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错》 第一卷 离婚 一引子 一、引子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文玉有些眩晕。 太阳火辣辣地挂在空中,极力释放着它的热情,地上的一切就都像着了火:柏油路冒了油,电线杆子发了灰,树叶子都卷了边…… 文玉看到对面那栋五层楼的商场正在搞促销活动,小到锅碗瓢盆,大到冰箱彩电,簇拥在一个高高搭起的大台子两侧,很隆重的样子。文玉记得她上午九点到民政局的时候,对面就已经熙熙攘攘,还有一支乐队在那台子上高歌,可仅仅一个小时,这一切仿佛都被这热浪蒸融了般,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大台子,像极了热得大张的口;但是商场旁边的冷饮店,生意却火爆到不行,人们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从各个楼栋或者街巷边冲将过来,攥着一支雪糕或者冰淇淋,“吱”的一下就钻进店里,就着店里的空调,再从容的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品,看那架势,势必是要熬到店外的酷热烟消云散罢。 “那么小的一间店子,却挤了那么多的人,这店里的空调的电费,得需要卖多少冰淇淋才能抵消呢?”文玉想到这么“重要”的一个问题,同时也就有些吃惊:自己不是一个喜欢八卦的人啊! 这也许都是因为“它”吧? 文玉低下头去,就看见自己的手里一个暗绿色的小本子,静静地躺在掌心。那小本子偏上的部分写着三个暗红色的字:离婚证。 这三个字仿佛具有魔力般,让文玉的心神一下子清明起来:自己真的能够离婚吗?自己果真离婚了吗?一种类似狂喜的东西,像初春雪被下的小草苗,怯生生的但又是倔强的往出冒。那一瞬间,文玉真的觉得天气确实有些热,但热得可爱着呢——三伏天不冒几层油,那还是三伏天吗?文玉的嘴角忍不住竟然抽动起来,有一个类似笑的表情,居然就浮现了出来。 结婚七年,后三年吧,文玉在心里算了算,自己好像真没笑过。那些谎言、那些欺辱、那些冷眼儿,那些压抑,断裂的茶几,掀翻了的餐桌,和那现在还涂在墙上的菜汤渍儿……这一切,真的都消失了吗? 好像是的! 文玉又低下头看看这个小本本,仿佛怕它跑掉似的。这一看,文玉就见到小本子里还夹着一张纸,文玉就想起来,这是“离婚协议”,一式三份,原件给了民政局的那个同样穿着墨绿裙子的大姐,另一份给了秦栋,一个小时前还是她的丈夫,现在应该叫“前夫”,还有一份,就在这小本子里栖身。 “位于**的房产……房产证编号……存款……元,都归属男方所有。一子……抚养权归男方,女方不负担任何费用……” 文玉的泪不由自主的就掉了下来,掉到小本子上,顺着那本子的纹路就滑到了地上,瞬间就消失无踪。 “儿子!儿子!我那才两岁的儿子——逸多……”一阵剧痛,扭绞着文玉的心,竟然让文玉浑身战栗起来,怕自己跌倒,下意识地,她扶了一下墙——墙的厚重质朴,给了文玉安慰和力量,靠着墙,文玉慢慢蹲了下来。迷蒙的泪眼中,她看到儿子穿着开裆裤,小屁股像两个小白面馒头胀鼓鼓的,让她忍不住将自己的脸一次又一次贴上去;她看到儿子敲着她刚给安装好的小架子鼓,“咚”“咚咚锵”,儿子就乐得前仰后合,那两个齐生生的小白牙就像美玉一样在她的眼里闪烁;她看见儿子穿着那件小蓝格子的罩衣,盘着两条小短腿,小短腿上摊开一本图画书,儿子正一本正经的皱着小眉头,将一根胖乎乎的手指从哈喇子的海洋里抽出来,戳点着那图画书,口子叫道:鸭子,鸭鸭…… 可是文玉怎么能争得过秦栋呢? 秦栋一进民政局,就将腋下夹的公文包向台面上一丢,仿佛是在楼下的杂货店买瓶矿泉水那样地叫道:孩子东西都是我的,什么也都不用你管! 民政局的大门出出进进的人,有的喜笑颜开,有的愁云满面,经过文玉面前的时候,无一不停留一下。喜笑颜开的将文玉当做一个失败的可怜虫,被丈夫像丢一块抹布那样丢弃的可怜虫。愁云满面的将文玉当做了一面镜子,可以照出自己即将的惨淡与悲哀的镜子。 文玉看到一对年轻的情侣,小姑娘恨不得将自己整个挂在身边的那个男孩子身上,一路笑闹着,走过文玉身边的时候,那小姑娘竟给了文玉一个大大的鄙视,从鼻孔里“哧”了一声,就头一昂,和那男孩子相拥着进了那扇大门。“但劈面就遇到了“呜呜呜”的哭声,从民政局的大厅里向外涌出,将那小情侣冲得向旁边一躲——文玉听声音就知道,这是同时和她一起办离婚的那个女子,四十多岁,脑后胡乱的扎了个抓髻,一件廉价的米黄色的褪色布衫罩在她臃肿变形的身上,黝黑的双手还不时局促的扭绞着衣角。和她同行的那个精瘦的男人,像避开一头猪一样离得她远远的——“我就给三万!先给五千!剩下的我今年卖得猪给你!”那男人在她的“我可怎么活?那一百多只猪离了我得饿死!”哭声里尖叫道。 “弃妇!”文玉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一个词。 她是,我也是,那个小姑娘也许是个例外,但谁知道? “哎呀!你也离啦?”她一眼看到蹲在墙角的文玉,叫道。 文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话,而且,文玉能看出来,她不是一个擅长与人交往的人,一定是内心里巨大的悲伤,促使她开口。就像是满满的一闸水,如果不宣泄一下,是会垮塌的一样。 “嗯……”文玉刚对她扯出一个笑,她就一下子扑过来,拉住文玉的手,哭道:“我可怎么办啊……” 接着,她就像一架自动的机器,将她的那个老套的悲伤的故事倾倒出来:她嫁给丈夫的时候,丈夫还是个“街溜子”,穷得除了一身裤褂没有别的东西。她先喂鸡、后喂兔子、现在是喂猪,还喂养他的两个孩子和瘫痪的公公哮喘的婆婆……他呢,可是每天下馆子、喝小酒、打麻将……在麻将桌上可是遇到一位“知己”,据说岁数比她还大,可是人家长得可着实年轻:逛街啊、美容啊、麻将啊……二人据说一见钟情,一个发誓非她不娶,那个发誓非他不嫁……婆婆甚至要跳河,但也没拦得住儿子“寻找幸福”…… “我家刚翻盖的五间大瓦房啊!刚砌的全灰砖的大院套啊!我那大儿子刚上了大学呀……”她嚎哭了起来,她身上的一股泔水味和汗馊的味道在这酷热里,像发酵般越发浓烈。 “我正给猪拌食,都半年不回来的他就回来了,直接拉我到这里……这好日子才开头啊……呜呜……”她用手去抹喷涌的泪,文玉就见到那手该有多么的苍老粗黑变形皲裂:手指短粗黝黑,关节处已经肿胀得如同古树上的瘤子。手掌上满布着纵横的裂口,一块不知道贴了多长时间的创可贴边角已经卷起。 谁没有过青春年少呢?谁没有过爱情憧憬呢?可女人一步入婚姻的漩涡,就像是一场无解的赌博,赌注就是自己的丈夫。如果幸运的,可做公主;如果运气不那么好的,生活就显露出残酷的样子,逼得女人只能将自己作为祭品,献上生活的祭坛。被吸干了青春、榨干了血汗,就被她的金主——丈夫,一脚踢开,自生自灭,别人还要加以污蔑或者歧视…… 文玉的心又抖了起来。 “呜呜……他原来是个挺不错的人啊……都是那个狐狸精啊……呜呜……” “挺不错!”文玉不也经常听到这样的夸奖秦栋的话吗?不也是常常拿这个来安慰自己吗?不也是常把东秦栋犯过的所有错都归结于其他,好让自己在残酷的真相面前有个可怜的栖息地吗?但是,是真的“都不错”吗?未必!当她们为了丈夫,为了家,为了孩子……可唯独,没有为了自己而生存的时候,她们背后的那个男人根本看不到她们为了这个“家”活得有多么辛苦和卑微! 这世上,还有比这些把相夫教子作为自己最崇高理想的女子更傻的生物了吗? 文玉不仅苦笑了下,这情景何其相似啊! “大姐,我们都不愿意这样,都想安安稳稳的生活。可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得两个人都这样想才可以。”文玉一挺身,站了起来,“大姐,不要哭!你的那个丈夫不是“挺不错”,而是非常糟糕!他配不上你!他们踩着烂泥却自认为在云端!而我们不是,我们相信生活是实实在在的,而我们也愿意为这一切付出实实在在的努力!我相信,大姐的生活以后会越来越好!” “会越来越好!”文玉又重了一句,仿佛这句话能给她无穷的力量一样。 第一章 请假 下午一点的上课铃刚打过,文玉走进了学校。 她想起今早去找校长请假的时候,校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从那一大堆文件里抬起头来,注意地看了文玉好一会儿:“东子那孩子是有点……但人还不错……” 文玉理解老校长的意思,听他说“有点……”,文玉不禁想起老校长和她说起过秦栋初中时候的几件事。 那时老校长还是一名普通的老师,年少有为,是他们学校响当当的教学骨干,他是秦栋的班主任。 有一次,他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班上所有的孩子都交作业了,竟然连秦栋也交了。他很吃惊,就率先翻看起这本来,结果发现那上面只有两行字:一行是题目《我的理想》;另一行是:我的理想,就是什么都不想干! 最初的吃惊,现在已经有点变成愤怒了:这样的调侃,对于一个老师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但继而,他竟有些悲悯起来了,他想起秦栋的父亲——他们集团的局长——将秦栋送来他班的时候,那恳切的眼神和近于谦卑的语言,绝对不是一个管理几万人的国企的大领导,而仅仅是一位焦急的父亲:''孩子被他妈妈惯得有点过分……我常年在外地……拜托老师多多管教啊……于是,他提起笔来,在那“什么都不想干”的后面写了上去:他希望秦栋能够从这种消极颓废中振作起来,像他的爸爸学习,一步一个脚印的从一个农村娃奋斗起来,还着重写了他爸爸对他的期望…… 当他停笔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写了满满的两大页! 而这件事,文玉也从秦栋那里得到证实:“老齐(老校长姓齐)写的评语,比我写的作文都多,哈哈……” 还有一件事,就是秦栋当时的着装。 初中生是要求统一穿校服上学的,可是秦栋只是在初三毕业照那天,才给了那套蓝白相间的校服一个“面子”,穿了不到十分钟。而取代校服三年的,则是各种各样的奇装异服。 最让当时的老校长恼火的,有一天秦栋竟然穿着一件女生都不太敢穿的花衬衫,并且烫了个爆炸头来上学了! 在学生们的或者羡慕或者惊诧的喧嚣声中,他实在忍不住,拨通了秦栋妈——我的婆婆的电话,刚一表明来意,电话那头的就甩过来一大堆的理由:“老师啊,孩子就喜欢那些,昨天和我磨了半天,不给,就不吃饭啊!我也是没有办法……要不,就和别的同学解释一下,让他们别看秦栋不就行了吗……” 忍无可忍的老校长第一次拨通了秦栋爸爸的电话,才让这件事平息了下去。 这件事无需谁佐证,就在秦栋妈家客厅上高悬的相框里,文玉亲见了老校长说的那套“行头”:一件撒着粉色的小碎花的鹅黄底子的大翻领衬衫,一个像筐一样的庞大的头发,都簇拥在秦栋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旁——即使今天的审美,这套装扮也够得上“前卫”了——文玉也是老师,如果她的班级有这样的学生,文玉真不敢想象了…… “这孩子还是不错的……”老校长又重复了一句,仿佛想加深感染的力度似的。 “不错?!”这是文玉自从和秦栋认识以来,听得最多的话。 “秦栋家庭条件不错!”“秦栋工作也不错!”“秦栋长得不错”“秦栋本质不错,就是有点少爷脾气”……这最末一句是难得的,对秦栋稍带批评意味的话,刚出口,就如轻烟一样,消散了,代之而起的必定是另外一句:“但是秦栋家庭条件好啊!啥还都能十全十美啊……” 一说到这里,文玉就知道自己得闭嘴了。是的,秦栋的家庭条件。和秦栋认识以后,文玉才知道“家庭影院”“雅马哈摩托”“三室两厅”…… 可是,有一样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文玉知道的,就是她和秦栋不能说话。 “你们文化人,说话就是带拐弯!你直接就说“2”得了,非得说“1+1=2!” 而秦栋口中的“2”,到后来必定像涓涓小溪归大海一样,归结到这样的话上“找我爸去”“找我妈去”“找我姐去”“找我姐夫去”“找我姑父去”…… 而文玉的1+1,原本无非是觉得都结婚了,有些事应该他们自己担起来了…… 当文玉把这些道理,像在课堂上给学生传授知识一样讲给秦栋听,特别提到爸爸妈妈有一天会老去的时候,秦栋就大笑说文玉矫情,在秦栋的思想里,他的爸爸妈妈姐姐姐夫……都会像常青树一样永世不朽的。 所以,为了避免争吵,文玉学会了忍让与静默。 “况且,他们家的家庭条件……”老校长果真也没有逃脱这个藩篱,又叹起气来,挠了挠那斑白的头发,文玉忍不住有些怜悯起老校长来:这所子弟校,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是枝枝蔓蔓,都不好应付啊。 文玉暗自也叹了口气,就走过去,从老校长卓子上拿起热水瓶倒了半杯水,双手捧着递到老校长手边。 兴许是水的热气融化了些什么,老校长的脸柔和了起来:“我是秦栋爸爸一手提拔起来的……我真是真心实意希望你们能过好日子啊!就像我在你们结婚典礼上说的那样。秦栋确实有毛病,那孩子不立事,也是他那家庭惯的……若单轮个人条件,秦栋不如你,但是你的工作……可是人家给调过来的呀……要知道,你公爹调你进来费了多大的劲儿,都找到省厅了,按照规定,非工程局的子弟,早就不允许进入后方机关了。你公爹,最难的时候,都和厅长表态,说宁愿用他这局长的位置换你的一个调入名额呀……五十多岁的人,都落了泪呀……” 老校长虽然吞吞吐吐,但还是把意思表达清楚了:人家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给你调了工作,你可不能放人鸽子,那做人可真有点不地道!调转到艰难,文玉是多少知道一些的:除了老校长说的那些,还有最关键的,她的原工作地和现在的子弟校是跨省的,由乡镇直接调入城市。 是的,明眼人是一眼就可以看到文玉这桩婚姻的支离破碎的,可是他们也都有着“502”——人家给你调工作了呀!要不你不还在农村吃苦你吗?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呀!这成了悬挂在文玉头上七年的紧箍咒,而文玉,也用这个“咒语”时时刻刻的抵抗那难耐的婚后岁月:我得坚持下去,我不能对不起人! 可是,今天,一想到自己的这七年,包括怀着第一个宝宝的时候,秦栋宁愿和他的所谓的朋友在小酒馆里喝扎啤和磕毛豆,都不肯陪着当时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来的自己去看医生,导致孩子的流产;后来有了逸多,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在下雪天下楼去给秦栋买烟和熏肠,因为秦栋一听她拒绝像以往那样为他跑这买那,竟然就怒了:“哪个女人没怀孩子,就你矫情!还有…… 文玉不想再回忆下去了,她知道秦栋对他不好,她也不奢求,但他竟然对孩子也这样的淡漠,就激起了文玉的做母亲的心!他不配做父亲,这是文玉一想起来就要咬牙的。一股忿怒就这样从脚底板儿升起,像蛇一样蜿蜒向上,文玉真想反驳回去:调工作不是卖身契,况且“违约”的不是我!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磨难,让文玉练就了非常的“忍功”。 “校长,不是我提出离婚的,是秦栋……”文玉低下头去,同时一点痉挛似的痛楚就涌了上来,文玉觉得胸口有些发闷,鼻子有些发酸,有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可是文玉又极快地昂起脸来,将那眼泪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什么?!秦栋提出来的?他疯啦?”老校长吃惊地摘下了眼镜问道。 “是的,是人家不要我了!” “你公公婆婆也同意?!” “我也不知道他们知道不……” “哎……” 老校长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整个身体突然就软下去,瘫在了椅子上,“瞅着不错的一个孩子,咋就这么作呢……这会有什么好结果呢?哎……” 文玉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办公桌对面,看着老校长费了半天力,重新抬起头来,低声对文玉说:“给你一个星期的假,不用担心你的班级和课,我找人安排……” 文玉其实想说,一个星期的时间太多了,她的一百多学生马上就要中考了——但她没有张口,她怕一张嘴,就有嚎啕大哭的危险。 文玉默默转过身向门口走去,就在她要拉开门把手的时候,她听到老校长的断断续续的几句话:“秦栋配不上你……如果不是他那家庭……还有,文玉,其实是他们家对不起你,有些东西你日久也许会知道,但,还是不知道的好啊!文玉,你也要想开些……” 文玉觉得老校长的话有些奇怪,可是,她已经无力思考和追问。声都没吱,文玉就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第二章 回忆和德懿的相识 偌大的校园静悄悄的,那片柳林还在东墙边默立,领头的那棵大柳树的枝条还是那样悠闲地垂挂着,仿佛是一位洞察世事的智者。柳林旁边的篮球场上也空无一人,一个篮球静悄悄地躺在场子上,篮球架子上还搭着一件校服上衣,可以想见,午休的时候这里发生过多么激烈的厮杀,而那讨厌的上课铃声又是多么的令人手忙脚乱。篮球场后面那五层楼的教学楼,也还是规规矩矩的,只不过窗子都洞开了,从那些大张着的嘴巴里,不仅吞吐着热浪,还有孩子们咿咿呀呀的读书声,但和晨读那神清气爽的声音相比,这声音好像被暑热蒸熟了一样,更多了些慵懒和无奈。 “都精神点儿!不许睡觉!”不知从哪扇窗口飞出这一声怒吼,直扑向文玉来。 文玉不仅笑了笑,她想人生真是难料:早晨7:30向老校长请假办理离婚手续,而现在下午1:00,离婚证就揣在自己的口袋里。一切变化得那么快,但毕竟有些东西还是没有变,比如这树,这操场,这天气,而她,已不是原来的她。 老校长给了文玉七天假,可文玉不知道她要如何运用这七天,她不能回爸爸妈妈那里,他们还不晓得这一切,她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向他们交代;在这里,她连个同学朋友都没有,除了学校她似乎真的也没有地方可去,除了那个“家”。 一想到“家”,文玉就想到了她养在窗台上的那棵秋海棠,已经长到窗框的上沿儿了,得考虑挪盆了;电视旁边的滴水观音,又生出几棵小观音,李老师,王老师还有楼下的修自行车的那个大哥的媳妇都和文玉要花苗,得起苗给大家送去了;还有书房的窗帘盒脱轨了,得找师傅修理一下了,就手也得修一下厨房的下水道,老是堵……还有茶几呢,被东子砸掉了角儿,也修不呢? 文玉想着,不觉入了神儿,就那样站在大太阳地里认真思考起来。一颗大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进了眼睛里,文玉使劲儿的眨了一下眼儿,有点辣,就抬手去擦,结果手一下子就碰到口袋里那硬硬的小本子——我和这一切,真的都要告别了吗?一阵熟悉的痉挛般的痛楚立刻从脚底直窜上来,扭绞着文玉的心—— 我不能想这些,我去找德懿!德懿有办法!一想到德懿那头像钢针一样直撅撅的短发,那小单眼皮下那一笑起来也不肯眯上的亮晶晶的眼睛;那薄薄的一下定决心必须要紧紧抿住的嘴角;那走起路来甩胳膊甩腿,肩膀仿佛比道路都要宽阔的姿态;那大大咧咧的、仿佛无所畏惧的神情……都让文玉的心里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三步并作两步,文玉跑上三楼,向着走廊最里面的那个班级跑去——德懿下午第一节是她自己班的课,她一定在班级里。 果然,文玉看到德懿正站在讲台上,可是并没有讲课,不时地挠着自己那头齐耳的短发,眼睛可是东张西望着,好像有什么焦虑的事。 德懿是属于那种“披着女生外衣的男生的女生”类型,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再加之她原来是练体育的,长短跑在工程局都能排上名字,所以做起事来也雷厉风行。因此她的心智都是“直线”,说话做事永远寻找最爽直的出口。这一方面让很多人对她敬而远之,一方面又让很多人视她为知己,文玉就是其中最明确的一个。因为文玉知道,揭开外形和性格上的差异,她一眼就看到德懿身上最优秀的品质:坦率,真诚,弄不得心机与城府,与她正合拍。和德懿在一切,虽然时不时要被她嘲讽像“蜗牛”,可是文玉的心理上是坦然而放松的,德懿就像一颗大树,让文玉在异乡的情感沙漠里跋涉的时候是一种难得的慰藉与依靠。 “德……”抬起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敲门,德懿就发现了她,一下子从讲台上冲出门来,一把抓住文玉的手:“咋样啊?我也不敢打电话,一直担心你啊……” 文玉看着德懿那张焦急的脸,心里莫名的竟有了一丝安慰。 文玉是知道德懿的,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们俩几乎是同一天来学校报到的。 大概是六年前吧,也是这样热的天,文玉记得好像还有知了的叫声,正在镇中学里上着课的文玉,突然就接到公爹的电话,让她马上过来,办理调转手续。文玉甚至来不及交代什么,就匆匆请了假,跳上等在外面的汽车,就这样被直接送来了叫“建设局子弟校”的地方。 一下车,文玉就被司机领进了校长办公室,文玉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可是她发现,所有的人对她都非常客气,那叫“校长”的老者还要亲自给她倒水,这吓得文玉出了一身冷汗。接着,她就战战兢兢的提出自己是来办调转的,结果大家就都哈哈大笑起来,文玉才发现,自己的所有的手续都是有人跑腿,她只需要等在办公室就可以了。 而当时一同来报道的还有一位女老师,穿着一身运动短衫,如果不听她说话,极有可能误认她做男生。文玉听说,她是属于正常的接班,好像是接她爸爸的班。文玉正想拉那女老师一起坐在沙发上等,结果就发现,那人的所有手续都需要她自己亲自去跑。文玉透过敞开的门,或者大开着的窗,有时甚至听到她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过来的声音,文玉知道,她正拿着她那厚厚一沓调转手续,一间一间地敲门,一颗戳儿一颗戳的盖。等到她俩最后站在校长面前等待分配工作的时候,文玉是因为枯坐了一上午而腰疼,那个短发女老师是跑了一上午而腰疼。 “有两个年级,一是担任初一的五班和六班的语文科任教师,另一个是八年级的一班和二班,原来的老师修产假,正好缺一个班主任兼任俩班的语文课——文玉,你选哪个?”老校长先把头转向了文玉。 作为有一年半工作经历的文玉,她太知道这两种情况的分量了:第二种半路接班,还是班主任,和学生磨合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磨合好了,大家会说前任班主任教育有方;磨合不好,那锅,是要自己背的。特别到一个新单位,在大家都不了解彼此的情况下,这是费力不讨好的选择。而第一种,就没有这样的顾虑,放手去教,自己从基础打底,学生好培养感情,自然更容易出成绩。 文玉也知道校长先问她的原因,就是想先让她选择轻巧的工作——校长也在她局长的公公面前好交代-虽然文玉来报道之前,公公特意告诉自己听从学校安排,不得借助他的力量。 但文玉不喜欢这样,文玉骨子里从爸爸妈妈那里继承来的农民的质朴,让她根本不喜欢这样的不公平。 “我选八年级的那个。” 文玉抬起头,有些像挑战似的说道。 校长和德懿都吃了一惊,校长还特意追加了一句:“文玉,你可想好啦!一旦定下来,就不能改啦!” “想好啦!我就选八年级那个!” 文玉微笑起来,她觉得这样做,对站在她身边的这位累得气喘吁吁跑调转的新同事,也算是以自己方式的一种补偿。 德懿这时也转过头来,颇感兴趣地打量着文玉。 办公室里一时静默起来。 “咳咳……我选八年级那个吧!我是体育生出身,比这位老师——”德懿率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用手一摆文玉向校长道“身体素质好些,抗击打能力也更强一些!” 这样的理由让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都笑了起来,果真,文玉瘦瘦小小,而德懿高高大大,就体型来说,她能装下两个文玉。 事情就在这一片笑声里解决了。 等到她们俩走出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德懿先向文玉伸过手来:“哎呦!和大局长的儿媳妇一天报道,荣幸啊!” “你别这么说我!”文玉一时羞得面红耳赤。 “哈哈,说句实话,你如果当时选七年级的那个,我肯定要大闹一场!想欺负我,没门儿!但我看你是真心实意地选那个烂摊子,我就感动了,就原谅你啦……”德懿拍着文玉的肩头笑着说道。 “其实我觉得他们那样做不对——调令不是我不想自己跑,是他们不让——我看你跑,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就想——” 文玉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了,话就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难得呀!难得!”德懿托着自己的下巴,像发现一个稀罕物似的看着文玉,“我爸说不能和带“长儿”的交往,得和农村出来的一起!农村人实在……” “我就是农村出来的呀!现在放假我还回家掰苞米那!”文玉有些惊喜地叫道。 “是吗?那你是我哥们!” 文玉和懿德就这样成了“哥们”,而且是“铁”的。 第三章 向德懿报告离婚 “离了”? “离了”。 文玉就要把离婚证掏出来给德懿看,德懿一把按住了文玉的手,“别拿!我不想看!” “他还请我吃饭了呢!“文玉笑道。 “吃饭?吃什么饭?”德懿有些迷惑了。 “散伙饭啊!就是庆祝“一拍两散”的饭啊,还是一个很不错的饭店,我以前都没有去过!”文玉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但她感觉自己必须一直说话才可以。 德懿没有出声,只是用一种文玉无法言说的眼神,看着文玉。 “你知道吗?他还给我夹菜了呢!我们结婚七年,他头一次给我夹菜!”文玉想笑,但是却不知为何,就有一股湿湿的东西涌上了眼眶,文玉为了要控制它掉下来,用牙咬得自己的嘴唇都疼了。 “别说了,我不想听!”德懿的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你别说了!听着难受!我不想听!”德懿一边用手狠狠的抹去眼泪,一边狠狠的说。 “你瞅瞅你,我还没哭呢,你就先哭了,真没……没……出息……”文玉的话,被她自己的哽咽截断得七零八落。 德懿伸过手来,一把攥住文玉的手,用力的捏着——这让文玉疼得皱起的眉毛——“那事咱不说了!说点高兴的!”德懿摇晃着文玉的手说道。 “高兴的?什么高兴呢?”文玉在自己的已经麻木的脑袋里费力的搜索着,结果发现,好像没有。 两个人竟然一时都找不到话,只得互相看着对方脸上的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在下颌汇成一大滴水珠,再无声的坠地。但这沉默的努力的克制哭出声来,太过辛苦,文玉一会儿就觉得自己的腮大抖起来,她真担心自己会撑不住“哇”的嚎啕出来。 教室里的学生瞥见老师不在班级,就有些小的骚动的声音,像洞穴中的小老鼠一样,小心翼翼的从窗子和门钻到了走廊里。德懿瞬间就大怒:“写个作文也不消停!这帮皮小子,又该收拾得了!” 这一声怒吼救了她和德懿,她们俩都长出了一口气,退后半步,双手像蝴蝶一样在各自的脸上上下翻飞着。 文玉清理好自己,抬起头却见德懿一手扶着墙,另一手插在腰间,痛苦得弯下身去。 文玉大惊,冲上前一把扶住了德懿,竟发现德懿全身都在抖!“德懿,你怎么了?”文玉吓得声音也抖了起来。 “他……他没……难为你吧……我一直害怕,害怕他……对你……下什么……黑手……”德懿努力直起腰来,文玉发现,德懿那一贯亮晶晶的黑眼睛里,竟然满是哀伤和忧虑! “德懿!”文玉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现在她才发现,德懿对她的友情有多么深厚!我的好朋友,我的好知己! “没有!有啥可难为的,我啥也没要……”文玉故意平静地说道。 “什么?你傻呀?啥也没要?!”德懿突然就甩开了文玉的手,大吼了起来。 这一嗓子,吓得教室里那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刻就消失了。 “家都没有了,还争争讲讲那些干啥呀?”文玉也被德懿吓了一跳,畏畏缩缩的为知己辩解道,声音像蚊子叫,但是德懿听清了。 “哎!你呀……”德懿看了文玉半天,叹了一口气,不由得声音也低了下来,“让我说你啥好——走吧,出去走走吧,我让副班来看班”。 “不用,你上课吧!也没啥可说的,我就是想来告诉你一声……”文玉突然感觉自己说不出来的疲倦,两条腿就像面条一样酸软,簌簌的颤抖着,她现在恨不得一下子坐下来,哪怕就坐在这走廊上也无所谓。 “那你是想让我在这走廊上喊起来是吧?你是不知道我这嗓门的威力是吧?”德懿竟然笑了起来说道。 “真拿你没办法!”文玉看了眼德懿,发现与这吊儿郎当的语气截然不同的还是满眼的关切甚至还有些心疼,这如同一颗枪弹,瞬间击中了文玉的心:不要让德懿再生气,再为我担忧了。 “好吧!出去走走吧!”文玉扶了扶墙,漫上脑袋的黑雾好像消散了一些,这让文玉又恢复了些力气。 副班到了,德懿简单的向副班交代几句,就拉起文玉走下楼去。 这时的太阳好像不那么毒辣了,但暑气好像越加浓烈,像个大蒸锅一样,倒扣在她们的头上,以致于呼吸一口空气,气管都有被灼伤的危险。 这两个人实在没有穿过阔大的操场,走出校门的勇气。德懿环顾了一下,就看到了那棵大柳树。 这棵大柳树据说是建校奠基时就栽下的,虽然后来学校改扩建,原来老校的很多设施都不见了,但是这棵老树依然被保留了下来,而且以老树为依托,陆陆续续又载了好多的树,还在里面增加了一些雕像和休闲椅,俨然成了校园绿化的明星一景。好像有位领导来检查学校工作时,还给了它很高的评价。当时学校的陪同领导也就做了顺水的人情,请那位领导给这片树林命名,所以现在德懿和文玉就看到在大柳树的右侧草坪上的一块大石头上用朱红的篆笔书着“碧翠园”三个字。 她们在大柳树最深的浓阴处的那张木头休闲椅上坐了下来,那逼人的热气好像瞬间被隔绝了一样,空气清凉了起来。 “昨天咱在你家楼下吃饭,他给你打电话,我就知道事情不好……”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德懿就俯下身去,将双手搓在一起,担在自己的腿缝上说道。 昨天将近下班的时候,德懿给文玉打来了电话,说任楠、才桦、宁健、茹慧、李珊她们几个人想请文玉吃饭,问文玉想要吃什么。文玉直接让德懿转告大家的好意,但是自己真的没有心情吃饭。 但是不到十分钟,德懿又打来电话,告诉文玉说,只有她一个人请,而且地点就在文玉家楼下,还说文玉吃完就可上楼直接休息。 文玉没有办法拒绝了。 走进包厢,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大盘小盘,看到文玉惊讶的表情,德懿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文玉坐下,笑道:“放心吧!她们都不来!就咱们俩儿!” “那你要这么多菜?” “给你要的!你要是都能吃了,我才高兴呢!我再给你点!”德懿那大大咧咧里竟然有那么一些庄严或者悲戚的东西,文玉也说不清,但这足以让文玉挨着德懿坐了下来。 老板娘推门走了进来,亲自端了一个盘子放在餐桌中间:“农家大团圆!加菜!” 德懿站起来应酬了一下,老板娘就笑道:“客气啥!咱们可是熟门熟路啦!我什么需要的喊我!” 门在老板娘的身后关上了,文玉看着那盘加菜,中间的排骨炖土豆豆角,四面是一圈锅贴,看着很诱人的样子。 “大团圆?”文玉默念起这个菜的名字,莫名的有些酸楚。 “来!动筷子啊!还得我喂你呀!”德懿叫道,同时就将各个盘子里的菜都向文玉的碟子里搬运,一会儿,文玉的面前就摞起了一座“菜山”。 “吃!多吃!天大的事,也得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发愁!”德懿又将文玉的汤碗盛满了,“菌汤,增加免疫力,外带美容养颜的!” 文玉接过碗来,感激地看了一眼德懿,真心实意地说了句:“谢谢!” “别废话啦!多吃点,才是对我真正地感谢!”德懿说罢,就将那筷子去掉包装,塞在文玉手里。 “昨天他回来了。大概是半夜吧!我迷迷糊糊睡着了,也记不太清……”文玉吃了两口,实在没有胃口,就放下了筷子,眼睛突然就有泪涌了出来:德懿是可以说实话的人,而且,她现在也真的需要一个人听听她说话,要不她得疯。 文玉记得这样的日子应该有一年了吧。 最初,是有些人到她这里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比如:还让东子在外面跑啥,你家里也不缺那几个钱!比如:男人得看住了,哪有男人不吃腥?比如:把秦栋的钱,都要下来,不能让他兜里有钱……这末一句话,是文玉在和秦栋结婚一年左右,到秦栋所在的工地探亲时认识的管财会的邓姐特意打电话来说的。 “我也不知道大家说的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想往那上想——就是我想了,又能怎样呢?我的这种情况,可能离婚吗?”一滴泪,顺着文玉的脸滑了下来。 “你呀!你就是反应迟钝!”德懿气得将筷子“啪”的拍在桌子上。 “后来,他又是几个来月没有回家。我也早就习惯了。可是那天咱们上班,我分明看到秦栋的车迎面开过来,我还看到他边开车边打着手机,心里还疑惑,他回来了,怎么没有告诉我?我就给他打了电话,结果他说现在沈阳修车,还说是我看错了。我不觉得我看花眼了,就给他的处长打电话,处长告诉我,他们都回来一个星期了……” 第四章 昨晚餐桌上的对话 “那你咋办的?”德懿把那已经拍在桌子上的筷子又重重地拍了一下。 “没咋办啊!”文玉大睁着眼睛,看着愤愤的德懿,心里很平静,因为类似的情节早就上演过,这只不过是换一个场景的重播。 文玉想到那次家里做外墙保温和封闭前阳台,本已说好,由秦栋监管。这也是正常的,这样的活儿,文玉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弄,而且那时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刚流产,文玉多走几步路,腿都打颤——原计划推迟到上秋,文玉也能在家里好好将养一下,但不知为何,秦栋难得的提出来这样的修建计划,文玉也就很高兴的同意了,可是没想到,工人啊,砂石啊,都已经准备好,在开工日期的前一天,秦栋突然就没影了,电话也不接,发的信息也不回,后来再打过去,竟然就关机了。文玉还一度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就给他的大姐打电话,他大姐说,没事,说不定上哪玩去,忘了,他开工那天一定能回来。文玉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忐忑的期待着明天动工的时候,秦栋能出现。 可是,没有! 西墙的保温板都贴上了,秦栋没有回来;前阳台的塑钢框架已经立起来了,秦栋没有回来;工头拿着一张图纸,说当时有两个方案,等秦栋敲定,他也一直没有回话,现在让文玉决定,这时秦栋也没有回来!更要命的是,水泥没有了,秦栋居然就只准备了五袋水泥,工人堵在门口冲文玉要水泥,说否则耽误他们的工期,可是要加钱的,秦栋还是没有出现! 文玉颤抖着又拨去秦栋的手机,仍旧关机! 文玉哆嗦着,真想从这楼上跳下去! 实在没有办法了,文玉拨通了郎婶的电话,问郎叔有没有时间过来帮着处理一下——文玉和郎婶在一个办公室,知道朗叔刚从工地回来,休假在家。 郎叔不一会就到了,几个电话打过去,前面和后面的工作又有序的展开了。 郎叔就奇怪的问,秦栋咋不回家处理?文玉就说了怎么找也找不到秦栋的事,郎叔诧异道:“我一个小时前,还在咱建设局的活动室看到他呢,打麻将呢呀!” 德懿哪里知道文玉想的什么,仍旧大叫道:“你个熊!你就不能找到他处长,大吵一顿,他都不要脸了,你还留什么脸?!” “把你的怒气先收一收吧,德懿,一会儿,你该爆炸啦!”文玉拿过德懿的汤碗,也舀了半碗汤,塞在德懿手里,“来,喝口汤,压压火气!” 德懿被气乐了,狠狠地吸了一口道:“你就气我能耐!” “那你还听不听了?” “听!” “那你还激动不了?” ……德懿白了文玉一眼,没说话。 “大概是这件事之后一个月吧,他回过家一次。不像先前那样的神气,有点发蔫。我问了一下,大致说他有一大堆的票子,报不了,弄不好要烂手里;还弄丢了几张关键的票据,那边财会催,处长还不肯替他平账……” “那几天,他窝在家里,把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几个直接间接的领导,挨着个儿骂了一遍又一遍。说他们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吃着他爸的,用着他爸的,却不肯为他办事……” “因为他被所有人辜负了,所以他认为必须从我这里受到优待。他跟我要钱,买烟,而且必须是好烟——那一段我才知道玉溪啊,中华啊这样响当当的名字;还要好喝的,买啤酒,必须要“听”,而且要一次十二“听”才过瘾;吃,他倒是没有太大的讲究,只要不是自己家厨房做出来的,他都欢迎。特别是路边烧烤摊子上的:鸡爪啊、毛蛋啊、烤串啊、涮肚啊、麻辣烫啊……哪怕水煮毛豆也是可以的。” “我们结婚七年,他一共交给我三千块钱,那几天差不多都消费出去了”。 “那段时间,我从来没有那么渴望过上班。早上我倒是很轻松的,因为他要睡到十点左右才会起,所以我就静悄悄的起床,静悄悄的开门出去,只要不吵醒他就一切都好。而下班,我是不愿意回家的,为此,我不惜撒谎,几乎把我二十几年没有撒的谎都用上了:和同事撒谎和主任撒谎和校长撒谎,说我要赶写什么征文,必须在学校完成或者就说自己过一段时间要出差,必须要先把晚自习提前上了,所以我几乎包揽了那段所有的晚自习……”文玉笑了笑,夹起一块藕片,举在眼前仔细地看了起来,仿佛那不是一个带着孔洞的食物,而是一片胶卷,是可以播放那段历史的胶卷。 “那天我去局里,送咱们语文组优秀团体的表奖名单,正好碰见了邓姐——你知道吧,就是咱们建设局的总会计师,我也是那次去工地,才认识的——她也回局里填财务报表,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别说了,我知道!”德懿向口里塞进一大块肉,赌气似的狠狠地嚼起来。 “你知道?你怎么能知道?”这次轮到文玉诧异起来。 “局长的大公子,到哪里不都是风云人物啊!人家放个屁,俺们这些小人物不都得知晓啊——就你个傻子,啥也不知道,还当新闻一样!” “我家李辉早就告诉我了”。这一句是解释消息来源和真实性的。 文玉不说话了。她真的没有想到,她竭力想替秦栋隐瞒的,那些羞耻的,尴尬的场面,竟然像空气一样,被所有人熟知了。 她不爱秦栋,更看不惯他的那些做法,可是,她毕竟和秦栋是一家,自己的丈夫的那些所作所为,她不仅觉得脸上无光,而且深感绝望——她对自己的丈夫没有多大的期望,她更没有想到要丈夫飞黄腾达,自己好做安享清福的官太太,虽然以东子所处的地位,和公爹殚精竭虑帮助他打开的局面,让这一切无限度的接近实现,但秦栋还是轻轻松松地搞砸了这一切,而且,将这所有的失败毫无愧意的强加在别人头上。 “不就是吗,他先借着你公爹的名义,到各个工地要维修的票子,要加油的票子,甚至连食堂进土豆白菜的票子都要。大家看在他爹的份上,不好意思不给他,但票子报销了,他是不是应该给那些帮助他搞票子的人一点啊,人家毕竟是担着风险,需要替他平账的呀!但你那老公可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所有报销的,全部揣进自己腰包,该吃吃,该喝喝,过得那叫一个惬意。后来,这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了,有点靠山的,还好过一些;但那些本本分分的,就吃了亏了。打更的刘叔,带着自己的瘫痪媳妇就吃住在仓库,那媳妇倒在炕上还要接些叠元宝啊,串穗子啊的手工活赚点钱——他们俩孩子一个大学一个高中,都正用钱,就指着看仓库得点现钱供孩子念书。你那老公就硬从库房里拉走一车水泥,让老头上局里要去,那老头,老实巴交的,哪敢啊!就这样,查账,查出来了,清退。那老头哭着找你家那大少爷,结果那大少爷根本不认!还让老头拿出证据来!” “欺负老实人的该天谴!”德懿气愤愤的叫起来,根本顾及不到她的一口一个“你老公”,让文玉的脸白了又白。 “后来还是大家看老头儿实在可怜,就又在别的工地给他安排了个烧锅炉的活,这件事才算了结——这算是对一般工人。” “对领导,他不仅报了人家的票子,还不分场合的到处说些谁谁谁啥时候去哪个kt了,谁谁谁背后搞啥小动作了,谁谁谁看不上谁谁谁了,而且直呼其名,包括那些和他爸爸年龄相仿,他至少要尊称人家一声“叔”的,在你老公嘴下都没有幸免!要不怎么能体现自己的地位的优越,显示自己和那些领导的关系好,好到可以随随便便的开玩笑的程度呢”德懿最后这样总结道,”你那老公,顶风都能臭出八百里去!” 文玉知道,德懿的话没有水分。 对普通工人是这样,对那些领导,具体说那些公爹苦心安排的能送他上位的领导们,秦栋显现出的这种“他们是我爹安排帮助我上位的,就理应该成为我的仆役“的”智慧”,文玉见识的是太真切了。 那次文玉到工地探亲,就亲见了这样的一幕。 那次是坐郝处的车——郝处是第一建设处的处长,主管基建,是建设局的拳头部门,而且为人处事雷厉风行,在整个建设局威望极高,连文玉这蹲在后方机关的人都听过郝处的大名。 但从一开始,文玉就后悔了这趟旅程。这难过,不是位高权重的郝处给的,而且她的丈夫。 到工程局的车队,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钟头,这是因为秦栋最喜欢的一个打火机找不到了,最后发现它掉在了坐便的后面——这是秦栋的习惯,坐马桶必须要来一根。在文玉一遍又一遍焦急的催促中,秦栋竟然有些愠怒了:“着啥急呀!他们也没事,今天赶到就行呗——一瞅你就是没见过世面的!” 第五章 尴尬的记忆 郝处一见他们来了,立刻从车上跳下来,迎上前来:“你们来啦!我就说到你们家楼下接你们,秦局非不让!”郝处的司机,好像叫王凯的,也连忙小跑着过来,接起了文玉背着的一个大背包——结婚一年来,出门都是文玉背着扛着,秦栋是不屑做这些事的。 安置好背包,王凯打开副驾的侧门,请郝处上车。郝处没有上,却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笑着说:“秦栋头一回坐我的车,可得招待好喽!” 秦栋一声没出,真的抬腿就要上车。这可把文玉尴尬坏了:文玉虽然从地垄沟里走出来的,不懂官场应酬的事,可是她本能的知道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如果没有公爹局长的身份,他们俩是无论如何也攀扯不上郝处的。而且,从年龄上说,郝处也是他们的长辈。 “郝叔——郝处——”文玉一着急,紧着抢上前去,阻挡在秦栋和郝处之间,也阻挡住秦栋那抬起的腿,“郝处——郝叔——”,文玉真的不知道该叫什么合适,急得脸就有些红。 “叫郝叔!你们结婚,我还是证婚人那!” “那就郝叔!”文玉笑道,在“处”和“叔”这两个纠结里,文玉是真心喜欢这个满含着温情的“叔”。 “我记得您证完婚,还特意走到我爸妈面前,和他们说,他们培养了一个好女儿,让我爸妈现在还感念这件事!”文玉发自真心地说。确实,当着那么多衣冠革履的来宾,那么多只能从报纸电视上才能听到名字的本主,这句话让文玉那上镇里赶趟集就算出得远门的爸妈受宠若惊。 “是吗?”文玉明显的感觉到郝处长那原本有些僵直的笑容里柔和了许多,“你们现在还记得那件事?” “怎么能忘记呀!而且,郝叔,我一直也没有机会向您当面道声:谢谢!谢谢您给我爸爸妈妈的尊重!” 郝处长仿佛愣了一下,眼睛里有些什么温暖的东西一闪,就注意地看了文玉一眼道:“上车!” “郝叔!我们俩借您的车坐,已经很给您添麻烦啦!”文玉一把拉开副驾的车门,“郝叔,您先上车!” 郝叔没有拒绝,就让文玉托着他的胳膊,坐进了车里。 “这车,真挺敞亮!不亏是大处长的座驾呀!”秦栋的屁股一挨着那坐垫,就叫道。 文玉又尴尬了。想赶紧找个话题岔开,可是她和这些人接触的太少,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文玉突然想起刚刚托着郝叔的胳膊送郝叔上车的时候,她分明看到郝叔的胳膊也是黝黑黝黑的,和普通工人无异,就想起别人和她说过的,修建水库大坝出险,郝处第一个冲上坝面,抡起焊枪就奔了焊口去,大家一见,也从最初的慌乱中定下神来,跟着郝处一起冲了上去,结果焊口保住了,大坝的钢筋骨架也保住了。郝处因为这件事被省里表奖,也因为这件事,郝处扬名整个建设局。 “郝叔,我听说了您第一个冲上大坝救险的那件事……” “哦!你也知道?” “当然啊!咱建设局谁不知道啊!不止一个人和我说起呢……我刚刚看到您的胳膊也和出现场的工人一样晒得黝黑,就想起了这件事……”文玉是真心地佩服这样能担大事的人的。 原本朝前坐着的郝处竟然转过头来,文玉发现郝处竟然笑了起来:“我原来就是农村的,爹妈都有病,我姐夫还不正干,小外甥也在我家吃住,没办法,十几岁我就下地干活啦!后来赶上工程局招工,听说一个月还给一百多块钱,快顶上我家半年的收入了,我就立刻报名了!还生怕人家不要我!” “我从一个搬砖和泥的小工,一步一步干上来的,其实真的挺怀念那时候的,虽然累,可身累心不累……” 文玉从这答非所问中,感觉到了郝处的一丝疲惫,她也隐隐约约能猜到这疲惫背后的原因。 “郝叔,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文玉!和郝叔有话直说!” “郝叔,我不太懂您工作上的那些事,但我觉得做了自己该做的事,问心无愧比什么都强!” 郝处长那刀刻一样严肃的阴暗的脸立刻就明朗了起来,顿了一下,开口道:“哎呀!小文玉呀!” 这一路,文玉和郝叔聊得畅快淋漓,郝叔详细地给文玉介绍了大坝合拢的原理;讲了他儿子早恋处对象,他被班主任叫去挨训;讲了他喝多了,非得要和郝婶再对瓶吹,气得郝婶把他撵在沙发上睡一夜……还一起探讨了三国里关羽和赵云谁更厉害…… 而秦栋只在车子经过隧道的时候,叫了一声:“草,咋黑天了呢?”就再也没有从手机游戏上抬起头来。 “吃啊!你啥也没吃!”德懿地催促声让文玉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就笑了起来,“德懿,我和你说件事吧!既然你都知道这么多了,这件事我就不瞒着你了!” “你知道吧,我为什么只去了工地一次就再也不去了!我真是丢不起这个人啊!那次坐郝处的车……” “我知道!中途你们打尖的时候,是郝处跑来跑去张罗的菜,都没让王凯弄——你老公就一直坐着,听说后来还是郝处给他倒的酒……” “你咋都知道?”文玉不得不震惊了,这是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的。 那尴尬的午餐,何止德懿说的那些呀,从要吃饭的一开始,就让文玉即使现在想起来还非常难堪。 当时郝处正在给文玉讲他还在老家时遇到了百年一遇的水库清淤,他和他哥,还有村里一帮小子下去齐腰深的淤泥里摸鱼,他如何摸了一篓又一篓,让村子里的人羡慕得眼蓝儿…… 司机王凯可是几次回头,想提醒郝处什么,可郝处正讲到两眼放光,如何能够瞧得见?文玉等到郝处讲到往回背鱼的高兴处,放声大笑的时候,文玉不禁也跟着笑道:“郝叔,那您怎么不叫上王凯呢?” “他?他小子那时说不上在哪吃奶呢!”郝处不由得向王凯望去——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喜爱——就发现王凯在向他递眼色。 “怎么,王凯?”郝处问道。 “这都十一点半了,您看我们是不是得找个地方吃吃饭,休息一下啊?” “哎呀!王凯!幸亏你提醒,要不我还真的忘记了时间啊!今天文玉第一次来咱们工地,咱可不能饿着文玉!哦,还有秦栋!”郝处想起后座上还歪着一个一直在打手机游戏的同志。 “吃饭?好啊?哪呀?哎,听说前面有个烤全羊不错!”看来,“吃饭”这两个字的魔力还是很大的,秦栋竟然说话了。 以文玉的社交经验,都知道,秦栋这样说,等于是变相的“点菜,我要吃烤全羊”!文玉曾经跟着公爹吃过一回烤全羊,那需要提前十多个小时预订才可,如果现在进店,估计吃完羊肉到工地要明天才可以了。 文玉知道郝处没有办法拒绝秦栋,而自己又实在找不出解决的路子,正自急出来一脑袋的汗,王凯却轻轻松松的开口了:“栋哥!”他这样叫道,“栋哥,这件事都是我安排不周!郝处早就让我一路上照顾好您和嫂子,可我就忘了栋哥爱吃烤全羊!栋哥,咱们现在要去吃,估计烤熟得十多个小时,您不怕饿,嫂子也受不了啊!栋哥您看这样好吧,咱先找个饭店,捡您喜欢的点,等过些日子您送嫂子回家的时候,我提前给您安排您看可以吗?” 文玉打心眼儿里给王凯举了大拇指! 王凯据说二十刚出头,刚来工程局的时候,因为太过瘦小,干不了工地的活,所以就让他到车队打杂。可是这小子竟然短短几个月就学会了开车,而且勤快麻利,后来郝处到车队要车,一眼就相中了王凯,于是王凯由一个给司机端茶倒水的小跑腿,一跃成了建设局第一工程处处长的专属司机,要知道,这个位置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呀! “机会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文玉想起这句话,就偷偷看了一眼仍旧热火朝天的打着游戏的秦栋,心里不禁长叹道。 接下来,就是德懿说的内容了,文玉也真是不想再去回忆,也就打住了。 德懿可不知道文玉想什么呢,就接着文玉的话茬道:“谁用你说啊?王凯不会说吗?人家没长嘴吗?而且,郝处在和你那局长公公吃饭的时候,当着半建设局领导的面,把你好一顿夸,直说秦局娶到个百里挑一的好儿媳,模样俊,素质高、学问好、心肠热……可惜,半句都没有提到你老公!” “怪不得,有一次他和我吵架,说我丢了他的脸,我还疑惑呢!” “还有啥疑惑的!不就这点事吗?就借着他爸的势,对下,偷奸取巧;对上,目中无人,还自以为聪明绝顶,处事圆滑。殊不知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烦他的。票据的那事,有一部分确实是该给他报的,可谁肯给他报啊?找谁签字,谁就以各种借口推脱,好不容易签了字了,到财务那里又是以各种借口搪塞他——大家之所以没有撕破脸,还不是看在他爸份上——邓姐不是也这么和你说的吗?” “我跟你说,文玉,如果你老公公退休了,他肯定是第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德懿用筷子当做指挥棒,下着这样的定语道。 文玉刚想张嘴说什么,电话就响了起来,德懿探头一看,就诧异地叫道:“他咋这时给你打电话?” 电话显示“秦栋”。 文玉接起了电话,这是将近一年来,秦栋第一次主动打来电话:“你回家来吧!有点事我要跟你说!” 第六章 回家之后 “昨天晚上你走后,我在饭店坐到他们打烊——李辉不放心我,也过来陪我一起等。我俩合计,如果他打你,我们俩就一起上。可是都十一点了,也没见你家有什么动静。客厅的灯一直亮着。李辉就劝我,说兴许秦栋想明白了,要两口子好好过日子,毕竟逸多才两岁——可是,你为什么一直都不打电话给我呢?” 从昨晚的回忆中缓过神来,德懿直起身来,把脚在椅子腿上磕了一磕,刚想再张嘴说点什么,下课的铃声就响了起来,是萨克斯名曲《回家》的片段,两个人一时都不说话了,一直等到那悠长的尾音消失在大柳树的背面,她们俩才互相看了看,就一起把目光投向操场。 还好,没有几个学生出楼,看来,这酷热也像一张网,网住了那些躁动的青春的心。 “咋打电话呀?人家是后半夜回来的。”文玉低下头,揪了一个草叶,把它当做了扇子,有一达没一达地摇晃着。 “后半夜回来?咋那么早打电话?他到底啥意思啊?”德懿有些怒了。 “没啥意思,他这段一直都这样。昨天也是。”文玉的目光穿过柳叶,飞到了昨天晚上,她和德懿分开后到家的场景: 文玉打亮了客厅的主灯,就在面对着门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她隐隐约约能猜到秦栋要和她说什么,她有些期待,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这两种对立的情绪哪个更占上风。 前一段秦栋因为票据的不能报销回家大闹,后来还是婆婆偷偷摸摸地拿出几万块钱,替东子补上了亏空,东子才得以大摇大摆的上了班。但这事终于传到了公爹的耳朵里,公爹气得差点没有闭过气去,就在办公室里大喊着“逆子!混蛋!没有出息的东西!” 郝处、罗处他们几个知道底细就把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撵了出去,公爹接着就落了泪:“惯子如杀子!他妈硬生生的把孩子惯坏了!” 大家只能围住劝,但秦栋的篓子捅得这样大,这样不堪,不处理一下肯定也是说不过去的,所以郝处他们就避重就轻的捡了几条,处理结果是“岗内查看”,再有人出来像惯常那样替化解化解,这就算过去了,实际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但没有想到,处理结果下到科室,大家全部缄默,连个出头给秦栋打个马虎眼儿的都没有,而且,他原来在单位也就不干活,分配给他的活,不是被他推掉就是搞砸,久而久之,大家也什么都不需要他干了。所以实际上秦栋在科室里除了一辆公车的钥匙,什么都没有。结果这处理结果就这样“尴尬”的生效了,秦栋被清回了家。 那天天傍晚,文玉正在判学生的卷子,钥匙一响,秦栋就进屋了,随着他进来的还有行李。 “怎么回事?”文玉惊讶地站了起来。 “他妈的!我他妈迟早要算账!”秦栋气狠狠的将行李向地上一贯,怒气冲冲地道。 文玉总算弄明白了经过,一种耻辱的愤怒就让她再也克制不住了:“你还好意思骂这个,骂那个?你不做那些不要脸的事,能被人清退回来吗……” “啪!” 一记巴掌甩在文玉脸上,文玉一个踉跄倒在了茶几上。 “你他妈的,你去一回工地,没有人不说你好!特别是那个郝逢春!你说说,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文玉不再说话了,她现在几乎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而是被懊悔啃噬着心:“我咋又和他说话了呢?活该!” 秦栋见文玉没有出声,以为被他说中,怒火就熊熊燃烧起来,行李里正好有一个臂力棒露在外面,秦栋就抽了出来,向文玉身上抡去,文玉一躲,那棒子就硬生生的将茶几敲掉了角儿。 “离婚!离婚!”文玉像疯了似的叫喊起来,向门口冲去。 秦栋有点呆,他实在没有想到像小鸡一样弱的文玉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离婚?你休想!我爸白给你调工作啦?你他妈一个农村娃,要不是我爸,你能进城?” 这是文玉忍受一切屈辱的根本原因,是的,自己的工作是公爹给调过来的,自己的那个脸堂赤红的老父,不止一次的向文玉念叨:“做人,可不能忘本!咱得对得起人家!” 但愤怒让文玉无暇顾及于此,冲出了门去。 结果是,公爹从工地赶了回来,将秦栋一顿痛骂;文玉的老爸走了十多里山路才坐上通往城里的车,一见到文玉,更是一顿痛骂。婆婆拉着文玉的手,将逸多送了过来:“秦栋还小,不懂事,你和妈说,妈说他!” 两岁的逸多挥着两手要文玉抱——这一年,文玉带初三,赶上晚自习要十点才下班,所以婆婆就带着孙孙。 任着逸多在自己怀里舒拳伸腿,文玉的泪就落了下来:文玉知道,自己是没有可能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人的。 有了上次的那个经历,文玉什么都不敢想了。 十点、十一点……门,还是纹丝不动,文玉实在乏累极了——初三,两个班的课,起早贪晚,这么多的烦心事儿,让文玉的睡眠特别不好——就走进了书房躺了下来——自从上次的离婚风波后,文玉就和秦栋分开睡了。 “咣!”“叭嚓!”“咕咚!”文玉一下子就醒了,她知道,这是秦栋回来了。 那次的文玉的愤怒,让秦栋老实了几天,也真就是几天。接着秦栋就换了另外一种方式:他常常半夜回来,而且一定要估摸文玉睡熟了才进门。关门的时候必定将门重重地甩在门框上,使得整栋楼都要抖一抖,以致于对门的梁婶都来告诉要轻点关门,梁叔的心脏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然后就是脱鞋,先是一只,“咣当!”接着是另外一只“咣当!”然后是“出溜——吧唧”,这是秦栋将那两只鞋当做足球踢向墙再反弹回来——楼下的李哥因为这个已经几乎要破口大骂了。但秦栋是不在乎这些的,因为他只有最后一个环节了,就是哼起欢快的曲子,走去书房,在那关紧着的门上“咚咚”敲上那么几声,心情好时,还要带着鼓点的韵味,就又踏着轻快的小步,轻轻巧巧下楼去了。 这样的精神折磨让秦栋非常满意,特别是她看到文玉黑着眼圈,病恹恹的时候,就高兴的叫道:“哎呦!林妹妹呦!来呀!再有力气和我离婚那!” 文玉躺在黑暗中,她没有出声,对这段婚姻,对这个人,她都绝望透了,但她不能反抗,不能逃避,她只能忍受,她认为自己的忍受很有意义:本本分分的爸爸可以不被村人戳脊梁骨;妈妈可以不再以泪洗面;自己不会被人骂成忘恩负义;逸多宝贝至少有爸有妈;还有真心实意拿亲姑娘似的疼爱自己教导自己的公爹,还有虽然偏袒秦栋但伺候自己汤汤水水周到的婆婆……有这么多的好处,就牺牲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文玉等着。 可是那声音直到“咣当”就停止了,接着响起敲书房门的声音,出奇的,这声音居然不甚响亮:“文玉,起来,我和你有话说。” 文玉本来也没有脱衣服,就打开门走去了客厅。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文玉心里暗叫“不好!” 可出奇的,秦栋只是打了一个酒嗝:“文玉,咱俩离婚吧!孩子归我,房子也归我,你什么都不用负担,包括孩子将来长大所有的费用。” 文玉没有说话,她的脑袋一时适应不过来,只向秦栋的那个方向的人形瞥了一眼——文玉都有点忘记东子长什么样了。 “明天,九点,咱俩去民政局离婚。” 没有等文玉回答,秦栋就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门口,扶着墙穿好鞋,手已经按到了门把手上,又缩了回来:“文玉,说实话,我配不上你,也对不起你。可有些伤了你的事,真不是我想的……” “这就是昨晚他回来和你说的?就这么简单?”德懿一脸质疑地盯着刚刚闭上嘴的文玉。 “是啊!就这么简单!”文玉疲倦地说。 第七章 搬家 两个人又沉默了起来。 酷热像回潮的水,渐渐退了下去。这大概是下午的第三节课,再有一个多小时,就要下班了。今天的所有的惊心动魄就要成为历史了。 突然一个学生像兔子一样,从教学楼连窜带蹦地出来了,慌慌张张跑到篮球场,一眼就看到那颗孤零零的端坐的球,欣喜的直奔了过去,一把搂在胸前,那亲昵的样子,仿佛它是他久违的老友。但可惜,德懿和文玉的脖子都望酸,再没见有人直扑了校服去。那校服仍旧胡乱地搭在球架子上,随着风轻轻摆动,显得憔悴又可怜。 “缘分没散,该来的总该会来;缘分去了……”文玉还没有自言自语完,德懿突然就问道:“哎,你今晚咋办?” “今晚——咋办?”文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今晚你住哪?” “住哪儿?”文玉瞬间就明白德懿的话了! 泪立刻就涌了上来,文玉一把捧住脸,颤抖得像个风中的柳叶:能够离开那个糟糕的人,是她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可现在,梦想实现了,可她却发现,并不美好:爸爸妈妈还不知道,她该怎么和他们交代;逸多从现在开始,就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小可怜了;一件件擦拭得纤尘不染的家具上面还留有她的汗水;她的手植的花木还在等着她去修剪;她晾在阳台的床单还没有收回……与她相伴了七年的那个空间,到了分别的时刻,她却发现,那里的空气,于她都是那么的熟悉! “你有多少钱?”德懿到底是体校的高材生,头脑灵活而清醒,“你大方,啥都不要!行!你得给自己准备个窝吧!这马上天黑了!” “我,我就有两千多块钱……” “什么?你就有刚发的这个月的工资?”德懿气得咬上了牙,“就这智商!你还盼着什么离婚?!那小子都那个德行了,你不平时留点心眼,攒点钱——你,你就气我能耐!”德懿插着腰,转开了圈儿。 “怎么攒钱啊?德懿,你不是不知道,秦栋他不冲我要钱,已经很好了……” 德懿狠狠地瞪了文玉一眼,没有说话就又转开了圈。待脚下的土被德懿踢开一道沟的时候,德懿突然就叫了起来,“快!快,回你家!赶快把你们俩结婚时接的那几万块彩礼拿出来——趁着秦栋没在!” “那——那几万块,早在半年前,他说要放债,拿——拿走了……” “借据呢!借据在你手里吗?” “没——没有——” “文玉!你要气死我吗?我平时告诉你的话,你是一点没听啊!”德懿大喝了起来,也不管有人要听见,“我们在这里无依无靠,能靠的就是我们自己!你平时不多留心,让人算计还帮人查钱!那说明至少是半年前,那个混蛋就有和你离婚的心!他那粪勺子脑袋想不出这些阴招,是他后面有人了……” “有人了?”文玉有点懵,她一直以为他和秦栋间就是性格不和,“有人?”这么惊悚的词,是她所受的教育让她想不出来的,虽然很多人都暗示过她。 “你个傻子!大傻子!”德懿突然暴怒起来,可她一看到文玉那迷茫的泪眼,心就不仅一缩,声音不觉就低了下去,“文玉,我们先不管那些!这婚离得好!要不,你得死!” “咱不能让那王八蛋瞧不起咱!觉得咱们离开他,就活不下去了!你让我想一想啊……”德懿又转了几个圈,转到大柳树的后面,打起了电话。 文玉只能断断续续的听到德懿的第一个电话打给她的老公,李辉;第二个打给她的婆婆,还有几个电话好像打给了任楠、李珊她们。 “走!”德懿笑着从树后转过来道。 “上哪?”文玉现在把思考的任务都交给德懿了。 “搬家!上你家搬家!能多抢出一点是一点,你那点钱,买双筷子你都少两块!” “搬家去哪?” “那不用你管!我已经都安排好了!” 等到文玉和德懿走到自己家楼下的时候,发现任楠、宁健、李珊、秋桦她们都到了,淑仪还领着两个孩子,一个是淑仪家的心嫒,一个是德懿家的一涵,她俩是幼儿园的同学。 “德懿,我刚去接孩子,就看到你婆婆和李辉,说有急事就离开了,让我把一涵捎过来。”淑仪一看到德懿就叫道。 “好啊!多来个人,就多份力量!”德懿笑着就摸了摸一涵粉嘟嘟的小脸蛋。 “上楼!搬家!”大家齐声叫道。文玉这才明白过来,泪就又要掉下来。李珊一见笑道:“哎呦!瞅你文文弱弱的样子,这眼泪倒是很丰富呢!一会儿留着,投抹布擦地!” “你老公啥时候到?”德懿转向李珊道。 ““马上!他已经去取车了!” “好!”大家这时已经站在文玉家的客厅里了,德懿叫道:“大家都听我说,一会我们先帮文玉收拾东西——文玉”,德懿将脸转向文玉,“你想拿啥就告诉大家,你不用动手!”又转向大家道:“小件,打成包,放门口;大件,等一会李珊老公带人来,让他们搬!” “德懿!你投错胎了!你应该是个男生!”秋桦笑道。大家都哄笑起来。文玉更从心底里感谢德懿,如果没有德懿,她真不知道怎样好。 文玉的个人物品很快就整理好了,现在纠结的是书桌和盆栽。德懿主张书桌和转椅带走,理由是“文玉,你爱写东西,没有个好桌子不行!”文玉不同意,“那桌子是秦栋家买的!”还没等德懿回答,大家就七嘴八舌的叫道:“婚姻法规定,离婚时财产平分!就是你文玉被蒙在鼓里,我们大家都知道咋回事!要是较起真来,那小子得净身出户!”于是桌子和椅子不由文玉分说,被搬上了车。 那几盆大花,文玉主张带着,但是德懿不同意。理由很简单:人都要养不活了,还养花?但文玉的一句话让德懿改变了主意,文玉说:它们不跟我走,它们都得死!于是几盆花也上了车。 环顾四周,文玉看到屋子瞬间空空荡荡起来,而且寒气逼人,那熟悉的一切,就此作别。文玉将钥匙交给德懿,让德懿有机会转交东子,就走下楼去。 梁婶和李哥从一开始搬家,就过来帮忙。现在就拉着文玉的手,梁婶就落了泪:“文玉,有时间还回来,你梁叔最愿意和你唠嗑!”“文玉,这棵花苗,我一定转交给张哥媳妇,你放心吧!”李哥举着手里被包裹得严实的滴水观音的小苗叫道。 别了!别了!文玉在心里和这一切,和自己的七年时光作别! 李珊老公招呼大家一起坐车,可是夏夜的凉爽的风,留住了大家的脚步:一致决定,走去文玉的新家。 她们大大小小十多个人,嘻嘻哈哈地的笑着闹着,孩子们在大人的腿缝里捉迷藏,这成了傍晚散步的人群里最亮眼的一组。不知道底细的人,都向这欢快的人们投来含笑的一瞥。 “哎呀!危险!”走在最外侧的宁健大叫道,同时,大家就看到秦栋开着那辆办公室的配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卷起了人们的裙子和衣角儿,并且扑了人们一脸土。 “文玉姐!婚,离对了!这样的人,无情无义,不值得留恋!”宁健铁青着脸道。 第八章 新家 “新家!新家!”一涵和心媛,围着那一堆什物跳起了舞,并即景生情地唱起了自编的歌。 大件基本都搬上了楼,剩下的一些小物件,大家你抱一口锅,我拎一袋米,一哄着都上了三楼。 “进啊!你新家!”德懿从后面推了文玉一把。文玉才抬腿进了屋。 这是一栋两室一厅的毛坯房,两个朝南的卧室,中间是客厅连着厨房,旁边的卫生间里两个工人正进行着坐便的最后安装,“不用再抹一遍灰泥吗?”李辉一边把一只烟递到那年长些的工匠的手里,一边问道。 “不用啦!你这是暂时的,抹太多泥,你们正经装修的时候,也不好往下刨。”那老工人一边指挥那年轻的小徒弟收拾工具,一边向李辉道:“今晚上无论如何不能用,等瓷实瓷实,明天可以用。” “连坐便,带水泥沙子,手工……”李辉边掏出钱来,边送这一老一小出了门。 “文玉来啦?”德懿的公爹从靠近客厅这一面的卧室里出来,拍着手上的灰尘道,“这太急了!我只能将就着搭了一张床,文玉不要笑话啊!” 大家都探头到卧室,半人高的水泥墙面糊上了白生生的壁纸,而那壁纸下面就是一张双人床,具体说是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的,一个矮些的单人床的床脚还细心的垫起木块找平,“你李婶儿去她妹妹那里淘登床垫子去了,一会儿拿回来,铺上就好啦!” “唉,德懿,这不是你家要装修的楼吗?我在这里,你今年冬底还能搬新家了吗?”文玉的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儿。 “那有啥?晚住两天有什么关系?不是你这事太急了吗?等先安顿下来,我们再研究一个更好的办法。”文玉知道这套房子是德懿和李辉奋斗多年的结果,能够有个自己的家,是德懿的梦想,他们一家三口现在还挤在公婆那五十多平的老房子里。 “哎,让让,让让!”一个厚厚的床垫子就从门口探进头来,“床垫子来啦!”大家叫道,七手八脚地将垫子拽进屋,在床上安置好,就手也就铺排好了行李。 文玉发现,自己明明只拿出了一床被褥,怎么现在铺起来的是两床? “我不有钥匙吗?”德懿坏笑道,“就回去又抱出来一床,现在天暖,这么一套还可以。过两天天冷下去了,这么一床薄被褥,你是想要冻死的节奏啊!”德懿拍了拍了拍文玉的肩膀,补充道:“没办法,谁叫你平时不多长个心眼儿,多划拉点钱!只能先节省一分是一分啦!” 那两个小孩子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骨碌爬了上去,笑闹了起来。 “文玉,这懿德电话打得太急,我们只来得及做这些……”德懿的婆婆李婶喘着粗气,拍了拍床铺,“虽然旧点,可是没住过人,这是李辉的老姨店里做样品的床垫子,你先将就将就,等明天我们再安上门,把地面铺上地板革……” 文玉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眼泪又要掉下来。 “来!文玉,参观参观你的新家!”德懿叫道。 文玉看到书桌和转椅已经被安排在那间卧室靠窗的位置上,她的那些书啊、本子啊都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了桌面上。她的几盆大花,靠右墙一溜排放着,那长得有点过分高大的秋海棠,还被细心的用一根木棍支撑着。左面墙上已经钉了一排挂钩,文玉看到自己的一些衣服啊,包啊,已经在了上面。 “这是你的书房,怎么样?对着水泥墙写起文章来,一定会更有灵感!”德懿打趣道。 转到厨房,文玉看到电磁炉已经放在了架子上,自己家的那几个不锈钢的盆子码放在一边,“勺、擦碗布,我都给你拿来了!”德懿有些得意的说道。 “那,那他咋生活呀?”文玉有些为难。 “他!你还管他!你一滚蛋,那家立马进新人!人要你这些破烂?”德懿为此时文玉仍旧替东子考虑,就有些忿忿。 李珊的老公看没有什么需要出力的事,就要带着他手下的几个工人走,文玉急得拦住道:“大家先别走,我请大家吃了饭再走!” “不用,文玉!咱们还客气啥?李珊还让我把我家的餐桌给你送来……” 话音未了,宁健、任楠和淑仪她们就提着大大小小的盒子进了门,“来,来,来!开饭啦!走了的,可就没有好吃的啦!”最后进门的秋桦还拎着一听啤酒,抱怨道:“这帮家伙,太不讲究!都挑轻的拿跑了,把这最沉的给我!” “那一会儿,咱就看看,谁喝得最多!”任楠笑道,“到那时,看你还抱怨不抱怨!”大家都笑着夸奖任楠这话说的,实诚! 李叔和李婶说他们已经吃过了,而且还要带孩子睡觉,就要先走。心媛挂着和一涵玩,就也要去一涵家睡,淑仪嘱咐了两句,这两个孩子就一窜一蹦的随着两位老人下楼了。 李珊老公带来的工人,说今天还有夜班,要先回家补一小觉,喝了瓶啤酒,也都走了。 送走了几人,大家就要开饭,可环顾四周,实在没有安放这么些饭菜的地方,还是李辉机灵,“用床!” 大家于是又笑了起来,七手八脚把已经铺好的床拆了下来,将那大厚垫子支起来,做成一张临时的“餐桌”,将那装坐便的包装纸壳儿和抬垫子上来的小垫背,扯一扯,围着“这豪华”餐桌铺了一圈,人们便纷纷入了席。 李辉几口酒下了肚,就向文玉道:“有些话,我早就想和你说!德懿硬拦着,不让!今天你们离婚了,再也没有关系了!那我得说话!” 德懿一听就紧张起来,“你可别瞎说!” “瞎说啥?有些事,你不和文玉说开,文玉心里有嘎达,就合计!能过好生活吗?”李辉又喝的一口酒,转向李珊的老公贾鹤,“你说是不是,小鹤?这女生一天就爱瞎琢磨!” 贾鹤刚想答言,就凌空接过了李珊飞来的一个白眼儿,就笑了转向李辉说:“哥!咱们今天先不说这些,容易挨削!” “行!小鹤!其实今天我也不敢,这不是看文玉她们在吗?我合计她们咋的也不能当着文玉面削咱们,这不才炸着胆子说的吗?”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将屁股底下的纸壳儿都弄得簌簌作响。 “文玉,其实秦栋在和你结婚之前,外面就有人了,只不过都瞒着你——这些八卦的话,以后让她们几个告诉你!我今天当哥的,就想告诉你一句话:别合计他们家给调工作,你就卖身给他们了。没那说法!咋的!如果你不够优秀,不够好,谁能下那么大本钱那?你得想开!别觉得离婚了,是你对不起人家!话可不是那么说的,是他们对不起你!七年啊!谁有几个七年啊!你家叔那思想也得整治,啥知恩图报,啥从一而终!这都啥年代了!还有逸多!别觉得离婚了孩子缺爹少妈的可怜!我不是说,就那个爹,有还不如没有!能给孩子什么好影响啊!所以,文玉,你就放开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啦!也才有能力抚养孩子!也给他们瞧瞧!那才是正经!”李辉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道。 屋子里静默了几秒,突然就有掌声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热烈。 “哎呦!行啊!辉哥!”德懿竟然用有些崇拜的眼神看起了李辉。 “那是!就是你们女生爱琢磨!早和文玉说了,何至于今天?你们女生!” 等大家都散尽,文玉发现德懿并没有走,奇怪的问:“你还不回去干嘛?明天你还有早自习那?” “今天李辉这个快嘴子,秃噜出去这么多事,老公惹的祸,只能老婆还了!我陪你!万一你接受不了,该自杀啦!” 第九章 和德懿的夜谈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文玉一边整理着德懿多抱出来的那床被子,一边问道。 “这是个说来话长的问题……”德懿故作深沉的应道,“那应该追溯到六年前我们相识的那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知道你是语文老师,所以不用这么拽啦!”文玉难得的开起玩笑——虽然这是一间没有门的、没有地板的四壁水泥的毛坯房,可是没有提心吊胆地等待深夜摔门的巨响和皮鞋被当做球踢在地面上摩擦的刺耳声的痛苦,文玉的精神放松了下来。 “哎,文玉,没想到啊!你还是挺幽默的吗!那一本正经的小苦瓜脸那,来让我瞅瞅!”德懿揶揄道。 “别闹啦!说正事!”文玉拍了拍给德懿准备的枕头——新的——文玉都不知道自己家还有这么一个崭新的枕头,估计还是她和东子结婚时的库存——德懿找到了它并且带了出来,该用了怎样的心啊! “好,说正事!”德懿一盘腿坐进了她的被子里。 “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是一类人。我们都家境贫寒,都通过努力读书改变自己务农的命运,都找了一个相对强势些的婆家,都愿意为家奉献,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们都人畜无害,向往最平凡简单的生活……”德懿抬手挠了挠她的短发,又揪了揪她的鼻子——所以文玉知道,德懿接下来的话,绝不是开玩笑,因为这是德懿的习惯,特别是她要做重大决定的时候。 德懿的头发很黑而且很硬,她曾笑说自己这辈子估计留不了长发了,“你看到谁顶着满脑袋的钢丝啊!”所以一直是一头短发,区别就在于理发师,温柔些的会给她剪得长些,冷酷些的那就简直可以算作男生头了。 德懿的鼻子也绝不是女生那种小巧圆润的,而是高而且挺,有点像外国人,再配着她那时常上抿的薄薄的嘴唇,就无形中让她有了一种令人敬畏的杀伐果断的气质,“我念体校的时候,男生都被我打哭过,都让我三分!”所以德懿班的纪律也是全校出了名的好。 “我和你哪能是一类人呀?你看看你,再看看我!”文玉从回忆中抬起头来,颇不自信的说。 “先别急着下结论,文玉,听我说完再判断。”德懿的目光停在水泥墙上,仿佛那里贮藏着她所有的秘密。 “我从来没有和谁说过我的家,你是第一个,估计也会是最后一个。别人看我在外面这么“刚”,都认为我的娘家肯定非富即贵,其实不是的,文玉,我家连最普通的农村家庭都不如……” “我家在一个叫石头嘴儿的小山沟里,真的是山沟,只有大约二十几户人家,都是在山崖或者山坡相对比较平缓的地方凿山建屋,所以离我家最近的邻居,能看到彼此的屋顶,但要是串门,就需要大概十分钟才能走到。” “后来虽说修了路,但只能通到山脚儿,我爸从集市上买回来一袋大米,还是要手脚并用背上山来;也通了电,但我家只有一个十五瓦的灯泡,一打开就发出昏黄的光的那种,但在那时,它是我们全家的太阳。” “我家五口人,我爸平时爬山采草药山货,也出山给人家打短工;我妈在家养羊喂鸡,羊养肥了鸡下蛋了,我爸就带下山,到集上卖,再买回来我们的口中食,身上衣。三个孩子,我是老大,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但我妹妹从小就有病,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吐,吃什么吐什么,大夫说我妹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所以那时我们全家都生活在恐惧中。我弟倒是不吐,但耳聋,直到五岁多,放山的号子他都听不见,我爸我妈才意识到真的不对劲,背下山找大夫,大夫说我弟原来是能听见的,但后来应该是发了一场高烧,耳朵烧坏掉了——我爸我妈才想起,我弟四岁多的时候,可不真发了一场烧,但我们那地的孩子生病基本都是嚼点草药就过去了,但我弟显而易见没有挺过去。” “这让我爸我妈痛切的感到离开这个石头砬子的必要了!那时,他们俩手里有了点积蓄,大概一万左右吧,就托我爸打工时认识的一个老板在城里买楼房。结果,还被那人骗了,楼房是买了,七楼,但按照当时的楼价,至少能买到七十多平,但我们只得到五十多平,但好在离城里最好的那所学校近,这是我爸妈当时买房最迫切的要求,他们要把家里唯一健全的我,送去读书。” “但毕竟我九岁才开始上的学,很多城里孩子从小就接触的东西,比如英语,对我来讲简直像天书;再比如电脑,我压根就没见过。还有穿衣戴帽,我一年四季就是校服,所以那些城里孩子总是惦记欺负我。我一开始也不敢反击,但后来,我发现,我越表现出胆怯,他们就越变本加厉。所以后来我就反抗,谁骂我,我就骂回去;谁打我,我就加倍的打回去。我岁数大,并且山里孩子力气也大,渐渐的,不仅没有人敢欺负我,我并且成了他们的头。” “后来我念到高二那年,弟弟妹妹也都相继读了初中,家里实在是供不起了,我记得那年我家连几百块的取暖费都交不起,全家人就缩在水管都冻裂的楼里熬到了春天……”德懿说到这里,声音低沉了下去,默默的抠着被子上一个绣花的叶子。 “我给你倒点水吧!”文玉说着就要下地。 “别倒,文玉!我不能喝!别忘啦,今天晚上我们不能“放水”!”德懿笑道。 文玉也想起坐便现在还不能投入使用的告诫,不觉也笑了起来,同时有些酸楚的东西漫上心头。“接着说!”文玉想转移一下这种痛苦。 “那时正好沈阳体校到学校招人,我们老师就极力推荐我去。我通过了体校严格的测试,被破格提前一年录取。” “这让我爸妈高兴异常,虽然学的是体育,但是是正儿八经的本科啊,是家里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啊”而且考虑我家实际情况,体校还免了我的部分学费。” “就在体校的时候,我认识了李辉。个高、帅气,跑得还快,成了好多女生追逐的目标——这也是他爸妈的意思,找一个老丈人有钱有势的娶过来,不仅省去结婚买楼的费用,还可以安排工作——这是李辉那当工人的爸妈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的。” “李辉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爸妈的期望,真有一个女生非他不嫁。那女生的爸是个大官,家里还开着钢窗厂,完全符合预期。所以两个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这时我来了,横刀夺爱,李辉就倒戈过来了。” “因为违背了李辉爸妈的意愿,所以我们结婚也没有房子,就是他爸妈将那五十多平的老楼的西屋刮了刮大白,买了张新床,就算作我们的新屋了。而我也只能到子弟校报道,还因为不缺体育老师,被迫改教语文——这我也都没有计较,但后来发生的事,就让我忍无可忍了。” “结婚那天,他家的几个狗屁长辈,就言来语去的说李辉不长眼,我就忍了一肚子气,但不好发作。等到晚上我们回西屋所谓的新房的时候,李辉竟然也有些抱怨起来,说什么他要是和那个白富美结婚,现在就不会住在这么个破地方了,也不会回这破工程局接他爸班云云!这惹怒了我,我俩就大吵了起来!他爸妈就在隔壁,一听到动静马上就跑了过来,看那架势是想和他儿子一起讨伐我!” “文玉,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德懿突然停下讲述,转头看向文玉。 “我……我……”文玉一想到那剑拔弩张的场面,就吓得摇了摇头。 “你肯定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你的结局就是整天生活在别人的白眼儿里!而我不是,我选择战斗!” “我一看他爸妈挤在门框那里,没容他们开口,我就一脚踹翻了李辉,接着就骑在他身上,大嘴巴子左右开弓!” 在文玉惊愕的眼神里,德懿总结道:“我一战成名!从那一刻开始,没有人敢再斜眼看我!” “你老说我找到了好公婆,文玉我告诉你!那是他们服了,所以我现在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都不反驳;还有李辉,现在也是俯首帖耳,那也是服了!我如果不反击,现在我得过什么日子,我自己都不敢想!所以,文玉,家里真不是讲理的地方!他们要是服了,你做什么都有理,若是不服,你天天给人跪着,都嫌你碍事!” 静默,有几分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还是德懿先开了口,“回到正题上来吧!认识你的时候,我正是余怒未消,我想如果你也像那些势利眼一样在我面前作威作福,我就连校长一起收拾!但是你没有,而且真心的替我考虑,这让我快做了茧的心,有些软……” “不久,你又做了一件事,让我从心里认定你就是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交的人!” “哪件事?”文玉迷糊了。她自认为和德懿相识的这几年,她一直是德懿的包袱。 “你呀!真是贵人多忘事!”德懿斜了文玉一眼,嘲笑道。 “你也许真不记得了!我生日!” 经德懿提醒,文玉有点想起来了。当时文玉负责发放语文组的津贴补助,在那工资条上她无意看到德懿的生日,于是她就买了一个大熊的毛绒玩具还定了一盒蛋糕,敲响了德懿的家门,并且吃惊地发现,德懿和她的公婆挤在紧靠着门的一张小桌子上吃饭,除了一盘炒土豆丝,就是一把小葱蘸大酱,根本没有生日的气象!当时文玉还有些傻掉了。 “那天确实不是我生日,我过阴历。可是当我四面楚歌,你却站在我面前,撅着你那小嘴说祝我生日快乐的时候,我的眼泪差点流下来!要知道,我曾经给自己立过誓,此生绝不再哭!” “文玉,我的那样的家庭,爸妈拼尽全力供我念书,我就要把这个家整个担起来,所以,我已经无路可退了,只能勇往直前!可是,我毕竟也就是个女生,不管现实逼得我有多么强大,我从心里还是渴望温暖与关爱,而你恰恰在这时出现——我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走廊的灯在你的身后有多么的明媚!” “特别是我那公婆听说你是大局长的儿媳,这样的礼贤下士来看我——虽然我知道,你的那种礼貌是发自内心的,但我还是愿意那势力的老眼误解一下。” “你就在那时,像一束光,照进了我阴云密布的生活,而且,你从来没有一句怨言或者出卖,一直默默的陪在我身边:我接爸妈来这里定居,是你陪着我去的车站;我妹夫打我妹妹,是你先打过电话斥责那混蛋;我弟的孩子要上幼儿园,是你求了你的公爹,才要到了名额……我在外面千张脸,但面对你的时候,我可以卸下所有的防备。” “这就是我对你好的原因,其实是你对我更好!我们是一类人,只不过选择面对这个世界的的方式不同。而当我看到你那糟糕的婚姻,看到曾经折磨过我的贫穷同样折磨你的时候,你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总是在承认自己有错,不管这错该不该自己承担,一味的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只想求得各方和解,宁愿牺牲掉自己,我就决定,我要保护你,用我自己的方式!”德懿认真地看着文玉,擦掉了文玉脸上滑落的泪水,“而且,通过这件事,我希望你能站起来!婚姻不是靠跪着,就可以圆满的!而且,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你也才能担起更多的责任,也才能让家人过更好的生活!” 一缕晨曦从窗边探出头来,天,快亮了! 第十章 打击 吃了德懿从早市买来的油条和豆浆,文玉就准备上班去了。 德懿叫道:“哎,校长不是给你七天假吗?急着上什么班啊!累了,躺一躺,歇一歇,或者喜欢上哪溜达一下也行,别浪费呀!” “我能上哪去呀?躺着,我更闹心——我爸我妈现在还不知道我离婚,我都不知道咋交代啊!”文玉苦笑道。 “那也好!上班,一忙起来,当散心了。说实话,你班学生昨天还偷偷问我,你啥时能回来呢?” “快中考了,我在,孩子们心里能踏实些。” 天,还有些灰蒙蒙的,一些明亮的丝带状的云就镶嵌在上面,让人不难想象,它们挣脱束缚的时候,该是怎样的一个艳阳天。街道还比较清冷,偶尔一个晨练的人,在树荫下一掠而过。这是一天里难得的好时光,浸着泥土与花香的清凉的空气让文玉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再竭力吐出肺里陈旧的气体,仿佛从里到外,都焕发出生机。 “文玉,有些无聊的人,有可能要说些什么难听的,你就当狗放屁好了!”德懿叮嘱道。 “我知道,德懿!”文玉笑着回答道,“褪下局长儿媳的皮,就不用怕了!” 学校的大门已经打开了,三三两两的学生或者步行,或者打出租,或者家长送来,像小溪归海一样,从各个方向汇聚而来——这是来上晨读的学生。 “老师!您来啦?”一声惊喜的喊声,让文玉和德懿转过头去,就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从马路对面飞奔过来,马尾巴甩来甩去,因为跑得太快,还用手按着身后不安分的书包。 “书萌啊?别跑那么急,小心摔了!”文玉向她的语文课代表叫道。 “老师……嗯,你还好吧?”书萌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小心翼翼的向文玉的脸上溜去。 “你也知道啦?”文玉有点吃惊道。 “老师,谁不知道啊!我妈说,咱们建设局就这一个子弟校,局长的儿媳——”书萌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急得汗又冒了出来。 “离婚了!是吧,书萌?”文玉笑着替她接上后面的话。 “是……是的……昨天放学我们还想去看你……但我妈说,这婚离得好——我妈说,白瞎你这个人了!”书萌见文玉没有责备她,胆子大了起来,“离婚其实挺好的,老师,我爸和我妈离婚的时候,把我乐坏了!我爸为了他在歌厅认识的那个女的,老打我妈,还打我!现在好了,我和我妈乐乐呵呵过日子,听说我爸又让那女的踹了,该!” “你呀!别去管大人之间的恩怨,你就认认真真的学你的习,是正经!”文玉真诚的劝道。 “知道!老师!您放心吧!我现在就回班把你回来的好消息告诉大家,另外,我再把语文作业收上来!”书萌故意的敬了个礼,做了个鬼脸,就跑走了。 “你回来,有孩子高兴;一听收作业,有点就要窝心啦!”德懿笑道。 “是啊!有人欢喜有人愁,这就是生活吧!”文玉的目光越过那气派的大门穹顶,看到天幕上那亮色的条纹越来越多了。 “哎呦!文玉回来啦!咋的,听说你离婚了,谁甩的谁呀?”尖利的声音,就在走廊里响起。 文玉不用回头就知道,李娟,当年她没有教师资格证,想进子弟校,当时还是后方机关经营公司总经理的文玉的公爹就没有同意接受,就硬是耽误了好几年,后来不知道是托了谁的门子,好歹是进了学校了,但一直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是我被人家甩了!”文玉站定,就在人流中笑着回答道。 李娟一愣,她没有想到文玉这样镇定,她原本想文玉肯定会搪塞遮掩,那她就可以乘胜追击,出一出当年的怨气。 李娟刚想再调整策略,好让文玉得到羞辱,德懿就一下子站了过来,将文玉向自己身后一拉,对李娟道:“舌头太长,容易闪着!管别人家的事,不如回家管好你老公!我听说你那老公领着三儿出去旅游了,也不知道经过你同意没有!” 德懿的声音很高,走廊里穿梭的学生老师大都听见了,有很多人就转向李娟,笑了起来。 李娟的脸就有些挂不住,“德懿!这里有你什么事!我和文玉说话呢!” “全学校都知道,文玉是我罩着的!你和文玉说话,得经过我批准,你不知道吗?”德懿上前了一步,鼻子尖差点顶上李娟的鼻子尖。 大家都知道德懿的脾气,特别是李娟,去年因为评级的事,她去局里告德懿的黑状,让德懿堵在办公室,把她臭骂了一顿,要不是大家拦着,德懿的大嘴巴就招呼上了。 李娟看了看德懿那高而且挺的鼻子尖,就自己不知道咕噜了一句什么,灰溜溜的走掉了。 “德懿,跟这种人,没有必要的。”文玉拉了一下德懿。 德懿转过头,文玉却惊讶的发现,德懿的眼睛里有些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闪光:“文玉,还记得昨晚我和你说的话吗?我们一无所有,所以必须要比别人更加勇敢向前冲!委曲求全,必须丢掉!你不能让悲剧重演!改变自己,挺起身来,选择战斗,你才能有新生活!” “文玉,校长叫你马上过去!”德懿的话音未落,干事小马就跑过来叫道。 “德懿,你放心吧!我改!”文玉看着德懿的眼睛,心里一股热浪翻滚:德懿,我的最好最好的朋友,我的知己! “离啦?”老校长见文玉进来,竟然站了起来,走出办公桌道。 “离了!” 老校长看了看站得笔直的文玉,没有说什么,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像下定决心似的,又走到文玉面前说道:“昨天你请完假走,我就给你公爹打了个电话,我发现你公婆根本不知道你们离婚的事,这是秦栋背着老人干的好事!你公爹现在工地,你婆婆带着逸多去了农村的串门,这样的事,一般人是不会主动和他们提起的。我知道后,就赶快派了那校和工会的李主席去拦你们,可我们真是没有想到,你们那么快就把婚离了。而且,我听说德懿她们帮着你,连夜就从家里搬了出来,一天的时间,那么小年轻的呀……” 文玉从心里边感动了起来,眼前的这位行将退休的老人,是文玉六年前刚到这所学校时的师傅,也许最初他确实把她看做局长的儿媳,可是,后来,文玉能体会出来,老人已经把她当做了闺女。 “谢谢您,校长!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会好好走下去的!”文玉发自真心的说。 “好吧!文玉!”老人转过脸来,拍了拍文玉的肩,“咱们建设局要面临下岗分流了,你公爹也要退休了,影响力肯定要削弱了。而且他这个人,军人出身,有股子正气,办事比较公正,有可能得罪了一些人,现在你不是局长的儿媳了,他们有可能拿你出气,打击你!如果有这种事,你告诉我,我去替你解决!” “谢谢您!”文玉的心里又是一热,“刚刚我就已经被打击过了,您放心,我能应付!” 第十一章 参加家族聚会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郎朗的读书声在教室里回荡,学生们腰板儿挺得笔直,书端得高高,连那些平日里趴桌子睡觉的学生,今天也都张开了嘴,“临表涕零,不知所言……”教室里竟然陷入一片静默里,窗外的一声鸟啼仿佛是铃声,将大家从《出师表》中唤醒。 “我想请大家说一说,你喜欢《出师表》的原因”,文玉走下讲台,顺着课桌的过道慢慢的走过去,一边用着征询的眼神儿向着每个同学的眼睛里探视。 文玉一米六的个头,不高,结婚时的体重120斤左右,有点小婴儿肥,但最近这一段时间,文玉瘦得厉害,她现在穿的这件天蓝色的连衣裙就有些阔大,那裙摆就真的像一朵云流连在她的脚边。文玉的眉目属于那种中国传统的美人坯子类型,细细的弯眉,还有被无数小单眼皮羡慕的双眼皮,更显得那双杏核眼大而且水灵,鼻子是小巧圆润的,显得性格也是柔和乖顺的,嘴不大,即使笑起来,也尽量抿着。当文玉把那一头浓密乌黑的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的时候,大家都惊呼,她是从画上走出来的唐朝仕女!而当文玉坐下去,特别是沉思起来的时候,有一种与她的年龄不太相符的忧郁就会像阴云一样浮现出来,但这样的时刻,人们又说她是林黛玉转世。 在上大学的时候,文玉就是系里有名的“三朵花”之一,另外两朵明显比文玉聪明,很好的利用了自己先天的美貌优势,还在学校期间就一个挂靠上了富商,另一个找了有钱的富二代,只有文玉,将那本该花前月下的大好时光,坚决的投放在图书馆和自习室里,因为她一想到自己那土里刨食儿的父母,靠着卖鸡蛋才能给她扯件花布衫,而小她四岁的弟弟,一条棉裤只能短了接,再短再接,一直穿了六年都没钱做条新裤褂,文玉就拼了命的学习。所以文玉是靠着一等奖学金读完的大学,最辉煌的时候,她的《领导科学》,一个考区只有两人过关,而她是其中之一;《比较文学》课,获得了汉语言文学系里开课以来的最高分,让那个永远不苟言笑的白发老头第一次绽开了笑颜。 所以,如果原来还有人说文玉是靠着局长公爹,但时间长下来,人们不得不暗地里挑起大拇指:文玉,是真有水平!而这点,最有发言权的是学生,他们那狡猾的小心眼儿里,可看不到什么高官贵戚,而只看到学识渊博。 学生们地叽叽喳喳讨论开了,刚才还安静着的教室人声鼎沸,文玉很喜欢这样的场景:作为老师,没有比看到自己的学生对知识如此的孜孜以求更激动的事了。 “老师,我认为是忠诚!”靠窗坐的一位大个男同学的声音最响亮:“忠诚于自己的主公、忠诚于自己的阵营、忠诚于自己的事业、忠诚于自己的抱负,忠诚于自己的信仰!忠诚于自己的初衷!” 热烈的掌声像风暴一样在教室里响起,引得在走廊里巡视的教学副校长那校长也从门口探进头来,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文玉课堂的魅力,她永远只做引路者,而把那广阔的发挥的思想空间都留给学生,所以学生特别喜欢文玉的课,因为那在成人的世界里也许要被嗤之以鼻的想法,却可以在文玉这里得到像宝石那样的肯定与鼓励! “忠诚于自己的信仰,忠实于自己的初衷”,文玉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心里的那种酸楚又涌了出来:谁能始终忠诚于自己的信仰和初衷呢?是文玉自己,是秦栋,是德懿,或者其他? “铃……”悠扬的萨克斯《回家》又响了起来,“让我们带着这个问题,继续探究,下节课我们再来各抒己见!下课!”文玉带着教案走出教室,看到教务处的干事站在门口道:“文玉,你婆婆打来电话,让你下了课就去陈台子沟参加婚庆典礼!” 文玉才想起老校长刚和她提起的,婆婆带着逸多去农村串门的事,也才想起其实半个月前,婆婆就曾经说过,东子的二姨家的艳红结婚的事。 文玉不知道,在此种情况下,她究竟该不该去? 文玉找了校长,校长低下头想了想,对文玉说:“应该去!要就是你婆婆,真的还不知道你们离婚;要么就是知道了,老人也是把你当姑娘待,无论如何,你还是去吧!” “但是,如果秦栋也在……”文玉话说了一半,但老校长已经知道文玉的意思了:“你得熟悉这种关系,文玉,毕竟你俩都在一个城市里,而且,你们还有逸多”。 文玉明白了老校长的意思,就下意识的挺了挺腰,是的,好多东西,自己都需要重新面对! “不用再请假了!你的七天假期仍旧有效”!老校长最后说。 颠簸了将近两个小时,文玉在目的地下了车。一块矗立在草丛里的写着“陈台子村”的蓝色的路牌,是它与所有的田间小径区分的唯一标识。 文玉顺着那条半是砂石半是黄土的坑坑洼洼的小路向前走不上100米,就看到路边堆放的垃圾和牛羊的粪便,像是在汪洋大海上看到浮标一样,放胆走去,前面果真就有篱笆和房檐在苞米地的尽头露了出来。 根本不用问谁家办喜事,你只需顺着人流走就可以了。在这样的村子,民风的淳朴让一家的喜事成了全村的喜事。 文玉跟着那几个吵吵闹闹的小孩子后面,看到了喜棚,那是刚刚建起的气派的三间大瓦房,棕红的瓦檐,白瓷的墙面,铝塑的门窗,铺了青砖的地面——文玉想起自己六年前第一次到二姨家来的时候,是他们刚结婚,作为新人回礼来。秦栋是不屑于进那间低矮又破旧的小房子的,只是象征性的向院子踮了踮脚,感觉自己实在没有勇气越过那猪粪牛粪鸭粪的海洋,于是借口去看朋友,丢下文玉一个人在这里。 文玉听婆婆说过,二姨家过得很苦,二姨夫给人打工,砸坏了腿,基本干不了庄稼活,只能在家里养些猪牛,可是还没有经验,弄得钱没有赚到,屋子倒是一塌糊涂。 文玉自己走进了屋——对于那一地的秽物,文玉肯定不喜欢,但也能理解。文玉知道自己的爸妈,一忙乎起地里的活,哪有时间打扫卫生,自己家的院子不也是这样吗?只是,二姨家的院子确实有些不堪而已。 “哎呀!文玉呀!”二姨抄起鸡毛掸子就扫起炕,结果让尘土飞得更多。 文玉大大方方的就坐在了炕沿上,这让二姨红了眼圈:“文玉,秦栋嫌我们家埋汰,多长时间都没有进屋来啦!” “二姨!农村家,不都这样吗!”文玉笑道。 这让二姨又感动起来,一叠声的催那老实木讷的二姨夫,去地里给文玉摘西红柿! 只要努力,都会有好生活的。文玉这样想着,就见到秦栋的二姨穿着大红的新衣,新烫的短发上还别着一朵红绒花,正里里外外张罗着客人——这是当地的习俗,凡是姑娘出嫁,需要提前在娘家举行个“谢亲”的仪式,仿佛是感谢父母亲友的养育之恩的意思。 文玉正在踌躇要不要过去,二姨一眼发现了她,连连拍手叫道:“哎呀!文玉来啦!快点过来!”就一路小跑着接了出来。 “文玉啊!”二姨夫也跑了过来,但只是叫出这句,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二姨!二姨夫,恭喜啊!”文玉不知道该不该改口叫别的,就一顺嘴又叫起来。 “好啊!好啊!