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需要经历一次跳槽》 第一章 再次入职 这是我来海源化工上班的第一天，也才真正体会到第二次就业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削尖脑袋要去稳定的单位，稳定，确实是一个大多数人都向往的状态。 但对我来说，这样的经历也是别无选择。 天捷化工已是日薄西山，半年来都在靠借高息社会资金勉强支撑，加上董事长对书阳怀恨在心，我即使做得再好，也不可能得到他的信任，发展空间也就成了无稽之谈，再者，总经理办公室和董事会办公室合署办公，也就意味着，我被陷入两个部门的日常事务里，没有提升，难以解脱。 于是，3月底，我选择了辞职。 辞职的过程并不艰辛，从书面申请到办完手续刚好一个月。虽然面临领导和同事的挽留，但由于心意已决，也就没那么困难和伤感。 辞职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的那样轻松，主要是担心下一份工作和断掉的保险，压力非常大。投了几份简历，都没能达成签订合同的意愿。 5月底的时候，书阳的工作从上海调到了新丰，他的老板便提议我到临近的海源去工作。 留在江城还是去海源，我纠结了一阵子，毕竟，江城有刚装修的房子，有相处了多年的朋友，留下来比走出去要安稳多了。 最终，我还是决定离开，离开推窗就可以看见长江的房子，离开熟悉的城市和圈子。为的是能和书阳朝夕相处，不必再像以前那样两地分居，也为了自己的职业能有一个好的发展，毕竟，海源化工正在筹划上市，目前，这方面的工作只有董秘一个人负责，我去以后，相信经过几年磨练，将对公司治理的工作能更加熟练。 海源风景优美。 只是，非常陌生。 熟悉，是需要时间来堆积的。 这是一家化工厂，空气中似乎飘着一点点二氧化硫的味道，据说是因为周边有硫酸工厂的原因，但是达到了排放检测标准的，我的鼻子还没有适应，连带着我的胃也不能适应了，但是既然来了，就应该静下心来，让一切归零，让所有事情都重新来过。 不管过去在天捷如何被保护和照顾，如今在海源，我只是一个新人；不管过去如何被董事长责备，如今已不存在这样的隐忧，毕竟，只要你有度，只要你勤恳，只要没有利益上的冲突，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讨厌你。更何况，先前的董事长会看不惯我，大部分是由于书阳的关系，如今的书阳，已不是毛头小伙，处事比先前迂回了许多。 今天并没有什么糟糕的事，唯一影响心情的就是早上从车库出来，把右后车尾刮蹭了一下，这是它身上的第二处伤痕，跟第一处比起来，更醒目，更让人难过，但是事情发生了，永远不可逆，幸运的是，并没有凹陷进去，只是掉了点漆。都说开车第三年最容易剐蹭，因为这时候觉得自己车技娴熟了，容易骄傲自满，不再小心翼翼，凡事一放松警惕，也就容易出状况，希望自己以后一定要小心为上，安全第一。 上班第一天，由于董秘休假，并没有什么具体工作要做，她安排我先熟悉公司的各项规章制度。打开那些文档，我大致浏览了一下，并没能很好地消化吸收，结合先前的经验来看，一个人在一家公司待久了，做起事来，会有一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感觉，熟悉各项规章制度和流程，尤其是熟悉这些规章制度的制发者和执行者，沟通起来就容易多了，但当你到了一个新的企业，一切都得重新开始搭建，业务可以学习，跟人混个脸熟却没那么容易了，要经历很多事情，要有欣赏和感激的瞬间，否则，一切都会很艰难，这就是为什么，天时地利永远没有人和重要，当你从熟悉的企业辞职，就要面临这种风险，人力成本永远是最高的成本，人力风险永远是最大的风险。 尽管有这么多不算舒心的感受，但我却不能后悔，因为每一个人为了生存都不容易，我不能遇到一丁点的困难就打退堂鼓，更不能在没有克服那些困难之前就当了逃兵。就像在天捷一样，在没有混得“人和”的时候，多少次想要撒手离开，多少次又被自己劝下，千万不能因为人际关系而离职，更不能因为无法胜任某项工作而离职，离职最好的时机，就是当你已经完全胜任某方面的工作，又没有人际关系烦恼的时候，离开仅仅是因为，这份工作已经无法给你更好的发展空间，无法让你从中得到激情与盼望，也无法让你付出百分百的热情，那么，你可以从这里毕业了，重新开始，寻找新的机遇和热情，我一直认为，在职场，热情非常重要。有了热情，任何事情都有了动力，没有了热情，就只能当天和尚撞一天钟。 自从停止更新旧雨逝川公众号，我已经有一年多不再写作了，这一年期间，睡眠并没有比写作时候更好，业余时间也都交给了电视和手机，浑浑噩噩地过着，想着十分汗颜。 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地向自己的目标前进，只有我，在原地张望着，还抱怨世道不公。其实我错了，我们真的是十分幸福的一代，生活在和平盛世里，没有战乱，没有饥荒，有什么不满意的？ 尤其是昨天参加公司组织的新员工入职培训和考试，有两个人不识字，要我和另外一个女同事帮忙记笔记，他们十分真诚地说着感谢，说我们心好，还说一个人在世上活着，心好就非常不错了。我很痛惜他们的境遇，或许是因为家庭贫困，或许是因为厌恶学习，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但我没有任何资格同情，更没有资格评论，因为他们都在努力地生活着。 我在天捷工作的时候，天天坐在写字楼里，冬夏两季吹着空调，和车间的工人们没有任何交集，更谈不上理解他们的境遇，感受他们的内心。也许，在海源上班，对我来说，会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人生需要安稳，写作者却不能，只有切身去感受了，才能写出真诚的文章。我希望我能坚持工作，以此获得生存的物质条件，希望我能坚持写作，以此来保留我的初心，并没有想过要大富大贵，更没有想过要腰缠万贯，只是希望这辈子能坚持好写作这一件事，无论环境怎样变迁，无论心境怎样翻腾，人总是要有点坚持的。 记得小时候，我父亲从珠海打工回来，对我说，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像我们厂里面的那些小姑娘一样，坐在办公室上班，不用到车间去，现在的我，早已经实现了他当年的期望，所以开始关心车间和工人的情况，想知道，我小学毕业的父亲那些年是怎样挣钱把我们养大的。 我无法看见当年父亲的境况，但幸好，我有机会接触像他那样的人。 我还记得有一年，父亲从珠海回来，给我带了一件牛仔外套，在当时的家乡，这是十分时髦的。他还破天荒给我们买了几斤桃子，印象中，他从不喜欢带礼物，也不喜欢买水果，当时我们因为年纪小，只知道欢呼雀跃，长大以后才知道，那一次的反常，缘于一个工友的工伤。 父亲说，那位工友也姓顾，背井离乡的人容易感情脆弱，遇到老乡亲热，遇到同姓的人也亲热，尤其是当两个同姓的人尽然能连族谱时，就更加亲热了，可以根据所属的“派”，认作亲戚。 这位顾姓工友比父亲大一派，父亲喊他叔，虽然父亲还要年长两岁。 后来有一次厂里停电检修，电闸处又没有正在检修的标志，有一个主管误操作，合上了电闸，导致父亲的那位叔叔被突然运转的机器绞断了手掌。 后来经过医院抢救，保住了性命，也失去了右手手掌。 厂里给他报了工伤，赔了一笔钱，还提议调换岗位，但他执意不愿留下，回乡务农去了。 我父亲就是因为这个事故突然觉得生命的脆弱与无常，所以回家之前，给我们买了礼物和水果。我第一次听到这个事的时候，偷偷地抹了眼泪，为父亲的叔叔，为父亲，也为我们。 后来的很多时候，我常常想起这件事情，常常想起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的叔叔，哪里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我们挡了风雨。这是岁月教给我的，也相信有很多父亲那样的人，谋着生活，撑着家庭，更相信，有许多像我这样的孩子，受着父亲的庇护，有机会去追寻自己的人生。我的一切都来之不易，父亲的一切都拼尽全力，我所能做的，唯有珍惜。 不抱怨人生，不畏惧艰难，虽然很难，但必须无怨无尤地走下去。 上班第一天，来到陌生的环境，遇见陌生的人，难免思绪飘飞，愿今后能从容面对。 第二章 一路向南 依然是漫漫上班路，需要驱车一小时，高速一刻钟，其余全是乡村路，路窄，而且急弯多，大货车也多，每次都是提心吊胆。但是仔细想想，这样也好，如果一直留在江城，我就永远不敢上高速，永远只在那方圆十五公里打转。 从江城到海源，距离九百公里，为了路途安全，我提前用导航软件模拟走了三四遍，很认真地做了攻略，用笔记下了所有出口和入口，并用刘老师送给我画画用的夹板夹起来，方便书阳坐在副驾驶提示。 书阳说，顾江心，坐你的车真累啊，要帮你看导航，帮你看路况，还要提醒你休息，比你还累。 我说，这就是作为一名副驾驶的职责啊，况且，你这个连驾照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正式出发前，我花了二十几天练车，终于让车辆的行驶里程达到了一万公里，按照驾校教练的说法，一个新手，里程累积达到两万公里后，就成为了老司机，看来我已经走完了一半的路程，从驾龄上来说，我已经实习两年，早就达到了上高速的条件，可以说是水到渠成。但对我来说，这些还不够，我又花一个下午的时间，观看那些高速路上安全驾驶的视频，希望从中学到一些驾驶技巧和注意事项。那时候，我担心错过出口，担心遇到突发状况不知道怎么应对，担心大货车掉东西或超速行驶，带着这些问题去看视频，果然受益良多。 出发的那天电闪雷鸣，天降暴雨，但已经决定了要出发，所有行李也已经打包，不仅有棉被还有家里的三盆绿植，有三角梅、栀子花和葱兰，不想来回搬来搬去折腾人，同时也折腾那些物件，于是就和书阳一合计，硬着头皮出发了。 在进入高速路的匝道上就被恶劣天气来了个下马威，由于排水缺陷，匝道处积了水，加上天色太早，又乌云密布，前面有车辆不敢轻易涉水，于是堵了起来。我心想，多么糟糕的天气，要不要打道回府？幸好，第一辆车麻着胆子过去了，发现水坑不足以让发动机熄火，于是大家陆陆续续地也都过去了。 第一次上高速，内心高度紧张，但又不能表现出来，毕竟，还有书阳坐在车上，不能让他看到我的胆怯，作为一名驾驶员，我必须沉着，必须自信。不敢开得太快，平均速度控制在每小时八十公里左右，虽然常被超车道上的车辆超越，但并不感到气馁，书阳也常在边上念叨，开慢点，开慢点，下着大雨呢。 我们往南走，海拔慢慢升高，天气渐渐变好，晚上七点多到海源的时候，已经是晚霞满天，凉风习习。 在天捷的时候，同事们总是笑话我，两年都不敢上高速，车辆性能没能达到最好磨合，我总是笑着认怂，同时内心确实并不急躁，我希望任何事都是顺其自然的，尤其是驾驶汽车，它关乎自身和他人的生命安全，马虎不得。那两年当然不白锻炼，起码让我形成了比较良好的驾驶习惯，同时也培养了驾驶自信，正如古话说的那样，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能平平安安从江城来到海源，是先前每一步踏踏实实努力的结果。 感谢眷顾。 可惜的是，一路上光顾着专心驾车，都没能欣赏沿途的风景，从盆地到高原，景色非常怡人吧。 现在，虽然不再惧怕上高速，但是依然不能掉以轻心，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难以享受驾驶的乐趣，因为相比乐趣而言，安全更为重要。 到公司的时候，本来想就近停在公司楼下，但是保安很严厉地说，空余的车位都是留给公司公务车和外来车辆的，我必须停到下面的临时停车场去。没办法，刚学习的公司道路安全制度有规定，员工车辆停放必须听从保安的指挥，否则要处罚金五十元每次。我顺着他指的地方开过去，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对我这个半新不老的驾驶员来说，着实有些难度，尤其是倒车，必须加点油门，我脑门上有汗噌噌直冒。希望公司早点结束工程建设，把这条坑洼的土路填平、硬化，饶了我这颗脆弱的小心脏。 从土路走上来，我白色的球鞋变成了土黄色，正犹豫着要不要在公司门前的草地上蹭一蹭泥土，却发现有人不听保安指挥，霸蛮把车停在了不能停的位置上。 我有些沮丧，因为内心非常想停在那里，以免去到那段土路，可是又要遵守着保安的要求，只能这样了。生命里常常遇到这样的事情，规则与便利，本应该是相辅相成的，但实际上，很多时候二者是背道而驰的。你愤愤不平也好，欣然接受也罢，总有这些事，总有这些时刻。 昨晚上吃饭的时候，书阳因为我把车刮掉漆的事情有些不悦，我内心非常委屈，就不想和他说话了，饭也没吃下多少，还取消了每天的散步活动，我想，为了在一起，我抛掉江城的房子，舍掉多年的朋友，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他有什么资格因为掉漆这点小事就责备我，况且我自己也内疚伤心了一天，再加上第一天上班，难免不适应，他没有一句体贴、安慰的话，倒埋怨起我来了，于是，越想越难受。 那边厢，书阳也觉得委屈，他掐准时间做好饭，等我回家，不过是稍微提醒一下我开车要小心，下次别再掉漆，我就甩脸子给他看，简直是无理取闹，也躺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很久，气氛非常凝重。后来，我边洗衣服边后悔不该生气，但实在又找不到台阶下，正懊恼着，书阳突然跑过来，一脸严肃地说，裤兜里有两百块钱，你没看到吗？我一听就知道书阳给我递梯子了，因为在这之前，我已经很仔细地掏了裤兜，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纸币，于是笑着说，糟糕，可能是被我冲到下水道去了。说完两人哈哈大笑，书阳还过来帮我浆洗衣物，一场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也许夫妻之间的矛盾就是这样，来得毫无缘由，去的莫名其妙，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日子久了，谁也不会记得究竟争吵过什么，为什么而争吵，但是，会有默契留在心里，知道对方是否真心要和好，知道台阶应该怎样找，怎样接。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过去，没有什么新鲜事，却每一天都是新的。 今天，书阳主动对我嘘寒问暖，还很耐心地跟我解释，为什么我昨天会闻到一点点二氧化硫的味道，还科普了一下二氧化硫的排放标准，产生的原因和可能存在的危害。末了还提醒我说，身在化工厂，最好准备一条毛巾，当不幸遇到有毒气体泄露的时候，就用湿毛巾捂住口鼻，做好安全防护。 的确，增强安全意识，提高自我保护能力，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具备的能力，无论是否在化工厂上班。 第三章 辞职理由 七年前，我刚从学校毕业，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地在青岩市的一所初中教语文，不巧的是，那一年在回家的火车上，我遇见了李书阳，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觉得书阳是最适合我的人。我性格很内向，为人处世总是低眉顺眼的，生怕得罪了谁，说实话，这种讨好型人格让我非常苦恼，所以潜意识里，我在寻求着改变，希望能找一个胆大包天的、敢于冒险的人共度一生。第一次见书阳，我就知道，他是这一类人。 那时候他已经在江城天捷上班，手上的项目刚有些起色，不舍得离开，加上当时的董事长何涵川很器重他，时不时地要给他介绍对象，但都没有成功，所以当他知道书阳交了女朋友时，便说到天捷来吧，两个人在一起稳定。 我就这样到了天捷化工，第一个见的人是人力资源部部长蒋洁，她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有没有试着去找别的工作。我从她的面容和语气中得知，她内心是很瞧不起我这种人的——靠着男人的关系，总想着不劳而获，想着做轻松的事，走最好走的路。我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便把青岩市初中语文老师的事情说了，她听了不再说什么，便问我想去哪个部门，那时候的我还不太了解企业的管理和机构设置，觉得只有办公室才勉强和我的中文专业对口。于是，我选择了办公室。 接下来是谈薪酬，当时的我非常腼腆，再加上认为自己刚从学校出来，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也就没有资格要求什么，于是说，就和公司同等学历同等职级的员工一样吧。 后来才知道，非公企业的薪酬弹性是非常大的，你要是不提，就会按照同等职级同等学历的最低水平给你定薪，虽然后来，我因为工作成绩比较突出，年年都加薪，但总归是意难平，很多人在面试的时候就谈好了高薪，不需要一步步地慢慢加。 所以在我第二次就业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面试时谈好薪酬，绝对不能低于心理预期，谈妥以后，双方都接受，那么在接下来的工作里，就不会再因为薪酬的事情与公司产生矛盾，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把工作干好，对得起那份薪酬，对得起在取得薪酬过程中所付出的时间与精力。 很多人会有疑问，一个人工作，除了换取报酬，难道就没有一点情怀？ 情怀是有的，毕竟在集体中实现自己的价值，得到大家的认可，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 我也有这样的情怀，比如，当我获得天捷劳动模范的时候，当我参加大合唱，唱着《天捷之歌》热泪盈眶的时候，当我参加展会，看到公司的产品被大家称赞的时候，总感觉自己的心终于和公司在一起了，有了非常强烈的归属感，而我其实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常常觉得不需要朋友，更不必说归属感这种奢侈的东西了，我想，一个人的情怀就来自于这样的归属感。 只是，薪酬是初次见面必须谈妥的，情怀是需要双方慢慢培养的。只有谈好了让人尴尬的条款，才愿意在死板的条条框框下生出情意，才能在某些关键的时刻，感到强烈的归属感，从而拥有和企业荣辱与共的情怀。 或许又有人问我，既然你曾经对天捷生出了情意，有一种跟它同舟共济的情怀，为什么又要离开？ 这确实是一个十分吊诡的问题，但对我这个铁石心肠的人来说，却很好回答。 我从小就离开父母去外地求学，小小年纪背井离乡，我的独立是刻在骨子里的，最热闹的时候，我都可以保持独立判断，了解自己的喜恶，明白自己的内心，每一刻都很清醒，每一刻都十分坚强。那些求学的经历，让我明白，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没有人是永远不离开的，所以，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当我在一个地方上学，一定要珍惜眼前的老师和同学们，因为毕业了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我同他们和平相处，真诚对待每一个人，正是因为在相处时竭尽了全力，所以，有一天，大家分开，我不会遗憾，没有遗憾的人生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同样，在天捷的时候，我认真对待每一次工作任务，真诚面对每一位同事，在的时候兢兢业业，走的时候考虑周全，不到非走不可绝不轻言放弃。 说起来，我的每一次决定都与书阳有关，他离开天捷是因为公司高层变动，他一直被划为前任董事长何涵川一派，加上他的工作总是得不到新任董事长张浩淼的认可，每次参加会议他都是被批评被打击的对象。工作不见进展，领导又不认可，他只好离开。毕竟，在有的人眼里，项目仅仅是争权夺利的筹码，并不会为了公司发展考虑，只有等到势力稳固了，回过头来，发现书阳当时提的竟是有操作性的，于是组织人手进行验证，果然成功了。对于书阳来说，这是莫大的肯定，给了他莫大的自信，人走了，江湖地位还在，可以说是一段传奇了。 书阳走了，我也就处在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我是因为他的关系来公司上班的，因为这，最初的那一年，我被很多人瞧不起，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业务的精进，我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包括挑剔的人力资源部经理蒋洁，大家在谈论我的时候，不仅仅是书阳的妻子，更是我自己。 所以，他离开公司的那一年，我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让我改变了当时的想法。虽然书阳牵头的项目，在他离开以后通过了中试验证，但令人失望的是，张董事长竟然对此视而不见，依然在公司大会上点名批评他。坐在下面参会的我，有些气愤，不单单是抱不平，更多的是对张董事长的失望，他太没有容人的雅量了，哪怕书阳曾经因为项目的事情同他争吵过，但是人都走了，况且还留下了宝贵的研发成果，为什么就不能一别两宽呢？ 如果事情单单是这样，我也不会选择离开，但张董事长做了更没有雅量的事，他把对书阳的怒气转移到了我身上，无论我做什么，他都看不上，从来没有好脸色，总是很挑剔，我知道，只要他在一天，我就甭想得到他的肯定，偏偏我的工作内容决定了要时常跟他打交道，我没有办法一直受虐下去，只好离开。 但这还不是最终的理由，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有一次，周末休息，有一位董事，就因为标点符号的问题，让我穿越大半个江城修改资料，我心里知道，这并不是我的原因，也不是他的原因，而是公司高层决策的问题，借社会资金，多么敏感的问题，每个人似乎都很无辜，但每个人又都不愿承担责任。我再有耐心，也不愿意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了，虽然不舍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事们。 或许，从张董事长的角度来说，借社会资金，是他在以一己之力挽救公司，他讨厌书阳，是因为看不惯他张扬的个性，无法容忍他曾经跟何董事长走得那样近，他也是为了几千员工，为了队伍稳定，何错之有？ 可惜，我没有办法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我只是过着我的人生，做着我的工作，决定着我的选择。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每一个人似乎都情有可原，但又互相推挤，互相伤害。 我已经离开天捷，对待它，本应该像对待离开的恋人那样，互道珍重，好好告别，如果我在我的小说里掺杂了许多私人恩怨，请原谅，我终究是个平凡的人，我希望自己在创作的时候，能客观地评价和回忆生命中的人和事，如果做不到，那就是我水平有限，需要加强修炼。 现在，我刚开始在海源的工作，希望能够愉快地走下去，如果有天要离开，同样的，那一定是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也希望到时候，回忆起来，更多客观事实，少一些主观臆测。 人大概就是这样成长、这样改变的。 第四章 新人窘况 办公室的门特别难锁，为了准时下班，我提前用铅笔屑做润滑，涂满了钥匙和锁孔，手上稍微使点劲，居然关上了。但不幸的是，不管怎么倒腾，怎么也开不了。 眼看着要到了下班时间了，我只好去向财务部门求助，因为钥匙是他们的。据说，如果向一群人求助，最有效的方式是请求一个特定的人。由于我谁也不认识，只好向靠近门口的那位女士求助，她却说有钥匙的人已经下班走了，建议我去后勤部问问，看有没有备用钥匙。结果，后勤部那边说并没有备用钥匙，还帮忙打了一个电话，对方说，那门是比较难开，还是叫财务部帮忙开吧。 我知道，这个门只有我自己想办法了。 由于办公室紧挨着洗手间，我随机逮住一个刚出来的男同事，笑着对他说：“不好意思，麻烦你，帮忙开一下这个门。”对方欣然同意，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后来财务总监来了，我认得他，因为书阳带我来海源的时候见过，瘦高个子，戴着眼镜，一副聪明而精干的样子。他把钥匙插进锁孔，左转几圈，右转几圈，居然就开了，我向他表示感谢，他走了，深藏功与名。 这是我在海源第一次需要协调解决一件事，两个部门都没有特别冷漠也没有特别热情，我似乎可以预感到将来工作上若需要多部门配合，可能需要下一些功夫。 可见，在一个企业，混个熟脸多么重要。 在天捷的时候，我根本不需要为这类事情烦心，打不开门锁，负责后勤的大姐会给物业打电话，不到一刻钟，就会有师傅上门解决。去各个部门寻求帮助，也没有那么困难。可能是由于相熟的缘故，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不会轻易离职，因为在一个熟人的环境里，做什么都不会那么无助和尴尬。 可是我已经离职了。 想一想，我在天捷也有当新人的时候。 刚报到那会儿，办公室主任文美霞安排两位同事每人带我两星期，希望我能在一个月内，熟悉办公室所有工作流程和要求，尽早上手，尽早独当一面。 其中那位男同事，名叫陈兴，患了懒癌晚期，做任何事都是拖拖拉拉，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着急，到了最后一刻，也要拖延个把小时，据说他是公司某位副总朋友的孩子，可惜不上进，要不然早就能混一个好前程了。他的故事，以后有机会再详谈。在这里，主要说一说那位女同事邓雪儿的故事。 她很漂亮，精致的五官，窈窕的身材，211学校本科毕业，到天捷已有五年，可谓是发展劲头正好。 她和蒋洁一样，并不怎么瞧得上我，觉得我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不过是靠着书阳的关系。所以谈起工作，并不十分耐烦，甚至讨厌我增加了她的工作内容，耽误了她宝贵的时间。从小就会察言观色的我，当然是懂的，所以做任何事都很积极主动。记得那时候我没有正式工位，坐在办公室的一个角落，桌子是人力资源部的午餐桌，左上角堆满了便当。我至今都不明白，明明文主任有两个工位，为什么不肯给我腾出一个来，这到底是蒋经理的主意还是文主任的意思？ 我常常要接受邓雪儿的使唤，她叫我做什么我就必须做什么，如果我上一个工作未完成，她又有新的任务的话，便会嘲笑我动作慢，跟不上公司的节奏，如果我侥幸完成了，她总能找到许多错漏。 这对我自信心和自尊心的打击是非常大的，我是个中文系毕业的人，敏感而多思，总感觉这样的环境简直是有辱斯文，可是谁叫我放弃了人民教师的光辉工作，要来天捷受虐，任何选择都是有代价的，我有了婚姻和爱人，却没有了作为一个职场人应有的尊严。当然，一个新人讲尊严，在天捷是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那时候，所有的新人都必须过尊严被践踏这一关。 有很多次，我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但每一次都鼓励自己：“不要那么敏感，没有人对你有恶意，离开是可以，但至少要等到积累了一定工作经验以后，否则，天下之大，哪里容身？” 那段时间，每一天都特别煎熬，白天受邓雪儿的奚落，晚上还要跟同宿舍的人争夺厨房使用权。 作为一个新人，当真是心力交瘁。 尤其是有一次，邓雪儿接到一个做接待方案的任务，她交给我做，又不告诉我事情的紧急程度，由于我人员陌生，流程陌生，汗津津地做了半小时也没能完成。最后我怕耽误事，只好拿着半成品去向她请教。过去便看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掉聊天页面，但我还是瞥见了聊天内容，原来她在和文主任讨论我，她说其实她早就做好了接待方案，不过是想考验我，她还说我特别笨，什么都不会。我的眼泪当时就忍不住滴下来了，但我不愿意让他们看见，于是去了洗手间，我接水洗脸，眼泪就和着水止不住地流，后来害怕眼睛会红肿，便仰头把眼泪硬逼了回去。 接着装着没事人一样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继续工作，并暗下决心，我绝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当逃兵，即使要离开，也要带着工作经验和同事的祝福离开。 那些天似乎总是很委屈，总有要跟书阳发火的冲动，但我忍住了，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悲哀，有些情绪你不能逢人就说，哪怕是最亲近的人。 后来，不知用了多少努力，有了跟邓雪儿平等对话的资本，有了挑剔她的权力，但我愿意一笑泯恩仇，最后，我离开天捷，她说了些祝福的话，或真或假，但总归是说了。 这样一想，就豁然开朗了，你一个陌生人，想要融入一个圈子，是非常不容易的，在最初的日子里，你要接受冷眼，甚至是排挤，这些都是正常的，只有日久见到人心了，别人发现你还是有些本事的，为人也和善，自然就高看两眼了。 我们无法改变别人的偏见，也无法明白别人的内心，我们能做的是明白自己的心，做善良的人，努力的人，有锋芒的人，凡事有界限，凡事知进退。 在天捷是这样，在海源也是这样。 第五章 企业之窗 录入了公司oa系统，提交了身份证和银行卡复印件，我算是正式加入海源化工这个大家庭了。我的直属领导安排我在接下来的十天里到各个部门去实习，熟悉公司组织架构、各部门的职能职责及公司人员。 第一个去的部门是人力资源部，经理拿了本部门的规章制度和内控管理手册给我看，加上前几天我对公司各项制度已有了初步印象，所以并不费力。基本弄清楚了公司在员工招聘、休假、考勤、绩效评定、五险一金、评先评优等方面的规定。这个部门的人员对我都很友好，毕竟，我来到海源，最先接触的就是人力资源部，从面试、录用、体检、培训到入职都是在跟这个部门接触。初次见面，大家都比较客气，并没有留给彼此什么坏印象。 这样说起来，每个企业的人力资源部门都是该企业的窗口，无论是校园招聘还是社会招聘，应聘者对公司最直接的印象就是人力资源部门的工作态度和工作效率，如果人力资源部门的工作人员在招聘过程中，展现出高效的沟通能力，友好的服务态度和有序的工作流程，那么大家可能会对这个公司的管理拥有最初的信心。 记得在天捷的时候，员工常私下调侃人力资源部门就是忽悠部门，谈待遇的时候，总是往高了说，等到员工第一个月工资到手，才发现，原来先前谈定的工资甚至包括了公司代缴的那部分五险一金，但当时并没有特别说明，所以，常有人工作一个月就选择离开，理由是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欺骗，薪酬与期望值相差太大。但是，当有保密级别的离职人员与公司谈竞业限制费用时，人力资源部门又会按照较低的岗位工资来计算。还有那些签订了薪酬协议，实行年薪制的员工，年终将每个月的工资汇总，发现并没有达到协议薪酬，去人力资源部门咨询，他们会回答说，薪酬总额包括项目奖，专利奖等，甚至包括劳动模范和先进个人的奖励。有一部分人就是因为这样的薪酬体系选择离职，这也是“忽悠部门”的由来。在天捷，员工中流传这样的说法，公司并不重视人才，总能听见领导或者人力资源部门的人说，怎么那么多废话，是不是不想干？要是不想干，趁早滚蛋，有的是人干。可见，在这样的氛围里，心理脆弱点的，当场就会委屈流泪，性格张扬点的，立马就会拂袖而去，自尊心强的，要么立即辞职，要么会忍痛留下，但再也无法让他（她）和公司同心协力了，他（她）华丽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公司没有任何理由能将他（她）留住。 不说过头的话，这是每个人都应该有的修养，因为恶语相向是离心离德的开端，这种伤害很难再修复。 所以，天捷常被业内讥笑为“人才培养基地”。 我想，在这里谈论天捷，并不是因为我离开了，所以要抹黑它，而是它确实存在这样的弊端，我在的时候希望它能改变，离开了更希望它能变好。 就像对待自己的家乡一样，讨厌它，又留恋他，抨击它，又维护它。 况且，我在天捷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谈起它，自然有很多故事要说，有很多建议想要提，但并不代表我仇恨它，巴不得它成为业内的笑话，我尊重它，感谢它曾经给我的工作机会和职业素养，它的高执行力让我受益终身。 难道海源就是铁板一块，没有任何问题？ 相信等时间过去，许许多多管理上的问题会逐渐暴露，这些都是在所难免的。只是对于一个刚入职五天的人来说，现在无法谈得透彻。 就像和谭总聊起各部门之间相互配合的问题。 她说，这个公司最好的一点就是执行力很强，说好的任务，限定工作时限，一般都会准时完成，如果需要重复修改，也不会有太多怨言，大家都比较淳朴，并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当然难免会有一些小算计，但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听她这样说，我放松了很多，因为将来我的工作会涉及到多部门配合协调，只要大部分时候不存在扯皮、推诿和拖拉现象，我就放心了。在天捷工作那么多年，这点沟通协调能力还是具备的，被拒绝、被指责的尴尬也是能够化解的，我只怕自己作为一个新员工，脸皮太薄，受不了打击和拒绝，由此造成心理创伤。 由于工作需要，我正在阅读会计和ipo相关书籍，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压力并不比上学时候小。记得高中的时候，同学们挑灯奋战的动力就是，等结束高考，上了大学，一切就轻松了。可是真到了大学才知道，彻底放飞自我的人的确有，他们花样逃课，甚至通宵待在网吧，不思进取，浑浑噩噩。但大多数人都在努力学习，好为将来的就业打好基础，那种努力程度，甚至超过了高中时代，因为高中的课程和题目都是有大纲的，但是工作没有，为了高考而努力是有框架的，为了工作而努力却没有边界，对于乐于学习和善于学习的人来说，就是永无止境。这时候，也才能很好地体会那句“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如果说为了就业而进行的学习是宽泛的，无边界的，那么，为了提升工作能力而进行的学习就是有针对性的，这种针对性和高考的大纲式学习又有区别，它是需要在学习完理论过后，能马上实战操作的。高考由分数来判定，工作由绩效来考核。 我希望我能克服焦虑，不要总想着一蹴而就，要循序渐进，在学习中促进工作，在工作中巩固学习。ipo工作马上就要进入股份改制阶段，我想我应该感到庆幸，能近距离学习ipo的具体历程，见证一个企业由民营企业变成上市公司。 这是非常宝贵的工作经验，为了这个历练，我应该抛开一切凡俗杂念，包括职场留给我的许多坏印象和坏习惯。一切都没那么糟糕，当然，一切也没有那么好，泰然处之吧。 既然决定要把工作时的心路历程写下来，就只能牺牲中午的休息时间，每天记录一点。或许，时间长了，就会形成习惯，而养成随时随地写作的习惯是我一直的夙愿，写出真诚的话语和真实的经历，能让我生活得更加充实，因为我一直都知道，一篇好文章带给我的幸福感远远强烈于升职加薪，我对写作是有一种执念的，虽然从不曾好好坚持过，但一直都没有退场，始终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第六章 说话艺术 昨天下午，有两个年龄较小的姑娘来到人力资源部，对人力资源部经理李雯说，希望调离目前的岗位。李经理很耐心地询问她们为什么想调离。两个小姑娘中，其中一个梳着长长的马尾辫，一个梳着娃娃头，马尾辫的姑娘性格比较有主见，一般都是她在说，娃娃头的姑娘很腼腆，有时附和一下，多半时间都在微笑。 由于我听不太懂海源话，只是知道点大概意思。 两位小姑娘都是当地某大学的学生，由学校安排到海源来实习。公司根据她们的专业特点，分到了某职能部门，但由于多方面的原因，至于具体是哪些，我就说不清楚了，初来乍到，有语言障碍。总之呢，两个姑娘不想再待在目前所在部门了。 李经理开导她们说：“任何岗位、任何工作都有难度和烦恼，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或者暂时不适应就要放弃，如果你们在实习的时候表现好，说不定每个部门都争着要跟你签合同，这样，你的书没有白读，你的爸爸妈妈没有白为你操心，你也就没有白白浪费时间来公司实习，可是如果到任何部门都坚持不了几天，这不是好的工作态度。” 马尾辫的姑娘说：“经理，我们已经想好了，我们想要去车间锻炼。” 娃娃头姑娘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李经理又说：“你们知道吗？去车间意味着要倒班，要跟机器设备打交道，你们年纪小，还没有经过培训，短时间内是不能去的。我建议你们还是在现在的部门坚持下去，一周后，如果还想调岗，我再安排你们培训后去车间。” 最后两个姑娘都表示愿意再试试，拉着手回去了。 看到她们，我想起我自己，像她们那般大的时候，遇到选择，我应该会像娃娃头姑娘那样，寡言少语，说不清楚是跟着别人想法走，还是自己真的下定决心了，但因为年轻，所以可以原谅，甚至还有回头路可以走。但是，到了一定年纪以后，就再也不能这样没有定力和主见了。 我为她们感到庆幸，因为她们遇到了脾气比较温和的人力资源部经理，如果是在天捷，早就会被嘲讽，得到的答案一定是，什么工作不难做？我的工作轻松，要不要你来做我的工作？能不能干，不能干赶紧回学校去。 没有那么多人文考虑，也不会讲究说话的艺术，总之是非常直白地表达不耐烦，不会考虑到一个新员工，或者实习生内心的矛盾和恐惧。 今天上午在采购部门实习，晁宇经理很详细地向我介绍了公司主要生产原料的采购情况，由于昨晚上吃晚饭时，我已经提前问了书阳公司产品的工艺路线，早上一来又形成文字写在了纸上，所以晁经理介绍的时候，我并没有听得很吃力。他很熟悉采购业务流程，讲起来滔滔不绝，我还顺带咨询了一下我将来可能会面临的申请采购流程。他很耐心地讲解，还问我，是哪里人，先前在哪里工作，为什么会到海源来。我都一一回答，他听后笑着说，我知道李书阳，很早就听说过他，36岁就被评为正高级工程师，还授权了一百多件发明专利。我自嘲说：“我就是因为他的原因才到海源来的，很惭愧，是个吃软饭的。” 他说：“不会，你到我们部门来实习，提前做了那么多功课，真的很难得。” 我也不再说什么，我想，不管他怎样看待我，总之，我会靠我自己的努力，做好每一项工作，就像在天捷一样，曾经被评为劳动模范，完全是因为我自己。 我想我不该再像以前一样，总是被书阳妻子的标签困扰，毕竟，在这个选择里，我得到了家庭的稳定，我们终于在长期两地分居过后，得以团聚，况且，筹备上市的吸引力，真的也很大，想一想，在天捷工作那么多年，我做过公文、档案、企业文化、规划、公司治理等工作，唯一觉得需要花大力气去学习的只有跟公司治理有关的工作，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公司治理是一个企业的核心，它涉及的是怎样分权和怎样分钱，是出钱的和出力的二者之间的契约。这些都不是虚头巴脑的工作，具有实际意义，而筹备上市是一个更庞杂的工作，它不仅仅涉及公司治理，还有其他方方面面，正是我以前所不曾涉猎的，这是我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去研究学习的方向，我希望将来有一天，写作是我的挚爱，工作是我为了维持这种挚爱所需的基础，一切都得坚持，一切坚持都需要正确的方向。 董秘谭冰认为，我在天捷仅仅是一颗螺丝钉，局限在自己的岗位上，我想这和我的表述有关，我描述自己的工作总是很写实，从没有拔高和夸张的成分，以至于陌生人听起来，可能我真的只是会筹办董事会和股东会这一项工作。其实，我在天捷的那些年，由于领导频繁辞职，在没有人负责的空隙里，我得到了很多锻炼，离开的时候，我熟悉行政办公室所有的工作流程，除了接待和应酬，所有的工作我都负责过，同时，由于合署办公的关系，我还熟悉非上市企业董事会办公室的所有工作流程，包括维护股东和投资者的关系。但我觉得没有必要在开始的时候，把这些都和盘托出，被认为是一颗螺丝钉又有何不可？反正日子久了会发现，我会的并不仅仅局限在那一点，岂不是有更多惊喜？让人对我的感官，从能力有限到可以胜任又有什么不好？ 这样起码可以让我并无多少压迫感地度过新人期，毕竟，比起期望太高从而失望来说，期望低然后有惊喜更符合我的性格。 只是，这种情况的风险就是，在最开始，可能会失去很多学习和成长的机会，绩效工资也有可能会受影响。 没有哪个职场人是轻松的。 就像最近网络上热议的，成年了才发现，宫崎骏的《千与千寻》从某一方面来说，实际上在阐述一个职场新人的境遇。不符合自身能力的工作，抢功劳的上级，还有推脱工作的同事，这些都是职场新人可能会遇到的，有的幸运点，遇到一种，有的倒霉点，全都遇到，但不管怎么说，一个人离开学校，离开家庭，开始独立生活，那种和安逸生活的撕裂是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而撕裂过程中随之而来的重重关卡，既是考验，又是修炼，等把一切都经历，也就刀枪不入了，就像现在的我一样，虽然内心有些新人的惶恐，但表面上还是非常淡定从容的，这就是天捷给我的磨练和馈赠。 第二次就业，尽管在新手期，都比第一次沉着、自信多了。 第七章 相互效力 由于凌晨三点被手机短信提示音惊醒，导致我后来无法入睡，今天的精神状态特别不好。学习物资采购流程和领用制度，还有新买的那本《人人都能看懂财务报表》，不到十一点就开始头昏眼涩，但是上班时间必须遵守公司的规定，只好打起精神来。 睡眠不好一直是一个困扰我的大问题，我很容易被细小的声音惊醒，哪怕戴上防噪音耳塞，我父亲说，睡眠不好都是因为年纪的原因，老辈子说，三十年前睡不醒，三十年后睡不着，只要你三十岁了，开始操心一些事了，就容易失眠。 可是，我父亲的睡眠却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无论哪个年纪，都是几分钟就鼾声如雷，还有书阳，他也是从不被生活中的一些事情困扰，很容易就能入睡，可见，老辈子的话，不一定适用于每一个人。 每天能够拥有七到八小时的睡眠，是我最大的愿望，可惜总是被种种原因打破。 昨晚上书阳接到一个副总的信息，说是今天早上想要搭车到公司来，他因为喝了酒，车没有开回家去，可当他听说我早上六点半就出发的时候，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只能苦笑，同时也感到庆幸，因为我这个才行驶了一万公里的驾驶员，实在没有胆子搭书阳以外的人。所以，今后的每一天，我都不要心生抱怨，每天两小时车程，这是多好的锻炼机会，我不能永远在安全的那十几公里打转，不能总想着事先把行车路线步行一遍，这离买车的初衷太远。 当时为什么想要考驾照？ 好像是有一年在书阳家过年，莫名其妙的，看到嫁出去的姐姐们回来，一家人团聚，我特别伤感，特别想家，书阳说，要不我们买车，以后可以在两家过年，你看，你家过的是赶年，我们可以在你家吃了团圆饭后，再开车回我家，正好赶上我家的团年，这样不是一举两得吗？ 在当时的情境下，我非常心动，忘了自己是路痴，忘了自己晕车，更忘了自己从小到大动手能力能比较差。 那年春节过后，我马上就去驾校报了名，非常认真地学习，最后终于顺利拿到了驾照。可是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我不敢上高速，也就从没有开车回家过。 今年要不是因为换了工作，逼不得已只好上高速，那天开车到海源来，整个人都废了，哪怕会开车了，也不想开回家了，一千多公里的路程，想想都害怕。 可是，为了每年都能和两方的父母团聚，我的确应该好好练习车技，增强信心，当然也不能强求，毕竟，不管采用何种方式出行，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其实当时考驾照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同事赵姐，她是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办公室总能听见她奔走的脚步声，做任何事都很投入，还有点文学青年的小癖好，比如，她很爱惜自己的书籍，凡是上架图书，连女儿都不能借走，她的原则就是只能看，不能借。她开着一辆宝马车，刷新了公司所有女孩子对宝马车的认识，谁说我们只能在宝马车里哭和自行车上笑做选择？我们可以像赵姐那样，自己驾着宝马车，笑傲人生。这种豪迈对我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所以我不辞辛苦一边上班一边学车，充分利用早晨、午休和周末时间。 从这件事情上来看，人生确实很奇妙，一个非常不经意的瞬间，就改变了后来的一切，如果当初我没有羡慕书阳一家团聚，我就不会下决心学车，如果没有赵姐的榜样作用，我可能仅仅只会停留在决心上面，不会马上采取行动，如果我不是在两年前就拿了驾照，我不敢今年长途开车到海源来，更不用说，为了家庭团聚，每天驱车两小时到海源化工上班，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就是所谓的万物相互效力吧，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件事能独立存在，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只有在很久很久以后，回顾过去，得以知晓，正在经历的时候，是没有办法洞察的。 中午去食堂打饭，菜价很便宜，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我每顿只需要支付三元左右，据说，这是公司给员工的餐补福利，每个月，公司自行给食堂一定补贴。 三元一顿，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应该是自从大学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遇见过。而且菜品也不错，每顿有十样菜，食材也很新鲜，可以在打饭的窗口看到。比起江城菜的重口味，海源菜的清淡更接近我家乡的菜肴。 记得第一次在天捷吃午饭的时候，也觉得特别好吃，十二元一顿的价格也还能接受，唯一让我难受的是，由于办公楼是租用的，所以吃饭只能通过跟餐饮公司合作的方式。他们每天中午用餐桶来送餐，时间一到，大家就排着队伍去打饭，作为办公室人员，我们不仅要给自己打饭，还要给公司领导打饭，几个人分派任务，每人负责一个或者两个领导。我到办公室以后，邓雪儿终于解放了，她把给总经理打饭的任务交给我了。 我想，这是什么工作内容，我来上班，不是来给领导打饭的，有人说，趁机接近领导，不好吗？那你就错了，如果打饭这件事真能带来什么好处的话，以邓雪儿的精明，她能让给我？况且，我的自尊心绝不容许我利用打饭这件事来获得什么好处。最后，我不得不妥协，身在这样的环境里，整个办公室，除了文主任和邓雪儿，每个人都有任务，我又凭什么例外，只好这样安慰自己：算了，就当是工作内容的一部分吧。 现在的我当然可以站在某种高度讥笑过去的自己，但那时候，我的确只能做到这样，委曲求全，低眉顺眼。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两年，后来因为有一家子公司要上市，我的工作任务特别繁重，打饭的事情才移交给了其他同事，但只要中午不加班，我还是会向同事施以援手，在打饭这件事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可是日子久了，大家也就麻木了，似乎只有我和邓雪儿这种比较敏感的人，曾经在乎过这件事，感觉伤害了读书人的自尊，其他人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到了海源才发现，这里的领导和工人同在一个食堂吃饭，同样需要排队，办公室人员根本不需要每天在用餐时间，操心领导的吃饭问题。 如果我一直待在天捷，或许因为职位和工作变动的原因，可以不用给领导打饭，但还是有人在做这项工作，在领导们的潜意识里，打饭是办公室的工作职能，是要被纳入考核指标的，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但对天捷来说，却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我走出来了，感受不一样的工作氛围和企业文化，这对我个人经历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第八章 企业文化 到车间去了解公司产品的工艺流程，去之前，生产部门负责人向我详细介绍了各车间和各工段的原理及操作，由于高中化学已经十分遥远，听了个云里雾里，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快，全都写在纸上了，晚上回家向书阳请教就好。 我内心很感谢生产负责人的热情和耐心，在天捷，像他这样级别的领导，是不会亲自讲解的，指派人就好了，他的这种态度代表了天宝脚踏实地的企业文化。 说起企业文化，这是十分宽泛的概念，更不是刻在宣传栏上的字句，那些都是提炼出来向外界展示的，我更想关心的是那些看不见的文化，更能代表一个企业的内核。比如，在天捷，对外宣传的企业文化是创新、责任之类的通用语，但是老员工都调侃，天捷真正的文化是“快”和“骂人”。 “快”说的是执行力，天捷是一家混合所有制企业，在管理上，既有国企的制度化、程序化，也有民营企业的灵活性、机动性，这样的机制，既能流程规范，又能高效决策，由此形成了天捷执行高效的企业文化；“骂人”说的是，整个企业上下，上级训下级，同级互相责备的现象每天都在发生，我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活”下来的，有些领导训人直接，很多难听的话经常脱口而出，有的领导委婉，骂了人还需要被骂的人回去揣摩。这样的企业文化被蒋洁经理等人奉为公司荣耀，觉得虽然简单粗暴，但好过许多企业的拐弯抹角，天捷大部分人都认同这样的观念，觉得粗暴的耿直是一种美德，但也有一小部分人认为，为什么什么事都不能和颜悦色地说？非要吹胡子瞪眼才能显出说话者的分量？ 现在回想起来，天捷这种“快”和“骂人”的文化对我影响至深。 “快”就是我这些年养成了今日事今日毕的习惯，就算加班，也不会把今天的尾巴留给明天，当然，有些事情是阶段性的，就只能一步步来，这是好习惯，我应该继续保持。更值得探究的是“骂人”文化，在天捷，如果没有完成工作任务，害怕的不是被考核，而是被骂，当一个人骂人的时候，是很难控制住情绪的，自然地，声音就会高八度，所以，天捷人嗓门都很大，我也练就了一副好嗓子，用来跟兄弟部门的人争短长。可是在海源，我的声音分贝居然变小了，这是我昨天在食堂打饭时无意间发现的，说了三遍菜名对方都没有听清楚，害得我只能用手来指点，但我害怕自己会流露出天捷人常有的责怪和不耐烦的表情，所以竭力冲对方笑，她也报之以微笑，我才放下心来。 可见，真正的企业文化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它悄悄地浸染着每一个人。 带我去车间的小妹妹去安环部门帮我领了安全帽，我胡乱扣上，她笑着说：“我建议你把帽子反过来戴，可能会舒服点。”我马上意识到，我把安全帽戴反了，想不到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能有这样的情商，真是不简单。 可能是因为气候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绿化工人的勤劳，第一分厂道路两边的常春藤长得十分茂盛，藤条长而粗，叶片大而肥，比起我在江城家里养的常春藤，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倍，旁边还种着夹竹桃和三角梅，它们正在花期，非常明艳地盛开着。 小妹妹带我去见厂长和厂长助理，简单介绍以后，由厂长带我去车间学习。 他说自己是本地人，说不来普通话，不知道我能不能听得懂，我说大概只能听得懂百分之六十左右的海源话，如果不能说普通话，就请慢一点说。 先是原料车间，有工人在开着天车往设备里面进料，有人在负责用皮带运送物料，他们在自己的岗位上一丝不苟地忙活着，车间里除了有一股强酸的味道外，没有其他味道，也没有粉尘，是一个十分干净的车间，各种管道错综复杂，我小心翼翼地走动，不敢触碰任何东西，走在窄而陡的梯子上，甚至都有点恐高的感觉，鼻子吸入刺激性气体，连带着胃也开始难受起来。 但是我还是要坚持下去，因为要知道，我只是来车间一天，工友们却要在这里倒班，有什么不能坚持的？ 结束以后，和厂长说再见，与小姑娘一起回办公室去。路上聊了聊，得知她就是本地人，到公司来上班，每个月能回两次家，这里并不是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因为这里离家更近，工资更高，所以才到这里来的，从她的言语中，看得出她很有归属感，对公司的休假和薪酬都很满意，这是年轻时候不常有的状态，相反，年轻的我总是在抱怨，抱怨加班，抱怨任务繁重，还抱怨工资低，其实想想完全没必要，因为任务繁重是能力提升的前提，工资低是因为自己不会谈薪酬，至于加班，当初签入职表的时候，也表示如果工作需要愿意加班，所以，因果循环，无话可说。 下午去了另一个分厂，厂长是江城人，我们有种老乡见老乡的感觉，很容易就拉近了距离，所以在介绍流程之前，还拉了会儿家常。得知这是个新建的分厂，他来海源也才半年，是董事长三顾茅庐请他来的，的确，山长水远，背井离乡，要不是因为情感或者薪酬的原因，谁愿意过来呢？ 后来谈起各车间的工艺流程，他的面容开始严肃起来，一改闲聊时的放松。当然，我一个学文科的人，高中化学常常不及格，虽然后来常有书阳在耳边念叨，但总归是隔行如隔山，我跟他说了我的真实接受能力，于是他的讲解就特别通俗易懂。 我也无法消化具体的反应原理和工艺参数，这些都只能下班后再问书阳，但是非常感谢厂长的讲解，相信这些经历能促进将来的工作，说起来惭愧，我在天捷那么多年，制作那么多公文和董事会文件，却从来都没有去工厂学习过，对公司的产品和工艺流程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不得不说是一种疏忽和遗憾。 当厂长谈起他在先前公司遇到的安全事故时，感觉他很心痛，也很悲哀，他希望工人们能多学习安全知识，具备处理突发事故的能力，能自救，能救人。当我问起他现在会不会害怕时，他一脸自信地说，我已经四十岁了，遇到了很多事情，什么都不怕了。我第一次在海源看到这种坚定的表情，那种因为做好了充分准备，所以无所畏惧的表情，这正是自己的努力，也是岁月的馈赠。他也说起年轻时候的事情，到一个陌生的车间去，希望有人教教自己，少走一点弯路，不过现在年纪大了，不需要那样的关心了，但愿意以一己之力带好每一个年轻人。我想，这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氛围，无论是车间，还是行政后勤部门。 因为，只有员工之间相互助力的企业才是有发展后劲的企业。 近来，我的母亲迷上了酿酒，就是那种小锅米酒，原料是大米，制作一锅酒大概需要半个月。记忆中，她酿酒并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酿给我父亲喝，父亲爱喝酒，母亲担心买来的酒有质量问题，这才自己动手酿。但如今，她是为了挣钱，她说，以前年轻时候太傻，不知道做个生意，学个手艺，只知道做农活，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还挣不了多少钱，我和弟弟的花销全都是父亲外出打工挣的，有时候吵起架来，话赶话，父亲会说些伤人的话，比如，钱都是我挣的，你一年到头在家里，有什么累的。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特别委屈，但那时候的农村的确没什么好的出路，我们家里也没有做生意的本钱，再加上年幼的我们没有人照顾，她只能委屈地待在家里，而且风暴过去，父亲会迂回地想办法安慰，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去。现在好了，我和弟弟都已成家立业，她终于可以想点门路自己挣钱了，于是，她选择春天采茶，夏秋酿酒，冬天灌香肠、做霉豆腐和猪血豆腐，她有了一点收入，虽然不多，但足以维护一个女人长久以来的自尊了。 所以，我并不会阻挠她，相反地，我支持她，并愿意为她提供买柴火和酒曲的钱，但自尊心强的她，说什么也不肯要，她唯一接受的帮助，是她自己无法做到的，就是把酿出来的酒销售到城里去，于是，她同意让我弟弟和弟妹承担了这方面的工作。我为有这样的母亲感到骄傲，她无论在哪个年纪，都能从一众农妇中脱颖而出，当然，卓尔不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心健康，任何时候都有盼头、有劲头。 而我，也要努力成为她那样的人，想做什么就去做，如果因为各种原因暂时无法达成，也不要心灰意冷，一切总有峰回路转的时候，要有自己的事业和收入，自尊独立。 第九章 常思己过 今天在办公室实习，到目前为止，整个实习流程刚刚完成了一半。办公室可以说是我的老本行，在天捷的那几年，我的工作涉及办公室业务的方方面面，是一个“万精油”的存在。所以，我一直把海源的行政办公室当作是自己的部门，可是真正相处了才发现，我把他们当兄弟，他们却只是拿我当表弟，而且还是个很少情分的远房表弟。 去之前，我已经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因为熟悉业务就对这个部门的事情指手画脚，不礼貌不说，还会导致自己将来陷入被动的人事关系里。 无论在哪里，行政后勤部门都是最复杂的部门，人人都是经过了一番恶斗才幸存下来的。 人力资源部李经理带我到办公室，由于主任不在，他委托梁副主任给我讲解各项业务流程。她说公司正在进行内控制度的梳理、修订，我先前学习的管理制度都不是最后的版本，一切都要等到内控制度修订完成后才能确定。我又问她一些档案借阅、复印等工作表单的问题，她说，这些不着急，等你要用的时候到办公室来领就行了。说完就叫一个妹妹给我介绍派车、领水、领办公用品等事宜。 我心想，看吧，心理预设没错吧，办公室的确是一个最难打交道的部门。 根据我的经验来分析，办公室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主要是因为部门岗位职责决定的，没有任何一个部门需要面临办公室那样的繁杂工作，包含了公司运营的各个方面，是连接公司领导和员工之间的桥梁，是公文的出口部门，是纪要的督办单位，是办公物资申领的统筹部门，接待工作又承载着外单位对公司的第一印象，但是又不直接产生效益，甚至还是烧钱部门，还因为跟领导走得近，部分人员很容易产生张狂心态，俨然自己就是领导的代言人。 综上，办公室人员在兄弟部门眼中，很容易成为那种不受待见的部门，加上事务多杂，很难保持耐心和好脾气，所以，这个部门的风评一贯不好。在天捷的时候，我尽力做好每一件事，哪怕是收发邮件、接打电话和安排会议室，能微笑尽量微笑，实在心情欠佳也不可对人摆臭脸，但要是有人无理取闹，那也必须义正言辞地为部门荣誉而战。办公室的工作，看起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要是每一件事都较真，工作成果也会很明显。 由于先前在看管理制度的过程中，我发现公司的公文格式特别不规范，从文头字体、发文代字、主体内容到版记都有很多错误的地方，于是很委婉地问梁副经理：“我们向县里递交文件时，有没有要求公司按照2012年党政机关公文格式报送？”梁副经理却胸有成竹地说：“我们是民营企业，不是党政机关，只要按照国家的要求来做，县里不会有特别要求。” 我知道我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因为在有些人看来，民营企业就是自我要求松散的借口，况且，她好像并不知道，国家对各企业行政公文格式的要求，就是要参照《党政机关公文格式》（gb/t9704-2012）执行。在公文这个问题上，我一向都是很严肃的，我觉得公文就是一个公司的脸面，容不得丝毫马虎，既然她并不知情，也不愿学习，我又何必多言？只有等到以后，看有没有机会再委婉地提出来。毕竟，我已经过了那种锋芒毕露的年纪，似乎懂得了一些做人的道理，深谙一些为人处世的套路，针尖对麦芒的情况很难再发生了。 其实，这里面主要涉及的是业务精进问题，比如，当年负责购买机票时，我不仅仅是订票，还会进行许多额外的工作，比如，学习机场和各航空公司在民航购票系统中的简称，熟悉多家航空公司的退改政策等，另外，我还将每日业务做成日报表，每月统计各部门机票费用、退改率，甚至通过不同平台订购机票，根据统计数据筛选出相对服务较高效、价格较低廉的平台，竭力为公司节约成本。这些都不是公司的要求，之所以做这些，并不是希望得到领导的赏识，同事的夸赞，而是，我想要对眼前的业务更加精进，希望自己能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那是我步出校门后，第一次主动进行业务学习，大概负责订购机票半年后，我就被调岗了，而且还升职为主任助理，负责公文制发和文件流转。交接工作的时候，我又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工作笔记和表格发给同事，加上她自身的聪慧和伶俐，很快就上手了，而且比我做得更好，因为不忙的时候，她还提供网上值机服务，这些都是非常值得称赞的，我觉得是比较好的职业素养。 通过公文格式这件事情我也反思我自己，我在天捷涉及的业务范围是办公室和董事会办公室的工作，就天捷而言，我完全胜任公司的岗位要求。但在海源，我是有欠缺的，作为董事会办公室主任，我并不熟悉证券市场的基础知识和法律法规，看不懂财务报表，这些都是需要我尽快弥补的，我目前能胜任的，仅仅是公司治理和筹备会议，想要专业，可谓任重道远。 我们为什么常常对别人挑剔，对自己宽容？大概就是缺乏自知之明和吾日三省吾身的精神，所谓“闲谈莫论人非，静坐常思己过”，这才是该有的修养。 我常常想，在职场中，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希望能得到他人尊重，更能得到自己的尊重，实际上，我并不是一个活在他人眼光里的人，他人的尊重充其量不过是锦上添花，我更想得到自己的尊重，因为很多时候，在无人到达的幽暗空间，只有自己才能了解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审判自己，并不是法外皆自由，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一杆秤，做得对不对，自己是最清楚的。 在人生里，我希望职业生涯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虽然我常叫嚣说，这辈子的真爱只有写作，但实际上，靠写作来养活自己，目前对我来说是十分不靠谱的，所以，我必须要工作，必须要全力以赴。当然，最好的状态一定是，写作成为我的职业，让我有自由时间可以支配，获得职场和人生的自由，这是非常美好的愿望，可能有一天会实现，可能永远也不能实现，但有梦可做总是好的。 第十章 装卸工友 去资产部学习发货和过磅操作流程，负责人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大叔，写着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他一边讲一边在a4打印纸上画流程图，非常耐心。 经过这些天的实习，我发现公司的中层干部都特别淳朴，并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非常感谢先前的职业经历，因为只有经历了复杂心机，才能看得到简单纯粹，只有知世故而不世故才是真正的智者。 我希望自己能成为这样的人，愿意付出真心，无论是直接还是委婉的方式，但又不是毫无原则和底线的付出，遇到单纯的人，我愿意单纯直接，遇到复杂的人，我愿意找到他（她）身上的闪光点，遇到奸诈狡猾的人，我要有眼力辨别，并且勇于说“不”。懂拒绝，知进退，有雅量，这是非常难的，是我的追求目标。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要熟悉发货流程就必须去成品库房看一看，由于从没有见识过，也没有想象过，第一次进去连安全帽和口罩都没有带。库房发货员一共有六个，我见的那位是一个个子非常高挑的女士，她建议我先去安环部门领取安全帽和口罩。 等我做好防护措施以后，再次去到库房，发现她已经在指挥装卸工装货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装卸现场，有三辆载重60吨的大货车停在空处，每辆货车配一架自动点包皮运机，每个皮运机有五个装卸工，其中四个在地面，一个在货车上。装卸工人们戴着安全帽和口罩，每个人都很黑瘦，每个人都汗流浃背。 待装货工作结束，发货员再次核对发货单，并且开具出库单。 我问发货员，灰尘这么大，还习惯吗？她笑着说，灰尘确实大，虽然戴着口罩，鼻子里面还是会有大量的灰尘进去，每天都要清洗，但是可以接受，因为不需要去外地打工，可以照顾孩子。 再看看装卸工人，他们身上全是灰尘，和着汗水，湿透衣服。我又想起了我的父亲，我记得他说过，刚到珠海的时候，他第一个进的厂是饲料厂，负责卸货，一天24小时都必须在班，只有当一车卸完，下一车还没有到的空隙才能休息。他说那段时间是最辛苦的，一个月下来，人都瘦了十几斤，头发染成了黄色，走路总感觉轻飘飘的，挨着墙根就能睡着，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讨吃的很不容易，更何况我这样没有文化的人，只能出苦力。 在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双眼模糊，鼻头发酸，不是亲眼所见，我完全想象不出他曾经受的那些苦，如今他已经六十岁了，依然会云淡风轻地说起打工时候的事情，但我听来却满是苍凉。我应该珍惜现在的生活，更加努力地工作，一切都来之不易，不应该再抱怨，因为再累，也不会比父亲更累，不会比车间的工友更累。 但是话又说回来，无论自动化程度多高的生产型企业，都需要有人工操作，这个无法改变，也许整个社会所能做的，就是给予他们尊重，净化操作环境，提高职业防护，杜绝安全事故，让工友们开开心心上班来，安安全全回家去。 下午在磅房实习，两台磅秤，一台发货，一台收货，这无疑是一个很重要的岗位，看起来很枯燥，实际上关系到公司的利益，我对他们的工作感到肃然起敬。但和财务部门的出纳一样，他们因为每天都在重复地做着一件事情，时间久了，脸上就会出现木讷的表情，到最后干脆变成扑克脸，这些都是数字带来的枯燥和无趣，跟他们本人并没有多大的关系，这个我是十分理解的。天捷有两个出纳，一个整天微笑，但工作总是出错，一个总是面无表情，但很少出错，我们不应该苛求，毕竟，就连银行柜台的微笑服务都不能百分百执行。 磅秤上车来车往，货车驾驶员们都很年轻，长途奔袭，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在高速上，大货车是被妖魔化的存在，大家总是下意识地认为大货车有超重、超速、掉东西、涉车失灵、驾驶员疲劳驾驶等可能，存在安全隐患。我对它们的态度也是从害怕到接受，其实，高速上，除了少数大货车会走超车道之外，大部分都是很遵守交通法的，靠右行驶，不超速。 今天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货车驾驶员，更加理解他们的不容易，也突然觉得，大货车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我们的快递，我们的建筑材料，工厂的原料和成品，都是靠他们来运输的，这是现代社会不可或缺的。也许我们都向往那种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原生态生活，但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我们已经回不去。就像曾经认识的一位大姐，她和丈夫都是铁丁，立志三十岁就隐居山林，他们也确实在三十岁那年做到了，但依然留了条退路，没有卖掉城里的房子和停车位。大概过了几年隐居生活，他们也十分享受那样的状态，但是，意外的是，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要是三十岁以前，他们可能会考虑不要，但是那几年的生活因为融入大自然，动物妈妈们的母性改变了一切，他们要了那个孩子，而且为了孩子的成长毅然决然地搬回城里去了。有人讥笑他们是假隐居，假丁克，他们从不去分辨，所有决定只是以尊重内心为前提。可见，那种远离城市和车辆的生活，再也回不去，我们必须学会与它们相处。 今天召开工作会，经理及以上级别人员都要参加，本来作为一名新员工，我只是旁听，没有工作需要汇报，于是带着非常轻松的心情去参会。谁知道有些事情总是猝不及防地发生，姚博涵总经理在开会之前居然提起关于我的人事任命，由于他说话声音小，我并没有听见，幸好我坐在人力资源部李经理身边，她提醒我站起来跟大家打声招呼，我虽然慢了半拍，但还是落落大方地跟大家问好，所幸姚总经理并没有要我自我介绍，否则，毫无准备会很狼狈。 可见，不带脑子去开会，任何时候都不对，哪怕你只是一个实习期的新员工。 所以后来，我非常认真地做会议记录，就像会后我要写纪要那样认真，并计划将文字制成表格，供以后参阅，如果这样坚持，相信三四次会议以后，我就能熟知公司内部会议究竟要探讨些什么了。 我确实需要更加努力，尽快熟悉情况，尽快投入工作，尽快融入公司。 第十一章 难得周末 其实今天是星期天，我在家休息，为了写作的延续性，必须写下去，虽然会有些文不对题，但目前为止，还是坚持为上吧。 在海源，所有人都是单休，当然也有年休假和国家法定假日。这对我来说，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因为在天捷，一周可以休息两天。过惯了那样的日子，冷不丁来个单休，还真有点亏得慌的感觉。 记得刚到天捷上班的时候，非常不习惯每天八小时的作息，也不习惯一直盯着电脑看，更不习惯没有寒暑假。这对散漫惯了的我来说，真的是坐如针毡。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跨出校门，就要进入社会讨生活，用自身的劳力来换取报酬，报酬的获得就必须遵循一系列的规矩，休假只是其中的一项规矩而已。 后来，慢慢地，我也就接受了那样的生活，守该守的规矩。 果然，幸福都是比较而来的，现在觉得当年天捷的日子真是神仙日子，但当时的我却浑然不觉。有时候跟书阳抱怨，现在上班时间太长，他开玩笑说，天捷休两天，要不你回去上班？ 两个人都知道这是个玩笑，因为已经回不去。这个公司已经风雨飘摇，资不抵债了，“祖产”已卖光，造血功能又太差，山雨欲来，大厦将倾，员工们已经有三个月没有领到工资了，有人选择辞职，有人选择留下来，辞职的并不是狼心狗肺，留下的也不是忠心耿耿，不过是因为没有找到更好的工作机会，总觉得，只要留下来，工资总会发的，将来无论是重组还是破产，都必须首先解决员工的工资问题。这就是天捷的现状，又怎么回得去？ 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会习惯单休的模式，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就是这样的性格，说是随遇而安也好，坚韧坚强也罢，总归很快就会习惯。 因为只有一天休息时间，所以显得特别宝贵。 同样还是早上六点起床，吃过早餐以后，开始拆洗被子、打扫屋子，看着窗外的蓝天和阳光，感到特别满足。 由于房东没有提供洗衣机，我们也不打算买，所以一直以来，我们的衣物都是我自己手洗的，在我们所有的家务活动中，也只有这一项，保持着原生态。 我一直都是很喜欢洗衣服的，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我母亲在小溪里洗衣服的时候总是唱着歌，让我觉得这项劳动是快乐的，再加上，小溪多好玩啊，有柳条和阳光，有流水和石头，有金龟子和知了，还有小螃蟹和小虾米。 这些都是非常美好的童年记忆，虽然现在住在城市里，但只要把衣物晾在衣架上，看到外面的蓝天和白云，就能想起以前的日子。当然，这样的画面也的确仅供想象了，哪怕在乡村，现在也难找到童年那么清澈的小溪了。 做完家务就来到电脑前准备写作，打开音乐，刚好播到那首《当爱情经过的时候》，里面有句话，很打动人心——当爱情经过的时候，我没有牵到他的手。整首歌娓娓道来，所要讲的就是爱而不得和爱情可遇不可求，同时也牵出了一个问题，有的人爱而不得是因为单恋，为什么那些相恋的人，很多最后也爱而不得？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曾经相爱的人分道扬镳？那种撕裂仿佛是有声音的，砸着心门，疼痛又无奈。 我要写一篇关于爱情的小说，取材于我一个朋友的故事，我们相识于网络，她愿意通过书信或者电子邮件的方式，谈一谈现在的她如何看待过去的恋爱，她说一直都没有走出来，就像歌里面唱的，当她失去他的那一秒，心突然就变老了，那是一瞬间的事，永远无法改变，无法修复，她相信文学可以治愈受伤的灵魂，她愿意把这个机会交给我，她希望我写一个小说，名字都替我想好了，就叫《当爱情经过的时候》。我很乐意做这件事情，并且十分感谢她的信任，我已经想好了故事叙述的方式，今天还写了三千来字，但因为要上班，还要坚持更新这部小说，只能徐徐写之。 我希望等我写完《当爱情经过的时候》，她能对十年前失去爱情这件事彻底释怀，希望她拥有新的爱情和新的生活，不用再坐自己的心牢。 中午和母亲通了电话，她兴致勃勃地说，这个月已经卖出去三百斤米酒了。但有人眼馋，开始偷瞄，也想做小锅米酒。我说，你怕什么，酿酒就像炒菜一样，关键是手感，同样的食材，同样的工序，不同的厨师就是不同的味道，哪怕同一个厨师也烧不出味道相同的菜，如果有人取经，大大方方说去，你已经酿那么多年的米酒了，不怕有人偷师。 她听了笑骂我说，你这个没有心机的人啊，不知道什么叫秘方吗？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论质量，整个鱼木溪，没人比得过我，我身体还可以，再酿十年都没有问题。 我说你这个志向还真是远大，十年以后，你都是要七十岁的人了，哪里还有力气酿酒。 她说，行的，你看你外公身体多好，现在八十多岁了，还在做生产，每年收的稻谷和玉米比我们的都多。 好吧，家族里有一个生产标杆在那里，没有人能逃得过劳碌命，但是又一想，老年人动一动，心情愉快，好过在家里看电视、打牌、搓麻将。 儿孙自有儿孙福，父母又何尝不是，一切健康就好，开心就好。 海源雨季来临，看窗外云卷云舒，我也学起小学童，发挥想象力，猜想它们最后会变成怎样，真是十分惬意。 可惜，这样惬意的时光总是有限，明天又是星期一，我又要开始驾车奔波了，接下来还有五个部门需要实习，又有新的人需要认识，新的业务需要熟悉，摆脱掉内心的胆怯，勇敢跨出去吧，都会好的，总有一天，我在海源的业务会像在天捷一样得心应手，能更早一些打开局面，也搏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在网络上看到一个关于社会学的话题，演讲者是某大学社会学教授，题目是《70年/40年，社会组织结构的变化》，中心意思是，在体制内和体制外工作的人，价值观和利益诉求存在显著的差异，体制内的单位扮演了五种角色：连接、协调、应责、代表、庇护，这导致在体制内工作的人，比没有单位的人，解决个人问题的能力高8.5倍。在我国的城镇就业者中，有82%的人都工作在体制外，这部分人缺乏和国家体制连接的制度化通道，如何让这部分人的利益被代表和被传递是一个新的课题。 我就是那工作在体制外的82%。 但并不妨碍我成为努力的人，谦和的人，热爱生活的人。 第十二章 风雪夜归 昨天傍晚时分，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了将近半小时的暴雨，今天天空特别蓝，云朵不再低而矮，我终于下定决心，下班后找个地方洗一下车，最近天气总是忽晴忽雨，车子已经成为一个皮蛋了，用书阳的话来说就是一点也不像女士开的。 在他的印象里，女士们是爱干净的，不仅仅体现在个人着装和卫生上面，更体现在各种用品上面。可是，车这种东西，能有多干净？洗了车，坚持不了两天又是风尘仆仆，还不如就让它当个皮蛋。 算了，为了避免唠叨，我还是去洗个车吧。 今天是在销售部门实习，由于经理出差，由负责内勤的姜女士教我学习合同版本、开单发货、做账等流程。 这是个业务非常熟练的同事，她说话很轻柔，虽然也是整天面对电脑和数字，但却没有变成扑克脸，一直在微笑。整个上午，她把所有的流程都向我演示了一遍，一边操作一边讲解，十分认真。我听懂了这个流程，对她的整个工作也有了初步了解。 她每天要做的就是根据销售业务员反馈回来的信息，制作合同，走合同签批流程，根据合同和业务员的反馈编制发货单，与物流部沟通发货港口或火车专用线，根据需方的收货回执单在erp提交开具发票申请，然后制作台账，并且随时准备回答业务员的相关进度询问。这个工作比较精细，但只要做熟练了，也不会太费神。 她的工作让我对销售这个部门有了新的认识。 在我的印象中，天捷销售部的人个个都是海量，个个都能说会道，现在才知道，也有每天不应酬，只是面对电脑的同事。年轻的时候，如果让我选择，我一定不敢选择去销售部工作，因为我是那种性格偏内向的人，有些惧怕跟人打交道。但是现在，我改变了看法，销售部门其实是非常锻炼个人能力的，因为要跟各色人等打交道，要签回订单，要讨价还价，时间久了，就会具备非常好的沟通能力和管理能力，如果实在无法胜任业务员的工作，还可以做内勤，内勤所接触的信息量足够使一个人了解整个公司的运营情况。如果更有心，还可以自己进行数据分类，提炼出很多关于市场、生产、销售和物流的信息，这些对一个人的职业成长是非常有帮助的。 可是，年轻的时候，我并没有这么多对职业规划的见识，甚至连个人努力的方向和目标都没有，我每天所做的，不是天马行空的幻想就是按部就班地完成手上工作，根本没有想那么长远的事情。 中午遇到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 由于近期会计师事务所进场，公司安排他们在二楼小食堂吃饭，公司领导也会参加，有时候他们会叫上我，但是要根据餐位而定。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董秘说，今天位子不够，你就在一楼食堂吃饭吧。我求之不得，可以带上自己的碗去食堂打饭了，回办公室很悠闲地吃着，这样多好，于是非常开心的答应了。 谁知，我正在排队的时候，接到董秘的信息，她说二楼有位置，要我去吃饭，但眼见就要轮到我打饭了，于是回复说已经打好了。 董秘事后似乎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专门打电话询问情况，问我是否真的已经吃过饭了。为了避免她尴尬，我很开心地说，那当然了，食堂的菜又便宜又好吃，像极了我家乡的口味，听我这么说，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这确实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董秘不叫我去，显得不把我当这个团队的人，叫我去，又怕位置不够更尴尬，我非常理解她的处境，这世上的工作，最难的就是跟人有关的工作，不管怎么做总是有不尽如人意之处，在天捷工作的那些年，我对这些深有体会，所以，我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与领导和同事产生矛盾和隔阂，因为我知道，不管是谁，都难保在与人打交道的时候能百分百周全。 今天书阳出差，没有人做好晚饭等我回家吃，我只能选择在公司吃完饭再开车回去。 在食堂打了青椒炒肉和小白菜，刚吃两口，就收到书阳发的信息，他说在外面出差，不管住多好的酒店都觉得不舒服，这时候也才明白家的意义，虽然说，现在我们是租住的房子，但是因为两个人一起住在里面，所以就觉得那是家，在这个世上，我们两个人是相依为命的，互相是对方的家。他说，哪怕在江城自己的房子里，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住在里面，也会觉得不是家，虽然有房产证在手。 书阳的确是恋家的人，他恋的并不是原生家庭那个家，而是我们两个人的家。 我也开始审视家的概念，人人都想有一个温暖的家，能遮风挡雨，能享受天伦，可见，有家可归是多么幸福的事，就像那句唐诗“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我每次读，都觉得心中隐隐作痛，为的就是那句“风雪夜归人”，据说这首诗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说诗人投宿的房子的主人，为了生计奔波，在夜里迎着风雪而归，另一种说法是诗人当时正处在政治生涯的寒冬，房子的主人给了他些许温暖，让他有一种归家的感觉。我比较偏向第一种，我喜欢它的意境和意蕴，这么简陋的房子，这么贫穷的家境，为什么还要风雪夜归？不就是“家”的吸引吗？ 书阳说的关于对“家”的想念，我是能理解的，只是，从依赖程度来说，我比他要狠心一点，因为我可以一个人住在江城的房子里，我觉得那是我的家，并且相信，他总会回来的，但是书阳不一样，我不在的地方，他觉得都不是家。 夫妻两人要依赖到这种程度，才真的算是家人吗？ 对这个问题，我有些恍惚，总觉得还有界限和空间没被提及，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所以，我常常觉得，跟书阳的简单情感需求比起来，我这个人实在是太复杂了，我要温情，要自由，仿佛什么都想要，欲求不满是非常不好的事情，虽然可以促使一个人奋进，但也限制了一个人自我满足的能力。 小夕跟我说起她妹妹的事情，说她正在吃晚饭的时候，平时不怎么联系的妹妹突然问起她的生活来了，她预感妹妹可能要借钱，果然，没过几分钟，她就发过来银行卡只剩下五十多元的短信，她十年来已经给她借十万了，但妹妹似乎觉得姐姐的钱得来十分轻松，嘴上说着借，却从来都没有还过。小夕本来很想狠心不借，但总归是一母同胞，最后还是答应了，钱打过去了，妹妹再也没有信息了，她的心突然就空落落的，不免伤心地想，自己这个妹妹，到底是和她作伴的，还是来讨债的？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站在小夕的角度骂一骂她的妹妹，但是现在我不会了，我理解小夕这种心情，想要狠心拒绝，又怕断了姐妹情分，想要继续帮衬，又怕最后反而害了妹妹，这种血缘亲情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聪明如小夕，有什么看不清的，不过是心软罢了。 我所要做的，或许只要安安静静听她说就好了。 这世上的债，就是这么来的。 第十三章 生产流程 今天上午是在物流部门实习，带我的女士姓杨，她长得很像我在天捷时候的一个同事，所以对她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她也是一个笑容常常挂在嘴边的人，根据她的讲解和示范，我头一回知道物流部门的工作流程。 这个部门要连接的是销售部、资产部、质量部、财务部以及物流公司和火车站。 到现在为止，经过对各个部门的初步了解，我才终于在脑海中形成了一张图，一张很粗略的流程图，就是一个生产型企业，怎样将原料采购进来，怎样运输，怎样过磅验收，怎样入库，怎样领用，怎样生产，怎样包装，怎样签订单，怎样联系物流，怎样装卸、怎样过磅、怎样交付，怎样开票，怎样回款等一系列生产经营活动。 在天捷的时候，由于很少去工厂，也没有专门去了解各个部门的岗位职责和工作流程，再加上国资监管要求，平日里处理各项公文事务就占去了一半的时间，还有频繁召开的董事会，筹备会议就又分去了一半的精力，根本没有余力去了解自己业务以外的内容。 像海源这样的实习方式，对一个新员工来说，非常有意义，很值得其它企业借鉴。只是需要说明的是，不是每一个企业都能做到这样，如果在一个内斗严重的公司，是无法做到这样的，大家的职责都泾渭分明，可能会出现新人来实习，各部门都不尽力解说的情况，那么对这个新人来说，这样的实习就形同虚设。还有一种情况，对海源来说，我是个新人，但我已经有了八年在企业工作的经验，并不是真正意义上一窍不通的新人，如果各部门的人员耐心讲解，但这个新人却什么也听不懂，那么讲的人也会失去兴致，毕竟，一个合格的听众对讲演者来说具有非常大的鼓舞力。 如此看来，这样的实习，非常适用于第二次就业的新人，对他（她）快速融入公司，尽快开展工作有着相当大的作用。 由于我的办公室正在安装新的办公桌，下午我暂时没有地方办公，只好去行政办公室找了个放传真机的位子坐着。 这时候，技术中心的郑总工来了，他是来填派车申请的，可是却不去问负责派车的小江，反而去找梁副经理，梁副经理笑着问：“怎么不找我们办公室的小江？” 郑总工半含酸地说：“小江我哪里惹得起哦，她可拽得很。”说完往小江的工位瞟了一眼，小江头也没抬一下，继续做着自己的报表。 郑总工笑着对小江说：“小江，我到底怎么惹你了？” 小江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不过是休假的时候没有跟踪你派车的事情，你就到处去说，跟我领导说，跟我同事说，连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也要说，既然你觉得我拽，那我就真的拽给你看。” 郑总工无奈地摇摇头，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办公室立马就沸腾了，大家纷纷数落这位郑总工的不近人情之处，简直是同仇敌忾，义愤填膺。 我坐在旁边不好说话，但也并不觉得尴尬，因为这就是当初我在天捷的日常。 办公室这个部门真的很奇妙，你说它上不得台面，它偏偏管着公章、公文和档案，你说它微不足道，它偏偏就管着你的吃住行，由不得你不重视。可正因为事务如此庞杂，难免会有很多条条框框，凡事只要有流程，有要求，就会产生“麻烦”。比如兄弟部门来盖章，公章管理制度规定了盖章流程，但有时候审批领导不在，工作又特别紧急，这就出现了麻烦了，变通一些的办公室人员可能会要求对方给领导发个信息，然后截图打印存底，等领导回来以后再补签，但是，要求严格点的人员会任你说破大天也不会给你盖章，因为文件规定了，他（她）这是讲原则。 一个制度，因为执行的人不同，就会产生不同的解释和流程，这种不同就容易产生矛盾，给彼此带来麻烦。 我想小江或许就是这样，她认为自己在休假，不用像上班时候那样及时回复信息，协调跟踪车辆安排，因为休假的时候，公司没有付给她薪酬，但郑总工的理解却是，作为一名公司员工，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应该及时回复工作信息，没有休假和上班的区别。 你能说谁百分百错误，谁又百分百正确吗？ 下午正式接到工作任务，牵头组织提交ipo尽调资料的事情。 这个以前在天捷是做过的，只是我当初并不是这项业务的主导人员，我只是一个参与人员，我主要负责的是董事会、股东会文件制作，公司治理基本制度草拟，董监高简历整理，董监高尽职调查等，而现在，我需要全盘考虑。 十大部门的实习还没有做完，我就要开始着手正经业务了，幸好，在天捷办公室，跟全公司的人打交道，已经训练了我的厚脸皮，我知道向各部门要尽调资料是一件特别棘手的事情，尤其是在生产型企业，一切都是安全环保第一，产量和效益优先，没有人有闲心去做产品、行业等方面的调研，再加上券商的工作总是阶段性的，历时又长，随着时间过去，常常需要重复提交相关资料，惹得各个部门很是火大。不知道海源会是怎样的情况，希望大家都能对我的工作给予支持，我也一定会做好功课，尽量减少重复提交的次数，我能自己整理的，绝不假手他人，更不会把工作推给别的部门。但如果是我确实无能无力的，只能仰仗别人了，学会合作，学会求助，比自己单打独斗要好太多了。 在这里不得不腹诽一下我领导对我工作的安排，如果是我，一定会提前把公司章程、董事会议事规则、股东大会议事规则等公司根本制度发给新人看，让其在熟悉各个职能部门工作情况的同时，把自己部门的工作一同熟悉了。这样就不会在接到第一个任务时感到一头雾水。 我已经过了要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的年纪，工作能力不是“表现”出来的，而是一件一件做出来的，我不是为领导而做，我是在为我自己而做，每天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付出，只有不让每一滴汗白流，才能真正是不负此生。 董秘要休假，接下来几天的收集、整理工作就只能靠我自己了，虽然可以随时打扰，但尽力把分内的事情办好，是每一个下属的职责，也许几年以后，我在海源也逃脱不了劳碌的命数，当一个靠谱员工的代价就是，因为你靠谱，因为你愿意，所以你必然会承担更多的工作，你不服吗？这是每一个企业都会存在的事实。当你在写议案的时候，发现别人正在看电影，当你做ppt的时候，发现别人在玩游戏，而你，总是有做不完的事，领导说你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就像刑警的搭档一样，是可以把后背交给你的，但就是无法给你加薪，你要这样的待遇吗？你要这样的评价吗？ 我曾经是不想要的，我甚至跟领导说，你讨厌我吧，让我少做点事吧。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是适合自己的，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在上班的时候娱乐？这不是虚度光阴吗？比起将来后悔，我更愿意忙碌一些，毕竟，付出了努力，也就得到了提升，等到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收获的是良好的职业素养与和谐的人际关系。 第十四章 股权激励 将券商需要的尽调资料进行任务分解，一大早添加了众多公司领导和经理的微信，并将填报通知、资料表单等发给大家，反馈速度非常快——收到资料后会回复收到，并确定报送时间，跟天捷的执行力一样迅速。 不一样的是，天捷反应快是为了避免挨骂，海源除了担心绩效会被扣掉以外，更担心上市不成功，自己认购的那部分股份无法获利。 但不管怎样，执行力快是不争事实。 下午气温比较高，以至于电脑都因为温度过高而自动关机，这个电脑勉强还是可以用的，除了两个usb接口都不能用，还无法连接无线网以外，其他功能都还好。 初来乍到，不想在办公用品这些事情上纠结，等过段时间再决定，看是申请台式还是笔记本电脑。 想起在天捷的时候，我用的是最好的笔记本电脑，这还不算，还同时拥有一台台式电脑，工作起来效率奇高。在采购部门实习的时候，听他们说，公司对电脑采购控制很严，只要能用，绝不会采购新的，所以，我还是再将就一段时间吧。在还没有太多工作量的时候就计较这些，难免会招人闲话，能低调就低调，不要给人你留下不好印象。 哎，做人真难啊，的确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把一些决议拿到办公室梁副经理处存档，我发现在档案管理方面，她比我做得好的一点是，扫描后会发给经办人员，以免经办人员重复扫描，这一点我是没有做到的，当时我只是为了自己业务方便，才自行扫描，并没有发给经办人员。 看到梁副经理就看到了当初在天捷时候的我，虽然有一个副主任的职务，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很多事情没有人可以代替，只能自己做，事情多了就非常容易抱怨，别人在业务上稍微疏忽点，就会逮住机会数落一通，甚至还会埋怨对方增加了自己的工作量。 跳出局限，我才发现，当初的我在这方面真的是很没有职业自觉。 现在我明白了，你做得多，慢慢对某方面的业务熟了，就开始以专家自居，甚至认为自己是公司不可或缺的一份子。真正离开了才知道，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当初非我不可的那些工作，在我提出辞职申请，还没有正式离职的时候，就已经找好了替代者。甚至于，几年前，天捷的财务总监辞职都没有对公司产生任何影响。所以，有些时候，自我感觉良好很容易就变成笑话。 对梁副经理，我是非常有亲近感的，她和曾经的我非常相似，这就可以说明，一个人所从事的工作对他（她）的影响是非常大的，虽然大家来自不同的企业，但只要涉及的工作内容相似，就会具备相似的性格特点。 做文字工作和档案管理的人，很容易有强迫症，看到文档中有错误标点都会很难受，也很容易谨小慎微，害怕担责任，一切只求个四平八稳就好。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说话不刻薄，别人还是能够接受的，而且这项工作单纯，跟文字打交道，没那么多尴尬的瞬间。 如果不是因为从天捷离开，我想我是喜欢那样继续工作下去的，但是如今一切已经改变，我必须做出调整，与往事告别。 说一说股权激励的事情，在天捷，曾经也筹划上市，但据说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后来放弃了，但是股改时，为了激励公司的高层和中层管理干部，给每个人配了一定比例的股份，其中，用年终绩效抵扣一部分，自己实际出资一部分，虽然后来取消了上市，但是股权激励的政策依然沿用。随着公司发展，很多自然人股东不再参与公司经营，渐渐与公司董事会和经营层脱离，又由于股东和董事会之间缺乏必要的沟通和交流，审计报告、经营通报等资料没有及时报送，导致大家积怨很深。我在天捷筹备股东会的那些年，感觉中小股东和董事会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董事会认为中小股东退出经营管理后，就开始吹毛求疵，不听招呼，很多重大事项都出来投反对票，虽然最后大股东以三分之二的表决权表决通过，但他们总是愤愤不平，总觉得自己被剥夺了决策权和知情权。 这样的情况愈演愈烈，到最后甚至都直接在股东大会上开骂，导致会议无法正常进行。 这就是股权激励到最后反目成仇的例子，但看海源的股权结构，似乎并不会有这方面的隐忧，因为海源没有一家独大的大股东，也没有大股东支持下的强势董事会，各高管和中层干部都是公司的股东，如果股东因为公司或者个人原因辞职，必须在辞职之前将所持股份转让给其余尚在公司工作的股东，这就避免了天捷那种，自然人股东因为没有知情权和决策权而心生不满的情况。 如果上市工作最后取得了成功，那么，股东们的干劲将更加充沛。 很遗憾，我虽然算是海源的中层干部，但由于来的时候已经股改完成，所以不免遗憾地想，我现在是不是在为他人做嫁衣？我相信人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参与感和认同感是非常重要的。 想起几年前的事情，天捷有一个项目，当时还是何涵川任董事长，他是非常看好书阳的，认为他是一个勤奋又有天赋的人，并且破格任命他为该项目的总工程师。不久，项目落地的那家子公司筹划与上市公司进行重组，实现借壳上市，对高层和中层实习股权激励，我们当时虽然囊中羞涩，但还是交了股权款。我们当时很想买房子，但书阳考虑到，不认购这笔股权款，就会被这个项目排除在外，而他当时正在劲头上，对那个项目非常有信心，所以做了这样的选择。虽然最后，因为无法实现对赌协议，那个总公司放弃了上市，认缴的那部分股权就像一纸空文一样，加上经营不善，从来没有分配过红利。但是书阳却并不后悔，他是一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他觉得，参与是比分红更重要的事，那几年因为走近了高管层的圈子，让他学会了很多职场规则，这是多少人在短期内不可能经历的。 我也不得不承认，那几年，因为书阳的关系，我也涨了很多见识，对公司治理工作产生了比较浓厚的兴趣。 这就是参与和认同的重要性。 不过，虽然我不在海源的股权激励之列，但我不能就这样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任何时候，认真工作都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和交代。 仔细想想，当年在天捷，书阳缴了股权认购款，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是股东，也并不觉得没有股份的人就在为他人作嫁衣裳，相反，我们依然平静地上着班，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而且是打心底里觉得和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这样一对比，心情是不是就舒畅多了？ 人生需要这样的自我开解。 第十五章 初次犯错 今天犯了一个错误，应该算是进入海源以来的第一个错误。 也许有人会认为这并不是什么错误，但我自己却认为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这也许跟我的性格有关，我不会把工作上的疏漏当成巨大的错误，因为总觉得可以改进和弥补，却总会把人际方面的问题当成不可挽回的错误来反思，有时甚至会让我寝食难安。 由于券商进场，为他们新安装的办公桌没来得及打扫，我因为要搜集资料，整理资料，根本抽不出空来打扫，于是就请公司的清洁阿姨来帮忙。 谁知不久后，我的领导谭总就过来说，在我们公司，办公室都是自己打扫的，以后可不能再要清洁阿姨来打扫了。 我听了以后内心非常难过，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难以弥补的错误，因为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我一个新人，居然这么摆谱，是想要上天吗？往小了说，你一个实习期的新人，就学会支使人了吗？但是，天地良心，我并没有这样的心思，也不至于这样张狂，可是错误已经犯下，再难有更改的余地，也没有办法去弥补，更不能到处诉说，我又有了第一次工作时的孤独无助的感觉，遇到事情之前没有人给我提醒，遇到事情之后没有人帮忙善后。这是每一个心思敏感的职场新人都必须经历的，虽然我已经经历过了一次，虽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思想准备，虽然上班两周才犯错已经是不错的境遇了。 中午的时候难过得饭都没有吃下去，现在我写着这些文字，心里还是会痛，我就是这样一个痛感和幸福感都非常强烈的人，是那种感知能力特别敏锐的那一类人，但是这些都必须是我要承受的。我要吸取教训，上班的时候切不可嬉皮笑脸的，哪怕为了表示友好也要镇定，要成为沉得住气的人，就像人力资源部的李经理一样。任何时候都是波澜不惊的，说任何话都是和和气气的，给人可以信赖和靠谱的感觉。 