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招商局长》 1、副县长(1) 副县长 县政府仍然在旧筒子楼里办公,六个副县长的办公室一字排开,一间挨着一间。常务副县长于光汉刚进办公室,挂职副县长刘玉成就踱了进来,在于光汉对面坐了,一脸不好意思,好像有话要说。 刘玉成到任还不到一个月。于光汉主动问,怎么样,县里穷,比不上你们省城,这一阵也胡忙,没和你好好聊聊,还习惯吧,有没有什么困难? 刘玉成苦笑一下说还好,然后说,有个事我想向你反映一下。县里让我分管医疗卫生工作,我主动到卫生局找唐局长,了解一下情况,商量一下今后的工作。我去了唐局长就很冷淡,谈工作时我提了一点建议征求他的意见,问第一遍时他闭上了眼,问第二遍时他假装打瞌睡,问第三遍时他自言自语地说,组织部门也瞎了眼,怎么派了个外行来领导内行。我当时愣了,简直就没法下台。他如此傲慢不讲理,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唐利生是卫生局多年的老局长,也许有升副县长的想法,觉得刘玉成来挂职堵了他的路,但如此狂妄无礼于光汉还是感到吃惊。挂职副县长虽然两年后要回去,但后娘也是娘,当一天就是一天的副县长。于光汉正要发作,想想又将火压了下去。马上要换届选举了,唐利生是县人大代表不说,卫生系统还有七八张选票在人家手里操纵着,如果惹翻了,不仅这七八张选票得不到,唐利生在选举时捣个鬼鼓动一下,让任何人落选都有可能。现在的官场也复杂,上下级的关系已和以前不大相同,真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于光汉给刘玉成倒一杯水,问,你跟大老板说了没有? 副县长们把县长毛富成称为大老板。刘玉成说,毛县长忙,这些天一直没见到,这件事我和王县长说了,他可能也有难处,这么多天过去了没有下文。我想你是常务副县长,就和你说说。 刘玉成挂职前是省科技厅农牧处的副处长,没做过基层工作,对县里的情况也不大了解,县里让王峰副县长帮助刘玉成工作一段时间。出了这样的事本应由王峰来管。于光汉出门对着县办主任室喊,李主任,大老板到哪去了? 县办马主任急忙过来说毛县长到地委去了。于光汉回来坐好,对刘玉成说,这件事我和大老板商量一下看怎么处理,我的意见是他至少得向你道歉做检查,你看怎么样。 刘玉成说,也用不着道歉,关键是他不再顶牛,能配合工作就行。 于光汉又问刘玉成一些生活情况,刘玉成表示对生活很满意。临告辞时,刘玉成几次感谢于光汉。看着刘玉成出门的背影,于光汉不禁一阵感慨:放着轻轻松松的大机关不蹲,偏要跑到烂泥坑里来受罪。都以为县官好当,车马随从酒肉宴席,一呼百应威风八面,真是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等着吧,说不定还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桌上需要批阅的文件摞了一厚摞,于光汉随手翻一翻,又掂掂重量。这才出去几天,文件就堆了一堆。拿起笔,脑子里仍是乱七八糟。唐利生是老局长了,虽然自以为有点专长本事,但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如此公开顶牛,如果没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长期被王峰娇惯纵容的结果。早就听人说过,说王峰才华出众又平易近人,特别是对手下的人,任何时候都能宽宏大量。卫生局原来归王峰分管,如果平时管严一点,谅他唐利生也不敢如此张狂。 换届选举在即,谁都要树立正面形象,糊里糊涂答应要管这事也有点不妥。于光汉细听听,感觉出其他副县长都不在。大家都很忙,也不知都在忙什么。蹲基层下乡镇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联络感情拉拢中层干部获得更多的选票也是某些人的目的。于光汉已在副县长的位子上干了八年,这八年团结了一些人也得罪了一些人,看来也得跑一跑,把各方面疏通疏通。 楼下突然人声嘈杂,于光汉往下看,心里不由得一紧。又是集体上访闹事,这次来的人还不少,将整个县府大院都挤满了。 办公室马主任进来说,于县长,是地毯厂的闹事来了。 于光汉分管了工业和交通。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县里也没什么工业,以前就数地毯厂最大最强,但说垮台就一年不如一年了,这两年就完全停了产。地毯厂是劳动密集型企业,有三百多工人,厂子一垮,这三百多人怎么办就成了县里头疼的大事。厂里的工人已经来闹过两次了,闹一次只能给解决一点工资,根本问题始终没法解决。在县委、县政府的工作会上,于光汉多次提出地毯厂的问题,每次都是议而不决,毫无办法,最后不了了之。 于光汉拨通了毛县长的手机,说了闹事的情况。毛县长说他有事回不来,要于光汉给县委牛书记汇报一下,看牛书记怎么说。 下面的工人喊着要见县长。马主任说,于县长,不见怕是不行,拖下去会把矛盾激化,如果他们动手砸东西,事情就闹大了。 工人们整齐地坐了一院子,把大门都堵死了,门外还围了不少人看热闹。于光汉站到楼门口扫视一遍,看不到一个厂领导。都他妈的滑头,如果没有厂领导支持,绝对不会这么有组织、有秩序。于光汉高声说,我是副县长于光汉,地上潮湿,有什么事请到会议室说,我们一起商量个解决的办法。 工人们坐着纹丝不动,于光汉再次请大家到会议室时,一个老者站起来说,于县长,人要有良心,如果是你,一年拿不到工资,一家老小没有饭吃,病了没钱看病,孩子没钱上学,你该怎么办?现在我们已经没法活了,你们还能哄就哄,能推就推,应付过去就算了事,你们还有人的良心吗?你们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吗? 老者有七十几岁,以前没有见过,可能是退休老工人,也说不定是什么时候退休的老厂长。老者显然过于激动,浑身都在哆嗦,如果弄出个脑出血、心猝停可不是闹着玩的。于光汉急忙说,老前辈您消消气,地毯厂的事上上下下都在想办法,可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把我打死我也拿不出钱来,您还得容我们找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旁边一个汉子说,那你就说个时间,什么时候能找到办法,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你们整天酒足饭饱可以慢慢研究,我们饿着肚子可等不了多久,最多也只能撑个十天半月。 众人跟着一片叫喊,整个院子乱成一片。于光汉明白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弄不好只能更加群情激愤。于光汉大声说,我现在就去找领导开会想办法。然后对马主任说,烧几桶开水提来,天还热,别把同志们渴着。 回到办公室拨通牛书记的电话,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于光汉说,牛书记,我现在就过去给你汇报一下吧。 牛书记很不高兴,报怨批评半天才答应于光汉过去商量。 牛书记从副县长到副书记再到县长再到书记,十几年在县里转圈,年龄只有五十一二,比于光汉大不了几岁,但自认为资格老,说话办事比较专断。牛书记现在正生气,如果不想好几条解决的办法去汇报,肯定要挨点批评。于光汉踱着步想办法,他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地毯厂拍卖掉,用拍卖得来的钱给工人投保和买断工龄,彻底甩掉这个包袱。 果然牛书记要于光汉拿出个处理意见。于光汉说了自己的想法,牛书记说,问题是这个烂摊子有没有人要,怎么才能拍卖得出去。于光汉说,地毯厂的房产机器设备也没几个钱,唯一值钱的就是地皮。地毯厂占地有二百多亩,位置也好,如果一亩地按五万算,也能卖个一千多万,买养老保险买工龄也差不多够了。 牛书记吸了烟深思一阵说,我同意这个意见,你先和毛县长通个气,如果他没意见,你就这么和工人们谈,然后让他们早点回家,到明天或者后天咱们开个专题会,具体时间、谁来参加由你来定。 出了县委大楼于光汉就给毛县长打电话,毛县长回答得很痛快,说这个主意行,就按牛书记说的办,他明天就赶回来。 关了手机,于光汉长出一口气。看来还是做一把手轻松,什么事都只做个决定,但这叫什么一把手?都是官场上的滑头,遇到难事缩头不出,遇到好事你争我夺,这个样子能把工作搞好才怪。上了车,想到又得和一院子工人交涉,于光汉更加沮丧。早知工厂一天不如一天,当初就不该分管这个烂摊子,现在搞得整天救火,没一点政绩不说,还处处让人拿捏。 工人们还算讲理,说清县里的决定,大家吵吵一阵也就散了。回到办公室,于光汉给地毯厂打电话,没人接。找到厂长的手机号再打,不开机。显然厂长是幕后指挥者,把工人们组织起来自己就躲了起来。于光汉撂下电话想,中午加班把文件看看,下午早点回家,已经半个多月没回家了,回去看看老婆,看看儿子,心里轻松轻松,再换一换脏衣服。 厨师老张推门进来喊吃饭,于光汉看眼表,才知道已经十二点半了,肚子也确实饿了。于光汉合上文件夹,心里想,像咱这样整天没白没夜工作的干部到哪里找,可就这都落不下个好名,干不出个成绩。 老张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于光汉走出门,老张把门关好,再上前几步接过于光汉手里的包说,饭刚熟,今天正好有卖新鲜羊杂碎的,我给你熬了一碗你爱吃的羊杂汤。 老张原来在一家饭馆掌勺,去年调到县府小灶,专门给几个县领导做饭。老张很敬业,饭前要跑到办公室了解哪位县长在家,然后按各位的喜好去买菜做饭,饭熟了常常还得叫领导来吃,如遇阴天下雨,就将饭送到领导办公室。于光汉看眼老张,老张瘦高的身子显得更加单薄,布鞋底也磨穿了,走起路来有光脚着地的声音。都说瘦死的厨子三百斤,老张如此清瘦,可见确实是辛苦。于光汉关切地问,你今年多大了?老张说,明年就整五十。于光汉再看一眼老张,确实显老,他还以为老张有五十七八。于光汉说,再干几年就能退休,退了休好好在家享几天清福。 没想到老张一下紧张起来,他快走几步站在于光汉的面前,一脸惶恐地说,于县长,我一直想和你说又不敢说,我的三个娃还都没娶上媳妇,我不想早退休,我的身体很结实,我想和你们干部一样,干到六十岁再退休。 其实退休了也少拿不了几个钱,但老张的家在乡下,对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的乡民来说,那几个钱就是一年的吃喝。于光汉能够理解老张的心情。于光汉低沉了声音说,只要我在县里,你想干到六十岁就干到六十岁。 于光汉的心情沉重起来。和老张比,待遇确实是天上地下。刚才还觉得自己是功臣,好像谁亏待了他,现在于光汉感到惭愧,也感到刚才的思想危险。他想,拿着人民的厚禄,如果再不好好干,真是对不起良心,也对不起全县三十六万父老乡亲。 王峰也在饭厅,不知他上午跑到了哪里。于光汉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下。王峰端了碗坐过来说,于县长,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我联系来一个科研扶贫项目,下午人家要来考察,我想请你出席作陪,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于光汉细问,王峰说这是省科技厅的项目,搞甘草人工科学种植,计划五年投资五百万,如果考察通过,今年就投入一百万。 这么大的项目当然要陪,不仅要陪,还要全力接待。于光汉问具体安排了没有,要规格高一点。王峰说已经安排好了,到时你只出面陪陪就行了。 王峰分管农业,力主调整产业结构,并在两个乡专业种植土豆,然后贩运到南方,两年时间两个乡的产值就翻了一番,农民基本摆脱了贫困,乡里也盖了楼买了轿车,全乡人逢人就夸王县长。在一次县级干部大会上,地委书记讲话时点名表扬了王峰,要大家向王峰学习。如果这次甘草项目弄成,别说卖甘草,单说花掉这一百万,就能拉动全县经济几个百分点。看着王峰春风得意,于光汉禁不住有点嫉妒。很明显,这个甘草项目是刘玉成帮助联系来的。刘玉成在科技厅当副处长,人熟关系熟,弄个项目自然轻车熟路。刘玉成初来时,于光汉就说过让联系个项目,高科技的更好,传统的轻工业农副产品加工业都行。可还是给别人办了。刘玉成在另一张桌上吃饭。于光汉看眼刘玉成,刘玉成也在看他。于光汉觉得真是不可理解:既然你刘玉成和王峰合作,卫生局长唐利生又曾归王峰管,受了唐利生的气王峰却不管还要来找我。于光汉觉得自己还是太老实,只知埋头处理事务,不知上上下下跑跑关系,以至于到现在没引来一个项目一份资金,怎么说都没有一个看得见的政绩。于光汉食欲大减,匆匆将饭吃完,好像和谁赌气,气呼呼地出了门。 1、副县长(2) 每个县领导都在办公室支了床,忙到睡觉时就地躺了睡。于光汉刚躺了,付兰找上门来。 付兰提了一个大包,于光汉知道里面是换洗的衣服。这让他更强烈地感到了两个家两个女人,这种感觉让他从心底里害怕。没想到事情一步步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认识付兰时付兰在县办当秘书,闲谈起来时才知道两人是师专的校友,同系同专业,只是于光汉比付兰早五届。有了同学这层关系,接触就多了起来。那时于光汉还不到四十,虽比付兰大六岁,但男人四十一枝花,付兰还是爱上了于光汉,不知不觉就发展成了情人关系。就是在这间办公室,两人第一次上了床。后来于光汉才知道付兰已经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儿子过。这一情况让于光汉有点害怕,但付兰并没有提出婚姻的要求,有次付兰还明确表示一辈子独身。有了付兰独身的承诺,于光汉的心就放回到了肚里。于光汉的家在专区所在地,相距几十公里,时间一长,于光汉就有了两个家的感觉。这让他再一次心里不安。他不知这算不算包二奶。新婚姻法出台时,于光汉对重婚包二奶的条款特别关注,心里也更加不安,甚至有一分罪恶感,但对付兰的爱和多年的感情并不是说断就能断得了的。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尽力克制,尽量减少来往。 付兰又是一脸幽怨,绷着脸不说话,默默地往出掏换洗的衣服。于光汉细想,至少有半个多月没去她那里了。于光汉不禁觉得可笑,半个月没回家,半个月没见她,这半个月我他妈的究竟忙了些什么?于光汉起身揽住她,将她揽坐到他腿上,然后轻轻抚摸她的全身,以此来弥补自己的过失。付兰终于说话了,她说,我就知道你想离开我,你放心,我决不会缠着你,今天是有事,如果没事,我决不会来找你。 于光汉说,你说的是哪里的话,你把我看得太没情没义了。再说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找个帅小伙都没问题,使个眼色就行,哪里还用死缠着我。我能得到你高兴都高兴不过来,怎么会想离开你。 付兰脸上有了喜色,她柔和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忙,把我说的事情给忘了。 于光汉猛然想了起来。果然是忘了,真是该死。 付兰热情大方,能说会道,本来要提升为县办副主任,这时刚好县旅游局长退休,于光汉觉得付兰当旅游局长倒很合适。县里其他领导也觉得付兰合适当旅游局长,事情就定了下来。当旅游局长更忙,儿子的事常常顾不过来。今年儿子初中毕业,付兰的意思是送儿子到地区一中上高中,一中的教学水平高不说,寄宿制封闭式管理也让家长少操些心。于光汉的妻子就在地区教育处普教科当科长,办这样一件事问题不大,可就给忘了。于光汉不敢说真话,只好撒谎说已经给妻子说了,就等着回话,不行今晚他就回去一趟,把事情落实死。 付兰再不说什么。见于光汉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付兰说,那么我就走吧?于光汉明白她的意思,当然不能让她就这么走。将付兰平放到床上,于光汉心里有点敲鼓。王峰就在隔壁,楼外院子里也人来人往。正是换届选举的关头,光天化日之下在办公室干这事,万一让人发现了那还了得。作风问题历来就是衡量干部品质的重要标准。但付兰已做好了准备,将自己需要露的地方都露了出来。于光汉却没一点起色,下面一团糟。为了掩饰,于光汉只好爬上去亲吻。床是单人床,于光汉肥胖的身躯几乎将整个床都罩住。付兰托着于光汉硕大的肚子说,你还在发胖,再不减肥就很危险了,每次我都担心你撑不住把我压死。如果死在你的肚子下,我可就轻如鸿毛了。于光汉说,你放心,老天造人时就考虑好了,只有累死的,还没听说有压死的,如果我再胖一点,就能完全把你盖住,就是在人们眼皮底下做,人家还以为我在做俯卧撑,哪里用得着偷偷摸摸。 两人都笑了。笑过,于光汉忘了害怕,一下有了激情,便很投入地忙活起来。 付兰走后于光汉很快就睡着了。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他,看眼表已经下午三点,急忙起来开了门。办公室的人说考察的人来了,在招待所会议室等着,要他快去。 进了会议室于光汉就愣了,这哪里是一般的考察,地委和行署的领导都来了,书记和专员就坐在正中。于光汉想退出去整整衣服面容,但书记和专员正好脸对着门,都发现他走了进来。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没想到专员毫不客气地说,是不是还没睡醒。于光汉满脸通红,一下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好挤出一脸笑说中午加了个班,刚睡着。 于光汉找个角落坐了,才发现书记县长所有能来的县领导都来了,肯定是事先通知过的。我是常务副县长,为什么不早通知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地区领导要来?于光汉一腔愤怒憋在肚里。于光汉抹把脸,眼角好像还有眼屎,上身也只穿了短袖。本来是勤政的人,却给领导留了个懒散的印象,真是窝囊透了。 吃了点瓜果就要到实地去考察。上车出发时,于光汉故意退到后面。他拦住正在忙乱的马主任,愤怒地问,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地区领导来为什么不早通知我? 马主任支支吾吾半天才解释说中午才知道地区领导要来。于光汉说,接到消息你就应该通知我,为什么能早通知别人,唯独不能早通知我。 马主任不知该怎么说。其实接到通知他就来通知于光汉,刚好看到付兰进门。通知完别人再去,付兰仍然在屋中,主任还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便不敢再去打扰。看着愤怒到极点的于光汉,不说实话肯定不行。马主任斟酌再三,吞吞吐吐地说,我两次去通知你,你屋里都有客人。 于光汉一下脸红到了脖根。看来中午的事肯定让马主任看到了。好在马主任敢于承认,就不敢外传,因为中午的事只有他知道,别人知道了就是他传出去的。真他妈的倒霉。于光汉再什么也没说,掉头钻进了自己的车里。 甘草基地计划放到北塬乡。北塬乡属沟墚半荒漠地区,干旱少雨,土地广阔,满墚满坡就生长甘草,这些年乱挖乱采使土墚严重沙化,县里虽采取了管理措施,但收效不大,如果能投巨资人工种植保护,肯定能实现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双丰收。王峰这个项目确实是选对了,地区领导来也是要力促这个项目能够成功签约。果不出所料,专家们对这里的地理条件赞不绝口,都说这是甘草生长的绝好地方。其实这个结果也是预料到的:来论证的专家都是农科院的,论证可行,这个项目就由他们来承包实施,专家当然希望能有这样一个研究项目。至于科技厅那里,王峰早已搞妥,来的处长就是王峰的哥们儿。这本来就是一个不成也得成的事情,大家积极努力只是表明一个态度,走个过场。果然,大家只走马观花地看看,一行便返回了县城。 参加完招待晚宴送走了地区领导,于光汉决定连夜回家。他对司机说,路上开快点,争取十二点前赶到。 书记县长都忙,一个要到省里开会,一个要到外地学习取经,原定抽时间研究地毯厂的事也抽不出时间。牛书记对于光汉说,其实也用不着研究,事情明摆着,就按商量过的办,只要有利于工厂职工,只要能解决问题,采取什么办法都可以。 于光汉看看表,还不到八点。于光汉给地毯厂的张厂长打电话,要他马上来一趟。 张厂长五十出头,身子差不多和于光汉一样胖,属于县里的三大胖,私下里人们称于光汉为县胖,张厂长为厂胖,还有一个乡长为乡胖。张厂长比于光汉矮,就显得没腿。张厂长挪进门就找地方坐。于光汉问,工厂怎么处理考虑好了没有?有没有一个大概的想法? 张厂长说我们正在等县里的批示。于光汉一下火了,说,等什么等,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不积极努力,就知道等,就知道闹事。我告诉你,县里不再讨论,县里只给你们一个原则,只要有利于工厂,你们怎么搞都行。你们立即登一个广告,拍卖租赁合作都可以,总之是一个活字。广告不仅要登在报纸上,还要找那些房地产专业杂志,还要上互联网,你听清楚了没有? 张厂长不住地点头。然后张厂长一下不好意思起来。张厂长起身给于光汉倒一杯水,然后站在面前恭恭敬敬地说,于县长,我辛辛苦苦为党工作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点苦劳,我现在年龄还不算大,身体很好,还可以为党做些工作,工厂拍卖后,我想让领导再给我安排安排。 这时候了还想着个人,难怪工厂搞不好。地毯厂算科级单位,张厂长和乡局长平级。张厂长没什么文化,但人还算老实,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于光汉压住心里的不快说,这就要看你了,你的出路完全在你自己。把工厂的后事处理好了,不用你说我也会给你安排个去处,如果处理不好,别说工作,你想保个平安都办不到,弄不好给你个处分还算轻的。张厂长一再表示要干好,然后才告辞出门。 上面要求认真学习讨论干部选拔任用条例,牛书记曾要于光汉主持召开一个全县科级干部会,在会上宣读讨论一下。考虑到有的乡镇比较远,才通知会议九点开始,但九点过了,还有人懒懒散散往会议室走,于光汉不想再等,便宣布会议开始。 会议由王峰宣读条例。刚开始不久,下面的人就交头接耳互相议论。议论声越来越大,嗡嗡嗡响成一片,王峰只好提高声音念。于光汉大声让大家安静,但只安静了一两分钟又吵成一片。于光汉不禁怒从心头起。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现在的事,谁都只认一把手,也只怕一把手,什么事都找一把手,什么事都要一把手说了才算,一把手不在家就什么事都办不成,开个会都镇不住场面。都是平日惯的,长期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今天倒要让你们看看二娘是不是娘。于光汉猛劲一拳砸在桌子上。由于面前放着话筒,咚的一声特别响亮,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于光汉一下站了起来喊,什么东西,都他妈一帮势利眼,怎么回事,难道今天是土匪招集开黑会吗?难道台上坐的是无能的刘阿斗吗?谁教给你们的坏毛病,难道只有一把手才是领导?最近还出了一件怪事,刘县长来县里挂职副县长,有天找由他分管的局长商量工作,刘县长提出第一条意见,这位局长大人不理不睬;刘县长提出第二条意见,这位局长大人闭上了眼睛;刘县长提出第三条意见,这位局长大人干脆自言自语说组织部门瞎了眼,让外行来领导内行。哪个组织部门瞎了眼?你又是什么内行,我看你是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内行!现在我也提三条意见,第一,这位局长必须向刘县长赔礼道歉;第二,必须在一定范围内做深刻的检查;第三,组织全体中层干部进行一次大讨论,讨论如何加强组织纪律性。 刘县长只分管卫生防疫和社会保障,大家的目光一下就集中到了这两个局长的头上。唐利生脸涨成了紫色,低了头恨不能钻入地下。 会场静得只有出气声。王峰见于光汉坐了下来,便继续念文件。于光汉坐下来就有点后悔,觉得自己的话过分了一点。在这样的会上骂人,大家心里当然不高兴,肯定要让不少人反感。于光汉很为自己的火暴脾气恼火,觉得还是修养不够,磨炼不到家。马上面临换届选举了,别人都在设法讨好中层干部,自己反而无缘无故树敌,还骂人家是势利眼。这些人都是一方人物,也许从来都没挨过这种骂。还有宣布的那三条。前两条还好办,唐利生未必敢顶牛怠慢,后一条大讨论就有点欠考虑,两位正头会不会同意,有没有讨论的必要,都是个问题。 回到办公室于光汉就一头躺了,他想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弥补今天的冒失,怎么向大老板汇报今天的事情。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社会保障局局长。局长一脸恭谦,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低了头站在面前不肯坐。局长说,刘县长那天找我谈话,我的态度也不够好,我也否定了他的两点意见,今天我也向你检讨。 真是敲山震虎,想不到保障局长也心虚。于光汉让局长坐下细说。局长说,那天刘县长提出在农村也试行养老保险,我说咱们是贫困县,没有财力行不通。他又提出让个体企业从业人员缴纳养老保险,我告诉他曾经试过,也办不到,从业人员都是临时性的,业主不交,从业人员也不想交。 看来刘县长也有责任,年轻不了解基层情况,只从书本从主观出发乱做决定,是让局长看不起的重要原因。于光汉说,你没有错,实事求是提出意见是对的,提出反对意见是一回事,态度恶劣是另一回事,我今天并不是批评提意见,我是批评态度,批评不讲组织纪律。 局长不住地点头称是。局长是新提拔的年轻局长,和于光汉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打交道,于光汉觉得这人也太自卑太谦虚了,年轻轻的就没一点锐气像个小绵羊,也太圆滑太世故了。但他能主动来谈于光汉还是很高兴。于光汉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局长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吃晚饭时看到毛县长回来了,吃过饭于光汉跟着来到毛县长的办公室。于光汉说这些天发生了一些事,我想给你汇报汇报。 毛县长拿出一条项链说,人家那里产水晶石,买了一条给你女儿玩。看看人家,再看看我们,穷啊。同样是县长,和人家比,天上地下。 每次外出参观于光汉也有同感,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家是人家,我们是我们,和老百姓比,也不错了。于光汉收起项链,还是陪毛县长感叹几句,然后将话题转到工作上。于光汉先说最近天旱,可能要遭旱灾,然后汇报地毯厂的事,最后才说了今天的学习会。于光汉说,三点意见前两点没问题,后一点有点欠考虑,但我认为在合适的时间有必要开展一次大讨论,严肃一下组织纪律,要不然上级说了不算,咱们这领导也没法当。 毛县长也很生气,骂几句唐利生,转了口气说,马上要换届选举了,咱们的命运还掌握在人家手里,不是我心里发虚,如果选举时人家放个风捣个乱,确实有砸锅落选的可能,这种事在别的县已经多次发生过了。咱们同事多年,我就说句掏心窝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想,为了你好,还是先忍一忍,开展讨论的事就算了,道歉和检讨必须要做,这事由我来处理,如果检讨不深刻,你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毛县长说的确实是心里话,但在几十人的大会上说了做不到,以后还怎么工作?于光汉叹口气说,我是在大会上拍了桌子发了誓的,没个台阶下以后也让人笑话。 毛县长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用你说我也会考虑的,你放心,这件事我来安排,安排一个合适的范围让他向你检讨。 也只能是这样了,于光汉只能点头同意。 1、副县长(3) 今年老天又要捣乱,开春一个劲刮干风不下雨,小麦一点都没法种,好在种秋作物时好雨连绵,都以为今年是个好年景,可说不下雨就不下雨,快一个月了滴雨不见,长势很好的庄稼眼看着就干死了,先是各乡的领导天天往县里打电话,问近期下不下雨,接着就一拨儿一拨儿往县里跑,诉说旱情,要抗旱资金。这晒出人油的三伏天,如果再三五天没雨,北边半个县今年就彻底绝收了。县委决定召开县委扩大会议,专门研究抗旱问题。 本来就是十年九旱,抗旱的办法基本现成,有一套不成文的程序:县委决定,然后全县动员,县长带人向上汇报,主要目的是讨要救灾钱物,其余干部一律下乡,消防车油罐车都派去拉水,解决人畜饮水问题。可今年有了一点小小的不同,研究分工时,牛书记要于光汉带人到上面汇报灾情,讨要救灾钱物。 讨要钱财低三下四到处求告不说,一把手不出面也显得灾情不太严重,人家也不会重视。于光汉说了自己的看法,牛书记看眼毛县长,含意深长地笑一下说,老于你就别推辞了,有个情况现在还不便说,会后我再给你解释说明。 牛书记的话让人颇费琢磨,不仅是于光汉,所有的人都在猜测究竟是什么情况。从牛书记的神情看,好像不是坏事。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这一阵子毛县长一直往上跑,很可能是另有任用。于光汉一下激动起来:如果是这样,县长的担子有可能要落在我的肩上。于光汉努力保持镇静,觉得现在就这样胡思乱想也不好,便努力把思想集中到开会上来。 于光汉又觉得到上面跑跑也好,到上面要钱就是请客吃饭拉关系拜熟人,付兰能说会道也有点酒量,还有招待所的副经理许丽,比付兰还活泼大方,也比付兰年轻漂亮,带上她们俩,活跃气氛基本就够了。刘玉成从省城来,省城肯定熟人不少,带上刘玉成,再带上几个局长,有七八个人就可以了。去了好好活动一番,如能弄个几百万来,也让人们看看咱老于的政绩。 快要散会时,突然地委来了电话,说有一个重要情况,地委书记马上要来亲自布置,现在已经出发,要县里主要领导都集中等候。 地委书记亲自来布置肯定是大事。事情来得突然,好在主要领导都在,于是便宣布散会,县委常委出城迎接,其余领导就地等候。 地委书记进了会议室就布置工作,说省委书记要来视察调研农村税费改革,点名要到贫困县看看,后天就到。地委书记要求安排三个点,三个点要有广泛的代表性,代表好中差三种经济情况,代表好中差三种自然条件。视察时间安排一天,上午看两个点,下午看一个点,所以点与点之间的距离要选好,时间安排要恰到好处。书记特别强调说,重要的是要准备充分,考虑周全,看什么不看什么,说什么不说什么,都要做出计划,布置安排下去。 吃过饭地委书记走后,县领导接着开会。情况有了变化,决定抗旱的事往后推推,到省里要钱要救济也缓几天再走,全力安排接待工作。三塬县是个土地大县,占地面积两万多平方公里,比北京市区还大,地形刚好分成南中北三带。南部是半高寒半阴湿山区,有原始天然林分布,其中石佛山地形地貌复杂,风景秀丽景色独特,北魏以来就是佛教道教圣地,只到近代因为多种原因才日渐衰败。中部属土丘沟坎地区,丘不高沟不深,属半干旱地区,是县里的产粮区,全县的经济主要就靠这里。北部属黄土塬区,墚高沟深,地表破碎,干旱少雨,是县里的贫困地区。会议决定在这三个地带各选一个村,主要领导各把一个点,立即下去,连夜布置。 于光汉负责到北部的七墚乡找点。散会后于光汉一直跟在牛书记身后,好像有话要说,但又不主动说。牛书记问,有什么问题吗?于光汉一脸不好意思地说,你上午说有个情况要向我解释说明一下。 牛书记一时想不起有什么情况要解释。于光汉说,会上你让我替毛县长到上面汇报灾情,说有个情况会后要告诉我。 牛书记一下想起来了。牛书记嗬嗬一笑说,你看我这记性,是这样的,毛县长到地区另有任用,事情基本定了,但还没正式下文。没正式下文就不能算数,所以还不能公开。毛县长最近要忙他的事,所以县里的事你要多负责一些。 果然不出所料!于光汉的心禁不住一阵猛跳,他想说几声谢谢,刚要说又觉得不对:人家要调走你谢什么。于光汉竭力压住心中的欢喜说,我知道了,我会尽力把工作做好,请牛书记放心。牛书记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好干吧。 于光汉连夜赶到七墚乡,开会布置好任务,已经是后半夜了。和衣在土炕上躺到天亮,乡里的干部也准备好了一切,便一同来到选定的西张村。 在村里选定了好中差三户人家,然后将三户人家集中到村办公室,讲了注意事项,然后乡长拿出一份写好的详细提纲,向他们讲什么是费改税,费改税前的情况,费改税后的情况,乡里是怎么做的,村里是怎么做的,好处在哪里,现在人均负担多少,减轻了多少负担等等。讲解完,乡长拿出一份写好的稿子,要村主任按稿子教,一定要大家记住,背熟,做到问什么能回答什么,保证万无一失。 乡长向于光汉解释说,咱们这儿的农民大字不识几个,活命由天,耕地由牛,生娃由求,就是不动脑子。费改税乡里折腾了大半年,大会小会开了无数次,你在上面讲,他在下面睡,你口干舌燥,他一句没进耳朵。不管你张三改李四,他有他的老主意,反正收多了他就不给,收少了他就不问,不让他们背下来,到时肯定出洋相。 折腾了一上午,中午刚想睡一觉,地区副专员带了一帮人来检查。副专员提出要预演一遍。副专员说,告诉村里人,就说省委书记来了,把一切演得和真的一样,看一下效果咱们再说。 副专员扮演省委书记。来到村民家,握手问好落座后,问男主人村里费改税了没有,男主人说改了,接着便说怎么改,把背下的从头到尾一直往下说。乡长又挤眼又扯衣服叫停都停不下来。副专员一脸恼火,看于光汉一眼起身就走。出了门副专员就发火,说都是一帮废物,演戏都不会演,明显的是在背台词。什么基数底数纳税数,三定四核五统一,一个农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知道这么多干什么,一看就是假的,你们以为省委书记是傻瓜,弄虚作假是严重的品质问题,你们的乌纱帽不想要了还是怎么着?好的演员是演戏不像戏,不露痕迹中见功夫。不行,这儿不能用了,必须另换一个地方。 本来一开始于光汉就觉得有点假,但那年中央领导来就是这么搞的,谁也没说假,过后还得到了好评,所以于光汉就没有制止。现在平白无故挨一顿骂,于光汉觉得有点冤。如果是平日,于光汉会解释几句,但考虑到县长的位子要空缺,正是特殊时期,便尽力忍了,还生硬地点了几次头。 好在时间还来得及。一行急忙来到条件差点的东张村。这回的导演是副专员,别人也不敢轻易插嘴。副专员只让村民讲种了多少地,旱地多少,水地多少,地的等级是怎么评定的,现在一口人纳多少税,比过去少了多少。因为基本是实情,三户村民基本都能讲清。在村民讲的基础上略做修改纠正,事情很快就落实好了。副专员一脸得意说,一看就知道这是真实情况,如果有个别问题回答不清楚,那样效果更好,更自然。好像他是个戏剧专家,又讲他的戏剧理论说,高明的演员演戏不露戏,高明的导演就请本色演员,这样演出的戏才是真实人生,真实社会。这么简单的事,你们就是做不好。 副专员才四十出头,仗着有硕士学位,就处处以大知识分子自居。众人听了心里都觉得别扭,就都不发表意见,只点头称是附和。 在东张村的考察很顺利,一切比预想的还好,省委书记也称赞工作做得比较扎实,费改税确实减轻了农民负担。在返回时,突然西张村的几百人拦住了去路,要向省委书记喊冤请愿,诉说灾情。 事前地委书记就有言在先,谁出了问题谁负责,哪里出了问题哪里负责,要把这次考察提高到讲政治的高度去认识。想不到一下就出这么大的事,于光汉吓出一身冷汗。事先在沿途是作了布置的,不知村民们从哪里冒了出来。这可恶的黄土塬,到处是沟沟壑壑弯弯洞洞,怪不得当年毛主席不离开延安。于光汉急忙跑上前去组织阻挡。好在省委书记并没有生气,立即下车说我是省委书记,有什么事请和我说。 有几个村民左顾右盼四下寻找,说你们别哄我们农民,你不是省委书记,然后指了副专员说,昨天来的是他,他才是省委书记,你们想拿一个警卫秘书来顶替哄骗我们,我们才不是傻瓜。 别人都一下摸不着头脑,副专员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于光汉急忙上前虎着脸盯住那位指手画脚的村民说,你胡说,这是副专员,这才是省委书记。然后对村民喊,大家要讲礼貌讲文明,省委书记是来给大家解决困难来的,有什么话你们就说,能解决的保证解决。 村民便开始诉说。他们说今年旱情严重,眼看就颗粒不收,但村干部说今年费改税了,税不同费,皇粮国税,是铁定的东西,不管收成好坏都不能变,都得缴。村民要求书记到村里看看,要求免税,再给点救济。 省委书记说,走,到村里看看。 旱情确实严重。玉米基本都干死了,耐旱的土豆也倒伏在地上。一位老者挑了一担水艰难而小心翼翼地从土墚下爬了上来,然后用碗舀了浇在土豆苗下。省委书记问水从哪里来。老者指一下说前面沟底。当听到说这点救命水也快干了时,书记提出要下去看看。 下到一道墚底,仍不见水,老者说还要下一道墚。人们劝书记返回,书记说,我没人家老,人家一天要挑多少担水,我空走一趟怎么就不行。 好在一直是下坡,虽然有六七里,但还是坚持走到了沟底。沟底的水确实不多了,只剩了炕大的一片浅水。但围在沟底的人不少。引人注目的是摆了一张桌子,桌旁排了长队,有人用瓢给排队者的塑料壶或羊皮袋里舀水。问怎么回事,原来这水沟是西张村的,西张村以外的人挑水都要收钱,并且一瓢一毛。 省委书记的眼睛湿润了。他再也看不下去,突然骂了一句他妈的,然后调头就走。 省委书记是写文章秀才出身,儒雅和蔼,今天骂脏话,可见是不同一般。大家谁都不敢说话,只好按顺序跟了往回走。 上坡不比下坡,时间不长就都走不动了。因公安人员只让几位村民跟了下来,所以只有主要领导才有人搀扶。最苦的是于光汉,体重太大,和别人比就多背了几十斤肉,上到半坡就上气不接下气,停了休息时差点晕倒。当然没人也不敢让人来扶他。于光汉只好掉队。 大家已到村里休息。看着肥胖滑稽湿透了衣服的于光汉,大家谁都不敢笑。省委书记感觉出气氛过于严肃,便对于光汉说,胖子怕动,瘦子怕棍,你不要怨我,这一趟爬坡最少让你掉三斤肉,以后还得多动,多下下乡爬爬坡,保你精壮结实。 于光汉笑笑说,听您的,我以后尽量多下乡,没空下乡就跑跑步。 因为省委书记已经向村民表态不但免税,还要发救济粮,村民们早已听从安排散去。休息一阵后,省委书记说,立即回县城,讨论怎么抗灾救灾。 救灾的办法也就那几样,全体动员,干部下乡,水泵水车都到一线,再拨点抗旱资金。省委书记问能调多少资金下去,牛书记吭哧半天说最多能调五十万。省委书记说,不行,这么多的灾民,五十万够干什么,人均几块钱。然后对同来的省委秘书长说,我建议省里拿出三五百万来救济,主要是发放粮食,但粮食不要无偿分配,最好是半价,另一半价由省里补足,这件事回去后由你来落实。 大家热烈鼓掌。省委书记说,先不要高兴,这样救济也不是个长远办法,关键是拿出个长远发展的计划,我想现在大家就讨论一下,看有没有一个解决根本问题的好办法。 应该由牛书记毛县长先说,但两人显然没有充足的准备,都有点谨慎,谁也不先开口。一时有点冷场。王峰看看两位正头,然后说,我分管农业,对未来的发展县里已经有个设想,就是按自然地理条件分为三个区发展。具体规划是在北部干旱塬区发展不需要浇灌的甘草种植,形成专业种植区,这一项已由科委投资立项落实。在中部川墚地区全部种植耐旱的土豆,建立一支专业运销队伍,发挥我们地广劳动力便宜的优势,产品肯定能有竞争力。在南部山区发展旅游业。这个地区属半湿润地区,夏天凉爽冬天不冷,是避暑度假的理想胜地,如投入资金搞好基础设施,发展休闲旅游前景广阔。 书记对王峰的计划大加赞赏。其实这个计划确实在县里酝酿多年,但投资巨大,没有资金就是一句空话。王峰曾在省委当秘书,认识省委书记,自然就胆子大些话多一些。于光汉认为在发展旅游方面他更有发言权。付兰很有心计,在这方面也颇有研究和见解。付兰多次和他说过,有时睡在一个被子里她就说她的计划。付兰最主要的想法就是充分利用南部山区地大人稀气候好空气好的优势,建一些设施完备的民居四合院,搞家庭度假避暑旅游,由一家一户来分散经营,客人入住后可以自己做饭,可以自己种菜,可以自己饲喂一些动物,当然也可以让客人去放牛,把整个山区办成家庭度假旅游区,到经济许可时,还可以办几个疗养院。可惜这些设想都无法实现。现在说不定正是个机会。于光汉把这些具体的设想细说了一遍,还没等于光汉说完,省委书记就插话说,好,很好嘛,你们算过没有,粗具规模需要投资多少。 付兰早算过无数遍,修路供水建屋培训人员,精打细算最少也得两亿多。由于数字太大,始终只是设想。于光汉说,搞旅游基础设施一定得过关,这方面投入的资金很大,我们反复算过,最少也得将近两个亿。 省委书记说,也不算太多嘛,我们这些年扶贫搞撒胡椒面,到处撒到处不见效,年年撒年年还得撒,这就是治标不治本的原因。我们这次能不能集中财力一点一点地扶,扶一处彻底解决一处,让它永远摆脱贫困。这个问题我可以拍板就这么定下来,投资两个亿,彻底脱贫,同时建立责任制,到时办不好,我要追究你们领导的责任。 这个喜讯来得太突然,大家都有点不敢相信,但省委书记说两个亿就绝不会是空话,两个亿对一个省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于光汉本能地带头鼓掌,大家便跟了使劲拍手。书记说,你们先别高兴,明天我要实地去看看,别让你们把我哄了,如果条件不具备,我还要改变我的决定。 送书记到招待所休息后,地区和县里的领导马上开会,决定让旅游公安等相关部门的人连夜上山,布置明天的视察工作。本来要让于光汉上山负责,但于光汉连续忙了几天,双眼布满了血丝,嘴角也起了口疮。牛书记说,于县长这几天累坏了,王县长是咱们的壮劳力,还是让王县长去,于县长把这里的事多操点心。 1、副县长(4) 事情就这么定了。 南部的景色以石佛山最好。石佛山山不高大,但山峰多突兀而起,形成陡峭的绝壁。绝壁石质不同颜色多种多样,不同的石质经风吹雨淋形成无数的洞穴。北魏开始就有佛教徒来此开凿石窟建立寺庙,唐宋时成为一个圣地,百业兴旺,香火鼎盛。后来战乱不断,许多寺庙被毁,石佛山也日渐荒凉。明代时一位镇守将军信奉道教,便将残存的几个寺院改为道观,至今保存完整的建筑只有青云观一处。完整的石窟据说不少,但都在难以攀登的悬崖绝壁,具体情况不很清楚。 青云观做过整修,近年来先归县文化局管,现又划归旅游局管,有两位道人在此住守,也算具体管理人员。山上不通公路,一行人爬到青云观,早已汗流浃背。好在桌椅早已摆好,大家便坐了喝茶观景。 道长身材高大,白须飘胸,穿一件黑色道袍,看去很有点仙风道骨。道长来到大家面前施一礼,不问来者是谁,手捧一筒签很职业地说,青云观山灵水秀,仙家云集,有求必应,雅士们何不求一签,问问仙家,指指迷津。 大家笑了看书记。书记说,我不抽,你们谁抽自由。 大家当然谁也不抽。道长说,观面相知道你们都是领导,领导就是一方的主宰,要兴一方,必须得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常在,人和却很难求。对一方百姓来说,人和就是这一方的领导上合天理,下合人意。举个例子,陕北仍十年九旱,荒年饿殍遍地,毛主席入主陕北十余年,却风调雨顺政通人和,不但当地百姓能够吃饱,还养活了数万军民,这就是天得地利,地得人和。前天梦到我祖前来点化,说近日有贤士降临,我土我山我观将有大幸,我天天琢磨,见人便观相,今天一眼便看出贤人就在这里。 大家笑着看书记。书记认真地打量着道士,脸上也有笑意。秘书长笑了对道士说,那么你再看一下,究竟哪一位是贤士。 道士说,合地利得人和的贤士有两位。然后看着书记说,这位道行深厚,恩泽超过本山,属大贤,大贤只有通过本地贤士,才能给本山带来幸福。 大家都看着书记笑,书记也不说什么,脸上尽管看不出什么,但心里显然是得意高兴。人们要道士指出本地贤士,道士扫一遍众人,把目光落在了于光汉身上,说,本地贤士无疑就是这位。 大家的目光一下集中到于光汉身上,于光汉没有丝毫准备,紧张慌乱一时无地自容。大家都没了声。有人本能地去看牛书记和毛县长,牛毛二人一脸尴尬。地委书记凑到省委书记的耳边说,毛县长要调到地区任职,我们正准备让于光汉当县长。 地委书记说的虽然声音很小,但现场很静,周围不少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于光汉就在书记身后,他感觉到自己就要失控。见大家都在看他,便急忙转身走开。 青云观地处高峰,登上塔顶观景台,四周山野一览无余。书记用望远镜看一阵,然后提出再看看那些佛教洞窟。 只有一处洞窟人能到达下面仰望,但一般人无法攀登上去。另外几处只能用望远镜看看。对这些高不可及的洞窟,书记赞不绝口,说如果开发出来,规模可能不比敦煌小,不知里面的艺术价值怎么样。大家都回答不上来,只好喊付兰过来回答。付兰说初步探测过,里面有石佛也有泥佛还有彩绘,艺术价值还没有论证。书记说,我们真是捧着金碗讨饭吃,这么好的旅游资源,为什么不早开发,开发出来就能给全省增加一个旅游景点。这事就这么定了,投资两个亿,你们立即着手准备规划论证,本着边开发边开放边发展的路子,有什么困难随时给我汇报。 这一阵真是累坏了,不仅身体累,精神也累。吃过晚饭于光汉就在办公室睡了,准备大睡一场。可这几天的事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折腾,让他无法平静入睡。睡不着也罢,把这些事好好考虑考虑也好。最让他费心思的是道长的话。难道真有天意?如果没有,事情怎么会如此巧合。他更想不清这事对他是好是坏。在官场,最怕提拔的事还没定就走漏风声得罪要人。道士的话显然得罪了牛书记。书记是一把手却说一个副手是贤士,还是在上司面前说这话,再有肚量的人也受不了,事实上牛书记也确实是生气了,路上就几次有意无意讽刺他,好像是他故意的。好在地委书记说要提拔,如果是这样,牛书记再笨也不会提出反对。好像有了点瞌睡,唐利生却敲门有事。 已是七月,虽说这里是避暑胜地,但只穿件衬衣也就够了,唐利生却穿了西服打了领带,一副庄重严肃的样子。唐利生进门就道歉就做自我批评,然后解释说一是这一阵忙,二是想彻底反省一下,挖一挖思想根源,把检查做得恰当真诚,所以直到今天才来。于光汉觉得这才是最大的假话,真正的原因还是地委书记的那句话,虽然唐利生没去石佛山,但地委书记说要提拔谁当县长这样要紧的话不会不迅速传播。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小子终于挺不住了。狗日的老滑头。但不管怎么说人家还是道歉来了。于光汉说,其实你也不用向我道歉,我那天批评你也是迫不得已。你想想,人家是上面派来挂职的,有水平没水平也就那么回事,反正具体工作要由你们来做,对了就听,不对就应付一下,没必要让人家下不来台。人家受这么大的委屈当然要反映,我不管也不行。另一方面你也听出来了,我发脾气也不是针对你的。咱们县有个坏毛病,就认一把手,什么事都要讨个一把手的话,别人说了就不灵,开个会都乱七八糟,我发火是冲着这个来的。至于展开讨论的事,现在事情忙,就算了,但你要向刘县长认真道歉。 唐利生不住点头表示理解明白,然后又自我批评。唐利生看着精干,说起话来却认真而又黏糊,早说明白了还反复解释。于光汉将话题转开,唐利生还是将话题转回来。于光汉禁不住有点烦。如此水平的干部,也难怪出这样的事,还算医学院毕业,真不知以前是怎么给人看病的。于光汉闭了眼全身靠到椅背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光汉心里好笑:刘玉成县长和你谈工作时你一副满不在乎,我也给你个不专心让你感受一下。微微睁眼看,唐利生毫不在乎,仍然按他的意思说他要说的话。于光汉正考虑怎么打发他走时,地毯厂张厂长走了进来。于光汉说,唐局长,我的意思是你把你的想法再和刘县长谈谈,我和张厂长谈点事。 张厂长的意思是两亿元投到南山搞旅游建设,肯定需要大量的人,地毯厂的人没处安排,正好集体转到旅游局工作。 好聪明的厂长,如果早把这聪明用到生产经营上,地毯厂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付兰说过,来旅游的人素质都不低,如果旅游管理人员素质不高,再好的风景也是枉然。付兰的想法是对的。于光汉一口否定说,这个主意你就别打,钱还没到一分,能不能搞成我的心都吊在半空,再说究竟怎么搞还没决定。我的想法是无论对人还是对项目,一定要高质量严要求,用人和上项目一定要公开招聘招标,决不能办成福利院,所以你趁早打消念头,绝对办不到。 厂长红着脸说,这个想法不是我提出来的,是工人们自己要求的,如果不答应,可能会闹出更大的事,给厂里惹麻烦,也会给县里惹麻烦。 最可怕的就是这一招。上面早有明文规定,哪里上访闹事的多,哪里的一把手就要提出辞职。于光汉知道张厂长会用这张牌。决不能给好脸色让他心存幻想。于光汉说,我再说一遍,你告诉工人们,这事绝对办不到,如果闹出了事,谁闹出事谁负责。对县里来说,当然首先你要负责,如果不出事,把厂子处理出去,我首先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厂长叹口气说,广告也登了,来咨询的都想白捡个便宜,根本没法谈。于光汉说,捡便宜是肯定的,不捡便宜谁要这破厂子,以后再有人问,你给我汇报,我和他洽谈。 送走张厂长,于光汉睡意全无。钱还没到手,就有人打起了主意。看来这两亿元会成为唐僧肉,会你争我夺,也许会遇到更麻烦的事情。于光汉看看表,才晚上九点,正是来人私访的黄金时间。于光汉决定到付兰家里去躲躲,好好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也顺便说说这开发旅游的事。 付兰比于光汉还累,已经上床睡了。付兰忙,已把儿子送到地区一中住读。付兰也是一个人,住的是新房,宽敞而设施齐全。于光汉提出洗个澡,付兰说,我一个人也懒得洗,你来了我们一块儿洗个鸳鸯浴。 洗澡时两人就把那事办了,上了床只能说说话了。付兰搂着于光汉的脖子说,有件事我要问问你,你觉得青云观的老道怎么样? 付兰两眼盯着他,一脸坏笑。于光汉感觉到可能有什么事,但又猜不出,便把手指伸进她下面开玩笑说,你爱上那个老道了?说不定那个老道还是个童男子,下面的家伙像他手里的剑,一下能刺到你心窝子里。 付兰在于光汉身上拧一把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人家刚说了你的好话,你就这样糟蹋人家,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于光汉说,我一直在琢磨这个事,你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神,如果说没有,他怎么能说得那样准,难道真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付兰放开他笑得滚到了一边,缩成了一团。于光汉一下猜到其中有鬼。他一把将她翻过来放到肚子上,严肃地说,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你搞了鬼? 付兰半天才止了笑说,你以为你真是真龙天子呀,不搞鬼那晚我提前上去干啥去了,我告诉他最胖的那个就是你,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于光汉一下僵在了那里。付兰就趴在身上,但他一下感到有点陌生。原以为她很率真纯洁,对她从来都不设防,没想到她竟有如此手段如此心计,说不定还会干出什么大事来,想来让人害怕。付兰撸撸他的鼻子说,怎么回事,是深感意外还是从神坛上摔了下来,一下接受不了? 付兰也太出格了。于光汉严肃地说,你好大的胆,竟敢装神弄鬼来骗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事万一败露,就是世界性的丑闻,别说做官,就是做人都难,你想过没有,万一败露了我怎么活? 付兰张大了嘴,一脸得意也僵在了脸上。半天付兰说,真是好心没好报,我以为你会感谢我,没想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世界性丑闻,你读读历史,从陈胜吴广开始,哪一个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不是假托天命。现在又怎么样,你以为你会稳升县长吗?做你的美梦去吧!在县常委里,你是最后一个,按惯例,常务副书记升县长你升常务副书记,如果不按惯例,王峰的可能性也比你大。王峰年轻文凭高不说,人家从省里下来,随便省里哪个头头传句话下来,人家就升了。我觉得你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也是为了工作。一是你人厚道办事认真公道;二是你能听我的意见,将来我们能够合作把旅游这件大事搞好。 付兰生气了。付兰说得也有道理。于光汉将付兰搂入怀里说,你还不了解我,我的意思是不但要做官,还要做人,官可以不做,但人不可以不做。这样一来,我当了县长心里也不舒服。再说那个老道可靠不可靠,万一传出去,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付兰说,做人没错,做人有大人和小人之分,我不但让你做人,也想让全县人民做人,把经济搞好了,全县人都富了,都做人了,这才是大人。我就是要让你做这样的人。你别以为有了两个亿后一切都好办了,其实正好相反。