文玉来就好啊!刚艳红还问你来!” “上屋!”二姨夫想起这句话,也跟着道。二姨一把拽住文玉,就向屋里拉。 二姨的手很粗糙,剌着文玉的手;很有力,让文玉感到一种实实在在的温暖,像极了自己妈妈的手。文玉就加上自己的另一只手去,握住了二姨那散发着猪食味道的老手。 “文玉来啦!”沿途的人们都叫道,接着就簇拥在文玉的身后,一起进了喜房。文玉四顾一望,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总是低头打着游戏的身影,“秦栋有事,不来了”!二姨在文玉耳边轻声说道。 “大嫂!你来啦!”穿着新娘服的艳红从屋里迎了出来,一把攥起文玉的手,“大嫂……”艳红的泪就要涌出来,一边负责张罗事的司仪马上叫道:“喜事!快让文玉吃快喜糖!” 艳红立刻送上来一块喜糖,亲手喂到文玉的嘴里:“大嫂,我被省城的天宇学校录取了,八月二十号报道!”艳红有些哽咽,就又去扒糖。 “那太好啦!妹妹这是双喜临门啊!”文玉惊喜的叫道。 “妈……妈妈……”文玉的话音刚落,就越过艳红的肩膀看到逸多扎撒着两只小胖手,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 “逸多!”文玉的泪再也克制不住,泉涌而出! 那司仪立刻就跑了过来,高声叫道:“还没有入席的就坐啦!马上开席了啊!” 大家送文玉坐了主席,就是正对着台子的那桌。文玉知道那是家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者的位置,说什么也不肯过去,正僵持间,文玉的婆婆,也穿了一件新鲜颜色的衣服,打灶间走了过来——文玉知道婆婆是家族里公认的“美食家”,谁家有大事小情的,监督饭菜质量的一定是婆婆。 “文玉,今天你就坐这里!”婆婆一把将文玉按在这主位上,又拿过一套餐具,摆在文玉面前:“今天,你就坐在这里!”婆婆又重了一句,就扭回头去,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汗水或者其他的什么。 后厨一道接一道的传着菜,司仪就一道接一道的叫着菜名,文玉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头,埋在逸多的小胸口上,掩饰自己那汹涌的泪。 “……我还要感谢我的大嫂!”文玉一惊,才反应过来,这是艳红在讲话:“我从职高毕业,一直找不到工作,是大嫂让我考教师资格证,并帮助我补习了整整两个月,我的证书终于考下来了。大嫂又联系她以前的大学同学,四处帮我收集招聘信息,又指导我面试笔试,陪着我一场场的考。我和传文就是在考试的时候认识的!上星期,我们俩同时被省城天宇录取,马上就去报道!大嫂,不管任何情况,你都是我的大嫂!” 艳红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文玉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再属于这个家族的消息了…… 第十二章 归来 赶上最后一班车,文玉终于在华灯初上的时候,回到了城里。 从出租车上下来,文玉站在自己新家的楼下。抬头看,窗口一片漆黑;而隔壁的那扇窗子,一个光着膀子的男子正将一条毛巾从自己的秃头斜向下从腋下穿出,一边向里面吆喝道:“端菜!把啤酒镇上!”一个穿着黑红碎花布衫的臃肿的妇人应声出现在灯影里,“啪”的向那膀爷的鼓鼓囊囊的肚子拍了一掌,竟自有些愠怒道:“喝,喝!一天就知道喝!那黄汤嗖不拉叽,有什么好喝的?”同时一颗毛脑袋就硬挤了过来,这个大概十一二岁的毛孩子就叫道:“哎呀!爸!你这肚皮不是喝酒喝的,是被我妈拍肿的呀!” 文玉甚至有些贪婪的看者这一幕,她知道,自己的生活,至少在那七年的时光里,没有过这样满是柴米油盐的平淡但却是温馨的生活的,而这,不也是文玉期盼的吗?她记得在大学,熄灯后大家睡不着,那时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关于老公婚姻什么的。在这种场合文玉是不说话的,因为她感觉自己的“理想”太过土气,是不值得说出口的。 但有一次,大家必须要文玉说出自己的“理想型”,被逼无奈的文玉只好吞吞吐吐的说了出来:“白天俩人都上班,认真努力的工作,赚钱;等到临下班的时候,一个会给另一个打电话,约定好今天晚上谁去接孩子放学,谁去市场买菜;等到三口人都回到家,点亮的灯光里,是两个人一个厨上忙碌,一个厨下帮忙,而孩子就像只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接着哪怕是土豆丝就着白米饭也好吧,就被搬上桌,一家人于是就在这饭菜的平凡味道中聊着家长里短……” 文玉还没有说完,就被上铺的小娜的笑声打断了:“文玉,你这啥理想啊?你这根本就不是理想!婚姻里得要有鲜花、美丽的衣服、好吃的、旅游、浪漫……”小娜当时正在床上拆着男友刚刚因为她生气而哄她开心送过来的各种礼盒的包装…… 小娜要的是烂漫的是爱情,而文玉要的是踏踏实实的婚姻,她们两个根本不是一路人,所以文玉只是笑了笑再没有张口。文玉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是“一直到老……” 一直到老!文玉想到书上的一句让她怦然心动的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当时光残酷的剥去所有的容颜与活力,当风雨侵蚀掉所有的激情与梦想,在我的昏花的老眼里你还是一如当初般笑靥如花!这难道不是最高理想吗? “忠诚于自己的信仰!忠诚于自己的初衷!”文玉又想起今天课堂上那个阳光大男孩的誓言,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初衷,还能“忠诚”下去了吗? 文玉想到这里,一股说不上来的疲倦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文玉感觉自己无论如何爬不上三楼了,更何况自己脚边大包小包堆着的带着霜的西红柿、顶着花儿的嫩黄瓜、紫得发亮的茄子、掐好了尖儿的豆角、带着红缨的苞米,黄金般璀璨的南瓜,刚砍下来的瓜子盘、还有一个胀鼓鼓的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大布包! 这是临别时二姨、二姨夫、传文和艳红还有几个别的东子家的亲戚帮着送上车的,艳红将这个大布包硬塞上车的时候,终于落下了泪:“大嫂!”艳红叫道:“大嫂!谢谢你!你改变了我的生活,也拯救了我家!你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家任何时候都欢迎你来!” “文玉啊!啥时候没课,一定来啊!二姨给你杀猪吃!” “文玉,来啊!”一直蹲在树底下抽烟的二姨夫说道。 文玉也落了泪,这泪,半是哀伤半是欣慰。不管什么原因,她现在毕竟是离婚的人,那个曾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的“家”是没有了的,她是孤零零的了;而在她和她们没有任何关系的情况下,她仍旧能够得到这么些秦栋家的亲人这样的发自真心的对待,文玉感觉自己那些日子里跑来跑去为艳红讲题、给艳红每篇备考课文都亲手写出说课稿,一遍又一遍当学生听艳红的课,多少个烈日下等在考场的外面提心吊胆着里面的艳红……都值了!因为她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可是,她对秦栋的付出,她对这个家的付出,回报在哪里呢? 交下了所有人,可就是交不下那最重要的人的心,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文玉的泪,又在眼眶里打开了旋儿! “哎呀!文玉!你回来啦!”德懿的叫声,吓了文玉一跳。 文玉急忙回过头去,就见德懿那高高大大的身影从那一片街灯的光晕里愈来愈近!德懿!还有比此时看到德懿更令人激动的事吗? “德懿……”文玉的叫声就带了哭腔。 “咋啦?他们欺负你啦?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骂他们祖宗十八代!都他妈把人逼到这份上了,还蹬鼻子上脸?”德懿一步就抢了过来。 “没……没有……德懿……”文玉一着急,话说不完全了。 “噫?这啥情况?”德懿一眼看到了文玉脚下的那一大堆东西。 “他们给我拿的!”文玉可下找到了嘴。 “咋回事啊?”德懿迷糊了。 文玉看着德懿的样子,有些好笑,就故意道:“德懿!想知道真相不?帮我把这些拎上楼,我就告诉你!” 德懿翻了翻白眼儿,气得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就不该出来看你!我在沙发上躺着看电视,看得好好的!” 德懿嘴上说着,可是手里的活没有耽误,肩抗手提,她们俩折腾了两趟,才最终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上了楼。 德懿确实也累坏了,“我在家,都不干这力气活!到你这里做了长工!”德懿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接着向后一倒,把自己整个摊成了一个“大”字。 “艳红考上了,还是沈阳的一所学校,而且和传文一起考上的!”文玉扶着门框,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报告道。 “艳红?秦栋二姨家的那个?考上啦?不错呀!我还给她找过题呢!”德懿一翻身,从床上下来,直奔了墙边那一大堆去,掏出一个鲜红的大柿子,就在自己的运动裤上“蹭蹭”蹭了两下,就一口咬了下去:“军功章里,还有我的功劳呢!” “也行啊!文玉,都这个时候了,人家还能这么对你,你也该欣慰了!”一个柿子下肚,德懿明显冷静了下来。 “咕噜”,文玉还没有答话,肚子里一响,文玉想起,自己从中午到现在好像还没有吃过饭呢!婚宴上虽然杯盘罗列,可文玉连看的心思都没有,更不要说吃了。 “还没吃饭那?”德懿发现了端倪。 “你等着,我下楼去给你买面去!”德懿说着就奔了门口去。 “先别急,德懿!艳红临走时还塞给我那个大布包,说让我饿了时候吃,看那里有什么吗?” 德懿就直窜了过去,这迅速的劲儿,让文玉万分羡慕,“不愧是四百米记录保持者啊!”文玉在心里赞叹道。 布包被打开了,里面满满当当的东西被德懿一样一样地摆在了地上:一整只烧鸡、一条浇汁鱼、一个酱肘子、一袋四喜丸子、还有一大块熟牛肉,都被整整齐齐的包裹在塑料袋里,“连馒头,都给你带来了!”德懿明显受到了震撼,沉默了一会才说。 等文玉狼吞虎咽了半个烧鸡,啃了一个大白馒头,被噎得直脖的时候,德懿从刚刚的静止里换过神儿来,抖了抖自己的大长腿,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尖,喃喃道:“你说说你!啊!你咋混的!所有人你都能交下!咋那个王八犊子你搞不定 呢?” “因为他是王八犊子啊!”文玉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 “打电话给你辉哥,让他来把这些都搬去你家!”文玉抹着嘴,向德懿道。 “我们可不要!这大半年风里来雨里去换的,我们可吃不起!”德懿仍旧有些忿忿。 “做熟了,我去吃现成的!”文玉笑道,“别让我打了,省我一毛钱吧!我现在没有钱!”文玉看到德懿气得瞪起了眼睛,就越发笑道。 李辉来了,他们三个又跑了一趟楼,东西才搬净。文玉只留了苞米,看那红红的穗子,她想起了还在老家的爸妈,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离婚的事,“该怎么交代呢?”文玉犯了难。 第十三章 谈谈爱情和婚姻吧 “噫?你咋又回来了?”文玉看到去而复返的德懿,吃惊地叫道。 “吃了你的茄子和大黄瓜,不好意思就那么抹抹嘴走啊!”德懿反手划好了门,又拽了拽,确保锁实了。 “怎么,德懿,今天又不回去了呀?不用陪我,我不会自杀的!”文玉笑道。 “这门框没压实,有点松,明天让李辉弄点水泥上来……”德懿没有理文玉,自顾自道,“谁想陪你?我还想陪我老公呢!是李辉,刚和我说,看你好像哭了,怕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么个土坯房子里,再瞎想什么,硬要我留下来的!” “辉哥真好!”文玉由衷赞叹道。 “我对你这样,你都没说我一句好!一天除了气我就是气我,李辉这一句话,你就说他好?”德懿又有些忿忿。 “行啦!还吃你老公的醋!”文玉笑着,就去给德懿铺好床。 “哎,文玉,不是和你吹,李辉确实不错!你知道吧,结婚那天晚上,我骑在他身上扇他嘴巴子,是李辉故意让着我。其实,他是练散打的,我十个也打不过他一个。”德懿“蹭”地窜上床来,又盘开了腿。 “那为什么?”这回轮到文玉迷糊了。 “他和我结婚,是深思熟虑的。他和那个白富美在一起,也许不缺钱,但他肯定过的寄人篱下的日子,这是他最不愿意的。后来李辉和我说,其实他说的那些话,本意是想傲娇一下,让我知道“得到”他有多么不容易,让我珍惜他,可惜我理解错了,他一看我当时真急了,也后悔,正想和我解释,他爸妈就来了——如果我不被你老老实实的揍两拳,以后你在我爸妈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这是他原话。”德懿挠了挠头,总结道:“因为爱!文玉!他如果爱你,一切都不是问题;他如果不爱你,一切就都是问题!” “有爱,一切都不是问题;无爱,一切都是问题……”文玉自语道,心里就有股说不清的东西,既像迷雾中的灯塔,又像暗夜中的流星,她仿佛明白些什么,但要具体说出来,还是一片混沌。 “你还不明白吗?文玉,秦栋不爱你,他从来没有爱过你!”德懿深深地看了文玉一眼,一字一顿道。 “那为什么要和我结婚?”文玉还是有些迷惑。 “爱和婚姻,是两个概念!爱是发自内心的牵挂,而婚姻有可能是外界强加的责任。幸福的家庭,正好是爱情和婚姻的重叠,就比方,婚姻的责任正好是我对你的牵挂!”德懿把两只手握在胸前,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你的意思是说,秦栋不爱我,所以不想承担因为我而带给他的责任?”文玉若有所思道。 “大致是这个情况。”德懿放开双手,向后摊开,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反着坐的青蛙。“但是,文玉,我说这些话可不是给秦栋卖好,他即使爱你,他也承担不起爱你的责任!” 文玉说不出话来了,她是自从那大学的夜谈会以来,再也没有探讨过关于“爱”的这个问题的,这对她来说,实在有些陌生。 “文玉,你讲《简爱》时的句句珠玑,就不能现在拿出来救救场吗?”德懿缩回自己的两只手,无奈的说道。 “德懿,那是书啊!这不是现实吗?”文玉分辨道。 “你呀!文玉,说句实话,你是最单纯的,有句话说叫什么小白兔的,说的就是你!你别不服气,在你的有限的关于婚姻的意识里,你只知道结婚了,就好好守着这一个人过,他有优点或者缺点,你也都能接受,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些东西是一直在改变的!” “说句最实在的话,你就是幼儿园里那个坐在板凳上等着老师从糖盒里分糖块的孩子,分好,分坏,全凭运气。分到好糖,依你的个性,你也不会张扬;分到坏糖,你也不会怨天尤人或者吵吵闹闹,不想任何人知道你分的糖坏,而替你担心。只是默默的独自承担,而把这仅仅当做命运的安排!” 文玉又不吱声了。她跟不上德懿的节奏,但是在下意识里,她知道德懿说的好像是对的。 “所以,我说你,在这场婚姻里,最大的错处是你的运气差!你碰巧遇到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个没有断奶的混蛋小子,只要倒在他娘的怀里撒娇一下,就什么都有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巨婴”,怎么能够顶门立户,养家糊口?第二个错处就是你俩不是同一类型的人。人家是“自矫型的妈宝男”,你是“自立型的奋斗姐”。你和我一样,都从农村出来,走到今天这步,都是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拼搏出来的,所以你必定不喜欢这种伸手讨食的生活,你是想要自己强大起来,好照顾更多应该照顾的人,这是你们俩本质上的分歧,是无论如何弥补不了的。所以,你的好,在他眼里一文不值;而他的好,比如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也享受不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他们家几乎所有人都为你点赞,而只有东子弃你如敝履,因为他看不到你的好,但是别人能够!”德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老话讲,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但我得说,凡事要实事求是,对于你们这两个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家庭组合来说,离开是最好的出路,否则,你不会幸福,秦栋会吗?他也不会!因为他不想长大,而你却一直要他做成年人!”德懿双手向后一摊,又把自己变成了反着坐的青蛙。 文玉的头上冒了汗,可是仍旧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直瞪瞪的看着德懿。 “还有逸多,你也尽可以放开。人家有钱有势,就这一个孙子,亏待得了?你再看看你,手里的那点钱都铺不满这个桌面”——德懿一指床头柜,那是丽善老公送餐桌来时,一起带过来的——你连孩子的零嘴钱都拿不出!那让孩子和你挤在这房子里呀?冬天怎么办?你不怕冻,那孩子呢?你看孩子冻得小脸通红,你就是爱他啦?孩子生病怎么办?你拿什么给孩子看病?就是最实际的,孩子现在上幼儿园,你怎么去接?你老请假啊?工作还要不要啦……那还谈什么给孩子好的生活?胡扯!” “依我说,你要快速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这本来是好事,还一天悲悲戚戚的干嘛?你要强大起来,到那时你才能给逸多更好的生活!放心,孩子永远都是你的,现在只不过让他们替你养一养!”德懿咧了咧嘴,做出一副聪明绝顶的样子来。 “哎,对了,文玉,你还要记住一点,对恶人,一定要坚决的战斗,直到胜利!今天上午李娟那事,我又去找她了——还亏宁健提醒我,她去年拿你的论文当她自己的,还好意思去领奖!” “我进她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和她那腿子嘁嘁喳喳,见我进来,马上就闭嘴了,看那情形,肯定在嘀咕你!我就直接走过去,指着她鼻子尖叫道:“你们躲在这里交头接耳,容易让人怀疑你在背后说文玉的坏话!文玉离婚了,你不是可怜她吗?得有点实际行动啊!那把你去年抄文玉的论文换的获奖证书拿出来,安慰一下文玉!” “你就直接这么说的?”文玉有些震惊了。 “是啊!这本来是你在走廊上就应该说的话呀!我只是替你说罢了!”德懿拉开了毯子钻了进去,“你呀!什么时候可以独立作战呢?” 第十四章 再次打击 昨晚睡得真好!这是离婚之后文玉的第一个踏实觉!这要感谢德懿,她的话像阳光一样驱散了笼罩在文玉心头的阴霾!是啊,抬起头,向前走,阴影就会被抛在身后! 以至于文玉半夜醒来,下意识的为德懿盖好了她蹬在脚底的毯子,让德懿在满头大汗中醒来,气愤的抱怨天气的炎热,而让文玉偷偷吐起了舌头! “来呀!新的一天,新的开始!”文玉在临进校门的时候,笑着对德懿说道:“我这是改编《飘》里的斯嘉丽的经典名言!” “神经!”德懿故意的白了文玉一样,心里却差点落了泪,昨晚她解开了文玉的最大的心结,可是,她不知道当那个残酷的真相最终来临的时候,文玉该如何面对,她这被出卖欺骗的七年美丽时光或者一生的幸福? “我再和她们几个合计合计,看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德懿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就追上了文玉的轻快起来的脚步。 “今天是体育加试最后一次模拟考,我们去局里的大体育馆实地考评!”政教主任同时也是兼任体育组长的王主任夹着点名册在整个初三学生的队列面前高声道,“全部班主任跟随!”接着大喇叭一挥,就变成了指挥棒,六百多名学生就在这位穿着洗得发黄了的半袖衫的主任后面鱼贯着涌向工程局的后方机关体育馆。 文玉对这位赤红着脸堂的白发斑白的老主任从心里敬服。他是早批的正牌大学毕业生,响应国家支援贫困地区的号召,来到了那时还是荒蛮之地的这里,而在实际选择工作单位的时候,他选了工程局。记得有一次文玉晚自习和值班的王主任一路回家时,主任透露了他选择工程局的原因:“一个月多给九块钱补助!九块钱!文玉,那时一个饼子才五分钱!想想,九块钱可以买多少饼子!我爹就可以不用那么拼命啦!”文玉想起主任那时在星光下闪烁着光亮的兴奋的眼睛,就不觉得笑了起来。 实际上,九块钱在当时确实是一个大数目,文玉后来听公爹也说起过,当时工程局草创伊始,为吸引人才,确实用了高薪这招。要知道,那时公爹的工资也才四十多块钱哪! 到了建设局,主任真的没有愧对这多给的九块钱!带领着学校乒乓球队,就在荒草滩上支起两块板子训练,竟然一路夺了省里的冠军——现在好些局里的领导,当年都曾经是老主任的弟子,所以,在工程局,老主任的威望也极高。 仰卧起坐、跳远、千米计时跑、实心球投掷……测试一项一项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文玉班的男生勉强过关了,而女生,成绩糟得一塌糊涂,德懿曾把这种情况归结于文玉:“谁的学生随谁儿!”在体育这方面,文玉除了羽毛球能够拿得出手,别的确实也都是不堪入目的。 德懿的班级早就作为体育加试标杆班级走了,一些测试合格的班级也陆陆续续的回校了,只有不多的学生和老师还留在体育馆,王主任跑来跑去给大家鼓劲儿:“多练练,抓住最后的机会!这到了中考考场上,可是实实在在的分啊!”虽临近退休,可是老主任这兢兢业业的劲头却丝毫不变,这也是让文玉尊敬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哎呦!我来迟了呀!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呀!我还想代表工程局慰问大家;同时也替工程局的各位出现场的家长们表示一些谢意!”一个瘦高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训练场地上,文玉的班级位置靠里,她只能通过逆光看到那新出现的人好像穿着蓝黄色的条纹衫,半伛偻着的腰身,使得那衫子像挂在衣架上一样,晃荡了起来。 “高主任好!”这问好声稀稀拉拉的,几声,就沉寂了下去,人们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仿佛这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文玉想起来了,这人是局后方办公室的副主任,而且是办公室三个副主任里最没有实权的那个。但是如果人们实事求是叫他“高副主任”,他就有些待理不理的;心眼儿灵活些的就马上改口叫“高主任”——而他的最大理想,确实也是想去掉名头前面的那个“副”字,他看人替他实现了这个梦想,所以就立马喜笑颜开起来,追着人家的屁股嘘寒问暖,仿佛那人就是操控他升迁的顶头上司一样。 这样一来,无论是巴结他的人还是被他巴结的人,都五脊六兽的难过起来,而他,对于这些是全然看不到了,而自诩自己是这个工程局里处事最圆滑最风光的一个。 “哎呦!这不是文玉吗?怎么你也亲临第一线啊?哈哈……”高主任简直觉得自己幽默极了。 那衣裳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逛荡到了文玉这里,文玉其时正半跪在垫子上,给一个做仰卧起坐的女生压脚。 “我是班主任,学校要求班主任必须到场!”文玉连头都没有抬,就实话实说道。 “……”高主任一时没词了,他没想到文玉这样的不会捧场。心下就有些恼火。 “哎呀!文玉,我听说咋的,你和东子离婚啦?还净身出户”——那高主任遛了两个圈,就又转回来向文玉道。 那个坐着仰卧起坐的学生一下子就停止了痛苦的努力,将手从脑后撤出来,直撑着垫子坐了起来,叫道:“老师……” “不用管这些,该做你的做你的,再做两个,你就过关了!”文玉柔声对那学生道。 “老师,我来给她压腿!”书萌看出了门道,一个箭步窜了过来道。 文玉也确实累了,就放开了手,想从垫子上起身,没想到,一阵酸麻的像针扎的感觉迅速的蔓延上来——她压腿的时间太长,腿和脚都有些麻木了。 “老师!老师!”那垫子上的学生一骨碌爬了起来,和几个赶过来的学生一起扶起了文玉。 “没事!你们继续练!书萌,你带领大家一下啊!”文玉抹着额上的汗水,向围在她身边的学生嘱咐道。 “老师……”学生们不肯散去,有些人就拿着小眼睛扫射着高主任。 “啊!没事!我和高主任说几句话!”文玉安慰着不放心的学生们,学生们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各自散开训练去了。 “多好的日子啊,局长的儿媳妇!走到哪不高看一眼那!咋搞的呀?”那高主任的面部表情渐渐的就有些严肃起来,仿佛看到有人愚蠢的竟然丢掉一大块黄金! 文玉没有理他,自顾自的走到椅子那里,坐了下去,同时拧开矿泉水的盖子,一仰脖,半瓶水就见了底。 文玉不想和这样的人说话,因为文玉就亲耳听到有几次他到公爹家请求公爹将他扶正时,信口雌黄的污蔑造谣别人的丑态——而那时,他对自己是多么的恭敬啊,连给他倒杯水,都要站起来弯着腰双手去接——以至于公爹都看不下去了,道““你就坐着吧,文玉是晚辈,倒茶是应该的!” “哎呀!文玉!有什么需要高叔叔帮忙的吗?我去找东子,好好的训一训!这孩子,也太不让人省心了!”高主任也跟了过来,不用文玉让,就自顾自在文玉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起了口,那口气仿佛和东子家是积年的老亲。 文玉不能不说话了:“高主任!”文玉特意将这三个字着重了一下:“这是我们的私事,现在学生训练,不适合谈这个!” 文玉以为这就可以让高主任知难而退,但文玉低估了高主任的耐力。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文玉!你的工作可是你公爹千辛万苦调过来的,要是没有你公爹,你现在还不在你那农村的镇中学受苦吗?哪有这里这么好的条件!咱做人可不能忘本!”高主任将公文包向桌子上一丢,这番义正词严让他激动得鼻洼鬓角都见了汗。 一股屈辱的怒火从文玉的心底腾腾的燃起,她多想像德懿那样,狠狠的一个嘴巴甩过去,甩得那张瘦脸变绿!但文玉知道自己不是德懿,德懿的强悍是她学不来的,文玉只狠狠地瞪了那瘦脸一眼,将手里的空瓶子向那垃圾桶重重的一丢,“咣当”一声,文玉见到很多人都向这里看来,文玉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就起身直接离开了。 高主任吃了这么一个瘪,心里自然极不舒服,他曾经在文玉公爹那里得到的羞辱,今天可以在文玉这里找到些平衡——或者,今天教训了文玉,还可以去局长大人那里讨好啊! 高主任又紧随了文玉过去! “文……”他刚在文玉身后叫,就被王主任拦住了去路:“高主任!你们局领导的心意我们领了!学生没有规矩乱跑,再碰了您就不好了!您还是赶快回办公室吹空调吧!”老主任于是抓起那半袖衫的胳膊,半拖半拽的弄出了门! “文玉,你不用理他!咱们建设局谁不把他当成臭狗屎!”老主任转了回来,安慰着文玉道。 “王主任!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凭我自己的能力!”文玉恶狠狠的说。 第十五章 要撤校合并了 文玉疲惫的回到办公室——这么几天,她已经将班级当做了办公室,一方面是还有两天中考了,处于自由复习状态的学生们也确实离不开她,另一方面,文玉也越来越不喜欢回办公室了。 她们是一个年部在一起办公,初三的三十几个人,就都挤在那间朝南的大屋子里,文玉的办公桌靠里,这意味着她如果到自己的桌子上喝口水,也要横穿那三十多双灼灼的目光。 这几日,许是文玉自己的心理作用,她一直认为办公室里的人都在背后议论她,自从彻底得罪了李娟和高主任后,这样的感觉越发强烈。那天文玉回办公室取上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分析表,走到门口,就听到清晰的“离婚,被甩了,谁知道……嘻嘻嘻……”,文玉知道,这是办公室里的几位局里高官的夫人,当然也包括高夫人——他们是不屑劳动的,如果安排初一或者初二的教学任务,她们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班级点一下卯的,这也让她们异常痛苦,逼得没有办法,校领导班子经过彻夜不眠的研究,决定把她们安置在初三,担任劳技、手工、心理等只存在于教育局来检查才会出现在课表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设置的课程的教学任务——这就让整个初三出现了这样极端的冰火两重天的景象:一边是文玉她们累得昏天黑地;另一边是夫人们清闲得嗑瓜子打毛衣和聊八卦!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文玉不止一次听到公爹的摇头叹息:“他们都是父一辈子一辈的工程局老人儿,她们的父母挥洒在这片焦土上的血汗,成了他们的这些后辈恣睢放纵的资本——大锅饭,没办法!” 今天是刚从省厅开完会的老校长利用课间操召开了一个紧急的“吹风会”,所以文玉才回了办公室。在门口,文玉特意停了一下,想听听她们还在拿自己的什么作为谈资,但奇怪的是,屋子里嘁嘁喳喳的声音虽然时大时小,嬉笑声虽然时断时续,但肯定和她一点关系没有,她们说的是邬老师:丈夫被医院的一个小挂号的吸引去了,她不甘心吃亏,也找了一个——可惜遇到了母老虎——两天不到就被那人老婆打上门来,甩了两个大巴掌和一口浓痰在脸上,而且当着办公室所有人的面。 文玉不仅心下暗笑:自己有点过分看重自己了!如果不是局长儿媳的身份,自己的这点子事也许根本入不了人家的法眼。世界变化那么快,永远不缺聊以慰藉无聊的谈资,只不过她们永远关注的是时效性和爆炸性罢了。 “哎呦!文玉回来啦?怎么几天没看着影儿啊!这大忙人!”文玉的一只脚刚迈进办公室,高夫人那肉包子脸就贴了上来,“逸多那孩子,也不知道咋样?不知道能不能想妈妈那——哈哈……”高夫人身量矮,但是纵向阔,还喜欢穿旗袍,这使得她像一口移动的花缸——她的人性和她的丈夫不相上下,而心里素质也和她的丈夫不相上下——都认为自己是人群中最璀璨的那颗星——如果不是她的爸爸,作为第一批入驻荒滩的突击队长,并且把自己长眠在了那大坝上,临终之前托付队友们照顾他仅存的这一脉骨血——她和她的那位夫君,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你少说两句!”王姨——她老伴儿是工程局的书记和黄姨——她老公是工程局驻京办主任,不约而同站起来,拦住那花缸的话头——而那花缸也真就闭了嘴——这两位老公的实力,确实能左右她的高主任的“副”字能否拿下——“文玉,到这里来,喝点枸杞菊花茶”,王姨端起养生壶来,年轻一点的黄姨就跑过去拿来了文玉的水杯。 “你叔”,王姨一边倒水,一边道:“打电话把小东好一顿臭骂,这么好的媳妇,他还不要,他再也找不着了!——你公爹已经在医院打了好几天点滴了!” “可不是!文玉!你秦叔,也从北京打来电话,说小东太不懂事——你郝叔调到北京了,他告诉你秦叔的”黄姨一边把倒满的水杯递了过来,一边解释着消息的来源。 “孩子你不用担心,文玉,他们家三代一根独苗,还能亏待了孩子咋的?倒是你,脸色不太好,课还多,别累着是真的……”王姨放下壶,跟过来道。 “谢谢,王姨,黄姨……”文玉的眼圈又要红,她是从心里感谢这两位老太太,她们大刀阔斧的替她阻挡了那么多明里暗里的中伤,如果没有她们,文玉知道,这场八卦不会这么快平息下去。 她们还想说点什么,下了课的教师们三三两两的就都回来了,李娟也回来了,竟然走到文玉的桌前笑道:“文玉早就回来啦,我以为你不知道开会,还去你班找你了呢!”自从被德懿两次打上门来,李娟确实消停了很多,看到文玉居然能笑了。 文玉不及回言,就见老校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拉开靠近门口的一把椅子,直接就坐了上去,将手里的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向桌子上一丢,“啪”的一声,人们的目光都被吸引来,办公室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事情紧急,我就直接说了。”老校长翻开本子,找到了他需要的那页,就用手戳点着继续说道,“咱们一直哄扬国企改制,但大家都认为那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落不到咱们的头上。但是这次不是了,刚刚省厅开会决定,响应国家号召,工程局从现在开始就进行机构改革,而且,后方机关、学校和医院率先进行试点!” “改革?咋改呀?“ ”两年之前不就改过了吗?” “就改,也是大家都动!咋就给咱初三开会呀?” …… 议论声从各个角落响起,起初很小,渐渐就越来越大,直扑向老校长而去了。 文玉一直没有出声,她可以说是最早就知道要改变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从她公爹那里,还有,从她的感觉里。 文玉祖祖辈辈都是土里刨食儿的农民,她可是最知道,如果一块地里的苗子,你也不去除草,他也不去施肥,只靠着几个人累死累活,那这片地,即使再肥沃,最后也将颗粒无收,到时等待大家的是——饿死或者改变。 像工程局这样的地方,枝枝蔓蔓,人浮于事。靠着老关系、老面子、老人情,而不是靠纪律和监督,怎么可能维系这么庞大的几万人的国企的正常运转?子弟校不就是个缩影吗?真正恪尽职守的有几个?刚刚以及以往无数个日子,办公室里的情形,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吗? 改变,至少挥洒汗水的人能够活下去!这整个的机制能够活下去! “……很简单,我们子弟校要撤校合并,具体说,和市里的学校合并,这是好事,就是说我们可以转为公办老师。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并过去……“文玉才发现,自己愣神的功夫,老校长已经又开言了。 “咋不能全都并过去呢?咱们的土地和校舍,都归地方,人你不要?”文玉一听,就知道是高夫人在发言了。 “这是不假!可是你有没有算过一笔账,我们学校超编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就算是地方学校给了一个班级,又能够担得起教育教学任务?而且,如果我们所有的人都归过去,那么工资、保险、养老以及退休之后的福利待遇,那是多么大的一笔开销,我们的校舍都变卖了也不够啊!”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相互丢着震惊或者疑惧的眼神。 “并不过去的咋办?”不知谁在角落里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下岗、分流,或者直接回家!” “你让谁下岗回家啊,凭什么啊?” “凭业绩!” “业绩?啥业绩!咱一个教书的也不能跑市场、抓调研,能整出啥业绩?” “以近五年的授课情况,课时累积、学生成绩、作业量、获奖证书情况、教育教学论文、公开课及考勤等几大方面进行公开评比,这就是我们的业绩,”老校长推了推眼镜,手在那本子上一划,“啊!还有重要的一条,没有教师资格证的地方学校不接受!” “什么?不接受?”李娟“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那我咋办?啊?这么多年白为工程局奉献啦?” “这啥规定啊?还将不讲理,还让不让人活啦!我找局里去!”高夫人也急了! “找谁都没有用!在我们工程局好使的那些套路,到地方上没人买账!”老校长头都没抬,只是向笔记本又倾了倾身体,好像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哦!至于为什么要先给初三开会,那是因为后天学生中考结束,我们初三教师就没有课了。而地方学校正急需一个教学骨干去接班教学,所以我们要从你们这些人里选拔一位老师先过去,这对公,是我们学校的一张名片;对私,这位教师的档案关系将直接落户教育局,她即可就转为公办教师,我们这边任何的下岗分流将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那派谁去啊?”人们有些焦急起来。 “后天下午两点,学校小会议室,所有教师的各项成绩、证书等将举行公开排名打分,分数最高的就去!” 老校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办公室里的人也渐渐散去。王姨和黄姨却没有走,两个人走到文玉面前,王姨先开口道:“文玉,需不需要我找一下我家你李叔,帮你运作运作?”“你秦叔和你郝叔,也能帮忙!”黄姨补充道。 “谢谢,王姨,黄姨!”文玉打心眼儿里感动!但是她不能用。 “可是,文玉,一旦儿……”文玉明白她们的顾虑,也知道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我有我自己的办法!”文玉笑着安慰那两张真心实意担心着她的脸。 “哎,这对我们没啥影响,要不也不想干了呢——可是,文玉,如果你需要,一定说话呀!” 文玉说不出话来,只是走过去,抱了抱王姨又抱了抱黄姨。 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文玉却没有动,她坐在自己的那张办公桌旁,手里还端着黄姨递给她的那杯水,可是并没有喝。 文玉不是这张桌子最初的主人,它的老主人,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文玉刚来办公室报道的时候,就主动把桌子让了出来:“我下个月就去给儿子看孙子,你就坐我这里吧,省得搬桌子椅子的麻烦!” 文玉现在桌子上的玻璃板,桌面上的小多肉,一个小的水壶和小风扇,一台小闹钟,书架、和一个整块树根雕刻的“高山流水”的根雕摆件,甚至笔筒和里面的笔,都是那老人的。“用吧!只要你不嫌弃,都是你的!”那老教师一边将这些东西挨个擦拭一遍,一边自顾自的道:“斗转星移时光转,唐砖汉瓦翘首盼,谁才是你们真正的主人?” 文玉现在理解了老人那自言自语里的智慧,是啊,什么都在改变,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像老人家一样走掉,再也不会回头,那么,曾经伴她六年的这些,是不是还会期待下一任?文玉拿起抹布,细细地把它们挨个擦拭了一遍,才明白,老人当年的擦拭,原来是在心里同它们作别,同时作别的,还有同它们一起拥有过的幸福或者悲伤的时光。 文玉不惧怕下岗,不惧怕分流,更不奢求那宝贵的名额。文玉知道,如果先前,没有离婚的时候,虽然军人出身的公爹一直也没有怎么给文玉特殊照顾,但大家确实也不敢欺负她。但现在不同了,要知道,一个公办教师的编制,在市面上少说也得几十万,而且未必能搞定。现在,没了任何依托,她成了所有人里最弱小的一个,谁都可以踩在她的头上,并且,她连是谁给自己下绊子都未必知道。 现在,文玉知道,已经有人兴许连家都没有回,就到处打电话,钻缝子,谋求这一颗“珍宝”了。 自从离婚后,她觉得自己渐渐变得冷血,原来的她,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优柔寡断,又是那么的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她竭尽全力的维护着自己周边的一切,像一个巨石下的小草,战战兢兢的往出冒头。可是,她最后得到了什么呢?一场笑话,也许连闹剧都算不上,如果不是被李娟或者高夫人之类的变成了一把小刀子,时不时的戳上一刀,让她疼痛一下的话,这也许就像刮过耳边的风吧,连痕迹都不会有。 而唯一留下的,只有自己,和自己面前的隐藏在迷雾中的路。现在,她只需对自己负责就好! “过客!”文玉脑海里突然跳出这样一个词,“过客!原来我们都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擦肩而过的瞬间,也许会绽放一个笑颜,也许竟会是一声痛骂!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只不过是生命驿站里匆匆的过客!” 文玉笑了起来,心里有些什么东西在渐渐长大,好像很茁壮,好像很有力量,有点像操场边的那棵大柳树在初春新发的嫩芽,现在还有些孱弱,但放心,几场狂风大雨过后,它就会傲然枝头! 文玉现在特别感谢高主任,他用那种方式,让自己看清了自己的卑微和可怜,而且看清了自己二十九年里所有的卑微和可怜:一直都在祈求别人的施舍,一直都在战战兢兢的害怕失去这种施舍,从未想一想,如果自己挺直了身板儿站起来,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从体育馆回来,在那个静夜里,文玉望着水泥的墙壁,就已经下了决心,中考结束,她就从子弟校辞职,昨天她已经联系了她的大学同学,现在珠海,她们欢迎她去,说有一个国学的位置正适合她,这是德懿也没有告诉的。 德懿正睡在她旁边,照例把毯子蹬在脚下——德懿,自从文玉搬到这里来住,基本上每天都来陪她,而且,必定带着那个印着粉花的饭盒,里面或许是排骨,或者是包子,或者是她婆婆制作的什么新鲜的糕点,“得增加营养啊,才有力气胡思乱想啊!”德懿每次都这样叫道。——其实文玉是知道的,德懿怕她想不开,德懿是真惦记她啊!有友如此,夫复何求啊?文玉不止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但她不能和德懿相比,德懿有爱她的李辉,和可爱的一涵,这像树藤一样既保护着德懿,也牵绊着德懿;而她不是,她一无所有,也就分外自由! 文玉决定了,小会议室结束的那刻,就是她与子弟校分别的时刻。 两天后,小会议室,文玉坐在最后一排,低着头,她什么也不想听,也不想看,只等着这一切都结束,她好把辞职信交给老校长。 “文玉!文玉!喊你那!”德懿从前面急匆匆跑过来,一把拉起文玉向台子前面跑去,“你看看!”德懿激动地叫,“你看看你的排名!”文玉才抬起头看向大屏幕:第一名,文玉,总分:315分;第二名,德懿,总分:209分…… “文玉,你去!”老校长笑着说道。 第十六章 家家有本难唱的曲 “文玉!放学别走,大家请你去嗨!”德懿从身后一把搂住文玉的肩,连窜带蹦的叫道。 “德懿,注意,你都一把年纪了,能不能稳重一些?”文玉故作嫌弃道。 “哎呦!这小苦瓜脸!”德懿又窜了一下,并且将手在胸前交叉做出荷花状,托住自己的下巴,很萌地眨巴着眼睛,“哎呦!终于不用担心小可怜会饿死啦”,德懿高兴的叫道。 “品茗轩”,从出租车上一下来,文玉就被这三个纂字的大牌匾吸引了。它们被镶嵌在一整块的漆成红棕色的木板上,周边还衬托着祥云图案,显得是那样的古朴庄重。穿着白色裹着粉色花边的服务员马上跑过来挑起了珠帘——文玉迈步走了进去。穿过一道长长的两侧是鲜花和绿植围绕的青砖小径,文玉和德懿进入了她们的包房“彩云间”。 “来啦!来啦!”大家一叠声的叫道,同时椅子就被拉得“咯吱”作响:李珊,秋桦、宁健,任楠、淑仪几个就从桌子旁站了起来:“还合计你和上次一样放我们鸽子呢!主位、主位、必须主位就坐!”几个人硬拉着文玉的胳膊,就向正对着门的椅子上拉。 文玉的脸就涨得通红:要她坐在主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还是德懿看出了门道:“别让文玉坐主位吧,她得浑身不自在!大家随便坐,看哪菜多,就往哪坐!”大家就都笑了起来纷纷落座。 “哎,账给你们都付完了,你们今天随便玩”,李辉的脑袋从门口出现了,文玉抬头一看,李珊的老公贾鹤,淑仪的老公大海的脑袋也都挤了过来,“一起坐呀!”文玉就要站起身来。 “不用管我们,文玉,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们女生说点体己嗑,方便!”李辉道。 “哼,你们几个一会凑局打麻将,也方便!”李珊举起了水杯,指点着那几个脑袋道。‘ “看破不说破,可别忘了,你的名字里可有一个“珊”,就是和“善”一个意思啊!你说李珊,是不是?”大海做了个鬼脸笑道。 “大海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文玉知道大海专门配货送货,新疆啊、内蒙啊,是他经常出现的地方,旺季的时候,也是常常几个月不回家。 “老开车,颈椎和腰椎病都犯了,回家歇几天。”大海回答道。 “还得家是避风港啊!”秋桦转着眼前的啤酒瓶,说道。 “哎,你家李猛咋好长时间没出现了呢?”大海岔开话题,向秋桦问道。 “走吧!兄弟!走,咱们也乐呵乐呵去?”文玉明白的看到德懿向李辉使了个眼色,李辉就急急忙忙拉着两人走掉了。 “来呀!来呀!趁热,动筷!”宁健看场面有些尴尬,就张罗了起来。 “哎呀!文玉,其实你不知道,看一家家过的都不错,实际上谁难受谁知道!”秋桦将杯子里的啤酒一口倒进肚里。 “咋啦?”文玉有点懵,还有谁会比她还糟糕? “你呀!你呀!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地球人?”德懿笑道,“你咋啥事都不知道啊?” “我自己的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别人的事?”文玉在心里说道。 “哎,你别老喝酒啊!那是酒,不是水,你那么喝,不怕喝出毛病啊?”任楠突然叫道。 大家顺着声音看去,就见秋桦已经干了一瓶,现在正要去开第二瓶呢。 “桦儿!”离她最近的李珊一下站起来,按住了她要开瓶的手,“你这么作践自己有用吗?” 文玉愣了起来,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昨天晚上无聊,想上会儿网斗斗地主,无意中看到李猛的头像闪烁,我就点了进去,你们都想不到……”秋桦一把巴拉掉李珊阻止她的手,“咚咚”的,向自己杯子里又注满了酒。“是他和一个女人的照片!”泪和着这句话,一起滚落下来。 文玉的心猛的一抽,她一直以为秋桦是最幸福的那个,是属于“神仙眷属”的那种。秋桦和李猛也是大学同学,当年秋桦可是拥有大批追求者的,其中不乏官二代商二代,可是秋桦最后选择了李猛,只是因为李猛对她“好”,用秋桦妈妈的话解释就是,女子,找个实实在在对自己好的,比什么都强!而李猛,也确实为了秋桦,放弃了大城市的高薪,甘愿追随她来到这里的,他们的感情可是经历过考验的呀,而且文玉还亲眼见过李猛对秋桦的好,那次秋桦重感冒,大家去看她的时候,秋桦就裹着被子半躺着,而李猛就拿着粥碗伏在被子上,先舀出一勺子粥来,在嘴上试一试温度,才喂到秋桦嘴里,还不忘记将秋桦嘴角不小心漏下的汁水用小勺刮下去。 “怎么也会……”文玉不敢想下去了。 “我早就发现他和那个女人的事,可是他跪着求我,起誓发愿,他那天就是喝多了……还去求了我妈……”秋桦的语调已经哽咽起来了,“我妈也劝我,看孩子面……可是,这才多长时间啊……”秋桦一仰脖,一杯就又倒了下去。 “秋桦儿,李猛不太可能自己做这事啊,是不是那个女人故意发过来让你看到,挑拨你们俩的关系的呀?你没仔细看看吗?”李珊问道。 “那有区别吗?如果是那个女人发的,不更说明,她肯定是受了李猛的鼓励或者承诺,才敢和秋桦叫板啊!”德懿夹起一块里脊,可是并没有吃,只是在碟子里推了起来。 “你外面有人也行,可是别瞒着我呀!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呀!可以不爱,可是不要互相伤害呀。他这么做,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啊!”秋桦几乎就要嚎啕了,脸愈发红了起来,酒精已经麻醉了她的神经。 “男人的话,你还信啊!”淑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秋桦的身后,“擦擦眼泪”,淑仪递了一块纸巾过去。 “现在大海和我说什么,我都信,但也都不信!” 淑仪说话的声音细细柔柔,走路也是轻轻巧巧,连拿起那张餐巾纸,小指头也是要翘起来的,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贤妻良母型。 文玉也知道茹慧过得是很苦的,她现在叫“妈”的,其实并不是她的亲妈妈,而是她的二婶,她的亲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嫁给大海的时候,大涛的爸爸正是建设局的监理,是既有油水又有实权的位置,而茹慧的婆婆又特别的偏向二儿媳,当然,这也和二儿媳的爸爸是建设局财务科的科长有很大关系。这样一看,茹慧在婆家的地位就有些不堪了,好在淑仪的贤惠,让在病榻上的婆婆感受到了淑仪的好,淑仪的处境才稍稍改观,但也仅仅是改观而已。 “都说不让大海去那么远的地方了,你咋就不听呢?”德懿转向淑仪道。 “我能说的了吗?我说话好使吗?”淑仪递完纸巾,又姗姗的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在这个家的位置……” “你们还不知道吧,他去年还和几个朋友在乌鲁木齐开了家酒楼……” “你让他上那么远的地方开酒楼?你疯啦!”德懿就有点坐不住了。 “所以,我现在就是说啊,他说什么我都信,又都不信!”淑仪举起自己的手,开始有条不紊的扣起手指甲来。 “哎!咱们女人咋这么苦呀!”宁健自言自语起来,手就奔了酒杯去。 “你可不能喝,你还要宝宝呢!”任楠眼疾手快,把那酒瓶转移到了安全地区。 “我不喝,我就是看看!也不知道宝宝什么时候才到?”文玉看一向快言快语的宁健竟然也有些伤感,越发诧异起来。 “咋的?不生孩子,他还敢休了你,怎么的?”德懿的脾气真像火药桶,说着就着。 “倒也不是,但是他们家单传,心急些,我也能理解……”宁健的声音有些低了下去。 “我家呢!我家也闹心,”李珊接过了话茬,“我也正想找你们商量商量呢……” “咋啦?你和贾鹤不会也……”德懿的眼睛就有点睁得大了。 “没有,我和贾鹤之间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倒是他爹……” “他爹咋啦?他爹你们结婚都没来,不是说和那二老伴过得好吗?” “那是他还能挣钱的时候,可不是现在瘫在床上的时候!”李珊就有些动气,将那匙子向汤碗里狠狠地戳去。 “到底咋回事?这说话,大喘气,真受不了你!”德懿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上周贾鹤的那个妹妹,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二老伴的姑娘,给贾鹤打电话说,要把老头子送来我们这里养。那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就丢下贾鹤和我婆婆跑的人影不知,这么多年都是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的。” “他爸我们听说,可是挺有钱的,这么多年,没捎回抚养费什么的吗?” “哼,要是捎回来,哪怕一毛呢!也是个念想!可惜,根儿毛皆无!”李珊越说越有点动气了。“我们结婚的时候,通知过他爸,他爸说,就当没有这个儿子,以后不要再找他了。” “那现在咋又找了呢?”大家疑惑道。 “这不是瘫了吗?那二老伴伺候了有一个多月,烦了,而且,人家比他爸正正小了二十岁,打扮打扮人家还可以找下家啊,谁愿意挂在这么一个瘫子身上?结果那二老伴和她姑娘,就雇了一辆车,拉我家来了”…… 这确实有些出人意料,都停下筷子,看向了李珊。 “正好那天我妈在家给我做饭,听事不对,我妈就没给开门,这要是贾鹤在家,那一定会给开门,现在我们就糟了……” “那老头呢?” “你们猜那娘俩干事绝不?”李珊故意的卖了个关子,捏起一个鸭头,狠狠地唆了两口,仿佛那鸭子头就是那不要脸的母女俩儿。 “咋绝呀?大家追问。 “咋绝?人家直接在我家楼的对面租了一个房子,给抬进去了!”李珊气愤的将鸭头向桌上一丢道。 “给租了房子也行,李珊”,宁健劝道。 “啥呀!他们只给交了一个月的房租!而且,抬进人去,那娘俩就跑了!” 大家又震惊了,一时没有人说话,只看着李珊,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婆婆自打我们结婚后,贾鹤就说他妈不容易,给找了一个老头,两人过得挺好,这时也不能推给婆婆呀!要好好的对待贾鹤,你们也知道,贾鹤心多善啊,那是他亲爹,他不会不管,可这么多年,贾鹤的心被伤透了……所以他给那个妹妹打电话,,还没说上两句,那二老伴就接过电话,和贾鹤吵了起来。贾鹤让她们把人拉走,你知道那二老伴咋说的不:她说你不养谁养?你是他儿子!况且,你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老头当年分的房子,你们也算继承了老头的遗产,就必须得养……” “什么东西?报警!”不知道谁叫了起来。 “我们咨询的律师,说这种情况,我们还真得养,就是出于人道主义,你也不能看着人在屎窝子里饿死啊!”“ “要我说,那老头子活该!这就是抛妻弃子的下场!“德懿叫道。 “哗啦!”竹帘们被挑开,贾鹤钻了进来。一进来就明显的感觉气氛不对,就小心翼翼的问了文玉:“文玉,咋啦?这一个个阴沉着脸?” “没事,贾鹤,大家说的闲话!”文玉笑着遮掩道,“你咋回来了呢?” “哦,刚辉哥想起来,说你们吃完饭后,去他及茶室坐一坐,毕竟“品茗轩”,人家那茶是响当当的,结果给德懿打电话,不接;给你们好几个人打电话,都不接,没有办法,辉哥让我跑一趟腿。”贾鹤解释着,一边向大家的脸上溜来溜去。 “就显他能!我们还不知道去喝杯茶啊,要不我们选他家做什么?”德懿笑道。 “那行!你们知道就好!”贾鹤并不敢深问,就一叠连声的退了出去。临走,还特别的多看了李珊几眼。 “哎,辛苦贾鹤来提醒,咱们这都咋的了呀?今天咱不是给文玉庆祝吗?咋我们先伤感上了?”德懿回头叫道,“服务员,给端一壶黄瓜糖水来,醒醒酒!” 回去的路上,德懿和文玉谁也没有说话,静悄悄的走了一路。 几颗星星,在夜的绒布上熠熠生辉,仿佛是宝石。偶尔吹送过来的夜风,穿过树梢,绕过路灯,在她们俩脚下打个旋儿,就奔向那空旷的街道而去了。 走到楼下的时候,德懿还要上楼,文玉笑着拦住了她:“德懿,我从今天开始就正式长大了,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不用再担心我了。今天李辉喝了不少,你回家去陪陪她吧,”! 德懿注意的看了文玉一眼,长长叹了口气,道:“好吧!文玉,今天我也确实是有点累,我回家也歇一歇。”德懿的头有点低,声音竟有些说不出的疲倦。 “文玉,今天你也看到大家的生活了,我敢保证,真实情况远远要比她们说出来的还要不堪。她们是,我不也是吗?也一样,外边看着都光鲜亮丽,但掀开皮囊,千疮百孔!” “你看那星星,多么美好,恨不得我们都想摘下一颗挂在屋子里。可我敢保证,当它真出现在我们的头上时,没有几个人会大声的赞美它,因为那叫陨石,是最丑陋的石头。” “你不要觉得你离了婚,你的天空就垮塌了,那只不过是让你看到最真实的生活中的丑陋的一面罢了!而只用那一张证书几张薄纸支撑着的婚姻什么时候倒下,我也说不清,淑仪或者宁健,谁都说不清。” “连任楠也在内!” “你喝多啦!任楠还没有男朋友呢!” “你知道任楠为什么没有男朋友吗?”德懿转向了文玉。 “不知道,”文玉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任楠还很小的时候,胸口里做过手术,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就说影响生育,结果到现在……”德懿苦笑了起来,“你呀!你呀!就整天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竟然没有发现,生活中处处都有痛苦,只是你缺少了一双发现它们的眼睛!”德懿竟然套用了这么一句流行语。 “人生艰难啊!家家有本难唱的曲啊!”德懿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的向楼外走去。 文玉走上楼来,环顾了这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的“家”,心里就有些戚戚,她知道德懿的话都是对的,她就走到阳台,透过窗子,她看到那几颗星星还在笑。 “文玉,先不要急着走!先去地方学校试一试,积累些经验,也才能有更大的发展。而且,你的这次排名,完全是你这么几年来努力的结果,你正在凭借着自己的能力逐渐摆脱秦栋家对你的影响,再退一步说,它还能给你的父母安稳的感觉!”老校长面对着文玉递出去的辞职信这样说。 文玉拿出口袋里的那张纸来,展开来看了看,就叠了起来,变成一架飞机的模样,不过,它的机场是垃圾桶。 “毕竟,美好的东西,值得人们为之奋斗,因为它总是给人以希望!家家有本难唱的曲,人生艰难,但值得继续!”文玉也对着星星笑了笑。 第十七章 新生活 文玉来新的学校报到了。 她想起自己七年前的到子弟校的那次,仿佛重播,但不同的是,这次是靠着她自己的力量。文玉在和老校长告别的时候,发自内心的感谢老校长对她的照顾,但老校长和那校长却互相丢了丢奇怪的眼神,笑道:“文玉,其实我们得感谢你!当初我们一听说局长的儿媳调进来了,我们俩忽悠一下,头都大了,你要是也像那些小官太太一样飞扬跋扈,可够我们俩喝一壶的呀!” 转过宽阔的林荫道,新学校的气派的大门就矗立在文玉眼前,在那红色琉璃墙的正当中“育才中学”几个大字分外醒目,这是市里的重点中学,文玉曾无数次的走过这面墙,将羡慕的目光投进那巍峨壮阔的“工”字型的五层的教学楼。 “客人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遐思被站在校门口的一个脖子上挂着“值周生”的牌子的帅气小男生打断了。文玉不禁笑了,她是从心里喜欢上了这所学校,严谨有序,是子弟校的人浮于事不可比拟的。 “我是这所学校的新老师!”文玉解释道。 “新老师?是从建设局子弟校调过来的老师吗?”一位个子高高的,头发虽然稀疏但却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四十多岁的男子从收发室快步走了出来,声音洪亮的问道。 “柏校长好!”那值周生挺直了身板大声问好道。 “柏校长?”文玉听说过,育才中学的政教副校长,年轻的时候,曾经一个人单挑一群到学校滋事的小痞子,并把他们杀得溃不成军。“我就是,柏校长早!”文玉也学着那值周生问好道。 “哎呀!没有想到来得这样快!我们以为怎么也要下周一来呀!” “我们老校长说,咱们学校急需带班教课的老师,所以耽误不得,我们昨天中考结束,今天我就来报道了。” “嗯,不错!”柏校长颇感兴趣的打量着文玉,“恕我冒昧呀——哦,你姓什么……”“您叫我文玉就好!”“哦,文玉,书香气十足!像个好老师的名字!”柏校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恕我冒昧呀!文玉,我一直对子弟校的老师印象不是太好,但看到你,我想我有所改变了!” “谢谢柏校长鼓励!”文玉不仅笑了起来。 “文玉,你稍等我一下啊,我先去查一下昨晚的值班记录,然后我带你去校长室!” 一听到这话,文玉想起了王主任,那个头发花白着却仍旧勤勤恳恳工作着的老主任,他恐怕要在这场变革中“分流”了,如果再也看不到晨曦中或者星光下那个像战士一样伫立在校门前的虽苍老但是却倔强的身影,该是有多么感伤呢!文玉心里一酸,才发现,子弟校留给她的除了不堪的记忆,还有那么多温暖的令人怀念的往昔。 “好啦!不查一下我不放心!”柏校长快步走了过来。 “您让我想起了我们学校的老主任。”文玉的思绪还沉浸在回忆中。 “你说的是王主任吧?确实,我们在市里开会的时候接触过几次,是个好人啊,身上永远有那种踏实认真的劲儿,难得!” 文玉一听说柏校长知道王主任,并且给了老主任这么高的评价,心里真是非常舒畅。文玉才发现,自己虽然已经属于这所新的学校,但在情感的天平上还是倾向子弟校。 走过长长的连廊,他们由教学区进入办公区,一下子走廊里就肃静了起来。几个早到的老师正打开办公室的门换空气,有的就拎着拖布或者水壶,到水房打水。“柏校长早”,大家纷纷问好,同时将疑惑的目光偷偷丢给了文玉。 “校长来了!”柏校长指着走廊尽头的一间门上挂着“校长室”牌子的办公室说。 “咋来的这么早,身体好些了吗?”一位正拿着毛巾擦拭着办公桌面的人闻声抬起头来,他也是高高的个子,但头发浓密乌黑,衬着那张国字脸上的眉宇就有一股凌然的正气。 “没事!小感冒,吃点药就好了!刚中考完,不放心学校,就过来了。”那人解释道。同时就将目光转向了文玉,“这是……” “忘记介绍了!这是文玉,子弟校支援我们的代表!”柏校长的手又一摆,向着那人道:“丁校长!” 文玉突然就想起那个流传在教育界的关于丁校长的故事:当时育才中学改组,正校长的位置空缺出来,不知道引起多少人的垂涎,但到后来,是没有打过一个电话,没有托过一个关系的当时只是教务主任的丁校长,得到了市教育局的任命通知。到任后,更是敢做敢当,大刀阔斧的带领育才中学向着名校的目标挺进。用丁校长的话说,我的官儿,是没花一分钱来的,也就不在乎失去什么! “哦!这么快!我们估计最快也要下周一!”丁校长打量着文玉笑着说道。 “可不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位文玉老师,好像不太像子弟校那些老师的做派!”柏校长也笑着回应道。 “来,文玉,是叫文玉吧!来,这里坐……”丁校长指着靠墙的那一溜沙发,笑着让道。 文玉哪里肯坐,倒是柏校长拉着文玉一起坐了下来,“文玉,不用客气,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看文玉坐下,丁校长走回桌后也坐了下来,“文玉,是这样,我们初二五班的班主任,突然生病了,做了手术,虽然已经没有大碍,但再做班主任就有点吃力,也不利于她的身体恢复,所以我们急需一个班主任,你觉得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的。”文玉爽快的回答道。 “文玉,你先不要这么快的答应!你要知道这个班级,是一个什么样子的班,以致于气病了老师,让我们这么大的学校找不到一个顶替的班主任,再答应也不迟。”丁校长意味深长的看着文玉。 “我确实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班级,也不知道管理起来的难度有多大,但记得我来之前,我的老校长告诉我说,我是我们子弟校的一张名片,我要给我们学校争光!”文玉声音不大,但却足够清晰的一字一顿道。 丁校长看了看柏校长,柏校长看了看丁校长,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同时都点了点头。 丁校长操起了电话:“把子弟校文玉老师的档案送过来,我签字!” “轰……”喧闹声像炸雷,迎着文玉就滚了过来。文玉顺着声音看去,就见到“初二五班”的牌子斜斜的挂在门上,文玉仔细一看,原来固定门牌的螺丝钉只剩了一个,“没办法,后勤给安好,第二天保准这样……”柏校长也不禁摇起了头。 柏校长,您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进教室。”文玉转头向柏校长道。 “你自己进?”柏校长很明显的发蒙,“你镇不住场这么办?” “您不用担心,我想学生再厉害,他们也不能一口吞了我!”文玉笑道,“您给我两颗螺丝钉一把螺丝刀,就可以了。” 柏校长一会就拿来了文玉要的东西,还是有些半信半疑,担心的看着文玉。 “您忙着去吧!我可以!” 文玉想着自己在农村中学那一年所打过交道的那些“悍生”,又想到自己到子弟校这七年的战斗对象那极强的破坏力,心下不禁莞尔:她从心底里不讨厌那些能作能闹的学生,不喊不叫不吵不闹没有叛逆没有嚣张,这青春的底色未免太过苍白!而且,文玉发现,恰恰是那些所谓的“坏学生”,其实是最重视感情的,当然,你得要走进他们的心里,参与到他们的心路历程中去,这样,你不仅是他的老师,更是他的朋友! 文玉拖过走廊里的一把椅子,站了上去,将那倾斜着的班牌扶正,对准了缺口的地方塞进一颗螺丝钉,就用螺丝刀一下一下的上劲儿拧紧。 “你谁呀?”一个不太客气的质问声就在文玉的身后响起。 文玉没有搭理那个声音,自顾自的拧紧最后一扣,又抬手撼动撼动,发现已经非常结实了。 “嗯,我的手艺还不错!”文玉自己夸奖了自己一下,就跳下椅子,向那个声音道:“麻烦你把这把椅子送到那边,再把这螺丝刀和剩下的几颗螺丝钉送去给柏校长。”文玉拍了拍手,“至于我吗?我是你们的新任班主任。” “干嘛要我去送?”那个声音明显的还想抗争一下。 “因为很简单,我热爱这个集体,我爱护这个集体的标志:班牌!而你没有!”文玉此时才抬起头来,平静的看着这位和她叫板的学生。 那学生大概有一米八几的个子,赤红的脸堂,板寸,额头宽大,眼睛却有些小,鼻子也有些洼——这明显的是一个体育健将的标准长相。 “爱护它?哧!”从那学生的塌鼻孔里吹出一股鄙夷的气息,“这老破班,谁稀得爱护?” “你这说的不是心理话吧?我刚查过今早第一节课的出席表,发现一个人都不缺。如果这是一个破班,不值得爱护,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 文玉的反问,极大的超出了那个学生能够应变的范畴,他有些张口结舌了。 “去吧!去把这些东西送好,回来我给你答案。哦,别忘记,要敲门进屋呦!我不希望初二五班派出去的形象大使被人说没有礼貌!” 那学生的小眼睛紧着眨巴了眨巴,他虽然还是觉得让他去送东西有些掉价,但心里有些东西却催促他:快去,这个老师说的好像有道理,而且,“形象大使”这个称号,莫名的让他竟有了一种庄严郑重的使命感,竟觉得“跑腿”是件光荣的事。这一瞬间,这些互相冲突的信息让他那看似宽阔的额头也处理不了了,所以他干脆,一跺脚,按照文玉的指示去做了,并且,跑得像风一样快。 这让围在教室门口等着看热闹的学生大吃一惊,当文玉向屋子里走去的时候,他们竟然下意识的让开了一条道路。 “哎呀!周大壮竟然没有和那新老师顶撞起来!” “呀!你听说了吗?周大壮竟然敲门了!” “那新老师居然在班级里上课了!” 等到第二天,柏校长早上来巡查的时候,发现初二五班的班牌竟然没有掉,而且,文玉已经带领同学晨读了: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这个文玉老师,看着瘦瘦弱弱的,还真有些本事!”柏校长满意的想着,就向丁校长办公室走去。 第十八章 婆婆 文玉刚挑起一口面条,还没来得及入口,敲门声就传了来:“咚咚,咚咚咚,咚咚”,两短一长,文玉知道,德懿来了,这是她们俩约定的开门暗号。 果真,德懿站在门口,手里照例拎着那粉红花的饭盒,还有一个棕色的竹编小筐——文玉知道那是子弟校中秋节分的月饼的包装盒——她自己的那个现在就蹲在那屋的书桌角上,里面满是她的笔呀、小本子啊等零碎的东西。 “吃上啦?嘴倒是挺快!”德懿的脑袋向碗里一探,眉头就皱了起来,“不都告诉你,别老吃面条吗,那没有营养!” “没有营养,怎么有力气胡思乱想?”文玉学着德懿的语调接口笑道。 德懿见文玉说出了自己的口头禅,也便笑道:“看来到新单位是没累着啊,这精神头还是蛮足的吗!” 文玉却没有等德懿发完感慨,就直扑了那俩盒子去,迫不及待的打开,就见粉色的饭盒里是满满的白米饭,而那个竹筐里有两个保鲜盒,一个里面是豆角炖排骨,另一个躺着一大条煎得金黄的黄花鱼! 文玉的口水立刻就流了下来,她顾不及找筷子,就像印度人一样,徒手捞出一块排骨,“啪”的丢进口里,一唆,那肥嫩鲜美的肉就立刻融化在嘴里,而那小骨棒就像一块小木头片儿立刻就被褪了出来,文玉将她托在掌心,仔细观察了一下,才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向德懿叫道:“哎呀!你看,这被我啃得多干净,我真是很厉害呀!” 德懿无奈的摇了摇头,直接忽视掉文玉的自我夸奖。但当德懿见到文玉又去下手掰黄花鱼,这实在是有点忍无可忍了,就一把将文玉的筷子从面条汤里解放出来,塞在了文玉的手里,叫道:“打住!原始人!请文明用餐!” “有个好婆婆是好呀!”当文玉打着饱嗝,向床上一仰,心满意足的打量着那三个空盒子的时候,由衷的说道。 “好婆婆?你的婆婆不好吗?”德懿也一歪身,躺在了文玉的旁边。 “我的婆婆?”文玉想了想,她想到“婆婆有时候确实好”:老是把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老是能做出鲜美可口的饭食,老是在门口等着文玉下班,老是在天气转凉的时候提前准备好冬衣,老是笑眯眯的听文玉说起学校和学生的趣事,老是抱着逸多亲近不够——这时候的婆婆多像妈妈呀! 可是除了这些,又有点什么让文玉感到难过:比如,她看到秦栋十点多还不起床,赖在被窝里玩手机,刚想提醒一句,婆婆马上就说:他一天多忙啊,让歇一歇吧!实际上秦栋已经被清退回家快一个星期了;饭菜已经摆好,秦栋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而正哄着逸多玩还腾不出去手的文玉想让秦栋帮助婆婆收拾一下餐具,可是婆婆赶快说:让他看吧,我自己来就行;秦栋经常在麻将馆打麻将半夜才回,文玉无意中和婆婆提到这件事,婆婆有些不高兴了:男人吗,不出去应酬应酬哪能行;秦栋一年一年一分钱拿不回来,还时时向文玉要钱买烟买酒买零食,婆婆却笑着满眼都是慈爱:小栋还是这么淘气!而对文玉却变了脸:一天也不少你吃不少你喝就可以了吧,秦栋不能挣钱,你就瞧不起他啊,不行,我给;那次在街上看到秦栋可是秦栋却不承认,文玉只是打了个电话问一下婆婆东子是不是回家了,没想到婆婆却勃然大怒:男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哪能天天围着媳妇转?那次文玉也动了气,当时自己说的什么?好像是:秦栋如果不能像个男子汉负起家庭的责任,到那时,难受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做父母的…… 算了,还回想这些干什么呢?好或者坏,已经都与自己无关了。文玉于是笑着推了德懿一把,“可不能再这么叫啦,法律不允许啦!” “我今天看学校也没事,就提前回家,想着去公园溜达溜达,就看到你婆婆了,瘦了很多啊!”德懿没有理会文玉的抗议,自顾自说道。 文玉没有回答,把两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隔了一会问道:“看到逸多了吗?” “没有!” “这时间逸多幼儿园应该放学了呀?那孩子在哪里呢?” “有可能在家呢吧!你公公这两天也回来了,家里应该有人。”德懿解释道。 文玉没有说话,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她的泪就涌了出来,她不想德懿看到,就狠狠地憋着:离婚到现在,她只见过逸多一面,是她实在想孩子了,偷跑去逸多的幼儿园,孩子当时正在听老师讲故事,文玉发现,孩子明显的有些发蔫,不像原来那样的活波,等看到文玉的时候,逸多眼里那陌生的甚至是有些害怕的东西让文玉心如刀割,从那她一直没有勇气再面对逸多:她不能给逸多一个完整的家,这都是她的错! “你不用担心逸多,我听说他们家已经专门为孩子雇了一个保姆——如果你真觉得亏欠孩子,就要越快的重新站立起来,你越强大,才越有可能保护逸多!”德懿用手枕着脑袋,平静的说。 “是!德懿!你说的对!我要强大起来!”文玉一回身,狠狠地擦去了泪水。 “其实,你婆婆才可怜呢!”德懿幽幽的说道。 “婆婆?可怜?”文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婆婆生病了,直肠癌,你知道吗?” “什么?直……什么……癌”?文玉的头“嗡”一下,她感觉眼前都有些黑了。 “你们离婚,你公婆是不知道的,等到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你公公大骂了他儿子一顿,气得住了院;而你婆婆,一面也气儿子,一面还要给儿子辩护,结果和你公公又吵了一架,你公公说秦栋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婆婆惯的,结果你婆婆也大哭了一场,后来就觉着肚子胀,恶心,也没往别处想,但有一次上厕所,就看见便血了,才到医院去看,结果到那,就被留在了医院里。说是急怒攻心引发的恶性肿瘤。” “医生当时就要家属签字做手术,那时和你婆婆一起去医院的有秦栋,你的前任大姑姐和大姑姐夫——作为儿子,理应是秦栋签字,可当医生找到他的时候,他却百般推脱不肯签,说万一老太太在手术台上有一个三长两短,大家该都埋怨他了,这个责任他是不能负担的,而一定要让你公公回来签字,而那时你公公也刚出院,正在省厅,带着病安排建设局改制的事,忙得昏天黑地,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老头一股火,都有可能背过气去。” “医生气得就差破口大骂了,直接告诉他,老太太已经是直肠癌晚期,每耽误一秒钟都有肠壁破裂的危险,如果想让他妈快点死,他就拖着不签字!但他依旧没有签,不仅没签,反而躲了出去,而在这样的争执里,他妈就眼巴巴的躺在病床上,看着她儿子拒绝在她的救命书上签字!” “那后来怎样?”文玉也急了起来,她是太了解秦栋了,即使是他妈,在他的心里可以剔除干净的——如果让他负责任的话。 “后来你大姑姐夫站了出来,说有一切后果,他承担,这才签上字。” “可是临上手术台,你的婆婆又不肯了,抓着门框,就是不进手术室的门,别人问她,她也不说话,就是哭。后来还是大夫看出了门道,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想要嘱咐一下才放心啊?你婆婆,就点了头,可是泪就流的更多!” 文玉的泪也流了出来,她知道婆婆是知道自己有可能下不来手术台,而必须要完成那个托付才肯闭眼的。 “还是母女连心,这回看出端倪的是你大姑姐。她走过去,伏在病床上,轻声问:是不是担心逸多啊?你婆婆就点了头。” “结果大家四散去找躲起来的秦栋,可是电话根本没有人接!你大姑姐夫的脑袋反应比较快,就说:发信息!说字已经签了,就是老太太想进手术室的时候看他一眼!不一会儿,秦栋就从医院的后门转回来了。” “大家像得了宝,将他推上前去,结果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后来,你大姑姐夫气得一把拽过他来,告诉他,和老太太说:妈,你放心,逸多我一定会照顾好的!他就照着说了一遍,你婆婆的眼睛就闭上了,那眼泪可是一股一股的流,但是松了手,由着护士将她推了进去……” 德懿半天没再说话,文玉也没再说话。 “咚咚咚”,敲门声打破这屋子里压抑着的沉默。 文玉起身,打开了门,淑仪迈步走了进来。 “给,大海带回来的纯的白玉瓜”,淑仪将一个手提袋子递给了文玉,“宁健晚上不敢走,怕跌跤;任楠我没有让她出门;秋桦电话打不通,估计处理她自己的事呢;而李珊,刚和贾鹤大吵了一架……”淑仪边往屋子里走,边向文玉解释道。 “德懿先来啦?我估计你会在。”淑仪一眼看到德懿,就笑道。 “是啊,过来看看,要不不放心。”德懿一翻身爬了起来,顺手捋了捋自己的短发。 “我也听说了,那个班学生出奇的淘,把老师气病了不说,换了几个班主任都干不了,正好赶上并校,就抓我们的一个人去顶岗——”淑仪还是用着她一贯的细声细气说着,并看向了文玉,“我看文玉还是很完整的回来了呀!不仅完整,而且遭到严重表扬了呢。那丁校长早就把电话打给咱校长了,好一顿夸!咱老校长乐得今天到办公室转了好几回圈!” “是吗?我咋不知道啊!也许是我先走了——我就合计,文玉肯定不会有事,就她那带班的范儿,蛤蟆都能给你捏出水来!” “德懿夸人都是这么夸的!”文玉笑着说道。 “哎,你们俩好像不是高兴的样子呀?怎么了?”淑仪注意到了文玉红肿的眼睛和德懿脸上那强装出来的镇定。 “说了一会我婆婆……哦,前婆婆。”文玉急忙改了口道。 “人家现在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人家马上要做别人的婆婆了。”淑仪道。 “别人的婆婆?”文玉问了一句,有点反应不过来。 淑仪刚想回答,就发现德懿在文玉的身后紧着向她眨眼睛,就知道,文玉还是被蒙在鼓里。“哎,让文玉晚点知道也好,也能给她更多的时间缓一缓。”淑仪就硬生生的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而重新开垦了一个话题,“说人家老太太什么呀?” 文玉就把德懿告诉她的事,简单的向淑仪讲述了一遍。 “照说,这话我不该讲,可是,我得说,那老太太活该!”淑仪翘起了她的兰花指,将一缕鬓发送回耳后。 “我常听我那婆婆回家来,八卦东家常西家短的,就曾经说过秦栋的妈,太惯着孩子,把她那儿子宠得无法无天,好歹不知,惯子如杀子,早晚得亏在她儿子手里。” “这话咋说?”德懿来了兴趣。 “我婆婆曾经和秦栋爸他们是一个堡子出来的,比较熟悉他们家的情况。她说那时,秦栋爸在坦克部队当兵,一去六年。这六年都是秦栋妈在照顾公婆和小叔。后来,秦栋的奶奶去世,秦栋爸都没有来得及奔丧,都是秦栋妈一个人在家料理的后事。而且,那时部队的津贴也少,秦栋爸做军官的,有时还要拿出本来就不多的钱给那些贫困战士家用,所以基本也不往回拿钱,都是秦栋妈,养猪养鸡种地,挣钱养家。” “我婆婆就说,秦栋妈能干,是堡子里出了名的。大夏天的钻苞米地,给猪捋草;冬天凿冰挑水洗衣服……所以说,秦栋爸复员后,就一直感觉欠秦栋妈的”。 淑仪讲的这些,文玉是知道一些的。她还知道,秦栋爸复员的时候是营级干部,分配到建设局直接就是处长,而秦栋妈就是农村的一个普通妇女,连小学三年级都没有念完,所以一度非常害怕秦栋爸的变心,并且,自己的第一胎还是个女孩。正赶上这时,秦栋出生了,娘家人包括秦栋妈就都松了一口气。后来,秦栋妈和秦栋爸吵嘴时就分外的底气足,一个是我照顾了你家,二一个就是我给你老秦家生了传宗接代的——要知道,秦栋这辈已经是单传了。所以,秦栋爸在秦栋妈面前就有些气馁。 照顾公婆的功劳的效力,远远不及一个活蹦乱跳的能够继承户口本的男孩子保靠,秦栋妈意识到这一点后,对秦栋简直就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要三更要不敢拖延到五更——这不仅是自己的小儿子,更是自己的长期饭票,秦栋对于秦栋妈的重要性就可想而知。 “婆婆靠秦栋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对秦栋百依百顺,这我也能理解,可是后来发展到是非不分的地步,这就不该了呀!”文玉一边把那三个空饭盒洗刷干净放进那小竹筐里,一边说道:“可是她不知道的是,等到有一天她老去时,需要她的儿子出来尽到赡养责任的时候,她的儿子已经养成了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习惯,那时她该怎么办?” “我婆婆也是的“!淑仪接过文玉的话头说道“追着溜须二嫂,现在就已经答应二嫂了,等她没有那天,房子存款都是二嫂的,我们都没有份!可是等到生病了,第一个电话打给大哥,大嫂直接就说:妈,你东西都给了老二了,我们没有意见,但你生病了不找老二,我们可就有意见!电话就给挂了;接着就打给了大海,当时正在内蒙拉货,一听说他妈这么老远打电话说病了,以为要死了,吓得差点出车祸,马上打电话骂了我一顿,说什么我妈生病了你也不管什么的。我也没和他吵,我就去伺候了。等大涛回来,我把这事前前后后包括大哥大嫂的态度都说了,大海就气他妈气得痒痒,告诉我以后他妈的事我少管!” “所以,对婆婆,我什么都听,也什么都不听。”淑仪最后细声细气的总结道,仿佛说的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等茹慧走后,德懿很长时间才说出一句话:“活得最明白的,是淑仪!” 第十九章 秋桦被家暴了 间操的上操铃刚响过,留在教室检查班级备品损坏情况的周大壮就急吼吼的跑了过来:“老师,你电话,一直响!”文玉诧异的接过电话,发现那上面已经有十多个未接电话,打开来,有德懿的,淑仪的,李珊的,还有宁健、任楠的。 “出什么事了?”文玉的额头冒了汗。急忙回拨过去,那头的声音急迫而气愤:“快来,医院,秋桦被李猛打了!” 等文玉赶到医院的时候,见秋桦直挺挺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好几个管子,李珊端着盆子,淑仪蘸了水,正清洗秋桦脸上和脖子上凝结了的血痂;而任楠按着胳膊上的冰袋。 “怎么回事?”文玉着急的问道。 德懿叉着腰,脸上的肉一跳一跳的,好像要吃人。“畜生!”她只叫了这一声,就咬紧了牙,没有再说话。 站在秋桦身边扇着凉的宁健见状,就放下扇子,走过来,一拉文玉道:“出来说!” 走到走廊的尽头,一大株富贵竹的后面站定,宁健的话还没有出。泪就先滚下来了:“畜生!简直不是人!” “怎么回事?”文玉的心就缩了起来,更着急的追问道。 “昨天半夜,李猛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秋桦就问他照片是怎么回事……”宁健抹了抹眼泪,就伸手想揪富贵竹的叶子,而并没有揪,只是把手放在那叶子上,轻轻地来回摩擦着,“先是李猛不承认,后来,秋桦就去找他qq里的那女人发过来的照片,结果发现,那qq空间空空荡荡,李猛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删除了!” “这下李猛不干了,说秋桦污蔑他,给他头上浇粪,让他没有脸面在市面上混了……”没想到的是,他接着竟然就给秋桦的妈妈打电话,要知道那时都半夜十二点多了!“宁健气得一用力,那叶子就被她生生的拽了下来。 文玉四顾一望,就见到一排候诊椅靠墙立着,就拉了宁健坐了过去,“不着急,慢慢说……”文玉拍着宁健的肩说道。 宁健吸了一下鼻子,将手里的那个叶子团成了一个球,就接着说道:“……李猛说她姑娘不想和他好好过日子,一天在家啥事不干,就想着怎么埋汰他,还说自己在外面打拼怎么怎么辛苦,秋桦却一点不理解他……说着说着还在电话里哭了……” “你说说,那李猛要脸不?”宁健气得将那小绿球丢得远远的! 文玉知道秋桦的妈妈,四十多岁的时候,秋桦的爸爸就病逝了,是她妈妈靠着做手工养大了秋桦,还供秋桦读了大学,就只希望找到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姑娘好的,所以当时即使有人说李猛条件不是太好,有点配不上秋桦,秋桦的妈妈也认定了这个女婿,并且,将这个女婿当成亲儿子一样待,希望她对李猛的好,能换成李猛对秋桦的好。 可惜啊!文玉在心里叹道,可惜遇到了白眼狼! “秋桦看李猛大半夜的给自己的妈妈打电话,还信口雌黄,也急了,就扑过去抢电话,结果被李猛一个巴掌扇倒在地,半天都没有爬起来!”叙述到这里,宁健又沉默了。 文玉想起秦栋不也是一样吗?那天晚上秦栋带回来一沓啤酒票子,要文玉给拿钱付账,文玉拾起来一看,竟然是秦栋在工地的小食杂店里赊的,就有点动气。两人就吵了起来,结果秦栋笑道:“你这么小心眼儿,是不是随你那农村妈呀?”文玉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真就给自己妈妈家打了电话,要知道,那时已是晚上十点多,而且,自己妈妈家根本没有电话,这个电话是村子里小吃部的电话——秦栋的意思很明显:败坏败坏你的名声,让你和你爸妈都不要好过! “不离婚,你得死!”文玉想起德懿是这样说的。 “撂下电话,李猛看着缩在墙角的秋桦,竟然笑了,说道:你咋不去死!”宁健的泪,又涌了上来。 “你俩在这里呀?”去换水的李珊看到她们俩,走了过来道。 文玉探头往盆里一看,水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桦儿怎样?”文玉问道。 “醒了,任楠正拿吸管喂水呢?” “拿吸管喂水?”文玉有点不明白。 “脸整个都肿了,大夫说桦儿现在嘴部的肌肉没有知觉,不能自己喝水,只能拿吸管往嘴里挤……” 文玉没有吭声,她不知道昨晚的秋桦究竟遭遇了怎样的魔鬼。 “打的!桦儿缓过神来,就疯了,扑上来和李猛拼命,嘴里喊着要给那个女人打电话,给李猛的妈打电话,这就彻底激怒了李猛,他把桦儿堵在墙角,用拳头、巴掌、衣架……雨点似的砸下来,最后,桦儿都已经不能动了,他还把桦儿拎起来,把她挤在床和衣柜之间的空隙里,从床上直跳起来,一个窝心脚就踹在了桦儿的胸前……” 文玉知道,李猛将近两百的体重,这一脚,那只有一百多斤的桦儿,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几个人都沉默得说不下去了。 “噫,你怎么还在这里?淑仪要水,再给桦擦一下那!”任楠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向李珊道。 “哦,我马上去!”李珊端着水小跑着去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文玉问道,宁健知道文玉是想问:你们怎么知道秋桦被打,又是怎么把桦儿送到医院的。 “还是他们楼下,睡到半夜三更,被他们吵醒了,后来听到楼上打得不是人声了,就跑上来敲的门,李猛过去给开的门,他们进屋,才看到桦儿的半条胳膊挂在柜门上,他们过去一拉,桦儿整个人就瘫软了下来,身上都是血,连屋子的四面墙上都喷的是血,他们就慌了,喊李猛,李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了,幸好他们找到桦儿的手机,打了德懿的电话,……” “文玉,进来吧,桦儿找你!”德懿打来了电话。 文玉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和宁健一起跑回了病房。 才桦的脸已经肿成了一个青紫色的皮球,左眉角一条长长的血凌子触目惊心,鼻子是歪在一边,嘴是两根紫黑的“香肠”,而根本看不到眼睛,那里只有两个血缝子。 “桦儿!”文玉一下子就奔了过去,想抓住桦的手臂,却发现手臂上满是淤青和血痕,“桦儿”文玉的泪就要落下来。 “咕噜噜”,氧气柱里的水泡连着串的上升,接着又平静了下来,文玉和大家都颤抖了起来,一叠声的喊:“医生!医生!”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很快就跑了进来,查看了一下氧气表,就说道:“别紧张,她又睡着了——让她多睡一会吧,这对她有好处!”接着俯下身又把秋桦身上的各种管子检查了一遍,接着掀起了秋桦的病号服,文玉才吃惊的发现,桦胸口上一个硕大的黑紫色的印记,像一块收缩了触手的章鱼,趴伏着,随着那呼吸可怖的一起一伏!文玉想起宁健说的那致命一脚了! “哎,她能活下来,也是万幸!这一脚如果再向左偏移半寸,那后果谁也说不好啦!”医生直起身子来说道:“你们放心吧,她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医生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叮嘱道:“她这种情况,你们最好找她的直系亲属过来,否则,有些东西你们恐怕做不了主。” 文玉和德懿都知道医生说的“这种情况”,指什么,可是能找谁呢?桦儿只有一个守寡半生的妈,可是,据德懿说,她第一个冲进屋,扶起秋桦的时候,当时满脸是血,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桦儿却吐着血沫子喃喃的告诉德懿:不要告诉我妈!要不,她还有一个小姨,但好像也不太合适;孩子,桦的孩子和逸多、一涵相仿,不可能承担这种局面。 药费大家可以凑,陪护也可以大家轮换,可是,这么严重的家暴,要不要报警呢? 德懿望望文玉,文玉看着德懿,又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其实大家都知道,按照华儿现在的伤势,如果报警,李猛至少判伤害罪,那么他的前途、事业都要断送,而且,孩子呢?孩子如果长大了,会怎么看待今天的事,会怎么看待她们大家代替华儿所做的决定? “德懿,”文玉轻声叫道,德懿就转头跟出门外。 “有什么好主意吗?文玉,我现在脑袋一片混乱,就想抓住那畜生扇他几个嘴巴!”德懿铁青着脸说。 “谁不想那?德懿,但生气不是办法啊!关键是咱们现在不知道桦儿对李猛是个什么态度,如果她恨李猛,一定要把李猛送进去,那咱们就报警;可是……德懿……”文玉的话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担心桦儿心里还有李猛,不想赶尽杀绝,或者甚至她心里希望,李猛能够因为她的原谅而回头是岸,是不是?”德懿一口气说出了文玉的顾虑。 文玉沉默着表示了同意,“桦儿现在昏睡不醒,这时如果贸然和她说,还担心刺激到她呀!” “作孽呀!”德懿突然就暴怒了。 “德懿,你看这样好不好?”文玉试探着问道。 “都啥时候了,你就别文绉绉的了!” “我们现在进去,把桦儿的伤势仔仔细细的拍下来,一点都不要遗漏,同时我们去和医生要接诊单和诊断书,多复印几份,这些我们都保留下来,等桦儿清醒过来,我们问她的主意,她如果说报警,咱们这些就是证据,同时,也防备李猛醒过味儿来,到医院毁灭证据!他毕竟作为区委一员,活动能力远远大过我们呀!”文玉想起李猛的删掉空间里的照片和深夜给才桦妈妈打电话,混淆黑白,就对这个人的阴暗的心理警悚起来。 “还有,德懿,这件事不是我们几个能扛得起来的,既然桦儿不让我们告诉阿姨,那我们就得通知老校长,让学校出面处理,才是正经!” 德懿有一分多钟,没有说话,而是直瞪瞪地盯着文玉,仿佛看一个外星生物:“行啊!文玉,这智商可以呀!” “别闹了,德懿,我有啥智商!我自己的事都弄不明白!”文玉被德懿这样一说,从心里感到难堪。 德懿一扭身进了屋,文玉在门外听到德懿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她就听到手机闪光灯的“咔嚓声”密集的响起,同时看到宁健和李珊直奔了医生办公室去。 不久,老校长和那校长还有工会的李主席都到了,德懿把情况详细的介绍了一遍,并把大家拍摄的华儿受伤的照片,和厚厚的一沓病历复印件交给了老校长,老校长都递给李主席叮嘱道:保管好! 看大家都围绕在病床前,文玉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她又招手喊出了德懿:“德懿,还有那个打电话通知你的桦儿家楼下的邻居,他也很重要!” 德懿一听这话,立刻意识到文玉的话有多么重要!于是她马上转身,走去病室,和老校长他们说着什么。 “哎呀!我错了!我咋就喝了这么多的酒啊!桦儿呀!桦儿!你原谅我吧……”一声又一声的嘶哑的干嚎,从急诊大厅那里向这边滚了过来。 李猛来了! 文玉一惊,就闪身在门后,果然,李猛的半袖衫都裂开了,还不知道在哪里蹭了一身泥,一身的酒气,跌跌撞撞的奔了过来,而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他的直属领导,还有他的几个铁哥们,也都是区里的,文玉大致也能认识几个。 “桦儿啊……啊……啊……”李猛根本看都没有看文玉,就直接拐进了病房,“扑通”,跪在了病床前! 文玉没有再看,一声没出,走出了医院! 天还是那么蓝,风还是那么软,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也是一如往常。没有人想到,在这晴天丽日之下,恶魔游荡人间! 晚上,德懿又来了。文玉看得出来,德懿的今天来,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德懿心里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她必须找个人唠嗑! “文玉,你猜的一点没错!那李猛一直跪着请求桦的原谅,说自己昨晚喝多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啥!说他对不起才桦,才桦如果要他死,他立马就去撞墙!说得我差点都感动!而且,他果真找了大夫,要桦儿从进医院来的所有的诊断书,说是要给才桦转院用,他带来的那些人就帮着李猛说话……” “然后呢?”文玉着急的问道。 “幸亏咱老校长他们在!老校长直接就给顶回去了!而且告诉李猛,转院可以,但必须子弟校的代表全权参与,而且必须全程录音录像!” “那后来那?” “后来?后来李猛就生气了,说如果秋桦有三长两短,他跟咱们子弟校没完!” “后来呢?” “后来,那校长就说,你把我们的职工打成这样,如果我们的职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子弟校和他没完!” “硬气!解气!说的好!”文玉由衷的赞叹道。 “李主席还催李猛,说快点给秋桦转院,最好转到省里的医院,还说他有同学在那医院,一定会照顾好秋桦的!同时,还扬了扬他手里的咱们给的各种复印单……” “然后呢?” “然后,李猛就骂骂咧咧的走了……” “真的走了?” “真走了!跟他来的那几个人人,还直说,不给桦儿转院啦?” 李猛骗了所有人!文玉的心里一沉,她知道,桦儿也许凶多吉少了。 等到德懿沉沉睡去的时候,文玉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她从秋桦的身上,更清楚的看清了自己和自己的那段婚姻,解释了很多,她原来解释不了的东西。 比如,她理解了秦栋为什么拼着自己不睡,也要半夜回家来搅扰?很简单,如果看到文玉痛苦,那他自己所受到的些些不便,简直可以算作幸福了;她也明白了当德懿她们帮助她搬完家回去的路上,秦栋为何要故意的开车恫吓她们,他看不得她们的欢天喜地,这当然会让他痛苦! 这就是曾经耳鬓厮磨,发誓要相守一生的人吗?文玉看过《动物世界》里那残忍的捕杀,那是自然规律;可是这发生在最亲近人身上的捕杀,是为着什么呢? 文玉想起德懿曾经说过的,秦栋不爱你!对的,是爱!狮子爱小鹿和绵羊吗?不爱,所以可以毫不动心的疯狂撕扯咀嚼。那时的自己,在秦栋眼里,不就是一只小鹿或者绵羊?他还有什么可以心软的呢? 想明白了这些,文玉的头,竟然从来没有过的清醒!她对那“婚姻”,也从来没有过的绝望。她庆幸,秦栋虽然不爱自己,可毕竟放了自己一条生路;而秋桦呢?她所面对的不仅是只饿狮,而且还是披着狼皮的饿狮! 第二十章 秋桦的决定 天边刚刚显出鱼肚白,文玉和德懿就起床了:她们担心秋桦,想赶在上班前去医院看一看。 天还是灰白的,路灯发着昏黄的光,像承受不住那刚刚逝去的暗夜的清冷似的瑟缩着,远处路口的信号灯开启着夜间模式,两盏黄灯交替的闪烁,仿佛是毒蛇的两只眼睛! 文玉下意识的向德懿靠拢,她从来没有感觉德懿是这般的强壮。而德懿紧抿着嘴,一声不吭,只是脚下加紧着赶路,害得文玉只好一路小跑着跟随。 “我真怕秋桦原谅李猛!”走进医院的大门,德懿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文玉的心一抖,这样的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如果发生,等待秋桦的将会是什么呢?文玉浑身不禁颤抖起来,“天有点冷”,文玉解释道,德懿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直接推开了病房门。 早班的护士刚检查完,正在向那夹子夹住的纸上填写着什么,见她们俩进来,有点吃惊的问道:“来这么早?” 德懿笑着点了点头,就探头过去看那护士记录的什么。那护士倒是大方,直接将那单子递了过来道:“就是常规的查体!有血压,心率什么的。” 德懿看了看,也确实没有看出什么来,就挠了挠头,揪了揪直接的鼻尖道:“怎样?” “情况还算稳定吧!但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恢复!”说着那护士就要离开,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转了回来笑道:“你们单位的人真和气!你们那三位领导更是“刚”!都颠覆我们对老师的印象了!” “呦,你们怎么来这么早?”一个提着水壶的人,从门口走进来,将壶放到床头柜上,再倒出一些热水在杯子里,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文玉和德懿看到那里面有大大小小十多粒药。 “李姨,你咋在这啊?”李姨是老校长的老伴儿。 “我昨天听他们商量说,给咱们学校的老师排班,来照顾秋桦。他们还不好意思安排你们几个,说你们累了一白天,得歇一歇。所以这第一班排谁,就有些犹豫。我一合计我退休了,没事,觉也轻,就主动要求来的。”李姨轻声地解释着。 三个人的目光就都转向病床,那在巨大的晨曦包裹中的人形是那么的瘦弱枯槁,了无生机。文玉差点流下泪来,这就是前天以及很久之前那个爽朗爱笑能一口气吞掉一瓶啤酒的人吗? “咳咳咳”,那人影突然咳嗽起来,接着就是一阵痛苦的喘息。 文玉和德懿赶紧奔了过去,“秋桦”!“桦儿”!她们俩一齐叫道。 “是德懿吗?”“是文玉吗?”那个人吃力的扭转着脖子,想找到这些声音的来源。 “是!”“我们是!” “文玉,新班级……好带吗……他们……淘……”从那厚重的嘴唇里吃力地吐出这几个字来,德懿听见就转过身抹起了泪:“昨天,你走了,后来桦儿醒过来了,我就问桦儿喊你做什么,她说听说你新班不好带,不放心……” “桦儿!好带!新班好带!”文玉一把扑了过去,想抓起桦儿的一只手来,却发现那手虽然不像昨天那样的肿胀和血污,可是那皮肤却好像要被涨破,在熹微的晨光和日光灯的交叉照射下竟然显出阴森森的清冷的光来,这让文玉心如刀绞! 文玉记得这双手,原来是多么的灵巧呢! 她织围脖,织手套,织小孩子的小袜子,逸多那戴了一个冬天的栽着两颗红绒球的小围脖,和那个手背上开着一朵小花的小手套,还有那厚厚实实的像个小笔筒一样的能够直立的小袜子,都是出自这双手!还有自己不也曾无数次的吃过这双手煮过的饺子蒸过的包子和赶过的面条?这双手,一高起兴来,就要在胸前合在一起,然后像童子拜观音似的上下挥舞,好让四面八方的人,都看到自己的喜悦…… 桦儿自己都这样了,还惦记着我!这确实是属于一个心地纯良的人的原本应该美丽柔和的手,而现在,竟然好像被死神握过! “德懿,谢谢……你!”那吃力的声音转向了德懿的方向。 “废……废话……谢什么……”德懿的回答带着哭音! “李姨……也……谢……” “谢什么谢,都是应该做的!”李姨没有等桦儿说完,就赶紧打断了她的话。 “你们……你们……吃……吃……”桦儿努力地想抬起手来,结果只到了半空就无力的落了下来。 “哦,她是让你们吃水果!”李姨明白了过来。 “水果,我们买来的,我们再吃回去,桦儿,你逗我们玩那?”德懿故作轻松的说。 “不……不……李……” “李?李猛又来啦?”德懿震惊道。 “可不!你们昨天刚走不一会儿,我正给桦儿喂粥,那个李猛,就像鬼似的溜进来了,拎来一大袋水果,还有一个花篮儿!那——”李姨一努嘴——我们就看到在床的最里侧可不是立着一个高高大大的花篮儿吗——搁到这床头柜上,接着就跪下了,说他昨晚喝多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啥,说求桦儿看在当年他放弃城里的高薪跟着她到这里的情分上,求桦儿看在孩子的份上,求桦儿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说他奋斗这么多年不容易,马上要出人头地了,求桦儿原谅他,他以后做牛做马回报华儿……后来,我嫌那果篮和花篮碍事,就让我塞床角了……” 李姨一边述说着,一边气愤的“呸呸”着。文玉和德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可是就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向她们的心冲了过来:她们最担心的事,终于是要发生了! 天渐渐明亮了起来,走廊里的人声也渐渐杂乱起来,可是,这间病房却无论如何不能再待下去了,那个僵卧在床上的躯体,仿佛是座大山,给了她们无情的威压,文玉和德懿像逃一样的从医院里跑出来! 文玉想起了《动物世界》里那头被狮子撕扯得鲜血淋漓的美丽的小鹿来了,她的两条腿颤抖着,牙都在颤栗,因为她知道秋桦的决定了! 第二十一章 周大壮拆了人家的自行车挂在栏杆上 这一段时间,文玉感觉特别的乏累,这种累,不是你连续爬了两座山,一口气都没有歇的那种累,这样的累,是通过一场酣眠就可以解决的;文玉的是心累,这就是无法可医的了。也许是自己的这一段翻天覆地的经历,也许是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的才华,也许是丽善或者茹慧家庭状况的的错综复杂……谁知道呢?文玉对“剪不断,理还乱”有了更深的理解。但好在,和学生的磨合期迅速结束,班级正平稳有序的向前,这是让文玉唯一欣慰的。 周一,下午的第一节课的铃声还没有响起,文玉坐在班级的后面,桌子上是高高的一摞作文本——文玉最喜欢批阅学生们的作文,看到他们的文笔由稚嫩到成熟,看到他们的思想由幼稚转向深邃,都能让文玉深深感到“传道受业解惑”的快乐! 文玉抬起眼儿,向教室里扫去,只有周大壮和赵武的位置还空着,他们俩是“流动红旗督导员”,这个时间应该从政教处报告班级上周的“流动红旗”得分情况回班了,怎么还没有回来了?兴许是这俩小子的贪玩病又犯了,跑去哪里玩儿去了?明天可就期末考试了!文玉就打算出门去找。 “老师!老师!你快去!”赵武——班级里仅次于周大壮的二号人物,小平头脑袋上冒着汗,像一个刚出锅的土豆,从门外一股风刮进来,差点和文玉撞个满怀,那个像小黑豆粒子一样的眼珠子一盯见文玉,就一叠声的大叫道,“周大壮被何校长抓去了!” “被何校长抓去了?什么情况?”文玉脑袋里“嗡”的一下,要知道,周大壮已经“安分守己”了很长时间,被何校长点着名的大会小会表扬已经要渐渐成为了习惯,怎么突然被“抓”去了呢? “张云博!你先带领大家读英语,***,你去找一下英语老师,看可不可以早一会儿来咱班上课!”文玉向班长和英语课代表交代完后,就在同学们诧异的目光中,随着赵武向何校长办公室走去。 “怎么回事?”文玉在路上问赵武道。 “老师,周大壮,给,给王鹏翔的自行车拆了!”赵武有些吞吞吐吐的回答道。 “拆车?王鹏翔?”文玉不能不吃惊了。要知道,王鹏翔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不仅学习成绩好,还是校“值周生”长,可以说掌管着各个班级流动红旗评比结果的关键人物。 “还……还……”赵武不往前走了。 “还怎么了?”文玉感到赵武的畏惧里还有其他更严重的东西。 “还把王鹏翔的车把、车圈,挂……挂……在栏杆上……” “什么?”这下轮到文玉迈不开腿了。 敲了门,听到何校长那带着怒气的“请进”,文玉的心头的阴霾又浓厚了些。 周大壮正站在何校长的桌子前,头倔强的扭向一边,根本不去看气得面皮已经紫涨的何校长,“文玉!文玉!你看看你班学生!”何校长一见文玉推门进来,就向文玉叫道。 文玉走到周大壮跟前,拍了拍周大壮,轻声的问“怎么了?”这一拍这一问,仿佛像有股魔力一般,让周大壮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了下来,这个十五岁的小男子汉的泪水就涌上了眼眶:“老师,王鹏翔欺负咱班!他们——”他一指何校长,“他们还护着他!” “你看看!你看看!文玉!这什么态度!”文玉觉得如果没有办公桌阻隔,何校长一定会飞过来给周大壮一个飞腿! 办公室的气氛压抑极了,文玉见几位来汇报工作的老师,从门缝里瞥见这个场景,都互相摇了摇手,静悄悄的走开了。 “老师,你别管了!咱们班从组班开始,就没人瞧得起!我做的事,我自己抗!你快上课去吧!”那一米八多的男子汉眼神里的伤痛和绝望,深深打动了文玉。 文玉走上前一步,手撑在办公桌的外沿儿上,向着何校长道:“校长,我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周大壮是我的学生,我想把他带回班,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 “你的学生?”何校长打了个愣神,他才意识到,这么一个从初一就问题层出不穷的班级,交给文玉才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就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里面该倾注了文玉多少的心血呀!现在班级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他无论如何不能再让文玉为难了,他得替文玉扛起来。 “文玉!你做的已经非常好了!我这政教校长是干啥的?这就是我们的职责!你去上课吧,我来处理!” “不,何校长,大壮是我的学生,我要带他离开,我来处理!”文玉声音不大,可是斩钉截铁。 何校长有些迷惘了,他知道,原本这个班出现哪怕一点鸡毛蒜皮的事,班主任也会把那肇事的揪过来,直丢在他面前,仿佛只要让谁做了这个班的班主任,他就是理应的撒气桶。 “那……如果处理不了,回来找我!”何校长还想说点什么。 “您放心,如果我处理不了,我会回来找您的!”文玉一手拉着大壮,一手拉着赵武,从政教处出来了。 文玉带着俩学生,没有回班级,而是走到了学校的“休闲角”,类似于子弟校“碧翠园”的所在:一片起伏的草坪上面点缀着各色小花,一个读书的小男孩的雕像立在草坪的最高处,在雕像后面树林里掩映着一个八角的琉璃小亭子,从这里可以望见隔壁高中那阔气的塑胶跑道。 “来,这里坐吧!”文玉指着小亭子的围椅道。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头去,可是却都没有坐。 “你俩都比我高,我坐着批评你俩,我还得仰着头,太辛苦了,所以你俩快坐吧!”文玉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道。 两人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了一下,就瑟瑟缩缩的坐了下来。 可是一见文玉拿出手机,在上面按了几个键子,周大壮就“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着急的叫道:“老师,你不要给我妈打电话!” “谁说给你妈打电话啦?拆人家自行车又挂到栏杆上,我估摸着这个时间可不短,应该牺牲了吃午饭的过程,所以我刚刚给你俩叫了外卖,马上到!”文玉举起手机,在大壮面前晃了晃,调皮的说。 大壮愣住了,赵武抬头看看大壮,感觉自己也是一定听错了。 “铃铃,”文玉的手机响了,接起来,是外卖小哥的声音,“门卫不让进,出来自己取一下吧!” “你俩谁去跑一趟腿?” “我去!”“我去吧!”两人已经从最初的惊慌中镇定下来,争着要去。 ‘那你俩都去吧!在外卖和我之间,好像外**较的不可怕!’文玉笑道。但两个小男子汉故意没有听清她的话,争先恐后向门卫跑去了。 看着他们那急切的想要立功的小背影,文玉想起自己大学时的一位导师说过的一段话:孩子是世上最单纯、最美丽的一个物种! 是啊!孩子的心,该有多么的单纯,多么的美丽呢!只要一点点春雨的滋润,他们就会还你一片森林! 文玉想起自己在镇中学的时候,教的那个叫孙红的孩子,曾经根本不把她这个小毕业生放在眼里,在课堂上公然打起了扑克!可是结果怎样呢?他在大晚自习后,一定要先护送文玉回家,自己再骑上一个小时左右的乡间土路,回自己的家;他会把自家园子里掰下的第一棒青苞米像献宝似的带给她;在她得知自己被调走的最后一节课上,那个粗粗壮壮的大小伙子,哭得气噎梗塞! 从回忆里收回目光,文玉发现,这两个大小伙子已经气喘吁吁的站在他的面前,将手里捧的外卖盒子像宝贝似的献上来! “两盒烤肉饭,外加两个鸡腿,你俩一人一个!这个矿泉水,咱三一人一瓶!”文玉笑着分配道。 两个人还有些扭捏,文玉就抓起筷子,直塞在他们手里,“看看你俩谁吃得又快又干净!” 赵武从脑门底下丢了一个眼神给大壮,大壮皱了皱眉,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道:“吃!” 一个鸡腿三口两口就被大壮吞进肚去,他转而就进攻起了烤肉饭,可是刚吃了几口,大壮就放下了饭盒,泪和话一齐滚了出来:“老师!我错了!”赵武见状,赶紧也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承认错误啊!”文玉笑道,同时,替两个孩子拧开了水瓶的盖子。 吃完了,大壮见地上掉了几个饭粒,马上蹲下身捡了起来,放进空饭盒里系好。 文玉心里一热,孩子,果真是世上最美丽的物种! “说说吧,怎么回事?” “老师,我替大壮说吧!”赵武抢过话头,“就是因为王鹏翔看不起咱班,这周流动红旗应该给咱班,可是他偷摸丢掉了咱班好几张加分条,大壮发现,就找他理论,可是手里没有证据,值周老师还说大壮无理取闹,大壮一生气,就从咱班工具箱里拿了工具,去把他车给卸了……” “这是什么时间发生的事?” “第四节下课,咱还没去食堂之前,同学们就催大壮赶快去政教处看看评分,因为感觉咱班这周肯定能得红旗!” “可不是!咱班同学为了这个红旗有多拼啊!“大壮又“蹭”的站了起来,气愤的叫道,”刷楼梯的,蘸着洗洁精用小刷子跪在楼梯上刷的!擦玻璃的,自己花钱买的双面玻璃擦!倒垃圾的,把垃圾桶都用水冲洗过!室外值日生,为了捡树丛里的雪糕棍儿,胳膊都被洋辣子辣了;我们还利用体活课时间,给教务处搬书,从门卫搬到四楼,杨景林、周展峰他们几个手都起泡了——可是,这几个加分条,都被王鹏翔丢掉了!”大壮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加分条被丢掉了呢?”文玉问道。 “老师!那几张条儿,我像宝贝似的天天看,天天查,那上面什么时候加的分,因为什么加的分,是谁加的分,我都清清楚楚记在脑子里!上周五放学的时候,我亲手把它们交给了王鹏翔,当时还有副值周长七班的蒋文轩在,他还夸咱们班的条子多,说咱班肯定能得红旗了呢!结果今天去查,发现我们班十二张加分条,就只剩了七张,那五张不见了!我就去问王鹏翔,王鹏翔一口咬定咱班就这么几张,那个值周老师根本也不听我说,就把我撵了出来,我一生气,就……” 文玉看着大壮那赤红的脸堂,那因为气愤和委屈而饱含着泪水的小眼睛,文玉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如果是她自己,她大可以一笑了之。可是这是一个孩子面对不公平对待时无助的呐喊,更何况,他还是为了集体!她不能让孩子单纯的美丽的心受伤!她想起了小时候,因为爸爸常年不在家,村子里那些富裕家庭的孩子是怎样欺负她的,她不能让这痛苦重演,在她有能力讨回公道的时候,她一定会冲上前去为弱者主持正义!而完全忘记了老校长谆谆叮嘱的,到了新学校一定要和领导老师搞好关系和自己“息事宁人”的处事格言! 文玉站了起来,平静地对两个孩子说:“跟我来!” 何校长正惊诧于文玉一节课过去了,都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浪,就看见这三个人进了屋。 文玉扼要的向何校长汇报了调查的结果,何校长听了为难道:“这些我也知道,就是没有办法判断加分条是不是真的被丢了?” 文玉想了想,说道:“何校长您看这样好不好,周大壮记得那几张加分条的详细内容,我现在在这里,先让大壮将那几张条子的内容记下来,一会您再派人把加分的值周生找来,让他们回忆一下,因为是上周才发生的事情,他们一定也还记得清,我们再两下一对比,是不是就清楚了呢!” 何校长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好主意!”就推过来纸和笔,让周大壮写。那纸上一会儿就布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何校长拿过来,仔细的看了看,就拨通了电话:“王干事,你让四班的陈星、八班的李一舟……马上到政教处来。” 事情不到五分钟就真相大白了,副值周长蒋文轩也证实周大壮交给王鹏翔的确实是十一张条子。 王鹏翔耷拉着脑袋站在刚刚周大壮站的位置上,当何校长问他为什么要丢掉五班的加分条的时候,他不吱声了,在一旁的周大壮却忍无可忍的叫起来:“你不是说五班是垃圾班,不配得流动红旗吗?可是我们老师说我们不是!老师说我们是世上最单纯最美丽的!老师说,我们班级如果能得一面流动红旗挂上的话,就会更美丽!我们知道马上放假了,我们只有这一周时间了,为了得到这面红旗,你知道我们全班同学有多拼吗?哪怕就给加一分,我们也去干!而你呢……”泪水在周大壮的脸上流淌,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就要跳起来去打王鹏翔。 文玉一把拦住了周大壮,向那位“宠儿”冷冷的道:“道歉!” 当周大壮捧着流动红旗,高高挂在墙上的时候,全班掌声雷动! 文玉走出教室,走到洞开的窗子那里,一只鸟“吱”的一声掠过树梢,直向青天钻去,文玉想起大壮和她说过的话:“我们初一分班的时候,就是成绩最差的班,没有人瞧得起我们,连教我们的老师也是这样。后来,大家也就越来越瞧不起自己,像王鹏翔,那时我还让他给咱班狠狠的扣分,还和他开玩笑说:有咱班垫底,别的班就都安全了,咱班好歹也为学校做贡献了!可是,通过这件事我知道了,只有自己瞧得起自己,别人也才会尊重你!” “只有自己瞧得起自己,别人也才会尊重你!”,为生如此,为师如此,为人更如此!文玉在心里对自己说:“走出阴影,我不比任何人差!我要瞧得起自己,东子!再见!” 第二十二章 好一场嚎啕 文玉躺在德懿的那间清水房子里,已经三天没有出门了。 周大壮,赵武,张云博带着男生,张艺曦和孙佳慧带着女生,刚走。他们从早上就到了,男生们把地拖了又拖,而女生们把玻璃擦了又擦。他们早就要来,但被文玉拒绝了,她住在这样的屋子里,也实在不好意思见人。可学生们一再坚持,文玉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 结果他们一来,就带来了许许多多的好吃的,很多,都是他们的妈妈亲手制作的,文玉很感动,也就更觉不好意思:他们眼中的好老师,竟然是个连房子都租不起的可怜虫! 但孩子们好像自动忽略了水泥的墙和粗劣的门框,而叽叽喳喳的挤在那张由两张单人床组合而成的床上,向她描述她请假的这两天学校和班级的趣事。 处理完周大壮的自行车事件的第二天就是期末考试,而文玉的力气好像也正好在这一天用光,文玉觉得自己是感冒了,浑身忽冷忽热,头上冒着汗,而身体却冻得哆嗦成一团。她原本不想去看医生,她的那点钱要掰成几瓣儿花,而根本没有看病吃药这一项预算。 但是柏校长不知怎么知道了,硬放了她的假,还硬把她拉去自己老伴儿的诊室,结果那胖乎乎的老太太塞给她一大包药,而坚决的不肯收一分钱。 文玉就这样的回来了,躺着,德懿要来陪她,被她严词拒绝了:万一再把德懿传染了,那德懿那一家子该怎么办? 她原来的初三的那波已经中考结束的孩子,也要来陪她,都被她拒绝了,理由也同上。但是,在文玉的心里,虽然也很惦记那群她在子弟校最后带出去的学生,可是在思想的深处,她愿意和他们作别,因为他们也不可避免的带着她极力想要忘记的某一部分回忆。 文玉现在只希望自己一个人,就这样躺着。如果这房子不是德懿的,她真愿意这里就是自己的坟墓,她不用再走出去,而世界,也并不知道有她这个人。 但是,不行! 逃避好像不是个好方法,那些迫切需要她解决的事,已经如同爬山虎的触须,漫过时间的围墙,迅速的围拢过来了。 第一件,自己的爸爸妈妈还不知道自己离婚这件事,要怎么告诉他们,造成的伤害才会更小,这是文玉一直没有想出来解决办法的。如果是上班,她还有个解释,可是马上放假了。放假,而她不回家,这用什么能说得通呢?况且,文玉是多么想回家啊,自己那满脸皱纹的梳着一个小抓髻儿的妈妈,还有自己那整天里沉默寡言却总是锄头镰刀不离手的爸爸,自己家后院子里整天聒噪也不知道闭一会嘴儿的鸭子和大鹅,还有那只仗着自己长相甜美就老是喜欢躺在炕头打着呼噜的老猫……躺在自己家的铺着那喜庆的大粉花的炕革上,前后窗子都打开,带着鲜花和泥土的清香或者还有鸡屎鸭粪的乱入的过堂风一吹,该是有多么惬意呢?环顾四壁,文玉是多么希望躺在自己的家里的那种坦然啊! 确实,这四壁就提醒着文玉第二件事,就是“家”的问题。她在德懿的房子里已经住了两个月了,她不能一直住下去。这套房子,是德懿和李辉倾其所有购置的,本来想着两个月装修,过年还能搬到新家的,但现在她在这里,装修的工作就不能启动。虽然德懿和李辉不止一次宽慰她,说他们才不急着住什么新家呢,甲醛什么的毒害还大,不如那老房子舒适安全。可是文玉用十分之一的思维,就知道他们是说谎话。 自己得搬走,而且马上。可兜里不到四千块钱,还是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有两千是她离婚时工资卡里还没有取出来的,她带了出来,而幸亏她没有取出来,要不马上就得没!还有是她的上月工资,虽然到新校还有一个月的,但是因为她的关系刚落下,工资要等到九月份新开学才会一起补发,这对于她现在的窘境是没有帮助的。 搬家!可按照现在最便宜的房租,押一付三,她的这点子钱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负担的。即使求了房东,说可以发下工资再补齐,可是搬一回家的费用也会耗费去一大部分。 而还有一笔钱,她是无论如何也要支出的,就是弟弟的每月五百的学费。 弟弟考了大学,学的居然是计算机,而只是听老师说,学计算机的人好找工作,而且挣钱还多!都穷怕了,弟弟那恨不得一时就让家里富裕有钱起来的想法,文玉是太知道了,她自己不就是这样选择的吗?只不过方式方法不同罢了。 而弟弟到了学校才发现,他对那个四四方方的家伙仿佛天外来客般陌生——弟弟是从报考简章上才知道“计算机”这神秘物件的,到了大学课堂上才与它“初相见”,弟弟才学会战战兢兢的开机关机,那些城里考出来的从小就是玩着这里面游戏长大的同学,已经编程了。 无奈,弟弟只好去校外的计算机培训班加课,可是这笔钱,爸妈是承受不起的,文玉知道了,什么都没有说,就直接承担了。 “我们总会好起来的”,她这样安慰弟弟。 我至少有一千,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动的!文玉在心里,给自己下了这样的底线! 可是,问题又出现了,房租怎么办? 文玉翻了个身,仿佛这能把那纠缠无解的问题能像压一棵草一样的压倒,可是翻过来,文玉才发现,一点用没有!问题还像那面的水泥墙一样生硬儿冰冷。 还有逸多,她什么时候才能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保护逸多的程度呢?一想到这里,文玉又深感自己的无能,虽然大家都看好文玉的工作能力,文玉也知道自己绝不是庸人蠢材,可是这些就像冰封的古莲的种子,要它发芽要给它时间,或许还要是漫长的时间,而此时,文玉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文玉又翻了一个身,结果发现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 头又痛起来,心就像风中的柳絮,呼呼的向上飘去,仿佛就要从嗓子眼儿飘出去,这是一种病态的虚脱的症状,文玉才想起来,自己的药还没有吃。 扶着墙,她坐了起来,一摸,才发现自己刚刚躺过的地方,湿乎乎的,都被汗塌透了!文玉又害起怕来,她这是怕自己倒下了,那不仅要连累德懿,还有爸妈,逸多! 她不能倒下,她得去吃药。 刚下床,想直起身体,一阵从天而降的眩晕,让文玉差点没有跌倒。稳了一会儿,文玉睁开眼睛,她发现,到厨房桌子上的水壶这十几步竟然这么遥远,文玉咬上了牙! 好不容易哆哆嗦嗦的挨到了水壶边上,文玉一拿,轻飘飘的,早已没有水了! 文玉只好扶着桌子沿儿稳定稳定,好积攒些力气,就又咬上了牙,走到餐桌对面的墙上去摘热得快。这个过程倒还顺利,拿着热得快,文玉就撤回来,想把热得快放在桌子上,而去取壶接水,可是她却没有估计好桌子和自己的距离,热得快竟然被她扔到了地上! 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运过来的那个带爪的黑不溜秋的物件就那么肆无忌惮的躺在地上,文玉的心都要碎了!她觉得自己都不如那个丑八怪,那个东西至少还有个形状,而她,是连人形也没有了的!同时就又恨上了自己,怎么这么的没用,搁个东西都搁不好,文玉又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懊恼、悔恨,生气,虚弱,无助,焦急,恐惧……一股脑的袭来,像争先恐后的怪兽,一下子击倒了文玉,文玉索性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她也不管楼下听不听得见,她也不管德懿如果此时上楼会这么样,她不管!她什么都不要管!只管仰起头来,大口的吞着空气,好把它们再竭尽肺力的喷涌出来! 眼泪、鼻涕、汗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黏糊糊的东西,涂了文玉一脸一脖子!文玉也不去擦,就是放开了大口嚎,嚎到激动处,文玉还蹬起了腿,让失去了睡衣保护的腿和脚,在地面上蹭出了血,文玉也是不管的。 当把身体里这些黏糊糊的东西都释放的差不多了,文玉也感到疲乏了。这疲乏仿佛就悬在半空中,专等着文玉哭累,它就一下子冲过来,占领了文玉的眼睛,耳朵,手,腿和心。 文玉一下子就靠在墙上,她不肯再哭了,而且闭紧了嘴,仿佛那哭嚎是她最后的储备,她一定要留住,而不能轻易的抛却出去。 汗却如瓢泼,文玉的头发,脸,脖子,前胸和后背,都是汩汩而下的汗,使得她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可是,奇怪的,文玉居然感到饿了,而且这饥饿的感觉一来,就像那急嘴的孩子一样,晚吃一秒都不行,竟将文玉的胃搅成了一团! 文玉顾不得什么了,就连滚带爬的,奔了学生带给她的那堆吃的里去,刚塞进嘴里一块蛋糕,手机就响了,她爬过去一接,是弟弟! 第二十三章 弟弟 文玉不想接电话,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不想接电话,特别是弟弟的电话。 文玉和弟弟的感情最好。 当只有四岁的文玉蹒跚着将吃饱了的大鹅从草甸子赶回来的时候,她发现家里有些异常,那些原本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大人们竟然都喜气洋洋起来,出出进进的高声说笑着,这让文玉分外诧异,待挨到屋子里,就见妈妈的旁边多了一个皱皱巴巴的小猴子,正张大着没牙的嘴啼哭着。 文玉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手舞足蹈的小东西,当妈妈转过头来,虚弱的告诉她:这是弟弟,你是姐姐,要保护弟弟的时候,在她四岁的小心眼儿里就把这做了圣旨! 从那开始,文玉的世界里不再孤单。在爸爸妈妈去地里干活的时候,在她去到草甸子上放鹅的时候,在她把路边的石头子捡回来修建城堡的时候,弟弟都忠心耿耿的陪伴在她身边,一边“姐姐,姐姐”的叫着,让文玉的心里像吃了白糖一样的甜——文玉那时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蜂蜜的存在,只是在妈妈做月子里时偷偷省下来留给文玉喝的水里,知道了“白糖”这个词及其所代表的美丽的含义! 及长,文玉渐渐发现,弟弟成了自己坚强的战友了,比如在对外“作战”方面。 那时,文玉的家差不多是村子里最贫穷的,因为是外来户,他们没有土地,也就没有经济来源,就靠着爸爸一斧子一锯子的给人家卖手工赚钱,而常常还被赊欠了工钱。 爸爸是绝不好意思要的,总要等到人家后知后觉主动送来才可以。可是,这样的人本来就少,更何况,当大家都知道爸爸的这一“特点”后,竞相效仿,爸爸的收入几乎为零,而还要自己搭上工具或者一些小零件的钱,所以,爸爸没有活蹲在家里,家里没有收入,爸爸出去干活,家里更觉亏空! 那时文玉已经上了中学,每每交学费的时候,妈妈都要和爸爸大吵一架,接着再哭上几场!文玉渐渐知道,那些人的可恶了:他们这是明明白白的欺负他的爸爸! 于是文玉出发了,跟着她出发的,就只有弟弟——爸爸妈妈是老实惯了的人,这么多年的漂泊异乡的经历,已经磨去了那最微弱的做人的棱角。 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拖着两条黄辫子的小姑娘,后面还跟着一个提拉着鞋的鼻涕虫,那些债主们往往哈哈大笑,接着以为三言两语就一定可以打发掉这一对像叫花子似的姐弟,可是他们低估了这两个小人的决心,她们含着泪的眼,喷射着怒火,一动不动的立在那人家的门口,即使面对着恶狗的咆哮和呲出的牙齿,也绝不退缩。 陈欠的账渐渐收上来了,而新做活的人家,都知道这一对姐弟的坚决,也慢慢直接给爸爸结算工钱了。 但是文玉知道,有多少回,她面对着那瓢泼似的辱骂,面对着那利刃似的白眼儿,面对那猖狂的恶狗,是弟弟,那个始终坚定地站在她身后的,那个比她矮上整整一头的因为营养不良而像个*大头菜似的弟弟,给了她支撑下去的力量。攥紧弟弟的小手,她就可以勇往直前! 再长,文玉发现,弟弟已经是她的依靠了。 就比如,和秦栋的婚事,大家都是欢天喜地的,以为文玉一步登天过上少奶奶的生活了,唯有那时还在读高中的弟弟,极力反对。 弟弟说:“我姐和他结婚不会幸福,原因很简单:第一,我们家和他们家差距太大,调转工作,看似很好,但授人以柄,我姐在他们家的地位就会低;第二,也是最主要的,那个人不行。咱家几位长辈来家吃饭,他竟然连站都不站起来招呼,而且,大家还没有动筷,他就自己先撕了一个鸡腿吃;还有爸和妈在院子里扔苞米,他就在旁边看着,连手都不肯搭一把;我和他唠过几句话,问他结婚之后有什么打算,他竟然很轻松的回答我““打算?什么打算?我不用打算什么,我爸我妈早就给我打算好了……你们想一想,这样的一个不懂最基本的人情世故,没有一点责任担当的还像一个撒娇的小孩子的人,怎么可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丈夫,保证自己家人的幸福呢?” 但可惜,弟弟的话没有谁听得进去,因为大家的反对意见也很一致:“这都是小事!” 弟弟没了法子,但是在文玉临上喜车的时候,跑过来对文玉轻声说:“姐,如果他们欺负你,你一定告诉我,我替你找他们算账!” 上次,就是秦栋动手打了文玉,文玉愤而要离婚的时候,弟弟从学校请假回来,一个人大大方方的坐在秦栋爸、秦栋妈和秦栋面前,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让那久经官场的秦栋爸最后也哑了口,转而怒骂起自己的儿子来。最后,弟弟带走了“讨伐”文玉的爸爸,只对爸爸说了一句:“我姐没有错,就不需要道歉!” 一切其实早在弟弟的意料之中,可越是这样,文玉越不想弟弟知道她的痛楚,否则弟弟又要因为眼睁睁的看她受苦而难过了。 先不说自己的三天重感冒,就是刚刚自己的一顿歇斯底里的嚎啕,恐怕都不会对声音起到什么美化的作用,而况弟弟的心细如发呢?如果被弟弟发现了自己窘况的端倪,弟弟该有多么担心啊——弟弟一个人在外求学,她帮不到弟弟什么,就也绝不会给弟弟加添烦恼。 但电话却越加执拗的响着。 没有办法了,她只好接起了电话,仿佛那不是一只白色的小匣子,竟是一条毒蛇。她的手臂僵直着,机械的将那它移到耳边。 “姐,你没事吧?”? 弟弟的声音从那听筒里喷涌出来,带着说不尽的急迫与担忧。 文玉竭力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故意的捏起来嗓子道:“没事的呀”! “那怎么才接电话”? “我……我……我睡着了……”文玉有些慌张了。 “睡着了?你嗓子怎么了?”弟弟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接着追问道。 “没有……嗓子……没有什么!刚……睡醒,不都……这样吗”!文玉的嗓子实际上火辣辣的疼,失去了水分的舌头,在苦咸苦咸的嘴里,不灵活的打着旋儿,像烈日下的一张纸,发出“刷拉,刷拉”的,令人难堪的声音。 “姐,你哭啦”?弟弟的声音低了下去,又焦急的高亢了起来。 “没有”!文玉的刚刚已经枯涸的泪腺,现在又像初春的水,涨满了眼眶,几乎就要落了下来,这让文玉的声音浸满了苦涩的味道。 弟弟没有出声,沉默了很长时间,弟弟又说话了:“姐,你是不是离婚了”? “你怎么知道”?文玉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调动来抵挡那要冲口而出的哭声,没有料到弟弟会猜中她的心事,吃惊之下,竟然就反问了回去,这等于是向弟弟承认,自己确实离婚了。 但神奇的是,这句冲口而出的话,竟像是长了翅膀的天使,一下子把积压在文玉心头的重担挑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竟然如雨后的小草,在文玉的心里愉快的滋生了。 “是的,我离婚了,弟,正向你当年预料的那样”!一旦卸下这层防御,文玉一下子像找到了一座可以依靠的山一样,找回了迷失的胆怯的自己:原来她是一个人抵抗所有风雨,现在,她有了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那种儿时的和弟弟一起讨要欠款时的豪迈又涌上心头,“是的,弟弟”,文玉又重了一句。 “姐!这是好事!离婚是迟早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它会来得这么晚!这七年,苦了你了,姐!”弟弟的声音逐渐沉重了起来,“但是当年……做那决定,也……实在没有办法,咱们家……实在……太穷了,就……当时的情况看,嫁给……秦栋好像……也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我那时也没有能耐……”,电话里的声音被哽咽冲击得七零八落。 “哇……”弟弟的话,仿佛是一把剪子,剪开了文玉所有的心结,文玉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吧,哭吧,畅快的哭吧,所有的压抑,委屈,都被这咸咸的苦涩的液体冲掉了! “姐,爸妈是不是还不知道呢?”弟弟突然止住了哭声,问道。 “是的”!文玉此时把所有的思考的责任都通过电话线,转交给弟弟了。 “我知道了,姐,我去和爸妈说,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你就照顾好自己就行,我来解决!”弟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决。 文玉的泪,又要涌出来,她没有想到,那困扰得她要发疯的事情,竟然以这种方式解决了。 “弟……”文玉掉了泪。 “姐,你也别怨爸妈,他们低声下气了一辈子,生怕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对别人做的对不起他们的事,他们从来也想不到要去讨伐的——所以,咱俩一定要强大!” “对!一定要强大!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解决!”文玉在心里狠狠的对自己说,一股重生的力量注入了文玉的心里! 第二十四章 秋桦又被打了 一夜酣眠! 文玉在晨曦中醒来,拉开窗帘,她看到太阳已经在对面那栋平房的屋脊上露出笑脸,几只早起的鸟儿,正对着这笑眯眯的火球唱歌,空气里飘来飘去的都是各种花的香,经过一夜的酝酿,更加芬芳! 文玉想起昨晚九点多,弟弟又打来电话,说爸爸妈妈知道了,都说她离的对,要她值过假期的班,就回家,妈妈还要给她给包饺子吃,爸还说要炖鸡呢!而且,姐,我的计算机现在完全可以跟上课堂进度,不需要出去上课了,以后,不用再给我钱了,弟弟最后说。 文玉知道事情的解决过程绝不像弟弟说的那样轻松,弟弟也不太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变成计算机的“大拿”,但她先不管这些了,这么多天,文玉头一次觉得阳光是那样的明媚:她又有“家”了,而且这个家,在任何时候都不会离弃她,像一块沉默着的沃土,即使她被风雨击打得支离破碎,只要回到这土地的怀抱,就又会枝繁叶茂。 奇怪的,头也不疼了,心也不虚空着了,如果不是腿脚上,昨天坐在地上哭弄出的伤疤,文玉简直就要怀疑自己有没有那丢脸的一幕。跑去厨房,给自己熬了一碗小米粥,文玉一气喝了下去,一个饱嗝涌了上来,爽! 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两短一长,文玉笑了,是德懿来了。 几天被文玉强行关在门外的德懿明显的有些瘦了,不似四天之前那样的神采飞扬。 “是不是想我想的?”文玉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生病这么幸福吗?”德懿有点奇怪文玉的反常。 “是啊!要不你也来试试!一个拥抱就可以搞定!”文玉故意的向德懿凑了过去。 “我真宁愿我生病了呢!就可以不用有这么多的烦心事了!”德懿一屁股坐在床上,又向后一仰,把自己丢成个“大字”。 “咋啦?”文玉觉得德懿不是装的,一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闭关的这几天,秋桦又被打了!” “又……被打了……”文玉迷糊了。 那次她和德懿到医院探望秋桦之后,文玉就没有再去。一方面确实临近期末,班级里走不开;第二个原因就是文玉自己还有一大堆的烦心事,也实在没有精力分心秋桦;还有一点,这是她和德懿也没有说的,她觉得那李猛鬼气森森,而秋桦又执迷不悟,她也不想在自己还一脑门子官司的时候惹祸上身。 “秋桦刚出院回家几天啊,怎么回事啊?” “人心啊!人心是魔鬼呀!我们都被李猛骗了!你说的对,那就是魔鬼!”德懿有点答非所问。 “咋啦?”文玉的心就一沉,她虽然和李猛接触的不多,但她绝不相信李猛是真喝醉了,甚至文玉都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弄得满身酒气然后回家挑衅秋桦,一旦有失,他可以推卸到酒上,而让自己全身而退。否则,如果一个真的喝得酩酊大醉的人,能够从从容容的删掉足以做他罪状的照片吗?能够记起一个不常打的电话号码并且准确的拨出去,还能够有条不紊的颠倒黑白吗?能够面对鲜血淋漓的妻子狞笑着说出“你咋不去死”这样的话吗?能够打着转院的名义实际是想销毁家暴的证据…… 不,不会!文玉在自己的心里,给这一切下了一百个否定!不,不会,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但是他为什么要去秋桦的床前跪求呢?还确实在秋桦住院的后期,无微不至的照顾呢?以致于对他颇有成见的李姨都劝秋桦,如果李猛诚心改过,就原谅他,毕竟俩人还有孩子呢! 是自己判断错误吗?不,不会!这背后是阴谋,天大的阴谋!应该还是为了那个女人,李猛在明知道那女人给自己的妻子发了那样的照片,会危害自己家庭关系的情况下,不是勃然大怒,而是选择销毁罪证,保护自己和那女人的这一段关系,接着就痛打了自己的妻子,而且从秋桦的伤势来看,那是往死里打呀!多么大的仇怨,能够下那样的重手? 文玉心里一凛,如果秋桦是障碍呢?是他要达到和那个女人名正言顺在一起而非除掉不可的障碍呢? 文玉冒了汗! “德懿,你说呀,究竟怎么回事?”文玉不想猜了。 “我们保留的那些照片和医院的各种收据的复印件,秋桦清醒后,我们都交给她了,毕竟这要是由她自己决定的。我们和老校长等人都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要把这个让李猛知道,就是让她有个防身的,可是,秋桦一回到家,不知道李猛用了什么方法,秋桦就把这些都交了出去,而且还告诉了李猛是我们帮她弄的,结果李猛跑去威胁了李珊和淑仪,刚想找我的麻烦,就被李辉找人顶了回去。” 德懿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像凝固了一样盯着天花板;嘴也仿佛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一个机械发声器。 文玉的腿突然就有些抖,以至于抖得她站不住,只好也一歪身,挨着德懿坐了下来。 朝夕相处的这七年,文玉太了解了秋桦,那是个恨不得天天唱歌,靠着吸风饮露就可以生活的人,有一点天真,有一点浪漫,还有一些……傻气!在秋桦的世界里,没有贫弱,没有伤害,没有狡诈……她的寡母竭尽了自己的半生,营造了一个温柔的“茧”,也许保护了秋桦,但也许……青春飞扬的校园,成就了秋桦,但也许……美丽的爱情滋养了秋桦,但也许……谁知道呢? 人生里有太多种选择,但最重要的决定权在自己手里,秋桦很明显的,她给自己投了弃权票。 “怎么打起来的呢?”文玉想得到李猛的卑躬屈膝,是因为当时秋桦的手里握着主宰他升迁的大权,一个小小的报警电话,就可以让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化为乌有!虽然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骗得了那些证据,使得自己暂时安全,但他已经知道了“打”的严重后果,怎么还会以身犯险呢? “魔鬼呀!魔鬼!”德懿像受了刺激似的又念叨了起来。 “嗡……嗡嗡……嗡”德懿的电话突然震动了起来,德懿也懒得动,就侧了一侧身体,文玉就明白了,替她从运动裤的后袋里掏出了手机,点开来,放在德懿的耳边,“哎,不错呀!眼力见可以啊!等我发达了,一定聘你当秘书!”德懿笑道,可是这笑容还没有完全绽开,就凝固在德懿的脸上了,“什么?你说什么?”德懿“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害得文玉拿的手机差点脱手! “怎么?怎么又打了?” 电话是淑仪打过来的,她现在正在医院,一只眼睛渗血,半张脸肿胀的秋桦就在她身边。但淑仪很明显的接受了上一次帮助秋桦反而被秋桦出卖的教训,“大海说了,如果我再掺和秋桦的事,他和我没完!”淑仪最后低低的声音说道,就匆匆挂了电话。 “没法再管了!秋桦傻了吧唧,你别看现在被打得像猪头,转过脸来,李猛一哄,就什么都忘了,我们吃过秋桦这样的亏,不是一次两次了!”德懿气愤的叫道,“咱们掏心挖肺对她,抵不过李猛一个屁!” 德懿又躺下了,“我家李辉也警告我了,说秋桦好坏人不分,不能再管了!那么大的人了,自己选择了,就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能李猛一打她了,她就想起咱们来了;李猛一对她好点,咱们就成了她买好的工具了!那咱们成什么了?咱们也要生活的呀!” “但是!嗨!”德懿的拳头狠狠砸在床上,文玉知道德懿是心痛秋桦——德懿的心,像棉花一样软。 “德懿,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怎么回事呢?李猛为什么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秋桦,而且这样的无所顾忌?你得让我知道一下,咱们也好想个主意呀!”这回轮到文玉着急了。 “你知道李猛接秋桦回家之后,干啥了不?”德懿不待文玉回答,就自己接下去道:“他鼓励秋桦参加舞会!” “舞会?”文玉听说,市里的最著名的“鼎红”歌厅,新辟了一个“舞林大会”,吸引了很多的社会名流,官商巨贾参加,可以堪称本地的顶级娱乐圈了。 “他鼓励她参加舞会,”德懿长出了一口气,“说是为了放松心情,锻炼身体,还给桦儿办了张贵宾卡。” “李猛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啊?”文玉问了一句。 “是啊!李猛哪里有好心?他的心早就黑了,连狗,都不吃!”德懿的愤怒又要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他是让秋桦去跳舞,你知道,桦儿本身就爱玩,气质好,长得还漂亮,结果一下子就成了舞林大会上的名人,大概是第三次去吧,当时秋桦和一个据说是市里的富商正在池子里跳舞,结果李猛带着人就冲上来了,两个嘴巴,就把秋桦打翻在地,而且痛苦的叫道:“我一天天辛辛苦苦在外赚钱,你倒好,在外面给我戴帽子!后来,还找了咱老校长,问校长这事这么处理?临走时,李猛还问那校长说:我把你单位职工打了,您说该不该打?” 欲擒故纵,文玉的脑海里回荡着这个词!先造好口实,堵住所有人的嘴,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动手了,因为捍卫一个丈夫的尊严无可厚非,而秋桦不再是一个家暴的受害者值得同情,而是一个荡妇,人人得而诛之!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德懿没有说错,秋桦在劫难逃了!文玉在心里叹道。 第二十五章 秋桦的悲剧 “咣咣咣……”门,突然被砸得震动起来,那后安装上的门框“簌簌”的落下土来。 “什么情况?”两人大吃一惊,互相看了看,除了彼此的惊慌和不解,二人没有看出想要的答案。 “文……懿……”慌乱的声音从门的缝隙里,挤进了呆立着的两人的耳朵里。 “秋桦!”两人不约而同的叫道,文玉就要向门口冲去。 “别去!”德懿一把拉住文玉,“李猛如果想要报复你,太轻松了!”德懿的眼睛里冒出了火,文玉知道德懿的意思:她们几个竭尽全力的帮助秋桦,到后来,连老校长他们,都被秋桦卖给李猛了!而文玉孤身一个人,住在这样的一间一脚就可以踢飞房门的屋子里,如果李猛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管不了了!人就在门外,万一出现意外,我们俩儿都得后悔!”文玉甩开德懿的手,打开了房门。 秋桦像团泥,直接倒了上来! “李猛……要……杀我……救救……我……”秋桦惊慌得像狂风中的枯叶! “什么?!”文玉赶快向秋桦身后看去,台阶上只有一张广告纸,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关门!进屋说!”德懿一个箭步带上门,“咔擦”反锁了起来。 “怎么回事?”文玉着急的问道。 “李猛……要……杀我……我刚从医院回家……他就追回……了……家……”秋桦抬起头来——惨白的脸,混合着血污和肿胀,那只充血的眼球满是恐惧,在披散的头发后,发着诡异的光——“啊呀!”恐惧,像蛇一样,顺着文玉的腿蜿蜒向上,在这三伏的酷暑里,汹涌的寒意,吓得文玉向后直退了几步! “报警!报警!”德懿说着,就掏出了电话! “别报!”秋桦像鬼一样,扑了上来,尖叫着,“李猛说了,如果报警,就杀了我们所有人!” “那你跑这里干嘛?!让我们出去和李猛拼命吗?!我们那么实心实意的帮你,可你转脸就告诉李猛!我们也是要生活的!我们也有老人孩子!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处理!”德懿拉着秋桦就向门口拽去! “懿!德懿!我错了……”秋桦死死的抓住门框,死命的向后挣去! “你错了?你早干什么去了?!”德懿实在不忍心,就缓了力道,秋桦得了机会,一下子躲在文玉的背后,面对着德懿的问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任楠没在家……”秋桦哭道。 “什么?!你竟然去找了任楠?她一个姑娘,她妈还有心脏病……你要死,别拽着我们所有人!”德懿都要气疯了,抓起秋桦又要向门外推! “我能怎么办?李猛说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我!他甚至不愿意任何一个男人多看我一眼!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我!”秋桦那诡异的充血的眼珠里竟然泛起异样的光,“他都是因为爱我!” “他爱你?!他爱你能把你打成猪头?!他爱你要杀你?!你醒醒吧!”文玉看到德懿像头暴怒的狮子,恨不得一口吞了秋桦! “他那是控制不住!”秋桦竟然尖叫着顶撞德懿,仿佛德懿伤害了她最可宝贵的东西。 德懿的巴掌高高的举了起来,“嗡……”沉闷的手机振动声音突然响起,三个人都僵住了,像三尊雕像,惊慌四顾,却发现那振动声来自秋桦! 秋桦吓得跳上床,一头拱进文玉的那床被子里,抖做一团。德懿走了过去,一把掀看被子——秋桦被吓得抱住了头,狠命的向墙角里挤,一边尖叫着“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那嘶哑的变形的声音了,满是恐惧与绝望! “嗡……嗡嗡”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德懿在团成球的秋桦身上一摸,手机就被找到了,那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德懿将手机向秋桦的眼前直伸过去,秋桦的那惊恐的眼儿,一见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号码,脸上竟然有一丝察觉不到的笑意,仿佛她还是副局长的夫人一样,点开接通键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免提也同时打开了。 “喂……”秋桦刚柔声的说出一个字,电话那头的辱骂就像瓢泼一样顺着手机听筒倾泻了过来:“你他妈装什么**!我就是***的老婆!你**臭不要脸的勾引别人的老公……用你那**,讹去的钱,就怕你有命赚,没命花!你那好老公,用卖你的钱,在城里已经买了房,和一个女人早就同居了!地址我告诉你,你可记好了:金山小区12栋12楼3号!你老公刚进门!你赶快去吧!还能赶上你老公和那女人的热乎!” 电话“咔”断了。 三个人,仍旧僵立着。秋桦竟然就有点手舞足蹈起来:“他没在家!他没在家!我还有七百多块钱,藏在我家大米袋子里,我得赶快回去,取出来,我得出去躲一躲……”她竟然对那电话里的其他信息毫不在意! 不待德懿和文玉说什么,秋桦竟然像她刚来时那样,突然就奔向了门,扭得门锁“咔咔”作响。德懿替她开了门,秋桦就将门大力一推——仿佛门是阻碍她寻找幸福的障碍——门撞在走廊的墙壁上,“咣当”反弹了回来,秋桦就在这间隙里跑远了。 听着那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飞速的消失,德懿再一次奔了过去,锁好了门。 “赶快!收拾东西,去我家!”德懿找了一个袋子,将文玉的几件衣服胡乱的塞了进去,拉起文玉就跑,根本不顾及文玉的头没梳脸没洗。 这两所房子距离很近,只隔着一条马路。德懿拉着文玉,一口气跑上了三楼——她的公婆的房子。 德懿的婆婆在家,一看到德懿慌慌张张的拉着文玉进门,就有些吃惊。德懿向那一头雾水的老太太解释道:“文玉在咱家住几天,帮我整理一下下学期的论文答辩!” 及至进屋关上门,德懿才松了一口气,将脸转向文玉道:“以后,任何有关秋桦的事,你都不要参与……” 文玉穿着睡衣,提拉着一只鞋,呆呆的看着德懿,她的孱弱的脑袋,根本没有反应过什么来。 “我让李辉打听一下!”德懿“咕咚”,将桌子上的一杯水直灌进肚,拿起了电话。 “嗯嗯啊啊”了几分钟后,德懿缓缓放下电话,又向床上一倒,把自己倒成一个“大”字。 “什么情况啊?”文玉急着问。 “没什么情况,什么情况都没有!”德懿的眼睛有点发直,又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道:“那个富商,好像叫什么“钱百万”的,和秋桦喝酒跳舞,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李猛拍了照片,李猛就拿着这些照片讹了“钱百万”十万块钱,还逼着他写了一张字据——李辉不知道字据内容,但我们大致也能猜出来。李猛昨天就已经向法院递交离婚申请了……” 文玉一下子明白了所有! 李猛早已和那个女人同居,所以那女人才敢发那样的照片给才桦,一是挑衅,更是炫耀——秋桦成了她和李猛“追求”幸福的障碍了。李猛的第一次打秋桦,也确实是因为秋桦的“碍事”冲动之下才打的。可打过之后,以李猛那副局长的脑袋一衡量,就知道自己的这次“为爱出手”,后果该有多么严重:秋桦只需一个报警电话,以秋桦当时的伤势,李猛虽然运作一下,不至于判刑,但他的锦绣前程肯定是黯然了,那他和那个“挚爱”今后的生活必将大受影响。所以李猛立刻服软,百般哄骗秋桦,直至把秋桦手里的证据骗到手销毁。接着就怂恿才桦跳舞——因为,跳舞,是最容易打“擦边球的。伺机寻找有利于自己,而决然不利于才桦的时候再出手固定“证据”,这样一旦离婚,自己占尽舆论的上风,不仅可以像甩块破抹布一样的甩掉秋桦,而且,存款、房子……所有的一切理所当然的也会归属他这个“婚姻受害方!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幸福的生活了。 哄骗也罢,恫吓也罢,无一不是实现这一“终极目标”的有用工具。 天还没有黑下来,李辉的电话又打了进来:秋桦请求不要走诉讼程序,所以李猛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庭外调解”:离婚!孩子、两人名下共有的存款、房产、车等,全部归属李猛,作为对秋桦“出轨”的惩戒;而李猛也很大度,看在孩子的份上,没有追究秋桦应该给他的一万元的“精神损害赔偿金”。 秋桦净身出户,而且顶着“婚内出轨”的恶名;李猛仁至义尽,名利双收! 文玉默默的收拾着自己的袋子,又回到了毛坯房。对德懿的强力挽留,文玉只说了一句话:“我们都是李猛实现他目的的工具,现在他心满意足,我们也就安全了……” 一夜未眠! 文玉没有想秋桦,可是又仿佛在想秋桦。当第二天黎明到来的时候,文玉的昏胀的头脑里,有一个思想却越来越清晰:在婚姻的世界里,爱,决定一切。曾经,李猛爱过秋桦吧,所以他也确实为他所爱的人放弃很多,只不过,时间,给了李猛的“爱”变质甚至腐烂的可能;而秋桦对李猛的爱,却一直存在,即使是面对他高举的拳头,这个男人曾经的温柔,像一张网,蒙蔽着秋桦看清真相的眼。 李猛的残忍狡诈,为着他的“爱”;秋桦的昏聩执迷,为着她的“爱”。她无法谴责李猛,也不想同情秋桦。德懿说的对:都是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今后的生活也许会给予他们相应的奖励或者惩罚,但那不是文玉能够管理的事情。 任何时候,都不要失去自我!文玉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第二十六章 林玲姐送来福音 文玉终于熬到了值班的日子! 这一段发生了太多的事,她自己的,她周边人的,像一部高明的电影,永远不让你猜到下一幕,而下一幕永远在你最意想不到的结点出现,既带着蒙太奇般的玄幻,又烙印着现实主义的粗粝。 秋桦被她的妈妈接回家去,临走的时候,她向大家深深地鞠躬,说对不起。可是,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真的能从李猛和那女人风风光光的操办婚事中清醒过来,看清那对新人的幸福是侮辱践踏着她而生长起来的,真正知道自己在这场婚姻的闹剧中扮演的什么角色,而愿意和“旧我”做个了断,从而开始新生活。 因为秋桦太需要爱情了,太需要婚姻了,这于她,就像拐杖,失去了这些自己是寸步难行的。有这些,她才感觉自己的世界是彩色的,如果没有,她宁愿自己也没有存在的价值。而从来不去想,自己才是中心,或者,自己的含辛茹苦的妈 。 文玉一边拖着值班室的地面,一边就把这些在自己的脑袋里放映了一遍。她愿意把值班这天当做一个句号,这一切事情的句号,同时,她也愿意这一天的落幕,是一个崭新的美好的开端:她就要回老家了,去向自己的爸爸妈妈交代,解开困扰自己的最大心结,虽然担忧,但有弟弟的在前开路,文玉的心期待大过忐忑。 “解决这个,我再全力解决房子的问题!”文玉在心里给它们排了时间表。 时钟已经指向午后两点了,离交班时间过去了将近四个小时,可另外一位值班教师还没有到。文玉饿得肚子都已经不会叫了,她不想花钱叫份外卖,那让她攒钱的计划就不会很完美;而只切盼着那位老师现在就出现在值班室的门口,让她得以飞奔回家吞进早上熬好的米粥! 但是,那老师还是没有来。文玉不记得有多少次向着大门张望了,可是除了偶尔的汽笛声,再也没有什么飞进这寂静的校园。 文玉又喝光了一杯水,在屋子里转开了圈,一动,肚子里的水就“咣咣”作响,仿佛肚子里装了个池塘,她面前那本摊开的“值班记录”的登记栏里写的三个字:林玲,也不知道被文玉祈祷了多少遍。 对于那三个印刷体字所代表的意义,文玉是不熟悉的,只听办公室的人私下里谈起过:林玲老师是学校里最能“请假”的老师,一个月四次的工间假是远远不够的,她一个月就请了一个学期的储备假! 原因就是林玲老师是二婚,带着儿子改嫁给带着女儿的“三婚”,不必说,一个卧室的分配,已经半年都没有解决;就是一个橘子,也有可能引发一张斗争。两个孩子之间任何的风吹草动,立刻像过电一样传导到大人那里,而这战斗立马就升了级!但这两个人还谁都不想再离婚,毕竟,离了,再结婚的可能,对谁都不大了。所以,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纠缠不清,笼罩着林玲老师的生活,而林玲老师就在这泥潭里跋涉,而还没有出现解决这一切的曙光。所以她自然经常请假,回去处理“家事”。 打个电话吧?催一催,自己已经替值了这么长时间,很够意思了!柏校长刚来查过岗,问林玲老师怎么回事?文玉不知道自己当时咋想的,就打掩护说,林玲老师到教学楼里巡查去了,柏校长很满意的离开了。那要不,给柏校长补打个电话?自己马上就可以回家,但文玉的手却没有按下“拨出键”,她不相信“林玲”是故意要占她这个新人的便宜,她更不想惊动柏校长,那样,这个同事,立刻就会被扣上“漏岗”的帽子,那是要受到严厉处罚的。 算了,大不了,自己再饿三小时!这样一想也好,最起码,文玉的心,稳定了下来,不去向那大门望眼欲穿了,文玉索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咔嚓!”,门禁那里突然一响,一个黑影像箭一样,射进了值班室! “不好意思啊,文玉啊!你是叫文玉吧?家里有点事,实在脱不开,忙得我连电话也忘记打……”那新进来的人,一叠连声的解释着。 “林玲老师?”文玉试探着叫道。 “是我!是我!叫我林玲姐吧!”那人应道。 “没事的,林玲姐!”文玉一看到人来了,胃的“告罄”的痛苦,竟然减轻了许多。 “那个……那个……”林玲姐环视了一下值班室,刚刚拖扫过的地面散发着水的清凉,桌子上整整齐齐的码着刚接收的文件报纸,林玲姐的目光最后就落在了“值班记录”上。 文玉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林玲姐!柏校长查过岗了,我说你在教学楼巡查,柏校长很高兴,就走了,另外,值班记录我已经都替姐签好了,下午接受的一些邮件,我也都签的是姐的名字——姐放心,没有事的!” “文……文玉……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大家都说新来了一个建设局的老师,特别好——我这一天,糟心事太多,也没有过去看看妹妹……”林玲姐的感谢是像黑土地上落的雪,明显而醒目的。 文玉就想起传言了,看来是真的,也就不好再问。正准备收拾一下东西回家,林玲姐就长叹了一声,“哎,糟心的事,太多,太多啊!” 文玉不好就走了,只得又坐了回来,但实在不知道话题的方向,只好用“笑”抵挡这一尴尬。 但林玲姐是不需要文玉说什么的,她的被这复杂的家庭组合搞得憔悴的心,是需要一个倾泻的出口的。她不能和办公室的人谈,除了贡献谈资,她的掏心挖肺对人家没有半分益处;她不能和领导谈,领导已经无数次的调解过了,但n+1次,她是无论如何再也张不开口了;她不能和邻居谈,邻居是巴不得她们家天天“武斗”的…… 但现在文玉就在她的面前,虽然素昧平生,但这个安安静静的小个子,面对她的迟到,没有像别人那样把催促的电话打得山响,也没有告到领导那里让她吃瘪,并且还替她圆谎和干了活,她的被折磨得有些粗糙的心,立刻就有些柔软了,或许还想进一步的解释一下自己迟到了这么久的有心可原吧,林玲姐开了口。 “一百块钱!就一百块钱!文玉,今天我们家差点没有翻天!”林玲姐的嘴像开了冻的河,哗啦啦的流淌了。 “过年,我们回我妈家,我二舅,也就是孩子的二舅姥爷,从内蒙过来,我二舅多少年都没来了,条件也不好,根本也不知道我又结了婚,就只准备了我儿子一个红包,一百块,还是来之前我那弟弟给封好的——这就没有他姑娘的份儿。当时大家也都把话说开了,谁也不能逼着七十多岁的老人再掏包!”、 “当时他和他姑娘也没有说什么,我以为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可今天早上他姑娘说想吃早市的小笼包,他去给买;我就说,一捎给儿子,就是我孩子,也买两屉包子。等他回来,我一看,他给他姑娘买的是牛肉馅的,而给我儿子买的居然是……” “文玉,你猜猜是什么馅的?”林玲姐突然发问,饿得昏头涨脑的文玉哪里还有思考的能量,只能咧了咧嘴。但其实文玉多心了。林玲姐是并不需要文玉答案的,“是萝卜粉条的!我问他,这是为啥?你知道那天杀的损贼说什么吗?他说,你二舅过年不是给你儿子100块钱吗?用那个买牛肉的小笼包啊!”林玲姐大喊了起来,愤怒让她的眼中含了泪,“这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不是男人!连个好婆子都算不上!”文玉如果肚子饱饱的,她一定会这样说,但现在她不敢冒这个险,“林玲姐,想开些吧!馅子!小事!关键一家人……和气……咕噜……咕噜噜……”这末一句是肚子代替小笼包打抱不平,替文玉说出来的。 “哎呀!文玉,你不会还没有吃饭呢吧?”林玲姐突然醒悟过来,她的中午缺席,是占用了文玉就餐时间的。 “没事!饿过劲儿了!”文玉口松心虚的应道。 “哎呀!文玉!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我还拉你唠嗑!” 当东倒西歪的文玉一口就喝下那碗粥,两口就吞掉一个馒头的时候,五点的钟声已经响起——晚班也已经下了,林玲姐估计都到家了。 还是有些饿,文玉又想下点面条填补虚空,刚站起来,电话响了起来,文玉随手一接,竟然是林玲姐:“文玉啊,我给你点了外卖,还有一些水果,几分钟就到,你接一下啊!另外,我听说你住在一个没有暖气的房子,那冬天怎么行?我有一个房子,空的,屋子里家具什么的都是现成,你随便用,如果你不嫌的话,你就只需要交了取暖费,随时都可以去住!” “福音!”文玉的脑袋里闪出这样的一个词! 第二十七章 林玲姐的糟糕的第二段婚姻 突然间,自己的手里竟然攥着两把钥匙,文玉深切的理解了“喜从天降,欣喜若狂”这类词的意义。 文玉原打算值班之后就回家,可是林玲姐的一个电话,让她改变了行程,文玉决定,先搬去林玲姐的房子,好让德懿她们能够装修,还可以赶在新年前住新房! 噼里啪啦的,文玉用了半个小时就办妥了取暖费的交付,除掉报销的部分,她自己只负担了不到五百块钱! 林玲姐也一改往日的颓然,亲自跑过来,帮助文玉打扫卫生。 两个人一个擦,一个拖,不到半天,房子就焕然一新了:七十多平的空间里,两个卧室朝南,中间是客厅,北向是餐厅和卫生间,而厨房就在阳台,灶台和油烟机上下呼应,就仿佛在等着文玉去开启。环顾四面,文玉发现这里不仅有沙发、茶几、床和衣柜,而且还有电视,冰箱和洗衣机,并且,墙竟然都是白生生的,沙发的上面和餐桌的对面还挂着类似梵高风格的装饰画! “你都随便用!”林玲姐看到了文玉脸上惊喜的表情,自己也非常满意! “林玲姐!屋子这么好,我就花这么点钱住进来,太不好了!要不,我给您加房租吧!”文玉是发自内心的,这样的房子按现在的市价,一个月就要五百块! “傻妹妹!我要想出租我早就租了,何必要放到现在?实话和你说吧,这房子是我前夫补偿我的,没有写在离婚协议上。所以我和他结婚的时候,我就留了个心眼儿,说我没有房子,现在住的是他的房子。要不他为啥和我这么横?他给我提供了个遮风挡雨的窝,就觉得我得对他感恩戴德!新鲜!男人连这点都做不到,还娶媳妇干嘛?他呀,他就不是男人!” 林玲姐的鼻孔里呼出一股长长的鄙夷——“哧……”,就又接着说道:“所以这房子我不能租!如果让他知道我还有这笔进项,他必得分钱,得和我吵疯!而且,文玉,不怕你笑话,我不知道哪天就散伙了,我得有个退身的地方!”林玲姐拍了拍文玉的肩,有些无奈的笑道,“就等于你给我看房子了!” “哦!对了!文玉,我还带了挂面,宽条的;还有鸡蛋,红皮的,我中午也不回去了,咱就煮面条卧几个荷包蛋怎么样?一来,也算给你燎锅底,燎过锅底,这就算是你的家了,你随时都可以来住了;二来,我也是真想找人聊聊天,那个家,我现在是一回去脑袋都疼!”林玲姐突然变掌为拳,在文玉的肩上又轻轻的砸了一下。 “林玲姐,你想得太周到了!”文玉感动的无可无不可。 “那好啊!咱操办起来呀!”林玲姐笑着奔向她来时放在门厅里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包,打开来,里面的挂面,鸡蛋和几样小菜就都呈现在眼前,“这都是我起早弄的,我还担心这里的煤气不好用,早知道没有问题,我就再买条鱼来炖就更好了!”林玲姐一边往出掏菜,一边说道。 “林玲姐!那我现在就去买!”文玉说着就要下楼。 “别去!”林玲姐一把拉住文玉的胳膊,“我多少知道你的情况,没必要的钱别花了!咱姐俩从今天开始,就不是外人了!” “文玉,你是好人!我从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结了两次婚,第一次人家在我坐月子的时候,就不回家了,我就自己领着孩子过了八年!八年啊!文玉!后来,大家也都劝,合适的再走一家吧,毕竟孩子大了,剩我一个也孤单。我也就动了心,正好有人介绍了他,瞅着这人还不错,虽然离了两次婚,但我想他应该更能珍惜这第三次机会,所以就同意了。没想到,这一脚,还迈进泥坑里了……这么些经历,让我看惯了世态炎凉,但你昨天为我做的一切,真的暖了我的心!” 当两个人向桌子上运送面条和各色的小菜:黄瓜拌金针磨、油炸花生米、泡椒凤爪和酱鸡爪的时候,林玲姐说道。 听到这些,文玉的脸“腾”一下,就红了,“翟姐,姐……”文玉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那是多么小的事啊!根本不值得一提!您却帮了我这么多!” “小事?文玉,你知道,昨天的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会怎么样?”林玲姐认真的看着文玉。 “……”文玉真的有点答不出来。 “她们会先不断的打电话,一遍遍催我,等到我一遍遍求她们的时候,她们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下来,而在以后的日子里,会反复的提醒我,她们对我的好,要我记得她们的恩德——这还是好的!如果遇到那种平日里就鼻孔朝天的人,则会一个电话打给领导,柏校长啊,丁校长啊,官儿越大越好,甚至她们希望是教育局!好用和我的“漏岗,不负责任”做坚决战斗的机会,在领导们的心里刻画上她们是有多么的敬业和勤勉。而不管这两种中的哪一个,结局都是像风一样的传扬了整个学校,到第二天,就会有人主动上门,询问我昨天家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至于连值班都不能来?我的痛苦是她们的笑料!”林玲姐向文玉的碟子里夹了一个凤脚,又夹了一个酱鸡爪,“来,我特意做的两样!让我妹妹多捞钱,多捞福,可别过像我这样的日子啊……” 林玲姐的脸上渐渐的蒙上一层灰暗的颜色,笼罩在那纵横的深深的皱纹上面,仿佛是密布的阴云爬上群山!渐渐耷拉下来的眼角,像一块巨大的疲沓的粗布,遮盖在那满是哀伤的含泪的眼睛上,仿佛就像一直隐藏的深深的悲哀——林玲姐不到四十岁,却沧桑憔悴得像五十出头! 文玉说不上话来了,就来拉着林玲姐的手。却吃惊的发现,那手竟然像老松树的皮一样的粗糙苍老,薄薄的一层灰黄的没有光泽的皮附在青筋暴突的指骨上,松松垮垮的,仿佛它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联系,而且,好多地方的皮肤起皱褪皮,露出里面带着血丝的嫩肉,文玉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 “手啊?”林玲姐看到了文玉震惊的表情,不仅苦笑道:“是不是不像一个老师的手?老师的手,就捏只粉笔,得是细细嫩嫩,爽爽滑滑的,还要涂上点护手霜,走到哪里都有那么股子淡淡的让人神清气爽的幽香,是不是啊,妹妹?”翟姐把自己的双手举在眼前,仔细的端详了起来,仿佛自己是刚刚认识这双手一样。 “没有办法!他说他姑娘从小就娇生惯养,皮肤嫩得很,所以他姑娘的衣服不能用洗衣机洗,那会损害衣服,从而损害到他姑娘的皮肤健康,而只能手洗!” “他姑娘上高中了,高二,一天天的,我是没有看到她有端起书的时候,但是衣服,却是要一天三脱三换!那衣服上还净是什么金属扣啊,玻璃珠啊,这些奇奇怪怪硌手的东西。最讨厌的是,牛仔裤!他姑娘一百六十多斤,光裤腰就得穿二尺五的!泡了水,又厚又重还拉手,我不得不用刷子刷!还有那孩子的经血裤头……”林玲姐又把自己的手举了起来,仔细的端详起来。 “那,孩子都那么大了,这些洗衣服的事,特别是经血的裤头……应该自己洗了呀!”说到这里,文玉都不禁一阵恶心,瞥了一眼酱鸡爪,感觉都没有那么美味了。 “人家不洗啊!换下来,而绝不肯把它扔到水里,泡一泡,搓一搓,五分钟就干干净净的晾晒出来!而是到处塞,到处藏!我有好多次,收拾屋子,就从床垫子底下,沙发空隙里,卫生间的杂物筐里,甚至有一次在厨房的一摞不常用的碗碟的后面!林玲姐捡起一个鸡爪,狠狠的咬了下去。 “有一次,文玉——太恶心了,算了,不说了!咱这正吃着饭呢!”林玲姐把一个胖乎乎的大荷包蛋夹到文玉的碗里, “吃,多吃!吃了红皮蛋吃了宽心面,今后的日子红红火火,顺顺利利!” “姐,你也吃啊!别老是给我夹呀!”文玉急忙拦道。 “我?我就这样了!刚才说那孩子的裤头,我一想到我连那样不堪的事,都做了,心里就有些瞧不起自己……我估计是没有好了……林玲姐的头渐渐低了下去,拨弄着她碟子中那只啃了一口的鸡爪。 “啥事啊,姐?你说出来吧,心里也轻松些呀!”文玉急得放下了筷子。 “哎!还是不说了,恶心!” “姐!我迷迷糊糊的就离了婚,幸亏德懿我才有个落脚的地方,兜里揣的钱,不够吃两顿饱饭,到现在还不敢和我爸妈说……我这样的境况,您真的以为有什么能够让我吃不下饭吗?”文玉笑道。 “那好吧!我这是从来没有和人说起过,我还想保护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那!”林玲姐苦笑道。 “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那段时间,我走过我书架的时候,老是能闻到一股恶臭,就像是腐肉或者烂鸡蛋的味道。我还一度怀疑是不是家里进了老鼠什么的。后来味道实在难闻,以至于熏得我根本备不了课!我就放下书,从架子的最底层向上,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找,越往上,感觉那臭味就越浓。等到我直起腰来,我就发现,我放在最高那格的《红楼梦》有点异常,因为别的书都是书脊和书页相平,但这本书明显的书页的宽度大过书脊——里面肯定夹杂了什么东西了。但我明明记得,我两周之前,因为要上公开课,我还特意翻阅了这本书,当时里面只有一张书签儿啊,而书签根本不可能将书撑成这样,要知道,那可是一本硬皮精装版啊!” “我就好奇的拿了下来,文玉,你猜那里是什么? 第二十八章 林玲姐的不堪回首的第一段婚姻 “裤头?”文玉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藏起来的经血裤头,但至于怎么“恶心”,这是文玉想不到的。 “不错!又是裤头。但这次和别次的不一样,这个连卫生巾都没有撕下来!我手一抖,那团东西就带着我的《红楼梦》都掉在了桌子上,先是砸中了我的水杯,然后就歪在我的教案上不动了。”林玲姐不说话了,那双起皮的手,却紧紧的攥在一起,看来,回忆绝不是美丽的。 “姐,要不咱说点别的吧?”文玉试探着问道。 ‘没事的!文玉!我说出来,我自己就心安了!”林玲姐将自己的手,又变成了梳子,从头顶向后直插了过去,仿佛在梳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我连忙跳下椅子,想捡起那团东西,就在这时,我发现我的杯子和教案和书上都有白色的东西,竟然还在动,我仔细一看……” “不会是蛆吧?”文玉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 “恭喜你!答对了!”林玲姐笑道,仿佛这不是她的亲身经历,而只是别人的一个噩梦。 “是蛆,而且非常肥硕和健康!它们就在我的水杯里游动,在我的字上爬行,而此时,更多的这种虫子,正源源不断的从那躺在《红楼梦》上的内裤里涌出来,我当时也是真急了,直接就用手拉开了那裤头,我发现那裆口的地方还原封不动的粘着一条卫生巾,而且是一条饱含着经血的卫生巾,几乎全都变成了黑紫色,中间还有两大块紫黑紫黑的血疙瘩,那里也是蛆虫最繁盛的地方……” “你咋不离婚?”文玉也不知道自己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喊叫着冲口而出。 “咋离呀?文玉,我们女人,出一家入一家那么容易吗?先不说脾气,秉性,收入,住房,子女……就是别人的眼光,也能杀死你!我已经被“杀死”过一次,不想再“死”第二次!” “姐,那你和我说说第一次离婚的事吧!”文玉感觉自己的胸口压了块巨石,那不是恶心,而是沉痛,而且,文玉此时也找不到其他的话题了。 “想听啊?”林玲姐笑道,“那我得从头捋捋,泽今年十五岁,那怎么也得往回退十六年吧!” “没事!退吧!今天反正也没有事了,退六十年都行!咱姐俩就着面条汤,把委屈都倒一倒,心里舒坦!”文玉夹了一口黄瓜拌金针菇,酸中带甜,爽口极了,不禁赞道,“姐做菜真好吃!” “好吃吗?”林玲姐有些不大相信。 “真好吃!”文玉是发自内心的。 “那就是那句话错了!” “哪句话?” “就是,要想留住男人的心,先要留住男人的胃!”林玲姐笑着看向文玉,“特别流行,妹妹不会没有听过吧!而我,就倒在这句话上!” “我那时大概二十三岁吧,刚分到学校,那时我爸还没有退休,我妈也在岗,大哥刚结婚,二哥也在公安局干得风生水起,我们家的条件在当时可以说是比较好了,再加上我也确实喜欢研究美食,所以我也就担任学校“第二课堂——美食美味”的客串教师。他当时是教育局的一个小干事,那次随着局长来学校验收“第二课堂”的实施成效,因为这涉及学校能否评上“文明示范校”,学校也特别重视,就把我的美食课堂作为主推,我也就很高兴的设计了一个“百菌宴”,学校所以也破天荒买的按照我提供的菜谱买了一些相对高档的食材,我记得好像有猴头菇什么的,也有金针菇——你可别小瞧了这个“金针””林玲姐用筷子挑起一根像极了高个大头钉的这种蘑菇道:“那时可金贵得很,我当时就领着学生,用它做了一道和今天一模一样的菜。” “局长看到了非常高兴,我们校长及时的送上来筷子,局长就尝了一口,接着就连声赞叹起来,随后就让跟随他来的这些人都尝一尝,当然,也包括他,结果,局长别的课堂根本没有去,我们学校就被评上文明单位了。” “送评选材料的正好是他。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就提起了我。我那时的办公室主任一听就明白了,接着就找了我。” “我们侧面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都说小伙子特别扎实肯干,有前途,非常不错。但就是穷,都参加工作了,还在还大学时的贷款。我父母和我的两个哥哥都说尊重我的意见,我爸还说,小伙子有奋斗精神,将来错不了。就这样,我俩确立了恋爱关系。他就常常跑来我家蹭饭,而且每餐必须要吃黄瓜拌金针菇——虽然这道菜用的小菇的量不多,但也架不住天天做,而且还只是个配菜。但他却对我说:这叫爱的投资,他必定值得我的投资。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听说了这句话。” “他那时在事业上确实也节节攀升,就在他由小干事提升为股长的时候,我们结了婚。不久,借助我父亲的帮助,他调到城建局并且做了副局长。但在那之后,他就不常回家了,这时我也发现,自己怀孕了。正犹豫的时候,我爸生病就提前退休了,我妈一股火,身体也垮了下来,就在这样糟心的情况下,我不可能再离婚,孩子终于熬到要生的时候,可是他却不见了踪影,是我妈和我大哥大嫂送我去的医院,结果却因气恼伤身而只得选择剖腹产。但术后伤口还感染了,我又在医院足足躺了半个月,才从鬼门关上下来——而他,只在孩子生下的第二天,来我床前转了一个圈,扔下一千块钱,人就再也没有出现。”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出院,我就要和他离婚,但他坚决不同意,我最初以为他是回心转意,可是后来有人告诉我,他是担心刚到一个单位,立足未稳就离异,不利于他将来的发展。结果,这样一拖,就拖了七年!后来,他外面的那个女人下最后通牒了,他如果再这么耗下去,就到单位揭发他,他害了怕,这才同意签字。” ”我家人都不让我要孩子,说一个男孩子,会影响我今后再成家的,而且,就他爹的那个德行,大家对孩子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孩子就判给他了,但他和我说,他眼下没有能力解决住房,希望我把房子,就是现在的这所,给他,他也才能给孩子一个更好的生活条件,我也不想和他废话,就同意了。” “结果你猜判决结果下来的第二天怎么样了?”林玲姐突然问道。 “不知道啊!”文玉老老实实的回答,“肯定不会是好事!” “我那天难得的睡个好觉,大概八点左右吧才醒,我家里人见我睡醒,就想拉我出去散散心,刚走到门口,还没有来得及开门,就听见“啪啪”的敲门声,接着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妈妈,姥姥,开门!” “我的心就一惊!马上就想过去开门,可是我妈一把拉住我说,那个畜生连一天都不肯留孩子,把孩子扔到这儿了,你一开门,孩子还怎么回去?他就得逞了!你得心硬起来,那是他儿子,不要脸的是他!被人家戳脊梁骨的是他!你千万不能出去!” “就这样,我被大家连腿带搡的弄进了屋。孩子的哭声就一直在外面:妈妈,开门,我怕!”, 听到这里,文玉想起了逸多,是不是没有妈的孩子都这样恐惧无助呢?眼泪就顺着脸,无声的流了下来。 “文玉,这算什么?你还掉泪了!”林玲姐误会了文玉的哭,笑着说,“压轴的还在后面呢!” “每隔一会儿,我妈或者我嫂子,就顺着猫眼儿看看孩子走没走,结果孩子一直都在!十点在,十二点在,下午三点在,晚上五点还在!” “我几次冲到门口,都被拦住了,我妈甚至都要下跪,说就是头恶虎吧,虎毒还不食子呢!他这是拿孩子和我们拉锯,我们软一软,他就得逞了。我们现在就硬气起来,我就不相信,一会儿天黑了,他忍心让孩子一个人在外,孩子毕竟是判给他了,他毕竟是孩子爹呀!” “我一听也就咬上了牙!就不开门!大概晚上十点多,走廊里终于寂静下来,我们都以为孩子被他接走了,就偷偷打开门看看情况,结果发现,只有七岁的孩子就窝在台阶那里,已经哭得睡着了!同时,我大哥就打来了电话,说是他手下的一个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偷偷打电话告诉我大哥,那两个人为了庆祝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打着开会的幌子,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已经出去上海旅游了,票还是他去给买的!” “我再也受不了了!不管我将来的生活会怎样,也不管孩子会不会“随根儿”,我都得要孩子,否则,这孩子得死啊!” “就这样,孩子归了我!他旅游回来后,舆论的唾沫也要淹死他了,我大哥和我二哥去找了他,结果他就把房子吐了出来,而且承诺拿抚养费,每月三百。可是,他只拿了一个月,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的一分钱!后来,我跑去他单位,把他法院重新判决的离婚协议给会计看了,会计才在他每月的工资账户里直接扣下三百,我再去到会计那里领取,但也只领了不到两年,他的官被撸了,成了科员,那女人也跑了,他就又找我说那三百块钱,先别扣他的了,他以后有钱一定还!所以到现在,我们都没有见他这个父亲一分钱!” 第二十九章 反思 “但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会在大清早就出现在门口呢?你们一直不开门,孩子为什么也不离开找爸爸呢?”在林玲姐叙述的间歇,文玉不仅好奇的问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一大早,他给孩子吃了两块蛋糕,喝了一袋奶,就开车把孩子扔到我妈家门口,告诉孩子就是哭。而且吓唬孩子说,不能回家!如果发现孩子跑回去了,那个阿姨一定会用针扎他,用拖把打他,还会把他关在小黑屋子里,再也不放出来!所以孩子害怕,就不敢动半步!” “那孩子从早上到你们开门这十多个小时,孩子什么都没有再吃吗?他爸真的就什么都没有给孩子留下来?”文玉真的感到震惊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连孩子的那套衣服,还是去离婚那天,我给孩子换的!孩子进屋的时候,估计是连吓带饿,神志都有些不清了,大小便都拉在了裤子里……” 文玉说不出话来了。如果不是林玲姐活生生的就坐在她旁边,正将最后一根面条捞起来,她真的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一位父亲能做出来的事。这还配称为“父亲”吗,这是连禽兽都不如的两脚兽啊!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过来,他从一开始找对象的时候,看重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做菜好吃”之类的,他看重的就是我父亲手中的权利,可以助他更上一层楼,我实际就是他的一块跳板,所以等到他的目的达到,我自己就像一块破抹布一样了——对于孩子,那只是他全盘计划的一个副产品,至于那也是一条生命,而且是和他有着至亲血缘的生命,他是不在乎的,如果有必要,完全可以像对待一只蚂蚁那样踩死,如果不是杀人要偿命的话!” 文玉又说不出话来了。倒是林玲姐,笑着戳了戳文玉道:“怎么了,惊到了?不会吧!” “独自带孩子的这几年,我经历了父亲的去世,还有母亲的重病,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各种叛逆,但好在我的两位哥哥和两位嫂子,一直对我不离不弃,帮扶有加。甚至有几次,落魄得一文不名的他,还想过来赖这所房子,也都是我的哥哥和弟弟及时出面,警告了他,他才不敢轻举妄动。但说句实话,我对婚姻真的是很恐惧了,曾经发过毒誓,我再也不结婚了,就带着孩子生活。可是有时候外面的人,对我的眼光,真的让我觉得坚持下去真的很难。” “很难?怎么样的难法呢?”文玉问道。 “简单啊!文玉,我就给你举个例子吧!这也是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起过的。你知道吧,我不是这所学校的老人,我也是后调进来的,只不过比你要早好多年。要问我为什么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调动工作,原因很简单:我是单身,而且是一个惹人遐想的单身小娘们!” 林玲姐笑着转向文玉道:“你别看姐现在满脸都是皱纹,可以看做一座祁连山了,但我离婚的时候三十不到,而且因为我妈家的条件的好,我的嫂子不用的化妆品还有后来我弟妹送我的各种美容卡,我基本不用自己花钱就能做上非常棒的保养;至于衣服鞋子啊,那更不必说,连我妈妈和爸爸,出门的时候也给我买。我还有车,自己的,所以那时我走到人群中也是像星星一样耀眼的。” “但问题就这样悄悄的出现了,甚至没有一点征兆。那时好像是过年,单位分了一桶豆油,我当天正请假,没有在学校。所以当时主管后勤的校长打电话给我,问油票放到哪里合适的时候,我也就随口说了一句:放您那里吧,明天我上班就去取——这事情有什么问题吗?”林玲姐转头问向文玉。 “问……问题……”,文玉没觉出哪处有问题呀。 “傻妹妹,有问题,而且问题还大了!” “什么问题呀?”文玉实在想不出,如果主人不在,我们一般不都是让发放者先保管一下的吗? “问题不是出现在这种做法上,而是出现在我的身份上!” “身份?什么身份?”文玉还是一头雾水。 “我是离婚的呀!这还不够吗?”文玉有点明白了,心就不仅一沉。 “那校长回家后,他老婆就从他的衣袋里翻出了油票,一看,上面有我的名字,就勃然大怒,先是审问了那校长一番,接着电话就打到了我这里,我正在家里辅导泽儿学习,一顿臭骂劈头盖脑的就浇了过来,我都不知道她是谁,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是哪个疯子打错了电话,就挂断了,可不一会儿,一个长长的短信就发了过来,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泼妇直接就要来踹我的门,我也没有客气,就给学校的一把校长打了电话,告诉他这件事的原委。校长是怎么处理的,我不知道,反正那泼妇当天晚上是消停了,但第二天我一上班,就发现在我的办公室站着个凶神恶煞般的妇人,五短身材,像是一口圆缸。插着腰,拧着脖子,咬着牙,头发蓬蓬着,像一口烂鸡窝,在办公桌与办公桌的空隙里一遍遍的转圈,同时那翻鼻孔里向外大吞大吐着空气,使得她像极了一尊马力全开的蒸汽机。直到我进来,那妇人就直奔了我过来,看那架势仿佛是要给我一个巴掌。但大家就拦住了那愤怒的气缸。但那气缸就指着我大骂:狐狸精,自己想男人,自己可以去大街上拽一个,却勾引他家男人,不要脸……反正什么难听,就骂什么。” “正在混乱的时候,我们一把校长过来了,一看那妇人,就怒了,说昨天我是怎么和你们说的,有问题,今天到学校,到我办公室咱们当面解决!接着就叫干事,马上把那妇人的老公——我们学校的后勤校长找来。” “过了很长时间,人才到。干事说,校长躲到印刷室去了,他费了半天唇舌才把人带到。” “那大校长就直接冲着那畏畏缩缩挨着门框,不敢上前的那个不足一米六的瘦小枯干的人叫道:我昨天说的话,你没有听明白吗?事情还都没有搞清楚,就这样纵容家属胡闹,简直岂有此理!教师的尊严何在?学校的尊严何在?” “那个小老鼠一声不敢吭,一边用那小绿豆眼儿,往她那“女皇”的脸上遛,一边直往后缩,如果不是那人高马大的干事在后面堵着他,他说不定又钻进那个耗子窟窿不出来了。” “走!上办公室!”大校叫道。 可那妇人将那胖得溜圆的大饼子脸一仰道:“就在这里解决!不是都不要脸了吗?那就撕开了,谁也别要!她——她一指我,勾引我老公,我就要让她身败名裂!” “你……你……别胡闹……那都是……正常的……同事……”那小耗子兴许是被大校刚刚的一番抢白激起了些许斗志,竟抱着门框发声了。” “正常同事?!你他妈的私藏那狐狸精的东西,还精心精肺的保存,你竟然敢说“正常”?”那气缸像沸腾了一样,连那蓬蓬的鸡窝上都冒了怒气。” “你们大家看看!这就是证据!”那大饼子得意的一仰,那小胖手狠命的一摔,一小沓票子就散落在桌子上,大家纷纷探头去看,有几个人就伸手过去,捡起其中的票子道:“哎呀!这不是我的油票吗?”几个昨天也是因为有事没有领到,拜托那小老鼠保存油票的同事,就纷纷取走了自己的票子。有些人还低声嘀咕着:讨厌,看看把这油票揉搓的,不知道粮店还认不认?” “最后,桌子上只剩下一张了,大校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当时又怒了,指着门框那个方向骂道:“你把人家小林老师的票子揉搓成这样,这名字和编号都给抠下去了,这样的票子哪个粮店给兑?问题出现在你身上,小林老师的那份,你负责包赔!” “门框那边又出声了:我……昨天就告诉……她,就是几个……同事……让我保存……一下,她就挨个问我男女,说到小翟老师,我就……就……实话实说了,她……她……就突然……炸了……” “事情就这样真相大白了,大校还特地找了我,安慰了我一番。可是从这件事上,我就知道了,离婚的女人,人家都是像防贼一样看待的。而只要有个男人在身边,哪怕就像那只老鼠一样的,也就可以给自己戴上一个绝缘罩而盛气凌人了。这也是我为什么后来又迈出这一步,也是我现在还不能下决心走出这泥潭的根本原因。” 林玲姐笑了起来,一滴滴请亮亮的东西,却顺着眼角的皱纹,滑了下来。 文玉想去安慰,可是真的无从说起,她知道林玲姐的悲剧,也许就是许许多多离婚女人的悲剧的一个缩影。或许自己有一天也会遇到这样的痛苦,谁知道呢?毕竟人性里面有善,但也有恶。焉知那“恶”不就像藏在迷雾中的一块石头,出其不意的拌自己一个跟头,而让自己跌得头破血流呢? “铃……”林玲姐的手机突然响起,翟姐拿起来一看,笑着向文玉悄声道:“是他!” 嗯嗯了两声,那头就挂断了。林玲姐的手机里只传来“嘟嘟”的提示音,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无比清晰却也无比沉闷的回响。林玲姐呆了一呆,突然就站起身来,向文玉笑道:“我说这一中午咋这么消停呢,他和他几个哥们喝酒呢,现在要喝完了,让我过去给结账!” ” 第三十章 德懿的御夫之道 林玲姐走了,文玉清楚的听到楼下的单元门的“咔哒”声,自己呆站了很长时间,而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她总觉得林玲姐刚刚离开的空气又咸又湿,浸透着泪水的味道。 本打算再收拾收拾屋子,可是这味道让文玉感到极大的压抑,她还是决定赶快回德懿的屋子,那里虽然简陋,但至少没有窒息的危险。 还离得很远,文玉就发现李辉在雨搭下面东张西望,一见到文玉从路边超市的那丛大丽花后面闪现出来,李辉竟然疾步的迎上前来。 “哎呀!文玉,你可回来了!打你电话也不接!”李辉头上冒着汗,急急的道。 “德懿怎么了?”文玉吓了一大跳。 “德懿?可不是为了德懿!”李辉搓起了手。 “德懿究竟怎么了?”文玉恨不得撬开李辉的嘴,免得他支吾了半天,除了让文玉的脑袋上也冒出汗来,没有解决任何实际问题。 “德懿?哎呀!我要是知道她怎么了,就好了!我就是不知道她怎么了,才来问你!”李辉的“绕口令”,在迷惑上更加了一层担忧。文玉决定不和李辉废话了,她决定去看德懿。 “走,我们去看德懿!”文玉带头就向李辉的妈妈家的方向走去。 “哎!文玉!你先别去呀!德懿现在谁都不想见,就在床上一躺,也不说话,也不吃饭,眼珠也不转,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房顶,仿佛那房顶有什么怪物似的。看得我都直害怕!我妈还说,让我找个大神给跳一跳呢!”李辉急得拦住了文玉。 “她会见我!”文玉一把将李辉扒拉到一边,仿佛李辉那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是一株稻草。 “你们女人……你们女人……”李辉的脸又冒出汗来,连着说了几句“你们女人,”而并没有说出“女人”究竟怎样来。 抓了一会脑袋,李辉看文玉去得远了,只好追了上来,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跟在文玉的后面走去了。 开门的是李辉的妈妈——德懿的婆婆,一见文玉仿佛见了救星似的,一把攥住文玉的手,就向德懿住的那扇门一指,“这到现在什么还都没有吃!也不让人进屋,也没个声息——真真让人担心死了!”老太太掀起围裙的角儿,拭起了泪。 “阿姨您别担心,德懿不会有事的!我这就进屋去看看怎么回事?”文玉走向那扇关得严严的木门,一推,里面竟然上了插! 文玉的头发“唰”的就立了起来:德懿一定是出事了!否则,以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怎么的也不会干锁门这样的小孩子的把戏呀! “德懿!德懿!你没事吧?”文玉开始“咣咣”的凿起了门! 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文玉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塌透了:德懿一定出事了? “德懿!你再不出声,我可砸门了!”文玉的喊声带了哭腔。就准备让李辉找来钳子破门而入。 门,却无声的开了,传来德懿沙哑的撕裂般的声音,“只让……文……玉进来!”仿佛是重病之人临终时所说的话一样,文玉哭着进了屋! 门,在文玉身后又无声的关上了,“咔嚓”,上了锁! 文玉一惊,那头发就要直竖起来,却见到德懿好好的,正坐在床上向她笑着,同时伸出手去,放在嘴上,向文玉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同时向门的方向努了怒嘴! 文玉就知道了,自己应该是德懿的一盘棋里的一个棋子,只不过文玉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棋,也不知道自己起的什么作用。但无所谓,只要德懿还能运用她那四百米记录保持者的头脑和智慧,文玉的心就放进了肚子里,而也像德懿笑了笑,同时也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这是文玉和德懿七年培养起来的默契。 “你和他们说,我饿了想吃东西,也想见一见一涵,支开他们,我再和你说!”德懿趴在被子里,划拉了一张纸条,递给文玉,同时调皮的眨了眨眼儿。 文玉有点为难了,她不想骗门外那心急如焚的娘俩! “傻子!你听我的,没错!”德懿又写了一行字,而且末尾加上三个粗大的感叹号! 文玉没了办法,她虽然不知道德懿要干嘛,但看她那个快乐的样子,好像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文玉咬了咬牙,向德懿做出一个要敲她脑门的动作,就轻轻走到门边,对外面说:“德懿饿了,想吃炖鱼;还想一涵回来陪她。”文玉的心,虽然跳得厉害,但好在把话说完了。 、“好!好!我去买鱼;辉儿啊,你去接一涵回家!”德懿婆婆欢快的声音就响起了。 “哎!好啊!文玉,你就先陪着德懿,我们马上回来!”这“回来”两字已经是从玄关那里传来的了。 屋子里一下寂静了起来,德懿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嗖”的跳下地,舒拳伸腿的遛开了弯儿:“哎呀!可把我憋屈坏!” ““德懿,你这搞得什么鬼?”文玉一头雾水。 “这叫以退为进!你一天天的连点《孙子兵法》什么的也不看,就捧着你那《安徒生童话故事》,这样低级的智商怎么可能理解得了?”德懿得意的看着文玉,同时做了一个潇洒的扩胸动作。 “是!我就是一条小美人鱼或者一朵会跳舞的花,怎么了?一点不妨碍我去告密,你想不想试一试啊?三十六计同志!”文玉调侃着德懿,指了指床上的手机。 “哎,别呀!得得得,我就服你!”德懿没了办法,“你就是我的天敌!” “天敌?”文玉一听到德懿的这个比喻,就笑得弯了腰,“你是老鼠,还是蚊子?” “嘘!”德懿赶快做了个低声的示意,文玉也明白过来,立马低声对德懿说,“我不笑了,但你得告诉我实情,你导演这一幕,究竟是为什么?” “那还用说吗?为的才华的事!” “秋桦的事?”文玉又迷糊了,“秋桦的事不是结束了吗,她不是回她妈妈家了吗?” “你呀!说你傻你还不承认!”德懿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啧啧”的叹息着。 文玉明显的不吃这一套,“别转移话题,说重点!” “重点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摆着呢!秋桦的事,从一开始我就参与进去了,还把李猛做的很多不堪的事,都告诉秋桦了,我还给秋桦出谋划策,让她怎么对付李猛。可惜的是,秋桦把我卖了个彻底,几句黄汤一灌,一句不拉,都告诉李猛了。我还死没记性,一看秋桦被李猛打得那个惨样,就又忍不住管上了。因为这,李辉说过我好多回,他说谁都看秋桦可怜,谁都想帮她,但是这个人耳软心活,好坏不分,而且,骨子里还非常自私,只为她自己考虑,根本不会顾及别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我不听,到后来终于被李猛记恨了,差点就出事!那一段,天天晚上,李辉和他几个好哥们,觉儿都不敢睡,就埋伏在我家门厅那里,一涵更是送了走!” “这回你知道了吧,我为何要演出这桩“空城计”?没有办法啊!我不这么一闹,一折腾,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李辉,我婆婆,公公,他们的这一顿埋怨,我都受不了!” “现在你看怎么样?谁还好意思和一个“病人”较真呢?”德懿就向自己的嘴里丢了一块饼干,“我其实也做了很大的牺牲啊!吃两天饼干了!也不敢上厕所!只能半夜三更,看他们都睡着了,出去蹲蹲坑!” 文玉又没词了,满脸都是一个大写的“服!” “教教我吧,师傅!,这么“御夫有术”!”文玉是诚心诚意的想要拜师学艺了。 “你?哧……”德懿给了文玉一个大大的鄙视,“一说谎就脸红,就这心理素质,会毁了我一世英名的!” 