叫巴布的教众病危,他得赶回去主持祷告和祭礼。 进了大门,大院中间的空地上早已站满了人。巴布已经被安放在柴薪搭建的祭台上,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围拢在祭台的周围低声祷告。 巴布是个流浪汉,今年春天到堡里的时候已经患病,三天前病情忽然加重。老胡给他请来了教门里最有名的行医者,还给他灌了几副汤药,不成想还是熬不过今天。 在老胡诵完最后一句经文时,巴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人群中不断传出抽泣声,很多人特别是女人,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 “大家准备一下,我们送他去天国。”老胡对着人群大声宣告。 夷教圣书上说,人死后要奔向光明天国,只有在圣火之光的指引下,人的灵魂才能到达光明天国,他们要把巴布的尸体放在祭台上用火焚烧,为他熏香祷祝。 不多时,祷告仪式已经结束,看着安放在祭台之上的巴布,老胡点燃了手中的酥油火把。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大祭司来了!” 老胡惊愕地转过身来,和大家一起看向坞堡大门口。大门口,身穿白袍、头戴白色兜帽的大祭司牟羽,正缓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随着一群头戴黑色兜帽、身穿黑袍的人,有男有女,他们簇拥着一位头戴白色纱帽,面纱遮面,一身白衣飘飘的年轻女子。 人群安静了下来,人们纷纷跪倒在地,顶礼膜拜。牟羽微笑着,穿过人群,来到了祭台前。 “愿他的灵魂,早日到达光明天国,从此,不用再经受人世间的种种痛苦和折磨,沐浴着天国的光辉,永远幸福快乐!”牟羽低声祷告,人们跟随在他的身后跪地祷告。 “他还活着!”站立在牟羽身边的白衣女忽然出声,她的声音不大,穿透力却很强,周围很多人都听见了。人们停止了祷告,齐齐地抬头看向了她,牟羽大祭司眼中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在人们惊异的目光注视下,白衣女伸出右手,轻轻按在了巴布的额头上,闭上眼睛,开始低声吟诵。没有人知道她用的是什么语言,吟诵的是什么意思,她的发音很古怪,老胡猜测那应该是一段古老的咒语。 吟诵完,白衣女双手合什开始祷告。人们纷纷起身,聚拢到了祭台的周围,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祭台中间的巴布,眼神中有期望、有惊奇,更多的却是怀疑。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过的很缓慢。就在人们脸上开始露出失望,甚或有嘲讽讥笑之时,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他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巴布的手上,令大家失望的是,摆放在祭台上巴布的双手,似乎并没有动的迹象,人们口中不断发出了“嘘嘘”的叹气声。 “真的动了!” “是左手!” “不是左手,是右手!” …… 在一片乱哄哄的争吵声中,奇迹出现了,巴布的双眼缓缓睁开了,惨白的脸颊上出现了淡淡的红晕。过了好大一会,他痴呆的眼珠终于灵动起来,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周围的人,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世民百姓和虔诚的信徒们,你们眼前的这位,就是我们至高无上的善使!她就是乌孙大国师让大家寻找的那位最伟大、最优秀、最仁慈的善使。”牟羽的声音清晰而宏亮,直达每个人的耳际。 “感谢诸大天神,善使终于降临了!她手握日月星辰,得天地精气滋养,劝善惩恶的的神主将佑助她,强大的诸大天神将支持她,率领我们铲除伪信者和魔鬼,平息一切叛乱,制服桀骜不驯者。从此以后,真诚者必将得到拯救和欢乐,践约者必将如愿以偿目睹天国的光辉……” “善使降世了!善使万岁!”人们的情绪也随之激动起来,他们欢呼着,纷纷拜倒在地。 白衣善使静静地站立在那里,环视着沸腾的人群,她扬起右手,向人们致意。她的手掌心上,那个鲜红色的月牙形印记,在阳光下发散着金光,闪亮得连白昼都有些黯然失色。 大国师府苍月殿内,熊熊燃烧着的圣火,照亮了整个苍月殿。 大殿中央的高台之上,萧冼端坐在仰莲形宝座上,脸色阴沉,他的目光停留在台下站立着的四个红衣使身上。这四人是他手下三司一堂的头目,灵光使王詹、宣教使阿鲁、仲裁使亦虎、鹞子堂首领黑麻。 “黑麻,白石城那边有消息了吗?”萧冼问道。鹞子堂是他一手创建,这些年来围剿牟羽等反叛势力颇有成效。 黑麻上前一步躬身禀报:“刚接到消息,牟羽已经回到白石城,他是从陇源回去的。” “牟羽来了陇源?什么时候?”萧冼的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怒气,这么重要的消息,鹞子堂居然没有及时发现禀报。 “属下无能,上次在白石城的行动失败,我们追踪牟羽的人全部被杀,我们也失去了他的消息。从时间上推断,牟羽应该是在上次我们行动后,逃离白石城来了陇源。” 黑麻低着头,不敢看萧冼。上次在白石城围剿牟羽的行动失败,他派去的人全部被杀不说,牟羽也象人间蒸发一样,失去了踪影,直到牟羽再次出现在白石城,他们才探知原来是来了陇源。这事引起大国师震怒,也在意料之中。 “亦虎,你也没察觉到?”萧冼的目光转到仲裁使亦虎身上。 “属下失职,请大国师责罚!”亦虎躬身请罪。仲裁司负责监视陇源城里官员和教众的异动,追剿牟羽一向是鹞子堂的人负责,牟羽又是潜逃进的城,停留的时间很短,没有发现也属正常,但他一向畏惧萧冼,也不敢出言分辨。 “呵呵!嘿嘿!你们一个个还真是越来越能干了!”萧冼怒极而笑。十三年来,他倾尽全力追剿牟羽等人,到如今牟羽不但毫发无伤地活着,集聚到牟羽手下的教众还越来越多。这一次,牟羽来到了陇源,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达了一圈,他的这些手下居然连味都没闻到,这让他如何不发怒。 萧冼站起身来,眼睛一一扫过黑麻几人,正待再说话,却见一个黑衣巫师急急地跑了进来,边跑还边大声喊道:“大国师,善……善使……现身了!” “你说什么?”萧冼大声问了一句。大殿里的黑麻、亦虎四个人惊愕的目光,一下全转到了黑衣巫师身上。 “刚刚接到白石城的……的传信,说是……善使在那里……突然现身,还……还救活了一个死人。”黑衣巫师不知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太激动的缘故,话说得结结巴巴。 “这个善使是假的,一定是牟羽搞的阴谋,想迷惑我们。”宣教使阿鲁大声嚷嚷了一句。 “不应该啊,我们找了这么多年了,连影子都没见到,善使怎么会突然出现了?”灵光使王詹摇摇头。 “她终于来了!”萧冼的声音幽冷阴森,仿佛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让人听了莫名地有些惊悚。 第327章 声东击西 除白石城外,夷教善使还在北部另外几个城市相继现身,每次出现都造就了一段为人津津乐道的传奇。或是起死回生,或是救苦救难,或是留下灾祸预言,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夷教教众们纷纷奔走相告,那些传闻十传百、百传千,越传越玄乎。到了后来,善使成了天神的化身,出行腾云驾雾,念咒语就可以把死人救活,还能翻云覆雨,撒豆成兵,总之是无所不能。 善使降临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西泽国,乌孙大国师临终前的遗言,连同他自焚献祭时那高擎双臂、熊熊燃烧着的散发着金光,有如天神般壮烈震撼的一幕,都再次被教众们记起。 “找到善使……只有她能拯救你们……拿起武器,做好战斗的准备,追随她的步伐,战胜那些凌辱和恐吓我们的人,将伪信者赶出我们的家园。……随着时光的流逝,终将以我们的胜利而告终!”很多教众吟诵着乌孙大国师的遗言,祈祷着能见到善使,致祭行礼。 与此同时,另一个版本的传闻又出现了。传闻说善使是假的,起死回生、救苦救难、灾祸预言都是骗局,所有的一切都是牟羽那些叛教徒精心策划的阴谋,他们是想把教众们引上歧路,毁灭整个夷教。 谁才是伪信者?很多教众开始追寻这个答案。因为两个版本的说法截然相反,对于不知道真相的人来说,谁都会选择自己以为的那个,而且都想要说服别人也相信。这么一来,争论就无可避免。教众们相互猜疑,谁都说服不了谁,什么样的议论都有。 祁渺对这些传闻不置可否,从牟羽那里传来的消息说,萧冼已经派出了几路人马,奔向了每个善使出现的地方,进行大规模的追踪搜索。这恰恰说明,萧冼已经上钩,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追杀善使和抢夺《圣书残卷》上。 一切已经按照预定的设想发展,声东击西的目的已经达到,祁渺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她叫来了秦风和王楫,询问乐平王这边的情况。 “按理说乐平王这边也应该有动作了,他却一动不动,是不是想反悔?”秦风说道。 “他不是想反悔,是在等待时机。没有恰当的时机,他是不会有所动作的,在他的心里,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么多年来,他能在惠宗皇帝手下安然无恙,还真得归功于这份小心谨慎。” 祁渺说得很平静,内心里却颇有些焦虑。时间不等人,离义军南下平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乐平王再不行动的话,要在预定时间里扳倒李坦,就很难实现。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得想个办法促一促乐平王了。 “秦叔叔,要交给乐平王的那两个人,到陇源了没有?”祁渺问。 “说是今晚到,让我们去城郊接人。晚上我带着郭大智和彭乘去,进城的话,恐怕要等到明天才行。”想到怎么把那两个人弄进城来,秦风就头大,这几天城门那里查得紧,他还没找到稳妥些的办法把人带进来。 “不用把他们带进城来,你在城外找个能藏身的地方躲藏一夜。我会告知乐平王,明天就把人移交给他,他应该是想把人藏在郊外,那里方便些。就算是要带进城来,他去做比我们容易得多。” 秦风听祁渺这么说,松了口气,在郊外找个藏身的地方要容易得多。只是这么快就把人交出去,不知道祁渺打得什么主意,他转头看向祁渺。 祁渺知道秦风的意思,笑了笑说:“乐平王那里不是没动静么?这两个人到了他手里,如果让李坦知道了,他会怎么做?” 秦风一听祁渺这话,就明白了,点头道:“李坦如果得知这两个人在乐平王手里,肯定是要派人去刺杀,这么一来,乐平王就坐不住了。这两人要是一不小心真给弄死了,他谋算的一切,那就要打水漂了,这可是他最不乐意看到的。” “秦叔叔,难怪别人说你断案如神,还真是名不虚传啊。”祁渺知道秦风一向足智多谋,现在看来却确实如此。 秦风连连摇头,“在公主面前,我是班门弄斧了。我这就带人去城郊,先把地方找好了,晚上好行事。” 见秦风出了门,祁渺冲着王楫一乐,“师兄,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我也不用端着了,我们出去逛街吧?” 王楫一愣,这师妹搞得哪一出啊,这时候还有闲心去逛街。但他一向对祁渺迁就惯了,也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 祁渺换了男装,与王楫二人出了门。不成想才走出几步远,就碰上了一个人,长孙家的老六长孙南。 长孙南一见祁渺,就大声招呼道:“如意妹妹,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们去……逛街,对,逛街。”别看祁渺平日里行事机灵、果决,和不大熟悉的人相处却很头大,特别是象长孙南这样主动凑上来的人。 “逛街啊?我陪你们去,这陇源城我熟悉,你们想去什么地方?想去吃什么好吃的?还是想去好玩的地方?”长孙南显得很兴奋。 王楫的脸已经冷了下来,他知道祁渺说是逛街,应该是有事要去办,这个长孙南跟着只会碍事。 他正要开口阻止,祁渺已经说道:“既然长孙兄这么盛情,那就一起逛街吧,有了你这个向导,我们可省了不少事。” 长孙南一听这话,别提多开心了,他这次求了他老爹出面,跟随邹世全来陇源,也是放不下心里对祁渺的那份倾慕之心。这些天他一直在留心着,看有没有机会接近祁渺,无奈邹世全安排了一大堆事情让他去做。直到今天才脱身过来看看,不想还真凑了个巧。 “如意妹妹,哦,应该称呼如意弟弟,是吧?”长孙南也很机灵,见祁渺穿了男装,知道她想隐瞒女儿身,也就顺着她的意思来。 “好啊,你就叫我弟弟好了。”祁渺瞟了眼王楫,见他冷着脸,似乎很不乐意,心里暗暗好笑,却没有表现出来。这个长孙南人聪明,还有些狭义,只是经的事少还不够沉稳,好好磨练下也是个人才。 在长孙南的带领下,他们去了陇源城最大的酒楼福满楼,美美地吃了一顿饭,还去了最大的戏园子听戏。回来的时候,路过大国师府,祁渺在那里停留了一会,远远望着那座威严壮观的黑色府邸,十三年前那里发生的一切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想着那个掌控了西泽半个世纪、显赫一时的大国师,那个被众人顶礼膜拜的夷教先知,那个白发白须、灰绿色的眼珠闪烁出光彩的睿智老人,为了挽救教门,在黑暗中忍受了六年的痛苦煎熬,她感叹不已。再想到他为了让自己回到这里,承担起善使的使命,光复教门,甚至不惜以身献祭。 她能够体谅他的不得已,也愿意为他达成临终的愿望,所以,萧冼必须得死。 第328章 孰高孰低 已近子夜,祁渺和王楫换了夜行衣,蒙面潜进了山水园。 白天将证人移交给乐平王时,王楫跟踪他们到山水园,得知乐平王将人秘密关押在了山水园的地牢里。祁渺这才知道,看起来和一个普通农庄没什么两样的山水园,原来还暗藏玄机。 从山水园的布局来看,前面是农田、池塘和农舍,不大可能建有地牢、密室之类可以藏人的地方。后面是是果园,背靠陡峭的山崖和茂密的山林,地形复杂便宜隐藏,很有可能地牢就建在这里。 祁渺和王楫从后山进入了山水园,从山林往山崖的方向一路探查过去。 在山林里穿行了一阵子,王楫忽然停住了脚步,低声说道:“前面有人。” 祁渺闪身到了一棵大树后,伸出头察看周围的情况,夜深人静,树林里除了风吹树叶发出的“唰唰”声外,并没有其他的声响。王楫的判断一向不会错,祁渺没有移动身体,呆在原地静静地等候。 不过一刻钟,她前面两三丈远的地方,果然出现了两个人影,看他们不慌不忙地走在树林里,探头四处查看,应该是山水园里巡逻的护卫。这大半夜的,还有护卫在四周巡逻,看来这后山果真是藏有玄机。 待两个护卫走远,祁渺从树后走了出来,轻声对王楫说道:“这里开始有人巡逻,应该离那个关押人的地牢不远了,我们追上去跟着他们。” 王楫四下里扫了一眼,用手指了指左前方,“他们去了那个方向。” 两人又往前走了百丈远,追上了前面巡逻的两个护卫,远远地跟着。两个护卫走出树林,转过了一个小山坡,到了山崖的下面,两人忽然停住了。 只听其中一个说道:“我去方便下。”说完转进了侧面的树林。留在原地的那个护卫,伸了个懒腰,把身子斜靠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目养神。 祁渺二人避到了林子里,借树木掩藏行踪。祁渺探出头仔细查看了下四周,这里除了三块矗立着的大石头外,只有些灌木、杂草,再没其他。难道地牢不在这里?她皱了皱眉。 又过了一会,离开的那个护卫从树林里又钻了出来,拍了拍闭目养神的那个,口中说道:“老四,醒醒!” 老四伸了个懒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才闭上眼睛,又被你吵醒。这大半夜的,连个鬼影子都不见,还巡夜做什么,白白地耽误了我睡觉。” “今天非比寻常,不是多了那两个人么?王爷可是交代了,这两天睡觉都得睁大眼睛,要真出了事,就砍了我们的项上人头。” “那两个是什么人啊?王爷这么看重,连那些影卫都出动了。” “不知道,孙大管家说了,不让打听,反正是很要紧的人。事关咱们的小命,还是打起精神来,熬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好个屁,还不知道要关押到什么时候。” “废话少说,我们先进去,换老周他们来。” 两人说着话,那个叫“老四”的蹲下身去,伸手往地上摸索了一下,只听“轰隆隆”几声响,面前矗立着的那三块大石头居然动了起来,往两边移开,露出了一个两丈见方的洞口,洞口用铁栅栏封着。 祁渺见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冲王楫点了点头,王楫伸手轻轻拍了一下身边的树干,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什么人?”那两个护卫听见响动,抽出长剑,转身就冲着祁渺二人的方向杀了过来。 祁渺持剑和其中的一个护卫过了几招,见对方武功平平,她也就没下狠招。王楫那里也是随手比划了几下,拖延等待着脱身的时机。 这时候,从山洞里又冲出来一拨人,看装束打扮和外面这两人一样,都是山水园里的护卫。这些护卫人虽然多,功夫却稀疏平常,祁渺和王楫应付起来游刃有余,按照事前商定好的,二人的长剑专门捡了这些人不重要的部位下手,刺伤了几个。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从林子里又杀过来三人。祁渺瞟了一眼,见那三人身法不错,比眼前这些护卫要高明不少,应该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影卫了。 “走!”祁渺哑着嗓子对王楫喊了一句,话未落音,挥剑就刺向其中的一人。乘对方闪避之时,她纵身就往树林里掠去。 王楫持剑迎了上去,“唰唰”几剑,封住了另外两人的去路。他见祁渺已经进入树林,脚下移步换位,手中剑又加快了几分,迫得两人连连退后,他这才展开身形闪进了树林。 那群侍卫见刺客跑了,呼啦啦全追了过去。后来的三人都没动,为首的那个站立在原地,目光注视着祁渺二人逃跑的方向,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去里面看看。” 乐平王刘洵得到禀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他负手站立在书案前,目光停留在向他禀报的的影卫首领刘三身上。 “他们是什么人?”刘洵问。这些影卫是他花了大价钱训练出来的,非一般护卫可比,他们的身手就是比宫里的那些侍卫、死士都不差,这些年来,能从他们手里逃脱的刺客屈指可数。 “还不清楚是什么人,应该是从外面来的。”刘三是王府影卫的首领,也是他们中功夫最高的一个,昨晚就是他领着二个影卫击退了刺客。 “比你们还厉害?”刘洵虽然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却是吃了一惊。昨天那两个证人才交到他手里,昨晚就出事了。幸好为了安全起见,他在地牢内外都加派了影卫,若是让刺客得逞了,那还真是前功尽弃。 刘三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属下和高个的那个刺客只过了一两招,他出剑快、准、狠,孰高孰低,要打过才知道。” “你说他们是从外面来的?不是鹞子堂的人?”刘洵又问道。 “这陇源城里的,不管是鹞子堂,还是宫里的,属下都接触过,没有这样的人。” “会不会是李坦派来的?” “李大将军常年在外,他身边的那几个得力的手下,属下都知道,不是他们。属下听说他手下还有一批人,是花重金从江湖上招募来的高手,极有可能就是那些人。” “如果真是他的人,麻烦就大了。那两个人昨天才押送来,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属下也觉得奇怪,他们也许是从高唐一路跟踪过来的。王爷,要不要把那两个人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关押?” “不用了,被他们惦记上了,别的地方也一样不安全,最好的办法还是尽快解决这两人。” 刘洵抬头看向墙上悬挂着的《富贵牡丹图》,那是惠宗皇帝的墨宝。他的稍稍沉吟了一下,吩咐道:“你马上回园子,调集人手加强那里的防卫,要防得密不透风,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昨晚的事,我不想听到有半个字传出来。” “属下明白。”刘三领命而去。 刘洵把孙承唤了进来,吩咐道:“你去准备一下,本王明天要在山水园接驾。” 孙承“诺”了一声,小声问道:“这次接驾,是用咱们王府的厨子,还是去福满楼请一个来?” 刘洵冷冷一笑:“都不用,就叫那个老王头掌勺,食材用庄子里产的,皇兄就好这口。至于酒么,用后山准备的那个,这么多年了,味道一定很好。” 刘洵说完,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幅《富贵牡丹图》上。 第329章 罪证确凿(1) 孙承用眼扫视着待客堂屋里各色家具、摆件,吩咐下人们在主位的太师椅上多加了一个软垫,又亲自动手把摆放的那些花木、果盘、点心调换到合适的位置上。等所有的事都仔细查点完,合了心意,这才转身来到了厨房。 老王头是园子里的主厨,前些年从南靖流落到了陇源,在福满楼里做厨子。他一孤寡老头子,脾气还有些古怪,却擅长于做山野小菜。乐平王吃了他做的菜很满意,孙承就把他挖到了山水园来做主厨。 接驾是天大的事,虽然乐平王早有吩咐,孙承还是不敢大意。除了老王头,他还把福满楼的大厨也请了来,同时备了两套菜式,若皇帝不满意,随时准备撤换。 离皇帝驾临还有几个时辰,厨房里已忙得不可开交。福满楼的大厨此刻忙的是大汗淋漓,手中的菜刀挥舞不停,口中还不时出言指点,打下手的人都是一溜小跑。只有老王头一人似乎很悠闲,端着大茶碗坐在角落里慢慢喝着茶,对周遭的一切仿佛视而不见。 一见老王头这个样子,孙承就火了,他性子平和,很少有生气发怒的时候,这会也忍不住大声训斥道:“老王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喝茶?” 老王头抬头瞟了眼天色,淡淡地说了一句:“时候还早,这菜要现做现吃,也才新鲜。” 孙承听了他这话,倒也无话可说,这老王头做的菜讲究的也就是个“时鲜”,听乐平王那意思,惠宗皇帝好的也是这一口,这会儿要提前做了,还真是毁了这“时鲜”二字。今天是接驾的大日子,出不得半点差错,孙承虽然被老王头落了脸面,也不好再和他计较,只把怒气转向了其他人。 他嘴角撇出一丝冷笑,扫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用他那不紧不慢的声调说道:“今天不同往日,出了错可是掉脑袋的事,你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小心伺候。喜欢嚼舌头的都闭上嘴,但凡有一句多余的话传进我的耳朵里,你们就不用在王府里伺候了。” 下人们听了这话全闭上了嘴巴,屏息静气地拿眼偷瞧着孙承,生怕被他揪出错来。孙承训诫完,慢慢转身进了门,留下一干人大眼瞪小眼,嘘嘘不已。 傍晚的时候,几辆马车载着惠宗皇帝,悄无声息地进了山水园。乐平王刘洵亲自搀扶惠宗皇帝下了马车,恭迎进了待客堂屋里。 惠宗皇帝一身便衣端坐在太师椅上,环视了一下四周,见一应伺候的仆从都是青衣小帽,十分的干净爽利。屋子里的家具摆件,数量不多,却点缀得恰到好处,古朴中透着精巧,显见是花了心思的,嘴角淡出一抹笑意来。 刘洵见自己的安排合了皇帝的意,开口说道:“臣弟这山水园简陋了些,本不宜用来接驾,还请皇兄恕罪。臣弟是想,皇兄日理万机,难得有闲暇走出皇宫来看一看。这野外虽比不得皇宫,却多了些野趣,但凡有一物有一事,能博皇兄一乐,臣弟就万分欢喜了。” 惠宗皇帝听了这话,半晌,才说道:“你这地方好,朕虽贵为天子,拥有五湖四海,心里最向往的还是这田园之乐。” “皇兄若觉得好,臣弟从今日起就常驻在这里候驾,皇兄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有臣弟伺候着,皇兄大可扔下那些烦心的事,过几天轻松日子。” “若真能偷得一日闲,朕也知足了。”惠宗皇帝感叹了一句,从郑经手里接过茶盅,轻轻啜了一口,眉头微皱,看向刘洵,“这茶……” 刘洵急忙说道:“臣弟这园子里别的不稀奇,稀奇的是后山藏有一处温泉水。臣弟见那周围比别处暖和些,让人从南边移来了些茶树种下,成活了两株。这是今年新采摘下的明前茶,南茶北种,这味道差了些,比不得那些名品。” “臣弟寻了一个方子,用茶四钱、檀香一钱二分、白豆蔻一钱半、射香一分、砂仁五钱、沉香二分半、片脑四分,还有甘草膏等,制成了这药茶。臣弟试吃了些日子,理气开胃颇有功效。得知皇兄为国事操劳,近来进膳少了,臣弟今日斗胆请皇兄品尝。” “这茶入口略有苦涩,回味甘甜,喝下两口,似有暖流在腹中流淌。”惠宗皇帝又品了一小口,似乎很享受。 “难得这茶合了皇兄的意。臣弟还为皇兄准备了些山野小菜,请皇兄品尝。”刘洵说着起身引路,将惠宗皇帝引到了饭桌前。 “传膳!”刘洵吩咐了一句,孙承躬身退出门去。不多一会,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已经呈了上来,摆放在惠宗皇帝面前。 刘洵站立在旁边,将桌上的菜一一介绍给惠宗皇帝。他指着桌子中间那一盘金黄透亮、冒着油光的鸡肉说道:“昔日李白有诗云,‘堂上十分绿醑酒,杯中一味黄金鸡’,这菜名就叫黄金鸡。是用园子里自产的鸡,以葱姜椒水煮熟,抹油凉后斩成块,再以调味酱佐食,入口清爽嫩滑,十分的美味。” 