穷安生,富生乱,人人都盯上这两个亿,如果没有一个坚强正直的领导给我撑腰,我干不好,别人也干不好,最后只能是稀里糊涂,浪费国家的钱财。至于那个老道,他归我管不说,他自称半仙,他决不会自己揭穿自己,说自己那套是骗人的把戏。 于光汉再次瞪大了眼,今天才算真正认识了付兰,真是聪明绝顶料事如神的女人。于光汉想活泼一下缓和缓和紧张,也向付兰表示他已经认错。于光汉故意盯着付兰看半天说,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我爬在你身上都没搞透你,你是跟哪个高人学的,是不是那个老道把你指点了一家伙? 付兰一把捏住他的下身,于光汉疼得龇牙咧嘴。付兰指着书架说,你看那些是什么,你就关心床上的事,根本不关心我的生活。你每天晚上吃喝搂老婆,你知道我在干什么? 付兰爱看文学方面的书,不知什么时候书架上多了那么多旅游管理方面的书。于光汉笑了说,你的学问再大一点我就驾驭不了你了。付兰说,我已经研究旅游管理一年多了,如果读博士,也差不多快毕业了。 于光汉叹口气说,咱们这小地方水平低,也委屈你了。然后把地毯厂要求集体转到旅游局的事说了一遍。付兰一下坐了起来说,这绝对不行,如果这样搞,别说两个亿要打水漂,整个旅游资源也会被糟蹋掉。 于光汉拉付兰躺倒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放心,有我给你撑腰,事情就会办好,他们就别想胡来,时间不早了,我们睡吧。 2、峰回路转(1) 峰回路转 一 前任留下了几盆花,自己又搬过来十几盆,这么多的花摆放起来也有点困难。从科研处搬东西时,本来不想把这么多花都搬过来,但这些花大多是人送他的,不少都比较名贵,丢掉实在是舍不得。当然,现在已经是一个闲差,养养花静静性正合他此时的心境。原来的办公室大,现在的办公室要小得多,只好见空插针,排放在办公桌的四周。整个办公桌都睡卧在了鲜花翠柏之中。感觉不对,不吉利,这好像是遗体告别时的解说词。不行。胡增泉想重新摆放,但怎么摆放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干脆算了。已经倒霉透了,已经彻底失败,再不吉利又能怎么样? 看眼办公桌,上面除了几份简报和传阅文件,再什么也没有。今天又没什么事可干。胡增泉来到纪委大办公室,纪委的另两位工作人员一个还没来,一个已经在计算机上玩起了扑克。胡增泉又无声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个纪委副书记基本上是个闲差摆设,但他一直忙惯了,还是有点闲得无聊发慌。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这辈子就真的完了。但今后究竟要向哪个方向努力,至今没想好一个准确的答案。 纪委书记老钟推门走了进来。见胡增泉在地上踱步,一下笑了,然后说,怎么,不习惯? 胡增泉也笑了说,以前在科研处忙碌惯了,现在一下闲下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钟书记说,其实咱们这里也不是消闲,是两种不同性质的工作。如果咱们这里像你原来的科研处那样一堆事情,那么学校的问题就太多了,这样的学校也就麻烦了。但没具体的事,并不等于没干事或者没事干。其实我也是很忙的,警钟长鸣,差不多每天都有会开,每开一个会,差不多都要让讲话让发言,让说说反腐倡廉。你别看讲话简单,其实不然,讲话要比做具体的事更费脑筋更费时间。 胡增泉知道钟书记说的是真心话。在学校,私下人们都叫钟书记为讲话书记。不管是大会还是小会,不管是安排他讲还是没安排他讲,他都要讲上一阵,而且是从国际形势到国内形势,从古代官吏到今天的干部,从中央的政策到学校的方针,从反腐败的现状到反腐败的成果,旁征博引,滔滔不绝。而且钟书记的讲话,也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目的明确,用心也良苦。胡增泉诚恳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也理解你说的工作性质不同是什么意思。你把讲话当成工作,工作也就是警钟长鸣,防微杜渐。 钟书记说,我们的工作针对的是人,在处理人的问题上,一定要慎之又慎,如果稍有不慎,不仅会造成冤假错案,而且会影响人的一生。举个例子。物理系原来那个系主任你也认识,原本是活泼开朗能说会唱又很有学问的一个全才,只因和管小金库的合伙私分了小金库的几千块钱,案发后受了个警告处分,便一下消沉了下去,甚至觉得没脸见人,见了人也不敢抬头。几个月,头发就全白了,人也瘦得缩了一圈。大概是一年多,就得了肝癌死了。所以说,我们的工作不仅要慎重,而且要提前预防,把案件扼杀在萌芽状态,用我们的话说,就是常举刀、少砍人。 钟书记的话让胡增泉感触很深。他原以为钟书记有点呆板,有点可笑。现在看来,这才叫真正的大智若愚。钟书记的沉稳老练,够他学一辈子了。 原以为下午又没什么事,刚想看看书,一个年轻女子哭哭啼啼闯了进来。 年轻女子径直来到胡增泉面前,也不坐,也没什么过渡,开门见山说刚才她到医院看病,医院的大夫耍流氓欺负了她。 女子似曾相识。询问后,才知道是外语系的女教师。但耍流氓这样的事,胡增泉还没处理过,他一下显得有点慌乱。他急忙让女教师坐下,但女教师并不坐。女教师说,她到校医院去找邵院长看病,邵院长便用听诊器给她听心脏。女教师说,他先是用听诊器压她的rx房,后来干脆就用手摸,而且眼睛色迷迷问她舒服不舒服。 这么大的事,应该给钟书记汇报一下。胡增泉急忙来到钟书记的办公室。钟书记听后说,你先让小王和小刘做一个笔录,然后再考虑是否让她去保卫处报案,因为这好像已经涉及了刑事。 如果是耍流氓,应该是刑事案件,应该送保卫处或者派出所去处理。胡增泉还没说完,钟书记却说,人家既然来到了咱们这里,咱们就不能不做记录不做工作就把人家推走。如果这样做,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也要承担不作为的责任。 小王和小刘都是纪委的工作人员,一个是副处级纪检员,一个是正科级纪检员。他们两人应该有这方面的经验。把女教师领到大办公室让小王小刘问询笔录,胡增泉便坐到一边静静地观察。女教师不算很漂亮,但确实很性感,特别是胸部,饱满得要胀破那件紧身的露脐装,而且衣服胸口开得很低,不但露出深深的乳沟,连rx房也露出了一小片。他觉得这女教师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作为一个教师,你穿着这么暴露干什么,而且裤腰低得露出了屁股。再说,如果是一般的女性,摸你时避开就是了。你躲避,他就会认为你不愿意,他难道敢强xx你不成?哪里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闹得满城风雨。胡增泉坐等问询完毕,又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只好再次请示钟书记。钟书记说,我已经和保卫处联系好了,两家联合处理,具体由你负责。现在你就领上小王小刘去医院,和保卫处派来的人会合后,就开展必要的调查工作。 胡增泉和邵院长也算老熟人。调查当然得先问问邵院长。谁知邵院长却火冒三丈。他脸红脖子粗地大骂,说这医生是没法当了,一个大学教师竟然没有一点医学常识。邵院长说,她说她心悸恶心,心脏可能有毛病,我不给她听一听怎么办?但心脏就长在rx房下面,她的rx房又那么大,听诊器碰一下磕一下也是常有的事情,即使放在rx房上听,那也是正常的,也是诊断的需要,况且我还没放在rx房上听。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打了我一个耳光。我怀疑她今天来,就是来打我耳光的。她打了我我没找她的麻烦,她倒恶人先告状,却告我摸了她,你说这是什么道理?不行,我还得告她打伤了我,让她赔我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 胡增泉感觉到,这事确实有点麻烦。听诊时再没有第三者在场,当时门虽然敞开着,但谁也没有看到。再说有衣服挡着,即使有人在场,你也没法证明是用听诊器听了还是用手摸了。而且邵院长进一步解释说,如果医生怀疑她的rx房有问题,那就得用手去摸,这是医生的权利,但我没有这样做。 真是老革命遇上了新问题。胡增泉一时再无话可说,也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他让保卫处的人做了记录并让邵院长签字后,便只好暂时结束调查。 回到办公室向钟书记做了汇报,钟书记也拿不准下一步该怎么办。胡增泉建议算了,到此为止。如果女教师再告,让她到公安机关告去。钟书记摇了头说不行。钟书记说,咱们还是一起向乔书记汇报一下吧。 乔书记是校党委书记,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乔书记的意思是再和女教师谈谈,如果女教师仍然不肯罢休,就让她到公安部门去告,但要纪委的人陪着去,小心女老师想不开出点什么事。 这个意思和胡增泉的意思基本一致,胡增泉不免心里有点得意。从乔书记办公室出来,胡增泉悄悄对钟书记说,我的判断一般都比较准确,从我的判断看,邵院长那家伙可能真的摸了人家,如果没摸,那女的也不会来告,更不会那么伤心,邵院长也不会那么装腔作势,他表面愤怒,其实内心有点恐慌。 钟书记说,咱们办事,可不能凭猜测,也不能凭判断。没有事实的事,我们一句也不能说。 胡增泉说,这我知道,我只是和你说说。另外,我听人说,邵院长这人平日就不检点,常传出和一些女大夫的绯闻,听说有几个情妇,而且在经济上也有问题,在药物采购上收了不少的回扣。 钟书记立即站住了脚,然后严肃地问是听谁说的。胡增泉当然不能告诉是谁说的,同时也后悔不该脑子一热说这些。胡增泉说,我只是和你说说,谁说的我也记不清,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钟书记说,我们纪委的人,可不能乱传这样的消息,没有确切的证据,没有确切的举报材料和举报人,我们不仅不能乱说,而且更不能随意乱查。 胡增泉一下又觉得钟书记这人真没劲透了,根本不能成为知心朋友,更不能和他说什么心里话。只是随便说说私房话,怎么就变成了乱说乱传?胡增泉什么也不再说。但他一下明白,在这里,可不是随便能说话的地方。钟书记这样的人,更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人。钟书记在这个行当干了多年,也不知是工作让他变成了这样,还是正因为这样才把他放在了这里工作。 因女教师仍然不肯罢休,钟书记便要胡增泉和小王领了去派出所报案。 感觉派出所要更专业一些,人家听了情况介绍,立即说这案他们不能受理。原因一是没有报案的物证,二是医生听诊触摸病人的rx房算不算违法,怎么样的情况下才算违法,还得有相关部门的证明或者解释。 回到学校,天已经黑尽。胡增泉感觉累得腿都有点抬不动了。本要把情况向钟书记汇报一下,但钟书记已下班,胡增泉也只好锁门回家。 家里静悄悄的,自从妻子去世,这个家就没热闹过。走进厨房,锅是冷的,灶台上也落了一层灰。看着冷锅冷灶,一股凄凉使他再也不想做什么饭吃。 已经在食堂吃了多天了,今天也不想去吃。干脆回卧室躺了。 两眼无神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突然又无比地悲伤,感觉整个身体空得什么都没有。一直努力奋斗到今天,却想不到成了孤身一人,不仅老婆死了,家也没有了,事业也好像一下后退了十年。现在被发配到这样一个地方,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不说,干得也尽是一些无聊透顶的事情,而且无聊到了去调查女人是否被非礼,然后还领着人家跑腿去报案。真是店小二到家了,真是荒唐到家了。 胡增泉伤心烦躁地翻个身,又觉得今天的事也怨自己沉不住气。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个老处级领导,也应该有个处级领导的样子,自己竟然急急忙忙地乱跑,确实有点像个新手嫩小伙。以后再有这种事,他不仅不会再去亲自调查,即使小王小刘调查回来,如果不找他汇报,他也不会主动去过问。爱怎么办怎么办去。 每三年换届一次,那么至少要在纪委熬上三年。三年后能不能再换个好点的地方,也很难说清。因为这次换届,自己和书记校长的关系都不错,那么多好地方好职位都没让进去,下次再换届,自己已经没权没势,能亲近领导的手段也十分有限,和书记校长的关系肯定要疏远许多。那时再谋求好职位,可能性更是十分渺茫。一种被抛弃被玩弄的感觉,又深深地抓住了胡增泉的心。 唯一的希望就是跳出学校到外面去。这些年在科研处当处长,也还结交了一些上面的领导,如果充分利用这些关系,多跑跑多活动一下,说不定能调到哪个厅局当个处长。如果不能,即使到偏远的县里当个县长副县长,也可以。 再翻个身平静一下,他又不由得想到杜小春。和杜小春的事,还那么吊着。那天他曾提出结婚,她还是那句话,说她还没平静下来,也没做好思想准备,她想一个人平静一阵再说。他原以为她的话是对的。一个女人,刚经受了离婚和事业的双重打击,不被击垮就不错了,哪能这么快就再结婚。但现在想来,感觉里面还有别的因素。是不是她不是很喜欢他?如果很喜欢,就是想不结婚,那也应该控制不住冲动,控制不住感情,即使不能立即结婚,那也应该常来找他,至少是电话不断。看来,她很可能还有什么想法,还有什么心思没有告诉他。难道她也嫌他失去了权势?不可能,她不应该是那样的人。如果真是那样的人,不嫁他更好。 她不着急也罢。从理智方面说,他觉得和杜小春结婚最为合适,但感情却时时止不住要和理智作对,止不住时时要想高歌。他知道这是不理智的,也是没道理的,也是不可能的,但感情这东西,就是不管他的理智,就是不讲有没有道理,就是不论有没有可能,就是莫名其妙地想高歌。真的是没有一点办法。 已经很长时间没到岳父岳母家了,也很长时间没见高歌了。再说儿子仍然在岳父岳母家,虽然妻子已经死了,但岳父岳母仍然喜欢这个外孙,不让离开,也不喜欢他管。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应该常过去看看。但他心里明白,他特别想要见的,还是小姨子高歌,而且这个念头一下强烈得有点克制不住。他想,去了不为别的,也不说别的,就是见见她,和她说几句话,哪怕是被她挖苦讽刺。 和高歌的事,他又觉得还是工夫没有下到。只要工夫深,铁棒磨成绣花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和高歌的事,感觉他就没有明确向她求过爱,更没在她的身上费点心思,羞羞答答试探了一下,稍遭拒绝,就缩了回来。其实,爱情是要追求的,追求爱情,并不比追求官职容易。胡增泉一下又充满了信心。这些日子,自己怎么就这么傻,傻得白白错过了那么多的机会。 另一方面,从妻子高洁那天的神态看,她也是有把握的。那天高洁突然泪流满面,然后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喘息半天,说她这一辈子,最后求他一件事,要他一定要答应,并且要他用良心发誓,发誓她死后一定要办到。他原以为是要他发誓终身再不娶,没想到妻却要他娶妹妹高歌。他当时惊得以为自己脑子出了毛病。妻子却喘息半天,认真地说她最揪心揪肺放不下的,就是儿子。那天妻子哽咽着说,我死了倒没什么,最怕的就是儿子遭遇后娘。我原打算不但不让儿子受一点委屈,还要让他读一流的大学,而且身心也要让他得到健康的发展。但这一愿望就要落空。如果他遭遇了后娘,身心肯定要受到伤害,学习也会一落千丈,考不上大学,最终完全毁了儿子的一切。我知道不让你再娶肯定不行,但不让你娶外人我想你可以办到。儿子一直很喜欢他小姨,小姨也很喜欢儿子,把儿子交给小姨,我死也能闭上眼睛。所以你答应我,我死后,你谁也不能娶,就娶他小姨。他这才知道她说的不是胡话,是经过深思熟虑又清清醒醒的心里话。妻子对儿子不但有点溺爱,而且期望值也高到了盲目过分。儿子不满一岁的时候,她就异想天开地让儿子看图辨事物,到了会说话,就教儿子认字算数字。后来便是学琴学画学书法,而且只要有机会,就夸自己儿子多么聪明能干,以后肯定是考北大清华的材料。话说回来,儿子确实也算争气,确实也聪明能干,琴弹得好,画画得好,字写得也不错。教儿子的老师也是这么说的,而且说教别人很费力,教儿子指点一下就行。说儿子的悟性特别好。这些话,又增加了高洁对儿子的期望和溺爱。让高洁永远离开这样的儿子,永远也不能看到儿子的未来,胡增泉能够理解她割肉挖心的痛苦。但让他娶小姨子,问题就不是那么简单,也不是别人说了就能算数。首先是小姨子高歌。妻子虽然就她们姐妹俩,但高歌特自由独立又特高傲洒脱,她能听妻子的话吗?她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吗?这当然都是问题。这还不算,高歌已经有了男朋友,关系好像已经到了上床的地步。再说,论年龄,他和高歌也相差了十二岁。而且在他的眼里,高歌就是他的亲妹妹。虽然他很喜欢她,但也是当妹妹来喜欢的。当然,高歌的择偶标准也一向很高,即使拖到今年三十一岁,目光依然不降低一寸。要高歌离开男朋友嫁他这样一个半路男人,别说让高歌同意,不骂荒唐透顶就算很好。但他心里还是止不住乱跳,也一下慌得有点厉害。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高洁是不是病糊涂了。高洁再喘息几口,说她现在比什么时候都清醒,她觉得他和高歌很合适。 妻子说,根据这么多年的了解,我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男人,也是最好的男人。把高歌托付给你,我也放心,她也不会吃亏。而她那个男朋友何宏伟,怎么看也不可靠。如果高歌嫁了他,肯定要吃大亏,而且不可能白头到老。这也是我们全家都担心的。记得妻子说完后,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虚,盯得让他至今难忘。他当时却心虚地急忙躲开了妻子的目光。但妻子还是问他到底怎么想。他更不敢看她的眼睛,而他的眼睛又没处躲闪。说心里话,高歌各方面都要比妻子好得多。年轻漂亮不说,性格也好。虽然是亲姐妹,但高歌的性格比高洁更开朗大方,而且整天嘻嘻哈哈,感觉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忧愁。同时高歌待人也很爽快,有时好像是没心没肺,让人感觉特别亲和。他的性格虽然不算开朗,但他喜欢这种性格的女人。至于高歌对他,他感觉她也是喜欢他的,也从心里把他当成了亲人,但他清楚,高歌是把他当做姐夫来喜爱的。至于做丈夫喜欢不喜欢,他没一点把握。他当时躲闪了说这事恐怕高歌不能接受,姐夫当丈夫,毕竟谁都觉得有点别扭。高洁却立即把握十足地说问题不大,说关键是你同意不同意,高歌的事,我去求她。当时不知为什么,他猛然感到鼻子发酸,眼泪就一串串滚了下来。他记得他重重地点了头,还说为了儿子,能够答应一切。此后,很快他就发现高歌见了他有点躲闪,表情也很不自然。他预感到不好,感觉高歌是不愿意,这事肯定不成。有次他把这种感觉和妻子说了,妻子说他是傻瓜,说高歌已经答应了,说高歌还是姑娘,小姨子变妻子,自然是要害羞。那天妻子要他把柜子打开,要他把压在柜底的那件红衣服拿出来。 拿出红衣服,胡增泉认出这是他们结婚时她穿的那件。他以为她会让他把这件衣服交给高歌,然后再一次穿在高歌的身上。但妻子却从衣服袖子里掏出几个存折。高洁将几个存折翻看一遍,然后要他凑到她的身边,说这里有六十三万块钱,是这些年存下的,要他亲手把存折交给高歌,以后这个家就由高歌来当。他当时认真看了存折,真的是六十三万。这么多钱连他都有点吃惊。自从结了婚,他就没管过钱。这些年当了领导,工资就从来没花过,也没向她要过钱,而且他花出去的钱,都报销了回来,往往是报回来的数总又大于花出去的总数。如果兜里的钱滚雪球滚多了,他就一次掏出交给妻子。用妻子的话说,你们领导兜里的钱总是越装越多。当然,他也有科研费,如果家里买个什么东西,只要能开上报销发票,他也在发票上签上报销二字交给妻子,妻子利用在财务处工作的方便,很容易就报成了现钱。看着这么多钱,他当时心里又有点不安。这些年没贪污没受贿,原以为很廉洁了,没想到也有了这么多的钱。当然还有房子。一百五十多平米的新房虽然是学校分的福利房,但也花去了二十多万,如果按市场价算,怎么也值五六十万。好家伙,算下来也有一百多万的家产了。他一下猛然省悟,感觉腰杆也一下粗壮了许多,感觉一下从一个无产者变成了一个有产者,或者说变成了一个小资产者了。他当时想,这六十多万也不是个小数目,高歌虽然不是个贪财爱钱的女人,但这么一笔钱交给她,她不可能不动心,不可能不考虑考虑。如果把他和穷书生何宏伟放在一起比,无论从哪方面,他想何宏伟都没法和他相提并论。当他把存折交给高歌时,她果然收下了。但让他丧气的是,妻子死后,高歌又把这三个存折还给了他。现在看来,还存折,并不等于坚决不能嫁他,也不等于收下存折只是为了答应姐姐临死的请求。现在能不能这样理解:还存折只是一种姿态,看他是不是态度坚决了要娶她,或者是看他是不是为了应付妻子而给了她存折。现在看来,确实需要立即做一次努力,立即热烈而真诚地追求她一回,就像当年追求她姐一样。当年能够追求到她姐,现在这么好的条件,就完全能够追求到她。女人的眼睛是一杆秤,在她姐的眼里,他不仅是一个不一般的男人,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男人。她应该相信她姐的判断,因为这个判断是从十多年的婚姻实践中总结出来的。高歌应该相信她姐的眼睛。 强烈的愿望使他无法再躺下去。看眼表,还不到晚八点。他急忙起身到卫生间冲了个澡,又将衣服从头到脚换了。在镜子前照照,感觉还可以。然后急忙往高歌家赶。 胡增泉来,岳父岳母都很高兴,都起身迎了上来。胡增泉问二老身体怎么样,岳母立即开始诉苦,说最近血压又升到了一百八十多,头晕得什么也不能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头栽倒。胡增泉敷衍着问吃什么药没有。岳母一连说了几种降压药。说都吃了,都不管用。胡增泉想说明天带你到医院去看看,又觉得现在的纪委没车,很不方便。但看着岳母臃肿迟缓苍老的面容,他又有点于心不忍。胡增泉还是说明天带岳母到大医院去看看。岳母一下很高兴,而且还是和以前一样并不推辞,说要去就去中医院,那里有个邓老医生专治高血压。 岳父也说身体不行,特别是胃,老出毛病,不是胃酸,就是胃疼。胡增泉说明天也一起去看看。岳父摇头说不去。然后说,人老了,哪能没有毛病,像你妈的高血压,看也是白看,还不如在家静养。那个邓医生,也是广告里看到的,说不定又是上当受骗。 对岳父的话,岳母很是生气,说对她的病,对她的身体,他就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甚至巴不得她早死。胡增泉不想再听老两口争吵磨时间。但高歌始终不露面,很可能不在家里。他只好问高歌哪里去了。岳父说最近搞科研很忙,还没回来。然后又说,你妈连饭也不能做,只能等高歌回来做,我早都饿了。我这胃病,一饿了就疼,就想吐酸水。 等高歌回来做饭,那么高歌就一定会回来,说不定马上就到了。胡增泉突然觉得不如他来做饭,而且马上就做。当然,他也没吃饭,他的肚子也饿了。 岳父在这套房子里已经住了十多年,这么多年下来,可以这样说,胡增泉对这套房子里的一针一线,也都非常熟悉,厨房里的事情,更不陌生。刚结婚那些年,因只有一间房,也因岳母退休在家还年轻,他在这个家里吃了好几年饭,也做了好几年饭。进厨房查看一遍,胡增泉问想吃什么。岳母说,你爸胃不好还喜欢吃干的,整天念叨着要吃干烙饼,高歌又不喜欢做,也嫌麻烦。干烙饼你是会烙的,如果不嫌麻烦,就吃干烙饼。 岳父爱吃干烙饼胡增泉也清楚,而且以前也经常做,也经常吃。其实干烙饼并不麻烦,和面时放点苏打,烙饼时少放点油,慢火烙出的饼又黄又脆,不仅岳父爱吃,他也爱吃。胡增泉决定再炒个素山药丝。如果高歌回来,再和高歌商量还炒什么菜。如果高歌有兴趣,就多做几个菜,最少是四菜一汤,也算一顿能说得过去的团圆饭。 儿子始终没出来见见他这个爸爸。他知道儿子在电脑上打游戏。这个儿子,让姥爷姥姥给惯坏了,这样下去不行。胡增泉再一次想,过一阵安定下来,就把儿子接回去,自己亲自教育。但让他没有信心的是,儿子始终和他感情很淡,好像有没有他这个爸爸都无所谓。如果让儿子离开宠爱他的姥爷姥姥,恐怕儿子也不干,姥爷姥姥也不答应。当然,如果和杜小春结婚,杜小春能不能容忍这个宠坏了的一身毛病的儿子,也是个问题。 岳母虽说什么也不能做,但还是到厨房陪胡增泉做饭,并且问这问那给胡增泉打下手。好在很快高歌就回来了。高歌见胡增泉在做饭,立即笑了说,今天的厨房可是蓬荜增辉,让你这个大书记亲自下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胡增泉搓着面手说,你也不用谢,我也要吃饭。今天我只负责烙饼,炒菜可是你的任务。 高歌立即愉快地洗手,然后说,虽然你还是姐夫,但感觉你现在成了客人。贵客上门,那是要好好招待的,想吃什么报上菜名,今天好好招待一下你这位贵客。 感觉高歌很高兴,这就好。来时,他还担心高歌会不理不睬,或者讽刺挖苦。胡增泉也一下高兴了起来,他说,贵客不敢当,但四菜一汤是基本的标准,怎么做,你看着办,但我可以给你打下手,如果你自己不想动手做,动动嘴教教我这个徒弟也可以。 吃过饭洗过碗,胡增泉还想多坐坐,还想多和高歌说说话。但高歌虽然在沙发上坐着陪他,可眼睛却始终在电视上,而且不停地摁着换频道。胡增泉知道他该走了。再说,人家早就明确地拒绝了他,而且她的父母都知道,再缠着人家,连他都觉得不明智没有意思。胡增泉正准备告辞时,岳父却说天冷了,他想买一件羊毛衫,要胡增泉陪高歌去买。岳父说,男人的衣服就要男人的眼光去买,高歌给我买的衣服,多数都让我穿不出去,也不合身。 很明显,岳父的意思是让他和高歌去逛商场,以此来增加他和她的感情。岳父的良苦用心,让胡增泉很是感动。他本能地去看高歌,感觉高歌正在犹豫。岳母及时看出了这一点,急忙开口说,家里也需要买些蔬菜和食品,得到超市去多买一点,至少要够吃一个星期,你一个人去了不行,让你姐夫帮你去买我也放心。 高歌故意不看父母,眼睛也不离电视。自从姐姐死后,父母要她嫁胡增泉的劝说就不绝于耳。反复权衡,感觉胡增泉还是比何宏伟成熟稳重得多,也比何宏伟更有生活情趣。成家过日子,没点生活情趣也平淡无味。但嫁给姐夫,想想心里还是有点障碍。这样的事别人当然也要议论,同学们当然也会笑话。高歌偷看一眼胡增泉,见胡增泉正等待她的决定,不去也不好。高歌有意叫一声姐夫,然后问他忙不忙。说,如果你不忙,你就陪我去一趟。 在科研处时自己开车习惯了,现在打车一下还有点不好意思丢面子。胡增泉说,过几天有空了,我打算自己买辆车,没车也确实不方便。 高歌说,车现在也便宜,你有那么多的钱,买一辆又算得了什么。你买了车,我也跟你沾点光。 这样的话胡增泉爱听,看来还真的需要买车了。 人民商场营业到晚上零点,专为过夜生活的人们购物闲逛。当然这里的东西档次不低,价格也很高。转一阵,感觉无论羊毛衫还是羊绒衫,基本都是女式的,好像只有女人才穿衣服才买衣服。胡增泉提出给高歌买一件羊绒衫。胡增泉连说两次,高歌并没表现出什么兴趣,好像没听见一样散漫地前行。但两人逛商场机会难得,胡增泉还是想给她买一件。胡增泉挡在她面前说,羊绒衫柔软轻便,穿上感觉舒服,光泽也柔和好看,有点身份的女士都穿这个,而且老远一眼就能看出高档。再说你的那件羊毛衫也有点旧了,今天顺便,就好好买一件。 高歌说,我可没带钱,让你破费,我心里又不好受。 心里不好受?胡增泉猜不透她为什么心里不好受。记得和高洁结婚不久,有次领了高歌来逛商店,高歌是见什么就要买什么,而且是缠着让他这个姐夫买。可惜那时没有钱。后来的情况也差不多,如果高歌看中了什么,也会毫不见外地叫他掏钱。今天这样客气,是姐姐去世见外了还是她觉得不能要他的东西。他无法判断,感觉两种情况都有。胡增泉只好说,你这一客气,我突然一下觉得怪怪的,不知你记不记得过去的事,过去你可不是这样。是不是你觉得咱们不是一家人了? 高歌无法回答,但她突然有点想姐姐。想念让高歌更不想说话,也觉得嫁姐夫更不合适,也对不住姐姐。当初答应姐姐,并没觉得嫁姐夫有多么难为情,甚至觉得是完成姐姐的遗愿。真的要考虑嫁姐夫,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简单。姐姐的影子,就像一块铁疙瘩,坚硬而结结实实地堵在她的心里。高歌心里难受,便什么也不想说,只机械地跟着胡增泉转。 胡增泉瞅准了一件羊绒衫,他要高歌试试。看着胡增泉一脸期望,高歌一下又不好意思拒绝。再说,还给他的那六十几万,里面也有姐姐的心血,如果不花,他也会花在别的女人身上。再说,他也应该给她买一件衣服。 高歌将衣服穿在身上试了,感觉还是不能买。因为这件衣服里面,应该包含嫁不嫁姐夫的内容。不嫁人家,接受人家的衣服又算怎么回事?即使嫁,离冬天还有段时间,到时再买也不迟。高歌只好说不合适,然后脱了下来。 从高歌的表情,胡增泉能够看出因为什么不买。这等于明白地告诉他,她不可能嫁他。虽然早就是这个结果,心里也有这个准备,但胡增泉还是难受得心里发疼,脸色发灰。 胡增泉不再说什么,然后机械地跟着高歌转。走一阵,胡增泉又觉得也没什么,拒绝了也罢。强扭的瓜不甜,婚姻也不是强求的东西。没有真正的爱情,强求到手也是麻烦。记得有人告诉他,娶老婆就要娶爱你的那个,而不能娶你爱的那个。爱你的老婆你打她骂她,她依然爱你,依然一辈子死心塌地侍候你。你爱的老婆正好相反,你小心翼翼地侍候她,甚至一辈子给她当牛做马,她也未必满意,未必爱你。更何况他这个年龄。他这个年龄当然要娶一个爱他的。再过十几年,他就到了要人侍候的年龄,找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怎么了得? 高歌终于给父亲选中了一件羊绒衫,问胡增泉怎么样。胡增泉捏在手里看看,说也可以。高歌说,你说可以,我就买了。 2、峰回路转(2) 二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宋校长要调到西阳市去当市长。因为事前没有一点迹象,大家都觉得很是突然。这件事一下就成了全校谈论的焦点。 反复回忆,胡增泉觉得和宋校长的关系应该不算错,鞍前马后,他也为宋校长效劳了多年。宋校长要到陌生的地方,带一个手下人过去,当然要方便许多。如果去找找宋校长,说不定能把他带到地方上,让他当个处长或者局长。 这也许是一条出路。胡增泉决定想个办法,牢牢地抓住宋校长,一定要让宋校长给想个办法,一定要让他拉他一把。如果宋振兴肯帮忙,点头答应了,他的前途将又是不可估量。 胡增泉决定给宋振兴打个电话,然后到他家里去一趟。但宋振兴的手机已经不通。来到宋振兴家的楼下,窗口黑黑的没有一丝亮光。打电话问校办主任,主任说宋校长的手机是学校配发的,走时交回了学校。现在的手机情况,他也不知道。 宋振兴校长已经走了。胡增泉只能怪自己消息不够灵通。在行政上干,消息闭塞可是一大禁忌。当科研处长时,人来人往。来求他办事的,来和他套近乎的,他那里几乎就是一个信息发布中心。可纪委这地方,没事谁都不来,有事来这里,那就是不愉快的事。胡增泉感叹一阵,他决定过几天等宋校长在西阳市稳定下来后,就直接到西阳市去找。他觉得这样效果会更好一些。因为去找,不仅是有事找,而且还有代表娘家人去看望的意思,宋振兴不会不高兴。 宋振兴患有腰椎间盘突出,那天从报纸上看到有一个电磁治疗腰带。他决定买一个让宋校长试试。不管起不起作用,反正表达一点心意,因为宋校长不缺物质。 第二天跑了一上午,才找到了这种腰带。腰带分高中低三档。高档的不仅精美好看,系在腰里也柔软舒服。当然价格也不低,讨价还价才降到八百块。胡增泉止不住想,发明这种腰带的人也真是有点头脑,也许就是专门为他这种情况设计的。 回到办公室,杜小春打来了电话,告诉他说刚才省委组织部打来电话,说要派她去县里挂职副县长。胡增泉立即高兴地喊了说,这是好事呀!那天副部长说给你个机会,让你补上没基层领导经验这一课,我就知道人家说话肯定要算数,你看看,果然如此。人家没说让你到哪个县吗? 杜小春说,人家只说下午去谈话,但我不想去,我也就没问那么多。 胡增泉高兴地说,傻瓜,怎么能说不想去呢,到了组织部,千万不要说这样的傻话,那里可不是让你谦虚的地方,你要按规矩说,调子还要高一些。具体怎么说,一会儿我过去教你。 杜小春说,我真的不想去,下面的那些破事我也干不了,我也嫌麻烦,我还是想留在学校教书搞研究。 胡说。他一下感觉到杜小春真的还不成熟,更没有一个领导应有的气质和心理。胡增泉不高兴地说,你马上就是副县长了,怎么还能这么矫情,你记住,女人当了领导,就不能完全是女人,更不能撒娇耍嗲使女人的小性子。当领导有当领导的规矩,也得有当领导的风范,从今天起,你要牢牢记住你是女领导,而不是一个女孩子。 杜小春说,正因为女人当领导太麻烦,我才不想去当。 胡增泉这才感觉出杜小春真的是有点不想去。这傻女人,天上掉下的金元宝竟然怕砸到头上,简直是暴殄天物。胡增泉着急地说,你是不是傻了,副县长究竟怎么样你熟悉吗?副县长究竟有多大的权利你知道吗?我告诉你,那是管几十万人的父母官啊。你见过几十万人吗?人家说县太爷,什么意思?那就是主宰一切的意思。 杜小春不高兴地说,你别把当官看得那么神圣,你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当官有当官的难处,特别是我们女人。 胡增泉打断杜小春的话说,当官有什么难处,你当过吗?我告诉你,当官不仅不难,而且有了难处,自有人为你考虑,为你分担。比如你要讲话,你说一声秘书就会去写;比如某个事你拿不定主意,你一个电话局长科长们就能给你报上来无数个方案。你出门有人给你提包,进门有人给你接衣服,渴了有人给你倒茶,饿了有人给你端饭,多少人伺候你一个人,你还有什么难处?有什么难处难道一个县几十万人都给你解决不了吗?那个牛群你知道不知道,人家大明星都努力去当副县长,你怎么能说不当。 杜小春说,实际的情况你根本不了解。我多次下到下面去调查,县里的情况我比你更熟,许多事情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别的困难我不说,单说坐在饭桌上吃饭。下面的女干部很少,一桌县领导里就一两个女的,一桌男领导的眼睛就都盯在了你的身上,然后就没深没浅地和你开玩笑,那些玩笑其实都是下流话,有些就是赤裸裸的口淫。我认识一个女副县长,晚上我们睡在一起时,那个女县长就哭着对我说她实在是不想干了,男人们的下流话她还能忍受,有时动手动脚,简直让她难堪。拒绝翻脸吧,从此就成了仇人。如果是男上司,那就更麻烦了。人家土生土长的都不能适应哭鼻子,我好歹也算个知识分子,何必去受那个罪?至于提升,那个女副县长说,从副职升到正职更不容易,她都四五年副县了,还没有一点升的希望。 这个傻女人,把特例当成了普遍。胡增泉简直恨不能打开她的脑子把他的观点倒进她的脑子里。怎么才能说服她,胡增泉却突然涌上一阵悲哀。今年全省公开招考副厅级领导干部,他和杜小春都报考了。他报考了一个市的副市长,杜小春报了省委政策研究室的副主任。结果是在报考的职位中他考了个第二,杜小春却考了第一。人们都以为这回杜小春铁定是省委政策研究室的副主任了,结果公示时却不是杜小春。因为他认识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便带了杜小春去问是怎么回事。回答说主要是杜小春没当过领导,没有领导经验。但答应给杜小春找个职挂挂补上没领导经验这一课。没想到让挂副县长这样的实职。自己做梦都想却没有这样的好事,人家好事送上门却不愿意接受。胡增泉有点不耐烦地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谁听了都觉得可笑,分明是那个女县长故意撒娇故意夸张,你却连这一点也听不出来。你也不想想,现在的县领导大多是大学文化的知识分子,水平怎么能低到那种粗俗程度?如果真是那样,她一个副县长都不能自保,那么那些普通妇女又怎么办?普通妇女又怎么活?又有哪个女人敢当干部? 杜小春虽然回答不上来,但她感觉就是那样。当她要争辩时,胡增泉说,你现在在哪儿?杜小春回答在家里时,胡增泉立即说,你在家里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杜小春只穿了像大衣一样的一件睡衣,样子显得慵懒随意。这时候了还这个样子,倒真能沉得住气。这当然是不成熟不进取的表现。胡增泉问她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杜小春说,今天没有课,睡起来就不想穿衣服,觉得穿了睡衣舒服。这样舒舒服服的日子,你说我还跑到那个穷乡僻壤当那个副县长干什么? 真是傻女人,真是没志气,真是没一点上进心。胡增泉故意夸张地说,你是没去当那个副县长,如果当上一年,我敢说即使要你的命,你也不丢那个官。 杜小春不满地看一眼胡增泉,然后说,你是不是大脑出了问题,得了当官狂想症?当初你让我到财务处当那个计划科长时,就说当了有多好多好,结果怎么样,整天一摊烂事不说,还惹出一堆是非,闹得我好一阵子不得安宁。现在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你又要让我去那个风口浪尖,又要让我不能平静,我值得吗?我图什么? 胡增泉感觉到,再争下去,很可能要脸红脖子粗。但她不去当副县长绝对不行,这绝对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机会。他不能亲眼看着她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机会她的一生不会再有。胡增泉换成轻松的笑脸,然后从后面搂住杜小春,轻声哄了说,我的傻宝贝,这副县长可不比那个计划科长。科长是干事的,副县长是决策的。干事的当然事多,决策的当然事少。你不是说你聪明善于决策吗,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你怎么却要无缘无故放弃呢? 见杜小春不做声,胡增泉将手悄悄地伸进她的怀里,说,我看你穿内衣了没有,让我看看你的内心,我看看你赤裸裸是个什么样子。 杜小春一下痒痒得边笑边躲到了一边。 杜小春给他泡一杯茶,然后坐在他的怀里,说,你就觉得这个副县长真的就那么重要?你是不是觉得我当了副县长,你娶了我,说起来你脸上也有光? 胡增泉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理解他,他止不住有点不快。但他还是决定耐心解释。胡增泉说,我觉得我从来都不是个自私的人,如果只为我考虑,我就绝对不会让你离家去当那个副县,因为你去了,吃喝都有人侍候,而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里,没人侍候不说,连个知冷知热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几周甚至几个月,才能见到你一面,而且家庭的担子,包括抚养教育两个孩子,也要全部落在我的身上。但我为什么要让你去,只有一条,就是为了你的前途。你想一想,不论你到哪个县,地方上的女领导都特别少,而上面又要求必须要配备一定数量的女领导。这就是说,你不仅有学历上的优势,而且还有性别上的优势,同时也有年龄上的优势。这三个优势加在一起,那就是城墙也挡不住的胜势。我敢保证,你去了只要认真干,凭你的知识和能力,用不了三年,你就能进入市级领导班子。如果再干几年,回到省里任个厅长局长也没一点问题。退一步说,如果你觉得不如意想杀回学校,那时,只要你说一声,说不定会给你个副校长当当。 胡增泉的无私让杜小春有点感动。但她还是不想去,而且她的研究才刚刚开始。杜小春叹一声,说,可我就是想过平平静静的生活。你真的不知道,我几次下去,只要和那些领导坐在一起吃饭,他们总是都盯着你,说一些很粗俗的话,说一些很黄的段子,有时让人忍无可忍。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以后的生活不能平静,以后的生活需要人不断地忍耐,甚至还要巴结权势看人的眼色,我宁愿就当现在的平民副教授,而且宁愿平平静静地了却一生。我现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同时也有了大的科研课题,你却又一次要让我到风口浪尖上。 杜小春最近申请到了一个二十万的研究项目,但这又能怎么样?她说的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大概一是指她的离婚,二是指副厅考试考了第一却没被录取的愤怒。这些都不是主要的。胡增泉清楚,最主要的是杜小春自认为自己学识渊博,潜心研究可以研究出个成果,甚至成为一名知名的大学者。这真的是太天真了。女人本来就容易天真,当然也喜欢天真,也更容易做梦。胡增泉觉得如果不揭穿她的幻想,她就不会死心,就不会去当这个副县。为了顾及杜小春的自尊,胡增泉还是斟酌了说,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研究的成功需要太多的运气和机会,特别是你们搞经济的,更需要经济本身给你提供一个成功的机会。说得具体一点,那就是时势造英雄。就拿厉以宁来说,如果不是中国经济处于大变革大转型时期,他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大的成就。但现在的中国经济已经进入了平稳发展的时期,大变革大转型几乎就没有,而且经济理论也日趋成熟,能给你提供的机会也几乎为零。在这种情况下,你即使穷其一生努力研究,也不可能弄出个新理论,即使能够提出些新理论,但你无权无势无话语权,谁又能认可你的理论? 胡增泉的话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杜小春还是觉得胡增泉有点小看她的学术水平,甚至根本就不了解她,更别说认识到她的真正价值了。但她不想说她的水平有多高,能力有多强,也不能说她有多大的成功把握。她什么也没说。 胡增泉说,你这次挂职和别人的挂职不是一回事,他们是大批地下去,你是单独补课。课补上了,肯定要给你个安排,即使不能补给你一个副厅,至少也要安排你个正处,弄好了,在省城安排也说不定。 杜小春同意下午到组织部去看看。胡增泉说,下午我陪你一起去,我找一辆车,两点钟我们在校门口见。 杜小春说,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两个人一起去,如果人家组织部的人问你,我怎么回答。 胡增泉一下笑了,然后用手捏捏杜小春的脸,说,你真是个小傻瓜,我陪你去不一定就陪你进人家领导的办公室,我把你送到,我就去找我的同学,这样总可以了吧。 既然到了组织部,当然要找找老同学佟副处长,问问能不能想想办法,也给他找个挂职的差事。因为他毕竟两次考试两次都是第二,也不容易。两个第二如果顶一个第一,也能说得过去。在来组织部前,胡增泉就给佟副处长打了电话,说了下午他要过来坐坐。将杜小春目送进副部长室,胡增泉便来到佟副处长的办公室。 佟副处长一个人正忙着写什么东西。胡增泉坐下后,又反客为主给佟副处长和自己倒一杯水,说,你这里倒很安静。佟副处长笑一下说,没有权,当然门前冷落车马稀。人家大官来找部长,小官来找处长,能来我这里的,也就是咱们同学。 胡增泉知道佟副处长是谦虚,他虽然是副处长,但是管干部的副处长,权力也不小了,许多下面的局处领导,也要高看他三分。胡增泉说,你还说你没权,你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每次来,进了大门,腿都有点发抖。进入大楼,看到静无一人鸦雀无声,一下又神圣得肃然起敬。你想想,如果你这里车水马龙,那你这里成了什么?就真的成了信访办户籍室了。 佟副处长无声地笑笑。其实来组织部的人并不算少,但来人一般都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快速闪进办公室,快速办完事,然后快速离开。佟副处长也怕胡增泉坐了没完没了地闲扯淡,便说,我写一个汇报材料,一会儿还得向领导去汇报工作。 胡增泉说,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这次我们学校有一个考了第一没被委任,部里通知要她去挂职,我想问问你知道不知道更多的消息。我两次考了第二,没任命也够倒霉了,你能不能给想个办法,也把老同学关照一下。 佟副处长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看着胡增泉,说,你说的那个女副教授我也知道,让挂职是部里定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胡增泉说,根据你的经验,你判断一下,让挂职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有什么考虑和安排。 佟副处长说,这就很难说了,你也在领导岗位上干了这么多年,许多事情你也清楚,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今天你在这个岗位上,明天到哪里谁能说得清?部里的领导已经几年没换了,在我们这里,部领导很少有在一个岗位上干三四年的。如果领导调走了,他说的话自然就不能再算数。你可能想知道那个女教师下去挂职挂多长时间,挂职后怎么安排。这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从不提前许诺,挂职就是去补课,回来怎么样现在谁都不会给你一个承诺。你也许想说到时我们可以随便给她在下面安排一个职位。可你知道,领导职位从来都不是随便能安排的,领导岗位也从来都是万众瞩目众人盼望的。众人都希望得到的东西,竞争就会异常激烈。因为大家都想进步,这你也可以理解。但下面的领导职位更加紧张。我们曾经直接安排过一些人到下面任职,但下面意见很大,说我们许多副县长干了十几年都不能转正。副县长不能转正,又压了更多的科长局长,他们干到老也再没机会。这样形成了恶性循环,严重地挫伤了大家的积极性。这样,省里就有了一个新规定,一般情况下不往下面派领导。上面的派不下去,下面的也就升不上来。像你这种正处干部,省委机关就压了一大批。 胡增泉脸色都暗了。但他仍不死心地说,难肯定是难,但这潭水还是在缓慢地流动着。我的意思不是说要你现在就提拔我,我是说你能不能也给我创造一点机会,比如挂职,比如去中央党校学习,总之是创造一些条件,到时有机会,就有原因有条件有理由进去。 佟副处长摇了头说这也不容易。佟副处长说,许多情况你不了解,你可能看到今年一下拿出二十几个副厅职位招考,感觉好像副厅的职位很多。其实不然。招考是省里领导的决定,目的一是选拔人才,二是尝试改变目前的干部任命制度,给社会一个改革发展的信息。但事实证明效果并不好。一是招考上来的实际能力并不一定强,二是这种办法弊端更多,下面的意见更大。因为有人为了考官,完全放下了工作复习,而那些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的,反而没时间学习考不到高分,这样就鼓励了不关心工作只关心自己的,导向有严重的问题。所以明年再考不考,我的估计是不会再考,因为许多省已经不再用考试的方式选拔厅级领导干部,当然,明年咱们也再拿不出空闲职位招考。至于以后的领导怎么提拔,情况可能更复杂。据说,像提拔副厅这一级,可能民主程序更多,不但我们部里做不了主,恐怕省委常委会也不会轻易决定,而是要在事前征求各民主党派各社会团体的意见。所以说不是我不肯帮忙,确实是实在帮不上忙。 胡增泉知道该走了。来到楼下院子里,杜小春已经等在了那里,而且显得有点焦急。他急步走过去,问怎么样。杜小春沮丧地说,能怎么样,只说让到西府县去挂职。我问挂职后怎么办,人家立即不高兴了,说作为一名领导干部,要首先服从组织安排,更不应该问那么多讲条件讲待遇。我当场就表示不去,所以事情也算了结了。 了结了也罢。佟副处长说得也对,官场历来都是竞争最激烈最不容易的地方,要出人头地,没有孙悟空的本事,恐怕也不大可能。而西府县又是一个边远而穷困的县,不说别的,回一趟省城就得颠簸六七个小时。当然,杜小春也不是当领导的料,即使去了,她那样的性格,吃了苦,也不会有大的长进。如果是让他去那里,说不定还有点希望。再说,从结婚成家的角度看,不去更好。有一个当大领导的妻子听起来荣耀,但过日子并不容易。两地分居是一个麻烦,当领导容易骄傲容易藐视一切也是一个麻烦,那时她处处凌驾于他之上,又是更大的一个麻烦。退一步说,如果她待在学校,有一个能伺候他的教授妻子,也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幸福家庭。胡增泉一下想通了。想通了的他一下轻松了许多。他愉快地说,不去也好,不去就安安心心过日子,再不受要升不升要用不用吊在半空那种煎熬。 杜小春一下倒有点发愣,她不知胡增泉为什么一下有这么大一个急转弯。她刚才还在想,他听到她不去后肯定要大吃一惊,然后肯定要大发脾气,甚至要暴跳如雷。她甚至想好了不做解释,等上了车出了大门再向他细说。杜小春问你怎么突然变了?胡增泉说,我变什么了,既然你不想去,我也得尊重你,更不能勉强你。但有一点你可要考虑好,你不去当公仆,就要一辈子待在学校,待在家里当主人。那时,你可就是一个半职的家庭主妇,到时你可别抱怨后悔。 杜小春娇嗔地白他一眼,说,我就是出去,也当不了公主。如果当家庭主妇能得到你的尊敬,我也心满意足了。 上了车,杜小春提出到鞋城去买一双鞋。天冷了,她还没有过冬的鞋穿。胡增泉看眼表,还不到三点。回去上班不上班也一样,反正是没什么事做。 胡增泉也买了一双皮鞋,而且价格八百多块。这样的鞋穿了不仅脚上舒服,心里也感觉很是舒坦。从鞋城出来,太阳已经落山。杜小春说,累死了,我回去不想做饭了,给女儿买个肯德基,咱们就在饭馆吃吧。 也好。胡增泉说,穿衣吃饭的事,今后就由你管,一切你说了算,根本不用问我。 吃饭时,胡增泉觉得结婚的事还是早点定下来,早点办理了好。他再次提出结婚。见杜小春犹豫,他不解了问为什么,然后说,你一直说你的心里还没准备好,但我觉得你另有原因。究竟是什么原因,我希望你能说实话,因为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杜小春知道不说不行,当然,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应该能够理解。杜小春说,我虽然爱你,但想想要到你那个家里生活,我就有点害怕。别说进门,走到你家的楼下,我的头皮就有点发麻,死去的高洁的影子就好像在我的身后,更何况家里都是她的东西,别说让我睡那个床盖那些被子,想想,我都觉得可怕。但不进那个屋子,又没有别的地方可结婚。所以我才要等一等,说不定等一等淡忘一下,会好一些。 这让胡增泉没有想到。他以为杜小春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不能说完全不怕鬼神,但至少也是唯物主义者。没想到她竟然有这么多这么重的顾虑。不过他能够理解她,他也觉得有办法解决。胡增泉说,我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原因呢,这好办。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房子彻底装修一遍,再把所有的东西能卖的卖掉,能烧的烧掉。如果我留一两件纪念品,我就放到办公室。我敢保证,没了她的气息,你住几天就习惯了,也不怕了。 能这样解决最好。她一下高兴了,但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杜小春说,也不用把所有的东西都处理掉,像家具什么的,能留的就留下。 2、峰回路转(3) 三 到西阳市去找宋振兴,结果却让他失望得心里发疼。去了整整等了一天,宋振兴也没有时间见他。第二天再联系,天快黑了,宋振兴才要他到办公室见一面。当他委婉地说清想来西阳市跑跑腿干点事,宋振兴就立即拒绝了他,丝毫没有一点考虑商量的余地,而且还要他安心在学校工作,再不要胡思乱想。 恨宋振兴的同时,胡增泉的心也一下死如冷灰。想当年,他三十二岁就当上了处长,是全校最年轻的处级干部,然后又顺利地拿到了博士学位,顺利地当上了教授。原以为自己已经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以后的路便是青云直上,最不济也应该当个校长厅长。谁能想到,当了处长却停滞不前,不但没有进步,反而出现了下滑,从实权科研处长退成了纪委副书记。 烦躁了想写一篇日记,把今天的痛苦记录下来。却无意中习惯性地拿出了那本党政干部考试复习资料。书已经磨损得发黑,里面也画满了红杠黑杠,写满了注解总结。看着这本书,胡增泉禁不住百感交集。两次副厅考试,两次名列第二。真是书已破心已老命运仍依旧。胡增泉厌恶地将书扔到废纸篓里。他突然想写一首诗,想写一首嘲讽诗,嘲讽自己,嘲讽考试。但酝酿一阵,一肚子的激情感慨却无法变成诗句,而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悲伤的感觉也不错。胡增泉觉得此时他需要悲伤悲伤。静静地坐着悲伤,突然有人敲门,而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允许进来,基建处的虎平副处长便推门来到了桌前。 虎副处长脸色惨白一副恐慌,他努力想说什么,却浑身发抖声音打战,努力半天也没说清一句话。胡增泉也不由得一下紧张起来。基建处是个热点高危行业,一年几千万进出,要想不出问题,也不那么容易。