看着德懿那高跷二郎腿的样子,文玉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冲上去在她那阔脑门上敲上几个醋栗。但德懿随即就大笑了起来,“我已经传授过你绝学了!身教胜于言传,你做老师的这个道理还不懂啊!拿刚刚这个新鲜出炉的经典案例,好好琢磨琢磨,领悟领悟要领!”德懿的脚不仅翘着,而且还在文玉眼前摇晃了起来。 文玉才不管德懿的故弄玄虚,她举起自己的食指,端详了端详,照着德懿的那个脚底板儿,就比划开了:德懿可以说刀枪不入,但就一样,痒痒肉特多而且敏感,用文玉的话说,一个蚊子的大腿在德懿的胳膊上散散步,就足以叫德懿笑得窒息。 “得得!天敌!我怕了你!”德懿赶紧收起自己的套着袜子的“胜利的旗帜”,塞进被子里保护了起来:“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永远不要让对方知道自己要什么;永远保持一定的距离,即使是对你最亲近的人;永远都不要失去自我,更不要希求用牺牲自己的尊严换取什么,当你一直挺立,就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你!同时,适当的撒撒娇,示示弱,你还会得到很多意外的惊喜!”德懿认真的一字一顿的说。 好奇+距离+女性的温柔=爱情+保鲜+婚姻,德懿最后给了文玉这样一个简明扼要的公式。 第三十一章 文玉的给婚姻分类 蹭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糊里糊涂的,文玉回到了那间毛坯房。 等到洗过了脚,准备上床去睡觉的时候,文玉发现自己竟然把要还房的好消息忘记告诉德懿了:实在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超过了文玉能够理解的范畴。 呆坐在那里,文玉把两只光脚丫子像钟摆那样荡来荡去,脑袋里却还是刚刚在德懿家饭桌上的一幕:德懿估计是真饿坏了,饥不择食,一下子就先抓了个花卷啃了起来。但被婆婆劈手夺了:“别吃那个,没有营养!”扯下一个鸡腿就塞了过去;李辉就有些气急败坏,“吵吵要吃炖鱼,先吃那个,哪还有肚子装鱼?”抄过一个碗来,就向那大鱼盆里下了笊篱,捞出又细又嫩的鱼块,都来不及坐下,就站着挑起了鱼刺!公公是比较沉默的,从下班进屋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却从厨房里一样一样的端出菜来;原来是餐桌核心的一涵,也细声细气的劝妈妈道:“慢点吃,吃快了对身体不好!” 这都什么情况啊? 文玉的脚摇得混乱起来,一下子就磕在床腿上,疼得文玉一咧嘴——可是还是不太明白:按照常理算,德懿自作主张,给家里造成这么大的困扰,是理所当然的罪魁祸首啊,但是怎么弄得她是受害者,值得无限同情与呵护了,而获得女神般的待遇呢? 文玉忽然想到了林玲姐,那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可两次婚姻,却一次比一次凄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德懿翘起二郎腿时告诉她的,真的是婚姻的至理名言?德懿靠了心机与智慧取胜,掌控全局;而只想一心一意过日子的林玲姐,却因为太过简单而失去吸引力吗? 可如果都像德懿那样,整天脑子里画弯弯绕儿,不累吗?文玉就想起自己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年级长,就那么些开会啊、统计啊、报表啊、排课啊……一度搞得文玉手忙脚乱,最后不得不主动辞职;而推荐的德懿上岗后,一天天谈笑风生,这些像乱麻一样困扰过文玉的东西,在德懿那里云淡风轻! 文玉当时还曾经因为这件事,被德懿勒索了一顿烤串!但文玉心里清楚,“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有些人天生就是人才,像德懿;而更多的人却不是,像自己:资质平凡、智力平凡、长相平凡、家境平凡、工作平凡……难道这些人就失去了存在于世的价值了,就活该被自己的另一半弃如敝履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婚姻未免也太过可怕。 秋桦!还有秋桦! 秋桦算那种类型呢? 文玉忘记了晃脚,而感觉脚底板心有些凉气上涌,文玉只好收起自己的两个“钟摆”,拉了个毯子罩在上面。 才桦自从回了自己的妈妈家,就仿佛和这个世界告别了一样,一个电话,一个短讯,都没有发过来。倒是德懿、李珊她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念叨几句。而才桦那场轰动的婚姻惨剧,仿佛也只有这点闲谈,才有了存在于世的证据。 才桦算哪种类型呢?文玉索性将自己也塞进毯子,继续思索着这一重大的命题。 如果说秋桦属于德懿那类“智慧型”的,但看她面对李猛那毫无城府的表现,是很难和德懿画等号的;但如果说是“普通型”的,似乎也牵强,毕竟秋桦的世界里没有柴米油盐,而多的是花前月下。 那就再多分一类,暂时命名为“花间派”,借用一下那位大词人晏殊的美名,也弄点浪漫的色彩涂一涂。 文玉突然就笑起自己来,这有点像回到初中的生物课堂,老师带领着同学们,给遇到的各种生物命名,比如,一只苍蝇像往常一样晃晃悠悠的巡视课堂,老师就大喊:“分类!”一阵稀里哗啦翻书和嘁嘁喳喳的讨论之后,学生们竭尽了自己的肺力叫喊道:“昆虫纲!双翅目!蝇科!” 一只闲逛的蚂蚁在窗台上散步,眼尖的同学就尖叫道:“膜翅目蚁科!” 同学们都大笑起来,而这时老师却很严肃的提了一个:“我们!” “我们?”迷惘,像夏天的阴云,立刻密布到学生们的刚刚还兴高采烈的脸上。 “我们的眼睛别只盯着别的生命啊,我们也是大自然里有机的一体呀,我们也要清楚自己的位置啊!”老师的声音平静的传来。 “脊索动物门!哺乳动物纲!灵长目!人科!”几十年后的今天,文玉仍旧能够像当年在课堂上一样,准确的给自己分类。 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归属,可是文玉现在面对的,好像不是仅凭足啊,脚啊,或者某一种特殊的习性啊,就能把她面对的难题分类。 因为在婚姻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幸福和不幸两种,这看似很好分,因为即使跑去早市买个油条豆浆什么的,都能听见这样的“分类”:我太幸福了或者我太不幸了。但要具体去探究里面的“目、属”,好像是太难了,因为标准随时随地都被他的制定者们更改。 比如秋桦,李猛的拳头高高扬起的时候,她给自己的分类是“不幸”的,因此她才要拼了命的跑出来寻找帮助;而当李猛的拳头放下,而改为掌,轻柔的抚摸过她那红肿的脸颊的时候,秋桦又是“幸福”的,因为她得到了来自丈夫的柔情,所以她的世界被这“幸福”溢满,当然挤出了德懿们的谆谆告诫,就仿佛水倒得太满,必定会有些渣滓浮沫会溢出来一样,所以秋桦也才会对“出卖”德懿们感到如此的顺理成章,而没有什么愧疚。 文玉的头有些昏胀了,但她还在坚持思索,仿佛是沦陷在荒漠的旅者,明明看不到沙漠的尽头,却依然执着的相信,只要自己再走出一步,那绿树蓝天和甘甜的湖水,就会敞开胸怀迎接自己。 文玉现在就是这种状况,“希望……”文玉不由自主的念了出来,只要有希望,旅者可以绝处逢生,而文玉,也可探究出难题的答案。 “希望,”德懿,就目前看,她是不需要的,因为她把自己就打造成了“希望,”所以先不去考虑她,也就是德懿属于“幸福”那类的。可是林玲姐,还有秋桦,她们放到任何一个体系里,也不能算作“幸福”啊,但她们依然没有倒下,依然在泥潭里挣扎而不肯放弃,那么支撑她们坚持下去的“希望”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文玉突然打了个激灵,她在兴趣盎然的给别人分类,而自己呢?自己是哪种类型?生物老师的话,穿越二十几年的时空,响起在文玉的耳畔了:人,最难的,是认识自己! 自己!自己的婚姻是幸福吗?肯定不是!是不幸吗?似乎也不能就下定语,毕竟自己没风没浪的躺在这里,虽然兜里比较瘪,前路比较迷茫,但比起还在苦苦煎熬着的林玲姐,和那差点牺牲掉性命才逃出魔爪的秋桦,自己好像又是“幸福”的! 哎呀!算了!算了!当年自己做年级组长时候的乱糟糟的不知何从下手的艰难感,又袭了过来! “我就是个普通人!我就按照自己的本能去生活!我才不要上纲上线的让自己痛苦呢!那是德懿的事!”揉着酸痛的太阳穴,文玉终于还是败下阵来,那个在前方指引她的那位沙漠旅者,只好无奈的在文玉的睡梦里摇头了。 “明天回家!回家!”文玉的最后一点意识里,这几个大字像挂在天空中的太阳一样,分外的鲜明醒目,像节日的烟火一样驱散了这位愁眉苦脸的人。 但文玉的这一个探讨婚姻奥妙的夜晚注定不会平静,一阵急促的铃声,“铃铃铃”的召唤醒了文玉。 迷迷糊糊的,接起电话,却原来是柏校长。 “文玉呀!市里有一个紧急的关于师德师风的演讲比赛,就是五天之后,我和丁校长合计了一下,感觉你是最佳人选。本来想明天再通知你,但考虑多给你一个夜晚的构思时间,所以现在就给你打了电话。你好好准备一下啊!”柏校长倒是干醋利落,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说完了,还没容文玉反应过来,“啪”,电话在那头已经被撩下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文玉的刚刚被“分类”迷惑得七荤八素的脑子,分析起这件事来倒是绰绰有余:柏校长,你至少要告诉我具体要求啊!比如比赛时间,内容大概…… 但是没有,电话一直静默着,柏校长仿佛是已经交代清楚了,而安心的准备他的安眠了。这就好像是告诉文玉:你就往东走,而至于文玉是不是走遍东半球,柏校长是都不在乎的。 文玉的头又疼了起来,现在打过去询问,明显不太合适,但好在还有明天,明天一个电话,只要几分钟的时间,一切就会真相大白。可今天的命题呢?今天的命题可以是三言两语就可搞定的吗?未必! 但为何自己对婚姻的真相甚是迷茫,可是对这电话里少得可怜的信息却信心满满呢?文玉的脑袋好像是一个调皮好动的孩子,看到新鲜一点的玩具,立马就扔掉了旧有的那个。 又翻了几次身,文玉多少有点想明白过来,那时因为第一个谜团于她是不擅长的,所以破解的难度就大;而这个问题,恰恰撞上她的胸口,就仿佛是让一个大厨炒份土豆丝一样的轻松。 “先开发好自己的地盘,再默默探索未知,比较保险!”文玉的心有点爽朗起来,但一想到又要推迟几天回家,文玉的心又阴暗了下去。 第三十二章 妈妈的电话 第二天,八点一过,文玉立刻拨通了柏校长的电话,刚问了一个问题,就是,“演讲的师德师风在内容上有没有侧重点啊?”柏校长的表扬就像昨天通知时候一样,劈头盖脑的顺着手机听筒浇了文玉一身:“不错,想得周到!我昨天有点着急,说的不太具体,幸亏文玉提醒……” 昨天,用一分钟就结束的电话,今天半个小时过去了,柏校长还没有叮嘱完。文玉看着手机屏幕通话界面上那跳动的时间,心就忍不住一阵阵抽缩“电话费啊,我的电话费啊!” 柏校长好不容易刹住了车,刚问了文玉一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文玉赶快接道:“明白,都明白了!”就摁住了电话。估计这回换成柏校长在电话那头发愣了,但文玉管不了这么多了,毕竟省下电话费比对领导的敬意,在此时更重要。要知道,原来的文玉是出了名的有礼貌,谁会想到文玉竟然会为了一毛钱,而将这一切都抛弃掉呢? 究竟什么东西,才是自己最想要的?文玉答不出来。“时势造英雄!”莫名其妙的,文玉的脑壳里蹦出这么个词,就把它权充答案吧! 文玉笑了笑,感觉这个答案比较符合自己的现状:跟着形势走,但始终保持向上的态势! 文玉又打开了电话,得告诉爸爸妈妈一声,否则他们又该担心了。但是小吃店的号码还没有发送,一连串陌生的数字就跳了出来,文玉有点好奇,自己和外界联系不多啊,这是谁呢? 疑疑惑惑的接起来,里面竟传出妈妈惊喜的声音:“玉啊!家里也安电话了!师傅还在这里呢,让我试一试电话!你能听清我的说话吗?” “听得清!听得清!”文玉一叠连声的应道。她知道,每次到小吃店接的电话,说起话来都遮遮掩掩的。因为,那店里所有的人其实都是“间谍”,看似他们有的在擦桌子,有点在喝着面条,但实际上,每一个耳朵都是一个接受天线,正紧张的支棱着,唯恐漏掉一个字符。然后就是接打电话的人,还没有走出小吃店那个乌漆墨黑的门,各种版本的流言就已经在乡村的上空飞驰了。 自己的家乡实在是太闭塞了,大苞米大高粱孕育了乡人的淳朴,也束缚了人们望向大千世界的眼睛。所以只要是一点的风吹草动,只要和那流传千古的习俗稍有悖论,立马就像被丢进泥潭的小石块,不能不激起几个水泡了。 很不方便。这一定是爸爸妈妈担心自己,才咬牙安了电话。那一月二十块钱的月租,对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的爸妈来说,是一笔太大的开销了。 “妈!你把电话先放下,我给你打过去!往出打电话咱试过了,往里接电话,咱是不是也得试一试呀?”文玉笑着说。 “好,好!还是我玉儿想得周到!”妈妈那边忙不迭的放了电话。 文玉的泪,差点就掉了下来!我的朴实的近乎有点傻气的爸爸和妈妈呀! 那边的电话铃刚响,妈妈的声音就扑了过来:“听得清!听得清!玉啊!听得清!” 文玉还听到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的声音,妈妈解释道:“电话安好了,你爸给人家师傅工钱呢!” 屋子里寂静了下来,估计是爸爸出门送那师傅了。妈妈的压低了的声音就急急的飞了过来,“玉啊!你没事吧?他们没有找你麻烦吧?” 文玉忽然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离婚这么长时间了,自己光顾及自己的面子,担心被指责,却从来没有替爸爸妈妈想一想,他们在无数个暗夜里,该是怎样心惊肉跳的醒来,担心着远方的自己,却不敢询问一句! “妈!非常好呀!您还没有发现,我这说话的底气有多么足吗?”文玉故意的大声的叫着,却偷偷挥去眼角的泪滴。 “好!好!那就好!那次我去你家看逸多,我就发现,我玉儿过得并不快乐,可是妈不敢说,妈回家来偷偷哭了好几回啊!”妈妈的声音就有些哽咽,“看我玉儿受苦,妈心里难受啊!” “后来,你弟说了你的事,我还挺高兴!要不,我玉儿得活活熬死啊!”妈妈的声音突然就欢快了起来,“玉儿啊,你什么时候回家来呀?你爸说了,炖鸡给你吃!” 文玉就明白了,是爸爸进屋了。文玉此时的心境却意外的宁静起来,有许多的问题,当你躲躲闪闪的时候,它就会变得愈发强大起来。就像是我们走夜路的时候,居然发现前方的暗影里立着一个影子,汗毛立马就炸了起来,而畏畏缩缩的自己吓唬自己,恐惧得不能自已;但一旦下定决心,和那影子决一死战而勇猛的冲杀上去的时候,却发现它原来就是个枯树桩。 如果说自己的这次婚姻的失败,还有什么好处的话,就是让文玉知道了:问题,不是恐怖片,而是现实中的迷宫,只要你决心打通关底,就一定会从另一头看到阳光! “妈,不用瞒着我爸!啥话都告诉我爸!我爸不是糊涂人,我爸恰恰是太实在了!”文玉的声音镇静而清晰,连自己都有点诧异,这还是那个因为不敢告诉爸爸妈妈自己离婚的事,而忧愁得彻夜不眠的人吗? “我爸进屋了吗?”文玉对着电话那头的静默,问了一句。 “啊!啊!你爸啊!进屋了!在外屋收拾锄头呢!” “妈,喊我爸过来接电话啊!”文玉笑道。 “接……电话……”妈妈很明显的没有反应过来,在她的印象里,文玉怕她爸爸,怕得要死。 “是的!妈,让我爸接电话!”文玉又笑着说,“我爸不是老虎,他吃不了我!” “噢……噢……”妈妈的连声答应,却让她的迷惑鲜明的传递了过来。 “那个……”在一起生活了半辈子的爸和妈,称呼起彼此来还是有些找不准方位:既张不开嘴赶时髦的叫“老公老婆”,也不方便直呼其名;对外的时候倒是有个比较官方的称谓“孩子爸或者孩子妈”,但对内,连这个都省了,只剩得一个“那个……”但神奇的是,彼此却都能心领神会,从来没有出现偏差。 老一辈的感情,细细品味,真的很枯涩,却也真的很感人。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来,从来不会说一句“爱”,也从来没有什么鲜花与烛光,有的,就是无尽的劳累和穷困,而他们却在这向人类的生活最庞大的敌人做斗争的时候,并肩携手,而且从不不退缩。 “那个……姑娘叫你接电话!”妈妈忠实的做了文玉的通讯员。 漫长的等待,而电话却并没有挂,文玉将耳朵贴紧了听筒,居然能够隐隐约约的听到妈妈的语音:“让你接……你就接……你不是挺厉害的吗……不会……不敢接……孩子……电话……” 文玉偷偷的笑了起来,果然,暗夜里那个恐怖的影子就是一块木头! “啊!玉啊!我是……是爸……”爸爸的声音在一阵忙乱之后终于传了过来,而且居然有些抖!文玉又笑了起来,她就知道,胜利的天平已经倾斜过她这头了。 “爸……你身体好些了吗?腰还疼不疼了呀?我真有点想你了!”爸爸的腰,年轻时太长时间弯腰刨木头,做柜子,磨损得严重,现在是只要稍微做重活时间长些,再直腰就有些费劲了,文玉一直想带爸爸去城里的医院看,但每次都被爸爸严词拒绝。 “嗯……好……腰好……没事……你呀……”爸爸的回答很明显的语无伦次而且喑哑,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来自孩子的温情,他那只知道看着庄稼长势的老眼,此时该是溢满了泪水,可是他是绝不能在孩子面前哭的,他是一家子之主,就必须的有个顶梁柱的样子。 “瞅瞅你那样儿!孩子要和你唠一会,就唠呗,电话老往我这里塞是怎么回事?” 妈妈的不满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了过来,文玉不难想象,爸爸和妈妈正在进行着一场“拉锯战”:妈妈是要严格的执行文玉的指示,一定要让爸爸接电话;而爸爸,根本不熟悉这样温馨的场面,而想赶快逃离。那话筒,必定像一块烫手的山芋头,在他们俩之间推来推去。 “妈!我爸要是有活,就让他忙去吧!”文玉的这一句话,像特赦令一样,立刻就放了爸爸自由,而让妈妈接手这一切。 “你爸……刚才都哭了!他心里惦记你!可是嘴上硬,不说!还老担心邻居说什么闲话,让你难受!上次,你说要离婚,你爸连夜去的那次,回来自己闷声干活,一个多星期都没说话,后来有一天我实在抠的紧,他才说了一句,难为咱姑娘了……” 文玉的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但发现,最痛苦的原来是爸爸和妈妈:他们不太了解实情,只得靠着蛛丝马迹猜测,因而越想就越绝望。可是,他们还得硬挺着,因为他们的孩子还没有发话,他们担心如果胡乱发言,会给孩子添加不必要的烦恼。 这几个月其实他们什么都知道,可是什么都不问。默默的扛起所有的苦痛,而只为给他们的孩子一个空间! “无论你怎样决定,爸爸妈妈都无条件的支持你——这是你爸刚刚让我告诉你的,照顾好自己,忙完了就回家,你爸说去给你抓鱼!这电话就是你爸张罗要安的,他说在小吃店,人多嘴杂,你有话不方便说!不和自己爸妈说,孩子心里得多憋得慌!这也是你爸说的!”妈妈哭出了声! “妈,这电话安得真好!”一个多小时后,文玉临放下电话的时候说。 第三十三章 李珊的内战 阳光,该有多么好呢! 太阳从前楼的楼檐上探出半个头来,笑眯眯的挥舞着她的亮晶晶的小手,伸进窗子来,在文玉的脸上身上轻轻的拂过,让文玉感到了久违的温暖与轻松。 “早知道是这样,这电话早就该安!”文玉也笑眯眯的对太阳说——文玉心头最大的障碍就这样通过电话解决了! “干活!把活儿干好,回家报喜去!”文玉把脚跟踮起,在屋子里窜来窜去,才想到这是七八岁的孩子,表达兴奋时的标准动作,不仅对自己做了一个鬼脸。 摊开纸,文玉略一思索,笔就在纸上飞舞起来:文玉从小就喜欢写文字,那时还代表全校参加了县里的作文大赛,还得了一只和太阳一个颜色的钢笔;等到上了大学,文玉更是系报的vip撰稿人,还被聘为市报的校外编辑,如果不是自己交不起两万的编制费,文玉也许就是一名正式的记者了。 半个小时,一篇千多字的演讲稿已经敲定,文玉又仔仔细细的誊写了一遍,便决定开始背诵了——柏校长告诉她,可以不脱稿,但文玉决定,脱稿,而且还要脱得好!她要把这一千多字都背下来,而且声情并茂! 文玉在屋子里转起了圈,粗糙的水泥地面都被趟起了灰,升腾在文玉的身边,仿佛像仙气一般,这令文玉很高兴,虽然有些呛人,但文玉看到它们穿过太阳的光线时那小小的悠闲的小身影,就感觉分外的有趣了。 “生命!生机!活力!希望!未来!奋斗……”文玉用了这一连串的词,打算形容这被她趟起来的尘土,但是发现,还是不能尽兴! “人逢喜事精神爽”,文玉用了这句话给自己注脚。 “当当……当当当……”急促的敲门声猛的响起,文玉一惊,“又怎么了?” 从猫眼儿里看出去,德懿、李珊、淑仪都在,李珊还扭着身子,好像擦泪的样子。 门刚一打开,德懿一马当先,就闯了进来——那神清气爽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昨天的颓唐萎靡来——进来,又一屁股把自己丢在床上。 李珊却还在门口,仿佛想下楼的样子,淑仪正板着她的肩膀劝说。 “咋啦?”文玉莫名其妙! “和贾鹤吵起来了,要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这样的词,文玉习惯在叛逆的学生那里听到,没有想到,都做了妈妈的人也会有这么年轻的想法。 “我不和他过了……这日子,没发过了……他和他爹过吧……呜呜呜……”李珊还是要挣脱淑仪的控制。 “淑仪!你放手!让她回去和贾鹤离婚!”德懿的声音从卧室那里传了过来,而且无比的清晰,“就和我们有能耐!要闹!你就回家把他们都砸跑,离家出走算什么本事?” 文玉正暗自责备德懿的鲁莽,担心一旦李珊真的赌气和贾鹤分开,她们几个可就是罪魁呀! 文玉正想走出门去,将李珊拉进来,没想到,那刚刚还在挣扎的李珊,竟然就借着淑仪的手,慢慢的走进了屋子! “你说,啥事?一大早的把我们的电话挨着个的打个遍,不就是想大家聚在一起商量个主意吗?这都到儿了,还扭扭捏捏的,又哭又喊的——真是要气死我了!”德懿已经站了起来。 在她们的这个小圈子里,无论是对公,还是对私,遇到不公平时,德懿都会挺身而出为大家排忧解难,这让德懿获得了极高的威望,成了大家天然的领导者,因此,大家也都多多少少的都有点怕德懿。 李珊刚来子弟校上班的时候,也是哭着来的。她还有一个弟弟,父母一致的将弟弟送到了政府机关工作,而对李珊,连最基本的就业参考都懒得给。于是李珊就这样憋憋屈屈的到了这里报道。 这样典型的重男轻女的事件,让德懿知道了,非常的气愤,就鼓励李珊和她的爸妈进行坚决的斗争,维护自己的权益。李珊的家庭地位,后来果真有所改观,所以李珊是特别服气德懿的。 “这一个月的租期不是满了吗?人家房东说要么续租,要么就腾房。你们知道贾鹤那妹妹和他后妈做事多绝吗?”李珊那含着泪的眼睛里喷射着怒火,“给房东留的电话都是贾鹤的!” “贾鹤打过去电话,那娘俩儿居然连电话号都换了!贾鹤开了半夜车去她们住的地方找,敲开门才知道,那房子早就卖了!现在倒好,他那后妈卷了他爸所有的钱,消失不见,把这个瘫子老头丢给我们了!”李珊不哭了,气愤烧干了她的泪水,而只剩了愤怒。 “那贾鹤怎么说?”德懿插上了腰。 “他,他说要……要接他爸回家,他养着!”李珊叫了起来。 “老头现在在哪里呀?”淑仪细声细气的问道。 “在哪里?在走廊里!” “走廊?怎么在走廊里?” “昨晚房东就通知了,今早八点前必须腾房,他早上就去接他爸了,我利用这时间就换了锁!现在连贾鹤都在走廊里!” “他如果一定要接他爸,那他就伺候,但不能进我的房子!我们刚结婚的时候,用的筷子都是我妈的,他爸连一块钱都没给!现在倒好,舔着脸让我养活!不可能!”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贾鹤爸爸的事,大家多少都是知道一些的:这是一个比较老套的抛妻弃子的故事,贾鹤爸不仅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后妻,并且早就声明和贾鹤断绝父子关系。但没想到,自己一病不起的时候,后妻后女像扔一坨垃圾样的将他扫地出门了。 “那你想怎么办啊?”沉默了一会儿,文玉问道。 “也不怎么办!我和他爸,他选一个!”李珊叫道。 这事确实不好办,怎么办,都是左右为难:不能怪李珊,这事放在谁的身上都不能接受。当年李珊和贾鹤结婚,没有房子,挤在工人福利房里,上个厕所都是和一帮大老爷们共用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贾鹤才去找了二十多年没有见面的他爸,结果他爸连门都没让贾鹤进,老头事儿确实也做绝了。可是,话说回来,就这么扔在屋檐下,真的又于心不忍。 大家都把目光望向德懿,德懿走了几步,停在李珊的面前,又揪了揪自己的鼻子说:“如果按我的脾气,我有可能做的比你还绝!我连走廊都不会让呆!但是,因为这样的事,你和贾鹤的感情势必受影响,真要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再离了婚,值得吗?你说实话,你想和贾鹤离婚吗?” 李珊的头渐渐低了下去,“离!我肯定和他离!”连文玉都看出了丽善的心虚口松。 “你呀!就是一个“装”!咱们为什么大早上的跑到文玉这里来呀!不就是因为这里没有外人,咱们说话不用藏着掖着的吗?既然你决定和贾鹤离婚了,这事根本就不需要我们了!”德懿抬腿就要走。 文玉对德懿今天的做法确实有些诧异,要知道,德懿原来可绝不是这样。文玉就曾经说过,德懿就是一投错了的“怪胎:他应该投成男儿身,而且最好是古代,就是那种舞着刀剑就可以打天下的时代,德懿绝对会是个一顶一的大侠,像展昭那样的。 “德懿!你不能走!”文玉和淑仪同声叫道。 “李珊和贾鹤感情那么好,如果因为这件事处理不好——太不值了!”文玉急得叫道。 一看德懿动了真格的了,李珊也不吱声了。 “哎!咱们别在这光转圈子,这些事已经超过了我们能够处理的范畴——我新接手的这个班,有个学生家长是做律师的,我问问他,看这种情况咱们怎么办,好不好?”文玉道。 “好啊!咱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文玉,你快问下!”茹慧拍着巴掌叫道。 德懿没有说话,但那丢过来的眼神也满是赞许,而李珊就伸长着脖子向这里张望了。 文玉赶快翻看自己的手机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名字,一边拨号一边道:“不知道人家能不能接电话啊?” 刚响了两声,电话就接通了。那家长起初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小子犯了什么错误,但又一想,自己今早出门的时候,那小子还没有起床,正享受美好的假期,也不见是能够惹祸的样子。待文玉解释开来,那担惊受怕的家长先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接着就建议说,因为贾鹤的爸和那个后妻结婚已经有二十年,且后妻所带来的女人也由贾鹤的爸爸抚养成人并供读完大学,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已经构成遗弃罪,可以起诉。并且贾鹤爸爸的住房、汽车、工资等,都有贾鹤的部分,也可一并追索。至于老爷子虽然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但血浓于水,在此种情况下,还是得先收留老人,待判决结果下来,再最后决定老人的去留。 电话的免提一关,文玉就发现,李珊的表情明显的放松了下来,文玉不禁打趣道:“怎样?还离不离了呀?” 正好,贾鹤的电话打了过来,问有没有看到李珊,大家就笑着将李珊推出了门去。 淑仪也要走,说她二嫂要婆婆出钱给买车,结果大嫂也要,她正在考虑,要不要也插上一脚呢!“我得赶快回家,献殷勤去,晚了恐怕就不赶趟了!”淑仪笑着下楼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德懿和文玉两个人,德懿又一仰,将自己摆成个“大”字。 “德懿,你今天怎么啦?咋对李珊这么个态度?”文玉不解的问。 “秋桦的事,给我的打击确实很大,我现在已经不太愿意管这些事了。另外,我不喜欢口是心非,李珊明明找我们来,就是要给自己一个台阶,却又当我们是傻子——文玉,这里边的几个人,只有你最没有心机!” 第三十四章 淑仪的婆媳大战 等到德懿走了,文玉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又忘记了告诉德懿自己找到住处的事了。 自己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忘记这件这么重要的事呢?文玉看了眼床上,那里有德懿刚刚躺过的被压出一个“大”字的印记,文玉才在心里知道,自己对德懿有多么的依赖!住在德懿的房子里,哪怕只有四面土墙,但感觉德懿就在自己身边,德懿是把自己从最艰难的境界里解救出来的人啊! 哎,文玉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谁。 “背稿子!”文玉拿起那张放在桌子上的稿子,竟然发现,那上面竟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文玉不仅莞尔,又想起林玲姐家那绣花的沙发和闪亮的燃气罩,或者那里更适合人类居住吧?谁知道呢?文玉又摇了摇头。刚背了几行,文玉发现,肚子“呼噜噜”的叫了起来,文玉才想起来,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连口水还没有喝呢! “起床、给柏校长打电话、和妈妈通话、写稿子、李珊来到……”文玉掐着自己的指头,计算自己这一个上午的经历,不仅有些佩服自己了,空着肚子竟然做了这么多的事! “用膳!”文玉给自己的那碗只有几片菜叶子的面条下了这么个贵气的名头,就一口吞进去一半! 还没有来得及喝汤,门就“当当……当当当……当当……”两短一长,德懿来了! “嘴这么快?都吃上啦!”德懿一进门,就瞥见文玉手里的半碗汤。 “饿了!我现在深切的理解了你啃两天饼干,眼睛里只能装下花卷,却看不到鸡腿的原因了!”文玉揶揄道。 德懿瞪了文玉一眼,没有说话,就将自己那粉花的饭盒向餐桌上一摆,又从随身带来的拎包里,掏出几个袋子摆好。 “德懿,我吃不了这么多的!”文玉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这够我吃好几顿的!” “不光是给你吃的,还有我的!”德懿都快没有力气生气了。 “哦!哦!”文玉有些尴尬的连声应道。“不光是给我的呀!” “你呀!就你这智商!我有时都惊讶自己,咋还和你混一起了呢?”德懿被气乐了,“但也奇怪,文玉,我就和你在一起,哪怕不说一句话,我心里都舒坦!今天饭都端上桌了,我忽然就想和你一起吃,我就来了!” “是不是因为我长得比较漂亮?”文玉正一个袋子一个袋子的解开,同时就每个都抓起点来塞进自己口里。 “你能不能洗洗手!”德懿有些忍无可忍了,“漂亮人,都像你一样,梭罗手指头啊?” 话还没有说完,两个人相视大笑——文玉太喜欢这种感觉了,轻松,而且愉快! “用膳!”文玉将自己的那碗面条汤一推,就一头扎进了德懿带来的排骨里。 “当当……”门又被敲响了。 文玉嘴里叼着一块,德懿筷子上夹着一块,都停下了动作,“你这人气挺旺啊!这又是谁呀?”德懿叫道。 进来的是淑仪,拎着一串食品盒,像拎着一串白葡萄,将那盒子像德懿带来的盒子里一插,道:“入股啊!” “什么股?”德懿站了起来,就手把那排骨塞进了嘴里,就来打开包装袋。 “哇!饺子!”德懿叫道,“你咋知道我想吃饺子呢?” “我还知道你想吃三鲜馅的,猪肉芹菜馅的还有酸菜馅的!”淑仪笑道。 “哪个是酸菜馅的,快点来,我尝尝!”德懿急吼吼的叫。 “你婆婆这么供你,还没有堵上你的嘴吗?”淑仪的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可是总能像小箭头一样直刺要害。 “他们不让我吃!说吃多了腌渍的不好!”德懿已经抓起一个丢进嘴里了。 “噫?淑仪,你不在家吃饭,跑这里干嘛?”文玉一手捏着一个三鲜的,一手正伸向那芹菜的。 “那饭,太热闹,我吃不起!只好躲在这里吃点家常便饭!”淑仪“嗤嗤”的笑着,转圈寻找第三把椅子,可是没有,“文玉,你待客可是有点简慢啊!” “她没让咱蹲着吃就不错了!”德懿又塞了一个饺子。 “咱可以挪床上去呀!”文玉就动了手。 结果又像第一顿饭那样,把被子一掀,几块报纸一铺,新的“阵地”就这样诞生了。 盘腿而坐的三个人,谁也不再说话,因为嘴被各种各样的美食撑住了。 “嗝!”此起彼伏的饱嗝声格外响亮,文玉觉得自己对“饱”的理解,又上了一个台阶。 “歇会再吃!要不该爆炸了!”德懿向那卷起的被子上一靠,拍着自己的肚子,同时,就像那报纸上的瓶瓶罐罐留恋的扫了一眼。 “还别说,有点野炊的味道!”文玉看到各种吐出来的骨头和扒下来的皮子像小山一样,快掩盖住盆碗了,有些看不下去,就想下地拿来垃圾桶收拾一下,淑仪却叫道:“就放这吧,文玉!我婆婆家现在估计都是这些!” “都是?”文玉又反应不过来了。 “咋啦?啥事啊?还能掀翻桌子咋的?”德懿道——文玉才明白,淑仪的话是这个意思,心下就对自己的理解能力自惭形秽起来。 “我就是预见到这种情况,才借故躲出来的!”淑仪笑着说,“临走的时候,我不说买车的事吗,结果一进屋,就发现大哥大嫂和他们的姑娘成谣、二哥二嫂的儿子成粤,都在!这阵势,连过年都没有这么隆重。我家只有我一个代表,大海又出车了,而心媛去了夏令营!” “一进屋,我就感觉气氛不对了。”淑仪捏起一个小柿子,而并没有吃,在手里揉搓着,“大哥独自坐在沙发上抽着烟,面前的烟灰缸已经要满了;二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举着手里的茶杯,指点着,正向大哥叫道:“那烟,少抽点吧!呛人!”“大嫂就从卧室走了出来,笑道:“老二,你哥就再抽,还能抽出去一个汽车轮子吗?” ““啊呀!大嫂!这话咋比烟,还呛人呢?”二嫂站在另外一间卧室的门口接口道。” ““咋能呛着人呢?你们的心不是明明白白的吗?”大嫂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插着腰道。” ““什么明白不明白的?你要说话,就把话说明白了!”二嫂细眉就有些立起来,扎了玻尿酸的脸就有些红,上前一步道。” “大嫂刚要反击回去,我婆婆就“哗啦”一声拉开厨房的隔离门走了出来——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炖鱼的香味——敢情,老太太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呢!我心里有点难过,但又有点好笑,就脱下鞋子,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转圈打了招呼。大哥和我点了个头,大嫂就笑着迎了上来,问我咋才回来呢,差一点就要错过精彩好戏了!” “我婆婆就很尴尬的咳了两声,喊道:“来!把桌子打开,都过来吃饭!”” “二哥就向二嫂道:“陈奥呢?还打游戏呢吗?歇一歇再打,赶快出来吃饭!”” “是啊!让奥儿,快点出来吃饭!老打游戏,眼睛还要不要了?我婆婆接口说道。” “是啊!妈!可别让您大孙子打了,伤了身体就不好了!不像我们家成瑶,一个丫头片子,不值钱!大嫂还倚在门框上,笑着说。” “妈,你说谁不值钱啊?我啊?我哪不值钱啦?”成瑶的声音就从她妈妈的背后气鼓鼓的传了过来。” ““哎呀!都少说两句!”我婆婆就叫道。” ““妈!你让谁少说两句啊?小晶(我大嫂)说的不对吗?今天咱都在,就把话说明白喽!”大哥将烟头狠狠的摁灭,“蹭”的站起来道。” “是,我们哥三儿,就老二是孙子!行!您疼孙子,可以呀!您不是许诺说把这房子给您孙子了吗?凭什么啊?行,这我们不争,可是现在怎么着,又要给买车!买车也行,儿子是一般都是儿子吧,孙子孙女都是您晚辈吧,事儿要是这么做,是不是就有点绝呀!” ““这也不能全怪妈!潇潇(我二嫂)的爸是大官,我和淑仪娘家没人啊!”大嫂说着向我笑道。” “谁说……说……给房子、车子啦?什么大官不大官的……”婆婆一着急,竟然结巴了起来。 ““妈,您还当谁是傻子啊!这风,不是早就放出去了吗?有人不都打听这房能卖多少钱了吗?您现在可都和我爸住着这房子呢,就有人惦记上了!”我大嫂说道。” ““谁惦记了?”二哥将茶杯一墩,杯子里的茶都溅了出来,也“蹭”的站了起来,“陈奥毕竟姓陈,爸妈百年之后,抗幡儿摔灵的可就是他!妈就多心疼点怎么了?” ““没怎么呀!给可以呀!可是妈生病了,电话打到我这里了,你们到哪里去了?”大哥叫道。” ““你们还好意思说,你们呢?你们到哪里去了?”二哥反唇相讥。” ““我们是没去照顾!什么原因你们不知道吗?你们又捞着房子,又捞着好处,又想白吃现成,都紧着你们啊!”大哥几乎都要咆哮了。” ““行!你那意思是谁照顾,就给谁呗?是淑仪照顾的!那就给三他们!你们满意啦?”二哥也叫道。 ““行!反正房子给谁都行,车子谁开都行,就是你们别想!”大哥对着他弟弟呲了牙!” “这一下子,我就成了中心,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一齐转向了我,“淑仪,你说咋办?”” “你们说说,我能咋办?”淑仪笑着转向了我们,把那已经被捏皱了的小柿子像那骨头堆里一丢道:“我凉拌!那两伙儿,我那伙儿也得罪不起,搞不好大海回来还得说我,所以我脚底板儿抹油——溜了!让他们打去吧,反正我知道,到最后也没有我的!” 第三十五章 淑仪的不倒翁智慧 快五点了,淑仪下了床,洗了脸,笑道:“我得回家了!” 德懿和文玉就都留她道:“你现在回家,不还得卷进那个漩涡里去吗,索性吃了晚饭再去。” 淑仪笑道:“此言差矣!我现在回去,这是老郑家嫁给老郝家,正好啊!” “为什么?”俩人不解,问道。 “因为五点半,我公公下班回家,这才是关键!”淑仪翘起她的兰花指,将鬓发向耳后抿去,“他们几个就敢在我婆婆面前冲来杀去,还没有胆量和老头子正面叫板。而且,我公公为人确实也比婆婆公正,即使像二嫂,也不敢在我公公面前炸刺儿,所以他们必会在老头子下班到家之前都离开,这样家里就会冷清,而我公公特别喜欢儿女们都回家吃饭,而我就可以做一个“完美”的代表。那我婆婆呢,被闹了这么一大天,肯定也是憋气带窝火,还不敢和我公公说,所以也必希望家里有个人混一混眼睛,转移一下我公公的注意力,这样一来……” “你就成香饽饽了!”文玉恍然大悟道。 “是的!所以我这时回家正好!”淑仪笑着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所有人里,淑仪活得是最明白的!”文玉过了半晌,向德懿喃喃道。 “你也认同啦?”德懿从被子上支起头来,将自己手里的一个花生米,做了标枪,向那汤碗里一丢。 “就这一点,你真是不如淑仪,连我也不如。你要知道,淑仪面临的情况,可比我们要复杂很多:大海常年不在家,而且未必老实;自己妈家一无所靠不说,她那哥哥还经常打她的秋风,害她在婆家难堪;婆婆极度重男轻女,自己还生的是姑娘;长相啊,也一般,可以说淑仪没有一点优势,可是人家就在这样的家庭中不仅站稳脚跟了,而且在不断巩固阵地!” “听你这样一说,我怎么感觉淑仪像是一个不倒翁!”文玉笑道,一边就开始收拾这一大堆残羹冷炙。 “对!还别说,你形容得真对!淑仪就像是不倒翁:看似窝窝囊囊,对谁都笑,可是任凭你狂风骤雨,我自东摇西晃,看似岌岌可危,可是稳如泰山,而且,趁你一个不注意,还可能反杀过来!”德懿也来了兴趣,”蹭”的窜下床,帮着文玉撑起一个大大的袋子,打扫起残局来。 文玉看盒子里还剩了两个饺子,就捡起来丢进嘴里。德懿就叫道:“你那肚子是松紧带吗?还能往里装?” “宁可撑死人,也别占了盆!这句话你一定没有听过。”文玉一边吞着,一边嘟嘟囔囔道。 德懿就停下手来,满脸无奈的道:“你呀!你呀!难为你还能活这么大!” “我就是因为没心没肺,才能活这么大!”文玉一直脖,将嘴里的“存货”消灭尽净。 “哎,文玉,你说说今天这事,放在秋桦或者李珊身上会怎样?”德懿瞅着文玉被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若有所思的问道。 “真的?如果放在这两人身上会怎样?德懿你提的这个“议案”太好了!那你说说,会怎样?”文玉满含着期待道。 “那我先说秋桦,她一定会先去告诉李猛,从李猛那里接到指示,再依指示行事;而且,她极有可能在报告中参加进自己的想法,比如她想要房子或者车子……” “差不多!”文玉赞道。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文玉,这样的结果是什么?” “我感觉啊,直接告诉李猛,李猛一定会去质问他妈,但是他妈一定不会承认自己偏心,而一定会向儿子告状说秋桦诬陷她,甚至还有可能倒打一耙——这样一来,秋桦就有两种结果:李猛信了媳妇的话,那妈和儿子就得对着干起来,而别人会把责任堆在秋桦身上:做媳妇的挑拨自己老公和婆婆关系,这婆媳关系就会急剧降温;第二种情况,那就惨了,李猛相信自己妈的话,那秋桦里外不是人,结局肯定堪忧!” “你说的太对了!我再来分析李珊!”德懿也跃跃欲试起来。 “李珊一接到这个消息,她不会先找贾鹤,而是会先跑回娘家,报告给她老妈,再从她老妈那里合计出一个或者几个主意,然后才会实行;有可能知会贾鹤一声,但一定会和贾鹤大吵大闹,逼着贾鹤去向他老妈那里讨要公平,然后必定会把自己的娘家怎么在关键时候全力帮助贾鹤第n次提上议事日程,再对比贾鹤的老妈是多么的无情无义,不可原谅!但是也有可能不会,而以为贾鹤懦弱,抗不起这讨要“公平正义”的大旗,而选择自己亲自上阵。两种不同途径的做法,但效果是一样的:到处宣传了贾鹤的无能,自己娘家的奉献之丰,婆家待遇之薄。这就要么引起贾鹤的极度反感,贾鹤破罐子破摔;要么就引发家庭大战,而以两败俱伤收尾!”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几乎同时看向对方道:“你呢!” “我……我啥也不会说……”文玉弱弱的应道。 “我呢!我也啥都不会说,但是一个大巴掌早就呼过去了!” 俩人又不说话了,但他俩都明白了淑仪的“不倒翁”智慧的高明了,只有这样才会永远让自己利于不败之地! 不直接开战,也不和任何人直接为敌,而还处处显示自己的宽容善良。隐藏起所有的指爪儿,韬光养晦,永远给自己留有退路,也就是自己永远处于主动地位。 “那这样一比,我就太弱,而你太刚,秋桦太傻,李珊太亏……” “不倒翁从外面也许推不倒,但如果它自身出现裂纹,影响了平衡,再想永立潮头就有点危险了呀!”德懿的面色有些凝重道。 “那是什么意思?”文玉不解的问道。 “就是大海呀!大海爱她,她的所有的谋划就能施展得开,大海一旦变心,再圆满的不倒翁也会跌足!” 文玉理解不了德懿话的奥妙,也就没有接茬。 但德懿心里清楚,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临走的时候,德懿推开了文玉递过去的钥匙,“先别急着过去!我和李辉在那屋已经挤了快十年了,不在乎这三个月两个月的。那林玲姐,听你说也确实是个好人,但你毕竟和人家接触太短,那人究竟怎样,也不能光看着一时;再加上,她那种情况,变数太大——你心眼儿不能还是那么实在,要像淑仪,永远给自己留一手!再者……”德懿看着文玉,那眼神里有些东西是文玉捉摸不透的,有点担忧,有点焦急,有点心疼,甚至还有点气愤……像一个万花筒一样,让文玉迷惑。 “你好好的准备你的演讲,我相信你一定会划拉什么奖品回来——最好是家电类的,这样至少你今后自己独立过日子的时候,就可以不用动钱买了。然后就回家吧,回家好好陪陪老爸老妈,也换换环境,给自己放个假,好好放松放松自己,开学滚回来的时候,我愿意你从内到外焕然一新,投身到你的新生活里去!” 而当德懿走下楼去,抬头瞥见文玉正站在阳台上向她挥手,那瘦瘦小小的影子,一直向着她离去的方向张望的时候,德懿偷偷挥去了眼角的泪滴:“这个小傻子,我希望你马上回去老家,这样,你就可以躲开这场狂风骤雨!” 第一章 归来 8月22号,文玉从老家回来了! 当走进德懿的那间毛坯房的时候,文玉感觉过了一个世纪! 大家都聚拢了过来,文玉忙着打开包裹,拿出一样又一样的礼物:秋头的青苞米、像人的胳膊那样粗的大青萝卜和像颗大宝石的红萝卜,还有金黄的小棒子一样的红萝卜;还有自家打的韭菜花——这可是涮火锅的佳品;酱缸咸菜——德懿一把就先抢了过去,而据为己有;还有辣椒酱,红红的剁碎的装在玻璃瓶里,德懿还想下手,却被李珊一肩撞开,“别那么贪心,也给别人留点!”而把那瓶子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还有其他的像干菜呀,小倭瓜啊,一现身,就纷纷被那些急不可耐的手,抓了去,这场景比过节还热闹。大家的脸上都冒了汗,而眼睛发着光,叽叽喳喳的叫嚷着,“谢谢姨!谢谢叔!”,仿佛文玉那在远方的爸爸妈妈就站在面前。 “这只大鹅,是我爸妈特意给德懿的公婆的,谁都不能抢;而这只,是我们一会儿要炖的,人人有份!”文玉抖着空了的大袋子,笑道。 “土豆炖大鹅,开动!”一大盆冒尖的鹅块上撒着翠绿的葱花和清香的香菜,混合在一起直向人的鼻子里钻,勾引得人们垂涎三尺。不待文玉让出第二声,人们就纷纷操起了筷子,向着那肉山下手了。 没有人说话,只听得一阵“唰唰唰”的声音:有啃肉的,有梭罗骨头的,有喝汤的……好一派忙乱! 文玉吃了几块儿,就放下了,她有点吃足了。在家里,爸爸和妈妈基本是隔几天就要炖掉一只。当文玉离开家的时候,看那原来热热闹闹的院子就有些冷清的时候,就深深的感觉自己的“罪恶”了。 爸爸妈妈现在在做什么呢?离开家不到八个小时,文玉就有点想家了。 文玉还记得自己坐的那辆东摇西晃的老客车上,刚拐过那一大片树林的时候,一个矮矮胖胖的熟悉的身影就向着这边急切的张望着,那头上的灰白的发,被林间吹过的风打乱,也打不断那专注的眼儿! 是妈妈!妈妈一定又是早早就来接她了! 车还没有停稳,文玉就扑了妈妈过去! 妈妈又老了!还穿着文玉上大学时买回来的那件碎花小半袖衫,衣领和衣襟已经磨得起了花儿;头发似乎比以前长了些,用了一个黑皮筋,在脑后随随便便的挽个髻儿,一些半长不长的发,就胡乱的搭在肩上;赤红的脸上的皱纹更加的深了,仿佛刀刻的一般,每一个褶皱里都隐藏着困苦与哀伤;那因风湿而稍稍弯曲的腿,正套在灰粗布纳的鞋子上,那鞋帮上还沾青草屑。只有那双慈爱的眼睛,还依旧闪着光! “妈!”文玉的泪就落了下来。 “玉儿!”妈妈说不下去了,就抬起手来,想摸摸文玉的头。一股草的清香和鹅食的混合的味道,就像在暑热的气浪里的清爽花香,让文玉不禁打了个战儿:这是多么熟悉的气息啊!文玉像熟悉空气一样熟悉这个啊! “回家!”文玉挽着妈妈的手,娘俩儿就顺着那条隐藏在庄稼地里的土路,向家的方向进发了。 爸爸正蹲在自家那小小的院子里收拾锄头,见文玉进来,“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就又埋头将一个长长的木头敲进锄头柄里去了。 “你爸这个人啊!”一进屋就直接钻进厨房的妈妈突然叫道,文玉赶去一看,案板上是一只已经剁好的鸡。“这肯定是趁着我接你的功夫,你爸收拾出来的!” “文玉,好像胖了些呀!”这一声将文玉从回忆里叫起,文玉一抬头,就见德懿正将嘴里的骨头扯了出来,放在眼前仔细观察,看那上面竟然还有一丝肉没有啃尽,就毫不犹豫的又丢进口里,害得自己的嘴巴鼓出来一个包。 “皮肤也白啦!”淑仪端起一碗汤,吹了下,就细细的抿了一小口。 “那汤哪能这么喝?简直糟蹋了!”宁健见状就故意皱起了眉头,“应该是咕咚咕咚的倒!” “谁能和你这准妈妈比呀!你现在是怎么吃,怎么有理!我们可是要风度的人!”淑仪笑着又抿了一口。 “宁健怀孕啦?”文玉惊喜道。 “是啊!新鲜事还不少呢!”德懿慢悠悠的向任楠一努嘴,“赶快像文玉承认了吧,让文玉也高兴高兴!” “吃肉也堵不上你的嘴!”任楠红了脸,就要从报纸铺就的餐桌上起身打德懿。 “有啥不好意思的呀!那不是好事吗!”李珊放下筷子来,笑道:“任楠现在可是名花有主了呀!” “是吗?真的太好了呀!”文玉真的替任楠高兴,任楠已经二十九岁了,时光留给任楠的美好,不多了。 环顾四周,文玉发现,只有一个人没有到。 “秋桦也回来了!刚打电话过来,说她一会儿到!”德懿看出了端倪,向文玉解释道。 “桦儿,怎么样?”李珊顾不得捞肉了,转头问。 “状态不错!听说她开始处对象了,对方条件好像还不错!”宁健接口道。 “这么快——了解不啊?”李珊道。 “秋桦是需要爱情的滋润的,有人陪在她身边,也许是好事!”德懿终于吐出了骨头,又举在眼前仔细的看,终于心满意足的丢到了垃圾盘儿里。 “文玉,有人也给你介绍了,是在政府工作的,带着一个小女孩,你想不想看看呢?”李珊相中了一大块肉,就将筷子变成了枪刺,奋力的扎了过来,放在自己的碗里,这下感觉安全了,就又加入了谈话中。 “哎呀!好事啊!”德懿兴奋了起来,“文玉,你说怎么样?需不需我们帮助把把关?” “我……我不想这么早就……我想再稳一稳……”文玉一听到“有个孩子”,就从心底里拒绝了:她不可能放着自己的孩子不去关爱,而去照顾别人的孩子。文玉不是一个自私冷酷的人,但她是一位妈妈。作为妈妈,她不想自己对逸多残酷。同时,林玲姐那愁苦的面容就在她的眼前像闪电一样亮起,照亮了文玉内心里对婚姻的恐惧。 “也好!走一步迈一步那么容易吗!”德懿没有看向文玉,可是文玉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德懿那深沉的目光。 第二章 秋桦的新老公要上楼 李珊正在和那大鹅块进行着艰苦的斗争:炖得金黄的鹅皮和软烂的鹅肉,早是进肚了,但那附着着的筋和软骨,却绝不肯轻易就范。李珊的一只手抓着骨棒的一端,而另一只手扯住了另一头,而嘴巴就在这被牢牢控制的骨头上像挖掘机一样的奋力的开垦着,“吱吱、索索……” “油!油都滴到裤子上啦!”淑仪眼尖,就拽了好几张餐巾纸塞在了李珊盘起来的两腿间,而那执着的吃客是丝毫不顾及自己那好几大百的裤子的,一边仍旧与那骨块儿展开不屈不挠的战斗,一边嘟嘟囔囔的发狠道:“被一个骨头打败,我还怎么出去混?” “哈哈哈哈哈……”大家笑得东倒西歪,正想好好给这“以战胜鹅块为荣”的“勇士”鼓鼓劲儿,德懿的电话,就突然毫无征兆的响起了。 “李辉哥啥时候这么小气啦!”宁健纵起鼻子叫道。 “对,好好训训!这家风,几天不整理整理,就要变样!”淑仪也笑着煽起了风。 德懿被众人怂恿不过,就操起了电话,准备反击过去。可是那笑容还没有在脸上绽开,就一下子凝固了,仿佛是初春的涟漪还来不及荡漾,就被寒风冻结了一样。 大家谁都不说话了,都拿眼看着德懿。任楠就有些急,刚想张开口,就被德懿摆手制止了。 “秋桦呀!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大家才明白德懿变了脸色的原因,是消失了许久的秋桦打过来的。 “……大家都在……刚还说起你,说你一会儿到,我们还以为是玩笑……” “……那不大好吧……你也知道,文玉这里……不太方便吧!要不,我领着大家出去……”电话里的声音一直传来,而德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声音又响了很长时间,墙上的那台老电子钟的每次“咔咔”声,像小锤子一样,敲击着在场了每一个人的心。 “……好吧……”德懿仿佛是答应了什么,但却并不高兴。将电话向报纸上一掷——险些掷进了汤盆里——“秋桦要带着她新认识的男朋友上楼来!” 这一句话,很轻,但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而且明白了这话里的蕴含的尴尬的意味:这等于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而且是个男子,硬闯进她们几个女生最私密的聚会里。 先不说她们聚会的环境:四面水泥的粗糙的墙面,连张像样的餐桌都没有,将被子向后一卷,几张报纸铺在床垫子上,盆啊,碗啊、筷子啊,还有吐出的骨肉,擦过手的餐巾纸……就直接堆在了上面,这样的场景,也许只有在农民工的简陋的工棚里才会出现;再看看在场的这几个人,都穿着短衫短裙,宁健更是清凉,一个褐色的吊带裙就是她的标配——时间虽已走入初秋,但天气依旧是热——现在即使想弄得“保守”些,但环顾着空空荡荡的四壁,估计只有报纸能够遮身了。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们不知道该把这位“帅哥”安放于什么样的位置,单单就是一个称呼,她们的脑袋就乱成了麻:叫“秋桦的老公”,似乎有些操之过急的嫌疑,显得不甚妥当;叫“秋桦的男朋友”,又太过官方,与这闺蜜相聚的融洽气氛似乎也不搭;那么叫“你”或者叫“喂”,这更加的上不得台面……还有,几次被“出卖”的经历,让他们现在也还心有余悸。 她们个人确实都有各自的毛病,甚至心机,但面对困难的时候,她们也确实从彼此那里找到力量和勇气,这就已经足够。就像是一条条的鱼,游荡在小溪或者池塘,兴许今天捞到一根肥美的水草或者躲避到水鸟的攻击,或者就是她们自己之间嘬起了鳞,但都不妨碍她们在一个夕阳垂挂天际的傍晚,聚在一个小水坑里吹吹泡泡,交换一下欣喜或者伤悲。 但大家是无论如何不喜欢此时闯进来一条黑鱼,龇着高深莫测的牙,在人们的身边晃来晃去,而大家不得不时时刻刻的加以提防。 李珊的“豪迈”的誓言,早已是萎蔫了,那骨头上还带着那么大的一条筋头,就一个跟头折进了垃圾堆里,而李珊是连看,都来不及看一眼了,而是直盯着德懿叫道:“就在楼下那?” “没有!说是先去水果店,买些水果再上来,估计半个小时之后吧!”德懿又向后一仰,将自己在卷起来的铺盖上仰出一个“大”字。 “那我走!”任楠一个箭步窜了下来,就去找自己的鞋。 “等会儿,我和你一起走!”宁健将自己的小吊带裙一提,也奔了房门去。 “大家谁都别走!秋桦已经知道咱们都在了,一会儿上来,一看人不全,以后见面也不好开口;再者,人少了,这种情况就会更加尴尬了。”德懿从被子上直起身来,揪着自己的短发道。 大家一想,果真是这个道理,刚想也起身的淑仪和李珊就又坐了回去,而已经摸到门把手的任楠和宁健,踌躇了一会儿,也折了回来。 “既然走不了,那咱们咋的也得收拾收拾屋子啊!”淑仪就从那报纸的餐桌上倒腾出一个空盆,准备装垃圾了。 “我真不想他们上来!”许久没有开口的文玉,立在床边道。文玉倒是没有考虑那么多,但她真是实实在在的不想再多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见识她的困窘与落魄了。 “谁愿意他们上来呀!”不知道是谁,在角落里嘟囔了一句。 “不行!我不能让他们上来!”文玉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又趟起了些灰尘,然而没有好办法。如果这里面有两个男生,也会比较好过些,但现在就是出动飞机紧急的载来李辉或者贾鹤,也是来不及的了。 “飞机!”文玉不由自主的就念叨了出来。 “你被气得犯癔症了呀,自言自语什么呢?咱们现在还能长翅膀飞出去呀!”德懿还窝在那里,满脸懊丧,而并没有参与到这大扫除中来。 “飞出去?德懿!我想到好主意啦!”文玉惊喜的叫起来,一窜,差点就碰翻了淑仪端着的垃圾盆。 “什么办法呀?快说!”大家纷纷聚拢了过来,焦急的问道。 “我们可以到楼下去迎接他们啊!”文玉竖起自己的两根手指,在空中做了一个“溜”的动作。 “太好了!文玉!咱就这么办!咱们还得说:大家都在楼下接新人,这才显得隆重!然后我们就把他们俩领出去饭店或者歌厅,反正都无所谓,这样一来,不就避免这么难堪的碰面了吗?” “还愣住干啥呀?赶快下去!让人堵屋里就糟啦!”德懿高兴的叫道,同时“蹭”的就窜到了门口。 第三章 新学期,美好的开始 初秋的清晨,清爽宜人,一切美得仿佛刚刚好:天,既不像七月里的高深莫测,也不像一月里的疾言厉色,而化身成了从容睿智的老者,总是那么的和和气气,带着历尽沧桑之后的淡定悠然;风,既不像炎夏那样的轰轰烈烈,也不似严冬那般的拒人千里,而变成了好脾气的美女,带着一抹淡淡的笑,用着涂着花香和清凉油的玉手,拂过每个人的额头和腿脚,让人瞬间醍醐灌顶样的飒爽起来;就算那绿化带里的小花小草吧,也都脱了以往的幼稚或者油腻,向着青天伸出自己的健壮的臂膊,而昂扬振奋起来,仿佛想大展宏图的样子。 文玉一点也不讨厌秋天,甚至一度还十分盼望秋天。 小的时候,到秋天了,爸爸妈妈从田地里掰回来苞米,寂寥的小院子一下就热闹起来,鸡鸭鹅们那久已“素食”惯了的嘴巴,此时也尽可以愉快的品味那掉落的苞米粒子,却不必担心“偷吃”会带来的叱骂。因提前享受了过年般的伙食待遇,所以高兴得它们更加要放声高歌:咯咯咯、呀呀呀或者嘎嘎嘎。 那平常只有燕子才会光顾的破败的瓦檐下,就可以挂上成串的金黄的棒子,搭配上鲜红的辣椒,老成持重的蘑菇串和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干菜条子:有紫色的螺旋形的茄子条、有绿的长条的豇豆、有黄色的丝状的葫芦还有一棵棵的老绿斑杂的白菜……这一度都让文玉认作是生活的美好和丰盈。 后来,参加工作了,秋天成了新学期的开始,这就更让文玉激动了:她喜欢学生,喜欢自己的教师的这一职业。经过一个假期的沉淀,她又要投身她所喜欢并且热爱着的一切,她怎么可能不欣喜若狂呢?就像今天,她就走在新学期第一天上班的路上。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文玉默默吟诵着刘禹锡的名句,心情就像这晨曦中的一切:美丽得刚刚好! 那镶嵌着校名的琉璃墙,兴许因为昨夜的一场秋雨的洗礼吧,更加的熠熠生辉;那校门是早早就洞开的,仿佛是敞开的胸怀迎接那久别了一个假期的人们;而那曾经隐藏过文玉和周大壮们的秘密的小亭子,正从一大片茂腾腾的柳树的后面冒出头来,像文玉默默的打着招呼,丢着兴奋的眼神…… 文玉想笑,而且那笑意是那样的猛烈,竟然像是一个非打不可的喷嚏,痒痒的难受。但文玉极力的克制住了自己,才没有让自己在渐渐增多的人流中仰天大笑的那一幕出现。 “新学期,新气象,新开始,新生活!”文玉喜欢极了教学楼正面新鲜挂上去的条幅,并且执拗的认为,这十多米长的从五楼楼顶一直垂落地面的标语,就是为她一人的心声服务的。 “老师好!”“老师早!”文玉坦然的应答着——这一路的问好声,让文玉想起了自己初次进入学校来时的陌生与忐忑——一切都向着美好前进! 还没有进教室,文玉就听到学生们的声音,藏在门后,一听,原来周大壮在组织搬迁:“我们现在已经升到九年级了,新教室在五楼东第三间,今天我们就搬教室,大家听我统一指挥……” “男生和女生按照座位结对子,男生负责搬两个人的桌子,而女生搬椅子;张云博,你负责维持走廊里的纪律,避免搬动过程中出现擦伤等意外;赵武,新教室桌椅的摆放,就由你负责。” “搬完桌椅后,大家再回来,第一第二组负责搬书;第三第四小组,负责搬花;第五小组先把教室打扫干净之后,再带着所有扫除工具上楼……” “那我们第六小组呢?”一个女声响起,文玉听出来这是第六小组的组长张艺曦。 “你们第六组负责整理咱们老师的东西,都带上新教室,并负责安排好后,再去打扫咱们老师办公室的卫生!” “咱们老师,咱们老师!”文玉听得周大壮这样的称呼自己,一股暖呼呼的东西,就在她的心里生长了起来:孩子们是多么的单纯啊,她只是为一个正直的学生主张了真理,就得到了他们的全心全意的爱,而她只是做了自己的分内的事啊! 还没容文玉多想,学生们推拉桌椅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第一个桌子就和倒扣在它上面的椅子一齐出现在文玉的眼前——“老……老师……”那椅子后面的那张红彤彤的脸就吃惊的大叫了起来。 “谁……咱们老师来啦?” “是……咱们老师……在门后……” 文玉实在藏不住了,就大大方方的绕了出来,就手拍拍那孩子的小胖脸,“别着急呀,一个一个搬啊!” “没事!老师!我先搬我同桌的桌椅,然后再搬我自己的。我同桌替我背书包!”他似乎对自己的这种安排颇为满意。 “老师……老师……”教室里的学生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桌子或者椅子,一齐转向文玉叫道。 “一个假期啦,咱们同学们还是这么帅!但是,这脸色好像都加了一号啊!”文玉笑道。 “老师,我假期去旅游了,晒得!” “我妈给我报了篮球班,上课上的吧?” “老师,开学马上不就是秋季运动会吗?我们得得奖啊,就组织部分同学利用假期训练了!”赵武正搬着一套桌椅想往出走,看到文玉进来,就放下了自己的“货物”报告说。 “哦!这个主意好!既健了身,还为运动会做了准备!谁组织的呀?” “还能有谁?周大壮啊!”十几个简直像挖煤工一样黑的学生挤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叫道。 “老师……我……我寻思……”众目睽睽下的周大壮竟然语塞,羞羞答答的抓起了自己的板寸。 “大壮,瘦了,但是更高了,懂得想事情,懂得承担责任了!”文玉望着自己的这位曾经“叛逆的刺头”的学生,有些心疼,更多的是欣慰。 “老师,这里灰尘大,什么都不用你做!你去办公室休息去吧!我们一会儿就干完了!”周大壮拍着胸脯保证着。 文玉笑了,“新学期,新气象,新开始,新生活!”美好,就从这里开始吧! 第四章 零碎的想法 下午开了半天的教职工碰头会,也就是从会上,文玉得知了自己原来的建设局学校已经正式和育才中学合并,第一批经过严格审查的老师将于一星期后入职,包括德懿、淑仪和李珊,而秋桦、任楠和宁健,将被划分到另一所学校;李娟和高夫人等人,因为没有教师资格证书和其他一些重要的资质证明材料,而被退回建设局等待分流再上岗;王姨她们因为岁数的缘故,主动请求提前退休——曾经浩浩荡荡的建设局,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这是文玉早在假期就知道的,是德懿偷偷告诉文玉的小道消息。但文玉知道“无风不起浪”,小道消息并不就等于谣言,它有时恰恰是真实的“先行者。” 刚一听到这个消息,文玉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难过吧,那里毕竟是自己曾经生活过七年的地方,有了太多的自己的人生印记,如今却将要成为断壁残垣,而等待着高楼大厦的崛起;有留恋吧,那高高的篮球架子,那古老的橡木的楼梯……还有那躲过了多少回自然和人事风雨的大柳树,还能幸免于难吗?还有喜悦吧,因为那里的所有一切的消失殆尽,也包括文玉那桩不堪回首的婚姻。文玉愿意自己那段阴云密布的时光,也一并随着这一切的消散而杳无所踪,让自己像是一棵脱离了泥潭,而被移栽在沃土上的小苗一样,抛掉过去的贫瘠,而建设起自己全新的生活。 一想到这些,文玉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逸多,她应该去看看逸多了,一晃儿,又有快一个月没有见到孩子了,离开家的时候,爸爸妈妈不是也叮嘱自己要勤去看看逸多,妈还说,那是咱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的。多去看看孩子,别让孩子长大后他的记忆里没有妈妈的影子。 文玉决定,从现在开始,她至少每个周末都要去看宝贝,而且,要把宝贝领出来,去游乐场,买好吃的,好玩的,陪伴宝贝每个成长的空间。妈妈说的对,从现在开始,她也要真正的站立起来,去行使一个母亲的权利和义务。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文玉想起那个曾经让她哭得稀里哗啦的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了,她的逸多才不要像那里面的孩子,逸多是个宝,有妈妈的宝! 临下班的时候,文玉才有时间跑去林玲姐的办公室,她的同办公室的老师却告诉说林玲姐又请假了,好像是说她丈夫的那个姑娘开学就没有去高中报道,而去了一所技校,刚上学两天,就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技校开除了,而正在家里闹。 文玉暗自叹了口气,她这一假期没有给林玲姐打过一个电话,因为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林玲姐当时的处境,她担心如果自己贸然的一个问候,再火上浇油什么的,就不好了。倒是林玲姐,偷偷的和文玉聊过几回,而且也嘱咐文玉,没事不要去找她,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的日子,真的过得有必要吗?为什么不离婚,一个人也很好啊!至少清爽!”文玉感觉自己的想法有些“可怕”,但又觉得这想法的可行。德懿不是说过自己,“不离婚,你得死吗?”离婚与否,其实本身无所谓对错,最重要的是,看最后的结果。文玉觉得自己现在确实有些“变坏”了,赶忙甩开这个希望林玲姐离家的念头,转而想起了秋桦。 昨晚她们刚下楼,还没有焐热脚底板儿下的方砖,她们就看到秋桦挂在一个人的臂上姗姗而来。“来,这就是我和你们说起的洪鹏!来,这是德懿……这时文玉……这是……”秋桦转着圈的给大家做了介绍,那口气是十分骄傲的,仿佛是在展示她的瑰宝。 文玉借着街灯的光亮,大致打量了一下这个叫做“洪鹏”的人,不太高,有些偏胖,头好像有点秃——据说这是一个企业的经理,比较有实力的那种,但是刚刚快嘴的李珊透露说,这个小经理的前妻厉害得紧,是属于“母老虎”的那种,他们离婚的原因,就是这个“洪鹏”怕有一天,会被自己的老婆活活剁成肉馅! “不离婚,你得死!”文玉又想起这句话,看来,在面对婚姻的伤害面前,至少性别是平等的。文玉暗暗的,对这个矮胖的人影笑道。到了后来,洪鹏请大家去嗨歌,文玉就请了假,她刚从老家回来,也确实乏累了。那以后的情形,文玉知道,今晚是就可以揭晓的。 “有的人拼命的想要冲出去,有的人拼命想要冲进来!”看来,钱钟书作为文学泰斗,是人情婚姻的洞察,真是平常人望尘莫及的呀! 哎呀!我先不要去管别人的事了。还是想自己的下一步吧。文玉把思路硬生生的扯回,就像是从土地里拔出来一根萝卜一样。 林玲姐的房子,自己也只是度过严冬,开春,那是一定要出去寻找房子了。文玉还记得妈妈问她住处的时候,文玉笑说单位有宿舍,自己一个人一屋,还不用交水电费;还有食堂,馒头才一毛钱一个。妈妈和爸爸就都笑了,而文玉当时却差点没有哭出来。所以当妈妈拿出钱来,要她改善生活的时候,她就理直气壮的拒绝了。 “十五号开资,我就能有好几千块的活动钱儿了!一旦熬过冬天,我能有一万多呢!”文玉一想到自己将会这样“富裕”,不仅就有些小激动了。 而更让她激动的是学生们的变化,早晨搬迁教室的一幕,还在文玉脑海里定格。特别是别的班级的老师气急败坏的大呼小叫的时候,她和她的学生们已经安安静静的在新教室里上起了自习,这让前来巡视的丁校长和柏校长欣喜不已,而足足在班级的门口站了十分钟! 周大壮还十分调皮的问柏校长,他们班级能不能得流动红旗,他把钉子可是已经早就钉好了呀! “能!你们班不得流动红旗,谁班能得?”柏校长的脸,乐得像那窗外正在怒放的波斯菊。 “文玉,你假期代表咱教育局参加的演讲比赛,成绩出来了,非常棒!局长还说要在教师节大会上给你颁奖呢!”丁校长也补充道。 当文玉走在下班的路上时,这一天的见闻感受就像那行道树一样,跟随了她一路。 第五章 李珊要通告的重要消息 果不其然,文玉的面条还没有喝完,德懿就到了,照例带着她的粉花小盆,而且照例埋怨一番:“看你平时慢吞吞的,怎么吃面条这么迅速?” 虽然有面条垫底,但也绝不妨碍文玉消灭了一盒韭菜鸡蛋的饺子,而且打出了一个标准的带着韭菜特有的香味的饱嗝。看着空空的饭盒,听着这声响亮的嗝,德懿表示非常满意了。 “今天怎么样?”德懿还是往被子上一仰,用那惯常的“大”字型,向文玉问道。 当文玉报告到大会上宣布合并的情报时,德懿翻了个身,隔了不到一秒又翻了回来,“吃撑了,一直平躺着有些难受!”德懿这样解释,接着就对着目瞪口呆的文玉又道:“今天我们也开会了。你猜猜高夫人在会上怎么样了?” “高夫人?她能参加会,就已经很给学校面子了,我还能猜人家怎样啊?”文玉老老实实的回道。 “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德懿表示鄙夷的撇了撇嘴,“她当场就哭了!” “哭了?不至于吧!她不可能才听到消息啊!” “是,她早就知道了。但是在开会的时候,她接了个电话,是她家高副主任打来的。原来他们局机关先整改了,接着就是各建设分处了,用的都是“绩效、工作量及投票”三管齐下的方式表决,高副主任以为自己是十拿九稳不会被下岗的,结果投票出来,他是第一个!这下,不要说“正主任夫人”了,就是“副主任夫人”也当不成了,能不哭吗?” “那两口子同时下岗,咋生活呀?”文玉知道他们有一个念高中的儿子,正需要钱。 “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忘了那时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吗?”德懿从“大”字框里丢了一个白眼儿过来。 “那不是两码回事吗……”文玉还想往下说点什么,门又被敲响了。 “估计是李珊,她那时给我打电话,说要过来,还说有重要的东西要告诉你!”德懿从被子上直起身来,说道。 “重要东西?这个快嘴子能有什么重要东西?”文玉笑着打开门,果然就是李珊。 “……昨天嗨歌嗨到快十点了,还别说,那个人真不错!瞅着也是对才桦真心的……”李珊是最后一波离开现场的,所以当德懿问道昨晚情形的时候,李珊是比较有发言权的。 “话也别下的那么早,能够把经理打跑的人,不是一般战士,能不能消消停停让他们过日子还得再说。”德懿像个智者一样,眼睛盯着天花板缓缓的道。 李珊一听,也就知趣的掐住了话头,转而问起文玉这一天的经历。文玉简单的又叙说了一遍,李珊就对“合并”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和德懿下周去报道,教什么课,还没有定——下周,各建设分处也开始下岗分流了,就是秦栋他们那一层的。你的前任局长公爹,主持完这个,也就正式退居二线了。”李珊的妈,就在建设局的后勤处上班,所以李珊的消息总是数量又多,质量又高。 文玉很奇怪,自己听到秦栋的名字,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有所触动,然而,没有!文玉又在自己的意识里,像在大海里捞针一样的,搜寻自己受到震动的蛛丝马迹,然而,好像也没有。除了觉得这个名字自己似曾相识之外,就真的只是一个名字。就像文玉听到的无数名字一样:桌子、椅子或者张三或者李四一样,没有任何情感上的波澜。 但文玉一想到,那曾经待自己像亲闺女一样的公爹——就比如那次,因为婆婆忘记了将文玉那屋的电褥子提前插好,而让放晚学回来的文玉有个热乎乎的被窝,大半辈子没有和婆婆红过脸的公公,就发了火——将自己都献给建设局了,而结局竟是要亲手将它毁灭,这样的打击,那老人能接受得了吗? 想到这里,文玉不仅叹了一口气。 而这轻轻的一叹,竟像炸雷一样,被屋子那四只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抓住了。 “咋的?你还想着秦栋啊?”李珊就直接叫道,“想人家也没有用了,人家马上要结婚了!我今天都看到新娘子了!” “你瞎说什么?李珊!你那嘴,就不能有个把门的吗?”德懿“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脸就变了颜色。 “你还想瞒文玉到什么时候?咱们告诉她,总比从别人那里知道要好些呀!”李珊的最后这句话打动了德懿,德懿没有再说话,而慢慢的倒了回去。 “有些事,我也许真的不知道,但好在,我并不想知道。”文玉说的是真心话,“我刚刚叹气,不是因为我的前夫又要做“新郎官”了,而是我想起那可怜的老头子,要亲手解决掉自己一手壮大的事业,会不会承受得住!” “咸吃萝卜淡操心!”德懿又来了这么一句,仿佛非常喜欢这句话,而愿像口香糖一样的粘在自己的嘴上,必要的时候好吹出来一个泡泡。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德懿又恢复了智者望天的深邃造型,而李珊的快嘴,因为找不到发泄的渠道,而急得自己的上嘴唇咬起了下嘴唇。文玉看气氛实在有些尴尬,就笑着向李珊道:“你不说有重要的事要讲嘛?” “我刚才不是讲了吗?”嘴找到了开动的方向,立刻就灵活的运转了起来。 “哪个重点?”文玉有些迷惑了。 “你呀!你呀!那智商,怎么就和离了岸的鱼急需补水一样的,急需补充呢?”德懿干脆又翻起了身,不看天花板而看向文玉了。 “什么呀?”文玉还是没有觉得哪里有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哎呀!就是我今天看到那新娘子啦!”李珊气得,就将腿一盘,像个农村的坐在炕头上的老太太那样子,而拍着自己的大腿道,“这还不重要吗?” “这有什么重要的吗?那不成,以后我找老伴儿,你也要跑去秦栋那里通知一下吗?”文玉竟然就笑了起来,“人家现在是单身贵族,再娶妻,不是太正常了吗?”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人你认识,而且你们还在一桌子上吃过饭,你还觉得正常吗?”李珊将盘着的腿放下来,看着文玉,静静地道。 第六章 大拇哥儿的女友和拦车 “认识?我怎么会认识?”这消息确实触动了文玉,“我认识的这几个人……还吃饭”文玉扳着指头计算符合这条件的人,“包括你,李珊,这样的人不超过十个,但几乎都没有这可能!” “哎呀!我不是说我们这圈子里的!”李珊就有点急了,“把你的搜索范围再扩大一些,比如秦栋的那个范围的。” 文玉的脑子空白起来了。要知道,她和秦栋刚结婚的时候,确实也参加过秦栋的同学啊朋友啊的聚会,但文玉渐渐发现自己不仅不属于,而且讨厌那个世界:她看不惯他们的一碟花生米两杯大扎啤就可以吹嘘半夜的浑噩;看不惯麻将要讲究八圈牌九要讲究糊顶的无聊;看不惯他们根本不顾及就餐的人,都有谁,就可以直接光着膀子,而将毛巾就搭在脖梗子上的粗俗;最看不惯的就是他们身边那“流水”般变换的女伴儿,却还以此为荣的浪荡…… 再后来,文玉就不再参加了,任凭秦栋怎么的催促或者吵闹。也是在这样的几次之后,秦栋就鄙夷的嘲笑她“老古板儿”“不懂人情”“不会办事儿”之类的,也就是从这里,文玉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和秦栋的裂痕,是东非大裂谷啊。 因为这不是一般生活小节的差别,而是人生观的分歧。这就比如两个旅人,一个要向东,另一个执意向西,这样的出发点的不一致,是最难弥合的。 “没有印象!”文玉老老实实的回道。 “我提示你几点!你们曾经在一起吃过烧烤,她当时是大拇哥儿的女友!” “大拇哥儿?”文玉有点印象了,他父亲好像也是一位高管,但只负责做他儿子的提款机。他是秦栋的高中同学,但上了不到一个学期,就辍学了。因为长得又矮又胖又白,与人交往,必要举起一根大拇指,直向对手或者自己,而言必自称“哥儿”,所以大家就将这两个招牌动作合二为一,而尊称他为“大拇哥儿”了。而他自以为众人像赠送博士头衔一样赠送给他的这个绰号,好像和“名人”挂上了钩,也就很欣喜的默许了,至于他的本名,反倒寂寂无闻了。一天什么也不做,就是和朋友聚在一起喝酒或者打麻将或者就是换女友。 “没印象!我只记得他身边的女友几乎是天天不重样的。”文玉和大拇哥儿一共没有见上两面,对他身边那“走马灯”一样的花红柳绿,实在也顾及不来。 “那……那……我和德懿坐秦栋的车,去接你那次,在路口拦车的那位!”李珊突然就拍起了大腿,仿佛恍然大悟的样子。 “路口……拦车……”文玉有点印象了。 那是她结婚后的第一次独自回妈妈家,学校好像突然有个什么重要的晋级表需要填写,所以文玉不及假期结束就匆匆回来,秦栋那时还真的来车站接了自己,同车的还有凑热闹而来的德懿和李珊。 从出站口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文玉就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秦栋的名字,还求证了德懿和李珊,结果只有秦栋坚决的说没有听见,但是很明显的加快了步伐。赶到上了车,秦栋也是很反常的急吼吼的打火起车。可是车子走到停车场出口的时候,一个女子就拦在了那里! 文玉现在还清晰的记得,秦栋的一脚刹车,害得几个人都撞了个七荤八素:文玉要不是有安全带,估计是直接能从副驾驶前面的玻璃飞出去了;李珊当时手扶着正副驾的靠背和文玉说话,这一下也差点像箭一样从俩儿靠背的缝隙里射出去;而德懿最惨,她坐在秦栋的后面,正歪着头向外看风景,结果脸直接就被挤在了车窗上,差点挤脱了皮! “谁呀!这他妈谁呀?他他妈想死,别拉着我们啊!”文玉记得德懿当时就要下车抡巴掌去。 及待看清那人的样貌,德懿硬生生的抽回了自己已经按在车门儿上的手,而转头看向了秦栋。 文玉正好奇德懿的变化,便也顺着德懿的目光而转向自己那正伏在方向盘上喘粗气的丈夫。这一看,文玉就吃了一惊,按照常理,司机被这样半路跳出来的家伙拦了路,轻则破口大骂,重则就会像德懿学习了。但秦栋不仅完全没有这些正常的举动,竟然还直勾勾的盯着那女子看。 文玉也不仅好奇的跟随上了自己的目光:那女子一看就是那种类似叫什么的,哦,“风尘女子!”的。年龄应该和自己相仿,但涂抹得厚粉的脸在太阳的直射下泛着极其不自然的惨白的光,鲜红的还向外极力扩张的嘴唇,一看就是那种过度美容接近“毁容”的效果。但个子在女生里绝对要算高的,和德懿有得一拼。烫了头,在脑后挽了一个很时髦的“蓬蓬头”,显得身姿就更妖娆一些。 那人就那样横在车前,将一双手,一会儿按按自己的蓬蓬头,一会儿扯扯身上的那件银色的吊带背心,一会儿,就插在腰上,仿佛腰那里有座金山或者银山,需要护卫似的。而脚,就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倒腾着,仿佛是地面热得紧,根本搁不住自己的那双露趾凉鞋托一样。但目光,却一直紧盯着车内,在司机的脸上晃来晃去。 “你们……认识?”这样的人,秦栋却直勾勾的看,文玉的脸有些挂不住,就轻轻的问了一句。没想到,秦栋竟然发了怒:“不认识!”接着,就重新发动车,狠狠踩下了油门,车子震颤着,擦着那女子就窜了出去。 过后,文玉又问了秦栋,结果惹的秦栋又勃然大怒:“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文玉不想看到秦栋那像狗一样呲出来的牙,也就此作罢。时间一长,就被文玉丢进记忆的垃圾箱了。 今天李珊一提,文玉猛的醒悟过来,自己当年有多么的傻!德懿和秦栋的反常,不是因为那女子穿着的“清凉”,而是他们都知道她是谁!被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 “德懿,你也认识那人吧?” 德懿缓缓的点了点头,“认识!几乎半城的人都认识!她和秦栋当过两天高中的同学……”德懿似乎不想往下说了,而瞪了李珊一眼。 “李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文玉转向李珊,李珊想揭示真相,而德懿却想一直隐瞒。 “这里边的事很多……我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李珊一边吞吞吐吐的,一边用眼儿溜着德懿。 文玉的心就一紧,愠怒,像荒原上的野草,蔓延开来,她隐隐约约的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像猴一样的耍过:“都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不管她是人是鬼,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第七章 逸多还穿着原来的小衣服 目送李珊讪讪的下楼,文玉的泪差点掉下来:李珊是好心,可是她哪里知道,自己是有多努力的想要和过去划清界限?如果可以,她宁愿像当年的哪吒一样,割骨刮肉,而和自己的往昔来个了断。 “我明天找李珊,和她道个歉!今天我情绪没有控制住,实在不该发火!”文玉抬起自己的头,极力的向后拗过去,她想用这种方法,让那已经快要泛滥的泪,倒回去。 德懿一改常态,没有把自己变成“大”字,甚至都没有躺着,而是和文玉并肩立在阳台上,默默的注视着李珊走出楼门,穿过花坛小径,在那超市的霓虹灯的牌子后面一闪,混入人行道,不见了。 “李珊嘴快,她看不得你现在还被蒙蔽,替你气不公;可是你也是对的,谁也不想掀开已经快要结痂的伤疤,再去直视那淋漓的鲜血。”德懿静静的说。 “我明天就去给李珊道歉!”文玉又重复了一句,“我拥有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咱俩也下楼吧,溜达溜达,散散心,怎么样?”德懿的难得的柔和的声音,让文玉无法拒绝。 “好吧,但是咱俩得走后道!” 后道,严格来说不是理想的散步场所,它是上下班的人们硬生生的用脚趟出来的一条沙土小路,起点是住宅区,终点就是建设局曾经豪华气派,而今已经贴上封条的大门。 德懿知道文玉不想看到熟人,心里不禁长叹了一声,就更加柔和的道,“没问题!一切听小苦瓜脸儿的安排!” 走上后道的起点,两个人惊讶的发现,好多的沙土堆,像错错落落的小馒头,几乎要将这条两米来宽的小路塞满了。几个老人,围着一个穿着着建设局的蓝色工装背心的人,说着什么。一条跟随着主人出巡的金毛,规规矩矩的蹲坐在一旁,但那东张西望的眼神却出卖了它的内心,它是有多么渴望主人快快结束这场无聊的谈话。 “下岗……分流……解体……地方收购……盖商厦……”经过那一小堆像蚂蚁一样聚会的人们身边,这几个字像幽灵一样,飘进文玉的耳朵。 几万人的一个团体,昨天还在省内外的建筑工地上车笛齐鸣,焊花飞溅;人们呢,按时上下班,不用担心明天的太阳是否升起或者落下。日子像流水一样,按着自己的故有的渠道,静静的向前流淌。也许没有海的博大与喧嚣吧,但自有人间烟火的质朴与安宁。可是一夜之间,那个薄薄的纸片飞来,所有的一切瞬间改变,那条熟悉的河道已然不知所踪,而新的涛天巨浪就迎面直击了过来。 “一切都会走向终结,而一切又都在开始!”这究竟是该忧,还是该喜。文玉拿不定主意了。 “我捡的这个石头好看!”一声清脆的童音,像黄鹂鸟的鸣叫,在一个大沙堆后面响起。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撅着的小屁股就出现在德懿和文玉面前。 俩人相视一笑,就走了过去。 那孩子正将自己的两只小胖手,变成了两部挖掘机,奋力的向沙堆掘进,那刨出来的沙子,就被他从那小小的裆下向后扬成了抛物线。 “好一个小土拨鼠!”文玉不禁笑着向那孩子旁边的,满脸含笑的,应该是妈妈的女子笑道。 “可不!这孩子可淘了!你看……”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妈妈向两人摊开了手心,那里面是几块圆的石头,“非说他挖着宝石了!” 突然的,文玉的心就一缩,那股熟悉的酸楚,就又像被打翻了的陈年的醋缸,涌了上来。匆匆的向那对母子道别,文玉一步就跨到路边,抬起手,狠狠的握住的嘴,以防自己嚎啕出来。 她的逸多呢?她的逸多也是这么大,而她从来没有带逸多这么痛快的刨过沙子! “文玉,不要再逃避了,正视这一切吧!你确实应该多去陪陪逸多了!我原来的劝阻你的话,我收回!”德懿紧跟了过来,从地上踢起一个石子,在手里掂了掂,就向那路灯之外的黑暗里掷去了。 “我前两天,看到逸多了!” “孩子……怎样……”文玉将那涌上来的哽咽,努力的压制下去,这使得自己的声音像被挤瘪了似的难听。 “怎么和你说呢?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德懿又掷出去一块小石子,但这次,估计是打在了树上,因为随着“咚”的一声,就有树叶“簌簌”的掉落下来。 “你看见什么就说什么,我能挺得住的!”文玉从德懿沉闷的语调中,本能的感觉她所看到的不会是什么好的场景。 “其实也没有什么。那个女人的也是三四岁的小女孩走在中间,秦栋和那个女人一人拉着那孩子的一只小手,仿佛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走在前面;而后面是逸多,和逸多的爷爷奶奶……” “最重要的是,那个小女孩穿着鲜鲜的粉红的连衣裙,而逸多,穿了去年我陪你一起给逸多买的那件兰格的小半袖衫,那衫子,小得已经遮不住孩子的小屁股……” 文玉一下子就蹲了下去,巨大的痛苦像磨盘,已经压得她难以呼吸。她的那泉涌般的泪水,像一架时光机,清晰的影像出当时的情形:逸多的三岁多的小小眼神里,满是疑惑和羡慕,自己的爸爸,怎么就不理自己了,而去拉住那个新来的小姐姐的手?自己是多么想也参加进去啊!可是,逸多不敢! “蹭”的,文玉站了起来,向前疾步走去,德懿吓得一把拉住文玉,叫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看逸多!我去接逸多!我要去告诉他们,逸多是有妈的孩子!我不要逸多像根草!”文玉的泪眼里,燃烧出两团熊熊的火焰,仿佛要将那所有伤害到逸多的东西全部烧毁! “你疯啦?现在几点了!逸多早就睡了!明天再去吧!”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去!”文玉像头愤怒的狮子,向前冲去。 “文玉!你听我说!我们先给孩子打个电话,让孩子在幼儿园请一天假,明天反正学生也没有正式上课,你也请一天假,明天我也请一天假,咱俩一起陪孩子去玩,你看好不好——你这时冒冒失失的去,会把孩子吓到的!” 德懿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条绳子,拦住了文玉迈出去的腿,“好吧,德懿,就按照你说的办!” 向逸多的方向,文玉看了一眼,转身就向自己的毛坯房走去了! 这一夜,文玉几乎没有睡觉。好几次,德懿从梦中醒来,都看到文玉两眼灼灼的瞪着,眼角总是有请亮亮的东西淌下来。德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而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这天,怎么还不亮呢?” 第八章 打扮得漂漂亮亮接逸多 德懿强按着,文玉才坚持到了七点半。那秒针刚一指正,文玉的“噔噔蹬蹬”的脚步声,就已经在楼道里渐行渐远了,而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是否锁好了门。 德懿走出去,轻轻带好门,又用力拉了拉,确保锁实了,才从后面追赶上了文玉。 “哎,打个出租吧,快!”德懿拉住文玉的手,叫道。 “没事!走快!”文玉的脑袋已经分不清是四个轱辘的快还是两条腿倒蹬的快了。 “文玉!” 德懿一窜,就堵住了文玉的去路,“文玉!如果你是这个状态,就不要去看孩子!“德懿抓住文玉的肩膀大力的摇晃了起来,几乎怒吼着道,”你是想吓唬孩子,还是想让人家看你笑话!你给我清醒点!” 德懿的那张因为气愤或者激动,而涨红了的脸,像一记闷雷,击在文玉的那因心疼和难过而几近癫狂的意识里,让她逐渐的冷静了下来。 呆呆的看了德懿几秒,文玉竟然就笑了起来,“德懿,你说得对!我是逸多的妈妈,我必会挺起来!你给我几分钟……”文玉背过身去,将两手交叉着狠劲的搓了几下,接着就捂住在自己的眼眶上。一股热气,顺着眼睛流进了文玉的心里,像冬日里的暖阳一样,让文玉苦涩的心,润泽了起来。 同时,就是几个长长的深呼吸。 那初秋的清凉的干爽的空气,像清凉油一样,在文玉的昏聩的头脑里起了作用,开始一点一点的挤出焦躁和怨愤,而将理智和镇静,像呼唤朋友那样的,一点一点的召回。 “德懿,你那包里,是不是带着口红什么的?”文玉知道德懿为了今天的出游,准备了一个小的化妆包,里面有防晒霜,护肤油什么的。 “我看看!我也记不住了!但我肯定给逸多带了一瓶宝宝润肤露,你别急呀,我找找看!”德懿反身从背上摘下双肩包,就蹲在路边的水泥台沿儿上翻找了起来。 “哎呀!文玉!我自己的化妆包昨天收拾包的时候,竟然没有被我丢出去——你真有命!来来来,好好化化妆!”德懿惊喜的举着一个宝蓝色的小盒子。 文玉知道那是德懿和李辉的五周年的结婚纪念日,李辉送给德懿的礼物,说祝福德懿永远年轻漂亮。所以,这个宝蓝色的小盒子就像“爱的宣言”一样,让德懿走到哪里都一直的带在身边。但是除了不时拿出来炫耀一下,文玉却基本没有看到德懿真正让它发挥过作用,德懿还是那张“原装脸示人”,虽然那个神奇的小盒子里面什么都有,瞬间就可以提升德懿的美丽指数。 “这些粉粉膏膏的,抹在脸上,我上不来气!”德懿曾经这样的解释道。 但是文玉不管这些,她一把抓过来,就一屁股挨着德懿坐了下来,也顾不及路上渐渐增多的行人,投来的诧异的目光,就对着那小盒子里面,像一块小水晶般闪亮的小镜子涂涂抹抹起来。 “眼影,再涂一层金粉……颧骨那里,打点腮红啊……口红……先涂着个棕红色的,再抹一层油彩,对,对……这样显得更有精神……”文玉还没有觉得怎样,德懿这个场外指挥的“狗肉军师”却忙得够呛。 至于头发,文玉是没有来得及梳理的,但是德懿却说不怕,她将自己的手收缩起来,变成了四尺钉耙,就在文玉的脑袋上一路发掘过去,终于在脑后隆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又将眉笔上面的一个饱满晶莹的珍珠的装饰球,塞进了发髻里,这就让本来就有着古典美的文玉,更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戴着步摇的古代仕女。 这一顿操作下来,德懿满意的板着文玉的肩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口里“啧啧”连声:“这谁家小媳妇,这么漂亮!” 文玉也被德懿逗笑了,“走,咱们漂漂亮亮的,去接逸多!” “这就对啦!大妹子!到任何时候,都得活出自己的风采!”德懿一把背起包,笑道:“李辉要是看到,这个小盒子里面的存货,终于不是那么满满当当的,说不定一高兴,还能奖赏我写些什么好东西呢!” “那你可得贿赂贿赂我,否则,我可给你说出真相!”文玉的兴致也被德懿带动了起来。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德懿用自己的屁股,将包向上一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德懿,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文玉的眼圈,又要红。 “哎,得得,大妹子,我那存货可是不便宜呀!你可别再费我二层啦!”德懿故意的白了文玉一眼道,“小媳妇,走着!” “走!”文玉大步跟上了德懿,两人一起拉着手,像两个信心满满的准备迎接考试的小学生,迎着喷薄的朝阳向着逸多的方向前进了。 一切都没有变。离开了一年的婆婆家,还是那个棕红色的防盗门,门口的奶盒上还是那把银色的小锁。可是,文玉又分明的感觉到了变化,哪里变了呢? 好像更加的破旧颓唐了。 文玉看到那门上的对联,还是她离婚前的那副,边缘都已经翘起,在走廊里的阳光的照射下,褪去了以往喜庆的颜色。 “哎!婆婆家过年,都没有贴春联啊——这一年,两位老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呀!”文玉在心里叹道。 及至敲开了门,婆婆送出了逸多——婆婆明显的瘦了,原来鼓鼓的小娃娃脸,竟然像类人猿那样的凹陷了下去,原来的神采奕奕,光鲜亮丽的脸,变成了现在如同老树皮般的的枯槁和憔悴——而公公,就从敞开的门缝里,向文玉张望了一眼,就背过手去,低着头走进了卧室,直到文玉带着逸多离开,也没有再出现过。 当那扇熟悉的门,在逸多身后关上的时候,文玉明显的感觉到逸多眼里流露出了恐惧。那恐惧像一根针,直刺向文玉,让文玉痛得浑身都战栗了起来:离婚的时候,逸多刚刚两岁,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当他刚刚跨入三岁的门槛儿,刚刚对这个世界有些许认识的时候,一时间拥进了这么多,是他那仅有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小小的生命阅历,完全无法理解与承受的,除了恐惧,他还能做出什么应对呢? 文玉就将逸多抱在怀里,将泪水浸湿了逸多的小小的胸口。 “走哇!咱玩儿去喽!”德懿欢快的叫声,提醒了文玉,她转过头,偷偷挥去那肆虐的泪,以免被孩子看到,而也跟着叫道:“大宝儿,今天妈妈陪宝宝玩儿去,宝宝想玩儿什么咱就玩什么!宝宝想要什么就是什么!” 第九章 妈妈,我想吃只雪糕 抱上逸多,文玉转身就下了楼,恨不得一步迈进童装店! 逸多果然穿着那件小蓝格的小衫子,而衣服的后襟儿,果然已经遮不住小屁股了! 文玉想骂,而张不开口。她不能向那憔悴苍老的,刚刚从鬼门关和事业的致命打击里勉强爬出来的老人们发射怒火;她更不想骂秦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不值得自己喷溅哪怕一丁点唾沫!可是心中的那一团怒火,却因了发泄的无从,而燃烧得更加猛烈,以至于脚像踩了风火轮,径直的向前冲去! “你干什么?疯啦?小心吓坏逸多!”德懿从后面赶来,急忙的拉了文玉一把。 “吓坏逸多?!”这一句像飓风,刮进了文玉的因愤怒而迷乱的心智里. “逸多?”文玉将抱在怀里的孩子调转过来,发现因为自己刚刚的冲动,孩子的小蓝格子已经上窜到了胸口,而逸多的小肚子和半截小屁股就那么孤零零的坦露了出来——文玉直想抽自己几个嘴巴! “宝宝大了,是想让妈妈抱,还是自己走?”德懿也蹲了下来,拉着逸多的小手问道。 “嗯……”逸多的两只黑豆子眼睛,溜溜妈妈,再溜溜德懿,“嗯……”他的三岁的小心眼儿里决定不了,他究竟该怎样做,才会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宝宝,你想怎样做,就怎样做!只要你说出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就好!”文玉也蹲了下来——她已经很好的利用了德懿为她刚刚争取到的转移逸多注意力的机会,在德懿的背包后面,用湿巾狠狠的擦了眼睛,擤了鼻子,清了嗓子,而现在看似比较正常了。 “嗯……”逸多的小黑豆子眼睛停留在妈妈的脸上——里面有一点担忧,有一点惊异,有一点疑惑,还有一点欢喜——妈妈的含笑的眼睛和柔和的语调,给了逸多极大的鼓励,他抬起一只小手,揪了揪自己的小蓝扣子,然后又在空中舞了舞,仿佛像是只小指挥棒似的下了决心,“妈妈,我想吃只雪糕!” 文玉的泪,又要喷涌而出——虽然她刚刚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阻止它决堤——文玉不知道逸多这个不久前才告别了开档裤的小小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两岁之前的逸多是幸福的:作为主管几万人的国企局长的独苗孙子,逸多曾经过着多少人羡慕的生活,可惜那时,他还不懂得享受这一切。但是,当他的那双小黑豆子眼睛刚刚开始探索世界的时候,刚能分辨冷语和笑颜的时候,一切就都变了:破碎的家庭、日益的窘迫,地位的下滑,种种的不顺……像冰雹一样,瞬间袭击了逸多的幸福的花园,而只剩的枝残叶落:周边的那些送玩具和送上笑脸人呢,一瞬间都不见了踪影;妈妈,也不见了;爷爷奶奶整天愁眉苦脸;而爸爸,整日和一个陌生的阿姨腻在一起,那阿姨有时还趁着没有人在的时候,向自己狠狠的瞪上几眼,仿佛要吃了自己一样;爸爸还把那个阿姨带来的同样陌生的小姐姐放在膝头,却连向他张望一下都不肯…… 逸多害怕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大家要这样待他。于是,当他躲在角落里时,他的小小的心思,慢慢学会了,如何去迎合别人,而也许只为得到一句夸奖或者一个温暖的笑脸! “宝贝!非常棒!心里怎样想的,就勇敢的表达出来!妈妈就带着宝贝吃雪糕!”文玉一把抹去泪水,柔和的但却是坚定的说道。 “走啊!妈妈!去吃雪糕!”逸多一把抓住了文玉的手——这是逸多到现在,第一次主动的接近妈妈——那小手肉肉的,软软的,几根小手指像早春的藤蔓的小小的柔嫩的触须,在文玉的手掌里蜿蜒,直到在文玉的心里生根发芽! 那一刻,有一种新鲜的强大的东西,像一颗雪野下古莲的胚芽,在文玉的渐渐结冰的内心里倔强的破土而出:我要站在逸多的面前,为他抵挡所有的风吹雨打! 妈妈说的对,不要缺失孩子每一寸成长空间。原来的自己,为了避免回到那苦痛的记忆里,而刻意的推开所有与那苦痛相关的东西,可是,文玉却忘记了,这是有她最可宝贵的东西,她的逸多。 悔恨,像蛇一样,撕咬着文玉的心:我怎么现在才站在逸多的面前?我怎么出现的这么晚?我该怎样愧对逸多的那声“妈妈”? “走啊!孩子都着急了!”德懿从后面,轻轻拍了拍文玉的肩头,笑着提醒道。 “妈妈!走!”文玉才感觉到手心里那小小的触须,已经变得不太安分起来了,而化身为一个攀援植物,攀住文玉的食指,配合着那焦急的像箭头一样向后撅起的小屁股,奋力的向着超市的方向拉去了。 “好啊!宝贝!和妈妈比赛谁先到怎么样?”文玉笑道。 “比赛?”逸多有点懵了,而且是和妈妈比赛?这是多么快乐的事啊!逸多的小黑豆子眼睛里点燃起两颗兴奋的星!“比赛啦!好!好!和妈妈比赛啦!”逸多大喊着,仿佛要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喜悦!