我就需要这样的历练，不要让好脾气没有边界和锋芒，在一切都还没有熟悉之前，要沉住气，要多走动，多做事情，要为他人着想，做任何工作之前都要尽力考虑周全，不要再犯这种让人误会的错误。 从明天起，早点来，来了以后打扫办公室和走廊，不求他人改变看法，但求我内心无愧。 以后见到清洁阿姨找机会跟她道歉，说明叫她帮忙的原因，希望她不要介意。要知道，清洁阿姨和驾驶员传八卦的能力是无人能及的，我不能还没有结束实习期，就被人议论，就像明星不希望大众说自己耍大牌一样，普罗大众会害怕被人说成张扬作态，如果我努力把这个错误弥补好，还是难以扭转被误解的局面，那也就只能这样了，一个人想要留下好名声，让人人满意是很难很难的。 这样看来，我的道歉似乎缺少诚意，不，我是真心的，我在天捷的时候，和清洁阿姨处成了姐妹，常常帮她收拾会议室，与她们交往，我是真心的，只是，海源的阿姨可能不会在短时间内相信，我是真心对待她们的，我请她们帮忙，以后一定也会想办法回报，但是她们和我还没有建立信任的基础，因为我们彼此之间还没有经过时间的考验，一切都还山长水远。 所以，我在天捷能处到“人和”真的很不容易，付出了很多心力。 在海源，我需要怎样做才能让自己不要那么有挫败感和孤独感？这是我接下来需要面临的问题。 早上刚用了半小时电脑就自动关机了，这样下去肯定会耽误工作，终于决定去办公室询问申请电脑的事情，听小江的建议，我还是决定配一台台式电脑，以后如果需要出差或者开会投影，要么去行政办公室借，要么就把我自己的那个电脑带过来用，反正已经用了六年，没什么舍不得的，一个台式一个笔记本，做起事来会方便很多，但是又涉及到一个问题，万一别人认为我的笔记本电脑是公司配的，那不就是一个人用了两台电脑吗？这又是一个关于张狂的话题，这样说起来，还是不要带自己的电脑好了，瓜田李下，谁又说得清楚。 券商要过来几个人，他们问我这边是什么天气，需要带些什么生活用品。 我才反应过来，他们是第一次来，并不怎么了解这边的情况，我应该在他们提问之前就想到，告诉他们相关信息，在天捷我是能够做到这样细致的，这两天因为工作量大，需要消化的信息太多，以至于我都忘了这些事情，不得不又回到那个老话题，跟人打交道的工作的确是永无止境。按照正规的接待流程来说，我还应该询问他们的人员情况，航班落地时间，食宿安排等等，但是接待的事情谭总已经交给了行政办公室来对接，可能是因为我初来乍到，领导觉得我都还是新人，所以就先不安排我负责这些工作。 这样的情况下，我就更应该把资料和文字方面的工作做好，我刚来，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谁也不清楚我的真正工作态度和水平，都在等待着看我怎么表现，可我偏偏又不是个会表现的人，只能静静地工作，谦卑地询问，和谐地沟通，我尽力做到自己认知范围内的最好水平，其他的，就不强求了，交给时间吧。 看来，认同感是每一个新人都需要的，不管是第一次就业还是第二次就业，怎样获得认同感？这又是一个复杂的命题，这关系到方方面面，不仅仅是工作态度和工作能力，还包括性格脾气，甚至有时仅仅是看得顺眼，驳驳杂杂的人，坑坑洼洼的人生路，有些问题实在是太难以说得清楚了。 又想起上午的事情，虽然现在已经好多了，但依然心有余悸，我只能告诉自己，忘了吧，忘了吧，你看，在天捷发生那么多事，那么多尴尬的瞬间，那么多难以处理的人际关系，那么多抛之脑后的流言，如果我此时此刻依然清晰地记得，又如何承受得起？ 健忘绝对是上苍赐给人类的礼物，它使我们可以轻装上阵，再度前行，我多想成为健忘的人，成为任何事情都不萦绕于心的人，可是我做不到，或许我表面上做到了，但内心深处，从来都没有做到过。 所以我这样的人，是需要文学救赎的，无论是写作还是阅读，都能让我暂时忘掉生命里那些无法承受的瞬间，让我在文字的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树洞，用以弥补无法健忘的不足。 写到这里，我终于可以释怀了，谁不会犯点错误，谁的人生没有坎坷、孤独和误解？要勇敢地跨过去，往前走，并且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低调，要小心，要记住，多愁善感、说话刻薄的林妹妹，在第一次进贾府的时候，是小心谨慎的、是大方妥帖的、是聪慧懂礼的，我再怎么敏感多思，肯定都及不上她，既然她能收敛性子，我也应该要做到。 我在天捷需要去掉的是身上的书卷气，在海源需要克服的是想要跟所有人处好关系的幼稚气。 这些都是工作需要我舍掉的，或许原本是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第十六章 漫谈饭碗 中午休息的时候看到一篇文章，说的是铁饭碗的事。 听到“铁饭碗”这个词仿佛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应该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我那时候正在上小学，我的父母都没有怎么上过学，他们无法给我们辅导功课，但是说得最多的就是，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长大了才能像学校的老师和乡里的干部们一样，有一个铁饭碗，不用出去打工，不用愁吃穿。 那时候我们还会问，世界上除了有铁饭碗还有什么饭碗？ 父母会说，还有泥饭碗、瓷饭碗、银饭碗和金饭碗，当然，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你们是一生下来就不会有金饭碗和银饭碗的，泥饭碗和瓷饭碗又不牢固，只能加油挣得铁饭碗。 那时候的我也是以挣得铁饭碗为目标，总觉得自己能当一名语文老师，或者其他比较稳定的职业，但是，谁知道最后竟然在企业就职。 所以“铁饭碗”这个词已经离我的生活很远了。 没有“铁饭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想最大的影响就是，我不敢原地踏步，不敢贪图安逸，只能认真工作，并且空余时间学习相关的业务知识。这样的日子似乎非常地忙碌，在旁人看来，非常不值得，因为都没有好好享受生活，没有周游列国，就悄悄地老了。的确，我也曾羡慕过一些人，他们上班的时候可以玩游戏，看电影，而我永远只有做不完的文件和报表，他们端着铁饭碗，只要自己坚持不出局，就会一直享受那样的悠闲工作。 观念的改变源于一次聚会，一个博士毕业的朋友谈起自己的工作，一个研究所，很多人都羡慕的单位，可是他却很苦恼，觉得收入不高，压力却很大，最近几年又涉及到改制，以后有可能他也会成为合同工，接受市场的拣选。 那是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原来这世上并没有什么铁饭碗，哪怕是高学历的博士生，哪怕一毕业就进入了很好的工作单位，随着时代的变化，什么都有可能改变。 我曾经也纠结过，毕竟，企业的五险一金总是按照地方最低社平标准来交的，将来，企业职工的退休金不会太高。养老，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我是那种很不愿麻烦别人的人，哪怕对方是我的亲生子女，我希望在任何年纪都能自我管理，自我负责，无论是金钱方面，还是情感方面。后来还是书阳开解了我，他说，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考虑几十年以后的事情？如果能在年轻的时候练好本事，何愁老了以后晚景凄凉？真正晚景凄凉的，是那些一退休就无所适从的人，把情感都寄托在子女身上，这才是真正的晚年痛苦，所以我们要在年轻时就学会为自己而活，对自己负责，金钱方面，就算我们将来没有高的退休金，但如果我们能在退休之前赚到那笔钱呢？是不是觉得人生有意思多了？ 我瞬间觉得，是啊，没有铁饭碗又怎样？人人都有一个值得书写和讲述的人生，我的经历又何尝没有意义？想一想，如果我真的端上了铁饭碗，会不会在温水煮青蛙的环境里，早就忘记了喜爱写作的初衷？不得不承认，我之所以坚持写作，就是因为对自己的现状不满，希望有一天能改变。再者，如果经历的是没有坎坷和波折的人生，写出来的作品又用什么阅历来支撑？再看看我们需要打交道的那些好单位，不也有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岗位？由此看来，一个人的工作状态跟是不是铁饭碗并没有多大关系，只与个人的选择有关。 书阳似乎是一个做思想工作的高手，我经常说他就是一个永远都有理的人，说什么都很有说服力，总能让听的人信服。这种能力不仅仅是针对我，我发现他很容易把别人带进自己的思维里，这是一种能力，是对他人的苦恼具有感同身受的能力。 从搜集资料的情况来看，财务部门果然是最拖延的部门，到了指定的时间，却并没有把资料发过来，这和整个公司的高执行力是相悖的。但我也理解他们，毕竟，那么多的尽调资料，如果平时不做统计，或者手下人不得力的话，真的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出来。 今天的天气非常闷热，有一种要下暴雨的感觉，但憋到最后都没有打下雨点来，只是乌云密布的，比平常看起来黑了很多。 在乡村路上转弯的时候，幸好速度慢，否则就要和坏在急弯上的一辆大货车相撞了，这样看来，任何时候都不可麻痹大意。 回到家里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但是看到书阳摆在桌上的饭菜，又马上胃口大开，心情也随着好了起来，这或许就是结婚的意义，无论多晚，总有一个人等你回家吃饭。我们开心地说着各自发生的事情，他看出了我的疲惫，安慰我说，今晚上不需要我去买水果和蔬菜，我在家安心写作，他一个人去买就可以了。 我听了还是很感动，因为他其实是一个怕孤独的人，他做什么事都喜欢和我一起，但是，他现在却开始以实际行动支持我写作，虽然我至今也没有写出来什么名堂。 这段时间是结婚以来我感到最幸福的时候，因为我和书阳终于不再两地分居，而且，虽然每天都见面，却很少争吵过，就算偶尔有争吵，他也会主动给我台阶下，我们已经度过了那种剑拔弩张的磨合期，终于步入了平和的婚姻状态。这是我们两人共同希望的，毕竟，我们都不是那种要激情、要浪漫的人，哪怕非常年轻的时候，都没有浪漫过，仿佛我们就是那一类人，一眼就能看见人生的尽头，知道每个人最后最想要的其实只是粗茶淡饭。 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喜欢浪漫和激情，我会把我想要的浪漫和激情写在小说里，因为三十岁那年我突然发现，我想要的总是太多，这样下去我会得不到尘世的幸福，我要好好经营，在烟火里获得最平凡又最需要的婚姻，我可以把那些无法实现的想法写在小说里，让我的男女主人公替我去实现，就像简·奥斯汀一样，虽然在现实世界里，她终身未嫁，但是在小说里，她让每一个性格不同的女士都找到了理想的伴侣。 你并不能单纯说这是一种心理补偿，因为人是有局限性的，在很多个十字路口，我们只能选择一条路，而小说，能让我们回到那个十字路口，去体味别样的路程，别样的人生，这是生命里非常美好的体验，不仅仅是写作，阅读也可以达到这种效果。 生活永远在别处，又在此处。 第十七章 路人千千 今早上的雨特别大，高速上所有车都打起了双闪，大家的速度都很慢，我尽最大的努力睁开眼睛，以免发生什么意外。雨刮器已经开到最大，但还是来不及刮去挡风玻璃窗上的大雨，车内一片朦胧，我想应该是车内有雾气的原因，于是打开空调，过一会儿发现作用并不大。 这就是传说中的瓢泼大雨吧，很难想象，黑压压的乌云里，到底藏了多少瓢雨，只能任由它肆无忌惮地泼下来。 我感到了一丝惶恐，生怕我的车，我的人，就报销在这样的大雨中，但是又不能认怂，只能硬着头皮开下去。 一路上我想，今天这雨的猖狂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们从江城到海源来的那天，但又幸好有那一天打底子，今晨我才有胆子出发。 这时候我是多么感谢我的车，它为我遮风挡雨，带我到双脚无法走到的地方，给我安全感。直到今天，我才终于跟它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记得以前听别人说爱车，我会觉得莫名其妙，毕竟，不就一辆车嘛，谈不上什么爱不爱的。但现在我深有体会了，不管以前我爱不爱它，反正它是爱我的，安全地让我抵达想要去的地方，我真的有那种人车合一的感觉，当然并不是武侠小说里的那种人剑合一，它说的是，剑客的剑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我并不是为了表达我的车技终于炉火纯青，而是，我终于对我的车产生了很强烈的信任感和依赖感，就像家人一样，它终于在属于我两年以后，可以被我称作“爱车”。 在走廊上，我听到一个办公室的人员在训清洁阿姨，似乎是一位领导昨晚忘记关窗户，导致办公室进水了，于是要清洁阿姨帮忙擦干水，但这时，刚好办公室的人要她去大厅打扫。清洁阿姨觉得完不成，于是说明原因，并希望先把领导办公室擦干净了再去打扫大厅。谁知，办公室人员却非常生气，认为她在忤逆她，于是在走廊上开始训她，说希望她能以公司的大局为重，先打扫完大厅再去打扫领导办公室。 这样的情况我以前也遇到过，比如会议室马上要有一个重要的接待，但是茶杯和烟灰缸还没有清洗，我打电话给负责清洁的大姐，大姐说自己正在某一处忙着，可能要过几分钟才能过来，可是我这里又不能等，因为眼见着客人就要来了，负责接待的驾驶员早就已经告知了时间安排。这种情况，我一般都会选择自己去清扫，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会议室变清洁。而且我发现，后来虽然我不再负责接待和管理会议室，但是接手我工作的人，也依然能做到这样，这就是为什么，天捷的清洁阿姨可以和我们处成姐妹的原因。 很明显，海源的办公室人员是做不到这一点的，甚至还会当众教训清洁阿姨。 我想我前些天对人的印象是不准确的，初见，我认为温和有理的，其实相处久了会发现是个厉害的角色，那初见厉害的，比如梁副主任，打过几次交道过后，会发现，她的内心其实十分善良，对待工作也十分尽责，这就是日久见人心的道理。 想说一说路千千的故事，她有一个很别致的微信名叫“路人千千”，这是一个十分幸运又十分不幸的女士，幸运的是，她二十九岁就拿到博士学位，同年九月，被聘为长沙一所高校的副教授，学业和事业都是顺风顺水的，不幸的是，她大约在十七岁的某个时候，爱上了一个人，据她自己回忆，怎么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总之是有一天，她突然在见到童年伙伴沈家山的时候，感到自己心跳加速，非常想靠近他，想和他说话，可是，她却从来都不知道沈家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要说有，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要说没有，他对她的关心又不像是普通朋友。后来大家去不同的地方上大学，随后又都参加工作，就慢慢地见得少了，沈家山也结婚了，可是路千千却怎么也忘不了他，她博士修的是心理学，本意是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都毕业了，她还是回答不了那个问题，人生的难题真是无法说清楚。 她常常跟我说，自己并不是一根筋的人，也尝试着去相亲，可是，我就是忘不了那时候的感觉，总感觉所有人都及不上他。我也常常劝千千，十七岁，多好的年纪，怕是现在的沈家山也及不上吧，就像金庸小说里的殷离一样，一直忘不了的是蝴蝶谷的张无忌，是那个不肯跟她走，还狠狠地咬了她一口的张无忌，而不是后来名扬天下的张无忌，这就是所谓的不识张郎是张郎，你想要解决你心里的疑惑，怕是可以去跟殷离切磋切磋。 她当然是很端庄地看着我笑，任她多么聪明，就是解不了自己感情的迷局。 我也常常帮她分析，发现她确实就像殷离一样，其实她早就不喜欢十七岁过后的沈家山了，尤其是现在，沈家山结婚了，无论是情感上还是道德上，她都不再喜欢他了，而且也不想跟他联系，她觉得他们已经非常遥远，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聊天，更不可能幻想和他会有什么感情线，她所迷恋的，不过是当时的自己罢了，她迷恋那种人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迷恋那时候的阳光和笑容，甚至迷恋当时的桃花水和蔷薇雨，一切都是非常唯美的样子，超越了俗世的体验，是一种非常纯粹的精神愉悦和满足。可惜的是，在以后的岁月中，她再也没有遇见让她心动的人。或许回忆总是最好的，所以没人及得上他，或许她并不想获得尘世的幸福，像我和书阳一样，吵吵闹闹又平平淡淡，可她是云端的公主，不小心下了凡尘，所以爱一个人也是云山雾罩的。 我答应为她写小说，写很多个版本的。第一种是，十七岁那一年，她跟沈家山表白了，沈家山却说，自己并不喜欢她，一切都是她误会了；第二种是，十七岁那一年，她跟沈家山表白了，沈家山说，好巧，我也喜欢你很久了；第三种是，她一直没有跟沈家山表白，眼见着他结婚生子，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她总是梦见他，她用本子把所有的梦境都记了下来，终于他们老了，沈家山的老伴也去世了，千千拿着那个写满梦境的本子，和沈家山终于在一起了；第四种是，她一直都没有表白，随着时间流逝，她终于忘记他了，并且在中年时遇见了很爱的人，她结婚了，与沈家山再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连梦境都没有；第五种是，我们都老了，有一天老朋友聚会，他们几十年后重聚，沈家山泪眼婆娑地说，千千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可惜，年轻的时候，他不敢和她在一起，害怕自己会拖累千千一生，如今老了，终于无所顾忌，可以和她在一起了，可照样耽误了她一生…… 我问过千千，她到底喜欢哪一个版本，她说，她不知道，任何一个都喜欢，但似乎任何一种都无法写尽她的爱情，她觉得还是喜欢自己正在经历的这个版本，我说那我就真的无能无力了，等我们都活到告别世界的时候再说吧，那时候你的故事才算真正剧终了。 千千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爱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人，可是她又很自尊，很克制，她宁愿就那样孤独地过一生，也不愿对所爱的人造成困扰，她其实绝顶聪明，能一眼就看清一个人和一件事的真相，唯一看不清的，只有自己的心，她永远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爱的是什么，坚持的又是什么，或者连自己爱没爱过，是不是还在爱都说不清楚，但正因为这样，她才真的卓尔不凡，可爱纯粹。 第十八章 写作契机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星期天，每周单休的日子确实有点难熬，为了心里好受点，就只能安慰自己：其实休两天和休一天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睡懒觉和上网追剧，并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做，还不如上班要作息规律。 虽然是星期天，但由于闹铃设置成了“每天”，今早上我照样在六点就被吵醒了，躺在床上冥想了一会儿，和同样被吵醒的书阳说了一会儿话，当然，被奉为“睡神”的他，没过几分钟就又进入了梦乡。 我只好照常起床，洗漱完毕后去楼下的早餐店买了馒头、烧麦和豆浆，吃完早餐本来打算开两台电脑，把昨天下班前新接到的任务梳理一遍，但因为没记住书阳电脑的开机密码，只好先去洗衣服和打扫房间，这一切都完成以后，书阳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我只好打开电脑看了会儿《音乐之声》，一边看一边记挂着手头的工作，时不时跑到卧室看书阳的情况，还故意很大声地开衣柜，结果都没能吵醒他，我只好又接着看电影。 但总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为了踏实，我打开我自己的电脑开始写作，这样，心情就平静多了。逼一逼自己是没有错的，因为人总是有惰性的，只有养成了这种非做不可的习惯，才能真正有所收获。 以前也写过一些文字，但是总觉得很幼稚单纯，我似乎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这个契机是我人生的分水岭，只有把握住这个契机，才能书写更为驳杂的人生。 现在回过头来看，对我来说，写作分水岭只与三件事有关。 一件是大概在二十五岁那一年，我猛然发现，原来我的生活里充满了谎言，哪怕我对人再真诚，也会有被欺骗的时候，只是，全都是小事，不足一提罢了，但累积起来，就影响了整个世界观。 第二件是，刚到天捷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位男同事非常关心我，经常给我发短信，很多小事情，我自己没想到，他都帮我想到了，刚开始，我认为他只是单纯关心新员工而已，直到后来有一次，他为我带路去工商局打印公司历史沿革资料，我看到了他眼里发着光，时而躲闪，时而坚定，那时候我已经结婚了，知道这种目光意味着什么，也才惊觉，敏感的我怎么对爱情这么迟钝了？哪怕是别人的爱情。为了避免尴尬，我跟他聊天，聊着聊着大家就都轻松了，他说起自己当新员工时的窘迫和唱《天捷之歌》的仪式感，我趁机说，对啊，其实仪式感非常重要，我现在就有些遗憾，当初是在乡下办的婚礼，放一放鞭炮就完事了，连结婚戒指都没有买，要是在城里办，会有交换戒指的仪式，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结婚了却没有戒指戴。他立马就知道了我已婚这个事实，虽然依然帮我办完了事情，但是，他眼里的光明显地黯淡了下去，心情也比先前低落了很多，我相信这样的微妙变化，稍微迟钝些的人是看不出来的，而且，成熟的他已经掩饰得很好了，本来，我是那种感受力和观察力都很强的人，应该会在第一时间收到讯息的，隔了几天才发现，说明在我的心里，爱情不再是我关注的对象了，这是非常欣喜的发现。也很幸运，这件事并没有给那位男同事造成伤害，我更没有仗着别人的一点点喜欢，就坦然接受别人的善意，从那以后，我再没有接受过他的任何帮助。 第三件是辞职，我以前也没有料到，第一次辞职和失恋竟然是一样的，虽然我自己并没有失恋过，但我身边有这样的朋友，那种失去，是人生永远都忘不掉的痛。写辞职申请的时候，我就像一个对恋人说分手的负心人，小心地措辞，不敢写真实的辞职原因，生怕伤害了彼此，并且写着祝福越来越好的话语，就像祝福恋人重新拥有美好的爱情一样。真正离开天捷的那一刻，我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你就与它无关了，这里再也不是你的江湖了。这种无声的告别也是有撕裂感的，对过去岁月的祭奠，对同事不舍，都让我内心潮湿，又欲哭无泪。 这就是为什么，在第二次就业的时候，我终于觉得生命里的分水岭和契机已经出现，可以动手写作了。 因为这时候的我，已经褪去了学生时代的稚气，经历了恋爱和婚姻，挥剑斩断了不属于自己的桃花，付出百分之八十的精力给第一份工作，从中得到了人际交往的经验、劳模的荣誉和较好的职业习惯，并且学会了告别和祝福，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人生体验，它们共同搭建了我的内心格局。 所以，不管将来如何，从今年开始，我的写作终于可以跳出自我的约束，不仅仅关心自己那点伤春悲秋的故事，而是有了更大的视野，我想写人，想写每一个认识的有意思的人，我想写情绪，那种陌生人瞬间爆发出来的情绪，我还想尝试不同的文体形式和叙述视角，一切都从今年开始，我知道我已经岁数不小了，沈从文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写出了《边城》，而我，至今只能一边上班一边写作，因为才华还撑不起自由工作的梦想，但我必须坚持，只要不退场，就会有意义，如果不去做，永远只是停留在空想上面，那就永远也不可能。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书阳终于起床了，我这才知道他电脑的开机密码，但工作的事情只能推迟到下午才能进行。 由于租的这套房子是两室一厅，没有书房，我们只能把次卧当成书房，我在网上买了一个小板凳，电脑放在卧具上，就可以写作了，这里的条件当然要比江城差很多，但是，在江城的时候，因为在天捷上班，已经处于非常疲惫的状态，没有写作的精气神，再好的书桌也写不出一个字，如今，我终于能够坚持，相信哪怕是蹲在墙根，我也能坚持着写完。 这就是热情和兴趣的魔力。 前几天在夜市上买了黄色、紫色和粉色的勿忘我，我把它们倒挂在次卧的护栏上，准备制成干花后插瓶，所以现在整个房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花朵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之一，它能让一个人瞬间愉悦，让一间房瞬间有生机，同样的花儿，不同的花瓶，每天轮着变换，又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艺术美。 又到了做午饭的时候，虽然我厨艺拿不出手，但也应该让辛苦了一周的书阳歇息一下，去炒两个小菜，犒劳犒劳他。 第十九章 高效沟通 早上出发前，“睡神”书阳居然和我一起起了个大早，他上班近，本来可以七点再起床，他说以后会一直在这个时候起来，帮我去买早餐，为我节约时间，好早点出发，免得时间太赶我内心焦急。 我突然觉得很感动，因为，夫妻之间能互相体谅是最大的福分。 上午一直在写材料，而且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我将昨天下午在家里列好的提纲发给了谭总，得到她的肯定后，我才进行下一步的撰写工作。 这是我在天捷学到的高效工作方法。 记得当时有一位从政府部门调过来的领导，他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如何高效工作。 比如，领导给小a安排了某项工作，小a接到任务后，最先做的应该是将任务细化，列出清单，包括事项、责任人和完成时间等，当然，这只是小a自己的理解，他（她）接下来应该做的并不是马上按照清单去实施，而是应该先将清单交给领导审核，因为你有没有领会领导的意图，这个最重要，很多人在接到任务后，会选择埋头苦干，谁知道将结果交给领导的时候，才发现完全偏离了方向。所以，请领导审核任务清单这一步十分重要，它关系到目标的问题，如果目标错了，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这时候，领导会根据你列的清单进行修改，只要按照修改后的清单去执行，工作方向就有了保证。下一步，你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相关工作，如果中途遇到什么难题，自己无法解决，一定要向领导汇报，说明请求领导协调的事项，这样才能保证任务准时完成。最后一步非常重要，就是必须在领导要求的时间节点前向领导汇报最终的结果，是否已经完成，如果未完成，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样才能让领导心里有数，你自己也才能应对自如。 领导说，在职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埋头苦干，不问结果，不管方法，也不管进度，不随时与领导交流沟通，让领导对整个任务进度没有概念，如果你什么都不说，领导一定会认为，你没有任何问题，肯定能在时间节点前完成相关工作，如果你果真完成得漂亮还好，倘若你最后未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中间又缺乏沟通，那么，你的工作能力就这样在领导心中大打折扣了。 后来跟领导熟悉了以后，我还问他，如果这个领导不喜欢下属时不时地去问他（她），怎么办呢？ 领导说，不会有这样的领导，因为领导安排工作都是为了完成它，只要是跟任务相关的，领导都会体谅的，除非下属什么都不做只等领导来指挥，领导不会讨厌努力完成工作的下属，只会讨厌抱怨和等待的下属。 这就打消了我所有的顾虑，也才真正明白领导力和执行力二者之间的关系。 这一课告诉我，哪怕领导讨厌我，也要去沟通相关工作的目标和完成细节，因为没有什么事比完成一项工作更重要。 昨天晚上和书阳去菜市场买菜，他突然说起眼前所做的项目的不确定性，总有种预感，这个项目有可能最终搁浅，因为该项目技术门槛高，固定资产投资大，万一融资情况不乐观，就无法实现产业化。我说，如果到时候真的项目不做了，我们就回乡下去，有房子和门面，我们就随便做点什么生意，老家五天赶集一次，谋生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加上有田可种，还可以自给自足一部分，生计问题肯定是能解决的。 书阳说真是好想法，那你想好做什么生意了吗？ 我说，冬天卖机制碳，春天卖种子，夏天和秋天还没有想法，到时候再看吧。 他表示很向往这种生活，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实现也是非常好的，看他一副神往的样子，我问他，你是不是已经过腻了现在的生活？ 他说，那也不至于，不是有句话说吗，故乡容不下肉身，他乡容不下灵魂，我们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割裂，从小生活在农村，习惯了农村的生活方式和人际交往模式，后来，同龄的伙伴们寻找各自的出路，有的读书，有的打工，有的留在家乡务农或者做生意，我就是属于那种靠读书找出路的人。我们这一类人，不管在哪里，都会有“在而不属”的感觉。我们在城市里上大学、就业、成家，看似融入了，但本质上还是个乡下人，根深蒂固的理财观念和生活习惯永远都无法改变。比如，现代城市人所信奉的生活方式是提前消费，但是我永远都没办法认同这样的消费观念，我还保留着乡下人的思维方式，总觉得有多少钱就办多大的事，我这辈子唯一提前消费的事情就是在江城买房子，那是因为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一手付现。另外还有很多方面，我表面上跟城里人无异，但是骨子里的乡下人特质怎么也抹不掉，所以在城市里，哪怕落了户籍，也没有办法百分百觉得自己属于那里。那么农村呢？当我过年回到乡下，发现自己完全融入不了家乡的生活，不仅仅是和年长一辈有代沟的人，连同龄人都难以融入了，因为大家关心的话题是那么不同，再也找不到那种熟悉感和认同感。还有父母和其他亲戚，大家的交流总是不在一个频道，一切只是靠血缘在维持着，那种疏离和陌生似乎又不仅仅是空间距离的原因。所以说，我们这些从农村来进了城的人，无论在哪里，都是无根的漂萍，这种无所归依的感觉常常在困扰我，幸好，我还成了家，有个可以依靠和说话的地方，要不然，真的天下之大难有真正的容身之地了。 我一直以为书阳在心思细腻方面是不及我的，但现在看来，他所思考的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够成为夫妻的原因，最本质的是，我们都是那种心思敏感的人，只是我稍微情绪化一点，他比较能理性对待，我对抗现实和孤独的方式是阅读、写作和倾诉，而他除了倾诉以外，还有非常理性的思考。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我一直以为他作为一个理科生，心思比较单纯，加上他所从事的研发工作，严肃而严谨，不太会去关注这种社会科学方面的东西，但事实是，我错了，我不该以学科来划分一个人在生活中的所思所想，每个人都是立体的，不能简单分类。也许从今以后，我也可以把最情绪化、最微妙的想法说给他听，他是懂的，而且说不定比我更懂。 他也有他的忧愁，而且由于业务出色，他的忧愁从来都不和工作有关，全是关于生活的，我们是完全可以探讨的。 昨晚上一夜无梦，休息得特别好，所以中午我就完成了今天的写作，可以不用带笔记本回家了，家，的确是让人放松和想念的地方，虽然工作上有诸多的不如意，但是只要想到有家可回就是满足的。 第二十章 婆婆媳妇 昨晚上接到我妈的电话，她说天气太热，我们家又当西晒，根本就睡不着，只能等到热气下去了，露水出来了，才能休息。 我想起鱼木溪的家，东面是二郎山，西面是轿顶山，北面是猫儿山，南面是刘家界，村庄呈带状，依山傍水而建，虽然都知道坐东朝西的房子，夏天太热冬天太冷，根本不是好的朝向，但是二郎山山势险峻，以竹林、杉木林和枞树林为主，轿顶山山势和缓，以灌木丛为主，所以很少有人家坐西朝东建房，一来担心灌木林滑坡，二来每天都面对高而险的二郎山，难免会有压抑的感觉。至于南北朝向，因为看不见鱼木溪的水，也很少有人选择这样的方位。我们那里的人家似乎早就习惯了每年都会热的那么几天，太阳白花花地照着，没有一丝风，连知了都是有气无力地叫着，一到下午，太阳晒着卧具，滚烫滚烫的，不到午夜，人根本无法入睡。 但即便热成这样，也不会有人买空调，一来受不了电费，二来都觉得划不来，因为一年到头也热不了几天，至于冬天，虽然每年都要下好几场大雪，但也没有要装空调的意愿，因为家家户户都要熏腊肉，烧着柴火，虽然熏眼睛，但是取暖是足够了，也有受不了烟熏火燎的，比如我父亲，他会在冬天农闲时候，上山去烧炭，烧一次花二十来天，能产一千多斤木炭，足够我们一家用上四五年。 这样看来，空调这种东西，在鱼木溪是非常没有市场的。 所以我母亲，每一年盛夏时节，都会有十来天，要等到凉快了才能入睡，在纳凉期间，她喜欢给我打电话。 这一回，她说的是杨小芮的事情。她是我童年时的玩伴，我们一起吸油菜花粉，去小溪捉鱼，去田埂上采紫云英，去二郎山上采蘑菇，我和她，还有路千千，我们三个人无话不谈，虽然三人行，却很少闹过矛盾，即使有一些小的争吵，也会很快过去。 我母亲说，小芮前不久生了一个女儿，还在月子里，就狠狠地哭了两场，都是因为她的婆婆总是嫌弃她身体差，不能喂孩子母乳，还嫌弃她懒，骂她不懂照顾孩子。我母亲愤愤不平地说，一个女人，坐月子是最重要的，哪怕再勤快，也不能在月子里就给孩子洗澡、做家务等等。 我听了特别难受，想起她是多么漂亮又多么内敛的姑娘，虽然患有一种病，但只要调理得当，跟正常人的寿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也就是因为这，医生建议不要用母乳，所以才会遭婆婆嫌弃，她只能忍受着，幸运的是，她是她丈夫的初恋，他不嫌弃她的病，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孩子生下来，他会帮着照顾，只是上班去了以后，婆婆便会向小芮发难。 我至今都记得小芮第一次来例假，因为我比她大一岁，所以早她一年经历，知道那种恐惧和无助。那天，小芮在我家里玩，因为玩得太晚，不想走动，就站在我家门口喊话，跟家里说在我家睡，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好，经常会互相串门，孩子们累了就住下，只要说一声就行。第二天起来，我就看见床单上的血迹，我摇醒她，她一看见就吓得哭了，以为自己犯病了，没多少时间可以活了，我笑她，她却哭得更伤心了，还要我别告诉她父母，免得他们伤心，我赶紧起床给她准备卫生用品，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我是从那一刻起，就特别心疼她，愿意像朋友，更像姐姐那样照顾她。 可惜，后来我到江城去上大学，并且在那里工作，与留在青岩市的小芮再不能经常见面，哪怕过年过节见到，也只是聊一聊目前的基本情况，并没有做深入的交流。 听到我母亲说起她的近况，我有一种鞭长莫及的感觉，也许很多时候，我可以劝她要坚强，一切都要靠自己，但是她现在正在月子里，恕我不能这样劝她，这是一个女人在成年以后，唯一一段需要他人照顾的时间，我不能要她做铁人，也不希望她因为伤心过度而伤害身心，我所能做的，只是给她发发信息，让她能够得到一点宽慰，可她是一个敏感的人，我又必须注意我的措辞，免得让她误会我是在可怜她，这就是我的难处，因为隔得远了，双方只能想象彼此的生活，我们不能对各自的苦感同身受，连安慰和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无法说到心坎上。 我想去她家，对她母亲说，如果婆婆不得力，这时候你就要站出来啊，要为女儿撑腰啊，可是，正如母亲所说，小芮其实是一个非常命苦的人，她的母亲一心只有儿子，并没那么在意女儿的生活。也想去到她婆婆家，跟她说，现在小芮是最需要你的时候，如果这时候你能包容一些，牺牲一点，她将来一定会回报你的。 可是这一切，我无法做到，因为我和她相隔1000多公里。 想起我的大学同学小云说过的事情，她说她生二胎的时候是剖腹产，由于是夏天，恢复得特别差，常常痛得冒冷汗，但是她婆婆不仅不肯在这个时候伸出援助之手，还指责小云没用，不能顺产，月子里，小云自己清洗婴儿和做饭，她炖着汤，眼泪哗啦啦地流，并且暗下决心，将来婆婆要是病了，她绝不会到医院去看她，她可以退让的是，不阻拦丈夫和孩子们去照顾她。 小云是在闺蜜群里面说这些事的，七个好友，没有一个人劝她要放下心结，因为我们作为女人都知道，产后是多么虚弱和孤独，为什么要做圣母？面对伤害，每个人都有选择原谅或者不原谅的权力。也许有人会说，为什么要绑架老人，老人辛苦了一辈子，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小云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说，其实我并不需要她给我带孩子，我只是希望在月子里，关心我一点，不要挑剔，不要指责，如果做不到，离我远一点也好，偏偏还要指手画脚。 大家被这个话题带起来，纷纷说起自己生产时候的境遇，有人幸福，因为是自己的妈妈伺候月子，有人洒脱，因为在月子中心坐的月子，有人烦恼，经常和婆婆产生摩擦，总之，各有各的幸福和各有各的不幸，但是总结起来，她们都希望，自己的丈夫和婆婆能多关心自己一点，不需要做太多，只需要不捣乱就好。 也许，婆婆也有很多无奈，可是现在的我们无法体会，因为我们还没有到做婆婆的时候，等到了那一天，不知道又会有怎样的立场和故事？ 人生就是这样，千百年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新鲜事，但是轮到每个人的，每天都是新的。 愿我们都能被世界和家人温柔以待。 愿小芮好。 第二十一章 原生家庭 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保荐机构的工作人员，同样是非化学专业，他们就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郑总工写了化学反应方程式和工艺流程图，但是大家都看不懂，他们有的求教朋友，有的在互联网上查询，实在是没办法理解的，就去请教公司技术人员。 在交流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们非常主动，把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对于尚未理解的，总是一问到底。 我就缺少这样的学习态度。 受他们影响，吃完晚饭，我把化学反应方程式和流程图拿出来，请书阳给我讲解，很明显，我的脑袋就不是为了理科而设置的，根本理解不了，他说着说着就要冒火了，说简直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我只好笑着说，你看你一点耐心都没有，还接连用了两个成语，有那么糟糕吗？ 他还是难以掩饰住怒气说，券商弄懂工艺流程是为了写保荐材料，你弄得那么清楚是为了什么？再说，你没必要在短时间把这些全消化，只要在公司，大家经常提起，你慢慢就会学会了，为什么要揠苗助长？ 我也有些生气地说，算了，不愿教就算了，何必那么多话，我明天自己到公司去学。 于是抢过方程式和流程图，往包里塞去。 然后我就扭头去椭圆机上健身去了。 大约半小时后，我从椭圆机上下来，却看到书阳正在茶几上写着什么，凑过去一看，原来他又把资料从包里面拿出来，在流程图上用中文标上关键步骤和反应原理，简单明了，我表扬他说，不错，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你看在天捷的时候，你都有耐心给券商讲一个下午的工艺，还边画边讲，怎么对我就那么没耐心？ 他终于说出实情，我是看你听不懂，怕很晚才能睡，你必须早睡早起，才能保证不会疲劳驾驶，这一着急就火气上来了，以前给券商讲工艺，那是工作嘛，当然要有耐心啊。 我一听，似乎也有点道理，嘴上却说，你以后一定要注意，不能总是把好的一面留给陌生人，把情绪化的一面留给家人，陌生人重要，家人难道就不重要了？ 书阳说，好了，别上纲上线的。 我赶紧闭嘴，免得又闹出不必要的矛盾，冤枉架还是少打一些的好。 今早上到了办公室以后，我赶紧打扫桌面和拖地，由于下雨，走廊上有很多泥脚印，我顺手也把走廊打扫了，但是由于鞋上黄泥太多，我又踩出了一排脚印，没办法，湿拖把拖过以后，肯定会更脏，于是我扯了几张纸巾，蹲下来把脚印擦去。谁知这时候清洁阿姨来了，她连忙叫我不要做，说要去二楼取干拖把，一拖就干净了，并且低声说，你真的好心善，其他人才不会管地上的水痕和脚印，我顺便向她解释了上一次请她帮忙打扫办公室的事情，她忙笑着说，没关系的，以后有空的话，她还可以帮忙。直到今天，上次让我难过的事情才算真正过去了，人心换人心，我总算把那个错误给找补回来了，但是打扫卫生和保持楼道清洁的事情，我的确应该继续坚持下去，这是我作为一名员工应该做的。 有银行在公司大厅办理etc业务，想起有段时间，在江城，我特别想办理，但是因为安装etc的地方需要走一段高速，就没敢去办，加上当时的同事老牛说，没必要去办，不堵车的时候在人工收费处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至于堵车的时候，大家都堵，etc也不例外，如果后面排着队，你的etc又读不了数据需要倒车的话，那你就准备挨骂吧。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也就没去办。现在看到公司的同事们都在办理，有一点点心动，但是最终还是决定算了，我也是个乡下人的观念，比较难接受信用卡的消费方式，我想我近几年都不会自驾游，出行会选择公共交通，等我开车熟练了，成为老司机了，再考虑装etc的事情吧，再说，海源的高速公路并不堵，每天花不了多少时间在收费处。 虽然最后我说服自己暂时不办etc，但还是难免反思，我现在对etc的拒绝是不是和老年人不肯学智能手机一样？记得两年前，我母亲不肯用智能手机，每天用着她那个声音特别大的老年机，而实际上，她的年龄并不大，六十岁都没满，偏偏很排斥智能手机。还是我父亲新潮，要我弟弟带他去买了一个智能机，追剧、拍照一样都不少，过年还能抢红包。渐渐地，我母亲开始羡慕起我父亲了，因为她每次想和我们视频聊天的时候，都必须经过父亲的同意，我父亲并没有那么多话想和子女说，老是惦记着自己正在追的影视剧，不断地催促我母亲关掉视频，母亲唠叨，没有半小时绝对不肯下线，久而久之，两个人就产生了矛盾，自尊心强的母亲开始怪自己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太差。 尤其是今年，村里和她年纪相仿的妇女都加入了鱼木溪姐妹微信群，所有关于采茶、做霉豆腐、灌香肠还有上街的事情都在群里面说，她因为没有微信，被排斥在这个群体之外，常常对那些会发朋友圈，会用微信支付的人投去羡慕的眼光。 我看出来她的这种变化，于是五一节回家时给她买了一个智能手机，她喜欢得不得了，没有两天就全都学会了，还加入了心心念念的姐妹微信群，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组织。 现在，我母亲酿了酒，就会拍下照片和视频发在朋友圈，会有人主动上门来买她的米酒，这种新型的销售方式又让她兴奋不已，她非常后悔没有早一点开窍，要不然她的米酒事业可以更早启动。 真羡慕她自我满足、自我欣赏、自我反思的能力。 这样一对照，我发现我现在的举动跟她并没有什么两样，一个人的家庭就是一个人的人生，我虽然离家早，接受了高等教育，但是骨子里还是母亲那样的思维方式，只有等到非变不可的时候，才肯去改变，我常常跟书阳说，我的脚步虽然已经踏遍了大半个中国，但深究起来，我从来就没有走出过鱼木溪。 如果我能一直坚持写作，那么将来肯定有专门的篇章是关于鱼木溪的，我讨厌它、惦记它、离开它又想念它，它对我这一生的影响肯定远远超过我的想象。就像沈从文的湘西，萧红的呼兰、莫言的高密一样，那是他们文学王国最初形成的地方，也是他们灵魂安放的地方。 下午，我完成了上周六谭总交代的工作，她跟我说辛苦了，我本来应该油腔滑调地说一句领导更辛苦，但是最终只发了一个笑脸。 我记得从天捷辞职时，那位我敬重的，在政府部门工作过的领导说，小顾，以你的能力、悟性和勤奋，无论在哪里，领导都会喜欢你的，很遗憾不能再和你共事，其实每天听到你的声音，心就特别踏实，你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工作搭档，那种信任感是很难获得的。 我很感谢领导说的这些话，我当成是最好的临别赠言，这里面有很多信息，比如，领导喜欢什么样的下属——能力、悟性、勤奋，领导和下属的关系最好能处到什么程度——搭档，这对我将来的工作受益匪浅。 常常听人说，在某某单位学不到东西，现在我明白了，不管在哪里，不管跟着怎样的领导，只要肯用心，怎么都不会白费。 当然，有野心取代领导位置的除外，在乎自己出力、领导领功劳的除外，因为这已经不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了，它涉及到利益和竞争，是另外的话题了。 我就是那种愿意坐在路边，给出类拔萃者鼓掌的人，当然，如果有一天，我能靠着自己的努力出类拔萃，也会相信那坐在路边为我鼓掌的，都是出自真心，这样才能拥有自在的职场和人生。 第二十二章 行政行业 上午陪同保荐机构的人员去了生产现场，虽然这是我第二次去，但是依然无法当向导，只得跟随他们听技术人员讲解，工艺技术果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弄懂的事情，需要时间累积，需要花心思去钻研。 没有精湛的业务，没有熟悉的人际，这是我的现状，但工作内容对协调、整合、沟通等方面的要求又很高，我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无法在短时间内达到理想的状态。当然，这些只是我自己的苦恼，也可以说是庸人自扰，因为并没有人要求我应该做到什么样，只是我心里有一个标杆，一切都是内心审判的结果。 说一件非常具体的例子，比如，保荐机构需要历史沿革情况，基本完成任务的标准是，提供公司自成立以来的历次股权转让的工商登记档案，再附上股东会决议、股权转让协议；较好完成任务是，对这些资料进行分析，用文字或者表格的形式，非常直观地把整个发展过程归纳出来，而不仅仅是提供一堆材料。这两者的区别是，前者是收集员，后者是分析员，两者所需的时间和精力完全不同，工作效果也有天壤之别。 可是，目前的情况是，因为我对公司人员不熟，对各部门岗位职责不熟，导致收集资料效率不高，常常要辗转好几个人才能找到真正想要的资料，但是工作任务是有时限的，只能做到基本完成，无法达到想要的效果。 我想，这就是专业和非专业的区别。 比如我和书阳，他所从事的是研发工作，换一个公司，甚至换一个行业，都不会让他有捉襟见肘的感觉，因为他在一家企业或者一个行业累积的是产品的研发能力，以及将小试技术转化成中试技术的能力，对人际关系和企业熟悉程度依赖不高，而我所累积的是“这家”企业的运营管理和内控程序，换一家企业，虽然运营管理和内控程序大体相通，但是制定和执行这些制度的人却完全不同，工作内容非常依赖人际和环境。这就是为什么，当一家企业破产清算的时候，如果涉及到再就业，最容易找到工作机会的是技术人员，最不容易的是行政人员。 记得从天捷走的时候，我跟那位敬重的领导说过，其实我非常羡慕那种专业性非常强的人员，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地适应工作，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可是，在我放弃当语文老师的那一刻，就与这种专业性远离了，我这辈子的职业生涯注定是多而杂的，年轻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什么叫职业规划，也不知道在企业就业意味着什么，那时候年轻气盛，总觉得只要自己肯学习，没有什么是搞不定的，如今才明白，何止是男怕入错行，这句话对女性来说，同样适用。 但是，我却不能后悔，因为不管内心如何动荡，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这样一来，我就必须说点安慰自己的话，梳理一下行政这个行业对我人生带来的改变。 最大的变化就是我脸皮厚了，敢于求助，敢于表达自己情绪了。以前我脸皮非常薄，从不敢向人求助，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年夏天，山体滑坡导致道路被阻，我乘坐的中巴车无法通过，只能步行去学校，一路上看到有小车经过，但却不敢挥手求助，一个人沿着公路走了一个下午，天黑了才到学校。