那年他只负责一个科技馆的建设,就有那么多人来送钱送礼,幸亏他态度坚决意志坚定一分不收,那些偷偷把钱放下跑掉无法退回的,他也存进了廉政账户,浑身没沾染一点铜臭。胡增泉急忙起身扶虎副处长坐下,见他浑身依然筛康,便又给他倒一杯水,然后劝他不要紧张,有什么事,慢慢说。 虎副处长掏了一包香烟,却颤抖得半天取不出一支。胡增泉帮忙取出,又给他点着。虎副处长吸几口烟,才结巴了能说出点意思。连听带猜,胡增泉听清了,是检察院的人来查他了,说一个小包工头犯了事,把他也供了出来,说也给他送了三万块。 问题是你究竟拿没拿人家的钱?虎副处长结巴着说拿了,马校长让他来自首,说他自首要争取宽大处理。 检察院的来查,应该先和校纪委打个招呼,如果不打招呼,也会先把当事人带到检察院去问讯,怎么马校长让他来这里自首?胡增泉刚要问,马副校长却气喘吁吁走了进来。见虎平果然在,而且已经吓得有点傻,便将门关死,然后咬了牙对虎平说,你看你这个狗熊样,屁大点事,就吓得快要尿裤子了。早知你是这么个草包,别说让你当副处长,科长都不让你当。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如果有点骨头有点头脑,你就把你的事情一五一十向胡书记说清楚,不要乱说胡说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胡增泉更是一头雾水。他问怎么回事。马校长不知虎平究竟说了些什么,只好反问说,他没向你坦白交代? 胡增泉摇摇头。马校长说,刚才虎平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检察院的来查他了,说他收了人家三万块钱。我一听,就立即让他到你这里来自首。 基建处归马校长分管,出了事先向马校长汇报也是应该。但接下来怎么办,胡增泉也没了主意。他用征询的目光看马校长,小声问怎么办。但此时的马校长也有点后悔,后悔当时也太慌张,更后悔让虎平立即来自首。也就是十几分钟前,虎平突然打通了他的手机,结巴着说马校长不好了,那个朱包工头被检察院抓了,他供出了咱们,检察院的人已经来财务处查账了。马校长同样惊得有点慌张,那句供出了咱们更让他听着刺耳,好像他和他合伙收受了人家的贿赂。其实他并不认识这个包工头,包工头也不认识他。那天学校决定翻修机关楼门前那条马路,刚好基建处长不在,他便把副处长虎平叫来,把任务布置给了虎平。过后不久虎平突然递给他一个信封,说有个姓朱的包工头要承包那条路,说他已经初步考察过了,朱包工头的工程队没一点问题。然后指了信封小声说老朱送了一万块钱,请他收下。因为那条路是个小工程,投资只有九十几万,他就再没说什么。他几乎要把这件事忘了,可是想不到这么小的一个工程竟然出了事。虎平还想说什么时,他立即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虎平竟然小声提醒他说我把那钱给了你一万。他立即魂飞魄散同时也怒火万丈。哪有这样的下级,刚出了点事,就把上级也拉了进来。不知为什么,可能是想急于解脱自己,他立即愤怒而严厉地说根本不知道这事,并命令虎平立即到纪委去自首,而且又加了一句,说限你十分钟跑步赶到。好在现在还可以弥补。他必须得告诉虎平,发现了一个洞,就只能承认这一个洞,打死也不能再说别的,更不能胡乱咬出别人,真正做到一人做事一人当。马副校长说,胡书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钟书记不在办公室,你是不是去找找他,看他怎么处理这件事。 胡增泉出了门,马校长立即用手指着虎平,低沉而威严地说,你是傻瓜是不是?告诉你,那个包工头我根本就不认识,更没拿他什么,也没拿你什么。你如果乱咬别人,谁也不再保护你,这样你就彻底完蛋了。如果你别的什么都不说,只承认这三万,小事一桩,大家给你在后面活动活动,保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听清楚了没有? 虎平点头说听清楚了。马校长向外看一眼,然后再缓和了口气说,记住,打死也不能再承认别的事情,打死也不能多说一句话。记住,话多有失,凡人不开口,神仙难下手。只要你能挺住,我们都会给你想办法。还有一点你要想清,如果家里藏了钱,你赶快回去想办法。如果钱在银行,不管有多少,都不要去动,动了也没用,银行会留下记录。另外,你不能慌,要冷静了多思考,这样慌里慌张要坏大事。 虎平不住地点头。马校长说,如果家里放了现金,你赶快回去处理一下,这里我等着,一切我和他们商量。 虎平急忙起身往外走。 马校长在椅子上坐下,心里却翻腾得厉害。这件事绝对不能小看,如果处理不好,整个盖子就会揭开,所有的魔鬼都会被放出,那时,就不仅是一场地震,而是一次核爆炸,炸翻的也不仅仅是基建处和几个主管领导,而是整个校园都会被引爆点燃,从而引起一系列预想不到的后果。 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要想好对策。他真为今天的慌张而感到惭愧羞辱。这让他一下感到自己也不成熟,而且比虎平也强不到哪里去。 马校长想走,又觉得还是等胡增泉回来走好。这次来,就算是他把虎平交给了纪委,他的任务也算完成,责任也算尽到。以后,就再不公开介入,而且能不参与就不参与。他相信,只要他沉得住气,而且应对合适,就不会殃及他。即使涉及了,只要不开口,不乱说,就也不会有什么事。现在毕竟是法制社会,没有证据,没有脏物,谁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胡增泉慢慢走了回来。刚才他看出马校长想和虎平单独说话,他明知钟书记去省里开会去了,但还是躲了出来,然后躲到厕所给钟书记打电话,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请示怎么办。钟书记说他正在开会,明天才能回去,怎么办请示一下武书记。胡增泉考虑的是这些话要不要告诉马校长。马校长毕竟是他的老上级。胡增泉刚要说,马校长却站起来说,好了,我把人交给你们纪委,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接下来怎么处理,就是你们的事了。 虎平也不知去了哪里,楼道里也没有。胡增泉有点紧张,说,你把他交给我,我也没办法管他,他跑了怎么办?如果出什么事怎么办? 马校长说,你放心,他跑不了,也死不了。跑了死了,自有管他的部门,咱们又没打他逼他,咱们不会有半点责任。 送走马校长,胡增泉就来到武书记的办公室汇报。武书记考虑问题就比较冷静,也比较客观周到。他思考一下说,既然是检察院来查,人家也没和你们商量,那就由人家去办,你们能不介入就不介入,如果人家让你们介入,你们就积极配合,但不要干扰人家办案。至于虎平到你那里自首,你就先做个记录,然后让他到检察院去自首。但目前你们也不是什么也不做,毕竟你们知道了这件事,至于怎么做,等你们的钟书记回来,你们研究一下,拿出个方案,再向我汇报。 回到办公室,胡增泉给花浇一遍水,心情也平静了下来。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马校长表面看是送虎平来自首,实际上是有点坐不住了,已经开始上蹿下跳。凭感觉,他觉得这个事情还不止是一个马校长,恐怕后面还要有一些大人物。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这个小人物就要长点头脑,多点心眼,既不能轻举妄动,也不能搅和到里面。但让虎平去检察院自首是武书记说的,武书记毕竟是学校的一把手。胡增泉决定给虎平打个电话,把武书记的意思传达给他。 胡增泉还没说完,虎平立即说马校长说了,去纪委已经是自首了,到时你们可以证明。 处处把马校长抬出来,感觉有拿马校长压人的意思,也有拿马校长挡箭的意图。胡增泉只好说,让你去自首是武书记的意思,意思我传达给你,但去不去,你看着办,因为自首不自首是你自己的事情,谁也不好强迫你。 虎平反问胡增泉,你说怎么办?胡增泉再不想多说什么,更不想主动去蹚这摊浑水。他只是个副书记,上面还有书记还有更多的校领导,一切还轮不到他来管。胡增泉说,我只是传达武书记的指示,一切你看着办。然后结束了通话。 反复思考,胡增泉还是觉得躲开为好。他想到外面躲躲,但上班时间不在岗,如果有什么事,也不好交代。再说,自从干了行政,他就是勇挑重担,从来没有退缩过,现在临阵脱逃,这不是他的性格,也不符合他一贯的工作原则。但他还是关了手机,至少是尽量少卷入这场是非。 办公电话还是响了。接通,才听出是宋振兴打来的。更让胡增泉高兴的是宋振兴开口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再谈恋爱成家了没有。胡增泉一边谨慎地回答,一边猜测宋振兴打电话来是什么事情。那天去西阳市宋振兴没答应他,很可能是觉得事情难办,现在也许有了合适的岗位,说不定想把他当做亲信调过去。胡增泉高兴地也向宋振兴问好,宋振兴却说,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虎平是不是去找你了,区检察院的是不是来调查他了。 胡增泉吓一大跳。宋振兴竟然知道了。是谁告诉他的?是虎平还是马校长?也说不定是别的什么人。胡增泉不敢再往下想,他只好尽量客观,把情况细说了一遍。 宋振兴说,按说我调走了,这事就不该我管,也不该我问,但我毕竟是原来的校长,事情也发生在我任职期间,虎平也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私人关系也还可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毁掉。 胡增泉只能嗯嗯地不停答应。见宋振兴不再往下说,便问您说怎么办?宋振兴说,现在的关键是要弄清检察院的目的,是从朱姓工头身上顺便发现了虎平,还是还有别的情况,甚至是要彻查学校的整个基建。现在情况不明,怎么办都是盲目行动,而且是越动越被动。我的意思是你先去一趟检察院,以组织的名义主动和人家联系联系,顺便摸摸情况。这件事我想还是你去最合适,也只有你去了才能很好地完成任务。但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机智灵活,不能让人家感觉出你在打听情况,一定要让人家觉得你是在帮人家秉公办案。不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没有? 意思胡增泉当然明白,不仅明白,他还清楚地感觉到,宋校长不仅和虎平有牵连,而且和整个基建有牵连。现在一个虎平浮出水面,已经搅动了整个水池,他隐隐地感觉到,虎平只是一只露头的小虾,那些真正的大鱼,有的已经露出了脊梁,有的还隐藏在水里。胡增泉突然觉得来场翻江倒海才好,翻江倒海把水搅起来,然后让那些大鱼大虾统统露出水面,然后将其一网打尽。看看再让你们贪得无厌耀武扬威。但胡增泉还是说,这项工作要由书记来安排,武书记已经说了,等钟书记回来拿出一个方案,然后再看怎么行动。 宋振兴着急地说,你得主动去做,这也是你分内的工作。 胡增泉一下气不打一处来。我主动去做,我一个副书记,我怎么主动去做?当初你掌权时,我怎么巴结你,你都不提拔我一下,反而把我调到了纪委。而且我那次去市里找你,你也爱见不见。现在用着我了,你又说这话,好像我还是你手里的一粒棋子,真也有点欺人太甚。但胡增泉还是压下满腔的怒火,说,我是副职,头上几层领导,我无权无势,一举一动都得向人家汇报,不汇报不请示,私自去检察院,挨批评受责问不说,人家也怀疑我和这件事有什么干系。 宋振兴沉默一下,说,我知道你做这些事要担一点风险,但我知道你如果愿意去办,凭你的能力,凭你的机智,你能办成,也能办好。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想办法把这件事办好了,你就到我这里来工作。别的办不到,我想办法给你一个大处的处长,还是没一点问题,你看怎么样? 落魄到现在这个地步,他早不想在学校待了,别说给个大处的处长,随便给一个正处职位,他也满意了。胡增泉猛然意识到,机会说来就来了。如果办好了这件事,也许就等于救了他宋振兴的命,保了他宋振兴的官。对救命恩人的事,宋振兴当然会用心去办。再说,他本身就是正处级,又是博士,又是教授。这样的条件,宋振兴随便动动脑子,毫不费力就能给他谋一个很好的位子。胡增泉努力压住兴奋,说,宋校长,您是我的老领导,什么事您说句话,我肯定要努力去办。这件事你让我想个办法,我尽量尽快办好。 宋振兴说,我关心这件事的主要原因,我不说你也知道,那就是为了学校的安定团结。你想想,如果学校闹出事来,不仅牵扯一大批人,也对学校的整个工作造成不可挽回的坏影响,也是对我在学校期间工作的全面否定。 胡增泉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也是给他干预这件事找一个理由。胡增泉一连声说明白。宋振兴便再没多说,然后挂了电话。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绞尽脑汁挣扎这么多年,却没有一点成效。原以为这辈子完了,机会却突然降临到了头上。胡增泉兴奋地在地上走几个来回,才渐渐平静了一点。他开始思考怎么去办。办这事当然有一定的难度,而且他从没和检察院的人打过交道,说不定这事办起来会很难,说不定根本就办不成。但不管怎么样,他要掌握一个原则,设定一个尺度。那就是首先要不把自己套进去,更不能违法乱纪知法犯法。如果犯法连自己都保不住,那还要官干什么?还哪里有官给你做? 想得头疼,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亲自去检察院探一探了。 他决定下午就去。他拿出便函写一份介绍信,然后到大办公室让小王盖了纪委的公章。 案子是区检察院办的。区反贪局局长的办公室在二楼。虽然胡增泉努力给自己宽心,但还是觉得有点胆战心惊像是做贼。这哪里像个公事公办的人?胡增泉在心里骂自己一阵,感觉心情平静了,才上到二楼。 递上烟,局长摆手表示不要。再递上介绍信,局长看一眼,也没把他当回事。胡增泉只好自己在局长的对面坐了。半天,局长才问有什么事。胡增泉急忙说了事情的大概,然后说学校对这件事很重视,指示校纪委要大力配合。胡增泉说,我们不了解情况也没法配合,不知有没有什么事要我们出面协助办理。 局长冷冷地说,这件事我不知道。如果有什么事,我们会通知你。 既然不知道这件事,还通知我什么?胡增泉判断不出局长说这话的意思,更判断不出局长真的知道不知道这件事。他清楚,区反贪局长也就是个正科级,按一般的常识,许多具体的事情都得他来处理。去一所大学查账,即使他不亲自管,部下也不可能不向他汇报。这样来看,局长是不想或者不便告诉他什么。胡增泉觉得这也正常。抛开保密不说,如果随便就向人透露情况,那案子还怎么去办?看来还得想别的办法。胡增泉恭敬地告别出门时,局长突然说,你去问问孔副局长,看他有没有需要和你接洽的事。 孔副局长的办公室门却紧锁着。问别的办公室的人,都说不知道副局长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今天来还是不来。胡增泉在门口守一阵,觉得这样守下去也不行,守在这里倒像个来自首的贪污犯。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太卑谦了也不对。自己是来办公事的,自己是正处级干部,在他们科级干部面前这样卑谦,倒像是办私事甚至心里有什么鬼。胡增泉只好来到外面。在街上转一阵再回去,门依然锁着。只好再来到街上。但这样的闲转让他心慌,自己都感觉自己有点鬼鬼祟祟,感觉有点自轻自贱,有点像那些无家可归的盲流,甚至有点不像好人,甚至就是个流窜的罪犯。他觉得还是找个地方体面地坐坐。进入一家小商店,马上一个接一个的店员上来问他买什么。他只好出来。再走进旁边的饭馆。刚一进门,又是服务员迎上来问先生吃什么,然后热情地介绍特色菜。他不免有点尴尬。看来服务太热情了也不是好事。他还是灵机一动说要杯茶,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再回到反贪局,副局长仍然没有回来。他不知要不要再守下去,但不守下去怎么办?完不成任务,就没有了前途。他也想用其他办法,比如找熟人,比如晚上到家里去找。但这些办法都不行。如果这样一搞,性质就变了,人家再傻,也知道这事和你有关系,说不定人家还以为案子很重大,很复杂。现在只能公事公办。现在还没到找熟人托关系的时候。找熟人托关系,那是后一步的事情。胡增泉叹口气,他还是想起那句老话: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他决定死等下去,等到下班时还不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明天还得来等。 孔副局长终于回来了。胡增泉递上介绍信,然后说是局长让找他接洽的。副局看了介绍信,让他坐下,然后笑一笑问他有什么事。胡增泉立即将想好的话都说了。副局长说,我们只是先查查你们基建的账目情况,现在也没什么要你们协助的。如果查出什么问题,我们到时再和你联络,好不好。 意思几乎和局长说得一模一样,也几乎等于是没说。这样的结果怎么向宋振兴交代。胡增泉知道不能就这么走。他只好说,虎平向我们自首后,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下一步该怎么办,我们还得问问你。 副局长说,这件事我们还没着手处理,下一步怎么办我们也不知道。至于你们怎么办,我更不知道,如果非要做点什么,那可能就是做好他的思想工作,让他不要有什么思想顾虑,而且能够主动积极地把问题说清楚。 虽然仍不甘心,但再想不出还能问什么。见人家有到此为止的意思,只好起身告辞。 刚回到学校,就接到宋振兴的电话。宋振兴说他现在在皇天宾馆,要他马上过去一趟。 皇天宾馆应该在省城。难道宋振兴已经从西阳回到了省城?他还是小心地问哪个皇天宾馆。宋振兴说,我已经回到了省城,就是东湖的皇天宾馆,我在305房间等你。 看来事情确实重大了,而且宋振兴和这个案子牵连得很深。怎么向宋振兴汇报,这当然要仔细考虑好。当然不能说今天去检察院一无所获。事实上也不是一无所获。从副局长的话音里判断,这个案子确实归他办理,人家确实要查整个基建的账目。他觉得还应该加上一句,就说检察院把基建的所有账目拿去,就是有彻底清查学校基建的意思。这样说,一是检察院确实有这个意思,二是也让宋振兴再紧张一点,再急迫一点。狗急了跳墙,人急了才会不顾一切不惜血本。他决定把事情说得尽可能地危险一点,紧张一点。 房间里只有宋振兴一个人,连司机也不知被派到了哪里。宋振兴不仅样子有点急,脸色也有点垂头丧气。宋振兴开口就问去检察院了没有。胡增泉不敢卖什么关子,开门见山把去检察院找人的情况和想好的话说了一遍。宋振兴说,这样看来,他们确实要彻底查学校的账了。 宋振兴悲伤地说,这样我们就得更主动一些。我想过了,得直接找这位副局长活动一下。活动的目的当然不是不让他查这个案子,这样的要求他也办不到。我们也不为难他,我们只提一点要求,那就是就事论事,葫芦浮起摁葫芦,发现了虎平,那就只查虎平,别的没问题,就不要再费工夫找问题。至于为什么这样,你也可以告诉他,就是为了学校的稳定,就是为了不给学校造成不必要的坏影响。 胡增泉不住地点头。但活动这位副局长谈何容易?公事公办见一面都如此艰难,要让人家担风险,没有点特别的门路特别的压力,根本不可能办到。胡增泉问有没有具体的办法,有没有认识的熟人。宋振兴说,认识的人肯定是有,省反贪局的领导咱也认识,但我的意思是先不要惊动上面,惊动了,闹得满城风雨不说,也容易把事情闹大,也容易弄出不必要的麻烦。咱不到万一,不这样去做。我的意思是先谁都别惊动,谁办这事,咱们就去找谁,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只要现管这事的人不再深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源头上把火摁灭,事情就算办成了。 胡增泉还是为难。他不得不说这位副局长很牛,如果没有门路,很可能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宋振兴说,我的判断正好和你相反。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是嫌疑人去找他送礼,他肯定不敢轻易接收。而你是什么人,是领导干部不说,也和他们是同行同事。在同行同事面前,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即使是送礼,那也是朋友之间的礼尚往来。当然他也更清楚,收你们的礼和收别人的礼不同,因为你们的素质高,收你们的礼,即使你出了事,他知道你也不会说出他来。基于这样的判断,我觉得你还是以纪委书记的身份去活动,这样不仅你方便,他也没顾虑。如果实在不行,咱们再考虑其他办法。 道理是对的,可事情还是难办。但不办也不行,还真要明知山有虎,只得偏向虎山行。胡增泉虽然点头答应,但还是说,我觉得事情还是麻烦,检察院把基建的账目全拿走了,如果账上有什么问题,事情就更加麻烦。 宋振兴说,账上能有什么问题?傻瓜也不会让账面有什么问题。账面上的事,审计税务每年都要查几次,如果有问题,早就有问题了。他们拿走账本的意思,也是看咱们这些年都和哪些公司哪些人交往,然后再去查这些公司这些人。这样问题就麻烦了。这些公司这些人咱们又不摸底,素质高低咱们更不知道,万一他们那里出事,万一他们胡说乱咬,就会连累咱们,我怕的就是这个。 胡增泉猛然明白了。但他胡增泉怕的当然也是这些。人和人的关系错综复杂又千丝万缕,本来他是清白的,万一哪个环节出错,万一哪个人出问题,把他也牵连进去,那就真成了冤大头。胡增泉止不住又有点怕。但不冒一点险,又怎么能改变目前的地位?不改变一下现状,也让那帮得势的小人小看。胡增泉只好什么也不说。 宋振兴掏出五张银行卡,递给胡增泉,说,这里大概有十多万,你看着去用。密码都写在卡上,如果不够,你再告诉我。 胡增泉推托不要。宋振兴说,钱对我现在并不重要,你再不要推辞,只要你能把事情办好,再多花点也没什么。 胡增泉猜测,这些卡也是别人送他的,他还没去取就转手给了他。也好,这样即使出事,在银行的账户上也留不下他的痕迹。但把卡装入口袋后,他还是不禁有点紧张。当了领导后,他就无数次告诫自己,贪污受贿的事不干,违法犯罪的事不干,可现在还是要干了。他觉得这事回去后还得好好想想,不管办成办不成,至少不能把自己陷进去。 宋振兴说,我来之前,和书记已经商量了调你过去的事。我对书记说市发改委需要一个既懂经济又能跑项目能跑资金的大能人,如果有这样一个能人,不仅能从上面跑来资金跑来项目,还能对全市的经济有一个全面合理的计划,这样全市的经济才能快速健康地发展。我说我原来工作的大学就有这样一个大教授大能人。我这样说,书记当然得同意调来。但当正主任暂时还是不行,因为这个位子太重要,目前这个位子也空不出来。没办法,我只能让你先当副主任,但能够带一个括号,保留你正处级的职务。你清楚,带括号就是要去括号,如果我在市里工作,我敢保证,不仅一两年就能给你把括号去掉,而且还能让你很快再继续高升。 带括号就是在副主任的任命文件上加一个括号说明是正处级,这也可以了。市发改委不同于一般的处级单位,在某种程度上,它几乎是一个小市政府,是代替市政府在管理各行各业。一般来说,主任基本就是副市长的候选人。当两年副主任如果转成主任,凭他的能力,当个副市长应该不成问题。副主任就副主任吧,因为他还有年龄优势,即使在副主任的位子上待上三五年,在年龄上仍然可以升正主任。如果再在正主任的位子上待上三四年,仍然不超龄,仍然可以升任副市长。当然,即使超龄了,至少还可以当个市人大副主任或者政协副主席,前途还是光明的。当然,如果检察院的事办不好,一切就都是空的。这样看来,检察院的事还得想尽一切办法办好。胡增泉高兴地表示感谢,然后再一次表态要尽一切努力要想一切办法去办。 临走时,宋振兴告诉他,再不要打他的电话,手机不能打,固定电话也不能打,以防止电话被人家监听。宋振兴给了胡增泉一个手机号,说,有事就打这个号,但也只能用公用电话来打,这事你要记清楚。 从宾馆出来,天已经黑尽。应该顺便吃了晚饭再回学校。但胡增泉只感到口干心烦,虽然觉得肚子很空,还是没有心思吃饭。他想喝一碗稀饭,或者吃一点凉爽清淡的。前面有家农家乐饭馆。进去看一阵挂在墙上的菜谱,决定吃一碗清汤面算了。 他不想回那个冷清的家,他决定到办公室好好想想。 虽然答应宋振兴去活动副局长,但只知道副局长姓孔,叫什么他都不知道,怎么去活动人家?怎么去接近人家?弄不好,不但会把事情办砸,而且还会引火烧身。 还是得找人引荐一下。当然,对引荐的人,也不能说办案的事,得找个借口,就说自己有个侄女想从老家的县检察院调到区检察院。如果能请副局长吃一顿饭,事情就算好办多了。 想来想去,觉得找区政府办公室的汪主任最合适。汪主任也是奇才大学毕业,那次在省城校友聚会上,因为汪主任和他又是老乡,现在又在一个区居住,便格外多碰了几杯酒,还互相留了名片,过后又通过一次电话,互相也算有点联系。翻出汪主任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汪主任很快就接了电话。问候几句,他便问认识不认识检察院反贪局的孔副局长。汪主任谨慎地说认识当然认识,但不太熟悉。胡增泉急忙说,也没什么大事,我有个侄女想调一下工作,人家同意不同意没关系,你给引荐一下认识一下,就算完成了任务。 汪主任说,我可能也只能引荐你们认识一下,别的忙肯定帮不上。 胡增泉说,老弟能引荐我就感激不尽了。我想老弟是主任,他们也归你管,你说一句话,他们也不敢不听。不过我也不用你说话,我想请他们吃一顿饭,把他们请到饭店,别的事就不敢麻烦你了。 汪主任问什么时候请。胡增泉说,明天晚上最好,如果明天晚上人家没空,咱就后天,总之咱们得将就人家的时间。 汪主任答应明天上午他就联系。挂了电话,汪主任又打了过来,问还有谁参加。胡增泉说,再谁也没有,只有我,还有你,别的人,看孔局长想带谁来就带谁来。 第二天上午,胡增泉怕汪主任忘记了那事,想打电话过去提醒一下,又觉得不如亲自跑一趟合适。胡增泉再次拿出那五张银行卡。除了密码,卡里的钱数也写在上面。其中有三张上写了两万,两张上写着五万。胡增泉来到大街上,在银行的自动柜员机上将每张卡里的钱查寻确认了一遍,无误后,拿出一张两万元的装在另一个口袋里,然后才来到区政府。 汪主任果然还没联系。等到没人时,胡增泉将那张卡拿出递给汪主任。汪主任看一眼卡,脸色一下严肃起来。他悄悄说,就办这么件小事,你出手就这么大方,让我都有点害怕。 这倒让胡增泉没想到,确实是有点过分了。但事情已经做了,就只能解释了。胡增泉说,我大哥最近发了点小财,他钱也没处花,他就那么一个宝贝女儿,一心想要调到大城市,所以就硬让我给你带这个卡。 汪主任还是有点担心,他说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无功受禄,让他心里不安。胡增泉说,能引荐一下,就是帮了最大的忙了。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咱们把她引进门,就算完成了任务,至于能不能修行得道,那就靠她个人了。 直到下午快下班,汪主任才打来电话,说孔局长同意去吃饭,还带两个手下人一起去。时间就定在七点,地点定在了绿色山庄。 胡增泉一连声说好,然后问是不是要去接人家。汪主任说不用,人家有车,你来接一下我就行了。 孔副局长准时到达,而且果然带了两个部下。胡增泉估计,这两个手下肯定是参与虎平案件的办案人员。因为都是聪明人,昨天和人家见过面,今天又请客,人家当然能猜到是什么事。胡增泉既紧张又有点兴奋。好在孔局长在饭桌上很开朗,谈笑风生,还不时说一段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这样一来,胡增泉也不再紧张拘束。好不容易等到孔局长去上厕所,胡增泉急忙跟了出去。 乘孔副局长撒尿,胡增泉将五万的一张银行卡塞进孔局长的裤兜。孔副局长一收胳膊将胡增泉的手夹住,低声问,你要干什么? 胡增泉愣一下,急忙说,也不干什么,一点小意思,也不为难您,就是想让您抓住虎平就处理虎平,怎么处理按法律办,但不要节外生枝把整个学校搞乱,因为学校马上要接受上面的评估。 孔副局长松开了胳膊。 胡增泉抽出手时,他知道,在这个肮脏的地方,一桩生意就算基本成交了。 以后两个部下又陆续去上厕所。胡增泉同样热情地跟去给指路。同样,也在人家撒尿时,将那张两万元的卡不知不觉地塞进了人家的口袋。 检察院的三位都不喝酒,也不啰唆,吃完饭,便说有事要回去。然后便起身先走了。 回到家,胡增泉却越想越怕。如果人家是设计诱敌怎么办?如果人家是引蛇出洞又怎么办?如果真是那样,不仅自己完蛋,还要连累汪主任也完蛋。 一夜睡不着,第二天一早想给汪主任打个电话,又觉得自己也太过小心。汪主任毕竟是区政府办的主任,虽然不直接管检察院,但检察院的许多工作也和政府办有联系,如果他们设计引诱,他们也不能不考虑汪主任的面子。这样看来,设计引蛇出洞的可能性就不大,如果人家不同意,就不答应汪主任的请客,何必又来设计害人? 顺着这个思路再往下想,又觉得设计绝对不可能,法律上好像也不允许这样引诱设计。胡增泉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点。 但胡增泉还是莫名其妙地紧张,一连几天,端起饭碗就饱了。他苦恼地想,这是何苦来着,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这种不人不鬼的事,下辈子也不能再干,干了,违法犯法不说,担惊害怕,寿命恐怕也要缩短几年。 好在并没让胡增泉担心太久,孔副局长就打来了电话,说事情已经研究过了,问题不大,案情也简单,案值也小,又有自首情节,决定从宽处理。副局长说,我们已经决定免予起诉,虎平交给你们处理。但你们必须要严肃对待,处理轻了绝对不行。如果处分轻了有人告状,就会拿到我们这里重新处理。 挂了电话,胡增泉一下感到浑身都软了。这一难关终于过了,这样的事,下辈子再干,那就是孙子。如果真的当了市发改委的副主任,不管再能不能升,都不再干这些不干不净的事,甚至低三下四的事也不再干。要凭本事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能升就升,不能升也罢。官升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什么时候才是个满足。差不多也就算了。 闭了眼兴奋一阵,胡增泉又有点不踏实。他不知道孔副局长的电话是正式通知还是给他透个信息。如果是正式通知,那事情就是最后定了。不知检察院能不能给一个正式文件。如果能给个正式文件,学校才好正式接手案子正式处理虎平。胡增泉决定给孔副局长打个电话,不问清楚确实不太好办。 孔副局长既不耐烦又牛?菖地说,我打电话告诉你,当然是局里的最后决定。至于文件,我们当然要印发。不发文件,那还叫什么决定?文件已经起草好了,过几天印好了就发给你们。 胡增泉高兴得再一次有点眩晕,但他决定把这个消息立即告诉宋振兴。拿出宋振兴给的手机号,才突然想起宋振兴说过要用公用电话。起身准备去校外找公用电话,但又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人家已经免予起诉了,还监听你干什么。胡增泉用办公室电话拨通宋振兴的手机,开口便说妥了,已经决定免予起诉了,已经决定交给学校处理了。宋振兴打断他的话,问是谁说的,消息是不是确实可靠。胡增泉说,是孔副局长打电话来说的,说文件已经起草好了,过几天打印好了就给我们。 胡增泉还想说得更清楚一些,或者表表功劳,但宋振兴已经关了手机。 2、峰回路转(4) 四 按杜小春的意思,胡增泉已经请了装修公司的人来装修房子。但想到和杜小春结婚,就不由得要想高歌,而且只要空闲下来,满脑子都是高歌的影子。自己深爱的人不能成为妻子,不爱的人却要结为夫妻,这样的结果很可能是悲剧。但他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也有了回旋的条件。宋振兴说,他很快就可以到西阳市上任。在几百万人口的一个市当发改委副主任,确实是不小的一个领导。如果说得俗气一点,地位变了,可选择的女人也变了。到了那里,当然可以选择全市最漂亮的女人,也可以选择那些社会名流,比如演员播音员什么的。即使在学校选,也可以选一个很漂亮的女大学生女研究生。但他还是特别喜欢高歌,他清楚,娶不到高歌,他将遗憾一辈子,后悔一辈子,思念一辈子,苦恼一辈子。再做一次最后的努力还是必要的。努力了,争取了,不成也没有办法,至少不会后悔。他决定再找找高歌,说说要到西阳市工作的事,也向她发起最后一次冲击。 胡增泉决定请高歌吃饭,然后好好和她谈谈。 打通高歌的手机,高歌却开口问他有什么事,好像没事就不能给她打电话。胡增泉还是按事先想好的说。他说,我想请你吃饭。 高歌立即说,你发财了还是升官了还是有喜了。 胡增泉说,你真聪明,一下就让你猜到了。我可能要到西阳市去当发改委副主任。 高歌问为什么。胡增泉说,不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的能力,是宋校长看中了我,要我去帮他管点事情。 沉默一阵,高歌突然问你是不是要和杜小春结婚?胡增泉一下不知怎么回答。他想说是,用激将法激一下她,又觉得不好。他想说如果你不嫁我,我就和她结婚。刚要开口,高歌却猛然挂断了电话。 回到家,高歌就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默默地上床睡了。 闭上眼,所有的一切却一下涌上心头。想当年,她是那么地高傲,高傲得都不想用正眼看自己的同学,看自己的同龄人;她也是那么地自信,不仅自信前面铺满了鲜花,也自信前面站满了白马王子。但这一切的一切,突然间就没有了,而且消失得是那么的迅速,那么的彻底,好像是在一瞬间,让她都来不及有所反应。现在,她已经两手空空,摆在面前的,只能是伤心和苦闷,只能是一天天疯长的年龄。她的心一下如同被掏空,也好像丢失了一切宝物。想痛哭的欲望像决堤的洪水。她迅速用被子蒙住自己,然后一下哭得喘不上气来。 父母听到哭声跑了过来,然后一连声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本来是不想让父母听到的,现在已经听到了,干脆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吧。高歌一下哭得浑身抖动,几次差点背过气去。父母慌乱得不知所措,只能抱住她一连声地追问。她不想说,感觉也没什么可说,也没法说清。父亲简直要急疯了,他跺着脚喊了说,什么事你说呀,说了,是报案还是自己处理,我们也好有个解决的办法。 竟然想到哪里去了?高歌只好努力止住哭哽咽了说,谁敢欺负我,是我自己欺负自己!我的事,你们谁也不要管。 父母一下松了口气,也沉默了下来。虽然猜不透到底是怎么了,但母亲还是说,我和你爸都老了,也再管不了你几年了。我们不在了你怎么办?你的事不解决,我们怎么能闭得上眼睛?你还是得嫁一个人,让我们也见上一眼,要不然,我们真的是闭不上眼睛。 说完,母亲也哭出了声,而且哭得也很伤心。高歌止了哭烦躁地喊,嫁人嫁人,你们只知道嫁人,可也得有人要我,也得有一个顺眼一点的。没人要我,没一个顺眼的,你让我嫁什么东西? 女儿还不至于没人要。很可能是今天女儿又遇到了什么受打击的事,也说不定又和那个何宏伟闹了矛盾。这个女儿,婚嫁的事还不知要让父母操心到什么时候。也许这是命,女儿命中就注定婚姻坎坷。如果是这样,她明天就到庙里为女儿求一个签,看看命中究竟有没有男人。 母亲止了哭呆站一阵,还是说,也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那么好的人你就是不嫁,也不知道你究竟想嫁个什么人?妈是过来人,妈早就想过了,而且是从各方面想的。居家过日子,你姐夫哪方面都是最好的,更好的男人根本就不存在,这世上也没有比他更好的,这样的话,你姐就说过多次。你姐和他生活了十几年,十几年她还能看不准一个人? 如果以前母亲这样说,她立即就会把母亲顶回去。今天她觉得母亲说得很有道理。姐夫和姐姐生活了十几年,十几年姐姐不会看错人。就是在去年,她还对自己的婚姻充满了乐观,而且认为好男人有的是,可以挑选的余地还很大,现在突然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好男人突然就没有了,连未婚青年,也被挑选得所剩无几,剩下的,也是那些书呆子怪脾气困难户。其实她也一直认为姐夫是个不错的丈夫,这点和父母的看法一样,但一直堵在她心里的,还是因为他是姐夫,姐夫就像一个疙瘩,堵得她心里无法畅快。现在想来,嫁姐夫也比老姑娘要好听一些。姐夫现在是姐夫,嫁了,就不再是姐夫。如果不嫁再等下去,姐夫很快又成了杜小春的丈夫,不仅和自己再不相干,再叫一声姐夫,也有点牵强勉强,因为人家的老婆已经不再是你的姐姐。那就下定决心嫁吧。见母亲仍在唠叨,高歌故意气恼地说,你整天说嫁姐夫,可人家根本就没向我求爱,人家现在已经又有了别人,你让我怎么嫁? 这下父亲和母亲都有点着急,急忙问有了谁,那个女人是哪里的,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连珠炮式的问题让高歌难以回答。但她相信,不管胡增泉和杜小春进行到哪种程度,只要她向胡增泉发出爱的信号,她相信他还会跑到她的身边。高歌不想回答父母的问题,她只是说,既然你们说嫁姐夫好,那你们就决定去吧,我也再不管了。 这孩子,自己的婚姻别人怎么能决定。但父母对视一下,他们心里一下都有了主意。 女县长 又是要钱的申请报告,程明明看到这些报告,心里就止不住沉重,多好的心情也会被这沉重破坏。问题确实严重,有几个乡年年只能发几个月的工资,用他们的话说政权都难以为继了。但县里的财政其实和乡里一样差,下半年的工资同样没有着落。合乡并镇虽然提了出来,但合并后这些乡镇干部怎么安排?这个问题比没钱更让人头疼。程明明正思考怎么批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郭东升突然站在了桌前。程明明吓一跳。县穷,县里干部的文化素质也低,只要门开着,他们就会径直走进来,程明明曾想提醒他们要敲门,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今天不由得一股儿恼火涌了上来,她将文件夹合上说,以后进门最好敲敲门,这是礼貌。 郭主任并不难堪,他咧嘴笑笑说,你们是城里人,我们乡里人不懂这些。 已经是县办的主任了,还说自己是乡里人。程明明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看着郭主任等待他开口。 郭东升说,程县长,州办公室打来电话,问咱们项目落实得怎么样了,能不能安排第一个签字。 再过几天就是浪山节经贸洽谈会,大会每两年召开一次,全州上下都很重视,抓得也紧。文化搭台经贸唱戏,浪山节实际就是招商引资会,大会的一个主要形式就是签订招商引资合同,签合同仪式一个县接一个县地搞,第一场签字仪式当然重要,省里领导州里领导都要参加,所有的宣传媒体也要聚焦这一场面。程明明是县长,也是县代表团团长,如果搞不好出点差错,不仅会给上级领导留下能力差的坏印象,也会给整个洽谈会留下遗憾,但如果搞好了,也是个宣传露脸的好机会。程明明问,定下来的签字项目有几个?意向合同金额有多少? 郭主任说,决定出席签字仪式的有八家,意向投资金额有一亿三千万。 对一个穷县来说,一亿三是个不小的数字,但要出席首签仪式,这个数字还是少了一点,分量也轻了一点,也缺少能引起注意的大项目。程明明想想说,你把苏县长和招商局长叫来咱们再落实一下,定下来要出席签字仪式的老板到时一定要去,同时咱们再紧急想点办法,看能不能再弄几个项目,争取把仪式凑够半个多小时,太短了撑不起台面。 郭主任小声说,程县长,就这八个项目也是东拼西凑的,其中三个是已经签了字正在实施的,两个是通过朋友关系找了两个老板做样子充数的,剩下的三家虽然有投资合作的意向,但投资金额也是虚的,到时能不能到位都不一定。 这些情况程明明当然清楚,如果从实事求是和看得见的经济效益来说,就没有必要搞这个浪山节会,因为浪山节只是旧时当地男女谈情说爱的节日,流传范围不广,知名度也不高,现在政府之所以出面搞这个会,目的就是宣传,就是要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并且要千方百计把这场戏演好,演得越有吸引力,越有轰动效果越好。规模小了,成交金额少了,都不能起到好的宣传作用。程明明说,这样吧,明天开个县长办公会,有关局的局长也参加,咱们把具体的事情再落实一遍,争取出席第一场签字。 郭主任走后,程明明又感到不踏实。她是今年换届选举时从别的县到这里的,职务也由副县长升为县长。从县里历年上报的引资数字看,第一届是六百多万,第二届是四千多万,第三届是一亿一千多万。程明明知道这些数字都是虚的,真正能到位的寥寥无几,但从一年比一年夸张的情况看,今年报一亿三显然不行。 程明明觉得应该给县委刘书记汇报一下,听听他的意见。 县委书记刘玉成已经五十八岁,是县里年龄和资格最老的领导。程明明来上任时,陪同前来的州组织部长就说过要老将带新兵,要刘书记多帮助程明明。刘玉成虽然谦虚,还是做了保证。但刘玉成有他的想法:再过两年就到线了,这期间绝没有升官的可能,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趁自己在位,主动要求上一个台阶,到州里去赋闲,当个副地级调研员,所以县里的事一般不主动去管。刘书记听了程明明的汇报,想都没想一口同意,然后说你们开个县长办公会,集体把这件事定下来。 县长办公会却让程明明很是不快。六个副县长就有两个没来。副县长苏信分管招商引资,也是县参会代表团的常务副团长,许多具体事情应该由他来张罗,可他既不积极去搞,也不主动汇报,却跑到乡下躲清闲去了。程明明隐隐约约感到苏信似乎有点情绪。好像有情绪的不止苏信一个。刚来时县里就有不少议论,都说没想到会派一个女人来当县长,而且这个女人又是那么年轻。这个年轻女人能不能坐得住镇,就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特别是几个副县长,竟然流露出老大哥的神态,有时故意问她的年龄,然后说想不到你这么年轻。程明明理解他们的心情,和四十多岁的他们比,三十六岁确实年轻。副县长们并不恭敬的态度程明明也不担心,她觉得威信并不取决于年龄,威信是靠能力和成绩树立起来的,她认为自己就是实力派,来这里当县长,就是因为政绩突出。现在两个副县长不到会竟然不请假,连个电话都不打,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示威的信号。程明明觉得不能再迁就,该批评时还得批评,不然再散漫下去就没法工作。程明明严肃地故意再次问郭东升两位副县长哪里去了,郭东升说下乡去了。程明明高声说,下乡去为什么不请假?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现在我宣布一条纪律,以后县政府班子成员离开县城外出,都要和我打声招呼,不打招呼随意外出,有事找不着不说,出了问题我也没法交代。 大家都没说话。程明明扫视一遍副县长,也不管大家脸上的表情,然后宣布会议内容。 谈到引资数字时,有的说是少了点,建议改成二亿多,还有人说反正是做样子,过后又没人追查,改成三亿也可以。也有说应该实事求是,是多少就报多少。从大家发言的态度看,明显有一种不负责任的倾向。也许是大家对刚才的批评不满意,但没有批评也很难领导这一班人。不管他们是否满意,能不能接受,今天的事不能让步,让了步以后就更没威信。程明明说,问题不是不实事求是,也不是想报多少就报多少。报三亿就得有报三亿的根据,哪怕是假合同你也得找几个真老板,如果签了合同资金不能到位,那是他老板的责任,如果你根本就没找老板,那就要追查你的责任。话说回来,我们对工作的态度,就应该是努力争取,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和人家签了合同,说不定人家会真的实施,如果不去做,后悔不说,还要我们这些领导干什么?现在你们的任务就是按三亿左右落实,让各局各乡镇都动起来想办法找项目找老板,现在就分一下工,把任务落实到你们分管的各部门,散会后你们再分头落实,后天必须有个结果报上来,谁完不成任务,谁弄虚作假,到时追查谁的责任。 按三亿落实后,程明明心里仍然没底,也感到不安,散会后就一直想这个问题。州办公室孙主任程明明熟悉,她决定打电话和孙主任商量一下,问问别的县的情况,也向他请教请教,看看这个数字有没有问题,会不会惹出麻烦。 孙主任比程明明大几岁,在程明明面前一开口就开玩笑,给程明明的印象好像他从来就没有正经过。果然孙主任听后开口就说,我的宝贝程县长,我这次可是费尽苦心想包装你,前天我就和州领导说了,我说首场签字仪式让你来签,因为你年轻漂亮,又上镜头又落落大方,又是咱们全州唯一的女县长。州领导听了都说是个好主意。我的宝贝,现在的问题不是报多少合同金额,关键是要有一个能有点轰动效应的大项目,最好是一个外资项目,最好是你和一个洋老外签字,然后握手拥抱。 孙主任虽然用了玩笑的口气,但程明明知道他说的大意是真的,让她出席首场签字也可能定了下来。程明明一下有点紧张。孙主任仍用玩笑的口气说,想想看,省里州里的领导站在后面,台下是成千上万的各县各乡领导,那么多眼睛都盯着你,那么多镜头都对着你,如此风光一回,不仅全州甚至全省的人民记住了你,更主要的是省里的领导也记住了你这个年轻的女县长。程明明也想用玩笑的口气应答,但声音有点发紧。她还是正经地说,敬爱的孙大主任,谢谢你的关怀,给点具体指示,除了弄个大项目洋老外,还要干些什么? 孙主任说,关怀谈不上,你的怀也不属于我,我也不能关你的怀,还是让你的怀先空着。你先把参会的材料报上来,再给你透个消息,别的县报上来的数字和你们差不多,这可能是你最关心的。我们的想法是,如果别的县没有大项目洋老外,首签就是你的了。好了,咱们常联系,白天晚上都行,最好是晚上,晚上我最想听你给我打电话。 放了电话,程明明有点兴奋。这个孙主任,简直成了官场精,老练得再不能老练,看似玩笑,却把她想知道的都有意透露给了她。她想,会后应该带点土特产,专门去感谢一下人家,县里和这样的人搞好关系没有一点坏处。 全州都是国家级贫困地区,孙主任说得对,弄个洋老外引进点外资,才能为这次大会增添点风采。可这样一个偏远地区,引进外资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程明明觉得还是找找丁佩东,他海外关系多,让他设法请一个来。 程明明决定亲自找一下丁佩东。她给丁佩东打电话,说她要过去看看。丁佩东立即表示出极大的欢迎,说县长姐姐你什么时候来,我在门口恭候。 丁佩东是程明明交往最深的一个商人。那时她在轻工局工作,轻工局改成公司后,原来的行政单位变成了一个经济实体,她也只好走南闯北做生意。认识丁佩东时,丁佩东是福建一家制鞋厂的老板,虽说是乡镇企业,但规模已经很大。此后他们成为很好的生意伙伴。由于和丁佩东的合作,她的生意做得很是顺利,很快公司便提她为副处级副经理。两年后,省里要选调一批懂工商业的领导到各县去任职,以加强县里领导工商业的力量。程明明工业大学毕业,又正在经商,因此被选中,被任命为东和县的副县长。上任后她就大举招商引资,她曾力劝丁佩东来投资办厂,丁佩东说太偏远,他也没有现成的资金,但丁佩东还是给介绍来一个老板,老板在县里办了个鞋厂,成为全县的支柱产业。她被任命为五峰县的县长时,州领导和她谈话时告诉她,让她到五峰就是要让她招商引资以改变五峰县的贫穷面貌。上任后她再次给丁佩东打电话,要丁佩东一定在五峰县办个厂,作为她在五峰立脚的基石,也算他献给她的礼物。五峰县虽然是贫穷县,但药材资源丰富,丁佩东便来五峰办制药厂。以前丁佩东称她为妹妹,一口一个程妹妹,可能是因为她当了县长,这次来五峰办厂,丁佩东便改称她为县长姐姐。这个称呼让程明明既感到难为情,又觉得亲切热乎。她纠正过几次,但没人时他还是这么叫她。现在程明明想和丁佩东开个玩笑,试试她在他心中的真正位置。她说,你就在办公室等着,我说不上什么时候去。放了电话,程明明也没告诉办公室的人,也不带司机,下了楼就往制药厂走。 丁佩东的制药厂和县政府隔了一条街,距离也就是几百米。制药厂原是县农机修造厂,最兴盛时能装配生产手扶拖拉机,倒闭后厂区就成为县城最大的一块空地。办厂时,丁佩东提出县里无偿提供土地,他投资一千万,然后县政府担保贷款五百万。当县里决定将农机修造厂划拨给他时,丁佩东看着这么一片厂区,曾激动地拉着她的手说,我的县长姐姐,你给我提供了一个大舞台,我就给你演一出大好戏。这才半年,办公楼已经盖好,厂房也基本就绪,机器设备也运来一批。程明明站着看一阵,便转身往丁佩东的办公室走。 丁佩东的办公室装修得很豪华。丁佩东曾经说过,经商讲的就是个可信度,豪华的外表能给人信任感。丁佩东果然在办公室等着,西瓜汁果汁已经榨好放在桌上。程明明有点感动。为了掩饰自己的感情冲动,见桌上摆了台电脑,便走过去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赶时髦,这现代化的东西你也会用? 丁佩东初中毕业,他知道大学毕业的程明明从心里觉得他文化低。丁佩东说,你别以为上学少就一定文化水平低,我认为更多的知识是在社会实践中学来的,我除了外语不如你,文化知识和社会知识并不比你差,如果你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教你玩玩电脑。 丁佩东的情况程明明断断续续了解得不少,丁佩东讲得最多的是他青少年时期的苦难史。他家祖辈就在福建,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文革”时他父亲无法忍受被批被斗,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偷了只小船渡海逃走。父亲逃走后,全家人更加陷入绝境,丁佩东也无法再去上学,十三岁就成了生产队的一名社员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丁佩东的父亲九死一生逃到台湾后,先被怀疑是奸细坐牢,后被发配去做苦力,再后来开了个小饭馆。改革开放后,他的父亲突然回到了家乡,然后办了个制鞋厂,然后丁佩东就成了大老板。程明明并没觉得丁佩东文化水平低,相反她倒觉得他很有点水平,人也很聪明,社会经验也丰富,谈吐也文雅不俗。程明明在大学是学过计算机课的,那时不但会用,还能编点简单的程序。现在坐在计算机前,突然觉得许多东西已经记不起来,并且现在的操作系统已和那时大不相同。程明明突然有种荒废了学业的感觉。丁佩东坐到了她的旁边,抓了她的手教她如何操作,同时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知道他是在试探,这种试探已不止这一次。她也知道此时他在想什么。程明明将计算机关了,然后指了对面的沙发说,你坐到那里,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丁佩东很听话地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程明明却站起身,坐到丁佩东办公桌前的大皮椅上,前后摇摇说,确实舒服。丁佩东乘机说我给你买个更好的。程明明说,算了吧,这椅子天生就是给你们坐的,你们坐了是有钱,我们坐了是腐败。言归正传,我今天来,是有一件大事求你,你必须得答应,并且必须得给我马上办成。 从程明明的话中,丁佩东能够感觉出女人喜欢男人时的那分矫情,这种感觉让他心里高兴不已。丁佩东压了心中的兴奋说,姐姐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脱裤子卖衣服,我都在所不辞。 程明明将找洋老板的事细说了一遍。 丁佩东笑了说,开头你说要我给你找个洋老板,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受了贿要嫁个洋老板出国外逃。这年头嫁个洋老板容易,找个洋老板投资就难了,不过我还得给你尽力想办法,今天我就打电话联系,无论如何要让他在交易会前两天赶过来,怎么样,你觉得我够不够意思? 程明明严肃地说,这件事事关重大,决不能儿戏,如果需要去面谈,你就代表我去,机票等一切费用都由县里出,你不用有什么顾虑。 程明明起身要走,丁佩东说,我还有个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丁佩东不再说什么,他先将桌上的果汁递到程明明手里。程明明止不住心跳起来,她感到他要向她说些什么,说出那些他早已想说的话。这绝对不行。她刚想怎么制止他,丁佩东却说,姐姐,真不好意思,有件事我也要求你。事情是这样的,药厂碰到点麻烦,原打算投资一千五百万就够了,没想到原先设计的设备有些落后,规模也有些小,小打小闹根本无法取得竞争优势,以目前的形势看,必须搞个国内一流的,才能以先进的产品占领市场,然后滚雪球把企业滚成国内数得着的大型企业,这样在买设备时,就多花了几百万。现在收购药材的季节马上到了,还得准备一些收购资金,同时还得购买几个关键的设备配件。糟糕的是我老家的鞋厂刚好也遇到了点困难,资金一时周转不过来,我想了不少办法只凑了二百多万,还缺一百多万,没有这一百万今年就没法开工生产,错过这个药材收购生产季节,就只能等到明年秋后,这样损失就大了。我的意思是求你想想办法,政府再担保贷一百万,力争一个月后让机器运转起来。 请洋老板出席首签,等等,这些都是空的,轰轰烈烈闹腾一场,却没有一个实际的大项目,弄不好就会成为说大话弄虚作假的典型,反给领导留下一个很坏的印象。