那攀着文玉食指的小“触须”立刻就脱了钩,而急急慌慌的进入了战备状态,团成了小拳头,就要向前冲去。 “逸多,咱比赛的有起点啊!”德懿叫道,同时就用脚向青砖的地上一划道:“这就是起点!逸多和妈妈都从这里出发,德姨做裁判好不好?”德懿将两手撑住在膝盖上,弯下腰去,向逸多笑道。 “还有起点?”逸多的小黑眼睛像小风车那样咕噜噜的飞快的转了起来:和妈妈赛跑!有起点!还有德阿姨做裁判,这太棒了! 逸多的小罗圈腿,赶快跑到德懿脚划过的地方,站定,仿佛那里就有一条画在空气中的雪白的起跑线。 “预备!跑!”逸多的两只小脚儿连踌躇都没有,就直接飞了出去!一边倒腾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灵活的在寥寥的几个行人的腿旁跑过,一边紧张的向后望,生怕妈妈赶了上来! 树盖,像一把橦橦的巨伞,遮蔽在林荫路的上面,洒下一地清凉。那灿烂的日光,像是调皮的小鸟,奋力挤进这密织的伞的下面,在逸多那跳跃的小背影上,忽闪着它们银色的羽翼。 “慢点!慢点!”文玉一边叫着,一边弯下腰去,像老母鸡呵护小鸡雏那样的在后面紧紧的跟随着。 “妈妈,我第一!”逸多触到了超市那洞开着的玻璃门,兴奋得笑脸红涨,而向着文玉高声的叫道。 “宝贝!太厉害了!妈妈输了,请小冠军吃雪糕!” 第十章 表彰会后的不速之客 文玉的天空,明丽了起来!逸多的笑脸,像小太阳一样,在文玉的曾经阴云密布的世界里放射光芒。 离婚?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只要有逸多,一切苦痛简直都可以忽略。逸多仿佛是座桥梁,是连接文玉与幸福之间的桥梁,只要跨上这座小小的桥,所有的不堪回首就像桥下的水,流去殆尽了! 文玉给逸多买了满满两大袋的小衬衫,小背心,小裤子,小鞋子……只要逸多的目光停留在那花花绿绿的小可爱们上面超过一秒,文玉就要掏钱买下来——如果不是德懿的强烈阻拦,文玉简直要把童装店搬空。 游乐场的那些场景,被德懿拍了照片和视频,刚刚打包给发了过来,文玉现在就坐在会场里,偷偷地翻看:这张是逸多和妈妈一起开碰碰车,和对面的那对母子撞了个车仰人翻;这张是逸多从滑梯上呼啸而下,而乐得露出了小白牙;这个视频是过索道,逸多的小短腿哆哆嗦嗦的踩在那有他胳膊粗细的索道绳上,两只小手像小钳子一样紧紧抓住旁边的护网,小黑豆子眼睛像是受惊的小鹿,在那浓密的睫毛下突突的跳着,“宝宝,加油!”“逸多,加油……哎呀!”兼任摄影师的德懿因为忘情加油,而挥舞起了手臂,却忘记了自己手里的镜头,已经指向了游乐场那高旷的顶棚…… “逸多,又像一个三岁的孩子啦!”送逸多回家的时候,德懿指着已经趴在文玉肩头睡着的逸多说道——文玉记得德懿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眼睛亮晶晶的。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就是这么简单!” 文玉笑得出了声。 可是这握住嘴巴的笑,还是像炸雷一样,让前排坐着的柏校长起了疑:“文玉!要低调些,不要让人看出你高兴来……”柏校长将自己的告诫,极力的压低,从两个座椅的缝隙间硬挤了过来。 “知道,知道!”文玉强忍住笑,为这令人愉快的误会。 昨天,就是文玉带着逸多吃肯德基,从那笑眯眯的老头子的包装袋里,捡出黄灿灿的鸡腿,塞进逸多那鼓鼓囊囊的小嘴的时候,文玉得到了通知,今天上午要和柏校长一起参加教育局的“庆祝教师节表彰大会”,文玉作为“育才中学”的教师代表,一会还要上台领奖和讲话。 文玉摁了摁口袋里的讲稿,像摁住一个调皮的精灵,而笑着向柏校长悄悄的道:“不用背下来吧?” “不用背下来!你那稿件就正常念,就够感人的啦!我敢保证,就是教育局那些专业笔杆子,也未必写得出这种水平的发言稿——你只要低调些,脸上的笑容,收敛一些就好!”柏校长蹙起了眉,表示他的这个建议的重要。 确实,文玉也觉得自己的笑,像初春山野里的小草,想隐藏都很艰难,而一定要撑破她的两腮,硬钻出来。 “好!我不笑!”文玉向那颗忧心忡忡的斑白的头,保证道。 其实文玉是有多么想打开那些照片和视频,让柏校长或者就是她身边的这位正襟危坐着的同行饱览一下,好把自己都快盛不下的快乐也分去给他们些呢? “下面由获得市优秀班主任、市教学标兵、市直“师德师风”演讲比赛一等奖等荣誉称号的育才中学教师代表文玉讲话……” 掌声从四面八方回荡在这上千平的大礼堂里,像一场荡涤一切的暴雨,在文玉的耳畔轰鸣。文玉拉了拉自己的白衬衫——这是借德懿的,德懿还没有资格参加这个大会——接受了来自柏校长的满含着赞许和鼓励的温暖的眼神,走上了主席台。 讲稿摊开在讲桌上,司仪很贴心的将那张纸用了一个小夹子,隐藏在那一大簇像瀑布一样流泻的花篮后面——文玉其实不用这些,她根本没有瞅一眼讲稿。 那是她送走逸多,回到毛坯房子里,连夜赶制的。用德懿的话就是,面对着水泥墙更加的有灵感。但文玉知道,给她灵感的,从来都不是那一碰就要掉渣的冷冰冰灰突突的家伙,而是留在她脸上、手上、衣服上……逸多的小小的混合着奶香和汗液的还有雪糕和油炸小丸子的清香的那股味道,这对旁人似有若无的气息,对文玉,却像沉浸在香气的海洋里一样鲜明。 文玉时常写着写着,就伏在自己的胳膊上,使劲儿的嗅,那里有逸多睡着时流下来的哈喇子的味道,有点小臭,但文玉却像闻到了兴奋剂一样的振奋起来,而又“唰唰”的在本子上倾泻出几行:大壮、赵武、张艺曦……孩子们璀璨的笑脸,就在那里熠熠生辉了。 讲台上的浓厚的花香笼罩着文玉,这里有玫瑰的浓烈,康乃馨的清香和百合的淡雅……像极了逸多身上的味道。文玉仿佛又回到了昨晚,她浑身都是逸多那五花八门的香气的那刻,那时,是文玉最幸福的时刻,而现在也是! “离婚?又怎么样?住在毛坯房子里,又怎么样?兜子里空空如也,连买挂面都要捡最便宜的买,又怎样……”文玉的心,在她声音的掩护下,却异常活跃:不怎样,都不怎样!我的努力,足以像绚烂的颜色,涂掉这所有的灰暗!因为,逸多,在前面正准备用着他的汗津津的小手,像藤蔓一样,缠住自己的手指,而永远不再分开! 此刻——文玉从花香中抬起头,看向台下,人们都仰起脸来,倾听着文玉那浸润着香气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在一年一度的教育局表奖大会上代表全市教师讲话,这是多少同行梦寐以求的事,但是,文玉,这个刚刚还被所有人陌生的名字,就这样被这个只有一米六高的,瘦瘦小小的人,实现了。 “争取让所有的人都记住你!”柏校长临出发前,向文玉这样的祝福道。看现在的情形,柏校长的愿望是实现了。 当文玉的最后一个字在听筒里带着袅袅的余音消失的时候,文玉掬了个躬,还没有抬起身来,那暴风般的掌声再次响起…… “文玉老师,给了我们最精彩的诠释,让我们真正感受到了为人师者的伟大!”局长的激动的声音,像一颗石子,在这掌声的漩涡里激起大大的浪花。 “你给咱校争光啦!争了多大的光啊……”柏校长坐在归途车的副驾上,把这句话像路边花坛上的小兰草,一朵一朵的绽放开来。 及待他们回到学校,柏校长急吼吼的跑去向丁校长报告去了,而留文玉一个人在后面慢慢的散步。 刚一进教学楼,校友就急急慌慌的跑了出来,“文玉,有个人要见你,都等了你一上午了!” “是谁呢?”文玉疑惑的走进了门卫室,一位穿着土黄色短袖衫的中年妇女就站了起来,向文玉裂开嘴笑了。 “老婶儿,你怎么来了?”老婶儿是文玉和秦栋的结婚介绍人。 第十一章 骗子,骗子,全都是骗子 “他们老秦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是好人!都是骗子!骗子”老婶儿一看到文玉,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直接扑了上来,攥住文玉的手,怒骂和嚎啕就像暴风一样滚了出来。 “究竟怎么了,老婶儿?”老婶儿的那张风干得像橘皮一样的脸上纵横的泪水和那像阴云一样笼罩着的苦痛,深深的震撼到了文玉,让文玉从刚刚表彰会的喜庆与昂扬中清醒过来,而瞬间坠入了冰窟。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老婶儿仿佛没有听见文玉的话,而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将牙,咬得“咯吱吱”的响,牵扯得自己的松松垮垮的面皮一阵阵抽搐,那双堆叠的眼皮下昏黄的老眼儿,就像两颗煤球,“啪啪”的爆射着怒火。 “文玉,你没什么事儿吧?”文玉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柏校长的声音。 “遇到麻烦了吗?需要我们帮忙吗?”另外一个严肃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同时,杂沓的脚步,就在文玉的身后停住了。 文玉赶紧回了头,就见柏校长和几个穿着保安的灰蓝制服的人,齐刷刷立在屋里,挤得门卫室分外的狭小。 “没……没事……这……这是我……老婶儿……”没有见过这阵仗的文玉,也不禁吓得有点结巴了。 “我……我就是找……文玉……唠会磕……”老婶儿的那双昏花的老眼儿,从文玉的肩膀后面,畏惧的盯着突然闯进来的这群人,仿佛是一瓢冷水,浇熄了老婶儿刚刚的冲天怒火,而瑟缩的解释着。 “真没事啊?”柏校长将头转向文玉,而眼睛盯着这个裹在破旧的衣衫里的伛偻着腰的干瘪的妇人。 “真没事!柏校长,我老婶儿就是找我唠会磕——我顺便也和您请会假,估计第七节课,我是上不上了。” 文玉的这个请假,立刻像尾活蹦乱跳的鱼冲进了死气沉沉的鱼塘一样,化解了这屋子里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那……那好吧!”柏校长还是有些不大放心的样子,向老婶儿又狠狠的盯上一眼,就转向文玉道,”你出来一下!” 疑疑惑惑的,文玉跟着来到门外,柏校长一招手,文玉就看到最初通知她有人找的那位工友,从人群后面钻了出来,“这人……这人……精神恐怕不大好!上午你们刚走,她就进来了,死活就要见你,问找你啥事,还不说,差点还要往学校里硬闯。没人理她的时候,就自己咬牙切齿的叨咕“骗子!骗子!” “文玉,不用到别处去唠嗑,就到里面的值班室去!那里还有电视——我们就在外面!”柏校长最后说。 “他们都是什么人啊?怎么教学生的地方,也有收税的呀?”当文玉领着老婶儿坐在值班室那宽大的床上,而电视里放着“快乐大本营”的时候,老婶儿满脸狐疑的问道。 “婶儿!你是不是看混了,他们不是收税的,他们就是学校里的保安!”文玉一想到一直收废品的老婶儿,刚才的恐惧,是因为将那灰蓝制服错认,就笑了起来。 “可不!我还合计!他们怎么撵到学校收税来了呢!”老婶儿不禁也笑了。 文玉从饮水机的底层,拿出一次性的纸杯,给老婶儿接了半杯凉水,又接了半杯热水,凉热一混,这水的温度就比较适口了。老婶儿接过去,一仰脖,就喝了个精光。 水仿佛是股暖风,融化了老婶儿的心中的冰冷,泪水,顺着那苍黑的脸,又流了下来,“他们老秦家,没有一个好犊子啊!骗子!都是骗子啊!” “究竟出什么事了呀,老婶儿?”文玉又接了一杯水,递过去。 “你老叔——啊——呸——那个老犊子!”老婶儿向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仿佛那“老犊子”就躺在地上,“和个小媳妇,跑了!” “跑……跑……跑了……”文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论亲,老婶儿一家其实和文玉没有多大关系,倒是和秦栋本家,是实实在在的血脉亲缘。 秦栋的爷爷是老哥俩儿,而老叔,是秦栋二爷的老儿子,他是秦栋标标准准的“老叔”。 那时文玉爸爸在年轻做木匠时,曾经收过一个徒弟,那徒弟后来靠着这木工手艺,搞起了装修公司,财大气粗起来,就想着向师傅报恩,就这样,断了多年的联系又接续上了。 那徒弟,文玉管叫“大哥”的,得知了文玉刚到镇中学上班几个月,还没有对象的事后,就自告奋勇的当起了“介绍人”:说他现在正给装修房子的主顾,刚给儿子调去了城建局,这就是先给儿子装的新房:人家就要姑娘好看的。 “师傅,我看文玉行!能相中!”大哥像个估价师,将正背说课稿的文玉打量了又打量。 “你敢情好!就是怕条件差太多啊!”文玉的爸爸,抽了好几口用文玉拿回来的学生的废本子卷的纸烟,低低的声音道。 “那有啥啊!人家有的是钱!相中人,调工作呀!” “还能调工作?老人有点动心了——文玉每天的上下班,都要在那条满是骡马粪尿的土路上,骑上一个多小时,冬天,冻得手都冒了脓! 就这样,文玉破天荒的买了件超过五十块钱的衣服,和着妈妈,在大哥的带领下,进了城。 文玉现在还能清晰的记得,那尴尬难堪的会面。 那个新晋公务员,穿着城建局的新鲜的蓝制服,和他的爸爸妈妈,一同端坐在大哥客厅那宽大松软的沙发的正中间,而将文玉和妈妈,挤在了侧边沙发上。 在经过了比针扎还难过的那六双上下翻飞的眼珠的洗礼之后,文玉的妈妈被大哥叫了出来,“人家同意了!说文玉这孩子真不错!工作又安逸踏实!就是调工作,得两家对半拿钱!” “对半?是多少?”犹豫了良久,妈妈战战兢兢的问道。 “怎么的,也得五万!那可是城里中学啊!”大哥的语气没有一点虚夸,文玉知道,大哥说的是实话,她的大学同学,就花了比这多出几倍的价钱,留进了城。 “好!我和孩子爸合计合计,不行!我们卖房子!”妈妈咬上了牙。 看着缩在墙角落里的妈妈,正将身上的那件已经穿了七八年的早已薄成一张纸的棉衣裹了裹紧,仿佛屋外那冰天雪地能透过大哥家的扑面的暖气钻进来一样,文玉的心,疼得缩了起来。 “卖房子?”自己家的那两间矮矮的,被常年的烟火熏得黑乎乎的小房子要被卖掉?那是不可能的! 刚刚还躲在妈妈身后的文玉不知道来了那股勇气,“蹭”的一下,文玉走回了客厅,对那瘫在沙发上的一个蓝影子,一个黑影子和一个红影子,清清楚楚的说道:“对不起!我没有相中你们!所以不必谈调转的事了!” 紧张,让文玉的脸,都有些僵硬;但畅快,让文玉像吃了人参果那样的舒爽。文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和弟弟并肩站在恶狗面前讨要欠账的豪气。 丢下一屋子的惊愕,文玉谢了大哥和大嫂的热情招待,决定和妈妈当天就回老家。 但是大哥极力的劝阻了,赶到送走了那三个影子,大哥也颇有些难堪的说:“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他家会那样说!实在是有些过分!不过,妹妹来一趟,得玩玩去!” 文玉就这样,见到了老叔,他正兢兢业业的打理着一家小的废品收购站,以老实质朴著称,而绝不像现在这样皱缩成一个干巴巴的核桃,浑身还散发着一股子浓烈的垃圾的味道-大哥是他的vip客户。 ” 第十二章 卖西瓜的女人 “能和谁?就是和旁边那个卖西瓜的!”文玉的思绪还没有从回忆中移出来,老婶儿的一声怒吼就已经冲口而出了。 “卖西瓜的?” 文玉想起来了,老叔他们那个只有一间门脸的小小的废品收购站的西侧,紧挨着那像小山一样高叠的烂纸壳和矿泉水瓶子的,确乎终年有一个西瓜摊子在。 冬天的时候相较豪华一些,搭了一个塑料的棚子,棚子中央会支上一个煤炉,害得不管什么品种的西瓜,都能吃出来一股煤烟子味。而抱着煤烟子味的西瓜想要出棚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里悬挂着一扇用老式的那种印花的破旧的分不清颜色的被子做的门帘,积年的冰霜雨雪,让它如同铅坨一般了无生机而且沉重不堪。 夏天就比较清爽些,保持棚子雏形的四根棍子不变,而将那塑料布向上翻卷起来,和那沉重的老门帘一起塞进棚子顶,再用了几张稻草席,从四面垂挂下来,离远看,颇有“大隐隐隐于市”田园意境。但贴近去想仔细欣赏一下这悠然,却被一股猝不及防的酸臭味击退,而想赶快的逃离。 待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而确定没有窒息的风险的话,勇敢的人的那双慧眼就会看到棚子后面就是抛弃瓜皮的地方,横流的污水几乎要漫进瓜棚,而成团的苍蝇像繁忙的飞行员,将这里做了它们的飞机场,正在“嗡嗡”着发动引擎起飞和降落。 这样的西瓜摊也许在一般人的眼里看,存在一天都是奇迹!但它却一年又一年,不仅屹立不倒,而且生意火爆。 文玉还是在和秦栋谈恋爱的时候,到过老叔的废品收购站,而就直接目睹了西瓜摊的“壮观”。而且,在文玉的意见里,西瓜毕竟是吃的东西,挨着黑乎乎的油桶或者一团团的头发,这还怎么张得开嘴?这也太大煞风景了。但秦栋却笑话了她,并向文玉下了这样的一个定语:短见! 文玉也是那回,第一次见到了西瓜摊的主人:她应该有三十左右的年纪,个子不高,不胖,但显得圆润。眉眼的底子应该是不错的,但可惜,因为厚厚的一层白粉,像刮了大白一样的遮蔽了这稀少的可贵的优点。一说起话来,那眉眼就满脸的乱跑,再加上那身廉价的非红即绿的精瘦的裤褂,让文玉觉得她都不如那瓜摊子上的那瓣儿西瓜值钱。 来这里买瓜的几乎都是男子,而以中年或者老年的人居多。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来,必要和老板娘聊上几个回合,就像秦琼和程咬金一见面就要大战三百回合一样,武器就是他们的肆无忌惮的笑声。 文玉坐在老叔家那间小门市的窄小的行军床上,都能清晰的听见隔壁的像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笑闹够了,他们才会随意的拎上一块两块小瓜,而一步三回头的,意犹未尽的走去——这自然为明天的买瓜打下了伏笔。 而那时的老叔,刚从农村出来。借着秦栋爸的帮助,占用了这路边一小块原来隶属于建设局的土地盖了这间小屋。但一无手艺,二无力气,还是没有办法安身立命。长吁短叹中,又是秦栋爸提议,让他们收废品——这就圆满的解决了他们的这两个困扰。 老叔那时是多么的珍惜这一切,而为之不惜拼命啊! 开废品收购站,原本只需坐在家里,等着人们送货上门就好。但老叔为了多赚两个钱,硬是骑着自己的小三轮车,走街串巷的去收,而只为每斤纸壳可以多赚一毛。 文玉还清楚的记得,那次她去的时候,老叔正半跪在一堆烂纸壳里,奋力的向外扯着纸壳上粘着的塑料包装,再一条条的捋好捆扎起来。文玉好奇的问,老叔就手里不闲而嘴上答道:“这个可以做塑料卖,多卖些钱!” 而老叔的待人接货,又是多么的恳切呢!遇到零头零脑,他都是往上翻价,比如五块四,按说四舍五入给五块就好,但老叔必会给六块! 至于称上,老叔更是不会占人分毫的便宜,足金足两。虽然卖点废品,本就不值钱,也没有人为那三毛五毛的争讲,但没有人喜欢被欺骗,而街上游走的收货车和别的收购站,在这方面,真的很不让人放心。于是人们一传十十传百,老叔的“童叟无欺”的好口碑就像风一样,传扬了开来。 一开始是老人们,宁愿走上半个小时也要把自己攒的几个瓶子送来,到后来,年轻人们,竟然就开着车,而从后备箱里抱出一捆纸壳,笑着放到老叔的那杆就横躺在路边的大铁称上。 “我知足!我在这里干俩月的收入,抵得上在老家种一年的苞米!还不用风吹日晒!”老叔总是这样笑眯眯的回答,特别是吞进一杯二锅头的时候——而那时的老婶儿,也绝没有现在这般的像个疯婆子,而是一边往那小黑桌子上运输菜饭,一边嗔怪道:“就你能!看把你能的!”——文玉看老叔赤红的脸堂上流淌出来的油汗和老婶儿油乎乎的前衣襟儿,都觉得亲切。 “他们怎么会……”文玉动用了她储备了三十年的智慧,还是无法将抛妻弃子为爱私逃这样“浪漫”的故事桥段,放在这样的两个人身上。 “怎么会?还有什么怎么会?”老婶儿将文玉倒给她的第二杯水一饮而尽,而叫道:“那个老不要脸的,有了两个糟钱,吃起了两顿饱饭,就嫌弃起我来了!说我不时髦,不会打扮,而身上还老有股子臭味!”老婶儿几乎是喊叫起来了,也不顾及这么一间小小的斗室,能否消化得了她的愤怒。 “那个更不要脸的,卖了半辈子,终于是卖不动了!脸上的粉再拍上二斤,也遮不住一锹都挖不到底儿的褶子,而想找个依靠,可是她那名声,顶风都能臭出去八十里地,谁要啊?这不一转身,就踅摸上那老犊子了!” 老婶儿气得想哭,而怒火烧干了眼泪;想骂,可嗓子早已被她的怒骂毁掉。结果这个弯腰曲背的可怜老太太,只好大声干咳了起来,仿佛肺,都要从嗓子眼儿里飞出去。 “他们跑了就跑了!可是他们不该……不该……咳咳……骗子……骗子……”老婶儿的声调突然高了起来,但仿佛自己又不能承受这高亢,而一下子竟然就噎住,而只干瞪了眼儿倒气! 文玉吓坏了!赶快跑过去,拍起了老婶儿的后背! “咳咳咳……咳咳咳……”文玉累得满身大汗的时候,老婶儿终于咳嗽了起来——这让文玉长出了一口气。 “老婶儿!咱不急!有话慢慢说!”文玉一边继续扶着这个喘做一堆的人,一边轻声劝道——老婶儿的后背,像刀片儿一般的瘦削——这个曾经勤快能干,像旋风一样,眨眼之间就可以整理好山一般高的纸壳和安排好一桌丰盛的酒饭的人,究竟经历了什么呀?文玉的心就不禁一酸,语气也就更加的柔和。 “不行!文玉!我必须得和你说!我不能和别人说!这里到处都是他们老秦家的人!他们得笑话死我!我得说,我不说,我得憋死!我得说!我要是死了,也好有个人知道我是怎么被活活气死的呀!我得说呀!还有我的儿子,在大学念二年级,他的学费呀……那孩子还不知道呢……”老婶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文玉,而嘴里像爆豆子一样,倾泻着这些语无伦次的话! 第十三章 老校工的听闻 “呼!”门突然被撞开,一股风像疾驰的火车,将正对着门的床帘儿整个儿卷出了窗子——校工领着几个保安就冲了进来! 校工的灰色的汗褟由于刚刚的飞跑,而咧开了怀儿,像两只翅膀一样在他的身后拍打,而露出里面发黄的背心,左胸口上一个圆环状的图案上红色的“奖励”两字还清晰可见。 但一见到文玉将那“精神不正常”的妇人搂在怀里,柔声的安慰着;而那“疯婆子”正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在低声的啜泣,校工傻了眼儿,而紧跟着他冲进来的几个保安,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他——校工感觉到那灼灼目光下的拷问的难堪了,自己也觉奇怪的嘟嘟囔囔道:“我刚在外面,听到你们在屋里又喊又叫,又哭又闹的,我合计是不是打了起来……” “怕我吃亏?是不是?”文玉笑着接过话来——虽然和这位校工不太熟,但文玉每次进校门,都能看到他裂开自己的厚嘴唇,送给文玉实实在在的笑。 “是……可不是……”校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他的后脑勺,将挠下来的一点油泥或者头皮屑,就直接抹在了裤子上,而后笑道:“柏校长嘱咐我,时刻盯着点屋里的动静——我在门口,蹲的我腿都酸啦!” “老徐执行命令那可是真不含糊!就是下回情报准点!”一个看着像保安队长的,文玉记得好像姓于的,摘下自己的帽子当成扇子扇起了风,就一边打趣着这个尽职尽责的校工,一边就将那刚客串了一把扇子的帽子向后一摇,作为了撤退的指挥棒,几个灰蓝制服的人,就都笑了起来,鱼贯着跟了出去。 保安队的撤退而让出来的空间,立刻就被像潮水般涌进了屋的尴尬占据了,挤得老校工好像没有立锥之地的样子,两只脚倒换着,并且又开始脸红脖子粗的抠起了自己那汗津津的板寸上的油泥。 “来,喝点儿水!”文玉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老婶儿,一杯就给了校工。 “来!大兄弟,喝点水吧!”老婶儿抹了一把脸,将眼泪和鼻涕和汗水,都一股脑的攥在掌心,四顾一望,却找不见能接受它们的地方,这下换成老婶儿尴尬了。 “来!这!这有纸!”老校工看出了端倪,“哗啦”拉开床脚的工具柜,里面竟然满满的都是纸张,“我捡学生丢掉的,攒多了,就卖到废品收购站,换点零花……”老校工红涨着脸,解释道。 “哎呀!你现在先不能卖!纸儿的行情太低!一斤才五毛!再留一个多月,那价儿得翻番儿!”老婶儿一见这理顺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就焕发了自己的职业敏感,而给这个刚刚还误会她的人,出起了主意。 “是吗?能差那么多吗?”老校工有点不相信,这个用他递过去的写着计算公式的演算纸的正奋力的清理鼻子的疯疯癫癫的人,能有这么准确的行情预测,这是他不太能相信的。 “咋不能?年年都是如此!刚开学这一段,各个印刷厂的书基本早就抢在开学的时候上架,需要印的书就少,所以收纸价格就低!而一个多月后,又该印下一学期的书了,收纸价肯定就涨啊——听我的,先别卖!这些,能多卖出一百多块钱呢——我都干十多年废品收购了,年年如此,经验!” “哦!你收废品的呀!你哪家啊?这跟前儿的,我都熟,咋不认识你呢?” “你哪能认识我?我城西的,建设局保障处旁边的那个!” “哦!我听说过!说你们家不宰称!我正合计,赶上哪个周末我骑三轮送去你们家那!” “别送了……俺们不干了……”老婶儿的语调一下子暗淡了起来,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可是就那么含在嘴里,而好像忘记了下咽,“哎!不干啦……干不了啦!”老婶儿一咬牙,水进了肚,而挤出了泪。 “大……大妹子……”那校工又挠开了头,仿佛那头皮里蕴藏着他的所有智慧,而他想挖掘出一块,来应对眼前的危机似的。 “大妹子……你别怪我听声啊……柏校长安排的,我得执行啊……” “你那事,我早就听说了!”那老校工拧了拧自己的红鼻头,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你不丢人,就是真有点冤……” “你们知道?你们咋会知道?”老婶儿忘记了落泪,而吃惊的问道。 “你想啊,大妹子,到那西瓜摊的……这些都是啥人啊:蹬车的,干苦力的,做小买卖的……这些人消息灵通着呢!我现在住的那个老楼,多数都是这样的人!一到吃完饭,端上一壶茶,往院子一坐,啥不知道啊!” ……老婶儿不吱声了,而低下头,眼泪就一滴一滴的,滴进她手里的水杯,而溅起几小点水珠来。 半晌儿,老婶儿的手抖了起来,而话,就顺着这抖动出来了,“我可咋办啊?我不能活了!都被骗光了……” “你家——是姓秦吧?”老校工压低了身子,向着老婶儿验证道。 “是!那老犊子,是姓秦!”老婶儿又咬上了牙。 “是,我听说了!就是你家那老秦啊!傻呀!傻透气啦!那女人啥人啊!这大街小巷的谁不知道她啊——就是想——也不能——踅摸她呀!”老校工刚想把意思表达清楚,但却发现面对两个女人,而且其中一个还在这“老秦”的媳妇——这确实有些不妥,于是赶快挑出几个重要的词,仿佛是摘黄瓜,只挑那顶花带刺的一样。但好在,屋子里的两个人:老婶儿和文玉都理解了他的意思,而同时用力的点起了头。 “钱!我听说是老秦这十多年的积蓄,都骗出来了,往小了说,也得十万吧!那往大了说,好像还把房子抵押贷了款,那可是门市啊!虽然小,也比一般房子值钱!这又得十多万吧!两下一对,二十多万啊!啧啧,就是小年轻的结婚,都用不了这么多钱啊……” “……哇……哇……”老婶儿放声长嚎了起来,吓得老校工和文玉一齐站了起来! “大妹子!大妹子!你可别挑理啊!我也是听说的啊!”老校工吓得手足无措起来,又开始挠起了脑袋。 “何止是这么多钱啊!要是就这个,我也不会这么气——我就当被狗吃了!可是,他和我说,要给儿子在城里买楼,把我手里给儿子偷摸藏的九万多块钱也给骗了走啊……我现在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啊!我儿子……马上……马上就要交学费了呀……啊……呜呜……” “傻呀!太傻啦!那啥人啊!咋连自己孩子都坑啊!傻呀!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啊!傻呀!太傻啦!他呀!也是被骗惨啦!”老校工不再抠自己的脑袋,而连连摇起了它! 第十四章 我也是被老秦家骗来的 “我还藏着掖着的,生怕说出去丢人,没曾想……”老校工走了好久,老婶儿才说出来话。老婶儿想哭,但是却笑了起来,而比哭,更难看。 “这事……都是做妻子的最后知道……”文玉想安慰老婶儿,于是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句,但话还没有完全出口,文玉就后悔了,而赶紧补上一句,“老婶儿,家里……真的……一点儿钱都没有了吗?”文玉发现这句还不如刚刚的那句,就仿佛是她想给人送只兔子,却发现,在地上跑的,是个刺猬。 文玉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一眼瞥见水壶,就又跑过去抓起来,想给老婶儿的水杯蓄满,却发现那杯水根本就没动。 文玉一时间也手足无措起来,只好也学着老校工,抓起了脑袋。 她知道老婶儿此时最需要的是什么,正如她此时最需要的——钱!她的冬底攒上一万块钱的计划,因为带着逸多出去玩了一天,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实现了。 “反正也这样了!”文玉暗中跺了跺脚,就开口说道:“老婶儿,我钱也不多,也就几千块钱!我借你一半儿,先应应急,不能让孩子交不起学费呀!” 文玉太知道,学费,曾经怎样如大山一样,压得她的爸爸妈妈喘不过气来。为了凑她的大学学费,两位老人难成了什么样!挨家挨户去借,冷言冷语像瓢泼一样的浇在爸妈那低垂着的头上!那几天,文玉觉得自己的爸妈,老了十岁! 而到了新生报到处那宽阔的办公室了,别的新生带的都是大钞票,向那验钞机里一塞,“哗哗”的几分钟,就可以从那端坐着的涂着红唇的会计老师那里拿到条子,而走出去挑选宿舍了。 但到了文玉这里,那架趴在办公桌上的验钞机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因为爸妈带的是一摞饭盒!文玉认得,那是爸爸出去打工时,用过的几个白铁皮的饭盒,有两个还漏了,妈妈也没有舍得丢掉,没想到,今天做了保险柜了。 打开来,里面满满的都是零钱,一盒是十元的,一盒是五元的,最后一盒,几捆一元的角票下面竟然是一毛的! 收款老师的不耐烦和其他学生家长的窃笑,到现在回想起来,还让文玉的后背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她真的不想看到这样的一幕再出现,哪怕她自己也是自顾不暇。 “文玉!好孩子!真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还敢借钱给我!看来我没有来错呀!”老婶儿竟然笑了,将那杯掺了自己眼泪的水一饮而尽,而招呼文玉道:“再给老婶儿来一杯!” “老婶儿不借钱!家里现钱确实都被他骗走了,可是还有几拖拉机的废品没有卖,我回去就把它们买了,能换几千块钱,至少孩子这次学费是能够应付的!” “那老婶儿,你今后怎么生活呀?”文玉是真的替这可怜的人着急。 “他出门必会被车撞死!我和他过了三十年了!文玉,三十年了!他那时在工地伤了腰,炕吃抗拉,我伺候了他整整一年啊!他才能站起来!干不了重活,那几十亩地,都是我侍弄的呀!累得我差点吐血!那时他起誓发愿的,要做牛做马报答我!他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丧了天良!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老婶儿仿佛没有听清文玉的话,而自顾自的说道。 “老叔的下场,真的不会好!”文玉还记得老校工临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为了那样的一个女人,抛妻弃子的,而且做的这么绝!凭老叔的智商,哪里是那个女人的对手,等钱都骗光了,老叔就会像一块破抹布一样,随手丢弃!“但,活该!”文玉有点动怒了,她真是看不得这样的人,向自己最亲近的人下手,那还是人吗? “他死他活,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文玉,和你叨咕叨咕,我心里舒坦多了!实在不行,我就回农村老家,那还有几十亩地,我去种,咋的,也能活!”老婶儿笑着看向文玉,一缕斑白的发,就挂在耳边,被刚刚的泪水和汗水浸得湿湿的,打成了一个卷儿。 “老婶儿,你报警吧!”文玉突然道。 “报……报警……”老婶儿有点害怕穿制服的,“咋报警啊?” “老婶儿,房子是你们俩共同的财产,就是抵押贷款,也得是你们夫妻一起去办理。但现在很明显的,老叔自己一个人去的,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抵押了房子,这就是诈骗啊!这就可以立案了呀!具体情况我也说不清,我给我学生家长打电话……”文玉想起了李珊的那件事。 电话打通,那家长照例是吓了一跳,但听到是“求救”电话之后,就又笑了,告诉文玉说,让老婶儿明天到他的律师事务所,他帮着老婶儿打官司,而且免费! “那……那警察能管这事?”老婶儿的世界里只有两种穿制服的:警察和收税的,所以律师,自然被老婶儿划分为警察。老婶儿听说自己的那些钱,还有希望能拿回来,激动的转上了圈,而把水壶差点弄倒。 “当当当……”值班室墙上的那座老钟敲响了两下,下午两点了,学生们马上就要出楼了,今天是教师节,学校提前放学。 “老婶儿,都过中午了,咱出去吃点饭啊!”文玉的肚子这时才咕噜噜叫起来。 “啊!不了!不了!文玉,那个警察说让我回去准备身份证,房照什么的,我得赶紧去收拾!”老婶儿急急慌慌的就往外走。 等文玉紧跟着出来送的时候,就只能看到老婶儿那佝偻的身影掩映在树丛的后面了。 “哎!”文玉不禁长长的做了个深呼吸,仿佛想让这早秋的凉爽赶走刚刚的噩梦。 “究竟什么是婚姻?什么是相濡以沫?人一旦没了感情,该做出多么残忍的事来呢?文玉又想起了动物世界里狮子撕扯小鹿的画面来。 文玉想回去班级,安排一下学生,抬头就见到大红的荣誉证书还放在门卫那斑斑驳驳的桌面上,不禁哑然,她想人生真是奇妙,刚刚自己的光环四射,转眼就遇到这样的一场龌蹉。 文玉走过去,刚刚拿起证书,就见老婶儿从校门外像一股风一样的跑了进来。 “怎么了?”文玉的心一沉,预感告诉她,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文玉!我刚刚一听着这好消息,就着急回去找东西!就忘了我来干什么来的!我是为你来的!”老婶儿顾不得头上的岑岑的哈水,而急急的说。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文玉确实迷惑了。 “从你和秦栋一见面,我就想告诉你!可是那该天杀的就是不让我说!这八年,我一直看着你可怜,想找机会告诉你!可是,后来,我也想了,就是告诉你,你又能怎样?还能离婚怎的?等到你离婚了,我以为会有人能让你知道,可是,还是没有人告诉你!那老犊子滚蛋了,没有人管得着我了,我就得让你明白,文玉啊!你也是被他们老秦家骗来的!” 第十五章 “我也是被老秦家骗来的?这是怎么回事啊?”文玉的脑袋“嗡嗡”的叫了起来,眼前好像迷上了一层浓雾。 “这事……这事……说来话长啊!”老婶儿将行军床上那褶皱的床单抻平,又伸出手去掸了掸,仿佛想掸去蒙在自己记忆上的灰尘,“这得从八年前,你们相识的时候说起……” “你知道秦栋要结婚了吧?”老婶儿抬起眼来,昏黄的老眼里竟然满是悲悯。 “知道,”文玉答道,“有人和我说起过。” “那就好!我害怕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老婶儿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这样,我也就好说了!他现在结婚的这个女的,就是他八年前想结婚而没有结成的!” “八年前想结婚而没有结成的?老婶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文玉的额头上冒了汗,有些不太连贯的东西,使她的心里像原野上的荒草,企图连成一片,却并不知道努力的方向,而混乱的生长着。 “那个女的,你们以前就见过面。就是眉眼儿举动,特别像那个卖西瓜的那个。秦栋不是领着你和他的那些朋友见过几面,还在一起吃过饭吗?我记得那时你们都订婚了,有一回我们家杀了一口年猪,喊秦栋他们家来吃猪肉的时候,秦栋的几个朋友也来了,其中就有一个女的,后来被你老公公撵走了,你还记得吗?” “吃肉?撵走?”文玉好像有些印象。那时她放寒假,被秦栋接来家里过节。确实赶上老婶儿家杀掉寄养在农村老家的肥猪,当时来了很多人,不仅有家人,还有很多老叔生意上的朋友,也是借这个机会联络感情。后来那个女子也来了,但这回搂着她的,不是大拇哥儿,而是另外一个人。但听说她一出现,婆婆先就不高兴了,说了几句什么,后来公公也来到院子里,赶到文玉从厨房里端出酸菜炖血肠的时候,那些原来聚集的人就都不见了。 文玉当时也感觉到气氛的不对,秦栋气哼哼的,而公公婆婆的脸色,就连瞎子都能看出尴尬难堪来。文玉好奇的问了一下:“马上就要开饭了,那些人怎么走了?”公公当时给出了很奇怪的回答:“他们不吃!” “对!就是那个女的!他和秦栋是高中同学,念了不到一个学期,就辍学了。说辍学是好听的,实际上是被学校开除的——整天的就是疯疯癫癫的处对象,而且是谁都行,只要是男的!搞得学校乌烟瘴气,也实在是念不下去了,学校后来还是看在他爸是土地局的局长的面子上,让她自行离开,而没有公布开除决定。” “到了社会上,她就更加的肆无忌惮了,不仅疯狂的换男朋友,跟谁都睡,而且以此为荣——就跟那卖西瓜的一路货色!“老婶儿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呸”了一声,“我现在提到他们,都觉得脏了我的嘴!” “后来,就跟秦栋勾搭上了——好像还挺上心的样子——俩人就腻歪在一起了。先是你大姑姐,有一次在饭店吃饭,就看到一个包间里满满的人,尖声浪笑的,非常讨人厌,你大姑姐就从门外瞅了一眼,结果看到她就坐在秦栋的大腿上,搂着她弟弟的脖子——当时她好像就穿了一个胸罩……” “老婶儿,不用往下说了,我知道那打扮!”文娱想起车站的那幕了。 “是,不说最好!我都觉得恶心!”老婶儿又“呸”了一声。 “你大姑姐回家就告诉你婆婆了——你婆婆这人虽然惯儿子,但是最起码的廉耻她是知道的,她是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样一个臭名远扬的人,来做她的儿媳妇,所以就命令秦栋不许再和她交往。但秦栋和你老叔不怪都姓秦,那是鬼迷心窍了,即使那女的大部分的男朋友他都认识,有些还就是他的哥们,也丝毫不觉得腥,反而要谈婚论嫁了。” “有一回,那女的,竟然把电话打到你婆婆家找秦栋,你婆婆最初不知道是谁,就接了电话,结果人家上来就喊了“妈!”这把你婆婆气个半死,在电话上就臭骂了她一顿,告诉以后不许再找秦栋。你婆婆这边气得吐沫横飞,人家那边就是“嘻嘻”的笑,仿佛你婆婆通过电话线,泼过去的不是兜头盖脸的大粪汤,而是夸奖她的甜言蜜语,末了,那臭不要脸的来了一句:“妈,你儿子爱我,发誓非我不娶的!你不同意也没有办法!您还是消消气,气坏了也不太好!”就在“嘻嘻”声里,人家倒是先“啪”,撩了电话——你婆婆因为这,挂了好几个滴流!” “你婆婆后来看,也是实在阻止不了了,才告诉的你公公。你公公也气了个半死,关键是,那女的已经做了好几回人流了,孩子亲爹是谁都不知道,据说是每回去做人流,都三四个爷们抢着付钱。这样的一个儿媳妇进了家门,他这当了一辈子领导的人,脸儿实在没处搁,得让人笑掉大牙!” “从小到大都没有动过秦栋一个手指头的你公公,因为这个,扇了秦栋两个嘴巴——可是,不好使,秦栋铁了心!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公公就没收了他所有的银行卡,车钥匙,同时也命令你婆婆这些人,不许给他一分钱!” “那女的,看秦栋连吃顿烧烤的钱都拿不出,就在一个歌厅里,坐上了一个卖沙子的半大老头子的腿——把秦栋活生生的就给蹬了!” “这下轮到秦栋要死要活的了,你公公婆婆,就开始到处托人说媒,想让秦栋快点安顿下来。可是不光是这个工程局,就是大半个城里,谁不知道这是个屎窝啊,哪个肯把自己的女孩嫁过来,当替补啊,所以大半年过去了,愣是没有中意的。介绍的倒是有,但不是图他家的钱,就是姑娘实在拿不出手——秦栋还成天在家作,你公公婆婆,难为得差点吐血!” “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你大哥为了给你散心,也是想找回自己的面子,就找了几个朋友,陪着你出去吃饭。当时你老叔还是一个本本分分的人,你大哥也叫了他,结果,一见面,你老叔就相中你了!回家就和我说,说你长得好看,工作也好,性格也好,脾气秉性也好,是实实在在的过日子的清白人家的孩子——这样的条件,就是秦栋在城里找瞎眼睛,也高攀不到的呀——就要把你介绍给秦栋。” “我当时就不同意!文玉,老婶儿说的是实话!因为这,我和你老叔还吵了一架,我说你可不能害人家姑娘啊!不能做那丧良心的事啊!” “可是,你老叔说你家穷,如果秦栋爸把工作给你调过来,这两下子一就乎,也都不亏——文玉,原话!当时我还骂他,我说你好意思说谁穷啊?谁穷,不也比你强吗?要不是借秦栋爹的光,你连二亩地你都种不起!” “是啊!大哥对咱有恩!咱不是也得报恩吗?” “这句话打动了我!文玉啊,别怪老婶儿啊!我们那时也真是,连盖房子的窗户板儿,都是你公公给拉来的!穷啊!人穷,志就短啊,就干昧良心的事啊!我就没再拦着……” 第十六章 相亲 文玉感觉到浑身有些冷,一股凉气就像蛇一样,从脚底,蜿蜒着爬上心头。仿佛是严冬,在这九月的温和的午后突然光顾了这间只有十多平米的,充斥着油墨和廉价烟草味的,塞满杂物的斗室。 文玉想起相亲的那天,她和妈妈拗不过大哥的那位瘦巴巴的朋友,他骑着一辆看不出颜色的,瘦得和它的主人一样只剩两个咕噜的破旧自行车,从早上七点开始,就坐在大哥家的沙发上,劝说母女二人去相亲。 但文玉有些打退堂鼓了,特别是听说男方的爸爸是一个几万人的国企的大官,就更坚定了回绝的念头。 她知道,自己和人家的差距就像天上和地下,她不相信自己那仅有的几个优点,能够像胶水一样,弥合这裂痕。而且,如果对方再提出让爸爸妈妈拿一半调转工作的费用的话,她宁愿去乡里最穷的后马沟教书,立在塑料布做窗户的土坯房里上课,也不愿妈妈再去经历贫穷带来的那种刮骨一样难堪的痛苦。 但妈妈却主张看一看,来人那赤红的脸膛和满嘴的庄稼嗑,让妈妈将他认作是自己的“同类”,而倍觉亲近起来——但老实厚道的妈妈哪里知道,原来,这也是骗局的一部分,是捕捉她的最亲爱的女儿一生幸福的一部分,而且,是演技最精湛的那一部分。 在老叔家用塑料布和苞米杆儿簇拥着作为保暖层的小房子里,文玉见到了秦栋,个子好像很高大的样子,但是仿佛有些毛腰——文玉的视线只停在秦栋的胸口偏下的部位,那闪着傲人的光芒的黑色皮夹克,像一个沉重的铅坨,缒住了文玉想要上移的视线。 文玉知道那件皮夹克的价值,那还是念大学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在国外做生意的土豪班长就有这样的一件,走到哪里,都要仿佛是不经意间的抬起胳膊,露出袖口那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烙印着名贵身份的商标图案。 文玉的一个月的工资,也许都买不来一只胳膊。 视线不敢向上,就只好向下,一双和皮夹克同样傲慢的皮鞋就刺得文玉的眼睛一酸。 那皮夹克一进屋,先是不麻烦的挥了挥手,好赶走那讨厌的煤烟子味,而后一屁股将自己丢进靠窗的,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沙发上,全程,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上任何一句话。 “这么冷的天,小栋怎么来的呀?” 那称呼叫做“老叔”的人,赶紧像一团火似的扑了过去。 “坐我爸车来的!”那皮夹克冷冷的回答,仿佛嫌屋里的气温不够低似的。 “哎呀!大哥来啦?在哪啊?” 话音还没有落,棉被的门帘就被一个司机模样的人挑了起来,一个大约五十岁的,中等身材的人,就裹着一股寒气,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哥!你咋来了呀?”老叔像弹簧一样的从地上的那把椅子上跳了起来,叫道:“你来,咋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杀鸡啊?” “正赶上没事,就跟着孩子来看一看那!”这个新进屋的干部样的人,腰板儿笔直,声音响亮,讲双肩向后一怂,黑色呢子大衣就落在了挑帘的那个年轻人手里。 一顿寒暄过后,大家都坐下,文玉和妈妈坐在炕沿上,秦栋爷俩坐在地上的沙发里,老叔打横相陪,老婶儿来来回回的端茶倒水侍候着。 “这是孩子?嗯!真是不错!”文玉不敢抬头,却明明白白的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带着温度,在她的身上逡巡着。 ”秦栋的爸,一听你那条件,开车连夜从工地赶回来的,要不给儿子相亲,咋还带着司机——他家,就想找你这样的,学识素养模样脾气秉性人品都一流,然而穷,他们正好用钱买通你所需要的一切——那仿佛是上天降临给他们的!”老婶儿的目光望向墙壁上一个黑点,那里原来应该有颗钉子,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钉子不见了,只留了它曾经存在的痕迹。 ”一进屋,秦栋爸就相中你了,那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在炕脚上。后来,也和我们说,觉得确实有点亏待你。” “如果没有秦栋爸爸,我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文玉将思绪从她那极力埋藏起来的痛苦的记忆里抽取出来,向着老婶儿道。 “是啊!没有秦栋爸,秦栋也不会答应的!” “见了你之后,那爷俩就谈了条件……” “谈条件?什么条件?”文玉不觉得自己具有筹码的价值,不禁问道。 “你的作用大了去了!秦栋要求恢复他所有的信用卡,增加每个月的零花钱,车钥匙也要归他;还有,还要给他的工作,调到建设处-当时是整个局里最火的部门,那里几乎清一色的都是大学毕业生或者硕士,研究生,但秦栋明显没有资格……” “你公公都答应了,但就要秦栋遵守一条,和那个叫田媚珠的女人断绝关系,保证不再来往和娶你为妻!” “呵呵!”文玉想笑,但觉得鼻子一酸,又想哭,这样的拿不定主意,只好在地上转了几个圈。 “你还记得你公公当时给你的承诺吗?”老婶儿将一只脚抬高,搁在凳子上,揉搓起来。 “我记得公公直接就对我妈妈说:“大妹子,孩子所有的工作调动,都由我负责,而且,楼房啊,装修啊,家电啊,汽车啊,包括结婚的所有的其他费用,也都由我负责,而且,我还得感谢你,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儿-老婶儿,这些话,最后打动了我!” “下午回去大哥家,那三个影子捎来了话,说可以不用我爸爸妈妈拿调动工作的钱,他们家包圆。我还用这个给自己找脸,说我值得有人不用我爸妈掏一分钱,就可以这样做!现在回想起来,我该有多么可怜呢!”文玉轻轻的回答道。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秦栋,那次相亲,我甚至都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但我就知道,我不喜欢他翘起来的二郎腿,抖动的双脚,仄歪的坐姿……但我,还有得选择吗?” 第十七章 那个叫田媚珠的女人 “老婶儿,不说那些了!”文玉抹了一把脸,甩开额上的长发——头发竟然是湿的,在她的手掌里像是蛇一样的冰冷,文玉才发现,自己满头满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漫上了汗水,黏糊糊的不舒服。 “这其中还有很多的事,你都不想知道吗?”老婶儿有些奇怪的问道。 “不想!”文玉斩钉截铁的回道。因为那股熟悉的痉挛般的疼痛又在她的心头抽搐,仿佛要发动一场大的,足以摧毁文玉的风暴,文玉必须阻止这一切,能少加添哪怕让它爆发的一滴雨,文玉也在所不惜。 “好吧!”老婶儿又揉起了她的腿和脚,文玉知道,常年的蹲在低洼潮湿的仓房里整理废品,老婶儿的风湿,早就已经很重了,“那我就告诉你,你们离婚半年前的事,你想听吗?” “好!”文玉又是很斩钉截铁的回答!她不能冒险说出一个较长的句子,她感觉自己的嘴唇,已经抖得搁不住哪怕一个词的重量,就要坍塌下来似的。 “那我就先说那个田媚珠吧!和那个卖西瓜一样的女的……”鄙夷的笑,竟然像夕阳下的余晖,让老婶儿那松树皮一样苍老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庄重与肃穆来。 “你们结婚,你公公婆婆看得严,那个田什么的东西也没了机会,所以人家一转身,又找了别人。但是好像又怀孕了,就又去医院做人流,可是大夫告诉她,她连着做了这么多次的流产,子宫壁刮得比纸还薄,如果这个孩子再拿掉,她这一辈子都别想再怀孕了。” “她一听这话,还很高兴。她本来就比较讨厌孩子,他们总是在她最快乐的唱歌跳舞谈朋友的时候,像一团臭狗屎似的粘上她,而让她不得不经历一段苦行僧般的痛苦煎熬。所以她坚持要刮。” “但是一个妇科大夫,认识她的妈妈,就赶紧给她妈打了电话,她妈好像是哪个社区的书记,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这时候也哭着嚎着的就来了医院——姑娘是早就不着家了的,也曾经给关起来过几天,但是不是要跳楼就是要上吊的,她爸和她妈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只好放出她来,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一样。” “但是妇科大夫的话,她妈不能不来,因为她坚持要做掉孩子,除了她以后都不可能再当妈了,还有就是如果强行手术,极有可能引发大出血,到那时人就要有生命危险的呀!” “但那个一心想彻底除掉玩乐的后顾之忧的人,却根本听不进去大夫的好言相劝,反而在诊察室里撒开了泼!和她同来的几个男的,也都吼唬大夫,让赶快手术。” “她妈来了,哭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可是说不动;没有办法,只得给她爸打电话。她爸——你知道吧——文玉——电业局的局长,也是一个大领导,教训别人一套一套的,可惜,却教育不了他这个不要脸的姑娘。” “他爸来了。二话没说,给了那几个二流子一顿嘴巴,都给扇跑了,而喝令手下人,将他姑娘强行拉回了家——那个乱啊,大呼小叫,呼天唤地的,半条街的人,都涌进妇婴医院看热闹。这件事,你不知道,文玉,轰动啊!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有些爱嚼舌根的,现在还在翻扯旧账。” “给绑回家去了,听说就一直就没松绑!他爸也是都要气死了,先是一顿打,说是嘴巴抽得都盖住了眼,接着就用皮带旋,皮带都打折了!他爸说,宁愿活活打死她,给她抵命,也不让她再出去丢人现眼了。他们家楼上楼下的邻居,那几天都不敢在家住了,成天的哀嚎尖叫啊,她骂他爸的话,聋子听了都得捂住耳朵,搁谁,谁受得了?” “后来,看打得实在不成个样子了,还是她妈,求了他爸单位的人过来,其中还有他爸市局里的领导,好说歹说,才把她放下来。但好在这一顿胖揍,她也老实了好多。后来不知道是谁给出了个主意,说是她这样子一直在外面浪荡着也不是办法,得赶紧找个人家嫁掉。或者有个家,拴住,就收心了。而况且,这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打掉了,这孩子会长啊,一天天肚子大起来,甚至到最后就那么生下来,这毕竟是没有过门子的,好说不好听啊!” “她爸和她妈,都认为这个主意好极了!于是,就决定给他们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找“爹”。最初肯定得先问她,谁是孩子“爹”呀,但她支支吾吾的根本说不清。扳了好几个指头,她妈打过电话去,要么是那小子的爹或者妈接的电话,根本就不认;有的,直接找到男方,回答就更干脆了:她跟了那么多人,怎么就能确定是我的孩子?” “这样的推来扯去,脸又丢了一大圈,他爸气个半死,又要揍她,而事情还没有解决。” “这时他爸手下的一个抄电表的,比较机灵的,就给他爸出主意说,局里不是刚刚招了一批大学生吗,看看那里有没有合适的?” “他爸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冷眼观察起那几个小伙子来了。其中,还真有一个,叫什么,我反正也记不住了。黑瘦,黑瘦的,家是农村的,爹妈都有病,穷得不得了,他是靠助学贷款和打零工读完了大学。现在工作了,挣了工资,一半儿就寄回家去,给爹妈买药吃,一半儿,还着贷款。自己基本不花钱。更是没有房子,就挤在职工宿舍里,除了工装,没有看到他穿过别的衣服。” “他爸也直接,就找了这个穷大学生,啥也没有隐瞒,他姑娘的情况,就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还说,他如果同意娶他女儿,结婚的所有一切都是他出,并且,找机会提拔他,还给他一大笔钱,治他爸妈的病和还贷款。” “后来,听他们单位的人出来说,那穷学生,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就同意了!” “文玉,你听到没有?他爸刚说完,他就同意了!”老婶儿说到这里,看文玉一直低着头,以为文玉没有在听。 “我听着呢!老婶儿!没有哪个男子,愿意背起这样的黑锅,他是被穷,逼得没有办法——除了选择答应下来,让自己一辈子都活在屈辱里,还有别的途径,能让他改变现状吗?”文玉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只是伸出手去,将桌边的水壶拿过来,给老婶儿面前那已经凉透了的一次性纸杯里蓄满了水。 第十八章 解开了秦栋消失之谜 老婶儿刚从那水杯上收回目光,想接着方才的叙述,就发现,有水珠从文玉低垂着的长发下掉落,一滴又一滴,竟然将值班室那灰黑色的水泥地面,濡湿了一大块。 老婶儿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哎……玉啊!你要想哭,就敞亮的哭吧!” 文玉还是没有抬头,但水珠却下落得却更快——为阻止自己的恸哭,文玉的肩缩得成了一团,而颤抖得像狂风中的树叶。 “咱的命,咋都这么苦呢?”老婶儿擤了一把鼻子——而这鼻子仿佛就是眼泪的闸门,一下子就被疏通了,老婶儿的泪也就成串的滚了下来。 日影已经转到了西墙,将一点点苍白的颜料,就随意的涂抹在墙上的那张发黄了的“世界地图”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那架老钟,还在毫无感情的滴答着。间或,一两声压抑着的啜泣,颤抖着,夹杂在老钟的自怨自艾里,空气里一时弥漫着的,都是苦咸的气息。 “没事的……老婶儿,接着……讲吧……”文玉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值班室最里面的卫生间里,一阵呼啦啦的水声后,文玉的脸上挂满着水珠,走了回来。 “老婶儿,该怎么讲就怎么讲!毕竟,这一切不是和咱们都无关了吗?就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现在回头看看自己那时有多么的可笑,也挺好!”文玉将腕上的一根黑皮筋儿,抻下来,将自己一头乌黑浓密的发,向后一拢,弄出来一个马尾辫,文玉的清秀的面庞立刻就露了出来。“老婶儿,你也洗洗脸,清凉着呢!”等文玉重新在椅子上坐定,而也给自己续上一杯水的时候,文玉竟然笑着这样说道。 老婶儿吃惊的看着这一切,仿佛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怪物。 “老婶儿,我没疯!正常着呢!按理,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确实应该是痛哭流涕或者撒泼打滚。可是我偏偏不想这么干!我的眼泪也精贵着呢,不值得往这……”文玉本想说句解气的脏话,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卡了一下,就笑道,“粪堆!粪堆上撒!” “秦栋和我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对于我,仿佛就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的名字,而没有其他意义。我刚刚难过,是替我自己不值,是为我的七年美好的时光,无非做了这对龌蹉不堪的狗男女的遮羞布而已!不值!真的不值!但是,我和那个大学生一样,除了选择屈辱,还有别的更好的出路吗?那时,即使不为自己考虑,我还得顾虑爸爸妈妈啊!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最重要的,我和这些混蛋划清界限了!” “也对!文玉说的对!”老婶儿笑道,“我还一直担心你,听到真相会受不了,看来我想多了,文玉长大了!” “老婶儿,我都三十多岁了,早就长大了!”文玉笑道。 “哈哈……”两人相对着都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就都有点发酸。 “老婶儿,咱接着往下说!”文玉急忙道。 “好!咱接着说……我说那儿了?” “说到那小伙子立刻就同意了!” “对!立刻就同意了!然后就结婚啊,前前后后都不到一个星期!一个多月吧,那小伙子就被任命为土地局的一个科长,后来不知道是不想丢人啊,还是怎么的,那小伙子带着她都调到了外市——这也是秦栋比较消停的那几年——调到外市不久,那个穷学生,就升任当地的土地局的副局长了。” “这不是挺好的官太太吗?怎么又跑回来了呢?” “她爸不是退休了吗?”老婶儿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水,喘了喘气道,“退了,这一退,一切就都古兜白啦!”老婶儿不禁幽默了一下。 “怎么说?”文玉笑道。 “老丈人倒是说到做到了,听说在自己临退休的那年,还最后推了姑爷一把,将姑爷扶正了。但是老头刚退不到半年,那姑爷子就反性了,说那田媚珠不能生孩子,而且在外胡来,先就削了一顿!老头气得跑去理论,也没弄出个一二三来,反过来被新任土地局局长气了个半死,回来不久就一命呜呼了。” “老头一没,那当年的大学生局长更是直接提出了离婚!将那田媚珠和那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孩子,一脚都踢了出来,而且放出来话,说我白白养活了她们七年,够意思了!那田媚珠去吵闹,连面,都没给她见一面!踢跑了田媚珠,人家马上就找了个大学生,特别漂亮的,结婚了。前些日子,我听那些卖废品的小贩儿们说,还生了一对龙凤胎,可心可意着呢!” “那他这么做,就不怕影响自己的仕途?” “我也是后来听别人说的,那小伙子可不是看上去的那么黑瘦,不起眼,人家有着内秀呢!说是个人能力确实也非常强,借着老丈人的力量,登上这一步,人家立刻就凭本事站稳了脚跟!不仅哄得老丈人心花怒放,在省里还攀上了高枝,据说省里的几个领导都对他大加赞赏” “据说那姓田的,一直就是瞧不起他,觉得他那官儿,是借着她的光才当上的,是他爸施舍给他的,平常就是对人家呼来喝去的。而且,也一直没有老实过,甚至有一回,还踅摸上了她丈夫手下的一个科员,让别人给堵屋里了!大家越到后来,就越都知道咋回事了,不少人还同情他。所以他提出离婚,好多人还挺赞同的呢!”” 文玉没有说话,但是几个词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跃上了她的脑海。恶人还需恶人磨,该!文玉暗暗的也学着老婶儿啐了一口。 “离了!她净身出户不说,名声算是彻底也臭了,在外面也没法待了,就回了娘家。没曾想,老爸去世不久,她妈就重新找了个老头,那老头死活不让她进门,说如果她和那个野崽子进门,那她们娘们就都滚蛋!她妈没有办法了,就偷偷给她钱,让她到外面租房,可是这事不知怎的,又让那后老头知道了,后老头就要撵她妈,吓得她妈也不敢着她边了!” “这下,她彻底傻了,连个戳烧火棍的地方都没有!要工作没有工作,而还不肯出力气。但人也是个能人,就成天带着孩子住在麻将馆——那孩子都七八岁了,也没送去上学——醒了,就修长城,困了,就搂着孩子,在麻将馆那床上随便栽歪一宿。麻将馆供饭呢,她就吃,不供呢,她也有本事让打麻将的给她买烧鸡和泡面。也不知道怎么的,秦栋后来也去这家麻将馆打打麻将,两人就这么又勾搭上了。” “那时大概,就是你们离婚的前半年!文玉你知道,你公公婆婆在城郊有一栋楼吧,就是那个你们平时根本不去,只有夏天周末啊,才像度假似的,住上几天的那楼,秦栋就把那第二个家安在那里了!” “那我对上号了!”文玉笑道。 “对上什么号了?”老婶儿停住了话头,奇怪的问道。 ”怪不得那时,我明明在街上看到他开车,他却告诉我,他在外地!也知道他为啥那段时间像疯了似的,找茬干架,原来我是多余的啦,而且,动不动就要消失了!” ”老婶儿,我最后就问一个问题,秦栋在外面养起了田媚珠和那孩子,他的爸爸妈妈,也就是我那公公婆婆,他们知道吗? “知道!咋不知道?没有铺盖,还是你婆婆给送过去的呢!” 第十九章 文玉已经咳嗽了两天,即使躺了两天,但高烧,却始终不退。 柏校长的老伴儿急急的来了,并且非常的生气,责备文玉拖到现在才看医生,而强行给文玉挂了滴流——文玉实在不想打,一瓶滴流的钱,可以买好多药片呢!但德懿发了怒,文玉不得不就范。 老太太原本要等在这里给文玉拔针,但德懿自告奋勇说,她从小就给她妹妹拔针,“一般护士手法都没有我好!”老太太就留了一大堆药,交给德懿,就笑着离开了。 德懿她们几个已经到了育才中学报道,德懿被分配做了七年级一班的班主任,不到十分钟,那五十多“小土豆”——德懿对她弟子们的称呼——就对德懿俯首帖耳了。当柏校长摇着头从一间间大呼小叫上蹿下跳里出外进的教室走过,而以为七年级一班出去上了体育课,却看到满满当当的教室里鸦雀无声,那些还烙印着小学生记号的孩子们,都安安静静的端坐着上自习课的时候,那颗花白的头,就震惊的点了起来,“论管理班级的能力,文玉是一个,你算是另一个!” “柏校长没说从你身上刷新了对子弟校的认识了吗?”滴流的药力确实比那一把一把的白药片子大,它们那清清凉凉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进入文玉的体内,那股让文玉时时作呕的眩晕感和咽喉部分撕裂般的疼痛,像遇到烈日的积雪,立刻就消融了不少。 身体轻松了,文玉也有心情开起了德懿的玩笑——看到德懿还像以往那样仰成个“大”字,就窝在自己的脚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细细的输液管,好像恨不得自己也要钻进去的样子,文玉打心眼里觉得踏实和高兴! “你少气我!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我都想现在把管儿拔下去,剩下的那点子药水,我就打一折给卖出去,好歹也能换点钱回来——葛朗台喝点西北风就能治病的,怎么还能花钱打针?”德懿翻了翻眼珠,向文玉丢过来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哎呀!你就是这么照顾病人的吗?刚刚大夫走的时候你是怎么保证的?”文玉不禁笑道,“病人现在这么脆弱,更加受不得气,病会大发的!” 德懿这回干脆连话都懒得答,而只是飞过来更多的白眼儿。 药液源源不断的攻击着病痛,将文玉像一根萝卜似的从高烧和咳嗽的泥潭中一点点的拔出来,文玉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饿了——这是她两天来,第一次有了想喝口粥的冲动。 那天,和老婶儿唠完,走出那间小小的令人窒息的值班室的时候,华灯已经初上,.一切都隐藏在逐渐浓厚起来的黑暗里,远处的教学楼,近处的垂杨柳,都看不见原本的模样了。 偌大的校园静悄悄的,原来学校早已经放学——文玉的到新单位的第一个教师节就这样泾渭分明的度过了:刚刚的无限荣光,而打击,转瞬间接踵而至。 老校工正蹲在门卫室的外面抽烟,从那一地烟蒂儿,不难推断老校工在这里蹲了多么长的时间。文玉很抱歉,但是老校工却笑了笑说,没啥!还说柏校长那时打过电话来,说让他转告,如果需要学校出面解决什么事情的话,让文玉一定开口,他和丁校长一定会竭尽全力。 文玉很感动,谢了老校工,并说她回家去就给柏校长打电话……文玉也记不得太清,仿佛就是她和老婶儿在路口分别,嘱咐老婶儿别忘记明天带着相关材料找她的那个做律师的家长,就一个人回到了德懿的这间毛坯房里。给德懿打没打电话,文玉是已经记不清了,恍恍惚惚自己冒了很多的汗,将褥子都榻湿湿的,而感到很不舒服外,她就睡了,可是半夜就被猛烈的咳嗽声惊起,迷迷糊糊的就一直到现在。 “想吃点什么吗?”德懿看到文玉又发了呆,而以为她的病情又加重,就顾不得反击了,而赶快过来,试探着问。 德懿是教师节那天临近下班的时候,才从老校工那里得知了文玉的老婶儿到校的事。德懿的心就一沉,她知道老婶儿是文玉和秦栋的介绍人,而且也多多少少的听闻那桩“废品郎和西瓜女的浪漫爱情”,这个时候来找文玉,还能有什么好事呢? 但德懿不能进去,她知道文玉如果需要她,就一定会找到她。可惜,等到吃过晚饭,李辉喊她出去溜圈儿的时候,文玉那边还是悄无声息。 “一下午了,圈在那么个小黑屋子里,不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且,会不会……”德懿不太敢往下想,她一直极力阻止李珊和茹慧她们告诉文玉真相,就是怕文玉知道自己的婚姻竟然就是一场骗局,自己的七年时光,无非就是做了人家的遮羞布,而现在,连做遮羞布的资格都没了!这样的打击,德懿恐怕文玉那单薄的身体,是无论如何承受不来的。而且,事情都已经过去,就没有必要再翻腾出来,让自己的结痂的伤疤再流血了。 德懿遛不了弯儿了,她实在放心不下,就走到了文玉的楼下,抬头看,窗口黑漆漆的,文玉好像没有回来。 但是,她能去哪里呢?德懿知道,文玉在这里是连同学,都没有一个的。况且,德懿了解文玉,她不是那种自我放纵的人,否则,换做别人,她也是绝对不会放心将自己的房子外借的。 站了十多分钟,窗口里除了黑漆漆,再没有别的生机。德懿实在忍不住了,就拨起了文玉的电话。然而,一连三次,电话尽头的唯一声音都是:您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文玉一定出事了! 德懿想拔腿回家,找李辉,让他找他公安局的同学;还要去通知李珊,茹慧她们,看看大家有没有好主意;她还要…… 德懿的脑袋像陀螺一样飞速的转着,但由于转动方向的不同,这些想法又彼此碰撞,搞得德懿的头“嗡嗡”的响。 就在这样的混乱的当口,德懿却隐隐约约听到咳嗽声,从那墨一样黑的窗口里吃力的爬出来,待到掉落到她的耳朵里的时候,又不甚分明。莫非,文玉在屋里,只是病了? 德懿三步两步窜上楼,贴着房门一听,果真,文玉正在里面卖力的咳着。德懿急得敲起了门,而后改为砸,但除了那令人揪心的咳嗽的声音,再也没有什么出现在门后。 德懿真的着了急,而掏出了备用钥匙。待她冲进屋去,就见到文玉蜷缩成一团,将自己塞在被子里,可是头上的汗,却像瓢泼,像被水洗过的头发,混乱的贴在额头上。脸更是红的不正常,几点恐怖的棕黑的色斑块,像虫子一样趴在文玉的脸上。鼻子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的血泡,已经被挤破,血和脓混合着,在文玉的颤抖着的下颌上蜿蜒…… 第二十章 德懿,我心里难受 “德懿,我想喝口粥!”文玉的眼睛泛起了光——德懿不愧是她的好朋友,她刚一动这个饿了的念头,德懿那边立刻就心领神会的过问了。 “好!好!想吃什么粥?小米粥,南瓜粥还是蔬菜粥?”德懿激动的一个翻身,像一个弹簧似的蹦了起来,嘴唇都有些哆嗦了。 “小米?南瓜……粥!什么都行,什么都要!就是一定要多!多!德懿!我现在能吞下一大锅!”德懿不说还好些,当德懿将那抽象的“吃”,化作这么具体的可感的物件时,文玉的鼻子仿佛都调动起来,从几百米开外的街上,搜寻起美味佳肴的气息了,“好像谁家炖鱼了,还有红烧肉啊,等等,这个是……烧鸡啊!德懿,是烧鸡啊!”如果不是臂上那细细的管子的牵制,文玉真想一步就冲出去,而去大快朵颐。 “文玉,你好啦!真好啦!想吃东西啦!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买!”德懿“蹭”的就窜到了门口,这末一句就是从门厅那里发出来的。然而——不到半秒,德懿“蹭”的又蹿了回来,撞得那门框都“咕咚”一下,“簌簌”下落的水泥渣,株连了靠门躺着的文玉——“你自己看着点针啊!可千万别睡着了啊!”“嗖”的一下,“哐当”的关门声和“噔噔蹬蹬”下楼的声音,就完全掩盖了文玉的怒吼,“你能不能把我脸上的灰掸一掸再走啊!” 文玉感觉葫芦头里的药液,还没有滴下去十滴,德懿就像一股风一样的连人带粥就回来了。一共五样,有三碗粥,小米。南瓜和蔬菜粥,各一碗。还有一盘小花卷,拧成玫瑰花的模样,最后的一个盒子打开,文玉不禁眼前一亮,原来是各色的什锦小凉菜的大杂烩。文玉一看到那腌得脆脆的嫩嫩小黄瓜,就激动的一下子坐了起来伸过手去,却忘记自己的血管里还插着针。 “哎呀!”文玉疼得不禁叫了起来,脸都变绿形。德懿一下子就扑了过来,拾起文玉那只带着针的胳膊,赶忙的查看起来,“万幸!没有滚针!没有滚针!”德懿欣喜的连连道。 “你就靠着墙吧!不要瞎动了啊!等着我喂你啊!千万不要毁了我“高级护理”的一世英名啊!”德懿又向着文玉丢过来一个白眼儿,刚想举起匙向文玉那里输送蔬菜粥,结果就发现了文玉的灰头土脸。 “咋弄的呀?我出去这一会儿,你撞墙干啥呀?”德懿吃惊的叫道,手就一抖,匙子里的粥差点没有翻倒出去,幸亏德懿机灵,赶紧收回了匙子。 “我撞墙?”文玉一时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是你给我弄的!” “我啥时往你脸上扬土了?”德懿还是一脸懵。 “就刚才,你跑进来让我自己看针的时候,像个急猴子,撞门框上了……”文玉说不下去了,一阵不受控制的笑意,像石头缝下面的小苗,破土而出并且茁壮成长起来了。而德懿,顺着文玉手指的方向,看看门框,又转头看看文玉,两个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德懿笑得捂住了肚子,而文玉本想也好好的笑一场,可是讨厌的咳嗽就跑来搅了局,将很好的一个开怀大笑弄得七零八落不说,文玉的胳膊又忘记了针的存在,而也要去揉自己的肚子。 “打住!打住!可不能笑了!”德懿一见赶紧刹车,一边抹着自己的泪花,一边投来一把湿毛巾,想给文玉擦擦脸,结果两人又笑了起来。 “别笑了!灰都落粥里了!”德懿最后叫道。 风卷残云的,文玉吞掉了两碗粥,而伸手想去划拉第三碗的时候,德懿一把将粥碗端离了原地,“不能再吃了!这个歇一会儿,再吃!” 赶到德懿将粥碗放在微波炉里,准备随时加热的时候,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德懿赶快从厨房那里转出来,就想去开门,文玉急忙拦住了德懿急匆匆的脚步,“德懿!”文玉轻声道,“德懿,不要开门,我现在不想见人!”文玉蜷起食指,在自己的眼前摆了摆。 “有可能是李珊,任楠她们!” “我知道!谁我都不想见!”文玉垂下了头,扯了扯自己盖着的被子,将它拉上来,围住在自己的胸口。 “好吧……那就不见……”德懿向那还在响着的门那里望了一眼,就轻悄悄的上床来,拉开文玉的被子角儿,而将自己的一双大脚也塞了进去。 门那里的声音消失了,而德懿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接过来,是李珊打来的,说宁健,任楠她们几个,正在文玉的门外,敲门屋里没人,问德懿知不知道文玉去了哪里? “哦……哦……文玉单位有事,回单位了! “怎么可能?今天可是周六啊!刚开学,学校也没有什么大的活动,能加什么班?”李珊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啊……啊……学校让文玉比赛,临时加的任务!”德懿说谎的水平完全赶不上她的护理水平,脸不禁就有些红了起来。 “这学校也真是的,也得让人喘口气啊!”李珊是最能挑学校毛病的,这下子派上了用场。 “可不!”德懿赶紧接口。 “那德懿,我们听说有人找了文玉,说当时文玉还哭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几个不放心,就合计过来看看。如果文玉上班去了,那就说明没有什么事。我们也就放心了。德懿,我们给文玉买了一些吃的,放在门口怕丢,我们就放在楼下超市了,你想着告诉文玉去取啊!”电话里一阵嘁嘁喳喳之后,李珊这样说道。 “好的!好的!我一定转告!”德懿不待李珊回话,就“咔”的摁断了电话。 杂沓的脚步,终于消失在墙壁的尽头,德懿和文玉谁都没有说话。文玉小心的将自己扎着针的胳膊搭在肚子上,而用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的想要倒下去——德懿赶忙过来帮忙,托住文玉的头,而将它稳稳的安置在枕头上,并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了文玉。 “为什么不让她们进来?大家说一说话,也当散散心了呀?”德懿轻声的问道。 “不!德懿!能少一个人知道我的难看,就少一个人!德懿,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 第二十一章 不都是穷逼的吗 眼见得最后一滴清凉的液体顺顺利利的消失在针管儿的尽头,德懿“嗖“”的就拔出针来,”电光火石之间,而没有带出一滴药水或者一滴血,而且,文玉竟然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 这一波操作让文玉都目瞪口呆,要知道,在诊所里,明明瓶子里还剩下三分之一药水的时候,护士就准备好要动手了。并且,她们拔出来的不是细细的枕头,而是一根粗粗的钢筋,势要从那血肉之躯中开辟出一条撤退的路线,总是要让那患者的嘴咧了又咧。 “你这是怎么练的呀?” 大大咧咧的德懿,竟然有这样精准的技艺,不能不让文玉刮目相看了。 “怎么练的?拿我妹妹练的!“德懿麻利的将针尖扎入药袋的橡胶封头中,而用了一个塑料袋装好,系紧,倚在门后,准备稍后下楼的时候遵照柏校长老伴儿的嘱托,带去医院的垃圾箱。 ”我妹妹从两三岁时开始就离不开打针,就靠着这个续命那!一开始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来家给打针和给拔针。后来有点打不起了,我爸就发现自己买药在家里自己打针会便宜好多。但我爸妈需要到地里干活,我弟还小,就只有我是最佳人选了。不瞒你说,那时我才十岁左右,个头刚超过炕沿,就开始拿我妹下针了!我妹那时瘦啊,小胳膊都没有现在肉食鸡的鸡爪子肥,除了一层皮,根本看不到血管,连乡里卫生院的那个胖胖的像个移动的地缸似的护士都不敢保证一次成功,那我都能扎上!” “这么神?”文玉能不能佩服了。她自己是绝对不敢碰这冷冰冰的家伙的。 “神啥啊?不都是穷逼的吗?我妹妹不打针,就得死!天天找大夫打,手工费得多少?花不起啊!后来也实在是没招了。我记得那时我刚放学,书包还都没有撩炕上呢,一直给我妹打针的那个赤脚医生,就一把抓过我来,说教我打针。我爸就在旁边说,大夫就这个时候不忙,给请过来,教我。我爸马上要下山,去打工了;我妈一个人忙地里的活还要伺候鸡鸭,根本不可能熬着点儿给我妹打针。就我最合适,上学晚,下学早,可以利用这个间隙帮我妹打针拔针。” “那时我一针下去,差点没有把我妹那像纸一般薄的小手背戳漏了……”德懿的眼睛含了泪,而说不下去了。 “谁不是被穷逼的呢?”文玉喃喃着,摸着德懿刚刚给贴上的医用胶布,斜依在那只糊了一层白纸的水泥墙上。“我不是吗?德懿!我也是啊!我都没有和你说过我是怎么当上老师的吧?你还曾经问过我!今天,我就告诉你吧!你就知道你当年的痛苦,我也是一样的承受。” “其实,大四毕业那年,我就以笔试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市电视台,但是在提档的时候,我需要交两万块钱的“转系费”。但是我知道,我家根本拿不出那些钱来,就是借,都借不到。我爸和我妈这两头的亲戚,都是穷得叮当三响的。我舅和我老姨,还都是在我家长大的。” ”我爸又要张罗卖房……德懿,我爸一着急就卖房,仿佛我家那只有外面一层红砖,里面还都是黄土夯的两间小土房像宫殿一样的值钱,不过,也确实,我家还就这个值点钱。但也只是“值点钱”,都不值三千块钱!这还是看在我家前后的园子够大的份上。” “眼看最后的期限临近,我的一个同学找到了我,说有一个“大哥”相中了我,愿意帮我进到电视台,只要我点头,就可以得到那两万块钱,而且还可以再给我两万零花!条件也很简单,就是我得随叫随到——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德懿!我没有同意,同学都笑我是傻冒,但是我还是没有迈出去那一步。结果,你就知道了,在最后期限,我只凑到了五千块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那个名额被那个考在我后面很远的,却能开着小跑的女生代替了。” “我就被正常的分回了老家,当时有两所学校,供我们选择。但是其中一所,在大山沟里。那里的老师,如果要出来听一节课,就得提前一天出发,赶在天黑前进城找个小旅馆住下来,才能赶上第二天的上课。还有一所,就是我们的镇中学,虽然说也是平房,冬天也要在教室的正中央点上一盏煤炉,老师和学生熏得像矿工,但毕竟离家近很多,而且教室里有玻璃,办公桌也还能用,最重要的,工资可以保证!” “但是,我们十二个毕业生,镇中学却只需要一名!” “我知道那肯定不是我,但是我接到学校的比赛通知时,我还是进行了准备,而且是按照我必须考上的标准准备的。” “那一个假期,走去我家的后园子里,上趟厕所,就是我的出远门了。常常是早上煮好一大锅的饭,照顾爸妈吃好后,洗刷完碗筷,就一头扎进教材里——我连书都没有,还是我爸拉下脸来,和中学的老师借的——教辅教参什么的,我是没有的,就是光秃秃的六本小书。” “我不知道学校的出题范围,但我听说,有人早就知道要试讲的是哪课。可是,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所以,我也就装作我根本不知道我的竞争对手们早就胸有成竹的这件事。” “因为不知道具体是哪篇,我就把从初一第一课到初三的最后一篇课文,都纳入我的备考范围。每篇课文我都进行了教学设计,就根据我大学学的那些东西,都写成了教案。有几篇我感觉重点的,还预想了课堂实录。我自己当老师,同时也是学生,像是一个人格分裂的精神病患者似的,一个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一个问题,我都预想,如果学生这样问,我该怎样回答;如果学生不理解,我该怎么进行引导……如果,当时有人从我家窗前走过,看到我的自导自演,一定会怀疑我的神经是否正常。我就在我家那前面有鸡后面有鸭,猪粪的臭气时不时还要来搅局的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的小屋子里,趴在炕沿上,进行着我的最后的抗争。” “那一个假期,我用光了我家买来留作冬天糊炕糊墙糊棚糊窗缝的两大捆报纸,那些空白的地方,都是我的密密麻麻的讲义。设计好了,我又一篇一篇的往下背——德懿,不怕你笑话,我到现在,都不能看报纸,一看报纸就想吐。” “临考的头一天晚上,我把这个六册书的讲稿又背了一遍,但还是不太放心。感觉有些地方,还是不太熟练。我就想挑灯夜战,但是我发现,我的爸爸妈妈,手上和脸上的污泥都来不及洗净,就累得睡倒了,而他们明天还要起早到雇主家里去和泥和砌墙,我实在不想打扰他们的睡眠。” “怎么办呢?我想到我家的厨房,那里有盏小灯泡。像个小茧一样在烟熏火燎中放着稀薄的昏黄光线——但好歹,也是个亮啊!于是,我就抱着报纸,转移到了厨房,倚在我家的老木头门框上背书,但很可惜的是,虽然我努力的睁大了眼睛,还是不能看清那夹在铅字中的钢笔字——灯,实在是太暗了。” “你猜我后来是怎么解决的?我就是从那时发现我还是比较聪明的!我将几个吃饭的凳子——这是我爸做了半辈子木匠,我们家唯一看到他这一手艺的器具,摞在了一起!像是叠罗汉那样,叠罗汉你知道吧,德懿!我就这样的爬到了这罗汉的顶端坐下,那盏小灯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了,也可以说,报纸上长了一盏灯!我就这样又坐到大半夜!” “第二天,我去试讲,别人都是欢天喜地,仿佛心里满满的都是承诺一样的安稳踏实。我离开他们远远地,我知道自己,不属于人家的那个群体。果真,我是最后一个被叫到的。” “但我一开嗓,我就知道我胜利了,哪怕只有一个机会,那也会是我!因为,讲台下面坐着的黑压压的评委,都笑了起来,并且频频向我点头,而我说了还不到十分钟,他们正中间坐着的那个胖胖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就叫我道:“可以了,你留下来吧!” “虽然最后,我们有一半的人进了镇中学上班,但没有花一分钱的,没有托一个人情的,只有我自己。而我的爸爸妈妈,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那一个假期,他们没有让我下地干活!” 第二是二章 我不止是为了三十块钱 德懿还想让文玉再打一针点滴,但是文玉坚决拒绝了——她的咳嗽已经在能够忍受的范围,高烧也还可控,粥也可以一顿喝上两碗而不用歇气,最重要的,病假一天要扣掉三十块钱,文玉一想到这点,感觉自己的体温又要上升了。 结果,周一,文玉晃晃悠悠的去上班了。 老校工见了文玉,感觉分外的亲切,仿佛因为他的斑白的头和文玉乌黑的脑袋里共同拥有了一个秘密而成为了“盟友”一般,一路护送着文玉到了教学楼,而在文玉临登上台阶的时候,老校工还不忘记叮嘱文玉一定要多喝开水,“开水!那可是灵丹妙药!一天八杯水,管保水到病除!”——这待遇,堪比重要人物的临场。这看得其他老师一愣一愣的,要知道,老校工那可是出了名的耿直。 文玉想要去上课,但刚登上讲台,还没有说上十个字,嗓子眼儿里就仿佛是伸出无数的小钩子,撕扯得喉咙生疼。想抬起胳膊写上几个粉笔字,才发现,原来那细细的粉笔竟然重于千钧,文玉的手像面条一样酸软得耷拉了下来。 “老师!你去办公室歇着吧!不用担心班级!”周大壮和孩子们一哇声的叫道。 张艺曦几个女生就从座位上转了出来,不由分说,架上文玉,就送去了办公室。 德懿一见,直接奔了过去,从学生们的手里接过文玉,而将她安置在办公室里唯一的那张沙发上。向学生们摇了摇手指,示意学生们放心回去上课。 “回家!”德懿狠狠的瞪了文玉一眼,用仅仅够文玉听见的声音,恶狠狠的说,就要走去拿文玉的那个装着钥匙的小包。 “我……歇会……就好……”文玉的哀求的眼神,像胶水一样,弥补着她说话的断续,而让德懿明白了她的不能请假的心,像磐石那般的坚决。 “为了三十块,你至于吗?”德懿气得眼珠子都要冒了出来。 “至于……至于……”文玉虽然气脉不足,但对德懿还是进行了有效的反击。 德懿没词了。 “你俩叽叽咕咕的干嘛呢?需要我们帮忙吗?”办公室里的几个老师叫道。 “没事……没事……文玉有点感冒,躺一会儿就好……”德懿故意的将文玉的情况说轻,这样的机智,赢得了文玉暗暗的向德懿竖起了大拇哥儿。 “服了!我是真服了!”德懿无奈的摇着头,在大拇哥的激励下,走去给文玉倒了杯开水,并从自己的库存里掏出一块红糖,扔了进去。 间操的铃声响了起来,文玉想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到操场上去,一来老是这样躺着,在办公室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终究还是不成体统;二来,出操时,是班级最容易混乱的时候,文玉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带大的班级,在全校面前再次恢复成旧日的模样,这样的丢脸,是文玉的自尊心不允许的。 此时,德懿已经下楼了,临走时,还不忘向文玉下命令道,“你不行动窝啊!就在这里歇着!你那班级,我去替你代!” 文玉真的感激德懿,德懿永远能够看透她的心,而为她事先就谋划好一切。但文玉知道,她不能永远依靠于德懿,有些事必须是她独自去面对的。 文玉站了起来,扶住头,让头里面那些像铅坨一样混乱的四处乱撞的沉重的东西安静一下,就走去“正衣镜”想拢一拢自己的因为躺着而凌乱的头发,赵武就跑了进来。 “老师!大壮不让你下去!说你就站在窗前,看咱班同学出操!” “第六套广播体操,第一节……”广播里的口令声还是那么的清晰而昂扬,两千多学生的大方阵,在偌大的操场上,随着这节奏而摆动起身体来。 窗台上,一盆秋菊正在这秋日的暖阳里,极力的舒展着自己的紫色的饱满的花苞,几根细长的花丝,仿佛是调皮的孩子,已经迫不及待的从那墨绿色的像小馒头一样鼓胀的“家”里逃跑出来,而挥舞着自己还有些孱弱的手臂,和文玉打上招呼。 文玉就站在窗前,那洞开的窗子,就像一架带着边框的荧屏,将操场上的一切在文玉的眼前上演。 她的学生在哪里呢?文玉向那个熟悉的方向望去,就发现,那队列里有人已经看到了她,好像是大壮,他那个当年的叛逆学生向她而远远的用力挥舞起手臂,接着,赵武、张艺曦、张红建、李威……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向她用力的挥舞起了手臂! 有一团比暖阳还热的东西,在文玉的心里荡漾,可是还没有容它们长大起来,文玉的心,立刻就揪了起来:这样的混乱,不去听广播操的号令,队形必定会乱,体育老师一会要大喇叭广播,点名批评了!文玉急得张口要喊,可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 就在文玉急得又要下楼的时候,孩子们的手竟然齐刷刷的放下了,而伸直胳膊踢直腿,认认真真的做起了操。 “跳跃运动,1、2、3、4……”欢快的节奏在这方阵的上空回荡——这是最容易做乱的一节,而且确实,许多班级的队形被这一节跳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的学生,有的竟然就借着这个混乱推搡起来。 文玉皱起了眉,同时,就更担起了心,赶紧望过她的方阵。 “咔咔……啪啪……唰唰……”起跳、转身、击掌,根本不是一群人在做,而是一个人在做!那齐刷刷上举的手臂,那齐刷刷跳起的双脚,那齐刷刷旋转的身体……孩子们在用这个,在向她,他们的这个瘦瘦小小的却满心爱戴的班主任致敬!这样的整齐而嘹亮,像一场默不出声的风暴,瞬间袭击了运动场。很多老师和学生都停下自己要做的事,而齐刷刷的望向了这两队像太阳一样明亮,像雏鹰一样昂扬,仿佛要飞起来的队伍! “今天九年五班,表现最棒!”一贯严肃的体育老师,声音竟然有些发颤,带着出乎意外的温度。文玉落了泪! “德懿!我今天的必须去上班,就是我想逼自己一把。我的从前,像这样的困难已有很多;而我的今后,像这样的击倒我的还会有更多!我别无选择,只能让自己扛起来所有,我才能让生活得以继续,而不是让它像娇嫩的花一样的,在我的懈怠或者矫情里枯萎。德懿,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屏障,面对风雨,我连件最廉价的雨衣都没有!除了勇敢迎击,我已经无路可走!我确实是为了三十块钱,但也绝不是为了三十块钱!” 当德懿在回家的路上,埋怨文玉的时候,文玉这样的回答道。 第二十三章 犒劳德懿和自己 终于熬到了周五,当下晚班的铃声在暮色笼罩的校园响起来的时候,文玉感觉这就是天籁! 重度支气管感染,加高烧,加营养不良而导致的贫血,加疲乏加劳累加焦虑……像一座座山,毫不留情的压在文玉那瘦弱的身上,这些放在别人那里,至少值得躺上一个月!但文玉只用了一个星期不到,就硬抗了过去。“下雨天,没伞的孩子,就得拼命奔跑!这常识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虽然文玉这样解释这个“奇迹”,但连一向自诩体质超佳的德懿,都不能不另眼相看了,“小身板,大能量!”德懿这样评价道。 但文玉知道自己没有钱,没有家,没有补品,没有后方,没有依靠,甚至,都没有足额的医药……躺在拉着窗帘的床上,头上贴着毛巾,嘴里最好再哼哼唧唧几声,而将所有的瓜果梨桃和山珍海味都视若粪土,文玉知道,那不是她的特权。而她,如果不是德懿这么几天里里外外的照顾,晚上,连家也不回了,就和她一起挤在那张滋滋咔咔的旧床上,好赶在文玉半夜烧得说胡话的时候,倒水端药,文玉想自己恐怕现在能站起来,都是不太可能的事。 得好好谢谢德懿! 文玉直接扑过德懿去,一把拽起德懿的手,就不撒开了——这突然的举动吓得德懿瞪大了眼睛,像看外星人一样的紧盯着文玉,“你脑袋,是不是烧坏掉了?”德懿吃惊的问道,同时,就不放心的伸出手去,想再试一试文玉的额头。 文玉将头一偏,躲了过去。而面对德懿那瞪得像灯泡一样的眼珠,文玉还是忍不住语重心长的反击起了德懿道,“德懿,击退病魔,你是首功一件!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只怪你是个美娇娥,否则,我就直接嫁你得了,就算报恩!直接干脆,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并且非常省钱!” 德懿的眼珠瞪得更大了,“行啦!我可不敢娶你!太有刚!我怕打不过你!” “既然以身相许这条老路走不通,我就请你吃点好吃的吧!同时,我也得犒劳犒劳我自己!我真挺厉害的——咱包猪肉芹菜馅的饺子,你看好不好啊?” 德懿知道,是文玉馋了,想吃了! 这一个星期,文玉瘦了十多斤,本来就不胖,这下,变成了个纸片人。让德懿常常担心的看着文玉摇摇晃晃的背影,而怕她下一秒就跌倒。而当文玉那双原本就很大的而现在变得像两弯儿湖泊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向自己的时候,德懿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摘掉了!就像现在,自己的手被文玉抓在她的嶙峋的冰冷的小手里——这哪是一个三十岁刚出头的,正该意气风发的人的手啊! 并且,文玉已经好久不让德懿从家里带饭带菜了,“德懿,你现在是和婆婆一起住,吃的喝的都是要经过婆婆的,我老是这么的白吃白拿,说不过去!一顿两顿可以,时间长了,绝不可以!” “好吧!请我!我正好也想吃猪肉芹菜馅的饺子!”德懿高兴的叫道,背过脸去,却偷偷抹去了自己涌上的泪滴。 走去楼下的超市,文玉直奔了肉摊去,肥膘六块,腰条九块,后丘肉十二,而排骨居然要到十七!文玉想起那个小粉饭盒里满满的大排骨,不仅舔了舔舌头,望向德懿,“这么说,我是不是吃掉了你半月工资?” “是啊!你还我啊!我这是投资,你懂不懂?投资啊!以后发达了,还我一头猪啊!”德懿不禁笑道。 “好!那我今天就先还你一条——“文玉故意顿了顿,向德懿挤着眼睛笑道,“猪皮!腰条,来十块钱的!”肥膘太腻,后丘肉又太贵,只有腰条无论是从食用价值和适应自己腰包的程度,文玉都感觉无比的切合,所以,文玉豪爽的向那超市的老板娘叫道。 “文玉啊,难得买趟肉啊!”老板娘胖胖的,四十多岁,一笑,下巴上就出来两道沟,而眼睛却被挤得就不见。文玉虽然天天从超市门口经过,但却很少进去消费,对老板娘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就感觉有些诧异。但文玉今天的心情很好,就顺嘴也开起了玩笑,“是啊!也不能老吃素不是!” 老板娘麻利的割了十块钱的肉,又从案板下,掏出一个大袋子,里面满满的都是剔净肉的骨头棒子,“这是原来给饭店留的,今天不留了!你都拿去!还有芹菜,这一大捆,你要不嫌,都拿去,就是有点蔫吧,不耽误吃!” 文玉那好意思拿人家这么多的东西,刚想要推让,那老板娘就笑得出了双下颌道,“文玉,你不知道吧?我侄女回家就说你好!还说参加工作挣了工资,就回来请你吃好吃的呢!” “你侄女?”文玉抱着蔫吧芹菜,有点发蒙。 “就是韩紫薇呀!你刚到子弟校,教的那批,现在呢,已经上大学了!这是韩紫薇大姑家!”德懿在一旁补充道。 “你怎么知道?” “谁像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圣贤书!”德懿故作深沉的道,“实际是,暑假,我在这里遇到韩紫薇了!”德懿的深沉是只能维持半秒,就要露馅的。 “可不!你教她的时候,她爸刚被抓起来,她妈就立刻被开除了,房子也被法院查封抵债了。那些人一见他们家倒势了,落井下石啊,冷言冷语的,那孩子没少听!就是你,文玉老师,在那种情况下,让她当了学习委员!一直鼓励她!孩子到我这里哭过好几回!说没有你,她恐怕都得自杀!” “伤心事不提了!孩子不是考得很好吗?上海交大!”德懿担心文玉听到“子弟校”,再勾起什么不好的记忆,马上转移话题道。 “是啊!是啊!不提了!不提了!”老板娘也笑着抹了抹眼睛,而将那一大袋骨头,直接塞到德懿手里,“来,这个沉的,归你拿!让文玉拿轻的!” “大姐!你这也太现世报啦!”德懿故意的撅起了嘴道,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哎,对了,我听说那个老师,就是也老来这里的,好像叫秋什么的老师,被砍成什么样啊?” “秋什么……秋桦?”文玉猛的一惊,“怎么了,被砍了?” 第二十四章 秋桦被砍了 “嘭!”文玉将那一大捆芹菜,向桌子上一摔,冲着德懿就开过去一枪,“你明明知道秋桦的事,你为什么瞒着我?” “我怎么告诉你?我告诉你秋桦被砍了四五刀,手筋儿都差点被砍断啊!在送医院的时候,人都跟血葫芦似的呀——你能帮上她什么忙?在你自己都要死要活的时候!”德懿也红了眼圈儿。 文玉一下子就怔住了,刚刚的满怀怒气,被这几句话融化了。仿佛是块冰,掉进了热水里。 文玉想起自己高烧最厉害的那天,确实依稀感觉到正歪在她身边看着点滴的德懿,被一个电话吓得跳了起来。她迷迷糊糊的问,德懿好像说什么谁家的狗怎么了,还说主人着急之类的话。当时她的头疼得要炸裂,近在咫尺的德懿的话,仿佛都像从遥远的外太空飘过来的一样,这不同寻常的一幕,也就随着文玉的又一次昏睡而忘记了。 “你不让李珊她们上楼,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是!她们应该是刚从医院回来!我怕她们一时搂不住话头,再说走了嘴——你那时高烧四十多度,我担心你知道了,再急怒攻心,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好?” 文玉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成串的滚落下来。她走了过去,伸出两手,环住德懿的腰,将脸埋在德懿的肩头,喃喃的道,“对不起!德懿!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原谅我……” 德懿也哭了,那清凉的液体,一滴又一滴,滴落在文玉的头上,“我们活得都太难了!”德懿哽咽道。 之后的时间里,两个人好像有默契似的,谁都没有说起秋桦的事,而是开始忙忙碌碌的摘菜,剁肉,和面,擀皮,包饺子,下锅……德懿甚至还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播放器,放起了相声! 当两个人抹着滚圆的肚子,打着嗝坐在桌边,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饺子汤,用文玉的话是“原汤化原食儿”的时候,德懿开了口,“你还记得秋桦新处的那个男朋友吗?” “记得!不是上回要进屋里来的那个吗,好像叫什么鹏的!” “是的!就是那个!当时大家都说秋桦找了一个好老公,有钱还体贴的……” “可是,我看就你当时是忧心忡忡的!”文玉将饺子汤的碗,向德懿那里推过去——德懿刚刚已经一口喝干了自己的那份。 “确实!我当时就知道这未必是好事,因为我对那人的了解比谁都多。李辉的一个哥们就是和他一个城市的,知道底细。那人条件确实不错,对秋桦也是真心。但他的离婚,是因为他的前妻比霸天虎还强势。我听李辉的哥们学说,有好几次,他都是半夜三更被他前妻从家里赶出来,只穿着条裤衩,在街上晃荡,而不敢回家。据说有一次,他被撵出来好几天了,单位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的董事长亲自开车送他回去,结果刚敲开门,一把菜刀就直接抡了过来,差点开了董事长的脑袋!” “这样的大砍大杀,并不是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而仅仅是因为他偷藏了一百块钱而被发现;或者接儿子晚了十分钟;或者今天要他做面条他偏偏端上来的是疙瘩汤;或者偷偷给他妈妈买了降压药送去,或者竟然就是他没有及时洗衣服而去看了足球转播……” “后来大家实在的看不过去眼儿,觉得太过分了,就有人劝他离婚。但不知道怎么的,这样的流言就被他前妻听到了,叫嚣着说,谁不离谁是孙子,并将他一路踢到了民政局,拍着民政局的柜台逼他签字离婚,并且当着满屋子的工作人员和出来进去办事的人,将汉语言做了丰富多彩的发挥,各种辱骂的话,让民政局长以为是来砸场子的,而报了警。