这件事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后来我跟路千千和杨小芮说起时，她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多危险，要是遇到了坏人该怎么办呢？再后来，心理学博士路千千更是做了十分深入的分析，她说我之所以做那样的选择，其实是受原生家庭的影响，因为我有一个自尊心极强，万事不肯求人的母亲，还有一个一辈子都不向命运低头的外公，他们的强势深深影响了我，导致我性格软弱又好强，软弱就是凡事不敢说出自己主张，好强就是总是闷头苦干，不肯寻求帮助，也不肯跟他人交流。 她说，软弱会导致自卑，好强会导致自尊，当这些性格揉在一起，就组成了那样一个我——脸皮薄、敏感、过度自尊。 我带着这样的性格去天捷上班，经过多少次自我否定和自我鼓励，才在行政办公室那样的环境里存活下来。 我逼着自己去适应工作，开口向他人求助，问陌生人要联系方式，对接调研或者接待事宜，接受“骂人”文化的洗礼，尤其是当我第一次因为工作上较真，对他人大声说话时，我激动得热泪盈眶，要知道，以前的我，从不敢反对别人，说话总是柔声细语的，这样的改变让我狂喜不已，说明我终于摆脱了原生家庭的束缚，勇敢地做一个敢说敢笑的人。 再就是我做事不再拖拖拉拉了。我以前，做任何事都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着急，比如做毕业论文，总是觉得时间还多，不妨事的，就这样拖到论文答辩前一个月才着急忙慌地去查找资料，结果文献综述就花掉了两周时间，最后为了完成论文，只好挑灯夜战，身体上和精神上都备受摧残。但是到了天捷以后就不一样了，比如，客人马上就要到楼下了，领导才通知准备会议室，我们必须立即行动，以最快的速度准备茶水、打开设备、准备资料，决不能让客人看到慌乱的一面，这样的经历多了，我就形成了遇事立马解决的习惯，没有理由，没有借口，并且无论多么麻烦，都有耐心去想最好的办法解决。 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改变，那就是我终于戒掉了我身上的书卷气。对于这一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书阳是支持的，他讨厌我以前说起话来总是引经据典，有掉书袋的嫌疑；路千千则觉得很可惜，我那么一个爱好文学的人，现在说话写作都透着一股子俗气；杨小芮持中立态度，她觉得只要开心，怎么都好；最开心的是我天捷的领导和同事们，他们认为，自从我撕掉文艺青年的标签以后，做事麻利了，也不别别扭扭了，无论是撰写材料，还是端茶倒水，都能完成得很好，简直就是“文武全才”。至于我自己，当时并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意味着什么，现在我明白了，只有舍掉远山，才能获得眼前的幸福，只有真正丢掉书袋，才能拥有自己的写作风格，才能贴近人物、贴近自己、贴近读者和生活。 如此看来，虽然行政工作不能为我的专业性积累经验，让自己朝某个纵深处深挖，但它拓展了我工作的宽度，让我有好几个方向可以选择，更重要的，它把我的精神世界从云端拽到了地面，让我可以脚踏实地去生活，毕竟，世上只有一个路千千，她才是那个活得虚无缥缈的人，而我，顾江心，只是平凡的大多数，工作着，生活着，以普通人的坚韧和热情。 第二十三章 文科状元 再一次去到工厂，听技术人员讲工艺流程和设备，他言语间非常自豪，尤其谈到装卸设备的自动化，不自觉地大笑，说这个方面海源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且成功了。这样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能让每一个见到的人动容。 其实想想，现在是一个多元化的时代，每一个人都自成一体，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代言人，这种对自我的强调，势必会削弱对集体荣誉的追求，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看到的最能展现集体荣誉的一个场景，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怕是久到要追溯到少先队时代才能体会到。 下午收到覃谦逸的信息，得知他经过三年的努力，终于考上了某重点大学的现当代文学专业，我真心为他感到高兴，虽然他言语间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沈家山、覃谦逸、我还有杨小芮，我们四个是鱼木溪的同龄人，一起上学，一起长大，虽然小芮要比我们小一岁，但因为她早上一年学，所以就忽略不计这种年龄差。至于路千千，她本是城里姑娘，只因为外婆家在鱼木溪，才和我们有了交集。初见千千，大约是五岁那年的夏天，我们全都自惭形秽，因为她很白净，穿着漂亮的蓬蓬裙，梳着丸子头，一派小公主的气象，反观我们，穿着有补丁的衣裤，胡乱扎的马尾因为淘气披散开来，没有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样子，男孩们就更不用说了，全身都是泥点，光着上身，皮肤黝黑，跳进水潭里，像泥鳅一样光滑。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路千千喜欢沈家山，却从来都得不到回应，最根本的原因，在五岁那年就种下了，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真相如何，只有沈家山自己最清楚，可是，却没有人敢问。 后来，光阴荏苒，我们都长大了，在不同的地方上大学，有了不同的人生际遇，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人生最难忘的就是童年的伙伴和往日的时光，大家的故事以后分别讲述，我今天最想讲的是覃谦逸的故事。 覃谦逸迄今为止做得最轰动的一件事就是，他是2004年青岩市的高考文科状元，能到国内顶尖的高校去上学，我们虽然羡慕，甚至有些嫉妒，但也是真心为他高兴，因为他的确是我们当中家境最贫寒、学习最刻苦、为人最忠厚的那一个，当然在这里必须澄清一下，整个鱼木溪都很贫困，只是他家尤甚。记得我们小时候，家里都点煤油灯，到了90年代中期，村里才通电，家家都装上了电灯，唯有覃谦逸家依然点着煤油灯，直到2008年，覃谦逸被学校保研，并且获得了一笔奖学金和一笔助学金，他们家才终于用上电灯。 这样说起来，覃谦逸是名副其实的凤凰男，只是并没有白富美对他产生爱情，他一直单身到现在，虽然也喜欢过什么人，但最终都没能长久。 在我们看来，其实覃谦逸是非常好的人，杨小芮曾经喜欢过他，最后觉得他成绩好，自己配不上，所以就放弃了，我为小芮难过，她却并没有遗憾。我仔细分析过原因，你别看覃谦逸家庭条件差，长相也一般，可是内心却是很孤傲的，他身上有一种理想主义的劲儿，总认为凭着自己努力，能干一番大事业，能过上理想的生活。虽然，他和路千千都有理想主义的特质，但他跟千千又不一样，千千是那种因为出生条件优越，顺理成章要活在云端的，覃谦逸却是那种没有活在云端的物质条件，但灵魂却一直在云端，我想，不被生活伤害，不撞了南墙，他是看不到生活的残酷的。 覃谦逸硕士毕业以后当了院长助理的助理，本以为可以大展宏图，却不料总是陷入日常事务里，不仅荒废了所学的知识，更是消磨了斗志，其实他和我一样，因为没有好的家庭条件可以让我们一条一条去实践，只能先就业再择业，只是在这个就业的过程中，我和他走了不同的道路。我是强力说服自己要融入，要磨平棱角，藏起锋芒，他却憋着一股劲，偏偏不肯向现实低头，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一边工作，一边考博，最后终于成功了。但虽然这是他一个奋斗的目标，真正实现的时候却没有那么激动，因为我发现，跟几年前相比，他很明显低沉了很多，他头一次跟我说，他发现钱真的是个好东西，他说，学业上的成功并不能抵消生活里的失败，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却没房没车，几年前非常喜欢一个人，但他连对方喜欢的一套茶具都买不起，挫败感非常强。 我很真诚地说，他一直都是我们鱼木溪的骄傲，一直活在金榜题名、跨马游街的传奇里，他在高校的工作是我所向往的，他永远是我们当中最优秀的那一个，可是他却并不认同，他认为当今这个社会，文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挣钱的能力和拥有的社会地位。不过他又说，好在一切的摇摆都过去了，这几年，他也想明白了，自己当不了别人的救世主，也没办法给鱼木溪的人们谋求幸福，甚至都不能让父母亲安享晚年，三十岁那一年，他终于肯承认自己并不是天才，虽然曾经获得过状元，但并没有多少惊天地泣鬼神的能力，自己不过是一个非常非常普通的人，以前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不过是学生时代的错觉罢了。 我在这里写覃谦逸，其实是思考，为什么理想主义者会和这个社会如此格格不入？我们都知道，覃谦逸绝对有特立独行的能力和学识，可是他却在现实世界里碰得头破血流，不仅社会不认可他的理想主义，连他自己都不敢再认同了，他有抱负，想要反哺家乡，这是他的枷锁和心牢，最后却在短短的十年中，被自己彻底否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他的追求，你可以说他不切实际，甚至讥笑他不识时务，但是你不得不承认，这是十分可贵的文化传承和个人品质，俗气的我们做不到，并不代表这种理想不该有。 一个理想主义者要放弃理想主义了，就像一个文学爱好者要做文学的叛徒一样，是非常让人心酸的，但却不能勉强他坚持，因为坚持的代价有可能是他所承受不起的。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覃谦逸的烦恼只是暂时的，等时间过去只要他依然坚持，说不定哪天就能实现曾经的理想，这个世界真的需要这样的理想，也需要这样的人。 第二十四章 地域标签 昨晚上聚餐，回到家已经是十点钟了，由于平常这个时间已经入睡，所以困意极浓，本来打算洗洗就睡了，更新文章的事情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再做，你看，坚持写作才二十多天，我的拖延症又犯了，幸好有书阳监督，他说，你还是写好了再睡吧。 如果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肯定不能坚持，在这个方面，书阳的自律能力要比我好太多，这就是他的严谨和理性，不比我，一天到晚天马行空的，要不是因为从事着接地气的工作，不知道整个人都飘到哪里去了。 聚餐的气氛很和谐，有种吃家常饭的感觉，领导没有不怒自威的架势，下属也没有言不由衷的谄媚，只是聊聊生活中的趣事，没有工作，没有负担。席间都是以茶代酒，对女士和开车的人士来说，简直就是福音，我想我这辈子最该感恩的就是，从步入职场以来，没有任何人劝我喝过酒，不管是领导、同事还是客人，从没有那种被迫上场的时刻，这种待遇应该是少有的吧。为此，我一直对天捷感恩戴德，因为是它告诉我，努力做业务，不去巴结领导，不去研究酒桌文化，照样可以得到领导和同事的认可，从这个方面来说，它给我的职业生涯开了一个好头。 记得以前也有同样性质的饭局，由董事长提议，公司副总、研发人员等带上家属，一起聚餐。我和书阳是席间最年轻的一对，等所有人落座以后，我们才能入座，而且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当然，我们是很喜欢坐在这样的位置的，可以帮助服务员布菜，缓解一下紧张情绪，况且，离领导们那么远，吃饭也自在。但是也可以从这些方面看出来，天捷是十分注重座次的，这可能跟它的国企背景有关系，非常讲究论资排辈和商务礼仪。 海源是一家股权结构非常单纯的民营企业，所以它有那种相对自由和民主的文化，对接待规格和用餐礼仪并没有那么严格的要求，更没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记得我那位天捷领导曾经说过，他当年负责接待工作时，非常严谨而周全，并重点举了送嘉宾的案例，他说，你不能把车停在酒店门口等领导下来，而是事前丈量好从电梯到大门的脚步数，必须做到领导双脚迈出大门，车辆刚好开过来停在门口，领导走过来，要提前拉好车门，并用手扶着车顶，防止领导碰到头部，领导坐正，立马轻轻关上车门，另外，不能一直和领导挥手作别，一般挥两次就好，领导的车开走了，你不能立刻离去，必须等到领导的车消失在视野以后，才能缓步离开…… 所以，他总觉得天捷的接待工作相当敷衍，虽然形式上都做到了，但实际上并没能尽善尽美。我当时就反驳他了，我说，不觉得做到你说的那样很麻烦，而且很没有必要吗？ 他说，你没在要求严格的地方工作过，你可能不知道，在接待工作上吹毛求疵，就和平常人在生活里讲究仪式感是一样的，随意带来的往往是无所谓，只有严谨才能产生仪式感。 我说，在我心里，只有古时候的长亭送别才有仪式感和诗意，其余全是套路，没意思。 于是他又批评我，说作为一个职场人士，不能说这样随心所欲的话，要嘴上有把门，心里有规则，并且记住，说话直就是情商低，不要找任何理由和借口，要把自己打磨成合适的职场人。 这两下里一对比，我发现，一个企业的精细化管理的确应该涉及到方方面面，但是，这种管理是需要成本的，作为一个生产型企业，安全、环保、产量和利润才是永远排在最优位置的，至于其他方面，能过且过，并没有那么多的要求，你不能简单说对还是不对，因为就像一个人一样，当生存成为第一要务，喝茶的姿势究竟是否优雅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跟保荐机构的人员聊天，他们说起地域歧视或者贴标签的事情，女孩子说，她有一个朋友，大连人，交了一个山东烟台的男朋友，男方父母却嫌弃女方是东北人，死活都不肯答应，两个人只好分手。她说，完全弄不明白，一个山东人凭什么瞧不上大连人，不都属于北方吗？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生活习惯？又不是上海和东北，真是不可思议。 说起地域标签，大家似乎都有话要说。 比如河南生意人总是被贴上奸诈狡猾的标签；温州成了造假的代名词；至于“浙江出才子，湖南出伟人”，又是无比荣耀的褒扬；还有“少不入川，老不入广”，说的是人在年少的时候，千万不要到四川去，因为那是个安逸享受的地方，会消磨掉人的斗志，那么，相反的，年纪大了，就不要到广州去了，因为那是个拼搏奋斗的地方……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其实我们小时候，或者成年以后的某些时刻，或多或少都曾被偏见和歧视伤害，只是慢慢地，敏感的自尊心外面蒙了一层厚厚的保护膜，伪装成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模样，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伤害我们，另外，我们还学会了插科打诨和自我解嘲，想要告诉别人，别惹我，我这个人狠毒起来连自己都嘲讽。 拓展开来，其实除了地域歧视以外，还有很多歧视，比如性别，“女司机”这个词早已经成为马路杀手、情绪化、技术差的代名词，说这些话的人，似乎都对女性公交车司机，女性飞行员视而不见，也不肯承认大数据统计出来的，男司机的事故概率远远高于女司机的事实，他们总是喜欢以偏概全，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比如外貌，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看颜值的时代，曾经有人给男士和女士分别定了身高及格线，凡是达不到的，都是“残疾”，其实这种说法不仅歧视了身材没那么好的人，更重要的，它歧视了残疾人。比如疾病，这是不需要解释的，无论是天生的，还是后天造成的，生病本身就已经让人痛苦不堪，还要忍受来自他人的异样眼光，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还有很多，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我们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来到这个世界，本来是纯净透明的，无奈在长大的过程中被沾染了尘世的污秽，在增长年龄和见识的同时，也学会了歧视和偏见，没有一个人能成为完美的人，也没有一个人能摆脱世俗的纷扰。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其实就是残缺的人互相推挤的世界，我们彼此友爱，也互相伤害，甚至很多时候，二者的界限是那样模糊不清，就这样纠缠着，生活着。 第二十五章 海源的云 海源的云变幻莫测，有着南方人的活泼和跳脱。 记得先前提起过，我和书阳从江城到海源来的那一天，一路向南，从狂风暴雨到惠风和畅，从电闪雷鸣到天朗气清，从乌云密布到白云朵朵，让我们在一天之内领略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虽然当时我由于是第一次走高速，注意力完全不在沿途的风景上，但仅仅挡风玻璃和后视镜之内的风景，就足以让我叹为观止了，难怪那么多人想要去看世界，因为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很多事，只有经历过了才能有震撼人心的效果。 行万里路和读万卷书同样重要。 看惯了常年灰蒙蒙的江城，突然见到海源多云的天空，的确生出一些“江山如此多娇”的感慨，尤其是到达的时候，刚好是傍晚时分，橘红的夕阳刚刚落到山的那一边，柔和的光线映照着西边的天空，云朵缓缓地变幻着形状，就像萧红描述的火烧云一样，充满魔幻和童趣，唯一不同的是，这是海源的云，跳脱而飘逸，并没有呼兰的云那么厚重和浓烈。 这以后，我就经常看到变幻莫测的云朵了，但我似乎只能单纯欣赏它的美丽，并不能从中看出晴雨的变化。我早年在鱼木溪积累的那点“看云识天气”的本事，在这里完全不适用。比如，常常看到傍晚时候有厚重的乌云，第二天却并没有下雨，反而有十分晴好的天气，有时朝霞满天，以为要下几天雨了，谁知道依然是晴朗天气，有时晚霞拂面，本以为第二天要晴空万里，谁知道突然就天降大雨了，这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有时候，一天的天气也是变化无常，常常是下着太阳雨，刮着太阳风，完全出乎意料，制造出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比如前两天，刚刚下过阵雨，我开车回家，往东走，西边的太阳光束从一大块乌云中突围出来，像舞台剧上的追光，随着乌云的移动而移动，在我的后视镜里上演着光与影的博弈，而我的正前方，浅蓝的天空居然出现了一道三色彩虹，它陪伴着我一路向东，呈现出令人不知今夕何夕的光影世界，也突然有一种逝者如斯的感觉。 生命中每一个动人的瞬间都是美好而短暂的，而我，总想要留住那些绚烂的时刻，供内心布满阴霾时追忆，其实，留住光阴的方式有很多，有人选择诗歌，有人选择摄影，有人选择绘画，有人选择音乐，而我选择的是小说，我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用我的笔，写下一点值得纪念的文字，留住一些美好的瞬间，就像家乡的人们用谷子堆满谷仓一样，我想要用有限的文字记录无限的遐思，让那些难以捉摸的风景和情愫，留在生命的底片上，也让我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谷仓”。 此刻已经接近黄昏，天空虽然有乌云遮挡，但是阳光依然刺眼，我在当西的次卧写作，即使拉上了窗帘，窗外因云朵走动而带来的明暗变幻依然明显，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但并不觉得炎热，这就是海源的夏天。 看着海源的云，我又不免生出一些关于人事的感慨。 我的家乡也有这样漂亮的云朵，也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也有乌云和阳光此消彼长的较量，更有雨后五色或者七色的彩虹，虽然属于喀斯特地貌，但是与属于丘陵地带的海源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的，我们两地的饮食习惯也非常雷同，爱酸辣，不爱麻辣，爱清淡，不爱重口味，而两地的人，也是何其相似，同样的强紫外线，生就了同样的黝黑皮肤，任我们用再多的化妆品也掩盖不了，所以对海源，我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相反，虽然我和书阳已经在江城安了家，但是仔细想一想，我们和江城人其实是有差异的。他们喜好麻辣，火锅是他们的标配，而我，每一次吃火锅都像是一种煎熬，因为接下来的几天，要么会闹肚子，要么会牙龈肿痛，身上的各个部件完全适应不了江城火锅的火爆。可能是因为江边雾大，也可能是因为阳光稀少，江城的人皮肤都非常白，商业步行街走过的每一个女士都是行走的衣架，那真是美女如云的城市。我想，之所以能在江城生活那么多年大部分原因是它使我白了一点，穿衣打扮也能学学美女的样子，虽然称不上小家碧玉，但是只要能看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海源人质朴，江城人爽直，不同的水土果然养育着不同的人，虽然这样的划分难免有强行贴标签的嫌疑，但我只是书写个人的真实感受，只要不伤害这两地人的感情，相信是可以接受的吧。 但这两个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没有中心和排外的概念。可能由于地势起伏、或者大江隔断的原因，江城和海源都没有形成团块状的城市形态，各城区比较分散，无法形成一个中心点，谁也不能说自己就是城市的中心，也就没有那种往中心地带拥挤的向心力，这样的城市是由地理环境造成的，同时又影响了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因为没有一个值得各区羡慕的中心，也就没有让他们羡慕的中心地带的人群，每个区都有自己的中心，无所谓富人区和贫民区，这样的相对平等比较容易接纳异乡人。因此，虽然从个人心理层面上说，我们在哪里都在而不属（这是哲学或者社会学讨论的问题，并不具备普遍的参考意义），但是这两个城市对外地人和乡下人的接纳却是实实在在的，否则即使薪酬再高，气候再好，想必很多人也是待不下去的。 今天是星期天，从明天开始，我又要奔波了，去努力工作，为我的写作和生活提供基本的物质保障，人生总有一件事，是需要一辈子都坚持的，而且，二十多天以来，不管是自发写作也好，还是书阳督促也罢，总之我是坚持下来了，这是十分良好的开端。写作这件事，仅仅阅读是不行的，必须要实实在在去写，逐字逐句推敲，听从灵感的召唤，顺从人物的性格，老老实实地写下去，不怕起步晚，也不怕没读者，只要开始，一切都不晚，只要心不死，就能永远年轻。 慢慢地，跟公司的人熟了，有人给我讲了一条老路，车不多，还好走，以后每个月可以节约上千元的过路费，这真是一条有价值的好信息，感谢告知。 昨天听同事闲聊，得知有人参加过某相亲节目，还有人参加过著名的选秀节目，我不得不对他们刮目相看，果然是民营企业，包容性强，每个人都能释放自我，这在天捷是完全不可能的，我想，这也是企业文化的一种，虽然并不以白纸黑字的形式。 第二十六章 戏外人生 早上起床，打开手机，新闻热搜第一条便是文章和马伊琍离婚的消息，当年，文章被曝出轨，马伊琍一句“恋爱虽易，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用原谅的方式挽救了濒临破灭的婚姻。 有人说她当时是为了孩子，有人说是为了文章的事业，也有人说是为了报复文章。 不管因为什么，她总归是选择给文章一个机会。 但是，这个世上并没有真正的“和好如初”，五年后的现在，她又发文：“你我深爱过，努力过，彼此成就过。此情有憾，然无对错。往后，各生欢喜。”以此宣布结束11年的婚姻。 这让我突然想起很多往事。 文章和马伊琍结缘是因为2007年那部风靡一时的《奋斗》，这是一部给我印象十分深刻的电视剧，因为我的朋友小夕就被当成了剧中人，而且是最伤情的那一个。 有一天，她交往了三年的男友对她说：“我看了《奋斗》以后，终于有勇气跟你提分手了，我是陆涛，你是米莱，嘉嘉是夏琳，你是我的初恋，但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不懂感情，以为爱情就是那个样子，所以跟你交往着。后来，我遇到了嘉嘉，对她一往情深，发现她才是我最爱的人……” 小夕是个性格非常刚烈的女孩子，从不会像我那样委曲求全，也不会像米莱那样都分手了还放不下，她当时就对男友说：“连‘一往情深’都用上了，祝你和你的夏琳幸福，不过纠正一下，我不是米莱，我不会分手后还深情款款地给你唱《左边》，也不会求你给我一段时间来悼念过去的感情，我今天就可以把你忘了，也请你在一个小时之内，把我以前所有送给你的礼物退还给我，我们将不再是朋友，甚至连陌生人都不是，以后见到，我不会跟你打招呼，也希望你能做到。” 交接完彼此的礼物，小夕找到一个空旷的山脚，将它们全部烧毁，然后看着那一堆灰烬，大哭了一场，平复心情后，对我和湘湘说：“被人背叛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这种痛怎么都没有办法弥补，因为这，我实在是欣赏不来《奋斗》，如果有续集，我希望陆涛和夏琳分手，希望米莱能找到真心爱她的人。” 然而，《奋斗》并没有续集，陆涛和夏琳永远都是童话里的结尾，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是，生活却永远比电视剧残酷，小夕男友并没有跟那个嘉嘉在一起，甚至都没有恋爱过，嘉嘉说，她从来都没有真心喜欢过他，不过是嫉妒小夕有人疼，她也想要有人关注罢了，所以时不时地表露出依赖和崇拜的眼神。小夕男友偏偏又是个有英雄情结的人，最受不了女孩子的崇拜，他认为，爱情必须开始于崇拜，很明显，小夕并不是那种会崇拜谁的姑娘，所以很容易就被放弃了。只是讽刺的是，嘉嘉对他，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崇拜和仰慕，她的崇拜不过是斩获男人心的戏码罢了，所以恢复单身的小夕男友最终也没能得到嘉嘉的爱情。就这样，两个原本相爱的人都莫名其妙伤透了心，没有对错输赢。 不过几年以后，小夕突然就看明白了，她说，就像李宗盛写的那首《第三者》：没什么好怪的，我已经乏力继续拉扯，没有谁非爱谁不可，就算变心了也非罪不可赦，她只是最最无辜的第三者，我们之间的困难，在她出现之前就有了，虽然我愤怒但是我明白的，把过错让她去背着，那是不对的。 我想，所谓过错，并不是单纯哪一个人的，也许，最开始的时候，激情掩盖了差异，再后来，时间久了，感情陷入平淡，所有的问题暴露出来，终于走到无法继续下去的地步，那些先前在一起的理由，最后都变成了分开的借口，只能选择放手，至于那个竞争者，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小夕也经常说，虽然当年因为嘉嘉的原因，自己的爱情受挫，但是追根究底，还是两个人的原因，在一起的理由或许有很多，分开却只要一个就够了，经历过，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是美好的祝愿罢了。 回到工作上，保荐机构人员正在整理项目建设批复文件，这才发现，海源的档案管理现状堪忧，和天捷一样，没有专职的档案管理员，业务部门人员的流动又频繁，加上档案分类方案不规范，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档案柜里文件材料的来龙去脉，我想，这可能是民营企业的通病，虽然天捷有国企背景，但毕竟是一家混合所有制企业，在档案规范方面达不到国企的要求。 我当年接手档案工作就非常痛苦，首先要按照国家档案局的要求做分类方案，并且确定本企业的分类代号，一般是用拼音的首字母表示，比如，管理类档案就用“gl”代替，科技档案是“kj”，基建档案是“jj”，以此类推，让每一份文件材料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类别。接下来就是编制档案管理办法、文件材料归档范围和档案保管期限，让每一份材料的整理都有据可依。其中，归档范围和保管期限一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因为必须结合公司实际，在编写前向各部门征求意见，完成初稿后，又去各部门进行查漏补缺，才算真正完成。 但是，制度方面的建设只是理论层面，真正的档案管理还在具体操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向各部门去收集文件材料，常常存在这样的情况，各业务部门为了工作方便，往往不愿意将文件交到档案室，因为文件材料一旦盖上了档案章，就受法律保护，借阅、复印都需要走严格的审批流程，这对他们来说，增加了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所以只有让公司所有人都形成强烈的档案意识，才能真正实施好这项工作。 档案意识是众多民营企业所不具备的，在以效益为中心的企业，凡是跟盈利不挂钩的工作，都会被认为是无关紧要的，但真到了需要查询、利用档案的时候，才能认识到这项工作的重要性，然而，这项工作靠的是平常的积累，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所以经常会有无能为力的感觉。 我曾经非常喜欢档案管理，喜欢它的单纯和安静，但是我那位领导却不肯让我去负责这一块，非要我做公司法人治理方面的工作，但我对档案管理的喜爱却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海源的档案十分分散，没有统一的分类方案，如果哪一天梁副主任辞职了，接这块工作的人很难在短时间内熟悉，各类档案都是按年度分类，并没有按照重要程度划分保管期限，基建类档案也没有按照项目保管，想要在短时间类查找到某个项目的整套资料非常困难，这就是目前的问题。 资料难以收集，保荐机构的工作效率就会受影响，最终受损的还是海源，所以我只能尽最大努力，以最快速度去完成相关工作，至于业务改进方面的事情，短时间内是难以达到效果的，只能以后慢慢推进，当然，我十分清楚，档案管理虽然是迫在眉睫的事，但是公司经营层不会立刻提上日程，因为，这些事，远远没有安全生产、产量、销量等重要，况且还涉及到人员和设备配置的问题，就更加复杂了。 只能是徐徐改之。 第二十七章 酒桌文化 早上走了一条新路，距离跟高速差不多，只是非常坑车，到处都是被大车碾出来的深坑，有且只有单向一车道，遇到装载重速度慢的大车，只能跟在后面慢慢溜，这是很煎熬的，因为开车的人都喜欢畅通无阻，哪怕并不着急赶时间，加上大车刹车起步产生的浓烟，真叫人难以忍受，但是所有车都很规矩，没有人摁喇叭，在文明驾驶这方面，海源的驾驶员做得特别好，尤其是在礼让行人方面，比江城要好太多。 刚到办公室就接到梁副主任的消息，她说因为今天要公出，所以昨晚上加班把需要的尽调资料做好了，果然是另一个我，完全没有看错，我也是这样做工作的，当年虽然只是兼职档案员，虽然各项制度未建立健全，但是仍然在以最大的努力去做工作。这样的态度其实代表了默默付出的大多数员工，是一个企业发展的支撑。 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可是机构的人员还没有来，看来，昨天的饭局让他们元气大伤了，听说这边的酒文化非常彪悍，不管是谁，先喝晕了再说，公司为了适应这种酒文化，窖藏了几千斤酒，真是波澜壮阔的大手笔。 我对酒文化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因为我很少喝酒，仅有的几次也是蜻蜓点水，而且喝几口手就麻了，没人敢再劝酒，但是对酒我还是有话要说的。 我的父亲是一个酒鬼，而且为人十分单纯爽直，只要村里有人喊喝酒，不管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总是不假思索地喝了，有时候尽兴，喝得酩酊大醉，回来难免要被母亲一顿数落，有时候不尽兴，回家以后还会自己弄点下酒菜接着喝。没有酒局的时候，他在家照样会喝上几口，这时候也不讲究有菜没菜了，白菜汤都能下酒。 我小时候，亲戚们常对我说，你以后长大了，一定要挣钱给你爸买酒喝，比买任何东西都管用。 可是我长大了却没有给他买过几次酒，因为我怕喝酒伤了他的身体。 奇怪的是，迄今为止，他却并没有因为喝酒得了酒精肝或者其他什么病，身体很健康，除了会腰痛，那是常年干活的结果。 我母亲总结说，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好结果，大概是因为他常年喝自家酿的小锅米酒的关系，这样说来，我母亲的功劳真是伟大，不仅解了父亲的酒瘾，还照顾了他的身体。 再说说关于醉酒的笑话。 村里有个人，在酒席上喝醉了，慌不择路，一脚踩空，栽在了小路边的田里，当时正是严冬，田里种着油菜，有一层厚厚的积雪，他就那样在雪地里睡了一晚上，早上有人看见他，怎么喊也不答应，以为已经冻死了，谁知探一探鼻息，还有生气，于是叫人在旁边生了一堆火，他慢慢就醒过来了，当时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知道是真觉得自己可笑，还是为了掩饰尴尬。大家都说，他真是命大，冷酒暖肚子，要不然人早就没了。那以后，他居然还不戒酒，依然没轻没重地喝着。 还有我天捷的同事老牛，有一天喝醉了，没喝酒的同事开车送他回家，问他住哪里，他说他家在天上，还说要是他死了，一定要给他多烧点纸，他不想在那边太穷……第二天，他酒醒了，却不敢来上班了，他觉得这件糗事就像热搜榜一样，过两天就会被新鲜事取代，所以真的隔了几天才来上班，我们都知道他的心思，于是谁也没再提起这件事，倒是后来，他自己常常提起来自我解嘲。 真是对不住，把他们的醉酒故事写出来，请相信，我绝对不是为了取笑他们，也不是为了暴露他们的糗事，更何况，文中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实属巧合。我只是想说，如果喝酒真的能喝出豪迈，喝出男子气概和遇到知己，我是完全不反对的，毕竟我母亲还幻想着靠小锅米酒挣生活费呢，我只是觉得，不是真的一口闷就能表现感情深，也不是舔一舔就代表感情浅，在酒桌上，量力而为，不醉又联络了感情，这样不是很好吗？ 很多人说我不懂酒桌文化，就像不懂柴米油盐贵一样，我承认，我不曾因为任何一件事而违背意愿去喝酒，这是生命给我的馈赠，让我可以岁月静好，又或者，我的父母还有书阳替我背负了一些生活的担子，所以我才能得以现世安稳？ 也许我没有资格评说为了生活而不得不醉酒的人，比如，在销售的酒局上，客户说，只要你喝一杯，我就买你们多少产品，难道你不喝吗？在融资的饭局上，对方说，一杯酒一千万，你能推辞吗？ 我没有能力去改变几千年形成的酒文化，我只能说，醉酒伤身，且喝且珍惜。 以前也写文章，但是总觉得幼稚单纯，如今终于到了不忧也不惧的年纪，所以决定要忘掉一切纷扰，好好工作，好好写作，工作是为了不焦虑，因为没有收入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哪怕一个月只有几千块，都足够我维持生命了，只要活着，就好办。有人问我，为什么会选择写作？我回答说，因为我出身贫穷，但是又爱好艺术，细数这世上的艺术活动，哪个不需要资金支持？比如钢琴，这门乐器本身就很贵，更不用说去上钢琴课，再说舞蹈、绘画，哪一门不需要专门培训，哪一项不需要金钱？想一想，是不是只有写作是最便宜的艺术活动？一支笔，一叠纸就可以，当然现在是用电脑写作，就算自己买不起电脑，去网吧也不需要多少费用。再说学习和培训，各地都有新华书店和公立图书馆，那些书，几辈子都看不完，也有人会说，那如果生活在乡村怎么办呢？我就是乡村的孩子，而且也当过留守儿童，我小时候的确面临书荒，但只要你翻来覆去把教科书背熟了，也是不小的收获啊，更何况，再怎么贫穷，乡下还是有爱书的人，自己买不起，学校没有图书室，可以问村上有书的人家借啊，只要你有心，只要你有兴趣，何人不是写作老师，何处不是写作课堂？ 那写作是为了什么呢？从生存层面说，我希望有一天，能靠着写作的收入过生活，不用每天固定上班打卡，可以随时回家看望父母，可以随时接受挚友的邀约，那才是真正的自由。从精神层面说，雁过留痕，我虽然渺小，但还是希望走这一遭，最后能留下点什么。 我和书阳从来没有互送过什么礼物，今年年初，我单方面和他约定，以后的节假日都要互相送礼物，而且要制造惊喜，要用礼盒或者礼品袋包装起来，如果实在做不到，就只送生日礼物，一年只有一次，不至于会想破脑袋。今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他由于完全不知道应该送什么，于是我们就去商场买了两件衣服，算了，第一次，就不要要求那么严格了。 昨天书阳过生日，我害怕会忘记，早在一个月前就把礼物送出去了，不过，可能比收到我的礼物更让他开心的是，几个晚辈头一次，以自己的方式为他送了生日祝福。 人生就是这样，总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只有这些暖心的瞬间，才是让我们好好生活的动力。 第二十八章 推诿扯皮 经过这些天的资料轰炸，我对海源的基本情况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工作起来也就没有先前那么吃力了。不过，要想真的做到如数家珍，还需要进一步深入理解，并且在一次次的任务中加以巩固。 昨天有一份尽调表格，其实涉及到的职能是a部门，但是a部门的负责人非要跟谭总说，那是b部门的事情，谭总无奈，只好叫我把那张表格发给b部门的负责人，当时我们三个人都在场，我不好拂领导面子，于是就赶紧把表格发给b部门负责人。不一会儿，b部门的负责人回话了，语气有些不悦，他说这明明是a部门的事情，我们部门只是做最基础的数据，最后的统计都要以a部门为主，他们每次都是这样，总喜欢推来推去…… 我只好去跟谭总反馈沟通情况，她听了以后，觉得b部门说得也有道理，于是就说，那就请b部门先不要填，等尽调机构来了以后再填，看看他们设计这张表格的目的是什么，到底是需要基础数据，还是需要统计数据。 我答应着，并专门跑到b部门负责人的办公室，跟他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对他造成打扰表示道歉。他终于和颜悦色地说，算了，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主要是a部门，经常这样，什么都推给我们，我们也知道他们事情多，忙得很，但是，本职工作不该推给别人。 我只好说，只怪我没有对表格内容进行深入分析，导致填写目标判断错误，等尽调机构来了，我好好学习了，再发您填写。 他点头说好。 我在回到办公室以后想，如果我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我想以我凡事求全的性格，应该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先按照表格的内容填写，涉及到其他部门的先去沟通，若能要到相关数据或内容，就自己总结填上，若得不到其他部门的协助，就直接返回牵头部门，并说明所填内容需要哪些部门核对，这样才算是对这项工作有了交代。 我想，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互相推诿的现象，大概是因为很多业务存在交叉，需要配合，但凡只能个人独立完成的，没有理由，没有借口，也就不存在推脱扯皮了。 我相信每个人都会很讨厌这种内耗现象，但是事到临头，都会为自己或者所属部门的利益考虑。 比如在天捷，当某年有新项目上马的时候，何董事长开会总强调，工艺要和工程相结合，工程要和生产相结合，这三个部门之间要加强沟通，互相配合，不要互相扯皮，互相拆台，遇到问题，大家一起开专题会讨论，不要动不动就把问题推到别人身上，就好像只有自己是最厉害的，其他部门都是吃干饭的，干部队伍要增强团队意识，我们是一个集体，干工作不是为哪一个人，也不是为哪一个部门，要有整体概念…… 可是真正执行起来却很难，因为涉及到各部门的考核和绩效，但凡跟钱挂钩的事情，往往就故事多。 比如有一年年初，天捷在西北某市成立了一个项目组，计划在第二年六月底完成新公司注册、行政审批、工程设计、施工建设、投料试车等工作，该项目作为公司当年头号大事来抓，一周开一次项目协调会，形成会议纪要后下发执行。 那是我到天捷的第二年，其中有一项工作就是负责会议纪要的督察督办，我一般采取电话和督办表的方式，两相比较，我更喜欢督办表的形式，因为在oa上有往来的证据，不怕会有信息失误的时候。 那时候，我就经常周旋于几个部门之间，比如，督查非标设备为什么不能按照原计划安装，首先当然去问工程部，他们会说，不是我们组织不力，实在是采购部门太拖沓，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在做什么，吹着空调，喝着龙井，比我们现场施工的人舒服了多少倍，还可以顺便拿点回扣，真是不想说他们……于是去采购部门，他们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商务谈判滞后，导致提货时间达不到工期要求，他们会说，这完全是技术部门的原因，他们提采购计划太晚，又不积极协助我们尽快敲定技术协议……我只好去问技术部门的负责人，他会说，其实我很早就提非标设备制作计划了，是采购部门三番两次要求修改技术协议，他们不专业又要冒充专业，让我们很难配合，还有工程部，现场管理能力实在太差，公司的项目，从来没有按照原定时间完工过的…… 一圈走下来，每个部门似乎都很委屈，每个部门都没有责任，可是，项目窝工却是不争的事实，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项目不能按时完成？ 我作为一名负责督察督办的人员，很想把三个部门之间互相推诿的言论写在督办单里，但这样一来，我不也变成了凡事推诿的人？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把非标设备不能按时安装的实际现状，归入接下来重点督办的事项里，并且通过询问三个部门的负责人，按照目前进度初步明确新的完成时间节点，呈报给何董事长。 何董事长是一个十分睿智、精明的掌舵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掩藏在督办表里的真相，下一次开会，他会把三个部门都聚拢来，先是分别把负责人骂一顿，说他们只知道内斗，不知道想办法解决问题，然后再跟他们谈谈人生理想和职业道德，最后列出整改方法，让大家赶紧着手去做，要不然下个月的绩效就要被扣减了。 很多政策就在他的这种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方式下执行着，现在想想，幸好何董事长是一个有抱负和情怀的领导者，是公司的自然人股东，如果是一个市场化聘请的职业经理人呢？如果这位职业经理人害怕担责任，害怕得罪人，又会怎么样呢？ 想必天捷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其实这些年我发现，很多企业在创立初期，都有一股子干劲，大家为理想、为收入而战，不太计较个人得失，一切只为了发展大计，往往一个人身兼数职，但是当公司到了一定规模以后，机构完善了，分工精细了，人员繁多了，先前团结一致的局面却不复存在了，员工开始计算付出与收获是否成正比，人心复杂了，江湖也就乱了，任谁当这个武林盟主都改变不了。 可是，推诿扯皮这种现象是每个企业都会存在的，只是程度不一样罢了，究其原因，有人性层面的，比如，想要不劳而获，或者嫉贤妒能；有机制层面的，比如，机构设置不合理，导致部门职能有重合，容易出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现象；有制度层面的，比如，没有明晰的权责和赏罚制度，各部门对自己在某项工作中的权责和所处环节不明确，导致工作结果出现偏差或错漏，当公司要追究责任时，又拿不出让人心服口服的考核原则，当然没有谁会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最后是企业文化层面，也是最不好掌控的层面，这取决于领导者，也取决于所有员工，最好的局面是，领导者能做到赏罚分明、公平公正，员工能做到自我检讨、敢于担当，想必，推诿扯皮的现象会少很多，这样看来，一个上下一心，凝心聚力的企业实在是太难得了。 愿少点内斗，多点扶持。 第二十九章 得意忘形 早上，书阳照样送我出车库，与其说送，不如说是监督，自从上次，我在车库为了避让一辆三轮车，把车给刮了以后，他就每天都要和我一起出车库，出了小区后，在路边把他放下来。 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我以为他已经下车了，也可能是出发心切，总之在他正要迈出右脚下车的那一刹那，我踩着刹车的脚居然松了一些，导致车子往前移动了二十厘米的样子，书阳当时就很严肃地批评了我，说我是得意忘形。 由于昨天刚下了暴雨，路上有薄雾，加上被早上的事一吓唬，我果断地打开了示宽灯和雾灯，安全驾驶的确关乎生命安全，不容小视。 一路上我开车果然老实了很多，很少变道，规矩地在中间车道匀速行驶。后来走在乡村路上，只要前方大货车能达到30公里/小时，我就坚决不超车，毕竟，有小车为了超大货车而开到沟里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到了办公室以后，我才深刻反思早上的行为。 我想这几天在驾车这方面，我的确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这条路已经跑了一个月，高速路上有几个违章拍照点已经弄得清清楚楚，乡村路上有几个急转弯也是心中有数，更让我兴奋的是，那条不用过路费的老路，其实就是先前的高速公路，只是因为后来修了更便利的，所以才免费使用。这条路除了增设几个红绿灯，其实跟高速没什么区别，而且车辆不多，小车限速80公里/小时，我最近经常以最高限速行驶，有时候到了红绿灯路口，需要很长的刹车距离，这其实是有安全隐患的，因为既然设置了红绿灯，就必然会有车辆交汇，除了直行车，还会有掉头车和转弯车，如果不能及时刹车或减速可能会引发事故，虽然这条路人车稀少，但是万一呢？任何时候都要想到最复杂的情形，提前预判，这才是最保险的。 虽然，有时候你遵守了交通规则，但还是免不了被其他驾驶员剐蹭，但是如果每一个人都守住底线，按照交通法规定行驶，就会大大降低安全风险。 记得在驾校练科目三的时候，教练说，前面有没有车，你在磨蹭什么，考试的时候达不到一定速度，是要被扣分的，再说，将来你到了道路上，所有车都会嫌弃你慢，嫌你浪费交通资源。我当时大言不惭地说，教练你放心吧，我以后开车，会一直当自己是新手，像新手一样专心，像新手一样认怂，绝不堵塞交通，绝不超车，乖乖靠边行驶。 教练笑了，那是不可能的，等你开了几年车，会觉得现在说的话特别幼稚，特别可笑。 当时不相信，现在承认了，虽然我的确在江城老老实实开了两年车，但是自从来到海源以后，有时候，看到前后两公里都没有车，不免有些放肆，产生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错觉，把车开到110公里/小时，虽然这个速度对老司机来说完全不在话下，但对我这个一向很怂的人来说，第一次上这个速度，感觉整个车都飘起来了，尤其是遇到弯道，如果不是因为有三车道，估计早就吓破胆了，但是这样开了几次以后，我开始觉得没意思了，于是常常在高速上保持90至100公里/小时，哪怕视线范围内只有稀稀拉拉几辆车。 我想，所谓“得意忘形”，就是当自己的驾驶里程慢慢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觉得自己是个老司机了，于是把学车之初的那种小心翼翼全给忘了。以前每次停车，我都会挂空挡拉手刹，如果停车时间长，或者有坡道，还会挂停车挡，但是时间久了以后，就只是踩着脚刹，也就出现了今早上的情况，这是第一次出现，幸好没有发生什么事，否则就是对书阳和这个家庭极度不负责，我保证这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必须规范停车操作，保持良好驾驶习惯，确保万无一失。 再发挥下发散思维，在工作上，我是否也有得意忘形的时候？回答是肯定的。 比如，在天捷的时候，有位领导为人很平和，他刚来的时候，我不熟悉他的脾气心性，跟他打交道的时候特别注意方式方法，说话也很注意措辞，但是大概一年以后，彼此都熟悉了，说话就开始没大没小，没上没下了，甚至经常在部门开会的时候公开怼他。那时候年轻，自以为性子爽直，别人会理解、包容。现在想起来，完全是不知进退，不懂深浅，如果能穿越回到过去，我一定会严重警告，不要总把性子直当借口，其实多少脱口而出只是情商太低而已，所谓“甜言与我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说话的艺术永远是值得注意和钻研的，如果后来我对待领导能像初见时那么知分寸、懂进退，现在也不至于为此懊悔，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我跟他或许永远也不能再见面，并没有道歉或者挽回的机会，人生的剧本是没有办法彩排的，更没有办法重来，以后在跟领导或同事相处的时间里，一定要牢记切不可因为熟悉而得意忘形。 