丁佩东这个企业必须得抓好抓大,没有这样一个企业确实也说不过去。丁佩东来投资时县里已经给了不少优惠政策,除了无偿提供土地外,还负责担保贷了五百万。让丁佩东来投资时,县委刘书记也表了态,他对丁佩东说,来五峰县办企业你尽管放心,你的企业就是县委的企业,就是县政府的企业,就是我们书记县长的企业,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提,我们能解决的决不说半个不字。但丁佩东一直没提什么额外的要求,现在缺资金不能开工,这确实是个大问题。问题是好像上面已经有文件,不允许政府出面做经济担保一类的活动,再说担保贷款确实也有困难。程明明看着丁佩东,心里一阵为难。但她觉得丁佩东是个要面子的男子汉,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张这个口。如果没有资金投入生产,那前期的一切投入都将闲置,损失确实没法计算。见程明明为难,丁佩东说,我知道你有困难,我们这些经商的最懂得钱最不容易弄,但开不了工就等于把我困死,我现在是等着让你救命,我想县政府总比我有点办法,我也只能求你了。 程明明答应想办法,丁佩东高兴得有点夸张,起身伸出双手来握程明明的手。程明明并不伸手,而是一脸严肃地说,找洋老板的事不能耽误,必须设法办好,出了问题我饶不了你。然后告辞出来。 州里决定五峰县首签,但要提前一天进行预演。预演由州办公室孙主任导演,其实就是大家怎么出场怎么站位怎么签字。对这一套大家并不陌生,来时就统一了服装也安排了顺序,所以很快就演了一遍而结束。 洋老板也请来了,头衔是荷兰森瑞制药公司澳门分公司经理。洋老板很有风度,正式签字那天,和程明明握手后,还不忘和台下的观众招手致意,然后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喊了句你们好,惹得台下台上一片掌声。 签字仪式后便是自由洽谈的日子,自由活动三天后,在闭幕会上再举行一个签字仪式,为新谈成的项目进行签字。 浪山节当然不能少了浪山节目,虽然在附近山上安排了一些男女浪山对歌,但对歌浪山都是演戏,没有哪一对男女在这里真正相恋相爱,然后露天野合,加上今年雨水不多,山上黄一片绿一片也没什么好看的,上山观歌的人也就不多。程明明早有打算,她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真正引点资金,扩大影响,真正做出一点事情。 在来州里的前一天,程明明就召开了各局各乡镇代表团负责人会议,在会上她告诉大家,在民间招商引资并不容易,因为五峰县没有投资优势,其实最大的投资商应该是政府。五峰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对五峰来说最大的优势就是贫困,就是要利用贫困来争取国家投资。程明明说,我想好了,我们要充分利用这次机会,利用我们有温泉的优势,请省里各厅局的领导到我们县来,到我们县洗温泉,到我们县参观指导工作。具体办法是各科局各乡镇对口请人,每个部门都要把对口部门的领导请来,如果对口部门的领导没来参加洽谈会,就到省里去请。哪个部门请不来人,哪个部门领导要做检查;哪个部门请来的官大,就奖励哪个部门。会后,程明明又将计划局、财政局、水利局、文教局等几个局长留下,要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省里的这几位厅长请到。水利局长说他不认识水利厅长,程明明一下火了,说,你连你的上级都不认识你还当什么局长?你不去认识人家,难道要人家来认识你不成?我告诉你,你现在就去认识人家。再说我们请他来是请他洗温泉游山玩水的,并不是请他来上刑场,我就不信有那么难,我丑话说在前面,谁请不来你们对口的领导,谁就把乌纱帽给我放下。在这样的重压下,还是把省发展计划委员会和财政厅水利厅这些要紧部门的领导请到了。虽然来的都不是一把手,但能请到二三把手也可以了,这点自知之明程明明还是有的。 温泉在县城西南十几公里处,由一条峡谷中的五眼泉组成,因泉水发黄,热气腾腾中有股浓烈的硫黄味,故当地人称仙女尿泉,并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何仙姑在此采药,品尝了一种草药后,上下通畅,一步一尿,遗尿如决堤,竟在地上冲出五个大洞。仙姑一看着了慌,急忙向太上老君求救,老君抛下一颗仙丹,仙姑的尿止了,但五眼泉却终年流水不断。人们虽然早就发现仙女尿泉水有治皮肤病的功效,但真正开发利用却是近年来的事。因为当地人没有皮肤病就不来此洗浴,也因为没有大的投资商来开发,故仙女尿泉的知名度并不高,也没有形成规模,五眼泉被五家单位承包,各自在泉边盖了些房屋,垒了些池塘。三天前,程明明就让县办的人进住温泉,督促五家温泉打扫卫生改善环境,不准有皮肤病的人来洗浴,然后将条件好一点的三家包了下来,由县里统一支配调度。 几位领导对洗温泉都有兴趣,程明明乘机鼓吹,她用玩笑的口气说仙女可是未婚姑娘,仙女尿可不是一般的热水,然后把仙女尿治病美容保养皮肤的功效乱吹了一通。程明明带头轻松活泼,领导们不管年龄大小都也活泼起来。有的说怪不得程县长的皮肤这么好,又白又嫩,原来是每天都用仙女尿洗,如果程县长每天都来洗,泉里会不会也有程县长的尿?又有人说,仙女是什么样子我们不知道,不如干脆将仙女具体化,就改叫程仙女尿泉。 程明明没有一点不快,她竭力迎合大家的玩笑,这样大家就更口无遮拦,都说程县长不应该再当县长,应该来当仙女尿泉的老板,这么好的皮肤本身就是活广告。玩笑开到高xdx潮,有人问程明明能不能摸摸你的脸,看看仙女尿究竟有没有你宣传的那么神奇,洗了以后皮肤有没有那么光滑柔润。程明明很干脆地说可以,但不能白摸,你们都是执掌财权政权的重臣,摸一下那是给我面子,所以你们摸一下就拨一百万,摸两下就拨二百万来。 领导们当然知道请他们来不会白请,当然是要钱要物。便有人说反正今天有财政厅长,拨钱也轮不到我们,我们负责摸你的脸,财政厅长负责给你们钱。 财政厅长是副厅长,五十多岁,从脸上就能看出是久经官场的老同志,他急忙说我的钱也不是想给谁就给谁,给谁由计委刘主任管着,他不批我就不能拨。 发展计划委员会的刘副主任年龄并不大,只有四十出头,探听回来的情报说此人是经济学博士,刚当副主任不久。刘主任并没接大家的玩笑,只是浅浅地一笑算是回答。程明明看着刘副主任,感觉他一本正经中透出一种浅嫩和装腔作势,这样的新手反倒不好对付,如果是老主任,才不怕你开什么玩笑,该玩笑就玩笑,玩笑过后该不给就是不给,根本用不着这么谨慎。但所有的国家投资项目确实由计委管着,他们批准立项,财政才能拨付资金。程明明盯了刘主任说,我们请刘主任来,正是有个紧急救命的项目要刘主任点头,刘主任不点头,我就不让他离开我们县。 有人乘机说程县长这么年轻漂亮,往刘主任面前一站,让他走他也走不动了,别说他,我们也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 程明明觉得今天这个头开得不错,领导们虽然职务高,年纪也大,但官架子并不大,能这样轻轻松松确实是个好兆头。程明明更加活泼,也有意使出更多的妩媚,她说,我就希望你们不走,你们说话可得算数,你们不走我就能办一个高干疗养院,天天让仙女侍候你们,让你们舒服得把国库搬到我这里来,就在我这里办公办事拨款,这样我们县一年就能实现小康。 洗过温泉大家都饿了。程明明说温泉一带没有像样一点的饭店,便将一行人带回县城。 饭早已准备好。大家坐到饭桌前,领导们便提建议做指示,都说泉水确实不错,只是设备和建设布局太土太简陋。程明明说,领导们提得很对,问题也看得很准,我们就按领导说的办,但县里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职工的工资都欠着发不出去,修温泉的事只能靠领导给想点办法了。 大家一阵大笑,笑过都说程明明狡猾,都说以后再不能说话了,以免让程县长抓住把柄要钱。程明明笑了说,今天摆的就是鸿门宴,不出血你们谁也别想走掉。 酒上来后,程明明起身敬酒。领导们却提出碰杯。程明明说为了五峰县,今天舍命陪君子。和每位碰三杯后,程明明便面红耳赤。大家都说程明明面如桃花,更加漂亮,然后便不再让她喝酒。程明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突然问,你们知道这做饭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吗? 有人说该不是仙女的尿吧?又有人想起了一个流传很广的笑话,说,你该不是想骂我们吧。见大家没反应过来,就进一步说,有个笑话说省里的干部到县里去了,县长招待时指着满桌的菜说,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家,面是本县磨的,菜是本县种的,鸡鸭是本县养的,只有这几个乌龟王八蛋是省城来的。 几位领导都笑了,说程县长就是想骂人,说别看表面多么殷勤,内心早就恨之入骨,早就想找个机会骂一顿了。程明明并没笑,而是严肃又带了一点悲腔说,你们不知道,县城的饮水取自城边的小河,河水原来还可以,这些年河水越来越小,水质越来越差,今年就变成了臭水,靠净化根本不起作用。市民们叫苦连天,多次自发地起来围攻县政府,县人大也放出风说本届政府解决不了水的问题就自动下台。更严重的是水里不但有大量的细菌,还有对人体有害的化学成分,这些都对市民的生命构成了严重的威胁,消化道传染病和皮肤病明显增加,防疫部门的同志多次告诉我,这样下去很可能闹出霍乱一类的烈性传染病,如果真出了这类病死了人,我这个县长就得去坐牢,所以我整天提心吊胆,今天请你们来真的是请你们来救命的。你们今天吃的水,是从三十多里外的大山里背出来,然后装车运回来的。为了运水,我们派了十几个人昨天半夜进山,今早九点多才回来。你们是贵客我们不能让你们吃脏水,但我们必须要天天吃那样的水,你们可能不相信,我已经做了安排,吃过饭我领你们实地看看,你们就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了。 来的几个厅级领导大多是老领导,什么样的事也都见过,他们知道问题肯定没有那么严重,说严重点尽快把事情办成是一般常识。但这样的问题确实需要解决,他们也想给程明明一个面子,把问题解决掉。但工程立项要计委说了算。见计委刘副主任不表态,财政厅王副厅长说,完了完了,我早就知道今天这顿饭是鸿门宴,没想到比鸿门宴还糟糕,一下把我们全套进去了。程县长真是聪明透顶,人家今天向我们做了汇报,如果我们不管,出了事就是我们的责任了,至少我们也得丢官受牵连,刘主任,没办法了,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你赶快表个态吧,不然发了传染病死了人,你可得第一个担当责任。 刘主任问水怎么解决有没有计划论证。程明明说,我们早勘察论证好了,水只能从山里的水库里取,通过埋设水管,能够自流到县城。由于两地距离三十多里,如果只解决县城用水,需要投资一千二百多万,如果加粗水管,把城西十多万人的饮水问题也解决掉,就至少需要三千多万。 刘主任说,今年省里有小城镇基础建设这个计划,你们就按只解决县城供水做计划,马上搞个可行性论证报告和工程设计方案报上来。但这样大的工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上会研究,还得省主管领导审批,所以我不能给你个肯定的答复,但我会积极为你们争取。 有人带头鼓掌,大家就跟着拍手。水利厅长说,这下问题就解决了,刘主任可是名牌大学经济学博士,是通过考试选拔的优秀人才,是主任的接班人,前途无量,你只把刘主任牢牢抓住就行了,至于论证设计和施工,就包在我的身上,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拍板,一定保质保量,按时完工。 程明明心想,你倒是个滑头,有了钱哪里找不到施工队,你就等着投标吧,但她还是说,我也谢谢你,你们是内行,就多给指点指点,多在刘主任面前说点好话,事情成了我一并谢你们。 程明明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一定要领大家去看水。把大家领到一个居民大院,拧开一个公用水龙头,流出来的果然是黑红的臭水。居民虽然不知道来的是哪里的领导,但看面相一定不是小官,便都围了过来,纷纷诉苦。因为人越围越多,很快就变成了声讨会,有些人还不断骂着脏话。程明明见火候已到,便高声说,同志们别误会,今天省里领导是专门为我们解决水的问题来的,我们要谢谢省里的领导。 话音刚落,立即响起一片掌声。掌声经久不断,程明明领了厅长们在掌声中离开了这里。 又看了小河,确实是又黑又臭。水利厅长动情地说,谁都知道咱们省缺水,许多地方饮用的是涝池水,多脏的涝池我也见过,涝池里面虽然漂着粪便漂着死老鼠,但那水是天然的,里面只要有青蛙水虫活着,就吃不死人,但这污染了的河水不同,不但发臭,还有化学成分,问题就严重了,我看必须得尽快解决。 大家都严肃地表示赞同。程明明感动得有点鼻子发酸,眼睛也湿润了。她什么也不说,真诚地上前很有力地握了握每位领导的手。大家都被程明明所感染,谁也没有再开玩笑。 按原来的想法,本来还要向财政厅长提出拨一二百万国债,建一个土特山野食品加工厂,对本地盛产的蕨菜、大耳朵菜等山野菜进行深加工,使其成为发挥本地资源优势,解决下岗工人就业,增加农民和县财政收入的一个龙头企业。还打算向卫生厅伸伸手,改造一下县医院,使县医院能够做一般的常规手术。还有在县城建一所像样的高中,等等。可现在出现了这样一个局面,程明明倒觉得不能再开口了,再开口人家会认为你贪得无厌,反造成一个不好的印象,在供水工程上打点折扣。程明明不由得叹口气。穷啊,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只能先和人家拉上关系,以后经常去找,一步一步解决问题。程明明再什么也没有说。 因本县再没有好玩好看的地方,厅长们提出回去,程明明让人给每位厅领导车里放一幅手工编织的工艺挂毯,然后和所有的县领导一起把厅领导们送回州宾馆。 浪山节经贸洽谈会结束后,接着召开了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表彰大会。五峰县被评为参会先进县,程明明被评为先进个人。在八个县长中,被评为先进的只有两名,程明明觉得这是州领导对自己的肯定。在颁奖大会后,州委书记来到程明明面前说,听说你把不少厅长请到了你们县,还谈妥了供水工程,你的本事不小嘛。然后书记对大家说,让小程到五峰县当县长时,不少人担心小程太年轻,又是女同志,怕不能胜任,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年轻人有闯劲,有朝气,贫困县就需要这样的人去闯一闯冲一冲。一位副州长接着开玩笑说,说得对,以后再不能小看女同志了,人们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其实随着时代的发展,女人的优势越来越明显,尤其是漂亮女人。说完副州长自己笑了起来。 因为场合不同,话中又有程明明靠女色的意思,大家都没有笑,不少人偷眼去看程明明。程明明并没觉得难堪,她觉得副州长就是想开玩笑,并没有针对某一个人,更没有一点恶意。在男女问题上,她一直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从当副县长到现在,玩笑归玩笑,有时尽是些赤裸裸的下半身的黄话,但她的男女作风问题有目共睹,并没有一点闲话传出,她在这方面也没有一点顾忌。副州长无所顾忌跟她开玩笑,只能说明副州长和她关系不错,至少没有一点隔阂。看到副州长有点尴尬,程明明想回一句玩笑,但又觉得在自己顶头上司面前油嘴滑舌很不合适,也可以说是不尊重也不自重。程明明改口说,反正我把钱要来了,为了五峰县,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你们想怎么笑话我都行,我受点委屈没关系,你们怎么说我我都不恼。 州委书记笑了说,好啊,就是要这种忘我的精神,只要有利于人民,有利于国家,有利于发展,就不要怕个人得失,好,这就是“三个代表”的具体体现,好好干,我可是按成败论英雄,只要你做出成绩,我就认为你是英雄。 得到这么多赞美肯定,程明明高兴得几乎有点发晕,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望着领导满脸笑容,就这样一直望着领导们离去。 回到县里程明明宣布休息一天,然后正常上班。程明明的家在省城,距县城三百多公里,开快车也要跑四五个小时。细算一下,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儿子在爷爷奶奶那里,爷爷奶奶能不能真的严格管好一直让她担心。由于丈夫的研究工作很忙,在生活上一直很凑合,常不按时吃饭,时间长了会不会拖垮身子?她不知他现在在干什么。程明明看看表,已是晚上八点多,现在回去,明天下午回来,可以在家待半天。给司机打电话时,她又觉得不妥。这一阵司机很忙,人家也有老婆孩子,再说县里的工作还得好好考虑一下,拿出一个大干快富的总体思路,最好搞一个详细计划,让全县有一个奋斗的目标。程明明还是放下了电话。 只能给丈夫打个电话了。接通电话,程明明问家里的情况,丈夫只是简单地回答一两个字:好,还行。她明显地感到话是越来越少了。刚离家时打电话,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孩子的学习,家里的情况,某某事怎么处理了,被套该换了,衣柜里的毛衣要晒一晒,再放几个卫生球,等等,现在打电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家里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在感情上,最初总要说几句想你一类的话,这样的话说多了也就觉得没有意思,现在已经很少说这样的话了,打电话只是报个平安,或者说尽个义务。她明显地感到夫妻的感情、家庭的概念越来越淡化了。今天她却动了真情,真的想念他了。她说,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和你睡觉了,你爬在我身上轻飘飘的…… 丈夫嗯嗯地应着,仍然一句带感情的话都不说。程明明恼了说,你是个木头,一句有感情的话都不说。丈夫说,我也常梦到你,有时恨不得抱了枕头睡。 程明明一下哭出了声。她听到丈夫也哭了。对哭一阵,程明明说,我想亲一亲你。丈夫说亲吧,我能听见。程明明用劲亲一下话筒,感觉却是硬邦邦冷冰冰的。程明明挂了电话扑倒在床上。 本以为要大哭一场,却突然没有了那份伤心。她想,等把这里的事理顺了,好好回家休息几天。 第二天上班,整个办公楼却静悄悄的,副县长们的办公室一个个紧锁着,办公室郭主任也没有来。程明明看看表,已经八点过十分了。她不由得一肚子不快。来到五峰县就感觉到整个县政府的人工作有点松散。在东和县时,那里的办公室人员都是提前十分钟上班,那个勤杂员老高更是勤快,天不亮就来打扫卫生,到领导们上班时,卫生打扫过了,报纸文件整理好了,连擦手的毛巾都洗一遍叠得整整齐齐。办公室人员也一样,包括办公室主任,见县领导进来,一律起身问候,领导坐了才能坐下,领导不坐就陪领导站着。就这个问题她和主管办公室的苏县长说过,苏县长说县里几任一把手都很平易近人,大家都工作得轻松愉快,没有必要搞得等级森严,这样她就没坚持什么。现在看来远不是这么回事。记得她来不久司机曾说过,说人们看到新来的县长是个年轻女人,都担心镇不住场面,压不住阵脚,当时她只是轻轻一笑,觉得时间长了人们自然会改变看法,现在纪律一天比一天松懈,看来人们确实把她当成了弱女子。不行,到了该用铁的手腕严肃整顿一下的时候了。她下了狠心想,整顿就从县政府办公室开始,至于副县长们,该批评就批评,如果批评不解决问题,就拿到大会上公开解决。 程明明一动不动站在办公室主任门口。郭东升终于来了,见程明明站在那里,紧走几步问有什么事。程明明冷了脸不回答,待进了门,程明明说,你看现在几点了,你办公室主任带头迟到,下面的人又怎么办? 郭东升并没太当回事,他说路上碰到个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 程明明想严肃批评几句,又觉得靠批评几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她也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话来批评,她觉得应该专门来一次大整风。她转了口气说,你通知所有县长,九点钟到我办公室开会。 六个副县长又有三个不能来,会当然开不成了。因为干部不应长期在本地任职的规定,苏县长和胡县长都是从外县交流过来的,两人几乎每周都要回家,一般都是星期五下午走星期一上午来,因为路途比较远,司机也要跟着住下,这样汽油费和司机的住宿费每月都花费不少,她曾委婉地劝他们少回几次家,但好像一点作用都没起。这已经不是一个纪律问题了,而是根本就没把她这个县长放在眼里,往根子上说就是一种不服气的表现,也是对组织安排不满的表现。程明明心里冷笑一声想,我要让你们看看,看看我这个小女子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在东和县时,县办的人无论主任还是一般工作人员都没有铁交椅,因为想到县办工作的人很多,干不好就会被别人取代,所以县办的人一个个都抢了干工作。程明明决定给县办动一次大手术,将县办的人调出三分之一,县办主任也要换人,做到敲山震虎,公开告诉大家,以后谁不努力工作谁就离开县府。 办公室主任这一级干部归县委组织部管,要调动得县委书记点头。还有为丁佩东担保贷款的事,也得和书记通个气。程明明决定到刘书记那里去一趟。拨通电话,刘书记说他就在办公室。放了电话,程明明起身便往县委走。 刘书记并没在办公室等她,县委办公室的人说刘书记可能到哪个办公室去了,要她坐了等一等。等一阵仍不见人,程明明听到楼道里有刘书记的声音。循声去找,发现刘书记在机要室和两个女人聊得很开心。见程明明来找,刘书记说,到底是年轻,走得好快。 程明明心里一阵不快。县府到县委也就二三百米,根本谈不上走得快慢,刘书记这样做只能说明他的傲慢和对她的轻视。进了书记室,刘书记坐了说,听说州领导特别欣赏你,把你狠狠地表扬了一回,你感觉怎么样? 程明明说,州领导也就是随便说说。 刘书记笑几声说,州领导说话怎么能随便,也许你们是漂亮女人,在我们面前可从来不随便。 刘书记明显不是在说玩笑话,明显地是嫉妒心在作怪。刘书记想当地厅级调研员,常往州领导那里跑,但州领导并不欣赏他,据传刘书记带了红包送州委书记,被书记拒绝了。程明明不想再和他胡扯,便开门见山说了县府纪律松散和整顿的想法。 刘书记点一支烟,然后想半天说,你的想法不错,愿望也是好的,但郭主任是县办的老主任,他侍候了几任县领导,下次也该提他当副县长了,你突然把他调走,他的前途就完了,他肯定想不通,县委也没法对他下手。 只是调动一下工作,又不是要杀他吃他,何谈下得了手下不了手?程明明压住肚里的火,说郭主任还可以到别的局当局长,但刘书记态度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样的局面程明明没有想到,她认为县府的人就应该由县府管,一个县长连这点权力都没有,还怎么开展工作?程明明坚持自己的意见,刘书记显然不高兴了,他说,党管干部是原则,这么大的事我个人也做不了主,如果你坚持自己的意见,就回去召开一个县长办公会,你们几位县领导意见统一后,写一个报告上来,然后召开党委常委会讨论决定。 党委七个常委中,只有县长和常务副县长是常委,如果党委这边不同意,上会肯定是个否决。动一个科级干部是要经过党委常委会,但干部管理也有一个惯例,县政府这边的人事应该尊重县长的意见,另一方面,从支持县长的工作和人情关系上说,你也应该给县长一个面子。这说明刘书记根本没把我这个县长放在眼里。愤怒使程明明满脸通红,她不想再争,她毅然起身离去。出门时又有点犹豫。这样搞僵以后怎么工作,也许郭主任和刘书记有特殊关系,人家毕竟是老书记了,让一步也没有什么。程明明又返身坐下,想想说,这样好不好,主任不能调,把副主任调一下行不行,总之必须得震动一下。 刘书记缓和了口气说,小程呀,处理人的事我比你有经验,要慎之又慎,设身处地想想,人家拼命地混,不就是为了混个前途,轻易处理一个人,人家恨你一辈子不说,也会在干部中引起议论,有人会说你排斥异己,也有人会说你收了贿赂重用心腹,当然还会有更难听的话,所以在用人方面我一直慎重,一直按组织原则办事,这样人们就没有闲话可说。调副主任的事我同意,但也得按程序来,也得打一个报告,由常委会讨论决定。 程明明明白刘书记是在打官腔,谁不知道你刘玉成在党委的名义下想提拔谁就是谁,今天县长求你调换一个主任竟然是这副嘴脸。刘明明清楚地意识到她和刘书记之间有些隔阂,至少是没有站在同一战线,也说不定有故意设点障碍让她臣服的意思。程明明再不想说什么,只好起身告辞。 回到办公室,程明明仍然没法摆脱这种坏心情。来五峰县半年来,她一直在想怎么把经济搞上去,人事方面的事她基本没有过问,更没考虑拉帮结派,也没有什么心腹要提拔,党委那边提出提拔任免谁,她都表示同意。从今天这件事来看,说明她在县里的地位还很轻,更别说有什么权威。她觉得这件事敲响了一个警钟,不抓人事没有几个得力的帮手你就孤立无援。同时这件事也说明了一个问题,斗争是必要的,权威是在斗争的胜利中获得的,一味地软弱退让只能使你更加无足轻重。程明明想,州委领导是信任我的,如果刘玉成继续独断专行,我完全可以找州领导反映一下,说不定上面会让刘玉成提前退休或改为调研员。如果能把书记扳倒,别说威信,哪个领导都得害怕。 这样想一阵,程明明心里的恨减轻了不少。她感到有点口渴。喝几口水后,程明明又想,人事权在你手里,但财权却在我手里。前些天刘玉成要求拨十万块钱,要给党委领导配备一些办公设备,她当时答应尽快解决,现在看来这事得商量,得看他刘玉成的态度再定夺。 3、女县长(1) 女县长 又是要钱的申请报告,程明明看到这些报告,心里就止不住沉重,多好的心情也会被这沉重破坏。问题确实严重,有几个乡年年只能发几个月的工资,用他们的话说政权都难以为继了。但县里的财政其实和乡里一样差,下半年的工资同样没有着落。合乡并镇虽然提了出来,但合并后这些乡镇干部怎么安排?这个问题比没钱更让人头疼。程明明正思考怎么批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郭东升突然站在了桌前。程明明吓一跳。县穷,县里干部的文化素质也低,只要门开着,他们就会径直走进来,程明明曾想提醒他们要敲门,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今天不由得一股儿恼火涌了上来,她将文件夹合上说,以后进门最好敲敲门,这是礼貌。 郭主任并不难堪,他咧嘴笑笑说,你们是城里人,我们乡里人不懂这些。 已经是县办的主任了,还说自己是乡里人。程明明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看着郭主任等待他开口。 郭东升说,程县长,州办公室打来电话,问咱们项目落实得怎么样了,能不能安排第一个签字。 再过几天就是浪山节经贸洽谈会,大会每两年召开一次,全州上下都很重视,抓得也紧。文化搭台经贸唱戏,浪山节实际就是招商引资会,大会的一个主要形式就是签订招商引资合同,签合同仪式一个县接一个县地搞,第一场签字仪式当然重要,省里领导州里领导都要参加,所有的宣传媒体也要聚焦这一场面。程明明是县长,也是县代表团团长,如果搞不好出点差错,不仅会给上级领导留下能力差的坏印象,也会给整个洽谈会留下遗憾,但如果搞好了,也是个宣传露脸的好机会。程明明问,定下来的签字项目有几个?意向合同金额有多少? 郭主任说,决定出席签字仪式的有八家,意向投资金额有一亿三千万。 对一个穷县来说,一亿三是个不小的数字,但要出席首签仪式,这个数字还是少了一点,分量也轻了一点,也缺少能引起注意的大项目。程明明想想说,你把苏县长和招商局长叫来咱们再落实一下,定下来要出席签字仪式的老板到时一定要去,同时咱们再紧急想点办法,看能不能再弄几个项目,争取把仪式凑够半个多小时,太短了撑不起台面。 郭主任小声说,程县长,就这八个项目也是东拼西凑的,其中三个是已经签了字正在实施的,两个是通过朋友关系找了两个老板做样子充数的,剩下的三家虽然有投资合作的意向,但投资金额也是虚的,到时能不能到位都不一定。 这些情况程明明当然清楚,如果从实事求是和看得见的经济效益来说,就没有必要搞这个浪山节会,因为浪山节只是旧时当地男女谈情说爱的节日,流传范围不广,知名度也不高,现在政府之所以出面搞这个会,目的就是宣传,就是要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并且要千方百计把这场戏演好,演得越有吸引力,越有轰动效果越好。规模小了,成交金额少了,都不能起到好的宣传作用。程明明说,这样吧,明天开个县长办公会,有关局的局长也参加,咱们把具体的事情再落实一遍,争取出席第一场签字。 郭主任走后,程明明又感到不踏实。她是今年换届选举时从别的县到这里的,职务也由副县长升为县长。从县里历年上报的引资数字看,第一届是六百多万,第二届是四千多万,第三届是一亿一千多万。程明明知道这些数字都是虚的,真正能到位的寥寥无几,但从一年比一年夸张的情况看,今年报一亿三显然不行。 程明明觉得应该给县委刘书记汇报一下,听听他的意见。 县委书记刘玉成已经五十八岁,是县里年龄和资格最老的领导。程明明来上任时,陪同前来的州组织部长就说过要老将带新兵,要刘书记多帮助程明明。刘玉成虽然谦虚,还是做了保证。但刘玉成有他的想法:再过两年就到线了,这期间绝没有升官的可能,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趁自己在位,主动要求上一个台阶,到州里去赋闲,当个副地级调研员,所以县里的事一般不主动去管。刘书记听了程明明的汇报,想都没想一口同意,然后说你们开个县长办公会,集体把这件事定下来。 县长办公会却让程明明很是不快。六个副县长就有两个没来。副县长苏信分管招商引资,也是县参会代表团的常务副团长,许多具体事情应该由他来张罗,可他既不积极去搞,也不主动汇报,却跑到乡下躲清闲去了。程明明隐隐约约感到苏信似乎有点情绪。好像有情绪的不止苏信一个。刚来时县里就有不少议论,都说没想到会派一个女人来当县长,而且这个女人又是那么年轻。这个年轻女人能不能坐得住镇,就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特别是几个副县长,竟然流露出老大哥的神态,有时故意问她的年龄,然后说想不到你这么年轻。程明明理解他们的心情,和四十多岁的他们比,三十六岁确实年轻。副县长们并不恭敬的态度程明明也不担心,她觉得威信并不取决于年龄,威信是靠能力和成绩树立起来的,她认为自己就是实力派,来这里当县长,就是因为政绩突出。现在两个副县长不到会竟然不请假,连个电话都不打,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示威的信号。程明明觉得不能再迁就,该批评时还得批评,不然再散漫下去就没法工作。程明明严肃地故意再次问郭东升两位副县长哪里去了,郭东升说下乡去了。程明明高声说,下乡去为什么不请假?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现在我宣布一条纪律,以后县政府班子成员离开县城外出,都要和我打声招呼,不打招呼随意外出,有事找不着不说,出了问题我也没法交代。 大家都没说话。程明明扫视一遍副县长,也不管大家脸上的表情,然后宣布会议内容。 谈到引资数字时,有的说是少了点,建议改成二亿多,还有人说反正是做样子,过后又没人追查,改成三亿也可以。也有说应该实事求是,是多少就报多少。从大家发言的态度看,明显有一种不负责任的倾向。也许是大家对刚才的批评不满意,但没有批评也很难领导这一班人。不管他们是否满意,能不能接受,今天的事不能让步,让了步以后就更没威信。程明明说,问题不是不实事求是,也不是想报多少就报多少。报三亿就得有报三亿的根据,哪怕是假合同你也得找几个真老板,如果签了合同资金不能到位,那是他老板的责任,如果你根本就没找老板,那就要追查你的责任。话说回来,我们对工作的态度,就应该是努力争取,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和人家签了合同,说不定人家会真的实施,如果不去做,后悔不说,还要我们这些领导干什么?现在你们的任务就是按三亿左右落实,让各局各乡镇都动起来想办法找项目找老板,现在就分一下工,把任务落实到你们分管的各部门,散会后你们再分头落实,后天必须有个结果报上来,谁完不成任务,谁弄虚作假,到时追查谁的责任。 按三亿落实后,程明明心里仍然没底,也感到不安,散会后就一直想这个问题。州办公室孙主任程明明熟悉,她决定打电话和孙主任商量一下,问问别的县的情况,也向他请教请教,看看这个数字有没有问题,会不会惹出麻烦。 孙主任比程明明大几岁,在程明明面前一开口就开玩笑,给程明明的印象好像他从来就没有正经过。果然孙主任听后开口就说,我的宝贝程县长,我这次可是费尽苦心想包装你,前天我就和州领导说了,我说首场签字仪式让你来签,因为你年轻漂亮,又上镜头又落落大方,又是咱们全州唯一的女县长。州领导听了都说是个好主意。我的宝贝,现在的问题不是报多少合同金额,关键是要有一个能有点轰动效应的大项目,最好是一个外资项目,最好是你和一个洋老外签字,然后握手拥抱。 孙主任虽然用了玩笑的口气,但程明明知道他说的大意是真的,让她出席首场签字也可能定了下来。程明明一下有点紧张。孙主任仍用玩笑的口气说,想想看,省里州里的领导站在后面,台下是成千上万的各县各乡领导,那么多眼睛都盯着你,那么多镜头都对着你,如此风光一回,不仅全州甚至全省的人民记住了你,更主要的是省里的领导也记住了你这个年轻的女县长。程明明也想用玩笑的口气应答,但声音有点发紧。她还是正经地说,敬爱的孙大主任,谢谢你的关怀,给点具体指示,除了弄个大项目洋老外,还要干些什么? 孙主任说,关怀谈不上,你的怀也不属于我,我也不能关你的怀,还是让你的怀先空着。你先把参会的材料报上来,再给你透个消息,别的县报上来的数字和你们差不多,这可能是你最关心的。我们的想法是,如果别的县没有大项目洋老外,首签就是你的了。好了,咱们常联系,白天晚上都行,最好是晚上,晚上我最想听你给我打电话。 放了电话,程明明有点兴奋。这个孙主任,简直成了官场精,老练得再不能老练,看似玩笑,却把她想知道的都有意透露给了她。她想,会后应该带点土特产,专门去感谢一下人家,县里和这样的人搞好关系没有一点坏处。 全州都是国家级贫困地区,孙主任说得对,弄个洋老外引进点外资,才能为这次大会增添点风采。可这样一个偏远地区,引进外资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程明明觉得还是找找丁佩东,他海外关系多,让他设法请一个来。 程明明决定亲自找一下丁佩东。她给丁佩东打电话,说她要过去看看。丁佩东立即表示出极大的欢迎,说县长姐姐你什么时候来,我在门口恭候。 丁佩东是程明明交往最深的一个商人。那时她在轻工局工作,轻工局改成公司后,原来的行政单位变成了一个经济实体,她也只好走南闯北做生意。认识丁佩东时,丁佩东是福建一家制鞋厂的老板,虽说是乡镇企业,但规模已经很大。此后他们成为很好的生意伙伴。由于和丁佩东的合作,她的生意做得很是顺利,很快公司便提她为副处级副经理。两年后,省里要选调一批懂工商业的领导到各县去任职,以加强县里领导工商业的力量。程明明工业大学毕业,又正在经商,因此被选中,被任命为东和县的副县长。上任后她就大举招商引资,她曾力劝丁佩东来投资办厂,丁佩东说太偏远,他也没有现成的资金,但丁佩东还是给介绍来一个老板,老板在县里办了个鞋厂,成为全县的支柱产业。她被任命为五峰县的县长时,州领导和她谈话时告诉她,让她到五峰就是要让她招商引资以改变五峰县的贫穷面貌。上任后她再次给丁佩东打电话,要丁佩东一定在五峰县办个厂,作为她在五峰立脚的基石,也算他献给她的礼物。五峰县虽然是贫穷县,但药材资源丰富,丁佩东便来五峰办制药厂。以前丁佩东称她为妹妹,一口一个程妹妹,可能是因为她当了县长,这次来五峰办厂,丁佩东便改称她为县长姐姐。这个称呼让程明明既感到难为情,又觉得亲切热乎。她纠正过几次,但没人时他还是这么叫她。现在程明明想和丁佩东开个玩笑,试试她在他心中的真正位置。她说,你就在办公室等着,我说不上什么时候去。放了电话,程明明也没告诉办公室的人,也不带司机,下了楼就往制药厂走。 丁佩东的制药厂和县政府隔了一条街,距离也就是几百米。制药厂原是县农机修造厂,最兴盛时能装配生产手扶拖拉机,倒闭后厂区就成为县城最大的一块空地。办厂时,丁佩东提出县里无偿提供土地,他投资一千万,然后县政府担保贷款五百万。当县里决定将农机修造厂划拨给他时,丁佩东看着这么一片厂区,曾激动地拉着她的手说,我的县长姐姐,你给我提供了一个大舞台,我就给你演一出大好戏。这才半年,办公楼已经盖好,厂房也基本就绪,机器设备也运来一批。程明明站着看一阵,便转身往丁佩东的办公室走。 丁佩东的办公室装修得很豪华。丁佩东曾经说过,经商讲的就是个可信度,豪华的外表能给人信任感。丁佩东果然在办公室等着,西瓜汁果汁已经榨好放在桌上。程明明有点感动。为了掩饰自己的感情冲动,见桌上摆了台电脑,便走过去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赶时髦,这现代化的东西你也会用? 丁佩东初中毕业,他知道大学毕业的程明明从心里觉得他文化低。丁佩东说,你别以为上学少就一定文化水平低,我认为更多的知识是在社会实践中学来的,我除了外语不如你,文化知识和社会知识并不比你差,如果你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教你玩玩电脑。 丁佩东的情况程明明断断续续了解得不少,丁佩东讲得最多的是他青少年时期的苦难史。他家祖辈就在福建,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文革”时他父亲无法忍受被批被斗,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偷了只小船渡海逃走。父亲逃走后,全家人更加陷入绝境,丁佩东也无法再去上学,十三岁就成了生产队的一名社员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丁佩东的父亲九死一生逃到台湾后,先被怀疑是奸细坐牢,后被发配去做苦力,再后来开了个小饭馆。改革开放后,他的父亲突然回到了家乡,然后办了个制鞋厂,然后丁佩东就成了大老板。程明明并没觉得丁佩东文化水平低,相反她倒觉得他很有点水平,人也很聪明,社会经验也丰富,谈吐也文雅不俗。程明明在大学是学过计算机课的,那时不但会用,还能编点简单的程序。现在坐在计算机前,突然觉得许多东西已经记不起来,并且现在的操作系统已和那时大不相同。程明明突然有种荒废了学业的感觉。丁佩东坐到了她的旁边,抓了她的手教她如何操作,同时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知道他是在试探,这种试探已不止这一次。她也知道此时他在想什么。程明明将计算机关了,然后指了对面的沙发说,你坐到那里,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丁佩东很听话地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程明明却站起身,坐到丁佩东办公桌前的大皮椅上,前后摇摇说,确实舒服。丁佩东乘机说我给你买个更好的。程明明说,算了吧,这椅子天生就是给你们坐的,你们坐了是有钱,我们坐了是腐败。言归正传,我今天来,是有一件大事求你,你必须得答应,并且必须得给我马上办成。 从程明明的话中,丁佩东能够感觉出女人喜欢男人时的那分矫情,这种感觉让他心里高兴不已。丁佩东压了心中的兴奋说,姐姐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脱裤子卖衣服,我都在所不辞。 程明明将找洋老板的事细说了一遍。 丁佩东笑了说,开头你说要我给你找个洋老板,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受了贿要嫁个洋老板出国外逃。这年头嫁个洋老板容易,找个洋老板投资就难了,不过我还得给你尽力想办法,今天我就打电话联系,无论如何要让他在交易会前两天赶过来,怎么样,你觉得我够不够意思? 程明明严肃地说,这件事事关重大,决不能儿戏,如果需要去面谈,你就代表我去,机票等一切费用都由县里出,你不用有什么顾虑。 程明明起身要走,丁佩东说,我还有个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丁佩东不再说什么,他先将桌上的果汁递到程明明手里。程明明止不住心跳起来,她感到他要向她说些什么,说出那些他早已想说的话。这绝对不行。她刚想怎么制止他,丁佩东却说,姐姐,真不好意思,有件事我也要求你。事情是这样的,药厂碰到点麻烦,原打算投资一千五百万就够了,没想到原先设计的设备有些落后,规模也有些小,小打小闹根本无法取得竞争优势,以目前的形势看,必须搞个国内一流的,才能以先进的产品占领市场,然后滚雪球把企业滚成国内数得着的大型企业,这样在买设备时,就多花了几百万。现在收购药材的季节马上到了,还得准备一些收购资金,同时还得购买几个关键的设备配件。糟糕的是我老家的鞋厂刚好也遇到了点困难,资金一时周转不过来,我想了不少办法只凑了二百多万,还缺一百多万,没有这一百万今年就没法开工生产,错过这个药材收购生产季节,就只能等到明年秋后,这样损失就大了。我的意思是求你想想办法,政府再担保贷一百万,力争一个月后让机器运转起来。 请洋老板出席首签,等等,这些都是空的,轰轰烈烈闹腾一场,却没有一个实际的大项目,弄不好就会成为说大话弄虚作假的典型,反给领导留下一个很坏的印象。丁佩东这个企业必须得抓好抓大,没有这样一个企业确实也说不过去。丁佩东来投资时县里已经给了不少优惠政策,除了无偿提供土地外,还负责担保贷了五百万。让丁佩东来投资时,县委刘书记也表了态,他对丁佩东说,来五峰县办企业你尽管放心,你的企业就是县委的企业,就是县政府的企业,就是我们书记县长的企业,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提,我们能解决的决不说半个不字。但丁佩东一直没提什么额外的要求,现在缺资金不能开工,这确实是个大问题。问题是好像上面已经有文件,不允许政府出面做经济担保一类的活动,再说担保贷款确实也有困难。程明明看着丁佩东,心里一阵为难。但她觉得丁佩东是个要面子的男子汉,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张这个口。如果没有资金投入生产,那前期的一切投入都将闲置,损失确实没法计算。见程明明为难,丁佩东说,我知道你有困难,我们这些经商的最懂得钱最不容易弄,但开不了工就等于把我困死,我现在是等着让你救命,我想县政府总比我有点办法,我也只能求你了。 程明明答应想办法,丁佩东高兴得有点夸张,起身伸出双手来握程明明的手。程明明并不伸手,而是一脸严肃地说,找洋老板的事不能耽误,必须设法办好,出了问题我饶不了你。然后告辞出来。 州里决定五峰县首签,但要提前一天进行预演。预演由州办公室孙主任导演,其实就是大家怎么出场怎么站位怎么签字。对这一套大家并不陌生,来时就统一了服装也安排了顺序,所以很快就演了一遍而结束。 洋老板也请来了,头衔是荷兰森瑞制药公司澳门分公司经理。洋老板很有风度,正式签字那天,和程明明握手后,还不忘和台下的观众招手致意,然后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喊了句你们好,惹得台下台上一片掌声。 签字仪式后便是自由洽谈的日子,自由活动三天后,在闭幕会上再举行一个签字仪式,为新谈成的项目进行签字。 浪山节当然不能少了浪山节目,虽然在附近山上安排了一些男女浪山对歌,但对歌浪山都是演戏,没有哪一对男女在这里真正相恋相爱,然后露天野合,加上今年雨水不多,山上黄一片绿一片也没什么好看的,上山观歌的人也就不多。程明明早有打算,她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真正引点资金,扩大影响,真正做出一点事情。 在来州里的前一天,程明明就召开了各局各乡镇代表团负责人会议,在会上她告诉大家,在民间招商引资并不容易,因为五峰县没有投资优势,其实最大的投资商应该是政府。五峰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对五峰来说最大的优势就是贫困,就是要利用贫困来争取国家投资。程明明说,我想好了,我们要充分利用这次机会,利用我们有温泉的优势,请省里各厅局的领导到我们县来,到我们县洗温泉,到我们县参观指导工作。具体办法是各科局各乡镇对口请人,每个部门都要把对口部门的领导请来,如果对口部门的领导没来参加洽谈会,就到省里去请。哪个部门请不来人,哪个部门领导要做检查;哪个部门请来的官大,就奖励哪个部门。会后,程明明又将计划局、财政局、水利局、文教局等几个局长留下,要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省里的这几位厅长请到。水利局长说他不认识水利厅长,程明明一下火了,说,你连你的上级都不认识你还当什么局长?你不去认识人家,难道要人家来认识你不成?我告诉你,你现在就去认识人家。再说我们请他来是请他洗温泉游山玩水的,并不是请他来上刑场,我就不信有那么难,我丑话说在前面,谁请不来你们对口的领导,谁就把乌纱帽给我放下。在这样的重压下,还是把省发展计划委员会和财政厅水利厅这些要紧部门的领导请到了。虽然来的都不是一把手,但能请到二三把手也可以了,这点自知之明程明明还是有的。 温泉在县城西南十几公里处,由一条峡谷中的五眼泉组成,因泉水发黄,热气腾腾中有股浓烈的硫黄味,故当地人称仙女尿泉,并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何仙姑在此采药,品尝了一种草药后,上下通畅,一步一尿,遗尿如决堤,竟在地上冲出五个大洞。仙姑一看着了慌,急忙向太上老君求救,老君抛下一颗仙丹,仙姑的尿止了,但五眼泉却终年流水不断。人们虽然早就发现仙女尿泉水有治皮肤病的功效,但真正开发利用却是近年来的事。因为当地人没有皮肤病就不来此洗浴,也因为没有大的投资商来开发,故仙女尿泉的知名度并不高,也没有形成规模,五眼泉被五家单位承包,各自在泉边盖了些房屋,垒了些池塘。三天前,程明明就让县办的人进住温泉,督促五家温泉打扫卫生改善环境,不准有皮肤病的人来洗浴,然后将条件好一点的三家包了下来,由县里统一支配调度。 几位领导对洗温泉都有兴趣,程明明乘机鼓吹,她用玩笑的口气说仙女可是未婚姑娘,仙女尿可不是一般的热水,然后把仙女尿治病美容保养皮肤的功效乱吹了一通。程明明带头轻松活泼,领导们不管年龄大小都也活泼起来。有的说怪不得程县长的皮肤这么好,又白又嫩,原来是每天都用仙女尿洗,如果程县长每天都来洗,泉里会不会也有程县长的尿?又有人说,仙女是什么样子我们不知道,不如干脆将仙女具体化,就改叫程仙女尿泉。 程明明没有一点不快,她竭力迎合大家的玩笑,这样大家就更口无遮拦,都说程县长不应该再当县长,应该来当仙女尿泉的老板,这么好的皮肤本身就是活广告。玩笑开到高xdx潮,有人问程明明能不能摸摸你的脸,看看仙女尿究竟有没有你宣传的那么神奇,洗了以后皮肤有没有那么光滑柔润。程明明很干脆地说可以,但不能白摸,你们都是执掌财权政权的重臣,摸一下那是给我面子,所以你们摸一下就拨一百万,摸两下就拨二百万来。 领导们当然知道请他们来不会白请,当然是要钱要物。便有人说反正今天有财政厅长,拨钱也轮不到我们,我们负责摸你的脸,财政厅长负责给你们钱。 财政厅长是副厅长,五十多岁,从脸上就能看出是久经官场的老同志,他急忙说我的钱也不是想给谁就给谁,给谁由计委刘主任管着,他不批我就不能拨。 发展计划委员会的刘副主任年龄并不大,只有四十出头,探听回来的情报说此人是经济学博士,刚当副主任不久。刘主任并没接大家的玩笑,只是浅浅地一笑算是回答。程明明看着刘副主任,感觉他一本正经中透出一种浅嫩和装腔作势,这样的新手反倒不好对付,如果是老主任,才不怕你开什么玩笑,该玩笑就玩笑,玩笑过后该不给就是不给,根本用不着这么谨慎。但所有的国家投资项目确实由计委管着,他们批准立项,财政才能拨付资金。程明明盯了刘主任说,我们请刘主任来,正是有个紧急救命的项目要刘主任点头,刘主任不点头,我就不让他离开我们县。 有人乘机说程县长这么年轻漂亮,往刘主任面前一站,让他走他也走不动了,别说他,我们也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 程明明觉得今天这个头开得不错,领导们虽然职务高,年纪也大,但官架子并不大,能这样轻轻松松确实是个好兆头。程明明更加活泼,也有意使出更多的妩媚,她说,我就希望你们不走,你们说话可得算数,你们不走我就能办一个高干疗养院,天天让仙女侍候你们,让你们舒服得把国库搬到我这里来,就在我这里办公办事拨款,这样我们县一年就能实现小康。 3、女县长(2) 洗过温泉大家都饿了。程明明说温泉一带没有像样一点的饭店,便将一行人带回县城。 饭早已准备好。大家坐到饭桌前,领导们便提建议做指示,都说泉水确实不错,只是设备和建设布局太土太简陋。程明明说,领导们提得很对,问题也看得很准,我们就按领导说的办,但县里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职工的工资都欠着发不出去,修温泉的事只能靠领导给想点办法了。 大家一阵大笑,笑过都说程明明狡猾,都说以后再不能说话了,以免让程县长抓住把柄要钱。程明明笑了说,今天摆的就是鸿门宴,不出血你们谁也别想走掉。 酒上来后,程明明起身敬酒。领导们却提出碰杯。程明明说为了五峰县,今天舍命陪君子。和每位碰三杯后,程明明便面红耳赤。大家都说程明明面如桃花,更加漂亮,然后便不再让她喝酒。程明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突然问,你们知道这做饭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吗? 有人说该不是仙女的尿吧?又有人想起了一个流传很广的笑话,说,你该不是想骂我们吧。见大家没反应过来,就进一步说,有个笑话说省里的干部到县里去了,县长招待时指着满桌的菜说,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家,面是本县磨的,菜是本县种的,鸡鸭是本县养的,只有这几个乌龟王八蛋是省城来的。 几位领导都笑了,说程县长就是想骂人,说别看表面多么殷勤,内心早就恨之入骨,早就想找个机会骂一顿了。程明明并没笑,而是严肃又带了一点悲腔说,你们不知道,县城的饮水取自城边的小河,河水原来还可以,这些年河水越来越小,水质越来越差,今年就变成了臭水,靠净化根本不起作用。市民们叫苦连天,多次自发地起来围攻县政府,县人大也放出风说本届政府解决不了水的问题就自动下台。更严重的是水里不但有大量的细菌,还有对人体有害的化学成分,这些都对市民的生命构成了严重的威胁,消化道传染病和皮肤病明显增加,防疫部门的同志多次告诉我,这样下去很可能闹出霍乱一类的烈性传染病,如果真出了这类病死了人,我这个县长就得去坐牢,所以我整天提心吊胆,今天请你们来真的是请你们来救命的。你们今天吃的水,是从三十多里外的大山里背出来,然后装车运回来的。为了运水,我们派了十几个人昨天半夜进山,今早九点多才回来。你们是贵客我们不能让你们吃脏水,但我们必须要天天吃那样的水,你们可能不相信,我已经做了安排,吃过饭我领你们实地看看,你们就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了。 来的几个厅级领导大多是老领导,什么样的事也都见过,他们知道问题肯定没有那么严重,说严重点尽快把事情办成是一般常识。但这样的问题确实需要解决,他们也想给程明明一个面子,把问题解决掉。但工程立项要计委说了算。见计委刘副主任不表态,财政厅王副厅长说,完了完了,我早就知道今天这顿饭是鸿门宴,没想到比鸿门宴还糟糕,一下把我们全套进去了。程县长真是聪明透顶,人家今天向我们做了汇报,如果我们不管,出了事就是我们的责任了,至少我们也得丢官受牵连,刘主任,没办法了,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你赶快表个态吧,不然发了传染病死了人,你可得第一个担当责任。 刘主任问水怎么解决有没有计划论证。程明明说,我们早勘察论证好了,水只能从山里的水库里取,通过埋设水管,能够自流到县城。由于两地距离三十多里,如果只解决县城用水,需要投资一千二百多万,如果加粗水管,把城西十多万人的饮水问题也解决掉,就至少需要三千多万。 刘主任说,今年省里有小城镇基础建设这个计划,你们就按只解决县城供水做计划,马上搞个可行性论证报告和工程设计方案报上来。但这样大的工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上会研究,还得省主管领导审批,所以我不能给你个肯定的答复,但我会积极为你们争取。 有人带头鼓掌,大家就跟着拍手。