他说完,又指着另一盘菜说道:“这个是蟠桃饭。取了后山的山桃来,用米水煮熟,去桃核后与饭同煮而成。据说苏东坡苏子吃了这饭后,曾写诗云,‘戏将核桃裹红泥,石间散掷如风雨。坐令空山作锦绣,绮天照海光无数’。” “再有这小炒肉,用豆磨成浆喂小猪仔,长成后单取肋骨上的肉,用葱蒜麻椒等炒制而成,鲜香滋润,入口即化。” 刘洵把各式菜肴介绍完,又道:“皇兄心系民间疾苦,吃穿用度一向节俭,臣弟以皇兄为楷模,只以这些园子里自家产的东西招待皇兄,不敬之处,还请皇兄恕罪。” “难为老九了,这些虽是山野小菜,胜在清淡时鲜,正合朕意。”惠宗皇帝的目光停留在黄金鸡上,郑经已经用小碟拈了鸡块,蘸了调料,送到了他的面前。惠总皇帝浅尝后,微微点头,似乎很满意。 “皇兄请稍候,是臣弟乐糊涂了,还有一物没有呈献上来。”刘洵从孙承手里接过一个玉白瓷瓶,送到惠宗皇帝面前。 “三年前,臣弟得一高人指点,将上好的南酒灌进青竹里,今天才砍了青竹取酒出来。这竹酒臣弟也没尝过,也不知道滋味如何,臣弟斗胆先饮了这一杯,若好的话,再请皇兄引用。还请皇兄饶恕臣弟这大不敬的罪过!” 刘洵说着,将酒瓶里的酒倒出一杯来,对着惠宗皇帝躬身行礼后,一饮而尽。一股奇异的酒香味飘散在了屋子里,清香淡雅,若有若无,引得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好酒!南酒的绵软醇厚,掺和着淡淡的竹香,这酒的味道还真是绝了。”刘洵抿着嘴唇,意犹未尽,似乎还在仔细回味着竹酒的美味,眼中那抹陶醉的惬意展露无遗。 惠宗皇帝似乎也被竹酒吸引了,示意郑经倒酒。望着那金黄清洌的竹酒,他轻轻抿了一小口,眼睛半眯,仔细品味着。 第330章 罪证确凿(2) 惠宗皇帝进完膳,已有三、四分醉意,屏退了其他人,由刘洵引路,郑经搀扶着到客房歇息。 刘洵见惠宗皇帝斜靠在榻上,双眼微闭,似在假寐,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错过了这个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现在开口似乎也不妥当。 他正踌躇着,却听惠宗皇帝忽然开口问道:“老九,你今天请朕到你这山水园来,不单是为了让朕尝尝鲜的吧?”。 刘洵听惠宗皇帝这么一说,心里冷冷一笑,自己的这位皇兄还真是藏得深,自己和他演戏,他也没闲着,配合着也演了一出。棋逢对手也是人生一大乐趣,看来喜欢这么玩的不仅是自己,皇兄似乎也觉得有趣。既然这么好玩,那就继续玩下去吧。 刘洵躬身说道:“还是皇兄圣明,早已洞察臣弟之意。臣弟今日请皇兄移驾山水园,除了想让皇兄开心之外,还有一事要密报皇兄。这事关乎李大将军,关乎江山社稷,臣弟不敢马虎,今日里才非了这般心思,还请皇兄恕罪。” “哦,何事这么重要?”惠宗皇帝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伺候的郑经,郑经已经躬身退出门去。 “那天在内书房,皇兄提起了高唐刘益那三百万两银子的传闻,臣弟越想越觉得有些忧心。只是讹传也就罢了,如果传闻不是空穴来风,那就事关朝廷的安危了。臣弟司职丞相一职,职责所在,又身为皇弟,理应为皇兄分忧才是,对此事决不能坐视不管。” 见惠宗皇帝听得仔细,刘洵继续说道:“臣弟擅自做主,派人前往高唐去查探此事。皇兄也知道,臣弟没什么大的能耐,也就让手下办事的那些人多砸了些银子,不想还真有人吃这一套,提供了一条线索。顺着这条线索,还真抓到了两个人。” “真抓到了?是什么人?”惠宗皇帝一下坐起身来,似乎颇感意外。 “一个是刘益的手下叫吴友亮,另一个是李坦手下一个叫邓季常的副将。这两个人开始不肯交代,臣弟的那几个手下一着急就用了刑,来回折腾了几次,那两个人终于开口了,这是他们的口供。”刘洵说着从身上摸出那几张写有口供的纸张,双手捧到了惠宗皇帝面前。 惠宗皇帝打开纸张细看起来,他看得很仔细,脸色却越来越阴沉。 “李坦,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朕知道你会贪墨。三百万,你就是给朕送来两百万,朕也可以饶恕你。哼!一百万,朕在你眼里算什么?你还是朕的臣子吗?” 惠宗皇帝把口供恶狠狠地扔在地上,盛怒之下,呼吸也急促起来,还不停地咳嗽,大口地喘着粗气。 “皇兄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刘洵急忙上前,递上了茶水。 惠宗皇帝抿了口茶水,这才稍稍平息下来,眼中的怒气没有减半分,沉着脸没有说话。 “老九,你说李坦他想干什么?”沉默了半晌,惠宗皇帝又开口问道。 刘洵垂下眼帘,自己这位皇兄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那两百万上了,他想问的是李坦会用那两百万两银子来做什么?唉,他心中早有定论,却非要逼自己说出来不可。 “这个……臣弟还真是不敢胡乱猜测。大将军花钱一向阔绰,也许是拿这两百万弥补亏空,或者是打赏手下。听说他花重金请了不少江湖高手,这些人的身价不菲。”刘洵支吾着。 这个时候,还真不能火上浇油,自己这位皇兄疑心太重,要真顺着他说李坦想谋逆,他很有可能就怀疑到自己身上,认为自己想构陷李坦,那事情就不妙了。 “他如果只是出手阔绰也就罢了,只怕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老九,你派人去查一下,看这些银子都到了什么地方。”惠宗皇帝冷哼了一声。 “臣弟领旨!”从祁渺那里传来的消息说,那两百万两银子被转送到了一个叫葛庄的地方,那个地方有重兵守卫,戒备森严。权衡再三,刘洵还是决定把这些消息先压下来,看看惠宗皇帝的态度再说。 “皇兄,这两个人要怎么处置?臣弟这山水园太简陋,防卫也不得力,前天夜里,还有人闯进来要劫狱,幸好发现得早,劫匪没劫成跑了。”刘洵又问道。 关押在地牢里的两个证人,是李坦能否倒台的罪证,以惠宗皇帝多疑的性格,所有的一切都喜欢掌控在自己手里才放心,所料不错的话,这两个人应该会押回关进天牢里待审。这样一来,不仅省了自己的麻烦,也让皇帝安心。 “真是胆大包天!你把人交给尹铨,带回去关押到天牢去,看谁还敢来劫狱?”惠宗皇帝冷冷吩咐道。 尹铨是皇宫侍卫总管,人交到他手里,自然是要秘密看管了。至于皇帝决定什么时候动李坦,刘洵觉得自己不能问也不敢问,只能另想办法促上一促了。 祁渺听了秦风的回报,对惠宗皇帝驾临山水园之事,仔细推敲了一下,就把乐平王的盘算及事情经过,推演出了八成。 “乐平王果真是老谋深算,这一出引君入翁的戏演得不错,投其所好,惠宗皇帝这个有心人自然就上钩了。”祁渺拍手称道。 “公主,乐平王唱了这么一出,惠宗皇帝会对李坦下手吗?”秦风问。他这几天带人盯着乐平王,对山水园发生的事虽然清楚,这中间的迂回转折却不甚了解。 “一时半会,应该不会,也不能。” “贪墨和谋逆的证据确凿,惠宗皇帝会放过他?” “惠宗皇帝怎么可能放过他?李坦这次牵涉到了谋逆,这就不是小事了。在没有把握一举拿下他之前,惠宗皇帝应该不会有大动作,他需要时间来布局。” “那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离义军南下平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只怕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这件事关乎南下平叛的胜败,不论怎样,一个月内必须办好这件事。”祁渺扬了扬手中的信,显得很高兴,“简先生回信了,他在信中说,左路义军训练很有成效,粮草、兵器等各项军备已经到位,到了预定的时间就挥师南下。” “真是太好了,收服高唐指日可待。可惜我不能上战场,否则定要来个浴血疆场,杀他个痛快。”秦风遗憾地说道。 “秦叔叔风采不减当年啊,南下平叛是战场,我们这里也是战场,精彩丝毫不输于他们那里。” 祁渺微微一笑,转了话题:“简先生信里还说,李坦那边又有了新的情况。今晚,乐平王该传信来了,到时候我们去见他,有些事必须当面提醒他,不能操之过急。” 第331章 引蛇出洞 作为西泽国最有权势的人,大将军李坦绝对是个强势人物。在多疑寡恩的惠宗皇帝手下,能在大将军这个位置一坐就是二十年,除了自身卓越的军事指挥能力无人可替代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背后的靠山很强大,连惠宗皇帝也要忌惮几分。 李坦出生在西泽国南部一个边远小山村,十三岁从军,二十一岁的时候,靠军功一路升任到了副将。他相貌英俊,性格坚毅沉稳,军事上天分极高,还颇有些心机手段,被当时的大将军刘德明看中,把女儿嫁给了他。 刘德明是惠宗皇帝的叔叔,世袭的广成王,战功赫赫,还颇有些传奇色彩,被喻为西泽国的“军神”,在西泽宗室里也是德高望重,人缘极好。有了这么一个强硬的靠山,李坦的升迁之路顺畅得不得了,三十出头就升任了大将军。 升任大将军之后,他治军有方,体恤将士,在军中的威望一路飙升。朝廷之上,又与大国师萧冼联手,把乐平王一系打压得抬不起头,权势可谓如日中天。外界纷纷传说,将士们只知有大将军,不知有皇帝。 身居高位久了的人,总是容易飘飘然,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李坦自然也不例外,他虽然已经觉察出惠宗皇帝的不满,却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无人替代的。再不济他还可以为了自保,拥兵自重,甚至为江山为自己做主,并为此做了不少准备。 他的心腹爱将邓季常失踪后,李坦开始后悔自己做的那些准备了,他忽然发现自己还真的不是无所不能。派人四处寻找了近一个月了,邓季常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邓季常的失踪很蹊跷,就象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丝毫的踪迹可寻。更糟糕的是,李坦所做的那些准备,邓季常都参与了。 李坦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便是乐平王刘洵,推断邓季常很有可能被刘洵抓了去。争斗了数十年,他对“扮猪吃老虎”的刘洵太了解了,如果邓季常真的落在了刘洵手里,那么等待他李坦的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灭门之祸。 在战场上拼杀了那么多年,从生死场上滚过了无数回,等死从来都不是李坦的选择,这次也不例外。他已经决定起兵,一边加紧战备,一边给大国师萧冼传信,准备来个里应外合。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萧冼传来消息说,刘洵并没有抓到邓季常,朝廷里风平浪静,惠宗皇帝也没什么异常,邓季常的失踪应该另有隐情。 只要不是刘洵就成,这样一来,李坦起兵就没有那么急切了。一切战备还没就绪,更重要的是他所有的家人都还在陇源,作为大孝子的李坦,自然不能把自己的家人置于危险之中,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运作,做最好的安排。 对于李坦忽然急于起兵,萧冼最初的时候并不是很积极,他正忙于追杀善使,想找到《圣书残卷》,以证明自己做大国师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在查实了邓季常不是被乐平王所抓后,他松了口气。没有十足的把握,谋逆这种事,根本就是自取灭亡。 这会儿,他正坐在苍月殿里,听着黑麻、亦虎等几位红衣使的汇报,脸色越来越阴沉。 “在茂城,我们杀死了叛逆一百多人,牟羽在那里的三个分会也被我们清洗了,没有发现善使的踪影。”黑麻低声汇报,他率领鹞子堂的人先后到白石城、茂城等地追杀善使,却屡屡扑空,人杀了不少,却连善使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更别说是《圣书残卷》了。 亦虎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他手下分头出击的几队人马,都是空手而归。好容易他自己带队的那一路,与善使遭遇,双方血战了一场。为了掩护善使逃走,对方不惜以人做肉盾,双方死伤无数,最后善使还是逃脱了。 阿鲁就更惨了,半路被善使领着人打了伏击,差点全军覆灭。他领着三个手下独自逃了回来,这会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低垂着头跪在地上请罪。 这一波又一波追杀善使行动的失败,不但损兵折将,还影响极坏。教内人心浮动,不断有教众起来反叛,投到了牟羽手下。不杀一儆百,震吓住其他教众,只怕眼前的情形会越来越糟糕,难以掌控。 萧冼的目光定格在了阿鲁身上,厉声说道:“阿鲁,你这次不但全军覆没,还临阵逃脱,贪生怕死,你可知罪?” 阿鲁连连磕头:“我知罪,知罪!我罪该万死!还请大国师手下留情,饶了我这条贱命,我愿意待罪立功。” 萧冼冷冷一笑:“待罪立功?就你?来人,将阿鲁拖下去,按照教规处于绞刑,立即执行。” 萧冼话音刚落,就有两个黑衣巫师上来,抓住阿鲁就拖往殿外。 阿鲁挣扎着,不断回头哀求:“大国师饶命……”。 见阿鲁被当场处决,黑麻几人都屏息静气,一个个低垂着头,不敢看萧冼一眼。 “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办?”萧冼又问道。 黑麻三人抬头相互看了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追杀没有成效,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有用的办法来,萧冼这么一问,这回答就难了。不回答不行,回答吧,稍有不慎,结局就会落得和阿鲁一样。 “大国师,属下觉得这些善使真假难分,是牟羽那些逆贼用来迷惑我们的。分头捕杀难度太大,他们是以逸待劳,我们是千里奔袭,而且他们还煽动了教众一起围堵我们,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说话的是王詹,他负责的是陇源这一带,目前还没有善使出现,这次侥幸躲过了。几个红衣使中,黑麻果决凶狠,亦虎勇猛能战,王詹一向以谋略见长,也最得萧冼信任。 “你有什么办法?”萧冼冷哼一声。现在的局面很尴尬,分头追杀是他下的令,他那时过于急切,怀了侥幸心理。以为只要有一个行动成功了,杀了善使就能反制牟羽,在教众面前揭露善使是假冒的是牟羽的阴谋,从而掌握主动权。 “与其四处出击,不如引蛇出洞。”王詹一字一句说道。 “引蛇出洞?”萧冼反问了一句。 “善使不是无所不能、有求必应么?我们就选定一个日子,说那一日善使要在陇源城外的祭台之上,祭祀火神,为教众祈福。那样一来,很多教众就会蜂拥而至。只要善使现身,一切就好办了。” “如果善使不来呢?”黑麻问。 “不来更好,我们可以让人四处散布一些流言,说善使之所以不敢现身,是因为她本身就是假冒的,是牟羽那些逆贼用来迷惑教众的阴谋。这么一来,那些教众就会质疑善使的真假身份。” 王詹说得很笃定,“之后,我们再如法炮制几次,相信在大多数教众的心里,不会再相信善使,因为那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萧冼微微点头,阴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绝,“给大将军传信,本尊择日与他会面,商谈要事。” 第332章 将计就计(1) 薛明没有回头,在转过街角时,他已经看清楚了他身后的那条尾巴。这个人和上次的那个一样,应该是西泽大国师萧冼的人。 离开阖城时,简先生曾经叮嘱他,祁渺公主的身份一旦暴露,后患无穷,多年来一直有人在追杀她,西泽的大国师萧冼就是其中的一个。简先生没有说原因,薛明也没问,祁渺公主身上背负的秘密太多,他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她。 薛明转身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大酒楼,没有停留就径直来到了后厨,通常酒楼都开有后门,方便那些伙计们外出采买、送货。从酒楼后门出来,再转进另一条背街,他已经甩掉了那条尾巴。 一个月前,薛明以高唐特使的身份来到了陇源,觐见了惠宗皇帝,递交了高唐给西泽的国书。之后,惠宗皇帝再也没有召见他,西泽朝廷也没有一句回应的话,他借机留了下来。每天去宣政院打听惠宗皇帝何时召见,完事后他就四处溜达闲逛,现在对陇源城的大街小巷闭着眼睛也能走。 他此行还有一项秘密任务,联络简先生安插在这里的几个细作,建立高唐暗部在陇源的秘密分部,这个任务目前已完成。今日若不是得到了紧急情报,他也不会冒险去见祁渺公主。 对薛明的意外到来,祁渺立刻就意识到出现了新情况,而且事情十分紧急,才逼得薛明没有事前传信就冒然来见她。 祁渺屏退了所有人,让王楫守在门口,和薛明单独说话。 “薛大哥,发生什么事了?”祁渺问。薛明已经被指定为高唐暗部总管,陇源分部已经建立,他这次急匆匆来,应该是得到了十分重要的消息。 “我得到消息说,萧冼忽然停止了所有追杀夷教善使的行动,准备引蛇出洞,逼迫夷教善使现身。”薛明说道。他知道祁渺公主此次来西泽的目的,就是要利用夷教牟羽一方的势力,牵制萧冼扳倒李坦,这个消息后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 “引蛇出洞?他们想怎么做?”祁渺追问了一句。邹世全刚刚送来的消息说,陇源城街头现在很多人传言,说夷教善使要在本月十五在城郊祭祀火神,为教众祈福。她还觉得奇怪,推测是不是牟羽临时改变了行动计划,还没来得及传信告知她,原来是萧冼布的局。 “传来的消息没有说到细节,应该是还没有探听到具体的情况,我回去让他们再继续探查,弄清这个行动的详细情况。” “不用了,情况已经很清楚了,萧冼是想利用教众的追捧,逼迫善使现身,并乘机除掉善使。”祁渺说到这里,双眼望向薛明,“薛大哥,我就是夷教善使。” “啊!公主就是夷教善使?!”薛明大吃一惊,难怪祁渺公主要亲自前来西泽,难怪萧冼要追杀她,原来她还有这么一个特殊身份。 “萧冼的用心很险恶,他想一箭双雕。呵,我还不得不去。”祁渺说道。 “公主,你不能去!我们既然已经知道是萧冼做的局,没必要再去冒险。”薛明暗自庆幸这个消息来得很及时。 “不去的话,才真的中了他的计。本月十五善使如果不出现,很快就会有谣传说善使是假冒的,所以不敢现身。那些教众听了会怎么想?他们会开始怀疑善使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萧冼再炮制几次这样的事件,那更多的教众就会认定善使就是假冒的,是牟羽他们编造出来的谎言和阴谋,目的是想误导教众颠覆夷教。” 祁渺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事情刚刚有了些转机,想不到在自己最有把握的牵制萧冼的这件事上出了问题。这件事不立即解决的话,不但牟羽这里会面临危机,还会影响到乐平王这边后续的行动。萧冼一旦和李坦联起手,里应外合起兵的话,自己的一切谋算都将化为泡影不说,还将导致南下平叛功亏一篑。 薛明见祁渺陷入沉思,久久没有说话,知道事情严重,也没再开口。他站立在一边静静等候着,跟随祁渺公主这么久了,他相信无论情况多么严重,她一定有办法解决。 “既然萧冼想引蛇出洞,那我们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大约过了一刻钟,祁渺终于开口说道。 “怎么个将计就计?”薛明暗自松了口气,祁渺公主果然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 “我会在本月十五,出现在城郊祭台上祭祀火神,为教众祈福。” “那岂不是很危险?公主,这可万万不行,你的安危关系到高唐的未来,临行前简先生一再交代,要确保你的安危……” “师妹,你不能去!”薛明话还没有说完,王楫就开门闯了进来,秦风跟随在他的身后。 祁渺苦笑了一下,她现在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要说服眼前王楫他们三人。简先生的态度很明确,宁愿此次行动失败也不能让她丢掉性命,而且临行前再三叮嘱了每个陪她前来西泽的人。她甚至怀疑,简先生有可能暗示他们,必要时候强行把她绑回阖城。 她很感激简先生,却并没有把自己的安危看得很重。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形势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危机已经转嫁到了牟羽和她的这一方。一旦萧冼的阴谋得逞,牟羽及其手下势力将全军覆没,而她此次的行动也将彻底失败,那不仅会害了很多人的性命,还将影响到南下平叛的大局。 为今之计,想要逆转局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计就计,当众揭穿萧冼的阴谋,号令那些教众起来,一举灭掉萧冼。这样的行动虽然有些冒险,一旦成功,就可以力挽狂澜,达到此行扳倒李坦、阻止西泽出兵的目的,还能光复夷教。如果她冒点风险就能改变这一切,她没有理由不这么去做。 有了决断,祁渺望向王楫和薛明,轻声说道:“秦叔叔、王楫师兄、薛大哥,我知道你们不想我去冒险,简先生也一再交代你们,不能让我去冒险。可现在我们面临的情况十分凶险,应该在简先生的意料之外,相信他知道了也会改变主意。” “如果我们放弃这次行动的话,牟羽和他那些手下,就会被萧冼诬陷为骗子和伪信者,首当其冲就会被清洗掉。更糟糕的是,萧冼一旦腾出手来,和李坦联合起兵反叛,势必先夺取高唐,那就不是平叛的问题了,而是高唐被灭国,几十万生灵被涂炭。西泽朝廷也必将出兵平叛。这么一来,整个北方将是一片混战,烽烟四起,又有多少人要流离失所,死于非命。” “而我们呢,此次行动彻底失败不说,还要面临萧冼的追杀,丢盔弃甲,一路逃亡回去。”祁渺见他三人已动容,继续说道:“其实,我们完全有能力扭转现在的局势,只要谋划得好,不过是有惊无险而已。” 第333章 将计就计(2) 王楫三人听祁渺说有惊无险,三双眼睛全看向了她。 “萧冼想把我引到祭台去,无非是想找机会突袭,当着那么多教众的面,他不敢冒然下手。只要我当众揭穿了他,那些教众必然会听我的号令,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就不是他围剿我们,而是我们去围剿大国师府。” 祁渺放缓了语气:“今天是初二,离十五还有十三天,我会传信让牟羽把他的人召集到陇源来,再与乐平王商议,让他暗地里相助。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把握一举灭掉萧冼,李坦这边也可按计划继续进行。你们觉得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王楫、薛明、秦风三人相互看了看,看得出他们都很纠结。他们沉默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王楫是因为看出来祁渺已经下定决心,以他对祁渺的了解,自己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就算是把祁渺绑回阖城去,将来这件事也会成为她心里迈不过的那道坎。想想从前的那些事,他就头大,他宁愿陪祁渺去冒险,也不愿意看到她失魂落魄的痛苦样子。 秦风权衡再三,觉得祁渺说的对,如果放弃的话,此次行动彻底失败不说,牟羽和他手下的那些人就会白白送了性命,那可不是几十几百人,而是成千上万的人。祁渺的谋划一旦成功,那就彻底扭转了眼前的局势。只是,临行前奚王后再三交代,要把祁渺安全带回去,他也信誓旦旦做了保证。 薛明从内心是支持祁渺的,当兵打仗那么多年,他压根就没想过当逃兵。以祁渺的胆识和谋略,他始终坚信,就算情况再怎么凶险,她也能想出办法来绝处逢生。只是他一向佩服简先生的神机妙算,担心这样行动或许真的会让祁渺有性命之忧,又觉得应该阻止她。 祁渺也看出三人欲言又止,知道他们有顾虑,又说道:“秦叔叔、王楫师兄、薛大哥,你们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就这么放弃了,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我这一辈子都会不得安宁。你们心里也一定不愿意跟着我去当逃兵,因为那将成为你们一生中最大的耻辱,会永远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她笑了笑,语气很决绝:“我不会放弃,我想搏一把,就算是死,我也要去尝试一下。至于你们,如果愿意留下来陪我一起,我很感激。如果不愿意,我可以安排你们先离开。” “师妹,我和你一起。”王楫最先开口说道。 “我可不想当逃兵,公主,你说怎么办吧。”薛明也不再犹疑。 秦风沉吟道:“听公主刚才的安排,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只是计划还需要再详细些,要考虑到可能发生的每一种情况,制定出相应的对策来。我们人手太少,我担心到时候的防卫会不会有问题?” 祁渺见他们三人都同意了,暗自松了口气,说道:“我们目前的人手是少了点,单靠我们肯定不行。牟羽手下有人,只要他来了,人手少的问题,就不用担心了。再说了,我可是夷教的善使,有那么多的教众,到时候还怕人手不够么?” 秦风听她这么一说,不由笑道:“公主说的是,那些教众找寻善使这么多年,一旦善使出现,那一定是万人膜拜,盛况空前。