那么亲子关系和夫妻关系呢？ 杨小芮说，她怀孩子的时候，对孩子的期待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他（她）健康就好，但是当她真正做了妈妈以后，在月子里她就希望女儿能比同龄的孩子早点抬头，早点长出牙齿，开始有了更高的期望。路千千说，其实这种想法非常害人，迟早会伤害了亲子关系。我们都深以为然，一方面，千千是专门研究心理学的，对这些问题有着比常人更深刻的见解，另一方面，我们都曾经是孩子，受过那种父母期望过高的痛苦，可是回到最初的地方，父母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只要健康就好。是什么改变了简单的亲子关系？大概有很多方面的原因，但在我看来，最主要的还是，父母把孩子当成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总是给予过高的期望，很难让他（她）自由生长，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得意忘形”。 夫妻关系也是同样的道理，初见时，两人互相迁就，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使对方迷恋自己，对于身上那些缺点，总是想方设法掩饰得很好，日子久了，两人谈婚论嫁了，甚至举行婚礼了，双方都觉得尘埃落定了，那些先前愿意掩藏的缺点就开始暴露出来了，这时候就迎来了磨合期，顺利的，白头到老，糟糕的，分道扬镳，这何尝不是“得意忘形”的结果。其实有一种观点我一直都很认同，如果一个人为了经营婚姻，对于缺点或者短板，一辈子都选择隐藏，这也是爱的一种，是得意了却不忘形。 谨以上述文字劝诫自己，不管是在生活中，还是在职场上，切莫得意忘形，要不忘初心。 第三十章 千千之梦 今早上的雾特别大，又白又浓，其实从城区出发的时候并没有雾，是瓦蓝的天空，一看就是晴朗好天气。经过比较低洼地带的时候，才突然出现了浓雾，两相交接的地方，虚无缥缈，宛如仙境。 走在乡村路上的时候，看到有村民在雾中劳作，这让我想起了鱼木溪，想必家乡的人们正在忍受酷暑的煎熬，热辣的太阳会将棉絮晒透，不等到暑气降、露水现的午夜时分，是不能入睡的。如果想要看见仙雾笼罩的好景象，怕是要等到国庆节以后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收到路千千发来的微信，她说自己很苦恼，又不自觉地梦到了沈家山，还说必须要跟我说一说，否则会出心理问题。 我说很荣幸能成为心理学博士的心理医生，虽然只是一个狗头军师的存在。 千千梦见自己和沈家山一起回到鱼木溪，世事变迁，如今，连偏远的小山村都有了轨道交通，由于山势险峻，轨道需要凿洞搭桥，一路上惊险不断。 他们搭的这班轻轨与别的不同，没有车顶，所有人都露天站着，非常拥挤，梦里的沈家山依然是十七岁的模样，他比千千高出很多，用手臂环绕着她，又隔着普通男女间该有的距离。 轻轨正在穿越隧道，车厢里漆黑一片，千千的头刚好位于沈家山心脏的位置，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依然可以听到他那因心动才有的心跳声。 千千听得心都碎了，这样一个人，永远隔着距离，又永远牵肠挂肚，连梦里都无法避免。 轻轨终于迎来光明，千千抬头，发现沈家山正慌乱移开目光，原来，在黑暗的掩护下，他也曾含情脉脉地看过她，她内心一阵窃喜，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家山的心口。 突然，车上的人惊叫：泥石流！泥石流！ 千千终于依依不舍地抬起头，看到大雨倾盆，山洪滚滚而下，轻轨也在飞速倒退，与山洪赛跑。 一路上，居然有人在洪水中撑伞，不紧不慢地走着，有人在教猫咪装死，有人在抢小孩手中的漫画，还有人在提前为轻轨上的人开追悼会。 就在这生命中的最后关头，千千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沈家山，沈家山也终于低头看着她，他们相互凝视着，不再逃避。他们隔得那样近，心跳得那样快，两人都知道，在这危难的时刻，他们在一起，一秒都不曾分开。 终于，沈家山含着泪在千千额头浅吻了一下，千千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岁月静好，哪怕只是最后的岁月。她把头埋进沈家山的胸膛，那种安放让她觉得此生无憾了。 千千说，梦醒时分，她无限惆怅，总是不停问自己，为什么老是梦见十七岁的沈家山？为什么在梦里他永远年少，而自己已经有了皱纹？明明现实生活中，二人早就已经不再联系，为什么还是要做这种终成眷属的梦？ 我很心疼千千，给她发了很多拥抱，我真的能理解她的这种苦恼，要不是因为这些时不时打扰她的梦，我想理智的她，或许早就已经忘记沈家山，开始另一段感情了。可是那些梦那么奇幻又那么逼真，的确很符合千千的气质。我常常劝她，或许你早就不喜欢沈家山了，又或者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沈家山，不过是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梦给害了，就像《牡丹亭》里的杜丽娘一样，情不起所起，一往而深，和书生在梦里相恋，为爱而死，又为爱复生，真是奇幻得很。 她也反思，梦境和现实如此不同，到底是受了文学作品的影响，还是自己在用梦境逃避现实的可悲？ 我们都说不清楚。 其实，我和杨小芮都很羡慕她的智商和在高校的工作，她却羡慕我们能拥有凡俗的生活，她是有精神洁癖的，她只愿享受单恋的梦幻和虚无，而不愿真的在现实生活里，和一个男士一起洗衣做饭、孝敬父母、教养子女。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性格缺陷，还是极致的理想主义，我一向都很敬重理想主义者，他们是这个世界难得的存在。 这就是我身边的朋友们，有光环，也有隐痛，是需要我去倾听和关怀的。 我邀请千千到海源来玩，正好来避暑，毕竟，眼下的长沙就像蒸笼一样，烤得人难受。她或许应该见一见书阳，那个从来不谈理想主义，只是一门心思在尘世努力工作、努力钻研的人，或许，我这个人在本质上是俗气而散漫的，只有书阳那样凡事笃定的人才能真正影响得了她，而且你还很难说清，这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理想主义？ 和千千聊完，也就到了下午上班时间，思绪不得不马上切换到工作中来。掐指一算，我来到海源已经有一个月了，对这里的人和事稍微有了些认识，但今天也有个疏忽，值得好好书写一下。 前几天，尽调人员要求调阅公司三会文件和工商底档的原件，他们可能觉得我是个新人，说不上话，也拿不了主意，所以直接去跟谭总提的要求。 谭总随即就将梁副主任叫到办公室，说了借阅事宜。随后，梁副主任带着档案送到办公室，她本来想在旁边看着他们翻阅，谁知道他们说借几天，她只好作罢。 正因为借阅这件事情根本没有经过我，再加上这几天我还要准备会计师事务所要求的尽调资料，所以我并没有时间对这件事进行跟踪。今天我去还资料，梁副主任就发现，有序号弄乱的，有目录不见的，还有拆掉订书针复印的，大概理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资料理清楚。 我在旁边感到汗颜，虽然这不是我直接犯的错，但是也有一定责任，所以就任由数落。 我想起以前在天捷的时候，我大概也曾经这么数落人，有人来调阅文件，如果恰巧手上还有其他工作的话，一定会抱怨几句：我在公司oa发文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存？你看，还回来的文件皱巴巴的，就用这一次，以后不用了吗？诸如此类，现在想想，其实我完全没必要这样做，因为抱怨了、数落了难道事情就不用做了吗？该修复的文件材料就不用修复了吗？原来，我在天捷曾经如此张扬，虽然并没有像邓雪儿和陈兴一样伤害本部门人的心，但是把其他部门的人心还是伤害了的，除非别人出言不逊，我给予回击，否则，无端指责的确是非常要不得的。 我想，以后做工作还是精细一些的好，不要让人有数落的机会，更不要随意去数落别人。 我把这些事发在千千、小芮和我的微信群里，小芮要我和谐点，不要像在天捷的时候，喜欢针锋相对，喜欢得理不饶人。千千却说，我建议你以后要有点锋芒，遇事不要怕事，做到和气待人，高调办事，不要老想着当老好人，记住，这个世上最讨厌的就是老好人，因为他们没有界限，没有规则，一味和稀泥，最后看似谁也没得罪，但其实是把自己给得罪了，或者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一个人只有做到了外圆内方，就是外表看起来圆融，但是内心有规矩，才能称得上是成熟的人，受人敬重的人…… 好吧，路大教授，你又开始没完没了讲理论了，我还是先撤为妙。 第三十一章 会议气氛 我曾经服务过、参加过、筹办过很多会议，久了会发现，每个企业的会议都是有气场的，或热烈、或冷漠，或轻松、或凝重，如果好好总结一下，说不定会有不小的收获。 今早上参加内部推进会，会议内容是各部门负责人汇报工作推进情况，然后由分管副总进行补充。屈指数一数，自到海源以来，我已经参加过三次推进会了，前两次会场气氛很和谐，一切都按照固定程式在走，并没有哪个部门被批评或者被群起而攻之，我一直以为和谐就是这个会的恒定气场，以此彰显响鼓不用重锤的企业文化。谁知，今天的会议却突然转变了风向，不仅用了重锤，甚至还充斥着看不见的硝烟，现场非常凝重。让我不得不警醒，原来，不只是天捷有骂人的企业文化，海源也有，我必须严格审视自己的工作态度和工作方法，把在天捷积攒的经验全都调动起来，好从容应对今后的工作。果真只有跳槽了才知道，企业从来不会养闲人，再和谐的文化都会有针锋相对的时候，容不得半点懈怠。 事情是这样的，办公室负责人正在汇报工作，突然被一位副总经理打断，他很严厉地说，部门汇报工作不要文过饰非，不要讳疾忌医，办公室这是在汇报工作吗？所说的进度和计划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而且避重就轻，食堂卫生条件和就餐环境根本就没有汇报，这件事已经说过多次了，要增加打饭窗口，要增设餐桌餐椅，一直没改善。每到饭点，工人们要排很长的队，好不容易打上饭了，却发现并没有就餐的地方，还有灭蝇的事情，不要跟我说苍蝇没掉进菜里面就没事，万一哪天出了什么事，谁负得起责任？是分管副总经理，还是行政办公室？ 一番话说得办公室负责人哑口无言，可能是因为会前没有料到，也可能是被突如其来的批评吓懵了，总之，一言也不发。 接下来，其他部门开始说话了，有的说行政办公室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部门，不管是盖章还是领用办公物品，都给人一种求人的感觉…… 有的表示，食堂就餐的确是大问题，有一少部分工人不耐烦排队，就饿着肚子去上班了，这样多危险，万一低血糖怎么办…… 有的认为，苍蝇到处飞，很多人都不想吃饭了，当然有些人是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有地方做饭，中午回到住处去吃，没有条件的呢，要么强忍着恶心去吃，要么就饿着不吃，这对干部员工队伍稳定非常不好…… 办公室负责人完全没有能力招架，不能解释，也不能辩驳，否则就是态度不端正，并且与所有部门为敌，况且他们说的问题也的确存在，只是提出的场合和时机有些匪夷所思而已。 最后，分管副总经理出来辩了几句，他说，食堂增设桌椅和窗口的事情，并不是办公室一个部门就能完成的，办公室只是牵头而已，这项工作的推进还涉及到采购部和工程部，如果东西不买回来，整个事情就是无米之炊，如果买回来以后，工程部抽不出人员来安装，那也会耽误进度，所以希望大家不要把眼睛总是盯在别人身上，要想一想自己部门到底在这个环节的任务是什么，有没有按时保质完成，而不是一味地指责别人…… 本来，这个会议一向很和谐，不需要主持人出来主导进程，但今天很明显，整个会议已经偏离了方向，会议似乎变成了批斗会，主持人只好出来定调，他强调，这个会议之所以叫推进会，是为了共同探讨近来工作的进展和下一步计划，但凡可以在会下沟通的事情，就不要拿到会上来说，这个会的目的是提出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对存在的问题争论不休，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今天的情况。 可是，受破窗效应的影响，接下来的议程终究是没能收回来，依然是互相抱怨和指责，一反常态，也没人出来调停，最后大家都不欢而散。 回到办公室，我想起很多往事。 记得刚到天捷的时候，我参加的第一个会是月度总结会，顾名思义，就是每个月开一次。对于我的到来，邓雪儿和陈兴是最高兴的，因为，多年媳妇熬成婆，他们终于不用去会议室做会场服务了，也就意味着不用挨骂了。 所谓会场服务，其实就是端茶倒水，天捷人爱喝热茶，必须每隔半小时去掺一次水，绝不能让领导的杯子空得只剩下茶叶。那时候，文主任还不了解我，所以对邓雪儿和陈兴推脱工作的事情，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可能是她想要笼络这两位部下，也可能是想看看我的性格脾气，总之，在没有进行任何培训的情况下，我就被急急推进了严肃的会场。 要知道，我其实也是一个内心有傲气的人，跟覃谦逸和路千千一样，认为自己是干大事的，不是来端茶倒水的，但是我跟他们不一样的是，我空有傲气，却没有骄傲的资本，只能默默接受。而且现在回顾当时的情境，觉得自己确实是过于矫情了，端茶倒水怎么了，你家里来了客人，不用招待吗？难道只有笔杆子工作才是高尚的？端茶倒水就是有辱人格？ 可见，年轻时候的傲气有时候也挺可笑的。 但也正因为这点傲气，最后改变了我在办公室的生存环境，虽然我并没有想过要支使谁，但被人支使总归是难过的。 我并不像他们那样，倒了水就跑，而是找个角落坐下来，听一听会议内容。 作为新员工的我，第一次听这样的会其实是十分吃力的，因为不熟悉人员，不熟悉公司业务，也不熟悉公司架构，一切只是云里雾里，但是，毕业于中文系的我，有很好的感知力，我能很明确地感觉到天捷的氛围。 整个会议就是各部门和各子公司负责人汇报工作，在汇报的过程中，他们经常被何董事长打断，因为他喜欢在听到某个关键节点的时候询问几句，加上他不怒自威，自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气场，所以汇报者总是战战兢兢，没有人敢交头接耳，都害怕突然被提到，害怕被批评，总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这就是天捷公司级会议气氛的总调，但凡有何董事长参加的会议，总逃不过这种凝重。 这是我不曾遇到过的，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所以从那天起，我就有了一种自觉，参加会议从不敢走神，如果有事情汇报，会前一定要做好准备，而且汇报时必须声如洪钟，因为气场强大的何董事长最讨厌汇报者声如细蚊。 在天捷的大会，唯一气氛欢快点的只有年终总结和表彰会，但也仅限于表彰仪式，那时候，何董事长会带着经营班子满脸笑意地为获奖者颁奖并合影，其它时候，全程肃穆。 这样的会议氛围虽然严肃，但是有利于树立掌舵者的权威，你不得不承认，一艘船开向何方，水手们或许各有各的看法，但最后的决定权在船长，又或者，其实大多数水手都是盲目的，都在依靠船长指明方向，所以，一个企业，掌舵者至关重要。而且，这样的会议因为大家都精神高度集中，所有有效率，气氛过于和谐的会议，容易吹牛扯谈，忘了正事。 当然，这种会议气氛的弊端是，参会人员会把受的气撒到部下身上，比如文主任就曾经对我们说，我要是因为什么事被董事长批评了，那你们也就跟着倒霉，所以要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不要出纰漏。所以，那时候，部门会议的气氛也不是很好，陈兴就是经常被骂的对象，不过后来的事情告诉我们，但凡被骂的，都是领导最信任的，骂得越凶越信任，不过是些杀鸡儆猴的戏码罢了。 这种状况，要等到很久以后，公司高层变动，新进了一批干部员工，才发生根本改变，但是，天捷人似乎都适应了那种高压会议气氛，突然柔和起来，大家反而觉得摸不着头脑了，可见，一个企业的会议氛围也是一种文化，一旦形成，渗透肌理。 第三十二章 光阴故事 记得小时候，不知道在哪本武侠小说里看到“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后来写作文，就经常用到这两个成语，那时仅仅只知道它们的意思，并没有在生命体验里得到验证，今天突然翻看以前的照片，才真正明白光阴的故事。 今天是周末，闲来无事，打开以前的文件夹，浏览其中的照片，大多数都是十年前的，记得那时候我还没有毕业，书阳用他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了一个普通相机，那段时间，为了让它物有所值，我差不多每天都出去拍照，不外乎拍些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和有意思的人。 看到这些照片，想起那时候简单而快乐的自己，才真正体会到光阴的力量，曾经用过的那些关于时间流逝的词句也终于有了实在的体验。 而照片中的人事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其中有一张记录了书阳刚到天捷时候的房间，那是一个单间，有一张一米五的床，一个单开门的衣柜，一张一米宽的书桌，一把有靠背的椅子，和一台半新不旧的电视机，椅子上放着一个粉红色的熊娃娃，大概有八十厘米高，脖子上扎着蝴蝶结。一看到这张照片我就想起了那段岁月，那只熊娃娃是我在一家饰品店抽奖得来的，那时候大概是买了一支发夹，拿着小票去抽奖，没想到居然中了一等奖，我满面吹风地带到天捷去，一路上，所有的小孩子都向我投来艳羡的目光，如果是平时，我可能会把它送给其中的一个小孩，但是那天，由于终于得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大奖，非常想要跟书阳分享，哪舍得送给别人。如今，这只熊娃娃已经不知去向，大概是某一次搬家被遗忘了，又或者什么时候送给哪个漂亮的小孩了，总之是无影踪了。而我和书阳的生活也在这十年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去的不仅仅是容颜，还有那颗容易愉悦和满足的心。 有一张是在鱼木溪拍的，那年夏天，我暑假回家，提着桶去小溪里面洗衣服，不一会儿，杰宝跟着奶奶也来洗衣裳，他家本来住在半山腰，坐西朝东，刚好和我家相对，只是地势要比我家高很多，后来他们嫌弃运送东西不方便，于是搬到马路边上来了，就在我家下面，地势要比我家低一些了，隔着几亩田的距离。由于我很少回家，又戴着眼镜，他看到我似乎有些害怕，牵着奶奶的衣角躲在她身后，我擦掉手上的水，拍下了这一幕。他奶奶对他说，不要怕，你要向她学习，好好读书，将来去大城市里上学和工作，这样才有出息。我听了她的话，感到十分汗颜，因为总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本事，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同时也并不愿意成为“别人家的孩子”，我一向都是希望自己能平和些，跟村里的小孩子不要有距离，可一旦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只怕会招来孩子们的厌弃。幸好那时候的杰宝只有三岁，听不懂奶奶的话，只是一门心思想要玩耍。为了跟他套近乎，我把衣服洗好以后，就去抓了一只螃蟹，把它装进溪边别人丢弃的饮料瓶里，他看到螃蟹在瓶子里走来走去，便开心得不得了，早把害怕眼镜的事情丢到爪哇国去了。孩子就是这么简单，大人们只要有心，很快就能融入他们的世界。他一直缠着我给他抓更多的螃蟹，我跟他说，螃蟹也有妈妈和哥哥，我们把它抓了，家里面的螃蟹会找它的，我们还是把它放了吧，他就十分乖巧地看着我把螃蟹又放进了小溪里。现在的杰宝已经是十三岁的小伙子了，对螃蟹早就失去了兴趣，也不再跟着奶奶去洗衣服了，他有了自己的玩伴，大概也把我给忘了，而且我和覃谦逸再不是“别人家的孩子”了，如今村里孩子学习的榜样是沈家山，是开着奔驰回家的沈家山。 有一张是在稻穗由青变黄的时候拍的，我跟着母亲去田里看稻谷，当时正是傍晚时分，我看到帅宝的外婆正在追着他喂饭，一只白狗在旁边蹲着，巴望着孩子能掉下点饭菜来，我赶紧按下了快门。那时候帅宝应该只有两岁，他妈妈十九岁就生了他，二十岁领到结婚证以后才给他上了户口，后来小两口去深圳打工了，孩子就交给外婆照看，她是我见过的最年轻的外婆，四十刚出头，平时又很少干农活，说是母子都不会有人怀疑。大概是因为隔代亲，所以帅宝吃饭的习惯很不好，一碗饭大概要吃一个小时，而且必须是外婆追着喂，因为他好动，一会儿去追蜻蜓，一会儿去找青蛙，一会儿又要去摘野菊花，没一刻空闲，外婆宠着他，怕他饿着，到处追着喂他吃饭。如今的帅宝也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外婆陪伴，据说小学时候就到城里念书去了，而且很少再到鱼木溪来，我大概再见他的机会也很渺茫了。 还有优优、欣怡、小霞等孩子，照片里的她们都还小，三四岁的样子，每个人都有着一张肥嘟嘟的脸，并且脸上因为跑跳和玩闹而生出了胭脂红，这样的腮红的确胜过了任何成人在用的化妆品，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果然都是天然的，是转瞬即逝的。 还有我家的黄狗，早在九年前就已经去世的黄狗，照片上的它似乎有些忧郁，坐在一堆刚劈好的细木柴边，应该是母亲刚打回来没多久，上面甚至还挂着绿油油的叶子，它的头仰着，眯着眼，似乎在望着远处的天空，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记得我曾经还把这张照片上传到了网络上，取名叫“仰望”，朋友们都说，真是一只有诗心的狗，如今，它早就已经化成了黄土，唯有这张照片还留着它的英姿。 …… 还有很多照片，它们长期被我遗忘在电脑的某个文件夹里，突然翻出来，回忆也就纷至沓来，让我看到岁月的痕迹和尘封的故事。 果真少时不知词中意，再顾已是词中人。 第三十三章 懒癌患者 办公室桶装水喝完了，我取下空桶，用纱布清洗了饮水机内胆，接着放水冲刷了三次，并用一块干净纱布盖住接口处，然后拿着空桶去行政办公室领水。 这是我第三次领水了，第一次运气好，刚好碰到公司的驾驶员在行政办公室登记车辆行驶里程，他帮我把水从一楼扛到三楼，并顺带着上了水，我内心非常感谢他，因为我刚来，彼此并不认识，他完全是出自一片善心帮助我。 第二次是我自己扛水上楼的，因为同一办公室都是保荐机构的客人，我不能五体不勤，让别人干活，不过他们看到我气喘吁吁的，主动帮忙上水，还说下次他们去搬水就好了。我也真心感谢他们，但下次也是绝不会让他们去搬水的。 这一次，保荐机构的人员都走了，办公室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桶装水搬回来以后，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撕开塑封，尝试着用好几种姿势上水，最后都没能成功，我总结经验，力气是够的，但是身高不够，所以会失败，最后一次差点把饮水机弄翻，加上体力消耗过大，我不敢再尝试，只好硬着头皮去安环部找了一个男同事帮忙，他一路上开玩笑说，三楼不是也有男同事吗？你为什么舍近求远要到二楼来找？我相信，这时候，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士一定会说，因为你帅啊之类的，可惜我并不是活泼可爱的女士，我只是说，因为我实在是尽力了，必须要请人帮忙，最近跟你们部门打交道比较多，所以就麻烦你了。他说，你还真会找，找了全公司脾气最好的部门，我说，那我应该去买张彩票。他换完水就走了，我道谢，并送到楼梯口。 一切办理停当以后，我坐下来，想起了天捷的同事陈兴，一个名副其实的懒癌患者，而且还是晚期。 他其实长着一副非常好看的面孔，浓眉大眼，双眼皮，如果能够凡事勤快点，有担当点，相信人见人爱并不难。 我刚到天捷办公室，他和邓雪儿两个就争先恐后地支使我干活，生怕一朝落后吃了亏。当时的我虽然经常感到委屈，但也知道那些都是一个新人必须要承受的，办公室工作其实是一个真正的熟能生巧的工作，我也是在一切都熟悉以后才体会到的。 那时候，陈兴负责外联，邓雪儿负责内务，二人在接待和会议室管理方面互为ab角。后来听邓雪儿说，本来是陈兴一个人负责接待和会议室管理，但因为有好几次开了视频会，他却忘记关机器，导致投影仪超负荷工作而坏掉。当月，何董事长就扣了文主任的绩效，并且把陈兴叫过去批评了一顿。文主任虽然气极，但也不能把陈兴怎么样，那时候办公室缺员，她需要人手，加上他和公司某位副总经理的关系，只好给细心谨慎的邓雪儿加了担子，让她和陈兴一起负责接待和会议室管理。但是，陈兴却就此得了尚方宝剑一样，当有其它部门预定会议室时，他会说，你跟邓雪儿说，当驾驶员告知嘉宾行程时，他也说，你跟邓雪儿说，当有接待任务，需要会议服务时，他还是说，你跟邓雪儿说。久而久之，各部门开始信任邓雪儿，这两项工作也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她一个人的工作，有时候，她忙不过来，会请陈兴帮忙，他却说，我们都是主任助理，你凭什么指挥我干事情？一句话怼得邓雪儿哑口无言。 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来到天捷办公室，直到现在我都相信，其实邓雪儿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她对我的支使和防备不过是受了陈兴的影响，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不在刚开始的时候就立下威信和规矩，以后只有干不完的工作和挨不完的批评，干得多错得多，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其实，那几年天捷办公室的氛围并不好，总是暗潮汹涌，多半都是因为有陈兴这个懒癌患者的缘故。 比如，办公室只有他一个男士，但是他从来都不换桶装水，每一次都是我们几个女士两两合作来换水，他却心安理得地倒水喝，反观其它部门的男士，从不让女士们搬水换水。如果说办公室这个小环境也就算了，毕竟，从库房搬过来，不需要爬楼梯，女士也不能太娇气，只要力所能及的都应该主动去分担。但是会议室里的桶装水他也从来不管，我们跟他说，会议室上下楼都有，我们没办法扛水爬楼梯，请他帮忙，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是从来都没有付出过行动，最后要么是我们自己组队，要么请其它部门的男同事帮忙，只当没他这个人一样。 比如，公司有一个重要接待，他常常是有前手没后手，安排了驾驶员，却不把驾驶员的联系方式发给客人，也不把客人的联系方式发给驾驶员，经常闹出很多笑话。有一次，会议结束，我在收拾会议室文件材料时，正要跨出大门的何董事长突然问我，是哪一个驾驶员送客人？驾驶员是在车库还是公司门口等？那是我第一次被问及这些事，顿时就懵了，于是赶紧给陈兴打电话，他倒是飞速地来了，但是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小顾，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这点事都记不住。我当时万分委屈，难不成是我失忆了？他什么时候跟我说过？但是，我必须维护部门形象，不能给何董事长和客人留下推诿扯皮、没有担当的印象，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内心却暗自下了一个决定，以后我参加的任何工作，必须考虑周全，就当他不存在一样，要全方位掌握。 所以从那以后，我再没有给陈兴推卸责任的机会，只要我笃定自己没有支援，就会谨慎、周到，而且即使错了，或者有疏漏，也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批评，并且承担后果。所以，我和邓雪儿一样，最后事情越做越多，不一样的是，我克服了自己心内的不平衡和愤怒，也没有把推卸工作的“传统”带给后来的新人。我就当是在锻炼自己的能力，在我是一个职员的时候，我被逼着考虑主任助理该考虑的事情，当我是主任助理的时候，我考虑着副主任的事情，当我是副主任的时候，我考虑着主任的事情，但同时又做到不抢领导功劳。后来，当我有助理的时候，我把自己的工作进行了分工，做到既能锻炼助理的工作能力，又不让对方觉得我只是一个“二传手”，这才在处处都是暗礁的办公室活下来。 至于懒癌患者陈兴，当我可以在多项工作中独当一面了，有他没他就更加无关紧要了，不过他依然摆着老员工的架子，时常支使我做事情，我有空的时候就去做一下，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部头的工作，都是些眼见之功，我没有空的时候，会回怼他，你有手有脚，自己不会去吗？当我第一次这样对待他的时候，他愣了，心想，你厉害，翅膀硬了啊，于是眼睛望向文主任，希望她主持“公道”，可是，一个部门需要吹嘘拍马、奉承领导的人，但更需要实实在在做事的人，她不再偏向陈兴，他也就见好就收了。 而我，也是懂得审时度势和察言观色的，从那以后，果断拒绝陈兴推过来的工作，并且把自己所负责的工作做得更细更好，让他们无从挑剔。 也许，我们都很讨厌工作中的懒队友，他们破坏了小集体的公平和公正，扰乱了局部小环境，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懒队友的存在不也正好给了我们勤快上进的机会吗？试想，如果一直有依靠，谁愿意披荆斩棘去开拓属于自己的天地？ 第三十四章 不可替代 在我初入职场的时候，很羡慕公司里那些“不可替代”的人，觉得他们已经熟悉了公司业务，站稳了脚跟，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可是现在回头想想，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我自己的所见所闻就是很好的例子，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我在天捷居然一共经历了三个直属领导，谁能说自己不可替代？ 我的第一位领导就是文美霞主任，典型的江城女性，漂亮，会打扮，泼辣而独立，当然，更重要的，她喜欢阅读，所以有一般人不具备的说话艺术。她在公司服务年限很长，付出心血也多，公司很多人，包括她本人都认为，她早就该晋升了，却一直没有，所以，我进公司的时候，她大概正处于比较失望的时期，又因为读书多，说话很含蓄，后知后觉的人，完全听不出她在训人。但是，我很敏感，我都听得懂，她布置工作，我从来不敢说个“不”字，不管是分内的，还是额外的，而且都完成得符合她的要求，也从不越过她去向公司级领导汇报工作。越级报告，这是大忌，邓雪儿就是这样被调离的。跟她相处大约一年以后，从她不对陈兴特别偏袒那刻起，我才终于从心理上接纳她，她也才从内心里接受我。其实除开严厉，她是一个特别仗义的人，只要你舍得付出，愿意吃亏，她会特别关照你。印象中，她从来没有说过我一句重话，离职时，还提我为副主任，对这一点，我一直心存感激。而且，她是我见过的，办会能力最强的人，无论是统筹协调，还是待人接物，非常专业而周到。我一度以为，她是天捷不可或缺的人，如果她辞职，公司一定会尽全力挽留，但是我错了，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分管办公室的副总经理只是说了几句挽留的话，根本没有提升职加薪的事情，辞职过程非常顺利。 我的第二任领导毕业于中文系，之前负责党务工作，对公司情况非常熟悉，因为文主任突然辞职，公司便调他来接替。有一回外出刻宣传片，他在车上历数了曾经的光荣事迹，公司的报纸、期刊全是他一手创办的，有很强的保密和档案意识，能写一手好材料，承包了所有文字工作。当时我想，好好向他学习，可是，一个月后，他就辞职了，去经营一家农庄，喂猪养鹅，劈柴种菜，过起了田园生活。他走的时候，把电脑上所有的资料都移交给了我，那时候我只是很单纯地想，这不是现成的学习材料吗？后来才知道，这些活也就名正言顺地归我负责了，从那时候起，公司大事记、档案查阅、整理领导讲话稿也就变成了我的工作。好在当时我对工作有很多热情，一股脑儿欣然接受。现在想想，这是一家企业岗位职责欠明确的表现，因为工作不应该跟着某个人员走，而是固定的某部门某岗位的职责。按理说，这样一个熟悉公司情况的老员工，辞职了是一大损失，但是公司领导似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并认为这是他个人郁郁不得志的外在表现。 我的第三任领导是一个工作狂，对文字水平要求很高，听说有一回，为了一篇报告，修改了五十遍。对我来说，他是一位特别重要的领导，因为是他让我脱离了日常事务，专心做文件起草、档案管理和官网宣传工作，他的专业和严谨一直是我特别敬佩的。那年，负责董事会工作的同事休产假以后，他要我接这块工作，那时正值一个子公司重组上市，请了专业的律师和券商团队做辅导，我边做边学，突然发现，除了办文和办会，我还喜欢董事会和股东会的工作，因为这涉及到一个公司的发展大计，比起务虚的宣传报道更有意义。他退休前是一名公务人员，很喜欢摄影，深入骨髓的喜欢，他是我最聊得来的领导，也是最敬重的领导，我觉得自己和他是平等的，遇到什么问题都喜欢去问他，他也总是乐意解答。我非常感激我的直觉，因为我总是能感知谁是可以不设防说话的人，谁能打趣玩笑，我可以说他脑袋进水，也可以说他假模假式，不管怎样，他总是乐呵呵的，很少看到他有焦虑和忧愁的时候。他后来并没有辞职，之所以不再负责办公室工作，是因为升职了，这是例外。 他们都很优秀，有各自擅长的业务，也有不同的人格魅力，每一个人都胜任天捷办公室主任的工作，每一个人对公司发展都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但是，他们都不是不可替代的人。 也许你会说，那是因为他们级别不够高，中层干部而已，对公司来说，并不伤筋动骨，那我就再举一个例子。 有一年冬天，天捷的财务总监提出辞职，有员工当即表示，我们的分管领导都辞职了，我们怎么办？公司上下一时间笼罩着不安的气氛，许多关于公司财务状况堪忧的流言冒出来，最严重的版本是，公司负债过重，财务总监眼见着资金链要出问题了，精神压力大，所以要走了，而且这种谣言不仅在公司蔓延，甚至还飞到了供应商、客户和银行那里。可见，公司高管辞职，对大局是非常不利的，不仅打击员工的工作积极性，还会对筹融资和经营活动造成不利影响，但是他前脚刚走，大股东就新派来了财务总监，业务水平不在他之下，而且还具有比其更漂亮的工作履历，没用多长时间就完全打开了局面。 可能你又会说，行政和财务人员不掌握公司的核心机密，所以才出现这种容易被替代的现象，那好吧，我再举一个核心技术人员的例子。 在天捷，有位技术人员一共参加了十八项小试项目，七个中试项目，其中有百分之八十都是最高保密级别的项目，关系到公司后期发展和产品布局，最重要的，其中有三项技术跟现有装置的降本增效和技术升级息息相关，如果成功，能大大增强公司主产品的市场竞争力，提高主产品市场占有率。但就是如此重要的核心技术人员，因为为人耿直，看不惯某些领导和同事阴奉阳违、弄虚作假的行为，于是写下万言书，希望公司能够重视。可是公司为了平衡各方关系，最后让这件事石沉大海，不了了之，这位技术人员一气之下愤然辞职，以为会给公司带来震动，熟料，公司立马部署，让其他项目组的负责人分摊他的研发工作，遇到技术门槛高、非他莫属的项目就委托专业的研发公司来做，总之并没有出现山崩海啸的状况。 我曾经和书阳讨论过这件事，为什么公司愿意花更高的代价去做研发，也不愿把那位技术人员请回来？他说，公司要考虑到方方面面，一个一激动就写万言书的人，你能力再强，公司领导也是不喜欢的，一个公司需要的不是有脾气的天才，而是规规矩矩、忠心不二的螺丝钉…… 经历了这么多，我再也没有了要做不可替代之人的宏愿，但这并不代表我不需要努力工作了，因为，抛开此时此地，打开眼界，没有什么事情是不会改变的，没有什么岗位是不可替代的，真正属于自己的是良好扎实的职业素养和处变不惊的自信，这些才是真正的“不可替代”。 第三十五章 火爆脾气 中午趴桌上正睡得香甜，被杨小芮的信息给轰炸醒了，把手机解锁一看，她接连发了十几条语音。 大意是她的几个好朋友相约着到江城自驾游，她因为刚出月子，所以就没去，她们本来是想去放松一下，谁知却遇到了别车事件。 她们因为不熟悉道路，加上江城立交桥又多，一不小心就走错了路，这样就容易左顾右盼，龟速前进，一路上被按喇叭催促是家常便饭。更让她们难以理解的是，有一次，她们需要在十字路口右转，但因为错把直行标线看成了右转标线，等反应过来只有三米左右就到实线区域了，于是赶紧打右转灯变道，在后视镜里看到后面的驾驶员刹车减速了，她们才慢慢把车变过去。谁知，等她们刚转过弯，后面那辆车就故意加速开到她们前面，然后又故意急刹，意欲让她们追尾，幸好她们车速慢，才得以避免。但是事情并没有完，只见前车下来一个中等个子的男士，脸大腰圆，凶神恶煞地说：“傻婆娘，不会开车就不要开车，回去好生生娃儿，后视镜是干什么的？不会看吗？知不知道我刚刚差点就撞到你们车了！”说完仍然不解气，还一颤一颤地跑过来意欲近距离骂架，幸好天气热，车里开着空调，车窗只有一条小缝用来听声音，也幸好她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别车行为给吓傻了，没有及时回击，也就没有激怒男子，他见一车女士一言不发，才骂骂咧咧地回到自己车上，并开车走远了。 女士们这才反应过来，她们把车停在安全地带，开始讨论刚才应该给予怎样的回击，要知道她们都是语文老师，平时一个个口才了得，对付调皮学生很有一套，哪里吃过这种哑巴亏，一个个都懊悔得不行。 小芮问我，江城人真的脾气都这么火爆吗？ 我说，那当然了，每年最高气温能达到四十度，白天晚上从来没有温差，又经常爬坡上坎，你说他们不暴躁，谁暴躁？ 我当年新手上路，在一个路口直行，一心只盯着人行道和前方，没注意有一辆左转车速度很快，没有任何预感就跟其亲密接触了。对方是一个小伙子，开的是商务车，把座椅全都拆掉了车上装着百货，看来他经营着一家超市。那时候我完全被吓懵了，想都没想就把车开到了路边，并打起双闪，对方要比我有经验多了，拍好照片后才把车开到安全地带，然后问我，是报警还是私了。对方的淡定从容和胸有成竹，让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学错了交规，在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不是转弯车应该让直行车先行吗？见我一言不发，对方报了警。 电话接通后，交警询问了事情经过和现场状况，当听说没有人员受伤后，便让我们双方交换驾驶证副页，然后各自把车开到交警队。 在交警队门口，对方看到我车后贴着的“实习”字样，气不打一出来，狠狠地把我骂了一顿，说我速度快，说我油门刹车分不清，耽误他做生意，总之就是这次事故的罪魁祸首，我那时可能还没有缓过神来，依然三缄其口，没有和他吵起来，我甚至都做好了赔偿对方的心理准备。 这时候，一个戴眼镜的交警出来了，小伙子抢先一步，声音提高八度，说我超速，说我把刹车当油门，就是一个马路杀手。我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应，心想，糟糕了，摊上事了。 谁知交警却说：“你先不要说别人，没有红绿灯的时候，转弯车要让直行车，你不知道？她有没有超速，有没有把刹车当油门，我们一看监控就知道了，但是你要记到，哪怕她真的超速你也应该提前预判，别人违反交规是别人的事，你性子那么急干什么？” 后来交警调取了现场监控，证明我并没有超速，也没有把刹车当油门，只是因为新手上路，没顾上看路口情况，他对我说，你以后要记到，别说是没有红绿灯的路口，哪怕是有灯的路口也要注意四处观看，说不定有人会闯红灯，总之要确保安全了再走，我赶忙点头说好。 他又对小伙子说，这次是你全责，不要委屈，更不要发脾气，好好走保险，给别人把车修了，赔偿别人的误工费和交通费，以后要记到转弯让直行，不要当马路是你家的，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然后，交警开具了责任认定书，让我们自己协调后续的修车和赔偿事宜。 我把车开去4s店，店里看到交警的判定后便通知对方的保险公司定损，但是那家保险公司未开通打款给第三方的业务，所以维修款既不能直接打到4s店，也不能直接打给我，必须是参保人上传发票后，打款给参保人。于是，4s店就建议我让对方到店付款后再开发票，三天后，4s店打电话说车修好了，对方可以去结账了，于是我打电话给小伙子，谁知他却一直说自己没时间，这一拖就是两个星期。当时，我处于非常被动的位置，幸好4s店并没有催促我去提车，要不然就更抓狂了，因为很明显对方一直都意难平。他的母亲甚至专门打电话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是傻婆娘，是瘟神，也就是在那时候，他们终于把我激怒了，我说，行啊，我自己去付钱，开了发票就是不拿给你们，我也采用“拖”字诀，那么，你们的车就永远是事故车，来年就过不了检验，肯定更影响生意吧，我本来还觉得自己是新手，开车难免顾头不顾尾，心里抱歉得很，也不打算要什么误工费、交通费，只要能把车修好就行，这样看来，你们是完全不服交警的判定，那咱们就耗着吧，反正我不急……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要耗一两个月，甚至更久，谁知，我这一发火，他们马上就愿意配合了，真是天下奇闻，文明解决不了的事，一冒火就出现了转机？我也就顺坡下驴，了了这件糟心事。 小芮听我说了这件事以后，总结道，难怪同事们会遭遇别车事件，原来不是个例，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江城人真了不起，能把小羊咩咩变成狮子吼，要知道，以前同学欺负你，你只知道哭，从来不敢骂回去，更不敢打回去，这回在江城算是得到锤炼了。 仔细想想，小芮说得不错，以前我的确是个怂人，前怕狼后怕虎，低眉顺眼的，现在的我，敢于表达，敢于承担，这其实是非常好的改变，因为我一直都很讨厌自己的“讨好型”人格，我希望自己能带点锋芒，但是切不可向骄横嚣张、无理取闹方面发展，所谓火爆脾气，如果有理有据是可爱的，是正当的，甚至可以说是勇敢的，但如果无理呢？那就十分惹人厌弃了，甚至是可憎，万不可成为这样的人。 第三十六章 人性枷锁 早上起来看到一篇文章，标题非常吸引人——《你不想吃挣钱的苦，就一定会吃婚姻的苦》，它之所以能在当时诱惑我读下去，估计跟最近的状态有关，我的确有些厌烦工作了，每天开车跋涉，不仅睡眠被挤压，还增加了额外经济支出，更重要的，增加了个人及家庭的安全隐患。有时候不免不负责任地想，反正工资也不高，不如辞职回家，专心阅读，安心写作，因为这样无休止地连轴转，不知道哪年哪月才有精力写出具有建筑美的文章，我感觉目前的书写太碎片化，属于随笔或者散文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说，而且经常写到后面忘了前面，将来说不定会出现人物姓名和性别对不上的情况，果真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心里对写作的那团火已经不再热烈，只怕有一天会冷淡下去，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状况。 幸好，我看到了这篇文章，有两个小故事对我触动很大。 文中说，前不久有一则新闻说一男子因为过路费不够，妻子又不愿意问自己父母要钱，他一气之下就把女子和一岁多的儿子抛在了高速公路上，直到第二天，岳父岳母转来400元钱，男子才把母子俩接走。文中并没有说明女子是否有工作，但是从整个事件来看，她至少是没有余钱的，要不然她可以自己付过路费，再不济，被抛下后，可以选择自己搭车去目的地，而不是等着丈夫来接。整个事件，抛开男子人品低劣不说，作为女性，我开始反思女性收入与婚姻和个人理想之间的关系。 我的母亲一直跟我说，不管钱多钱少，女性一定要有自己的收入，否则，慢慢地，你不仅会被丈夫瞧不起，被社会瞧不起，甚至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我一直相信她说的话，所以每当被工作所累，总能咬紧牙关挺下来。不只是长辈，这个社会也在告诉我们，如果你不工作，没有稳定收入，当家庭破裂时，甚至都拿不到孩子的抚养权，即使拿到了，也给不了他（她）更好的物质保障，这是家庭伦理层面的，还有个人追求层面的，比如路千千，为什么她没有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我和小芮依然羡慕她？因为她活出了自己，她保障了自己的物质生活，更实现了人生理想，不依附于任何人，虽然孑然一身，但是她不会因为钱而被伤害，比起那些为了谋生而谋爱的女性是不是自主了很多？ 另一个故事是婚姻配对实验，某经济学家发起的，虽然残酷，但却道出了婚姻的本质和真相。这个实验没有爱情和才华，可能这些并不能明码标价，也可能这世上的很多婚姻都是不谈爱情的。 工作人员找到100个人，男女各50人，并在每个人的背上贴上从1到100的标签，上面的数字代表他们各自的价值，工作人员让他们自行寻找一位异性配对，两人价值总和就是他们的奖金。有趣的现象出现了，处于数值顶端的人成为香饽饽，只需要按照喜好选择对象即可。数值小的根本无人问津，有的只好跟同样数值低的人配对，有的为了获得奖金，不惜以“三七分”或者“二八分”为代价，与数值高的人配对。 这就是这个实验的残酷所在，数值低的人要么和同样数值低的人抱团取暖，成为“贫贱夫妻”，要么和数值高的人达成不平等条约，失去控制权。 我读到这里，最先想到的是，发起这个实验的经济学家真毒啊，完全打破了那些关于婚姻的浪漫幻想，但又是那样真切，不由得你不思考，童话里，王子和灰姑娘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现实中，却有许多另外的版本，似乎并不那么简单，也不那么幸福。 我把这篇文章复述给书阳听，他说，有些人就是喜欢通过写一些文字来贩卖焦虑，偏偏还有你这样的人相信，取那么一个惹眼的标题，但实际上文章并没有什么营养，你看你就不存在这种问题，如果哪一天你辞职在家，没有吃挣钱的苦，我也不会让你吃婚姻的苦的，所以啊，不要相信那些。 听他这样说，我并没有像《喜剧之王》的柳飘飘那样，当听到“我养你”时生出了感动，相反我觉得，这个时代真是矛盾，会什么书阳不能放弃工作在家？为什么他就不能一边不吃挣钱的苦，一边享受婚姻的甜？这个问题，恐怕他从来都不会去想，因为他的出厂设置就是，我是男子汉，我是顶梁柱，我要养家糊口，我要当家庭的依靠，所以关于吃哪一样苦的选择根本就不存在。可是，相反的是，我的设定里是有回归家庭这一项的，不管是出厂设置的，还是后期修改的，总之只要我冒出过不愿工作的想法，就证明我已经激活了这个设置，产生了依赖思想，已经走向危险的边缘。 为什么我会认为回归家庭是在向危险靠近？大概是因为这个社会还没有完全承认家务劳动和家庭教育的价值，没有人会把这些付出折算成薪酬，也就无法体现和工作同等的价值，这才是事情的根源。 有了上面的思考，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最近对待工作的厌弃情绪，也许我并不是真的为了安心阅读写作？因为前段时间辞职在家，有大把的时间，也没见我写出几个字，而且，写作不能闭门造车，没有实在的生活经验，很难写出货真价实的文字。工作着，记录着，这才是最好的方式，而且，我不能老是拿写作当借口，要知道，有些想法总是太飘渺，而工作和工资却是实打实的，它足以让一个人维持有尊严的生活，当物质和能力积累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自主选择何时工作，在哪里工作，是否要工作，而不是被动谋生。如果不努力寻求改变，让自己一直生活在不能自主选择的桎梏里，最后只好怨天尤人或者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造成压抑而畸形的亲子关系，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万不可再抱怨工作烦累了，因为没有哪一行是容易的，真正活少钱多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的工作是没有的。有时候想想，或许我们该庆幸，因为爱情和婚姻是无法通过单纯的个人努力就能获得的，它需要两个人配合，但是工作不是，只要你努力，总会有收获，或多或少。 第三十七章 冲灵之恋 中午休息，我在电脑上找到《笑傲江湖》的链接，由于这篇小说已经阅读过多次，非常容易就能找到自己想看的章节，早上听到陈奕迅的那首《红玫瑰》：“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就想写写令狐冲和小师妹。 