水利厅长说,这下问题就解决了,刘主任可是名牌大学经济学博士,是通过考试选拔的优秀人才,是主任的接班人,前途无量,你只把刘主任牢牢抓住就行了,至于论证设计和施工,就包在我的身上,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拍板,一定保质保量,按时完工。 程明明心想,你倒是个滑头,有了钱哪里找不到施工队,你就等着投标吧,但她还是说,我也谢谢你,你们是内行,就多给指点指点,多在刘主任面前说点好话,事情成了我一并谢你们。 程明明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一定要领大家去看水。把大家领到一个居民大院,拧开一个公用水龙头,流出来的果然是黑红的臭水。居民虽然不知道来的是哪里的领导,但看面相一定不是小官,便都围了过来,纷纷诉苦。因为人越围越多,很快就变成了声讨会,有些人还不断骂着脏话。程明明见火候已到,便高声说,同志们别误会,今天省里领导是专门为我们解决水的问题来的,我们要谢谢省里的领导。 话音刚落,立即响起一片掌声。掌声经久不断,程明明领了厅长们在掌声中离开了这里。 又看了小河,确实是又黑又臭。水利厅长动情地说,谁都知道咱们省缺水,许多地方饮用的是涝池水,多脏的涝池我也见过,涝池里面虽然漂着粪便漂着死老鼠,但那水是天然的,里面只要有青蛙水虫活着,就吃不死人,但这污染了的河水不同,不但发臭,还有化学成分,问题就严重了,我看必须得尽快解决。 大家都严肃地表示赞同。程明明感动得有点鼻子发酸,眼睛也湿润了。她什么也不说,真诚地上前很有力地握了握每位领导的手。大家都被程明明所感染,谁也没有再开玩笑。 按原来的想法,本来还要向财政厅长提出拨一二百万国债,建一个土特山野食品加工厂,对本地盛产的蕨菜、大耳朵菜等山野菜进行深加工,使其成为发挥本地资源优势,解决下岗工人就业,增加农民和县财政收入的一个龙头企业。还打算向卫生厅伸伸手,改造一下县医院,使县医院能够做一般的常规手术。还有在县城建一所像样的高中,等等。可现在出现了这样一个局面,程明明倒觉得不能再开口了,再开口人家会认为你贪得无厌,反造成一个不好的印象,在供水工程上打点折扣。程明明不由得叹口气。穷啊,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只能先和人家拉上关系,以后经常去找,一步一步解决问题。程明明再什么也没有说。 因本县再没有好玩好看的地方,厅长们提出回去,程明明让人给每位厅领导车里放一幅手工编织的工艺挂毯,然后和所有的县领导一起把厅领导们送回州宾馆。 浪山节经贸洽谈会结束后,接着召开了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表彰大会。五峰县被评为参会先进县,程明明被评为先进个人。在八个县长中,被评为先进的只有两名,程明明觉得这是州领导对自己的肯定。在颁奖大会后,州委书记来到程明明面前说,听说你把不少厅长请到了你们县,还谈妥了供水工程,你的本事不小嘛。然后书记对大家说,让小程到五峰县当县长时,不少人担心小程太年轻,又是女同志,怕不能胜任,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年轻人有闯劲,有朝气,贫困县就需要这样的人去闯一闯冲一冲。一位副州长接着开玩笑说,说得对,以后再不能小看女同志了,人们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其实随着时代的发展,女人的优势越来越明显,尤其是漂亮女人。说完副州长自己笑了起来。 因为场合不同,话中又有程明明靠女色的意思,大家都没有笑,不少人偷眼去看程明明。程明明并没觉得难堪,她觉得副州长就是想开玩笑,并没有针对某一个人,更没有一点恶意。在男女问题上,她一直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从当副县长到现在,玩笑归玩笑,有时尽是些赤裸裸的下半身的黄话,但她的男女作风问题有目共睹,并没有一点闲话传出,她在这方面也没有一点顾忌。副州长无所顾忌跟她开玩笑,只能说明副州长和她关系不错,至少没有一点隔阂。看到副州长有点尴尬,程明明想回一句玩笑,但又觉得在自己顶头上司面前油嘴滑舌很不合适,也可以说是不尊重也不自重。程明明改口说,反正我把钱要来了,为了五峰县,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你们想怎么笑话我都行,我受点委屈没关系,你们怎么说我我都不恼。 州委书记笑了说,好啊,就是要这种忘我的精神,只要有利于人民,有利于国家,有利于发展,就不要怕个人得失,好,这就是“三个代表”的具体体现,好好干,我可是按成败论英雄,只要你做出成绩,我就认为你是英雄。 得到这么多赞美肯定,程明明高兴得几乎有点发晕,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望着领导满脸笑容,就这样一直望着领导们离去。 回到县里程明明宣布休息一天,然后正常上班。程明明的家在省城,距县城三百多公里,开快车也要跑四五个小时。细算一下,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儿子在爷爷奶奶那里,爷爷奶奶能不能真的严格管好一直让她担心。由于丈夫的研究工作很忙,在生活上一直很凑合,常不按时吃饭,时间长了会不会拖垮身子?她不知他现在在干什么。程明明看看表,已是晚上八点多,现在回去,明天下午回来,可以在家待半天。给司机打电话时,她又觉得不妥。这一阵司机很忙,人家也有老婆孩子,再说县里的工作还得好好考虑一下,拿出一个大干快富的总体思路,最好搞一个详细计划,让全县有一个奋斗的目标。程明明还是放下了电话。 只能给丈夫打个电话了。接通电话,程明明问家里的情况,丈夫只是简单地回答一两个字:好,还行。她明显地感到话是越来越少了。刚离家时打电话,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孩子的学习,家里的情况,某某事怎么处理了,被套该换了,衣柜里的毛衣要晒一晒,再放几个卫生球,等等,现在打电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家里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在感情上,最初总要说几句想你一类的话,这样的话说多了也就觉得没有意思,现在已经很少说这样的话了,打电话只是报个平安,或者说尽个义务。她明显地感到夫妻的感情、家庭的概念越来越淡化了。今天她却动了真情,真的想念他了。她说,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和你睡觉了,你爬在我身上轻飘飘的…… 丈夫嗯嗯地应着,仍然一句带感情的话都不说。程明明恼了说,你是个木头,一句有感情的话都不说。丈夫说,我也常梦到你,有时恨不得抱了枕头睡。 程明明一下哭出了声。她听到丈夫也哭了。对哭一阵,程明明说,我想亲一亲你。丈夫说亲吧,我能听见。程明明用劲亲一下话筒,感觉却是硬邦邦冷冰冰的。程明明挂了电话扑倒在床上。 本以为要大哭一场,却突然没有了那份伤心。她想,等把这里的事理顺了,好好回家休息几天。 第二天上班,整个办公楼却静悄悄的,副县长们的办公室一个个紧锁着,办公室郭主任也没有来。程明明看看表,已经八点过十分了。她不由得一肚子不快。来到五峰县就感觉到整个县政府的人工作有点松散。在东和县时,那里的办公室人员都是提前十分钟上班,那个勤杂员老高更是勤快,天不亮就来打扫卫生,到领导们上班时,卫生打扫过了,报纸文件整理好了,连擦手的毛巾都洗一遍叠得整整齐齐。办公室人员也一样,包括办公室主任,见县领导进来,一律起身问候,领导坐了才能坐下,领导不坐就陪领导站着。就这个问题她和主管办公室的苏县长说过,苏县长说县里几任一把手都很平易近人,大家都工作得轻松愉快,没有必要搞得等级森严,这样她就没坚持什么。现在看来远不是这么回事。记得她来不久司机曾说过,说人们看到新来的县长是个年轻女人,都担心镇不住场面,压不住阵脚,当时她只是轻轻一笑,觉得时间长了人们自然会改变看法,现在纪律一天比一天松懈,看来人们确实把她当成了弱女子。不行,到了该用铁的手腕严肃整顿一下的时候了。她下了狠心想,整顿就从县政府办公室开始,至于副县长们,该批评就批评,如果批评不解决问题,就拿到大会上公开解决。 程明明一动不动站在办公室主任门口。郭东升终于来了,见程明明站在那里,紧走几步问有什么事。程明明冷了脸不回答,待进了门,程明明说,你看现在几点了,你办公室主任带头迟到,下面的人又怎么办? 郭东升并没太当回事,他说路上碰到个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 程明明想严肃批评几句,又觉得靠批评几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她也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话来批评,她觉得应该专门来一次大整风。她转了口气说,你通知所有县长,九点钟到我办公室开会。 六个副县长又有三个不能来,会当然开不成了。因为干部不应长期在本地任职的规定,苏县长和胡县长都是从外县交流过来的,两人几乎每周都要回家,一般都是星期五下午走星期一上午来,因为路途比较远,司机也要跟着住下,这样汽油费和司机的住宿费每月都花费不少,她曾委婉地劝他们少回几次家,但好像一点作用都没起。这已经不是一个纪律问题了,而是根本就没把她这个县长放在眼里,往根子上说就是一种不服气的表现,也是对组织安排不满的表现。程明明心里冷笑一声想,我要让你们看看,看看我这个小女子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在东和县时,县办的人无论主任还是一般工作人员都没有铁交椅,因为想到县办工作的人很多,干不好就会被别人取代,所以县办的人一个个都抢了干工作。程明明决定给县办动一次大手术,将县办的人调出三分之一,县办主任也要换人,做到敲山震虎,公开告诉大家,以后谁不努力工作谁就离开县府。 办公室主任这一级干部归县委组织部管,要调动得县委书记点头。还有为丁佩东担保贷款的事,也得和书记通个气。程明明决定到刘书记那里去一趟。拨通电话,刘书记说他就在办公室。放了电话,程明明起身便往县委走。 刘书记并没在办公室等她,县委办公室的人说刘书记可能到哪个办公室去了,要她坐了等一等。等一阵仍不见人,程明明听到楼道里有刘书记的声音。循声去找,发现刘书记在机要室和两个女人聊得很开心。见程明明来找,刘书记说,到底是年轻,走得好快。 程明明心里一阵不快。县府到县委也就二三百米,根本谈不上走得快慢,刘书记这样做只能说明他的傲慢和对她的轻视。进了书记室,刘书记坐了说,听说州领导特别欣赏你,把你狠狠地表扬了一回,你感觉怎么样? 程明明说,州领导也就是随便说说。 刘书记笑几声说,州领导说话怎么能随便,也许你们是漂亮女人,在我们面前可从来不随便。 刘书记明显不是在说玩笑话,明显地是嫉妒心在作怪。刘书记想当地厅级调研员,常往州领导那里跑,但州领导并不欣赏他,据传刘书记带了红包送州委书记,被书记拒绝了。程明明不想再和他胡扯,便开门见山说了县府纪律松散和整顿的想法。 刘书记点一支烟,然后想半天说,你的想法不错,愿望也是好的,但郭主任是县办的老主任,他侍候了几任县领导,下次也该提他当副县长了,你突然把他调走,他的前途就完了,他肯定想不通,县委也没法对他下手。 只是调动一下工作,又不是要杀他吃他,何谈下得了手下不了手?程明明压住肚里的火,说郭主任还可以到别的局当局长,但刘书记态度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样的局面程明明没有想到,她认为县府的人就应该由县府管,一个县长连这点权力都没有,还怎么开展工作?程明明坚持自己的意见,刘书记显然不高兴了,他说,党管干部是原则,这么大的事我个人也做不了主,如果你坚持自己的意见,就回去召开一个县长办公会,你们几位县领导意见统一后,写一个报告上来,然后召开党委常委会讨论决定。 党委七个常委中,只有县长和常务副县长是常委,如果党委这边不同意,上会肯定是个否决。动一个科级干部是要经过党委常委会,但干部管理也有一个惯例,县政府这边的人事应该尊重县长的意见,另一方面,从支持县长的工作和人情关系上说,你也应该给县长一个面子。这说明刘书记根本没把我这个县长放在眼里。愤怒使程明明满脸通红,她不想再争,她毅然起身离去。出门时又有点犹豫。这样搞僵以后怎么工作,也许郭主任和刘书记有特殊关系,人家毕竟是老书记了,让一步也没有什么。程明明又返身坐下,想想说,这样好不好,主任不能调,把副主任调一下行不行,总之必须得震动一下。 刘书记缓和了口气说,小程呀,处理人的事我比你有经验,要慎之又慎,设身处地想想,人家拼命地混,不就是为了混个前途,轻易处理一个人,人家恨你一辈子不说,也会在干部中引起议论,有人会说你排斥异己,也有人会说你收了贿赂重用心腹,当然还会有更难听的话,所以在用人方面我一直慎重,一直按组织原则办事,这样人们就没有闲话可说。调副主任的事我同意,但也得按程序来,也得打一个报告,由常委会讨论决定。 程明明明白刘书记是在打官腔,谁不知道你刘玉成在党委的名义下想提拔谁就是谁,今天县长求你调换一个主任竟然是这副嘴脸。刘明明清楚地意识到她和刘书记之间有些隔阂,至少是没有站在同一战线,也说不定有故意设点障碍让她臣服的意思。程明明再不想说什么,只好起身告辞。 回到办公室,程明明仍然没法摆脱这种坏心情。来五峰县半年来,她一直在想怎么把经济搞上去,人事方面的事她基本没有过问,更没考虑拉帮结派,也没有什么心腹要提拔,党委那边提出提拔任免谁,她都表示同意。从今天这件事来看,说明她在县里的地位还很轻,更别说有什么权威。她觉得这件事敲响了一个警钟,不抓人事没有几个得力的帮手你就孤立无援。同时这件事也说明了一个问题,斗争是必要的,权威是在斗争的胜利中获得的,一味地软弱退让只能使你更加无足轻重。程明明想,州委领导是信任我的,如果刘玉成继续独断专行,我完全可以找州领导反映一下,说不定上面会让刘玉成提前退休或改为调研员。如果能把书记扳倒,别说威信,哪个领导都得害怕。 这样想一阵,程明明心里的恨减轻了不少。她感到有点口渴。喝几口水后,程明明又想,人事权在你手里,但财权却在我手里。前些天刘玉成要求拨十万块钱,要给党委领导配备一些办公设备,她当时答应尽快解决,现在看来这事得商量,得看他刘玉成的态度再定夺。 4、女招商局长(1) 女招商局长 在小县城引进一个投资几百万元的企业,确实是件了不起的事情,说好了县里四大班子都参加开工典礼,事到临头,市委打来电话,说市委副书记带市委组织部的人要来考察县领导班子,县里只好又紧急通知,四大班子原地待命等候通知,随时准备迎接市领导的到来。 县领导不参加开工典礼,典礼的意义就失去了大半,来庆贺的同行会觉得老板没有头脸,在此地没有势力,而县里各行各业的局长科长们会以为老板没有后台,根基不深,不把你放在眼里不说,以后办事还会刁难。老板吕秋生有点急了,立即给县招商局长关玲打电话,要关玲想想办法救救急。吕秋生说,请不来四大班子,只把古书记请来也行。 上面来人,就是天大的事情,别的事都得放到一边,不迎接不接待就是大不敬,更何况是市委常务副书记带组织部的人来。突然的变化,让关玲也很是可惜:县领导不来,她亲自参与准备了几天的隆重盛典也失去了隆重。关玲叹了气表示没办法。吕秋生说,关姐姐,你在古书记面前面子大,你和他好好说说,要不然让他把市委领导也请来,请市委领导来对县领导也有好处,一来宣传了县领导的政绩,给领导脸上增了光;二来也说明县领导以经济工作为中心,为市领导留一个一心一意谋发展的好印象。 吕秋生是本县人,早年外出做生意,一直在省城发展,关玲出任招商局长后,就去找他,劝他回乡投资报效家乡。开始吕秋生没有兴趣,只答应赞助几万搞点公益事业。后来关玲软磨硬劝,也给了许多优惠条件,吕秋生考察后才决定投资六百万,在县城搞个山野菜加工贸易公司。请市领导一起来参加典礼,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县里引来这么大的一个投资商,理应让市领导也知道一下,这也是大家都露脸添彩的一件好事。关玲说,你这家伙确实难缠,什么都不肯让步,市委书记来了也不放过。古书记我可以去找,但如果碰了钉子,古书记骂我不懂政治,你可得赔偿我的政治损失。 因为县委书记古增祥在关玲面前很是亲切随和,关玲便径直来到古增祥的办公室。办公室只古增祥一个人,但古增祥一脸严肃,好像和谁生气,关玲便没敢开口,默默坐了。 古增祥将一支烟吸完,把烟头摁灭,突然阴着脸说,事情还闹大了,崔县长在市委告了我,把我们闹不团结的事反映了上去,今天市委王书记来,就是带组织部的人来考察一下我们这个班子,弄清谁是谁非。我估计,这次不管怎么样,我们两个肯定有一个人要调走。 这样机密的事不避讳她,甚至是专门说给她听,可见古书记没把她当外人,也说明古书记确实难咽下这口气。古书记和崔县长之间的矛盾,已经是全县公开的秘密。关玲觉得,矛盾都是县长崔民太牛气不愿做配角引起的。关玲一脸不平说,古书记,说句我不该说的话,我觉得都是你把他给惯坏了。在别的县,书记就是一把手,县长就是二把手,县长给书记汇报工作时,不但要毕恭毕敬,还要坐得周周正正,屁股也只敢坐半个椅子,我们倒好,竟然处处对着干。 关玲还想指责崔民太狂妄,但她清楚,这些话都不该她说,表个态,点到就行了。 古增祥叹口气,离开椅子走几步,再坐回原位,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当领导,最怕遇到下属有后台,最怕上面不支持,更怕遇上有后台又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初生牛犊,遇上了,也没办法。 崔民是从省委调来当县长的,之前崔民给省委副书记当秘书,如果没有省委副书记这杆大旗,崔民也不敢这样大胆。关玲心里不免跟着一阵难受,只好默默陪了古增祥苦恼。 古增祥问关玲有什么事。关玲细说了。古增祥想一想,说,能让市领导一起去当然好,我可以在王书记面前提一提,但去不去得人家决定,我不能有半点勉强人家的意思。 提一提已经很不错了。谢过古书记,关玲又有点不满足,觉得应该更主动一点,更有把握一点。关玲说,古书记,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写好请柬,你在王书记面前提出典礼的事,然后我递上请柬,由我来请他怎么样? 古增祥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想想,说,干脆你自己去办吧,到时全由你见机行事,我再不为你帮腔。 古增祥给市委办公室打电话,办公室说王书记一行已经出发。算算,一个半小时就到。古增祥让办公室通知所有的常委出城迎接。 关玲也急忙赶回自己的办公室,对了镜子细照一遍,然后仔细补了一遍妆。她对自己很满意,她自信能请得动王书记,她对自己一直很有信心。 事情比关玲想的还要顺利。当她送上请柬,说明意思,王书记盯着她说,噢?这么年轻的女老板。然后问古增祥怎么办。古增祥赔着笑说,她不是老板,是我们县的招商局长,叫关玲。她好不容易请来个大投资商,原要请县里四大班子都去,你来了,我们就听你的。 王书记看着关玲说,是好事嘛,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那我们就先搞经济,按你们原来的计划,都去,但去了不吃饭,不收礼,参加完典礼就回来。 原定九点典礼。九是大数,从古到今都以九为吉祥。但领导们十一点半才到,典礼也就推到了十一点半。市县领导虽然只参加了二十几分钟的典礼,但给典礼增色不少。关玲和吕秋生送走领导回来,大厅里的人早闹哄哄乱成一片。见关玲和吕秋生双双进来,有人便喊了要再举行一场典礼。吕秋生以为刚才有市领导,大家太拘束没尽兴,要再举行一个活泼的闹一闹,便满面春风高声喊,民以食为天,先请大家吃饭。见吕秋生没理解本意,有人喊了解释说,古人说食色,性也,光食不色不行,偷着色也没意思,还得给你和关局长举行一个婚礼,以后你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色。 都是县里的局长科长们,平日大家就爱和关玲开开玩笑,在嘴上讨点便宜,此时更是一片起哄,甚至有人动手动脚,强行要关玲和吕秋生给大家鞠躬。 关玲长得漂亮,身材也好,又是三十出头青春成熟的少妇,再加随和活泼,走到哪里都是男人们关注攻击的目标。这些她已经习惯了。招商局的工作就是招商引资,关玲觉得她今天也是娘家人,算半个主人,再加上心情也好,便干脆当起了主人。关玲上台拿起话筒,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说,反正我结婚时没收你们的贺礼,今天补上,每人一百块,收齐了就举行婚礼,你们先准备钱,我给你们唱一首西部情歌《走西口》。 关玲的嗓音很好,清脆高亢又略带苍凉,立即引起一片掌声。唱毕大家仍要她再唱,关玲说,到饭厅再唱,到饭厅你们当公子王爷吃喝,我给你们唱歌。 吃喝一直接续到天黑。关玲虽有喝一瓶的酒量,但挡不住众人的攻击,还是喝过了头,感到胃里一阵发呕,急忙到卫生间去吐,但脚下被椅子绊了一下,腿也有点发软,竟一下跌坐在地上,然后喷射一般吐了一摊。 见吕秋生跑过来,一帮下属便都上前,帮吕秋生将关玲扶起。吕秋生对下属说,快去宾馆开间房,送关局长去休息。 旁边就是一家宾馆。一帮人扶的扶,抱的抱,将关玲抬了出去。 终于把女强人灌倒了,男子汉都感到很开心,到底是男子汉厉害。大家就此事说笑一阵,又觉得再没什么意思。有人提出散场,宴会才算结束。 心里惦记着关玲,吕秋生将客人送走,就匆匆来到了宾馆。 吕秋生将宾馆房间的几个大灯打开,屋子一下亮了很多。关玲平静地睡在床上,脸色比平日更加白皙,如同玉雕。几位下属很懂事地退出去后,吕秋生俯身站到关玲的床边。 关玲一动不动,呼吸都是那样轻柔,那样均匀。关玲眼睫毛很长,眼睛也很黑,黑得像一潭深水,现在两眼轻轻闭着,仍能感觉到那深黑水灵的眼睛。吕秋生止不住想摸摸她的脸,伸出手,又有点怕,还是止住。 吕秋生感觉自己也喝多了。酒能乱性,万一控制不住自己,惹出的就不是一般的麻烦。吕秋生转过身,又止不住心里痒痒。他将手指轻轻放到她的鼻前,一股轻柔温暖的气息立刻传过手指,然后迅速蔓延,让他浑身都有一股酥软的感觉。 灯光柔和而明亮,在明亮的灯光下,关玲是那么安详,安详得犹如一尊女神。吕秋生再次禁不住想摸摸她的脸。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脸上,温润、柔软、细腻、光滑,丝绸的感觉迅速涌遍全身。这种感觉让他止不住浑身发颤,浑身发热。咽口唾沫,他才感到嗓子都是干的,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湿润。 吕秋生转身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点一支烟,稳定一下情绪。 这是怎么了?连他都觉得有点不可理解。这些年东跑西逛,钱挣了不少,女人也见识了不少,但突然像少年一样狂热地爱上了关玲,连他都觉得有点奇怪。和朋友谈起此事,朋友用玩笑又富有哲理的话说,这个嘛,和一般的事物不同,一般的事物经得多,见得多,就会熟视无睹,就会失去新鲜,就会产生审美疲劳,就会产生厌恶烦躁;而女人却相反,经得越多,见得越多,越有兴趣,越想探索,越有心瘾,越是处处怜香惜玉。他觉得不是这样,和别的女人,如果有爱的感觉,那也是性爱,是性的需要。对关玲却不是,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思念,是一种融入身体每个细胞的激情。这种思念和激情,当然无法用一个性爱来解释。当初来县里办公司,许多人都觉得不可理解。县城不但偏远贫穷,土特产资源也没什么优势,在这样一个商品经济远未发育的穷乡僻壤,哪里会有什么赚钱的市场?但见到关玲那一刻,他就无法拒绝,他的理性就无法战胜感情,关玲几番登门,他便彻底臣服。他曾深入地想过,关玲吸引他的魅力不仅仅在容貌和身材,根本的原因是气质。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举一动,无不透着一股大方端庄得体。细琢磨,那端庄得体的背后,却是领导者应有的自信和霸气。这和平常女子的娇气柔弱造作发嗲形成明显的反差。爱之越深,仰之越高,他竟隐隐觉得她高人一等,可望而不可即。现在,她竟然就躺在面前,这样的情景,如果不是老天的赏赐,有意的安排,那也是前世就有的缘分,如果错过了,再到哪里去寻找? 关玲仍然是那么安详,直直地平躺在那里,看上去却波澜起伏。薄薄半袖衫下高耸的胸部,黑色短裙下的肉体,都是神秘而让他心动的地方,也曾让他有过无数的幻想。吕秋生再咽几口唾液,小心翼翼地上前,伸出手,轻轻解开了她的衣领。 关玲只穿了短袖衬衫,除了胸罩,里面再没一丝遮挂。吕秋生的心都跳到了胸外。记得新婚那晚,就是如此慌乱,但那是一种蒙头转向急急忙忙。现在却不同,现在竟浑身发紧,大汗淋漓,嗓子干得如同脱了水。 再退回到沙发上坐下,吕秋生又有点胆怯。关玲毕竟是局长,毕竟不是一般的女人。县里让她当招商局长,就是看中了她的漂亮,她的聪明,她的活泼,她的对外形象,当然也不排除她和古书记有什么关系。这样一个美女局长,如果她清醒后翻脸,不但普通朋友做不成,县里的公司也难办下去,坐牢判刑,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关玲的衣襟上还有呕吐的痕迹。吐湿的衣禁冰冷地贴在胸上,让他看着都心里难受。吕秋生立即激灵一下,仿佛那冰冷就贴在自己的身上。同时他一下有了给她脱衣的理由:如果她醒来,就说她吐了满满一身,不脱下洗一下,实在不行。 她真的是醉大了,竟然没有一点知觉。吕秋生一发而不可收,脱光了衣服,然后连她的胸罩也解了下来。 如果她醒来知道这件事,那肯定是件无法了却的事件;如果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那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他一下有点后怕,小心翼翼给她穿好了全部衣服。 吕秋生小偷一样退出房间,然后高声喊小杜。他的女办公室主任小杜很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吕秋生说,今晚你陪关局长,就睡在她屋里,要随时看看她,防止有什么问题。 招商局虽也是正科级局,但只有一间办公室,而且还在一楼,和县府的小车队治安室资料库混在一起。成立时,说好了要解决人员配备和办公用房,可任命的文件下发后,一切都遇到了困难。找主管县领导,不是说没房没编制,就是说先开展工作,工作开展起来再说。现在工作不仅开展起来了,而且还取得了引来几百万投资的巨大成绩。如果这次再推诿,再不给解决编制和房屋,她就理直气壮地要他们给个说法。 成立招商局,是古书记的主意,据说当时有许多人反对,认为县里天天喊精简机构,不但不减,反而滥设。是古书记力排众议,并且力挺她任局长。好在她并没辜负重托。她想,现在古书记心里也肯定十分满意,从此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关玲决定去找找古书记。拿起电话,又觉得不妥。调到县委办到现在也有四年了,还从没登过古书记家的门。关玲决定晚上到古书记家去坐坐,联络一下感情,表示一下感谢,顺便说说编制和办公室的事,这样既自然,效果可能也好些。 带什么礼物去,关玲想了整整一下午。带重了不好,带轻了肯定也不行。那么,不轻不重又是什么,关玲想不出个具体事物。家里有两瓶洋酒,一盒法国产化妆品,都是吕秋生送她的。吕秋生说你是局长,你们领导之间讲究礼尚往来,你没有东西送人家也不好,我先给你准备一点。她当时觉得他很圆滑幽默,当然也很机智,就收了下来。现在还真要派上用场了。将酒拿出,只是包装盒太大了,装到哪里都很显眼。真是没办法。 打通古增祥的手机,问他有没有时间,她要过去坐坐,汇报一下工作。古增祥说他现在有事,一小时后才有时间。 关玲看着表,一小时后准时来到古增祥家。古书记家的客厅不算很大,装修也很大众,但花草及各种工艺品摆放太多,地上台子上柜子上到处都是,感觉就有点拥挤混乱。关玲落座,古增祥的爱人便起身,到另一个客厅里看电视去了。化妆品是给古书记的爱人带的。感觉古书记的爱人有点不高兴。关玲拿出化妆品,来到古书记爱人面前,说,阿姨,我给你买了盒法国牌子的化妆品,你用用试试,看看合适不合适。 古增祥的爱人起身笑笑,接过化妆品放下,不说什么,也不问关玲姓什么在哪里工作,便又自顾看她的电视。 感觉古增祥的爱人并没生气。关玲细想,觉得也很合理:领导家里客人多,如果来了客便傻陪着,浪费时间又无聊不说,也影响领导们的工作。也许领导的家属们都是这样。 古书记好像在专门等着接待她。她再次坐下,古书记便拿出两个精致的纸盒,说,有人到南方出差回来,带了些特产,你拿回去尝尝。 书记送她东西,就已经不是平常的上下级关系,就已经是很熟悉很亲切的朋友关系了。关玲很意外,一下又感到很亲切。双手接过盒子,很喜欢地抱在怀里。古增祥坐好半天她才坐下,然后把盒子放到桌上。 桌上摆满了水果。关玲一下像熟人朋友,反客为主,问古书记吃什么水果,然后很自然地拿起一个苹果,熟练地将皮削掉,递到古书记面前。 古增祥拿到手里,又递给关玲,说,我最近胃又不好,不敢随意吃东西,还是你吃吧。 古增祥有胃溃疡,疼起来就用双手捂着肚子。关玲关切地说,你应该到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去治治,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古增祥说,这一阵子上面不断来人,不陪人家喝几杯不行,喝了就麻烦,差点疼死,今天刚缓过劲来。 古书记好像说过,市委组织部来考察领导班子,很可能要对县领导做点调整。究竟怎么样了,关玲很想知道。但她明白,这样的事她是不便问的。可此时她想问,也觉得此时她可以问,此时什么事都应该可以说。古增祥听后叹口气,说,我本以为这次来会弄出个谁是谁非,但人家根本就不是来分是非的,各打五十大板,然后强调以后必须保证团结。古增祥再叹口气,说,小关呀,政治上的事没那么简单,人家有后台,市委也不敢惹啊。 关玲心里也跟着痛苦。沉默一阵,古增祥问有什么事,关玲只好说要人要房要经费。 古增祥说,当初成立招商局,是我主张的,这次市委来考察,崔县长就提到了这个问题,好像说我搞一言堂,根据自己的好恶随意重复增设机构,随意提拔使用干部。还说以后要把县委县政府的职责分开,意思是我管得太宽。市委王书记也同意人家的意见。扯淡,党领导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党不管经济,党管什么? 招商局属政府部门,归县政府序列,但从成立到她的任命,都是古增祥一手抓办的,所以有事她便找古增祥。现在古书记这样说,好像有因她惹了麻烦的意思。关玲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等待古书记继续往下说。 古增祥喝口茶,盯了关玲的脸,半天又说,招商局的房屋人员和办公经费,都应该解决,也必须得解决,不然一个人一间屋,那叫什么招商局。不过你还得按程序走。你先打个报告,对所有的问题都做个计划,然后递给县政府,让他们先拿个意见,然后送县委,县委研究后再决定。 关玲心里早就是这个想法,但书记县长有矛盾,谁都知道她是书记的人,她也不敢和崔县长接触太多,潜意识里还是怕古书记知道了不高兴,所以不论什么事,她都要先向古书记汇报一下,需要找县长,她才找。古书记主动让她找崔县长,关玲心里一下坦然了许多。但不难听出,这次被市领导批评后,古增祥小心谨慎了不少。关玲又不禁从心里为古增祥抱不平:县委书记作为一把手,不抓不管一些具体工作,那么就只能看报纸发文件了。关玲说,咱们县穷,一没资源二没人才,要发展,就得借助外力,就得招商引资,成立招商局,绝对是正确的,事实也证明是正确的。 古增祥笑笑,什么也没说。关玲继续说,当初文件上写明招商局是一级局,这也是正确的,我觉得人员编制办公经费等都按一级局配备,别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古增祥说,当初把招商局定为一级局,也是我的主张,当然也是常委会讨论通过的,目的就是从全县经济长远发展的高度去考虑。好在你没让我失望,用事实证明了我的正确,要不然,还不知多少人要说闲话。我希望你能继续努力,最好能把园艺场那块地整体开发出来,让全县经济有一个崭新的面貌,那时,不仅给你配备人员经费我会理直气壮,即使给你更高的待遇,我也不会再有半点顾虑。 县城正中有片地,有四百多亩,过去是一家大地主家的花园和果园,解放后改成了县园艺场,种点瓜果蔬菜,也繁育点良种苗木。由于地处城中心,再加园艺场也没什么利润,不少人提出将园艺场开发出来。但开发成什么,历届县领导都莫衷一是。总的来说,县委、县政府主张开发成经济区,发展经济,以增加收入;县人大、县政协不少人主张建成公园或者广场,说一个县城没个公园广场也说不过去。但搞经济或建公园都得一大笔钱,没钱就等于白说。开发园艺场的事关玲也想过,整体开发,就必须有大的开发商,凑合几个没有实力的来开发,闹不好就是个烂摊子烂尾工程,挣不到钱没法交代不说,也会给后人留一个千古骂名。现在古书记提出开发,关玲觉得不管怎么也要努力一番,成功了,别说荣誉待遇,那将是载入史册的政绩。关玲突然一下信心很足。她说,我也想过了,下一个工作目标就放在园艺场的开发上,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争取搞出个最好的结果。 4、女招商局长(2) 古增祥点头表示满意,然后说了他的设想。关玲觉得古书记的设想有点浪漫,许多地方很不符合实际:你把这点地当成了宝贝,恨不能长出摇钱树来,但如果站在开发商的立场上想,一个小小偏远县城,既没地理优势又没资源优势,人家投资后,就要获利,拿什么获利,是件很头疼的事情。但关玲觉得不便反驳,也不便解释,便什么也没说,只点头表示赞同。 告辞时,古增祥再一次要她给崔县长汇报一下,听听他的意思。关玲一一点头答应,然后出了门。 任命崔民来当县长时,崔民没到,简历就在县里传了开来。崔民三十五岁当县长,县里的历史上还没有过。崔民到任,大家感觉并不是那种娃娃县长,相反,崔民一脸严肃,目不斜视,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威严,一股霸气。特别是言谈讲话,处处都居高临下,时不时要加一句你们懂不懂。好像他什么都懂,下面的人都是一帮傻瓜。有些老局长便在私下议论,说崔民到底还是黄口小儿,名牌大学毕业就到省机关工作,一帆风顺,高傲自大,看不起基层工作的同志,其实,我们这些局长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关玲对崔民更是没有好感。牛什么牛,别看你在省里混得人模狗样,到基层你能玩得转,才叫有本事。由于印象不佳,关玲基本不主动去接近崔民,当局长也有段时间了,关玲只汇报过一次工作。 崔民的办公室就在三楼。关玲小心翼翼上三楼看了三次,每次都听到崔民的房子里有人。关玲觉得自己有点窝囊。论年龄,他只比她大三岁,都是同龄人,有什么可怕的。默默给自己壮一阵胆,再到崔民办公室门前时,心里还是止不住扑腾。鼓起勇气敲开门,这回屋里只有崔民一人。关玲故意很熟悉地坐到崔民桌前的椅子上,然后等待崔民先说话。 崔民看关玲几眼,说,工作还搞得不错,咱们这样的穷县,能招来商人确实不容易。怎么,有什么事吗? 崔民如此随和,还表扬了她,这让关玲深感意外。也许崔民今天心情很好。关玲一下没有了紧张,她说,我来给您汇报一下工作,顺便要提点要求,要县长给解决一点困难。 没想到崔民突然转了口气,说,当初我就不赞成再单独设一个招商局,把招商局挂到经贸局就够了,再单独设,工作机构重复不说,经济条件也不允许。你也许觉得你提出的条件不高,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想想,全县一年的财政收入只有四千多万,支出却要九千多万。这么大的差距,你要当这个家,你怎么办? 还没开口就让猜出是要经费,可见要钱的人确实不少。经费是紧张,但这么大个县,多没有,少也能挤出点;钱没有,房总能挤出一间,人总能拨一两个过来。豁出去了。关玲说,我是这么想的,不知对不对。正因为我们穷,才必须得靠招商引资,如果再招来几个吕秋生这样的企业,不说别的,一年税收至少也能增加千万,肯定要超过全县的农业税收。也许我是站在我的岗位上算账,但我觉得应该算这个经济账,应该考虑加强招商的力度和投入。 关玲想说不应该只看眼前利益,只算要不要再设招商局,但马上意识到不妥,将话咽了回去。 崔民说,要说算账,我比你算得更清楚。招商局和经贸局合二为一,不是削弱了招商,而是更好地理顺了关系,更方便了招商引资,更没有扯皮推诿互相拆台,你说哪个账更好? 有些话不说,他还以为别人没有道理,没有头脑,都是傻瓜混饭吃的。关玲决定斗胆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但她做出更加随意的样子,而且带了笑说,事实证明,经贸局设立了这么多年,就从没招来一个商,好像他们也没这个业务。 崔民说,事在人为,关键是经贸局没有一个招商引资的领导,而不是经贸局本身。如果让你到经贸局当局长,你是不是会觉得招起商来更方便,更顺当一些? 关玲师专毕业在一中当教师,被县委看中调到县委办公室,才两年不到,就一下被任命为招商局长,这在县里算史无前例的破格提拔,经贸局是大局,口大人多,她当经贸局长当然不可能。但如果真当了,她绝对可以干出一番事业。关玲大了胆用玩笑的口气说,你又不可能让我当经贸局长,如果把招商局挂到经贸局,就得受经贸局的制约,到处扯皮,根本不可能干成事情。 崔民一下表情复杂地笑了,然后说,想不到你一个小女子,野心还真是不小,想当一把手,也不想受人制约。好呀,有野心就好。你怎么就断定不让你当经贸局长?只要你干得好,有那个能力,别说当局长,当县长也是应该的。现在的关键是把事情干好。你现在光杆司令,不也照样把商引来了吗?所以说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继续把商引好,干好了,县里自然会考虑你的工作条件,让你当经贸局长,别人也没什么话说。 竟然称她小女子。说小女子有野心虽然是批评,但话音里却有着亲切平等的意思。看来崔县长也并不难交往,官架子也没想象的那么大,熟悉了,还是平易近人的。也说不定崔民确有让她当经贸局长的想法。关玲心里一阵兴奋,面前的崔县长好像也一下变成了同龄的男子汉。关玲立即用有点撒娇的语气说,崔县长你可要说话算数,别拿我当小孩子哄着玩。我得和你先说好,再引来资,我就要招兵买马扩充机构,到时,你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崔民严肃地说,我这人就讲实际,不和你开玩笑,只要你做出成绩,我绝对提议你来当合并后的经贸局长。 关玲说了感谢信任一类的话,又觉得太露骨了点,显得官瘾也大了点,毕竟事情还没一撇呢。关玲表情严肃,然后谈了开发园艺场的打算。想不到崔民一口赞同,一口气说了许多想法。关玲虽然觉得崔民的想法过于主观,都是一厢情愿,但她理解,作为领导,就应该提出更高的要求。关玲不住地点头,有时也补充一点意见。两人越谈越投机。最后崔民鼓励关玲大胆去做,关玲很认真地表了决心。 临走时,关玲说,崔县长,我还有个要求。招商引资得去跑,我现在连一分钱的路费也没有,想出门也出不去。 崔民说,经费可以给你一点,但不会太多。我想过了,你得以商养商,比如招商成功了,能不能向商人要点提成?或者干脆就叫赞助,让他们赞助你一点,你看怎么样? 这样的事关玲也想过无数次,但招商只能是请人家,如果伸手要东西,就得牺牲国家的一些利益。关玲说,我们毕竟是政府官员,这样做会不会算受贿索贿? 崔民说,关键是看你把钱装在了哪里,如果装在自己腰包里,那就是受贿,如果装在公家的腰包里,那就是为公家办公事。 也好,事在人为,关键是看怎么来办。像吕秋生,好像很慷慨大方,也许他真能够赞助一点。 最后崔民答应给招商局五千块经费,关玲觉得这也不错了。关玲真诚地感谢过崔民后,很轻快地离开了崔县长的办公室。 一年一度的广交会,关玲很想去看看。不看外部的世界,两眼一抹黑,招商也是盲人骑瞎马。崔县长要给的经费,也要等到有钱了才能兑现,也只能指望商人了。关玲拨通吕秋生的电话,想试探一下,看能不能榨出点钱来。关玲想先和吕秋生开个玩笑,套套近乎。关玲用威严的口气说,你是吕秋生吗?我是公安局治安科,有人反映你调戏妇女,请你立即到公安局来一趟。 吕秋生听出是关玲的声音,立即想到那天晚上偷看她的身体,心里咯噔一下,浑身都一下紧张起来。这女人,竟用公安的名义来收拾他。他立即又觉得奇怪。那天晚上她并没醒来。说不定是她感觉到或猜想到了什么,然后探探虚实究竟。当然绝对不能认账。她也没有证据证明谁偷窥了她。吕秋生强压了紧张,试探着说,你是关局长吧,你开什么玩笑。 关玲立即高兴了,说,哈哈,好你个吕秋生,耳朵还不错,怎么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声音。 吕秋生愣一下,很快明白是弄错了。吕秋生立即高声喊了说,我就是忘了我自己的声音,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声音,别说你的声音,我现在都能闻到你的味道,我不用闭眼睛,你的形象就能浮现在我的脑海,让我神魂颠倒。 关玲说,你别玩贫嘴,关键要看行动,既然那么想我,口说不算,如果让你出点血做点行善积德的事,你会不会吓得缩回头去? 什么话!吕秋生说,那要看为谁出血,如果是为了你,别说出血,就是出骨髓,我也毫不犹豫,别说缩头,把头伸长让你割,我也心甘情愿。这就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关玲说,你的话我可是听清了,听清是男子汉的声音,你可要当真,别花言巧语口是心非。 吕秋生说,男子汉一言九鼎,我就盼有为你效劳出力的机会,别说出血,献身都没问题。 关玲说,这就好,你听着,听完如果反悔,你以后就得穿女人的裙子。 关玲故意停下来,见吕秋生不再贫嘴,知道他在认真猜测是什么事,不明真相,他也不敢随便许诺。关玲便认真地说了想到广交会去看看,要他赞助点路费。 关玲还没完全说完,吕秋生一下笑了,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事,白让我准备了满腔热血。去参加广交会是不错的好事嘛,我陪你去怎么样?什么我都包了,真正的三陪,保证让你欢喜而去,满意而归。 关玲严肃地说不开玩笑。吕秋生也正经地说是真的,他也想去看看,看看市场需要什么,怎么才能把那些土特产品推销出去。 真是瞌睡捡了个枕头。吕秋生能去再好不过了,一方面有个同伴,另一方面一切费用不用发愁。这些年她只出过一次差,那次是去开会,开会有主办方,一切自然不用她操心。散会后她顺便去杭州游玩,感觉一下大不相同。不仅什么都得自己花钱,什么也得自己操心。花钱、操心、紧张,本来以为轻松的游玩变得提心吊胆毫无乐趣。关玲高兴地说,我的意思就是想让你也去,去试试咱们的特产,也长点见识,你一定得去。但有一点我得说清,招商局可是一分钱没有,一切都得靠你。 吕秋生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一切我全包,不仅包费用,连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也全包,决不漏掉一星半点。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派人去取你的身份证,然后把机票订好。 吕秋生只带了一个姓李的男随从,吕秋生说是他的秘书。关玲清楚,秘书也好,办公室主任也罢,都是随口叫的,并不像政府官员,需要任命。但带一个男秘书,关玲觉得吕秋生是特意的。和吕秋生打交道也有半年,她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吕秋生身边都是那位杜小姐,虽然杜小姐的公开身份是办公室主任,但谁都清楚实际就是吕秋生的情人。这次出差吕秋生不带情人,让关玲有点忐忑不安。这些天,吕秋生的言谈举止是越来越放肆了,这让她处处都感觉到了挑逗和别有用心。这还不算,从他看她的眼光里,更让她读出了欲望和邪念。不带女情人,当然是为了方便,是为了不争风吃醋。她总有一种预感,感觉他很可能乘这次一同出差,向她发起进攻。如果进攻怎么办?她虽想不出绝对好的办法,但她不害怕。她觉得自己毕竟是局长,再大的老鼠也会怕猫,只要拿出局长的架子,局长的气势,料他也不敢太放肆,更不敢斗胆强迫。但她也不想过于强硬,不想让他生气,甚至不忍心让他绝望,甚至心底里有时压不住还想给他一点希望。她觉得人真是奇怪,尤其是漂亮女人,和有欲望的男人正常相处,真是太难了。 吕秋生却要住四星级酒店,一千六百元的房价,让关玲心疼得要命。更过分的是吕秋生和李秘书也一人住一间。关玲以局长的身份说太浪费了,要李秘书和吕秋生同住。吕秋生说,我的大局长,挣了钱,就是为了花,敢花多大的钱,就能挣多大的钱。再说,一辈子也难得来几次,不尽兴,会后悔一辈子。 进了房间,关玲说也看不出这房有多好。吕秋生立即说,完了完了,我的一片苦心算是白费了。我第一次陪你局长出门,我想让你感受感受高档,感受感受我的真诚,没想到我的一片赤胆忠心,却没被你感觉出来。 关玲说,可我也没感觉到这房间有多好。 吕秋生故意惊讶了说,你竟然没感觉出来?我告诉你,这能看到的我不说,只说这看不到的。首先,你进了这房间,你就是真正的上帝,这房间就是你的,你不带房卡要进门,服务员也不敢盘问你。如果她怀疑你,她也只能蹲在门外暗暗看着,哪里像那些鸡毛小店,进了店就归人家管,不是告诫你要遵守哪些规矩,就是盘查你祖宗三代,如果倒霉,警察会突然一脚踹门,吓不死你也吓你个魂飞魄散。 花这么多钱让她感受高档,关玲有点感动。她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 到一楼吃过饭,天已经完全黑尽。吕秋生问关玲要不要出去转转,看看广州的夜景。关玲也想出去走走,但她不想太依附他,也觉得跟了他逛不太合适,只能刺激起他更强烈的欲望。她只好说有点累,想回去休息。 房间很大,虽然里面摆了不少东西,但她还是感觉空空荡荡。在床上躺了,她确实感到累了。和衣睡下,又无法入睡,注意力老是集中在门上。她感觉吕秋生会来敲门。如果来了,如果真要动手动脚,怎么办?当然是不能让他得逞了,因为自己毕竟是局长。但注意力还是止不住要往门上集中,心里好像还隐隐约约盼望他来。这是怎么了? 平心而论,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无论是学识还是情感,吕秋生都要高过丈夫贺伟一头。也不知当年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年龄太小,分配到一中后,别人就给她介绍贺伟。当时贺伟已经工作三年,感觉已很成熟,穿着打扮也不再土气,感觉像个教师或者干部。现在想来,她对他确实没有书中描写的那种要死要活的爱,好像也没什么激动或者欢喜,好像思念想念一类的也不曾有过,好像还没有此时对吕秋生这样复杂的心理。那时感觉这个贺伟还可以,家里也同意,便随波逐流结了婚,婚后也只有两个字:平淡。关玲止不住长叹一声。 注意到夜深,门外也没有吕秋生的半点声音。她不禁有些失望。也许人家早已睡了。一股失落莫名地涌上关玲的心头。她赌气一样坐起,迅速脱去衣服,然后安心睡觉。 上午转展厅,看得人眼花缭乱。特别是看了土特产品展区,感觉自己的产品在包装上,特别是在深加工方面,还很不够。光靠卖原产品,根本不可能有所作为。吕秋生说,看来我也得派人到人家厂里学习学习,或者用大价钱挖一个工程师过来,不然咱也不懂,也没法深加工。 关玲赞同吕秋生的想法,然后举例说江浙一带的企业怎样挖上海的技术人员,然后发了家。吕秋生认真听完,说,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没认真去想,这回看了,可真的要行动了。 关玲这才想到吕秋生喜欢看书学习,办公室里有许多书,好像他也说过,如果不考外语,他早就是工商管理硕士了。但看书和实际感受到底还是不同,这次来,感触和收获还是不小,回去,应该动员他再扩大投资,向高技术高附加值方向发展。 转到生活用品展区,关玲感觉要买点东西。但站在眼花缭乱的商品前,关玲又真切地感到不可能买什么,因为这里展出的东西,档次高,价格也不菲。吕秋生却提出给她买衣服,她拒绝时,吕秋生说,咱们毕竟是朋友了,你帮我跑前跑后让我在县里办了厂,劳苦功高,我也没感谢你。再说,你大局长的身份和你现在穿的衣服也有点不配。你太朴素,我们脸上也无光;你穿漂亮了,我和你走在一起也骄傲。再说,我一个商人,除了有点钱,也再没什么来报答你,你就让我满足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吧。 吕秋生的心是真诚的,这让她感觉到了真诚的爱,这样的爱,还没有任何一个男人给予过。关玲动了心。有套真丝衣服确实不错,穿了试,也很合适。只是一千六百块太贵了点。在她犹豫间,吕秋生连价都不砍,便付了款。 以后吕秋生又看中了几套名牌衣服。关玲坚决不买。吕秋生说,不买你试试,试合适了我给别人穿。 关玲还是试了。试合适,吕秋生全买了下来。 在珠宝展区,吕秋生看中一个标价一万八的绿宝石戒指,问关玲喜欢不喜欢。这么贵重又没大用的东西,绝对不能买。关玲一边说没意思一边急忙走开。但吕秋生还是买了下来。 关玲知道这些都是给她买的。也说不上是委屈还是激动还是别的,关玲突然想哭。突然就想到自己的丈夫。结婚前,她和丈夫去省城买东西,挑来拣去,总是在价格上做文章,就这样,许多东西他还是坚持不买,争吵到最后,他才说家里只给他带了两千块钱。那时的工资每月也有三四百,物价水平也和现在差不多,兴师动众跑到省城,两千块钱又能买点什么可想而知。为了面子,那次她只给父母哥嫂和亲戚们买了点衣物,她连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买。直到现在,贺伟也没给她买过一件衣服。 所有的东西都由李秘书提着。李秘书很懂事,像个侍者,也像个机器人,只是默默无言不远不近地跟着。 晚上回到宾馆,吕秋生说城市再没转头,提出到风景名胜区旅游一下。然后问关玲是去海南还是别的地方。 这正是关玲想提出而又不好说出口的。来之前,关玲就想好了顺便旅游一下。但已经让人家花了那么多钱,关玲再不好意思让他破费太多。关玲说,咱们还是边往回返边转转,到哪里方便咱们就到哪里看看算了。 吕秋生说也好。 打开地图看一阵,吕秋生说,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从黄山再到庐山,然后沿长江西进,过三峡,从重庆返回,怎么样? 一下游这么多地方,她有点惊喜,也感到突然。长这么大,看了那么多书,游记类的书也看了不少,看到人家周游世界,游历那么多名山大川,那些地方又是那么美丽神奇,她不止一次羡慕死了,可她知道那些都是别人的事,现在一下就要实现了,而且都是她最最向往的地方。关玲止不住有点激动,竟然忘记了谦虚和矜持,竟然像孩子一样高兴地连声叫好。 关玲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急忙掩饰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又要让你破费了。 吕秋生立即说,哪里的话,携美女出游,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李白浪漫,也没有一个美女陪他漫游,伴他身边的,只有一头毛驴。 关玲立即挥拳在他身上乱捣,说,不会比较你就瞎比较,我知道你就不安好心,你就是个大坏蛋。 吕秋生躲闪着抓住关玲的双手。两手相握四目相对片刻,关玲一下红了脸。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她心里一下觉得这次出游确实正中他的下怀,也说不定是他早计划好了的。这一程游下来至少也得十天,十天可以发生多少事情,她不清楚。她心里清楚的是,这次游玩的机会她不可能放弃,她心底里也愿意和他一起去玩。该来的就让它来吧,一切都听天由命去吧。 吕秋生仍在滔滔不绝,关玲看着他,一下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以前只觉得他是个商人,现在一下想起他是商学院毕业分到外贸厅,然后下海经商的。他也确实像个学者,虽没戴眼镜,但面庞白皙,清秀中透着一点儒雅。这一切,她以前确实没有看出,只觉得他油腔滑调,满嘴没有正经,甚至感觉有点奸猾。怎么突然就变了呢?是他的满嘴才华还是相处熟了?她分辨不清,好像都不全是。 可能是认为自己说的不少了,吕秋生突然说,我把什么都说了,你一句都没说自己,这好像不公平。说说你吧,说说你的经历,说说你的小家庭。 其实她不需要他述说他的经历,他的经历她基本清楚。同生长在一个地方,他的老家和她的老家也就相隔二十几里地,青少年时的情况大体相同。她家虽说也在乡村,但她的父亲是小学教师,情况要比他家好些。他比她早六七年上大学,估计他的年龄也会比她大六七岁。差别是在后面。现在人家已经成了百万富商,已经有了支配一切的金钱,也有了居高临下的气魄。吕秋生仍催着要她说说。她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你有过五关斩六将的辉煌可说,我说什么?说我贫穷?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说我无能?无能不是什么光荣。 