这么多年来,萧冼之所以不敢说出善使的真正身份,也是担心这一点。” “萧冼既然担心这个,这次这么做,他就不怕公主现身当众揭穿他吗?”薛明问。 祁渺嘴角微微上翘,眼中有讥诮之意,“他当然怕,所以,他不会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他会半路劫杀,或者让我们上不了祭台。” “要避开半路劫杀倒容易,只是那祭台近百丈高,萧冼只要派人守住了四周,我们要上去还真不容易。一路杀上去的话,风险太大。”秦风说道。 “当然不能硬杀上去,那样代价太大,还会造成台下教众的混乱,要想个巧妙的法子上去。”祁渺说道。 “祭台上会不会也有危险?”王楫开口问了一句。 祁渺闻言一愣,点头道:“很有可能。如果我是萧冼,我会在祭台上作最后一番布置,给对手致命的一击。” “这么说来,还真是危机重重啊。”薛明感叹了一句,王楫和秦风脸上也露出了忧虑。 祁渺见此,轻声笑道:“只要知道了危险所在,那就好办多了。” “这么说,公主,你有办法了?”薛明眯起了小眼,刚才紧张的神情一扫而光。 祁渺含笑道:“办法自然有。秦叔叔,你马上传信给牟羽,告知他这里的情况,让他迅速召集人手赶来陇源。薛大哥,你让人继续盯着萧冼,打探清楚他们行动的具体情况。王楫师兄,你帮我把义父找来,我和他商量一些事情。” 听祁渺口气这么笃定,秦风三人都松了口气,一起告辞出门,分头去办事。 阖城东城宅院的议事大厅里,简先生站立在地图前,目光落在陇源两个字上。 姜伯从门外急匆匆走了进来,一见简先生就说道:“先生,不好了,渺公主有危险。” “怎么说?”简先生闻言转身,双目看向姜伯。 “盯着大祭司府的人传来消息说,三天前,端木行带人去了陇源。” “三天前?怎么今天才来报?”简先生的语气里隐隐有怒意。 “三天前,端木行带着人出去,说是去打猎,往常也是常去的。盯梢的人怕被发现,只能在周围远远跟着,见他们白天打猎,晚上扎营玩乐,也没什么异样,也就没来报告。不想今天一大早,才发现端木行是另一人假扮的,这才急着来报。” “三天前去的,这么说,端木阔也是三天前才知道祁渺去了陇源。”简先生向前踱了几步,站立在门口,“姜伯,祁渺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应该是没什么事吧。” “从高唐来的消息说,李坦近来兵力调动频繁,那几个制造兵器的地方也是白天黑夜在赶工,按这情形推算,少则半月,多则一个月,他就会起兵夺取隽水。祁渺那里情况很紧急,现在端木行又赶去凑热闹,还真是凶多吉少。” “先生是担心渺公主应付不过来?以渺公主的才略胆识,问题应该不大。” “她性子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哪里会顾及自己的生死。端木行此去是个最大的变数,她有心倒也没什么,就怕她只顾着别的把这给忽略了,那就危险了。”简先生轻轻叹了口气。 姜伯望着简先生,张了张口,却没说出半个字出来,只轻轻叹息了一声。 “姜伯,马上传信给祁渺,告诉她端木行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刺杀她,让她做好防备,不可大意。还有,提醒她,李坦起事就在这个月内,如果情形不好的话,先撤回来,再另作谋划。” “好,我这就去传信。”姜伯说着话。已经转身出门。 简先生抬头望向阴沉灰暗的天空,抿紧了嘴角。 第334章 休想得逞 醉仙居是陇源城最大的青楼,这里有西泽国最漂亮的姑娘,也有西泽国顶级的美酒“醉仙”,然而这里最负盛名的却不是这两样,而是醉仙居的老板金不换。 十年前,金不换只是流落到陇源城的一个乞丐,身无分文,靠乞讨为生。十年后,金不换却是西泽国的首富,富可敌国,挥金如土。从乞丐到亿万富翁,金不换的发迹史众说纷纭,每个传闻都堪称传奇。 有传闻说他能听懂各种野兽的声音,跟随骆驼客进大漠时听到野狐说话,找到了一个被黄沙淹没消失很久的神秘古城,那里埋藏着数不尽的财宝,他一夜暴富。还有传闻说他会念一种古老的咒语招魂,他用招来的那些魂灵聚财,积累下了亿万财富。 更有甚者,说他是沉寂了百年的魂灵转世,能穿行在阴阳两界,财富于他来说,不过是点石成金的游戏……总而言之,没有人说得清他的财富是怎么来的,他对自己的发家史三缄其口,只是一味地挥霍着,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得了一座金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很多人渴望知道金不换的发迹史,从中找到发家致富的秘法,不惜用重金去收买金不换的手下,甚至是每个奴仆。至今为止没有人得手,他的那些手下、奴仆看起来似乎对他很忠诚,大家猜测,他们或许是见惯了金山银山,看不上那些小钱。 金不换的宅院称“金府”,相应的那些庭院、楼阁,名字里都有一个“金”字,如金谷苑、洒金阁、藏金楼、彩金池等等,至于日常用的金子打造的锅碗瓢盆,都不足道。在很多人的眼里,金不换的人生就如同他那张弥勒佛似的笑脸,早就没有了悲愁困苦。 然而,此刻坐在金谷苑待客大堂里的金不换,却是满脸愁苦,两眼不断瞟向他对面坐着的客人。客人很年轻,二十不到,矮小瘦弱,阴沉着的脸上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阴冷之气,即使隔了几丈远,金不换还是感受到了寒气。 客人是端木行,他坐在那里瞅着金不换,从端木阔口中知道金不换,他就在在想这个人的样子,结果还是大吃一惊。五短身材的金不换,就是那种扔在人堆里你不会多看一眼的人,他太寻常了,与那些传闻一点也不匹配。 “端木公子此次前来,不知有何吩咐?”金不换满脸讨好的笑道。 端木行收回了目光,玩弄着手中的神符令,冷冷地说了一句:“找到祁渺,打探清楚她的情况。” “祁渺?公子说的是祁渺公主?她在陇源?”金不换貌不惊人,反应倒是很快。 “自然是她。一天时间够了么?” “一天?”金不换惊愕地望向端木行。 “时间不够?”端木行抬眼看了一下金不换,似乎在重新审视他。 “够了,够了,明天我就把祁渺的消息禀告公子。”金不换连连点头答应。 端木行扫了眼屋子,又吩咐了一句:“给我找个地方住,要背街僻静点的,出入方便,除了你没人打扰。” “我这里还真有这么一个地方,在城的西北角,附近都是官员们的私宅,过往行人少,我现在就陪公子去。” 端木行起身,金不换急忙上前引路。 一个时辰后,金不换回到了金谷苑,他在园子里徘徊了一会儿,径直往园子深处走去。他来到被花木遮挡着的一座假山前,扫了一眼四周,见没什么人,俯身钻进了石洞。 石洞里空荡荡的,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四周的石壁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他伸手轻轻挪开一小块青苔,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方块,方块是由四个小方块组成,分别标有“东西南北”四个字。他飞快地按动了几下,只听“咔嚓”一声,脚下的青石板向两边移动开来,现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 金不换下到地洞里,青石板缓缓合拢。石洞里没有一丝光亮,他伸手摸到了打火石,点燃了火把,火光照射出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是道石门,在石门开启的那一刻,他闭上眼睛,避开了外面照射进来的强光。 出了石门,这里是一个很大的园子,却没有假山、奇花异草等景观,只栽种了繁茂的树木,而且大多是柏树。园子里的房屋等建筑也不够精致,比起金谷苑来,可以称得上简陋二字。 他走进三开间一排的正房,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木桌木椅,零星放置着几盆花木,却异常的整洁干净。屋子里空无一人,他恭谨地站立在靠门边的位置,似乎有些惴惴不安,低垂着眼帘静候着。 “你来了?”一个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来,仍然没有出现任何人影。 “家主,端木行来了,老奴刚才把他安置到了城西北的宅子里。” “哦,他终于来了。” “他手里有神符令,随行的有六个家丁。他给老奴一天的时间,要求帮他找到祁渺。”金不换一直没有抬头,更没有四处张望,只小心翼翼地应答。 “又是祁渺,他们俩还真是不离不弃,不死不休啊。”屋中人低笑了一声,笑声很古怪。 “老奴想请示家主,要不要把祁渺的消息告知端木行?”祁渺与乐平王一接触,就被金不换手下的人发现了,后来探查得知祁渺还是夷教的善使。 “他不是天选之才么?让他自己去找好了。想逆天改命,简直是痴心妄想,他早就该死了,也该让那个老东西自食其果了。”屋中人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浓烈恨意。 “老奴明白。” “祁渺那里最近有什么异动?”屋中人又问道。 “她最近和乐平王接触频繁,她的人一直在监视大国师府。这几天大街小巷传言四起,说是夷教善使要在本月十五那天,在城郊的祭台祭祀火神,为教众祈福,这个消息是大国师府放出来的。” “本月十五?”屋中人沉吟了一下,“萧冼这是要引蛇出洞,祁渺若是就这么死了,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你迅速召集人手,在十五那天混进那些教众里,一定要阻止萧冼杀祁渺。” “那端木行这里,要不要也防备些?” “他一定带来不少死士,你让人找到他们,看好了,不能让他们趁混乱对祁渺下手。不管怎样,这次端木行一定要死。” “大国师那里知道了我们这么做,以后会不会对我们产生敌意?” “萧冼是逃不过这一劫的,就算是逃过了,我们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是我们做得?以前和他结交,是想两面讨好,不管李坦和乐平王谁胜出,对我们都有利。眼下要对付的是端木行,其他的事暂且放一放。哼!他想逆天改命,有我在,他休想得逞!” “老奴会按照家主的意思去办。”金不换躬身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门。 第335章 外松内紧 祁渺带了王楫,连夜去了乐平王府。 乐平王刘洵一见祁渺,就迎了上来。傍晚的时候,他得了消息,大将军李坦准备起兵。他原以为可以等惠宗皇帝下旨,再将李坦擒拿,坐实了谋逆的罪名,一举将李坦和他手下的势力连根拔起。 不想他这里还没什么举动,李坦那里却要提前行动了。李坦手里握有十万兵马,都是西泽国的精锐之士,一旦跟随李坦起兵叛乱,只怕整个西泽国都要陷入战乱。更为糟糕的是,西泽国内已经没有一支军队能够与之抗衡,即便是出兵平叛,结局也难以预料。 刘洵虽然一直想扳倒李坦,却也不想让国家战火四起,威胁到刘氏的江山社稷。看目前的情况,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阻止李坦起兵叛乱,可事情紧急,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出一个稳妥的解决办法来。 他原来准备进宫禀报,想到惠宗皇帝刻薄寡恩的性子,他又犹疑了。他若提不出解决办法,惠宗皇帝震怒之下,他难逃一劫,轻则挨顿责骂,重则让他背黑锅挡祸都有可能。 他也想过找几个幕僚来商议,细想一下颇有些无奈,王府里养着的那些幕僚人数虽然众多,也就在日常处理政事上还能用一用,在这种国家大事上能为他出主意的人却一个都没有,他想到了祁渺。 翼城一战成名,南靖刺杀周琦,高唐叛乱逃离……,祁渺的这些事传得沸沸扬扬,他早有耳闻。几次和祁渺的接触,她的胆识和谋略也令他刮目相看,而且扳倒李坦双方有合作,想来阻止李坦叛乱这事,双方利益是一致,她不会不帮忙。考虑再三后,他让人传信给祁渺,约定来王府会面。 祁渺跟随乐平王进了书房,刚一落座,就听他开口说道:“今晚请善使来,本王有一事,想听听善使的意见。” “王爷客气了,请说。”祁渺见了平王眉头一直皱着,神态也没有平日那般从容,似乎还有些急躁,暗自猜测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想到简先生的来信,里面说到李坦近期可能就要起兵,会不会是这件事? “有消息说,李坦要起兵谋逆,一个月内,皆有可能。”乐平王说完看向祁渺,似乎在查看她的反应。 祁渺早有预判,不觉得意外,说道:“李坦早有异心,起兵叛乱是迟早的事。现在形势所迫,他提前行动也属正常。” “本王担心的是,李坦这个时候起兵叛乱,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一旦成为事实,我们之前的谋划就会成为泡影。而且,他的第一个目标可能就是隽水城,高唐覆灭就在眼前。” 祁渺听乐平王这么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担心李坦一旦起兵叛乱,西泽将陷入战乱,他提醒自己,李坦起兵第一个遭殃的是高唐,不过是想让自己帮他出谋划策,这样不显山不显水的,也不用欠自己人情。师太如此严重,他还在盘算这些枝节,未免气量狭窄了些。 想到这,祁渺开口说道:“王爷说的极是。李坦一旦起兵叛乱,第一个攻占的必然是隽水城,占领了整个高唐,也就解了他的后顾之忧。接下来,他的目标应该是回师西泽,剑指陇源。” 说到这里,她加重了语气:“十万精锐兵马,还是他一手操练的,朝廷又是仓促应战,只怕一时间难于将他击溃,王爷的忧虑甚是。不过,王爷也不必忧心,我们只要想办法阻止叛乱发生,一切还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这么说来,善使已经想到阻止李坦起兵的办法了?” “在起兵之前,把李坦擒住,坐实他谋逆的罪名。” “哦……”乐平王轻哼了一声,这只是一个思路,他也早想到了。 祁渺见乐平王神色中露出了失望,心里暗自好笑,看来他还真是被逼到了绝境,已经乱了心神。 接到简先生传信后,祁渺对端木行前来行刺一事,倒没放在心上,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她立即着手收集相关消息,种种迹象表明,李坦对起兵之事虽然下定了决心,但很多事尚在筹划准备之中,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发动。 前几天,萧冼与李坦曾在麻城会面,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两人就起兵的事进行了密谋。萧冼既然把诱杀自己定在了本月十五,那么起兵应该是在十五之后。萧冼的意图很明显,一旦诱杀失败,夷教内部必然出现分裂和内乱,他很有可能一败涂地,这个时候起兵,正好可以解了他的危机。 牟羽那里传来的一个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消息说,在李坦与萧冼会面之后,李府老夫人曾经接到过李坦的信,而且李家人已经开始秘密做逃离的准备了。李坦是遗腹子,李老夫人当年靠给人帮佣将他养大,他对李老夫人也是百般孝顺,如此看来,李坦是想在接走他的家人后再起兵。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听说李坦是个大孝子,对李老夫人十分孝顺,他应该不会置李老夫人于险境吧?” “你是说他想在起兵前把家里人接走?”乐平王眼睛一亮,“如此说来,我们只要扣住了大将军府的人,李坦就要掂量掂量起兵的事了。” “扣着不放也不是个事,逼急了,他也会铤而走险。”祁渺说完双眼看向了乐平王,“我在想,李坦准备怎么接走李府的那些人?走明路肯定不行,容易暴露,遭到阻拦。走暗路的话……王爷,您如果是李坦的话,您会怎么做?” “如果是本王的话,自然是利用各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先把李府的人送出城去。到了城外,一切就好办得多,派人接应,分散出逃。” 祁渺点点头:“这要送出城外去的话,无非也是明的暗的两条道。这暗的么,买通城门官,乔装改扮分散出城。明的么?找个合理的借口,光明正大地一起出城去。暗的这条道,堵起来容易,倒是明的那一条道,应对起来有些难度。” 乐平王一思索,就明白了,“近来城里谣传四起,来了很多不明身份的人,为防止骚乱,稳定民心,本王明日就奏请皇上,实行宵禁。守卫城门的将士也着实辛苦,也该轮换一下,就调禁军去守卫。” “宵禁可以,城门的守卫不能轮换,那样容易打草惊蛇,这些事做起来,还是要外松内紧。”祁渺摇头说道。城门防卫加强固然是个法子,但大将军府的人也没那么笨,他们的出逃必然是有序的,而且会让你抓不到把柄。 “外松内紧?你说的不错。宫里有暗卫,用他们去盯着大将军府的人,也不容易让他们觉察到,若有意外,也有能力应对。”乐平王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还有广平王那里,也不能大意了。” “刚才说了暗的,这明的么,王爷觉得他们会走什么路子?” “这个还真不好说,要明着出城,自然要有一个正当合理的缘由。而且是阖府都出动的话,这个理由可不好找。”乐平王微微摇头。 “我也是刚刚想到,王爷应该听说了,本月十五萧冼准备诱杀夷教善使,地点选在了城郊外的祭台。李老夫人信奉的就是夷教,大将军府的人,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出城?” 祁渺满脸凝重,之前她也没想到这一层,这会儿突然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这个纰漏一旦出了,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是难于阻拦大将军府的人出城,乐平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第336章 请君入坑 乐平王一大早就进了宫,惠宗皇帝还没起身,他只能等候在寝殿外。 郑经见他少了平日的淡定,脸上有焦虑之色,轻声说道:“请王爷稍等,圣上翻的是虞贵妃的牌子,这会儿还没起身呢。” 一听这话,乐平王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虞贵妃年轻漂亮,据说还擅长媚惑之术,近来颇得宠幸,惠宗皇帝为她可耽误了不少早朝。郑经这话是告诉他惠宗皇帝一时半会还起不了身,需要慢慢等候。 “郑公公,本王有大事要奏请皇上,能不能……”乐平王看向郑经。 “不是咱家托大,王爷也知道,这个时候惊动了圣上,咱家吃罪事小,只怕还连累了王爷。” 郑经说的是实话,乐平王也无可奈何,只是李坦这事关乎江山社稷的安危,实在是比天还要大的事,耽误不得,他急得在原地转圈。 郑经一看他这样子,不由问道:“王爷真有急事?” “不瞒公公说,本王真有急事要奏报皇上,这事关于江山社稷的安危,若耽误了,皇上追究起来,本王的项上人头只怕都保不住。” 郑经听他这话说得严重,吃惊不小,沉默稍许,才说道:“王爷请稍候,咱家这就去奏报圣上。” “郑公公,一会儿本王奏报时,还请远离一些。”乐平王小声叮嘱了一句。 郑经微微一愣,随即对他笑了笑,“多谢王爷提醒,咱家去了。” 乐平王又等候了半个时辰,才有一个小太监前来传旨,说是圣上在内书房召见。 一脚踏进内书房,乐平王就感觉到了惠宗皇帝的怒意。他急忙上前行礼,三跪九拜,一点不敢马虎。 惠宗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见他居然行此大礼,略略有些意外,却没有说话,只拿眼看着他。 乐平王也不敢起身,伏地奏报道:“臣弟急匆匆赶来觐见,实在是有大事要奏报皇上。” “这一大早的,有什么大事?”惠宗皇帝冷声反问道。 “李坦要起兵谋逆。” “什么?”惠宗皇帝惊得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李坦要起兵谋逆,就在近期。”乐平王又重复了一遍。 “李坦要起兵谋逆?呵,还真是大事啊。”惠宗皇帝怒极而笑,衣袖一挥,案几上的玉香炉、笔架等物纷纷落地,摔得粉碎。 乐平王屏住气息没有出声,这事对惠宗皇帝来说无疑是个惊天霹雳,虽然早有猜测,一旦真的发生了,还是要被刺激到。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起兵叛乱,哪个做皇帝的不惊慌? “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可靠吗?”惠宗皇帝跌坐到龙椅上,脸色惨白。 “千真万确,臣弟安插在李坦军中的眼线,刚刚传回来的消息。”见惠宗皇帝已经平息下来,乐平王松了口气。 “哼!狼子野心!朕视他为肱骨之臣,恩宠不断,还让他做了大将军。他却这般忘恩负义,不顾君臣道义,还想着谋夺朕的江山。哼!李坦,你这逆贼,朕能给你的,朕也能全部拿走。” 惠宗皇帝起身走到了案几前,大声吩咐道:“来人!拟旨,着建武将军庞元林带人捉拿叛臣逆贼李坦。” “皇上,不可!”乐平王一声惊呼,“皇上,此事牵扯太大,万万不可急躁,还须慎重。” 惠宗皇帝一怔,盯着乐平王看了好大一会,这才对进来的秉笔太监摆摆手,让他们退了出去。 “此事确实牵扯太大,老九,你怎么看?”惠宗皇帝伸手把乐平王扶起身来。 乐平王道:“臣弟以为,这事还得仔细筹谋,最好能在起兵之前把李坦拿下。否则的话,十万将士叛乱,即便是平叛成功,也是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如此怎么了得,国运堪忧啊。” “李坦身在边境,这个时候朕就是宣召他回朝,他也未必肯来。于十万军中捉拿他,只怕也难得成功。” “臣弟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什么办法?你速速道来。”惠宗皇帝急切地说道。 “李坦一向孝顺,就算要起事谋逆,也不会拿家人特别是李老夫人的性命冒险。臣弟推断,他在起兵之前,必定会想办法让家人逃离陇源,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诱擒李坦。” “你是说,把李府的人抓起来充当诱饵,让李坦前来营救,将他捉拿?”惠宗皇帝似有所悟。 “非也,臣弟的意思是一切还要照旧,不能打草惊蛇。要外松内紧,挖一个坑,让李坦自己往里跳。” “哦,这行么?”惠宗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臣弟是这样想的……” 乐平王凑近惠宗皇帝轻声说了起来,惠宗皇帝不断点头,脸色也渐渐好转起来。 端木行带着几个侍卫行走在大街上,他抬头看了看前面人来人往的酒楼,迈步走了进去。 酒楼伙计迎了上来,招呼几人上了楼,端木行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回头扫了眼周围的人。时近午时,客人很多,整个二楼已经没有空余的桌子。 点了菜,端木行没有开动,几个侍卫都看着他,没人敢动筷子。端木行觉察到了异常,用筷子夹了片肉送进口中,那些侍卫才纷纷把快自己伸向盘中。 端木行的眼睛定格在了临近一桌的三个人身上,这三人身披黑袍,还带了兜帽,和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这些人是夷教的巫师。”坐他边上的一个侍卫低声说道。 端木行没有出声,巫教和夷教在北方争斗了近百年,对这些人他自然熟悉得很,他是在聆听那几人讲话。那三个人虽然是窃窃私语,听在他耳朵里却很清晰。 “十五那天,善使真的会在城郊的祭台上出现吗?”其中一个问道。 “当然会出现,善使手握日月星辰,无所不能,一定是听见了我们的祷告,才现身祭祀火神,为我们祈福。” “当年乌孙大国师说了,只要我们追随善使,就一定能消灭伪信者和魔鬼,以后就可以到达光明的天之国。” …… “手握日月星辰的夷教善使?”端木行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这几日,金不换虽然天天都来向他禀报,却没有提供一点有关祁渺的情况,他已经看出来,金不换不过是在敷衍他。他想不通的是,一向老谋深算的伯父,怎么会让这样的一个人坐镇西泽,而且看样子,这人早已有了异心。若在阖城,这个金不换早死了,哪里还会让他成天活蹦乱踢地出现。 端木行把思绪拉回到祁渺身上。这几天来,他派人四处探听,没有丝毫的线索,原想用些手段,在金不换身上打开缺口,谁知那家伙滑溜得很,一时半会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他见过祁渺右手掌心里月牙形的胎记,从当年伯父端木阔的占卜卦象来看,她的命相《卜书》无解,是所谓的“天命神授”。祁渺六岁那年,还去见了乌孙大国师,也是在那个时候,乌孙大国师自焚献祭,还留下了寻找善使的临终遗言。 这夷教善使既然手握日月星辰,会不会就是祁渺?如果真是祁渺的话,十五那天,她就会出现在城郊的祭台上,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端木行暗自推测,他需要去核实一些情况。 端木行站起身来,往楼下走去。正吃饭的侍卫们惊讶地看向他,却没有人出声,全都放下碗筷,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第337章 引狼入室 高唐与西泽接壤的边境,西泽大军中军大帐里,李坦满面肃然端坐在椅子上,听取手下将士的禀报。见各项军备都已准备齐全,他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副将陆兆安、参军田平和广成王世子刘启元三人。 “姐夫,这起兵的日子已经定下了,什么时候能把我姐他们接来啊?不能再耽误下去,稍有不慎,只怕他们的命都没了。”