对于令狐冲来说，小师妹岳灵珊就是那得不到的，永远刻在心里，与往日的时光一起被怀念，被珍藏。 我第一次读《笑傲江湖》是在高中时代，宿舍有一个同学常常如痴如醉看金庸小说到半夜，有一次周末，我特别好奇，就跑到她床上，想和她一起看《射雕英雄传》，她不愿意两人一起看同一本书，于是从枕头底下取出来皱巴巴的《笑傲江湖》，丢给我看。她当时的床在上铺，我嫌回到下铺麻烦，于是赖着不愿下去，她无法，只好答应，还说就当是宝黛共读西厢。 那时候总觉得时间宝贵，我翻书的速度特别快，囫囵吞枣地看完了全书，只对小师妹思过崖送饭有点印象，而且，那时候不懂爱情，受《新白娘子传奇》影响，以为所谓爱情，就是付出和报答，所以想当然地以为令狐冲最爱是任盈盈，小师妹不过是生命里的过客罢了，而且她结局多惨啊，母亲去世了，父亲是个伪君子，丈夫练了辟邪剑谱，不男不女，她最后还死在丈夫手上，实在是无法引起我的注意。 相反你看任盈盈，一个完美无缺的人，黑木崖的大小姐，武功高强，善解人意，作为女主角，却非常意外地没有感情纠葛，对令狐冲死心塌地，最后还和令狐冲成了亲，不管是报恩还是倾心，总之是人生圆满了。 只是遗憾的是，我翻得那样快，都没有好好欣赏大侠的手笔，没办法，高中生活紧凑，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看“闲书”。 直到大学上中文系，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看小说了，进图书馆的第一天，就去借了金庸全集，首先看的还是《笑傲江湖》，大概是喜欢令狐冲潇洒不羁爱自由的性格吧。 这一次，我却看出了不一样的感受，任盈盈的确是十分完美的人物，是理想的贤妻，她懂得取舍，懂得权衡，宽容而大气，可无论怎样完美都无法掩盖她的遗憾：令狐冲对小师妹始终无法忘情，他从来都没有像思慕小师妹那样爱过她。无论金庸怎样撇开对她吃醋的描写，我始终觉得她是有不甘心的，虽然在青纱帐外，盈盈觉得令狐冲终于移情自己了，但金庸和读者都明白，令狐冲对小师妹的情意没有那么容易消除。再仔细品读那些二人相处的片段，满纸都是付出和报恩，就像许仙和白娘子一样。我也是直到那时才开始反思，白娘子比许仙多了一千多年的阅历，而且还有超凡的法术，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见得是纯粹的心动吧，爱情中的男女，应该像罗密欧和朱丽叶，梁山伯和祝英台，热情奔放，不计后果，因为越是理智的爱情，就越脱离爱情本身。 再看看小师妹，令狐冲对待她是非理性的，是热烈的，是痛彻心扉的。 书中描写了许多令狐冲千方百计讨小师妹欢心的场景：小师妹想要摘天上的星星，他就抓萤火虫放在她蚊帐里；小师妹喜欢玩耍，他就陪她一起在瀑布里练“冲灵剑法”；小师妹要过生日了，他就每天去绿竹巷学琴，好为她抚琴一曲；嵩山大会，小师妹挑战各派剑法，令狐冲见她新婚燕尔却闷闷不乐，于是和她比剑，二人想起昔日在华山的欢乐时光，把“冲灵剑法”舞得煞是好看，最后，为了让小师妹胜出，他不惜让剑刺伤自己…… 再看看那些令狐冲为小师妹神伤的片段，对我来说，第一个比较深刻的场景是在思过崖，令狐冲被师傅惩罚，让其在思过崖思过，可我觉得，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地方，也是悲剧开始的地方。小师妹给她送酒送饭，并且陪他用餐，陪他说话，他每天除了练功，就是等小师妹，满纸都是期待和满足，同时，他又是光明磊落的，虽然喜欢小师妹来和他作伴，但是为了她的声誉，常常催促她离开自己下山去，还有一个小细节，当听到小师妹要一直陪他在山上思过时，他一时心动，很想把她拥入怀中，但又怕亵渎了她，所以放弃了。这一段心里描写十分细腻，非常精彩，写出了那种情到深处的呵护。可是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令狐冲听到小师妹在下山时唱了一首新歌，不再是先前的陕西曲调，而是福建山歌，他当时心如刀绞，敏锐地感觉到，小师妹已经心有所属了，试想，若不是整日挂在心坎上，谁又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另一个人的微妙变化？ 第二个比较深刻的是雪地里的一个场景，那时候为了疗伤，令狐冲、任盈盈、任我行还有向问天，他们四人手牵手站在雪地之中，雪花落在他们身上，甚至把头发、眼睛、鼻子、衣服都盖了起来。这时候小师妹和林平之来了，小师妹顽皮，在四个“雪人”身上刻了字。后来，来了一个汉子调戏小师妹，令狐冲忍不了，露了面，接过小师妹扔过来的长剑，作势要砍掉汉子，最后却停在了半空，他低声问汉子，雪人身上写的什么字，当他听到“海枯石烂，两情不渝”时，只感到胆战心惊、丧魂落魄，要知道前不久，他刚跟任盈盈甜言蜜语，以命相托，能让令狐冲如此伤心难过的，怕是只有小师妹了。 还有就是小师妹去世的场景，金大侠给这一回取的名字叫《伤逝》，在弥留之际，小师妹又唱起了那首福建山歌，此时，令狐冲感到胸口如受重击，他想起当日在思过崖上心痛如绞，就是听到这首歌，小师妹至死最爱的人还是林平之，令狐冲觉得整个世界忽然间都死了，想要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想必，虽然小师妹一直不曾回应令狐冲的爱情，但是他从不掩饰这份情意，他对她的感情，天下皆知，她离开了，他也跟着心死了，这就是二人情感纠葛的最终结局，那种失去心爱之人的悲痛让人不忍卒读。 可是，心动又神伤，这才是爱情本来的样子。 就像很多人说的，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发现，真正的爱情是一场病，病愈了就会产生免疫能力，所以令狐冲再不会像第一次那样爱一个人，他最终会选择不那么爱，也不那么痛的任盈盈。 你觉得遗憾吗？残酷吗？可这却是金大侠告诉给我们的真相，成人童话也会有尘世的悲凉，现实的无奈。 第三十八章 怅然若失 昨天收到天捷发的最后一个月工资，看着那条银行动账提醒，我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并第一次强烈意识到，这是与天捷最后的联系了，从此真的就一别两宽了。 然而，我并没有后悔离开，我所怀念的是那些在天捷的岁月，以及熟悉的同事，据说天捷为了保障资金链，已经拖欠员工四个月工资了，我本以为还会等下去，并且也乐意这样的等待，就当是跟天捷还保持着联系，但是收到昨天的短信，这点最后的念想也没有了。 怀着这种惆怅的心情，我试着跟以前的同事联系，聊一聊眼前的工作和生活。 他们当中，最淡定的当属赵姐和燕姐，因为她们已经办理了退休手续，上班不过是因为嫌弃退休生活太不规律，影响身心健康，如果天捷真的走到了破产清算的地步，她们俩毫无后顾之忧。尤其是赵姐，以前散步的时候，她总跟我说，以后不上班了，她一定要把万水千山走遍，把各地的美食尝遍，然后写一个旅行札记，或者制作一部纪录片，类似于《舌尖上的中国》那样的，不过不为了发表，只是单纯留作纪念。我很羡慕这样的设想，因为这是一个十分浪漫的老年追求，现在的我徒有羡鱼情，毕竟还有那么长的职业生涯需要走，这种周游列国、走过千山万水的想法完全没有办法实现。 不担心工作的是和我年龄差不多老牛和老林，他们已经落实了下一份工作。老林是学法律专业的，已经确定要去一家律所了，他的师兄是合伙人，并承诺几年以后，只要公司业绩好，老林工作能力强，就让他成为合伙人，这是老林上学时候的梦想，如今终于要实现了，他说起这件事，微信聊天界面全是感叹号，可见心情之激动，另外，他还在和朋友一起创业，关于猫砂的项目，听说前景很好。老牛就更不用说了，他是学美术的，通过十多年的职场积累，他现在不仅拥有扎实的绘画功底，由于创办绘画培训班的经验，还具有超强的管理才能，已经有人联系他去当培训学校校长了。听他们说起以后的职业规划，我感到很高兴，因为在他们身上完全感觉不到那种大厦将倾，无依无靠的痛苦情绪，相反，他们是轻松的，对于他们而言，天捷的工作就是人生的历练，那些学到的东西，一辈子都跟着自己。 比较发愁的是小陈和小金，他们还很年轻，一毕业就来了天捷，虽然已经有了两年的工作经验，但他们并没有信心现在就另谋出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还不曾独立承办过一次大会，没有独立完成过文件或纪要起草，也没有对行政行业和公司治理有充分的认识，一切都还在学习中，还不具备跳槽的业务水平，也还没有做好相关心理准备。我安慰他们，虽然现在天捷遇到了困境，但这时候恰恰是最锻炼人的时候，文件和会议会增多，人心会浮躁，如果这时候能静下来完成手上的工作，会有不小的收获。如果将来天捷改革自救成功，你们就是新一轮意义上的老员工，如果真的走不下去，那么你们在这个过程中积累的经验，一定会为下一份工作助力，所以，如果真觉得自己不敢辞职，留下来也是有意义的。 目前最焦虑的是小楼，因为她和我们一样，已经步入中年人的队伍，上有老，下有小，还要供房供车，经济压力非常大，但又不比老牛和老林有专长，也不像小陈和小金，年轻就是资本，她所有工作经验的积累，只是与天捷有关，并不具备普遍意义，如果有朝一日脱离了天捷这个管理系统，可能会很难适应。其实她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如果去创业，绝对能吃苦，也具备一定的管理能力，可是，她的家庭不容许她做没有把握的决定，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在天捷待着，一边抱怨，一边上班，经常发朋友圈调侃自己目前的状态，比如上班如上坟之类的。其实，这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天捷很多人都是这种状态，想要改变，但是力不从心，因为他们在往日的时间里，只是适应了天捷，并没有将自己的业务往纵深处探索，所以当意外来临，不敢轻易改变，也不能从容应对。 还有陈兴，听小金说，他依然在做主任助理，依然负责外联和接待方面的工作，在事业方面，似乎并没有多大追求，工作态度也没有任何改观，不过听说去年他家里获得了巨额土地征收款，不仅还完了房贷和车贷，甚至还在天捷附近买了一间二十平米的门面，他父母正做着酸辣粉的生意，临近写字楼，生意很好。我常常说他是懒癌患者，但是现在看来，他是真正的懒人有懒福，你羡慕吗？觉得人生惨淡吗？没办法，世界就是这样的，有些人过生活，完全不用吹灰之力，而有些人，即使拼尽全力也还是举步维艰，谁又说得清？但也有同事私下议论说，父母开面馆挣钱，那是父母的积蓄，跟他有什么关系，像他这样懒，迟早会坐吃山空，再多的拆迁款也填不了他的坑……我曾经也非常看不惯他那种对待工作的态度，但是，现在我离开了，跟他所在的江湖没有任何关系了，也就放下了，其实他身上也有一些好的品质，比如，心理素质特别好，无论受到怎样的批评，都能坦然处之，也没有跟人红眼对峙的时候，整个办公室，包括辞职离开的那些同事，只有他能做到。你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种能力，不管是真淡定，还是压根儿不在乎，总之，他有那种泰山压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气场，无人能及。 跟他们聊完，我先前的愁绪消解了很多，知道他们都有了各自的打算，不管是继续留在天捷，还是迈出改变的脚步，我相信，只要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就像我一样，只要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就可以做到不犹豫，不后悔。 人生广阔，一时的失意算不了什么，一时的摇摆更加无关紧要，临到每个人，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下午参加了海源的考评会，得出一个结论，如果涉及到绩效考核，一定要去参会，否则，被扣分了也没有机会辩解，当然，有些人可能比较淡定，并不在乎一分两分的。我就更不用在乎了，全是关于ipo和筹办会议的事情，无法像产量、销量和成本那样量化，只需要按部就班推进自己可以掌控的工作就好，因为评估报告和审计报告什么时候定稿，创立大会什么时候召开，保荐机构什么时候提交资料，都只是一个大概的时间表，并不能明确，还涉及到很多不可知因素。至于最后ipo能否成功，也是一个未知数，只有走到那一步才能见分晓，成功了，我不会因此加分，失败了，也不会因此扣分，因为最后的结果并不是我可以左右的，ipo是名副其实的领导工程，一切工作节奏都是依据董事会的步调，并不由哪一个人，哪一个部门主导。我的压力并不在这些绩效考评上，而是在业务精进方面，我希望自己能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证券金融方面的知识，在工作中力求做到，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 这是一个成熟的职场人应该做到的，无论是为了公司还是为了自己。 第三十九章 克服嫉妒 刷朋友圈，看到小夕的妹妹和妹夫正在普吉岛旅游，一个娇小妩媚，一个高大细长，有酷炫的墨镜、飘逸的纱裙、蓝蓝的海水和无垠的沙滩，九宫格照片底下全是点赞的和羡慕嫉妒恨的，我刚点完赞，就收到了小夕的信息。 她说真不知道妹妹和妹夫哪里来的底气到处旅游，每年出国游一次，国内游二十多次，相当潇洒，完全不像背着车贷、房贷和借款的人，有种既羡慕又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我跟小夕说，我也挺羡慕他们的，虽然收入并不高，负担比较重，但是他们却能一直没心没肺地生活着，房贷和车贷眼见着要断供了，就问你借，而你呢，一年到头是真正地将“966”贯彻到底，他们只知道你收入比较高，却不管你平常超负荷的付出和巨大的工作压力，不知道他们是装的，还是真的没想过，哪有有老板是做慈善的，高薪酬就意味着高付出。 给小夕发过去以后，十几分钟都没有得到她的回复，我立马就后悔了，难道她生气了？哎，我又发表戳人心窝的言论了，这种恶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要知道，我们不过是大学同学关系，她们可是嫡亲的姐妹，我不该说这些话让小夕讨厌。 什么友直友谅友多闻，我不过是个损友罢了，《弟子规》上说“人有短切莫揭，人有私切莫说”，为什么知道这么多道理，事到临头却做不到？ 正沮丧着，谁知小夕回信息了，她说，刚刚去审核了一份合作意向书，里面有一些关键的条款需要双方再切磋，所以没能及时回复我的信息，她说她也知道妹妹和妹夫年轻好玩，但都是成年人了，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说她了，谁让自己下不了狠心呢，工作中的杀伐决断完全不能用在姐妹关系中，只要她一撒娇，立马就缴械投降了，都是命，一物降一物。 听她这样说，我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她并没有生我的气，我也不算是挑拨姐妹关系，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不过后来想想，我这是典型的嫉妒心理，不深入挖掘是看不到的，其实我很嫉妒小夕妹妹的生活方式，虽然压着几座大山，但是每天都是开心的，仿佛这世上所有的糟心事都与她无关，反正天塌下来，还有一个能干的姐姐兜底，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相反，我这样的人担忧的事情就太多了。 别说出境游，就算是国内游也常常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成行。 其中最烦恼又最有说服力的一条原因是，我的父母还在鱼木溪面朝黄土背朝天，我凭什么到处逍遥快活？当然，这句话并不是我原创的，因为我没有这个水平，它的知识产权归覃谦逸。记得有一年，覃谦逸正在读研，暑假，他们班上组织去秦皇岛游玩，自愿报名，自愿承担费用，最后统计下来，除了十几个出身农村的孩子没有去，其他人全都去了。后来，我们在溪边的柳树下纳凉，覃谦逸无意中说起此事，我和千千听说以后，睁大眼睛问他为什么，多好的机会啊，又不是出不起旅费，平时做家教的收入完全够了啊，说不定还能和喜欢的姑娘培养感情。覃谦逸当即就说，我这样的家庭状况，哪有资格抛下父母去旅游？更不要说校园爱情，这些都是奢侈的。后来大家都沉默了，只剩下静谧的月光和水中央悄悄钻出来的螃蟹。 我当时十分赞同覃谦逸，也终于为拒绝跟同学出游找到了最佳借口，而其实，体谅父母的不容易，只是一半的理由，还有一半原因是，我没有漂亮的衣裙，拍不出好看的照片，去了也只是陪衬，还不如不去。 现在想想，这条理由看起来神圣不可击破，但仔细分析，太冠冕堂皇，只是为了掩饰虚荣和自卑，一切只是我们自己的心魔而已。我相信我父母以及覃谦逸的父母，都会支持我们去周游列国，虽然除了外出打工的人，村里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鱼木溪，所谓故土难离，他们都还保留着农耕时代的思想，但是他们是希望我们有别样生活的，他们常常为不能给我们创造好的物质条件而愧疚，希望我们能够挣破家庭的藩篱，过自由的人生。如果他们知道，我们以这样的理由来掩饰敏感的自尊心和不该有的虚荣心，从而放弃与同龄人玩耍的机会，他们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嫉妒小夕妹妹的原因，她的生活里，没有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没有过分敏感的自尊心，更没有对乡下父母的愧疚之心，她认为，父母养孩子长大是应尽的义务，是必须承担的责任，根本不需要孩子报答，但凡要求孩子报恩的父母，都不是好父母，孩子也不应该有任何心理负担，心安理得接受就行了，不要有任何道德层面的压力，至于后来问姐姐借钱，反正又不打算赖账，迟早都是要还的。所以她能安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任何选择都可以和原生家庭无关，任何决定都只是自己的决定，晒着自己的幸福，过着自己的人生。 这是比我们更年轻一代人对亲子关系的看法，看似冷冰冰，但是更有界限，不像我和覃谦逸，常常把父母之恩和享受生活强行拴在一起，二者不仅不可以兼容，甚至还是互相对立的，似乎但凡我们只要在物质上奢侈一点，就是对父母的背叛。 更不可思议的是，我们的肉身跨过小溪，走出山川，但是灵魂却不曾跟着一起出发，它滞后了很多年，依然被那片与世隔绝的土地滋养，所有的活动轨迹都打上了鱼木溪的烙印，以至于后来在城市和肉身相遇，彼此无法安放。 很多人说这是敏感多思之人的宿命，就像那首林黛玉写的诗——“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同样的，我和覃谦逸这样的人，受种种束缚和牵绊，无法自由自在过一生，我们可以羡慕那些潇洒不羁之人，但是却没有权利指责他们，因为，每个人都在探索独特的人生路，你不能因为别人跟自己不是同路人就挖苦、诋毁别人，要克服自己的嫉妒心，接纳不同的人生理念。 第四十章 好好告别 听说天捷的某高管提出了辞职申请，还没等董事会批准就开始不上班了，根据章程规定，高管的辞职申请在没有得到董事会批准前，必须继续履行相关义务，不知道是何原因，导致他如此不顾及“善始善终”，要知道，当时我辞职，他可是狠狠地奚落了一顿。 当我递交辞职申请三天后，公司就已经对我辞职理由和今后的去向传得沸沸扬扬，但我向来是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的，毕竟在办公室工作那么多年，什么流言没听过，日子久了，就当没有听到一样，虽然我并不是智者，但还是希望那些流言能到我为止，所以轮到我自己也就没有那么在乎，再说，反正都是要离开的人了，又惧怕什么呢？但是这位副总经理的一番话还是让我心里难过了一会儿。 那天，我在走廊上碰到他，他问：“你怎么还在上班？不是已经辞职了吗？” 我笑着说：“我还是要站到最后一班岗啊，等接手工作的人熟悉业务了，我再走。” 他说：“我以为你早就跑了，听说你家李书阳自主创业，还缺一个ceo。” 我云淡风轻地说：“创业可能只是大家对他的期望吧，其实他缺的实在是太多了，不仅仅是ceo，还有cfo和ufo。” 说完我们就各自走开了。 如果是在平时，我一定不会这么敏感，这么难过，但那是辞职的关键时期，既舍不得又想要赶快办理好手续，早点结束这种尴尬的境地。那时候，我最想听到的当然是公司领导或同事能道一声祝福，如果做不到微微笑一下也可以，但至少不要出言讥讽，我不过是因为一些个人或者家庭的原因想要辞职，又怎么当得起要去当ceo的嘲讽？ 幸好，我的主管领导看到我心意已定，十分理解我的处境，常常喊我去他办公室话话家常，并且提一些我工作方面的建议，希望以后能改进，最重要的，他是真心祝福我的，希望下一份工作能够称心如意。 想起有些同事，我已经幸运很多了。 记得有一位同事，四年前，她从部门经理的职位上辞职，原因是刚出生的小孩没有人照顾，当时她提出申请时，主管领导说还真把公司当成妇幼保健院了啊，刚修完产假就辞职，算得真精明，最后，面无表情地签了字。这样的态度让她无地自容，她说，要不是想着还有一个月的工资没有发，肯定会当场翻脸。去年腊月，她当年的主管领导辞职了，接手她工作的部门负责人也辞职了，人力资源部门便联系她，问她有没有继续上班的意愿，她考虑到孩子已经可以上幼儿园，加上婚姻不顺，她已经做单亲妈妈一年多，再不工作，生活压力会越来越大，于是同意回天捷。还是先前的岗位，薪酬按照目前的体系计发，算下来，比之前的月薪只多了三百元，她本来不太满意，但是考虑到已经好几年不上班，怕业务能力有所退步，于是就答应了。 到了公司才发现，如今的天捷今非昔比，颓丧的气氛很浓，而且后来她发现，公司一直在拖欠员工工资和保险，她犹豫着是不是要辞职，刚巧，此时她的一个校友从一家上市公司辞职，为了能顺利交接工作，这个校友推荐了她，月薪是天捷的两倍，考虑到单亲家庭的实际压力，她最后做了决定，接受校友的推荐。 据说她的辞职过程非常艰辛，一是因为她的工作没有得力的人马上接手，二是公司有人私下议论，说她二进二出脸皮太厚，给在职和离职员工都造成了恶劣影响。 这边天捷的辞职流程走不动，那边上市公司又催她赶紧办理入职，说一个萝卜一个坑，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所以她等不到一个月后自助离职，也不愿意跟天捷闹僵，毕竟后面还有转保险、档案和组织关系等事情，最后，她不得不牺牲自尊心，声泪俱下痛诉自己作为单亲妈妈的难处，这才得以完成离职手续。 还有一位同事，负责统计工作的，为了做图表和ppt经常加班，年底评选劳模，十一个部门共有三个名额，员工们以纸质方式不记名投票，她的得票数是第三名，但是最后却榜上无名，据说是被同部门同职级但是善于走上层路线的人给顶替了，部门领导给的解释是，劳模不仅看票数，还要看领导的印象，就像大学里最终成绩是卷面加平时得分一样。她感到很委屈，一怒之下就递交了辞职申请。这下就热闹了，部门领导天天给她做思想工作，说统计的工作其实是很锻炼人的，之前那位同事也慌了，指责她不负责任，要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她的工作很明显就全是她的了。但是一切都晚了，她去意已决，并且只是把工作列成简单的条条框框交接，没有做任何文字说明。 她并没有下一份工作等着去报到，所以最后耗满一个月，自动离职了，离开时，牢骚满腹。 想起她们的事情，我着实觉得自己遇到了好领导，整个过程要顺利得多，虽然那些煽情的挽留话语曾让我感到愧疚，但始终都没能改变我要离开的决心，而且我当时并没有找好下一份工作，有足够的时间用来交接当前的工作，甚至决定教会接手人员后再正式辞职，当然，我不是圣人，也会有迫不及待离开的意愿，但最后还是被我压制住了，我想要善始善终，为天捷的工作画个好看的句号。这样做的收获就是，走的时候不仅得到了领导和同事的祝福，还被告知最后一个月将发我整月的工资，虽然只上了半个月班。 一直都觉得，虽然我亲眼看见同事们曲折的辞职经历，但临到我却是幸运的，对这点，我一直心存感谢，至于那位副总经理曾经的嘲讽，我就把它当成一个玩笑，一个幽默，不必一直耿耿于怀。 写到这里，其实我只是想说，辞职是最见公司格局和员工人品的时候。作为公司，要以一颗平常心对待员工的辞职申请，现代化的企业，员工流动频繁是常态，建议不要把离职员工当成叛徒或者敌人来对待，简化辞职流程，并祝福对方前程似锦，如果想要格局再大点，对于没有找好下一家公司的员工，可以写一封推荐信给同行业，真诚为他助力。作为员工，最好能提前一个月提出辞职申请，让公司有时间去找接手人员，如果有合适人选，可以向公司推荐，降低或减免公司物色人员的成本，如果时间充裕，写一份详细的岗位注意事项，以及以往工作中的一些小贴士和小窍门，让后来者能尽快上手。总之，如果公司和员工真能做到好聚好散，那么有朝一日江湖再见，还能把酒言欢，还能互助协作，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这世上有很多恩怨，并不源于初见时的莽撞和嫌隙，更多的是因为没有好好告别，从而互生怨怼，无法消解，无法释怀。 第四十一章 面对质疑 我去天捷后两个月，人力资源部蒋洁经理安排我拟写一份报告给上级单位，主要内容是转让火车专用线的工作开展情况，那是我第一次拟写公文，加上对公司和行业都处于熟悉阶段，虽然知道格式和应有的措辞，但是没能写得尽善尽美，于是蒋经理对我说，还是中文专业本科毕业的，写的比我这个中专生都不如，要加油啊。 听到这句话，我感到无地自容，毕竟，写作是我的本专业，如果连起草文稿都做不好，我还能做什么？挫败感非常强，虽然我知道蒋经理是一个性子直爽的人，没那么多说话艺术，但还是被刺伤了，没办法，敏感的人总是容易受伤害，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件事。 类似的事件还有一次，大约是入职两年后，我已经对各种文稿起草得心应手，虽然达不到文不加点的目标，但是完全能够胜任当时的文秘岗位。有一回，我参考了很多历史文件，起草完一篇报给政府的请示，文主任很满意，但是分管副总经理看了以后却说，小顾，这好像不是你的水平啊，很单薄，材料不充分而且真假难辨。 于是，我又被刺伤了。 这两件事虽然发生在不同时间段，但是带给我的刺激却是一样的，第一件事发生过后，我下定决心，每周末都去江城公立图书馆，那时候地铁还没有开通，我每天在公交车上的时间都要花掉三个小时，再也不借文学作品，全是清一色的公文写作，经过半年的集中轰炸，终于能轻松应对公文起草这项工作。第二件事情发生后，我也做了十分疯狂的决定，把没有人搭理的历年股东会、董事会、监事会议案和决议进行编目并扫描，对公司历史沿革及项目建设情况如数家珍，这样，不管在任何时候，只要领导问到相关问题，我就是活档案，他们终于相信了我对于公司文件材料的熟悉程度，并相信我公文起草时提到的内容都是有据可依。 所以工作到现在，我对自己公文起草方面的能力还是有自信的，而且是我求职时最想要展示的，可是，凡事都有例外，你在这一家公司最重要的技能，到了另一家以后并无用武之地。 前两天，书阳跟我说起一件事，并且希望我不要因此伤心。由于我在海源上班才四十天，没有熟人，更没有朋友，所以并没有任何关于我工作方面的评价传到我耳朵里来，可是这位传话人，也就是谭总，她极其聪明，知道直接对我说会让彼此都尴尬，她选择了书阳的同事，其实他们相隔几十公里，根本不在一家企业，不过是有一次在市里开会遇到，互加了微信。她对书阳的同事说：“我得赶紧培养新人了，小顾不行，不喝酒、不应酬，只会写文件……” 书阳的这位同事果然没辜负她的期望，完整地把这话带给了书阳，又通过书阳完整地带给了我。我顿时感到很难过，本来你花大气力培养的技能，最后被说得一文不值，甚至都比不上应酬喝酒。我跟书阳说，你同事真是耿直啊，她之所以说给他听，不就是想要你传给我吗？你们还真就传了。书阳说，其实我早就看穿了这些小伎俩，但是觉得不跟你说，你会傻傻地付出，被卖了还在帮人数钱，知道你会想不通，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早知道早应对，也就能够早解脱了。 从本质上来说，这几件事的性质是一样的，就是自己的工作能力受到了领导的质疑，所以从理论上来说，我的应急机制也应该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当我文件起草水平需要改进的时候，我去图书馆借公文写作书籍，当我的文稿被质疑单薄的时候，我选择专心去啃历史资料，同理，被批评不喝酒应酬是不是就该努力练习酒量？怀着一丝忐忑，我在网络上搜索了几个问题：不能喝酒怎么办？不想喝酒怎么办？不喝酒真的就没有发展前途了吗？ 对于以上几个问题，我心里预设的答案是，没错，不喝酒就别想升迁了，也别想得到领导信任，天捷的张浩淼董事长不就是这样划分“敌我”阵营的吗？ 但是，网络上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一类是教你怎么逃避装醉，说保重身体比任何事都重要；一类是告诫你不要去喝，因为没有人仅仅因为酒量好就升职，那不过是个加分项而已；还有极少的答案是鼓励你去喝酒，甚至要有意识地培养酒量，因为这是进入领导心里的标配。 突然就特别感谢互联网，感谢网友对我上述几个问题的回答，要不然我真就像前两次一样去学喝酒了。但是真的有意义吗？若是将来不幸喝成酒精肝、胃溃疡，又有谁怜悯你呢？到时候受连累的只是家里人，公司不会损失分毫。 有人说，不应酬不喝酒的人都很自私，不为领导挡酒，没有团队意识，可是我这样的人也付出了代价啊，拿不了高薪，到不了高职位，已经得到现世报了啊，退一万步讲，好好干工作也是在为领导分担，也是在讲团队协作。 在这里，又不得不感谢我在天捷的历任直属领导，他们从不让我去应酬，因为知道我有胃病，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认为，我需要起草文件，需要制作“三会”会议资料，这些已经很耗费精力和脑力了，不能再让我的肠胃受苦，真的非常感谢他们的体恤，将来若有机会再相遇，一定组织一个只有茶水和饮料的饭局。 可是话又说回来，什么人真正能对酒精说不？只有自由职业者和公司最高领导，连作为研发人员的书阳都不能，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只要你在一个团体里，就难免会有酒局，只有等到你拥有绝对话语权或者自主能力了，才能说“不”，否则，没有人能够幸免，要不然就像我一样，再没有发展空间，还要被转着弯责备。 但是我并不后悔这样的决定，否则，胃疼起来，那滋味更难受，对于没能遗传我父亲的解酒能力，我深表遗憾，要不然说不定我早就有更好的发展了，但是等等，我的父亲那么会喝酒，还像也没能交到什么像样的朋友，打工的时候也没有因为这项技能取得额外收获，相反，挑起了多起家庭争端，还造成了几次家庭危机。他觉得人生还过得去，仅仅是因为性格乐观和凡事通达，并不因为喝酒这项特殊技能。还有小楼的丈夫小程，据说有一箱啤酒的量，在职时经常陪着领导喝酒，最后体检，三十的年纪，尿酸指标奇高，和小楼因此吵闹了多少回。差不多和我同一时间，小程提出了辞职，其实这只是一种策略，有希望领导挽留加薪的意图，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平常称兄道弟的领导二话不说就签了同意，能喝这项技能也没有为他带来任何实际利益。 还有我的大学同学小夕，上市公司董秘，应酬多，但是她比较幸运，因为他们公司的董事长爱茶不爱酒，应酬的时候喝酒都只是点到为止，并不像海源这样凶猛，不过，她早就有一个认命的态度，她说她的薪酬决定了必须参加，逃不掉的。 当然也有成功的例子，拖着三高的身子，拿着烫手的票子，像我这样心理素质的人实在是承受不了。 海源的“三会”开得很少，主要是没有子公司，没有关联交易，没有担保，股权结构简单，主营业务也简单，可能谭总认为，我在工作量并不饱和的情况下还不去参加应酬，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如果一个人喝一次酒，要胃疼一周甚至更久，他（还）会去吗？ 站在谭总的角度，只有证券部部长陪着，着实挺孤单，我很抱歉。那么，我应该做些什么呢？好好工作，做好一切譬如报账、采购办公用品等杂事，同时保证“三会”文件质量，开始学习证券业从业人员考试内容，进一步完善自己的知识结构，如果顺利的话，拿到资格证书，为适应天捷将来的发展打下基础，以此弥补不能饮酒的缺憾。 第四十二章 七夕狂想 昨晚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我在凌晨四点被惊醒，就再也没有睡着，六点钟，闹铃准时响起，我即使有十万个不愿意，也必须从床上爬起来，这就是工作，它意味着规矩和束缚，我们必须在遵守规矩的前提下，去谋薪酬和一点点自由。 本来心情欠佳，但开车上路的时候，发现前边有一条宽短的彩虹，仿佛是在水里游泳时间太久，泡胖了身子。肉眼能清楚地看见红黄蓝紫四种颜色，我的心情顿时就舒畅了起来。海源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每逢暴雨必有彩虹，我这些天以来看到彩虹已有十几次了，真是一大幸事。 可惜好景不长，大约十几分钟以后，我再也看不到它的踪影了。 我想起鱼木兮关于彩虹的传说，在我们那地方，彩虹是有生命力的，而且有极强的破坏力。记得小时候，要过端午节了，母亲在家包粽子，我想要出去玩耍，站在家门前，扯着嗓子呼朋引伴，结果却不尽人意，覃谦逸要去山上放牛，沈家山要去打粽叶，杨小芮要在家帮忙包粽子，只有路千千，穿着红色的连衣裙，扎着两条小辫，还绑上了红色的蝴蝶结，她从外婆家后门出来，在田埂上飞奔，很像一只自由飞翔的红蝴蝶。 可是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我家，辫子歪了，鞋带松了，裙子也粘上了草籽，母亲赶紧给她扎头发，拍衣服，她自己弯腰系上了鞋带，又是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姑娘了。母亲从来没有如此仔细地对待过我的穿着，估计是衣服上有补丁，再怎么仔细也还是那个样子，还不如破罐破摔。这就是为什么，收拾得越干净的地方，越容易保持卫生，因为人追求漂亮整洁的心是一样的，干净如镜的地面，毫无水渍的台面，谁会忍心去破坏？ 我们正商量着从哪里开始玩，是鱼木溪还是穿山洞，母亲出去看了下天色说，别看现在有太阳，但是乌云正在往轿顶山那边走，肯定是要下大雨了，你们不要出去玩了，否则脸上会长麻子。 我们好奇地问为什么，母亲说，因为有太阳，又有乌云，而且天气闷热，说明要下阵雨，但是阵雨又下不久，过一会儿就会天晴，这样就很容易出现彩虹，彩虹是从鱼木溪升起来的，如果这个时候你们去小溪里面玩，就会被彩虹舔，只要是被舔过的人，脸上就会长麻子，这样就不好看了。路千千赶忙摸摸自己的脸，但还是不甘心地说，那我们不去小溪里面，我们去穿山洞。我母亲又说，你以为彩虹从水里面升到天上，不需要经过山洞吗？吓得我们都不敢出门，母亲非常得意，叫我们搬个板凳看她包粽子。 想起这些往事，我中午吃过午饭给路千千打了电话，谁知道电话那头的她却异常兴奋，说她三十几岁以来，过了一个最有意义的七夕节，我问为什么，是有人表白了吗？她说并没有，但是比表白更开心。 原来，沈家山刚好在七夕那天跟她联系了，这是高中毕业以后，他们第一次说话，也就是说，千千成为路人已经整整十五年了，难怪她会如此激动。可是，沈家山打电话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并表扬她的高智商和高学历，然后讲述了分别以来，自己的经历以及家庭现状，他说他的妻子是大学时候的同学，俩人关系很好，现在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大女儿十岁，在上小学四年级，小女儿两岁，会跑会跳了…… 千千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高兴，沈家山不过是跟她聊了几句家常，她就开心得三天合不拢嘴，笑着刷牙，笑着洗脸，笑着走路，连上课都是全程微笑，让孩子们如沐春风，为什么？那么平淡无奇的几句话，却给了她如此多的快乐？还是那个千古难题，高智商的路千千永远都解答不了感情的谜题，可是谁又能解答？ 我说，教授，你很危险啊，这样下去，你怎么办？ 千千说，我发乎情，止乎礼，又没有跟他流露或者表达什么，我原本以为自己没那么喜欢他了，不过是梦境给的错觉，可是，真的听到他的声音，我眼前浮现的还是他十七岁的样子，眼神忧郁，神情慵懒，说话妥帖而温柔，这是我和覃谦逸都不具备的，我们只是成绩比他好，其它的全都比不上他。我看了他最近的朋友圈，他已经胖得不像话，下巴能有三层，眼睛也没有那时候那么漂亮了，一副中年油腻大叔的形象，早不是那个俊朗的少年了。完全不是我喜欢的样子，太颠覆我的想象了，所以，我得出结论，不只是女人会老，男人也会，而且他们老得更加迅速而残酷。我自己还是很难说清，我这种奇怪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一塌糊涂，一团乱麻。 我虽然也为她感到苦恼，但是又觉得，能真正说清楚的又有几个？ 这世上的感情本来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我发微信问沈家山，想要知道他会什么会选在七夕节给千千打电话，但又不能太直白，于是迂回着问：童年的伙伴，你为什么不在七夕节祝我节日快乐？ 沈家山一脸懵懂地问，为什么要在七夕祝你节日快乐？ 我只好说，你说为什么，你不是在七夕联系路千千，并且祝她节日快乐？同样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你为什么厚此薄彼？ 他这才反应过来，怎么，那天刚好是七夕吗？我不知道啊，以为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 我为千千感到难过，因为她所理解的完全是偏题十万八千里了。 我又问，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联系，非要那天又想起来要联系了。 沈家山说，她上了大学就很少来鱼木溪了，即使来了，我家住在半山腰，她外婆住在溪水边，我也不知道她来了，所以失去联系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很怕联系她，也不敢加微信和qq。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就想要联系她了，但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再说她一直在学校读书、教书，我怕她不想跟我这种混社会的人联系。那天突然给她打电话，是因为前一天，我部门刚好有个实习生是他们学校的学生，说起大学生活，最喜欢的就是路千千这个心理学老师，漂亮、知性，我一看他手机里存的照片，才发现真是我认识的路千千，于是问他要了电话，当天，我们吃饭以后还去唱歌，很晚才结束，所以才等到第二天联系，谁知道第二天偏偏又是七夕节，这下真是尴尬了。 我有些生气地说，现在年轻人每年都过两次情人节，你不知道吗？ 沈家山无奈地说，我是独立办公室，他们讨论什么，关心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那你老婆呢？她也不过节？ 她是老师，暑假放假回娘家了…… 我听完以后，完全能够拼凑出事情的始末了，信息的输出和接收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差异，不得不感叹，人生如戏，造化弄人。 第四十三章 创业之初 书阳回江城去办事，回家拍了视频给我，几盆水培绿萝牵藤了，绿茵茵的，长势并不比我们在家时候差，看到熟悉的家具和窗外的江水，一股思念之情由然而生，那里倾注了我们太多的心血，有太多的不舍和归属感。 出发到海源之前，我们俩人都信誓旦旦，觉得江城并不是老家，父母亲戚也都不在那里，我们应该不会多么想念它，海源气候好，水果多，说不定几年以后我们又喜欢上了海源，到时候在这里买套小户型的房子，老了以后在这里度过夏天和冬天，然而，我们低估了江城在我们心里的分量，也高估了我们的适应能力。 迄今为止，我们依然没有融入海源，没有要在这里安一个家的打算，哪怕这里的夏天的确凉爽，果蔬的确丰富。这是非常奇特的心理体验，原来，故土难离是有一定道理的，以后万不可想要照顾方便，就强迫父母离开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因为心理上的依赖无法去除。 也许有一天，我们终将回到江城去。 书阳刚到家，朋友就来找他，说先前书阳提供的技术已经完成设计，正组织施工建设了，为了节约成本，他们并没有把基建工程承包给外单位，而是自己聘请施工队，采购和建设都是自己把控。 大约两年前，这位朋友问书阳，有没有投资小，技术门槛不高，短期内有收益的项目，书阳给他构想了几个，并且分析了工艺原理，初略计算了毛利润，他一听，两眼放光，怦然心动。再约合作伙伴一合计，立马就注册了公司，开始启动项目。 在这过程中，书阳并没有从中获得一分报酬，纯粹是朋友间的情意，那位朋友承诺，将来建设完成，项目投产，他将聘请书阳当顾问，会建设一间实验室，并保留一间办公室，书阳感觉到了朋友的诚意，就答应了。 朋友虽然很希望书阳去他的公司，但是也知道，书阳在海源这边的项目正在设计阶段，他不可能半路就撂了挑子，所以就采取了聘为顾问这种折中的办法。 昨天书阳刚回到江城，朋友就来了，约他吃纸上烤鱼，然后一起去在建的工厂。 书阳跟我说，创业真的太难了，他们几个人租了一套板房作为临时的办公地点，非常狭窄，非常拥挤，办公用品也很简单，但能满足基本的办公需求，他真心希望他们的项目能早日试生产，早日打通流程，早日得到合格产品，并能在预计时间内获得效益。 我听了以后，也不得不感叹，一家新公司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一切都是新的，是指向成长的，作为它的缔造者，创业者们就像父母一样对它呵护有加，希望它能健康成长。 记得当时整理天捷的资料，看到之前的照片和文件，那时，公司就像初升的太阳一样充满希望，再想想现在的天捷已经是日薄西山，真是感慨万千。记得我读到过天捷成立后第三年的年终董事长讲话，那时候，公司的营业收入和净利润逐年攀升，股东信赖，客户信任，劲头十足。何董事长却在会上说，我第一天到江城下属的天捷县，骑着摩托车，因为不识路摔了个仰面朝天，但我笑一笑，扶起摩托车，又重新上路，也顾不得形象了，满身泥土就进了县城，照样到政府去谈项目落地的事情，那时候还没有成立公司，还叫项目筹备组，拉了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入伙，不在乎薪酬，也不在乎前途，那时候大家都年轻，三十多岁，很有冲劲，项目建设期间，大家夜以继日，不辞辛苦，最后终于按时保质完成了工程建设，而且试生产也非常顺利，一次点火成功，一时成为业内佳话，这是天捷人从成立之初就树立的创新、拼搏的精神，值得永远传扬…… 作为一名后来者，我并未曾亲自经历那段燃情岁月，但是看到这些资料，我完全可以想象当初创业的艰辛以及创业者的胆魄和执着。 天捷其实是有很多好故事可以说的企业，它的辉煌和没落都具有典型的借鉴意义，如果有可能，将来另外开辟一部书，专门讲述它跌宕起伏的故事，深挖一系列故事背后的原因。 还有海源化工也是一样，创业之初也是非常艰难，听说创业者们住在没有屋顶的房子里，天天晚上数星星，要被露水浸湿，被蚊子叮咬，滋味实在难受，但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而且公司目前正处于上升期，士气高涨，所以当初的苦难也就变成了军功章，赋予浪漫色彩。 但是，正所谓“万里江山千钧担，守业更比创业难。”如何守住当初用一腔热血换来的基业，是创业者们必须面对的问题。 比如天捷，随着那些年的高速发展，重投资规模，轻投资效益，除了向银行贷款，再没有其它行之有效的融资手段，这两年，银行抽贷，加上自身经营不善，不重视技术改造，造血功能差，人浮于事，内斗严重，在卖掉房产等“祖产”以后，再没有了现金流入，整个公司举步维艰。 每次召开股东大会，当年创业后来退出公司运营的股东们，脾气好的扼腕叹息，不好的直接开骂，早已经没有了当初劲往一处使的气象。 对比黄金时代，半年发一次奖金，客户购买产品需要提前预约，提货的时候，总是排满长队，场面相当壮观。那时候天捷非常重视技术人员，何董事长总是花重金聘请行业内的顶尖人才，尊重他们的研发思路，充分放权，最终做出了好几个国内技术领先的产品，市场占有率常年保持在60%以上，其中有一个产品的国标还是天捷制定的，那种蒸蒸日上的态势令同行业艳羡不已。 谁能想到天捷如今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只能等其他企业吸收合并，否则将面临破产清算，相信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尤其是当初付出汗水的创业者。 相信海源也好，书阳朋友的公司也好，一定会有如日中天的时候，但是怎样保证这种成功能长久，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学习的还有很多，要克服的更多，不过不管怎样，“不忘初心”是最基本的态度和要求。 第四十四章 他山之石 清晨又有大雾，浓而白，两边的庄稼被雾气笼罩，水稻的叶子都被露水压弯了，玉米叶子粗壮，似乎并没有受多大影响，我摇下车窗，一股凉爽之气跑进来，突然就有了秋意，原来，季节的变换就是这么奇妙，它是在某一个时刻让你真切地体会到，并不一定刚好是在节气那天。 所谓七月流火，八月其获，当前正是诗经时代所称的七月，大火星宿开始西沉，气候渐渐变得凉爽，等到农历八月，田间地头就该忙着收获了，眼下正在抽穗的稻子届时就会变成金黄色，绿油油的玉米棒也会黄澄澄地挂在杆子上，真是诗意而充实的季节。 然而我在海源的工作却正处在寒冬的状态，远远没有到收获的季节。 最近因为遭到领导质疑，以至于产生了不自信的情绪，总觉得还需要努力的地方太多，生怕同事们会认为我的能力配不上现在的职务和待遇。 想一想，有这样的苦恼也很正常，当初在天捷，我作为文秘岗位被招聘，却写不出漂亮的公文和总结报告，甚至连基本的打字、投影和端茶倒水都达不到要求。当时，天捷盛行现场拟写会议纪要之风，并且通过投影仪投射到屏幕上，常常是何董事长说一句，办公室人员记录一句，如果打字赶不上他说话的速度，或者会错了意，就会被批评，听说，邓雪儿就曾经被骂哭过。由于我一直没有钱买电脑，也很少去网吧上网，到了做毕业论文的时候，才终于肯花两百块钱买了一台二手台式电脑，打字速度肯定满足不了要求。 所以当陈兴想要把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交给我时，我说，可以给我两个月时间让我锻炼下打字速度吗？陈兴却很不屑地说，你别忘了，你是作为文秘被招聘进来的，这是你的本职工作，既然你胜任不了，就应该去后勤岗位，那儿不用打字。 我感到很委屈，但是似乎又无言以对。 幸好文主任体恤，说：“小顾刚进来，对公司不熟悉，不管是打字还是反应速度肯定都跟不上董事长的思维，到时候他一生气，看见办公室派一个还没转正的员工来做纪要，你说他是骂小顾还是骂我？当然骂谁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耽误了做纪要的大事谁能负责？”陈兴只好作罢。 就这样，我终于在那种无法完成任务的恐慌中得到了暂时的解脱。接下来的两个月，我每天都花一个小时用来练习打字，慢慢地就有了效果。但是，何董事长却在两个月后换了秘书，他提拔先前的秘书去子公司任副总经理，并从子公司挑选了一个小伙子来当秘书。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秘书为了表示能胜任工作，把所有事情都一肩挑，我们谁也不用去会上打字做纪要了，所有人都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我也就成了唯一一个没有被何董事长责备打字慢的办公室人员。 这些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了，如果不是被某个思绪触发，是很难想起来的，如今，那种担心又回来了，这是很折磨人的。 上午陪着券商去分厂了解工艺流程，这一次，为他们讲解的是公司一位副总经理，据说他先前在一所学校教音乐，后来厌倦了，于是辞职去了深圳，开始接触化工行业，首先做的是销售，锻炼了沟通能力和管理能力，有一年因为谈业务跟海源的老板认识了，老板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管理人才，于是就高薪挖他过来，而且还配了干股。按理说，他从音乐到化工，从下游产品到上游产品，从销售到生产管理，跨度并不小，但他通过意志力坚持了下来，还一直把那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作为座右铭，时刻鞭策、勉励自己。 现在的他，已经入行十五年，俨然成为这行的专家了，如果他自己不提起，没有人会想到，他以前居然教过音乐。 那么看看我，跨界不算大吧，只是需要学习金融和证券知识而已，突然想起网络上有句话，觉得此刻十分应景：三年入行，五年懂行，十年称王。想一想，我的确用了大约两年时间，终于懂了行政行业是做什么的，用了两年的时间明白公司治理是什么，只是还没有称王我就离开天捷了，又得重新开始，如此反复。