吕秋生一阵笑后,说,啊呀,你也太谦虚了,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你现在才三十出头,就当上了局长,而且气势正盛,红得发紫,用不了几年,肯定就是副县长副市长。我听说你也发了誓,当不上副县长,决不生孩子。 不知是哪个无聊的家伙瞎编的,瞎编这样的话来挖苦讽刺她。编这样的话,除了嫉妒,就是别有用心。关玲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但她知道不是吕秋生编出来的,这话肯定已经在全县传得不小。在小县城,女人结婚三年不生孩子,就会成为人们猜测议论的话题。其实她不是不想生孩子,她总是感到没机会生孩子。刚结婚时两人都是穷教书的,工作忙,还要买房置家,想等缓过气来再说。还没缓过气来,又调到了县委,工作更忙,只能等站稳脚跟再说。脚跟还没站稳,又当了招商局长,又要跑去招商。她还是禁不住问他是听谁说的不当副县长不生孩子。吕秋生笑着说,我也是听人开玩笑说的,我以为真有这回事,对不起,玩笑就是玩笑,你千万不要当真。 关玲想,我当然不会当真,如果这点闲话就当真,早在这个县城待不下去了。 5、风中的桃花(1) 风中的桃花 林如冰将行李寄存在了车站,她不愿像难民一样背了行李再回到校园。感觉离开学校很长时间了,回到校园,一切又都是那么熟悉,一切的一切好像就在昨天。前面那栋九号楼,就是她生活了四年的宿舍楼;旁边的八号,当年住了男友牛元庆。楼里有学生进进出出,他们是谁,她一个也不再认识。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她们毕业,就有新生住入。想好了要找牛元庆,林如冰又有点犹豫不决。离开学校就再没和牛元庆联系,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他现在怎么样,在不在学校,是否有了新的女朋友,一切都是未知。 还没到下课休息时间,校园里显得有点安静,林如冰感到更加孤独。她真切地感觉到,这个校园已经不再属于她,校园里已经没有了她的席位,她已经成了旁观者局外人,已经成了流浪者闲散客。她突然又怕见到熟人,她真想找个角落躲藏起来。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毕业时,包括牛元庆在内的许多同学都去考研究生,她却财迷心窍跟着那个所谓的老板去挣大钱,结果钱没挣到,却惨痛到了今天的下场。 她恨死了那个猪老板。事先不声不响,突然老板领来一帮人,说要破产,将所有的猪能杀的杀,能卖的卖。她感到有点突然,也觉得这样做有点盲目和可惜。她是猪场的技术员,这么大的决定怎么也应该和她商量商量,听一下她的意见。但她清楚,老板是地地道道的小农,天生一副鬼鬼祟祟小肚鸡肠,劝说也不见得有什么效果。她想,反正猪场是完了,由他去吧。她冷眼旁观到中午,和老板一家一起吃饭时,她提出结算工钱,说清了账她就走人。谁知老板却突然黑了脸,咚的一声将碗撂到桌上,说还有脸要工钱,都是你害的,来的时候你说你会科学养猪,我还指望着你发财,结果没一点真本事,手不能拎,肩不能扛,连我老婆都不如。让我亏了老本,还欠了银行十几万,这十几万我不让你赔就是好事了,你还要工钱。她当时惊得张大了嘴。大学毕业前半年她开始跑工作,有几家公司愿意要她,但工资都低得让她失望,这时老板来学校招聘人才。老板说他原是村支书,落选后就自己干一番事业,办了一个猪场。老板说不懂科技不可能致富,他要请一名学畜牧的大学毕业生去当技术员。没有谁愿意到村里去养猪,但城市长大的她却愿意去,因为她看中了月薪三千外加提成的优厚报酬,当然她也相信自己的能力。没想到猪场仍然不景气,干了一年多,只断断续续拿到三四千块钱。她急了,据理力争,没想到老板娘一下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边拉扯边骂她是婊子,整天勾引她的丈夫。她简直气晕了,一时竟没了反应,愣在那里任由老板娘扯来扯去。拉扯一阵,老板娘将她的被褥全部扔到门外,还在院子里大喊大叫说她勾引她的男人。她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是老板一家精心谋划好的,目的就是要赖掉工钱,把她赶走。 林如冰看看表。如果牛元庆去上课,下课还得半个小时。她只好找个台阶坐了。 惨重的打击让她无法平静,但像这样的打击已经不是一次,这次的痛心让她再次想到了三年前的那场心痛。那场心痛像无法愈合的伤口,让她的心时时隐隐发疼。 母亲是毛纺厂的工人,毛纺厂倒闭后,母亲到处找工作,今天这里干一阵,明天那里干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干,便在街边摆了个卖酿皮的小吃摊儿。那年暑假回到家,林如冰打算好好帮助母亲干一阵,让母亲轻松一下,也想些办法把生意搞得红火一点。她热情周到,笑脸相迎每一位顾客。顾客落座,她就敬烟递水,问寒问暖,客人如果穿了皮鞋,她就拿起鞋刷,帮客人把鞋擦净。生意果然就好了一些。一天,一位女客人吃出了一个苍蝇。她急忙向客人赔礼道歉,但客人不答应。客人要求赔偿精神损失。她刚要和客人理论,没想到客人一扬手,将那碗酿皮泼到了她的脸上。一向善良的母亲却突然像护崽的母狼,勇敢地扑向了那位客人。母亲和那位女客都脸破血流,最后拉扯到派出所。派出所说打架先罚款,各罚五百元。那位女客毫不在乎,拿出手机便叫人送钱来。母亲却吓得脸都变了颜色。警察说不交罚款就送去拘留。母亲急中生智,一下躺在地上边哭诉边求饶边耍赖,而那位女客却一脸冷笑,一脸鄙视,一脸得意。女客的那副神情,母亲的惊慌和卑微,像雕塑一样刻在林如冰的心里,让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拿来了钱,那女人便走了。这一幕让她明白了钱的重要性,也知道了钱不但可以保护人,也可以代人受罚,也可以将道理挤到一边。这就是她要去猪场挣大钱的直接原因,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母亲不再蹲街头卖酿皮。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的心缩成了一团,让她喘不上气来。 其实早就该离开那个猪场了。她到来不久就感到不可能把猪场办好。老板以为大学生就有灵丹妙药,有点石成金的本领,不肯花钱买好饲料,也不肯花大价改良猪种,就靠传统的粗粮烂菜,却要求养出膘肥体壮的猪来。世上能有这样的好事吗? 她再次想起临别那天牛元庆说的话。得知她要去养猪,牛元庆一直和她争争吵吵,吵闹到最后,见无法阻挡,牛元庆也彻底死心了,对她的爱也变成了一种恨,临别,他像位指点江山的圣贤,又像一个巫师预言家,说,我告诉你,在有钱人堆里混你才可能成为有钱人,在穷人堆里混,你想挣他的钱,他还想挣你的钱,到头来你不但挣不到钱,你也会变成穷人,如果你不听劝告,总有一天你会穷困潦倒一文不名。那时她竟以冷笑相对,现在看来他还是有点头脑的。现在她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想法:上了四年大学,达到了一个较高的层次,那么就应该到更高的层次去竞争,这样才可能有更大的进步,可自己竟跑到一个农民的小猪场,林如冰真的后悔得肠子都疼。 同学们考了研究生,仍要上大课,可见现在的研究生要比过去多许多。他们三五成群地涌了回来。几位同学一下看到了她,喊一声都围了过来。这让林如冰有点尴尬。她本想悄悄找牛元庆的。只能怪自己失魂落魄,没细想见面的更多细节。 考上母校研究生的同班同学有八九个,女同学也有四个。突然见面,大家表现得有点惊喜。打量一番,自然要问林如冰的近况。林如冰知道无法隐瞒,但也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林如冰叹口气说,乡村养猪确实没有出息,也干腻了,我想回来,重新换个工作干干。 研究生楼是栋大筒子楼,男女都住在这里。牛元庆还没走到跟前,有同学就喊,牛皮,你看谁来了。 牛元庆一下看到了林如冰,愣一下,然后快步走上来。来到面前,却不知该问什么。大家不管这些,说,老朋友重逢,破镜重圆,牛皮,今天你得请客,要不然,就把你们的好事搅黄。 牛元庆高兴地说,请客没问题,多大点事呀,把所有的同学都叫上,好好请你们一顿。 正是吃饭时间,发一声喊,同学们就聚到了一起。 八九个男女挤一桌吃饭,说笑声,争论声,闹成一片。高小玲却一直冷眼观察着林如冰。林如冰发现高小玲目不转睛盯着她时,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就觉得不大对劲。高小玲的目光并无善意,好像有什么问题隐藏在里面。大学四年,她和高小玲同住一个宿舍,关系还算不错,今天见面,也没说更多的话,更谈不上哪里冒犯了她。她敏感地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瓜葛,很可能与牛元庆有关。 从林如冰的穿着和气色看,怎么也不像发了财,倒有点像落了难,有点穷困潦倒。见林如冰始终不说话,高小玲故意说,大家难得聚在一起,难得同学中出了个挣大钱发大财的,今天就让林如冰请客,大家不要客气,好好吃一顿,解解馋。 林如冰本能地想避开这个话题,说,发什么财呀,给人家打工也是没办法的事,哪里能发财。 高小玲呵呵一阵笑,然后说,发了财的人反而不敢说发财,这叫真人不露相,露了相,咱们一帮穷学生,哪个不想借个三百五百。 一年来,不知为什么,牛元庆总隐隐约约觉得林如冰到乡下养猪不会有好结果,很可能会一无所获。现在,他一眼就看出她有点落荒而逃。牛元庆急忙说,大家都别争,今天我请客,我给林妹妹接风,你们尽管吃。 高小玲一下冷了脸,然后冲了牛元庆说,我倒忘了,这里还有个傍富姐发了财的牛皮,多危险,差点把一个英雄埋没掉。 大家一下表情丰富,各自一脸神秘,然后有的暗暗偷笑,有的低头不语。 林如冰真切地感觉到牛元庆确实有了问题,很可能是真傍了什么富姐。那么高小玲又为什么吃醋,难道她俩也有什么关系?林如冰一下觉得云山雾海,扑朔迷离,高深莫测。见许多人偷眼看她,林如冰想,现在情况不明,可以说错综复杂,还是装傻闭嘴不参与的好。 高小玲问林如冰回来有什么打算。一股恼恨涌上林如冰的心头:你穷追不舍,我也不能一再软弱。她迎了高小玲挑战的目光,说,我这次回来,也是来考研究生的。 回来不走,事情更加麻烦。高小玲说,你的想法不错,但考研究生并不比挣钱容易,也不是说考就能考上。 林如冰不仅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她要去乡下猪场时,大家都为她惋惜,觉得她把钱看得太重,为了钱要牺牲自己的前程。现在高小玲这样不客气泼冷水,确实有点过分。大家都说考研确实是个高明的选择,高明就高明在先实践,有了经验再考研究生搞研究,理论结合实践,前途肯定一片光明。 高小玲感觉林如冰在硬撑,鸭子死了嘴硬,她想让她服软。高小玲说,林如冰发了财,今天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大家要求也不高,吃点山珍海味,喝点茅台小酒,大家觉得怎么样? 学校里的小饭馆,别说山珍海味,家常便饭也档次不高。但林如冰身无分文,只好低了头装傻。 牛元庆只好再次说,说好了我请客,大家都别争。 有位男同学有点打抱不平,说,要说发财,我看最大的财主就是高小玲,你们想想,高小玲认识刘市长,刘市长什么人物?别说亲自动手给小玲谋点私利,就是轻轻动动嘴,对那些死活要将礼金放下的人说,我这里没处放,放到高小玲那里去,高小玲一下就数不清有多少钞票了。 想不到高小玲却一脸得意,说,狗屁,刘市长你也认识,你去跪了伸手要去,看人家有没有钱给你。 高小玲戴了白金项链黄金戒指,衣着打扮也很华贵,可以看出她过得很富有。也许高小玲不知怎么攀上了市长。但一个学生怎么能和市长有关系,林如冰不敢想象。林如冰的心还是宽松了一点:如果高小玲真和市长有关系,就不可能再和牛元庆有关系。和牛元庆没关系,和我也就没关系了。林如冰端起酒杯说,今天见到大家很高兴,我借花献佛,敬大家一杯。 大家纷纷起身碰杯,只有高小玲坐着不动,一脸皮笑肉不笑,也不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毕竟是同学,这样也太过分了。林如冰身边的一位男同学大声向林如冰解释说,林如冰你不知道,刘副市长是咱们学校毕业出去的,现在又在咱们学校读在职博士,是咱们小玲的亲师兄,真正的亲如一家,所以小玲才如此牛?菖。 牛元庆一直没和林如冰说话,和林如冰碰杯时,他说,回来读研究生是对的,考研报名时间快到了,还得抓紧复习,明天我给你找点复习资料,不知你联系好导师了没有,如果还没联系好导师,我也可以帮你联系一下。 不少人便看着牛元庆笑。高小玲的醋坛子终于打翻了,但她却用大度的口气说,你们别他妈的幸灾乐祸,我胸有成竹。为什么?我养狗就知道狗的毛病。不错,我们牛元庆天生就是个情种,还有点喜新厌旧,和流氓差不多。但流氓有流氓的好处,就是会侍候女人,我就看中这一点,这就叫男不坏女不爱,你们谁也别眼红。牛元庆,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高小玲明显地是在发表声明,声明牛元庆已经是她的了。当然也有点警告林如冰的味道。大家一片怪笑。牛元庆急忙红着脸打哈哈说,高小玲一贯喜欢正话反说,表扬人也用反语的手法,我知道我是个好人,但哪有那么多优点,你还是实事求是一点,小心把我夸成唐伯虎。 看来牛元庆和高小玲确实走到了一起。这一打击林如冰一时无法承受,她努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还是止不住鼻子发酸。大二时,她和牛元庆就一起租屋吃饭。出租屋在校门外,是生意人专为学生们租住盖的。房间被隔成牛棚一样的小格,面里放一套简易灶具,也摆一张床。因为租金便宜,为了省钱又吃好,就有不少同学凑一起租了搭伙做饭吃。如果一男一女搭伙,时间长了大多要睡在一起,这是公开的秘密。她和牛元庆同居的时间比较长,有一年多,人们差不多把他俩当成了夫妻。见高小玲一脸得意,林如冰觉得决不能示弱,她想回敬几句,但一下觉得控制不住眼泪。她强忍着将泪逼回,但想回敬的话也咽回了肚里,伴随而出的,却是巨大的伤感。是呀,你有什么资格和人家再争,你是什么,逃难者?无业游民?盲目流窜?都是,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和人家称同学也有点勉强。现在和人家坐在一起,明天到哪里?明天怎么办?别说明天,今晚到哪里住也是问题。已经落魄到如此地步了,还和人家计较什么,计较又有什么意义。林如冰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她急忙转身去找卫生间。 玩笑开到这个份儿上,就有点过了。大家都说吃菜吃菜,便不再做声。 菜点得不多,基本都见了底。林如冰还不回来,牛元庆有点心神不宁,想借上厕所去看看,又有点不好意思。高小玲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到桌上,说,牛元庆,你他妈的也真薄情寡义,老情人相会,一顿饭你都舍不得好好请,还要拈花惹草睡女人。也罢,你占女人的便宜占惯了,干脆我成全你,今天的饭我买单,让你再在我身上占点便宜。然后一副侠肝义胆说,难得一聚,大家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都不要客气,谁客气谁是孙子。 都看出高小玲的醋坛子鼓成了核炸弹。但大家都是含苞待放到处寻觅爱情甘露的年龄,这种互相吃醋乱挖墙脚的事,多了去了,见多不怪,有人甚至故意要引爆这颗炸弹,便拍了桌子说竞争绝对是个好事情,竞争才有活力,竞争终于争出个肯出血的富婆,终于让同学也沾一回光饱一回口福。大家一下又兴奋起来,接着就喊服务员,然后争着点菜。 高小玲也恢复了惯有的牛气,把玩着酒杯,一言不发,一副施舍的模样欣赏着大家的贪婪。林如冰知道高小玲在向她示威。在卫生间,她已经想通了:没什么,已经这样了还计较什么,跌倒了就要自己爬起来,没必要遮掩,也遮掩不住。她下定决心也考研究生,考上了给你们看看。林如冰将所有的委屈和不平全都压下,决定与人无争,自己干自己的,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牛元庆爱和谁好就和谁好去。 突然有人吃出了一条花虫。花虫的个头不小,被拦腰切断还有半个手指长。这一来弄得大家直想呕吐。拍桌子敲碗喊来服务员,服务员说换一盘就是了。说得轻松。大家当然不答应。高小玲一下站起,将一个碗摔在地上,喊,叫你们老板来,告诉你们老板,一桌菜全部退掉,再重新上一桌,然后赔礼道歉写个检查,不然就打官司,赔偿精神损失。 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过来看一眼虫子,笑了说,误会了,误会了,这是我们的特色菜,绿菜炒青龙。这么好的龙肉,你们不吃我吃,然后一口将虫子吃掉,然后拱手说声谢谢,便走。 大家一时目瞪口呆。眼看老板就要走进里屋,一个同学才喊出声来,说不行,绝不付款。于是大家都说不付款并站起身要走。 老板气势汹汹地折了回来,虎了脸问为什么。大家七嘴八舌和老板吵。高小玲突然又将一瓶啤酒猛地摔到地上,咚的一声炸响把大家吓一大跳。高小玲拨开众人来到老板面前,揪住老板的领带,说,你叫什么名字,还想不想混下去了,食品监督局就有我的同学,一个电话打过去,就罚你个倾家荡产。 老板一声冷笑,说,食品监督局都是我的哥们儿,你的同学是谁,我打电话把他叫来,咱们一起喝几杯酒怎么样? 高小玲一时语塞,但她很快也冷笑一声,说,要付款也好,拿账本来,我打个条子,你让刘市长来付。 老板显然不知道刘市长在学校读博士,也没把这些学生放在眼里。饭店是老板个人开的,但在学校开饭店,就不可能在学校没有后台。老板说,刘市长算老几,他认识我,我还不认识他。你知道这饭店是谁开的,告诉你吓你一跳。你们如果故意捣乱闹事,我动一动嘴,就能给你们一个留校察看。 高小玲说,看来你也是井底的蛤蟆屁股里的虫,刘市长你不认识不要紧,马校长你总该知道吧,拿账本来,让马校长给你付款。 马校长主管后勤,说一句话就能让饭馆搬出校园。老板细看高小玲,高小玲衣着高贵华丽,不像普通学生。老板说,马校长是我的亲戚,你是他的什么人。 高小玲说,我是他的亲人,怎么样,你还想往下问吗? 老板将亲人听成了情人。还从没遇到这种情况。现在的事,漂亮女人往往都有通天的手段,如果没有通天的手段,她也不敢如此蛮横。久闯江湖的老板被眼前的小女子镇住了。和为贵,和气生财。老板看看高小玲,再看看大家,口气软了许多,问高小玲叫什么名字。高小玲一把拉过老板的手,掏出笔很潇洒地在手心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同学们一边笑一边起哄,说老板耍流氓调戏女学生,把女学生的名字写在了手心上,侵犯名誉权,铁证如山。 人多势众,众怒难犯,老板红了脸不知怎么办好。大家要走时,老板拿来了账本要高小玲写欠条。高小玲接过账本,认认真真写了欠炒小青虫半条,价值三百,由马校长付款。 出了饭馆大家就说笑成一团。因为高小玲泼辣大胆,从不饶人,更不服输,同学们平日都叫她高人。大家都说高人就是高,不服也不行。高小玲有些得意,说,狗屁,我就这么个活法,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受委屈,活得自在,不像你们,瞻前顾后满嘴虚情假意仁义道德,结果一个个男盗女娼,一个个受累受委屈活得像狗,你们算白活了,没救了。 大家不再乱吵,不少人若有所思。 林如冰心里一片茫然,甚至有点恐慌。大家马上要分手回各自的宿舍了。大家都有宿舍,都有归宿,这个学校是他们的,他们也是这个学校的,只有她,不属于任何地方,任何地方也不属于她。她没有组织,没有归宿,像断线的风筝,像无巢的小鸟,无所依存,无处可依。她一下感到彻骨的寒冷,寒冷让她浑身缩紧。她从没感到今天这样恐惧,从没感到今天这样渺小。她不自觉地落在了后面。好在牛元庆站下等她。他小声问:今晚你准备到哪里去住? 身上的钱当然还可以在招待所住一晚,但想想要花几十块钱,她有点舍不得。望着牛元庆,她又有点感动:总算还有人关心她。面对此时的关心,她真想说出心里的一切,但一切又无法去说。她突然有点怨恨自己的软弱。和高小玲比,自己确实是瞻前顾后,确实是受委屈活得累。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死要什么面子?林如冰说,我没处可去,你们这里有没有住的地方,能不能找个地方凑合一晚。 牛元庆急忙说,女生有不少外出搞实验的,空了不少床,随便找一个就能住。 5、风中的桃花(2) 男女生虽然同住一栋楼,但女生住在三四层。牛元庆叫住一位女同学,问她们宿舍有没有空床。便有同学和牛元庆开玩笑,要牛元庆到外面开间房一起住。高小玲说,你们他妈的怎么一个个都是色狼,见女人就想占便宜。林如冰你跟我走,我那里宽敞,难得一见,今晚咱们好好说说话。 高小玲心直口快,嘴不饶人,但讲义气,再说毕竟一个宿舍住了四年,和高小玲聊聊,也了解点情况。当高小玲过来拉住林如冰的手时,林如冰只好跟了高小玲走。 高小玲竟然住了两室一厅,而且是在校园的家属楼。高小玲说,都是刘市长的面子,刘市长说需要找个房子午休一下,学校就给找了这套房子。其实刘市长一年也来不了几趟学校,到考试时才来做个样子,人家有车,来了也不住,我就住了进来。 看来高小玲确实傍上了市长,哪里像自己,竟跑去养猪。人比人气死人。震惊和悔恨让林如冰头脑一片空白,只有机械地跟着高小玲看房子。 房子虽是旧房,但里面粉刷一新,家具也摆了不少,大多是新的,还真有居家过日子的味道。林如冰特意看了眼床,果然是双人床,而且两个枕头。也许刘市长在这里睡过。那么牛元庆呢,牛元庆睡过没有?刘市长一般不来,那么这里就成了高小玲和牛元庆偷情的绝好地方。她一下有股说不清的难受。什么东西,简直像个妓女。她觉得这张床是那样恶心,可自己今晚也要睡在这张床上,真是肮脏,真是滑稽。她真后悔来到这里。高小玲问她要不要洗洗,林如冰说,今晚我住在这里,刘市长会不会来。 高小玲并不恼,暧昧地笑笑,然后说,他跑来咱们三个人睡,你放心,保证挤不坏你。 不难看出,高小玲把傍市长看成了荣耀。林如冰心里不免又有点吃惊。离开学校才一年,怎么一下就变得如此之快。她的大脑一片茫然,不知是自己落了伍,还是别人变得太快。 两人睡了,高小玲并不提刘市长,而说的最多的却是牛元庆,内容都是她和牛元庆一起生活的一些事情,从字里行间能够听出她对牛元庆的帮助,以及牛元庆对她的依赖。林如冰虽努力不往心里去,努力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人家的事与我无关,但还是止不住心里的酸楚,也止不住想多听听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可以判断出,高小玲是爱上了牛元庆并想结婚过一辈子。林如冰觉得这是高小玲的想法,她想知道牛元庆的态度。高小玲问她是不是睡着了时,林如冰说,研究生结婚也是允许的,你现在什么都是现成的,房子有了,钱财有了,瓜也熟了,水到渠成的事,你们怎么还没结婚一起过日子? 高小玲哼一声,沉默良久,说,男人,你很难摸清是什么东西,在床上,你能知道他想什么,下了床,你就很难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了。 牛元庆和高小玲不仅常上床,而且还在一起生活,这些看来是肯定了。林如冰和牛元庆分手时,两人已经彻底谈崩,都知道以后要各奔前程了,甚至没有说一声再见。但她还是常常想他,更忘不了两人在一起的那些日日夜夜,甜甜蜜蜜。林如冰心里一阵阵发痛。但对牛元庆,她自信还是了解的。牛元庆心高志大,他的人生目标远不是娶高小玲这样一个女人,然后生子奔小康。但究竟他要什么,她也说不准。牛元庆有沾惹女人的坏毛病,和高小玲上床,她觉得绝不是真的喜爱,只是逢场作戏发泄性欲而已。林如冰相信自己的这个判断。林如冰明白,高小玲也不是傻瓜,她之所以说这些,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目的就是警告她,要她不要和牛元庆重归于好。当然还有让她知道这些从而厌恶牛元庆。这也许就是今晚高小玲让她来住的目的,当然也有向她炫耀房子炫耀实力的意思。真是太愚蠢太简单太可笑了。如此愚蠢如此简单的高小玲竟然混到如此地步,让林如冰心里无法平静,也让林如冰心里重新充满了斗志:你高小玲也太小看我林如冰了,如果我和你竞争,只要我轻轻招招手,牛元庆就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等着瞧吧,人生只是个开头,竞争才刚刚开始,以后的路还很长,再过二十年,不,再过三五年,到那时,咱们再比比看。 高小玲仍然在滔滔不绝,语气中充满着炫耀和自豪,林如冰此时什么也不想说,也没什么好说的。高小玲终于说累了,说声咱们睡吧,然后就响起了粗重的鼾声。 林如冰却怎么都睡不着。今天给她的冲击太大了,真是洞中方一日,人间已千年。今天又和高小玲睡在了同一屋内,但此时两人的境况已不能同日而语。当年,她不仅学习比高小玲好,长相和气质,高小玲也无法企及。为什么各方面都不如她的高小玲混得比她好?这个问题像块巨石,压得她心里发疼。辗转反侧苦想良久,她觉得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高小玲谋略更远,眼光更高,高到敢俯视市长,而且胆大开放,善于抓住一切机会,更善于利用一切机会。 那么眼下该怎么办?她打定主意也攻读研究生。读研究生,就又上了一个台阶,又高了一个层次,只有进入这个高层次,才能和高小玲比,才能接触到高层次的人,才能得到高层次的利益。另一方面,将自己武装起来,有了进攻和获得的本领,才能攻无不克,进退自如。比如高小玲,不读研究生,就不可能认识刘市长,即使认识,人家也会嫌你层次低而不予理会。 如果考研,只能一边挣钱一边复习,考上了,也得一边挣钱,才能一边学习。但,又能挣钱又有时间学习,这样的工作到哪里去找?怎么才能找到这样的工作? 这一残酷的现实,像一座大山,再次横在她的面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高小玲可以傍权贵,但这样的事可遇而不可求,遇不到你也没有办法。 也许只能到娱乐场所了。听说那些地方既能挣钱,又不消耗太多的时间,如果运气好,遇个大款,大款一高兴给你几百几千,或者更运气好点,大款更高兴点,说不定还会慷慨资助你读完研究生。 必须得用生命去赌了。据说,有不少女老板,就是在娱乐场所挣了钱,然后开公司办工厂。自己不需要太多的钱,当然也不需要卖身,不需要太委屈自己,有读书的钱就行了。 也许这是唯一现实可行的路。高小玲说得对,瞻前顾后放不开,注定是抱着金碗讨饭吃。衣食足而知礼仪,资本的原始积累是血腥的,等有了钱,有了地位,就可以做一些体面的事,比如办实业,比如做善事。到那时,谁也不会再看不起你。林如冰坚定了去歌厅酒吧混的决心。 歌厅老板看看林如冰,再看看她的大学毕业证,说我们歌厅就需要你这样上档次的小姐。但林如冰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老板让一个叫小红的女孩带带她。 小红年纪要比林如冰小,但穿戴打扮却很成熟很娇艳,自我感觉也很优秀,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走路说话都透着一股老练自信。领林如冰进入包厢服务时,林如冰一下觉得像活鸡被扔进了老虎笼。两个男人一下都盯了她,争先恐后往怀里拉她。她本能地挣脱坐到一边,男人又用语言挑逗,然后又动手动脚。林如冰虽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估计到男人会语言轻佻,甚至会动手动脚占占便宜,但没想到是这样赤裸裸,这样毫无廉耻,毫无顾忌。她禁不住害怕心跳,缩到一角。 小红一阵开心大笑,然后说,徒弟你先到一边看着,看师傅我怎么玩这俩老小子。 说罢,小红一下骑到秃顶男人的腿上,一手扯了秃顶男人的耳朵,一手将自己的rx房掏了出来,塞到男人嘴里,说,老小子是饿坏了,先给他吃饱了,他才老实不哭闹。 这样的场面,林如冰想都没有想到,她不敢想象人来人往的繁华闹市竟有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另一个男人又向林如冰扑来,将林如冰拉到沙发上。秃头男人也推开小红凑了过来。 两个男人将她夹坐在中间。林如冰的拼命躲闪反抗,更激起了两个男人的兴趣。他们认定林如冰是初入道的处女,便喊了要出大价。然后将手伸到她的怀里验货。林如冰一下急了,危急让她产生了无比的勇敢,她在男人手上猛咬一口,奋力将两个男人推到一边,然后拼命逃出了魔窟。 林如冰一口气跑了一条街,看看并没人追赶,才停了下来。 大口大口地喘气。她不知这是跑累还是悲恸,她几乎站立不稳。一个念头在她脑中却无比清晰:这一次又大错特错了。但哪一条路才是对的,也许只有上天才会知道。 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她又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读了这么多年书,竟参与到这样的竞争行列,她真想给自己几个嘴巴。 天有点阴,街上的灯火昏黄一片,好像整个天地混浊成一片泥汤。泥汤四面八方向她压来,将她紧紧地包裹,而且越裹越紧。一种从没有过的绝望缠紧了她的全身,她感到自己是那样渺小,那样瘦弱,渺小得正在消失,瘦弱得可有可无。抬头望眼天,天是那样深黑,黑得不见首尾,黑得难辨东西,黑得如同虎口,黑得如同深渊。她止不住浑身发抖。她紧紧将自己搂紧。在乡下猪场,晚上常常要去看猪,她觉得乡下的夜是那样深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手拿一根木棒,心里就感到好了许多。现在,无边的黑暗,她手里连根木棒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一无所有,有的,只是一颗滴血的心。 林如冰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的痛让她几近麻木,她不知要走到哪里,哪里才是她的归宿。 突然有人喊她小姐,林如冰吓一跳,细看,是一位失去双臂的中年男子。男子穿一身卓别林小丑服,一脸微笑,说,我看你心情不好,给你表演个节目吧。说完不知从哪里弄出三个球,用残存的那点上肢将球高高抛起,然后用肩用头用脚不停地抛接,那三个球上下翻飞,如同流星。艺人间或还做几个滑稽动作,让人觉得乐观可笑。林如冰被无臂艺人深深地打动了。好顽强的生命力,这样的生命,这样的意志,这样的努力,是任何东西都摧不垮的。林如冰不由得生出一股佩服和尊敬。她掏出十块钱递给他,然后默默继续向前。 无手艺人却跟了上来,说,姑娘,你是个好心人,我看你的心情不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缠事? 林如冰苦笑一下,说,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家了。 艺人苦笑一下说,回家?我四海为家,走在哪里吃在哪里住在哪里,但我有家,有一个老婆两个女儿,我没有手,但我不但养了家,还供两个女儿上学,大女儿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 无手艺人一脸得意充满了自豪,一点看不出自卑和沮丧。惊奇过后,林如冰一下轻松了许多。她觉得真有点像神仙点化。难道冥冥中真的有神灵在保护?她突然觉得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浑身好好的,和无手艺人比,条件不知要优越多少,人家能养家糊口,自己为什么不能养活自己?四年的大学真是白读了。 她突然好想母亲,好想那个家。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夜深人静,母亲才收摊回来,休息一下做点饭吃,然后开始洗面,洗好面,再点火上锅,一边浇面汤,一边涮蒸笼,小屋里立时蒸气弥漫,充满了一股香香的面味。母亲干得很投入,就像艺术家在制作艺术作品。母亲说,做坏一张,客人就有话说,下次就不会再来。母亲的脸上也没有苦相,也许母亲明白,她的忙碌在支撑着这个家,在养育着她的宝贝女儿,养育着她的未来和希望。林如冰不禁泪流满面。但她立即擦干眼泪,紧握了拳头,不由得在心里一遍遍地喊,妈妈你放心,女儿决不会倒下,女儿是铁,女儿是钢,女儿是石头,女儿永远是妈妈的铁蛋蛋。 学校在郊区,要走一段无灯的小路。本以为可以挣一笔钱打车回去,可现在只能走夜路了。这也没什么。路很黑,静得没有人声,但林如冰一点都不怕,浑身充满了一股奋斗拼搏的勇气。但她还是遇上了麻烦,是突然被拦住了去路。林如冰吓了一大跳。看清是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时,她镇定了许多。两个流浪汉虽然弱智,但都是高高大大的男人,他们对女人同样有着很大的兴趣。林如冰却出奇地镇定。她突然灵机一动,掏出一张五元钱对一个青壮点的说,这是一百块钱,你把他摔倒,这钱就给你。 虽然看不清究竟是多少钱,但青壮点的还是一下来了精神,扑上去和另一个扭在了一起,林如冰乘机夺路而逃。 逃出了危险,林如冰又觉得好笑。她觉得自己的智力还行,还有点临危不惧的勇敢。既然有智力优势,就应该靠优势吃饭,她又一次感到自己去娱乐场的可悲可恨。她觉得自己确实还不成熟,考虑问题确实还很冲动盲目。但她觉得今天也有收获,收获了一肚子的感受和经验。今天一天的体验,也许今后一辈子也不会再有。 早上醒来,心里莫名其妙地难受,想想今后的路,又止不住恐惧紧张。林如冰决定去找牛元庆,她知道,找牛元庆也未必会有什么用,但此时能找的,能说说话的,也只有牛元庆了。 简单洗漱后来到楼下,牛元庆却在不远处的花坛上坐了。很显然,他在等她,他不敢到高小玲的家里找她。林如冰心里一阵感动,犹如猛然见到了亲人,所有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她想扑到他怀里,将一肚子的话倾泻出来。本能地快跑几步,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她悄悄站了平静一下,然后出现在他面前。 牛元庆急忙起身,说,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今天我想陪你一上午。 两人默默地走。牛元庆说,我想向你解释一下,你还是认真听听我的解释。 牛元庆长叹一声,说,我不想对你说假话,老实说,我也说不清我究竟要干什么。她准备毕业后让刘市长帮助她出国,刘市长分管全市的外经贸工作,对外合作和对外交流年年都有许多人出去,刘市长让她出国轻而易举。她说出去后就想办法让我也出去,我和她交往也有这个想法,这是第一。第二是成家结婚对我来说还很遥远,像我们这种人选择了事业,就得先立业后成家。我们将来要到哪里,将来的情况如何,一切都是未知,当然不能谈婚论嫁。但我又是个健全的男人,男女生活又是必不可少的,而你又离开了我,我心里苦闷,只好任其自然,生活一天说一天。 牛元庆的解释她还满意,他倒说了些真话。生活不容易,竞争更是残酷,竞争如果能彬彬有礼固然是好,但更多的竞争却需要手段。牛元庆经历的竞争不少,一步步才争到今天这个地步。经历了太多竞争的人当然更懂得如何竞争。想到自己也在苦苦挣扎,林如冰理解了牛元庆。牛元庆利用高小玲和刘市长的关系当然是高招,这样的手段她能够理解。何必强人所难呢。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当然没法再说当年,现在和人家比,已经不在一个层次,更没法和高小玲一比高低。高小玲能给他很多东西,自己只能连累了他。林如冰吸吸鼻子,轻声说,你不用解释了,我都能理解,一切都是我的错。 牛元庆说,我想问一问你一年来的情况,也想知道你今后怎么打算。 一肚子的心里话,除了牛元庆,还能去和谁说? 前边树林里有个水泥条凳,林如冰说,我想到里面坐坐。 两人并肩坐了,林如冰如实地诉说了在猪场的一切。林如冰的语调是哀伤的,哀伤的语气让牛元庆感到心痛。刘元庆还是流出了眼泪。他揽了她,然后抚摸她的头,再抚摸她的背。她终于坚持不住了。一年来,受了多少磨难,多少惊吓,终于有了一双抚慰伤口的手。林如冰一下伏到他的怀里,捂着嘴痛哭失声。 牛元庆无言地抚慰着她。她很快止了哭,但她仍伏在他怀里,任由他抚爱。牛元庆说,说句真心话,我仍然很爱你,你走后我一直在想你,想我们一起生活的那段岁月,见到你,我不但高兴,也感到踏实,感到生活又有了希望。 林如冰抬起头看着他。她感觉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确实还在爱着她。她紧紧地搂了他的腰。很快,她心里又一片茫然:未来在哪里,今后能不能再在一起,甚至会不会再有在一起的未来。在猪场,她也时时想起他,想起那段日子。但这一切都成了过去,都成了往事。林如冰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无法去说。 牛元庆说,昨晚我就想了一夜,左思右想,觉得你还是读研究生为好。提高自己,在高水平竞争,怎么说都符合未来的要求。但考研马上就要报名了,你没有时间复习就和人家一起考,很难有把握考取。我想过了,如果有人肯出钱委托培养,考个差不多的分数就能录取。咱们系的于教授你可能也认识,给咱们上过动物营养课。他现在搞得很大,和一个猪场合作,技术入股,挣了不少钱,现在买了房子买了小车,是学校最富的导师。你养过猪,也算沾点同行,咱们去找找于教授,求他和猪场说说,让猪场出钱委培你,让你读他的研究生。如果这件事能办成,你的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他竟为她考虑了这么多,这么周到。他说考虑了一晚,一晚当然是虚指,意思是考虑的时间很长,至少也是大半晚上。他确实没忘旧情。他的想法,她不仅完全赞同,而且觉得是那样周密,那样得当。她最担心的就是能否考取。她清楚,考研竞争越来越激烈,不只是报考的人越来越多,考生的水平也一年比一年提高。自己已经荒废了一年,再考就更没一点把握。但让人出钱代培,更不是一件容易能办到的事情。现在的研究生已经不是那么宝贵,即使你答应毕业后到人家那里工作,人家也未必愿意出钱来培养你。林如冰说了自己的担心,牛元庆说,事在人为,咱们的社会是一个人情社会,中国人最讲人情,只要有关系,有人情,什么事情都可以想办法去办。反过来,如果没有人情,能办的事也不可能办到。如果于教授肯帮忙,凭于教授和猪场的关系,有于教授的人情,猪场就不会在乎那点钱,出了钱,也会当成办了件善事,给了个人情。 也只有试试了。但和于教授非亲非故,让于教授答应出面确实有点冒昧。 牛元庆却很有信心。问他为什么,牛元庆吞吞吐吐半天,才用玩笑的口气说,你不知道,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怜香惜玉又是男人的本能,你这样美丽的弱女子,哪个有能力的男人见了,都想帮助一把。 在男人面前,林如冰也常常有这样的想法,没想到牛元庆竟这样去说。林如冰佯装恼怒,在牛元庆腰上扭一把,说,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说,你对我,是不是也是怜香惜玉可怜我? 牛元庆笑了将她的手抓住,说,事情到了这一步,理论上的事咱们就先别探讨了,咱们先实践,实践以后再说。 不管怎么样,只能碰碰运气了。 两人又商量一阵,决定明天晚上带点礼物去于教授家,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件事办成。 6、教授还年轻(1) 教授还年轻 上大学时,金达就养成了早晨锻炼身体的习惯。早年是跑步,现在是打网球。说起身体,金达就拍着自己的一身肉说,胖是胖了点,但都是肌肉,一大块一大块的。今天一早刚进网球场,何老汉就气喘吁吁地跑来放声喊,金教授,金处长,不好了,实验田的玉米被牛吃了,你快去看看。 过几天就要开科研鉴定会,鉴定验收几年心血培育出的这种饲料玉米,请柬已经发出,怎么偏在这时候出这种事?金达愣一下,急步走出网球场。金达虎着脸问何老汉怎么搞的,被吃了多少?何老汉低头吞吞吐吐,一脸哭相,支支吾吾半天不说究竟被吃了多少。 何老汉是金达雇来种玉米的农民,老汉不敢说被吃了多少,看来问题是严重了。玉米在校园实验田区,金达短衣短裤,拿了网球拍,像早晨跑步一样,一会儿就跑到了实验田。 看一眼玉米,金达浑身一下就凉了,本来不累的他大口地喘起了气。 玉米田有二百多平方米,正是玉米成熟期,牛专拣好的吃,所有的玉米棒子都被啃去,连吃带糟蹋,满地狼藉,满地牛屎。玉米棒子没有了,专家来了怎么鉴定?更糟的是还请了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金达一肚子怒火,见何老汉怯生生地走了过来,金达大声问,怎么回事,哪来的牛?! 何老汉专种这一点玉米,干活不多,挣钱不少,一月五百块钱。老汉挣这么多很感激金达,见了金达就问家里有没有苦活儿累活儿。老汉也知道自己是在种科研田,就很小心,很神圣。套袋,授粉,除草,他都按金教授教的去做,甚至连姿势都不敢有所变。看到老汉拿腔作势地干活,人们就笑,老汉仍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搞科学研究哩。没想到玉米就要成熟了,却出了这么大的事。老汉哆嗦结巴了半天,才说清是动物场的实验牛吃的。金达问牛哪去了,老汉说,我赶回动物场了。金达一跺脚喊,你傻了,你能干成个啥?为啥不把牛扣住?见老汉哭了,便转身去找王启能。 还不到上班时间,牛圈里静悄悄的,十几头牛吃饱了,悠闲地卧在那里反刍。牛圈砖墙铁门,墙一人多高,铁门也很结实,只是铁门只有挂钩没有上锁。金达细研究铁门,如果将铁钩挂上,牛自己是绝对出不来的。金达看看表,喊几声没人应,想给王启能打个电话,又不知道号码。金达恼着脸找个干净地方坐了,静等王启能到来。 王启能不相信牛会跑出去吃玉米,金达拉着王启能就走,说,不用嘴硬,你看看就知道了。 玉米秆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事情确实严重了。金达说,你看着办吧,我十几年的心血,就培育出这么个品种,这下好了,一粒籽都没给我留下,真正的断子绝孙,你给我想个办法吧。 金达是学校的科研处长,掌着全校的科研大权,谁搞研究都得让他管,人们巴结都巴结不过来,牛却把人家的玉米吃了,这牛也真是瞎了眼,专摸老虎的屁股。王启能走进田里,找一阵喊,金处长,这里还有一棒完整的。又找一阵又发现一棒。金达也下到田里找,一共找到了六七棒。王启能说,真是谢天谢地,金处长,你也消消气,革命的火种还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党在初期也就那么几个人,比我们这几棒子少得多,说发展,很快就红遍了全国。 金达不理王启能的油嘴滑舌,仍恼着脸说,过几天就要鉴定验收,这几棒子能说明个屁,通不过验收,你得给个说法。 王启能赔着笑脸说,你是科研处长,鉴定时请几个哥们儿,吃喝一顿,再发个纪念品劳务费,你让他们说啥他们就说啥,肯定没一点麻烦。现在的问题是怎么保护剩下的这几个棒子,防止让学生煮了吃掉。你看是不是拉个铁丝网围起来,如果围起来牛也不会跑进来。 王启能是牧医系的教授,养了牛用来搞奶牛不孕症的研究实验,因为这个实验的经费是校长助理高佳玉搞来的,所以真正的老板和主持人是高佳玉,王启能只是个负责具体研究的。高佳玉不好惹,王启能也不好得罪。王启能无官无职,但学术上有点成绩,是校学术委员会的委员,谁评教授他都有一票权,金达是副教授,马上就要升教授,过这一关,这时更不能得罪这些评委。但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王启能竟嬉皮笑脸毫不害怕也不检讨,还埋怨没拉铁丝网。金达气呼呼地说,反正我是再没别的办法,我也再不管了。你说得轻松,后天的鉴定会你也来参加,到时你给我解释清楚,不然咱们就找校领导,让学校出面解决。 正是金秋季节,又是周末,王启能给金达打电话,说今晚我请客赔礼道歉,顺便咱们哥们儿也聚一聚,再请谁,请处长大人指示。 反正玉米已经被吃了,吵闹也于事无补,金达正等着王启能主动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在饭桌上解决也是一个轻松而有诚意的办法。金达说,客随主便,你请谁都行,能请个省长市长更好。 高佳玉是办公室主任兼校长助理,学校的车队就归他管,高佳玉打电话叫来一辆三菱越野说,郊区清静,到西郊的逍遥酒家。 坐到桌前,金达仍绷着脸不说话。王启能说,达兄,事情已经没法挽回了,再生气也没有用,今天我不但请你,也请来你要好的同学,不但向你道歉,也向你的好同学道歉,如果需要,我再给你磕个响头,请求你的宽恕。 在座的只有五个人。王启能和高佳玉是老乡加同班,高佳玉又是不孕牛研究的老板,今天实际是他们两人请客。贺小梅和刘立中是夫妻,两人和金达是同班,算是请来的同学。其实大家都是七七级的,往大了说都是同学。金达叹口气说,正在关键时刻,你害我一把,这回你可把我害苦了。 高佳玉说,xx巴,不就是啃了几个玉米棒子吗,又没把你大腿根的棒子啃掉,你犯得着这么小题大做吗? 高佳玉虽说也是正处级,和金达平级,但高佳玉是近臣,又是校长助理,整天围着校领导转,有时能代校长批个文件,就格外牛皮一些。金达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要真把我的xx巴啃掉,我也没这么惨。马上要评教授了,接着就是调工资,咱们都是同学,你们小兄弟一个个都是教授了,我这个老大哥还是个副教授,把我一个人晾在这儿,你说我难受不难受?这次我就指望这项研究了,结果还出了这么个意外。 其实刘立中和贺小梅也是副教授,刘立中的年龄最大,大学时和金达又一个宿舍,两人关系一直不错,请刘立中来时王启能已经说了,要刘立中到时劝劝金达。当王启能安慰说玉米还残留了几个棒子,也能说明点问题,也可以鉴定验收时,刘立中说,启能说的也有道理,坏事可以变成好事,就这样鉴定也有好处。达老弟搞的是饲料玉米,牛舍离实验田有几百米远,牛硬是闻到了饲料玉米的香味,香味让牛要死要活,就像吸毒者闻到了海洛因。牛不顾一切,拼命跳槽,硬是冲破了高墙铁门,奔到了玉米地里。饲料是给牲口吃的,牲口的鉴定更具权威,牛这么爱吃,说明达老弟培育出的饲料玉米是最好的。牛都做了肯定的鉴定,专家还有啥话说? 大家都大声地笑了,都说别看老立老实,其实很会幽默。贺小梅说,他幽默个屁,他是搞食品的,整天不是色味就是口感,他能说出这话,也是三句不离本行。 刘立中留校后,又读了食品科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就转到了食品系任教,一心扑在了食品研究上,但这么些年没有一点进展。高佳玉问这次的研究怎么样了,刘立中说我想这次也应该成功了。贺小梅说,他是常败将军,每次都说快成功了,到最后又是一个失败,这世上屡败屡战的人还不多,所以我们的老立也很可爱。 这样一说笑,气氛轻松了许多。高佳玉对金达说,你看,这就叫因祸得福。启能是畜牧方面的专家,老立是食品方面的专家,小梅是农作物方面的专家。启能代牛写份推荐报告,就说这饲料玉米多么好吃,营养又多么高,吃一斤能长多少肉,是世界上最好的饲料,然后盖个牛蹄大印;老立再作个证明,证明吃了这饲料的牛肉有多么好,营养有多么高,口味有多么香,做成牛排有多么诱人,然后再让小梅作个科学鉴定,鉴定这玉米产量多么高,适应能力多么强,生长期多么短,抗寒抗病抗旱能力多么好,这一来,肯定轰动世界,说不定还能获个诺贝尔奖。 金达只好也露点笑,他说,但愿如此,不过,不管咋样,这次评教授,启能和佳玉兄得给我出把力,扶老兄一把。这次评不上,我就没脸当科研处长了。 王启能虽是教授,但是个官就能管他,更别说科研处长了,现在科研处长开口求他关照,王启能禁不住有点高兴。王启能说,举手之劳的事情,你评教授投票时,我举双手赞成,一人顶两票。你实验田的玉米,我明天就找人买铁丝网给你围起来,免得让人偷吃了你再怨我。 高佳玉教的课不多,但科研课题很多,成果也不少,都是他跑来项目经费,然后批发给别人研究,他做研究主持人,现在正在研究的项目就有三四个。科研成果多,又是领导,当然就当了教授。高佳玉一副领导的样子高声说,好了,好了,金达的事情圆满地解决了,到此为止,再不提玉米的事,现在开始喝酒。 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算了,金达心里又一阵不满,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王启能倒一杯酒说,我敬达兄一杯,感谢达兄的宽宏大量。不管怎么说,咱们都算老同学,我常常想,同学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互相照应,形成一个整体力量。不打不相识,今天咱们就来个桃园三结义,以后谁有了困难,咱们就互相通个气,没有事也应该定期聚一聚,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没问题就热闹热闹。我认为,扎扎实实干工作,快快乐乐过生活,应该是咱们这代知识分子的新形象,你们说我这提议怎么样? 贺小梅说,热闹快乐当然都是好事,但必须得有那个条件,咱们学校不行,人家其他院校的教授好多人都有自己的车了,我们穷光蛋拿什么去快乐?如果你每天都能请客,快乐热闹当然没有问题。 王启能说,我也是穷老百姓,佳玉达兄都掌握着公款吃喝,以后想吃咱们就找他俩。 高佳玉看着王启能心里一阵鄙视。王启能没权没势又想搞出点名堂来,就少不得要巴结点人,奶牛不孕症研究就是从他手里软磨硬泡搞去的,现在又想搞结义巴结金达。高佳玉说,走,转移战场,上二楼跳舞喝酒去。 逍遥酒家是个餐饮娱乐场所,二楼是歌舞厅,高佳玉提了酒瓶,让人将桌上的凉菜拣几个端了,一起来到二楼。 要了一个包厢,几人边喝边看。不少男女搂在一起轻摇慢晃,让人看着心里痒痒。高佳玉站起离桌,贺晓梅也起身跟了上去。两人如鱼入水,很快就没入舞厅不见了踪影。舞厅的灯不仅暗,而且旋转变色,就是面对面,也难辨认出真正面目。大家都感觉到高佳玉和贺小梅也搂在了一起,也在轻轻晃动。金达和王启能都下意识地去看刘立中。刘立中抓起酒瓶,猛劲给自己倒酒。金达说,咱们不跳舞了,来,喝酒,划拳喝,每人十二拳过关,喝醉一个就散伙。 刘立中起身走了出去。王启能以为刘立中是去卫生间,等半天不见回来,王启能笑着说,老立会不会钻进舞池监视小梅?金达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王启能一脸迷茫问什么真不知道假不知道。金达叹口气说,今天你就不该把老立和贺小梅都请来。 王启能问为什么,金达故意犹豫半天说,佳玉和晓梅的关系有点过于密切,这事立中已经知道,心里正闹不痛快。 这种事情可不是胡说着玩的,像金达这样的人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王启能细看金达,不像是开玩笑,王启能轻声说,能不能给我细说一下,是猜测的还是证据确凿。 金达说,这种事又不是你搞实验,要证据。我们在一个教研室,佳玉有空就去找小梅,小梅没空也要挤出时间去找佳玉,两人见了面那脸色,一看就能看出。这事我看除了你,全校的人都差不多都知道了。 凭感觉,王启能也觉出小梅和佳玉之间不一般。王启能觉得这事还是有点沉重,心里不由得为老立叫屈。沉默一阵仍不见老立回来,王启能说老立会不会干出啥事来,我还是去找找。 金达拉一把王启能,让他仍坐下。金达又喝一杯酒说,你不了解老立,他已经修炼到了很高的程度。他和我说过,只有得到女人的心,那才算真正得到了女人,武力和吵闹都不能征服女人,他绝不要武力和吵闹,只有实力,才是最好的武器。老立说小梅已经和他摊了牌,小梅说我是个知识分子,不是三从四德的家庭妇女,我活着就要有所追求,追求我的人生价值,追求我自己独立的快乐,如果能忍,我还是你的妻子,如果不能忍,那就悉听尊便,你爱怎么就怎么。老立思考了几天,决定忍。但毕竟是男子汉,忍起来也费劲,忍不住就来我家里诉诉苦。立中有时竟为贺小梅着想,说贺小梅也想忍,有时忍得很苦。立中说贺小梅有次哭了对他说,立中,我也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但很痛苦,也压不住,一天不见佳玉,心里就如着火,听到对方的脚步,就激动得心往外跳。佳玉,也许这才是我真正的初恋,你就让我过过初恋的感情瘾。也许过一阵子,我们的感情就会消退,就会习以为常或彼此厌倦,那时,我再和你过平静的日子。 金达说完一阵大笑,笑过又说,知识女性,真他妈复杂,你说这是啥事,让世人笑掉大牙。 王启能笑不起来。金达和小梅在同一个教研室工作,又是同学,互相有点矛盾在所难免。人们都说同学不能在一个部门工作,工作在一起就要互相攀比,互相竞争,导致互相嫉妒,互相拆台。金达和小梅年龄差不多,留校后金达处处占有优势,先是教研组长,又是系副主任,直到科研处长。金达处处压小梅一头,小梅处处要在金达的领导下工作,心里肯定窝火。王启能突然想起来了,好像是谁说过,说金达处处大权独揽,小梅想独立搞个研究课题,金达就是不同意,不给经费,不让用设备。小梅没有研究项目,讲授的课也不多,有时不开设这门课,小梅就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王启能想,小梅在感情上另寻寄托,也是金达长期压制压抑的结果。