刘启元虽然只是一个偏将,但他是广成王世子,又是李坦的小舅子,在军营里一向很嚣张,除了李坦外更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李坦盯了刘启元一眼没有说话。与萧冼在麻城会面,两人密谋定下了本月十九起兵。之所以定在这个日子,是因为萧冼的引蛇出洞之计,将于本月十五在陇源城郊诱杀善使。只有这个机会,大将军府和广成王府的人,才能以夷教信徒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出城。 只要他们出了城,就有人接应,掩护他们一路安全逃离到麻城。原本萧冼提议本月十六起兵,他坚持延迟至十九。三天的时间,能给他留下周旋的余地,若是十五那天出现意外,他的家人被朝廷扣留,他起兵就有了充足的理由,也便宜之后交换人质的谈判。 陆兆安跟随李坦多年,文武双全,论军功、威望在军中仅次于李坦。田平则是李坦手下最得力的谋士,李坦留下他们,便是要商议十五那天的行动。至于刘启元,广成王那一边的人需要他一起去接应。 “十五那天,我率三千兵马去麻城。”李坦说道。 “大将军要亲自去麻城接应?麻城离陇源只有两天的路程,三千兵马也少了点,一旦朝廷那边知道了大将军的行踪,是不是太危险了?” 陆兆安有些担心,原计划是他带人前去麻城接应。起兵后十万大军分两路出击,一路南下攻打隽水城,另一路北上直捣陇源,李坦这是临时改变了计划,而且擅离了中军大营。看来大将军还是放心不下他的家人,他犹疑再三,放弃了劝说。 “麻城离陇源近,消息传得快,我在那里可以最先掌握陇源的情况,若有意外发生,才能居中指挥应急。中军大营不日就要移到永州,那里离麻城不到两天的路程,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坦说着站起身来,望向田平:“抽调的那些人情况如何?” 田平躬身道:“这次一共在军中抽调了三百人。其中一百人是军中的斥候,另外的两百人都是军中比武的佼佼者,已经训练了些时日,这次行动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 “按照事先的计划,一百斥候十人为一小队,一共是十个小队,到时候分散混入到陇源城郊的祭台周围,负责掩护大将军家人离开。另外的两百人,埋伏在离陇源城三十里地的山林里,负责接应。日夜兼程的话,一天之内,可以到达麻城。” 田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道:“属下现在担心的是朝廷那边会不会已经有所察觉,到时候扣住大将军府和王府的人不放,那就麻烦了。” “你是说朝廷会把大将军的家人扣在城里,不让他们出城,以此来要挟大将军?”陆兆安问道。 “朝廷投鼠忌器,在我们起兵之前,应该不会那么做。我是担心他们在祭台那里有所限制,如果派重兵把守,以护卫的名义将大将军的家人控制起来,到时候,一百人是很难把他们解救出来。” 听了田平这话,刘启元已经大声讥笑道:“就刘洵那货,他能有这番胆识?他也就会低头哈腰给皇上献媚,玩弄些权术、诡计,真要动真格的,他就怂了。” 李坦打断刘启元的话,说道:“你别小瞧了他,我和他争斗了这么多年,一直在伯仲之间。扮猪吃老虎,可是他最擅长的,他这种人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致,进退之间你很难拿捏住他。不过,这次刘洵不足为虑。 “萧冼传信说,皇上近来没什么异常,即便对我有所猜忌,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前,不会冒然动手。十五那日传闻善使要在祭台现身,不过是萧冼设的一个局,到时候善使会不会出现都难说。刘洵没有理由说服皇上,调动禁军和其他兵马去祭台。” 李坦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凝重起来:“我现在担心的是,夷教善使得到那么多教众的追捧,萧冼一旦失手,牟羽反戈一击,他有可能全军覆没。我们起兵没了萧冼的策应,情况会变得艰难。” 陆兆安笑道:“大将军过虑了,即便没有萧冼的策应,我们只要占领了隽水城,灭了高唐得了军资,十万大军挥师直捣陇源,有谁阻挡得住?” 田平也说道:“大将军这些年来南征北战,功高震主,皇上对大将军一直有所猜忌,下手是迟早的问题。我们这次起兵,虽然事发突然,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将士们心里早有准备。军备等物资也算充裕,还有高唐这么一大块肥肉在眼前,应该说胜券在握,大将军不必忧心。” 听了这些话,李坦脸上露出了笑容,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全了,这根本就是老天在帮他,让他成就一番丰功伟业,他有什么理由不去做他想做的事? 就在这时,有侍卫来报:“大将军,高唐王刘益来见!” “他来做什么?”李坦闻言,颇有些意外。 “说是来犒劳我西泽大军。” “让他进来。”李坦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刘益这是心里不安,怕西泽撤兵,来探听虚实了。 不多一会,高唐王刘益领着刘仲英走了进大帐。 刘益一见李坦就拱手行了一礼,笑道:“大将军辛苦了,本王特意带了些美酒肉食前来,犒劳将士们。东西不多,还望大将军笑纳!” 李坦上前一步,拱手还了一礼,微笑道:“多谢高唐王美意!百忙之中,高唐王还从隽水城赶来劳军,本将军不甚感激。来人,给高唐王看茶!” 刘益落了座,眼睛扫过大帐中的其余三人,田平笑着对他拱了拱手,陆兆安恭谨地行了一礼,只有刘启元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有不屑还有莫名的兴奋。 “高唐王好像很悠闲啊?”刘启元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李坦闻言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开口阻止。 刘益满脸谦恭地说道:“世子这是说笑呢。国难当头,大将军鼎力相助我高唐稳定了局势,这些时日来颇为辛苦。本王无以为报,搁置了手中事务,特意从隽水城赶来,就是想当面感谢大将军。” “高唐是西泽的邻邦,高唐有难,西泽施与援手,也是道义所在,高唐王不必客气。”田平接过了话头,现在是关键时刻,再让刘启元说下去,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刘启元刚想张口再说话,瞥见李坦递过来的严厉制止的眼色,只得闭上嘴巴。 这一切刘益都看在了眼里,平日里李坦这些人待他可没这么客气,今天不但谦恭有礼,而且还有些小心翼翼。看李坦和田平那样子,好像很担心刘启元说错话似的。 刘益此次前来,是因为不久前有传闻说西泽朝廷要撤兵,后来又有消息说李坦奏请朝廷想攻打隽水城,最近的消息则是说李坦军中有异动,可能要起兵谋逆。他一时也判断不出真假,便想着以劳军的名义亲自前来探查。 看眼前这情形,李坦起兵谋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要不然眼前这些人也不用在他面前这么小心掩饰。如果李坦真的起兵,第一个要灭的就是高唐,想到正是他化了三百万两银子引狼入室,他心里不由一沉。 第338章 投鼠忌器(1) 祁渺到达山水园的时候,乐平王、牟羽还有皇宫侍卫总管尹铨等几位朝廷大臣,已经等候在那里。这两天她和王楫、薛明等人转去了麻城等地,回来才知道乐平王传信会面,再转到山水园就迟了一个时辰。 尹铨几位朝廷大臣等候了一个时辰,对祁渺姗姗来迟颇有些不满,这会见乐平王、牟羽等人亲自到门外迎了她进来,很是有些诧异,暗自猜测她的身份。 “王爷、牟大哥、各位大人,我这几天出了一趟远门,半个时辰前才回到陇源,才得知与大家会面的事,耽误了些时候,还请诸位见谅!”祁渺歉意地说道。 乐平王笑道:“事情紧急,本王也是得了皇上的旨意,这才把各位召集起来商讨对策,看善使也是风尘仆仆,能赶回来已是万幸。” 走进待客大堂,乐平王又把尹铨等人引见给了祁渺。除了皇宫侍卫总管尹铨外还有三人,那位头发花白、颇有威仪的是宣武侯刘嵩,中年书生模样的是陇源郡守程节,瘦高个、满面肃然的是禁军校尉曹兴。 尹铨几人知道了祁渺是夷教善使后,这才有些释怀。当年乌孙大国师以身献祭,留下了“寻找善使,只有善使才能救世”的遗训。夷教是西泽的国教,惠宗皇帝和他们这些大臣都是教众,善使的地位可谓至高无上。 乐平王见大家都落了座,这才说道:“今天请诸位来这里,本王是奉了皇上的诏令。朝廷得到密报,大将军李坦谋逆要起兵叛乱,这事一旦成为事实,战乱将起,于民于国都是天大的祸事。当务之急是尽快擒拿叛贼李坦,阻止叛乱的发生。” 在场的众人除祁渺、牟羽等人事前已经知道,尹铨几位大臣虽有猜疑,这会得到证实,还是吃了一惊。 “李坦真要起兵谋逆?”宣武侯问道。他是惠宗皇帝最小的叔叔,和广成王是同辈。当年他在军中也是威名赫赫,却一直被广成王压制着,在一次战役中还替广成王背了黑锅,至今连个王都没封上。 “刚刚得到的消息,李坦起兵的日子定在本月十九,今天是十二,还有七天时间。”祁渺说道。消息是简先生传来的,还提到了起兵后,李坦大军将分两路出击,一路向南攻打隽水城,另一路北上,目标是永州。 “只有七天?怎么来得及阻止?”刘嵩等人又是一惊,七天的时间,就是调兵遣将去平叛都来不及,更别说是阻止李坦起兵了。 乐平王也是轻轻吁了口气,他是今天一大早得到的消息,进宫禀报了惠宗皇帝,才得到旨意,召集这些人筹划阻止李坦起兵的行动。若不是前几天和祁渺早有预判,对可能发生的几种情况也商讨了应对之策,他今天还真是干瞪眼了。 这会儿见在场的众人都露出了怀疑的神态,他急忙说道:“七天时间虽然少了点,好在我们已经掌握了情况,也有谋划。只要采取行动,还是能阻止李坦起兵。皇上已经下旨,让各位协助本王行动。” 乐平王说着取出了圣旨,大声宣旨道:“宣武侯刘嵩、侍卫总管尹铨、禁军校尉曹兴、陇源郡守程节接旨!” 刘嵩等人跪地接了旨,旨意说李坦枉顾国法和君臣道义,企图谋逆反叛,让他们即日起听从乐平王刘洵号令,擒拿李坦制止叛乱,违令者斩立决。 乐平王的目光一一扫过刘嵩几人,说道:“皇上的旨意,诸位刚才也听了,接下来的行动,还请诸位听从调度,尽心尽力,协同作战。这次阻止李坦的行动,是本王和善使共同商议拟定的,已凑请了皇上恩准。虽说是有点冒险,也有六、七分把握,大家不必着急,还是请善使来给大家详细说一说。” 乐平王转眼看向祁渺,微微点头示意。 祁渺走到桌子前,将手中的地图铺开,见大家都围拢了过来,朗声说道:“情况危急,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大家都知道,李坦手握十万兵马,一旦起兵叛乱,势无可挡,我们必须在他起兵前将他除掉。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叛乱。” “李坦远在边境,又手握重兵,要除掉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派人去刺杀。于十万大军中刺杀李坦,这样的行动要取得成功,难度太大了。”尹铨不断摇头。 “最难办的是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刺杀失败,李坦势必提前起兵。”程节插了一句话。 曹兴抬头看向祁渺,问道:“善使莫非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祁渺微微一笑:“去军中刺杀肯定不行。有一个办法,可以引诱李坦出来。李坦对李老夫人一向很孝顺,必然不肯让她丢了性命。所以,在起兵之前,他一定会将李老夫人和其他家人接了出去,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我们将李坦的家人抓起来,逼迫他就范?谋逆叛乱可是顶天的大罪,真把李坦逼到了绝路,他也就顾不得家人的性命了,照样起兵叛乱。”尹铨说道。 “在李坦起兵前,朝廷是投鼠忌器,不但不能动他的家人,还只能安抚他稳住他,以免打草惊蛇。这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把他的家人抓起来,更不能以此去要挟,逼他就范。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的家人控制起来,引诱他前来接应。” 众人听祁渺这么一说,虽然明白这个理,却觉得要这么做很困难,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想听听她有什么高招。 祁渺继续说道:“大家应该都听说了,本月十五善使要在城郊的祭台上祭祀火神,为教众祈福,这是大国师诱杀善使设的局。大将军府的人肯定会利用这次机会出城去,我们不可能将他们阻挡在城里,只能放他们出城。” “而他们一旦出了城,再有李坦派去的人接应,逃脱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所以,我们最好将他们圈禁在祭台那里,让他们不能轻易脱身,再想办法制造他们逃脱的假象,让前来接应的李坦误以为一切顺利,放松警惕,这样我们就能将他围歼。” “善使说的是围歼?不是刺杀?”曹兴脸上现出了惊讶。 “是围歼,不是刺杀。准确地说,应该是刺杀李坦,围歼他的手下。李坦这次有可能前来麻城接应他的家人,我们在那里围歼他。”祁渺说道。 “有可能?也就是说,他也有可能不来麻城,那怎么围歼?”曹兴又问道。 祁渺两手一摊,笑了笑:“他不来麻城的话,那就是说我们的判断失误,行动失败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扣下他的家人,准备平叛吧。” 一听这话,大家都沉默了,这次行动本身就是一次冒险,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现在情况紧急,即便知道也许会失败,还得尽力去做,不去做的话,那就什么希望都没有。而且惠宗皇帝已经下诏,不成功只能成仁了。 第339章 投鼠忌器(2) 乐平王一直留心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见大家一时沉默下来,明显有不安,开口说道:“都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你们上战场哪次是有十足的把握,知道自己就能打胜仗?现在的情况也没那么糟,李坦到不到麻城是五五开,他若是到了,我们不就成功了么?” 他这话把众人的情绪又调动了起来,刘嵩已经大声说道:“都这个时候了,想那么多做什么?领兵打仗的,谁不知道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只要有一线生机,拼了命往前冲,就有打赢的可能。” 尹铨也连连附和:“既然有五成的机会,怎么也得试一试,难说就成了。” 曹兴看向祁渺,问了一句:“善使既然知道十五那天是萧冼设的局,目的是为了诱杀你,善使还会去祭台么?” 祁渺点点头:“我必须去,还要如他的愿,上祭台祭祀火神,为教众祈福。没了我这个鱼饵,就没法钓到李坦这条大鱼。” “牟羽愿意与善使一同前往。”牟羽的语气很坚定,“不成功便成仁,没什么好怕的。” 乐平王见机扫了眼众人,说道:“善使为大局舍生取义,此举令人钦佩!本王愿为此行动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善使为了大局,连自身性命都舍得,我等还有什么不能做的。”曹兴感叹了一句,其余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祁渺有些释然,她刚才说的行动失败的那些话是有意而为之,她想看一下尹铨这些人的反应。他们这些人身居高位,常年侍奉在惠宗皇帝身边,早已习惯听令行事,自扫门前雪,很少会从大局出发去考虑事情。这次行动的风险极大,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问题,就会满盘皆输。 这些人都是临时召集起来的,要让他们同心协力完成这次行动,仅靠那份圣旨和乐平王很难保证,只有让他们明白风险所在,谁也逃不脱跑不了,他们才有可能心甘情愿地参与进去,完成自己的那份任务并协助别人。 祁渺见目的已经达到,轻声笑道:“诸位不必有顾虑,这次行动虽然冒险了点,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我现在把这次行动筹划说一下,听听大家的意见。” 祁渺说着话,用手指轻轻叩了下桌子上的地图,“我们把祭祀祈福的时间定在十五那天晚上的辰时。这几天,陇源城里会涌来很多人,为防止出乱子,还请程太守加强城里的戒备,从明晚开始实行宵禁,对出入城门的人要严格盘查。要注意外松内紧,对外只说是维持秩序,稳定城里的治安。再派人盯住大国师府,一旦城外打起来,关闭四城门,派兵包围大国师府,把里面的人全部抓捕关押起来。” 程节问道:“十五那天,大将军府的人出城的话,我们要不要扣留?” “对那天出城的人,一律放行。十五那天,我们会设法把大将军府和广成王府的人圈禁在祭台那里,直到祭祀祈福结束。所料不错的话,萧冼会在祭台那里动手,应该还有李坦派来接应的那些人,也会混在教徒中间闹事,场面会很混乱。还请尹总管调配人手,掌控好那里的一切,具体怎么做,王爷会和你细说。” 祁渺说着转向曹兴,说道:“曹大人率领的禁军一分为二,一部分人驻守在祭台周围,协同尹总管布防,确保祭台那里的安全。另外一部分人明日出发,前往麻城的方向沿途埋伏,搜查李坦派来接引的兵马。为了隐秘起见,这部分人要分散成多个小队,还要伪装隐藏身份,以免打草惊蛇。” “那本侯爷呢?难不成让我在边上看戏?那可不成。”刘嵩见没安排自己,早已嚷嚷起来。 祁渺冲他笑了笑,说道:“侯爷别急,您肩上的担子最重。今晚您就要赶到兴城去,在那里驻守的夏敦将军是您以前的副将,他手里有一万人马。到时候,您要降服他,带着那一万人马赶往麻城,准备围歼李坦。” “夏敦那小子敢不听我的话,我一刀砍了他。只是李坦如果去麻城的话,至少会带五千人,一万人要围攻麻城的话……”刘嵩沉吟起来。 “围攻麻城,一万人自然不够。白石城的屈突将军会带着他的兵马赶过去,大约有一万五千人,到时候一并听您指挥。”祁渺说到这里,语气一转,“还有,牟羽大祭司这里也会派人前去,潜伏进麻城,一是行刺李坦,二是配合您攻城。具体怎么部署和行动,一会我们再细说。” “太好了!如此一来,本侯爷就有把握围歼李坦。哼!广成王那个老匹夫,当年为了他的女婿李坦,让我背了战败的黑锅,这次本侯爷总算出了口闷气。”刘嵩大声笑道。 “好计策!这样一来,我们的行动就有了七八分的把握。”尹铨开口赞道,其余人见计策虽然有些冒险,筹划得却很周密,也多了几分胜算,纷纷附和。 曹兴问了一句:“如果行动失败,我们要怎么做?” 祁渺听他这话,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指路,如果行动失败,他们要怎么保全性命,她见在场的众人纷纷都看向了自己,不由道:“如果行动失败的话,你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主动请战,请皇上允许你们战死沙场。战乱将起,没人躲得开,与其畏缩不前,不如奋起一搏,或许还有希望。” 尹铨等人相互看了看,他们深知惠宗皇帝的秉性脾气,求饶的话,肯定会被当作杀一儆百的示例砍了头。主动请战的话,倒有可能被赦免,战乱将起,朝廷也需要一股子热血,激起举国上下平叛的勇气,他们正好做了领头羊。 乐平王没有说话,这次行动他没有别的选择,无论成败他都必须去做。作为一个常年在庙堂之上厮杀的老手,他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北洹公主,不仅胆识谋略非同一般,胸中更有雄心壮志,这让他感受到了危险。西泽在衰落,北洹却在崛起,来日灭西泽的很有可能就是北洹,如果行动成功,眼前的这个公主是万万留不得。 祁渺见大事已安排妥当,开始着手布置一些细节。她和曹兴商量了一阵子,对沿路设伏的一些关键处做了分析。又和乐平王一起,与尹铨细说了祭台那里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仔细嘱咐了一番。最后和刘嵩、牟羽敲定了围歼麻城的具体部署和兵力配置。 一切安排妥当,天已经亮了,祁渺带着牟羽等人回到了自己住的宅院。 第340章 暗藏陷阱 本月十五祭祀火神,因为传闻善使要亲自主持,整个西泽国都沸腾起来。夷教教众从四面八方赶来,争先恐后赶往了城东郊外的祭台,想亲眼目睹一下寻找多年、能救世人于水火的善使。天才蒙蒙亮,距离晚上辰时开始的祭祀还有六个时辰,祭台周围已经挤满了成千上万的教众。 这次祭祀盛况空前,连惠宗皇帝都准备亲自前往。为彰显皇恩浩荡,惠宗皇帝还下旨,宣召宗室皇亲、朝廷一品大员和他们的家属卯时进宫,一起到宗庙祭祀朝拜。 端木行在城西的宅子里闭目沉思,这几天摸到的情况,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测,今天要现身的夷教善使十有八九就是祁渺。他还没有找到祁渺在城里的住所,对她的行踪也无从知晓,十五那天的祭祀是唯一的机会。 他到城郊的祭台去查看了一下,祭台上面的空间不大,而且离地面过高,要在上面行刺几乎不可能。祁渺何时从何地来的路径也无法查知,最好的办法是在她离开时,一路跟踪,寻机下手。第二次去祭台时,他发现了异常,附近有人出没,而且鬼鬼祟祟的,行迹十分可疑。 夜里他再潜回去探查,才发现那里已经有官兵驻守,祭台周围都是身穿铠甲手持刀枪的士兵。白天那些人会是什么人?他们想干什么?如果没有歹意的话,不应该表现的那么诡异,难道也是想行刺祁渺的人不成?他想到了西泽大国师萧冼,得到的消息说,萧冼一直在追杀善使。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十五那天,萧冼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会在祭台动手。突袭、围攻、刺杀都有可能,只要掩藏好身份,不被当场活捉留下证据,没有什么不能做的。那么多的人,到时候场面一定很混乱,萧冼得手便罢,不得手自己还可以帮他一把。 想到祁渺的死,端木行心里起了一抹悲凉。儿时那个冲着他笑,和他骑马并肩冲刺的小女孩的脸,灿烂而真诚,是他儿时灰暗记忆里唯一的一抹亮色。八岁那年祁渺失踪后,他再也没有遇见过那样的一张脸。既生瑜何生亮?他轻轻闭上了眼睛,眼角有一丝晶亮在晃动。 城郊一座别院里,祁渺站立在院门口,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午时。昨晚她就带人出了城,隐藏到了郊外这座别院里。传回来的消息说,安排的各路人马都已经就位,只等好戏开演。 “丫头,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邹世全开口说道。祁渺担心会连累他,已经安排他离开陇源,这会儿车马已经等在路口,他正和祁渺道别。 “义父,今晚的情况虽然凶险,我们都有应对之策,您不用担心。完事后,我会尽快脱身,前去茂城和您会合。您早些离开,我才能安心。”祁渺安慰他道。 她北洹公主的身份已经为乐平王所知,惠宗皇帝应该也知晓了,她是夷教善使,被教众视为神明,这次行动无论失败还是成功,惠宗皇帝都不会放过她。以邹世全和她的关系,必然受到牵连,安排他们在行动之前离开,可以保全他们。 邹世全无声地叹息了一声,虽然所有的安排都很周密,其间的风险也非同一般,现在他知道的要追杀祁渺的人就有好几伙。他更担心的是祁渺要上祭台祭祀祈福,萧冼一直在追杀她,这次的手段只会更凌厉更隐蔽,令人防不胜防。 “义父,真的没什么,您在茂城安心等候,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北洹。”祁渺笑了笑。 “我在茂城等你,丫头。”邹世全点点头,他心里明白,现在这个时候,留在这里只会增添祁渺的负担,离开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送走了邹世全等人,祁渺把牟羽、王楫等人叫到大堂,作最后的安排。 “牟大哥,你那里情形如何?”她问牟羽,按照计划,牟羽会带人在祭台下策应她。 “莫贺师兄已经带人去了麻城。我的人已经散布在祭台周围,到时候他们会积极响应善使。” “萧冼和李坦的人会选择一些人作为刺杀目标,在教众中制造混乱。你要叮嘱他们注意防范,尽快找到那些可疑之人控制起来。现场那么多的人,一旦见了血,就会乱成一锅粥,那样的话,就会死很多人。” “我已经把他们化整为零,分散到人群里,让他们把那些教众组织起来,大家一起防范。”牟羽说着话站起身来,“善使还有别的安排么?没有的话,我先行一步了。” “等等,牟大哥,有样东西一直想着要给你。”祁渺打开柜子,拿出一个蓝色的包袱递给牟羽。 牟羽疑惑地接了过去,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是三卷羊皮经卷,封皮上是波斯文写的几个字。他惊讶地看了眼祁渺,语气有些迟疑:“这就是《圣书残卷》?” 祁渺轻轻点头道:“是啊,这就是那本《圣书残卷》,只有你配得上作它的有缘人,我今天把它传给你,你就是这一代夷教至高无上的大祭司了。” “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我们祭台见。”牟羽把《圣书》紧握在手中,冲着祁渺微微一笑,转身出了门。 目送牟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祁渺轻轻舒了口气,牟羽是值得信赖的传承人,她没有辜负乌孙大国师的嘱托,终于帮他达成了心愿。 “公主,我们在祭台上查探了三次,还是没有找出他们埋下的隐患,也没见到异常之处。萧冼会不会根本就没在祭台上设置机关?”