可是在海源，无论是我自己，还是领导、同事，都已经没有耐心等待我适应和成长了，大家希望看到的，是奔逸绝尘和一蹴而就。 可是，没有谁能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就适应新的环境，就像那位副总经理，我能看到的是他现在的自信和从容，就像那些明艳娇贵的花儿，我只看到它的芬芳，而没有去探究它为了开花所做的努力。他或许也有难过、怀疑、丧气的瞬间？只是不为外人道罢了。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希望这位副总经理的经历能给我接下来的日子一些帮助和希望。 中午跟券商聊天，他们问起我的专业，我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没有中文专业这个概念了，我想，这就是工作的代价，因为无论我是做语文老师，还是其他什么职业，都离真正的中文专业精神很遥远。 因为这个专业是理想主义的，是无功利的，它所探讨的是永恒的人性和无限的可能，这一点和哲学很像，但是又比哲学形象、易懂，它的课程内容是作家作品、文学史、文学思潮和文学理论，与现实生活永远隔着距离，知道这些，并不能为穿衣吃饭做出什么贡献。虽然有人为这个专业正名，说中文是一个打底子的专业，就业面很广，将来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儿搬，但是我的很多同学都表示，非常后悔当初没有读其它的专业，如今混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拧巴扭曲。我明白这种感觉，这也是我曾经有过的状态，因为我们这个专业，缥缈点就是成为教授或作家，踏实点就是成为其它行业的一员，脱离专业本性。我们的痛苦在于，没有上天的本领，却做着上天的梦，最后为了生活终于下了地，但是还是忘不了仰望天空，这种撕裂相信修其它专业的学子不会有，即使有，也只是凝眸一瞥，很快就过去了。 而我们的撕裂感却是永恒的。 于是，我跟他们说我是中文专业的，一个虚无缥缈的专业。但是，我绝不肯说我写作的事情，在现实生活里，我宁愿别人说我是傻子，是失败者，我也不愿别人对我的写作评头论足，因为这是我和中文专业唯一的联系了，而且，写作是神圣而辛苦的，我不愿给他人任何冷嘲热讽的机会。 也许你会说，万一有人送上鲜花和掌声呢？ 我不相信第一部作品就能收获鲜花和掌声，如果有，我也希望，这些都是陌生人送的，没有同情分，也没有怜悯心，只是单纯因为喜欢。 这是我一个中文专业毕业的人，唯一想要保持的骄傲，其余的，早就在职场里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第四十五章 昏昏欲睡 早上起床，感到头晕目眩，没想到入秋后的夜晚，气温比夏天的还要高，蚊子也更猖狂，我又毫无意外地失眠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上班要打卡，自己选的路，爬着也要走完，这就是为什么，好工作当中，比较重要的一点是离家近，不用早起，不用驾车，走一走就能到，或者有职工上下班专用车也好，很可惜，这些跟我都不搭界，所以近期尽显疲态。 我想起以前在一线城市工作的朋友，当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上下班挤车的辛苦时，我还劝她，多好的城市啊，全国人民都向往的地方，坚持坚持，看来当时的我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从家到天捷，驾车15分钟，搭地铁10分钟，坐公交25分钟，步行50分钟，无论选择哪种方式都很幸福，哪能理解早上五点半就要起床的朋友。可是现在我是切身体会到了，上班远真让人筋疲力竭。 开车上路的时候，西边的天空还挂着圆圆的月亮，像一个烧饼，看着很有食欲，加上朝霞的照耀，仿佛上面又撒了点辣椒末或者番茄酱，总之让我有一种想要咬一口的冲动。 由于轻车熟路，我整个人再不像先前那样紧张，也就没那么高度集中了，车上一直单曲循环着《梅香如故》，一首很好听的古风歌曲。 开着开着，眼睛就很想闭着休息一会儿，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只好趁等红绿灯的时候，挂上空挡，拉好手刹，使劲掐自己大腿，就像高中时候上数学课，眼见就要睡着了，于是使劲掐自己，以此来保持清醒。 这招果然很有效，我们的古人为了读书而头悬梁、锥刺股，可见，某些传承还是行之有效的，值得与时俱进。 路过一个村庄，左边是屋舍，有的是平层，有的是两层，紧邻公路的一般都会在路边写上“加水、洗车、快餐”的牌子，看来也是有些生意头脑的，因为路上灰尘大，过往车辆有加水、洗车的需求，而大车驾驶员长途辛劳，饥肠辘辘，的确有吃饭的需求。右边是玉米地和水稻田，当然也有种红薯、马铃薯或者蔬菜的，算是为这条上班路增添了一点生机。正在我用余光欣赏风景的同时，发现前面停了一排车，全都打着双闪，我赶紧刹车，正在犹豫要不要摇下车窗询问一下路人，却发现前面几辆车已经开始借道行驶了，于是我也跟着，溜到前面才发现，原来是一辆小轿车追尾了一辆大货车，我告诉自己，这样的热闹坚决不要看，赶紧离开这里，并且忘掉这件事情，专心开车才是关键。这个小插曲给了我一哆嗦，整个人突然就变得异常清醒了。 然而，可能受这次事故的影响，路上的大车特别多，黑色尾气非常严重，容易让人产生厌倦的感觉，我的确是第一次对这样的上班路感到厌恶，因为沿途并没有鸟语花香，全是大车和大车的尾气，空气质量比我们鱼木溪差太多，怎么样不是过一生？比如鱼木溪的老人们，一辈子都生活在大山里，外面的世界再喧嚣繁华跟他们也没有半点关系。 如此一想，家乡的人们真是幸福，由于生活在狭长的山峪里，永远都不会有人在那里建工厂，也不好发展旅游业，因为没有那么大的场地建酒店和停车场，更没有什么漂亮的溶洞或者其它自然风光，只是平平常常的，连绵起伏的山，这是鱼木溪的局限，也是它的福气。 就像西施和东施一样，一个因为美貌过着跌宕起伏的人生，一个因为平凡过着无灾无难的一生，谁又能说的清，哪一种才是值得过的一生？ 周六了，看到好几辆车和我一起从市区出发，沿着国道来到山村，不同的是，我是去上班，他们却是去休闲，因为我看到他们排着队开进绿柳山庄，一想就是个有花有柳能垂钓的地方，而且有可能，这位老板是金庸大侠的忠实书迷，所以起了《倚天屠龙记》里面的名字，那是张无忌和赵敏初次相遇，或者说初次正面交锋的地方，也是爱情开始的地方，在这样偏远的乡村，道路又如此蜿蜒，能吸引城里人过来度假，一定有它独特的地方，然而，我每天都只是余光一瞥就擦肩而过了，并不知内里到底有怎样的乾坤。 昨晚书阳回来了，跟我聊天，说回去一趟真是累啊，时间完全不是自己的，除了晚上，所有时间都被承包了，饭局一个接一个，幸好大家都比较随意，只是朋友的聚餐，依照江城人的性格，如果不喝几箱夜啤酒就算不得聚了会，似乎大家都很体谅书阳，并不劝他喝酒，只是几个爱喝的自己划拳比拼着。 在这样的饭局里，书阳永远都是焦点和被保护的，这是他自己的天赋加上努力的结果，人真的只有到了一定的阶段，才有自由选择是否喝酒的权利。 其中有一些是天捷的同事，其中有一个说，当年顾江心在天捷，真是太操心了，经常加班，所做的远远超过了公司给的薪酬，她走以后，工作内容甚至都分给了三个人，真是难以想象。 我听了以后只好一笑而过，他们不是我，又怎知这其中的关窍，我所负责的那些工作，都不是可以拖延的，比如明天要召开董事会或者股东会了，今天下班还没有印刷好资料，或者没有拟好决议，我能不加班吗？难道让开会人员干瞪眼，让汇报议案的人员随意报告？或者说，该表决了，但是我说，对不起表决票还没有打印好，等我一下，这样可以吗？外部董事一般开完会就回家了，如果我不提前拟好决议，就必须在会后找他们签字，无论是对董事还是对我自己，都是一种不必要的消耗。至于我的活需要三个人来接手，那是因为他们不熟悉，等工作几年以后，只要足够用心，他们也能像我一样得心应手，谁不是从生疏到熟练？一个过程而已。我并不后悔以往的付出，毕竟，我从中收获了很多，虽然薪酬的确不如人意，但是第一份工作，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是奔着薪酬去的？都是积累经验罢了，只有真正到了第二份工作，才有意识去谈薪酬，并计较得到与付出的比例。 这几天，我有时会担心，在海源的工作量与薪酬不匹配，毕竟跟海源的同职级人员相比，我的确年轻了些，但是同天捷相比，我在海源多出来的那部分薪酬，完全被每天上下班的油费，以及月休四天的考勤制度抵消，这样一对比，我的付出完全是配得上我的薪酬的，相反，吃亏的是我自己，上下班面临的安全风险，无法双休的疲惫，这些都是我付出的，有什么好内疚的？这样一想，前几天的烦恼都是庸人自扰，就此翻篇吧。 网上书城向我推送了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书单，其中有一位作家，才四十岁，真是年轻有为，要知道，马尔克斯在四十岁的时候才开始写小说，真让人羡慕。看来，虽然我并不愿与别人讨论中文专业和我的写作，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这辈子只对文学感兴趣，虽然它不实用，还容易让人产生精神洁癖和思辨能力，但我始终最喜欢的还是它，大概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那时候我还小，大概8岁吧，翻箱倒柜找家里的武侠小说，偷偷躲到堆满干稻草的房间，在孵蛋母鸡身边阅读，忘记了饥饿和寒冷，读得津津有味，不知今夕何夕。 所以后来，我上学的时候就特别拧巴，除了语文，对所有课程都是逢场作戏，以至于现在，连小学生的数学应用题都不会解，后来上班了，虽然认真工作，但很少从工作中得到真正的愉悦感和成就感，相反，挫败和不值的感觉更强烈，如此想来，十分抱歉，或许对待工作，我也是在逢场作戏，只是因为演技好，入戏深，让人信以为真了而已，而其实，我最关心，最热爱的依然是那些“无用”的文学作品，真是惭愧。 希望自己能早点结束这种昏昏欲睡的状态，早日调整，不再厌倦，因为每天的日子我都耽搁不起。 第四十六章 书写孤本 今天是个好日子，公司有一个新项目要举行投料仪式，所有人都知道，该项目的投产对公司申请ipo至关重要，每个人都精神饱满，喜气洋洋，尤其是分管生产的副总经理和车间的工友们，连日来不休不眠，竭力准备相关事宜，以保证今天投料成功。 以前天捷也有奠基、投料等仪式，但我并没有亲历现场，一切只是道听途说。 据说，天捷每当有新项目，会浓重举行两个仪式，一个是奠基仪式，会邀请行业专家、当地社会各界人士参加，有剪彩和动土两个程序，与我们平常见到的相关场面并没有多大区别，另一个是投料仪式，这在天捷是十分讲究的，会提前选好吉利的日子和时辰，到了良辰吉时，要放一长挂鞭炮，杀一只器宇轩昂的大红公鸡，并将鸡血涂抹在设备上，然后开始投料试车，至于鸡肉，当然是过后炖了分给大家吃，一点也不浪费。 我曾经问过同事，为什么天捷会有这样的传统，是歃血为盟的意思吗？对方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被问急了就说你有胆子去问何董事长啊，估计只有他才知道为什么。我哪里敢去问何董？这个问题最后只好不了了之，到现在都是个未解之谜。 海源并没有杀鸡抹血这样的仪式，就是放了两长挂鞭炮，领导和辅导机构的人员用铲子进料，铲子上绑着红绸带，一派喜庆的样子。整个仪式大约进行了半个小时，所有人都很振奋，希望这个新项目能够尽快打通流程，早日得到合格产品，并赶在需求旺季投入市场，确保实现今年的产量和利润目标，因为这跟所有人的钱袋子挂钩，年终奖的多少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它了。 当然更振奋人心的事情还在后面，仪式刚结束，董事长就发话了，说今天全天，食堂全免费，也就是说，工友们可以不掏一分钱，就能打到两荤两素，听者都兴奋异常，纷纷奔走相告。 工友们的脸上都溢满了笑容，他们的幸福就是这样简单。那种感恩和满足的微笑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当然，我自己脸上应该也很久没有浮现了，在天捷斗智斗勇的那些年里，我已经习惯了职业微笑，并不能从中看出情绪的蛛丝马迹，这何尝不是成熟的代价。 回到办公室，我就被谭总叫了去，后来发现行政办公室负责拟写总经理办公会纪要的副主任也在，谭总吩咐说，本来负责纪要的有两个人，但是另外一个要被调到其它部门了，新的接替人员又还没有物色到，这位副主任希望我能暂时帮忙，根据录音整理一下会议记录，想听听我的意见。我看那个架势，谭总应该已经答应他了，否则，他会私底下跟我商量，若我叽叽歪歪说一大堆理由，肯定会让领导难堪，于是二话不说，很爽快地答应了。 答应过后就要行动，对方也当即就把相关资料发过来给我，谭总却说，要以自己的本职工作为主，不能耽搁机构尽调，并要求对方尽快找到合适人选。我当然知道孰轻孰重，只是这样一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了，我在天捷写过会议纪要，也做过会议记录，知道这两者的时效性都很强，否则就没有意义了，我只能好好规划，做到既不影响自己的工作，又不耽误整理记录。 为此，我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在网上下载语音转换文字的软件，很可惜，免费的软件转换得前言不搭后语，比较完美的又需要花钱，而且还不知道付钱过后效果到底怎么样，不敢轻易尝试，看来只能按照死板做法，逐字逐句整理。 这让我想起在天捷的时候，有一年，我负责根据录音整理何董事长在年终总结会上的讲话稿，由于当时不熟悉公司情况，也不知道整理讲话稿的精要，一句话来来回回要听很多遍。上班时候完不成，加上又担心别人会误会我在听歌或者看电影，只好下班以后整理。 那天是星期天，我正趴在床上整理最后十分钟的内容，因为想到马上就要完成了，内心十分激动，做起事来也很有动力。那时候，我和书阳住在天捷分给他的一间宿舍里，位于一楼，光线常年被茂盛的小叶榕遮盖，有阳光的日子里，那些斑驳的碎影会投射到地板砖上，有种波光粼粼的幻觉。那天，天气很晴朗，天空很蓝，没有一丝云，我洗手的时候，看到碎碎的阳光在我手上跳跃，亮晶晶的，映照得一颗颗水珠像极了钻石，闪闪发亮。突然，我听到窗户在非常剧烈地振动，躺在床上整理录音的我十分讶异，不是天晴吗？怎么有一种电闪雷鸣的感觉？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我还专门跑到窗边去看，见依然是天朗气清，于是放心地回到床上去了。谁知，没过两分钟，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床在摇动，当时的我居然毫无所动，波澜不惊地继续做着工作。直到半小时以后，我的同学打电话来，问我好不好，有没有被吓到，我才知道，原来刚刚发生了一场地震，虽然震源远在500公里以外，但也应该有相应的安全应急知识，赶紧避难啊。 事后，我持续关注灾区的后续报道，感到非常痛心，人在自然灾害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有多少孩子变成孤儿？有多少老人失去独生子女？又有多少夫妻失去伴侣？这些都是不忍细想的问题，于是赶紧打电话给父母报平安，并且询问正在子公司做项目的书阳，问他有没有受影响。也就是从那以后，我开始密切关注防震知识，希望灾难来临，不要那么迟钝，有足够的沉着去应对，生命珍贵而脆弱，都要好好珍惜。 所以，后来的很多日子，每当我整理录音，就会想起当时的经历，于是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生活中有很多看似微不足道的瞬间，其实伏脉千里，跟后来的很多事情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每个人都仔细去梳理一下，会发现，人生是非常值得去思索的，它并不像一江春水，一去不返，只要你想，只要你有耐心去编织，会发现一个充满细节和血肉的世界就在你面前，不是流水账，也不是过眼云烟，是真正的大书，一本集结了无数个你性格养成过程的大书，精彩绝伦又不可复制，是真正的孤本，价值连城。 第四十七章 是非曲直 早上运气欠佳，下了国道后，乡村路上遇到了大车群，一眼望不到边，所有小车都放弃了超车，因为那一长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超车，如果对向有来车，就相当被动了，所以干脆放弃抵抗，乖乖跟在后面。 速度慢下来，就可以用余光瞟一瞟路边的风景，记得前两天我还写文章说，这条路没有鸟语花香，只有大车尾气，马上就到大型打脸现场了，以前果真是非汝不美，吾心不美。 我看见有的农家院子里盛开着玫红色三角梅，有的开着紫红色的胭脂花，还有的开着大红色的牡丹花，它们不仅给老乡家增了生气，也为这条路添了魅力。继续往前溜，发现很多灌木和杂草丛中竟然盛开着深紫色、粉红色、玫红色的牵牛花，尤其是深紫色的那种，像极了仙侠剧中女主角黑化后的唇色，妖魅且富有攻击力。 记得小时候美术老师教画画，第一堂课就是画牵牛花，可当时我们都没有见过，误以为打碗碗花就是牵牛花，照着它的样子画了一周，后来我上高中时，在新华书店看到花卉图片集，才知道我们全都误会了，可见，去看外面的世界有多重要。 如今，看到如此多的牵牛花，真是刷新了我的认知体系。 有一家机构尽调，需要提供产量、产能及成本表，财务部门表示，他们只能对产量和成本负责，产能方面需要咨询其他领导或部门。于是，我去请教郑总工程师，我想，整个公司，关于装置产能的事情，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在去他办公室之前，我内心有些忐忑，毕竟对他的第一印象，还停留在他跟行政部小江的交锋上，那时候给我的感觉是，郑总工既较真又耿直，很容易被激怒。但是工作所需，我必须要迈出这一步，况且之前为了报工艺先进性方面的资料，和他在微信上联系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相处，甚至晚上10点都还在发送机构所需要的化学反应方程式和投入产出比，信息回复很及时，对待自己所负责的工作也很认真，也许我害怕的是，由于情况不熟悉，被他责骂，但是又想想，如果真的工作上有错漏，被责骂也是正常的，在天捷已经训练了那么多年，也该有些免疫能力了。 敲门进去，他竟然破天荒给了一个微笑，而且还示意我坐下，真是受宠若惊，当然，可能是因为不知道我底细，所以不知水深水浅，不好评价，我万不可掉以轻心，得意忘形。 谈完正事，他似乎还有聊下去的欲望，为了增进了解，我也就没有马上就走，听他说些什么。 他指着面前一棵很大的仙人球说，看到没有，在公司，我就是它，被人称作刺儿头，所有人都知道，我脾气差，那些工作不到位的部门负责人，我总是忍不住要批评他们，我常说，到那个位子上，做不了就不要做，做了就要做好，不能一天到晚吊儿郎当，有功劳的时候都抢着去领，有锅的时候就赶紧甩出去。知道很多人恨我，但是就是拿我没有办法，我已经放出话去，看不惯我的，有本事开除我啊，但是并没有人敢提，因为总要有人背锅，总要有人圆谎。公司很多部门报数据，为了好看，从来不按照实际情况来，出问题了，就都说，这是总工的事情，要我看，公司很多人都是酒囊饭袋，没有担当，你日子久了就会发现了。 然后问我，听我说这些，你有什么感想？ 我很坦诚地说，刚来一个多月的人，还没有到日久见人心的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说的这些事情，但是我觉得你的代言人仙人球养得很好，非常符合你的气质，技术人员嘛，较真和真实是很重要的品质，哪怕由此会扎人，有雅量的人都是能够接受和理解的。 他听了以后似乎很满意，然后说，不是技术人员非要较真，而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来圆，比说真话要耗费更多的心力。再跟你说一个公司的不好风气，你知道吗？公司每年要喝完几千斤酒，可以这样说，整个海源市，我们公司说自己喝酒第二，绝对没有公司敢站出来说自己是第一。我说，那不是因为这边酒文化彪悍，公司入乡随俗吗？他摇摇头，并不是，有时候别人都偃旗息鼓不喝了，我们公司酒瘾大的人还要自己人跟自己人喝，说出去真是笑人，还总拿海源的酒文化当借口……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不赶紧撤退的话，怕是要陷入公司的是非里，我要像在天捷的时候一样，不站队，不表态，只要埋头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那么，不管将来是东方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只要我自己独立成队，又是万金油和多面手，就能存活下去，当然，不站队也是有风险的，你不会是谁的人，也就没有谁会在提拔干部的会议上为你说句话，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话一点不假。 空下来的时候，开始整理会议录音，和第一次整理何董事长的讲话稿一样，因为不熟悉相关情况，听一句，敲一句，有时候听不清，需要来来回回听好几次，效率极低。加上有的参会人员操着一口纯正的海源普通话，听得我相当难受，这时候不免暗戳戳地想，要是哪天，鱼木溪有人当了高管，用鱼木溪方言发言，指定能把整理记录的人折磨癫狂，这样一乐，整理录音这件事也就没有那么烦躁了。 只是，希望谭总不要再做老好人，让我早日从这样的苦役里解放出来，也是在这第二份工作的契机，我才发现，写作之余，现在的我并不喜欢纯文字的工作了，相反，我很想做点体力活，比如这周末，我终于选好角度，鼓足勇气，自己把桶装水装上了，这样的经历让我很开心，都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但是我觉得，劳力者从日常生活中得到的快乐要纯粹和容易得多，我越来越不喜欢文字方面的工作，可能是因为我并不想成为吹毛求疵的人，我希望自己豁达而温和，不要尖酸刻薄，也不要出口就是之乎者也，让人讨厌。 下班后，走到停车的那个土坝子，打开车门，发现车内的温度非常高，虽然舍不得那点油钱，但也不得不打开空调降温，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回家。一路上闷热难耐，走到一大堆乌云下，发现竟然有几滴雨洒在了挡风玻璃上。我非常期待雨能下大点，最好是瓢泼大雨，这样，今晚回去以后，我就不用跑到车库去擦车了，可是呢，天公不作美，那一堆储藏着雨水的乌云居然渐渐被风吹跑了，车内后视镜里甚至还出现了橘红色阳光的身影，看来，我的如意算盘又落空了。 想想真是一言难尽。 第四十八章 跳出舒适 早上出发，东边的天空一片霞光，映照得路边树木和草地都披上了漂亮的纱衣，我想起鱼木溪的古话，“早上发霞，等水筛茶”，意思是，如果哪一天早上起来，发现天上有彩霞，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要经常下雨了，因为要等水来煮茶嘛。 但是我并不能保证这样的晴雨知识在海源同样适用，总结前段时间的经验，鱼木溪老辈子流传下来的很多知识，仅仅适用于鱼木溪，并不具备普遍意义。 整理了一天的录音，耳朵已经完全被说着海源话的领导们震晕了，但是整个过程下来，对公司正在推进的事情有了大概的了解，对下一步的工作是很有裨益的。只是，我早就不喜欢这样的工作内容了，以前也参加天捷的总经理办公会，小陈和小金负责拟初稿，我负责审核，他们也是不熟悉公司情况，所以非常依赖录音，每一次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整理出来，但是我已经到了一定段位了，不需要听录音，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去开会，就能拟出会议纪要，毕竟，经常经手这些，闭着眼睛都知道。 但是熟悉又能怎样呢？等我换了一家公司，还不是需要从头开始，一点一滴去熟悉，只是比刚毕业的孩子多了几分沉着而已，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对起草文稿和拟写纪要的事情感兴趣，因为这些都是眼见之功，做得久了，自然就得心应手了。我现在想要学习的，还是那些我并不了解的内容，比如证券、金融方面的知识和实战，以及整个ipo的申请流程，至于其他的，已经没有什么兴趣去关心了。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跳出舒适区，对我来说，舒适区是文秘方面的工作，挑战区就是ipo方面的工作，而且，我想做的并不仅仅是收集资料和协助机构，我希望我能在这个过程中，真正做到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否则，还是做一些不费吹灰之力的工作，跟之前在天捷有什么区别？别忘了，辞职前的那一段时间，为什么我做着得心应手的工作，处在游刃有余的人际关系里，每天还在以上坟的心情去上班？我想，大概就是因为，每天过得太舒适了，即使是加班，也没有什么新鲜内容，我这个人，还是追求新奇和独特的，一份工作，如果对我没有了吸引力的话，那么即使再舒服，我也是想要离开的，跳出舒适区，其实是一个不错的体验。 快下班的时候，我把整理完的录音资料发给了负责拟写纪要的人员，但是对方似乎不太满意，说是篇幅太少，说我的篇幅大概只有之前那位记录人的三分之二。 我不再说什么，反正是帮忙，做不到尽善尽美也不是什么大事，路千千早就说过，我有一种很严重的病，就是喜欢听别人说“谢谢”，喜欢把事情做到极致，她告诫我，如果在职场不治好这样的心理疾病，以后会有干不完的活，会让自己的善良失了锋芒，我一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那样一针见血，又那样不容反驳。 我本来想要跟他聊一聊我对会议记录和会议纪要的理解，但又想，海源有海源的标准，我又何必指手画脚。在我的印象里，记录就是详尽地写下每个人的发言情况，但并不是全部照搬，要有整理，要删掉重复的或者口水化的文字，但是我看之前的记录，就是对整个录音的重复，那些口语化的，重复的文字并没有删掉，的确保留了原汁原味，可是，作为存档的资料，似乎并不严肃，因为想要最原始的，还有录音作为辅助资料。比方说，天捷之前召开股东会，整整一天时间，如果按照什么都要记录的逻辑，怕是要写上几百页，不仅费力不说，似乎并没有什么用，我们都是按照会议议程记录，将股东在审议议案时候的发言进行概括整理，并没有把那些抱怨的、吵闹的话语记录进去，如果需要知道那些话语，完全可以去听完整的录音，没有必要通过文字的形式全部展现出来。或许有人会说，经过修饰的文字就不是会议记录了，但是，我要强调的是，并不是修饰，仅仅是删掉没有实质性内容的那部分。至于会议纪要，那就更加简洁了，只需要整理会议议定的事项，明确完成时间和责任人，便于后期跟踪、督办。而海源，会议纪要是会议记录的篇幅，会议记录则是流水账。 然而，没什么好腹诽的，入乡随俗吧，我帮忙并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干，也不是为了得到一句感谢，仅仅只是帮忙而已。而且从以往跟陈兴斗智斗勇的经验来看，也许这也是一件好事，他可能再也不会找我帮忙了，会建议公司立即物色合适人选。 下班时间到了，我飞快地整理好东西，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车辆起步，镇定地往乡村路上走，由于归心似箭，见到大货车，不再乖乖跟在后面，而是选择视野相对开阔的地方完成超车，这样就比平常节省了很多时间，回到家里的时候刚好是七点一刻，马上洗手吃饭，好腾出时间来完成今天的写作。 但是在静下心来写作之前，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我要跟他视频，恭祝他迎来六十岁的生日，一个甲子，多么激动人心的数字。视频中的他笑得很开心，虽然瘦，但是精气神很足，他们吃着自己饲养的鸡肉，不停地夸味道好吃。 我看着他们，霎时觉得，平常在工作中受点气、吃点苦根本不算什么，就算不为自己，也应该为了父母咬牙坚持下去。六十岁，本应该是享受晚年的时候，可是他们却不能像城里的大妈和大爷一样，跳跳广场舞，看看电影，或者参加个什么老年活动，不，这不是农村老头和老太太的老年生活，他们必须耕作，必须收割，直到花光所有力气。 并不是我们这些做子女的不孝顺，而是乡下人的习惯，不让土地里长出点东西，就觉得一整年都无所适从，不出去挣点钱，就觉得拖累了子女，他们也能领养老金，只是跟物价相比，杯水车薪。 所以我常想，为什么父母为了养育子女，可以付出青春和体力，而子女却很少能做到这样，我们都认为，养育孩子是一种甜蜜的负担，那么赡养老人呢，似乎并没有这么诗意，世人都觉得，孩子是可爱的，是向着成长的，而老人呢，是沉重的，是向着病痛的，和小孩在一起，意味着欢声笑语，同老人在一起，却意味着衰老落后，尤其是现在，信息如此发达，年轻人一不小心就会被抛到后面，更何况老年人？ 我近几年已经做到了不跟父母随意发脾气，但是对待他们提出来的很多问题，我依然没有耐心去解答，过后也没有询问他们是否已经理解和消化，我仅仅只是做到了不发火而已。 我想，在今后的日子里，我要更加细心周到，也把他们当成是一种甜蜜的负担，以及人生的来处。 第四十九章 不必讨好 依然是路过一片水稻田，发现稻子已经开始变黄了，而且这种改变，似乎是在一夜之间，还有玉米叶，有些也是迫不及待地变成了黄色，秋意更浓了。 中午的时候，跟路千千聊天，不自觉地说起昨天整理录音的事情，她果然还是像往常一样，我刚倾诉完，她就甩过来一份心理测试题给我做。 自从千千修了心理学，我们就都变成了她的病人，没有谁的人格是健全的，没有谁的处事态度是完美的，在她心里，一切都是病态的，包括她自己，当然，除了十七岁的沈家山，他阳光、俊朗、温和、有度，既没有被这个社会污染，也没有来得及向千千展现复杂阴暗的那一面，一切都已经定格，谁也无法改变。 这一回，千千的题目有点多，一共有150道，她说，每道题两个选项，但是最终只能选一项，当我觉得两个都是的时候，不能多选，觉得两个都不对的时候，也不能不选，否则会影响成绩。 我就像一个乖学生一样，认认真真花了二十多分钟做题，然后把答案统计好发给她。 一分钟不到，她就回复我了，说在九型人格测试中，我属于完美型。 当我正准备询问这种性格的人有什么优缺点的时候，她又给我甩过来一张卷子，这一次，题目没那么多，几分钟就做完了，经测试，她说我在萨提亚沟通模式中属于讨好型，但也有潜力发展为表里一致型。 经过她这一分析，我对自己的性格特点有了更明确的认识。 以前很多的行为和忧虑都找到了答案。 记得在天捷，陈兴第一次交代我去会议室倒水的时候，我说没培训，不会倒。在他听来，这是托词，是不听他安排，不服从管理，但在我，却是最真实的表达，我当时的确认为，哪怕端茶倒水这样的小事情，也应该做到极致，要像影视剧里那些正式的会议一样，无论是倒水的姿势、方向，还是开水的温度，茶叶的多少，都应该有统一的标准，不能随意，而且最让我担心的是，我害怕我会在倒水的时候打湿参会人员的衣服，或者把开水溅到别人手上。陈兴并不能理解，他只能按照自己的一套认知体系来对待我，所以他当时说，不会吧，连倒水都不会，那还做什么办公室工作，你完全不适合啊。当时，由于我是完美型人格，所以对端茶倒水这种小事严格要求，希望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规范，但相反，陈兴不是，他认为，倒水，有什么难的，只要用茶壶把水倒进去就好了啊。看来我和陈兴，就是世界两端，谁也理解不了谁。 后来的很多事情证明，倒水这件事的确没有我想得那么复杂，因为我从来都没有不小心把水泼出去，淋湿别人的衣服，或者烫伤别人的手，一切都是杞人忧天。但是也没有陈兴认为的那样简单，在他负责的会议里，就曾经被人诟病，说一会儿从左边倒水，一会儿从右边倒水，没有章法，不专业。 可见，完美型没什么不好，随意型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迄今为止，在追求完美的道路上，我发挥得最淋漓尽致的是制作公文，在编辑、校对的时候，我可以来来回回检查四五遍，最后确保没有错字和错误标点了，才印发。并且常常给部门的同事灌输这样的理念：公文就是一个公司的脸面，是公司与外界最严肃、最正式的交流材料，而办文，则是办公室人员必须具备的能力。这对后来接手我工作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譬如有一位年轻妹子，她完全静不下心来，印发出去的文件常常需要返工，让办文这项工作频频被点名批评，后来领导不得不换了另一个追求完美型的人，这才有了很大改观。但并不能说明那位妹妹就不适合办公室工作，她性格活泼，为人机灵，很适合做那种外联和接待的工作，不能像陈兴那样，因为一件事就给人下定论，不仅打击了别人的工作积极性，也是对他们的极度不负责和不公平。 至于讨好型人格就更不用说了，它和我如影随形。 我是个没有童年的人，对如何讨大人喜欢这件事，简直是无师自通，常常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为大人眼里的好孩子，我得到最多的夸赞便是，江心好懂事啊，将来父母一定能够享你的福。所以，孩提时代，我就开始为他人而活了，忽略了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等到上了大学，更加变本加厉，不仅仅是对长辈一直保持懂事孩子的设定，还为了跟同学维持和谐关系，放弃自己的主张，有意去附和别人，以获得友谊，避免对方讨厌自己。 那时的我虽然知道，比起和一群人热闹，我更喜欢独处和思考，但是可能那时候价值观和世界观还处于形成期或者塑造期，我极力否定自己这种独处的需求，也不喜欢孤独，总是违心地社交，以为能收获友谊。 但是，现在的我知道了，真正的朋友是不需要你掩饰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的，但凡需要刻意去塑造某一种形象的，都是不长久的，因为形象总有损毁的一刻，人设总有崩塌的瞬间，只有真实，才是最靠得住的，一段关系里，只有平等了，不需要一方去讨好另一方了，才是真正舒服而安全的亲密关系。 千千说，我这个人虽然常常干一些没有水准的事情，但是，选丈夫的眼光却是一流的，我和书阳领证前，跟朋友们聊过他，非常详细地描述了我们相处的细节，千千说，这个人的确是适合你的，尤其是性格方面。 后来的相处证明千千说的完全正确。 我是讨好型，书阳是指责型，在磨合期，我常常感到很委屈，因为不管做什么，他都能够指出错漏，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这种挫败感对我这样讨好型人格来说，是十分致命的，因为我很在意别人的评价，尤其是来自伴侣的，加上事事追求完美，总觉得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表扬可以，至少不要泼冷水，不要指责，但是书阳可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有什么想法，他总是能真实地表达，从不修饰，从不进行艺术加工，就那么直瞪瞪地说出来，很伤人自尊。 开始的时候，我依然是低眉顺眼的，任他指责，说到伤心处，甚至还会掉眼泪，然后接下来就跟书阳冷战，当他不存在。这样的情形大概持续了一年多，我总觉得自己百无一用，总觉得他吹毛求疵，但是有一天，当他又开始指责我时，我实在是忍不了了，就跟他吵了起来，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吵架，高分贝的声音出来，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书阳也愣了，但是过一会儿，他却笑着说，对，就是要这样，有什么气就要撒出去，有什么话就要说出来，不要老是憋在心里，比起偷偷哭，我更希望你能跟我吵架。 从那以后，我们的相处模式就变了，我不再委曲求全，他不再横加指责，我们都朝对方走去，慢慢去理解彼此的内心世界，以此来获得亲密关系的和谐。 看来，我们的确是十分适合的，就像千千说的那样，尤其是三十岁以后，我发现再也没有谁能像他那样理解我，也没有谁能像他那样改变我，让我克服从原生家庭带来的性格弱点，成为更好的自己。 现在想来，幸好与书阳的磨合在前，进入职场在后，要不然，在陈兴和邓雪儿两人的夹攻下，以之前那种讨好型人格去处理，怕是在办公室的生存环境会更恶劣。 现在的我终于能十分清楚地认识自己，也能轻易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某些真相，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能巧妙地化解，并且尽量压缩性格中那些不利的因素，让有利的方面发扬光大，不再为性格弱点所累。 第五十章 一个笑话 覃谦逸回到了鱼木溪，拍了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全是我熟悉的景色，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远处的山呈墨绿色，田坎上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狗尾草长势正劲，电线上有麻雀停在上面，懒洋洋地写着五线谱，还有溪边的柳树上，知了趴在那里，准备单曲循环那首唱了很多年的歌，稻子已经开始转黄，而玉米，已经堆在各家水泥塔上了，看来，鱼木溪的玉米要比海源的玉米成熟得更早，不知道是纬度的原因，还是海拔的原因。 其中有一张照片，我特别感慨，是覃谦逸和他姐姐的儿子一起去爬山，俩人戴着帽子，走路姿势像极了，都说外甥像舅，一点也不假，他用非常温柔的目光看着身边大约三岁的孩子，那是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的眼神，是那种对血缘的认同和呵护。我记得千千说过，覃谦逸是一个非常无趣的人，没有兴趣爱好，对外界漠不关心，每天都是捧着书本在看，时不时还要写点打油诗，根本没有沈家山有温度。 可是这张照片却完全打破了千千对覃谦逸的刻板印象，我提醒千千去看，她看了以后，非常同意我的观点，说覃谦逸如今真的变了，没有了先前的浪漫和理想主义，变得接地气了，甚至都可以当一个父亲了。 不错，当一个父亲，千千的确是说到了问题的点子上，很多男性在不具备覃谦逸这种温柔目光的时候，就草率地做了父亲，不管是对待妻子还是孩子，都是暴躁而没有耐心，还美其名曰率真，他们中很多人都认为，我没有出轨，没有暧昧，没有家暴，还把挣的钱全都交给妻子保管，周末有空，也会带上孩子去玩，算是在参与他们的成长，为什么就算不上好父亲或者好丈夫？ 我想这是大多数人的误会，真正的亲密关系是温和的，是体谅的，是感同身受的，当然，一般人很难达到这样的境界，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成全或者理解别人是很难的。 我打开微信对话框，问覃谦逸，为什么好几年都不见你写诗了？ 他回复得很快，说以前写诗，写文章，是因为高考考了个文科状元，所以觉得自己或许是文曲星下凡，整天都想要抒发点什么，表达欲望很强烈，以此表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其实，像我这样的人，没有才艺，没有特长，除了会考试，其他一无所长，写点东西不过是证明自己还有点墨水而已。几年前我在学院工作了，是院长助理的助理，杂七杂八的事情很多，再加上领导同事都在微博或者朋友圈，不想他们笑话，毕竟，在你还没有正式发表作品之前，所有的写作在别人看来就是一个笑话，而且更残酷的是，就算有幸发表了一篇，也不能保证可以源源不断地创作，这种需要天分、努力和机遇的活动，谁也说不清楚，所以干脆就放弃了，反正不写作不会死，但是不工作就会被饿死，现实摆在眼前，孰轻孰重，任何人都知道吧。 那你以后还会写吗？比如九月份你就要去读博士了，闲暇时间会写点什么吗？ 不会了，就算是写，也是为了准备论文，我想要做一个理智的人，一个靠谱的人，不想再树立那种诗人、才子的形象了，我只想好好生活。 说得对，好好生活，你看，你内心的想法已经在你的行为上得到了印证，我和千千都认为现在的你可以做一个父亲了，而以前，我们觉得你是注定孤身，因为即使找到了女朋友，也没有情商留住女朋友，就算结婚了，也当不了一个合格的父亲，你适合当一个诗人，就像《月亮与六便士》里面的那名画家一样，为了仰望月亮，追求理想，过不了现实的凡俗生活，看不见脚下的六便士，可是现在的你不一样了，已经不再仰望月亮了，开始追求实实在在的六便士了。我虽然觉得遗憾和惋惜，但是，也为你能找到最佳的生活状态而高兴。 不管如何，在每个年龄段，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是很难得的。 跟他聊完天，我想，我现在在做的事情又何尝不是一个笑话，心思敏感，不愿意跟人谈论阅读和写作，不就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吗？ 想一想，如果走到生命的尽头，发现一生辛苦耕耘，却没有任何收获，不是很悲凉吗？ 千千说，我这是完美型人格的悲观情绪在作祟，所有从事艺术门类的人，能因此获得优越生活的人是很少的，他们要承受物质生活的清贫，要遭受周围人的讥笑，还要忍受家人的质疑，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努力了一辈子，最后发现什么都没有，就像竹篮打水一样，其实，这是大多数人的命运，除了那些青史留名的人物，谁的一生不是雁过无痕？ 我大学时候有一位老师，他写诗歌，也写散文，常常在国内杂志、期刊上面发表，有一天，他突然在课堂上说，其实仔细想想，人人都有一个没有意思的人生，至于怎样过，就看各人的选择和造化了。 当时，很多人都被这句话触动，尤其是那些英语四级考了四次都不能过的同学，常常在路灯下背单词，背完以后就会发出这样的感叹，我一个要教中学语文的人，为什么要天天学英语，不应该多背几首古诗吗？真是没意思的大学，没意思的人生。 年级辅导员见势头不对，赶紧组织各班召开班会，请高年级的学生来演讲，讲一些成功学和励志故事，希望我们能够扭转消极思想，但是没有用，那句“人人都过着一个没意思的人生”，已经先入为主，转不过来了。 现在想一想，辅导员完全是多虑了，因为世界本来就是多姿多彩、有棱有角的，但我们那时候的价值观不比现在多元，从小受的教育都是积极向上的，哪怕听到一些悲伤的经历，也觉得跟自己很遥远，噩运永远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所以，第一次听到老师说这样的话，从小那个完美的心理世界被撬开了一小扇窗，打破了原有的格局。我完全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自信，好运都是自己的，不幸都是别人的，从那以后才知道生活的打击将接踵而至，只有被生活伤害了，才能真正好好活下去，就像温室里的花朵，如果放到外面去经了风雨，它就不再是先前的花朵了，会多了一种备受摧残，却依然想要开花的坚韧。 既然人人都有一个没意思的人生，那谁的生活还不是一个笑话呢？ 不必在意别人怎么说，也不必随意去评判别人的人生，谁还不是《大话西游》里的至尊宝，活得像条狗。 至于是到处流浪的狗，还是养尊处优的狗，或者是力争上游的狗，就看各人的选择了。 第五十一章 此消彼长 昨天下午五点落了一场大雨，雨点打在地上，融进灰土里，大风一吹，空气里便全是泥土的味道，带点土腥味，对生于农村，长于农村的我来说，熟悉又亲切。 下班路上雨势小了很多，于是就遇到了刚避完雨的大车群，蜿蜒在乡村路上，根本看不到起头，超车也就变得困难重重，所有的小车只好耐着性子跟在后面。 在国道上的时候，单向三车道，又有了那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要不是碍于每隔1公里有红绿灯，小车们肯定能达到高速路的速度，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基本上都将车速控制在限速范围内。后来走到一团乌云下，雨点突然大了起来，车辆纷纷减速以策安全，我也告诉自己，不要去争抢那一秒两秒的，遇到速度过快的车，一定要让超，没必要斗气耍狠，不管怎么说，安全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今早上路，还是乌云漫天，不过并没有下雨，但是光线很昏暗，我打开近光灯，慢慢地穿越城区，驶向国道。 车里本来循环播放着一首昨天很喜欢的歌，但是今天我听着却没有那么喜欢了，甚至感到厌烦，我趁等绿灯的间隙，挂上空挡，拉上手刹，将播放模式从单曲循环改成了列表循环播放，于是听到了一些从前喜欢的歌，也就顺便想起了第一次听那些歌的年纪，不得不感叹，岁月如歌，曲终人散，有多少歌，有多少人，已经被抛在风尘茫茫的背后了，如果不是某一个机缘，完全想不起来。 其实，今天的主题并不是感叹人生艳丽或者忧郁，我想讲的是事物之间此消彼长的关系。 由于业务需要，大约在两周前，我以部门名义申请了一台打印机，按照保荐机构的要求，他们大约在整个ipo准备期需要打印a4纸10万张，而且这只是一个估算数，实际上可能比这个更多，所以需要购买一台功能齐全、打印和扫描速度都挺快的打印机。我经过与网管和采购部门对接，最后终于确定了型号，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体会到了海源的节约意识，能从其它部门凑合调用的，就坚决不买，所以最后能完成审批流程，是费了很大力气的，不仅要说明购买这台打印机的必要性，还要详细阐述使用预测，一定要让采购部门和分管领导一致同意，才能达成购买意向。 在保荐机构和我的催促下，昨天终于把打印机运回来了，但是我们都很诧异，因为并不是先前申请的型号，身形比想象的小了很多，至于各项功能，就更不用多了，应该都大打了折扣。果不其然，负责网管和办公设备维护的同事，按照说明书鼓捣了一个上午，都没能让它正常运转，据说是无法从纸盒进纸，但是能从侧边进。网管跟厂家的技术员视频，聊了一刻钟以后，对方说，明天把机器送到店里来吧。 这时候，我和保荐机构的人员都说，我们是顾客，还没有打印一份文件，证明不是使用问题，凭什么要我们公司送过去维修，他们不能派人上门来吗？简直是匪夷所思。 当然，我们这样想，并不是要强调消费者是上帝，而是，如果送到他们那里，经调试或者更换，没有问题了，但是送回来过后又不能用，不是很耽误时间吗？而且我相信，出厂的时候，设备一定是经过调试的，有可能仅仅是操作层面的问题，他们来一趟，什么都解决了，没有那种三番五次来回倒腾的可能了。 想起在天捷，为了配合保荐机构和律所，专门去打印店租了一台高速打印机，这以后，所有的维修、换耗材、加墨粉等全是厂家负责，公司的信息部门只需要打电话告知就行，而且服务态度好，维保速度快，根本不会影响工作。 这就是客户和商家之间此消彼长的关系。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股改工作，按照天捷的做法，公司治理那一整套资料，包括章程、议事规则、关联交易、对外担保等，都是自己拟稿，律师根据法律法规进行审核修订，这些文件常常要提前几个月开始酝酿准备。但是海源并不是，所有文件都是律师在拟写，关键部分的条款，比如提名权、投票制度、董事会和监事会的人数、“三会一层”管理权限、股东大会特别决议和普通决议的范围等，都是跟控股股东沟通后直接形成文本，并没有在海源内部开会讨论，形成初稿。所以我的工作要比在天捷的时候轻松很多，基本上只需要做文字校对和工商变更的内容，这样一对比，海源赚了，只需要出钱，不需要出多少力，非常省事。至于收获，谁又说得清呢？天捷参与拟稿，于是培养了一部分熟悉公司治理的人员，海源不参与，就仅仅只是被动的接收者，并没有培养出这方面的人员，下次遇到类似情况，还是必须依赖律所，自身无法独立完成。但是，天捷在这过程中付出了金钱和人力成本，海源只是付出了金钱，从管理成本来说，海源是节约的。我想这就是授人以鱼和授人以渔的关系，短期和长期，眼下和未来，看你最看重什么，最在意什么。 下午整理发起人协议，发现在海源，所有的股东都是亲戚，这就是民营企业的特性。我想，像董事长这样带领家族人员经商致富的传奇，应该就是覃谦逸一直想要实现的其中一种，他有类似的抱负，但是没有这样的资本和能力，所以一直活在对自己的失望里，如今决定攻读博士学位，是想要将来在高校从事教育行业，走上三尺讲台，实现完善自我的理想，这就是他常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男儿的抱负，如果不能搏击潮头治国平天下，但是至少能够做到修身齐家。但是我们一直记得他的抱负，每当看到有所作为的人士，就会想到他，想到历史洪流里，每个人追求的是什么，探索的是什么，实现的又是什么。 我想到一个场景，公司召开创立大会的那一天，岂不是相当于宗族聚会？就像鱼木溪，如果有人操办六十岁大寿，多年不走动的亲戚，包括表亲和姻表亲，都会不远千里赶来，祝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想要联络感情，感受血缘关系的天然属性，以此获得归属感，毕竟，“我从哪里来”是人生追寻的重大疑问之一。 负责采购打印机的人员有了回复，厂家认为，之所以不进纸，是由于没有调试好的关系，在他们店里，机器硬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果然被我猜中，出厂的时候检测过，设备出现问题，或者需要调换的情况还是很少的，看来是网管没有把说明书吃透，这样一来二去，又耽误了两天的工作，希望今后它能正常工作，顺顺当当地为保荐机构做好服务。 