如果小梅忙于事业,哪里还有闲心去发展额外的感情。不过金达的话肯定有点添油加醋,即使小梅真的向老立摊了底,也不会说得那么白,那么明目张胆。王启能不由得对金达有点反感,他说,达兄,我怎么听着你好像在开玩笑,好像在故意编故事贬低人。 金达也感到自己的话倾向性太明显,有点幸灾乐祸,便正经了脸色说,这种话我怎么能胡说,我和老立啥关系,上下床睡了四年,无话不说,他老婆身上哪样东西好,他也从没瞒过我。再说,当初两人结婚就有点勉强,你看看老立现在的模样,再看看佳玉现在的风度,天上地下,小梅能不红杏出墙? 王启能不由得又有点相信。上大学时,刘立中和贺小梅的事就是全校的一大新闻。老立从工厂考来,入校时,已有了四年工龄。年龄大,就显得老成有主意,再加上经济也宽裕,穿得也好些,就比别人优势大些。那时的小梅二十出头,天真烂漫,像只小鸟,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小梅漂亮活泼,成了许多男生追求的目标,但在这方面,老立的成熟占了上风。老立懂得女孩的心,每天老立都要给小梅买点零食,打饭洗饭盒也不让小梅动手。班里的女生说,贺小梅啥时来例假,老立也算得很准,到那天就给买来了卫生纸。后来闹出了麻烦。麻烦的起因是同学们发现老立经常洗裤衩,裤衩的颜色各种各样。有次看到老立洗的裤衩上有许多血,吃一惊,以为老立有了病。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立即给予揭穿。那时同学们还年轻,还封建,还不能接受男生给女生洗裤衩,于是就攻击老立,就报告了老师。那时也还没有开放,学校认为事件严重,就找两人谈话,就严厉批评教育,差一点给个处分。这一闹,打击和孤立了他俩,也把他俩推到了一起。拨乱反正后的高校需要大量的教师,老立和小梅同意留校就留了下来。然后两人迅速结了婚。待同学们都成熟起来后,老立就失去了优势。老立没走仕途,而是一心扑在了科研上,他说咱们国家以后要靠科技立国,抓住科技,就抓住了女神的小手,可他还是没抓住。高佳玉又教书又研究又做官,三条腿走路,在生活上事业上远远地走在了他的前面。出门坐专车,是领导;身背电脑包,是教授;出入学术场所,是科学家。领导教授科学家三位一体,想不风光也不大可能。人有精神权壮胆,本来就英俊高大的高佳玉更是浑身自信,洒脱大方,骨子里透出一股英雄气。而老立,整天钻到实验室,人愚了,头秃了,背驼了,眼睛近视了,连门牙也掉了几颗,四十几岁的人看起来有五十七八。小梅站在老立和佳玉之间,无疑佳玉的引力要大得多,小梅偏向佳玉一边也属自然。王启能忍不住一声叹息。 一曲终了,高佳玉和贺小梅回来入座。高佳玉说,老达,你们怎么不跳?是不是老能舍不得掏票子请舞伴,没关系,花多少我报销。 王启能说,今天咱们老同学聚在一起,还是热闹热闹,多喝几杯酒好。来,咱们再划一阵拳,把这瓶酒喝完就散伙。 倒好酒后,高佳玉问老立哪去了。金达和王启能没有马上回答,高佳玉脸上一下有点不自然。王启能说,老立到卫生间去了,这么长时间不出来,是不是喝多了,我去看看。 来到屋外,并不见刘立中。王启能来到停车的地方,也不见人影。返回时,突然看到老立在游戏机房玩游戏。王启能来到刘立中身后,见立中咬着牙,瞪着凶狠充血的双眼,正让一个武士拳脚并用,猛击另一个小人,刘立中的表情,就像那个武士一样威武凶狠。王启能眼睛一热:可怜的老立,你想象再丰富,你也变不成那武士。看半天,王启能拍拍刘立中的肩说,立中,走吧。 刘立中吓一跳,见是王启能,笑一笑问,回?王启能说,再去坐一会儿。刘立中说,今天我有点头疼,不想喝酒。我很爱玩游戏,你们喝,我再玩一会儿。 也好,坐在一起佳玉和小梅都不收敛,也让立中难堪。王启能一个人往回走几步,刘立中赶了上来,他说,还是舍命陪君子吧,别扫了大家的兴。 多善良的老立,这时候还考虑的是别人,还给别人留着面子。对高佳玉,王启能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但又不能离开他,不巴结这些不学无术的权贵,别说没钱搞科研,安安静静当个教书匠也难,老立就是最现实的例子。王启能一把拉住刘立中的手,半搀着刘立中进了酒店。 再坐到一起,金达说,老立中途当逃兵,干啥去了?应该罚酒三杯,说着就倒酒。刘立中自己端起酒说,我正想喝点酒,罚酒等于奖励我。高佳玉拉住刘立中说,算了算了,喝多了伤身体,咱们还是以热闹为主,喝酒为辅。 刘立中很听话地笑着放下酒杯说,你们看,还是佳玉兄心疼我,怕我喝多了伤身体,那我就不喝了。 金达笑着用眼瞟王启能,意思是我没瞎编。王启能本能地将目光避开。 贺小梅和高佳玉脸上极不自然,只有刘立中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王启能想,老立这家伙真是修炼成仙了,也许老立拼命研究想有所突破,很大程度上就是要争一口气。好样的老立,有这样的大志在胸,生活上的事又能算得了什么?王启能举杯和刘立中碰一下一口喝尽。王启能好像一下理解了刘立中,觉得老立这样大智若愚是对的,因为老立全身心地爱着小梅,如果大吵大闹,只能把小梅彻底推到高佳玉的怀里。世上的许多事是没有办法的,也是没法解释清楚的。王启能什么也不再说。 刘立中还是喝多了,刘立中不说不闹,就是站立不稳。回到学校,把刘立中扶下车,王启能和高佳玉要扶刘立中上楼,刘立中说,我不回家,我要到实验室,有个实验必须八小时测试一次,我得去测试一下。说着挣脱出来,踉跄着往实验室方向走。 贺小梅也喝多了,但她还是对刘立中说,你喝得糊里糊涂,怎么去测试,快回屋做你的大头梦去。刘立中挣扎着往前走说,我就是闭了眼,实验也做得不错。 王启能搀着刘立中说,你们不用管了,我扶他到实验室。说完扶着刘立中往实验室走。贺小梅对高佳玉说,不管他了,走,进屋坐坐。 王启能扶刘立中走几步,回头,见贺小梅和高佳玉正双双上楼。王启能看刘立中,刘立中也回了一下头。只回了一下头,刘立中就再不回头,他迈着更大的步子往实验室走,眼里却充满了泪水。王启能也禁不住鼻子发酸。 金达弄了五辆小车一早就去接人。因要接的人多,有专家,有科委的官员,有新闻记者,忙到近十点了,才将一干人接齐。大家被请到逸夫馆会议室,金达简单说几句,就给大家发资料。按金达的意思,先给大家看资料,让大家对他的科研有个初步认识,然后再到实验田里实地观看,中午到宾馆招待一顿饭,下午开会讨论,解答疑难,写出专家鉴定意见。资料是金达精心准备的,这项科研的所有资料都包括在了里面。厚厚的资料用专门定做的羊皮包装着,每人一份。谁知刚开始看资料,有人就说,你这研究不对吧,怎么把病态变异的玉米当成科研新品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发问者举起了一页纸,金达赶忙接过来,看几行,脸就变得铁青。字是计算机打印的,标题是《知情专家的几点说明》,内容说金达搞的这个饲用玉米,是他偶然的发现,他发现大片绿田里有一株玉米提前枯萎发黄,掰开又瘦又小的玉米棒,看到里面有稀稀拉拉的几粒玉米籽。金达认为这株病变的玉米是一个早熟品种,就当做一个新品种繁育研究。其实这是典型的病害枯萎现象,这种枯萎有遗传性,再次种植,仍可表现出枯萎早熟性状,但这种遗传极不稳定,杀菌和生长条件的改变都可改变其遗传特性,没有丝毫的科研价值。 6、教授还年轻(2) 看来这个人确实知情,也确实是个专家,就像一个捕蛇人,最清楚蛇的七寸在哪里。除了贺小梅,再没有人这样知情,更没有人深知怎样置人于死地。专家们都在小声议论,贺小梅一脸沉着坐在那里。愤怒让金达胸中冒火,也让他失去了理智,金达一把将纸拍到桌子上,双眼逼视了贺小梅高声道,卑鄙下流的东西,有胆量你当面站出来说,给材料里塞这种东西算什么本事,贺小梅!你有胆量就给大家解释一下,这个陷害材料写得太虚假太简单了。 贺小梅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一下慌了神,愣了一阵才厉声问,你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是我干的?今天你得给我说清楚。 金达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低了头不再做声。贺小梅哭了,她站了起来哭嚷着要金达给个说法。记者们知道有了新闻,拥到金达跟前要金达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金达感到事情确实严重了,他缓了口气解释说,前天有人把牛赶进了我的实验田,把我的实验玉米糟蹋完了,今天又出了这张捏造陷害的小材料,我心里面难受,一时着急就说了不该说的话。 贺小梅更加不饶,一定要金达说清楚。记者也一头迷雾,也要金达详细解释。到会的一位副校长出面劝阻,答应过后处理,贺小梅才坐了下来,事情才得以平息。 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金达满腔悲愤欲哭无泪,红着眼坐在那里喘粗气。该他介绍研究经过时,他简直就想放弃这场科研鉴定。在大家的劝慰下,金达开始介绍,但心烦意乱的他常常前言不搭后语,许多地方说得颠三倒四,最后只好说许多东西在提供的材料里做了说明,就再不多说。 一行人来到实验田,被牛吃过的早熟玉米满地东倒西歪,没棒少叶,一堆堆牛屎还堆在地里,给人的感觉只有一片狼藉。许多人笑了。专家很不高兴,说怎么不整理一下,这个样子请专家来验收,简直是拿大家开玩笑。金达只能心里叫苦。何老汉提出清理一下,他觉得还是不清理为好。原样摆着让大家看,谁都能看出确实是被牛吃了,并没一点造假,如果清理干净,人家还以为就长出这几个棒子。真是人倒霉没一样顺心事。金达知道彻底完了,便不做解释,站在那里闭着嘴一句话不说。 剩下的那几个棒子上拴了红布条,倒很显眼。专家们看了这几棒,都说就这几株试样太少,不能说明问题,也缺少产量、品质、抗病、适应条件、遗传性能等关键数据,还不足以证明是一个新品种。 专家建议再种植一年,有了可靠的数据,再鉴定不迟。 鉴定材料装了几十份就放在教研室里,谁都可以再塞一份东西进去,根本没法查。如果抓不到贺小梅捣鬼的证据,贺小梅肯定不饶,这事将会十分麻烦。牛跑到实验田可能也是她干的,如果在那里找到点证据,事情就相当好办了。金达一晚没睡好。先下手为强,一早起来,金达就装作跑步锻炼来到动物场。 没想到王启能来得更早,已在牛舍里忙活。王启能穿着白大褂,戴着乳胶手套,把手伸进牛xx道里一个个摸索。若是平日,金达一定要笑话王启能一番,今天心情不好,自然笑不起来。见王启能发现了他,就装了笑脸说,干啥哪,怎么有点像乡下老太太,每天都摸摸鸡屁股,看里面有没有蛋,怎么样,摸出点东西来了没有? 金达科研鉴定没通过的事王启能已经知道了,这事已经传遍了全校,现在金达来,很可能是找麻烦算细账的。王启能心里一阵不安,但他还是用玩笑的口气说,我在里面放了许多好东西,是个百宝箱,你要不要也来摸摸,摸一摸你的运气就更好了,去摸女人一摸一个痴情,去摸彩票一摸一个大奖。 金达说,你这纯粹是对牛手淫,小心你老婆吃醋和牛打官司,把你和牛告上法庭。 王启能解释说,还是奶牛不孕症,里面放了温度计和采液器,每天都得看几次,检验各种激素和微量元素对牛生殖系统的作用。你看,我们干的尽是这些下贱活儿,你大处长也不给我们记个功评个奖,鼓励鼓励我们。 金达说,鼓励个狗屁,你算是把我害苦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在王启能心目中,金达一直往仕途上混,基本是个政客,科研只是一块遮羞布,搞一搞研究,评个教授,往自己脸上贴点金,多捞一点政治资本。老天是公正的,不是真正搞科研的人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成果,如果是真正搞科研,实验田就应该围起来,上面再罩上细纱,防止异种传粉,而金达什么措施都不采取,本来就是闹着玩的。但这些话王启能不能说,更不能惹恼人家。王启能想半天说,你搞研究不就是为评教授吗,我的研究很快就要验收了,我和佳玉说说,给你挂个名,评教授时我再投你一票,到时保你过关不就行了。 金达长叹一声说,也只好这样了,据说很快就要开始评职称,我这缺科研这一条,你得快点搞,不然就把我耽误了。 王启能相信自己的研究会产生一定的影响,获个大奖也有可能,高佳玉挂主持人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现在又平白无故添一个金达,王启能心里一阵难受,就像自己的儿子突然被鉴定出掺了另一个男人的骨血。王启能说,我的这个研究不容易,高佳玉已经挂了第一主持人,我必须得挂第二,我的助手也得挂个第三,你只能是第四主持人,希望你能够理解。 也只能这样了。金达说,第四也行,但再不能靠后,评教授有规定,过了第五名就没用了。 金达转了话题说,启能,还有个麻烦事,我和贺小梅之间出了点麻烦,事情你可能知道,我还怀疑这牛也是有人故意赶到玉米地里的,你看,你这圈门很结实,只要关上挂住,牛自己是弄不开的,我想细看看,找点痕迹,看有没有可疑的脚印什么的。 牛跑出去王启能也怀疑过,如果不是忘记关圈门,牛是绝对跑不出去的,而忘记关圈门的可能性极小。但这种时候再说这些就是火上浇油,弄不好就会弄出更大的麻烦。王启能不知该怎么说。好在金达已经开始找脚印,王启能便继续他的工作。 牛圈是潮湿的泥土地,到处是牛粪和乱糟糟的牛蹄印,人的脚印留在上面倒很清晰,但搞破坏的人不可能满牛圈乱跑。王启能不知金达凭什么来判断坏人的脚印。金达问牛圈里有没有女人来过,王启能一下明白了,说不会有女人来。金达便满牛圈找得更细心。王启能觉得好笑,便忍不住说,这都几天了,哪里还有啥脚印,你快别瞎费心思了。 金达走过来说,我想报个案,让公安来找一下。王启能说,这回你得考虑清楚,报案事情就会闹得更大,就是公安肯出面,也不一定会有结果,如果没有结果,你就没办法收场。金达叹口气又说,听说好多牧民会观踪,牲口跑了顺着蹄印就能找回,还有猎人能辨出百种野兽的脚印,你搞畜牧,认识不认识这样的人,给咱介绍一个。 王启能说,你尽胡思乱想,那都是文学里描写的,真有这样的人,也在深山荒野,我到哪里去找?我看你也不要白费心思了,就是有她的脚印,也不能说明她一定赶了牛。毕竟是同学,你主动向她说明一下,道个歉,我看小梅也不是那种得理不让人的人。你若硬闹,肯定会把事情闹大,人家告到法院,事情就麻烦了。 金达说,你不知道她的好胜心有多强,自从留校后,她就不服我,一直和我较劲,这回我若抓不住她的把柄,她决不会轻易罢休,肯定会闹下去。 看看已到上班时间,王启能说走,到我的实验室坐坐。 金达一肚子心事,机械地跟王启能来到实验室,这时,刘立中已经等在了门口。 刘立中背了个帆布大挎包,里面鼓鼓囊囊。刘立中一脸不好意思,不说话对两人笑笑。金达说,送礼来了?怎么不给我送一份?王启能说,他能给我送礼,少给我添点麻烦我就谢他了。 实验室到处都是瓶瓶罐罐,满屋子化学药品的味道,金达说,你这里怎么像化学实验室,整天钻在这里,熏不死也熏成了麻辣烫,怪不得你身上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刘立中将挎包放在实验台上,一脸愧疚说,我又来麻烦你了,这个还得化验一下。 刘立中一直想搞出一个新型保健饮料,办一个超过娃哈哈的大公司。但搞了多年,试搞了多种饮品,无一成功。有回试验出现了很好的征兆,刘立中喜不自禁,见人就讲,惊动了全校,但饮品高温罐装存放后,却发生了化学反应,色味都有了变化,试验失败。私下同学们都说立中运气不好,也有人说立中心太狠,起点太高,新型饮料不是说搞就能搞成的。有次刘立中的试验发生玻璃瓶爆炸,刘立中被炸伤。在医院,大家看着头秃齿脱老态瘦弱的刘立中,都动了怜悯之心,劝他放松一点,想开一点,说科研只是教学工作的一部分,能搞成更好,搞不成也罢,没必要这样折磨自己。刘立中听了哭了。他说,研究是我唯一的信念和支柱,放弃研究我活着也就没有了意义。大家觉得刘立中是愚了,但想到立中的家庭情况,大家也理解了,都觉得娶了好女人,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女强人,对丈夫来说是一种压力,甚至是一种压迫。好在刘立中也有福气,一片玻璃炸到脸上,离眼睛只几毫米,却没伤着眼球,而且留下的月牙疤痕衬托在眼下,使他不笑像笑,倒有了一点生气。这回刘立中又搞西瓜原汁饮料。这项研究难度也大。西瓜汁灭菌后才能装罐贮存,问题是高温灭菌瓜汁就变味,臭菜汤一样难喝,所以没有人把西瓜煮熟了吃。刘立中要解决的问题是,用什么办法灭菌后瓜汁保鲜不变味。如果成功,想想看,寒冬腊月有无皮西瓜吃,这是怎样的一场食物革命?这次研究刘立中又看到了曙光。他用紫外线照射加草药水灭菌,取得了初步成功,现在要做的是弄清罐装密封后的贮藏时间和口味色泽的变化,这就要做一些分析化验。刘立中那里一是没钱,买不起检验药品,二是没有化验设备,只好借同学同行的光,常来王启能这里白蹭,而王启能又沾了前辈的光。在这个实验室,原先有个一流的教授,也就有了这个一流的实验室,一流的仪器设备。老教授去世了,现在王启能说了算。刘立中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金达说,你就不能少弄点,弄几个代表样品就行了,弄这么多,不是多花冤枉钱吗。 刘立中说,再少了不行,我让罐头厂给我灌装了一百瓶,把这一百瓶样品分了十组,分别放在不同温度下,隔两天要开启一些,作分析记录。如果成功了,还要送卫生食品检验部门鉴定。所以说搞这些研究又费钱又费事。 王启能始终不说话,好像还有点不高兴。王启能的心情金达能够理解,现在是市场经济,别人来实验室检测物品或使用设备都是要掏钱的,刘立中没钱,检测的东西又多,不说用来测试的一些化学药品很贵,单说长时间这样麻烦人,谁也受不了,更何况王启能的科研经费也不多,养十几头牛,不说别的,光饲料开支就够他受。当然刘立中也清楚这些,他始终红着脸,一副亏理的样子,可见是硬着头皮来的。金达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叹。 实验室是套间,里间放了办公桌,用来办公和处理实验数据。刘立中开始检测实验,王启能便和金达来到里屋。王启能拿出三袋牛奶,在微波炉里加热后给每人一袋说,我每天的早餐就是这一袋牛奶,我这奶是绝对的纯正,绝对的卫生。 王启能和金达面对面喝着奶,王启能小声说,我倒有个想法,再怎么说老立也是小梅的丈夫,你给老立解决一点科研经费,小梅也会感到你的友好,会认为你在主动和解,再让老立从中调和一下,我想那事小梅也许不会再追究,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出面和小梅谈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她也知道再闹下去让人笑话。 每年刘立中都要死缠硬磨向金达要科研费,金达毕竟只是个科研处长,上面还有主管校长,还要考虑所有的学科和教师,但看到老同学这副可怜相,金达还是能解决就想法给解决一些。金达说,老立的事校领导已经有了意见,已经在会上说不能老把经费用在他身上,让他白白浪费资金。学校的经费是没办法了,我看能不能给他从科委弄点。 金达要起身告辞,王启能说还有要紧事商量。王启能起身关死了门,然后说,如果你同意,咱们也大闹一场。 王启能说,那天省城的中学同学聚会,聚会是一个发了财的同学组织的,他在工大当教授,设计了一种车床刀具,专利卖了一百万。这钱虽不归个人,但归他继续搞研究用。他用这钱买了小车,背了笔记本电脑,还聘了年轻的女秘书。席间,手机不停地响,电脑不停地查,女秘书不停地忙,那种自信,那种威风,那种派头,不是真大款兼真学者还真装不出来。咱也是教授,可咱就差了很远。我羡慕人家,也有了许多想法。我觉得咱们也应该搞点应用研究。只搞基础理论研究不行,成绩多大,个人也没有经济收入。我搞奶牛生殖研究时发现了一个现象,用激素人工诱导可让奶牛增乳,并且效果明显。我现在搞的不孕症研究已经结束,经费也已经用完,你当科研处长这么多年,和科委管科研的人熟,我写个研究立项报告,你拿了到上面活动活动,批个三五十万就够了,到时咱办个奶牛场。我的两个兄弟在家务农,人很老实能干,你也可以安排几个兄弟亲戚,到时奶牛场咱们自己经营,挣了钱咱们两家平分,不知你同意不同意我这个想法? 金达也有个哥,最近日子不好过,前不久还提出让金达给找个事做。这让金达特别为难,但家乡的亲人不理解这些,他们只知道金达当了处长,做了教授,又当官又有学问,不得了,可他们哪里知道学校的官和地方的官不同,如果自己有个实体,当然可以安排一些亲人。再说,这处长也只是一张盖了大印的纸,任命你就是处长,不任命你就不是处长,处长的位子已经让许多人垂涎三尺,说不定哪一天就是别人的。狡兔三窟,有一份自己的产业当然是最好不过了。金达盯着看王启能半天说,你不是有高佳玉吗,怎么又要和我合作? 王启能说,他毕竟和上面管科研的人没有什么交往,在这方面他没你有优势,再说他即使能搞到,也有小梅在前面挡着,他也不会给我和我合作。 高佳玉已经给贺小梅搞到了几十万,贺小梅外出学了些食用菌栽培技术,现在已经和郊区的一个养殖场合作,办起了种养殖研究所,用麦草和牛粪种孢菇。养殖场给贺小梅配了桑塔纳轿车,这几天贺小梅正在学开车,开了车满校园跑。贺小梅都能办个实业,守着这么好的条件受穷确实窝囊,王启能可能也是受了贺小梅的刺激。但这些年的经验告诉金达,申请经费时,都说自己的研究马上就能成功,钱一到手,结果什么都搞不出来,只写个研究报告或发表几篇论文交差。金达说,我弄钱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得花一定的代价,我辛辛苦苦弄来钱,如果你搞不成或效果不显著,像一般奶牛场那样,也不会赚多少钱,意思也就不大。 王启能说,让奶牛多产奶可以说是到手的技术,进一步研究,我还能让奶牛不管何时都能产奶。打个通俗的比方,这奶牛和人一样,不生小孩,不会有奶,再次怀孕,就要断奶,产奶期也就是哺乳期,所以奶牛一生的产奶期短,价值大打折扣。我的新发现是发现动物产奶并不是因为生子,而是因为生子时母体内多了一种激素,正是这种激素才使母体有奶。我已经知道了这种激素是什么,继续研究将这种激素提取出来或人工合成,就能让大姑娘和老太婆产奶,如果研究成功了,你说说这样的奶牛场赚不赚钱? 金达半信半疑,但科学研究就是这样,没有大胆的设想,就没有重大的成功。改善人们的饮食结构,以动物性食品为主是大趋势。在这方面我国的水平还很低,潜力巨大。申请科研经费,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研究价值的大小。这样的研究关系国计民生,意义重大,到科委活动活动花点力气,申请点经费问题不大,至于启能的研究能力,他这些年一直研究奶牛的生殖,理论上有重大成绩,很有可能获得成功。金达说,我相信你的能力,咱们是好朋友,好朋友明算账。现在是市场经济,钱最重要,比如说,有钱不懂商业,可花钱雇用经济学家;有钱不懂工业,可以雇用技术人员开办工厂。科研也应该一样,我弄到钱,我就是老板,这种新观念,不知你能不能接受? 小梅好像说过,说金达这人心太贪,人霸道,一身奸商官霸习气,很难共事。看来这话也有点根据。但不管怎样,能弄来钱就好,没有钱真是什么都办不成。王启能用玩笑的口气说,咱们俩的事就直来直去,不用绕弯子。你的意思是要雇用我,独霸成果,这样心太狠了,我想你应该慈善一点,把咱俩摆到平等的位置上,咱俩平起平坐,不分高低,让我的心里也平衡一点,你看怎么样? 其实金达心里也并非真要雇用王启能,他这样说只是提高报价,再讨价还价。王启能提出平等也可以了,但上报申请课题要报一个主研负责人,这个主研要负责一切。金达说,咱们是朋友,当然应该平等,但怎么个平等法,我听听你的高见。 王启能想想说,在研究上我当主持人,办了奶牛场以及一切管理事务你说了算,你看怎么样?金达说,这个研究你在行,也只能这样了。 行政事务多,上班时间金达一般都在科研处,鉴定会后,金达怕和贺小梅碰面,就有意不去教研室。但教研室可以不去,那件事不能不想。想到那件事,金达心里就慌,也不知道贺小梅现在在干什么,心里怎么想。贺小梅很可能把这事闹到学校领导那里,起诉打官司也不是没有可能。也不知王启能和贺小梅谈了没有。金达想给王启能打个电话,又有点难以张口。放了电话想,事情已经出了,与其求人,不如自己去认个错道个歉,效果也许更好一点,再说贺小梅这几天正高兴,说不定能把这事私了掉。 贺小梅并不在,等半天她才回来。满脸笑容的贺小梅见了金达,一下阴了脸。还没等金达开口说话,贺小梅说,你诬陷我的事你得给个说法,不知你打算怎么办? 两人的办公桌面对面摆着,金达也坐下说,我今天来就是给你道歉来的,那天我气糊涂了,一时性急就说了那些话,都是我的不对,希望你能原谅我。 贺小梅说,你的意思是就这么了结了,你为我考虑过吗?你说那事是我干的,我竟然干出这种事,全校都知道了,在人们心目中,我成了什么东西,我再怎么见人,这些你为我想过没有? 金达低下头,觉得事情确实也是这样。金达说,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你说该怎么办?贺小梅说,至少要在全校范围内公开承认错误,公开道歉,消除影响,如果你认识态度不好,我还保留起诉的权利,要求赔偿我的名誉损失。 刚才看贺小梅的态度还算平和,金达以为她不会要求太高,结果还是不饶人的本性。金达说,那天会上我并没有指名说是你干的,我只是问问你。贺小梅冷笑一声说,你不用抵赖,那天人多,他们可以帮你回忆。还有新闻记者,还有录音,这些都可以给你作证。 那天金达气疯了,过后回忆过,当时确实没有指名道姓说是她干的。看着得理不让人的贺小梅,金达想,事情很可能就是她干的,干了坏事的人不会不心虚,咱态度强硬了,说不定她会软下来。金达说,你不要以为我软弱可欺,也不要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我是不想伤咱们同学之间的感情。我有大量的证据来证明这事是谁干的,而且她不只干了一件坏事,把牛放出来赶到玉米地里,也是她干的。 贺小梅一下跳了起来,她喊着说,好啊,还真出了反革命了,你赶快报案赶快抓,抓住了你能立一大功。不过,我可告诉你,有证据你最好快点出示,我现在的条件可是变了。第一,要你公开赔礼道歉,消除影响;第二,赔偿我的名誉损失十万元;第三,如果对我的诽谤在报纸等媒体上出现,我将追究你的诽谤责任。就这三条,你如果不同意,咱们法庭上见。 没想到事情一下成了这样,金达一阵懊丧。这些年金达自我感觉不错,又教书,又当官,在学校是数得着的人物,突然为这事卷入官司,搞得声名狼藉实在不值。金达苦着脸起身关了门,来到贺小梅面前低声说,小梅,咱们是同学,闹到今天这一步我很痛心。我自认为我一直待你不薄,那次大葱事件,那么严重的事,若不是我挺身而出,后果你也知道。这么大的事我都替你遮掩了,我希望你也能饶我一回,如果你不饶我,大葱的事也有必要重新提出。 那年贺小梅繁殖了一些新品种大葱种子,作为扶贫项目在一个村种植。种前种子用药品作了消毒处理,种后绝大部分种子没有出苗。农民喊上了当,是假种子坑农,要求赔偿十多万。有关部门组织调查。调查当然要专家作结论。按贺小梅自己的分析,认为是药品拌种时搞错了浓度。重新核算用去的空药瓶,确实比应该用的浓度大了十倍。那时贺小梅还年轻。看着吓坏了的贺小梅,金达告诉她千万不要自己承认搞错了浓度。然后金达上下活动,说服了一起调查的专家,把原因归到了天气干旱、地墒不好上,事态才得以平息。今天金达旧事重提,又想要挟,贺小梅止不住一阵悲愤,她颤着声问,在这件事上,你的文章还没做够?你不觉得你的动机卑鄙可耻吗?我也希望你把那件事再抖出来,同时把你的下流行为也给人们说说,让大家认识一下你的本来面目。 金达再次低下了头,默默地坐了回去。在金达眼里,上学时的贺小梅活泼可爱,结婚后的贺小梅气质优雅,更有成熟少妇的魅力。大葱事件后,金达觉得对贺小梅有恩,就更加主动讨好贺小梅,有机会就在她身上动手动脚。贺小梅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从心里感激金达的帮助,便半推半就让他几分。有次做实验需要暗光操作,在阴暗中,金达一下将贺小梅抱了压到实验台上。贺小梅无法接受这样的非礼,也无法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她无声地拼命挣扎,不小心将实验台上的几个瓶子碰到了地上。响声惊动了隔壁的同事,两位同事赶过来时,贺小梅的衣服扣子还没有扣好,但贺小梅还是红着脸说自己是晕倒了。同事明显地看出了破绽,产生了怀疑。如果闹起来,这两个同事能给她作证,而大葱事件十多年过去了,早已没有了痕迹,她当然不再害怕。金达一阵难过。这些年,自认为混得不错,在各方面一直压她一头,现在想来,在这妖精面前,就从来没占过便宜。低头想一阵,金达说,算了,我们毕竟是同学,都是有身份的知识分子,闹下去让人笑话。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道歉是肯定的,但你也得给我留一点脸皮,在多大范围道歉咱们慢慢商量。 两人沉默一阵,贺小梅起身默默地出了门。 金达去年分了三室二厅的房子,铺了全木地板,和每次一样,刘立中进门就脱鞋,也不穿拖鞋,光了脚就往里走,边走边喊金达儿子的名字,要儿子猜给他买了什么好吃的。金达的儿子已经十六岁,出来叫声刘伯伯,接过水果袋提进厨房,然后又回屋学习去了。刘立中对金达说,多听话的儿子,我可告诉你,这儿子是咱们两个的,儿子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你可要告诉我一声。 结婚后贺小梅就公开宣布不要孩子,这在那时已很前卫,现在好像又想要,但已经过了生育的合适年龄,干脆就不要了。看着老立这样喜欢儿子,金达觉得老立真是可怜,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叹,真不知爱情是个什么东西,与其说老立深爱着贺小梅,不如说老立在自己虐待自己,自己给自己找一个枷锁戴。金达什么也没说,陪刘立中在沙发上坐了。 刘立中说,实验的苗头不错,有一瓶在四十度的高温下贮存了十六天,各种理化指标都没有变化,外观和色香味也没有变。我推断,高温下能放十六天,中温下放一个月没问题。如果常温下能贮存三个月,就能进入市场,我的研究就成功了。我做了个详细核算,节省着用,再有三万六千块就够了。 王启能已经打了电话,说老立答应劝说贺小梅,并说包在他身上,保证不会出问题。金达明白,老立来一是谈劝贺小梅的事,二是要钱,现在不提劝贺小梅的事,倒先谈起了要钱,真是个书呆子。金达说,每次来要钱你都说将要成功,结果一次也没成功。既然马上要成功了,哪里能用得了三万多。 刘立中说,我想了很多天才想出了这个省钱的办法,把实验分成两步,这第一步做的是耐贮存普选,给每一瓶里面加的消毒水和配料都不同,通过这样的普选找出一瓶最好的,然后照这瓶的配方再装几十瓶,做大批量定型实验。现在最好的那瓶基本确定了下来,但一瓶不能说明问题,是不是一个特例也难说,所以现在还不能肯定说照样本再装几十瓶都能成功。装几十瓶测试出完好率,这才算完成了试验。如果瓜汁保鲜饮料成功了,肯定有巨大的市场,那时咱们可以卖专利,也可以和大生产厂家合作生产,那时别说要钱,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说到成功,刘立中就眉飞色舞。看着刘立中破烂的衬衣,金达明白,就是成功了,你刘立中肯定还是这么个穷苦相,这穷苦相绝对和钱无关,因为论挣钱,老立每月一千四五,和别人一分不差,但老立身上的钱从来不会超过十块,因为贺小梅每月只给他十块零花。有次老立偷拿了家里的钱买了点试验用品,贺小梅发现后给了老立一个嘴巴,打得老立牙疼了半个多月。金达叹口气,他想知道贺小梅对那件事的态度有没有变化,他说,钱我尽力给你想办法解决,我对你一片诚心,可你老婆天天骂我还要告我,不知你能不能管管她? 刘立中低了头说,你和小梅的事,我心里也急,她那人你也知道,但我还是尽力劝了她,也求了她,就差给她磕头了,但你也不该说那事是她干的,我敢保证她没干那事,她这人我了解,她是不会干那种事的。她这人要面子,你伤了她的面子,不向她赔礼道歉她不答应,但她答应范围可以小点,我提出请几个同学吃一顿道个歉,她基本上同意了。 金达心里松了一口气。起身给刘立中倒一杯水,然后说,研究经费的事我尽快给你解决。 7、美女教授(1) 美女教授 从电泳图看,猪精液里加入猪瘟疫苗稀释剂,确实使精液染色体的一段有了一点改变,这说明疫苗修复了某些致病基因的缺陷或改变了某些基因的抗性。这就是说,猪配种时就加入这种疫苗,不仅生产的仔猪不得猪瘟,而且它们的后代也可能因基因缺陷得到了修复而有了猪瘟抗体,这一研究的重大意义在于,它不仅是对一种疾病的根治,而是对动物遗传因素的控制,如果进一步从基因图谱上准确搞清它的机理,然后推广到人类,那将是医疗健康的一场重大革命。柳南和伍向明一直沉浸在兴奋和喜悦中,两人对着电泳图再分析一阵,看法完全一致时,才发现两人紧紧地靠在一起,他几乎趴在了她的背上。 柳南不由得脸红一下。伍向明立即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柳南看眼表,已是夜里十点多了,她说,不早了,咱们回吧。 起身将仪器设备收拾好,伍向明说,肚子饿了,还有只解剖过的乳猪,咱们美餐一顿怎么样? 柳南读研究生时,也把实验解剖后无害能吃的小动物放下,晚上饿了就在实验室煮了吃。但这些年她再没吃过,这倒不是现在肚子不饿,而是心理产生了一些变化,吃这些东西时,就不由得想到那个生命的初始,想到那些精子卵子,嘴里的食物便难以下咽。时间不早了,她觉得应该先走,但看着他那双深黑的眼睛,就是不想迈动脚步。她仔细分析过他,那高挺的鼻子和深黑的眼睛搭配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种深沉和男子汉的刚毅,深沉和刚毅像个吸力巨大的磁场,紧紧地吸住了她的身体,也吸住了她的灵魂。好在她已不再年轻,理智和冷静常常能够战胜冲动。理智告诉她,她已三十六岁,虽是单身,但已离过一次婚;他才二十九岁,年龄不算太小,但没谈过恋爱。这样的差距,无论从哪方面看,真正地结合在一起似乎不大可能。 伍向明已从冰箱里拿出了那只乳猪,乳猪被剥去了细皮剖掉了内脏通体红润,她立即就想到一个刚刚脱离母体的婴儿。他肯定真的饿了。她不想扫他的兴。她什么也没说。伍向明问是炖了吃还是烤了吃,她说,随你,你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吃。 实验室蒸煮一类的设备很多,高压高温锅,红外电烤箱,电磁微波炉,普通加温锅应有尽有。伍向明说,我还是习惯煮了吃,吃完肉再给汤里加点水,连汤带水喝到肚里,感觉特别舒服。 肉煮到锅里解冻,两人相视而坐,气氛一下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伍向明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不住地盯着她。柳南找话说,我原以为这种土法子搞不出什么名堂,没想到还搞出了大学问,我们加紧研究,尽快完成工厂化生产实验,一旦建厂的报告批下来,我们就建一个生物制药厂,以厂养研究,把研究进一步深入搞下去。 伍向明说,考研报名时,我觉得兽医传染病专业是冷门,可能好考一点,就报了这个专业,没想到歪打正着,遇到了你这么有水平的导师。如果从基因方面找出致病缺陷,你肯定会成为最年轻的院士,得个诺贝尔奖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南在这里上研究生时,导师郭先生就发现了在猪精液里加一种猪瘟疫苗,可彻底防止猪瘟病的发生,但这一实践一直没法从理论上加以证实,研究了这么多年,终于从基因方面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郭老先生是博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可以不退休干到终身,郭老已经八十四岁,身体和脑子都已不行,几年前就不再来上班。柳南是郭先生的首批弟子,现在是教研室主任,也是这个研究的实际领头人。研究真正成功了,当院士得诺贝尔奖当然是有可能,但这些好像还有点遥远,眼下的事是今年评上正教授,在老先生去世前,把博导的担子接过来,由硕导升为博导。美好的前景让她高兴,她说,将来的事我们不去想它,现在要紧的是你要好好读点动物遗传方面的书,把这方面的基础知识补一补,毕业后你就留下来,咱们一起干。 伍向明是去年从一个偏远的基层考来读硕士的研究生,柳南是他的导师,他曾和柳南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毕业后能够留校,和她一起搞研究。她当时没有表态,因为留校要系里和学校说了算,但研究成功了,情况就会有变化,一是现在的摊子需要扩大,二是她说话也有了分量。伍向明显然是激动了,他向前一步,几乎脸对脸站在了她面前,半天颤抖着叫出两个字:柳姐。 一声柳姐让她的心都酥了。她能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此时的心情。最近,类似的冲动他已经有过几回,理智告诉她还是冷静一点为好。她退一步坐回椅子上,说,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快点煮肉吧。 伍向明失望地将肉切开,然后回宿舍去取调料。来时给她买了四五袋零食,他说,我知道你不爱吃这些肉,你吃点零食,我的肉一会儿就好。 伍向明的家在贫困山村,父母都已年迈,哥嫂早已分家另过,靠每月一百二十块的助学金,当然连伙食都不能解决,柳南只好从实验费里省出点钱,每月给他七八十块加班补贴。这些补贴他基本舍不得花,而是觉得她饿了时,就给她买一些零嘴小吃。她的心里又一阵感动。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也不数是多少,说,拿着,你不拿我也不吃你的东西。 钱在两人手里推来推去,柳南伸手将钱塞入他的裤兜,没想到他的裤兜很深,她用力也大了一点,一下伸到了他的裆间。她很清晰地感到了那个坚硬,她一下浑身发软,头脑一片模糊,几乎无力站立。 她知道自己渴望男人,知道自己已经单身太久。结婚后和丈夫天天睡在一起,那时并没感到男人有多么重要,常常为一些小事别别扭扭,有时一闹就是十天半月。这样的日子也就是两年多一点,丈夫出了国,又是两年多一点,丈夫提出了离婚。解除了婚姻,但不能没有男人,这一点让她感受越来越深。她睁眼看他一眼,他仍那样站在面前。她的身子不由得向他倾斜。他终于抱住了她,但就那样抱着。她渴望他继续,但没有。她睁开眼,觉得他浑身在抖,气喘得比她还急。这让她第一次感到了一个童男子的激动和慌乱。她是过来人,觉得应该主动一点。她缓缓地抚摸着他,当摸到下面时,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软弱无力。她悄声说,不要紧张,放松了就好了。 没想到伍向明却放开了她,抖了声说,柳姐,我要娶你。 柳南不想回答,此时的她欲火难平,欲罢不能。她想把他带回家去。她看眼锅,里面的肉也许早烂成了汤。她放开他说,肉烂了,你先吃肉吧。 柳南看着他狼吞虎咽吃完,然后帮他将锅碗洗净,出门时,发现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伍向明大惊失色,本能地用力摇门。门是双扇门,又宽又大,两三米宽的设备可以随便搬进搬出;双扇门也结实,一寸厚的木板上又包了一层白铁,特别是门外的铁门闩,出门时将那根铁棍一插,再用巴掌大的铁锁一锁,绝对的万无一失。很显然,是有人故意插上了门闩。这事肯定是方刚干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愤怒让她咬牙切齿:狗日的无赖,你还想干什么?我就是和人乱搞,你又能把我怎么着。 伍向明巡视一遍实验室,当然别无出路。大铁锁仍放在屋里的实验台上,别人只是把门从外插上而已。伍向明再次摇门,希望能把门摇开。柳南说,别摇了,傻瓜才会让你轻易摇开。 伍向明转过身,一脸羞愧,他低声说,我知道是她干的,这事也不能全怪我,是她死皮赖脸要追我,我明确地回绝了她,她才心里不满怀恨在心。 柳南瞪大了眼,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问,她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伍向明说,她是农学系的研究生,和我同级,我们住同一层。 柳南心里猛的跳一下。她一下感到了一个问题,工作时间,伍向明时时都在眼皮底下,但工作之余谁又能知道他在干啥?判断他为童男子又有多大把握?她不由得一阵悲哀:他毕竟年轻,回到他们研究生宿舍,回到他们一帮年轻人里面,那就是他们的天下,这时他的心里肯定不会再有我。她感到有点心寒,清楚地意识到她和伍向明并不在一个层面上,说穿了,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伙的。她想,他说爱我娶我,是不是有留校或别的什么功利目的,是不是他的一时冲动,都很难说。细看伍向明,他仍然很是慌乱,像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上蹿下跳寻找出路。看来他很怕这事被人知道。柳南再叹一声,她拿起电话,拨通了方刚家,听到是方刚接电话时,她说,你快来一下实验室,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无聊手贱,把我关在了实验室。 方刚并没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没有想到一时手足无措转不过弯来,这更加证明这事就是他干的。柳南不再说话,她重重地扣下了电话。 伍向明大惑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给身为宣传部长的方刚打电话。他慌忙说,我和我们宿舍的人关系很好,我可以给我的上铺打电话,让他悄悄地来打开。 柳南心里一阵反感,她说,你心虚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干你心虚什么? 柳南坐回到椅子上,她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她和方刚的关系,只能用地地道道的老同学来概括。大学同班四年,毕业时又一同考上了郭先生的研究生。七年的同学,可谓彼此滚瓜烂熟。好像是刚考上研究生,方刚就向她大献殷勤。方刚人长得不错,也很机灵,起初她感觉还不错,两人关系很好,但很快她就觉得他过于聪明,也过于圆滑,也过于自私,在日常生活中,处处都要表现自己,时时都要争个优胜,即使在她面前也毫不让步。如果是靠能力争胜倒也罢了,可他争胜的方法常常是讨好权贵,压制别人,特别是在郭先生面前,他更是处处讨好,处处逞能,在一些琐碎小事上,也不让她半分。冲突的顶峰是那天晚上,那晚两人共同做一个实验,突然停电后便坐着等电,没想到他突然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将嘴死死地压在了她的脸上。她奋力无法挣脱,便狠狠地在他脸上咬了一口,他放手后,她又使劲给了他一个耳光。从此,他便处处和她作对。她的论文内容是分析测定猪精液中微量元素的成分和含量,没想到被人偷偷地将猪精液换成了人精液,论文做出来让郭老审阅时才发现有问题,害得她白费了人力财力,还差点不能按时毕业。根据一些数据她断定那精液就是方刚的,但精液没有保存下来,缺乏原始证据,这个恨只好咽到肚里。毕业时,教研室只留一个,好在导师郭老还不糊涂,郭老对上面领导说柳南心灵手巧,研究认真踏实,是个搞学问的人才。郭老还举例说有个切片怎么也铺不平,她用毛笔一蘸,往载玻片上一滚,问题就解决了。那时导师在系里甚至学校说话很有点分量,她便留了校。但方刚也有方刚的办法,不知通过什么办法留在了校办当了秘书。当方刚当了办公室副主任后,便把关系转到了教研室,也算教师,也算干部,两条腿走路。到现在,论职称,他和她一样,都是副教授,论职务,他是校宣传部长,党委常委,她只是个教研室主任。 等一阵,伍向明担心方刚不会来,柳南不做声,她明白,两人虽面和心不和,但毕竟还是一个教研室的同事,他没有理由不来,如果不来,那就是不打自招。 果然楼道里有了脚步声。方刚进门便问,怎么回事嘛,半夜三更的。 柳南坐着不动说,不知是哪个下流坯子使坏,想让我俩在这里入洞房,真是瞎了狗眼。 方刚压不住想笑,他看眼伍向明,又吸吸鼻子,说,怎么一股肉香,看来小日子还过得不错。 柳南说,岂止是小日子不错,大日子也不错,用不了多久,我就办一个疫苗生产厂,如果顺利,就再搞一个动物基因研究所。 方刚这才笑出声来,他说,我再给你补充一下,疫苗生产厂不仅要办,还要大办,要办成一个生物制药厂,学校已经决定,投资六百万,是你上报的六十万的十倍,如果不够还可以追加,至于研究所,学校也打算同步搞。 这些柳南并不知道,也没有想到。方刚是党委常委,他的话不会有错。一个念头突然闪入她的脑海:投资六百万,那就是一个不小的工厂,会不会让方刚来领导这厂?她看眼方刚,一脸喜色。她的心止不住发慌。按方刚的性格,他一定会争,即使不争这个厂长,也一定会争研究成功带来的荣誉,因为他也算教研室的人,也参加了一些研究,在学术上他不行,在权术上他绝对是一流。见方刚也在看她,脸上一脸欲笑不笑。她恨恨地想,别想得太美,别把人看扁了,我是教研室主任,桃子是我亲手栽的,我栽的桃子你去摘,没那么容易,我会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的。 都没有话说。方刚说不打扰了要走,柳南说,等等,咱们一起走。 方刚常来实验室转转,实验室也有一张他的办公桌,但柳南从不给他安排什么实验,他当然也没时间坐下来做实验,所以只能是转转看看。柳南一般不主动和方刚搭话,但昨晚他说投资六百万办厂的事让她心里牵挂。她问办厂的事是不是真的已经定了,方刚说有这么个意思,便再不往下说。 柳南再看方刚一眼,方刚目光躲闪,全没有昨晚的神气。看来他昨晚的话未必是真,也许是在戏弄我,拿我玩开心。她想,学校投资这么大一笔钱,怎么也要和当事人商量,就是不找我这主研人员,也会找系里有关领导专家论证论证,再说,即使投资拨钱像天上下雨,也要先阴一下才往下掉。她觉得又一次被方刚耍了,心里不由得一阵恼恨。真是不成熟,人家一句戏言,竟半晚没有睡着,一直为这六百万翻来覆去。看来,他不仅是看我的笑话,也在嘲笑我自不量力。她仔细回忆昨晚的情景,听了方刚说六百万后,她好像很是激动,好像还有其他一些失态的举止。柳南咽不下这口气,她想讽刺他几句,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那股气只好在心里憋着。 没想到方刚来到她身旁,说,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这次评职称我也要申报,但我缺几十个课时,反正你的课时早已超了,我想后半程课由我来讲,你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上。至于我评教授,我不会占教研室的名额,更不会和你争,相反,你评教授的事我还可以给你帮忙,总之,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方刚的话让柳南感到吃惊。上面有明确规定,五年内必须讲够三百个课时才能评教授,而方刚五年来就没有讲过多少课。那天她听说方刚也想申报教授时,她心底里就蹦出两个字:妄想。没想到方刚竟要从她手里夺课。她觉得有一肚子话来讽刺他,甚至也想玩弄一下他,但莫名其妙的愤怒让她没有一点幽默感,她说,你最好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课我讲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让给你来讲,再说让你来讲,我还怕误了人家的子弟。 方刚一阵难堪,好在没有别人在场。方刚在地上踱几步说,我告诉你,很快,你,包括这个研究室都要归我管,我们合作只能给你带来好处,否则决不会让你当上教授。讲课的事其实我已经办妥了,和你讲只是尊重一下你,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想合作,那咱们就走着瞧。说完,方刚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这个研究室就要归他管了,再想想昨晚方刚说的话,柳南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些情况。也许是办厂和研究所的事真的定了,要由方刚来当领导。柳南心里一阵发乱发慌。如果真有变化,系里的领导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她再无心去搞实验,将刚摆开的实验收拾起来,她决定去找系主任谈谈。 就在前几天,系主任还找她谈话,说系里想推荐她当系副主任。按系主任的说法,她年轻能干,为人正派,学术水平又好,各方面都能服众。她觉得系主任对她的评价是客观的,她确实能够成为一个好的副主任,但对这个副主任,她持无所谓的态度,当也行,不当也罢,她并不想为这个副主任分心,她的理想是在基因工程方面有所突破。现在,她觉得这个副主任不应放弃,有了这个官不仅能和方刚抗衡,也许能更有保障地全身心投入研究,如果系主任再谈起这事,她决定表个态答应当。 等了近一个小时,系主任才下课回到办公室。柳南一口气说了方刚要上课的事,本以为主任也会感到气愤,没想到主任思考了半天,说,方刚要讲课的事我知道了,他的目的就是评教授,但他不会和你争名额。我想,搞学术,胸怀同样要宽广一些。方刚有方刚的追求,搞学问他不如你,搞社会活动你不如他。我想,现在提倡专家治校,教授这个头衔可以帮他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他如果前途大了,你们也跟着沾光,你们的研究也跟着沾光,最起码不用再愁研究经费。你不是要申请办药厂和研究所吗,这些事完全可以包在他身上,由他来跑,同时,他还可以在报纸等新闻媒体为我们造造舆论,争取外面的资金和我们合作。我搞了几十年研究,我知道经费和权力的重要性,这些东西比学问本身还要重要,没有这些你就什么都干不成,根据我的经验,申请几十万上百万的经费办厂,绝不是你我能够办到的,我们急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来为我们干这些事情,我想除了方刚,你我都不可能办到。 在柳南的印象中,主任是个刚正不阿,一心只知做学问的人,更别说向权贵低头,现在连主任都委曲求全,就更没处说公平和正义了。方刚是常委,也算主任的上司,再说办厂的事是以系里的名义上报的,也许主任还想让方刚给说个话帮个忙把事情办成。主任哪里知道方刚的性格,即使方刚帮忙,也只能是帮倒忙,可这些主任又如何能相信。她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免得主任误认为是对方刚人身攻击。但方刚想当教授的事决不能让他得逞。想当年,方刚将关系转来一年就和她争副教授,最终还是他获得了胜利,而她整整晚了一年才被评上,这件事想起来她就觉得窝囊。没想到拼命努力这么些年,在国际国内发表论文三十几篇,学术水平堪称全省一流,却仍然没有甩开方刚这样的学术骗子,仍然要和他放在一个水平线上来评教授,评这样的教授,让她感到耻辱和委屈。现在只有课时数这一关,才能阻止方刚评教授。柳南说,不管怎么说,上课的事我决不让他。 主任摇摇头说,人家是领导,恐怕这事由不得你我。 柳南气红了脸,她说,难道领导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主任立即摆摆手,转了话题说,有个事我正想找你谈谈。让你当副主任的事系里已经向学校打了报告,如果学校同意,还要进行公示,所以我想,在这个时期你一定要谨慎行事,特别是个人作风品行方面,一定要慎重,不要让人说三道四,因为领导的私人生活,往往会成为群众评价领导的一个标尺,所以你在私生活方面一定要注意一点。 从主任的口气看,好像是有人说了些什么,她睁大了眼问,是不是别人对我有看法?主任说,我不喜欢绕弯子,你也是个有修养的人,我就把听到的直接告诉你。有人说你和伍向明的关系不太正常,昨晚被人捉了奸锁在了实验室,如果这事是真的,你就应该注意一点,因为伍向明毕竟还是个学生,年纪也轻,我希望你能处理好这件事。 这件事这么快就传成了这样,柳南惊得说不出话来,也感到无地自容。看来昨晚的锁门是有预谋的事件,目的就是干扰她当这个副主任。这进一步证明锁门就是方刚干的,她感到还是低估了方刚。愤怒让柳南热血汹涌,她用吵架一样的声音说了昨晚事情的全部经过,然后一口咬定这事是方刚干的,目的就是搞坏她的名声,阻挠她当副主任。 7、美女教授(2) 主任说,这样的事情不能仅凭分析,如果这事让方刚听到,你们俩的矛盾肯定会进一步激化,我的意见是这样,不利于团结的话你再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同时你也要从自身找找原因,因为我也早听到人说你和伍向明关系特殊。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你和他究竟有没有感情方面的事情,如果有,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没有,我们就不怕别人乱说。 