结果警察来了,调查一番,原来她就是想离婚。那好解决呀!警察就对他说,你签字就得了!” “结果,原本不敢签字的他,在警察站在身后的情况下,签了字!” “等到民政局的大红印章盖上的时候,那泼妇才反应过来:她终于是把自己作死了!” “她的本意根本就不是要离婚,而是想做出这个样子来堵住所有人的嘴:你看看,我让他离!他不离!他离不开我!他非得和我过不行!而作为今后对外炫耀的资本!而且,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她在离婚协议书上自作多情的写了一句,她净身出户,而只要离开这个王八犊子!” “当那个刚刚被她拍桌子打板凳吓得差点钻进办公桌底下的那位大姐,将那薄薄的三张纸,分了一张给他,并且一字一句的告诉这个几乎被吓傻了的男子汉道:“你的前妻将所有的财产分割给你,你也从现在开始,是这两栋住宅楼、一部车和这些存款的唯一合法主人了!你们现在正式离婚,在法律上,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满是公事公办的官腔,是大姐对那泼妇的狂风暴雨般的辱骂的有力回击。这样的找回了面子,那大姐把另一份推到她面前,而把最后一个加进自己面前一个高高的卷宗里,这份,存档!那大姐仍旧冷冰冰的道。” “她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而和刚刚的不可一世同样让人震惊的是,她一屁股就坐在了办事大厅里,嚎啕了起来,说她不是想离婚,她要立刻复婚!” “而那个最初哆哆嗦嗦的人,已经迅速的镇定了下来。他毕竟是做经理的人,他的商海沉浮的经验和走南闯北的阅历立刻就唤醒了他的已经被暴力和淫威麻木的神经,让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自己居然因祸得福,不仅如此体面的永远抛掉了这个噩梦,而且如此的丰盈富足!” “他甩开了来抱他腿的那双像棒槌似的脏手,轻快的跑出门去,跑向自己向往已久的自由幸福的生活。” “那女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文玉将剩下的几个饺子折到一个盘子里,轻声的道。 “你猜对了!文玉!那女人在这之前,已经打上门好几次了,逼得他吐出了一栋楼和车,还有存款的大部。但那女人的最终的目的是复婚,但他用哪怕像鸡脑袋那么大的智商,都明白,真要是让那女人回来,他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也放出话去,宁愿他净身出户,而也绝不想再见她一面!” “有人认为,如果他结婚了,那疯婆子也就消停了。就在这样的背景下,秋桦被介绍了过去。” “两人的情投意合,彻底刺激了那疯子暴戾的神经。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藏了一把刀,蹲在他和秋桦同居的楼下,等那两个人嬉闹着走下楼的时候,她就冲了出来,但她的第一刀,还真不是奔着秋桦去的……” “那为什么秋桦伤最重?”文玉不禁停下了手里的活,疑惑的问道。 “对呀!这才是关键!想知道吗?”德懿故意的卖了个关子。 “不!我不想!德懿!我不想!”文玉认真的回答道,“那不会是个好消息!” 德懿一怔,她没有料到文玉会这样说。但德懿随即就笑了,她知道文玉不想了解真相的原因。 “好吧!但你还是得听!这可是你一直要求的!”德懿反扑道。 “那就说,干脆点!德懿,我的头又有点疼了!”文玉不仅是头,她的心,也开始疼了起来。 “哎……”德懿叹了口气,注意的看了文玉一眼,还是张开了口,“都说给你吧,省得你瞎合计,更难受!” “答案其实很简单!那个一米八多的男子汉,一看那闪光的尖刀,就“滋溜”一声,灵巧的躲在了只有一米六的瘦小的秋桦的身后!那秋桦,这个刚刚还被他抱在怀里千般恩爱万般柔情,恨不得许下全世界给她的女神,就这样做了他的人肉盾牌,被他丢给了那个体重接近二百的死神手里……” “那结果呢……”过了半晌,文玉才缓缓的问道。 “没有结果!不报警,不立案!凶手逍遥法外!”德懿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忘记了,秋桦用半条命也别说什么都没有交换来,那女人答应,只要他们不报警,她就永远离开他们的生活!” “只有这个吗?”文玉都有些吃惊了。 “是啊!只有这个!” “那个什么鹏呢?那个胆小鬼!那个懦弱的混蛋!那个刽子手呢?就什么都不用承担吗?”文玉的脸红了起来,声音也不禁高了起来,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了。 “没有!而且,你这样说,如果让秋桦听到,她会非常不高兴的。她会用裹着纱布的手指点你道:“请叫他,我的亲爱的!” “俩人已经登记准备结婚了!”德懿最后说。 文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而只觉得,刚刚她吞进肚的,不是美味的柔软的饺子,而是一块块的冷冰冰的坚硬的石头,坠得文玉难受极了…… 第二十五章 十月,是总结的季节 时光的针,指向了十月。 “国庆节”临回家前,文玉到底是和德懿一起去医院看了秋桦。秋桦刚由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被绷带捆扎得像个木乃伊,但那双眼睛却是笑的,竟然还像星星一样的闪着光!德懿是对的,什么话都不要对秋桦说了,只要她觉得幸福就好。 那个叫什么鹏的经理,热情的邀请文玉和德懿吃饭,但文玉直接就拒绝了,这也是她进入那雪白的弥漫着来苏水味道的房间里,说的唯一一句话。而且,直到离开,都没有向那个人的方向望上一眼:这个人,连李猛都不如。李猛充其量是条恶狗,而他,是头披着人皮的懦弱却残忍的豺狼。 当西风刚刚兴起来,像一个刚出门来遛弯的狗子的鼻子,贴着地刮起来的时候,文玉回了家。 她才发现,城里的秋,有多么的单薄和寂寥,仿佛除了换装,就是换装:俊男靓女们的清凉夏装是该换上长裙夹克了;道边的树,一夜之间也苍老憔悴了起来,褪去绿衣而换上黄衫;老楼们,则又到了扎推做外墙保温,而给自己换上厚的冬衣的时候了。 而乡间的秋,该有多么的绚丽而热闹啊!乡间,才是秋的大本营啊。 先不必说那一望无际的丰收的田野,黄的苞米,红的高粱,晕染到天边;也不必说金黄的杨树、老黄的垂柳和火红的枫树,铺排进蓝天;就是推开那一扇扇农家的柴扉,红的辣椒、紫的茄子、绿的豇豆……都在枝间肆意炫耀,而再加进鸡子们鹅儿们的高亢嘹亮的歌子,这简直就是一场视听的盛宴。 当然,这一切都是文玉在掰着苞米或者将一袋袋的苞米从车上卸到院子里爸爸早就打好的苞米楼子里时,借着擦汗的机会,偶然瞥见的——这么美丽的田园风光,恰巧是城里那些忙着换装的人,所向往的,选定一个云淡风轻的美好秋日,不惜驱车上百里,从那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杀将出来,而将这一切,包括忙碌的农人,一并摄入镜头,而在朋友圈里慨叹农家天天画中游,该是有多么的舒爽和惬意呢!但是文玉知道,如果一旦扔给他们一双满是黄泥的胶鞋或者一双打着补丁的白线手套,而让他们掰下那黄的棒子或者割下那红的高粱,不消十分钟,诗意和浪漫,就会顺着他们的鼻洼鬓间的香汗,而冲刷殆尽的。 这是文玉的切身感受。 文玉从八岁起,还拖着两条细瘦的黄辫子的时候,就已经正式下地干活了。双手高举着一把和她差不多一般高的镰刀,奋力的向一棵有她胳膊粗的还涔着绿汁的苞米杆砍去,七八刀过后,那傲然的家伙才轰然倒下,还没有忘记将身边的这个麻杆儿似的小姑娘压倒。 但几年的城里生活,让文玉感觉到疲乏了——再也没有当年的单枪匹马就敢去挑战庄稼棵儿的雄心壮志了。国庆的七天假期,除去刚到家的那天,因为下了一天秋雨的缘故,在家里热乎乎的土炕上躺了一天之外,剩余的假期,文玉都像个勇猛的斗士,冲在了田间地头——支撑她的信念就一个,她每掰回一个棒子,日渐老去的爸爸妈妈就少掰一个。 及到出了几身臭汗,脚都来不及洗,就沉沉睡去的时候,文玉j居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轻松——所有的疲累,是睡一觉就可以解决的,这该是有多么的简单与明快啊!而自己的仿佛遥远到天尽头的那个世界,却是看似轻松,但很多事,是即使睡个天昏地暗,也解决不了的。 对着两个平行的时空,文玉真的说不上喜欢那个,讨厌哪个。 躺在德懿的毛坯房子里,连日的劳作让四肢像散了架,但文玉却从心底里感觉到一股新生的力量的复苏。她想起《飘》里斯嘉丽对于陶沃得那片红土地的感情了:有再大的事,我只要回到陶沃得,就仿佛能从那红土地里生长出勇气与力量一般,而让她重新焕发与坎坷一决高下的昂扬的斗志。 老家的阳光和黑土地,就给了文玉重新踏上征程的信心与意志,她要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就像爸爸妈妈刚把苞米收回家里,就打量起明年的庄稼一样。 文玉不打算再去看秋桦了,对于秋桦发出的希望她出席她们的婚礼,文玉在走出医院的时候,就明确的告诉德懿,把她从那名单中剔除:她不忍心看到秋桦再一次被撕扯得鲜血淋漓。 该搬家了,屋子里渐渐上涌的凉气,催促文玉必须得赶快行动起来,而不能耽搁了。 文玉原想把东西,包括花盆,都搬过去。但德懿不同意。德懿说,林玲姐那种朝不保夕的婚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最后一根什么破稻草压碎,那时她必定会跑去和文玉挤在一个屋檐下,搬去那么多沉重的东西,搞不好几天再搬下来,麻烦,而且,丢人,德懿皱着眉道。 文玉也知道德懿的意思,自己虽然交了取暖费,但那根本不足以抵偿房租,林玲姐是随时都有可能收回房子的,到那时,寒冬腊月,自己再搬花弄草,真的会让人笑话。虽然她现在就躲在这个毛坯房里面,但是至少没有几个人知道,而不必招摇过市。 “花没事,冻不着,楼上楼下都是地热!”文玉知道这是德懿,在给自己留下一条撤退的后路。然而,文玉暗中决定,她会在开春买房子,贷款,她不能永远依靠德懿! 老婶儿那边一别,也没有什么消息了。文玉也不好意思去问那个做律师的家长。那家长在第二天的下午打过电话来,问他的账上突然多出五千块钱,一查,是老婶儿发过来的,说是先预付的律师费。那家长问是不是文玉让的。文玉就干脆的承认了,当时文玉本想拿这笔钱,但老婶儿坚持说她还有钱。 那家长很是感动,就告诉文玉说,他争取将老婶儿的案子申请公益援助,这样,老婶儿就不用花一分钱,而也可以打赢官司,但就是需要一个评估确认的过程,大概会用去几天,问文玉和老婶儿能等不。 文玉都没有和老婶儿商量,就直接同意了。文玉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再拖几天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而能给那濒临破产的的娘俩儿,省出孩子一个学期的学费,该有多重要。 文玉还报考了一个网上的授课平台,第一周就收入的四百元,这至少解决了她的时常花销。写作,文玉是又捡了起来,安静的守住时光,耕耘岁月,是文玉喜欢的,而且还有稿费可赚。 又有快一个月没有去看逸多了,文玉决定,下周就去看孩子。 十月里,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总结的季节。独立自主,永远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而为之不懈的奋斗!不再妄自菲薄,文玉知道,只有让自己不断的强大起来,才会收获更优秀的一切! 这是文玉在瓜果飘香的时光里,给自己做下的总结及期望。 “毕竟,明天是新的一天了!”文玉在毛坯房里对站在陶沃得红土地上的斯嘉丽说! 第二十六章 周六,文玉夹着一个铺盖卷,就搬了家。 这次,她谁也没让来,包括德懿——德懿的爸爸住院了,而妈妈,刚被查出心脏病。妹妹的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了,挺过医生说的“最高生存界限”,但妹夫下了岗,已经快半年了颗粒无收,而将窝在家里打游戏和与老婆吵架当做了职业;小弟在老家盖的房子被征了地,给的补偿款根本就不够再起一栋房,一家三口寄居在亲戚家,但据说,那点可怜的补偿款,也即将被亲戚们用各种借口骗光…… 这些,文玉光是听说就已经感觉到了头痛,可是,这却是实实在在的压在德懿肩上的重担——作为家里的老大,和唯一一个健全的人,她责无旁贷。一向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德懿,也破天荒的,沉默寂静起来,而将愁云笼罩在自己那头短发和高挺的鼻梁上。 文玉临离开的时候,将自己的工资卡,交给了德懿,一并交过去的,还有自己工资卡的密码,“都取出来吧!虽然没有多少!但你现在四处都需要钱!” 德懿默默的接过了工资卡,红了眼眶,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将铺盖向林玲姐的柔软洁白的大皮床上一扔,文玉连整理都没有,就下了楼,直奔了婆婆家——具体说,前任婆婆家。 逸多早就等在了门口,而将门开启了一条小缝,把自己的黑豆子眼睛,就挤在门缝那里,时刻窥伺着走廊里的动静。 及待文玉从楼梯的拐角冒出头来,逸多先是惊喜的“噫”了一声,接着就将嘴塞在口里,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宝贝!”文玉蹲下身来,向门缝里的那个小不点张开了手臂。‘ “妈……妈妈……”逸多迟疑的叫着,想过去,又有点不敢。就在门槛那里踌躇着,越发卖力的啃起了自己的小手,以至于涎水顺着小手背流了下来,打湿了小袖子。 “宝贝……逸多……”文玉笑着,将两手一击,做了个准备好的姿势——这是逸多还刚会走路的时候,娘俩个玩得最多的游戏:妈妈一击掌,逸多就歪歪斜斜的扑进妈妈的怀里,而由妈妈将这个小肉蛋举高高! 这个动作唤醒了逸多美丽的记忆,他摇摇晃晃的向着文玉走了过去,可是,刚迈开几步,离开了奶奶家的那扇红棕色的防盗门的势力范围,逸多又站住了脚,回头望向门内。 婆婆,是一直站在门内的,此时将逸多的小书包递了过来,“这里有逸多的小水瓶,小手绢,几包小零食,还有一卷卫生纸……”婆婆说道,同时就拍了拍逸多的小脑袋,“去和妈妈玩去吧,晚上逸多让妈妈再送回来!”这末一句,是给逸多说的,但文玉知道,婆婆这是在和自己说话:白天,文玉怎么带着逸多玩都行,但一到晚上,逸多必然哭闹,而要回到奶奶那里去。 “孩子和我还不熟,还缺乏安全感啊!”文玉在心里暗叹一声。 “好啊!”逸多仿佛从奶奶的话里,得到了某种承诺似的,竟然拉起文玉的手,“走啊!妈妈!去溜溜!” “我们可以吃好吃的,看电影,去游乐场,买玩具……逸多想先玩哪个,再玩哪个,由逸多决定!妈妈听逸多的建议!” “真的吗?我可以怎样就怎样吗?”逸多终于将小手从嘴里扯出来,而惊喜的叫道。 “对呀!逸多大了,当然要自己做决定了!”文玉笑着,从那小背包里,掏出手绢来,擦干净了逸多的小手和小脸。 “那……那先去游乐场吧!”逸多迈开小短腿,就要走。可是还没有走出他身高那么远的距离,就又犹豫起来,“想去买玩具,也行……” 文玉笑了起来。他看逸多身上的小衣服和鞋子,都是新的,小脸上也消失掉了很多最初的令文玉心碎的恐惧,不由得想起艳红——艳红已经改口叫文玉姐了,“我哥爱咋折腾咋折腾,但是和我没有关系!咱们处咱们的感情!我就叫姐了——反正那个像妖精似的女的,我是不会叫她嫂子的!”——告诉她的话。 “上次,你带逸多出去,给孩子买了那么多的小衣服和鞋子,给他们家臊皮坏了!而且,我听说你送孩子回来的时候,还和我大姨说:如果感觉逸多是个累赘,或者养不起,尽可以将逸多送回来给我!我要!” “姐你还说:谁如果欺负到逸多!我绝不答应!逸多!是有妈的孩子!” “姐,我真没有想到,看你平常连只蚂蚁都不敢得罪的人,突然就发起威来,还挺吓人的呢!特别是那句:逸多,是有妈的孩子!我大姨夫听说了这句话,就把我哥又找了去痛骂了一顿!听说,现在是,那女的的孩子,买什么,都有逸多的一份!” 文玉至少从逸多的现状看,艳红没有夸大其词。 “逸多!是有妈的孩子!这还用说吗?”文玉一挺身,站了起来,而将逸多也抱了起来。托着逸多的小屁股,文玉将头转向了逸多,“来,宝贝,和妈妈贴个猫脸!” “哈哈!”逸多将那小脸贴了过来——凉凉的,软软的,让文玉的心不禁就酸软了起来,想掉泪,但随即,就强压了下去。文玉已经决定,不再轻易的哭哭啼啼。因为,哭哭啼啼,至少从现在看,没有带给文玉一丝一毫的好处——在文玉的脸上贴了又贴,并且将涎水蹭了文玉一脸,“这臭孩子,快点给妈妈擦擦!”文玉故意的嗔怒道。 “嘻嘻!”小逸多举起小手手来,在文玉的脸上不管不顾的乱涂起来,而故意的“咯咯”的笑起来。 “臭孩子!掐屁!”文玉将手心里的那团软乎乎的小肉球,轻轻的掐了一下。 “咯咯!”逸多放声的大笑起来,夸张的扭动着自己的小屁股,而向楼门那个方向叫道:“去吃汉堡啊!” 这一天,像旋风一样的过去了!文玉带着逸多,吃了汉堡、虾滑和冰淇淋,玩了云霄飞车,大转盘、超级赛车;看了大象和小猴子,又抓了半天的小鱼和追了一个多小时的泡泡球! 赶到商场关门的前夕,娘俩个还像抢货似的,买了变形金刚,逸多说他最喜欢擎天柱和大黄蜂了! 夜幕已经四合,绒绸般的夜空点缀着点点星光,文玉还要带孩子去赶夜场电影:她答应过孩子看电影,就一定要做到。文玉对逸多的教育底线就是:不要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 为了节省时间,文玉带着逸多从植物园斜串了过去,却意外的撞见一堆沙子,旁边还堆着两垛地砖——很明显,这是准备铺路用的。 逸多一见了沙子,就像一颗小箭头似的直接射了过去,“妈妈,挖沙子啊!”逸多高兴的尖叫道。 “那宝宝就没有时间看电影了呀!”文玉蹲下来,拉着逸多的小手道。 “那不看电影了!挖沙子啊!”刚刚还是世界上最好的电影,在这堆沙子面前,像一块抹布一样,被逸多抛在了脑后。 文玉想起了她和德懿在后道看到的那对挖沙子的母子,就毫不犹豫的欣然同意了,“那好!挖!”文玉也叫道。 这样的一挖,就又挖了一个多小时。逸多掏了一个大洞,并用妈妈帮助捡来的小树枝,将洞包围了起来,“妈妈,这是霹雳闪电侠的地下宫殿!”逸多指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骄傲的说…… 坐在回去的出租车上,文玉犯了愁,逸多的小衣服早已经脏的不成样子,这样的送回去,文玉觉得实在尴尬,可是现在童装店早就歇业了。 正在为难的时候,睡在怀里的逸多却突然就动了起来,喃喃道,“妈妈,我不要回奶奶家,我要去妈妈家,我要和妈妈睡……” 突然间,文玉就泪流了满面! 第二十七章 秦栋的报应 当文玉抱着逸多,在满床的变形金刚的零件中醒过来的时候,晨曦正从林玲姐家的落地窗帘的缝隙中调皮的露出头来。 环顾四周,文玉感觉自己像在做梦:逸多,怎么会睡在自己的旁边,正把小嘟嘟嘴吧嗒成一条小溪;这床,怎么竟然会这样软,而这四壁,竟然这样白?甚至,连空气,都多了馨香与温暖。那熟悉的,伴随着自己大半年的那间毛坯房子呢,那嘎嘎作响的,老是担心罢工的老床呢,还有那一蹭,就要掉下渣子的水泥墙,以及永远弥漫着土性味的空气,都不见了! 一切,都变了!变得令文玉眼花缭乱了起来! 逸多翻了个身,一条小胳膊,就扔在了文玉的脸上,而呐呐的嘟囔着,“妈妈……妈……” 文玉悄悄起了身,她要去给逸多和自己准备早餐,像样的早餐,在像样的厨房里,作为自己的全新生活的标志。 当鸡蛋饼、小奶粥和凉拌黄瓜丝端上来,逸多的小豆粒子眼睛放了光,而一口就吞掉半碗小粥的时候,文玉决定,今天还是陪伴逸多,至少,把昨天没有看的电影,一定要看了。 文玉原本还有两节网络课,就在上午的十点,要直播。但文玉和网管老师请假了,虽然老师很是不高兴,甚至告诫文玉说,会危及到她今后课程的购买情况,但文玉在所不惜:钱,只要努力,有的是时间赚的;但逸多的成长历程,她这个做妈妈的,缺失太多,她要一分一秒的抢回来。 又是旋风样的一天,除了看了场电影,算是比较正规的仪式了之外,其实文玉细算下来,好像还真没有做其他像样的活动了:喂蚂蚁,找树叶,猜第一个从街角拐过来的是汽车还是行人、跳格子和背老鹰! 当时间的梭子“嗖”的编织起夜幕,又装点上繁星的时候,文玉不得不将孩子送回去了,明天,她要上班,而逸多,要去上幼儿园。 返航的一路,是逸多激动得已经手舞足蹈的一路,像小雀一样的叽叽喳喳,一会说天,一会指地,而小手,始终紧紧攥着妈妈。小脸上因为连续的户外运动,已经有些干裂,但那双黑豆子眼睛却是从来没有过的那么明亮! “妈妈。你下周还来接我来呀!”当文玉已经走下婆婆家的楼来,逸多居然打开了阳台的窗子,趴在窗台上向她大喊道!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文玉想起逸多磕磕绊绊的和她说的,“他们都说我是有妈的孩子!说妈妈会保护我!”这是最让文玉高兴的!她不要逸多像那些单亲家庭的孩子,躲在一个角落,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恐惧地看着周边的一切,那怕有个人咳嗽一声或者树叶从枝上飘落,都要吓得心惊肉跳。 文玉不要逸多这样!她要逸多开心的笑,欢快的蹦,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永远都是阳光!为此,文玉可以不惜一切。 对,就这样一直站在逸多的背后,将自己化作伞,为逸多抵挡住所有的凄风苦雨!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文玉想到了这句话,而认为古人总结得极是!自己可以忍受各种委屈,但只要涉及到逸多,文玉是不惜将自己化作一门大炮,而向任何目标开火的。 “文玉!文玉!”有人大喊着文玉的名字,让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的文玉大吃了一惊,抬起头,就发现,梁姨,正从对面的超市里出来,向她摇着手。 “梁姨!”文玉不禁惊喜的叫道。她喜欢这个老太太。 那时,秦栋不在家的时候,梁姨做了什么好吃的,必会敲响文玉的房门。文玉就坐在梁姨家的客厅里,一边吃着,一边唠点柴米油盐的话;或者就一起看电视里的农村题材的电视剧,当一个熟悉的乡音蹦出来的时候,两人会像是而笑,却不用说什么话;有时梁叔感觉不错,就会歪倒在床上,而由文玉搭把手,玩会“斗地主”的扑克牌,而就在静静的日影里愉快的耗去大半天的时光。 梁姨还是那样的健谈,像连珠炮似的,问了文玉好多的问题,最后不由得就说到了秦栋和他的那个新娘子。 “我和你梁叔简直住不下去了,要搬家啦!那人!是个祸害呀!”梁姨举起自己的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和文玉的面前,上下摇晃着,像指挥棒一样的牵引着文玉的视线。 “打麻将,那是天天从早到晚,都不待歇气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淘登来的那么些人,楼道里也是天天闹闹哄哄的——你梁叔,你知道吧,心脏不好,受不得这样的响动,气犯病了好几回!我合计去找她说说,但一看那挤眉弄眼的劲儿,我就懒得搭理她!就和秦栋说了,那秦栋也是嗯嗯啊啊,好像还嫌我们多事,挡了他们的财路似的!没有办法了,我就仗着老脸面,去找了你公公,稍稍消停了两天!这不,这两天,又响动了起来,而且,更厉害了!先不说,在走廊里如何的大呼小叫,竟然是半夜就有车灯在楼下乱晃,开关车门的声音能震塌整座楼!听说,是那娘们从关里拉来的,专门放大局的,他们好抽头!” “你挣钱放局,我们不管,可是不能影响我们的生活呀!上周一早上,你知道吧,文玉,一泡老尿,就浇在了咱单元门上,半地都是尿水!整个楼道那味啊,没个提!” “都是老邻老居的,好多还是建设局的老人,大家忍着,都不好意思说,可是他们闹腾的实在过分!咱几个老邻居合伙去找了物业,如果再这样折腾,我们就报警!”梁姨气得嚷了起来。 “秦栋啊!是鬼迷心窍了!早晚的让那娘们败坏喽!就说你在家的时候,还顿顿做饭,变着法省钱!可是,这个娘们儿,基本是长在饭店里了!从早上,到晚上,基本都是外卖。楼道里来来去去的送饭的,差不多都是往他家去。而且,得啥贵吃啥!就说,前两天,咱家楼下的水果店,你张姐,你还记得吧,说那种榴莲的,一斤就三十块钱,她都担心卖不出去,可是人家就点名要,而且囫囵个买,好几百,一会就吃光了!还爱吃熏肉!熏肉!文玉,你知道,多贵呀!可是人家,整块称!就秦栋那点钱儿,根本就公布山她花!听熏肉馆的说,这才来几天啊,就拉了人家五千多的饥荒!借钱都得吃吃!” “这两天,外人不咋来了。听说秦栋也实在看不下去她和那些人眉来眼去的,就给撵走了。楼道里倒是消停了,但是那俩人不知道为何就打起来了,先是吵,然后是摔东西,最后是动手!常常的,半夜就鬼哭狼嚎了起来,震得地板山响——楼下你李哥可又遭了洋罪了!” “秦栋啊!是鬼迷心窍了!早晚的,得让那娘们败坏喽!报应!”梁姨最后说。 第二十八章 老叔出事了 和梁姨告别,文玉的心情,在逸多的基础上,更加的明媚起来! 文玉不是那种看到伤过自己的人不好,就幸灾乐祸的人,虽然她非常有资格对秦栋幸灾乐祸。 但文玉笑的,确实是秦栋:秦栋是多么喜欢过他现在的生活呢!可以连天彻地的打麻将,而且能够以此为职业!可以随时随地的吃馆子,而且能够专挑贵的;可以肆无忌惮的拥抱梦寐以求的美人,而且能够合理合法! 可是,结果呢? 文玉想起一个古希腊的传说,一个商人极度渴望得到宝石,向神祈求说,只要让他实现梦想,他可以放弃一切。于是神大手一挥,他的面前就出现了延绵到天边的宝石。商人欣喜若狂,像个疯子似的扑向了他的宝石,抱着、亲着……可是,中午到了,他的肚子呼噜噜的叫了起来,他觉得该用饭了。可是,周围除了宝石还是宝石,根本啃不动!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又向神发了一个祷告:愿意用着所有的宝石,只为换来一个能够活命的饼子! 但神当时出差了,或者,选择性耳聋,结果,这个人就在遍野的宝石的璀璨的光芒中,活活饿死了。 想到这里,文玉不禁又笑了!婚姻的土壤根植于柴米油盐,财富的享有得是人还喘气!秦栋和商人都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所有的一切的实现,都离不开踏踏实实的生活! 对秦栋,文玉决定,就笑到这里为止:秦栋及其所代表的一切,在文玉的思想的河流里,j就像那枯枝败叶,是早已冲出了记忆之外了。 我还有我的生活!文玉在心里对自己清清楚楚的说道。 但一想到踏踏实实的生活,文玉不能不惦念老婶儿了,那个不忍心看到她的被蒙蔽,而愿意让她清醒起来的可怜的人。已经两个星期了,可是杳无消息。 文玉决定,周一上班,她无论如何要给那位家长打电话了。 文玉的电话还没有拨出去,她期待的电话,竟然就打了进来。文玉赶紧的抓起电话,心不免就“砰砰”的撞击起胸膛。屏住气,文玉按响了听筒。 “你老叔,出事啦!”劈头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从一个经多见广的,任何场合都应该镇定自若的律师嘴里说出来,实在不能不叫人震撼。 文玉的手,忍不住的抖了起来,虽然她对这个所谓的老叔,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而且他还是以那样让人不齿的方式,从他自己的生活中退场,但他毕竟是熟识的人,“出事了!”这一定不是好话呀! “怎么回事?”文玉咬住嘴唇,问道。 “重伤害,已经被抓了!” 放下电话,文玉呆了半晌。 事情的经过,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只不过,是以这样的面貌出现。 那三十多万,一离开老婶儿的家,立刻就被那个卖西瓜的女人抓了去,而且,从那刻起,老叔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用抛妻弃子和断绝后路这样的巨大代价换来的大半生的积蓄。 两个人什么都没带,连夜跑到了临市的一个城乡结合部,投奔了据说是女人的一个远房表哥,说是在当地“有号”,能帮助他们安家立业,老叔自然高兴——背井离乡,他也愿意身边有一个亲近的可以依赖的人。 及至站在那间只有四十多平的肮脏的阴暗的出租平房里——老叔和垃圾打惯了交道,但还是忍不住屋子里的那股子恶臭的时候,老叔起了疑。 但女人说了,这是大城市,这样的一间屋子,一般人是租不起的。这样的一说,老叔的围着自家那几十平的小废品收购站转的经历,立刻就增加了女人这话的可信度,老叔叫了“表哥!” 特别是,当天晚上,在枕边,那女人对着老叔的耳朵说道:表哥这里确实是有点脏乱,但主要是表哥忙于业务,没有时间打理罢了。我们住在这里,至少不用我们花房租。如果咱们出去重新租房,房租那么的贵,不合算!我们要省下钱来,好合计做个买卖,以后好白头偕老过好日子!这样的一吹枕边风,老叔马上就酥软了——那个猫着腰的,老用眼角斜楞人的老鼠一样的人,就成了老叔的恩人。 头两天,饭菜都是表哥张罗的,很丰盛,小酒一端,两人也倒是喝出来些意趣,表哥就跟老叔掏了底:这周边的麻将馆,我就没有不知道的!都得卖我一个面子!老叔细一问,原来表哥就是侍候“局的”。 老叔很看不上这样的一天对所有的人都弯腰鞠躬的人,为了三块两块的小费,让他学狗,他都可以直接趴在地上“汪汪”叫的。但那女人就搂住老叔的脖子道:侍候“局儿”,那么容易吗?得眼活心活!结果,一笑,呲出一口黄板牙的表哥,又成了老叔的偶像。 借着点酒劲儿,那婆娘就又猛灌上了迷魂汤:咱白住,再白吃,就有点说不过去,咋的也得表示表示,这样一说,老叔就把缝在裤腰里的作为后手的一千块钱也抠了出来。女人和表哥就都很高兴,夸了老叔很多的好话,并且给老叔倒了酒。老叔一扬脖,就下了肚!老叔也很高兴,觉得幸福的日子就在这里向他招手。 头三天,他还和女人住在表哥腾出来的那间唯一的卧室里,可是,到了第四天,女人就说,表哥身体不好,应该让表哥住舒服的屋子,而他们俩应该去睡客厅。 老叔一想,也对,就随着女人住了客厅。可是,等到他半夜起来上厕所的功夫,却不见了方才还睡在身边的女人,结果一找,就在表哥的床上发现了! 老叔很愤怒,就质问是怎么回事。 那男的倒是有些愧色,那女人可就叫嚷了起来,说她好好的一个良家妇女,被老叔生生的败了名声!现在弄得是有家不能回,她要老叔赔偿她的损失! 面对着这样的围着一个被窝的男女,老叔多少有些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就向那女的要钱,结果是得到了一顿劈头盖脑的臭骂:你个臭要饭的,是后来两天老叔得到的唯一称呼。 又一天晚上,他们说老叔做的菜里放了太多的盐,是要齁死他们,女人先是骂,老叔忍不住,就回了两句嘴,结果那女人就彻底爆发了,和那男人合伙对老叔拳打脚踢,而且让老叔识相点,早点滚蛋,别挡着人家两人的好日子!这样的将老叔打了出门,而连一个脸盆都没有给丢出来! 老叔流落了街头,靠捡拾垃圾过活。因为误闯了另一个拾荒者的地盘,遭到那人的一顿殴打。 老叔现在才彻底后了悔,可是咽不下这口气,就又去找了那婆娘。透过窗户,看俩人正在查钱,自己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老婶儿亲手缝的老蓝布的腰包,就被随意的撇在那里。 “还想着和我过?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臭要饭的!不过,老娘也不亏……”那女人搂着钱,笑道。 老叔再也忍不住了,撞开门,就冲了进去。也不知怎么的,那“表哥”就倒在了血泊里。 “重伤害!那人现在也没有脱离危险!而且,那女的的证词,对你的老叔特别不利!他还没有钱聘请律师,只能由法院指定辩护人,搞不好十年吧——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多挽回些文玉老婶儿的损失……” “她和那男的,是夫妻吗?”文玉记得自己最后问道。 “夫妻?怎么可能?那受伤的,原来就是咱们市的,靠着在麻将馆打零工混日子,后来实在是混不下了,才走的。女嫌疑人卖西瓜的时候俩人就认识,苦于没钱,才找的你的老叔下的手!” 第二十九章 有孩子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多久了,自从改变命运的那一次,这里没有再来过? “秦记废品”,四个字,斑斑驳驳的,勉强能在一块绑在路边的电线杆子上的,四边卷起的铁皮上辨认出。凑近招牌下仰望,还不难认出这块铁皮的最初,应该来源于一个蓝色的油漆桶——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桶子的一部分残肢,还在这城市的郊外的寒风中颤抖。 “更破了!”文玉现在就立在这个招牌下面,而面对着那座小小的院落。不知道是新修了路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文玉感觉这两间小门脸儿,像一个古稀的老人般,伛偻着腰,更加的低矮破败了。 昔日那高高的纸壳山和矿泉水瓶山已然是不见了,只在角落里还有着一些残迹:几个空的油桶和一堆锈迹斑斑的,看不出什么原型的铁件,还有一捆颜色杂乱的塑料,在寒风中瑟缩着。 “文玉!你怎么来啦?”那几乎要沉入地下的低矮的门,忽然就被推开了,使得那门上旧年防寒钉上去的塑料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老婶儿端着一盆水就走了出来。 “老婶儿!”文玉叫了一声,而什么话都说不出。 老婶儿简直没了模样,头发是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梳理了,满脸的褶皱都堆积起来,使得那土色的脸上像是涌起皱纹的波浪。一件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冲锋衣胡乱的披在身上,看那款式,应该不是老婶儿的,而是哪个人像扔破烂一样扔掉,而老婶儿捡来穿在身上的。一只脚的裤管高挽,而另一只则拖到了地上,被水渍和泥土打湿了大块儿。 “老婶儿!”文玉又叫了一声,而不知道是不是该将老叔的事,告诉出来。 “是为你老叔的事来的吧?”老婶儿倒了脏水,竟然开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文玉不能不吃惊了。 “禹城,就是我儿子,回来了,他去看了他爹,刚回来!”文玉突然发现,老婶儿的盆子里,是一条运动裤。 “怎……怎样的……”文玉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进行这场艰难的对话。 “大嫂……哦……大姐……”一个高高瘦瘦的学生样的男孩子,一推门,也走了出来,一条灰色的衬裤,而光着脚丫子,提拉着一双拖鞋,“都进屋说话呀!怎么还站在院子里呀?”那男孩子笑道,一口白牙,在秋日的暖阳下,让人怪舒服的一闪。就走去端走了老婶儿手里的盆子,而将里面的裤子捞出来,一拧,那水就哗哗的淌了下来,“嗖”,就扔在了文玉面前的一根铁丝上,那铁丝的一头就拴在了电线杆子上,另一头,就是房檐上凸出了一根廪木上。 “还得投一霍水呀!”老婶儿急得就想要摘下来。 “妈!这条裤子,你已经洗了快五遍了!再洗,就没有个裤子样了!”那孩子笑道,就伸出胳膊一拦,老婶儿就乖乖的立住了,仿佛那只儿子的胳膊,就是一座大山。 “这孩子!”老婶儿嘟囔着,而脸上笑开了花,仿佛那一脸的皱纹都能盛开似的。而转身夹起盆子,又笑道,“这孩子!能耐了!” “都进屋!”那小伙子转向文玉又笑道,“大姐啊!改口啦!我是禹城啊!不认识了吧!” “真不敢认了!”文玉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她那时和秦栋见面的时候,禹城仿佛还没有炕高,而现在,是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房顶了。 屋子里,明显的,经过了打理,屋子里还弥漫着清扫卫生所留下的洗洁精的味道。 “收拾收拾屋子!”禹城笑道,“灰,有点大,开会门,一会就好了!”禹城拽过一个小垫子,用手拍了拍,放在了文玉熟悉的那把椅子上,指着文玉道,“姐,坐!”又扶了老婶儿,挨着文玉坐下,“妈,你陪文玉姐唠会磕,我去买点水果!” 还没等文玉站起来阻拦,禹城就已经窜出门去,那灰色的衬裤的影子,一晃,就在窗子上消失了。 “孩子大了!”文玉由衷的道。 “可不是!文玉!得亏这孩子!要不,我能不能活到今天,都说不准!”老婶儿拾起袖子,擦起了眼睛。 “孩子怎么知道的?”文玉拍了拍老婶儿的肩。 “我先是准备瞒着他的,孩子今年大四,马上就要实习,找工作了,我不想拖累他。这个假期他也没有回来,和同学去深圳打工锻炼去了,所以家里最初发生的事,他是不知道的。孩子打电话来说,连学费带实习费,一共一万多,他假期打工赚了点,告诉我只需邮五千就行了。我折腾院子里的存货,卖了一万多块钱,给了律师五千——那五千,后来给退了回来,还给申请了援助!文玉,这我还没有谢你呢!”老婶儿抓住了文玉的手,用力的握了握,而接着说道,“给孩子邮去了五千,剩点,我合计至少够我吃顿粥的。” “可是,刚邮完五千,孩子就又打来电话,说他还想考研究生,问我和他爸同意不?我记得当时我也没说什么呀,禹城就在电话那头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老婶儿又抹上了眼睛。 “心有灵犀!老婶儿!”文玉接口道。 “可不是!我还奇怪的问禹城,他怎么就知道家里出了事了,你猜,那孩子是怎么回答的?”老婶儿将头转向了文玉,竟然有一丝笑意,爬上嘴角。 “我怎么能知道啊!”文玉也不仅笑道。 “那孩子说,平时和我商量点事,我都要唠唠叨叨的说上一大堆,可是那天,我什么都没有,就“嗯”了一声,他就知道家里不好了……” 文玉一下子想起了弟弟的那个电话,不也是自己的一个“嗯”,让千里之外的弟弟,发现了端倪吗?哪怕一点异样,哪怕万水千山的阻隔,都足以震颤那根血脉亲缘! 文玉的心头一热,而赶快转移了话题,“那后来呢?” “后来?他就在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半夜,敲了家门……” “妈!你怎么也没给文玉姐倒点水啊!是不是就等着吃我的葡萄那!”声音和人影,一并就钻了进来。立刻像一轮明亮的太阳,照耀的这破旧逼仄的小屋子熠熠生辉起来。 “禹城回来啦!”老婶儿扶着椅子想要站起来,却被她的高高大大的儿子一把摁住,“都不用妈管!我一条龙服务,葡萄马上到位!” 老婶儿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哗啦哗啦的水声,仿佛那普普通通的洗葡萄的声音,于她,像是一剂灵丹妙药,而能够焕发生机与活力,老婶儿的原本浑浊了的老眼,竟然就那样明亮了起来,像两颗小火焰,在跳动。 “禹城,就是老婶儿的希望与支柱啊!”文玉暗叹道。 及到暮色四合的时候,文玉在漫天星光中回望那仍在路口目送她的娘俩儿,相依相偎着,瘦小的老婶儿仿佛依靠着一株参天的巨树,仿佛再大的风雨袭来,只要禹城一挥手,都会阳光明媚一样。 文玉想起临走时,老婶儿叮嘱文玉,一定要转告老校工,把他那一柜子的旧纸送到这里来卖,“我给他最高价儿!”老婶儿叫道,“废品摊,明天就开张!有孩子在!咱有什么好过不下去的呢!” “我们有孩子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文玉笑着收回目光,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一地清辉中…… 第三十章 好一场笑话 “周天,拉走五车!”又是一个周一,文玉刚走进校园,老校工就像个箭头似的笔直的奔过来,而举起五根手指在文玉的面前欢快的摇晃着! “五车?真不少!”望着老校工那被晨曦涂抹成金色的斑白的发,文玉也笑道,“那里怎样?生意还好吧?” “生意?生意那是好啊!一拐弯,就开始有车排上了!也不能不兴隆啊,收价高,不宰称,还实在!”老校工赞不绝口。 “那就好!”文玉听了也是由衷的高兴。 “遭到这个事,孤儿寡母的,大家也都愿意帮衬一把!我听说,有几个大的收废品的,都宁愿多跑路,而送到那里去。”老校工挠了挠自己的短发,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还是好人多啊!” “是啊!还是好人多啊!”文玉重复了一句,刚想走,老校工就拍起了脑袋,“哎呀!你看我这个记性!你老婶儿特意拜托我给你捎了面豆角!你想着,下班来取呀!”这样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老校工就笑嘻嘻的转身进了门卫室。 从老婶儿家回来的第二天,文玉就去找了柏校长,而提了一个建议:以班为单位,以周为一期,而将班级产生的废纸等物品,每周五放学的时候集中起来,送到值班室。而由老校工登记重量,并利用周末的时间送去老婶儿那里卖掉,周一再按照先前登记的重量返款给班级。 这个提议,瞬间就被柏校长拍板通过,并当天就生了效。一来,解决了学校废纸满天飞的问题;二来增加了班级的班费收入;三来,老校工可以挣个差价;第四,老婶儿有了相较固定的而且庞大的废品来源,几千人产生的“废品”,也足以支撑娘两个的生活了。 于是,皆大欢喜。 文玉抬头看向了深秋的校园,姹紫嫣红,橘黄橙绿,这样的浓墨重彩,是足以与任何一个季节媲美的。“生活多么美好!”文玉满意的深深地叹了口气,就快步向琅琅书声的教室走去了。 第三节课,是教研活动,几个兄弟校的语文教师都来学校听课交流,文玉安排好学生,就拿上自己的听课簿向着大礼堂走去了。 示范课还没有开始,几个外校的老师正围在教研员的身边探讨着什么,这样的场合,文玉是绝对不会靠前的。她捡了一个后排的靠窗的位置,坐下,静静的等待着上课的铃声。 “大嫂……哦……大姐……”一双手突然从后面捂住了文玉的眼睛,一个调皮的声音叫道,“猜猜,我是谁?” 文玉是不需要猜的,艳红的声音,她是太熟悉了。两个月的倾囊相授,对于这个勤奋的“学生”,文玉是从心底里喜欢的。 “你怎么来啦?也不事先说一声!”文玉嗔怪道。 “原来根本没有我,是我听说要来大嫂……”艳红握起手来,作势要打自己的嘴巴,“老叫错——大姐的学校,硬磨着来的,就是要给姐一个惊喜!”艳红的眼睛兴奋得放光。 “你怎样啊,新娘子?”艳红的欣悦影响了文玉,文玉不禁也开起了玩笑。 “新娘子?升级啦!现在是准妈妈啦!”艳红一脸娇羞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真的呀?”文玉高兴的忘记了自己的“言要低声”的信条,而叫嚷了起来,惹得主席台上的几个人,都停止了谈话,而向这边张望着。 “两个月了!”艳红伸出两个手指,悄悄的笑道。 “时光如梭啊!”文玉望着这个秦栋的妹妹,自己从前的小姑子,而现在的好妹妹,不禁感慨道。 “是啊!姐,时间过了太快了!你们离婚都已经一年了!”艳红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昨天我妈和我打电话,还说骂了我哥一顿,说我哥好好的日子不过,这是要作死啊!” “艳红……课,快上了,我们不要说这个话题了好吗?”文玉从心底里,不愿意再听到秦栋的名字,她和他,已经如云彩和石头,是没有丝毫关系的了。 “姐!我不是想要惹你不高兴!我是想告诉你——让你高兴一下……”艳红一急,语无伦次了起来,脸都涨得通红,而又用手握自己的嘴巴了。 艳红的窘态逗笑了文玉,文玉笑道,“没事,说吧!别把自己憋坏了就行!” “我哥……和那个娘们掰了,还让人家讹去五万块钱!”艳红的脸,又红涨了起来。 “怎么回事?”文玉也不禁的问道。 “那女的,根本就不是过日子人!整天不是打麻将,就是好吃好喝,还……还……”艳红被自己的话噎住了,而直伸了脖,却找不到合适的话。 “我知道什么意思啦,你不用急了……”文玉伸过手去,在艳红的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哦!姐知道就好!”艳红长吁了一口气,“身为语文老师,也有词穷的时候,惭愧惭愧!”艳红做了一个鬼脸,又接着道,“可是,这不能怪我呀!那个女人,实在是“非人哉!””艳红因为引用了《陈太丘与友期行》中的一句话,而又洋洋得意起来。 “行了!别臭贫了!说正经的!” “最初好像是那女的放局,和来打麻将的几个老手,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我哥就有点生气,那女的就说,这样是为了联络人气,好有“头儿”可抽。后来,那女的直接就不见了踪影,而有人在一家宾馆撞见了她和一个来打麻将的“大哥”同进同出,我哥就和她吵,结果那女的就骂我哥说是个窝囊废,不能赚钱来养家糊口,而还要她出去挣!再到后来,又是因为钱,那女的天天到饭店叫菜,稍一不顺口就扔,买衣服,是一袋一袋的买,还有化妆品,还有她带来的那个小“拖油瓶”,要学钢琴,要学跳舞,还必须是交际舞……” “我哥实在是供不起,被迫的,就回家和我姨和姨夫要。姨夫是早就让人传话给那个女的,说是:你要和他过,就是他的这点工资,别的你不要想!这房子的房照和家里原来的存款,我和逸多奶奶保管,这是逸多妈妈走的时候,留给逸多的,你们谁都不可以动!” “结果,我哥连一毛钱都抠不出来!原来,我姨还护着我哥,偷摸给点,可是,后来那女的闹得实在不像话,我姨也觉得太丢人,也就狠心不再管!这样一来,我哥就只好到处去骗,还上我妈这里来说是他要去给领导走礼,钱不凑手,还骗走了一千块钱!” “可是,还是不行!估计是那女的找着下家了,就在家里大作大闹,动不动就摔盆打碗,寻死上吊的。我哥也实在是侍候不了了,就说那就分开吧,可那女的不干,说什么我不能被你白睡了之类的,还要我哥把她放局挣的钱吐出来,实际是,她的那点钱,早就被她挥霍一空了!” “又是狠狠的闹了好几场,连我姨夫都看不下去了,就放话出来说,要不断绝父子关系,要不就让那个娘们滚!我妈她们几个听说了,就赶快的告诉我姨夫说,可不能这样,真要逼走了那女的,秦栋和你要媳妇你怎么办?我姨夫一气之下,就再也不让他们登门了。” “这样,那女的就更有恃无恐,将我哥捏得死死的,我哥后来实在是服了,坚决要分,但那女的说,不给十万分手费,休想!到后来,闹得尽人皆知了,还是我姐夫出面找了人,说合,那娘们给打了五折,五万!我哥也拿不出,之后回家给我姨下跪,我姨给儿子拿了五万!而背着我姨夫……” “好一场笑话,精彩不?”在示范课老师精彩的讲解赢得台下阵阵掌声的时候,艳红眨巴着眼睛笑着对文玉道。 第三十一章 复婚 又是一个愉快的周末! 逸多不仅会热了饭,而且拿起扫帚扫了地,并且给妈妈打来洗脸水,告诉妈妈,自己是小男子汉,可以将倒垃圾这样的力气活,包给他! 看着这个刚刚才有桌子高的,气昂昂的,发出这样的豪言壮语的小人的时候,激动和喜悦,像春潮,涌动在文玉的心里:即使逸多少个平凡的人,但也一定会是懂得承担责任的平凡人! 这样一想,仿佛连秦栋,都可以原谅了,他毕竟送给了她这么好的孩子! 送走了逸多,文玉坐在林玲姐家的宽大的书房里,在那张古铜色的老板台后面坐下来,翻开面前厚厚的一本书,《教师应聘技巧大全》,里面早已用红笔作了满满当当的记号。 文玉自从离婚,一个念头,就像经历冬天的小草一样,在心里愈来愈茁壮,最后,变成了文玉天空中一轮闪光的太阳:我要进省重点中学!我要让所有人看一看,即使没有了任何的支撑,凭借我自己,也照样活得更挺拔! “玲玲……”手机的提示音响亮起来,文玉有些愠怒,她不能拿去学校学,而初三的班主任,即使放学,也是要批卷子的。而能实实在在的学上一阵子,就是只有每周日,逸多走后的这段空闲。正学在兴头上,文玉的真不想被打扰而浪费宝贵时间的。 但那手机仿佛是知道了文玉的心思,而要和她硬抗到底似的,歇了一口气,就又执着的响起。 文玉也较起来劲儿,装着没有听到的样子,而堵住了耳朵,嘴里边还大声的记诵着,”教师的神圣使命是……“ 铃声终于寂静岭,文玉得胜似的向趴在案头的手机,做了个鬼脸。 ”当当当……“毫无疑义的,有人敲了门。 这简直没法学历!文玉生气的想到,自从定下来目标,文玉几乎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学习了,连德懿找他出去散心,文玉都拒绝了。她知道,自己还没有权利学人家的侨情或者悠闲,她又要像那个等待分配的暑假那样,全力以赴的拼搏了。 门又响了,却绝不是那种急吼吼的砸门,而是柔和的带有着试探的。 ”文玉!文玉……在吗?“门那里竟然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而且,这声音莫名的还有些熟悉。 文玉不能滋置若罔闻了,而且,觉了出来,电话和门铃,好像有某种联系。 阖上书,文玉拾起电话,来电显示赫然是”二姨! 艳红的妈妈,找我有什么事吗?文玉拨了电话,声音竟然从门那里想起,“文玉,我在你门口!” “二姨,你怎么来啦?”文玉诧异的看着正大包小袋向屋里运送苞米啊,倭瓜熟,豆角……的二姨道。 艳红回家说听课的时候,和你唠嗑了,我就有点想过来看看!是德懿,你们学校的那个老师,也曾经教过艳红的,艳红给她打了电话,她告诉的地址……“ 二姨仿佛一个未卜先知的智者,把文玉的下一个问题的答案都准备好了。 ”我不敢包你在没在家,就合计先打个电话,至少让你下楼帮我搬这些东西——可是,你就没有接电话!“二姨抹着额头上的汗笑道。 “哦!我没有听到……”文玉急忙的掩饰着,就走去扶住二姨,送到了沙发上。 “借你房子的这个老师说好人啊——文玉更是好人——只有好人,才有好人扶!”二姨又仿佛一个预言家一样了。 “二姨,大老远的找我有事吧!”文玉知道,二姨撇下一地的老母猪和小猪子。不会是专门来给她算命的。 “可不!还真有事!”二姨笑道,带着农村人特有的狡黠。 “能猜我是为啥来的不?”二姨,没有等文玉请,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而叫文玉道,“给我接的自来水呀,要凉的!下辈子,我也不住楼!这太不方便,那像咱那大瓦房,出门就上街!” 文玉不禁暗笑了起来,二姨爽快,对文玉的路子。 文玉打开冰箱,倒出给逸多镇的冰茶,满满的倒了一大杯,递给了二姨。 ”咕嘟!“二姨一扬脖,就见了底。 ”好喝!折那是给逸多准备的吧?“二姨抹着嘴巴,笑问道。 ”还喝不?“文玉没有承认,而实际都认可了的笑着问道。 ”逸多!逸多!可是个好孩子!我刚在你婆婆家见到逸多!“二姨有点答非所问。 ”是吗?我咋没有看到你呀——我刚送孩子回来!”文玉不得不惊讶了。 “你那进屋啦?你不就把逸多送到门口卖酒走了吗?我是站在阳台上,看着你离开的!” 文玉没有说话,知道二姨说i的是对的。 “你知道,逸多,一直拉着我手,和我讲妈妈,一脸的得意呀!说着说着,还要拉上一句,我是有妈的孩子!” “说句实话呀!文玉!孩子不能没有妈呀!你们刚离婚的时候,我就亲眼见到你婆婆,有一次就吆喝孩子!破天荒头一回呀!吓哭了孩子,你婆婆心疼的也哭了!你想想,你婆婆心焦,都说孩子,何况别人呢?这没妈的孩子,不就是根草吗?” “可是,你来接孩子了!而且我还听说,你发飙了,说逸多是有妈的孩子,谁欺负逸多,她这当妈的就跟谁没完!你知道吗,文玉呀!你这几句话,把躲在屋子里,不敢见你的你公公,都感动的哭了!那可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也确实!从那以后,凡是听过这句话的人,都不知不觉的高看了逸多一眼,就是那个娘们在的时候,想挤兑逸多,那秦栋有后妈就有后爹的糊涂蛋子,也跟着一溜神气的,光稀罕那个拖油瓶,都不着逸多的边!可是,就因为文玉在,文玉的话在,你公公把秦栋找去又痛骂了一顿,海告诉秦栋,说是逸多妈妈说了,养不起,给人家送过去!人家文玉当宝!把秦栋也骂得低了头,后来,那娘们也收敛多了!” “孩子有今天,都是因为有妈呀!”二姨将两掌在胸前一摊,向着文玉道。 “二姨,你好像想说的,不止是这些吧?”文玉看向了二姨的仓黑的粗糙的手,缓缓的道。 “是的!我受你公公婆婆的嘱托,想和你说一句话,看在逸多的份上,能不能和秦栋复婚?”二姨的眼睛亮了起来,像两团香火,热烈的望向文玉…… ” ” 第三十二章 复婚? “复婚?您是来做说客的?”文玉偏过头,看向了正把一双期待的老眼望向自己的二姨,才明白,二姨的大谈了那么多的逸多,是为着这终极目标添加的一个最最重要的筹码。 “是的呀!文玉!是的呀!你公公婆婆,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找的我,他们不好意思直接来找你,所以让我来的!” 文玉说不出话来了。 现在秦栋梦寐以求的,是终于如愿以偿了。这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高悬在他和她的本就脆弱不堪的婚姻头上的阴云,终于是抵不过秦栋曾经最看不起的柴米油盐,而灰飞烟灭,一地狼藉了。这就好像一个任性胡为的小孩,哭着闹着要月亮,结果摘到手里,才发现不过就是臭石头一块,而立刻就后悔了,想起了曾经被自己无情丢弃过的一个小玻璃球,仿佛还更值得要一些。 她就是那个小玻璃球。 被一脚踢开后,任由她滚在泥里,混在土里,差点被车压过……这都是没有人看到和感受到的。如果不是田媚珠,这个她的极端对立面的出现以及竭尽所能的发挥,像另一个臭烘烘的太阳一样,燃烧得他们焦头烂额,狼狈不堪,谁会注意到她这颗跌落到尘埃的小珠子呢? 在这个时候,她的价值,终于的体现出来了——这个当年的“遮羞布”,现在仍旧希望她继续履行这一角色,去一步跳进这被秦栋和那女人所搅起的腥臭的泥潭,而起到“擦屁股”的作用:秦栋是不能没有老婆的,否则,用二姨的话就是,那秦栋找你要媳妇怎么办? 与其到外面再胡乱的拉来一个,还不如她这个曾经做过这一“职业”的保靠些: 文玉不禁笑了。 这轻微的一笑,立刻就被二姨抓住了,而激动的一把握住文玉的手,“走吧,文玉啊!跟二姨回家吧!” “别急!二姨!他们让你来的时候,没有交代什么,该对我说的话吗?”文玉推开了二姨急切的手。 “交代?没啥交代的呀!就说,秦栋确实做错了,让你看在逸多的份上,原谅他,你俩再好好过日子啊!”二姨一脸的茫然的说道。 一股羞辱与怒气,像飓风一样,在文玉的心底里凝结,仿佛一瞬间就要爆发开来——文玉真想大喊大叫一番。 文玉还是忍了。多年的书本和农村人骨子里的淳朴善良,像消防队的水龙头,竭力的降低着风暴的指数。 “他们就没有说过“对不起”这样的道歉的话吗?”文玉声音不大,但却是清晰无比的,一字一顿的道。 “道歉?道什么歉呢?”二姨有些迷糊了,“秦栋确实不对,其他的,还有什么可道歉的呢?” 是啊!有什么可道歉的呢?文玉在心里笑了,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公婆,一直是她在和秦栋那个痛苦的婚姻里,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一旦文玉觉得自己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一个念头就跑出来劝说,“公婆,不是待你好吗?公公,不是给你讲工作中怎么和人相处,并且处处以你为荣吗;婆婆,不是总是把好吃的放在你的床头吗,下雨的时候,到校门口接你回家吗……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这总比公公婆婆找茬打架好些呀!” 可是,公公婆婆,你们忽略了一点,就是:你们永远把自己的孩子视作为孩子,呵护并且关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可是,别人家的孩子,就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没有任何的感情的枯木与朽骨,不会哭更不会痛!公公婆婆呀,枉我曾经把你们当做我的亲生父母侍奉啊…… 她的被像傻子一样的蒙在鼓里的七年,一直背负着贫穷带给她的耻辱。如果不是老婶儿,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笔交易背后的肮脏:那个叫田媚珠的女人,其实秦栋早就认识了,而且臭名远扬了。虽然公公婆婆愿意花上大笔的金钱,可是,在城里,却找不到一个愿意和秦栋接亲的姑娘,哪个清白人家的,会把女儿推进这个泥潭,而耗费上一生的幸福呢?但是,我出现了,符合公婆对所有理想中儿媳的预期,最重要的,穷。这就仿佛是一颗蛋,终于有了裂缝,可以允许用金钱吸允了一样。而现在,又因为自己儿子的胡为,又弄得臭不可闻。这时,再拉我过去,遮盖这一切的龌蹉——为了自己的孩子,就牺牲掉别人的孩子,这难道不该值一句“对不起”吗? “人家不是给你调工作了吗?”二姨向沙发后面一倒,拖长着声音道。 文玉的心一疼,这是自己最不愿触碰的痛!她原来曾经那么的喜欢二姨,即使她和这个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猪饲料味道的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的亲缘关系,可是,文玉仍旧希望他们能够友好的相处下去。结果发现,在这样的一个曾经那么的淳朴的人的意识里,她还是那个应该用毕生还债的可怜虫。 “是啊!是给我调工作了!可是一个工作,能够抵偿我七年的最美好的时光吗?能够抵偿我一生的幸福吗?一个抵偿一个骗局吗?” “他们做的是不对!文玉!这我和你二姨夫,都说过多少次了!可是,事而已经出来了,你就担待担待!再说,你公婆说了,如果你同意复婚,就直接给你十万,随便你花,不给秦栋一个子儿——这总比你住在别人的房子里强啊!” 文玉真想将“滚”这个字,直接摔在那张正仰起来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老脸上。但是,文玉硬生生的,又忍住了。她知道她不该发火,二姨代表的应该差不多是所有人的意见。二姨说的有多么恳切,自己在这世人的眼里,就有多么的可怜! “二姨!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艳红;您还会这么轻松的说这些话吗?您看着自己的女儿,再被那个曾经抱过那么的肮脏的女人的手,再抱过,你真的就能无动于衷吗?” 泪要涌上文玉的眼眶了,而文玉将这些酸酸的东西,就那么干脆的扼杀了下去。 二姨没了声音,一直仰在沙发上没有动窝,而半晌,才说道,“文玉,我们都知道,你亏!秦栋那些事,我们也知道实在是没脸来和你说这些话……我也是受人之托……但是看在逸多的份上,你再考虑考虑吧……” 二姨走了很长时间了,文玉也没有挪动一点,二姨走的时候,文玉也没有动,她不是失礼,而是,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 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沙发,电视和二姨带来的堆在门口的各种菜蔬,都仿佛坐在一个滑梯上,向着无边的黑暗滑去…… 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带着学生回楼的时候,德懿悄悄的凑了过来,“二姨昨天找你去啦?” “是!”文玉不想多说话,即使是德懿,也一样。文玉此时感觉,语言不是无影无形的,而是像锋利的刀子一样,会割破喉咙。 “复婚?”德懿又问了一句。 “嗯!” “你咋想的?” “没咋想!”和德懿这么多年,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文玉第一次感觉到,德懿,原来也有讨厌的时候。而想赶快的结束这场尴尬的对话。 德懿没再说话,和文玉一并上了五楼,当文玉要向自己的班级走去的时候,德懿拉住了文玉,“我知道你不爱听这样的话,但我必须要说。如果单论秦栋,如果你想要复婚,从我这里,就绝对不同意!我都得给你搅和黄了!秦栋,那就不是个人!我不能再看你往火坑里跳;但看着逸多,我心就软了:他爹都那样了,孩子再没个妈,老头老太太一旦没了,那孩子可怎么办?咱当妈的,既然把孩子带来世上,就不能让他受苦!” 德懿拍了文玉的肩一下,“我话已尽此,最后的决定,你自己拿!” 第三十三章 转折 文玉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夜了,失眠像个一个极端守约的老朋友,又来与她相会了。 但文玉不是一直都睡不着的。只要一看到那轮红的圆球向西天倾斜,远处的连山和大厦,近处的树和小花,即使是面前刚刚还兴致勃勃书写的教案,它们都在她的面前,像被纱笼罩住了似的,而变得朦朦胧胧的时候,一股倦意,就像潮水一样的排山倒海的袭来,头像柳罐那么大,而且灌满了沙,沉重的根本睁不开眼。 这样的困倦,是文玉抵挡不了的。有好几次,文玉就“咚”的一下趴在桌子上,而不管不顾的睡起来,害得大家都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而劝她赶紧回家歇一歇。 及至躺在林玲姐那张阔大的皮床上的时候,脑袋里的困倦,稍稍就会有些收敛,这能够让文玉迷迷糊糊的躺上一两个小时。可是,一过十点,“失眠”这老朋友,就像得到了上夜班的指示一样,在文玉的脑袋里不仅精神焕发,而且马力全开了。 文玉感觉此时自己的大脑,一定堪比“银河一号”,飞速的运转开来。这白天,乃至很久以前,甚至是被文玉扔进记忆的旧货店的一些,已经遗忘的事,都像放电影一样的一帧一帧的,无比真实而清晰的场景重播,让文玉甚至吃惊于自己记忆力的惊人。 这样的机会,如果不用来备课,实在可惜。在说不清已经数过了多少群的羊之后,文玉无奈的做出了这个决定。于是,试着将公开课的教案,在脑袋里一节一节的上演,效果也还是不错。这让文玉觉得,失眠,也没有那么的令人讨厌。 但是,只要第二天的晨曦一剂进窗棂,那午夜里上演的完美无瑕的教学设计,就像烈日下的水滴,瞬间就没了踪影。而脑袋里只剩下了空洞的疼痛,令人无助而绝望。 可是,这像雾气一样反复消散的信息里,有一个却像坚定的战士一样,是无论十一点、十二点,还是后半夜两点或者凌晨四点,都顽强驻守的,就是关于“复婚”的问题。 二姨,就像武侠小说里的高手一样,开创了一个什么著名的门派,接着,就是大批信徒的趋之若鹜。自从二姨首倡了“复婚”这一先河之后,大批的人,就像雨后的春韭一样,茂盛的长出一茬又一茬。而且,隐藏在在各种各样的场所,仿佛就像是地雷,预先就埋伏在那里,就等着文玉经过时好踏响。 文玉在午夜,自己的脑袋最清醒的时候,曾经计算过,并且拉了一个单子出来: 二姨,家里;德懿,学校;前任大姑姐和大姑姐夫,幼儿园门口;梁姨,超市;李哥,广场花坛前;宁健,路边;任楠,电话;淑仪,家里;淑仪的婆婆,老年活动中心门外;秋桦,电话;柏校长,出操间隙;丁校长,走廊里——甚至厕所,李珊立在浓烈的氨气中,还不忘语重心长的教育文玉道,“有啥的呀?就当那秦栋是个死人吧!他好歹是孩子爹,不会亏待孩子的!” ……“复婚吧!” “还是原配好啊!” “看看能不能重新接纳秦栋啊?” …… 虽然说辞像原野上的花,各有情态,但都清楚明白的表述一个意思,和秦栋复婚,是你唯一正确的抉择。 理由有二:第一,为了逸多有个完整的家;第二,对于,秦栋,你大可以当他是空气。 丈夫和父亲,这在一个家的单元里该是有多么重要呢!可是,就当没有他,就当他死了,这样的话比比皆是。文玉不知道是该替自己哭,还是该替自己笑。这样的不能做出决定,文玉就只好苦笑了:这样的家庭,我究竟复的什么婚呢?是给死人或者不存在的虚无复婚吗? 秦栋,由复婚的主角,变成了配角,而且,连配角的地位都不保,而是一个“赠品”,一个沾了他的儿子的光的不受欢迎的“赠品”:就像我们到楼下的小店买酱油,但是却非要搭配你一个过期的辣酱一样。吃下去,兴许是要闹肚子的,但不收,那瓶心仪的酱油,店家是拒绝出卖的。 可是,谁站在自己的角度,设身处地的替自己考虑过吗? 秦栋不是空气,更不是死人,如果这样可以的话,也许比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更要好上千倍。但秦栋不是,他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的,而且占据着在一个家庭中至关重要的中流砥柱的位置:丈夫、父亲、儿子、友人。 秦栋是丈夫,但又不是丈夫,因为你不能依靠他遮风挡雨;是父亲,但又不是父亲,因为逸多不能指望他抚育成人;是儿子,但又不是儿子,因为年迈的老人不可能指靠他颐养天年;是朋友,但又不是朋友,因为他没有一点忠诚坦率或者热情淳朴分享给大家…… 而他,对这场婚姻,能够贡献的就是一个名头。像许多的名人,荣获这个家庭的“丈夫、父亲、儿子或者朋友”的荣誉头衔一样,他是个牌位。 这样的一个“四不像”的牌位,却是真真实实就站在面前的。文玉该拿他怎么办呢?却没有人给出明确的答案,大家好像统同一气,就是为了劝复婚而来劝复婚,仿佛这是一个流行,就好像到了春天必要去踏青,过了年必要吃饺子一样,没有人去探究“复婚”,这一形式背后所蕴含的意义,以及文玉将面临的地狱般的生活。 这所有的声音里,只有一个“异类”,就是弟弟,“不行,就是不行!坚决不能复婚!姐,你一定要明白,婚姻和家庭的意义,那绝不是一具干瘪的腐臭的躯壳,那是每时每刻的朝夕相处,相濡以沫!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你离婚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你难道忘记了吗?如果就是出轨,或者就是有些小阴谋在里面,只要洗心革面,诚恳道歉,这也可以原谅!但是,秦栋,那是个什么东西?无能昏聩、散漫懒惰、任性胡为、思想不端、自私推诿、无情无义并且还自以为是!你再一脚踏进去,越发没有人瞧的起你了!秦栋还会像原来一样,有可能会变本加厉,因为你是两句好话就可以再糊弄过来的。你仔细想一想啊,姐,孩子和老人一定会要你照顾的,你再养个秦栋,你这一辈子太苦了!至于逸多,姐,自己努力工作,有所建树,咱这强大了,孩子咱自己养不行吗?咱养不起吗?秦栋他不会给孩子一点点好的影响,也不会给你减轻一点点负担。最最关键的一句话,就是秦栋这个人不行!” 但弟弟的这一番话,立刻就遭到了爸爸和妈妈的迎头痛击,而湮没无闻了。在爸爸妈妈的意识里,为了孩子,做妈妈就是要忍辱负重,几千年都是如此,自己受点苦,有什么可哀叹的呢? 在这连翻的轰炸面前,一直坚决不复婚的文玉有点动摇了,当老婶儿又带着大半袋的面豆角来看文玉的时候,文玉的回答变成了“我考虑考虑”。 但就当大家都以为马上就可以劝说成功的时候,文玉却对所有的胜利在望的笑脸,甩过去一个炸弹,“想和我继续交往的,就不要再谈复婚的事!”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第三十四章 复婚,去他的! “因为什么呀?你像个抽风的似的?”德懿、李珊和淑仪几个,鱼贯着走了进来,而德懿劈头就这样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文玉站在客厅里,手插在胸前,和随意的样子,而德懿却分明从文玉的脸上,看到了磐石一样的坚韧。这神色,是德懿熟悉的。她知道文玉的个性,看似文文弱弱,可是一旦下定决心,那绝对不是轻易就可以更改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德懿在心里暗暗对自己道。 “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德懿缓和了语气,和几个人相挨着坐了下来。林玲姐家的沙发一下子就塞满了人,而宁健嫌挤,就跨在扶手上,而拧过上身向着文玉又重复了一句,“咋的啦?谁说啥了呀?” “大家都是认为我必须复婚,而来讨伐我的吗?”文玉一动不动,声音也不高,却无比清晰的一字一顿道。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仿佛是一场突袭而来的风暴,在林玲姐家的沙发和电视以及壁画上翻卷,而化作一股一股的寒气,让在坐的几个人不自觉的都心头一凛,而都挺直了身体——在大家的印象里,文玉是一向像个小兔子一样柔顺的人,连说话,声音高的时候都不多,更不要说发怒了。文玉仿佛是永远想躲在人们的背后,而以不引人注目为自己的最高生存法则。 文玉今天看着还是和以往一样平和,但绝不是她们熟悉的,可以随随便便开玩笑的那个小个子了。大家却突然的感觉到,文玉的那团忍忍的怒气,就像地底暗涌的火山,是随时都可以爆发,而且杀伤力巨大,以至于大到没有人敢去正面碰一碰。 这样的情形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刚刚还大大咧咧的宁健,不由自主的坐正了身体,“不……不是……”而吞吞吐吐的招架道。 “文玉,你别多心!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听逸多奶奶说了,你是想复婚的,突然不知道为何就又反悔了。我妈也惦记着这事儿,就让我来问一问。”李珊一看气氛不对,赶紧的来打圆场。 “是啊!我婆婆和大嫂、二嫂也都挺关心这事的!”淑仪也在一旁帮腔道。 “那好!既然不是为当说客而来,就请大家回去吧!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大家也不要再说什么,再问什么!我今天兴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出些什么伤人的话就不好了,免得伤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友谊!还有,拜托大家给我带个话,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要再趟这趟浑水,谁也别在复婚这件事上再对我指手画脚!别的事,我都可以听大家的意见,唯独这件!谁说都不行!而且,惹急了我,我破口大骂都有可能!谁都别来触这个霉头!否则,后果自负!再有,至于内情,有合适的机会,我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的!”文玉还是一动不动,嘴,却像连珠炮一样,冷冰冰的放射出这些子弹,根本不去管座位上那几个人尴尬的神情,而向着她们进来的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要说什么,而却无从开口。一时都愣住在了那里,原来还喧软的沙发,此时仿佛定满了钉。 “那好!那咱们今天就先走吧,让文玉缓一缓!”德懿站了起来,而向文玉的脸上深深的打量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话,就带头走下楼去。 屋子里一下就寂静了起来。刚刚还像个勇猛的冲锋的战士般的文玉,却分明的感觉到自己的腿瑟瑟发抖,而不得不扶住墙壁,才使得自己勉强不会瘫软下去。 当那壁纸凹凸的花纹烙印在文玉手掌上的时候,一股熟悉的痛楚,就像蛇一样的,带着阴冷的气息,在她的心底里,盘旋着向上袭来。文玉知道,一会儿,这股子扭绞般的疼痛,一定会撕裂自己的最后一道理智的防线,而让自己痛得崩溃大哭的! 还有这屋子里的一切,包括空气,仿佛都就像大山似的,也直向文玉压了过来。文玉知道,这样的内外交困,自己一定是抵敌不过的!但自己是绝不能被打败的!自己还要激励并且切望着自己强大起来,好保护逸多——那看似生活在蜜罐中,实际却堪比黄连的可怜孩子! 一想到这里,怒气又从不知道哪个阴暗的角落汹涌了过来,打算湮没了文玉。 文玉有时真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放纵的躺倒在愤怒的海洋里,而抓住那伤害了逸多的畜生,先是踢,踢得他们翻滚求饶;再是打,用拖布或者皮鞭,抽得他们没了人形!还有大耳刮子,一下又一下,就照着他们那洋洋得意的实际猪狗不如的臭脸上狠狠的扇去,打得那对狗男女在地上爬,爬,爬!而把他们的肮脏的血,涂了满墙!再一脚踢他们进粪坑——那是最适合他们的地方,和蛆虫和苍蝇为伍! 文玉一边想着,一边就对着空气,狠狠的攻击了起来:这一腿,是给秦栋的!而这个嘴巴子,是赏给那婊子的! 文玉不是个泼妇,更不是个粗鄙的人,即使对秦栋和田媚珠这对苟合之人,文玉也绝没有想到去用什么脏话加以辱骂,而让自己出口恶气。 她觉得他们不值!他们的名字,即使从她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文玉都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亵渎。可是,今天,此刻,她不管!而怨恨起自己平日怎么就不能再多学一些有力量的骂人的话,而让自己暂时的畅快起来? 可是,文玉绞尽脑汁,也再想不起一个比“婊子”,更具杀伤力的词来了,也就更加的恼恨起自己来,恨不得一个巴掌扇过自己来:她自己可以忍受一切的屈辱,而对伤害逸多的畜生,她不能做出有效的反击,这是她绝不能原谅自己的。 而在这痛恨中,对秦栋的恨,更像那海啸一样的,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文玉决定,如果要扇嘴巴,田媚珠赏她一百个,而秦栋,得上万!直到扇得那口烟熏得黄了口的板牙都脱了口,扇得那对时常喝得混混沌沌的眼珠子飞了去,不罢休! 文玉不是一个混人,她知道,让逸多,一个只有几岁的,刚上了幼儿园大班的孩子,遭受那样的屈辱和折磨的,没有秦栋这个所谓的“爸爸”的纵容,田媚珠是在那时,还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复婚?和秦栋那个畜生? 文玉狠狠的啐了一口,而又气得涨红了脸! 不行!自己不能再待在屋子里了,自己恐怕的爆炸! 学校不是还有一沓卷子,没有判吗?文玉决定,现在就去判卷子,虽然已经有晚上八点多了,而自己这一天,几乎连口水,都没有喝,全靠着一股怒气支撑着。 随便抓了件衣服,文玉连头都没有仔细的梳理一下,就“噔噔蹬蹬”的冲下了楼。一接触到十月深秋那沁人心脾的清新的空气,文玉就仿佛是饿极了的人,见到美味佳肴似的,贪婪的深吸了一大口,而陶醉的起来。 “文玉,你终于舍得下楼啦?”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第三十五章 再见,不再见! 一个人从树木之下的路灯的阴影中转了出来,对文玉道。 那高高的个子和那短短的头发,还有那高挺的鼻梁——“德懿,你怎么在这里?”文玉不禁吃惊的叫道。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德懿从树下走了出来,灯影给她涂了一层金光,“我们的那个温顺的小白兔子,刚刚竟然撂了蹶子!我不得知道原因吗?” “那你一直在这里?”文玉仍旧诧异。 “对呀!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在楼上再圈上十分钟,你就得原地爆炸!”德懿揪了揪直接的鼻子,笑道。“但我还是有些低估你了!你竟然比我预估的推迟了半个多小时才出现!看来,我们的这个小兔子同志,真是遇到大事情了!那看看……”德懿向文玉直伸过去一只胳膊,文玉就见到那上面一个大包,红肿着,周边还好些抓挠的痕迹,“这都得你负责!” “这都什么时候了?蚊子早就休息了!别瞎赖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文玉一见德懿,鼻子就有些发酸,不争气的眼泪就要往下掉,但理智告诉文玉,得挺住! “啊呀呀!这兔子,今天不仅撂了蹶子,还学会反咬人一口啦!来来来,让姐看看,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德懿的就过来撩开文玉的头发,而想继续的开开玩笑,结果,就见到一滴又一滴的清凉凉的液体,早已顺着文玉的脸颊成串的流了下来。 “哎呀!多大个事儿啊!不找你要医药费!”德懿故意的叫道,而在文玉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文玉没有说话,双肩抖动得,却更加厉害了。 “好啦!好啦!小兔子不哭啦!有姐在,有什么就事,都好办!”德懿将文玉轻轻的搂住,抚着文玉的后背,语声柔柔着道。 文玉几乎就要嚎啕了,这吓得德懿急忙的捂住了文玉的嘴,“大姐!可不敢怎么嚎叫啊!我这头发可不长,黑灯瞎火的,别人可会误会我是男生欺负女生,我可是容易挨削的呀!”德懿故意的挤眉弄眼起来,这逗笑了文玉。 “哎!这就对了!咱不哭!咱有事说事!哭啥呀!除了让别人看笑话,还有别的作用吗?”德懿替文玉抹去了泪,而认真的说道。 “嗯!德懿说的对!哭,不能解决问题!”文玉一下子想起自己很久之前就制定的遇事决不再哭的章程来,而将哽咽,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溜达溜达?”德懿试探着问。 “不溜达!上楼!我告诉你实情!”文玉抬起胳膊,在自己的脸上狠狠的一抹道。 德懿又坐在一个小时前,她坐过的那个位置上,而手上,是文玉递过来的一杯水。“究竟咋回事啊?没有别人,你尽可以告诉我,我也能帮你参谋参谋!”德懿真诚地问道。 文玉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水,却并没有喝,而是将它当做了陀螺,在手掌心缓慢的转了起来,良久。才说道,“德懿,今天我也知道大家来是好心,但我不想把这件事弄得尽人皆知,我,包括逸多,都是需要继续生活的。甚至连那个秦栋,虽然我巴不得他早点死掉,但即使是关于他的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我都不希望和我及逸多有关。书上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惩罚他的事,归上天管,不归我管!” “是秦栋做了什么,让你改变了复婚的主意?”德懿试探的问道。 “是的!德懿!”文玉又转开的杯,直到那里面的水,溅了出来,落到茶几上。德懿赶快扯出来一块纸巾,抹掉了水渍。 “德懿!其实我感谢今天的爆发,如果不是这个样子,我都不能肯定,我能不能有足够的毅力,去讲述那个所谓的“父亲”,究竟对逸多做了什么!” 德懿没有说话,而是向后,靠上了沙发的背。因为她知道,文玉天性的善良和所受的教育,不会让她像个泼妇一样的歇斯底里,一定是有什么,打破了文玉多年的平静。而这个“故事”,绝不会美丽,她也需要一个依靠,才能坚持听下去,而不是跳脚骂娘。 “你知道田媚珠吧……”文玉好像看似德懿,实际是一动没动,“和秦栋抵抗住了所有,终于走到一起的那个的女人,秦栋为了他的这个心上人高兴,对逸多做了什么……”文玉的牙咬了上去,而水,溅出来的更多。 德懿又起身擦掉了水,而走去水壶那里,将文玉的杯注满,端起来,送到文玉的嘴边,“先喝一口!” 一口水下肚,仿佛是股强大的激流,冲开了文玉堵塞的话语,“前一段时间,俩人还没有掰,田媚珠也还没有讹那五万块钱,俩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逸多奶奶去省城复查,大姑姐,大姑姐夫和逸多的爷爷都陪着去了省里的医院,赶不回来接逸多,就委托秦栋去接了孩子。等到他们十点多到家的时候,本来想逸多可能已经睡在他爸爸那里了,不要半夜三更的折腾孩子了,逸多的爷爷就给秦栋打了一个电话,想告诉秦栋第二天直接送逸多去幼儿园。结果电话一接通,秦栋就有点不耐烦起来,说逸多哭哭啼啼的,不想在这里呆。言外之意,他根本不想第二天在七点半之前起床,所以最好马上接走!” “老头挂了火,要自己亲自去接逸多,大姑姐和大姑姐夫当时还没有走,不忍心看着自己的老爹六十多了,再跑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而自己按刚从医院的鬼门关上爬过来的老妈,就倚在门框上,听着电话里的争吵,就抹起了眼泪,于是自告奋勇,两人接回了逸多。孩子进门,十二点都过了……” “孩子一进门,就“哇”的大哭了起来,说,再也不去爸爸家里了……”文玉停止了讲述,而又咬上了牙,仿佛那牙,就是伤害了她的宝贝逸多的敌人。 德懿向沙发里,更深的地方挤了挤,而道,“文玉,说吧!都说出来!我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你会告诉我什么,但就是从现在开始,我支持你,不复婚!” “复婚?怎么可能?我恨不得活吞了他!”文玉一仰脖,倒光了一杯水,而将空水杯,向茶几上一顿,道恶狠狠的道。 第三十六章 结束了,所有的纠结 文玉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前胸,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心情平和了一些,才接着向德懿道,“孩子一哭,大家就都围拢了过来,就见逸多满脸都是泪痕,鼻涕都结了迦。而且,上学时穿的干干净净的小衣服,竟然像一团抹布一样,揉搓的不成个样子,一只小鞋子根本就是当拖鞋一样的踩在脚下,半个小脚丫,露在外面。逸多的奶奶心细,就发现逸多的小裤子怎么还是鼓鼓囊囊的,就走了过去仔细一看,原来是逸多的小衬裤堆在大腿根儿,而只把外裤提了上来!” “孩子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德懿有点坐不住了,逸多,是多么让人喜欢的一个孩子呀! “德懿别急,他们家人当时也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文玉缓缓的道,“逸多的姑姑就很生气的说:我们也不知道秦栋是怎么把孩子弄成这样的!我俩敲了半天门,都听着逸多在门口哭着拍门了,秦栋才出来打开门。一开门,就见逸多在门厅的进门脚垫上,紧靠着门,半爬半卧,眼睛都哭肿了,脸上都是眼泪鼻涕,还有很多的红印子,看来孩子就是哭着睡在这里了。我就有点生气,就问秦栋怎么不把孩子抱回床上睡,怎么还让睡在这里?那秦栋就揉着眼睛笑嘻嘻的说,孩子不进屋,一进屋就哭!还说要找爷爷,找奶奶的,就只好让他在门口等了——正说着呢,就听田媚珠在卧室里嗲声嗲气的叫,栋啊,来睡了吧!结果,秦栋就屁颠的的,跑回了屋,边跑还边对我们说,“走的时候,顺便把门带上!”就把我们三个凉在了门口……” “逸多奶奶,一听就哭了,一把就把逸多揽在了怀里。正在这时,在奶奶怀里的逸多,挣扎这就又哭了喊道:我不叫妈妈!我有妈妈!” “逸多爷爷也就蹲下,拉过逸多的小手——发现那小手黏糊糊的,手指缝里都是污泥——孩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老头也红了眼圈儿,就问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孩子就又哭了,用小脏手抹着眼泪,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不要叫那个阿姨妈,我爸就打我!还要把我扔到街上,让车压过去!”大家看逸多的小手,一直都在摸自己的小腿和小屁股,就拉过来看,果然几道红绫子,触目惊心。而逸多爷爷,当时就炸了,要去骂秦栋,被他姑娘和姑爷子拦住了。说是太晚了,这都后半夜了,逸多奶奶刚检查完身体,也折腾不得,等明天也不迟。”这才暂时压了下去。 “等到第二天,逸多爷爷把秦栋喊来的时候,才知道,逸多,在那放学后到被接回来的几个小时,经历了什么!” 文玉说不下去了,气愤,让她的泪眼,喷射着怒火。 “文玉,要不,你别讲了!我不想听!”德懿窝在沙发角上,幽幽的说,“我怕我忍不住,想打人!” “不!德懿!你得听!我得让你知道什么叫混蛋!我得让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复婚!”文玉恶狠狠的道。 “事情的经过倒是不复杂,老头一问,秦栋根本没当回事,就原原本本的都说了,笑嘻嘻的,就像是他不过就是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至于这个孩子和他是什么关系,孩子当时的痛苦,他自然是看不到了。而这,只不过,就是一个玩笑!一个他绝对值得骄傲的很好笑的一个玩笑!” 接下来,就是秦栋的叙述,而且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这是他的一个杰作,非常值得炫耀。 “这不把逸多接回家了吗?媚媚(这是秦栋对田媚珠的“爱称”)就笑着拧了逸多的小脸蛋一下,孩子就躲了。媚媚就说,这还是和我生分啊!我一看,这那行啊?我和媚媚,是夫妻啊,逸多是我儿子,那媚媚不就是逸多的妈吗?这孩子得叫妈呀!” “我就让逸多喊媚媚“妈”,可是那破孩子就是不喊。不仅不喊,还冲我嚷起来,说什么:我有妈,我不叫妈妈!” “你们大家说说!这孩子,多没有教养!就这么顶撞媚媚!也真亏了媚媚,大人有大量,不和这么一个小孩见识,就扭身进了屋。我就在厅里,和逸多说,这必须得叫妈!可是,这孩子还是不叫,还哭了,大声嚷嚷着,要回家!” “我说!爸妈!”秦栋说到这里放下了他的二郎腿,而转身向着那气得都要爆炸了的一对老人道,“这孩子,被你们惯得有点过分了!”而老头儿,几乎就要跳起来,如果不是他的姐夫,一把拉住的话——但这些,秦栋自然都是看不到的。 “我是他爸!这我的管啊!我就把逸多带到另外一个屋,让他叫。那孩子竟然扑过来打了我!这不管教还能行,我就轻轻的踢了他几脚!那破孩子脾气也是爆,打滚的,就嚎上了!” “这么一闹,媚媚自然睡不着!就推开门走了进来,说,这孩子,这么点,这性子就这么犟,这长大了,可还了得!我一听,可不是,要管,得趁早啊!就把逸多,提溜到床上,推开窗户,指着窗外,正正经经的告诉他,这个妈,他是必须叫的!如果不叫,我就顺着窗户,把他扔出去!” “你们猜,后来怎样?逸多叫了!”秦栋得意的笑道,“这孩子,就得管教!” “可不!爸,妈,”田媚珠也根本看不到她的嘴里的“爸和妈”正用着怎样的愤恨得喷火的眼神盯着她,而仍旧的嗲声嗲气的道:“这孩子叫了妈,咱不就更是一家人了吗?” “啪!”逸多爷爷将手里的杯子,狠狠的摔在地上,滚烫的水花,溅在了这志得意满的一对满身!老头指着那个嘻嘻笑着的儿子和那个正搂着儿子脖子的那个扭扭捏捏的女人骂道:“叫什么妈?孩子有妈!他妈还没死呢!愿意叫个姨就叫,不愿意叫,就什么都不要叫!” 屋子里一下子就寂静了起来,德懿缓缓地从沙发上直起身来,“谁现在再和你提复婚的事,我就老大的一个耳刮子扇过去!” “我很庆幸!及早知道了这件事!所有的顾虑,纠结都结束了!”文玉又长出了一口气,“德懿,是到了从过去的烂烂泥潭中拔出来,而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了!” 第一章 给你介绍一个对象,你看不看 ”文玉,给你介绍一个对象,你看不看?“柏校长的老伴儿,笑眯眯的,对文玉道。 要搁在以往,文玉会毫不犹豫的甩过去一个冷脸,可是她现在决定不这么做了。 她记得自己看过的一本书上写道:一个哲学家,曾经问过他的学生,如何让一块荒地不长杂草。有的学生说放火烧,有的学生说连根拔。但哲学家都不满意。最后学生们无奈的只好请教,哲学家则安安静静的捋着自己的白胡子说:种庄稼。 是的,要忘记过去最好的方法不是逃避,而是勇敢的面对,在旧生活的荒芜上满撒上新希望的种子! ”好啊!什么条件的?“文玉将手里的教案,放在校医务室的桌子上,笑道。 ”嗯!我看这就对了!我说给你提亲,大家还都说,你是不会看的!这回,我可有说的了!“那小个子的微胖的老太太笑道。老人原来在医院工作,年纪大了。不想再过三班倒的熬累人的日子,于是借调到育才中学,可是,编制还是在医院,那边仍旧给老人保留的一个坐诊台。 ”我决定了,重新开始新生活了,就得有个全然不同的表现呀!“文玉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她非常喜欢这个热心的善良的老人,自己的两次患病,也都幸亏了这位老人的赠医赠药。平日,没有课的时候,她就会到这把椅子上坐一坐,而将看着这满头的花白的发,在日影里忙忙碌碌的配置各种药剂,当作一种难得的放松。 ”就是我医院的,刚从下边的医院调上来,我在镇里搞医点的时候就认识他,人非常的好!他媳妇心脏病,啥活都不能干,多亏了他,侍候六七年,直到去年,他媳妇去世。为给媳妇治病,家里好像没有什么积蓄了,有一个姑娘,上大学了,再几个月就毕业了。一个女孩子,工作也好找,也基本没有什么负担——感觉,你俩,挺合适的。咋样?看看不?“刘姨将期望的目光,转向了文玉。 ”好哇!我同意见面!“文玉爽快的答道。 ”真的呀?你不再考虑考虑?“文玉的爽快,到让刘姨起来疑心,“你可别以为是我介绍的,怕我面子上下不来,就委屈自己呀!” ”我相信刘姨的眼光!“文玉搂了搂老太太的肩,算作她的正式的回答的辅助。 ”那好!那我可通知人家啦!正好,明天就是周六,看约个什么时间,见一面!“老太太乐滋滋的操起来电话,”老柏呀!我要当媒婆了!“ “行啊!出息啦!知道找帅锅啦!”文玉不用回头,就知道,德懿,这个大嗓门! ”小点声!”文玉仓皇的四顾,发现,小门前的这段路上,除了她俩,就只有斑驳的树影和晒下的一地银辉。 “明天就去见面了,也不赶快找个美发厅整整头发,还居然有心判了卷子!你可真行!”德懿故意的挑起大拇指,在文玉的眼前晃。 “素颜出境,本色上场!”文玉借用一下广告词,而向德懿昂起了脸。 文玉一点都不难看,而且,凭心说,文玉的长相绝对是上等的。并且,由于读书和做先生的缘故,在姣好的面容里更加多了书卷气,这使得文玉颇有林黛玉的神韵。 “我要是男的,我肯定能相中你!”德懿由衷的说。 “德懿!婚姻不太是靠样貌,最重要的是,交心!情人眼里出西施,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原因吧?”文玉偏过头去,看下德懿。 ”不懂!我就知道,我不来等你一起,下班,我就不放心!” “那我就来做你师傅啦!”文玉笑道,“其实,很简单,就是当我心中有爱,爱就会从眼睛里表达:我最爱的,就是我眼中最美的!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改变自己迎合谁,而只是静悄悄的等待那个看到我眼中有爱的人出现!”文玉将一缕鬓发,拢向脑后,露出自己的圆润饱满的额头。 “咋听着这么感动呢?这不像一个长着小苦瓜脸的说的呀!”德懿有点吃惊道。 “经历了这么多,还能没有什么长进吗?就像跟头跌多了,好歹也知道怎么绕开坑啊!”文玉笑道,“我给我的未来老公都画了像了……” “八字没一撇呢,就画像!按图索骥啊?你是找老公还是找白龙马呢?”德懿又揪起了鼻子。 “你家辉哥,才是白龙马呢!”文玉笑着反击道,“我不是说他长什么模样,个头多高,这些我基本不太会考虑。至于工作如何,收入怎样……这些,我会考虑,毕竟生存,乃人生第一要义。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 “责任感!”还没有等文玉说出口,德懿就抢先回答了,“念叨八百零一遍了!”这回,轮到德懿成了小苦瓜脸了。 “既然,你都听了八百零一遍,那就不在乎多听一遍了!确实,责任感:做丈夫,要担起丈夫的责任;做父亲,要担负起做父亲的责任;做儿子,要担负起做儿子的责任;像把大伞一样,给家人遮风挡雨。让每一双仰望他的眼睛,的人,都会在急难的时候,想起他,而立刻,心就安静了下来,而说道,没事,有他在啊-我就要找到这样的人,做丈夫!”文玉认真的说道。 你这三个字虽然简单,但我敢打赌,这样的人,现实中,数量并不太多,基本属于大熊猫系列的!更多的人,像小熊猫,长得也人模狗样,但皮囊里千差万别!” “数量稀有,并不等于没有!我已经糊涂过一回,我不想我的下半辈子,再那么浑浑噩噩。我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上天一定会为我安排这么一个人,他只是出发的有点晚,但现在一定在路上了,正大步流星的向我跑来!我也要努力,寻找他会来到的方向!等我们见面的时候,我的第一句话一定是,你怎么才来,让我等得好苦!”文玉抬头望着天上的一轮皎月,坚定的说道。 第二章 那人咋样 ‘’那人咋样?“文玉刚一进屋,连鞋还没有脱利索,德懿的电话就追了进来。 “咋样?”文玉一边费力的脱着自己的高跟鞋,一边将手机开了免提,“什么咋样?”文玉故意的问道。 “别跟我打哈哈!你知道我问的什么!”德懿不满的声音顺着电话线喷涌了过来。 “都赖你!”鞋的后跟已经将文玉的脚磨出了血泡,文玉一看那鲜灵灵的血泡,疼得就一咧嘴,脱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都赖我?我说跟你去,你偏不让,现在什么事又赖我啊?”文玉猜想德懿此时一定是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不禁一阵好笑。 “是谁出馊主意,说让我穿高跟鞋的呀?磨去了我二两肉!”文玉故意的冲着电话嚷嚷。 “哎呦!心情不错呀!一个教语文的都能算数了呀!就你那瘦脚片,全搁称上称,也没有二两肉啊!”德懿“呲呲”的暗笑声传了过来,“再说,你那小苦瓜脸,再不打扮打扮,谁能相中你——会开玩笑了,说明有戏!说吧,究竟怎样?” 此时,文玉终于将自己的一双脚,从那细细的小鞋子里解放了出来,而心情也像那被解放出来的双脚一样的轻松,“人,还可以!” “咋个可以法呀?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大喘气啊!”德懿的焦急,仿佛是菀草,渴望着钻进文玉的嘴里一探究竟。 “嗯……”文玉认真的想了想,给了一个让德懿沉默半晌,而又要落泪的诠释,“他给我夹菜了!” 一听这话,德懿就知道,其实在文玉的内心,秦栋所造成的伤害,就像在墙上钉了一颗钉子,虽然拔掉了那个钉子,但钉子眼儿会一直都在,永远都不会抹去。 “文玉,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过了半天,德懿才缓缓的说了这句话,“所以这次,文玉,你一定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只要有一点儿,觉得不称心的地方,千万不要将就——你已经不是八年前的你了,而且,我们也伤不起了!听刘姨说了,那人确实是个好人,但是也不要轻易的下断语!” “德懿,我知道!” “刘姨说人家男方对你可是相当的满意啦!” “是吗?怎么个满意法?”文玉提拉上拖鞋,而走去厨房,将壶里注满水,放在燃气灶上,打着火,文玉准备烫一烫自己的伤脚了。 “就说你年轻,漂亮,气质好,性子也好,工作还好……最后说,就怕你相不中他!”德懿道。 “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多的优点呢!”文玉一边看着水蒸气在壶口聚集,一边向着电话笑道。 “你优点多了去了!你值得天下最好的男子呵护!这回,我可一定替你把好关!”德懿像宣誓一样的道。 “好啊!那下次他约我。我带你去!” “都订好下次啦?进展很快呀!看来你对那个人很满意呀!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德懿急道,“你给我描述的详细一点,这可不是考验我想象力的时候!” “那你让我怎么说呢?”文玉有点犯难,她真不知道该怎样仅凭自己的语言,就让德懿对“他”有个立体的轮廓。 “那就按照顺序来!先外而内!”德懿的杀伐决断的劲儿,又来帮忙解决这个难题了。 “他大概四十多岁,和刘姨说的年龄有些偏后……”文玉努力想引领德懿重现相亲现场,但德懿却毫不留情:“说人话,是不是显老?” 文玉不禁哑然了,道,“德懿,李辉也算是个比较浪漫的人,怎么就能看中你这直撅撅的人呢?” “那你别管!先说你自己!那人显老,还怎的?”德懿不依不饶,继续道。 “嗯……个子好像不太高,应该不到一米七,体重,感觉不到一百……” “小瘦子啊!打起架来,咱不惧他!”德懿笑道。 “你这啥人啊?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就预言人家打架!”文玉也不禁笑道。 “我这是张口百无禁忌,过后保你平安顺利呀——别转移话题,接着说!” “德懿,”文玉有点为难,“我咋好意思盯着人家看啊!我就是大略的扫了几眼!” “你呀!你呀!”德懿的口气,就仿佛文玉是一个多么的不成器,而充满了惋惜遗憾之情的样子,“你干啥去啦?你都不仔细瞅!” “哎!你这么一提醒我,我好像想起来点,他好像也不太敢看我,眉眼一直顺着!” “连给你夹菜的时候也是这样吗?那他这么知道你的碟子的位置?”德懿的锲而不舍,文玉真是有些服了。 “夹菜的时候,他好像看了我几眼……”文玉不太确定的回答道。 “四十多岁,还是大夫,在这种场合都不敢抬正眼看人,文玉这人不是有坏心眼子,就是自卑呀!我估计是后者!“德懿用着一种虚怀若谷的口气推测道,“行!我大致知道了!接着说其他的,比如收入,家庭状况,孩子,有没有存款,房子,有没有贷款,多大平的……” 德懿手里一定有张帐簿子,现在她是按照簿子上的记载打电话,文玉一边烫着脚,一边默默的想。 “收入?他好像说是从乡镇医院调来不到半年,所以挣的不是很多。一月能有五六千块,有时病人多些的话,他的回扣就会多些,七八千,也是有可能的。他说他媳妇病了几年了,家里的积蓄,基本都给媳妇看病了。孩子现在马上毕业,等着找工作,也需要用钱……至于存款和房子,我实在不好意思问啊!” “就这些呀?