秦风皱着眉头说道,这几天他一直呆在祭台上,想要找出萧冼在祭台上设置的陷阱,结果一无所获,这让他更为担心。 “不可能,消息是从大国师府传出来的,说是祭台上还一道机关,具体是什么却不知道。”薛明说得斩钉截铁,消息是他手下的细作探听出来的,应该不会错。 祁渺知道他们是在为自己担心,她也不愿意看着他们为此事烦心,笑道:“秦叔叔、薛大哥,你们不用担心,我们不是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了么?萧冼能有什么更厉害的招数?火攻?毒箭?飞弹……这些东西不管是什么,以王楫师兄的本事,我们也能逃出生天啊。” “火攻?飞弹?”秦风愣了愣,忽然一跺脚,说了一句:“我还得去再查看一次。” 他说完,也不管别人,急匆匆就跑出了门,祁渺连制止都来不及,只能苦笑着说道:“秦叔叔一向很稳重,怎么这会急躁起来?” “他也是担心公主,这几天总在琢磨这事,都快痴呆了。”薛明说着叹了口气,没找出暗藏的机关,他心里也很不安。 王楫一直没有说话,握着剑柄的手指已经发红,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守在祁渺的身边,把她护周全了。 第341章 殊死较量(1) 天已经暗了下来,离辰时越来越近。巨型白色石块筑成的高大祭台的周围,挤满了数万教众,他们已经等候了多时。 祭台右边的石台上,搭建了一排白色帐篷,居中那个最大的帐篷里,端坐着惠宗皇帝和后宫嫔妃。大帐篷左侧的小帐篷里是乐平王,他不时看向惠宗皇帝,留意着那里的情况。大帐篷右侧的小帐篷里,满头银发的李老夫人和大将军夫人溧阳郡主赫然在坐。 宫中太庙的祭祀持续到了傍晚,惠宗皇帝赐了晚宴。晚宴过后,又率领着后宫嫔妃、朝廷一品大员和诰命夫人们,浩浩荡荡来到了城郊祭台,说是要一起沐浴光明天国的光辉,为万民祈福。皇帝出行,宫里的侍卫、禁军全都调动出来防卫,把祭台方圆十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老夫人闭目打坐,对周围的一切似乎并不在意。溧阳郡主已经有些坐卧不安了,按照李坦的安排,他们今天借祭祀火神的机会出城,与前来接应的人会面后就赶往麻城。谁知一大早天还未亮,就有太监前来传旨,说宫中要在太庙举行祭祀,要他们进宫一起祭拜。 这宫中祭祀来的突兀不说,宣旨的太监还带来了一队宫中侍卫,说是城里近来不大安稳,要一路护送他们进宫。进了宫,祭祀仪式持续了一整天,仪式结束后又是晚宴,末了,还被皇帝一起拉着来了祭台。 看着周围人数众多的持刀侍卫,这架势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圈禁更确切些,侍卫大总管尹铨已经下令,只许人进不许人出。溧阳郡主几次让贴身丫头出去寻人,都被挡了回来。不会是皇帝已经知道李坦要起兵的事了吧?她心里有些慌乱起来。 “娘!”溧阳郡主转头看向旁边的李老夫人,低唤了一声。 “静下心来,等着!”李老夫人没有睁眼,只动了动嘴唇。 溧阳郡主闭上眼睛,却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来,她睁开眼睛,转头看向旁边的另一顶帐篷,那里坐着大国师萧冼。 萧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祭台前拥挤的人群,阴鸷的目光停留在了人群中一个白色的人影身上。尽管隔得远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人是牟羽。两人缠斗了这么多年,他对牟羽的恨已经无法言说,牟羽一天不死,他也就一天不得安宁。 这次“引蛇出洞”的计策还真是妙,不但把善使给引了出来,连牟羽这些逆贼,还有惠宗皇帝、宗室皇亲、朝廷一品大员这些人全都来了,正好可以一并解决。他让人在祭台周围埋藏的那些火药和黑油,原来是准备对付善使的,现在正好物尽其用。 到了辰时,善使现身后,他只要借故离开就可以了。至于李老夫人和溧阳郡主,让他们自求多福吧,坐上皇位的李坦,是不会在意少了几个家人。他瞟了眼惠宗皇帝,这老货还以为自己妙计得逞,把这些人全拘在了这里,殊不知这是在给自己挖坑埋坟。 “大国师,我们的几路人马都没有截住善使,她会不会不来了?”王詹凑到他耳边低声禀报。 “她应该已经来了。”萧冼拿眼扫视了一下周围,“今晚她逃不脱的。” “那《圣书残卷》会不会在她身上?要不要活捉她?” “只要她死了,圣书自然就有了。”萧冼冷阴阴地说了一句。 “大国师圣明。”王詹眼神一亮,退了出去。 天已经全黑了下来,离辰时还差一刻钟,祭台前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人人高昂着头望向高耸入云的祭台,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快看,来了!来了!”有人惊呼了一声。 偌大的场子里,人声喧闹,这声音听起来不算很清晰,听见的人都抬头仰望天空。天有些阴沉,也不见月亮,百丈高的祭台之上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天空中,有一片巨大的黑影缓缓向祭台上方移动。 “那是什么?乌云吗?”所有人都在猜测着,有教徒已双膝跪下,开始祷告。大家正疑惑间,只听“吧嗒”几声清脆的响声传来,黑影急速下坠,眨眼间就消失在祭台之上。 就在这时,辰时的钟声敲响了。祭台之上忽然闪现出了耀眼的火光,还没等人醒过神来,火光就燃烧起来,熊熊大火直冲天际,瞬间照亮了整个天空。 “是圣火!”熊熊燃烧的圣火,引起了祭台下一片欢呼声。 “善使出现了!善使出现了!”又有人大声疾呼起来。 “看台上,是善使,善使降临了!”人群中又爆发出了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祭台之上,一个白衣女子屹立在熊熊火光之中,黑色的长发飘洒在脑后,白色裙裾随风飞舞,宛若天女下凡,那圣洁的容颜,遗世独立的风姿,皓若太阳,灿若朝霞,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 祭台下教众的情绪激扬起来,欢呼声此起彼落,人们纷纷跪倒在地,匍匐着身躯,顶礼膜拜。很多信徒甚至激动的哭了起来,口中不断传出抽泣声和祈祷声。 她是怎么上去的?萧冼心里莫名地起了一丝慌乱,他的人已经封锁祭台周围和阶梯,这百丈高的祭台,要只身爬上去可不容易,即便是象莫贺那样的高手也很困难。难道是早就藏身在上面?不可能,他对祭台再熟悉不过了,那里一片空阔,根本就没有藏身之处。 他蓦然想到了刚才那一片巨大的黑影,那是什么?难道善使就是凭借那个东西上去的?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既然上去了,那就留在上面好了,他冷冷一笑。 就在他的冷笑声中,祭台上突然响起了爆炸声,漫天的浓烟冒了起来,祭台的四周、阶梯都燃起了火。火势随风而起,不过眨眼的功夫,整个祭台就成了一片火海。 巨变来得太突然,祭台下的人群都惊呆了,全都望向祭台之上,场中一片沉寂。 “快救火!善使还在上面!”有人惊醒过来,大声疾呼。 还不等人们动作,场子里已经杀出了一队黑衣人来,一个个高举着明晃晃的马刀,凶神恶煞似的,见人就砍。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场子里的教众已经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大片。 人群乱了起来,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四下里逃跑。人太多,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很多人都还没明白过来,到处乱闯,相互撞到一起的,摔倒在地的,被人踩踏的,到处都是,层出不穷。一时间,尖叫声、惨叫声和喊救命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响彻了整个东郊。 第342章 殊死较量(2) “护驾!”尹铨一声令下,一群蒙面黑衣人从黑暗中蹿了出来,把白色帐篷团团围住。这些黑衣人是朝廷秘密训练的暗卫,不但个个身手了得,还擅于潜行刺探,通常用于执行秘密任务,外界大多不知。 惠宗皇帝注视远处场中混乱的人群,脸色阴沉,为了演好这出戏,把大将军府的人和萧冼困住,他不惜亲身涉险,现在这局面还是混乱不堪。 “陛下暂且忍耐一下,把那些逆贼清理掉,再护送陛下回宫,这样稳妥些。”乐平王边说边指挥那些暗卫在周围结成人墙,把惠宗皇帝和后宫嫔妃们护在中间。他抬头看了看火势越来越大的祭台,想着祁渺有可能葬身火海,心中五味杂陈。 见时机到了,萧冼起身走出了帐篷,四个暗卫趋身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些暗卫身手极好,就是他手下鹞子堂的那些人也未必是对手,他身边现在只有随行的五个护卫,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他这一方。 他抬头冷冷地扫了一眼几个暗卫,冷哼一声道:“怎么?连本大国师路也要挡么?” “大国师,稍安勿躁!你看这场面乱的,刀枪不长眼,这要是不小心把你给伤着了,尹某可担待不起。”尹铨出现在他面前,话说得不客气,还有几分讥诮之意,眼神更是嚣张,没有丝毫的避让。 “那些人都是本尊的教众,你想让本尊见死不救?”萧冼大声怒喝道,他不能脱身离开这里的话,再耽误下去,一旦埋藏在周围的黑火药和黑油被点燃,一切就迟了。 “这个场面不就是大国师你想要看到的么?怎么?觉得还不够热闹?本大总管再帮你加把火?”尹铨嘿嘿一笑,大手一挥,只听一声尖利的哨音响起,四周又冲进来数千人,都是宫中的侍卫和禁军。 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萧冼暗暗吃了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算了,惠宗皇帝这是唱了一出空城计,把宫里所有的侍卫和禁军都调出城来,加强了祭台的这里防卫。想着事前自己留的那一手,他又镇定下来,退回帐篷里耐心等候。 按照事前安排,一旦他这里出现意外,王詹就会传信给黑麻,让鹞子堂的人前来救援。他瞟了眼四周,王詹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去通知黑麻了。这里侍卫虽多,鹞子堂的人手也不少,要杀出一条血路来,也不是很难。 场上正在厮杀的是萧冼、牟羽、李坦三方的人和上万的教众。牟羽一方的人本来就少很多,他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死士又被莫贺带走了,剩下的大多是普通的教众,只会些粗浅功夫,那些临时反水加入的教众,就更是不堪一击了。 萧冼这边人数多不说,仲裁司、鹞子堂的人,特别训练出来的死士,还有李坦派来的那一百高手,一个能顶好几个。武器、人马都不及对手精湛,一阵拼杀后,牟羽这一方已经死伤无数,渐渐落了下风。 牟羽已经身中好几刀,一身白衣血迹斑斑,伤口处还不断有鲜红的血液流淌出来。他却毫无惧意,手持长剑冲在了最前面。他的身后,老胡等一干教众也紧紧紧跟着他,挥舞着马刀奋勇厮杀。 那些侍卫和禁军一杀进场中,立刻就改变了场中的态势。牟羽一方的人见来了帮手,士气大振,一个个狂叫着展开了反击。 就在此时,半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场中人皆是一惊,纷纷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祭台之上,火光中一只体型硕大无比的黑色大鸟腾空而起,盘旋在祭台的上方。 “那是什么?”惠宗皇帝凝视着黑色大鸟,满脸的诧异。 “天哪,这么神武非凡,一定是天国来的神鸟!一定是神鸟!”他身后的一个妃子惊叫着,跪地朝着黑色大鸟祭拜起来。很多人也跟随着她,俯下身躯磕头祭拜。 黑色大鸟盘旋了几圈后,俯冲下来,巨大的羽翼之下,依稀可以看见两个来回飘荡的人影,一男一女,一黑一白。 “是善使,善使没有死!”有眼尖的又惊喜地叫嚷起来。 “胡说,善使是天神降世,怎么会死?”有人大声反驳。 惠宗皇帝没有说话,双眼盯着黑色大鸟,脸色却越发阴沉了。 祁渺居然没有死!乐平王轻轻吁了口气,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自己还真是有些狂妄,想要逆天而行。作为夷教至高无上的先知,乌孙大国师一定是得到了天神的启示,才以身献祭宣告了善使的降世。当年那个传闻说祁渺在火中涅槃重生,看来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想到西泽未来的国运,他只能叹息一声。 祁渺俯视着身下血腥混乱的场面,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原本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却不料意外频生,还死伤了这么多人。她和王楫乘着木鹞子飞上祭台才站稳脚,还没来及出声,祭台就燃烧了起来。 秦风今天白天的探查,终于发现了暗藏在仰莲形圣火坛底座下的黑火药,把黑火药取出来后,他们都以为危险已经排除。谁知圣火坛里端还有机关设置,里面注满了黑油,一旦圣火点燃,就会触动机关,沿着阶梯到祭台之上暗藏的黑油就会流淌出来,祭台也会在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幸好当初在制造木鹞子的时候,邹世全坚持要用火绒布覆盖它的全身,说是能够防火。这种火绒布来自波斯,价格昂贵不说,还特别稀少,祁渺当时还觉得太过浪费。祭台起火后,幸亏有了这火绒布,木鹞子才没有损坏,她和王楫也才躲过了一劫。 当年在仙霞山的时候,丛信师兄成天捧着一本《机关谱》,还把里面的机关做了小样出来玩乐。她见到书中有个精巧会飞的木鹞子,很是喜欢,缠着丛信师兄做了个小的木鹞子,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两个人琢磨了好几个月还是不行。 后来还是在荣王府的书库里,发现了康大师的笔记,他们才知道了其中的机巧。丛信师兄好奇,又做了个木鹞子出来,按照康大师的指点设计了其中的机关,木鹞子终于飞了起来,尽管只能飞百十丈远,两人也很开心。 那天说到怎么上祭台,她就想着能不能利用木鹞子。以前做的是小木鹞子,这次做的木鹞子体型巨大不说,还要能搭载人飞起来,难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大。邹世全花重金找来了西泽最好的几个工匠,按照祁渺画的图和解说,白天黑夜地赶工,终于做好了这个木鹞子,试飞了几次,效果不是很理想。 还是王楫艺高人胆大,指着祭台不远处比祭台还高峻的山峰问,可不可以从山峰顺风飞下来去祭台。这个主意虽然有些冒险,还是值得一试。尽管邹世全一再反对,她和王楫还是在半夜无人的时候去试了几次。幸好二人身手敏捷,功夫了得,对木鹞子的操控也颇为得力,顺着风势还真就飞上了祭台。 第343章 殊死较量(3) 在离地十几丈远的时候,祁渺一眼瞥见牟羽。他正与一个黑衣人厮杀,满身鲜血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挥剑击杀的速度也很缓慢,不过眨眼间,已被黑衣人刺中了两剑,身子也歪斜摇晃起来。 “师兄,我们下去。”祁渺和王楫招呼了一声,离开了木鹞子,身子向地面迅速坠落。在离地两丈远的半空,她纵身一跃,飘落在了白羽身边,挥手一剑,将黑衣人击杀。 王楫也应声落在了她的身边,手中长剑连连出手,划出一圈弧光,将她护住。木鹞子少了承载量,又徐徐往上爬升,顺着风势漂移而去。 “牟大哥,你怎么样了?”祁渺一把扶住牟羽问道。 “我没事。”牟羽站直了身体,有些喘息地说道:“你是善使,这里太危险,我们掩护你尽快离开。” 两人话还未说完,周围已经聚拢过来很多人,他们已经停止了相互的厮杀,围成了一个圆圈,将祁渺几人护在了中间。这些人中有牟羽一方的战士,也有萧冼一方的杀手,更多的是普通的教众。他们中的很多人扔掉了手中的刀剑,匍匐在地上朝着祁渺顶礼膜拜。 牟羽见机,对着祁渺俯身下跪,大声祈求:“感谢神主,恩赐我们最勇敢、最强有力的善使。我们赞美阿胡拉,赐予我们智慧,我们赞美蒂什塔尔,赐予我们力量。我们将追随至高无上的善使,勇往直前,克敌制胜……” 祁渺扫了一眼四周,外围那些教众和黑衣人的厮杀还在继续,她深深吸了口气,大声说道:“世民百姓和虔诚的信徒们,十三年前,萧冼为了篡权夺位,毒害了乌孙大国师,残害师兄弟,挑起了教众之间的相互残杀,让教门在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为了拯救你们和世民百姓,乌孙大国师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以身献祭,祈求诸大天神恩赐最强有力者。今天,秉承伟大的造物主的意愿,我来了。我将和你们一起,在神主的扶持和佑护下,战斗到底,彻底击败那些残害和恐吓你们的魔鬼和伪信者,重建我们的家园。” 祁渺的目光从场中那些黑衣人身上一一扫过,停留在了白色帐篷的那个方向,“虔诚的信徒们,请用你们智慧的头脑去辨识,请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正是萧冼和他手下这些伪信者这些魔鬼,让你们遭受了灾难,丧失了家园,失去了成千上万的兄弟姐妹。” 说到这里,祁渺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大声疾呼:“世民百姓和虔诚的信徒们,请拿起你们的武器,和我一起勇敢地战斗,消灭这些杀害了我们成千上万兄弟姐妹们的魔鬼们!在神主的扶持和佑助下,我们必将取得胜利!大家跟我来!” 祁渺挥剑杀入了黑衣人中,她的身后,成百上千的教众跟了上去。那些曾经跟随萧冼的信徒们,也纷纷调转刀剑,杀向黑衣人。那些已经逃离了场中的教众也折转身回来,赤手空拳,无所畏惧地扑向敌人。 一时间,场中喧闹沸腾起来,万声齐发,呼啸声、呐喊声、厮杀声,还有刀剑相击的声音,相互交织在一起,气势如虹,响彻天地间。那些黑衣人脸上露出了恐惧,纷纷转身就逃。 白色帐篷前,惠宗皇注视着场中突变的情形,眯起了眼睛,苍老虚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出他内心的惊骇和不安。他转头看了一眼萧冼,眼神中有无法掩饰的厌恶。 “把他抓起来!”尹铨一声令下,十几个影卫持剑逼进了帐篷,顷刻之间,三个侍卫被击杀,萧冼被团团围住。 萧冼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没有作任何的反抗。王詹迟迟没有现身,应该是见情形不妙,扔下他早已独自逃跑了。周围的那些黑火药和黑油也没有点燃,大势已去,所有的人都已背叛了他。他现在不过是一只困在笼子里的老虎,没有了锋利的虎爪和尖利的牙齿,等待他的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被无情的屠宰。 厮杀持续到子时方才结束,看着满地流淌着的鲜红的血液,和那些堆积如山的血淋淋的尸体,祁渺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喜悦和欢呼,涌上心底的是无尽的哀伤和悲凉。 萧冼及其手下的势力虽然被彻底摧毁,付出的代价还是太大,仅牟羽这一方和死去的教众就有两千多人,就是她自己的人,也死了十几个,薛明、郭大智几个还负了伤。而这些代价,还仅仅只是这次行动的一个战场所付出的。 “善使,您也累了,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牟羽轻声对祁渺说道,他已经指挥人开始清点场中的尸体,准备按照夷教的葬礼仪式,把这些尸体焚烧后安葬。 “我是善使,这场葬礼我应该在场,为他们送行和祷告。”祁渺微微摇头。 “可恨没有亲手杀死萧冼那个逆贼。”牟羽咬着牙,满脸的不忿和怒火。 萧冼被尹铨活捉,惠宗皇帝回城时,萧冼连同与李坦有牵连的那些人,都被一起押回了陇源城。牟羽和萧冼两人你死我活争斗了这么多年,萧冼的双手早已沾满了教众的鲜血,不能亲手杀死他为那些人报仇,对于牟羽来说,该是最窝心最恼火的事了。 “牟大哥,你放心,萧冼跑不了,他必须死。”祁渺冲着牟羽说道,语气很笃定。 牟羽默然,祁渺说得这么肯定,一定是有了置萧冼死地的办法。虽然心里还有些遗憾,没有能亲手杀了萧冼,但他也不再纠结,萧冼现在捏在了惠宗皇帝手里,只要能够杀死萧冼,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知道莫贺师兄那里情况怎么样了?”牟羽转了话题。 “天亮后,应该有消息传来。”祁渺说道。麻城那里围歼李坦成功与否,关乎整个行动的成败,按照计划,现在这个时候,莫贺他们应该潜入了麻城,围歼行动已经开始了。 “这次行动,如果朝廷的那些侍卫、禁军能早点来,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牟羽冷哼了一声。 “他们就没安什么好心,不仅想着要保全他们自己,还等着看我们被屠杀。如果不是皇帝在这里,局面再乱下去无法收拾,一旦出一点意外,他们一个个都得丢了脑袋,他们还会拖延下去,直到我们全被杀光。”刚刚走过来的秦风接过了话头。 祁渺没有说话,秦风说的是事实,事前她也估计到了,只是没想到尹铨他们还是做得如此明目张胆,毫无顾忌。这只能说明一点,惠宗皇帝对西泽****的这种局面,已经恨之入骨,不惜一切代价要做出改变。 这么一来,就算是没有了萧冼,牟羽他们也会受到打压。惠宗皇帝会利用手中掌握的力量,在夷教内部来一波清洗,象牟羽、莫贺这些不那么顺从听话的人,首先就会被清洗出去。然后再挑选一个傀儡,坐上夷教大祭司的位置,皇帝则在幕后操作一切。 好一个阴险毒辣的计谋,祁渺抬头望向夜色下模糊的城廓,嘴角露出了一抹冷冷的笑意。 第344章 殊死较量(4) 麻城是一座夯土小城,城里人口不到三万,东北边是国都陇源,西南边是西部最大的永州城,然而优越的地理位置,并没有让麻城繁荣起来。麻城地处山洼,周围是山林坡地,陇源通往永州的官道,在离麻城三十里的地方拐了个弯,直接通到了永州。 这么一来,南来北往的行商怕耽误功夫,很少有人去麻城歇脚,大多赶路去了永州,麻城也就失去了繁荣的机会,逐渐沦落为一个偏僻的小山城。和其他籍籍无名的小县城一样,麻城的日子宁静而贫乏,大将军李坦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让一切变得闹腾起来。 入夜了,麻城县衙里灯火辉煌,被临时征用的衙门大堂里,李坦来回踱着方步,不时还转头望向门外,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李坦的反常,引起了陪侍在一边的参军田平的惊讶,一向沉稳的大将军居然还有这么不淡定的时候,他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大将军不必太担心,一个时辰前收到的消息说,陇源那边没有异常,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派出去的那些人都已到位,只等迎了老夫人和夫人就回程。” “虽然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也是昨天的。今天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意外发生,我这里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李坦沉吟了一下,“就是每次大战前,我都从没有象今天这般不安过。” “凡事关心则乱,大将军也是牵挂老夫人和夫人的安危才会这样,也是人之常情。” “麻城周围有没有异常?”李坦问道。这次来麻城,为了不引起朝廷注意,他只带了三千人马,为防万一,行事比平日多了几分小心。 “为安全起见,属下在麻城东、南、西、北四周,设置了八个流动暗哨点,目前他们报来的消息,没有发现周围有异常。四城门也换成了我们的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田平说完,又皱着眉头回想了一遍自己的部署,确定没有遗漏之处,这才又说道:“麻城附近没有军队驻扎,离这里最近的武阳驻有七千兵马,其次就是和林驻扎有八千兵马,这两个地方,就是不吃不喝急行军,赶到这里也要两天。斥候传回来的消息说,武阳和和林都没有大的异动。” 李坦没有说话,他之所以只带了三千兵马来,事前对麻城及其周围的情况已作了预估,情况大致和田平说的一样。再远一点的兴城,虽说有一万兵马,领军的夏敦却是个二愣子,蛮横起来,谁的命令都敢违抗,就乐平王那样的还真就调动不了他。 “再派人往陇源方向去打探一下,要确保万无一失。”李坦踌躇再三,又吩咐了一句。 “属下得令!这就去安排。”田平领了军令,走出了大堂。 李坦信步走出大堂,来到院子里。天阴沉着,也不见月亮,屋檐下悬挂着的几盏风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把院子里的景物照射得支离斑驳,显得有些过于沉寂。 离县衙不远,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转角处一座被废弃的小院落的房顶上,莫贺等人隐藏在黑暗阴影里等待时机。 “还要等多久?四先生。”有人轻声问。 “子时。”莫贺的回答简单省事。 “这衙门防守得很严,门外还有两队人巡逻,要偷偷摸进去有难度,要不要再去探查一下?看有没有捷径可走。” “等。”莫贺这次说的只有一个字。 “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子时,到时候还不一样?”开口的人似乎很担心。 “善使说等到子时,不会错。”莫贺难得多说了几个字。 临行前,祁渺反复叮嘱他一定要等到子时再动手,说到时可能会有变化,行动方案也要随之改变。祁渺没说什么变化,莫贺也就没问,他一直深信师尊不会看错。这些日子以来,眼见祁渺的行事,更让他深信不疑,善使一定能力挽狂澜,他只需要照她说的去做就行了。 一听说是善使的安排,所有的人都不再开口质疑了。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对乌孙大国师敬若神明,对至高无上的善使,也是顶礼膜拜,自然不会怀疑她的训令,反而心里有了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离子时还差一刻钟,县衙里忽然冲出来一队人来,看那些人大声招呼人备马,似乎急着要赶出城去。领头的是个身穿黑色铠甲的威风凛凛的将军,他板着脸,霸气十足,正是大将军李坦。 “跟着他们。”莫贺低声吩咐了一句,又转头对一人说道:“海图,你去给宣武侯报信,就说李坦出城了。” 一个黑影应了一声,转身就消失在屋顶的另一侧,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李坦使劲抽打着胯下的枣红马,往城门的方向疾奔而去。刚才传来的消息说,惠宗皇帝下诏,把大将军府、广成王府那些一品大员和诰命门都招进了宫,说是参加太庙的祭祀。以他对惠宗皇帝的了解,这摆明了就是要把李老夫人他们囚禁起来,要挟拿捏他。 得到的消息只说是进宫祭祀,其余的情况都没细说,后续会发生什么,更是无从推测。他急匆匆出城赶往陇源,目的不是要去救李老夫人,而是想早一点了解情况,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田平紧跟在李坦后面,有些忐忑不安。这大半夜的出城,留下守麻城的一千人马后,随行的不过二千人马,这要是真出个意外,那就危险了。好在麻城周围的情况早已打探清楚,也许没那么凑巧就会遇到麻烦,只要不停下来歇脚,问题应该不大吧。他劝不住大将军,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想。 这么着,他的思路又转到了未来几天的战事上。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如果惠宗皇帝真的囚禁了李老夫人他们,他们面临的就是提前起兵,阵线前移。刚才大将军已经下令,永州的兵马要移往麻城一带,准备北上直捣陇源,他得好好计划一下粮草等军备的筹集和运送了。 宣武侯得到莫贺的消息,比李坦到达预定设伏地点早了两刻钟,这时间已经足够他排兵布阵了。在陇源那晚,祁渺和他商议的行动方案有两个,第一个方案是在城外设伏,半路袭击李坦,第二个方案是集中全部兵力,与莫贺里应外合,强行攻城。 他属意的是第二个方案攻城,这倒不是他觉得攻城容易,而是他判断李坦出城的可能性很小,半路设伏袭击的机会不大。那晚祁渺的调兵遣将,直接避开了离麻城最近的武阳和和林,选择了远一些的兴城和白石城,让他颇感意外,仔细分析其中暗藏的深意,他又不得不佩服。 第345章 殊死较量(5) 那晚祁渺和宣武侯商议调兵,没有拐弯抹角,直言说如果调动武阳和和林的兵马,距离麻城太近,稍有个风吹草动,就容易被李坦发现。建议调动武阳和白石城的兵马,这样可以出其不意,不仅解决了距离近不好掩藏的问题,而且不会引起李坦的警觉。 祁渺的理由之一是两地领军的夏敦和屈突,与李坦、乐平王两头不沾边,属于军中的第三方势力。惠宗皇帝为了制衡李坦,一再放任他们,很多时候甚至还为他们撑腰,他俩对朝廷的忠诚度很高,这次行动用他俩再合适不过了。 理由之二是他俩在西泽的将军里是个异数,两人性子刚脾气倔,是能打硬仗的虎将,冲锋陷阵绝对是把好手,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勇气死战到底。麻城这一战,有宣武侯排兵布阵,再有这两人冲锋陷阵,对上善战的李坦,胜算就多了几分。 理由之三就是他俩和宣武侯的关系非同一般,而外人又不大了解。军中人都知道夏敦和屈突经常抗命,能指挥得动他们的人太少了,除了惠宗皇帝,已经故去的广成王算一个,就算是大将军李坦的命令,他们只要有丝毫觉得不合理的地方照样抗命。这样一来,即便是李坦察觉到情况有所防范,也绝不会想到他们身上去,从而放松了警觉。 而实际情况则是他俩与宣武侯私下里都很亲厚。夏敦是宣武侯一手提拔起来的,每次他抗命都是宣武侯背后帮他周旋,他对宣武侯是感激涕零。屈突是胡人,一向恩怨分明,宣武侯曾经在战场上两次帮他解围脱困,为避嫌疑两人明面上没什么往来,私下里来往密切,颇有些忘年交的情分。一旦得知领军的是宣武侯,他俩是绝对不会有异议,而且会死命效力。 当时祁渺一说出这番话来,宣武侯就直接放弃了自己的主张,满口赞同。他赋闲在家有些年头了,以他在军中的资历,别的将军们他自信可以指挥得动,却远不如这两人亲近。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一旦开战,就是计划得再周密,也会执行走样。有了他俩,就算是临时改变计划,他俩也会服从指挥,这就确保了行动的统一。 这俩人还真是对他信服,一接到调兵的命令,没有丝毫的犹疑就欣然接受了。特别是屈突,连夜带着兵马就赶往麻城,一路上都不曾歇脚休息。宣武侯自己擅兵事,谋略不输于李坦,就是与当年号称“军神”的广成王相比,也在伯仲之间,只是他始终被广成王和李坦打压,一直不甚得意。 宣武侯这几年来,赋闲在家,表面上逍遥自在快活,心里却颇有些壮志未酬的憋屈。他这次是抱着击败李坦的目的来的,想出口心中的怨气,自然十二分的用心用力。尽管对伏击不看好,为稳妥起见,他还是作了两手准备。一到麻城,就实地勘察,选定了伏击的地点,制定了伏击计划,部署兵力,等待时机。 对于第二方案攻城,他更是费心费力,连每个步骤细节都要反复思量斟酌,再三推演,直到他自己觉得满意为止。不成想,果然如祁渺所料,李坦居然出城来了。 “告诉前面探路的斥候,都把眼睛给我睁大了,盯死李坦,五里地一回报,不能让他跑了。”宣武侯大声吩咐,黑暗中有人应了一声,自去传令。 “侯爷,这李坦也太不把咱们放眼里了,三千人马,也敢往这里闯?”站在宣武侯身边的夏敦也大声嚷嚷起来。 “他应该不知道咱们在这里等着他。哨探巡查的范围是三十里地,这里离麻城四十里,地势险要容易隐藏,本侯选了这个地方,就是不想让他发现。” 宣武侯望向四周,他们埋伏的这个地方,两边是山林,还有几条岔道,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他来到麻城,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地方,李坦就算是再有能耐,一旦进入伏击圈,就插翅难飞了。 “哈哈,看来李坦今天是死定了,就咱们这伏击,他就是想逃都逃不掉。”夏敦一脸的幸灾乐祸,他几次抗命被降级都与李坦有关,心中怨恨很深,这会儿自是很开心。 “小子,你尽管嚷嚷。你是怕李坦不知道咱们埋伏在这里?想给他报信?”宣武侯的声音里明显有不满。 “侯爷,我可没那意思啊,我这不是乐过头了么?”夏敦挠了挠脑袋,小声嘀咕了几句。 站在宣武侯另一侧的屈突忽然问了一句:“侯爷,你怎么知道李坦今晚会出城来?” 宣武侯呵呵一笑道:“善使说的,最初我也不信,不成想李坦还真的来了。” “啊,善使真的能未卜先知?”夏敦和屈突两人大吃一惊。 “善使是不是能未卜先知,我不知道,帷幄运筹、决胜千里的本事应该是有的。”宣武侯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倒没有神怪通天之类的想法,他也是善谋之人,对祁渺这次的谋划自然看出了门道,多少有些叹服。 “麻城那边都安排好了?”宣武侯问夏敦。按照预定方案,他指派了夏敦的副将王进带了五千人马去了麻城,一旦李坦出城,就截断他的后路,阻击留守麻城的敌军的增援。 “一个时辰前他们就到达了指定的地方,这会儿应该往麻城推进了。王进那小子机灵着呢,不会误事的。”夏敦压低声音说道。 原来宣武侯是指派夏敦去麻城,他和李坦有仇,巴不得亲手砍了李坦的脑袋,便缠着宣武侯要留下来打伏击。宣武侯也深知他的犟脾气,军中出谋划策的一向都是王进,倒也没再坚持让他去,便让王进领了兵马去麻城。 “李坦的人马快到了,你们都给我闭嘴,该干嘛去干嘛。”宣武侯大手一挥,把夏敦和屈突赶回自己的地盘去了。 快马加鞭赶了三十里地,李坦忽然放缓了速度,整个行军的队伍都跟随他慢了下来。 “大将军,怎么啦?”田平打马上前问道。 “是我有些心急了,总觉会出什么意外。”李坦有些犹疑,勒住马停了下来。 “大将军是担心麻城那边有事?”田平沉吟了一下,“我们出来的时候,周围没见异常,城里也很安静,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你看这前面的路越来越狭窄,两侧又都是山坡林地,如果有人这里埋伏了一支兵马,待我们进入后切断两头,岂不是成了瓮中捉鳖?”李坦拿眼扫视了一下四周,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十年,很多时候对潜在的危险都会有一种本能的反应,他已经明显感受到了这份危险的逼近。 田平听李坦这么一说,心里似乎也觉察到了一种异样的不安,不由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我们回转麻城?” 李坦抬头看了看远处,一片漆黑,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在了黑暗中,他低语道:“如果真有这么一只兵马埋伏在这里的话,启元他们岂不是更危险?” 田平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大将军这是两头为难了,有些犹疑不决。一边担心继续深入行进的话,真中了埋伏,那就是全军覆没。另一边又放心不下来麻城的家人,不前去接应的话,只怕出点意外连性命都难保。跟随了大将军这么多年,他知道大将军对危险的感知一向很准,这会儿也不敢轻易出言相劝。 第346章 殊死较量(6) 宣武侯军队埋伏的山林里,一个斥候匆匆跑来,禀报道:“禀侯爷,李坦军在前面停了下来。” “停了下来?离这里有多远?”宣武侯心里暗暗吃了一惊,难道李坦已经发现了自己这些人埋伏在这里。 “离这里有三里地。” “他停下来后,可有什么异动?”宣武侯又开口问道。 “他们似乎在说话,我们不敢靠得太近,没有听清楚。” “不能让李坦跑了,我这就带人去截住他!”闻讯跑了过来的夏敦,叫嚷着请战。 “不可轻举妄动,李坦这是在犹疑。”宣武侯盯了夏敦一眼,眼神很严厉。 “这么说他发现了我们埋伏在这里?” “应该没有,若是他发现了,早转身跑了。他只是察觉到了危险,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向前走。”宣武侯沉吟起来。 “那我们怎么办?”屈突也凑了过来问道。 “再等等看。”宣武侯说完,抬头看向麻城方向,李坦已经起了疑心,这个时候只能等待了。若是现在调动兵马,容易打草惊蛇不说,李坦要是掉转马头回转麻城,麻烦就大了。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又有斥候来报:“前面来了一队人马,大约有一百多人。” “李坦这是派人探路来了,传令下去,放他们过去。”宣武侯冷哼了一声,心里松了口气。他和广成王、李坦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深知李坦性子一向沉稳,深谙用兵之道,这次居然这么沉不住气,冒着风险半夜带人出城,实在是有些反常。 “嘿嘿,大将军也有胆小怕死的时候啊。”夏敦冷笑数声,军中都说李坦敢打敢拼命,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皱下眉头,他一直就不服气。 “小子,你别只会吆喝,有劲一会儿使,这次你若是把李坦给放跑了,看本侯爷怎么收拾你。” “侯爷放心,李坦跑不了,我还等着给朝廷立功呢,嘿嘿。” “滚回你的地方去,好好给我守着!”宣武侯笑骂了一句,这个夏敦过于胆大,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也就是自己还镇得住他。 “只要李坦敢来,我就砍了他的头献给侯爷。”夏敦说着话,转身就朝自己隐藏的位置跑去。 宣武侯爷不再理会他,只抬头注视着远处路的那一头。不一会,从那个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马蹄声,偶尔还有模糊不清的说话声。 率队过来探路的是李坦手下的一个参将,叫胡启立。他骑在马上,走的很慢,边走还边探头四下里查看,显得小心翼翼。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都是在死人堆里混出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不就是走黑路么?别自己吓唬自己。”胡启立大声吆喝着,这探路的活不好干,大将军的军令更是违抗不得,他给手下人打打气,鼓舞下士气,好尽快完成任务去交差。 就这么一路提醒吊胆,走了大约有六、七里地,眼看前面就是开阔处,胡启立才大大地松了口气,让人去回报李坦。 李坦刚才一直犹疑不决,才派了人去探路,一听回来报信的兵卒说前面没什么事,也就放下心来,打马就往前去。 谁知才走了不到五里地,他心里正暗自松了口气,就听黑暗中一人大喊道:“点火!” 随着这一声喊,只见路两侧的山坡上,齐刷刷地亮起了无数的火把,火把结成了两条长龙,照亮了整个山谷。 “不好,中埋伏了!”李坦低呼一声,手中长剑已出手。 他话音未落,紧接着就听一阵“唰唰”的声音破空而来,天空中突显一片火光,只见漫天的火箭射杀过来。不过眨眼间,他身后的队伍中已经多人中箭,纷纷从马上坠落下地。 “保护大将军!”田平大声疾呼,李坦的侍卫纷纷聚拢过来,将李坦护卫在中间。 李坦身经百战,倒也临危不惧,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的情形,勒转马头,冲着自己手下将士,大声吩咐道:“众将士听令!跟我一起往前冲,冲出去我们就有活路了!” 他手下那些将士刚才见中了埋伏,都有些慌乱起来,又见周围的同伴纷纷中箭落马,更是觉得沮丧。忽然听见李坦喊话,再见他骑在马上指挥战斗,镇定从容,没有丝毫的慌乱,心里忽然就觉得踏实了,看到了希望,也纷纷挥舞着手中的马刀聚拢过来。 李坦再次勒转马头,高举着长剑,打马就往前冲锋。他身后的将士,也疯狂地打马跟随他向前冲,四下里射来的火箭又击落了不少人,但没有人再慌乱,都拼命往前跑去。 “李坦,哪里走?本将等你多时了!”李坦率领着人马才跑出不到一里地,就见夏敦从藏身的岔路口打马冲了过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坦二话不说,挥剑就迎了上来去。两人展开了一场激战。 夏敦身材高大健壮,双目电光闪射,厮杀战斗中,自有一股力拔山河的摄人气魄。他手中马刀挥砍自如,如狂风卷落叶般强攻横击,刀刀直取人要害。 李坦则是从容不迫,潇洒应对。他右手握剑,出剑时看似不急不缓,中途奇峰突显,变幻多端,给人一种诡异莫名、难测其高深的感觉。 两人刀剑相撞,弧光不断闪现,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交手了十几个回合,两匹战马擦身而过,驶出了几丈远的距离方才停了下来。 夏敦勒转马头,将马刀举至头顶上方,挥舞着呼啸着,拍马又俯冲过来。李坦缰绳往上一提,闪电般朝前疾驰而去,手中长剑连连刺出,没有丝毫的停滞。 “叮叮当当!”刀剑相击,不过片刻,两人又来回了几十招。 夏敦刀法霸道,刀刀强攻,粗中有细,无隙不入的朝着对手狂攻猛打。李坦剑走偏锋,千变万化,封挡敌刀,化对方的攻势于无形。两人攻的是狂风骤雨,守的是泼水难进,一时也难分胜负。 两人正打得难分难解,只听“唆”地一声响,李坦闷哼了一声,身体在马上激烈地摇晃起来,他收剑侧身,乘势稳住了身体。 变故来的太快,夏敦也是一惊,手中的马刀停在了半空中,他凝目一看,李坦的后背豁然中了一箭。棋逢对手,激起了他的战意,他刚才打得正过瘾,忽然被打断,气得他直想骂娘。 谁知他还没骂出口,李坦的剑已经抵到了他的胸前,他似乎听到了剑尖划破皮肉的声音,胸口激烈的疼痛越来越深入。就在他大骂自己太蠢,得意忘形枉送了自己性命的时候,那剑却忽然停滞了。他再看时,只见李坦的胸前又插上了一支羽箭,李坦已经从马上缓缓跌落到地上。 离他不到百步远,屈突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挥舞着长弓,朝他示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夏敦心里也是乱糟糟的,说不上是喜还是忧,只在那里发愣。 “李大将军,投降吧!”宣武侯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目视地上横躺着的李坦,冷声说道。 李坦用手支撑着,慢慢坐了起来,他扫了一眼四周,全都是宣武侯的兵,他手下的兵都躺倒了地上,已然全军覆没。 他艰难地站起身来,冲着宣武侯笑了笑,轻声说道:“你一直不服气,是不是?军营也是个小朝廷,不是能上战场杀敌就能稳坐中军的,你败给广成王,败给我,并不冤。” 宣武侯微微摇头:“你不是也败了么?你我都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借势为为,仅此而已。你以为你自己能做主,结果还不是一败涂地。” 李坦愣了一下:“那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守好自己的本分,下好自己的这盘棋。有人这么说,我觉得很有道理。”宣武说道。 “说得不错,下好自己的这盘棋。”李坦挥剑搭上了自己的脖子,只轻轻划拉了一下,鲜红色的血液已经喷薄而出。在倒地的那一瞬间,他仰望着天空,眼中有淡淡的无奈,还有深深的痛惜。 第347章 哼哈二将 麻城一战,李坦自杀身亡,他手下的十万大军顷刻间四分五裂。一些将领拥兵割据一方,等待观望朝廷动向。另外一些将领则一不做二不休,自立门户,打起了旗帜起兵谋反,这其中势力最大的是占据永州城的陆兆安,手下的兵马有三万多人,几乎占了叛军的一半。 惠宗皇帝下诏,以谋逆罪诛杀李坦的三族和广成王全家,在午门斩首示众。同时,还下诏嘉奖了在麻城围歼李坦的有功之臣,敕封宣武侯为宣武王,兼任讨逆大将军,调集全国的精锐兵马,对叛军进行讨伐。 已经有大臣上折子,对与李坦有牵连的朝廷官员,奏请以谋逆罪抓捕起来关进大牢,以此震吓那些想谋逆的人。惠宗皇帝迟迟没有回应,似乎尚在犹疑。这可急坏了乐平王,如果惠宗皇帝真的听从了这个建议,那些尚在观望的与李坦有牵连的人,为求自保,一定会起兵谋反。 乐平王曾向惠宗皇帝进谏,对待李坦军应该以招抚为主,颁布大赦令宣告天下,与李坦有牵连的人,只要没有参与谋逆反叛的,一律不再追究。这么一来,那些尚在观望的人就有可能投靠朝廷,那些与李坦有牵连的朝廷官员也会安心下来,共同协力讨伐叛军,平叛成功指日可待。 惠宗皇帝平日里对大臣们就极少信任,没事还要猜疑几分,对谋逆背叛之人更是恨之入骨,要他放弃追究那些人,无异于与虎谋皮。乐平王本就不是那种为了大义可以舍身之人,见惠宗皇帝没有允准,也就没再提起。 可这次不同,如果真把那些人抓了起来,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叛乱一旦扩大至全国,动摇的就是国本,他刘家的江山社稷也将不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是乐平王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也是他最为担心的事。 对西泽朝廷处置李坦谋逆和平叛的这些举动,祁渺并没有感到很惊讶,惠宗皇帝若有那样宽广的胸怀和临危不乱的智慧,西泽也不会到了今天的这般境况。她更为关注的是有关萧冼的消息,这关乎到牟羽和数以万计教众的安危,她不得不为他们考虑。 惠宗皇帝并没有立即下诏处死萧冼,只是关进了大牢待审,这就令她有些意外了。她之前判断惠宗皇帝会利用手中掌握的力量,在夷教内部来一波清洗,把牟羽这些已经坐大的反对势力清除掉,再挑选一个傀儡做夷教大祭司,他自己则在幕后操纵一切。 这样的话,惠宗皇帝一定会以谋逆罪斩杀萧冼。他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对夷教内部进行大清洗,而清除逆贼萧冼的残余势力,无疑就是一个最好的能摆到桌面上的理由。可现在惠宗皇帝并没有那么做,难道是自己的判断错了么?惠宗皇帝究竟想做什么?祁渺深感困惑。 对于祁渺明知道自己身处境凶险,还依然滞留在陇源,王楫、秦风等人颇为着急。祭台一战,想在回想起来,还令他们后怕,在祭台被熊熊大火覆盖的那一刻,那种近乎绝望的心境,让他们一直难以忘怀。 然而,没有人开口劝说祁渺,不是不想,而是觉得不应该。跟随了祁渺这么久,他们也知道她的性格,知道她对于身边这些人的有情有义,宁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挽救同伴。想到有一天她也会那样对自己,他们都很感动,他们没理由不留下来陪她一起去做。 “公主,以你的判断,惠宗皇帝留着萧冼有神企图?”秦风开口问道,早一日解决掉萧冼,才能早一点安全离开西泽,现在皇帝不杀萧冼,他也很困惑。 “也许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吧?”祁渺略略有些迟疑,她还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惠宗皇帝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萧冼这次惨败,他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大国师府也被封了,他还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让皇帝动心?”薛明说道。 “这也难说,他做大国师掌管夷教这么多年,也许积攒了不少金银宝贝,或者是宝藏之类的东西,皇帝这会正要平叛,不正好用得上么?”秦风略一思索道。 “有一个人一定知道原因。”祁渺说道。 “谁?公主,你说的是谁?”秦风几人都转头看向祁渺。 “乐平王。找他问一下,我们不就知道了么?”祁渺微微一笑,与其在这里猜谜,不如去见一下乐平王。 “乐平王?就算他知道,公主这会去见他,也太危险了。”薛明头一个就反对,他们现在藏身在陇源郊外的别院里,就是为了躲避西泽朝廷那些人,有消息说,惠宗皇帝已经暗地里吩咐尹铨,要抓捕善使。 “是啊,我们以前和乐平王虽然有交往,那也是为了一起扳倒李坦,连交情都谈不上。现在事情办完了,他和皇帝又是一伙的,就算他没有害公主的心思,也不可能违背皇帝的意思,公主一露面,他若真的动了手,那就太危险了。”秦风也明显不赞同。 “就是就是,公主,你可不能把自己往狼嘴里送,狼就改不了想吃羊的天性。”郭大智已经大声嚷嚷道。 “去!去!老郭,你怎么说的话?公主可不是小绵羊,厉害着呢。就乐平王那样的,哪有半点狼的血性,我看也就是一只老狐狸罢了。”彭城伸手推了一把郭大智,对他把祁渺比作羊很是不满。 薛明一听他这话,差点爆笑出来,就郭大智和彭乘这哼哈二将,说个话都这么不着调,还逗得人只想笑。他瞟了眼祁渺,见她一脸的尴尬,只能拼命忍着不笑。再看秦风,见他也和自己一样憋得很辛苦,只能昂头看向屋顶。 “哈哈!你们俩,还真是……”谁知最先发笑的居然是祁渺,她歪头看了看郭大智,又看了看彭乘,调侃道:“原来在你们眼里,我才是那只狼啊。” 一听这话,郭大智和彭乘更慌乱了,郭大智反应快一些,已经开口分辨道:“没啊,公主,我可没说你是狼啊,你这个样子,那里有半点狼的凶残,很温和啊。” “就是,就是,公主一向都很温和善良,重情重义,就那恶狼哪里能和公主你比。” 彭乘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薛明几人再也忍不住了,全都大声笑了出来。郭大智翻着白眼,连瞅了彭乘好几大眼,最后也绷不住笑出声来。 祁渺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再说什么,难得大家这么开心,她也不忍心扫了大家的兴致,只笑道:“咱们这次来西泽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怎么也得庆祝一下,今晚我亲自下厨,做一桌子好菜出来,大家一起庆贺一下,怎么样?各位大哥?” “好啊,好啊,我就想吃顿好的。”一听说有好吃的,彭乘已经快流口水了。 “怎么好让公主你劳累,要不,我老郭来露一手?” 郭大智话还没说完,就被薛明推一边去了,“就你那几下子?别丢人现眼了,上次你烧的那鱼,半生不熟的,害我们拉了半宿的肚子。” “老郭,你不是早就想吃公主做的饭菜了么?私下里都和我唠叨好几回了,这会还装模作样呢?”彭乘这话更狠,一下就揭了郭大智的老底。 “好啦,想吃的,帮我去后山羊圈里抓几只羊来,今晚咱们吃考全羊。”祁渺打断了几人,迈步往门外走去。 郭大智和彭乘两人一听这话,都小跑着出了门,争先恐后去抓羊了。 大家一听这话,都 第348章 各有所需 乐平王在山水园接待了祁渺。对于她的约见,乐平王并不觉得意外,只要萧冼一天没死,祁渺、牟羽就会一天不得安宁。他其实很期待这次见面,双方各有所需,互不相欠,他喜欢这样的交易。 “王爷,别来无恙?”祁渺一踏进山水园的待客大堂,就觉得这里气氛与往日不同,过于冷清了些。 “多谢善使牵挂,该了的事已了,本王每日里耕田种地,日子倒也悠闲自在。”乐平王装病躲到山水园来关门闭户,原是为了避嫌,和李坦争斗了这么多年,这会李坦倒了,他若是风头太盛,祸事就来了,不承想还是躲不过去。 “这世道,要过几天悠闲自在的日子可不容易。本使今天来,就是为了这悠闲日子来的,还请王爷能指点一二。” “善使何等人,上天入地,呼风唤雨,岂是本王这等俗人能比?这指点二字言重了。” 祁渺听乐平王这话,知道他还有所保留,不由笑道:“今日来这山水园,看着好像比往日冷清了不少,看来王爷还真是放下了。只是不知别的人放不放得下?若是放不下的话,岂不又要来叨扰王爷的清净?” “善使见微知著,本王这清净日子还真是到头了。值此国难之时,圣上当家不易,本王身为皇弟也该帮衬着些,却苦于无良策应对,心里着实忧虑不安。”乐平王见祁渺一言点破,也就不再端着。 “王爷忠义可鉴,让人敬佩。斗胆说一句,王爷若有需要,本使当尽力而为。” “善使应该听说了,圣上近日来连下了几道旨意,惩戒叛逆,安定人心,为平叛布局。只是朝廷里有人不满,上了折子奏请抓捕那些与叛逆有牵连的官员,圣上尚在犹疑中。本王实在担心圣上被蒙蔽,一旦下旨抓了那些人,影响了平叛戡乱的大局。” 祁渺见乐平王终于转到了正题上,也就不再讳言:“与李坦一战,在很多人看来,有惊无险,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目的。只有王爷和本使这些深陷局中的人,才深知其中的凶险艰难,若不是运气好的话,稍有差池,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圣上上这是举重若轻,没有觉察到平叛的诸般不易。” “善使所言极是,圣上嫉恶如仇,对背叛他的人轻易不肯饶恕,现在对平叛形势的判断又过于乐观,以为只要集结了十几万大军,就可以轻而易举灭了叛军,殊不知稍有不慎,就会激起更多的叛乱,危及江山社稷。” 乐平王说到这里,看向祁渺,“本王事前也向圣上上谏言,对李坦的那些部将应该区别对待,招抚为主征讨为辅,与李坦有牵连的朝廷官员,只要没有参与谋反的,一律不再追究。可圣上没有采纳。事到如今,再谏言,只怕也未必有用。不知善使可有什么计策,能让圣上改变初衷?” 祁渺稍稍沉默了一会,说道:“计策谈不上,本使只是有些看法,可以说给王爷参考。看现在的情形,反叛的势力主要是两拨人,一拨人是李坦手下的那些将士。这拨人里已经有一半的人起兵谋反,还有一半的人尚在观望。对这拨人,正如王爷所说,应以招抚为主征讨为辅,尽快下诏明确朝廷的意图,让那些观望的人尽快归降,对谋反的坚决讨伐消灭。” “反叛的第二拨人是追随萧冼的那些教门信徒。对这些人,朝廷应该分三步走。第一步,公开处决萧冼,让他们不再有指望。第二步,与牟羽一方合作,引诱分化他们。最后一步,放过大多数人,消灭死忠分子。” “一旦萧冼死了,这些人中必然会有很多人动摇,甚至退缩,朝廷只要明之以理、动之以情,再诱之以利,他们就会归顺。至于趁机闹事的那少部分的死忠分子,坚决出手打击,彻底消灭他们。” 祁渺注意到在自己说到萧冼时,乐平王眼神闪了一下,知道他心中认定自己出于私心,故意把萧冼拿出来说事,又说道:“王爷一定以为本使提到萧冼,还把他单列一方,是出于私心,其实不然。不错,本使是很希望他死,如果只是这个目的的话,本使多得是让他死的方法,王爷信么?” 乐平王被祁渺揭破心思,颇有些尴尬,脸上却没有显出半分,只点头说道:“本王知道,善使所言非虚。圣上之所以没杀萧冼,并非不想杀他,而是因为他牵涉到一个重大的秘密。” 原来如此,祁渺恍然大悟,试探道:“王爷说的这个秘密,莫非与教门有关?” “正是,据说是关系到教门的传承。” “王爷,萧冼说的这个秘密,不会是关于教门至宝《圣书残卷》的下落吧?”祁渺笑道。 乐平王微微一愣,抬头看向祁渺,见她毫不惊讶,忽然醒悟过来。眼前这人是乌孙大国师选是闹定的夷教善使,地位之高还在萧冼、牟羽之上,对《圣书残卷》这类教内传承的宝物的下落,知道应该更清楚才是。 “你们都被萧冼骗了,他手里根本就没有《圣书残卷》,这些年他一直在撒谎,私底下却派人一直到处追寻。” “莫非善使知道此书的下落?” “不瞒王爷说,当年乌孙大国师将圣书给了本使,让本使代他寻找有缘人。本使历经艰辛,好容易找到了有缘人,前些日子已将此书传给了此人。” 乐平王见祁渺说话间面色平静,不像说得谎话,再想到当年她曾经在苍月殿里,与乌孙大国师呆了一个晚上,对她的话也就深信不疑。 话说到这个份上,祁渺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现在只要帮着乐平王说服惠宗皇帝,萧冼难逃一死,重要的是怎么个死法。按国法处斩的话,会给惠宗皇帝将来清洗牟羽他们留下借口,若是按教规处置的话,萧冼的叛教罪名一旦确定,牟羽他们也就安全了。 “王爷,其实要说服皇上也不是不能。王爷不是掌管着天下的钱粮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平叛的账好好算上一算,再仔细说给皇上听一听。朝廷这几年税赋收支的情况,皇上想来心里也是有数的,自然会有决断。至于萧冼么,他是教门的大祭司,以教规处置更为妥当,毕竟西泽国内教众甚多,要让他们心服才是。” 乐平王一听祁渺这话,心里暗叫惭愧,他本该想到这一点才是。惠宗皇帝宠幸后宫嫔妃,日日游宴,奢靡无度,还大肆扩建宫殿,下旨在全国各处建造行宫,耗费银子数量巨大。若不是自己敛财有方,拆东墙补西墙,国库早已入不敷出。 朝廷现在要平叛,要筹备粮食武器等军需物资,需要的银子怎么也得几百万,这银子还不知道从哪里寻来。而且叛乱一旦扩散到全国各地,今年的税赋更是难得收起来,到时候别说平叛,就是供给后宫的用度都捉襟见肘。 从来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到时候就算是后宫的嫔妃们忍受得了,惠宗皇帝自己也忍受不了,单单这一点,惠宗皇帝也不得不考虑。听闻李坦贪墨了两百万两银子,惠宗皇帝当时勃然大怒,原因也在此。 想明白了这一点,乐平王松了口气,开口说道:“多谢善使提醒,本王这就进宫,向圣上进谏。萧冼谋逆大罪,不杀不足以扬国威平民愤。只是他是夷教大祭司,还得给教众一个交代,以教规处置,方为稳妥。” 祁渺见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向乐平王告辞,离开了山水园。 第349章 鞭长莫及 才过了两日,惠宗皇帝下旨大赦天下,对与李坦有牵连的人,只要没有参与谋逆,都不再追究。而且,明令嘉奖举报其他人谋逆和主动参与平叛的人。 敕令一出,李坦手下那些一直观望的将领们,纷纷投靠朝廷,举兵参与平叛。朝廷那些与李坦有牵连的官员们,暗地里松了口气,人心渐渐趋稳。一时之间,举国上下,上至朝廷官员,下至黎明百姓,声讨叛逆的呼声越来越大,平叛形势一片大好。 宣武王乘势率领讨逆大军,围攻永州的陆兆安。永州城城墙高大坚固,李坦事前在城内储备了足够的粮食、武器等军备物资,守城的兵马虽然不足四万,却是李坦军中的精锐。将士英勇善战,后勤有保障,领军的陆兆安还颇有军事指挥才能,这么一来,讨逆大军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几次攻城损兵折将后,只能围而不攻。 其余的几股西泽叛军结成联盟,南下进攻高唐的隽水城。刘益那次试探李坦后,加强了战备,城里的守军增加到了一万五千人,还在隽水城周围不断集结人马。南下的西泽叛军不过两万人,天时、地利、兵力,哪一样都没有明显的优势,一次攻城失败后,立即掉转方向北上。 刘益没有下令出兵追击,北洹传来的消息说,在阖城集结的高唐义军不日将挥师南下。面对即将到来的恶战,又没有了西泽十万大军坐镇,刘益十分恐慌,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四处调兵遣将,试图化解危机。 惠宗皇帝对萧冼的处置,并没有如祁渺期望的那样,按照夷教教规处以火刑,而是宣旨昭告天下,以谋逆反叛论罪,在午门将萧冼斩首示众。 对于这个结果,祁渺深感不安,这说明惠宗皇帝对夷教大清理的初衷并没有改变,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她再一次推迟了行程,决定在离开陇源前,与牟羽深谈一次,提醒他注意防备,最好能提前安排,做好应对准备。 北洹王在收到祁渺传信的当晚,就召见了耶律衍和简先生,商议义军南下平叛之事。 时近午夜,北洹王宫内书房里灯火通明,北王洹站立在书案前,两侧分立着丞相奚永、大将军黎木、三王子祁沣、高唐王耶律衍和简先生。 北洹王的目光一一掠过在场的众人,说道:“渺丫头传信回来说,李坦已经被围歼在麻城,西泽叛乱的兵马已达六万之众。这么一来,义军南下平叛的障碍已经扫清。后日就是出兵的日子,本王将你们叫来,一来是想了解一下军中的情况,二来是商议一下出兵的事。” 这群人中,官职最高的是奚永,他是北洹的丞相,又负责此次南下义军粮草、武器的筹备,见北洹王问起,开口禀道:“老臣负责筹备的粮草、盔甲、刀枪、弓箭等军备物资,都已悉数备齐。除部分送往义军军营,其余的已押送到沿途各地存放。后续要用的一些物资,也已备好,需要的时候,可以即刻送往前线。” 祁沣是义军右路军主将,也开口说道:“儿臣的右路义军,这几个月来一直在集训,将士们士气高昂。对此次南下平叛的地形、地貌等情况,儿臣已烂熟于心。父王请放心,义军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开拔南下。” 听了奚永和祁沣的禀报,北洹王微微颔首,目光转到耶律衍和简先生身上。 耶律衍见状,急忙说道:“禀陛下,左路义军目前有五千人,这些人来路不一,情况参差不齐。渺公主从北洹带来的一千人是目前军中最强的,其次是高唐来的一些旧部,他们虽然比不上北洹的兵,各方面情况也还不错。” 说到这里,耶律衍略略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其余的三千人马,都是马贼出身,这几个月一直在城外的军营里训练,军纪军规方面做得还不错,其他方面的训练少了些。整个左路义军虽然人少,但上下同心,同仇敌忾,已经做好了南下平叛的一切准备。” 北洹王看向简先生,问道:“不知先生对这次南下平叛,还有什么指教?” 简先生说道:“陛下言重了。简某身为义军的军师,理当为平叛尽心尽力。此次南下平叛,正如陛下所言,障碍已经扫清。西泽陷于内乱,自顾不暇。南靖和东阳,目前看来也没有大的举动,联合出兵阻挠的可能性不大。” “高唐的刘益没了依仗,与丞相赵瓒又是面和心不和,内部的分裂已成定势。在这样的形势下,平叛可以说占据了天时、地利和人和。只要谋划周密,指挥得当,将士同心,简某大胆断言,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战事就可以结束。” 北洹王闻言,哈哈一笑:“听先生这一番言论,平叛指日可待。好,待你们马到功成的那一天,本王一定亲临隽水城为你们庆贺。” “多谢陛下!”简先生说道。 待耶律衍和简先生离开王宫,回到高唐王府时,天已经快亮了。 “西泽的事已经尘埃落定,祁渺却还滞留在那里,不知道又会出什么意外。”耶律衍轻轻叹了口气,从西泽传回来的消息可以看出,这次祁渺的西泽之行凶险异常,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祁渺是不放心夷教的那些人,想做些妥善安排,才延迟了回来的行程。”简先生缓缓说道。 “她是个只顾别人,不顾自己的人。我记得上次先生说过,惠宗皇帝不会放过她,她多在陇源耽误一刻钟,就多一刻钟的危险。唉!我们在这里虽然知道她有危险,也是鞭长莫及。”耶律衍颇为无奈,他除了担心,什么都做不了,这更让他郁闷。 “惠宗皇帝那里,祁渺应该能够应付。反而是端木行这边,威胁更大。”简先生的语气很凝重。 “端木行?他要去杀祁渺?他去了陇源了?他什么时候去的?”耶律衍大吃一惊,他虽然知道端木阔一直对祁渺不怀好意,却不曾想到居然派了端木行去西泽行刺祁渺。 “端木行一入陇源城就消失不见了,祁渺那里也没发现他的行踪。所料不错的话,他应该是在暗中跟踪,寻找时机下手。祁渺忙于李坦的事,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这才是最令人担忧的事。”简先生轻声说道,似乎也很忧虑。 这让耶律衍心里无端地紧张起来,简先生很少有这样的时候,难道祁渺那里的情况比自己想的还要糟糕?他急切地问道:“先生,还有没有办法能够帮到祁渺?” 简先生微微摇头,“只能看祁渺自己了,但愿一切没有那么糟糕。” “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祁渺陷入危险境地?不行,一定要想出办法来救她。” 耶律衍已经慌乱得有些无措,他急匆匆走出议事大厅,来到园子里,却又止住了脚步,他忽然悲哀地发现,他是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简先生注视着在园子里徘徊不停的耶律衍,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露出了几分了然,隐隐还有几分苦涩。 第350章 一起战斗 陇源城东郊,离祁渺所住别院不远的山林里,端木行席地而坐,几个侍卫环立在他身边。不到三丈远,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伏着,黑巾蒙面,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冷危险的气息,这些黑衣人是端木家豢养的死士,此次端木行来西泽,端木阔下令让他们全跟来了。 “那边还没动静?”端木行问。 “没有,那些夷教的人进去快一个时辰,还没有离开。”旁边的一个侍卫低声回答。 端木行没有再细问,那日祭台之战后,他就在城东郊发现了祁渺住的这个别院。派人盯了很久,祁渺作息没有准点,出行也没什么规律,没事的时候不出门,有事的时候,就是夜半也会离开。别院的防卫十分严密,祁渺身边还有王楫那样的高手,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 作为祁渺的天敌,端木行一直处在一种矛盾纠结的心境里。小的时候懵懂无知,一起玩耍开心,一起历经生死,他还真是把祁渺看作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得知两人的宿命后,他挣扎了很久,好死不如赖活着,他选择了生。为了除掉祁渺,他一直在关注她,甚至琢磨着要怎么杀死她,想要逆天改命。 祁渺失踪了十一年,回来的一年里,在北洹呆的时间很少,他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高唐叛乱是他的手笔,也是他唯一出手的机会。支持刘益谋反,策动林地部落反叛,煽动北渊参与势力和五王,制造起兵谋反的假象迷惑朝廷,那么周密的计划,每个细节他都考虑到了,作出了最恰当的安排,可惜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祁渺死里逃生,逃出了隽水城,北上进入了西泽。他带着死士深入大漠草原,想半路劫杀,给予最后一击。却被那个马贼头大漠飞鹰给捷足先登了,还把祁渺完好无缺的送还了北洹。这么多年的追杀,祁渺居然每次都逃脱了,有惊无险,让他不得不相信也许一切还真是命中注定,却又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深感恐惧。 他带人来到西泽,想作最后一搏。在祭台之战前,他自信一定能够杀死祁渺。祭台那晚的情景太过震撼,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看轻了祁渺,更看轻了自己,他的人生一直在围着祁渺运转,再没有其他。杀死祁渺,或者杀死他自己,也许是他得到彻底解脱的唯一办法了。 “公子,有人往这边来了!”一个侍卫前来禀报,打断了端木行的沉思。 “是什么人?”端木行问道。 “看着象是西泽宫里的影卫,有四、五十人。” “西泽宫里的影卫?”端木行冷哼了一声,金不换前几天还禀报说,惠宗皇帝要对祁渺下杀手,不想这么快就来了。 “公子,我们怎么办?”几个侍卫围拢过来。 “既然影卫是冲着别院来的,我们往后撤,让他们过去。”端木行从地上站起身来,看了看别院的方向,转身走向山林深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想做的是那只黄雀。 祁渺看着牟羽有些默然,他们的谈话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她想说服牟羽退让一步,暂时避开惠宗皇帝的大清理,好保全夷教和跟随他的那些教众。无奈牟羽却坚持不肯退让,乌孙大国师光复教门的遗愿眼看就要实现,他为之漂泊逃亡了十三年,他不想现在放弃。 他更不想为了自身的安全,让教门再次铩羽而归。他可以不做大国师,也不想掺和朝廷的那些事,却不能让惠宗皇帝就这样把他们驱逐出陇源。那样的话,教门在西泽将再无立足之地,还谈什么光复壮大教门,他必须带领那些教众们抗击。 “牟大哥,你可曾想过,如果教门没有了你和莫大哥这些人,一定会四分五裂。那样的话,教门才是真正的沦陷和覆灭。暂时退让,不过是为了避开眼前的危机,等待时机,东山再起。”祁渺有些痛心,明明已经预见到了危险,她却说服不了牟羽。 “既然是皇帝容不得教门的存在,我们就是退让,他也未必会收手,避无可避,为什么还要退避?”牟羽有些愤懑,这次行动,牺牲了那么多教众,终于击败了李坦,挽救了朝廷,惠宗皇帝居然还要对付他们。 “上至宗室皇亲,下至黎明百姓,整个西泽夷教教众达数十万之众,惠宗皇帝不可能也不敢剿灭整个夷教,他不过是想要把教门控制在手里,利用教门巩固自己的权力而已。你们一旦抗击,正中他下怀,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动用武力剿灭你们,再找个顺从的人来做大国师,做他的牵线木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唯如此我们更不能退让。就是死,我们也不能成为他手里的工具。”牟羽已然失去了耐心,大声激愤地说道。 莫贺面无表情,端坐在那里有如泥塑的菩萨,一言不发。秦风几人却是心急如焚,早有消息说惠宗皇帝会在这几日会动手,他们每日里谨小慎微,严防死守,只能眼睁睁看着危险逼近,却无可奈何。 一个侍卫走了进来,伏在秦风耳边说了几句,惊得秦风脸色发白,也不顾得祁渺和牟羽正在说话,大声禀报道:“公主,那些影卫来了。” “终于来了。”祁渺并没有惊慌,只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转头看向牟羽,“牟大哥,再好好权衡一下吧。迂回曲折,总还有机会,若是没了性命,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说完这几句,她大步来到院子里,秦风等人跟随在她身后,北洹的那些侍卫们也已等候在院子里。 “秦叔叔,来的人有多少?”她问秦风。 “四、五十人,快到别院了。” “薛大哥,准备的那些东西都还在吗?” “都在原地没动过,我这就让人拿去招呼他们。”薛明转身出了院门。 “郭大哥、彭大哥,你们一会儿从后门把牟大哥、莫大哥他们送走,路上注意一点,别往林子密实的地方走,他们会有人在那儿埋伏。” “善使,我们和你们一起。”莫贺只说了一句,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他对王楫点了点头,“这次看谁杀得多。” 王楫没有说话,只是扬了扬眉梢,颇有些兴致盎然,棋逢对手,也是人生一大乐趣。 祁渺微微一笑,目光一一扫过院子里的侍卫们,大声说道:“四五十个影卫虽然不少,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你们比他们还强,你们都是从北洹的暗卫营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我知道你们不惧怕死,但我要对你们说的是,好好活着,就算是要战斗,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们要一起活着回北洹去。” “公主,我们会活着,跟着公主回北洹。”一个侍卫大声回答,其余的人都用力冲着祁渺点头。 “谢谢大家!让我们一起战斗,活着回到北洹。”祁渺抽出长剑,大步走出院门,她的身后是昂首阔步、无所畏惧的侍卫们。 第351章 攻其不备 无数条黑影出现在离别院百丈远的山林里,他们越聚越多,一个个屏息静气,手中的长剑无声地对准前方,时刻准备着伺机而动。 黑暗中的别院一片沉寂,没有人露头,看起来就象是在酣睡中一样,似乎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杀!”影卫中那个身材高大、眼露凶光的黑衣人发出了指令,影卫们快速地向别院移动。 就在此时,一声长啸突兀地在别院中响起,随之传来的是一阵密集的“嗦嗦”声。影卫们一愣,停住了脚步,心里正在狐疑,突然间,无数个黑点和着风声,呼啸着激射到他们眼前,击穿了他们的身体。他们口中发出的惨叫声,还有身体摔倒在地上的‘扑通”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还没等影卫们清醒过来,只见天空中一片火光闪耀,漫天的火箭雨倾盆般覆盖下来,中箭倒地的影卫又躺倒了一片。落在地上的火箭,激闪出的火焰,迅速点燃了别院四周空地上的黑油,不过片刻已经是一片火海,将影卫们团团围住。 火光将周围的一切照得明亮起来。地上躺满了死亡的影卫们的尸体,几个被火烧着了的影卫挣扎着四处乱蹿,还有几个已经跌倒在地,满地打滚。那些有幸逃过一劫的影卫,转身逃离到了火圈之外,聚拢在别院正前方,一个个惊恐万状,远远地观望着。 就在这时候,别院的大门“嘭”地一声,忽然打开了,祁渺持剑走了出来,她的身后是王楫等人。 “尹大总管,别来无恙!”祁渺看向火圈外站立着影卫们,目光锁定在他们中间那个还算镇定的黑衣人身上。尽管蒙着面,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人是西泽皇宫侍卫总管尹铨。 “祁渺公主果然好手段!先来‘一窝蜂’攻我不备,再来‘架火战车’令我防不胜防,还乘势引发了第三波火攻,让我避无可避。” 尹铨扫了一眼火海中满地的影卫尸体,祁渺的这三波攻击,将他带来的人杀死了一大半,活着的影卫已经不足三成。尽管事前有预判,这么惨烈的结果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让他十分地愤懑和不安。转头想到自己还留有的后手,他又不无得意,凡事预则立,这次他还是棋高一着。 “可惜了,祁渺公主,你还是棋差一着。”尹铨冷哼了一声,回头吩咐身边的一个影卫,“让他们都出来!让祁渺公主掌掌眼!” 随着一声尖利的口哨声,不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群影卫鬼魅般地出现在尹铨的身后,足足有五、六十人之多。 “祁渺公主,你没想到本大总管还留了这一手吧?”尹铨狂笑着说道。他已算定,三波攻击过后,祁渺再无依仗。这别院里的人,就是算上看家护院的那些废物,最多也不会超过六、七十人,双方人数虽然旗鼓相当,但他手下的这些全都是影卫中的精锐,他已经胜券在握。 “只留一手怎么行?尹大总管,请看!”祁渺淡然一笑,随手往身后一指。别院的院墙之上,一排侍卫正手持小弩瞄准着前方。 “他们手里的是鬼弩?”尹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了一丝惊骇。他惊骇的不是那些侍卫的突然出现,而是他们手中紧握着的小弩。只一眼,他就认了出来,那些侍卫手中的小弩,不是一般的弩,而是传闻中的“鬼弩”。 这种弩之所以被称为“鬼弩”,不仅因为它小巧轻便,便于携带,而且能连发十箭,准头高射速快不说,箭头上还往往淬了毒。“鬼弩”在战场上,因为射程有限劲道小,用处不大,近战却是神器,对付他手下的这些影卫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尹大总管好眼力!不错,他们手中的正是鬼弩。只是,这些鬼弩是经过南靖康大师改良过的,已不是一般鬼弩可比。尹大总管,你猜它能连发几箭?射程有多远?够不够得着你们?” 祁渺逼视着尹铨,她所料不差,来的影卫果然是上百人。训练影卫不容易,从初选到最后进入影卫营,说万里挑一不为过,整个西泽的影卫不会超过五百人。除了散在各地执行任务的外,日常留在营地里的不会超过三百人。上次祭台之战,影卫损失也不小,这次一下出动百多人,足见惠宗皇帝对取她的性命看得有多重。 祁渺之所以留在别院迟迟没有离开,并不是象秦风他们担心的那样,是因为与牟羽深谈而延误了时间。她一直在等,等这些影卫的到来。她很清楚,惠宗皇帝想杀她的心思早已有之,怎么杀?用什么方式杀?却是很有讲究。她是夷教善使,明着来肯定行不通,在数十万教众面前无法交代,一旦引起教众叛乱,那局面比李坦起兵谋逆还要难于收拾。 暗着来的话,祁渺身边的侍卫不少,防卫也十分严密,还有王楫这样的高手在,下毒、行刺,成功的机率都很小,只能出动影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剿杀。惠宗皇帝势在必得,派出的影卫自然不会少,仅西泽陇源到边境茂城这一段路,她这些人想藏匿行踪,不为影卫探查到几乎不可能。她随行的侍卫,从北洹出来时不过五十人,祭台之战折损了十余人,现在只有四十人不到。 一旦路途上双方遭遇上了,就算是不中伏击,双方人数悬殊不说,她这一方还没有什么依仗,基本没有胜算的可能。