这个问题让她难以回答,和伍向明的事,就像一团乱麻塞入胸膛,特别是夜深人静,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大床上,这团乱麻就折磨得她辗转反侧。理智地想,伍向明比她小五六岁,这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但感情却难以让她理智,特别是那双黑眼睛高鼻梁组成的冷峻面孔,就像一条勾魂的绳索,牵着她使她徒劳地挣扎却无法摆脱。要命的是她判断不出他是不是一时的冲动,如果他面前再有一位年轻的姑娘,他是否还会爱她。离过婚的女人对婚姻就不能不更加慎重。从人们对这件事的看法来看,她和他的接触人们是认为不合适的,甚至是不道德的,否则也不会有如此的流言飞语。单身女人真难。柳南哭了。她擦把眼泪说,我也说不清,我心里特别难受。 主任四十多岁,比柳南大不了多少,也许他是主任,他以长者的口气说,有一点我不得不提醒你,伍向明来自边远的基层,对城市女人可能有一种崇拜和好奇,再者你还不老。女人老得快,现在的社会越来越向男权化方向发展,男人找女人容易了,当你老了的时候,问题就可能相当麻烦。 柳南担心的正是这些。她心里更加难受,她什么也不想再说。 回到教研室,一份教学任务通知书摆在桌上,伍向明说是教务处派人送来的,说动物遗传课情况有点变化,教学任务也做了些调整。柳南敏感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细看,果然授课教师变成了方刚,讲课日期从明天就开始,授课时数也增加到每周十个学时。开学到现在只有一个多月,柳南粗略地算算,方刚把这门课讲到放假,评教授所缺的课时数就凑够了。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强盗行为,他们根本就没把我柳南放在眼里。按正常程序,教学安排要由教研室报到系里,再由系里报到教务处,然后由教务处下达教学通知书,现在不经过基层同意就中途撤换教师,简直是欺人太甚。愤怒让她顾不得多想,她愤然拨通教务处长的电话,质问这是为什么。处长说他不知道有这事,让她问问教务科。再拨通教务科长,科长说根据教学情况,教务部门有权对教学作出调整。柳南问为什么,科长说原因不好说,最好还是不说。在柳南的追问下,科长才说这要从你自身来找原因,你应该想想你是否能够胜任这门课的教学,比如上学期考试有百分之二十几的学生不及格,这是为什么? 柳南无力地扔下了电话。她清楚,方刚不仅活动通了各路关节,成功地夺走了她的课,还在她的身上寻到一个致命的攻击点,他只需轻轻的一击,就将对手置于死地。上学期有许多学生不及格,这使她认为这门课越来越显得重要,便有意给学生加点压力,将考题出得难了一些,没想到这竟成了对手攻击的靶子。她不由得想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柳南无力地坐下。过去,她一直看不起方刚,在方刚面前,她从来都是感到骄傲和自豪,现在看来,他是那么强大,她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只要他需要,他轻轻地一动,她就会变得四分五裂。她从没感到自己是那样渺小,那样不堪一击。一种孤独和无助,紧紧地压迫着全身,她全身趴到桌上,再也无力去动一动。 也许什么时候停了电,昨天放到冰箱里的菜和饭发出了阵阵酸味。柳南拉开卫生间门,将剩饭一下都倒进便池,然后扔下碗,上床蒙头躺了。 她找了校领导,领导几乎一个腔调,说这事归教务部门管,他们这样安排也许有他们的道理,你还是再和他们商量商量。这样的结果让她心寒。没离婚时,丈夫在外事处兼任翻译,虽然没什么权,但里里外外的事都打点得有条不紊,什么大事都不用她来操心,结婚时,别人都在单身宿舍结,他却要到了这套一室一厨还带个小厕所的房子。现在,再没有一个人来为她说话,为她分忧。柳南伸出头环视屋子,屋子很小,但她仍感到空空荡荡,了无生气。 天完全黑了下来,窗外该亮的灯都亮了起来,灯光照进屋里,灰暗阴沉,如同荒冢。她突然有种倾诉的强烈欲望。她翻身找到丁放的电话号码,拨通了丁放的手机,她开口便说,你立即来我这里一趟,马上就来。 丁放竟没听出她的声音,犹豫一下问:你是哪位?柳南说,看来你的情人不少,我是你的n号情人柳南,如果你还能记起我是谁,请马上来一趟。 丁放一下笑出了声,又很快打住笑,问,出什么事了?柳南说,没事,只有等你马上来这件事。 丁放说他正在和人谈话,等一会儿去行不行?柳南说,不行,迟一分钟来我就没一点事了。说完放了电话。 柳南拉亮灯,屋子里很乱。这阵子整天忙实验,屋子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收拾一下了。柳南简单打扫一下,便不想再动。她和丁放是同系不同班的同学,在学校时,她对丁放并没有印象,这可能是他太普通的缘故。毕业后丁放分到了省农委,现在是某厅的一个处长。进一步认识丁放纯属偶然。那年有个县要搞一个发展规划,柳南作为畜牧方面的专家被请去论证,在论证会上就碰到了丁放。因丁放是手握扶贫项目的官员,自然就受到了县官的宠爱,里里外外都围着他转。丁放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和柳南是老同学,老同窗,并时不时对柳南表现出过分的亲热,使得县官们也不得不对柳南格外照顾,让柳南明显地有一种夫贵妻荣的感觉。最后一天柳南和丁放都喝了不少酒,丁放坚持要亲自把柳南扶回住宿的房间。其实柳南并不醉,走路也很稳当。丁放也很清醒,他关死了门又坐了不走。胡拉乱扯几句,丁放便提出要求,并急不可耐地一下将她抱住,迅速卷起了她的衣服,然后将毛茸茸的嘴拱在了她的胸上。她本能地反抗,但很快,那种久违了的感觉袭遍全身,她不由自主浑身无力,反抗也变成了主动迎合。过后,她哭了,这倒不是后悔,是感到委屈,在不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就敢动手,显然是对她重视不足,至少没把她这个副教授放在眼里。后来丁放又讨好纠缠过几次,让她都不明白的是,她每次基本都满足了他。 丁放进门时很小心,进来四处看看没有别人,又看看柳南没有恶意,一下高兴了。丁放说,我现在特别激动。见柳南凄然一笑,丁放一下将柳南抱起,紧紧地抱在怀里,久久不愿放下,说,我知道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终有一天会认识到我。柳南说,我今天心情特别不好,我就想和你说说话,你把我放下,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丁放把柳南放倒在床上。柳南坐起来说,我近几天心里烦透了,就想找个人倾诉倾诉,你今天只是我的一个倾诉对象,你还是坐下,认真听我来说。 丁放上床盘腿坐在她面前,等待着她诉说。此时的柳南却一下没有了诉说的心情,她原以为她会抱着他大哭一场,把心里的委屈全部倒出,可现在却一点找不到那种感觉。她只好平淡地叙说了这些天的事情。 丁放说,我还以为遇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种事放到我们官场,再普通不过了。你之所以感到难以接受,是你一直生活在真空里。以前没人和你斗,原因是你本来是个弱者,现在你不一样了,现在你将要成功,将要变成一个强者,在你面前已经有了巨大的利益,这些当然要有人和你去争,这很正常。你应对的办法就是毛主席的方针,针锋相对,寸土必争。当然,争斗的结果不外乎三种:胜利,失败,有胜有败。不管是哪一种结果,你都应该坦然接受,因为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所以你只能坦然。 柳南觉得这话不疼不痒,远不如帮着骂方刚一阵解决问题,但骂又能怎么样。见她不语,丁放说,咱们这么坐着谈话我感到不舒服,腿都坐麻了,不如咱们躺了,我想搂着你慢慢说。 也罢,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这么远把人家请来了,当然不能让人家失望,她只好顺从地躺了。他把她搂在怀里,就没有了说话的欲望,兴趣不可遏止地转移到了她的身体上。她也不想再听他说什么,自己也不想再说。只好由他。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手,每一个动作都让她满意无比。漫长的过程让她欲死欲活,直到她没有一丝力气。事毕重新躺下,他这才要集中精力完成说话。他环视一遍狭小的屋子说,现在你也算有成就的副教授了,你应该向学校要一套像样的房子,因为有些事你自己不要求,别人也不会记得你。 学校近几年盖的房不少,副教授以上都有了像样的新房,但她是单身,单身能住上套房已经不错。柳南不想解释,也不想说话。丁放重新把她搂入怀中,又说,我知道一个弱女子一个人过不容易,我也一直在关心着你的事,一直想给你介绍一个,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想法? 柳南觉得这话还中听,她需要同情和安慰。丁放说,我们厅的厅长去年死了老婆,他人很不错,大学文化,年龄也不算大,五十刚出头,很有风度,给你介绍一下怎么样? 这些年给她介绍的对象不少,官员学者老板,有婚史的无婚史的,但还没有人介绍过五十几岁的,这让她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难道我已经很老了吗?她又一次感到了他对她的轻视,也许当了官都这样,都有一副居高临下的眼光。更让她难受的是他要用自己的情人来巴结他的厅长。柳南冷笑一声说,我看你拍马屁也拍不到点子上,你们厅长五十多岁了,他其实更需要一个保姆,我觉得我给他当保姆更合适,至于老婆,你还是给他介绍一个年龄更小的,最好是十七八的,就像我一样,我就找了一个大男孩,还是个童男子。 丁放呵呵笑,说,我的南南,也只有我能对你讲实话,我的话你就权当和你开玩笑。嫁什么样的男人好,这要看你怎么认识这个问题,如果你需要一个坚实的胸膛,强有力的靠山,那你就嫁他的社会地位。五十出头,正是男人最辉煌的时候,五十出头能当上厅长,全省也就那么几个,而五十几岁的厅长又没了老婆,全省可能也只有这一个,可以这么说,童男子易得,单身厅长难求。对这一点,人们早做了精辟的总结: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如果你嫁了厅长,你想想看吧,你还会烦恼什么? 柳南觉得丁放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老江湖,她不敢想象自己怎么去整天侍候一个半老头子,她盯着他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一个不能自立的弱女子,需要傍大款才能生存,你是不是这种想法? 丁放说,错了,大错特错了,你是一个知识女性,而且是一个美貌高雅的知识女性,高雅的知识女性追求什么?不就是追求一个宽松的环境和心灵的自由吗,嫁一个厅长,房子位子票子,要什么有什么,够宽松的了吧,至于心灵,有一位厅长给你撑着,你想想,有什么东西能够使你不自由,你想要天上的星星,他肯定会爬下为你撑着,你想打败你的敌人,只要你说出丈夫的职务,你的敌人就会自己趴下,你说你还要什么样的自由?有了这样的生活,你这辈子还追求什么? 柳南说,你再别说了,你说的这些和我风马牛不相及,我就追求我的研究工作,实验研究是我生命的一个重要部分,只有不断地实验,不断地成功,我才能得到快乐,否则你把我供到神台上,我也觉得生活没一点意思。 完了完了,丁放说,你这辈子彻底完了,既然不想享受荣华富贵,那就只能去做你的实验了,也好,那么我们就说说你的实验研究。既然研究是你生命的一部分,那么你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突破,也就是说你的生命已经开出了美丽的花朵,接下来就是采摘果实。和这么丰硕的果实相比,被别人抢去几节课,被别人排挤评不上教授,等等等等,又算得了什么?我刚才就想了,你应该加紧研究这种精液疫苗的工厂化生产方法,研究成功了,那你就是上帝,学校不办厂,我给你找合作对象,保证你要什么条件对方答应什么条件,你要在什么地方办厂就在什么地方办厂,哪里会有什么烦恼。 合作办厂是个不错的主意,丁放说得对,只要研究完全成功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她的心一下开朗了。没想到丁放如此幽默,绕来绕去还真的编织出了一个人生指南,这个指南彻底解开了她心里的疙瘩。她一下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她一下搂紧了他,在他脸上猛亲几口,说,真是士别三日需刮目相看,想不到你还有如此的大智若愚,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厅长。我今天就聘你为特别顾问,人生导师,如果学校不批准办厂,就由你来负责寻找合作对象,把厂建起来,你看怎么样? 两人谈一阵研究和办厂的事,丁放又问柳南是不是真有一个童男子。柳南红了脸,本不想说,又觉得说出来好,就当丁放是亲哥,说出来让他分析分析。她把和伍向明的事细说了一遍。 丁放这次严肃了脸,想一阵说,这个问题我觉得你要慎重,我觉得是这样的,他来自底层,现在是学生,还没有多大的见识,他崇拜你,爱慕你,很正常。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我觉得他是个不安分有雄心的人,以后他发展了,壮大了,见多识广了,你却老了,这时候很可能要出现麻烦。你不是个甘为人下逆来顺受的人,也不是个没有自尊能够承受两次婚姻打击的人。第一次婚姻是他远走异国,情有可原,第二次很可能会是被人彻底抛弃,你肯定不能承受这种打击。 别人都这么认为,也许别人看得更客观冷静,看来这事确实不太合适。柳南心里不由一阵酸楚,她什么也不想再说。 在实验室,疫苗菌要用新鲜牛犊血来培养,如果工厂化生产,这样的成本就很高,必须找一种替代品。现成的思路有两种,一种是用成年牛血,用一种廉价的办法将成牛血中携带的病菌杀死,使其成为无杂菌血;另一种是彻底抛开牛血,实验出一种人工配合液替代。前一种办法可能要简单,成功的把握也大,后一种办法要复杂一些,能否成功还很难说。经过再三考虑,柳南决定高起点研究,分析化验牛血中起作用的营养成分,然后仿制出这种成分作为培养液。把自己的想法和伍向明说了,她要伍向明好好想想,也拿出一个实验方案。 柳南深知实验思路的重要性,如果思路不对,就会南辕北辙,将时间和经费耗尽而一无所获。让柳南不满意的是,伍向明根本不去独立思考问题,只知附和她的意思,一直没提出一个像样的思路。也许是他没有执著地去想,也许是他有自卑感,觉得自己的知识和能力有限。伍向明从图书馆查资料回到实验室后,柳南严肃地问他为什么。伍向明站在她面前红了脸,一句话不说。在她的追问下,他突然转身,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几页打印纸,一把塞到她的怀里,然后又急忙将门关死,背靠了门紧张地看着她。 柳南看了几行,才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封向她求爱的情书。她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看眼伍向明,他除了紧张,眼里还有一种真诚的期望。他喘了粗气变了调说,我这些天脑子里很乱,啥事都没法干,你能给我个答复,不管是好是坏,我也就心安了。 柳南镇定一下往下看。信写得很真诚,文笔也不错,字里行间透出小青年的热情和初谈恋爱的稚嫩。她的思绪很快飞到了信外。他多次说过他的情况。大学毕业后,他分到了畜牧局,没想到畜牧局又把他分到了一个更偏远的戈壁牧场当兽医。他形容说,我立即就傻了,立即就想到了“忽剌剌大厦将倾,昏惨惨黄泉路尽”。到了场里,场长给我一匹马,说哪个牧点牲畜病了就到哪个牧点去。马由我骑也由我放养,每天牵了这马放牧半天才能吃饱。我实际成了个放牧员,也就是这时,我下定决心要考研究生。这样的经历,他当然没机会谈情说爱。这么说我是他的初恋。初恋是刻骨铭心的,一般来说也是没有功利的。可是别人的话也不能不考虑,毕竟大了五六岁啊。当她睁开眼睛时,伍向明半跪在面前,一手扶了她坐的椅背,一手搭在她的腿上,双眼深情地注视着她。他说,南姐,你是不是怕别人说闲话,怕影响对你的提拔? 影响提拔?她一下不知这话从何说起。他见她迷茫,说,你还不知道?最近人们都在说你马上就要当系副主任了。 这些天她已把副主任的事彻底放下,再没去想它。她说,我怕?我现在什么都不怕,我就怕我老了你还年轻,怕那时的我和你极不相称。 伍向明说,南姐,你根本不用怕,你老了,我还能背动你,正好我来背你。 柳南的心一下酥了化了。她一把将他的头揽到怀里,呢喃着说,我的宝贝,姐答应你,但咱们彼此还不是很了解,我想过了,咱们先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充分了解和考虑一下,如果不合适,也不会有什么矛盾和麻烦。 中午她带他回去一起做饭吃,上楼时,她突然一阵发慌。单元里住的都是本校职工,其中一家还是一个系的。她不由得加快了上楼的步伐,想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进了屋,她的情绪一下很是低落。自然想到了和前夫的恋爱。那时两人走到一起,不但不怕,好像很有一种骄傲,从没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做饭时,伍向明要和她一块做,她不由得看眼对面。对面是一模一样的另一栋楼,两栋楼距离很近,对面的一举一动看得很清。好像对面的人家已经注意她了,她不由得又一阵慌乱,感觉就像偷情养汉。不行。她扔下手里的菜对他说,我们不做了,咱们到饭馆去吃。 几天来对培养液的化验分析,基本搞清了疫苗菌生长所需的营养成分,这些成分并不特殊,完全可以从廉价的植物果实中提取,然后进行工业化生产。柳南打电话把这一消息告诉丁放,说工业化生产没一点问题,但学校方面是否同意建厂仍没有答复,她要丁放尽快寻找一个合作伙伴。丁放和柳南开几句玩笑后,正经地说,像这样的高技术项目,寻找合作伙伴没一点问题,如果你决定搞合作,生物制品厂就是最好的合作对象。但有一个问题,你的研究属于职务发明,产权归学校所有,是否合作生产要由学校来决定,我的想法是我们暂时不考虑产权,先寻找一个合作单位,造出一个声势,如果学校仍不理睬,我们就真的合作生产,如果学校出面干涉,或自己生产,或卖专利给人家生产,你都达到了目的,你的科研成果转化成了生产。 产权的事柳南倒没有想到,丁放社会知识丰富,他的话不会有错。看来还有点麻烦。不过丁放想的也对,咱们的目的就是将研究成果尽快转化成生产,不管由谁建厂,能生产出合格的产品就行。柳南说,你是我的代理人,你办事我放心,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二天丁放就打来电话,说已和生物制品厂达成了意向,明天上午九点正式谈判,他要柳南把发表的论文和科研成果鉴定等都带上。丁放提高声音说,明天一早你就在家里等着,厂长用奔驰车去接你,不过你不要太高兴,先说说事成之后怎么谢我。 柳南小声说,人都被你占了,还说要怎么谢。 八点刚过,丁放果然领着厂长来接。柳南早在楼下等着,她认不出车是不是奔驰,但看起来确实华贵漂亮。介绍时,丁放特意强调来接的是正厂长,一把手。上了车,柳南就忐忑不安。晚上半晚没有睡着,怎么考虑都觉得这事不妥。她查了有关书籍,科研成果的产权确实归单位所有,这样个人就没有资格和人家谈判。她当时就打电话把担心告诉了丁放,丁放还是老话,要她不要怕,沉住气,保证有好戏。她不知道丁放是怎么和对方说的,估计对方也可能是一般地谈谈。没想到一把手亲自来接。丁放也把事情闹得太大了。丁放看出了柳南的不安,说,柳教授,你以为你是普通老百姓呀,你的大名早上了厂里的红名单,你以为咱们生物厂是干啥的,简直就是美国的中央情报局,别说你的大名,就连你穿开裆裤到现在干了些什么,他们都清清楚楚,特别是你的研究,早在人家的注意之中,我一提到你想合作,人家立即决定出四个字:全力以赴。不信你问厂长。 厂长笑了笑对柳南说,没有他说得那么夸张,不过你发表的论文我们早注意到了,也知道你的一些研究情况,你完全搞成功的消息,还是丁处长给我们提供的。 更没想到的是到了厂里,厂里的职工早已列队欢迎,队列从厂门一直排到办公楼门。柳南一下感到有点晕,头脑一片空白,接着就直想流泪。不由得想到学校对她的冷遇,心里又涌上许多感慨。 却并没有隆重的谈判场面,将门关上,屋里只有厂长书记柳南丁放四人。厂长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的目的,就是想把柳教授请到我们厂里来工作,来当总工程师,当研究所的所长,所以今天没有什么谈判,只有柳教授提条件谈要求,只要柳教授提出的,我们厂能够办到的,我们决不说一个不字。 7、美女教授(3) 柳南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调动的事她想过,她想过名牌大学一流研究所,这样的工厂从没考虑过。现在她觉得到这种和生产紧密结合的工厂更好。她看身边的丁放,丁放说,柳教授是个重事业的人,事业上的事我相信厂里会全力支持,个人问题嘛,也没什么要求,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如果她的这个成果生产后效益不好,她享受一般的待遇也就可以了;如果效益好,最好能按效益给她一定的报酬。 厂长立即连声说好,然后厂长说,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但有一点现在可以说明,就是不管将来效益怎么样,你一进厂,最少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不小于一百六十个平米的住房,十万元的安家费,年薪三万,出门派公车。至于研究条件,一般的研究设备我们已经具备,如果你感到不够,还可以根据你的要求添置一些。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柳南有点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她只感到浑身发热,脑子一片空白。厂长继续说,我们知道柳教授不是搞政治的,有些事柳教授不一定能理解接受,但不管怎么样,我们既然是诚心请柳教授来,就诚心把一切都告诉柳教授。本来丁处长提出合作生产,但我们研究后认为这里有个知识产权问题,这得要你们学校同意,估计谈判起来麻烦不少。我们想,买蛋不如买鸡,就决定把柳教授请进来。今天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悄悄地谈,就是想在学校还没有认清你的价值时,悄悄地把你挖过来,如果大张旗鼓,就会惊醒他们,他们不放你走,事情就有了麻烦。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们也不要声张,一切按一般的程序进行,等我们把商调函发过去,你再写申请提出调动,如果学校不放,我们再找个私人关系私下活动活动,事情就有可能很顺利地办成。 厂长想得确实周到,柳南确实不想为调动找领导求权贵低三下四。她看眼丁放,丁放也在看她,她说,我完全同意厂长的意见。 丁放说,其实学校也不是一点都没认识到柳南的价值,而是学校的体制和工厂的不同,学校没有工厂的经济压力,学校也不追求经济效益,更主要的是学校的管理体制是政府式的,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学校要考虑各方面的问题,比如给柳南这样年轻的副教授特殊待遇,那么那些正教授怎么办?柳南上面的那些领导如系主任各处处长及校领导怎么办?一动就是一场内乱,所以,就是学校想给她一些特殊的待遇也很难行得通。 大家不免一阵感叹。 事情很快定了下来,接下来是参观全厂。厂长书记带柳南丁放各处都细看了一遍,给柳南的印象是管理还不错,但厂房设备都已陈旧,特别是产品,早已落后过时。问到工人的收入情况,说厂里目前有点困难,生产任务不足,一半人面临下岗,工人的工资也低,平均也就每月四百块左右。 柳南一下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加倍努力,尽快把研究搞出来投入到生产中,救活这个厂,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参观过后还不到中午,厂长说柳教授跑了半天肯定累了,提前吃饭。饭定在了全市最高档的黄金酒店。点菜时柳南说,根本用不着到这种高档的地方,越是价钱高的菜我越吃不惯,我今天就想吃家常菜。 厂长说,我们也觉得家常菜好,吃不惯那些天上的海里的,但请柳教授来这里,只是表示尊重,这里的窝头野菜价钱也不低,我知道柳教授是好心人,不忍心让厂里花钱,那好,我们就换个地方,找个干净点的饭馆去吃家常菜。 吃过饭,丁放要送柳南回去,厂长和书记便说也好,你们老同学肯定还有话要说,我们就不远送了。厂里的车把两人送到校门口,丁放便让司机返回。和柳南并肩走了,丁放说,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得好好庆祝庆祝。 丁放望着她,双眼发出那种饥馋闪亮的光芒。她熟悉这种眼光,也明白庆祝的含义,但她不想再和他上床,她突然感到和丁放的事很不道德,这样下去她就是一个坏女人。她不知该怎么解释说明,但她明白,不论怎样解释,他都会有卸磨杀驴忘恩负义的感觉,这种感觉肯定会刺伤他的自尊,让他难以承受。柳南只好用玩笑的口气说,丁处长,你是大忙人,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下午你还有事,就不用再劳您的大驾了。 丁放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脸一下变得异常尴尬。他停下脚步说,我认错人了,以前和我上床的那个人是柳南,今天在我面前的是柳强人柳大教授,我真的是瞎了眼了。说完,丁放扭头就走。 柳南一把将他拉住,说,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你就见外,还叫什么老同学。丁放缓和了口气,说他确实下午有事,也该走了。柳南觉得确实对不住他,便拉了他决不让走。两人闹别扭似的回到家门口,开门进来,伍向明正在屋里收拾屋子。 柳南介绍说,这就是伍向明,然后又向伍向明介绍了丁放。伍向明恭敬地上前握住丁放的手说,丁处长我见过你,我们还一起在食堂吃过饭,不知你想起来了没有?丁放铁青着脸扫伍向明一眼,没有一点印象,他想,也许我们在柳南的肚子里见过。丁放红了眼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伍向明又跟到面前说,我在戈壁牧场时,丁处长曾去视察过工作,中午我和场领导一起陪你吃的手抓羊肉。 丁放只看伍向明一眼仍不说话。柳南对伍向明说,你去买几瓶啤酒来。伍向明要走时,丁放也站起来说,我该走了。然后抢先一步出了门。 柳南默默地送丁放到校门外,柳南带着哭音说,你说,你究竟要我怎么办? 丁放长叹一声,说,对不起,我今天的克制能力太差了,也许是我太爱你了,一下不能接受没有你的现实,更不能接受那个伍向明,不过没关系,我会调整好自己的,我也会像以前一样爱护你的,这一点请你相信,原因很简单,因为太爱你,所以也希望你幸福。 柳南更没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只能不停地去擦。两人继续默默地走一阵,丁放用手挡住柳南,双手将她转180度,说声再见,便不再回头,大踏步地走了。 回到屋,伍向明急忙端出饭,说我一直热着等你。柳南说,我已经吃过了,你一个人吃吧。 柳南觉得很累,想睡一觉。伍向明说,今天方刚部长来找你,说学校决定要建个生物制药厂,先生产这种精液疫苗,再成立个研究所,然后向人类疾病预防免疫方面发展。 柳南急忙坐起,要伍向明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伍向明说,建厂的事方部长就说了这些,然后就问了工厂化生产研究的进展,我告诉他关键的问题都已经解决,生产没一点问题。他再没说什么就走了。 柳南觉得这事也巧了,这么长时间学校一点动静没有,刚和生物厂谈判,学校就有了决定,是不是谈判的事走漏了风声?柳南问,是不是有人知道我去生物制品厂谈合作去了? 伍向明说,你去生物厂了?你想和他们合作? 连伍向明都不知道,别人就更不知道了。她觉得这一来事情还有点麻烦,是自己心急了点,弄出了脚踩两只船的事情。她默默地坐了。她发现对学校自己还是有感情的,学校的设备也先进,人才也多,互相之间交流学习也方便,但生物厂那里已经答应了人家,人家那样殷切热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反悔拒绝。她没有一丝睡意,看看已到了上班时间,她决定找系主任问问,看学校究竟怎么办这个厂。 系主任竟不知道办厂的事,看来这事不一定是真,至少还没有正式决定。柳南要走时,系主任说,还有个事我给你谈一下,我不想拐弯抹角,有什么就说什么,提你当副主任的事,学校有不同的看法,突出的一点就是说你还不成熟,不稳重,甚至有点轻浮。产生这样的看法当然和你与伍向明的关系有关,所以,副主任的事就放了下来。 副主任的事她早已不当回事了,不当倒也清净,但校领导对她的看法让她不能接受。这些话肯定是方刚说的,那天他锁门的目的也在于此。柳南满脸愤怒,满脸通红,她没有话说,也不想说什么,她愤然离开了主任室。 回到实验室,她仍然愤怒难平,没想到在学校领导眼里她竟是个轻浮不成熟的人。她想立即写份请调报告。想到生物厂吴厂长说过由他们来办,她又收起了笔。 主任又跟着来到实验室,主任说,其实你也不必生气,也不必太在意,事情虽然放下了,但没有任命别的人,这就说明人家仍然在考察你,我觉得你还是沉住气,政界的事变幻莫测,说不定哪天就会再把你的事提到议事日程上。 柳南猛然明白,主任把她的恼怒理解为当不上副主任的恼怒,真是可笑。柳南努力平静了语气说,我本来就对这个副主任无所谓,现在让我当我也不会去当,我有我的事业,我能有一个宽松的研究环境就不错了,我根本不想当什么副主任。 主任看着柳南,好像难以看透。主任可能觉得热脸贴了冷屁股,便再不说话,站一阵就不高兴地走了。 早上起床恶心呕吐,细想,例假已超期十多天。柳南心里一惊:可能麻烦事来了。接了点尿液到实验室化验,果然呈现阳性。 和伍向明上床不到一月,显然是那夜把丁放叫来的结果。那次事后她是吃了药的,可见是药没起作用。只有趁早去做人流了。伍向明是学遗传育种的,他自然知道这不可能是自己的。如果让丁放陪了去做,好不容易扯清了的关系就会再次扯不清。她一阵悔恨,不由得想到民间一句粗话:男人没主意受一辈子穷,女人没主意装一肚子怂。也许人家说得没错,自己是很轻浮,是很不成熟。 让伍向明陪了去医院,这正好是对他对爱情的一个考验,如果他为这事而不再爱,趁早分手当然是上策,因为这件事和将来年老风韵失尽相比,这毕竟是小事,这件事他若不容,将来老了绝对没有好结果。 中午吃饭时,她将怀孕的事告诉了他。他开始咧了嘴笑,笑到一半突然皱起了眉头。他说,不可能吧,好像时间还不到一个月。 柳南说,我早提醒过你,我是结过婚的人,更谈不上处女,认识你前,我有我的生活伙伴,但认识你后,我向你保证,我能够做到感情专一。 伍向明一脸痛苦,连眼睛都红了。剧烈地思想斗争了半天,问,你说,是不是那个王八蛋丁放的? 柳南本来要如实告诉他的,这一骂她却觉得不告诉最好,因为丁放也有隐私权。她说,是谁你没有必要知道,不知道也最好,关键是和这个人再不会发生这些事,所以你不必问他是谁,这一点我已经向你作了保证,我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饭早已凉了,柳南示意要他吃饭,他摇摇头,说吃不下去。看着他一脸痛苦,她心里踏实了。这说明他是真心爱我的,并且爱得很深,如果得知自己的女人怀了别人的孩子无动于衷,那才叫危险可怕。柳南知道没有什么话可以来劝慰他,她收拾掉饭菜,然后问,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医院。 伍向明说,越快越好,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挖出来喂了狗。他看眼柳南,柳南并没十分地生气,又恶了声说,明天就去。 柳南的课已由方刚来讲,柳南本想悄悄到离学校远点的医院作了,住两天院再回来上班,但考虑到系里说不定突然有事,也说不定学校会找她研究办厂,柳南还是决定到系里说一声,就说外出查个资料。第二天一上班柳南就到系里请假,系领导说,你来得正好,学校通知今天开会,是有关建厂的问题,你是主角,就把你先通知到。 柳南问会在哪里开,由谁来主持。主任说,听说建厂的事学校已经开会定了,今天实际是宣布学校的任命通知,因为被任命的人大都在咱们系,所以会便在咱们系里开。 柳南虽然不想当官,但此时的心却剧烈地乱跳起来。因为自己是主要研究者,她估计这次任命肯定和自己有关。她有点怕,她觉得自己兼总工程师还可以,当厂长可能没有那个全面管理的能力。更烦心的是生物制品厂那里怎么办?她想,应该向学校建议,不另建厂,和生物制品厂合作或把他们兼并过来,这样省钱省力也不缺熟练工人,多快好省,一举多得。 果然只是个组建任命大会,党委书记讲话后,组织部长便宣读组建任命事项。学校决定投资六百万建一个生物制药厂,同时以免疫教研室为基础,组建一个生物技术研究所,负责新产品的研究开发。任命方刚为厂长兼研究所长,柳南为副厂长兼副所长。生物制药厂行政级别为副校级,方刚为副校级厂长,柳南为正处级副厂长。 柳南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愤怒让她满脸通红。建厂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征求一下研究者的意见?为什么不和当事人商量?为什么只听方刚一个人的?为什么要让方刚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外行兼研究所长?这样一个结果让她绝对不能接受。还没等部长宣读完毕,柳南就站了起来大声说,这个决定我不同意,你们根据什么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建厂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找专家论证分析? 7、美女教授(4) 几位校领导互相看一眼,感到柳南的发言很是突然,也有点无礼。部长说,怎么没有分析论证,我们特意让方刚部长专门负责,考察论证了几个月,认为完全可行才做出了决定,具体的情况是不是由方部长给解释一下。 方刚说,我感到很奇怪,送来的建厂报告里,既有十几位专家的可行性论证,又有科研部门的成果鉴定,我也是这方面的专家,我觉得还不够,又找了制药方面的专家,也找了市场销售方面的专家。这么多专家都认为可行,学校才下了决心。现在你自己突然说没找专家论证,那么你送来的专家论证报告是伪造的不成? 在写建厂报告前,确实请了许多专家进行了论证,论证确实可行,才把这些材料一并报到学校,没想到方刚竟用这些东西搞权术。柳南有一肚子话要说,有一肚子冤要伸,但她不知该怎么说。柳南满脸通红,满脸愤恨,站在那里浑身都有点发抖。她简直就要哭了。组织部长看着柳南说,如果对任命有意见,是不是等我讲完了你再谈,你现在先坐下,一会儿我请你发言。 组织部长宣读完,果然请柳南发言。此时柳南已经平静了一些,她决定破釜沉舟,她说,如果任命别人当厂长,甚至不管是谁,我都没有意见,但任命方刚当厂长,特别是兼任研究所的所长,我认为是对工厂对学术的一种侮辱,因为工厂和研究所都需要一位作风好业务精的人来领导,而方刚这两方面都不具备,在这样的人手下工作,是对我的侮辱,因此,我郑重宣布,我立即调走。 谁都没想到柳南的言辞如此激烈,领导们便纷纷摇头叹息。会场鸦雀无声,足足沉默了几分钟,主持人问谁还有意见,见再没人发言,便宣布散会。 站在实验室的中央,环视一遍,立即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悲伤。屋子是套间,里小外大,里面放一些贵重设备,外面办公和做一些日常实验。上研究生时就在这个实验室,白天晚上,细算起来,在这里已有十五个年头。十五年,差不多是她迄今生命的一半。显微镜旁的那张转椅静静地放着,坐垫早已磨破,一个蝴蝶样的屁股印清晰可辨。柳南摸摸这个自己留下的印迹,再环视一遍,清晰的印迹随处可见。最难忘的,要数那张实验台,在实验台上,她无数次在动物身上做过实验,也和丈夫有了那个初次。她来到实验台前。实验台是一张铁板床,只是上面多了些固定动物的设备。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和后来成为丈夫的他拥抱摸索到高xdx潮处,他把她推拥到了台上,就在这个冰硬是铁的台上,完成了她们的初夜。她心里一阵翻腾:那时真是年轻,充满了无限的活力,好像是一眨眼,就走到了今天,就成了孤身一人,就要被迫离开。她止不住泪流满面。 外面有了嘈杂声,上班的时间到了。她本打算赶在上班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悄悄地离去,没想到竟多情了一个多小时。她打开抽屉,先拿出那摞笔记,数一数,整整二十三本,在这里,完整地记录了她这些年来工作的轨迹。她将这些笔记绑好,装入带来的纸箱内,然后又整理书籍。书也不少,大半书架,这要一本本地看,把自己的和公家的分开。不知什么时候,方刚站在了她身后。她吓一跳。她很快镇静了下来。她继续她的工作,她等着看他要说什么。 方刚说,看来,你真的要走了。 柳南说,你觉得我还有必要留下来吗? 方刚低了头在地上走几步,说,我想咱们应该好好坐下来谈谈。见柳南仍在整理书籍没有反应,便也没有坐,继续说,从个人关系方面说,我觉得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从工作的角度说,这里的一切基本都是你开创的,从另一方面说,我觉得学校对你也不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为什么要走,你对哪些地方还不满意? 竟然问哪里不满意,柳南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坐收渔利,什么都得到了,得了便宜会卖乖,反倒说学校待我不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天生就应该凌驾于别人之上,但柳南一时找不到得体的话反击,想想只好说,也没什么好说的,你的本事太大了,这里有你就够了,我在这里也是多余,只好到需要我的地方去,我们也没必要再谈什么。 方刚说,话说到这里,有些话我不得不告诉你。你走是你的自由,但你手上的精液疫苗技术,属于学校,你个人不但没有支配权,还不能泄露给其他单位,因为这属于商业机密,泄露了商业机密,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你要去的生物制品厂已经来人和学校谈过了,我们已经把你的情况和学校要自己生产的情况都告诉了他们,他们也懂得有关法律,认为要你过去已经不可能,所以你还是不要收拾东西,有什么想法提出来,咱们毕竟是同学,如果能解决的,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如果是能妥协的,我也会向你妥协。 方刚的话让柳南无比震惊。怪不得生物制品厂方面再没消息。精液疫苗技术并没有申请专利,不申请专利就不是什么专利技术。柳南说了自己的看法,方刚说,错了,知识产权并不一定要申请专利,凡是有形的东西,比如你的论文、手稿、发明创造等,都受法律保护,如果别人抄袭盗用,就是违法,并不存在是否申请专利。你的研究属于职务研究发明,产权归出资研究单位所有,如果你泄露给别的单位,那就是侵权违法。 柳南恨恨地甩下手里的书,愤然走出了实验室。无目的地走一阵,才发现自己脸色难看,引得路人都在注目。到处都是人,只有实验动物场那里还比较安静。走到动物场,她又特别想见丁放,她决定给丁放打个电话。再回到实验室,实验室已经空无一人。柳南拨通丁放的手机,开口就喊你在哪里,赶快来我这里一趟。 丁放说他在下面的一个县里,三四天后才能回来。柳南说了这里的情况,丁放说,有些事我已经知道了,前几天厂长就打电话告诉我了,我怕你知道后着急,就想回去后再和你慢慢说。我现在想听听你的想法,你打算怎么办? 柳南说,我还能有啥办法,我现在就想听听你的。 丁放说,再到生物制品厂已经不现实,我觉得让你当副厂长也不错,你不如先干着。柳南立即打断他的话说,不,坚决不,我不是争什么待遇,我是在争我的尊严。研究是我搞的,为什么学校领导不能和我商量商量?为什么总要由方刚来代表我,来代表学校?这不公平,这口气我绝对咽不下。 丁放说,如果是争口气,事情就好办得多,技术在你手里,吃屎的拿不住拉屎的,你不拿出你的技术,他们急死也是白搭。 是呀,技术在手里,又有什么可急的,真是急糊涂了。柳南问,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是找领导还是被动地等他们来找? 丁放说,你装病呀,装病在家不出,等着让学校领导三顾茅庐,你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放了电话,柳南轻松了许多。看看收拾好的书本,就想到了热情欢迎她的工人,就想到厂长那热切盼望的眼睛。她的心里又不是个滋味。士为知己者死,学校为什么不能像工厂那样关怀一下拼死拼活搞研究的人?再说,投资几百万只能建个小厂,为什么不利用生物制品厂现有的资源,来搞合作生产?柳南的心又激动起来。不行,得找校领导,谈谈自己的观点,坚持不再建厂,搞合作生产。 找校领导的结果让他失望,校领导有自己的看法,认为教学科研生产一体化是未来办学的方向,建厂一方面可促进科研成果的转化,为学校积累资金,另一方面可为学生学习实习提供基地。柳南认为把生物制品厂兼并过来照样可以达到这些目的,并且可以节省资金。领导说兼并得安置原厂的人员,这样就不能安排学校子弟就业。不过领导还是说你的意见可以考虑,但要和方刚商量论证一下,然后以组织的形式拿出个可行性报告,然后学校视报告的情况再研究讨论。 又是方刚,为什么非要和方刚商量,难道方刚是权威专家?为什么非要让别人写报告,为什么领导不能亲自考察一下?她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再看领导时,领导已开始翻阅文件,已没有继续谈下去的耐心。柳南也没说再见,愤然起身便走。 心里难过,又加上妊娠反应,柳南躺了再不想动。天黑很久后,伍向明才提了几包食品兴冲冲地回来。将食品放到桌上,伍向明说,今天土豆烧牛肉,过共产主义的生活。 这些天一起吃饭,完全由柳南来支付伙食。柳南看看一桌的食物,再看看他的脸色,问,到底什么喜事,把你乐成了百万富翁? 伍向明说,我能有啥喜事,你当了厂长,支配几百万钱财几百号人马,还不应该改善改善生活?这不,处级干部的待遇也给你了,这是新房的钥匙,这是配发的手机,都是方部长让我转给你的,他说学校还给厂里配了一辆小轿车,他马上再买一辆,到时你和他一人一辆。这是司机的电话号码,你用车时就给司机打电话。 她早给伍向明说清了,她不接受这个副厂长,他还是经不住诱惑。她严肃地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你为什么还接收这些?我再告诉你一次,你从哪里拿的,原送回哪里去,我是决不会当什么副厂长的。 伍向明低下头站一阵说,我觉得人是生活在现实中的,我觉得学校也没怎么亏待你,方刚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又是常委,人家当厂长也是自然的。你当副厂长主要也是让你搞研究,工厂技术上的事和研究所的事肯定要由你来负责,这也符合你搞出点名堂的理想。从家庭来说,方刚已经答应我毕业留厂,现在就可以聘我为工程师,每月给我两千块。我想,咱们尽快把研究搞出来,不太忙后,咱们就抽空把婚结了,那时,我们要知识有知识,要物质有物质,你想想,我们该有多么幸福。 方刚已经答应让伍向明当工程师了,这样的诱惑穷苦怕了的伍向明自然无法抵挡。看来,如果不能屈服,方刚就要起用伍向明了。疫苗工厂化生产研究已经接近尾声,伍向明生物技术方面的知识虽然差一些,但跟着搞了这一年多疫苗,独立完成最后的研究不会有大的问题。前天,她就告诉他研究暂时停下来,他当然知道她的意思,现在看来,他还是没有和她站在一起,这使柳南一阵伤心。柳南说,我想,你应该回一趟老家,去看看你的父母,等你回来,我再给你一个说法。 伍向南呆半天,说,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达到一个什么目的? 是呀,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这让柳南迷茫和恐慌。难道就为了个人争一口气?她不敢承认仅仅是这个目的,也许还有那个濒临倒闭的工厂,也许还有未来的事业。她说,我要让学校领导改变主意,让他们和生物制品厂合作,帮那个厂摆脱困境,让全厂的工人有个好的生活。 伍向明说,你的想法我也和方厂长说了,他说根本不可能,他有他的一个宏伟的想法,我觉得他的想法也有道理。 柳南盯着他,仿佛不曾认识他。良久她轻声问,你答应他继续研究了? 伍向明点点头。 看来已经没什么可以阻挡他了,也没有道理来阻挡他了,他已经有了新靠山,他也再不需要她了。她无力地挥挥手,说,你走吧,你离开这里吧。 伍向明叹口气,真的走了,再没回头。她知道,他是再不会来了。看来人们的看法没错,和伍向明确实不合适,她原担心到老了不能和谐,现在小小一点利益,他就经不住诱惑,还是早散早好。 柳南感到头疼恶心,鼻子也不通气,有点感冒的症状。更让她难受的是心里。她想蒙了头痛痛快快哭一场。抽出头下的枕巾,把头蒙在被子里,却哭不出声来,连哭的欲望也没有,只有一阵阵愤怒,一阵阵痛心。她想喝点安眠药,一觉睡到后天,但家里没有,想喝点酒,醉了不再心烦,家里也没有。起身倒点水喝,壶里也是空的。她一下意识到,这些年只顾搞研究,生活方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仍落到这个下场,一股痛彻心扉的悲伤迅速弥漫开来,她一头扑到床上,一时哭得喘不过气来。 哭过后心里好受了一点。躺平了身子想,也许该离开这里了。到南方去,到一家生物研究所,不搞什么精液疫苗,用自己积累的基因研究技术,跨专业转方向,搞人类基因缺陷修复,和原有的研究一点边不沾,看他方刚还有什么话可说。她想,一辈子能搞研究,不管是否成功,那都是一种快乐。她翻起身,干脆写了一分辞职报告。 给系主任送辞职报告时,主任要和她谈谈。主任关切地问怎么脸色不好,她没有回答。她知道不仅脸色不好,眼睛都哭肿了,只好戴了茶色眼镜。然后主任开始劝她。从主任的话里,好像她是为了争权,好像她不通情理,好像她退一步,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尽管主任像站在她的立场上说话,口气也很温和,但她还是产生了强烈的不满:你们为什么就不劝劝方刚,难道他干什么都是应该?难道他就不能退一步让一让?这是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他是领导,他的官原本就比别人的大,别人就应该听从他的?主任都持这种不讲理的态度,心里的委屈还能到哪里讲。她不想再听,默默地起身走了出去。 肚里的孩子得尽快拿掉,现在,除了求丁放,别无选择。丁放一回到省城,柳南就打电话要他来一趟。丁放问什么事,他好有个思想准备。柳南说你身边有没有人,丁放说没有。柳南说,我怀孕了,是你的,这些天妊娠反应特别厉害。丁放愣一下语气急促地说,是我的?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惊慌让她心里一沉,她想试试他,她说,我想生下来,说不定还是个龙种。 丁放感觉出她在揶揄他,便说,好呀,如果真是我的,我巴不得你现在就生下来,这样我就有两个老婆两个儿子,我就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柳南说,你说如果真是我的是什么意思,看来你怀疑肚里孩子的来源,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就是妓女,也不会肚里无数心里没底。说到这里,不由得一阵酸楚。竟沦落到了像风尘女子无人管的境地。她抹把眼泪说,你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还想一妻一妾,你想过没想过我。你如此自私,我就要你立即离婚,不离婚我就让你身败名裂。 丁放真的害怕了,他说你不是有那个伍向明吗?柳南说,早散了,我们之间只是普通朋友,从来没有那种事。 丁放那头没了声音。柳南气得浑身发抖,她想压掉电话,又不忍,她颤着声说,我就知道你只是玩玩我,根本没一点感情和责任,就像你玩妓女一样。 丁放长叹一声说,你想错了,你不了解男人,男人的爱是博大的,可以在爱妻子的同时再爱他心爱的人,这是一般男人的天性,我对你的爱是发自内心的,但离婚再婚,你认为我能办得到吗?我心里的苦我又给谁去说? 丁放说的也许是他的心里话,对爱的问题,说到下个世纪也说不清楚,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她说,好了,你尽快来一下,尽快领我到医院去做人流。 丁放来看望了柳南,第二天就自己开车把柳南接到医院。丁放找了熟人,要了高干病房,术后两天,柳南就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她不想再在医院躺下去,她对丁放说,这些天不知怎么回事,我特别想我的父母,我想回家看看。丁放说也好,我让车送你。 父母在一个地级城市居住,离省城二百多公里,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父母正要出门到老干部活动中心去学书画,见柳南突然回来,显得有点吃惊,母亲急忙问,没出什么事吧? 父亲是文革前师大毕业的大学生,退休前是地委行政处处长,母亲曾是小学教师,也算知识分子,退休后,两人决定找点事做,便一起学习书画这门高雅艺术,现在正上瘾,天天去练雷打不动。柳南说没事,母亲说,想吃什么你自己先弄点,晚上回来再好好做一顿饭,今天上大课,已经迟到了,说完拉父亲一把出了门。 父亲看着女儿犹豫一下,还是出了门。柳南火热的心一下变得阴冷作疼。这些年忙科研,一年半载回一趟家,回来一般也只住一夜,来去匆匆,骨肉深情也都淡了。司机还没有吃饭,柳南想带他到饭馆吃点,但锁了门就再进不来,想自己做点,可厨房的一切都不熟悉,想想也没法下手。司机看出了她的为难,坚持立即返回,说路上到处是饭馆,随便哪里都能吃。司机是丁放的司机,也算熟人,柳南不能让他笑话,她狠了心锁了门,领司机到饭馆吃了饭,然后才让他返回。 看看表,时间还早,柳南只能在街上转悠。到处都变化很大,许多地方已感到陌生。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一条无家可归的狗,只能满街流浪。这一感觉让她心酸难挡,强忍着也无法阻止泪水的流淌。她真想立即返回学校,走一段她又站住,她想,这么大年纪了,也不能再任性下去,这样走掉父母会更加伤心。 坐在门口等到天黑,父母才回来。柳南止不住又流泪。母亲问,怎么了,是不是遇到麻烦事了?柳南喊,这也是我的家,我想来就来,为什么非要出了事才能来。 父亲对母亲说,你看你看,女儿不回来你整天念叨不回来不打电话,女儿回来你又这样。南南,来,你看爸妈给你买了多少好吃的东西。咱们一起做饭,你想吃啥就给你做啥。 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三人都高兴起来,话也特别多,一直说到夜深。母亲要和柳南一起睡,父亲也不想到另一屋去睡,他将沙发推到床前,说我睡沙发,也和你们凑个热闹。柳南一下感到一股巨大的亲情,同时也涌上一种深深的自责。这些年回家太少,打电话问候也不多,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没有尽到做女儿的责任。联想到学校的事,觉得自己也有任性不饶人的地方,她想,如果学校不批准辞职,就继续干自己的工作,和方刚合不来也没什么,他管他的工厂,我管我的实验研究,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一想,心里一下彻底轻松了。父母仍有话要问,三人便躺下继续说,一直说到柳南不知不觉睡着。 本想多住几天,但许多事让她心里发急。研究的事不知怎么样了,菌苗的培养还可以考虑利用自然条件,进一步降低生产成本。在研究思路上,伍向明还不够敏捷,即使按以前两人研究的思路,他能否把遗留问题解决掉,顺利完成工厂化生产工艺流程,她也持怀疑态度。特别是建厂,她觉得应该再找上级主管部门说说,无论如何也不应再建一个简陋的小厂,应该和生物制品厂联合,把资金用于设备改造和科学研究,打造一个具有世界竞争力的大工厂。她待不下去了,第三天,她便回到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