看来,这人条件一般啊——你呀!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些多关键啊!你不问!再稀里糊涂的跟着人受苦啊?” “见面都没有一个小时,就抠根问底的,好吗?” “有啥不好啊?你知道现在处对象都什么行情了?都是像在市场上买萝卜白菜和土豆似的,明砍!连爹妈的收入和体检报告,都得拍在桌面上!你倒好!还不问!这些吃喝拉撒,看似小事,实则大比天!贫贱夫妻百事哀!那是什么意思,你不懂吗?必须得保证基本生活条件!还有他那姑娘,要是像林玲姐那个“拖油瓶”,我说,可够你一呛啊!”德懿大声的,像连珠炮似的说道。 “不是感情现实,也不是人现实,是生活,太过现实!”德懿最后总结道。 第三章 大夫的现实论 两个星期之后,文玉彻底明白了德懿的“现实论。” “文玉,你咋没有房子,借住别人家啊?”那是文玉和大夫的第三次见面。当两个人在抻面馆满是油烟和葱花的呛人的烟火气中,在店老板的“大碗七块,小碗五块”的嘹亮的吆喝中,等着面条端上来的时候,大夫扒好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袋,递到文玉的手里而突然的问道。 “是……是啊……”文玉的手一抖,差不点没有接住那精瘦的两只就餐工具,而有些仓皇的答道。这是文玉的所有的痛苦中,最令她难堪的。就像一个人虽然早已满身伤疤,但其实最致命的,也就那么一二处而已。文玉就是那个伤痕累累的人,而和秦栋的婚姻的破败和寄人篱下的凄楚,这是文玉心头的两根刺,一碰,就会鲜血淋漓。 文玉曾经设想过千百种羞辱,而最没有想到的,是在此时,此刻,由此人发起的突袭。 自从那日的见面,文玉居然有了一种类似恋爱的感觉:每天,清晨的开机,第一条跳出来的信息,必定来自于大夫;报告自己下夜班啦,或者今天得到了患者的夸奖;有时又提到老家来人,带来了纯正的松树蘑,“我做饭手艺很高的,等周末,我做给你吃!”每天的提醒文玉加衣和吃好饭,更是每条信息的惯常结束语。 德懿对着一切,却是嗤之以鼻的,“别看广告,看疗效!嘴上出溜,谁不会,关键是看实际行动!” 但一个多星期的接触下来,反馈的结果,令德懿也不得不闭上了嘴,而呐呐道,“刘姨好像说的真对!这老小子果真是对你好!看来,秦栋亏欠你的,老天爷也都会安排一个好人,替你找回来的!” 比如,那个周末,大夫确实炖了小鸡蘑菇,而连德懿都邀请了来。只不过地点,定在医院的小灶厨房,“今天没有别人来吃饭,就咱们一伙儿。就这里调料齐全,水电随便用,还可以不用洗碗刷锅的!省事!”大夫这样的笑着,面对满脸疑惑的文玉和德懿解释道。 及至炖好了鸡,大夫先是从消毒柜里取出一个大碗来,“这里人多,消消毒,文玉用着安全!”接着,就专门的挑大块的鸡肉捡满了一碗,用德懿的话说,“就差上面加上一个踅子了!”而送到文玉的面前,两只鸡腿,一只先给了文玉,另一只,给了德懿,“我的那个电磁炉,时间一长,就断电,我怕炖不烂,文玉吃了不消化,所以才挪到这里来的。”大夫又解释了一下,这令德懿都不禁感慨了起来。 这顿饭大家都很畅快和高兴,虽然德懿对电磁炉一事,稍有异议,但也就随着鲜美的鸡汤,而融化掉了。 第二件令德懿也感动的事,就是文玉的爸爸,突然的就感觉头痛欲裂,实在在家里,挺不了了,才告诉文玉。文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想要请假回家,送爸爸去医院检查。而大夫听到了这个消息,就打通了文玉的电话,告诉文玉说,不需要请假,看老人家的症状,极有可能是三叉神经疼,只需要到当地的医院拍个片子,用微信传过来给他,他去找专家给会诊。这样文玉不用千里奔跑,老人还少遭了罪,少花了钱。 果然,片子传过来,他找了脑神经科的主任,一查,就是普通的神经痛,注意些休息,不要劳累,再吃点小药片,症状自然就会缓解。 (未完待续!明天补足!) 第四章 大夫的现实论续 更多的零星的小事,都像小火星一样,融化着文玉渐趋冰封的心。 散步的时候,让文玉走在里面,有汽车隆隆驶过的时候,就“唰”的一下横过身来,将尘土和喧嚣,挡住在文玉的面前;下雨,到学校接文玉下班,一把不大的雨伞的大部分都给了文玉,而自己宁愿淋的精湿;吃饭的时候,不管盆子里有几块肉,是一定会一股脑的都盛在文玉的盘子里,而自己最多只是喝口肉汤…… 这样的桩桩件件,如丝缕般的微末,却如同一张温柔的网,一点点的将文玉兜头的罩住,以至于枉顾了德懿的探查清楚他经济情况的屡次提醒。 “这么长时间了,他竟然不带你回趟他的家!即使那窝像鸡窝狗窝吧,是不是也得对你坦诚了呀?一到吃饭,就去小吃部;一涉及住房啊,孩子啊,就岔开话头……这正常吗?” 文玉也知道这不正常,但是,她自己就没有向大夫,隐藏的地方吗? “那不一样!他是男的,理当顶门立户,抗起家庭的大旗!而你,是女的,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照顾好家,就可以!退一万步说,你即使不能挣钱,他不是也得养着你吗?而退两万步说,他没有经济收入,你还能养着他吗?” 虽然德懿对性别的分类,异常的清楚;对家庭的分工,也异常的明确,但是,大夫对她的“好”,如同一块磨砂玻璃,虽然也能透出些真相的光亮,但文玉宁愿选择无视。 但对于对面的这个他,文玉是从他们见面的第二天,就基本摸清了底细的。这要感谢可心的爸爸,就是那个律师,来向文玉报告老婶儿的案子,不知道怎么的,就聊起了这个话题,而不倒两个小时,打进来的电话就报告了这一切,“人,据说,确实是好人,但有点懒惰,而且发萎!”那律师,最后说。 所以文玉早就知道了他其实并不是医院正式的编制,而只是借调;工资,是整个医院里,除了打杂的,基本最低;不光没有房子,而且,还借的有四万块钱的外债,最长的一笔,已经有了五年没有还清;那个马上,就要毕业的姑娘,其实念的不过是个职高,而被好的用人单位签约的可能性,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 但文玉是吃过苦的,八岁就下田,被一颗苞米杆儿,压趴在田垄沟里的,而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爬起来,继续砍苞米杆儿;和自己在那看似无望的应聘时,蹲在厨房下的那盏像一朵老茧的昏黄的小灯泡下面,彻夜不眠苦读的疲乏;和秦栋决裂,自己辗转颠沛的痛楚……都让文玉相信了希望,只要有希望,肯付出和奋斗,还有什么是不能取胜的呢? “就是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房子,没有存款,还要供孩子,但又能怎样呢?我俩都有工资,都认真努力的工作,都想珍惜彼此,好好的过日子,即使一切从零开始,只不过多吃些苦罢了,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德懿气得没了话,憋了半天,红涨了脸,喊出来一句,“就怕人家不像你这么单纯的想!” 德懿的叫喊的意义,文玉不是不明了。文玉其实比德懿,都更清楚的看到那个精瘦的男人背后的小心机。而且,是以越来越高的频率,巩固着这种理念。 “你要好好奋斗啊!像你们老师,工资还高,你还做着班主任,收入自然也会更高……”类似这样的话,几乎成了“心灵鸡汤”,总是要淋到文玉的头上几回。 “那你呢?那该为这个家,做什么?”文玉有时,实在忍不住了,就这样的反问道。 “我……我能怎样呢?我刚从下边调上来,要关系没有关系,要靠山没有靠山……”这人,又将一块肉,夹给了文玉,然后叹道。 “我们为什么要靠着别人呢?我们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依靠吗?你买书,进修,多跑临床,扎扎实实的提高自己的医术,我不相信,日子会过不下去!”文玉有些挂了气。 “理儿,倒是那个理儿!可是,说着容易做着难啊!”对面的小个子,向椅子的靠背上一缩,显得愈发的矮小而颓唐了,“我前妻病了的这么几年,已经掏空了我呀……” “那你鼓励我,是什么意思?”文玉有点,不客气的问道。 “我……我就合计……你年轻,工作还比我好,你多挣钱,我就侍候好你就行……”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不欢而散。 在那之后的几天,电话,文玉的不接的;信息,文玉是不回的;到学校来接,文玉一看到他的身影在校门外的那棵老垂柳下,向这边张望,文玉就一扭身,从后门离开了。 文玉可以忍受一个男人的贫穷,或者落魄,但她绝对不能再忍受推卸责任,懦弱或者无能,还要为了掩饰自己的不是一个男子汉的本质,而下的各种各样的借口;不能自强、自立和有百折不挠的拼劲儿与韧劲儿,不能让妻子和孩子,还有年迈的老人,在遇到难关时,一想到“他”,脸上就不自觉的浮现宽慰的笑,这样的人,即使打着“爱”她的名义也不行! 德懿说的没有错,文玉确实柔弱,但更像蒲草,看似不堪一击,但想要战胜她,却也不是那么的轻而易举。在这点上,文玉感谢秦栋及秦栋对她的所有的伤害,这些曾经淋漓着鲜血的疤痕,历经岁月的打磨,现在是已经变成了铠甲,文玉的足以自卫的铠甲。 这是文玉,决定开始自己的另一段感情时,就在林玲姐家的那扇宽阔的落地窗前,看着街面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听着汽笛和车马的喧嚷,而给自己定下的底线。 他触线了! 就在文玉准备第二天,找到刘姨,告诉自己的分手的决定的前一天晚上,一条信息,跳进了文玉的眼睛,而让她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并且高兴的笑了。 那信息其实只有一句话,“我报临床自修了!” 这才有了开头的重新聚首。 考虑到他的现状,文玉也决定,从现在开始,即使两个人吃饭,也决不去馆子了,就像是抻面馆或者包子铺,就第一时间,被文玉列为了首选——而且,别老让人家请,自己毕竟也挣着钱,自己买单,而让他全力以赴的备考——虽然,自己手里的钱,现在是不满一千了,自己的工资卡,从上个月起,就交给德懿了:她现在需要钱,但德懿,比她更需要钱。 这样的笑嘻嘻的,在心里正暖洋洋的合计着,文玉劈头,就得到了这么一句话,“你原来是借住别人家啊!” “是啊!我是借助在别人的家里!而且我连续两次,都是借住在别人家里!第一次,你知道吧,是清水房!入住的头一晚,我连水,都不敢多喝一口,因为坐便还没有安装好!我还有儿子,虽然判给他爸爸了,但是我是孩子的妈妈;还有,我还有一天老似一天的爸爸妈妈要养,虽然他们有儿子!但这些,都是我的必要担负起的责任!还有,我没有钱!我浑身上下,不到一千块钱!但我敢说出上面的话!因为我相信,只要我肯付出,肯奋斗,肯凭我自己的努力,就定能改变我自己的命运!” 文玉将方便筷子轻轻的放在了面馆那油腻腻的桌子上,而向着那张满脸都写着“你也不过如此”的谄笑的脸,像甩过去一枚臭鸡蛋似的甩过去这么一大堆的话后,文玉走向柜台,将一大一小两碗面和一叠素炒土豆丝的钱,递了进去,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五章 谁更坏? “怎么样?我的小天真同志!”德懿哈哈笑着,笑着那小眼睛里都冒了泪花,并且借用了当下流行的《盗墓笔记》里的吴邪的外号来教育文玉,“我当时说,你还不信!还把那眼珠子瞪得比牛眼珠子都大,跟我犟,给你那“暖心小医生”找理由!现在怎么样啊,苦瓜脸的小天真同志?” 文玉坐在床沿上,有些颓唐又有些伤感的面对着德懿的嘲笑,那意思仿佛是哀求德懿不要再落井下石了,而心里非常后悔,把她和大夫最后一次会面的经过,毫无保留的合盘托给了德懿。 “现在是不是后悔了,没有听我的警告?”德懿却还想把自己的优势扩大化。 “是!是后悔了!”文玉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后悔啥都跟你说了!” “你……”这出乎意料的一答,让德懿气得乱了方寸,“你……竟然是后悔和我说了,而不是后悔不听我的好话?你呀!你呀!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德懿又眨巴开她的小眼睛了。 “德懿,我感觉我自己太傻了,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天真,我是真的太天真了,总是拿自己当做是面镜子,觉得我自己会这样做,别人就一定也会这样做。这是不对的!”文玉却不想和德懿继续纠结下去了,而自顾自的另外开了一个话头。 “哎!终于说了一句我爱听的话!刚才那个插曲就原谅你了!”德懿将自己的两条大长腿一甩,就一窜,蹦到了床上,那弹力,差点儿将床边上坐着的文玉弹到地上!而那两只粉色兔毛的小拖鞋就飞了出去,一只撞到墙上,反弹回来,就鞋底板儿朝了上;另一只直接就出溜进电脑桌的下面,而将那一对支棱着的兔子耳朵,卡在桌腿上。 “你能不能有个女孩子的文静样?”差点被巅翻在地的文玉,发怒道,而且赶紧向床里面爬去,以免德懿什么时候再来一个“蹦床游戏!” “文静样?要文静样干嘛?我啥模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模样是谁在看!阿辉,就不喜欢我文静,而就喜欢我大大咧咧,呼东喝西!”德懿对刚刚造成的混乱,不屑一顾,而自顾自的盘起双腿,像一个入定的老僧那样的姿势道。 “那他为什么还给你买粉红色的兔子鞋?”文玉有些不服气。 “物极必反,这个道理,你知道不?这就是物极必反!”德懿得意的叫道。看了一眼正瞪着她的文玉,德懿又故作高深的摇了摇头,看来,你还是没有透彻了了解感情这码子事儿!哎,我还得重头给你捋!“ “就比如,你文静,如果落在狮子和老虎那里,那你的文静,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口毫无危险的美味;如果,映射着你的文静的,是一朵花或者是一株苗,那你的文静就是她们最热烈欢迎的伙伴儿!”德懿用着一种虚怀若谷的强调慢悠悠的说道。 “还就比如,你文静,不吵闹,所以秦栋,就觉得你可欺,所以肆无忌惮;而那个大夫,虽然也是孬种一个,但他看到你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和声细语的和他讲道理,就认为你比他更孬,所以他才敢那么对你!” “你是说,付出要看对象,是的吗?”文玉若有所思道。 “是的呀!你终于不那么天真了!你没听到网上有一句话吗?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你是语文老师,理解能力比我强多了!你琢磨琢磨什么意思!”德懿摆出一副教育学生的样子道。 文玉不知声了,而把自己的心,当做了字典,翻查起德懿话的意义。 德懿注意的看了文玉一眼,突然就说道: “现在,咱俩不妨做个“真心话大冒险”,这两个人,谁更坏?谁更招人恨?一定不要急着回答,好好看看自己的心!我们俩儿静默十分钟,从现在开始,我掐点儿!”德懿将手腕上的表,撸了下来,而放在两个人的中间。 屋子里一时静默了下来,文玉抬起眼,看到半掩着的窗帘后面,一抹橘黄,正将它那细长而蜷曲的小手,努力的伸出来,仿佛是躲在湖蓝色的布子后面,在和文玉捉迷藏。坐在越过那株正在怒放的菊花,文玉的目光被楼下的健身小广场吸引,那排排的器械上,正有几个老人,在慢悠悠的运动着。一个花白着头发的老太太,战战兢兢的坐在秋千的架子上,她的手,抓住的竟然不是牵引绳,而是旁边那个戴着一顶灰毡帽的老头的胳膊!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文玉突然间,就想哭。 每个人都追求最美丽的爱情,都向往最美好的婚姻,但是,谁又能真正的洞悉,最美好的这一切,其实就是平凡日子里的相濡以沫。 “德懿!你说最好的婚姻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文玉虽然向着德懿提问,但眼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那对老夫妻:灰毡帽老头,现在正弯下身来,一手轻轻的荡着秋千的绳,而另一手,就那么横在自己的胸前,做了老太太的“安全把儿手”。 “什么?你说什么?”德懿莫名其妙了起来,“这才几分钟啊!认真思考!谁更坏!谁更招人烦?” “谁更坏?谁更招人烦?”文玉收回了目光,而看向了四周:这是德懿的家,然而,更满满当当的了:开春,他们要装修文玉曾经住过的清水房了,一些垫子啊,沙发罩啊,什么的,就被性急的李辉,买了回来——文玉知道,按照李辉的想法,文玉一搬走,他是就要开工的。但不知道被德懿用了什么方法说服,而后延到取暖期的结束——“装修什么呀?林玲姐那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收回房子,大冬天的,你就是想租房子,也租不到,必须给你留一个保障!”德懿的话,现在还清晰的回荡在文玉的耳边。 文玉不禁向德懿投去感激的一瞥。 “你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太暧昧!赶紧思考!”德懿叫道。 “好!”文玉也笑道,“那你先说,你最讨厌谁?” 第六章 谁更坏?我更坏! “谁更坏?”德懿向后一靠,又摆出那个反向“青蛙”的造型,文玉知道,这一形象的出现,意味着长篇大论的即将登场,“谁更坏?这是一个严重的哲学问题!需要从几个方面综合探讨一下!” 文玉轻轻的笑了,她知道自己果真猜对了!对于谈话,特别是带着有论辩性质的谈话的兴趣,德懿就像是一只蜜蜂扑到了花蜜上,而流连忘返了起来。 “要从杀伤力来说,秦栋第二,那是没有人敢排第二的:首先,他和你结婚的动机就不纯,知道自己成了个大垃圾缸了,不去想着怎样洗刷干净,而竟然把一无所知的你,用一种几乎诓骗的方式拉了来,变成了他的遮羞布;七年时间,继续浑浑噩噩,把你一直放在家庭的火炉上烧烤;最后,又是以那种更加臭不要脸的方式,招摇过市。” “其二,这个人毫无责任感——当然,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我就不予赘述!” “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没有起码的亲情,连自己的儿子,都下得去手!所以,综合起来说,秦栋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混蛋猪!你现在所有的痛苦和坎坷,几乎99%,都拜这头猪所赐!” “但是,从对你的“冲击波”来看,我更倾向于把“更坏票”投给大夫。原因也很简单,首先,他试图将一个男子对家庭的责任,转嫁到你的头上。而采用的方式,竟然是隐藏在“对你好”这一面具下,显得更加的龌蹉。;其次,他其实就是个生活的失败者,不去想自己该怎样励精图治,却希望你降到和他一个水准,而一旦发现你的弱点,就一把抓住,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没有丝毫的同情心;接着,最重要的一点,他出现在你刚起步,打算开始新生活的时候,所谓的出师不利,有可能会打击你的信心!” “所以,秦栋坏,坏在明处,大大咧咧,不遮不掩;大夫的坏,坏在暗处,畏畏缩缩,披着个好人的皮子,更具欺骗性! 德懿将两条大长腿,从自己的屁股下面,弹出来,像弹出来两只弹簧——文玉知道,德懿的“高论”即将告一段落了。 果真,德懿转向文玉道,“那你说,谁最坏?虽说是旁观者清,但也不能剥夺你这个当局者的发言权!” “谢谢你,分析的这么精辟!如果不是这段时间,这么多事的打磨,你在说的时候,我估计我得哭!但我挺下来了,就像旁听别人的故事。这说明我要么就是麻木了,要么就是强大了。究竟是什么,我暂时分不清,就先不去理会!而且,我还得珍惜你给我的这个发言的机会!”文玉笑道,“谁最坏?德懿,我的看法和你一点不同!” “有啥不同?他们一样坏呀!你还想画等号是怎么的?”德懿的眼珠子又瞪了起来。 “我画等号干嘛?我又不是数学老师!”文玉一看德懿的着急的样子,就想笑,而忍住了道,“我是说,我最坏!” “什么?”德懿将两只“弹簧”又“嗖”的缩了回来,半跪在床上,这个脑袋都向文玉这边靠拢了过来,仿佛文玉是块吸铁石,而她,就是个铁块儿一样,“我没有听错吧?” “你没有听错!是我最坏!”文玉正色道。 “这苦瓜脸的小天真的脑袋瓜里的东西,我真搞不懂!”德懿无奈的摊了摊手,而做出一个作揖的姿势说道,“愿闻其详!” “其实,很简单,他们确实坏,但这坏,是我纵容出来。!你想啊,德懿,七年时间,我不是没有机会知道真相,甚至有几次,真相就摆在我面前,只需要我轻轻的问一句,“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切早就真相大白。可是,我没有,我胆怯了。我一直在告诉自己,即使知道了实际情况,又能怎样呢?大吵大闹或者对簿公堂,想一想我自己就害怕,所以,索性自我麻痹的好!” “对秦栋,我不是没有制服他的办法,可是,我没有使用!换句话说,我嫌麻烦。你要知道,德懿,我们改变一个学生有多么的艰难,何况我要改变一个成年人呢?这困难可想而知。所以,我又胆怯了,甚至有时明明看到秦栋在向深渊滑去,我也装作看不见!” “有很多次,我完全可以站出来为自己发声,即使怒气撑得我要爆炸,话憋得我心慌,我是必须要爆发出来,让秦栋知道我的坚决的立场,和不可以随意侵犯的严正,而有所畏惧。但是,我又退缩了,宁愿将所有的屈辱,化作泪水,而像一只受了伤的猫一样,找到个角落,可怜巴巴的舔舐自己的伤口,却绝不肯向那恶狗挥出一爪子,挠的它满脸花,而知道我的不好惹,从而获得哪怕是表面上的尊重。” “这些,德懿!我都没有去做!能清醒的看到所有的“可以”或者“不可以”,而且,有能力去阻止这一切,但就是不去行动!一个不肯为别人负责,更不肯为自己做主的人,只是顾着自怨自艾,坐看事情向更加糟糕的地方下滑,你说我坏不坏呢?” “对于那个大夫,其实德懿,他远没有你想的那样的重要。他的所有的情况,第二天,我就都知道了。但是我没有和你说,我怕你不同意我和这样的一个一穷二白的人接触。所以,在这点上,我向你打了马虎眼儿,即使看到你,为了担心我又去做奋不顾身的傻事,而苦口婆心的劝我,而让自己的唾沫四溅的时候,我心里感到对不住你,但我还是没有对你说实话……” 文玉说到这里的时候,就接过来德懿飞过来的一个大大的白眼儿,文玉一笑,就将那白眼儿,当做一个肥皂泡,挥挥手,赶走了,这让德懿赶紧又补发了几个白眼儿,但直接让文玉无视掉,而接下去说道,“你说他对我的好,蒙蔽了我的心。这句话,对了一部分,但不是全部。我没有傻到看不清他的小算盘的地步,但是他是如此的努力的表演,如此努力的想要过上好生活的劲儿,才是真正打动我的地方。我从庄稼垄里,一步一步的爬出来,我看到太多的乡人为了吃上一顿好饭,穿上一件好衣,有多么努力的表演,虽然笨拙,但是你不能无视他们的赤诚。这和当初的我,不是如出一辙吗?” “我看着他静静的表演,心安理得的吃着他夹过来的肉片,心里一边对他暗暗的可怜,另一方面,又默认他是我的同类,”你说,我坏不坏呢?” “至于你担心我的因噎废食,那是不会的!德懿!他只不过是从我的寻找的名单中,划下去一个种类罢了,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就是缩小了我的排查范围!”文玉也学着德懿,将自己的腿,一摊,笑道。 德懿又瞪上了眼珠子,真正的被震惊到了,“行啊!小天真,连我都蒙住了呀!你真是够坏!”德懿举了大拇指! “当你的环境,逼迫你成为某种适应听的类型的时候,那就说明,你离成功不太远了!我的坏的环境,逼迫我成了一个坏人,我就离成功不远了!”文玉望着德懿的在空中摇晃着的手指,笑着补充道。 “这是从那本书上读到的鸡汤啊,你不是那种“鸡汤人”啊!”德懿问道。 “我不是读的,是有高人告诉我的!” “哪个人?这么高,有一米八九吗?” “可心的爸爸,就是那个帮助老婶儿打赢官司的,我的律师家长!” 第七章 和可心爸爸的第一次会面 “您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真是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文玉捧着一杯茶,在袅袅上升的热气中,向着坐在茶几那头的一个穿着藏蓝色西服的人,恳切的说道。 那人不到四十的年纪,中等的个子,腰板笔直,一双手搭在膝盖上——一看,这个人不是当过兵,就是从过警——文玉的这句话,仿佛是电流,让那乌亮的头发理成的板寸,也根根直立着,紧张了起来,“文……文玉老师……那……那是我……该做的……” “不是您应该做的,其实是我有点借着班主任的权限,逼着您做的……”文玉将茶杯放在那人的面前的绘着兰草的精致的陶瓷杯垫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您太客气了!可心,有点叛逆,不听话……我正愁不知道怎么管教。自从文玉老师做了班主任后,这个孩子,像换了个人似的。回家不和我吵了,而且,还肯拿拖鞋给我穿,我前段时间重感冒,可心半夜爬起来给我拿药……平常,我们俩儿说的最多的也就是您,怎么鼓励她了,怎么指导她作文了……听得我是从心里感动……但我不好意思和您见面……没想到,您给了我这个回报的机会……”那人忙不迭的站起来想接茶,却被文玉轻轻的按坐在沙发上,而一时又手足无措起来,“您看,该说谢谢的是我!” “那要这么说,咱们谁也不要提感谢的话了,好不好啊?”文玉笑道,并且向那碗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是我们校长的“私房茶”,一般人是喝不到的,您尝一尝!” 那人也笑了,道,“可心,就说您幽默,果真是这样的!那我就尝尝这“私房茶”!” 文玉看着那人用一种军人的标准姿势,端起茶碗,而直着脖子吞了一口,就问道,“味道怎么样?” “有一股“校长”的味道!”那人咂摸咂摸嘴,笑道。 “哈哈……”大笑,立刻像春风,吹散了屋子里的拘谨严肃的气氛,那人也将自己的蓝色的外套,搭在了沙发的扶手上。 “可心告诉我,说您今天要我到学校来一趟,我吓得好几宿都没有睡好觉了……早知道您这样的……” “不可怕!”文玉补充道,“是的,这样的不可怕,我也不用紧张成这样啊!” “律师,怕老师?有这样的定理吗?”文玉笑道。 “在别人那里是没有的,但在我这里有!我爸妈都是老师,我从小被打到大,有心理阴影了,一听老师就发抖!”那人不禁哈哈的笑了起来。 “您不用怕!此老师……”文玉一指自己道,“不是彼老师!” “对!对!此非彼,我不用怕!” “既然我不吃人,咱们也不要“您”“您”的称呼了好吗?”文玉起身,提起案头的瓷壶,将茶杯再次注满。 “好啊!好啊!文玉老师的一口一个“您”,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拘束得我头上冒汗呀!” “哈哈……” 文玉开怀大笑起来,她感觉自己很久,没有笑得这么畅快淋漓了。这是他的学生家长,可是仿佛她是很久就认识了他似的。 对于可心爸爸,文玉真是打心眼里感激的。她曾经给他打了两次电话,一次是李珊的老公公的赡养问题,第二次就是老婶儿的案子。 第一次是咨询,而第二次,是他直接接手了。除了因为老叔的重伤害而赔付的款项外,其余的全额追讨了回来,而没有让老婶儿花费一分钱。文玉至今都还记得,当她通知老婶儿准备好要递交的相关文件,去领款的时候,老婶儿那肆意流淌的泪水,“房子保住了!孩子不用辍学打工了!” 文玉几次打电话,要请可心爸爸吃饭,都被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文玉一直懊恼没有当面感谢的机会,可是,可心却在不经意间提供了这个可能。 “可心,有早恋的倾向呦!”文玉字斟句酌的,小心的说道。 可心,作为班级的文艺委员,和校舞蹈队的领舞,是全校男生心仪的目标。但好在文玉的“预防针”打得及时而且准确,从初二直到现在,可心都把这些处理得很好,成绩一直也是遥遥领先。考入省里的重点高中,是非常有希望的。可没有想到,在还有几个月中考的关键时刻,可心,竟然脱轨了! “我和可心谈过几次,可心一开始竟然很抗拒,后来我调查其他同学,才知道,可心其实是……咳咳……”文玉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向面前的这个焦急的父亲传达了。 “文玉老师,您直接说,不用考虑我的感受!什么情况,我都能接受!”可心爸爸,又把腰板儿挺了起来,“我家情况特殊,孩子的教育……有点麻烦……所以您一打电话,给我,我就紧张。但现在没有事了,您直接说就可以!” “看来,可心爸爸还要感谢我的几通“骚扰”电话啊,狼来了,喊次数多了,就不害怕了啊!”文玉笑道。 “确实,有那几次电话的功劳。但更多的,我是从通话中,认识到文玉老师的真诚和坦率,仿佛我和文玉老师很熟悉似的。我觉得,我的女儿,在这样的一个班主任老师的教育下,不会有大的偏差!”可心爸爸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让文玉大为出乎意料,一时感动、惊讶齐袭而来,文玉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进行接下来的谈话了,只好尴尬的张了嘴道,“没有!哪有那么好……” “了解一个人,有的时候是不需要见面的!”律师笑道。 “就比如,可心爸爸,帮助我打听那个大夫的事,您当时是怎么知道,我有这疑虑?”文玉不禁问道。 “很简单啊!直觉啊!您心里有事,而且重大,涉及到如何抉择。”可心爸爸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头道,“很冒昧,我了解了您的一些个人情况——职业习惯,希望你不要介意!” 文玉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按说,自己的单身,被一个陌生人这样的直接揭示出来,应该很不舒服的。但文玉一点没有这样的感觉,而且,居然还很轻松。 “您的表情告诉我,您一开始是震惊的,没想到自己的秘密,竟然被人发现了,而且还是自己的学生家长!按理您应该是气愤或者是难堪的,但您随即就笑了一下,说明您的内心,对这件事的明朗,是释然的——不知我猜对没有?” 文玉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就迎面遇到那板寸下含笑的眼睛。 “是的!”文玉决定大方的承认。 “您的表情还告诉我,您虽然承认了,但还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的!” “其实也很简单啊!我对您个人生活的了解,是出于客观。而没有人,会拒绝公正!” 文玉笑了,可是在心里,却对自己狠狠的说道,这里可是我的主场!于是,立刻制定了一个反击的策略,“您的职业素养确实让我佩服,那么,我想,不需要我介绍,您也可以猜到可心对我说的话了吧?” 对面那板寸下的亮晶晶的眼睛里的笑意立刻就被打包收藏了起来,而只剩了满脸的焦急与尴尬,文玉不禁满意的偷笑了起来…… 第八章 可心的目的 “怎样?”文玉奋力的咬住自己的嘴唇,才勉强忍住那几欲冲口而出的大笑,而又追加了一句。 “这……这……这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可心爸爸脸涨得通红,“我……我不该在……文玉老师面前…前……”细密的汗,顺着那板寸掩盖下的额头,开始不断的涌了出来。 “哈哈哈……”文玉终于是忍不住了,而放声大笑了起来,“看来,律师同志的职业素养,是有方向性的啊,对外不对内,是不是啊?” “咳咳咳……我就是想开个玩笑……玩笑……”可心爸爸又挠起了自己的板寸,而尴尬的看向文玉,仿佛是恳请文玉不要再提这件事一样。 “扳回一局!”文玉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而且非常满意。 “好啦!我也是开个玩笑!可心爸爸,也不要介意啊!”文玉又将对面的茶杯注满,稍带着,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喝了一口,茶已经凉透,但是更有了醇厚的感觉。 “来,我们都喝一口“私房茶”压压惊!”文玉忍住笑,提议到。 “好!好!”板寸频频的点头,而也端起茶来,一口,就见了底。 “今天我算是领教了文玉老师的厉害!可心回家和我说,周大壮,赵武那几个淘小子,在你面前俯首帖耳。当时,我还奇怪,这么的一个……”可心爸爸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一急,又挠起了头发。 “这么的一个小个子,怎么能制服得了那几个“魔王”——您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吧?”文玉又笑道。 “是的!小个子,大能量!”可心爸爸也笑道,而向文玉竖起了大拇指。 “职业素养!”文玉又想笑,而忍住了,道。 “哈哈哈……”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都大笑了起来。 “哎呦!和家长谈的什么呀?这么愉快?”柏校长突然就从洞开着的房门探进头来,也跟着笑道。 “哦!柏校长!我们的家长特别的通情达理,沟通的非常愉快!”文玉赶紧站起来,迎了过去。她看到柏校长手里抱着一摞的学生档案,就问道,“怎么,现在就要填志愿了吗?” “是啊!预填志愿!刚从丁校长那里领来的活!很急,我得去布置了!”柏校长转过身,向可心爸爸笑道,“文玉,可是我们学校的最好的班主任!孩子放在文玉老师班,放心吧!你们继续谈……” “要填报志愿啦?”待柏校长走后,重新坐在沙发上的可心爸爸,担忧的问道。 “是啊!预填志愿!一方面给即将中考的初三学生一个明确的奋斗目标,同时也是要摸摸底,看报考省重点、市重点的,普高的,大致有多少学生,也好预估一下录取分数线。” “您是为了填报志愿这件事,找我来的吧?”可心爸爸问道。 “是的!这次您真是猜对了!”文玉正色道。 “可心,是我一直重点培养的学生。学校要求各班上报有可能考入省重点高中的学生名单,我报的学生里,就又可心。但最近这一段时间,可心反馈回来的成绩及学习状态,不要说升入重点高中,就是考我们本市的重点高中,都不是很有把握啊!” “什么原因呢?”可心爸爸急得探过身来。 “从表面上看,是因为早恋。我看过那个小男生,临班的,校篮球队的队长,广播站的站长,也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上学放学,包括课间,都来接可心,上心得紧!但我却有一个比较奇怪的发现……”文玉道。 “什么发现?怎么奇怪?”可心爸爸追问道。 “按说,俩人真正要是谈恋爱的话,至少应该笑脸相迎,卿卿我我的。但我暗中观察过好几次,可心是躲着那男孩子的,有几次竟然就发了火,而且,当着很多同学的面,搞得那校草,很是没有面子。但如果你去问可心,她还一口咬定,她就是想恋爱,而且,不想学习,更不想考什么省重点!” “并且,可心,先前对我不是现在这样的态度,那时她是没有事,也要到我的办公室站上那么一会儿,帮我擦擦桌子或者就是单纯的想和我说几句话,高兴得真的像个孩子,可是,现在连我,也躲着,不说实话了。” “从可心那里找不到突破口,我就找了她身边的几个好朋友,大家也都是一头雾水,但给我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的信息,就是可心的变化,有可能和家庭变故有关。我最初是想和可心妈妈见面的,但学生登记表里,可心竟然没有写妈妈的电话,所以我才找了您来。”文玉一口气说道。 沉吟了片刻,可心爸爸抬起头来,文玉惊讶的方现,这个男子的眼角,居然有泪光闪烁。“我知道孩子这样做的原因了!孩子这是在和我置气!” “和您置气?怎么回事?”文玉不禁奇怪的问道,“可心一直说您是天下最好的爸爸呀!” “我本来不想说。但是您是可心的老师,而且,说句实话,我们虽然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好像从第一次通电话的时候,就对您有一种很熟悉的亲切的感觉,所以我今天忍不住,和您开起来玩笑,要知道,我轻易是不说笑话的,特别是对女士。”可心爸爸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一双手抱住了自己头,向沙发靠背上仰了一下,就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突然放开双手,而转向文玉道,“她逼我和她妈复婚!” 第九章 喜欢你读书的样子 “复……复婚?!”文玉一口茶,差点喷到可心爸爸身上!因而文玉是一边用手背擦着自己嘴边上的水渍,一边抽出纸盒里的纸,胡乱地涂抹着喷在茶几上的水渍,好一顿手忙脚乱,而全然顾不得对面那惊讶的眼睛。 在文玉的印象里,像“离婚”啊,“复婚”啊,这样的词语是她自己的专利,而别人,是万万与之无干的!特别是从这样一个衣着笔挺,职业光鲜的俨然是成功人士的嘴里听到,不啻于一记惊雷,让文玉不得不震惊了。 “文玉老师,是不是觉得只有自己才可以“离婚”,别人都不能有这“待遇”啊!”可心爸爸也抽出几张纸巾,而低下头去,擦了擦自己的胸口。 “是……是啊!是的!啊!”紧张、意外、慌乱、羞赧……像几匹混乱跑着的小兔,害得文玉失去了理清自己语言的能力,而只能尴尬的蹦出这几个单词。 “事情不是那样的呀!文玉老师太关注自己的痛苦了,却忽略了,你身边的人,光鲜亮丽掩盖之下,其实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生啊!”可心爸爸将半湿的纸巾扔进了垃圾桶,而走回来坐了下去,抻了抻自己的有些凌乱了的衣领和袖口道。 “是!是!”文玉此时,唯有如鸡点碎米似的点头同意,而不敢做出其他的表示了。 “文玉老师不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想……啊……我也不知道想不想!”文玉脸上的热度迅速的降了下去,嘴就能比较自如了:她确实是不知道,该不该知道一个男子,一个男家长,确切说,半个小时前,还是陌生人的男家长的隐私。 “其实我是比较期待您能说,“想”的!因为我拿不准,该不该和我女儿的班主任老师,而且是位女班主任老师,并且刚刚见面才半个小时的,合盘托出我几乎想极力掩盖的秘密,并且,会不会影响我在老师心目中的形象……”可心爸爸抬起头来,认真的看了文玉一眼——文玉却从这眼光里,看到有些类似痛苦的东西一闪—— “好吧!我想!”这丝转瞬即逝的痛苦,却像一块烙铁似的让文玉一凛:她太了解这背后所隐藏着的凄苦了。 自己不就是这样的吗?在外面奋力的嬉笑怒骂或者深沉高雅,内里却是极度的痛苦与自卑。是多么的渴望有人能分担一下痛苦,哪怕只是和人说一说,都好。但是,又有几个人肯静静的用善意与温暖保护着你的泪水,而不将它们化作与他人饭后闲话的谈资呢? “好吧!我想!和我说吧!我们也好共同分析可心的问题,好对症下药!”文玉起身又将杯注满,推了过去,又补充道,“这回您放心的喝吧,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有点危险挺好!我还很希望再有一次呢!”笑容,在可心爸爸的脸上,一闪,就消失在满布的愁容上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我在部队复员后,就被分到了民政局,预备着做一个平平淡淡的小科员。当时可心妈妈就在民政局的办公室做对外的接待工作,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不仅人长得漂亮,舞跳得好,歌唱得美,而且还能喝酒,白酒,一次喝上个一斤,照样还能连唱带跳半宿,都不带走样的。除了这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有钱外加有权。她的家族,基本都有企业,而都在政府挂着职,她爸爸就是市委的。” “这样典型的白富美,追求她的人,可以从这里排到市府广场。但不知道为何,她偏偏喜欢上了我!没事,就往我的办公室里跑,还常常的坐在我的桌子上,让我都不方便拿文件。” “大家就都起上了哄!我那时也确实年轻,虽然当过几年兵,但面对的都是剃了光头的男子,哪里架得住这样的阵势?再加上,我爸爸妈妈都是农民,连买楼的钱,都得只够交上首付的,这样的一个儿媳妇,是他们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半年不到,我们就顺理成章的结了婚。即使结婚当天,看着她的亲属们开着的豪车和带着的名表,还有那些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面孔,竟然在和我碰杯……我都还是迷迷糊糊,不敢肯定这一切,是不是我的一个美梦……” “那你没有问过,可心妈妈为什么会喜欢你吗?”文玉不禁好奇的问。 “问了!问了好多次!她始终回答的是,就是喜欢你看书的样子,安安静静的!” “喜欢你看书?这能够成为要嫁给一个人的理由吗?”文玉虽然知道自己的抢话的不礼貌,但还是忍不住的叫道。 “是啊!我最初也以为是玩笑话,就一直也没有当真,也就一直追问。哪怕她就说我性格好啊,或者长得帅啊……这些我都能理解,但她却偏偏说,喜欢我看书的样子!” “不过,文玉老师你猜,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可心爸爸停止了讲述,而端起杯来喝了一口茶,转向文玉笑道,“我也测测您的职业素养!” “我对感情这东西,没有素养可谈!”文玉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可心爸爸看着文玉的满脸的诚实,不禁哑笑了起来,而道,“真的很奇怪,我怎么就和可心的女老师谈起这个事来呢?但我还真就想和您说,虽然我永远也猜不到,您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文玉没有吱声,而只是抬起头来,正迎面撞上可心爸爸的目光。那目光像天上的朗星一样明亮,竟然还带着盈盈的笑意。 文玉的心一抖,仿佛是遇见了什么不能够看到的东西似的,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而冲口而出道,“继续说,是什么原因?” “我刚刚已经说了呀!” “说什么了?” “就是可心妈妈喜欢我,选择和我结婚的原因啊!” “没有啊!你不是就说,喜欢你读书的样子吗?” “是啊!那就是原因!” “开玩笑!玩笑都没有这么开的!”文玉真是有些忿忿了。 “不开玩笑!那就是原因!我一直也以为是她在和我开玩笑,直到她提出和我离婚,理由是,她看我读书的样子看腻了,我才知道,她从最初,说的就是真话!” 第十章 你不能给自己留着啊 “你精神病啊?劝他复婚干啥呀?” 文玉的话音还没有落,德懿的炸弹就已经劈面掷了过来。 “我能不劝人家复婚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没听说过呀!再说,这可以安我那学生的心,她可是能够考进省重点的学生啊!”文玉没有想到,她会受到德懿这样的对待,而愤愤不平起来,十分不服气的为自己争辩道。 “你还不服气是不是?”德懿扭了扭自己的鼻子,而将气得发红的脸转向了文玉,“说你傻,你还不爱听了,是不是?” 文玉没有回答,但从眼角甩过去一个白眼儿,算作自己的对德懿猜想的一个证实。 “你呀!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德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举起自己的一根手指,在空中指点着文玉的鼻子道,“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啊?” 文玉仍旧没有回答,而又丢过去一个白眼儿! “别老瞪我!”德懿立马召唤那根孤立的手指归建,而将整个手掌化为一个球拍,将文玉的这个白眼儿当做了乒乓球,而一下子挥了开去。“也不能怪你,就你那智商,也根本达不到这样的高度!” “是,我智商低!但你这高智慧生物,至少得告诉我不让人家复婚的原因啊!”文玉半是忿忿半是委屈的叫道。 “你呀!你呀!”德懿的手指又开始在文玉的鼻头前晃荡,“你自己现在啥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啥情况啊?”文玉这回彻底懵了。 “单身!单身!单身!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说五遍,单身!单身!”德懿都要跳起来了,“天天叨咕着要开始新生活,可下遇到一个可心可意的,却亲手给推了出去!你就不能给自己留着呀?” “给自己……留着……”文玉瞬间就明白了德懿叫嚷的原因,而一下子羞红了脸,“德懿!你胡说什么呀?人家可是我的学生家长!班主任老师和学生家长谈恋爱,也亏你想得出!” “老师怎么了?班主任怎么了?家长怎么了?缘分来了的时候,还先看看工作证啊?”德懿将面前的一杯水,一下子倒进肚子里,“咕噜”一声,直着脖子就吞了下去,仿佛是想将对文玉的气愤,也一并吞进肚去——文玉竟然就看到一个大包,顺着德懿的仰起的脖子硬挤了下去,心里就替德懿感到呼吸不畅起来。 “咳咳……”德懿果真大咳了起来,一边咳着,一边指着文玉道,“我……我要是噎个……个好歹了……都算你……算你头……头上……” 文玉赶紧赶过去,又是拍背,又是抹胸,好一顿忙乱之后,德懿的气色才渐渐趋于正常,而将文玉的手,向外一推,道,“别献殷勤!你少气我点,比什么都强!” 德懿又自己抹了抹前胸,算作给文玉最后打扫了战场,就又继续教育文玉道,“你读过书没有啊?鲁迅,就娶的是自己的学生,咋的呀?那时就可以“师生恋”,现在“家校恋”咋的,不行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能不能不捧着你那老黄历啦?” “学生咋啦?你们俩通过学生相识,那学生就只是你们的桥梁和纽带。”德懿看了一眼文玉,而拿出在课堂上讲课那种虚怀若谷的调子道,“这是什么时代?这是“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都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都可以展开一段轰轰烈烈的浪漫爱情”的时代!你们这还叫“知根知底”,比那强多了,还算有感情基础呢!与时俱进!与时俱进,你你懂不懂?“ ”你先当她老师,后当她妈,更好!没有距离感!”德懿最后这样的总结道。 文玉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而只好尴尬的将视线转向窗外。 而德懿并不因文玉的“禁声”,而有所收敛,反而将自己的顶着一头小寸头的脑袋凑了过来,继续道,“你看看啊!你俩多么般配!咱先不说李珊那事,那就是一个咨询,他干这个的,就是问一下,也是没有什么的。但后来,老婶儿的事呢?老婶儿的事,可就不是动动嘴就能搞定的。” “老婶儿那事,咱们跟前不是没有发生过,后来咋啦,不都是人钱两空吗?想追钱回来,势比登天啊!为啥呀?不就是没有得力的人,去实实在在的给你跑吗?他们也有的雇了律师,可是结果呢,律师费比掏回来的钱还要多!可是,人家呢?没让老婶儿花一分钱!” “一分钱没有用花,而且,全额追讨!全额!注意全额!“ ”还有,他就凭你的几句话,就能知道你的心里的困惑,就一声不响的替你调查了那个大夫,差不点把那大夫的祖宗八代都查了个掉底儿!这说明什么,文玉,你说,这说明什么?“ 文玉还是一句话说不出来,而德懿也并没有失望,因为她的嘴,此时像极了闸口,而光顾着放水了。 ”就凭这些事儿,文玉!这就说明这个人,既有能力,又有仁义!而且,人家还是律师!律师!他这律师证,还是人家离婚后自己硬考出来的,这人的毅力韧劲和上进心,比你这教书匠强得多得多了!还就一个小姑娘,几乎没有负担啊!还有,你俩都受过高等教育,有共同语言啊!你不也说,和他唠嗑,难得的轻松愉快吗?这人,放到现在的这样的社会,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人!”德懿差不点将她的鼻子尖顶在文玉的鼻子尖上,道。 “我当时听你说他的事儿的时候,我还合计,咋好白菜都被别的猪给拱了呢?这么一个理想的另一半儿,很遗憾的是,竟然有主了!可是,今天我们才知道,原来是上天看你被秦栋害惨了,特意降下来一个完美型的,补偿你!可惜的,被你自己亲手给推了出去!” “我和你说,你别觉得你做了件好事!你这是害了他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这主意,太馊,比那三伏天的臭鸡蛋都要馊!你瞅我干啥,你又不服气啦?你不想一想,他们俩为啥结婚,又为啥离婚?就是因为读书的样子!那个女的。喜欢看他读书的样子就结婚,看腻了,就离,拿婚姻当啥啦?当儿戏啦!这说不定,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又想起他的好来了,眼睛头一热,就要复婚,这样的复婚,又能持续多久呢?” “这样的一个轻慢感情的人,和他这样的一个脚踏实地的肯付出努力的人,是水和火的关系,具体说,就是你和秦栋的关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是根本不会走到最后的!” “我说你傻,现在服气不服气!你俩这么般配!你!你为啥就不能给自己留着呢?”德懿最后向沙发上一摊,像一个青蛙那样,对着文玉叫道。 第十一章 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你就不能给自己留着吗?”这是此后的几日,德懿对文玉的“问候语”,仿佛是一只蜜蜂对准了一朵花,天涯海角都要追随着一样。 文玉这两天,决定躲开德懿。上下班先是找各种借口,不再和德懿一路;而在学校的走廊里,一瞟见德懿的大高个浩晃晃荡荡的过来,文玉就紧急制动,“滋溜”一下的钻进随便哪个角落——只要能不被德懿看见,就是一个合格的角落。 耳根子确实轻松了,但文玉的心,相反的,不仅没有丝毫的松快,反而日渐沉重起来了,因为,“你就不能给自己留着吗?”像是一把钥匙,开启了另一个,文玉原来根本不敢企及的美丽世界:那个藏蓝色的板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进自己的心里的呢? 文玉屈起自己的手来,一个一个的掰着计算:第一次,是李珊的老公公的赡养的问题,她只是在学生的名单的“父母职业”一栏里,发现可心填的是“律师”,就贸贸然的打过电话,结果对面那个震惊的声音,让她打心里头想发笑。而第二次呢,就是老婶儿的官司。当时她和老婶儿像两只无头的苍蝇,只能无助的悲戚。像个溺水的人想拼命的抓住一根稻草,她又打通了他的电话,当电话那头平静的声音传过来,仿佛像一股潺潺的山泉,汩汩的流过文玉的焦急混乱的心,给了她希望与动力,以至于放下电话,她肯定的向老婶儿保证道,“没事!他能处理!”第三次呢,她正纠结于那大夫,他竟然就默默的帮助她完成了这一抉择。 仿佛是,只要她需要,他都会出现,像一座大山,永远给她需要的支撑与担当——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殷切的想从秦栋的身上挖掘出来,而不得的吗?而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可是,她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感情:她的家庭就是这样的被毁掉,而她,绝不能再去毁掉另外一个家庭。虽然如德懿所预料的那样,早已经的千疮百孔,无论怎样的弥补,最后还是会一地碎片。 “但那绝不会和我有关!”文玉在心里狠狠的对自己说,“或许这就是命运,我的车刚刚出发,他的车就到了,望得见彼此的影子,却再也不可能同行。” 文玉在一个夜晚,躲在林玲姐家的屋子里,静静的落了半宿的泪。而在天将要亮起来的时候,文玉看清了一个事实,自己根本配不上人家。至少,从现有的经济条件!文玉不要再做任何人的附庸,仰人鼻息的生活,她绝不会再重演! 冷水浇在头上的时候,文玉做了一个决定:从现在开始,她要强大自己,强大到她足以可以平视任何人。忘掉这藏蓝色带给自己的短暂的安稳与踏实,而让自己重新上路!文玉将自己的意志,化作一把刀,狠狠的剜进自己的心,奋力的想将那藏蓝色的影子挖出,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痛呢? “你哭啦?”当第二天德懿看到文玉红肿的眼睛的时候,吃惊的问道。 “是的!德懿!我哭了一宿!你说的对,他是个理想的归宿。但我发现,即使他不复婚,我们之间的差距也太大。我不愿意自己的后半生再去陷在自卑的泥沼中!所以我决定,我要报考研究生,我先强大我自己,强大到面对高山我都可以自信的笑出来的程度!” 德懿呆了半晌,却没有说出来话,只陪着文玉沿着校园的林荫小道,绕了起来。 “铃铃铃……”手机突然的,就响了,文玉看也没看屏幕,就机械的接了起来,“是文玉老师吗?”电话,竟然是可心爸爸打来的,“不知道您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您吃个饭!” 餐厅,就选在离学校的只隔了一条街的一个火锅店。文玉到达那里的时候,华灯正初上,一副巨型的霓虹灯招牌在附近的大大小小的灯箱中璀璨夺目,“1892火锅坊”,文玉默默的念着这几个闪烁着淡蓝色和金色交辉的大字,却在那一阵阵车潮和人潮中迷乱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进去了。 “是文玉老师吗?”一个声音,就穿过那一片令人炫目的灯光车影,飞进来文玉的耳朵。文玉惊喜的抬头四望,一个身影就从火锅坊那高高的台阶上急急的跑向了这里,仿佛那所有的璀璨都是他的背景一样。 虽然是火锅,却没有一般店子里那种的烟尘滚滚,全中式的装修,让文玉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惬意与舒适。穿着唐装的店员将他们引上了二楼,推开雕花的格子,一个小小的包间就出现在文玉的面前:朱红的桌子和镂空的靠椅,都是那么的古朴而庄重,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国画,就镶在正对着门的墙上。 “来,坐!”可心爸爸拉开主位,而让着文玉道。 “我不坐讲话的位置!”文玉笑道,“这样的位置,让我吃得不畅快!” 可心爸爸明显的一愣,接着也笑道,“那好!我们一切以吃得畅快为宜!” 结果两人就和格子门,就坐了个平行,这让进来送菜谱的店员吃了一惊,试试探探的问道,“不是说就您两位吗?” “确实没有别的人来啦!就我们两个!这么坐显得男女平等!”可心爸爸笑道。 文玉借着这个机会,偷偷的从眼皮子底下溜了一眼:藏蓝色已经换作了雪白的衬衫——还没有来得上移视线,可心爸爸就将菜谱递了过来,“来,点菜!喜欢什么就点什么!” 文玉赶紧的接了过来,仿佛那厚厚的本子就是一个绝好的掩护,而横亘在自己的胸前,挡住自己的红涨的脸和砰砰跳着的心。 眼睛在那一页页诱人的菜式上掠过,一股凉意却渐渐从脚底板儿升起:太贵了! 有好些,文玉根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也无法判断价值,可是一盘装在竹篓里的小白菜,文玉是认识的,居然标价是二十八!文玉“啪”的就将那高傲的小白菜合在了书页里! “来吧!我来点吧!”手里的“小白菜”被可心爸爸,轻轻的拽了走,几声轻语过后,店员掬了一个躬,就倒退着, 走了出去。 一阵低低的浅笑,就从对面传了过来——这让文玉瞬间就怒了:竟然敢嘲笑我土! 第十二章 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笑你,文玉老师?”对面那“嗤嗤”的笑声后面缀了这样的一句话,仿佛刚刚的笑,是这句话的尖兵似的,而这“尖兵”一下子就被文玉的耳朵捕捉到了。 “是啊!”虽然被可心爸爸看出自己的心事,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但文玉还是不能不在心里震撼一下,而气焰就有些发萎,脱口就这样说了出来。 但随即,这种投降般的感觉,让文玉瞬间就更加的不爽起来,但又实在找不出什么更加有力的话,好像一块石头子儿似的甩到对面那张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笑眯眯的脸上去,而让自己心中的怒气有个发泄的出口。于是,连带着的,文玉也生起自己的气来,痛恨自己的为什么不能做出有效的反击。 “是啊!你就是在笑我!”文玉又重了一句,并且决定,如果一时不能在语言上取胜,自己就必须的不能输了眼神,于是文玉瞪大了自己的眼睛,而决意要将它们化作两盏探照灯,好将对面的那个白衬衫照得无地自容,最好举手投降!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在笑你呢?”那个声音,就这样不紧不慢的又响了起来,而且带着强烈压抑的笑意。 “那么点小白菜儿,居然要二十八!”这股怨气,就像是四处乱窜的兔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溜达出这样一句来。这话一出,文玉真恨不得自己能够抓住这话的尾巴而将它湮没在自己的唾沫里。 但文玉刚将自己的一腔怒气运动到眼睛上的策略,也败下阵来:迎面遇到了那双含着笑的眼睛,藏在深邃的眸子里,像天上的朗星一样——这明亮的眼眸,却像火炭,烫的文玉的脸一热,而赶紧的撤回了自己的“探照灯”。并且下意识低下了头去。 文玉看到自己的鞋,一双只有三十多块钱的帆布鞋,也是藏蓝色的-这是文玉最喜欢的颜色-鞋面上一左一右两条白色的斜道,一看就是个“山赛货”。 这还是德懿喊着叫着闹着,让文玉必须买下来的,要不然,文玉就只是那双离婚时带出来的运动鞋,反复的洗涮,已经让那鞋的边缘起了毛。 文玉又偷眼看了下对面的那双鞋,散发着乌亮的高傲的光,在那刺眼的白色袜子的映衬下,更加的高不可攀。 往上,文玉看到那笔直的裤管,在膝盖那里,拐出一个怪好看的弧度。 收回视线,文玉就手看了看自己的裤子:学校发的教师服-下班了,而还不脱去,不是文玉有多么的喜欢这深蓝带浅条纹的款式,而是,她几乎没有什么可替换的。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极了,文玉将自己的手,在那桌子底下,用力的按了按——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抵不过桌子上的一盘菜,自己还在这里做着什么春秋大梦! 想到这里,一股灼烧,痛得文玉几乎窒息,文玉都想伸手按住自己的心,以免“咚咚”的心跳,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她和对面的这个人,隔着地摊和名牌之间的距离,这是不会有结果的!那么,她和他之间,就不应该有这样暧昧的对话! 文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又找回了自己,找回了那个在哭泣的黎明,她在心里塑造的自己! 文玉缓缓的抬起了头,挺直了自己的腰板儿。心里安定了下来,就找回了自己刚刚丢失的声音,文玉沉静的问道,“不知道可心爸爸,找我有什么事?” 那一刹那,文玉明显的看到那双含笑的眼睛里闪过的一丝惶惑,一丝慌乱——他一定在想,怎么低个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文玉在心里暗暗的好笑起来。 “我的意思是说,您如果找我有什么事,其实在电话里,就可以直说的,是不需要到这么高档的地方来的。您知道,我的工资很少,这样的消费,我是真有点承受不起的!”文娱诚恳的说道。 “我……我做错了什么……什么吗?”白衬衫明显的有些惊慌起来,而将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手,蜷了起来,傍在胸前——那里是文玉给自己规定的视线的最上沿。 这句话,像刀子,就在文玉的心上割了一刀,有点痛,但文玉咬上了牙,她决定,自己刚刚没有屈服,现在就更不能示弱:她的感情,不能再这样的浪费,那样有可能伤了他,更会伤了自己! “没有啊!请人吃饭怎么会有错……”文玉的话,还没有说完,敲门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刚刚那位送来菜谱的服务员,就推进了送餐车。 “这是海鲜鸳鸯锅,这位先生为您特意加藏红花和虫草,大补的,我为您先盛上一碗,先晾着……”服务员的勺子还没有触到那盆翻滚着诱人香气的浓汤,白衬衫就站了起来,接过了那个闪亮的小勺子,道,“把菜都放在这里就好,我来弄!” 服务员看了看文玉,就笑了起来,而没有再说什么,知趣了布置好杯盘,就又掬了个躬,倒退着出去了,并且顺便带上了门,放下了那一直卷着的珠帘。 屋子了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文玉感觉有一股热气,从四处想挤进她的心里来,她知道服务员这举动的用意,那服务员在这样的场合里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但文玉多想站起来,追出去,拉住那服务员的唐装上的盘扣,叫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但转念一想,文玉又笑上了自己:谁会认真关心别人的喜怒哀乐的,不是连自己,有时候都搞不清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吗? 随他去想吧!文玉决定随遇而安了,既然顶着被人误会的名,自己再不吃回来,才是真正的“亏”呢! 文玉又笑了起来,正了正自己面前铺在桌面上的餐巾,而暗中活动了一下下巴。 一碗珍珠般晶莹的汤,就送到了这块餐巾上,接着,几点翠绿的香菜末,就像入水的仙子,飘进了汤碗里——“这是他们家的最特色的吃法,先喝着浓汤,然后再下肉,美味极了,你来尝一尝……”那个白衬衫小心翼翼的介绍道。 第十三章 我也喜欢看书 文玉哪里管得对面那白衬衫说的什么,捞过碗来,上去就是一口,却烫的差点掉了舌头。 文玉确实饿了,而且,也馋了。 秋季开学到现在,文玉曾经计算过自己的腰包,是越来越瘦弱了:自己的吃饭钱;人情礼尚钱;自己要租房或者买房的首付钱;给爸爸妈妈预留的养老钱;现在,又加上逸多的游乐和小衣服鞋子玩具的钱,还有她已经秘密报考了师大的硕士研究生…… 这所有的一切,如果就是她那三千多的工资,科学合理的布置一下,还是有可能应付的,可是,两个月前,她已经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了德懿——内忧外患的德懿,比她更需要钱——这样下来,她的所有的经济源泉,只有每月那少得可怜的班主任津贴和早晚自习的补助,根本入不敷出。 除了疯狂的捡别人都不愿意上的晚自习,好增加点收入外;文玉只好压缩内需,减少花费。可是,她掂量来掂量去,其余的都是万万节省不得的,只有从自己身上下手:除了不买衣服之外,再勒紧的只有自己的裤腰带了,文玉曾经创造过五块钱,过半个月的纪录。 这也是文玉为什么接到可心爸爸的请吃饭的电话,连惯常的出于礼节性的客气一下,都省略的直接原因:好久没有吃肉了! 一烫之下,文玉只是增加了一个“吹汤”的动作,其他一切如常,三两口,一碗白玉般的浓汤,就被文玉消灭了。 “再来一碗!”文玉奔着汤勺的方向,笔直的伸出手去,却一下子,撞在了可心爸爸的手上,那手上,正端着一碗汤要送过来。 文玉尴尬极了,就那样的僵在那里,不知道是继续伸手好,还是缩回手来,做乖乖女的好。 半秒之内,文玉的极度缺乏营养的脑细胞做出最直率的判断:我又不想和他怎么样,所以不需要扭扭捏捏。我饿了,他请我吃饭,就得吃饱! 这个章程一制定,文玉立刻理直气壮了起来,劈手就躲开那碗汤道,“我自己盛!你留着自己喝吧!” “这就是给你凉的,我怕你烫着……”那碗汤,被捧着直送了过来,“慢慢喝,喝急了,不仅烫,还吸收不到营养!” “我怕你……”这轻轻的三个字,却像炸雷,震撼着文玉的内心:这样的话,自己不是在梦中的时候,都渴望听到过吗?自己不是一直在等待有那么一个人,就这样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说,“我怕你……”,把自己放在手心,而不要自己再一个人面对生活的风雨吗? 谁曾想到,自己的梦寐以求的那个场景,在这里出现了! 可是…… 文玉觉得有点什么酸酸的东西,在自己的眼中想要挤出来——但这是绝对不可以在“他”的面前出现的! “啊……啊……是啊……哎,这碗里飘的红色的细丝是什么呀?”文玉不能允许自己的感情这样的不加节制的泛滥,而赶紧抓了一个话题出来,像盾牌一样横亘在她和他之间。 “是这个吗?”一根白皙的手指伸了过来,指着汤碗上若隐若现的红丝道。 这手,比我的都白!文玉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手,从汤勺那里撤退回来:文玉是无暇顾及她的手的,整日的握着粉笔,石灰已经腐蚀了手的细腻;而艰苦的生活,让那手,过早的烙印上艰辛的痕迹。 “是……是的啊!” “这是藏红花啊!你知道它还有个美丽的传说吗?”那手的主人,轻轻的问道。 “传说?什么传说?”文玉是从单位里的一位局长夫人那里,听到藏红花这个词的。 “来,先慢慢喝了这碗!就着我这传说喝,味道会更好一些!”那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文玉不由自主的就顺着那手的指挥安静的坐回到座位上,同时将那汤端了起来,就这碗边遛了一口——想象中的滚烫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一股温润的感觉,流遍了全身——这被人关爱的感觉真好! “喝了这,咱就正式开动啦!”那白衬衫也坐回原位,而将丸子什么的,比较耐煮的先放进翻花的锅子里。 “你还没讲故事呢!”文玉有些着急,对传说故事,她是没有抵抗力的。 那白衬衫又暗暗的笑了起来,而将盛得满满的肉片、藕片什么的,又送了过来,“来,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听故事!” 一看到肉,文玉的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不再费什么话,文玉就开动了! 一顿风卷残云,文玉感觉自己不能再吞掉任何一片肉了,才放下筷子,抬起头向对面看去,却见那白皙的手,正在奋力的剥着一只虾:拧掉虾头、拽掉虾尾,扒下虾皮,抽出虾线…… “来!再吃一只!”那鲜肥的虾肉又放在文玉面前的碟子里,那白衬衫轻轻的说道,“我发现我扒虾的速度需要提升了,有点跟不上你的节奏了!” “你没吃?都给我吃了?”文玉根本没有注意到话里的揶揄,而是吃惊的看到,白衬衫面前的虾皮堆成了山,可他的碟子里竟然空空如也。 “是啊!虽然我一个都没有捞着,但能看到你,就坐在我对面,吃着我亲手扒的虾,真的很高兴!”白衬衫的声音平静而柔和,仿佛是四月暖阳下的水波,在文玉的心里激荡起温暖的涟漪。 可是——不能! 文玉瞬间坐直了身体,抹了一下嘴,决定不把自己湮没在这一片令人迷蒙的氲霭中,“那个……那个,你还没有讲那传说呢!”文玉不知何时,也将口中的官方称呼,换成“你”了。 “真是一个执着的小孩儿!”白衬衫抽出纸巾来擦了擦手,笑道,“那好吧!我要开讲了!但不需要你背过手去,目视前方……” “这又不是课堂!”文玉感觉到白衬衫话里的笑意,而赶快的予以回击。 “一个肚子吃得饱饱的人,底气就是有些足!”文玉听到白衬衫又笑了,这让文玉又有些发怒,但看到一地的虾皮,又忍了回去。 可是这一瞬间的变化,还是被那准备好要讲故事的人,捕捉到了,“文玉老师,是不是随时都在准备反击呢?” “是啊!要不是看在这些好吃的份上!”文玉自己都觉得奇怪,她不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人,但唯独面对这个人,文玉总是想制服他,就像是一个猎手,遇到了一匹矫健的豹子,而一定想要抓获到手一样。 “说来也奇怪!我只有和文玉老师在一起的时候,才感觉到难得的轻松与愉快。我不用去考虑案情,不用去揣测人心,而只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说话,并且随时准备着被反冲锋!” 於我心有戚戚焉!文玉多想冲口而出这句话,可是,硬生生的,将它们和唾液,一起咽了下去。 “哎!”文玉一惊,疑心自己听错了,却分明的觉到一股压抑的阴云,从对面升了起来,文玉的心,不禁有些抖了起来。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文玉忍不住抬起头来,却迎面遇到那对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望着她。文玉赶紧的,又低下头去,仿佛那目光是一道锐利的锋,会伤害到自己一样。 “讲故事!”文玉在将自己缩成一团之前,简明扼要的道。 “好!听你的!那柔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像是一首古典音乐,荡漾在这充满这白气的空间里,”你知道吧!这花我们都以为是源自西藏,其实她的故乡特别的遥远,是在那美丽的地中海,它可是纯粹的“漂洋过海来看你呦!”传说花神弗洛拉听到了牧草精灵的祈祷:请在深秋的这个孤独的牧场为羊开些花,给它们食物和温暖,于是,弗洛拉就从自己的鬓间摘下这朵花,撒向广袤的原野,藏红花就这样绽放了你……” “你这些都是哪里听说的?”文玉问道。 “看书啊!我不是喜欢看书吗?” “那你知道这故事的结尾吗?” “结尾?我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呀?”白衬衫探身向前,异常感兴趣的问道。 “结尾是,那牧草精灵爱上了一个牧羊的姑娘,可是,姑娘的心,早已许给他人,牧草精灵就在那一大片花海中,慢慢的抑郁而终。临飞升天界的时候,他将自己的满腔痴情撒向那蔓延到天边的花海,染红了每一片瓣花……” “你怎么知道?”这诧异的声音,让文玉听得分外舒爽,“别忘了,我也喜欢看书!” 第十四章 他说:我……我决定复婚 “他就这么说的?”德懿瞪大了眼睛,几乎就要跳了起来。 “是的!他就是这么说的!”文玉坐在教室里的那把靠窗的学生椅子上,窗外的柳树和杨树的叶子差不多已经掉光了,一个埋头向地,一个昂首向天,都在初冬的午后,孤独而寂寥的静默着。 “你……你是怎么回答的?”德懿探过了大半个身子,鼻子尖几乎就要撞上了文玉的鼻子尖。 “我说“不”!”文玉一动没动,连目光都没有丝毫颤动。 “你就这么说的?”德懿的脸已经红涨起来,带动得呼吸都紧张起来。 “是的!我就是这么说的!”文玉收回远望的视线,平静的转向已经在屋子里转开了圈儿的德懿身上。 一圈儿、两圈儿、三圈儿……文玉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心里默默的数着。文玉看到德懿是在极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怒火,而没有将它们撒到那些拦住她去路的课桌上。 “一!二!三!四!”操场上学生们的体育课上得正如火如荼,嘹亮的口号声感染得那些静默的树,都仿佛有了生机。这喊操的口令,也唤回了德懿的理智,而让她喘着粗气,立定在文玉的面前。 “你说说,你为什么拒绝他?说清楚了,我就原谅你,要不,这事咱俩没有完!” 好像是做梦吧,文玉的眼前又出现了昨天的场景,而这场景,文玉知道,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她看到自己和那个白衬衫仍旧是面对面的坐着,中间隔着那像山一般的虾皮壳子,他们俩正在争论“梅兰竹菊”四君子最初是被谁命名的。而引起这一场论辩的幕后推手——那四幅画,还安安静静的趴在墙上,饶有兴味的注视着这场弥漫着火锅的香气的关于它们“出身”的考证。 “明代黄凤池辑有《梅竹兰菊四谱》,从此,梅、兰、竹、菊就被称为“四君子”,而世人也常用“四君子”来寓意一个人高尚的品德……”她敲着桌子叫道,“这是白字黑字,明明白白的记载的!” “你看问题不能那么片面!如果你的依据是“有明确记载,”那好!我也说几条“白字黑字”的:“比如”南北朝已经有人画梅花,到了北宋,画梅就成了一种风气,最有名的是仲仁和尚的墨梅;楚国诗人屈原就用“秋兰兮清清,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这样的诗句来咏兰。但兰花入画比梅花稍晚一些,大概始于唐代。到了宋朝,画兰花的人便多了起来,苏轼就曾画过兰花,而且花中还夹杂有荆棘,寓意君子能容小人。唐代的皇帝唐玄宗、画家王维、吴道子等都喜画竹。五代徐熙、黄筌都画过菊……这你又怎么解释?”那白衬衫说完,还不忘摊开手来,一副“你服不服”的架势。 “你是耍嘴皮子的,我不和你耍嘴,我不会像你那样以偏概全,我以理服人!”她气得抱起了肩。 “你的这句话里,有几个漏洞:首先;你对我的职业认知有误区,我不是耍嘴皮子的,我是律师;其次,你恰恰犯了以偏概全的毛病;第三,你涉嫌人身攻击……”那白衬衫慢条斯理的反驳着,而且饶有兴味。仿佛她的怒气,于他,是异常珍贵的宝物,需要慢慢的欣赏才可以。 自己该有多久,没有进行过这样赏心悦目的对话了呢?她的所有的机智和学识,都需要调动起来,时时刻刻的准备发动攻击或者回军巩固阵地!她的那些在无数个孤单冷寂的岁月里,啃出来的一本又一本的大书,那些在别人眼里无用而且无聊的知识,在这里却可以像他们头顶的灯一样放射着明亮的光辉!‘ 她是时常发怒的,但那不是那种无聊的怒气,而是,她竟然发现,在自己的那些厚厚的古书的攻击下,有时竟然伤不得他分毫,并且,还被他作为反击自己的利器。 这就好像,她奋力的向着他踢去一脚,不仅没有伤及人家分毫,还把自己闪了一个跟头。好不容易狼狈的站定,还要听到“需不需要我指导你怎样发力,才能踢到人?”之类的话。 她想征服他!第一次,在她的虚掷的三十一岁的时光里,她第一次有了想征服一个人的冲动——这是和对秦栋,截然不同的感觉,对秦栋,她只想躲避,实在躲避不了,就选择视而不见,自我麻痹。 如果时针不是快指向十点——十点,他要去接下大晚的可心了——她真想把这争论无限期的延续下去。 可是,不能! 她刚想很潇洒的站起来,说“谢谢您的邀请”或者“今天我过得很愉快”这样的冠冕堂皇的话,而就转身,走回自己的平静得有些发霉的日子里时,刚刚还能言善辩的他,突然就结巴了,“你……能不能等我……说完……几句……句话……再走?” 她诧异的立定,就听那声音又急急的响起,仿佛一停顿下来,就要失去出口的机会似的,“可心,还有几个月,就中考了。我不能因为我,而耽误孩子!所以,我决定,和她妈妈复婚……” “复婚?”自己的心,怎么就突然间那么痛呢?可是,自己从前所经历过的所有苦难,都跑过来支援她了,让她有力气撑着说完,“应该……好啊……为了孩子……” “我复婚?你真的高兴吗?”对面那声音,突然就失掉了惯常的不紧不慢,而带着掩饰不住的哀伤。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不记得了,也许自己根本不敢冒险说出一个长句子,好像也就没有说话。 “你是喜欢我的!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你为了感谢我,而特意借的你们校长的接待室接待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你不要否认!我是耍嘴皮子的,你是耍不过我的!而我,好像是从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时,就对自己说,这是一个特别的人!这个印象,也许要感谢可心的尽心尽力的报告!也是在那间豪华的接待室里,你穿着你们学校那件像银行营业员似的工装,自己都显得拘拘束束,却安慰我不要怕的时候;一脸的与世无争,却因为我的一句话,而瞬间怒了,要为自己挣回面子的时候;还有,我忘记告诉你了,你喷了我一身的茶水,害得我不得不出了你们学校就跑去干洗店的时候……我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就是她了!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我的同类人!” “走出干洗店的大门,我就想回头来找你!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可心一直希望我和她妈妈能复婚,她还游说了爷爷奶奶们,一齐向我试压。老人们我都能搞定,可是,可心,我真的搞不定。我一直觉得是我自己不够好,不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这种亏欠的感觉,让我在可心面前,永远直不起来腰!如果真的因为我的因素,导致孩子与省重点高中无缘,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自己的!” “所以,我才决定复婚!安定可心的心,让她能顺利中考!等到可心的中考结束,我就离婚!” “可是,这样一来!你就有可能在这几个月里,被另外的人喜欢上,那样等我自由的时候,我就要失去你了,这也是我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自己的!所以,我考虑了好几个晚上,才想出这么一个主意:你能不能等我——从现在算起——嗯,一百九十八天?” 第十五章 我要干净的婚姻 “你瞅瞅!你瞅瞅!”德懿将她的几根指头,直竖起来,直送到文玉的眼前,再一根一根的扳倒,而摇晃着叫道,“咱们身边的这些鸟人,有几个是像人样的?可下子遇到他了,你就等两天又能怎样?” “秦栋,你那前夫,就是个被宠坏了的熊孩子!无知无觉,无情无义还卑鄙龌蹉!什么男子汉的责任,担当,对于他来说都不如狗屁!狗屁放出来,还有点味儿呢!” “那李猛,咋对秋桦的,你不是看不到!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秋桦还给他生了孩子啊!可是,他要秋桦死!” “秋桦的第二个,也不咋地!披着浓情蜜意外衣的懦夫一个——我和你说实话,对这个什么狗屁经理,我比李猛更恨!李猛坏,凶狠,在明面上;那个狗屁经理呢?阴损怯懦,连好老娘们都不如!更坏一筹!” “李珊家的那个,如果不是甜言蜜语的哄着、靠着老丈人,老丈母娘,舔着自己老婆的碗边子,他能玩得转?” “淑仪家的那个,咱还说吗?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人家正经夫人都没说什么,咱们也别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替人巴巴不是?” “宁健那个,就目前看,还好!可是如果不是宁健给他生了个儿子,现在两口子还是不是两口子,都难说!啥夫妻感情啊,比不上传宗接代!” “林玲姐!前后这两个都不是人!前一个忘恩负义,风流成性;后一个呢,混混僵僵,任嘛不是,还自我感觉良好!” “你那个老叔,更不是人了!耗子一般的肮脏!得了那个下场,也是活该!” “还有李辉!李辉上来那市侩儿的劲儿,我他妈的的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可是!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德懿的唾沫开始四溅,脖子上的青筋而都开始条条绽出。 “总结完啦?”文玉笑了笑,抬起手去,拉起德懿那还在半空中晃荡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按了回去,仿佛那不是手指,而是瑞士军刀的小刀子,小铲子什么的,现在只不过是在回匣。 德懿一下子就懵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的这一番狂风暴雨,对于文玉,好像只是阳春白雪——什么作用都没有起!德懿的怒火瞬间就燃了起来,仿佛是通了电般,德懿又要跳脚爆发了。 “德懿,你说的这些,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全心全意为我好,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文玉站了起来,走向气昂昂的德懿,给了德懿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一个拥抱,让德懿瞬间就成了傻子——她和文玉认识十多年了,一路风风雨雨的走过来,她们是好闺蜜,好哥们,好战友,是异姓的亲姊妹! 可是,文玉从来没有拥抱过她,连她有时候想拉着文玉的手,过马路,都会被文玉甩开!可是,今天,这么中规中矩的文玉竟然拥抱了她! “你……你……”德懿张口结舌,可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温柔攻势!德懿,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你说李辉暴跳如雷的时候,你就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听说比消防队的水管儿都好用啊!所以,我今天试了一试,感觉疗效确实不错!至少证明,你没有忽悠我!”文玉看着一脸惊诧的德懿笑道。 德懿的嘴,费了好大劲儿才合上——她知道,自己在文玉面前又败下阵来,“我制得李辉都服服帖帖的,可是,我……我……制不了你!” “你肯定制不了我!你知道为什么吗?”文玉退回到刚刚自己在窗边的那把椅子上,笑眯眯的对着德懿发问道。 “不知道!”德懿老老实实的回答——对于文玉,如果一轮进攻没有奏效,德懿是很难在短时间组织起第二轮冲锋的,所以,大战之后的德懿是最安全的。 “因为我们是同性啊!异极相吸,同极相斥啊!所以,你对付你家辉帅锅的策略,对我不起作用啊!” “没工夫和你闲扯!”德懿无可奈何的怒道,“你到现在,还没有说,你拒绝人家的原因那!” “德懿,那还不简单吗?我要的婚姻,必须得是干净的呀!”文玉一字一顿的说道。 “干……干净?”德懿又懵了,“婚姻也不是抹布,怎么和干净扯上钩了?” “你刚刚说的这些婚姻里面,包括我自己的那段,各有各的难堪的原因,你还没有看出来吗?那些婚姻都不干净!”文玉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一种与她的年龄不相符和的庄严甚至是悲悯,浮现了出来,这让德懿都不禁一凛,而静待着文玉把话说完。 “是的!都不干净!秦栋的掺入了骗局;李猛有太多的私利;那个经理习惯了出卖;丙鹤的夹杂了软弱;大海的色欲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林玲姐的混进去大量的占便宜耍小心眼儿的市侩儿;老叔的那个其实不值一提,吃上几顿饱饭就以为可以统治全世界的无知……” “他们都是看起来光鲜亮丽,都不错的样子,其实扒下来那张皮,都是渣滓无疑。因为他们并不懂得婚姻的实质,其实就像是盖房子,需要两个相同的人,步调一致,你刚拿起一块砖,我就知道要放好泥!这样的一心一意的盖房子,房子必然会坚固又漂亮。而如果干扰的东西太多,比如木头上有虫洞。或者地基里泥水太多,这房子就有坍塌的危险……” “我又不是包工头!少和我比划什么砖啊瓦啊的!你说那么多的废话,有什么用?你究竟为什么说不行!别绕弯!”德懿不待文玉说完,就又气呼呼的发问道。 “我说的就是这个问题啊!看你虽然是语文老师,但这理解能力实在堪忧啊!”文玉笑着看了眼德懿,一见德懿的嘴巴子又要鼓起来,仿佛是枪弹要上膛一样,文玉赶紧的又说了开去。 “他确实是优秀的,品质好,学识高,有能力,有社会地位,有经济基础!” “但是他要在复婚的情况下,让我等他几天,等他离婚,就和我结婚。对于这点的真实性,我一点不怀疑!我知道他说的是他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因为我俩身份互换,我也会想出这样的方法,即不亏待孩子,又不错过自己的爱情。” “可是!德懿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一百多天里,他是别人的丈夫,可是,他的心却不属于他的法定的妻子,而是寄存在了我这里。” “那么,会出现什么情况呢?”文玉望向德懿问道。 “什么情况?自己马上要做新娘的情况!”德懿气咻咻的答到。 “不是的!德懿!不是的!那不是一个浪漫的故事,而是婚姻里最大的杂质!” “什么杂质?你当我们唠沙子那?”德懿的脸又红涨了起来。 “德懿!不要急啊!那是不忠诚啊!那是婚姻最大的杂质啊!” “我不要我的将来,有这样一个肮脏的起点!我不能带着对另一个女人的愧疚,去爱她的丈夫!这样的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要的是干干净净的婚姻,包括心灵!” 第十六章 对等 “干净!干净!你是十八岁大姑娘啊!”德懿已经又绕着教室遛开了弯儿,“你俩儿的人品,我可以不相信他,但我绝对打包票你!你那小苦瓜脸一摆,是坚决不会越雷池一步的——一共就六个来月,才一百多天,咱初三最后冲刺这一段时间过得还飞快,几乎就是一眨罢眼儿的事!只要你俩在这段时间不往一块凑合,甚至都可以不见面,限期一到,立刻双宿双飞,多好啊!还管什么“精神”啊!——我就是不能替你答应下来,如果这事我能做主,我才不在这里和你费这么些唾沫星子!” 像陀螺一样的转了两圈儿后,德懿一屁股坐在文玉对面的那张课桌上,捡起上面的一本作文,翻看了一眼,就将那作文本卷成一个筒,当做了指挥棒,指向了文玉的脑门叫道,“自己的事儿,都火烧屁股了,还有心判学生作文!就这定力,我是真服啊!你保证不会犯男女作风问题!” “你别动我学生的作文!那可是备考作文!”文玉抓住了那被卷成一个圆柱的作文本在自己的脑袋前挥舞的部分,将它从德懿的手里“解救”了出来,铺展平整,又端端正正的放回到那张课桌上,同时拍拍德懿的屁股道,“我建议你这位同志,将你的尊臀,从我学生的课桌上下移到凳子上,那里才是安放它的位置!” 德懿又没有词了!除了气得再次涨红了脸,把自己的鼻子揪得比自己的脸都红,像个开着孔洞的红萝卜似的大吞大吐着空气之外,德懿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靠!老娘我为你都要呕心沥血了,我坐你学生的桌子一会儿,你还要撵我?” 文玉无声的笑了起来,如果不是握住自己的嘴,文玉简直就要放声大笑了:德懿那瞪眼咧嘴,半脸怒气半脸无奈的的模样,实在太好笑了! “好德懿!最最好的德懿!”文玉过去,还要给德懿一个拥抱,德懿却“蹭”的从桌子上窜下来,“嗖”的跑到了两米开外的地方站定,才说道,“得!我服你!你别给我来什么温柔攻势了!你有话说,有屁放!” “我的最最亲爱的德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俗啊?”文玉故意的蹙起了眉头,笑道。 “我一直就是这么的“粗”,从来都没有“细”过!”德懿像躲避什么似的,又向后退了两步,一下,就撞在了讲台上,而德懿,径直的,就转上了讲台,用两只手撑定讲台,仿佛是得了一个巩固的根据地,气昂昂的向着文玉宣示主权一样。 文玉走到教室最后面自己的办公桌的地方,弯下身来,从那抽屉里掏出几个大枣还有两三个核桃,一把果干,向桌上一拍道,“看来,我可以吃独食了!” 那在桌子上晃来晃去的核桃,还没有停稳当,就被一只大手,凌空捏起,向着大理石的窗台上一磕,就稀里糊涂的进了德懿的嘴巴里了,“有好吃的,咋不早点拿出来?慰劳慰劳我这受损的脑细胞!”德懿一边飞快的向着自己的大嘴里丢着核桃仁,一边叫道。 “这速度……”文玉实在是不能不吃惊了,“不愧是四百米纪律的保持者!”文玉由衷的赞叹道。 “哎!这果干味道不错啊!看着包装,就知道这是正宗高级货啊!行啊!哪搞到的呀?可不会是家长送的啊?”德懿已经又向果干进攻了。 “是家长送的……”文玉沉了沉,又补充道,“就是他,请我吃饭的那天,送我的,说让我增加营养的……” “我靠!那大律师会心疼媳妇啊!可是,那小子也忒不地道,我这么的口干舌燥的替他办事儿,他怎么就没有一点谢礼给我呢?”德懿边撕开一颗大枣的包装,边不满的叫道。 “有你的份!我今天早上,上班就把你的那份放在你卷柜里了,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就被你讨伐到现在……”文玉笑道,“好吃吗?” “好吃啊!你没吃啊?不会吧?”德懿咬着半个大枣,吃惊的问道。 “没吃!”文玉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一半我给了你,另一半,我留给逸多,我这里,就这么些。” “为什么不吃?”从嘴里扯出那硕大的枣子,德懿真正的惊诧了。 “我不知道,我如果吃了这样的枣子或者果干,还能不能再吞进我的稀粥、馒头和小咸菜了?”阴云,慢慢的从文玉的脸上升腾起来,这让德懿都不觉心头一震,“什么意思啊?你?”德懿问道。 “抛开忠诚不说,这就是我不能答应他的第二个原因,我们俩在经济地位上,差距太大了!不对等!德懿,实在不瞒你说,我拿回来之后,偷偷上网查了一下它们的价格,就那一袋枣子,就二百多!果干更贵,网上打完折儿,还三百!这些东西,外带着一盒茶,我粗略的估算了一下,两千多!德懿,那快赶上我一个月的工资了!” “还有那天吃饭,他的那块手表,是我一年的工资,或许都买不来——这要感谢我那七年“少奶奶”的生活,跟着那些大人物,也见识过一些奢侈品……” “我呢?德懿!你再看看我!除了这套工装,我没有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不要说几万块的表,我就是连一块属于自己的能够遮风挡雨的瓦片,都没有啊!” “是啊!就是这样,我才要你抓牢他啊!这人,整个一钻石王老五啊!还主动向你抛来了丘比特神箭,你只要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所有的苦恼,包括逸多——那人不会排斥逸多的——这不都解决了吗?你得少奋斗多少年啊!”德懿将枣子,一口吞下肚,叫道。 “你说的都没有错!德懿!但我不能!那不堪回首的七年,对于我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它至少让我知道了自立自强,独立自主的重要意义。假使,我是一棵最普通的小草,对方是参天大树吧,即使有一天,大树弯下腰来对我,说:“来吧,到我这里来吧!我呵护你!”可是,我能过去吗?不能!因为,草和树,是不对等的。大树不能整日的低下他高贵的头颅来迁就我,而我,更不能整天的奋力的昂起头来依附于他!如果这样,那么有一天,我会累,而他,更会累!” “我能做到了,就是抛掉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脚踏实地的让自己努力生长壮大,壮大到一颗树的高度!而绝不要再将自己抵押于任何人,靠出卖自己的尊严去换取一日三餐——那样的生活,我绝不要再重演!” “至于逸多,我更不可能让他去做谁的附庸!!像个可怜的孩子一样,畏畏缩缩的讨人家一口米吃!德懿,只要我还有一口活气,这都是我绝对不会让它们实现的!” “我不瞒你,德懿!我喜欢他!真的!发自内心的!和他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坐着,我也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过的那么祥和,而充满希望和不惧怕所有的风雨!我不太会谈恋爱,但我想,当一个人给了你亲切、踏实、温暖和力量,这也可以叫做爱情吧!” “但越是这样,我就越不会答应他!他能开口,和我说这些,是鼓足了勇气的!我能感受到,他虽然是位优秀的律师,那是在法庭上利用他自己的知识和机敏,而唇枪舌剑,那只是他的工作;但放下卷宗,他和我们一样,就是一个普通人,渴望天长地久的爱情和相濡以沫的婚姻,但内心又是那么的敏感而羞怯。我不能让他存了那么多美好的愿望,却在现实的我面前,败下阵来,我不能击碎他对美丽未来的憧憬!” “我祝福他!但我不会拖累他的人生!如果缘分真的肯再给我们一个机会,那一定是我强大起来的时候,是可以和他势均力敌的时候,婚姻世界里,可以对等的时候!” “德懿,我的心理咨询师证已经考下来了!而我,又已经报考了师大的硕士研究生!” 第十七章 一只粉色小兔子 “师……师大……硕士研究生——你疯啦?”德懿仿佛听到文玉要去火星摘月亮一样震惊,而大叫了起来,“你不是不知道,那师大的教育研究生有多么难考!就咱们知道的,报考的有多少,一沓!考下来的又有多少——是零!零,你知道啥意思不?”德懿又竖起她的指头,在空中挥出一个大大的圆,接着化指为掌,从那虚空中荡漾着的圈里直砍过去,掌风差点切到文玉的鼻子,“你多大岁数了,知道不?脑筋都快不灵光了,你知道不?那英语,你都丢了多少年了,你知道不?一大摊子工作、一脑门子饥荒,还有,你是孩子妈啦,你都知道不?” “给我清醒点!正视一下现实!有那闲钱往水坑里扔,不如现在马上和我上街淘登两套衣服,把自己捯饬捯饬,漂漂亮亮的,还能售出个好价钱!”德懿的掌又变成了“一指禅”,在文玉的鼻子尖上像蜻蜓点水那样的点了点,作为警告的招牌动作,停顿了几秒,才怒气冲冲的撤回到自己的裤子口袋里面。 文玉笑了:她太知道德懿怒气冲冲的原委了。 是的,自己当初做这决定的时候,不也是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而白天黑夜的自己和自己辩论得天翻地覆吗? 可当那个午夜的泪水汹涌而来,冲垮了她最后一线退路的时候,她终于看清了自己,也明白了自己:现在的生活,充其量叫“苟延残喘”,那不是她在无数个夜晚仰望苍穹和无数个黎明眺望云霓时,所憧憬的! 她不能一辈子活在幻想中!而要幻想变成事实,除了放手一搏,她已无路可走! 这时,她在老家厨房那十五瓦的昏暗灯光下备课的景象,一下子从记忆的仓库里蹦了出来,助了她这一决定的最后一臂之力:那种情况,我都能成功,我还有什么不可以实现的呢? 于是,她报名了! “你看过《亮剑》吧?”文玉看了看像一尊金刚一样怒目而立的德懿笑道,“李云龙有句名言还记得吧?”文玉的一脸殷切只换来德懿的一个从嘴角边勉强挤出来的充满着不屑的“切,而再无其他。 文玉等了一会儿,见德懿还是没有反应,就幽幽的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知道,你这么个大老粗是不会品味那里面细腻的情感的!” “谁大老粗了?啊,我大老粗,你大老细?!”德懿的两个鼻孔瞬间变成两架蒸汽机,而呼呼的向外冒着怒气。 “那你知道,你说呀?”十多年的朝夕相处,风雨同舟,让文玉太了解德懿了,只认激将法,其他统统软硬不吃! “你不就是想说:无论对手有多么的强大,就算对手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明知不敌,也要亮出自己的宝剑。即使是倒在对手的剑下,也虽败犹荣吗!”、 “回答正确!加十分!”文玉学着电视上比赛计分的调子笑道,“是束手待毙,还是绝地反击,这回“亮剑”同志知道我为什么要报考了吧!” “哎……”德懿半天没有说话,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一双满含着担忧的眼睛转向了文玉,“好……好吧!我虽然还是不支持,不想你活得太辛苦,但现在我不反对——那考试费是不能免的,那书呢,书可是一大笔钱啊!”德懿的思维跳跃的能力,有的时候让文玉都惊讶。 “没事!我已经借到一本了,看完再去借!并且,最难的,这个山头“文玉一指德懿,继续道”我都攻了下来,书这点子小事儿,更不在话下!” “一、二、三、四!”嘹亮的喊操口号再次响起,文玉知道,学生们的体育课要结束了,十分钟后,他们就会像一串冒着热气的鱼似的,迅速的挤满了教室——“说正经的,你急匆匆的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儿,不是就为了当媒婆那么简单吧?” 文玉曾经和德懿约定,到了这个新的单位,两个人不要表现的过于亲密,尽量不要在学校碰面,有事,下班回家说。“容易让人感觉到你们俩儿建立小团伙,不好融入到新同事中去!”这是她们俩儿去建设局那已经人去楼空的档案室,取档案的时候,老校长送到门口,告诉她们的。 老校长的话就是圣旨,她们俩儿只是狠狠的点了点头,就直接执行了——同时执行的,还有她们对这个已经不复存在的往昔的纪念与致敬。 但文玉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这句随口一问,竟然让德懿红涨了脸,而且手足无措起来,“那……那个……那个……我就不能找你唠嗑吗?” “咱不是按照老校长的话,有约定吗?”文玉也不仅奇怪起来:德懿不是不知道这个“板上钉钉”的规定,而像这样,不仅来找了自己,还是在自己的教室里,虽然学生出去上了体育课,可是教室的门是敞开着的呀,走廊里人来人往,那是随便一瞥,就可以见识到她们俩儿的关系非常的呀! “我……我来……来给你送个兔子……”德懿吭哧了半天,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玩意儿,直伸到文玉的眼前道。 “兔子?什么兔子?”文玉真是感觉到什么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什么兔子啊?”顺手的,文玉接过那个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小粉球,摊开在手心里,看了起来。 这确实是只兔子,毛乎乎的,两只小眼睛,是两只闪烁的小黑石头,那小绒球似的尾巴那里,串着一个亮晶晶的金属环,原来是个挺精致可爱的钥匙链儿。 文玉不禁大喜道,“德懿,你咋知道我真的就缺钥匙链呢?我原来的那个早就破的不能用了,我的那几把钥匙就那么一直光着腚,我都生怕哪天弄丢喽!” 三下五除二,文玉就让这个可爱的小兔子上了岗。看着小兔子背后拖着的那几把老旧的钥匙,文玉不禁有些好笑起来,“德懿!你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呀!你咋就挑个兔子呢,还这么的卡哇伊,这和我也不配呀!要不——”文玉将兔子向德懿面前一送道,“给我换个大灰狼吧!” “不行!不能换!”德懿竟然像被烫了似的向后一跳,同时,就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那只裤子口袋。 这一切哪里逃得过文玉的眼睛,文玉直跳过去,一把掀开德懿的手,就从那兜子里掏出了另外一个钥匙链,只不过不是兔子,而是一辆藏蓝色的小跑车! “怪不得你那手一直都插兜里,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酷了呢!咱俩换!”文玉不由分说的,就想解开自己的钥匙串。 “不行!”德懿却一下子冲了过来,抢过了那辆小跑车,爱惜的又揣了起来,而叫道“他交代的,那只才是你的!这只,是我的!” “他?谁?”文玉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昨天晚上找我了,说你们吃饭那天,他看到你的那几把光屁股的钥匙了,怕你哪天弄丢了,就给你买了钥匙链……” “那你那个呢?”文玉追问道。 “这个?”德懿按了按自己的口袋,得意的笑道,“这是他送我的,说是跑腿费!” “什么?!一个破钥匙链就收买你那四百米记录的腿了吗?你就为了这个钥匙链在这替他说了这么一箩筐的好话吗?”文玉瞬间就怒了,而叫道。 “那怎么可能?”德懿慢条斯理的将那小车在自己的掌心驶来驶去道,“他还答应事成之后,请我西餐呢!” 又是一夜苦读,等到月亮也眨着慵懒的眼,从林玲姐家那阔大的落地窗望向灯下的文玉的时候,文玉看向了案头端坐的小兔子,长长的耳朵,俏皮的小嘴,就那么似笑非笑的,也望着文玉。 “他知道我喜欢车,就送我小跑车;他知道你从心里来说,就是一个文艺青年,所以你的是个小兔子。而且,我相信,他自己也从心底里愿意你是一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小兔子!这样的心细如发,这样的虑事周全,他该有多么想呵护你呀!你受了那么多的苦,这是老天故意要补偿你的呀!你为什么不答应下来,让你们俩儿都活得轻松呢?”德懿临离开的时候的话,又回荡在这一片灯火光中。 “为什么不?因为我还弱小!”文玉站了起来,走进卫生间,拧开了水龙头,洗了一把脸,又走回去埋头做起笔记来…… 第十八章 变故 “可心!作业不合格!”数学老师怒气冲冲的将一大一小两本练习册“啪”的拍在了文玉的桌子上,“这个学生的状态越来越差!” “今天的英语,我让可心领读,她竟然读错了单词!”刚下了晨读课的英语老师,“呼”的闯了进来,气得脸都变了色儿! 安抚走了两位气愤的老师,文玉重新坐回办公桌,拾起桌面上的一张纸,那是学习委员刚送来的,各科作业上交情况统计表,可心那栏除了语文和历史,都是空白。 “这学生刚好了那么两天儿,就又自暴自弃了,要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废了!”数学老师临走时那忧心忡忡的话语,又回荡在文玉的耳边。 文玉知道,可心的家里,一定又发生了变故了…… 可是,会有什么变故呢?上周,就是送来小兔子的那天,文玉已经委托德懿,明确的转告了自己的拒绝的原因——可心爸爸和妈妈就会马上复婚,这还会有什么干扰可心心境的呢? 文玉决定,要和可心聊一聊了。 但文玉还没有到教室去,班长竟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叫道,“老师,你快去!可心和物理老师打起来了!” “什么?”文玉一惊,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可心竟然会和物理老师起了冲突,要知道,她可是物理课代表啊! “什么原因?”一边和班长跑着,文玉一边着急的问道。 “她上课趴桌子,老师就提醒她!提醒到第三次的时候,可心根本就没有搭理老师,还把自己的午休小枕掏了出来,盖在了自己的头上,老师就更生气了,就说她再这样下去,别说省重点了,连普高都考不上!可心就摔了小靠枕,说她就想考不上……” “怎么回事?”当文玉关上办公室的门,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可心两个人的时候,文玉拉了把椅子过去,让可心坐下的时候问道。 可心还想倔强一下,可是僵持了一下,还是顺从的坐了下来。从那低垂的头下,一滴又一滴的泪,就落在交叠在腿上的手心里。 “这里没有外人,你心里有什么话,就和我说吧!我不相信你和老师们吵架,不交作业,是你真的就想放弃学习了。让那些远远不如你的人,占用你曾经荣耀的位置,我不相信真的是你的希望;最重要的,我看到过你为了自己的梦想努力时的全力以赴——所以,说实话吧!”文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望着眼前的这个叛逆的孩子说道。 “老……老师……我不想……可我控制不住……”话和泪,一齐涌了出来,可心套在校服里的那个小小的身体剧烈的抖动着,“我爸……又……又不复婚了!” “什……什么?又不复……复婚啦?”文玉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蹭”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一下子磕在桌沿儿上,疼得文玉缩回了手,在嘴上哈气。 “老师!你没事吧?”可心也忙站了起来,拉起文玉的手查看起来。 文玉觉得自己失态了,而赶紧的,狠狠的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你不是上周还欢天喜地的告诉我,你爸和你妈要去办复婚手续了吗?” “是啊!可是这周末,我爸改主意了!” “那他……他没说……说什么原因吗?文玉虽然觉得这句话问得很“危险”,可是,如果不知道答案,文玉觉得自己有窒息的可能。 “我爸说,他不想对不起一个人……” 午休的铃声早已打过多时,偌大的操场空空荡荡,文玉还站在窗前,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吃中饭,甚至不知道自己站了有多长时间。 文玉第一次觉得有些事,是她扛不起来的。 那可心爸爸,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能对不起一个人?”那个人,是她文玉吗?可是自己不是已经让德懿传达得明确了吗?她不能等他,哪怕只有短短的百十多天,她不能让自己的后半生背负着“背叛”这样的重负,还有自己必将依附于人的窘境。 她确实爱他,自己是有多想和他共度余生,可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不看重了自己,低到尘埃里的爱情和婚姻,是她绝不想要的。 要怪,只怪他出现在不合适的时候。她只好就宿命的认为,他和她是两列平行的车,而没有交集的可能。 可是,如果对不起的是我,那么可心呢?这个昔日阳光快乐的漂亮学生,这个聪明勤奋的学生,这样曾经前途一片光明的学生,她的一生也许就要毁在父母的泥沼里,谁又能对可心有个交代呢? 不行!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文玉决定,和可心爸爸再见上一面,虽然她已经决定,不再和他面对面,但为了可心,自己的学生,她豁出去了! 电话还没有拨出去,文玉的电话居然率先就响了起来,一接,是物理老师,“文玉,你班那贺可心的妈,怎么那么不讲理,来找我干仗来了!” “你当老师的,怎么的?看不上我姑娘啊!我姑娘哪里不好了,你还三番五次的没完没了了……” 还没有进到物理组,文玉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女生的叫嚷,拨开门口围着的一堆人,文玉见到了可心的妈妈:高高的个子,盘着精致的发,一件华贵的黑色的裘皮的大衣的领口上,一枚玫瑰样的硕大的胸针,差点闪到文玉的眼睛。 “我和你说,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没了饭碗……”,那女人伸出手去,指点着物理老师的鼻子叫道。 “文玉!你来啦?”物理老师一见到文玉,仿佛见了救星一样的,赶快奔了过来,拉起文玉的胳膊叫道。 “怎么回事?”文玉急急的问道。 “这事都赖我!是我多事儿啊!”物理老师将文玉拉到一边,愧悔让她差点儿掉下泪来,“这不可心上午和我硬顶上了,我合计这是我的课代表啊,这时候这样的学习状态,这不是要落考的样子吗?就想着和她家长通个气,原本电话是打给可心爸爸,结果他爸爸没有接电话,我就打给了可心奶奶,才知道,可心爸爸正在办案子,不能打扰。我就和老人大致聊了还不到两句,结果可心妈妈就抢过了电话,和我吵了起来。我一听,这说的都不是话,就自认晦气撩了电话,没想到,人家杀过来了……” “怎么的?有什么事,不能大大方方的放到桌面上唠啊?找个犄角旮旯,嘁嘁喳喳是什么意思啊?”那女人不麻烦的叫道,“如果你们学校解决不了,咱就上教育局——走到哪儿,我都有人!” “我是可心的班主任!”文玉拍了拍物理老师的肩,就将这憋得满脸通红的刚刚参加工作才三年的对待工作极其认真负责的小老师,送给了刚刚赶到的政教处的王干事,而走回去,对着那女人高高扬起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 “呦!你就是可心班主任啊!可心对你的评价还是蛮高的!”那女人将手上的一个大红的手包,扔在桌子上,上上下下打量着文玉,而将目光最后定格在文玉的袖口上,文玉知道一定是刚刚的粉笔灰还没有掸净。 文玉笑了笑,扬起了自己的衣袖,拍了拍,道,“粉笔灰是我们老师的标配,我刚从课堂上下来,没有来得及整理自己的仪表,让您见笑了!” 这场闹剧是怎么结束的呢?当文玉坐在灯下,又记完一章的笔记,揉着自己酸痛的头的时候,想起了可心从门外冲进来,像个疯子一样的,向着她的那位美白得过分发亮的漂亮而高贵的妈妈的脸哭喊道,“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文玉更加的理解了,可心爸爸的痛苦,那样一个书卷气十足的人,和这样的一位摩登,也确实是不对等的。文玉从心底里,同情了那个藏蓝色的,一提到书,就双眼发亮的人。也更同情了可心,可心,可怎么办呢? 可是,这一切,自己都是解决不了的。自己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不愧对任何人。 文玉又低下头去,自己的考试三个月之后就要开始了,自己要努力了。刚写了两行,手机响了起来,文玉不禁奇怪起来,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打电话过来呢? 好奇的拿起电话,来电显示的是:可心爸爸! 第十九章 子夜信息 “黄昏的地平线,划出一句离别,爱情进入永夜,依然记得从你眼中滑落的泪,伤心欲绝,混乱中有种热泪烧伤的错觉 ……”周传雄的沧桑的声音穿透着深夜的寂静,文玉还是呆呆的坐在那里,没有接电话。 德懿曾经很奇怪一向只用手机里自带的那种老土的“铃铃”声的文玉,竟然用了流行歌曲作为“来电提示音”,而且是周传雄的《黄昏》! “咋啦!古董小妮子,怎么赶上时髦啦?”当有一天她们俩下班一起回家的路上,德懿听到“唱不完一首歌,疲倦还剩下黑眼圈,感情的世界伤害在所难免……”居然从文玉的那只老款的滑盖手机里清晰的唱起的时候,吃惊地问。 “我喜欢周传雄的才华和低调内敛的性格,还有只有经历过磨难的人才会有的那种声音……”文玉记得当时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当那苍凉的歌声已经开始第二次循环的时候,“可行爸爸”,那四个闪烁的蓝色字体,才终于在屏幕上暗淡了下去。 文玉还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甚至连呼吸都被遗忘了。文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接这个电话,实际上,自己不是都记不清多少次,在一个人静静的独处的时候,偷偷的打开手机,只为看一看有没有这个名字的出现吗? “啪,”一滴水,就滴落到文玉刚刚做的笔记上,在“thingsneedtobeexinedfrombothsides.”这句上,盛开了一朵浪花。文玉吃了一惊,才发现,那是自己的泪。 “事情是需要从两面解释的”,文玉默默的念着这句话的中文翻译,另一滴泪,又紧接着滑落了下来,滴在了文玉的手上。那手的指尖,已经被磨得凹进去一块,红红的,襂着血丝,一碰就揪心的疼。 “为了走近你,你知道我有多么努力吗?”文玉的心,都在滴泪!荒废了十多年的英语,文玉现在正在一字一句的重新召唤它们归队。多少个不眠之夜,换来的,却只是那厚厚的英语书的被翻开的薄薄的一部分。 “叮铛”,一条新信息却就在这时跳了出来,那原本不大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冬夜里,却像炸雷一样的响,竟然震得文玉一哆嗦。赶快的,文玉拿起手机查看,原来是他的:“文玉,睡了吧!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思念你,特别是在这异乡的仍旧嘈杂的子夜。” “今天我接到了可心妈妈的电话,在我还有半个小时就要走上法庭,为我的代理人进行辩护的时候,而只为说她在学校被欺负了,要我出面摆平,为她出这口恶气!但我这次却出奇的平静,我没有和她吵,只是非常平静的告诉她说我知道了。放下电话,我真的很震惊自己这样淡定的表现。后来,我只用了0.01秒,就找到了答案,我看到你的那张苍白的小脸,从法庭那庄严的门柱上凝望着我,用着你那一贯平和的安安静静的语调教育我说:“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你强大了呀!只有强大的人,才会在别人遇到难处的时候,想到你作为依靠!” “听你这么一说,我当然释然了,并且还笑了笑,对着门柱上的你!你今天上午九点一刻的时候,脸一定是热了一下的,那是因为我那时正对着你笑。” “是的,现在我可以说,我强大了。这也是可心妈妈,要和我复婚的直接原因。但你知道,为了这个强大,我付出了多少?但是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在大年夜被通知净身出户,除了一身勉强御寒的衣裤,就只有那么一大包子的我考法学院的书,还有一句,“就捧着你那破书吧,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吧,我为什么不能复婚了。不仅不能复婚,反过来,我还要将可心的妈妈视作我的“恩人”,如果没有她当年的那个“激励”,我兴许真的就只是一个早九晚五的一个唯唯诺诺的小科员,她给予我的那种屈辱,让我咬牙走到了今天。” “文玉,我今天把我原打算打包封存的这一段有损我光辉形象的记忆向你老实交代,不仅没有丝毫的恐惧和难堪,反而无比的轻松而惬意。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眼含着热泪说,“男子汉就应该这样绝地反击”或者容我再奢望一些,这有助于融化你心头的对我的坚冰,从而对我认认真真的笑一个也未可知!” “文玉你也许不知道吧,我到过你原来的学校,是给学生做普法宣传去的。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去,但我一听,是你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结果就削尖了脑袋挤了进去。在你们的校长为我设的宴会上,你的校长真的是好样的,关于你,基本是我问一,他答十!特别是详细的向我介绍了,当年你应聘的时候,如何在那么多权贵的手底下赤手空拳的抢走那唯一的炙手可热的名额,听得我真是热血沸腾,满面生辉!差一点就想宣布:你们的这位女英雄,恰好就是在下的拙荆!好将这无上的荣光当场就揽入囊中!” “咱俩是一样的人!文玉,除开掉性别,身高和体重,咱俩是一样一样的人!在现实的严寒面前越挫越勇!那一刻,我真的就想向所有我能攀上关系的神明祷告,感谢他们,让我找到了你!” “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吗?我常常站在街头,望向熙来攘往的人群,焦急和疲惫的眼神,从一个个靓妹或者大妈身上扫过,同时,在心里暗暗的发问:我的那个她,是这样子的吗?” “所以当你一出现,我就立马认出了你!只不过你当时的态度,对我过于冷冰,这我可以归结为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帅酷的帅锅,而故意为之;还有你的脸有些过分的苍白瘦削,但我有信心可以迅速的催肥,要知道我之所以在部队提干,就是我做饲养员做的超级棒的!” “说了这么多,估计能讨得你的些许好感了,那么我就要说正事了:关于你拒绝我的两大原因,不干净和不对等,现在也请你背过手去,挺直腰板听耍嘴皮子的开讲(补充一句,我非常喜欢你赠送我的这个职业称呼!)” “第一,关于出轨的问题,我和可心妈妈根本没有办理复婚手续,何谈出轨?我也并未想金屋藏娇,而是要明媒正娶,这又何谈出轨?至于可心和老人们,我想过了,和他们摊开了谈,是会解决的——顺便说一句,这都是由我来处理”。 “对于第二,我先要向你承认一下我的肤浅,就是我请你吃饭那天,戴了表。但你要知道,我被驱逐的那个大年夜,连同我腕上的那块我们订婚的时候,位高权重的我的老岳父送我的那块表都被干干脆脆的撸了下来,并且告诉我:实际上是担心我有一天吃不上饭,会把那块表当了换饭吃的话,你就会理解了,我为什么对名表情有独钟,而且左一块右一块?我承认,这确实是我的自卑及报复和炫耀心理在作怪,但实际上我根本不喜欢戴表。那天,是我刚出完庭,就直接跑去见了你。但没有想到,这险些酿成一个关于贫富差距之类的灾难!” “所以,文玉,我原来是想说,我不想你过得那么清苦,我只要你在家里,当我打开门来的时候,能看到你的笑脸就足矣,我完全可以养得你白白胖胖,无忧无虑(有了养家的责任感后,我现在又打了一份工,法学院的客座教授,哈哈!)。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而且,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定,你就是我的璀璨美好的未来的这一信念,让我们都心无芥蒂的平视彼此,所以我支持你考研!考研所需一切书籍及复习资料,还有名师押题秘籍等,明天就会快递过去。” “当然收货人是德懿。顺便说一句,德懿这位我安排在你身边的007,非常的够格,所提供的情报不仅及时而且详实生动!告诉德懿,我决定给她加薪,西餐,请两顿!” “这边的案子我本来不想接,但这是我恩师托付我的,他在我流落街头的时候,收留了我,并资助我读完整个学业。我等不及案子结束之后回去找你了,我生怕你那小脑袋里,什么时候又冒出来第三,第四条,所以赶快表明我的心意!” “我真是恨不得马山见到你这个袖口上老挂着粉笔灰的小同志啊!” “另外,我猜你都不知道我的真名,我在你的手机或者脑袋里的符号一定是“可心爸爸”,所以拜托你,能不能在我回去见你的时候,能用尽各种办法,知道一下我的本名?” 第二十章 邮包 “小心!小心!”德懿的声音从走廊那里急急的响起,接着杂沓的脚步就挤进了办公室——今天是休息日,只有初三上班,而且是有课来没有课就可以走,所以,老师们上完自己的课,有的连办公室都不回,就直接回家了。 但文玉却还是执行了早六晚六的作息时间表,九年级的上学期的期末已经接近尾声,文玉希望,在学生们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的每一个时空,自己都不可以缺席,那是她的义务更是责任。 德懿的脑袋只在门口一探,就明了了偌大的办公室只有文玉一人,也就立刻大大咧咧了起来,命令跟在她身后的两名人高马大的学生道,“把邮包,放到文玉老师桌子上!” 当那两个汗流浃背的学生各自领了一个苹果高高兴兴的离开后,德懿一屁股蹿上了文玉的办公桌,从文玉桌面上那个老教师退休后留给文玉的笔筒里,抽出剪刀,一把丢了过来,叫道:“羞涩啥呀?你老伴儿给你邮来的,打开呀!这不会还要我亲自帮你动手吧?” 文玉还是没有动,她看着那两大邮包,纸壳箱上是明显的几个大字:高等教育出版社——文玉知道,那是考研书籍最权威的出版社,自己案头上那几本借来的书,最后的署名都是“高等教育出版社”。 那么,这些都是真的给自己的吗?文玉低头抠了抠自己的手,又抬起头望望德懿,心中有一点迷惑,一点惊喜,一点温暖,但更多的,居然是:不可置信。 从昨天晚上,她读到了可心爸爸发来的信息,这种感觉就一直挥之不去:做梦,这一定是做梦!是自己喝了太多的面条的稀汤,导致的自己的脑细胞也稀薄起来,而出现了幻觉。 那么优秀的人,那在自己的单薄的历程里,像大山般安稳得值得依靠的人,怎么可能和自己说那么些暖烘烘的话? 孤独的,无助的,瘦弱的,木讷的,一无所有的自己,凭什么会落入那星辰般明亮的眼睛? 这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是自己太想有一个可以卸下自己的所有疲乏和软弱的一个幻觉罢了! 文玉不由得笑了笑,为自己终于清醒过来而喜悦。 但是,这两个高高大大的,几乎占满了自己的桌面的这两个箱子是怎么回事?文玉将不解的眼光又投向了德懿,德懿正在自己的抽屉上,悠荡着自己的两条长腿,磕打着自己的那张棕红色的老式桌子“咔咔”作响。 有德懿在,这一定是真实的了——文玉绝对敢肯定,自己是一定不会梦到德懿的。白天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奔来跑去,如果在梦里也再见到她上蹿下跳,文玉知道自己一定会被逼疯的。 “那……那个……”文玉试试探探的伸出一只手去,胆胆怯怯的指了指那箱子。 “那什么?”德懿突然就暴发了起来,拧开文玉的水杯,一仰脖就“咕嘟”进去半杯,“多放两颗枣!多淡啊!不给你那么多吗?抠唆的!”德懿不满的放下杯来,抹了一下自己的嘴,“这是你那文质彬彬的老头儿——哦,书面语叫“老公”或者“郎君”什么的,给你的复习资料!” “老……老公……”文玉又迷糊了,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老公呢?“老公”这个称呼,好像是在很久以前,扣在一个叫“秦栋”的人的头上的——一想到“秦栋”,文玉不觉打了一个寒噤,“老公”,好像不是什么好词! “你这小白脸儿一会晴,一会儿阴的,你合计什么呢?不会是真的做了阔太太,连开箱这种力气活,都不肯干了吧?” 德懿“咚”的一下跳下来,拾起那把剪刀,“哗哗”几下就划开了密封条,“刺啦”两声,就全都撕了下来,“啪”翻开了箱盖,向文玉摆手叫道,“来!太太!过目啊——吃你们家一顿饭,真是不容易啊!” 文玉探头过去,一眼就看到最上面的那本是《中国文学通史》——光这一本书就接近一百,是文玉绞尽脑汁想向人家借,也还没有借到的。 文玉不由得伸过手去,轻轻的捧过那本书——淡绿色的封面,印着古朴的花纹,那几个篆字的书名端端正正的卧在那里,笑眯眯的望着文玉。 文玉的手,就颤抖起来,而翻看书页。那雪白的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听得人怪舒畅的歌声,一股沁人心脾的墨香,就在这欢歌中扑面而来——文玉差点就要哭了出来,抬起眼来,她看向德懿,嘴唇嗫嚅着问道,“这个……真的……是给我的吗?” “真的!”德懿开始“乒乒乓乓”的,从箱子里掏出书来,并且按照书的装订尺寸分类叠放起来,“哎呀!光秘籍就五本!”“哎呀!还有历年考研真题呢!”“磁带!还有磁带!英语,提升听力的……” 每一本书的亮相,几乎都要伴着德懿的惊呼,文玉就那样傻傻的站着,也不知道去帮忙,也不知道要去说什么,就那么站着,做梦一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还有……噫?这是什么?”德懿突然停下手来,从箱子的底部掏出十几个硬皮的本子,还有三盒笔,一并摊开到桌子上。 那本子都是清一色牛皮色的,上面都是素雅的纹路,正是文玉喜欢的“中国风”的那种款式——德懿疑惑的翻开来,就见那本子的扉页上一行遒劲有力的钢笔字“文学与世界文学笔记本。 德懿又翻开第二本,那上面同样的位置写的是“比较文学笔记本”…… 第三本上面是“汉语言文字学笔记本”……而那三盒笔,一盒是黑色的,一盒是红色的,还有一盒是五颜六色的记号笔。 德懿缓缓的放下手来,喃喃道,“十多个本子正好对应的是你此次考研的十多门功课,而且都写了名字!笔,为你准备了三盒,连记号笔都给你想到了!” “这人!真的是上天派过来,补偿你的!”德懿将手“啪”的拍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直直的指向了文玉,用着不容置疑的语调道,“如果你辜负了人家,头一个不饶你的,就是我!” 第二十一章 傅云泽 阳光,从这新居的落地窗子里,像蚕吐出的柔丝,结满了这间方方正正的小屋子,将还躺在床上的文玉,温柔的笼住——一缕阳光,还在那浓密的眼睫毛上调皮的跳舞。 文玉睁开了眼睛,揉了揉,除了眼睛有些酸胀,脊背有些发酸外,文玉真的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茧——被幸福包裹着的茧! 搬家了!从林玲姐那里正式的搬家了,搬到这间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屋子了!虽然只有三十多个平方,但它满足了文玉对“家”的所有的梦想:一张阔阔大大的床、一架满满当当的书、一张清清爽爽的桌、一把舒舒服服的椅、一个周周全全的灶、一个亮亮铮铮的淋浴器……够了!这些足够了!何况,它们还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呢! 文玉想到这里,不由得翻了个身,就看到逸多的那双小脚又踢出了被子。文玉不自觉的俯下身去,将自己的鼻子贴紧在那肉呼呼的小脚丫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噫?怎么还有股子淡淡的臭脚丫子味?昨天她不是在那亮锃锃的喷头下,给小逸多狠狠的冲刷了一遍吗?这么点子的小子,竟是个汗脚!文玉不由得又笑了起来,目光,就落在了床头柜上的日历上:“4”的下面,被她重重的打了一个“x”。 记忆的幕布,一下子拉到了一周前深夜里的那个电话…… “那,那个……我……和那畜生……过不下去了……”文玉至今还记得那个电话,是有一个多星期没有露面的林玲姐打来的,像是一个霹雳,将她的本就脆弱不堪的生活劈得更加的支离破碎。 文玉其实一直在等这个电话,从半年前搬进来,到此刻。特别是最近,林玲姐消失得过于频繁了,文玉就知道,该是电话到来的时候了。 电话的盲音已经响了很久,文玉仿佛刚刚才意识到,林玲姐已经挂了电话。那自己是怎么回复的呢?好像是:“姐,我三天之内就搬出去!”摸索着放下电话,文玉马上就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冰冷了起来,关节好像被灌注了水泥,僵硬得可怕,而腿抖得让她无法从沙发上站起来。都、 三天!七十二小时,寻到一个新的“家”!这怎么可能?! 一只小蜗牛,正在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悠闲的漫步——文玉不由自主的挪移了过去,端起瓶子,那个长得像天线宝宝似的小东西,正趴在一片白菜叶子上歇脚,那背上的淡青色的小壳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柔和的光! 小房子!文玉不仅一震,心里面竟升起一股羡慕的感觉:一个小虫子,竟然都有赖以存身的房子,可是自己呢,竟然连这么弱小得不值一提的小虫子都不如! 自己竟然会羡慕起小虫子来!文玉想笑,可是那笑容还没有来得及爬上嘴角,滚滚的泪水就将它湮没了。 小瓶子的瓶盖上粘着一副小画:一个大些的人,领着一个小些的人,那个小人又领着一个蜗牛——这是逸多从楼下的花坛里捉获这“小朋友”,像珍宝一样的安置在这瓶子里,并且在回奶奶家之前,叮嘱文玉一定要好好的照顾的时候画上去的:“妈妈,小蜗牛爱吃白菜叶子,你要把它喂得胖胖的呀!” 一想到逸多,文玉的心像针扎一样的痛:她自己是可以钻进水泥管子或者躺在街边的长椅上的,但是她的孩子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人”的居所——可是,她连这点都做不到!这是一个母亲,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自己的。 钱!一切都在钱上! 倒出自己攒钱用的那个帆布的小兜,连一角的硬币都算上,二百三十七块三!连租一个像厕所那么大的地方都不够啊! 她的工资卡是早就交给德懿,帮助她度过难关了,估计卡上现在不会有什么钱的了!可是,即使工资卡就在自己的手里,那又会怎样呢?一个月两千多的工资,去掉给逸多买小衣服小鞋子小玩具小书籍的钱,再去掉中间的必须的生活花费:离婚一年,自己倒也是攒了一万不到,可是,报考,花去大部;并且,时值暑假,学校那每日免费的一顿午餐,现在也是没有了的,虽然自己顿顿是面条或者稀粥,可也总是要吃法的呀!这样一项一项的减法算下来,也是寥寥无几了呀! 去向自己的父母讨要吗?让那两张因了困苦的生活,早就满布愁云的老脸上,再加多一道苦痛的褶皱——这是杀掉自己,也不愿看到的事! 那么,找弟弟好了!可是弟弟不是主动停掉了自己每月给他的五百元的学习费了吗?那这五百的空缺,弟弟是如何在那偌大的但却又是冰冷的城市里补充的呢?这也是她一直不敢问的。 找老婶儿呢?老婶儿不是打赢了官司,拿回了十多万吗?自己去借个一万两万抵挡下眼前的困难,也不是不可以的吧!可是,那是怎样的十多啊!文玉一想到苦苦支撑着废品摊的老婶儿和那险些就要失学打工的禹城,暗自咬了咬牙,而觉得自己像极了吸血的蚂蟥——只要人家有一点钱,不管那钱是怎么来的,自己立刻就叮了上去! 一想到这里,文玉不能不想到可心爸爸了和他的那个及时雨一样的邮包了。 交代好东西,德懿就急吼吼的走了,文玉知道德懿的爸爸妈妈出院,就住在她的家里。婆婆好像有点不太高兴,德懿害怕她不在的时候,婆婆再和自己那病弱的父母说什么,伤了老人,所以一般不敢离家太久。 等到德懿走后,文玉才敢慢慢的靠近那一大摞的书,翻看最上面的德懿指着它教训自己的那本笔记,翻开来,就见那题写笔记名的扉页的背面,竟然还有密密麻麻的字,文玉粗略的扫了一眼,大概是鼓励她好好学习,励志向上的“鸡汤”类的赠言,而在这群蚁排衙般的小字后面,是工工整整的一个签名:傅云泽,而且每本都是如此! 文玉又打开笔盒,发现那里面竟然也有字条,且无一例外的署名都是:傅云泽。并且极端工整,就仿佛是文玉想装作认不出字来也不可能似的。 而那盒记号笔的字条上多了一句话:这个屡次跳将出来的“傅云泽”,就是我这个“耍嘴皮子”的身份证上的“官名”。为避免文玉老师翻看学生学籍档案寻找我的麻烦,就毛遂自荐啦!另外,这三个字还是渔夫的号角,只要连喊三声,这个名字的主人就会立刻出现,解决你的一切麻烦! 傅云泽!傅云泽!傅云泽!文玉轻轻的喊了起来。泪,成串的滑落,文玉像掉落陷坑里的小兽,张皇的四顾,可是什么期待的奇迹都没有发生,黑沉沉的暗夜,透过垂挂下来的窗帘,像无边的巨网,还是向着文玉冷酷无情的逼了过来,文玉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直到自己的后背抵上那坚硬的墙壁。 文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觉得自己这双36码的脚,过分的大了,以至于大到天地之间都容不下了!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给丁校长打电话吧!学校食堂后面不是有间放杂物的小屋子吗?自己可以申请去那里,至于尊严什么的,文玉仿佛觉得那就是天方夜谭,和自己是绝对没有关系的! 第二十二章 黎明前的黑暗 挂在墙上的那面带着电子显示屏的表,一定是坏掉了! 从撩下电话,到现在,已经有像一个世纪那样长的时间过去了,为什么它竟然只显示半夜两点? 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文玉捧着电话,在屋子里转开了圈,一遍一遍的演练着,遴选着能够打动丁校长的最美丽的词汇:倚着学校食堂后墙搭建的用来存放多余的餐桌餐椅的杂物间,在文玉的眼里,现在简直像皇宫一样的令人向往了——她现在只有这一条路了,如果不想露宿街头的话。 及至黎明的曙光,顽强的穿透窗帘,抚摸着文玉脸的时候,文玉甚至已经设计好了“装修蓝图”: 将餐桌靠墙堆好,那不就是很好的床了吗?椅子,上下对折,找块大点的布一盖,估计做餐桌或者写字桌一点问题没有。 只不过这块布要大,可是自己上哪里淘登这样的布呢?买吗?估计自己的全部存款也不太可能够!怎么办呢?文玉因为这个又转开了圈,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换教室的时候,不是淘汰下来十多个窗帘吗?虽然有些老旧掉色,但毕竟统一颜色统一大小啊! 文玉不禁有些佩服自己的机智了。及至想到屋子里也是有刮过大白的,虽然棚上屋角有几处漏雨返潮的污渍,但估计也没有什么大关系;而且地面是和食堂一样,方块儿瓷砖,屋子窗户和门也是和修建食堂时一起装上的,塑钢,非常结实也很好看时,文玉简直有点喜上眉梢了!忙抬眼看那电子钟,竟然只有6:30——无论如何得挺到7点才能打电话呀,堵着丁校长的被窝说这件事,确实有些不妥啊! 6:58、6:59……文玉的手已经按上了丁校长的名字,手机却突然叫了起来,文玉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及至看清那在屏幕上执着坚守的两个字“德懿”的时候,文玉的心才落回到肚子里,同时一股屈辱、难过、无助或者其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感一股脑涌了上来,按下接听键,文玉的泪就跑在了声音的前面。 “咋哭啥呀?你这赫赫有名的市级优秀班主任,还有公开课一等奖的得主,怎么这么脆弱吗?” 德懿的声音,简直是水库的闸口,文玉嚎啕痛哭了起来。 “不就是林玲姐要房子,三天你得搬出去,至于这样吗?”德懿的声音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 “怎么不至于啊?我……”文玉刚想说出来:我没有钱!立刻就咽了回去,她恼恨自己的失态:这个时候面对德懿提“钱”,你是让德懿还钱吗?你让德懿怎么办? 文玉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一个嘴巴! “……啊,德懿……我找到住的地方了,你不用惦记了——噫?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自己刚刚失言的深刻检讨,让文玉的理智一下子回归了,而发现了这么重要的一个问题:林玲姐是半夜给自己打的电话,自己又没有来得及和任何人说,包括那个求救的电话,那么德懿是怎么知道的呢? “很简单!林玲姐放下你的电话,就给我打了。”德懿的声音顺着听筒,清晰的传了过来,“她让我帮你——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那个狗东西也只是给了林玲姐三天的时间!” “那你怎么才打给我?”文玉有些委屈道。 “我得想办法呀——那回我这里怎么样?”德懿停顿了一下问道。 “不回!我不回!”德懿的话音还没有落,文玉就听到自己的叫做“理智”的东西,在清楚冷静的替自己回答了,“你的老爸老妈,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已经够你作难的了!不能再添一个我了!”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德懿轻轻的问道。 “有!”文玉诧异着自己声音的洪亮和态度的坚决,仿佛她的背后不是那个不见阳光的杂物间,而是二十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哪里?”这回轮到德懿诧异了。 “咱学校食堂后面的那间! “那里?!那能住人吗?丁校长能同意?” “同意了——我只要先度过这段时间就好,那里还肃静,正好我看书考研!””文玉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文玉似乎忘记了,丁校长好像还没有答应啊,但她管不了这么许多了。文玉知道,如果不能在此刻将自己安顿下来,德懿的心是不会安的。 “丁校长不会同意的!”德懿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先不说安全问题,就退一万步说,那里能住人吗——丁校长绝对不会同意的!”德懿将她的思考过程就这样明确的传达了出来,“你不用糊弄我,好让我心安!”德懿最后这样总结道。 文玉知道德懿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从她们第一次在那间办公室里等待安排工作时,就是如此。德懿确实是自己的“闺蜜”,但文玉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称呼,她觉得自己这样的被生活压榨来压榨去,勉强躲避才能不被碾碎的“小草民”,是和这样卡伊娃的称呼格格不入的。她在心里,更早的时候,就把德懿作为她的姐姐,或者就是亲人! 文玉说不出话来了。失去了她这勉力拉扯的谎言的庇佑,文玉仿佛是被剥了皮的小兽,只剩得痛苦的颤栗了。 “你……有没有想过找傅云泽?”隔了一会儿,德懿轻轻地问道。 “傅……云泽……”文玉有点吃力的想,忽然,她就想起了那个在她每翻开一本书,都要跳出来向她微笑,像一束阳光一样,给她温暖和力量的人啊!可是,昨天晚上在那黑沉沉的暗夜里,她不是用尽全力在心底里呼唤那个名字,可不是什么奇迹都没有发生吗? “那个渔夫吗?”文玉笑了一下道。 “渔夫?什么渔夫?”德懿有点发蒙,“你不会受什么刺激,把人家忘记了吧?”德懿有些焦急的问道。 文玉才想起来,“渔夫”的那些纸条,德懿是没有看到的——这是她和那轮明亮的太阳之间的秘密。 “哦!没事!顺口说的!”文玉有些苍白的解释道。 “嗯,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他可是你未来的老公啊!你不是一直希望有这样的一个人,像太阳一样,驱散你灰暗生活里所有的阴霾吗?”德懿倒是没有纠结这些,而背诵起来文玉时常向她说起的这些话。 “德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正是这样,我才不会找他!” “为什么?”德懿急道。 第二十三章 德懿讲述的真相 “因为我弱他强!”文玉一字一顿道。 “正是这样,你才要依靠他呀!要不,找老公干嘛呀?”德懿有些不满了。 “秦栋告诉我,必须依靠自己,只有自己强大了,我才值得强大的爱情!” “秦栋!又是秦栋!你俩离婚多长时间了?你还没有走出来吗?再说,世上有几个秦栋?就你倒霉遇到一个,这把你吓的!”德懿的声调提高了。 “一个就够了!因为我的人生宝贵呀,不能再浪费了!”文玉笑道。 “不跟你废话了!我就问你一句,他如果要帮你,你接不接受?”德懿急道。 “不接受!”文玉简单明了的回道。 “那……那书那?那一大堆复习资料呢?还有,还有,枣,你吃了人家的枣呢?小兔子钥匙链,钥匙链,你有本事,你别用!你……你有本事,你……你都丢掉!”德懿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哎呦!我说别人,你激动什么呀?你大德懿同志,不像是一顿饭就倒戈投降的人那!”德懿越气,文玉竟就觉得越好笑。要知道,要那副伶牙俐齿打起结巴的事,是不太常见的呀! 文玉准备着德懿的反攻,在这种时候,她真的需要德懿的“反攻”,像平日里,她们俩斗嘴那样,那会让文玉觉得生活还是轻松和美好的。 可是德懿那边没了声。 文玉晃了晃手机,怀疑是不是掉线了,可是手机一切正常。文玉又将耳朵贴紧了话筒,就听到那头传来的短促的呼吸声——德懿还在。 是刚刚自己说的过火了?德懿生气了吗?可是德懿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啊!那是怎么了?文玉心里没了底。 “德懿!”文玉试探着叫了一声。那边还是没有回应。 “你怎么了?德懿?怎么不说话?你身体不舒服吗?要我马上过去吗?”文玉真的有些着急了。 “没有……我就是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德懿的声音幽幽的传了过来,带着犹疑的味道。 “哎呀!有话就说,你有屁就放啊!啥时你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文玉急道。 “是他……他不让我告诉你……”德懿嗫嚅道。 “谁?”文玉浑身一凛,其实她已经猜到那个“他”,是谁了。 “但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你,让你这翻脸比翻书都快的小妮子,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 “你知道我妹夫吧,下岗了,天天窝在家里打游戏还有和我妹妹吵架;还有我弟,耳朵残疾,我弟妹看不上他。前段时间,他们都闹着要离婚,再加上我爸妈的身体,那段时间我都要崩溃了——这你都知道吧?” “知道!”文玉怎么可能不知道,正是那段时间,她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了德懿。 “可是现在他们都有工作了!这你不知道吧?” “这真不知道!好事啊!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听到这个消息,文玉是打心眼里为德懿高兴:她真怕事情再继续这样的恶化下去,那德懿的最后一道防线:她和李辉的感情,还能维系多久?要知道,德懿的婆婆,是早就有微词了的。 “是他,不让我告诉你的!”德懿平静的说道。 “他?不让?你是说……”文玉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是的,都是他帮助安排的。我妹夫现在在一个汽车修配厂电焊;我妹妹被他介绍去学美容;我弟弟就在咱社区的玻璃厂里装卸;我弟妹在度假区的那个饭店后厨打杂——收入都不错,也就都不张罗离婚了。有时,他们还能给我爸妈点钱,让老人心宽高兴,我的负担也一下子减轻了好些……”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文玉的心“突突”的跳起来,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从心底里像春天的潮水一样漫了上来。 “就是他请你吃饭,要你等他一百八十天,你不同意。他就曲线救国,找到了我——那之后一个星期左右,他就打来电话,告诉我这样安排,不知道我是否满意……” 文玉说不出话来了,只好静静地听着德懿继续往下说。 “……他救了我们全家!可是,他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你过得苦,他不要你再因为欠谁的恩情,而委屈了自己——如果你接纳了他,那一定是你真的喜欢他……”德懿最后说。 文玉真的说不出话来了——他竟然了解她到这种程度,仿佛比她自己更能看清自己。 秦栋,她是早就看出来他的不可救药的,可是就像面前摆着的是一碗鸩酒,文玉明知道喝下去的严重后果,可是她还是要一口饮尽。她不能反抗,不能出走,甚至连为自己呐喊一下,都不可以。因为装载这杯毒酒的碗,曾经是自己极度需要的。就比如,调动工作和让自己的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获得片刻的喘息。她不能只拥抱碗而拒绝鸩酒,因为这二者是捆绑的,她没得选择。 可是,他看见了这些,穿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不仅看到了她的委屈,更看到了她的辛酸,却全然没有嗤之以鼻,而是满满的理解与呵护。 文玉的泪,是一滴接着一滴的流淌下来,那个在她和老婶儿无助时响起的声音,那个在校长室里见到的藏蓝色的身影,那个在火锅店里奋力为她扒虾的白衬衫,那个深夜里输送过来的信息,那个满满当当的满盛着她最需要的书籍的邮包……都化作晶莹的水滴,顺着文玉的脸无声的流淌了下来。 他是爱她的,这她是能感觉到的。虽然文玉的情感世界,干枯过沙哈拉,但是,他是爱她的。文玉坚信这一点,就像坚信电话那头的德懿,接到林玲姐的告急电话,一定会彻夜不眠的替她筹划出路一样的。 可是他怎么可能爱上自己呢?他们一共通过三次电话,见过两次面。其中一次,她还把茶水喷在他那笔挺的衬衫上,而另一次,她为了辩论胜利,不惜对他人身攻击。 文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拖鞋都是穿了林玲姐的,那他爱自己什么呢?爱自己的贫穷和瘦弱吗? “不!不可能!”文玉下意识就自言自语了起来,“这绝对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德懿莫名其妙的叫道。 “他不会喜欢我的!德懿!我什么都没有!”文玉越发笃信自己的判断,而对着听筒叫道。 第二十四章文玉的决定 文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德懿转述的“他”,也就是“可心爸爸”或者“傅云泽”的解决办法:住到当时他为了照顾可心,而在学校的前面,也就是他请文玉吃饭的那栋楼的12楼的一栋两居室里。 “你宁愿住到那个废品间,也不去住吗?”德懿气得大叫,“为了逸多,也不去住吗?” “不去!”文玉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结下去了:她宁愿拖着一根棍子要饭,也不愿意再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了,更不要她的孩子过这种生活。 “他果真没有说错!”德懿突然幽幽的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文玉有些迷惑了。 “他说你一定不会接受的,如果提起逸多,你更不会!” 文玉又想起昨晚,那个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她泪流满面的呼喊的那个名字!可是,她不能,她不能纵容自己的软弱,即使他真的就是渔夫的号角,文玉是知道的,也只可以实现自己的三个愿望,可是,她要改变自己的生活,逆转自己的命运,区区三个机会,是远远不够的——她还是要挖掘自己! “我去找房子!小点儿、旧点都无所谓,先搬过去,让林玲姐住回来。好在现在是假期,我还可以出去打工,生活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我不相信,我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五岁就开始下大地秋收的人,会连这么点子问题都解决不了!而且……” 文玉顿了顿,一字一句的向着话筒那头的德懿道,“也请你转告他,我真心的感谢他为我和我的最好的朋友所做的一切!我现在没有能力报答,但我会记住在心里,直到可以理直气壮的请他吃顿火锅时为止!而他和我的好朋友德懿之间所订立的“关于他不在时,委托德懿照顾我“之类的契约,也到此为止。像现在的这种状况,和德懿连夜研究解救我于水火的事,也不要再发生!他自己在外面,也不轻松,耍好他的嘴皮子是正经!我自己可以应对一切!”文玉一口气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文玉片刻都不想持续这场对话了,因为它只是想把自己拖入到再也无法直立的泥潭,而她,宁愿选择一个人对抗狂风暴雨。 这一天总算没有白跑! 当文玉在万家灯火与星月齐辉,回到林玲姐家的楼下的时候,心里喜滋滋的这样想到。 凭着农家儿女的本能,文玉知道,她的这点子可怜的租费,只能在近郊的农村平房里碰碰运气。 她果真找到了,是一户农家的小偏厦,因为他家的女儿出嫁前,就住在这里,所以屋子还是比较干净整洁的,收拾收拾无论如何也比学校的杂物间要更适合人类居住。而且一月的租金只要五十元,这一点让文玉尤其对它青睐。 但有一点阻止了文玉当场就想掏钱定下来,就是这间偏厦的唯一一扇窗子的外面就是这一家子的鹅棚。虽然文玉对这永远挺胸抬头踱着方步的“白衣绅士”不反感,但它们那永远高亢嘹亮的歌声和那从洞开的窗子里汹涌而至的浓稠的粪臭味,让文玉也不得不慎重的考虑:还有一百多天,她就要走进考场了。她的经济条件,注定了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那补考的费用,就要远远大于这点子房租——而这种情况,盲眼人都会看到,是极其不利于她的复习读书的。 于是文玉就硬生生的按住了自己想要付房款的手,而决定明天再来碰碰运气,临走的时候,那位赤红着脸堂的一身猪食泔水味的大妈不是说了吗,如果她诚心想租,她们可以将鹅子们挪远些。 文玉几乎想要唱两句了,可是还没有等她开口,胃里就突然的一缩,一股恼人的痉挛般的疼痛蔓延了开来,痛得文玉缩起肩来。文玉这才想起,为了省顿饭钱,她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只是在那大妈家里喝了一缸子的水,外带大妈送给她的两个西红柿。 “饿了!”文玉自言自语道。这时,她是应该立刻向后走,拐个弯,就是一排灯火通明生意兴隆的饭店。她可以从容的踱进去,像她今天见到的那么些从容悠然的鹅子们一样,要上一碗米饭,再来一盘红烧肉,将那飘着诱人香气的浓汤,向那冒着热气的喧腾腾的白米上一倒…… 文玉不敢想下去了,这除了让她的胃里更加火烧似的疼痛,让她的疲累得几乎都抬不起来的双腿更加沉重外,没有其他效力。 “上楼!煮下面条,放里面点小白菜,热乎乎一喝,也够美!”这给了文玉动力,她开始向那进出半年的单元门走去。 可是!好像哪里不对! 文玉停下了脚步,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就在那单元门正对着的树影里。 文玉下意识的向那里张望,却恨得树的繁茂遮挡了路灯的光亮——她什么都看不清。 正在那里踌躇,就见那树影一动,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几步,就站在了灯影下。文玉觑着眼一看,竟然是他! 一月未见,他明显黑了,瘦了,一件也许是翟藏蓝色的也许是黑色的半袖衫,熨熨贴贴在他身上,臂弯里还挂着一件长袖的西装——文玉依稀得认得,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他穿的那件。 但那双眼睛,还是像记忆里那般熠熠生辉。一看到那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文玉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融化了,随着那浸润着花香的夜风飘散不见了。腿一软,文玉险些跌倒在地。 可是,没有,她被那双手牢牢的扶住,文玉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双手像钳子一样,更像一个功率强大的泵站一样,将她消失不见的力气,一点一点的灌注回她的身上。 而那双眼睛正低下来,一眨不眨的看向文玉,从她的被风吹乱的头发,一直到她鞋面上的尘土——“饿了吧?”他说,“我们吃饭去!” 第二十五章你为什么喜欢我 “饭!饭请再加些水,煮软一些……手巾,要热……”文玉的耳边只来得及听到这样的几句话,就已经把那类似于唐朝仕女造型的精美的茶壶里开胃的茶水,喝了两杯下肚了。 “哎呀!你不留着肚子,吃你的红烧肉了吗?”傅云泽交代好服务员,刚回过头来,就一把抢下茶杯,“你确定只要红烧肉,而且还要两份,并且不要其他?” “不要!就要红烧肉!两份!还要浓浓的汤!”文玉恶狠狠的说道,同时伸过手去,将傅云泽那侧的茶杯拿了过来,“哗啦”,倒满一杯,一仰脖,一路发着“咕噜”的声音,那满满的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就消失不见了。 “你瞪眼睛干嘛?你干嘛不坐着?你不累吗?”文玉一边用手背抹着嘴角的水渍,一边向着对面发问道。 傅云泽呆住了:他在决定回来见文玉的路上,设想了千万种可能,但绝对没有想到,文玉对他说的第一句竟然是这个! 傅云泽暗暗摇了摇头,一丝笑,就像初春的小苗,从他的嘴角破土而出了:这很文玉!他在心里甚至有些满意的想到。 拉开椅子,傅云泽坐了下来,顺手把那件西装搭在靠背上笑道:“早知道你能认出我来,我干嘛千里迢迢的背这件衣服回来?” 文玉没有说话,却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的端详起面前的这个人来:他是她的学生家长,是她给他打了第一个求助电话,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校长接待室,他帮助了德懿解决了大问题……他在每一个几乎要将文玉逼得崩溃的黑暗时刻,都成为她的北斗星。 “不用那件道具——”文玉一指静静趴在椅背上的在她的梦中无数次出现那件藏蓝色西装道,“我也会认得你!而且,谢谢你!”文玉轻声道。 “谢我什么?谢我突然出现,吓你一跳吗?”他也笑道,“而且,有你这么谢人的吗?连个茶杯都不留给我!” 文玉笑了起来,将两只杯子都递过去,“先紧着你挑,这可以了吧?” 真是奇怪,自己明明灰头土脸,可是,在他面前,却从来不觉得尴尬,而是分外的轻松。仿佛是,他是一个大大的暖暖的棉花堡,可以安放她无穷的窘态、疲累和软弱。 门,被轻轻的敲了敲,服务员推着餐车走了进来:两大碗浓稠汤汁的红烧肉,一碗满满的白米饭——和自己梦想中的一样!文玉立刻就伸过了手去—— “先不要急——”傅云泽站了起来,从服务员的托盘上取下一个大大的手巾卷,抖开——一股热气就升腾了起来——他一把抓住文玉伸向红烧肉的手,道,“来,先擦擦小爪,再擦擦小脸,才可以吃!” 服务员笑着,倒退着出去了。文玉的脸瞬间就红了,她想抽回手去,可是,他掌心的温暖,留住了她。文玉没有再挣扎,而是顺从的将自己的另一只“小爪儿”也递了过去。 手和脸都擦净了,文玉的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疲乏劳累,随着这些小水滴,溜走了。 “用热手巾,缓乏!今晚回去,再用热水烫一烫脚,保管你明天又活蹦乱跳!”他一边将那变了颜色的手巾放回到托盘了,一边笑道。 文玉不待他说完,就埋头开动了……软软的饭,裹上香浓的卤汁,文玉觉得这真是无上的美味! “今天有什么收获吗?”防她吃得太急,傅云泽轻轻的问道。 “有收获……只要五十……就是……鹅……有点臭……”舌头在满嘴的肉块的夹击下有些运转不灵了。突然,文玉就停下了筷子,而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就抬起头来道,“你怎么会回来?” “别忘了,我不光能耍嘴皮子,更是千里眼顺风耳呢!”傅云泽放下筷子,将文玉的汤碗盛满了,笑道。 “是安装在德懿身上的那套设备吗?” “哈哈哈……”傅云泽放声大笑了起来,“文玉的反击总是从意想不到的方向进攻!” “律师,不就是得完美的反击从各种方向攻过来的意想不到的反击吗?”文玉鼓着嘴巴,将一块鲜美的肉,从左边移到右边道。 “这么解释我的职业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细细品来,蛮有道理!”傅云泽赞许道。 “那是!语文老师的职业素养,不是吹的!”文玉也笑道,刚抬起头来,就见到对面那双正满含着笑意盯着她的眼睛。 文玉急忙又低下头去,她还是没有底气与勇气,去迎接那炽热的目光,一如,那时,他们在接待室里初次相见的时候。 文玉暗暗叹了口气,又咬了咬牙,在心里狠狠地对自己道:“文玉,你一定要努力!” “文玉,即使那样,你也不去我说的那个房子吗?” “不去!傅云泽,我不去!”文玉头也没抬,回答道。 可是话一出口,她自己竟然愣住了:她叫他什么?傅云泽!她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叫出了口,他不应该是那个客客气气的学生家长吗?她不应该叫他“可心爸爸”吗? 一抹慌乱的红云,飞上了文玉的脸。 “你那小脸一阵白,一阵红的,合计什么呢?是不是这三个字把你吓住了呀!” 文玉听得出那来自对面的调侃,而决定不示弱,坚决迎战。 “是的”,文玉又喝下一大口浓汤,肚子里那痉挛般的疼痛,在这绵软的美味的饭食的抚慰下,早就舒适而惬意了,这也无形中给了文玉反击的底气,“是的!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可心爸爸究竟喜欢上我的哪一点?” 文玉特意将“可心爸爸”几个字加重了语气,看到对面那张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一点阴郁,虽然转瞬即逝,还是被文玉捕捉到了,而心里暗暗好笑,“是喜欢我的苗条吗?那是因为奔波劳碌;是喜欢我的脸色苍白吗?那是因为营养不良;或者直接就是我的贫穷?” “哎!我还没有问呢,你怎么回来啦?事先也没打个电话?”将一大块肉吞下去,文玉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我听说有人要耍嘴皮子的,照顾好自己才是正经。心里一热,就跑了回来。并且我如果打了电话,估计我是不会见到你的——你说不定宁可在街上蹲一夜,也是不会见我的,所以,我就守株待兔!”傅云泽笑道。 “逮到个土兔子!”文玉也笑道。 “文玉,你有没有想过,买个房子?一是自己不要老是这么奔波,二是,可以给逸多一个稳定的家。”傅云泽试探着问道。 房子,逸多,文玉的心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下:她哪里不想稳定下来,可是最少的首付也要十多万,这是文玉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文玉没有答言,而两口,就将碗扒拉干净,对着那双期待的眼睛道:“这事你不用管,我自己能应付。” 文玉,你为什么老是拒绝我呢?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呢?”傅云泽没有再说话,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向着文玉又道,“” 第二十六章你是从云端下凡恩泽我的吗? “因为我现在不配拥有这个机会!” “这是答案吗?” “是的!” 傅云泽没有再说话,他把两只修长的手交叉着拄在桌子上,低下头去仔细的看了起来,仿佛他是第一次见到一样,许久,傅云泽缓缓的问道:“文玉,你看我的手好看吗?” 文玉不用再看,就知道,那双手白皙、修长、指节光滑圆润——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文玉就偷瞄过无数眼的——“好看呀!就是长在一个男生的身上有些暴殄天物!” 文玉看了看自己的手,不仅有些粗糙、干裂,指甲缝里还有点黑黑的东西。文玉想起,这应该是在那大妈家的那间屋子里搬动家具的时候,带回来的。自己刚刚太饿,没有注意这些,现在看到,真是有些尴尬——也不知道刚刚他替她擦手的时候,有没有见到。 “现在看,它确实比你那双小黑爪好看……”傅云泽放下手来,而笑着看向文玉道。 这么说,他什么都看到了!这样一想,尴尬竟然被升腾出来的一股怒气驱散了,“嘲笑我吗?我这是刚刚干活……” 文玉索性将自己的“小黑爪”摊开来,直伸到傅云泽的眼前——可是,被他一把攥住了!文玉想往回撤,可是他轻轻的请求道:“如果你不撤回去,可以换一个故事听,是关于握住你的这双“爪”的……” 那声音里竟然有着说不出的疲惫与苍凉,这像一根钉子,将文玉定住了,而真的没有抽回手去。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缓缓的讲起了他的故事:“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在大年夜被扫地出门吗?远远近近楼房里的灯光还在闪烁,可惜没有一扇是为我点亮的;爆竹的声响只是偶尔传来,可惜欢乐和我绝缘空气中滚来滚去都是刺鼻的硝烟的气味——所以我估计午夜是已经过了的,我又冷又饿,且身无分文,因为我的手表,包括我的钱包,也被一并扣留了的……我带着我的那包书,缩在一家店铺的雨搭下面,在新一年的凌晨,我却在想我该用哪种方法才能够比较体面的去死……” “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我的裤子口袋有轻微的振动,就用这双当时冻得有些麻木的手,费力的掏了出来,结果惊喜的发现,那竟然是我的手机——可心妈妈还是有些粗心,居然忘记搜我的身了——看到手机,我仿佛看到了希望,我又不想死了,寒冷和饥饿就命令我抛开可伶的自尊,打开了手机,按下了那个求救电话……” “民政局我是不能回去的了,我就住在我恩师为我暂借的一个单位的值班室,但是我坚持一日三餐自给自足。为此,我做过家教,发过传单,送过快递……那一阵子我的手,比你的还要不堪,满手的老茧,哪里还像个读书人的样子?有一天,这双手因为白天搬箱子砸了一下,几乎连笔都握不住了,我就这样抱着我的手,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实实在在的嚎啕痛苦了一回。三年,我的三年就是这样度过来的,这双手,不仅挣来了我的馒头米粥,也挣来了我的法学院的博士证书……” 傅云泽停下话来,而将文玉的手摊开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轻轻的抚摸着,笑道:“这回,这小爪的主人,底气十足了吧!”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过了好久,文玉轻轻的说道,而想起自己不是也曾有过“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吗?”,自己不也曾在暗夜嚎啕过吗?我们原来真是一样的人!文玉不禁握了握那只手——好软好暖的手。 “被感动了吗?这可是一个穷小子逆袭的励志剧情啊!”傅云泽笑道。 “你放心,我一定能考上!即使不用这激将法!”文玉也笑道,心里的那股子自卑,竟然就烟消云散了。 “也真是奇怪,你是不是钻到我的肚子里了,怎么我怎么想的,你都知道?”傅云泽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道。 “是你刚刚装进去红烧肉的那个部分吗?”文玉也指了过去——他真适合藏蓝色——文玉偷偷瞥了一眼那熨帖的衬衫上的藏蓝色扣子,暗暗想到。 “你呀!”傅云泽大笑了起来,而起身给文玉的杯子注满,看着文玉喝了一口,而又提起话来,“文玉,买个房子,安定下来吧!” 一股混合着委屈的怒气,就像这茶杯里的热气一样,直窜了上来,“我不知道买房子吗?我能卖得起吗?”泪,几乎就要决堤而出,文玉硬生生的将它们堵塞了回去。 傅云泽轻轻的叹了口气,走到文玉的身后,想伸手摸摸文玉的头——文玉愤怒的将那只手拨开了。 “你怎么像个炮仗,蘸火就着啊!你让我把话说完啊……” “说!你想说什么?”文玉决定不再禁锢泪水,而让它们肆意的流淌下来,那么多的委屈艰辛,文玉都想让它们统统释放出来,而好让自己轻松一下。至于为何要在傅云泽面前撕下那层痛苦的伪装,真是文玉自己也解释不了的。 “那我给你买呢?” “不要!”文玉气冲冲的道,“这是什么狗屁主意!” “看来这个解决不了问题,那果真是狗屁主意了——那如果有一间房,有床有桌要阳光,还是你能够付得起的,你肯买吗?”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文玉不由得擦了擦泪,而转头问道。 “那你先答应我,不要再哭了,好吗?”傅云泽轻轻的拍了拍文玉的头,柔声道。 “好!如果没有,我再哭也不迟!” 傅云泽无声的笑了笑,一边将文玉散乱的头发,重新梳理着,一边道:“我有个朋友,是开发商,他有一个小户型的样板间要卖,里面都是较高档的装修,直接就可以入住,而首付只要一万——那你还想不想哭了呢?”用一根皮筋箍住了文玉的头发,傅云泽偏过头笑道。 “真的假的呀?小户型的首付也要七八万啊,何况装修好的?”文玉有些不太相信。 “样板间出卖,肯定会是便宜一些的——何况是我的朋友?”傅云泽一边满意的端详着自己的“发艺”,一边道。 一万!文玉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虽然自己肯定拿不出,但是自己可以去借!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好!我买——但是,我又欠你一个人情,书的那事……” “不急,连书,你大不了,请我两顿火锅好了!”傅云泽笑道,“德懿这千里眼顺风耳,把你的话一字不漏的都传到我耳朵里了!”傅云泽笑道。 “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文玉想要客气一下,可傅云泽却摆手阻止了她:“别急,我还有附加条件……” “附加条件?”文玉下意识的裹紧了自己的衣服,警惕的问道。 “怎么小兔子一下变成了小刺猬?”傅云泽大笑了起来,“”我喜欢你,但是我一定会等着你长大,长大到你可以和我势均力敌的时候,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所以,我的附加条件是,你不仅要考上师大的硕士研究生,并且我要的是全日制研究生;还有,研究生考下来,我要你再考博——这条件可不低,你最好考虑清楚,怕了,就还是明天去和你的大白鹅做朋友的好!”傅云泽暗暗的有些紧张的问道。 “拉钩!”文玉立刻拉起了那双白皙的手道。这是文玉不用太考虑的,这就是她原本给自己制定的规则。只不过,她的计划是先考取在职研究生,毕竟自己需要先吃饱饭活下去,但“到时再说”,文玉想到。 傅云泽暗暗松了口气,而也愉快的叫道:“拉钩,谁反悔,谁是小狗!” 第二天,当文玉站在那间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屋子里,而听到可以允许她半个月之后再付那一万首付的时候,激动得差点大叫起来。 傅云泽带文玉办好贷款手续,而将钥匙亲手递过文玉的时候,顺手又递过来一张银行卡,说是他们昨天吃饭的那家饭店的老板,因为他曾经替她打赢过官司,送给他的“友情卡”,“我拿着也没用,给你吧,不想做饭,就去那里吃——反正不吃白不吃!”傅云泽笑道。 疲乏,像潮水一样席卷了傅云泽的全身,他靠在高铁的靠背上,眼前是转瞬即逝的景物,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像这窗外的景物一样,在他头脑中快速闪过。 最初,他以为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债务纠纷的案子,除了违约金有些巨大之外,他并没有发现其他。可是,随着调查的深入,他渐渐发现这背后那触目惊心的权钱交易,也渐渐知道了,为什么恩师一定要他接这个案子:因为对手,有可能就是自己的那个位高权重的前岳父。 他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如何,所以,他必须先安顿好文玉,他不要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人,再经历任何的苦痛。那房子,是他打遍了几乎所有的房产中介电话,而寻觅到的。他跑去看了房子,当即就付了全款,而要求只有一个,配合自己演一出给文玉看的戏。 那张银行卡,也是他预先存了钱,而且,文玉所谓的“还款账号”就和这张卡挂靠,文玉每个月还的一千多块钱贷款,立刻就会从房产局的那个账号转到这张卡上。 “二十多万,至少可以保障文玉衣食无忧……”傅云泽满意的想到。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傅云泽低头一看,是一条信息,文玉发来的,只有一句话:“我等你回来!” 银行外,文玉攥着打印出来的流水账单,明白了一切,而没有了以往的抗拒,这个债,她愿意偿还,用自己的后半生。你一定是从云端下凡恩泽我的!文玉这样想着,按下了信息发送键。 第二十七章工资卡的秘密 开学了! 初春的校园杨柳依依,紫燕呢喃,一切都焕发着无穷的生机与活力,包括文玉。 文玉也惊喜于自己的变化,她将这归之于“我是有证的人”:不用再担惊受怕的寄人篱下,不用再辛苦恣睢的四处漂泊,她有了可以安放自己所有的“根据地”——那间虽然小但却齐备精致的家。 但她却绝不肯承认这源自傅云泽——那个永远在她最软弱无助的时候,像天神下凡一样拯救她于危难的人,带给她的安全感!包括在和德懿独处的时候,她也绝不嘴软。 但德懿现在反而成了被追问的对象,而问题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你那段是怎么度过的呀?你怎么没花我的工资呢? 文玉还清晰的记得,那张银行的流水账单,虽然让文玉洞悉了一切,但她不愿意去揭开傅云泽那个善意的谎言,为了她自己的尊严,更为了那个恨不得将她包裹在棉花团里而不受一点伤害的那个人的苦心。所以她决定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而按照“计划”,要在半个月内筹集到一万首付款。 为此,文玉列了一个表单,准备逐个给这些有可能成为自己“债主”的人打电话借钱,这里面丁校长和何校长也赫然在列,但唯独没有德懿。 但她的第一个电话,还是打给了老校长——虽然离开建设局子弟校这么长时间了,遇到难处,她还是把那里当做自己的“娘家!” 老校长只问了几句话,就告诉文玉,明天来取钱,一万,不要文玉再向别人开口,而且没有还款期限。 放下电话,文玉落了泪。一想到那慈眉善目的老校长和李姨,文玉恨不得马上扑到他们的怀里,狠狠的痛哭一场。 但当天晚上,德懿就杀了过来,劈面就将文玉的那张工资卡丢了过来:“行啊!小妞,学会借钱啦!”并且不由分说,拉着文玉到了楼下的atm提款机那里,哗啦啦一阵响,一沓厚厚的人民币就被“啪”的拍在文玉的手上,“余额五千三百七十块二,富婆啊!”德懿叫道。 文玉惊呆了:这几天飞速变化着的事,让她那装满了古代现代文学的脑袋实在是运转不开了。 及至第二天,她搬完家,站在真正意义上的自己的家的那间四四方方的小客厅时,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任由德懿、李珊她们跑进跑出。 文玉又跑去了银行,她发现,自己的这张卡上只有工资汇入,而没有一笔支出,这意味着着德懿根本没有动用一分钱,这就仿佛是,她请德懿保管的一样。 “你为什么没有用我的工资?”“你那段是怎么过来的?”这是文玉一见面,说不上三句话,就要向德懿扔过去的“炸弹”。 终于有一天,估计德懿是被问得烦了,就直撅撅的应道:“你管我怎么过的干嘛?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那你不用,为什么当初还要接这张卡?”文玉显然不满意,追问道。 “怕你伤心!也想让你安心!”德懿一步窜到茶几前,从那小盘子里抓起一只梨来,习惯性的在自己的裤子上“蹭蹭”蹭了两下,一口,就咬掉半拉儿! “好吃——有家的人,这生活档次就是不一样,头一回看到你住的地方出现水果了!”德懿一边满意的吧嗒着嘴,一边笑道。 文玉不想告诉她,这梨子是傅云泽邮过来的,防她深夜学习困倦提神的,还有一箱果子,文玉叫不出名字,还在邮来的路上,是给逸多的——现在傅云泽再邮什么东西,就写新家的这个地址,而不用送去学校收发室那大庭广众之下了。 这让文玉感到了“家”的另一个好处,可以保护自己,包括隐私。 但文玉不想告诉德懿这些,免得她又拿出来开玩笑。她和傅云泽的事儿,现在是只有他们三个知道的,这是文玉的坚持,一是,她不想可心的中考受影响;二是,这一路的坎坷艰难教会她,低调和韧忍的重要:不到最后一刻,万事都有改变的可能,她不想成为一场笑谈的主角。 “别转移话题,回答我的问题!”文玉依然毫不放松的追问道。 “哎呀!瞅你这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扁的样儿,脾气倒是挺拗——看来不告诉你,还真是拖不过去了!”德懿又两口,消灭了这个梨子,而将核儿扔进垃圾桶道,“但事先说好,说出这个答案,有可能伤你自尊,你可别哭哭啼啼的!” “你说吧!”文玉言简意赅。 “那还不都是怪你自己!” “怎么怪上我了?我和这有什么关系吗?” “咋没关系?关系大了!你手有多松,你自己知道不?” “我——手松?”文玉有些不解了。 “你手还紧啊?你挣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就你那一脚踢不倒的俩半钱,你得自己活吧?就你那食谱上排vip的面条吧,两块钱一个吧,那你不给人家两块,好像你也是拿不到的,这你反驳不了吧?还有,学生,人家没爸没妈呀,有个头疼脑热的,用你跑前跑后垫钱买吃买喝的伺候啊?还有单位同事,人家哪个不比你阔,偶尔遇到手头一时周转不开,你还好意思借人家钱——我都替你羞的很!还有逸多——照例这我不该说,咱毕竟是孩子妈,可是,你们离婚的时候说得好,秦栋负责一切!可是他打小麻将有钱,给后老婆买衣服项链有钱,给小拖油瓶买玩具送上学有钱,怎么到逸多这里就穷得叮当响呢?那还不是你给惯的:衣服、鞋子、玩具、书本、吃喝、游玩……哪个不是你拿的钱?人不就那样吗?你这当妈的出了,人家那边就省下了呗——但这话我不能说,只能暗里替你憋口气!” “有多少回,我都想像福尔摩斯给华生管理财务一样,想把你的工资卡没收,你要花钱,得向我请示,但我一瞅你那小白脸上冒着的小白毛汗,又于心不忍——正好,你还把工资卡交给我了……” “说句实话,文玉……”德懿说到这里,把头转向了文玉,揪了揪自己的鼻子——文玉知道德懿的毛病,一紧张或者一激动,就下意识的揪一下鼻子——道,“当你把工资卡给我,还有密码,告诉我随便花的时候,我差一点哭出来!你那时有多么难,我都害怕林玲姐那边一旦有变故,你都有可能流落街头,可是你把自己唯一的经济支柱,你的工资卡给了我,说要帮我度过难关,当时看你那小白脸上那一脸的坚决,我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朋友,我没白交!” “少扯那没用的!”文玉赶忙拦截道,“想夸人,也不是这么样夸的呀!” “我可不想夸你!说句实话,就那时,我也比你多少强些,我至少,还有李辉,他一直是坚定的站在我身后的。可是你呢,真的是孤立无援——所以,我觉得,我有责任,也有义务,保护你!” “我就把你的工资卡保护了起来,换句话说,替你攒钱——免得你有一天吃不上饭了,还有点干粮钱!” “那这次你为什么拿出来?”过了好久,文玉轻声的问道。 “还不是你那傅云泽大律师,打电话来说,他想放我这里一万块钱,好让我借给你——我一听,就知道该是咱“亮剑”的时候了,一万,咱有!” “德懿,我该怎么报答你呢?只可惜你不是男生!”文玉幽幽的说道。 “男生?我是男生怎么了?”这回轮到德懿迷糊了。 “那我就可以以身相许啦!”文玉笑道。 “得得……”德懿连忙拒绝起来,仿佛文玉是块小垃圾,“你好好报答你那学生家长好了!天底下第二好人啊!” “那第一好人呢?”文玉问道。 “我家阿辉哥呀!” 两个人都大笑了起来,文玉就听到德懿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你别瞒着我,这梨,便宜不了,你那小抠样,是不会买的,估计是你那未来老公的——他正在试图赶超我家辉哥争第一呀!” 第二十八章 可心的求救 可心的书桌里已经堆了三天的水果、蛋糕等吃的了。 傅云泽邮来的所有好吃的,文玉统统分成了四份:一份给德懿,一份给逸多,一份她象征性的留下几个,一方面为着来个客人,不至于让人家肚子空空如也的离开;也还为着当她深夜鏖战困倦的时候,轻轻的拿起一个,轻轻地咬上一口,仿佛那个千里之外的人的所有热切与期望,都顺着舌尖汩汩流淌过来,又给了她无穷的力量,足以驱赶走疲劳和困倦,让她从又精神抖擞的扑进那厚厚的书堆里。 最多的那份,她留给了可心。 对于这件事,德懿是反对的,而且反对的理由无可置疑:东西是给你的,人情是寄在你名下的!你一天天捂着摁着的,生怕别人知道你和人家爹恋着爱呢,你这么对可心好,她那富婆老妈可是不傻啊,这地球人都知道她要复婚,都要复疯了,可别再盯上你!你给自己找什么麻烦? 这些道理文玉怎么可能不明白?可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吃着人家爹的美味佳肴,而让人家的孩子连个味儿都闻不到——她做不出来。而且,本能的,她觉得可心可怜,虽然可心口袋里的购物卡一张又一张,可是可心的眼睛没了先前的灵动与鲜活,她是夹在大人恩怨中的一个小小的筹码——仅此而已。 但是,可心已经三天没有来了,而且在这最后的冲刺阶段。 第一天,可心让同学捎来一张请假条,说她肚子疼,一会她妈妈带她去医院检查。文玉虽然万般不愿意听到那个尖酸冰冷的声音,可是作为一个班主任的使命感,还有,隐隐的,她觉得自己得替傅云泽担起这个责任,她拨通了可心妈妈的电话。 电话倒是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那个声音虽然仍旧阴阳怪气,但确实是证实了可心的话,就在文玉暗中松了一口气而准备放下电话的时候,一杆标枪还是顺着电话线掷了过来:“我听说有个穷掉了底的小老师,可是挂着我们可心爸爸呢!我们可心爸爸可是一门心思要和我复婚呢,可别有人自不量力,我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文玉默默扣上了听筒,心里涌上来一股浓浓的凉意:她不是怕那婆娘,撒泼打滚的她在做班主任的这些年里看得太多了。她担心的是,可心,可心的成绩虽然有所回升,可是刚压到重点线上,如果可心的情绪再有什么波动,她是真的不敢想象那结果。还有傅云泽呢,傅云泽该怎么办呢?那他们的一百八十天的约定,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可心考不上重点,文玉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坦然面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的。 可是,今天还是没有可心的消息,文玉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再等下去了,她硬着头皮又拨了那个讨厌的电话号码——可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已关机”! 关机?在孩子生病的情况下?!一个妈妈的直觉告诉文玉,可心出事了。 赶快的向学校请了假,可心按照那位同学告诉她的地址,找到了这个城市里最高档的那个小区——自从可心妈妈要复婚,就把可心从傅云泽这儿接去她那里了。 然后,门铃按了又按,屋子里却声息全无。 怎么办?文玉的头上,冒了汗。 跟随着来的保安好心的提醒道:“老师,你先别急,他们家在门卫那里还登记了一个保姆的电话,你要不要联系一下?” 保姆的三言两语让文玉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可心的胃病犯了,疼得满床打滚,可心妈妈抬手就要给傅云泽打电话,好“让他看看他干的好事”!是保姆给求了情,才先送了可心去医院—— 及至坐进去医院的出租车,文玉的脑中还在回想着保姆的那句唉声叹气,”这娘俩儿,一天天就是吵,吵啊……” “那你也不能硬挺着啊!你总要找个大人来照顾你呀……” 透过病房那宽大的窗子,文玉见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站在可心的床前说着话,“不光是要照顾你的饮食,还有你妈妈交的住院押金已经不够了,电话又打不通——你总要找个大人来呀……” 文玉没有看到可心的正脸,可是,她从那微微颤动的被子,就知道,可心一定是哭了。 文玉再也忍不住了,推开门就要冲进去,却听见可心轻轻的却是坚定的说道:“那就给我老师打电话吧!” “你老师?不太好吧?你这可是手术啊,而且费用……” “给她老师打电话,正好!”文玉一步就冲到可心床前道,“她老师就是我!” 虽然被文玉的突然的自我介绍吓了一跳,那医生还是尽职尽责的告知了一遍,最好找可心直系亲属这样的忠告。 但文玉却坚定的摇了头,“我负全责!” 一个星期后,可心夹着从她妈妈那里拽出来的一个小小的包裹,跟着文玉回到了那个三十多平的小家里。 夜深人静,文玉将可心的带着叮当猫的绯红的小水杯注满了温水,放在床头,让可心早上五点起来晨读的时候,就可以喝上一口暖胃,又顺手给可心掖了掖被角,将那苍白的小脸上一缕散乱的发轻轻的捋顺好,就又静静的走回自己的书桌那角,不出声的叹了口气。 “长期饮食失于调理,导致的胃溃疡,如果不是送来的还算及时,胃穿孔引发大出血都是有可能……”大夫的话,让文玉现在想来心下还是凄然:这么光鲜亮丽的一个孩子,被同学戏称为“小富婆”,居然连最普通家庭的热汤热饭都吃不上! 可怜的孩子! “老师,你为什么不问我那天发生了什么吗?”当又一天夜幕降临,可心揉着鼓鼓的小肚子上,接过文玉递过来的一杯热奶的时候,轻轻的问道。 “不想知道。”文玉笑道,她是真的不想知道,怕又是一个让她辗转反侧的一个痛楚。 可心却仿佛没有听到文玉的话,一边用着细瘦的手指摸着杯口,一边轻轻的道:“我刚从手术室出来,我妈就让我给我爸打电话,说我这个样子,都是我爸害的,要我爸快点滚回来照顾我——我那时麻药劲儿还没有过呢……” 可心好像是想笑,可是只是嘴角抽了一抽,就又接下去道:“我妈自己先拨了电话,可是,我爸手机竟然是关机!我妈一下子就疯了,在病房里跳着脚的骂我爸,连医生出来阻止都不管用——我妈说,好啊!姓傅的,够毒的啊!你抛妻弃子,还敢找我爸的茬,我要不是念在夫妻得情分上,我让你身败名裂——然后,她就冲出去了,再也没回来……” 文玉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就知道,风雨要来了…… 第二十九章 暴风雨来了…… “你让那骚货,滚出来!” “你抓我干什么?!想非礼我吗?!” “非礼呀!老师耍流氓啦!” …… 这尖锐的、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嘶喊声,打断了文玉的思路,她从正在批阅的学生的模拟卷上抬起头来,就见到教务主任和保卫干事小张正尴尬的扎撒着手,一个女人就在他们松开手的一瞬间闯进了办公室。 可心的妈妈! 文玉不是从眉眼儿上看出来的——那眉眼儿,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多月没见,但是已经被修改得面目全非了:被隆过的像寿星老那样的高高的额头,被割过的仿佛能并排开两辆汽车的双眼皮,被踮起来的像极了富士山的鼻尖儿……这一切都挤在那张打了过度的玻尿酸而显得极其不自然的芭比娃娃似的脸上——这样的一张脸,恐怕连脸的本来的主人,也认不得了。 文玉是从那浮肿的眼皮里包裹的那双浑浊的眼球里放射出来的癫狂和那扭歪的嘴角边凝结的戾气,还有那身价格不菲的时髦纱裙的领口开到露出里面的胸罩的蕾丝花边——判断出来的。 文玉将手中的卷子整理好,顿齐,拉开抽屉放了进去。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缓缓站了起来:从她接受傅云泽的心意那天开始,到她把可心接进家里来照顾,文玉就一直等着这一刻——只不过,她预测不到会是以何种风暴的形式袭击过来。 “你他妈的!你个骚货……”那女人一见到文玉,立刻暴怒着冲了过来,隔着办公桌就要来抓打文玉,却被从后面冲上来的众人,七手八脚的拦住,不得前进半分:“你们他妈的抓我干什么?!还他妈当老师!狗屁!勾引人家老爷们,死不要脸……” 文玉将挡在她面前的德懿轻轻的拨过一边,对着那些拦住她的人轻轻的道:“不要拦她!” “可是,文玉……”老主任喘着粗气,顾不得那女人嚷叫的“非礼”,而从后面紧紧的揪住了这个炸药包,此时,从那女人张开的腋下探出头来叫道。 ”放她过来!“ 文玉没有动,而只是又静静的重复了一遍。 老主任迟迟疑疑的松了手,却依然保持着戒备——他知道文玉的为人,也多少听到过关于他们的传闻,他知道文玉没有错,他是可以拍着胸脯打包票的人,他不允许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人伤害文玉:他认为最善良、最踏实、工作最努力的人。 “你他妈的骚货,狐狸精!” 失去了束缚的女人,像极了二战时日本的“神风敢死队”的战机,带着尖锐的啸叫猛扑了过来,带着同归于尽的架势。 文玉还是没有动,而只迎着这架要来拼命的“战斗机”静静的道:“你今天是来找我打架的吗?还是……”文玉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推了过去,“想发泄自己被淘汰的不甘心?” 这句话一出,居然像一颗巨石投进了海里,掀起的大浪先是震惊了德懿,她正窜过来,伸开双臂,像一只老母鸡那样将文玉护在身后,心中早是制定了一个“我就豁出去和这个疯娘们干一架,也不能让她动文玉一根手指”的决策,但听了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向文玉瞥上责备的一眼:“你是怕这娘们疯的不够,你还要刺激她吗?” 老主任和陆续挤了一屋子的赶来支援的老师、校工们,也都毫不吝啬的将他们不满的责备的目光,向曳光弹似的纷纷甩了过来,在文玉的眼底爆炸。 文玉居然笑了笑:她的农民的父母带给她的骨子里的直接坦率,即使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里也决不会弄虚作假:面对敌人,与其耗费精力躲避、周旋,都不如直接刺中对手的致命伤处更有杀伤力。并且——文玉在内心里,仿佛是一直在渴望这样的一个“战斗”,好像战壕一样,将她和傅云泽,划分为“战友”,而能大大方方的在阳光下并肩作战,进而赢取胜利! “你……”这出人意料的一句话,竟也在在可心妈妈那迷蒙的暴怒的世界里像炸弹一样的爆裂开来,将她的整个人震得发晕,在她前来学校发动讨伐文玉的这场“战斗”之前,她曾经在自己那散发着浓郁的护发素的香气的脑袋里预演过无数的场景,都是以文玉的瑟瑟发抖,她的傲然全胜结局——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变得这么超出预期! “你……你……还有脸……脸……”她已经冲到桌边,只要一探手,那像小鸡子一样孱弱的可恶的那个小人,就会在她的掌控之中而任她羞辱,以致于往后余生一听到她的大名,都要战战兢兢。对自己这么多年来在酒局上、在ktv里或者在大街上打架的辉煌战绩来说,她对这一结果百分之一万的坚信——杀平了“狐狸精”,她再杀个“回马枪”,收拾掉那个负心汉——呵呵,她又可以站在山巅,挥斥方遒了。 但是—— 她遇到了文玉。 她就那样安静的站在那里,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来一下,但是她竟然就不能前进了,因为从这个小人的那双亮亮的眼睛里发射出来的光,明明白白的在她们俩相距仅仅一臂的虚空里写下“我不怕你,你尽管过来”这几个大字,这是她以往的经验里绝对没有的。 她冒了汗。 “妈!你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吗?”可心,恰在此时,像一个小疯子一样,拨开堵在门口的人墙,直挤了进来,一下子插在她的妈妈和文玉之间。 “你把我丢在医院!我刀口还没有愈合!你连住院费都不肯给我交……”怒气像枪里的子弹,和着泪一齐喷射出来,“你想和我爸复婚,你去和我爸说呀!我爸查我姥爷,你去找他干架呀——你拿我撒什么气——你非要我死了,你才甘心吗?!” 看着自己的女儿那被泪糊花了的小脸儿,她的母亲的心,居然有点难受的感觉——她不自觉的想上前抱一抱可心,却恼怒的发现,可心会错了意,以为她要抓打文玉,竟然和德懿摆开同样的架势,伸开双臂,将文玉护在身后,而将一双怒目齐齐的射向了她,“你敢动我老师一下,你试一试!”可心尖声警告道。 悸痛,像毒蛇一样,在她的高耸的硅胶的**后面叫做“心”的地方啃食,她抬起手来,直直的指向文玉,咬牙切齿的道:“好啊!好!有本事啊!你不仅迷了老的心,连小的你也不放过——你等着,你最好等着……” 第三十章 大结局 距离中考还有一个星期了。 文玉站在教室的窗子前,看着自己的学生,树丛里一波,花架下一撮,还有在墙根的阴影里,三三两两的小黑脑袋像蚂蚁一样凑在一起,英语的单词、语文的古诗、历史的年代……时不时的,伴随着从花香从洞开的窗子里飘进来…… “哎呀!自由复习阶段,你班状态最好啊!” 德懿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她的那个顶着短碎发的脑袋也凑了过来。 “怎么还一股子火锅味儿?”文玉犹疑的使劲抽了抽鼻子。 “一、二……五”,德懿仿佛没有听到文玉的话,而自顾自的搬弄着手指头,“五顿!五顿——你家老傅可以啊,这两天请了我五顿了!” “你家老傅!”这几个字像暖阳下平静的湖面上投来的几块小石子,让文玉的心荡漾起幸福的涟漪。 “他又走啦?”德懿问道。 “他还不是我家的……”文玉有点不好意思的答道。 可心妈大闹的第二天,傅云泽就像那次一样,连夜赶回来了。只是这次不是躲在树影下,而是就那么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的正对着校门口站着,以致于如潮的人流时不时的就要撞到他一下,而人们也因此多看了他几眼。 文玉一贯是最后离校的,可心和几个孩子的作文,始终不尽如人意,文玉就每每借了放学的这段时间,单独给他们几个修改作文。 可是,还没有修改几笔,电话就陆陆续续的打进来,有德懿,有翟姐,最后一个是老主任,说的内容就大同小异:“门口有个大帅锅,在等你,你马上出来!” 前几个电话文玉都自动屏蔽了,因为她知道,不会有帅哥来找他,但老主任的话,不能不引起她的重视,于是她半信半疑的提前走向大门口。 四合的暮色在偌大的校园上空织起薄纱的绸幕,煦暖的风,就那样温柔的拂过文玉的脸,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几个学生,仿佛也被这如此美好的静谧景色所吸引,而静静地跟在文玉的身后。 转过那个立着“书香浸润校园,知识启迪智慧”的宣传牌的开满各色蝴蝶兰的花坛,文玉一眼就见到了那个她无数次只敢在梦中相见的人。 只是,今天没有穿他的标志蓝,而是一身休闲装的打扮,文玉一看到那浅灰色的上衣胸口的商标和裤子上的两条白杠,瞬间就明白了,这和他邮过来的自己现在就穿在身上的这身是:情侣款。 他们就这样四目相对,静静的站在那里。 文玉想哭,可是拼命控制住了想喷涌出来的泪水;继而,她又觉得自己该笑,于是努力咧咧嘴,这样的不知如何是好,弄得文玉全身都颤抖起来:连文玉自己都奇怪,她独自一人时,感觉自己可以战天斗地;可是只要他一出现,文玉积蓄的所有的斗志瞬间就土崩瓦解,而觉得自己虚弱得就像身旁的那朵蝴蝶兰的娇嫩的小花,哪怕一丝风吹过,都要抖上几抖。 “说真的,也奇怪,只要有他在,我就觉得什么都不需要我去做,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不用去管……”回忆,在文玉的脑海里还在放映,而下意识的文玉就这样说道。 “安全感!安全感,你懂不懂?”德懿用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文玉道。 “安全感?有道理呦!”文玉真的有点佩服德懿了,那是她在秦栋身上求之而不得的东西。 秦栋?一想到这个名字,文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又拿逸多来逼你复婚啦?”德懿一听到文玉轻轻的叹口气,就知道她想起这个麻烦事了。 “复婚?是不可能的!可是逸多……”文玉说不下去了,傅云泽那天曾经问过她,可是她咬紧了牙没有说,她欠他太多,而且,他现在的案子正是关键期,她不能给他增加负担。 “他……”文玉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咚咚……咚咚……咚,两长一短,“可心来了”,文玉笑道。 自从可心的妈妈来学校大闹了一场之后,可心就彻底的不再回去那个豪华的家了。自己雇了搬家公司,将自己的东西尽数搬上了文玉的那个三十多平米的小家。 那个女人想拦着,可是可心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呆呆的缩在沙发里,不再做声了。 可心说:“你再闹一点,我就当真不认你这个妈了!” “可心,怎么还使用暗号敲门呢?外道了不是!”德懿调侃道。 “那不行!这是学校,必须得有学校的样子;回到家,那就可以……嘻嘻……”可心眯缝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故作神秘的道。 “可以怎样?可以叫妈啊?” “你……”文玉急忙阻拦德懿道。 “你什么?”德懿挡开文玉的手,转向可心道:“你老爹走的时候,是不是把你的这位班主任小老师托付给你,要你给看牢牢的,好等着他回来呀?” “你怎么知道?!”这次轮到可心想捂住德懿的嘴了。 “火锅,火锅你懂不懂!你那老爹哪哪都好,就是这酒量属实欠练,一瓶啤酒下肚,就啥话都交待了!”德懿摇头晃脑的得意道。 这一瞬间,两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转向了文玉,文玉的脸一阵热辣辣的,不仅褫夺起二人来:“走走,都给我走!我要去班级了!” “我就是来请的!”可心弯下腰,做了个人夸张的“请”的姿势:“同学们派我来请,说已经十十多秒没有看到老师了,甚是想念啊!” “贫嘴!看你爹回来我告状……”文玉下意识的就道。 一个月转瞬之间就过去了,中考成绩揭晓了,可心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被市重点高中录取,而文玉班级的升学率也是全校第一,祝捷大会上,校长还让她代表全校教师讲话。 等她走下领奖台时,门卫打来电话,说有一个专递需要她去签收。当文玉打开大文件袋的时候,“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几个金黄大字直扑心底。她给傅云泽发了信息,她觉得傅云泽有必要第一个知道这个好消息。 可心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发榜之后就去参加夏令营了,文玉也决定趁着假期回家,多陪陪爸爸妈妈。 当客车在那条熟悉的土路停下的时候,文玉惊讶的发现,站在路口迎接她的,不是父母,居然是傅云泽和逸多。 “你们怎么来啦?” “我们一直在等你!”傅云泽笑着一把抱起逸多,“秦栋放弃抚养权了……” 阳光从树梢头筛下,照得地上闪闪金光,三个人沿着这条平整的乡间小路,在两旁蓬勃生长的青纱帐的簇拥下,向前走去…… (此书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