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利用城郊这座别院,引诱影卫前来决一死战,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邹世全一直有个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做生意,为以防万一,都会置办逃生用的宅子,通常是城里城外都有,而且还不止一处。因为是逃生用的,宅子的防卫设施都很到位。除留有逃生密道外,围墙、房屋等都建得非常坚固,有的甚至还设有暗堡、瞭望孔等军事设施,护卫的人通常也有数十人之多,轻易难得攻破。 这所别院建在西泽国都陇源郊外,比起别的地方所建的逃生宅子,无论是设计还是军事设置,邹世全自然也更用心,不仅房屋的坚固程度非同一般,备用的兵器、火药等物也很充分,甚至还置备了机关暗器之类的大型武器,那个发射暗器的“一窝蜂”和发射火箭的“架火战车”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两个。 鬼弩是在北洹时简先生给侍卫们装备的,说是经过了康大师的改良后,装载的箭枝翻了一倍,可达二十支箭,射程近百步,劲道也比一般的鬼弩提升了不少。对于简先生的无所不能,祁渺已经习惯了,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如果丛信师兄还活着的话,她想他一定也会这么做。 “杀!”尹铨大吼一声,挥舞着手中长剑,率先冲进了火圈,冲向祁渺等人。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惠宗皇帝下的是死命令,唯有拼死一战,或许还有活的希望。 影卫们潮水般地冲向了别院,在经历了三波攻击后残存的那些影卫,又恢复了强悍的本色,他们嚎叫着跟随尹铨向前冲,一个个脸上竟然毫无惧色。 第352章 杀红了眼 “唰!唰!唰……”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声传来。几十把鬼弩在一场战斗中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在眨眼之间,集中在有限的场地有限的人身上,上百支箭连发所产生的杀伤力,无疑是可怕的。冲上来的影卫十之有三被弩箭直接命中,扑倒在地。 用弓箭给敌人以最大限度的杀伤后,再进行面对面的厮杀,可以有效的杀死敌人并减少己方的损失。鬼弩的这一波攻击,立即扭转了战场上双方的态势,尹铨一方已经处于劣势。 祁渺持剑迎了上去,她身后的王楫等人也迎了上去,双方激战在一起。一时间,刀光剑影,火星四溅,刀剑相交的铿锵声,皮肉被刺中发出的闷响声,临死前的惨叫声,厮杀中的低吼声响成一片…… 郭大智冲在了最前面,他满脸通红,血脉责张,两眼炯炯放光,举刀就扑向尹铨,嘴上还念叨着:“什么狗屁大总管,擒贼先擒王,老子先砍了你。” 尹铨见郭大智马刀砍到眼前,一挥剑荡开了马刀,剑走偏锋,虚晃一招,闪身就避开了郭大智,直奔祁渺而去。 郭大智见尹铨舍了自己,急得大叫起来:“你小子跑什么跑,有本事和你郭爷爷打一架再说!” 彭乘是个闻见血腥味就兴奋的主,他纵身一跃,马刀就砍向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影卫。影卫的长剑横扫过来,想要截住他的马刀,不成想到彭乘力大如牛,剑一下就被马刀击飞了。彭乘见有机可乘,一刀横着抡出,影卫的右手被齐崭崭砍断,疼得抱着断臂大声嚎叫起来。彭乘上前一步,刀锋一闪,影卫的头直接就被砍飞了出去。 比起用蛮力的郭大智和彭乘二人,薛明要灵活许多。他手中马刀轻易不出,脚下走位用的是一直跟随王楫学习的身法,他身经百战,实战经验又丰富,瞅准机会,一刀砍出去,往往是一击必中。就这么着,几十个来回,他已经轻松击杀了一个影卫。 王楫和莫贺一左一右,两人几乎是同时冲进了影卫中间。莫贺的剑,快、准、稳之中,夹带着几分古怪,出剑也不循常理,往往能攻其不备。他击杀敌人的速度较快,不过眨眼间,已经有两个影卫死在了他的剑下。 王楫的出剑没有多余的招式,简单直接,唯“快”而已。只是当这种“快”达到一个极致的时候,其余的一切反而显得多余,因为剑够快,足够让对手在顷刻间毙命。当第三个影卫被王楫一剑击穿咽喉时,莫贺瞟向他的眼神中,又一次地闪现出了一抹惊愕之色。 秦风率领侍卫们也和影卫厮杀在了一起,双方杀红了眼,马刀和长剑相撞溅出火星,发出铿铿的声音。不断有影卫倒下,后面的影卫又迅速扑了上来。有侍卫杀得性起,竞毫无遮拦地挥着马刀,独自一人迎着几个影卫就冲了过去,顷刻间被砍倒在地,战斗异常惨烈。 尹铨在人群里穿行百步,终于来到了祁渺面前。他一个箭步前冲,手中长剑直击祁渺,剑势强横,劲道惊人,这是集聚了全身之力攻出的一剑。 祁渺见尹铨冲着自己来,没有闪避,右手握剑,目光专注在自己的长剑之上。待尹铨长剑将至,手一抖幻出一朵剑花,以攻为守,封住了尹铨的剑势。 只听“当!当!”两声,双剑相接,发出了尖利的撞击声。尹铨借撞击收回了长剑,没有丝毫的滞留,又疾速攻出了一剑。 祁渺往前踏出一步,脚下迅速移位,到了尹铨的左侧前,出其不意地侧身挑剑,剑尖刺破了尹铨的左臂。她的这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步法更是精妙。 见祁渺的剑术如此精湛,一身功夫显然不在他之下,尹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他刚才求胜心切,思虑不周,现在看来,再这么缠斗下去,他的破绽只会越来越多,最后一定会落败。得想办法速战速决,这么想着,他加快了出剑的速度。 你来我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已经交手几十个回合,尹铨已渐渐呈现出颓势,身上中了几剑不说,出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步法也有些紊乱。 祁渺见状,知道尹铨已经是勉力支撑,立即转守为攻,展开身形,游走在尹铨周围。她加快了进攻的速度,手中剑招不断变幻,剑势凌厉,出剑角度异常刁钻,每一剑都让人意想不到,每一剑都精准无误的击中尹铨。 尹铨见自己败势已显,忽然大喝一声,身形暴起至半空中,连人带剑直扑祁渺,全然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拼命架势。祁渺不成想到他会这么做,想闪身避开已经慢了一步,她心一横,索性挥剑迎击。 在祁渺的长剑刺入尹铨前胸的同时,尹铨的剑也砍在了她的左腿上,一阵钻心的痛,让她的身体忍不住摇晃了起来。她紧盯着已经濒临死亡的尹铨,一咬牙将手中的剑用力向前捅去。尹铨闷哼一声,手中的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身子也重重摔在了地上。 祁渺杀死了尹铨,精神一下松懈下来,整个人虚脱得没有一丝气力,跌坐在了地上。 “公主!你受伤了?”一个身着月白衫子的少年飞奔上来,弯腰就去搀扶她。 “我没事。”祁渺说着话,抬起了头,待看清楚眼前的少年居然是长孙南时,略略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们,半道就转回来了。”长孙南跟随邹世全去茂城,他心里惦记着祁渺,给邹世全留了信,半路上就偷溜了回来。赶了几天的路,刚刚才到了别院,正好看见祁渺中剑跌倒。 祁渺听他这话,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说什么,在长孙南的搀扶下,勉强支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 “你受伤了,还流着血。”长孙南看向祁渺的左腿,借着火光,可以看到那里有伤口在流血。他想帮祁渺包扎伤口,却又觉得有些不妥,正犹疑着,一个影卫已经杀到了他身边。 “小心!”祁渺低喝一声,迈步向前,出剑荡开了那个影卫的剑。 祁渺急于救人,这一出剑,便露出了空当,那个影卫的剑就势刺向了她的右臂。祁渺左腿受伤,行动迟缓,没能闪避过去,右臂被影卫一剑刺中,手中长剑也飞了出去,她急速后退了一步,稳住了身子。 那个影卫见状,又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长孙南虽有功夫在身,这种面对面见血的博命厮杀还是第一次碰上,缺乏足够的心理准备,刚才的反应就有些慢了。这会儿刚醒过神来,见祁渺为救他又中了一剑,就有些急眼了,连人带剑就扑向那个影卫。他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祁渺和那个影卫之间,手中长剑不断刺出,和那个影卫缠斗在了一起。 这么一来,祁渺算是躲过了一劫。谁知她刚松了口气,一眼瞟到长孙南,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长孙南因为临敌经验不足,在那个影卫的急速攻击下,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几次都险些中剑。 这样下去太危险了,祁渺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张鬼弩,紧盯着那个影卫。就在那个影卫接连刺出几剑,长孙南肩膀中剑之时,祁渺出手了,一箭射中了那个影卫的后背。影卫倒地,长孙南一步上前,将他一剑击杀。 第353章 全军覆灭 当王楫挥剑将最后一个影卫击杀时,双方的厮杀已经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望着地上躺满的横七竖八的血淋淋的尸体,有的尸体还保持着生前搏斗的姿势,祁渺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场战斗,尹铨带来的影卫全军覆灭,她也损失了一半的人,余下的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伤,还有几个重伤的。若不是依仗着别院那些武器装备,率先进行了前三波的攻击,还有鬼弩的第四波攻击,只怕现在覆灭的就是她自己这些人了。 她可以想象到,在得知了这一战输的如此惨烈,惠宗皇帝会怎样的恼羞成怒,甚至会想要不惜血本再次对她进行围剿。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平叛容不得半点马虎,他不可能再动用别的力量明目张胆地来追杀她,这个憋惠宗皇帝是吃定了。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到时候陇源城的官兵就要来了,要尽快离开这里。祁渺将秦风、薛明、等人召集起来,吩咐道:“秦叔叔,你带几个人去清点下路上要用的那些东西,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我们半个时辰后从密道撤离。” “郭大哥、彭大哥,你们带几个人把地上躺着的那些侍卫门,都挪到房里去。我们已经没时间将他们好好安葬,就用这别院作他们的陪葬吧。” “薛大哥,屋子里的那些东西都毁了吧,若让西泽得了去,将来对北洹或是高唐,都是个很大的威胁。剩下的那些黑油等物,该用的都用了吧,一场大火过后,这里的一切都会随风而逝,了无痕迹。” 秦风几人领命而去。祁渺转身缓缓穿过院子,来到了别院的正堂。正堂里挤满了受伤的侍卫和别院里的护卫,有几个伤势很重躺在地上,牟羽正忙着为他们止血,包扎伤口。 “牟大哥,他们的情况怎么样?”祁渺走近牟羽问道。 “这几个的伤势很重,失血过多,随时可能昏迷。他们的伤口都处理过了,这一路上要小心照料,不能激烈颠簸,我这里配了些疗伤的药,你们都带上。” 牟羽说着话站起身来,眼睛落在祁渺的胳膊上,叮嘱道:“你这胳膊和腿上的伤,虽然没有伤到骨头,有几处经脉却是断了,切记不可再用力,更不能动武,好好养着才能复原。” 祁渺笑道:“多谢牟大哥!这次幸亏有你这大行医者在,要不这么多的弟兄受了伤,还真没办法医治。” 牟羽脸色有些凝重,说道:“今晚真是凶险,若不是你那一番谋划,只怕我们都要把性命扔在了这里。” “牟大哥言重了!哪里是我的功劳,若不是大家伙舍了命去拼,也难得有这样好的结果。”祁渺说到这里,转了话题,“牟大哥、莫大哥,经此一战,惠宗皇帝更不会放过你们了,教门的再次分裂也在所难免。我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牟羽说道:“你有话,但说无妨。” 祁渺说道:“我这次回去,就要前往高唐平叛。如果平叛成功的话,高唐复国,我想请二位大哥前往隽水城,在那里重建夷教总坛。不知二位大哥意下如何?” 牟羽和莫贺听她这话,两人对看了一眼,眼中均有惊喜之意。他们和惠宗皇帝的决裂和对抗,已经无可避免。一旦公开决裂,惠宗皇帝就会扶持一个傀儡大祭司起来,给他们捏造一个叛逆的罪名,动用官府的力量公开通缉他们。西泽还是惠宗皇帝的天下,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还真是无立锥之地。 如果能到高唐去重建夷教总坛,有了高唐的庇护,他们就可以坚持和西泽的傀儡教门对抗下去,惠宗皇帝就是手再长,也是鞭长莫及。脱离了西泽,虽然少了朝廷势力的扶持,更有利于夷教的传播,可以高唐为中心,覆盖到周围个几国家,他们所信仰的夷教“三善”信念的传承,会更加自由和纯粹,这也是他们作为一个夷教信徒所期望的。 思考再三,牟羽说道:“你的这个建议很好,只是眼下叛军未平定,数十万教众正遭受战火的荼毒,我和莫师兄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一时半会也离不开西泽。只能等一切安定下来,我们便前往高唐,到时候再商议重建总坛的事。” “这事不急于一时,还得等我们打败刘益,重建高唐后才行。到时候,我就在隽水城恭候两位大哥了。” 祁渺抬头看了看天色,拱手向二人行了一礼,说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陇源城的兵也该到了,我们要尽快撤离这里。两位大哥,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们就此别过,请多珍重!” “你也当自己珍重,我们后会有期!”牟羽和莫贺向祁渺告辞,从密道离开了别院。 祁渺见诸事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为避免有遗漏,她瘸着腿忍着痛到亲自到各处查看。 王楫一边搀扶着她走路,一边劝说道:“师妹,这些事薛明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你行动不便,我们可以先走一步,到前面去等他们。” 跟随在她身后的秦风、薛明等人也纷纷出言相劝。 祁渺见他们关心自己,颇有些感动,有心逗乐轻松一下,便故意板着脸说道:“各位大哥,王楫师兄,你们这是嫌弃我变成了瘸子,行动迟缓,怕我拖累了你们,是吧?那好,我这走,不拖累你们。” 秦风、薛明脑袋灵光,一听祁渺这话就知道她是逗他们,眯笑着不说话。王楫和祁渺从小一起长大,早已习惯她说什么就听什么,这会也不开口分辨。 彭乘性子急,心眼也实诚,一下就蹦了起来,嚷嚷道:“公主,我可没有嫌弃你,我是看你走路一瘸一拐的,心里怪难受的。你早点走,我们好办事,办完事就去追你,不是挺好的吗?” 彭乘这话一说,祁渺就有些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尴尬了,他心里没有嫌弃,只是这话却说得很是嫌弃。 郭大智也开口说道:“公主,眼看这天就亮了,你再不走,一会陇源城的官兵来了,我们麻烦就大了。简先生可是说了,你得完整地把我们带回北洹去。” 这下祁渺彻底无语了,还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瞟了眼郭大智和彭乘,想着这哼哈二将一向是好心办坏事,说错话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更是数不胜数,她也没有点破,只眯笑着说道:“那我先走一步了,这后面的事,就麻烦各位大哥了。王楫师兄,我们走吧。” 祁渺一瘸一拐地走了,郭大智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纳闷,问了一句:“公主这是怎么了?看着有些怪怪的。” 秦风和薛明互看了一眼,憋着笑没说话。 彭乘这会似乎有些明白了,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好像又说错了话。对了,老郭,你怎么可以说公主是个大麻烦呢?” “我没说啊,我的意思是说,她再不走的话,官兵来了就走不了了。那麻烦就大了。”话说到这里,郭大智自己也愣住了,他这意思好像说的就是祁渺是个大麻烦,可他明明没这个意思啊。 看着郭大智在那里纠结,一张阔脸涨得通红,秦风忍不住笑道:“郭兄弟,你也别太在意,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会和你计较这些。时候不早了,你该干什么快去,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郭哥、彭哥,你二位还真是逗乐。”薛明哈哈一笑,与秦风一起离开了。 “可我明明没那个意思啊。”郭大智眨巴眨巴眼睛,很是有些委屈。 第354章 天命难违(1) 端木行站立在距离别院不到百丈远的小山坡上,目光阴沉沉地盯着熊熊燃烧着的别院。火势借风势肆意疯涨,已经覆盖了整个别院,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个天空。这把火抹去了这里所有一切,有用的没用的,惊世骇俗的,或是平淡无奇的。 几个时辰前,他亲眼目睹了别院的那场战斗,占据了人数优势的影卫全军覆灭,这很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祁渺才智谋略过人,也不缺胆识,却不曾想到她会如此厉害。肉搏战前的那四波攻击,让战场变成了名都其实的屠宰场,七成影卫的死亡,彻底扭转了整个战场的态势。 祁渺也由最初劣势的一方,转化成了优势的一方,对影卫有效的击杀,也为她后来在双方的搏杀中获胜铲平了障碍。双方以性命相搏的那场厮杀可谓惨烈,北洹暗卫和西泽影卫相旗鼓当,实力在伯仲间,几乎是一命换一命,祁渺手下那些人应该也有一半的伤亡。 端木行一直在等待出手的时机,他想等着双发战斗尘埃落定后再出手。有了螳螂在前,他这只黄雀自然就轻松许多,到那个时候,祁渺死了的话更好,他可以直接打道回北洹。祁渺活着的话,那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收拾起残局来也更容易些。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战斗继续了两个时辰,等结束时已经快天亮了。西泽朝廷出动了那么多的影卫,这里又闹这么大的动静,陇源城的官兵没理由不来查看一下。他再冒然出手的话,双方缠斗下去,一旦官兵来了,他也逃脱不了。 “公子,他们应该是从别院里的密道离开的,火是他们离开前放的。”一个死士匆匆跑来禀报。 “放在外围的人盯上他们了没有?”端木行问。事前考虑到祁渺他们有可能避开影卫,自行离开,他把哨探放到了三里之外,不想现在派上了用处。 “外围的人传信回来说,已经盯上了。他们装扮成商队,有十辆马车,三十几个人,那些人大半都受了伤。这一路上,他们走的都是山林小道,行动很迟缓。” “集合所有的人,赶到他们前面去,找个稳妥的地方,我们守株待兔。”端木行抬头瞥了眼别院,转身走下了小山坡。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祁渺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昨晚的厮杀耗尽了她的体力,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伤口处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坐卧不安。 秦风骑马来到祁渺的马车前,问道:“公主,这天眼看就黑了下来,大伙儿赶了一天的路,都有些乏了。这还都带着伤,是不是在前面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祁渺掀开窗纱,往外看了看。他们正走在山路上,路两边是山野林地,十分荒芜,连行路的人也难得见到一个。他们这一路,为安全起见,避开了官道和人多的地方,尽挑小路和偏僻的地方走,这个地方歇脚倒很合适。 她冲着秦风点了点头:“秦叔叔,今晚咱们就歇在这里。你让他们把马车赶到林子里去,烧水做饭,让大伙都吃口热饭。” 秦风转身招呼薛明几人,分头去安排。 王楫把祁渺搀扶下马车,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让她坐下,这才去帮忙生火烧水。 想着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回到北洹,见到简先生他们,祁渺心里有些欢喜。按照平叛计划,南下平叛的义军应该已经启程,这两天断了与简先生的联系,也不知道义军那里的战况如何。她这次回到阖城,向北洹王禀报军情后,还得马上去追赶义军大部队。 这次西泽之行,结果超出了她的预期,原来只是准备下一盘牵制住李坦的小棋局,扫清高唐平叛的障碍,不知不觉就下成了一盘生死大棋。现在,李坦死了,萧冼也死了,西泽战乱再起,形势比预想的还要好。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打下隽水城,消灭刘益,为耶律贤父子报仇雪恨,也了却她发下的誓言。 经此一役后,西泽再也无力与北洹等国对抗,这应该是北洹、东阳和南靖这几个大国最乐意看到的结果。对于高唐来说,这也是个发展壮大的绝佳时机。高唐一直是部落联盟,军权分散在各大部族手里,王权极不稳固,这也是这次叛乱的根源所在。 平叛后,最先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整顿朝政,整合各大部族的兵马,让权力集中于耶律王族。这么一来,还不知道高唐的那些部族会有什么样的激烈反应。由这,祁渺的心思转到了她与耶律衍的婚事上来,不由重重叹了口气。尽管她已经允诺,内心深处总有一种心不甘情不愿的悲哀。 她想起了黎阳城外的山谷里,独自一人孤零零躺在那里的丛信师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没有她的陪伴,丛信师兄应该很孤单吧。不知不觉中,泪水溢出了她的眼眶。 “师妹!”折转回来的王楫轻唤了一声,把手里的一碗热水递到给祁渺,没有再说话,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缕忧虑。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丛信师兄,他独自一人躺在那个山谷里,会不会很孤单?他一向喜欢热闹。”祁渺嘴角扯出了一抹笑,那么地苦涩忧伤,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无声地滑落到地上。 祁渺这个样子,让王楫更觉心酸,他转头看向远处的山林。 “端木行一直没出现。”过了好大一会,王楫忽然开口说道。 “端木行?”祁渺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怎么把端木行给忘了。简先生在信里一再提醒她,要留心端木行,她一直忙着李坦、萧冼的事,对端木行也就没有过多的关注。这其中一个原因是事太多,无暇自顾。另一个原因是她对儿时与对端木行的友情,让她忽略了他所带来的危险。 她知道端木阔一直想要她死,每次她历经的生死,都是他一手主使的。这次端木行潜来西泽,应该也是同样的目的。她一直不明白端木阔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这么做,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究竟是什么呢? “师妹,小心!”就在祁渺百思不得其解,苦苦思索时,王楫忽然大喊一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就势一个侧身翻滚,两人滚出了几丈远。 祁渺这里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耳边传来“嘣嘣嘣”几声短促连续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刚才他们歇脚的地方,那些马车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有人偷袭,她扫了一眼周围的树林,隐隐约约有人影疾闪而过。 “有人来偷袭!大家快分散开来,躲进林子里去!”祁渺忍着痛,冲着秦风他们大声喊道。 她声音未落,爆炸声又凌空响了起来,几个没来及躲闪的侍卫被炸雷直接命中,被炸得身首异处,血肉横飞。 爆炸声越来越密集,那些炸雷就象长了眼睛一样,一个个从天而降,追逐着祁渺。王楫裹挟着她不断的在地上翻滚,在半空里腾跃,避开那些炸雷。 爆炸声终于稀落下来,就在王楫暗自松了口气,正想着把祁渺从地上搀扶起来,一颗炸雷扔了过来。他一把抓起祁渺,一个急转向,纵身一跃,这才避了过去。 谁知就在这时,半空中又飞来一颗炸雷,落在了他的脚下。王楫把祁渺往前用力一推,一声巨响,炸雷爆炸了。 “师兄!”祁渺惊叫了一声,她被摔出了几丈远,刚抬起头就看见王楫在硝烟弥漫中慢慢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