至于此消彼长，谁吃亏，谁得益，我还是觉得应该计算清楚，因为毕竟关系到一个公司的管理成本和工作效益。 第五十二章 不要抱怨 天气非常好，许多不规则的白色云团飘在瓦蓝的天空，就像一块块被咬了几口的棉花糖。连续工作了两周，今天终于盼来了休假，但是并不能松懈，因为有文章要写，有家务要做，必须合理安排好时间才能完成。 知道今天不用上班，昨晚上非常放纵，在网络上看了电影《穿普拉达的女王》。 本来有很多话题可以讨论，但在这里我只选最吸引我的一点来谈，就是关于抱怨。 安迪是一个穿着随意的姑娘，来到《天桥》杂志，成为时尚女魔头米兰达的第二助理。像所有的职场新人一样，来到新环境，她过得非常艰难，辛苦工作却得不到米兰达的表扬和鼓励，甚至都没有自己的姓名。 矛盾的爆发源于一场暴风雨，米兰达因为要观看孩子们的表演，必须当晚从芝加哥飞回纽约，但是安迪到处打电话，最后还是没有找到飞机，第二天上班，米兰达就劈头盖脸地把她数落了一顿，并且表示对她很失望。 安迪很委屈，向奈杰尔倾诉，她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做对事，米兰达没有一句谢谢，做错了事，米兰达就像个巫婆一样苛刻和不讲道理。 奈杰尔说，那你辞职吧，我可以在五分钟之内找到接替你的人。 这时候，安迪却说，不，我不要辞职，这不公平，我只是想要为自己的努力赢得奖励。 奈杰尔说，不，你根本没在努力，你在抱怨。 安迪突然就意识到是自己把事情搞砸了，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一系列转变。 看到这里，我觉得安迪非常幸运，有这样一个职场领路人，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了最冷静的分析和最恰当的指引。 的确，安迪并没有全心全意去配合米兰达工作，她来到《天桥》，不过是为了一个业界传说，只要在米兰达手下工作一年，就可以轻松跳到任何一家杂志社当记者，也就是说，工作伊始，她并不认同《天桥》的工作价值，也不认同米兰达的工作理念，这份工作仅仅是她进入记者行业的一个跳板而已，所以工作起来，有点逢场作戏，只是尽了力，但是并没有尽心。虽然，对大部分职场中的人来说，尽力已经是一个不错的状态了，比磨洋工和表演忙碌要强太多了。但是助理工作不一样，尽力和尽心区别相当大，比如，米兰达要给孩子们看《哈利波特》的最新手稿，安迪到处打电话是尽力，但当她拿到手稿后，制作成三本精美的书籍，一本拿给米兰达保存，两本早早就送到了孩子们的手里，这就是尽心。也就是在这件事以后，安迪得到了米兰达的认可。 安迪的这段经历对我来说似曾相识。 刚进天捷的时候，我跟安迪一样，不过是想着，先就业，再择业，做什么事情也是十分尽力，但是从来都没有尽心过。 最典型的一件事情是订购机票。 据说当时跟办公室合作订机票的有两家单位，其中一家居然胆大包天地使用假机票，在财务报账的时候被财务审核人给识破了，于是公司决定，由办公室负责直接在网上订购机票，不再跟其它票务公司合作。 当时，办公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陈兴负责收文和接待，邓雪儿负责发文和接待，只有我还处于打杂阶段，于是订购机票这项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当时的业务很繁重，每天平均要订三十张左右，还需要收传真，审核订票流程，当时，每月从我这里过的流水有二十多万，但是备用款却只有八万，所以每周都需要贴机票，走报账流程，以保证资金周转，另外还有退票、改签、做报表等业务，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有时候甚至半夜都有人要订票，没办法，出差在外的人，行程耽搁不得，只好爬起来订票，有时候正在和书阳吃饭或者逛街，电话来了，我只好打开电脑现场订票，那段时间，我随时携带自己的笔记本，花着自己的网费，公司却没有任何补贴，时间长了，难免产生负面情绪，有一次甚至直接打电话跟蒋经理说，我觉得订票任务很繁重，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希望能再派个人手，我们互相帮衬。谁知，蒋经理听过以后却对我一顿骂，她说，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爱抱怨的人，这份工作，你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就走，公司有的是人做。 我当时感到非常难过，为什么我不是蒋经理不敢随意指责的人？还不是因为我没有价值，我所做的工作并非是非我不可，所以她才敢如此粗暴地跟我说话，我当时认为，职场上，如果想要得到领导或者同事的尊重，就必须要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每当提起某一项工作，问谁做得最好，别人能想起来的只有你，那就是认可和尊重。 可是现在想起来，这不仅仅是自尊心的问题，更重要的，我应该学会如何反应问题，以免领导误以为我是在抱怨。蒋经理简单粗暴地对待一个员工是她的不对，但难道我就没有错吗？试想，如果我是领导，一个工作安排下去，得到的反馈不是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而是单纯地说出困难和不满，那这份工作还怎么执行下去？要知道，抱怨是瘟疫，一不小心就会蔓延到整个部门，甚至是整个公司，将会给管理者带来很多难题。 虽然当时并没有奈杰尔那样的前辈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但幸好有书阳，他是一个坚定的人，很少有摇摆和犹疑的时候，当我向他诉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像奈杰尔一样，很严肃地说，要不你辞职？回家来，我养着你，你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不仅是蒋经理，谁都没有机会刺伤你了。 我说，不，我不辞职，现在我走，什么能力都没有，还是找不到想要的工作。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跟我提供解决办法，仅仅是想要一句安慰而已。 书阳依然很冷峻地说，生活不是偶像剧，女生只需要傻傻的、甜甜的就行了，这些都是你必须经历的，如果不克服抱怨，不让自己内心变强大，将没有一家公司适合你，没有一项工作是你擅长的，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你将没有容身之地，我也不一定靠得住的，如果你真的辞职在家，没有工作的烦恼，也就没有工作的收获了，我不敢保证是不是还能跟你保持这种平等的相处模式，到时候不是更惨淡吗？ 那时我才明白，这个世上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所有的坎只能自己跨，所有的河只能自己过，谁也替代不了，我们虽然有爱人，但是爱人并不是我们怨气的出口，也不能帮我们解决任何问题。 这以后，我打从心里接受这份工作，尽心尽力去完成，并且暗自较着劲，一定要在空余时间学习办公室其它业务，让自己将来能有选择。 大约半年或者八个月以后，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我就不再负责订购机票了，新来的领导看到了我在写作方面的潜力，他把蒋经理教训了一通，说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人订机票？赶紧调整岗位，让她负责公文起草和印发工作。 如果当时，安迪真的因为抱怨无法排解，从而选择辞职，她将不会有后面的大蜕变，还会给自己的职业生涯打上“逃兵”的标签，这种有始无终的遗憾将会影响她一辈子，而我也是，没有抱怨过后的痛定思痛，就不会有之后的华丽转身，因为当时辞职，无论去哪里，我都是个一无所长的人，但是几年以后辞职，境况就大不一样了，不是被迫，而是主动选择，还带着谁也抢不走的工作经验和沉着心态。 被迫谋生和主动选择，二者之间的差异可不是一星半点，安迪离开《天桥》时做到了，我离开天捷时，也做到了。 第五十三章 新手妈妈 晨曦微露，我就伴着天空的一弯残月出发了。 初秋的早晨，穿着衬衣已经有很浓的凉意了，由于近日晚上回家常被太阳暴晒，脖子上起了湿疹，所以在车上不免贪心地想，要是一天到晚都是清晨时候的气温该多好。 早上运气特别好，一路绿灯，平常五十分钟至一小时的车程，今天四十分钟就到了，想来十分幸运。 前天，可可突然联系我了，说她已经上班一个月了，我很诧异，学校不是放了一年的产假吗，为什么才三个月就回去上班了？ 可可说，没办法，待在家里太憋屈了，必须要出去上班和社交，要不然，她就要闷出病来了。 她邀请我视频，想看看彼此的变化。 我发现，她的确是胖了很多，比起孕前，大概胖了五十斤，所以当她看到我依然消瘦，十分感慨，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改变？ 我说，怎么可能没变呢？脸上都已经开始有细纹了，只是你没有看到而已。 她说起生产和养育的苦，还不断调侃眼下的体重。 我对她说，再过大半年，就有人叫你“妈妈”了，这世上最好听的称呼，所有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当我听到自己说出这句话，立马就惊呆了，虽然小时候也跟着老师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但是并没有真正融进自己的生命体验里，觉得那不过只是一首歌而已，也曾经写文章歌颂母亲创造新生命的伟大，但是不过是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并没有真切的体验，如今，我是的的确确认同母亲的付出与伟大了，所以才说出那句话，认为有人叫“妈妈”是非常非常幸福的一件事情。 可可听了以后当即眉开眼笑，她说，虽然看到自己肚子上的伤口，觉得很丑很难过，看到身上的赘肉很烦很嫌弃，但是只要看到孩子干净的眼神和天真的笑容，一切就都无所谓了。子不嫌母丑，他常常对着我笑，往我身上拱，非常依赖我，让我觉得自己很强大，有一个幼小的生命如此依恋我，靠着我而生存，我很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想为他创造一个好的物质条件和教育环境，不像我们小时候，挨着饿上学，还要面临辍学的恐惧，我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不愿让他去经历，我那些没有实现的理想，也不希望他去实现，我只盼望他能无灾无难过一生就好了。 我说，可是，孩子们的路，到最后都是要自己一步一步走的，该吃的苦一点也不会少，我们走过的弯路，他们也照样会走，没有办法的，这些都是生而为人，必须经历的，没有人可以替代，你还是要做好思想准备，要不然将来，他每一步坎坷，你都会心如刀绞，还是看开一些吧。 我问她上班以后，孩子怎么办呢？ 她说，有可靠的月嫂在带，反正学校离家很近，一般是找一间密闭的办公室，先挤好，等下课了以后再送回去，每天大约来回三四趟，还是能够满足孩子的需求。 我这才体会到一个职场妈妈的艰辛。 我的那点烦恼，跟这些比起来，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可可看到我视频的背景是工厂，于是问我在哪里，我跟她说了从江城辞职来到海源的事情，并且向她解释，当时考虑到她刚生完小孩，怕她担心，所以才没有说，毕竟，她也一直很清楚，我从来没有驾车出过远门，头一回走那么远的路，肯定会为我担心。 她表示很理解，说自己前段时间在月子里跟婆婆有些摩擦，心情也不是很好，所以没有跟我联系，怕影响我上班的心情，所以等现在一切都平静了，才来跟我聊天。 她问我，为什么离开江城。 我实事求是地说，先前的公司已经拖欠几个月工资了，员工们陆续辞职，再加上各种个人和家庭方面的原因，所以就离开了。 她问，现在的公司怎么样？还习惯吗？ 我说，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公司在盈利，不存在拖欠工资的现象，而且计划上市，是一个处于成长期的公司，同事关系也比较简单，没有天捷那么复杂，我现在的烦恼只是不熟悉公司情况，工作起来没有那么得心应手罢了，但是这些总会过去的，随着慢慢增进了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听了以后也就安心了，于是开始诉说月子里的痛苦，婆婆捣乱，老公又帮不上忙，要不是因为请了一个得力的月嫂，怕是寸步难行。 我先前就听过她婆婆的一些光荣事迹，比如，可可孕期想吃西瓜，于是自己去菜市场买了一个，一步一歇地提回来，婆婆却二话没说就把西瓜抢过去吃了，还说西瓜性寒，吃了对孩子不好，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但是这一次可可倾诉的，就更加离谱了。 可可快生产的时候，她婆婆不打招呼就突然回家了，后来打电话询问，她说自己身体不好，不能伺候月子了，可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预产期马上就要到了，老公要上班，婆婆又撂挑子。本来之前，可可已经请了一个月嫂，说好生产过后来上班，也是担心婆婆身体受不了，但是婆婆却自告奋勇，说月嫂哪里有亲奶奶靠谱，坚决要可可辞退了月嫂，没想到紧要关头，婆婆又临阵脱逃，可可只好给之前的月嫂打电话，谁知对方已经有了工作，日子刚好重合，不能来她家，本来挑选月嫂就是一个精细活，方方面面都要考察到，短时间内哪里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可可更加着急上火。最后还是一位校友，听说可可急着找月嫂，她把自家的月嫂借给可可先用着，她孩子已经两个月了，可以自己带一段时间，在这个间隙里，再寻找合适的人选给可可。这本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谁知道生产后一周，婆婆又来了，对月嫂的工作挑三拣四，让对方十分委屈，几次跟可可提出想走，最后可可不得不加了工资，还好言劝慰，月嫂才肯继续留下来。 之后的日子一直磕磕绊绊，她也跟婆婆吵闹过，婆婆有时候会假装气哭，晚上跟儿子告状，有时候会嬉皮笑脸地说，她不跟月子里的人计较。把可可气得够呛，幸好老公虽然以前喜欢当和事佬，但自从当了父亲后，却突然强势起来，经常对母亲讲道理，有时甚至发火，希望她能收敛一点，多为这个家庭考虑一点。 日子就是这样过着，一地鸡毛，所以可可想要逃离，放弃剩下的产假，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活。 恋爱总是浪漫而轻松的，婚姻却是繁琐而沉重的，尤其是对于可可这样的新手妈妈来讲，更加手忙脚乱，我能体会她的操劳，却不能为她做点什么，只愿她初为人母的喜悦能够化解这些生活中的不如意，迎来安稳而平静的人生。 第五十四章 不常回家 覃谦逸在群里说，想跟我们聊一聊不能常常回家看望父母的事情。 他说，昨晚听父亲给姐姐打电话，向她抱怨，嫁得这么近，二十公里的距离，都一个月没回家看他了，要不是谦逸去你家把外孙接过来，我们也别想看他了……我听了以后感到非常难过，姐姐才一个月没来，就被父亲责怪，而我呢，每隔半年才回家一次，有时学校有事，或者有家教要做，就等到过年才回来，虽然鱼木溪不再像以前那样重男轻女了，但是我总觉得父母盼望我在身边的愿望更加迫切，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千千一如既往地直接，她说，覃谦逸，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养儿防老呢，就算父母有这样的想法，你也不该有啊。 小芮默不作声，应该是忙着照顾孩子去了。 我表示理解覃谦逸，因为我和他的心路历程是一样的，知道现今的我们该怎样做父母，该怎样对待养育子女这件事，父母和子女不是依附和被依附的关系，也不是施恩与报恩的关系，不过是一起走过一段路程，到了站点就该分别，不要互相牵绊，互相掣肘。可是我们的父母还没有适应这样的理念，在他们心里，儿孙绕膝才是福，父母把儿子养大，就是为了老了以后有个念想和依靠，千千那样的理念，简直就是忘恩负义，但是我和覃谦逸又都知道，千千说的，才是更现代化的亲子关系。 新入群的沈家山只顾着发红包，似乎没有任何意见想要发表，又或者，在他看来，我们这些撕扯并不存在，虽然他走不开，但是他当老师的妻子每年寒暑假都带孩子回老家，让老人们至少有三个月的热闹，至于剩下的日子，老两口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 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情，沈家山的堂姐沈千雪在青岩市一家幼儿园弹钢琴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实习的大学生，他们一见钟情，男方家在河北，正好开着一家私立幼儿园，千雪姐姐去了以后就可以当音乐老师，将来作为园长来培养。 千雪姐姐十分心动，既能继续弹钢琴，又可以组成理想的家庭，真是人生幸事。 可是千雪姐姐的父母却坚决反对，理由有二，一是姑娘嫁得那样远，被婆家欺负了都没有人撑腰，二是多久才能回来看老人一次？姑娘嫁远了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千雪姐姐承诺每年回来两次，并且保证自己不会受委屈，因为对方是真心喜欢她的。 但是父母依然不为所动，最后竟然还以绝食相威胁，并且扬言，如果千雪胆敢自己跟别人走，就把她绑在电线杆上，打断她的腿。 千雪姐姐最后妥协了，放弃了一段可能美满的姻缘，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嫁给了邻近镇上的一个厨师。 让他父母始料不及的是，职业为厨师的女婿虽然工资还不错，但是没有假期，除了过年前后有半个月休假，其余时间都必须上班，而且越是节假日越忙，他们依然不能回鱼木溪来，跟远嫁他乡并没什么区别。 可是我一直记着这件事，总是为千雪姐姐感到遗憾，也为鱼木溪有这样的理念感到悲哀，也许从那时候起，我就想着要逃离，离开这个封闭、落后的地方，离开这些迂腐的人。 现在的千雪姐姐，早就不弹钢琴了，也失去了当年温婉的文艺气质。 人生的际遇真是一言难尽。 后来的我们的确都以千雪姐姐为戒，不肯在嫁人和娶妻方面妥协，尤其是路千千和覃谦逸，更是把这种不将就发挥到了极致，但是问题又来了，考虑太多，反而凑不成婚姻了，使得催婚又成为新一轮的家庭矛盾，如此看来，父母同子女一直都会有不可避免的矛盾，逃不开的。 书阳也一样，他本来一心是想要在离家近的地方执教的，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最后走上了企业研发的道路，再也没有了一直固定的工作场所，也没有了较长的假期，每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看望一次父母，虽然他们并没有责怪什么，但是盼望我们回家的心情，应该和覃谦逸的父母是一样的。 至于我的父母，他们也是希望我们能常常回去的，只是不想影响我们的工作，所以从不曾表达，我也时常劝慰他们，你们看，小鸡刚孵出来的时候，母鸡拼命护着它们，教它们谋生的本领，但是等它们能自食其力以后，就会把它们从身边赶走，这是动物界的亲子关系，看似冷酷，实际上是很真实的，你们再看那些出国留学，然后留下来的人，几年不能回来一次，父母想要过去看他们，但是又怕坐长途飞机，更怕语言不通，不是比我们这样的更恼火吗？你们放心，只要有长假，比如国庆节和春节，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们，不会到处去旅游，让你们只能在朋友圈看到我们。 日子久了，他们也就接受了我们不能常常回家的现实，不过幸运的是，我不是独生女，我还有弟弟，他能回去看看他们，缓解老人的思念之情。 这些都是我们必须经历的，因为家乡容不下肉身，他乡容不下灵魂，买办法，这是我们这类人永远的撕裂和纠结。 通过大家的交流和分析，覃谦逸愧疚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因为比起我，他将来博士毕业以后，找一份教师的工作，每年有更多的时间回家看望父母，境况要好很多。 而我，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够实现自由职业，到那时候，当母亲采茶的时候，我可以回家，跟她一起上山去，为她多挣一份钱，当父母取小锅米酒的时候，我可以在灶前帮忙烧火，省去他们一些精力，当农忙的时候，我可以回去帮忙干点农活，也许最后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是，这些陪伴就足以让他们宽慰了。 这世上的确有很多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有很多现实生活中并不适用的道理，虽然我们知道将来老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和爱好，对于儿女，不必打扰，也不必期望，更不能施压，做一个有趣的、独立的老人，但是当我们做子女的时候，却不能按照未来可能的标准去要求现在的父母，他们的精神需要是实实在在的，没有矫饰，也没有做作，只要能做到，就尽心尽力去满足，毕竟短短人生几十年，真正牵肠挂肚的人并不多。 但这并不代表千千刻薄，我一直都很羡慕她，因为我身边所有的朋友，只有她，真正一直活在自己设想的哲学里，活在自在的理论体系里，她是我想要成为的样子，但是世俗的我只能望洋兴叹了。 第五十五章 首次夜车 由于要制作创立大会的会议资料，谭总和我不得不驱车两小时，去到可以满足胶装条件的文印室，又由于人生地不熟，只能边走边找，找了两家，都不符合条件，最后，谭总给她朋友打电话，对方介绍了一家工作室，但是条件还不如先前一家，碍于面子，只好在那里试一试，谁知道，他们的业务水平不太熟，仅仅编辑文档就需要1小时，也没有胶装的机器，还要拿到别的店面去装。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谭总想到还要回到公司去，只好拂了朋友的面子，去找装备更加齐全、业务更加熟练的文印店。 谁知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刚开出去才十几米远，就在行服大厅的拐角处，看到一家满足条件的店面，要知道，我们一个多小时前，刚从大厅里面咨询业务回来。 这家店编辑和打印资料的速度都非常快，但是由于内容比较多，份数也多，最后还是到了八点多钟才能往公司走。 这就是公司位置太偏僻的弊端，花在路上的时间，完全够办业务了，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镇上和村上都没有合适的文印店，而且即使有人开了一家，也不会有什么生意，最后只能以失败告终。 关于找朋友、找熟人这件事，我完全悟出了其中的道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去找，虽然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增进感情的方式，但是有一些事情，还是自己尽力去办比较好。比如装修的时候，朋友介绍装修队，当期间出现问题，说还是不说？因为说的话有可能会伤害了朋友间的情意，如果不说，就伤害了自己的利益。又比如这次找文印店的事情，这单生意最后成了，是朋友间的面子，但代价是我们可能半夜十二点才能回到公司去，事实是，最后并没有成，不仅驳了朋友面子，还耽误自己大约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一路上跟谭总聊天，说起公司目前的状况，看得出，她还是很有干劲的，毕竟拿着高薪的同时又得老板器重，可以说是人生巅峰了，而且她也比较自豪，因为公司正在准备ipo，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比她更清楚相关的知识和程序，比如，什么是公司治理，什么是内控制度，什么是审批权限，“三会一层”的权责分别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分，没有什么人能说出个三二一，所以谭总就成了唯一的专家。 至于我，虽然没有谭总那般专业，但多少也了解一点，觉得海源想要完善公司治理结构还有挺长的一段路要走，从目前的的管理现状就可以看出端倪。 海源在管理上最大的特点是，领导凡事都亲力亲为，常常跑断腿，跟一般公司总监的职能差不多，至于部门经理，就是一个比一般业务员更熟悉业务的人员，并不具备一定的统筹协调和管理职能。造成的局面就是，普通员工永远都没有锻炼的机会，也就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一个公司也好，一个部门也罢，注意梯队培养后备人才是非常重要的。当然，有可能有人会担心徒弟教好了，自己也就失业了，然而，真正有能力的人，从不吝啬，愿意将自己的经验和人脉分享给值得交往的人，因为他（她）相信，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是靠天分和机遇的，没什么遮遮掩掩的，敞开心扉以后反而能收获更多，我就有不少这样的时刻，觉得有些东西一直捂着发霉，还不如及时分享，早日舍掉，早日踏上新的征程。 天捷的管理就要复杂很多，这跟股权结构有关系，也跟大股东之间的权力博弈有关系，当民营资本占上风的时候，自然是强调高效和灵活，不管是项目决策还是用人，都讲究快而准，不拖泥带水的同时，也有盲目决策和用人不当的风险，毕竟没有经过一系列的验证和考察。当公有资本占上风的时候，就特别强调科学决策和公司治理，凡事都要讲决策程序，不可一言堂，不可随意散漫，可这样也有弊端，往往一个事项，一圈流程走下来，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这两个公司在管理方面的反差，其实是非常具有典型意义的，只是目前，我还没有通过时间去验证，没有办法深入探讨，只是心中有一个大概的影子罢了。 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我不得不麻着胆子开夜车回到海源市里去。 也来不及去办公室接水洗手，在车上换了平底鞋以后，就直接点火开灯上路了。 这是我第一次长时间使用大灯，发现光线果然比近光灯要强烈很多，路边的标牌看得一清二楚，转弯的时候也可以知道对面是不是有来车，而且大家都比较文明，路上遇到一些车，全都会在会车的时候关闭远光灯，以免刺伤对方的眼睛，引起不必要的事故。 农历二十七，天上并没有月光，有很长一段距离，只有我一个人走在路上，孤单而渺小，村庄被夜幕笼罩，一片漆黑，两边的稻田和玉米地也有种阴森的感觉，还有田里的稻草人，样子有点瘆人。 我只好拼命回忆叶圣陶的那篇《稻草人》，那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稻草人，只是不能说话不能动，他的主人是一个老妇人，他帮她守着稻子，希望她能迎来丰收，可是，一个夜晚，田里来了一只小蛾，在叶片上产下了虫卵，主人来了，稻草人却不能告诉她，灾难正在酝酿，主人看了看田里的水位，笑着走了，可是稻草人却哭了，因为几天后的夜里，他听到了虫子咀嚼稻叶的声音，渐渐地，一大片浓绿的稻子就只剩下光杆了，他禁不住低头哭了…… 万物皆有灵，只要想到这一点，我也就没那么害怕了，没有月光和灯光又怎样呢？文学作品里那些美好而忧伤的故事，足以抵抗孤独和寂寞了。 回到市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书阳还没有睡，也没有像以前，我只要一加班，他就会冒火，认为我不懂拒绝，拼命往自己身上揽活，现在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转性了，再不责备，而是做好饭菜耐心等待，这样的改变真是莫名其妙又受宠若惊。 可是我已经没有了食欲，随便扒拉两口就去洗漱了，我们的胃只要一过那个时间节点，就不会有饥饿感了，不知道这是胃部的自我保护，还是对主人不能按时就餐的处罚。 加班不容易，但是也要挺住，毕竟，这样的日子并不会太多。 第五十六章 彪悍酒局 最近几天非常忙碌，也异常疲倦，都没有时间写作，终于体会到手上有存稿的必要性。 召开创立大会那天，很多事情都显得力不从心，我只能保证最重要的部分不出问题，尤其是需要股东、董事、监事签署的会议文件，这些文件既要合乎《公司法》和《公司章程》的规定，又要满足变更登记的需要，着实重要。 说起登记，自从我在天捷接手董事会办公室工作以后，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也能明白相关的套路，但即使是这样，也会有反复修改的时候，我并不能百分之百想到所有要求，也就达不到完美的工作效果，所以每一次涉及到变更事宜，都非常谨慎小心，生怕漏掉了签字项，无法完成相关工作。 很明显，这一次是最重要也是最复杂的一次，涉及到名称、经营范围、注册资本等各方面的变更，律师做的决议文件也跟相关部门具体要求有出入，比较担心变更工作会开展不顺，但是又必须完成，因为这是一切工作的基础，只有完成了变更，才能拿到营业执照，也才能进行下一步诸如公章、银行信息、税务信息、权属变更等事项。 正在研究变更资料，又收到了投资机构要求补充的尽调资料清单，打开一看，其实很多内容早就已经提供过了，不知道他们是没有认真看呢，还是根本就没有看，总之，当时的我就像在吃炒了几次的剩饭一样，非常难受，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因为这是工作，还轮不到谁挑三拣四。 正当我在整理尽调资料的时候，突然收到手机提醒，发现在工作了58天以后，我终于收到了海源的第一笔工资，而且没有试用期，直接发放的是谈好的正式工资，这倒是一个惊喜，一扫心中的阴霾。 为了庆祝创立大会召开，老板邀请股东、高管、技术人员、机构等参加聚餐，我被点名，不得不去，当然已经抱定了不喝酒的决心，也就没有人来劝酒。 本来已经开了十瓶红酒装在醒酒器，但是喝到中途，似乎意犹未尽，于是又命人去取储存的白酒来。我以为就是去取一两瓶白酒，谁知道，取回来的竟然是一壶，足足有25公斤，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可是，更加彪悍的还在后面，酒壶的瓶口比较大，酒器又很小，还没有漏斗之类的工具，所以倒酒的时候，有一种水泊梁山好汉聚会的感觉，委实惊人。 酒过三巡，气氛非常高涨，我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海源的酒文化。 只见一位副总经理把白酒扛在肩上，他由于身高有限，身材虚胖，摇摇晃晃，就有一种带着辛酸的喜感，他左手扶住肩上的酒壶，右手指着众人说：“还有谁？！放马过来！” 现场顿时想起雷鸣般的掌声，就像小孩子得到鼓励一样，他更加来劲，居然保持这个姿势在包间里跑了一整圈，又引得众人拍手称好。 这时候，我想起了郑总工曾经说过海源人好酒的话，于是向他所在的位置望去，发现他也在跟其他人一起哄笑，并没有露出厌烦或者鄙夷的神态，看来，关键时候，他并没有自己所宣扬的那样张扬，知道顾全大局，也知道逢场作戏，当然，谁又能保证他办公桌前的仙人球不是做戏？一切都很难说。 由于谭总是本次聚餐的具体执行者，所以我和她坐在上菜的位置，老板的正对面，时不时地帮忙布菜和倒茶，当然，由于人员太多，椅子不够，我只好去别的地方找凳子，然而，偌大的饭店居然没有占地小、高度适合的独凳，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了十来张有靠背的窄椅子，替换掉那些略显笨重的椅子。 来来回回十几趟，我居然都能闻到身上的汗味，这是我小时候非常讨厌的味道，因为大嫂子身上就常常有这种味道，给人一种不爱好卫生的感觉。所以，后来读武侠小说，如果有少妇流汗被称作“香汗”的话，会被我疯狂鄙夷，因为事实是，我从来都没有闻到过香汗，只闻过臭汗。 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发现，在天捷，我真的被保护得太好了，以前有接待，赵姐订餐以后，会留下来开酒、安排入席和布菜，但并不坐下来一起就餐，一般是和驾驶员们一起点几个菜，将就着吃，等公司领导接待完毕，再去前台结账，这一系列的事情，听起来轻松，但是做起来却并没有那么容易，需要有很强的随机应变的能力，我从来不曾负责这些工作，哪怕整个会议都是我做的方案，哪怕就餐座次都是我编制的，她希望我能专心做案头工作，不必为任何事情分心，也体谅我不喜欢交际、应酬的心情。 可是，在海源，行政部、总经办和董办是不同的部门，并没有人替我分担，就像我没有来海源之前，没有人替谭总分担一样，任何事情都必须考虑到，而且去执行，没有帮手，也没有同行者。 所以，为了完成工作，我必须全力以赴，也能对谭总光杆司令时期的劳累感同身受。 坐在我左边的是保荐机构的人员，在江湖上闯荡了十来年的领导在向小年轻传授江湖经验。据说，这位小年轻十几岁就去了国外，思想独立有个性，不愿当螺丝钉，也不要步调一致成为别人的翻版，但是这位小领导却说，你既然选择回国，就要适应环境，明白江湖规矩。知道谭总为什么坐在老板对面的位子吗？因为这是整个饭桌的下位，是秘书和司机的位置，也是服务员上菜的位置，虽然她是董秘，公司高管，但因为这个饭局是老板委托她张罗的，所以必须坐在下位，方便服务，顾主任必须坐在谭总旁边协助，而且要跑得更快，凡事想到前面，不要谭总操心，这也是规矩。老板的右手边一般坐的是宾客，按照职务依次下来，不能乱了方寸，你刚进来的时候，居然坐在老板右边的第三个位子，这就是没有眼力劲，就是不懂规则。还有，平时你事事喜欢怼我，怼更高一级的领导，记着，以后领导安排了什么事，先不要急着发表意见，先做了再说，工作不需要你出挑，只需要你勤劳。记到了吗？这些都是江湖规矩…… 听得我毛骨悚然，以前我是知道饭桌有这些不成文规矩的，但是并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一次才真正体会到，果然是我不喜欢的工作内容，这么多规矩，这么多讲究。 他们的左边坐着为我们起草会议文件的律师，听说他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可能是初出茅庐的关系，他似乎还不懂油滑地挡酒，来者不拒，全部干杯，迎来满堂喝彩的同时，也迎来肠胃的大造反，来来回回洗手间好几趟。 再往左是机构和律所的负责人，作为主宾坐在老板的右手边，左边是公司股东、高管和技术人员，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酒局结束的时候，20瓶红酒全部喝光，50斤一壶的白酒大概喝掉了十分之一，不知大家的五脏庙是否能够支持得住。 而我，按照那位小领导的说法，算是尽到了一个服务人员的本分，只是内心是比较委屈的，但是在场所有人，谁没有一点委屈？还不是依然笑得灿烂？ 或许，强颜欢笑也是一个成年人该遵守的江湖规矩。 第五十七章 告别虚妄 今天接到天捷小楼的电话，主要是问我董事会、股东会文件存档方面的事情，我非常耐心地告诉她，什么文件放在哪里，它产生的背景是什么，它的作用又是什么。 当我发现自己对天捷的文件资料依然如数家珍的时候，简直是惊呆了，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也有了新的工作内容，但是为什么还记忆犹新？ 小楼也觉得非常惊讶，她着急找一份文件，不管怎么搜索都搜不到电子版的关键词，只好去档案室找，但是那么多档案盒，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最后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我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文件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她在惊叹我记忆力惊人的同时，也表达了对我的想念，这个心眼最活泛的姑娘，但愿她的想念是出自真心。 大约一刻钟以后，小楼又打来电话，但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她是帮新调来的同事问我问题。其实我走以后，接手我工作的一共有三个，小楼负责公文编辑、制发和档案管理，小金和新调进来的同事一起负责董事会办公室日常工作。这位同事说，在我留下来的资料中，她发现有一张表格，是专门统计董事会和股东会会议召开情况的，包括了会议时间、会议名称、议案名称、表决情况、决议概况以及是否需要提交股东大会等内容，非常方便查找，但是只有2016年至2019年4月的内容，目前，天捷审计，机构要求提供自成立以来的所有审议通过的议案，她两眼抹黑，被眼前巨大的工作量吓到了，所以问问我，是否曾经统计过这方面的内容。 我说的确很抱歉，我并没有统计过历年的情况，只是在接手这块工作以后，因为其他部门经常需要查阅、复印决议，确认某项工作是否已经履行完决策流程，我为了自己工作方便，所以建了这个表格，但并没有时间把先前的都补起来。 她听了有些失望，但还是说了谢谢，并且称赞道，你走以后，真的给我们留下了很多财富，让我们省了不少力气……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非常高兴，因为性格使然，我不仅追求完美，还喜欢听别人说谢谢，很享受那种付出的感觉，用千千的话说就是，有受虐倾向。 当我第一次听她这样说的时候，觉得不可思议，我会有受虐倾向？要知道，在金庸大侠的所有小说里，我最讨厌的就是游坦之，他便是受虐狂的代表，没有尊严，没有自我，只有执念。可是很多事情都证明，千千说的是对的，我的确有喜欢接受感谢的毛病，不懂拒绝，愿意付出。 奇怪的是，如果有人要为我做点什么的话，我是打心底不愿接受的，不想欠别人人情，却喜欢别人欠我人情，而且还真的不希望对方回报，这不是受虐倾向又是什么？ 为了改掉这个毛病，我经常对自己说，不要想着讨好别人，不要想着为别人做点什么，虽然“善良”是十分美好的品质，毕竟，童话故事里，最终获得幸福的，都是善良的姑娘，而且仅仅只是需要善良就好了，但，醒醒吧，现实生活里，一个人的善良如果没有界限和自我，就会变成毒药，不仅毒害身边的人，更加毒害你自己。 于是，我开始练习拒绝别人，第一次说出“不”字，的确很不容易，会脸红，会心跳，就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亏心事，但是事后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就讨厌我，因为，当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发出请求，他（她）心里本来就有两个答案，一个是同意，一个是不同意，各占百分之五十。所以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其实都在对方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完全不用有任何的内疚之心，相反，如果你答应了，最后因为能力和时间问题没能完成，或者完成得不够理想，比直接拒绝对方增加了更多的沟通和时间成本，只要认识到这一点，我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经过几年的锻炼，我终于摆脱了那种想要听别人说感谢的虚妄想法。 所以当那位新调入的同事说着那些赞扬的语言的时候，我再没有了很久以前的那种满足感，那种云淡风轻的感觉，比先前因为付出得到的满足更加充盈。 这几天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今天下午，终于准备好了变更文件，所以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直感到头昏眼花，特别想美美地、长长地睡一觉，我真的没有想到，身体这么快就赶不上几年前了，非常容易产生疲倦感，也非常容易造反，动不动就消化不良，那种饱胀感甚至都让我失去了吃饭的乐趣。 下班以后开车回家，走在乡村路上，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在一个转弯处，突然发现前车紧急刹车，我也只好赶紧刹车，同时非常庆幸自己胆小，从没有超速行驶，要不然就要追尾了。由于我刚好停在弯道上，于是赶紧打开双闪，以免后车追上来。 我摇下车窗，发现路上已经堵了很多车，可见不是出了事故，就是有车突然坏了。 我想起小时候，家乡只有一条盘山公路通往外面的世界，论路况，要比我眼下走的路凶险很多，以前站在山脚下，常常看到半山腰上，有车堵着，小伙伴们奔走相告，幸灾乐祸，仿佛开车的人都是傻子，远没有步行来得自由，如今的我，也成了这样的傻子，站在岁月的长河里，小时候的我和长大以后的我经常互相嘲笑，互相鄙视，从没有步调一致的时候。 有好几辆车因为看不到希望，开始掉头往回绕远上高速，而我，虽然也很想这样操作，无奈没有这样的技术，在狭窄的乡村路上，不敢掉头，只能耐心地等着。百无聊赖之中，我打开手机个人热点，连上网络以后，便在导航模块里寻找音乐播放器，重新下载了《手掌心》和《体面》这两首歌，享受难得的音乐时光。 大约十分钟以后，车子开始挪动了，我也就松开手刹和脚刹，开始重新出发了。 路边的稻田已经变成了金黄色，有的甚至已经收割了，剩下扎好的稻草在田里晾晒，还有前些天看到过的牵牛花，依然开得很欢快，似乎也在庆祝丰收的喜悦，这些又是慢下来才能欣赏到的风景，难得一遇。 第五十八章 周末逛街 最近一周超负荷工作，导致我睡眠不足，精神不济，今早上睡到上午九点钟才起床。 这种睡眠充足的待遇已经很久都没有享受过了，所以起床以后，非常愉快地把卫生打扫了，甚至还唱着歌就洗完了所有衣服，这样说起来，睡眠好的确有对一个人的状态至关重要，不仅让整个人显得精神十足，还让人有一副好心情。 窗外的云层很厚，太阳很顽强地突围出来，照着马路，照着大厦，照着庄稼。 我看着阳台上从江城带过来的那三盆花，栀子花不知是适应不了气候，还是书阳浇了太多水，总之在一个月以前就开始有了颓势，现在看来是彻底没有希望了，叶子已经掉光，细枝条已经干枯，只剩下主干还有点生气，不知道能不能起死回生。长得最好的依然是那盆风雨兰，它曾经像韭菜一样被割掉了叶子，一个月不到，又像韭菜一样长出了新叶，绿油油地，非常惹人爱怜，只是，自从来到海源以后，它还没有开过一次花，按照常理，每年五月至九月是它的花期，可是，它似乎并不愿意在最佳的时令里开放，心甘情愿错过花期。充满希望的是那盆三角梅，我记得它包裹着花朵的叶子应该是玫红色的，今早上，在书阳的指引下，我看到藏在角落的几片叶子，已经开始由绿色变成了淡红色，看来，在不久以后，我们将迎来它的开花首秀，还是很值得期待。 午饭吃的是大盘鸡，但又不是正宗的新疆做法，因为书阳放了郫县的豆瓣和贵州的老干妈，还有海源的小米椒，融入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配料，最后的口感虽然谈不上是人间美味，但也算别有一番风味，更重要的，像我这种什么都不会做的人，哪里有什么资格评头论足，作为厨艺小白，我从不挑剔，因为任何人的技术都能超过我，也就没有挑三拣四的底气和习惯。 午饭过后，我们去逛街，因为书阳说他最近发现了一个新大陆，距离我们住处大约五六公里的地方，有一家超市，品种齐全，价格合适，最重要的，楼上有商场，可以逛街，可以吃饭，还可以娱乐。 走到那里才发现，原来，最近一心都在工作上，行动轨迹也只是在公司和住处之间，真有杜丽娘那种“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的感觉，几个月没有逛商场，竟不知漂亮的裙子已经下架，如今全是秋装的天下，然而，我本来是设想着要去买一条裙子的，趁着换季还能打折，没想到的是，这种时机早就已经过去了。 走了一圈，最后终于选中了一件麻棉材质的浅咖色连衣裙，裁剪得非常合身而得体，适合上班穿，也适合周末穿，还可以外搭风衣或者大衣，可以说是百搭而实惠。 付账的时候，终于体会到那种忙碌过后的轻松，原来，购物果然可以治愈疲惫，要不是财力有限，以后每回都可以用这种方式，来缓解紧张工作带来的压力和倦意。 回去以后，还没来得及洗，我就赶紧换上，穿着它在房间走来走去，这种行为引起了书阳的鄙夷，他说，从没见过像你这样迫不及待的人，我每次买了新衣服，都要放一阵子再穿，哪像你这样猴急。 我听了以后，突然想起曾经也有这样的心理，买了一件新衣服，购了一双新鞋子，总是害怕别人注意到，一定要放到连自己都忘了它是新物品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我分析了一下原因，一半是因为腼腆，不喜欢别人关注自己，无法从容面对他人投过来的审视的眼光，情愿放一段日子，等到它失去了保鲜期，才穿出来，这时候，就算有人过来问，也能坦然地说一句，很久以前就买了，不是新的。还有一半原因是小时候的经历，我们记事的时候，刚好是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那时候的农村，物质比较贫乏，生活比较清苦，只有在过年过节或者来客人的时候才有肉吃，至于新衣服和新鞋子，只有等到过年才能有，正因为平常都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父母冷不丁大发慈悲，去裁缝铺扯了布，量了尺寸，请裁缝做一身新衣服，怎舍得马上就穿？当然要等到开学以后才行，见到其他穿着新衣服的小伙伴才不至于寒碜，所以，放一放，等到重要的场合才穿，这是保护自尊心的需要。 现在的我们，虽然并没有大富大贵，但是解决吃饭穿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要要求不高，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添置一套新衣服，所以也就没有了放一放的精神需求，至于腼腆，自从在天捷办公室上班以来，这个词就已经离我远去了，不仅不再腼腆，甚至脸皮越来越厚，也越来越不在乎他人的眼光，活得自在，是一个中年人应该有的体面。 后来跟我妈通了电话，她说起村上开会的事情，好像是有人要承包鱼木溪的田地，可能会有补偿，散会以后，很多人就开始行动，撺掇那些嫁出去的女儿把户口转回来，将来如果按照人头补偿，还能分得一杯羹，就算不愿意再要娘家的东西，为家里的兄弟多挣一份也是好的。所以我妈就问我能不能把我的户口转回家去。 我跟她说，就算是能转，我也不愿转，一来，不想做这种投机取巧的事，二来不想去占娘家的便宜，再说，哪有按人头的？多半是按面积。 我妈听我说得有道理，也就不再坚持。 她不知道的是，当我听说有人要承包的时候，心都凉了一大截，鱼木溪一直是我最纯粹的回忆，我希望它一直是那个，乡亲们按照喜好种植农作物，有山有水有树有花的地方，是我们生命开始的地方，也是灵魂安放的地方，一旦有外人进入，就会破坏那种随意和纯净，到时候要么种着整齐划一的农作物，要么统一种着经济果树，或者甚至有人推平山坡，在那里建一个小型的加工厂，那就完全不是我们想要的家乡了。 可能有人会说我们自私，为了自己到处闯荡的灵魂能有个归处，就不希望村里经济得到发展，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可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认真地想过，到底什么才是好日子？难道每天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喝着优质的水源，满目都是花草树木，物质上并不贫乏，完全能够自给自足，这还不是好日子吗？多少人想要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而不得，它就像当代的桃花源一样，与外界隔着距离，还保留着农耕社会的一整套人情体系，虽然我常常抨击它，但是有时候，又十分想念，并且只要一想到还有这样一块净土等着自己，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然而，如果承包的事情属实，这种依恋和归属将被无情打破。 有可能，我们的鱼木溪，真的只能存在于我们的回忆里了。 第五十九章 那些公子 公子，是我国古代一种对别人的称谓，是一种敬辞，先秦时代，一般称诸侯的儿子为公子，女儿称女公子，后来泛指读书的文化人或者豪门士族的年轻男子，是一种尊称，再后来，用于称呼别人的儿子（也可以称别人女儿为女公子），但是，现代汉语已经不常用了。 前几天公司召开创立大会，谭总特意交代说，老板的公子和女公子都要来，尤其是公子，将来可能会是公司的接班人，一定要留一个位子给他，并准备一套齐全的资料，不可大意。 这是我在现实生活里第一次听到“公子”这个词，难道是我落伍了，或者是，我从没有接触到可以称谓对方儿子为“公子”的社会阶层？很遗憾，我一直都是不愿意用社会有阶层这个词的，我希望众生平等，并无差别，但是没办法，在这里，不用这个词，没办法阐明原因。 经接触，这位公子的身上并没有任何骄矜的痕迹，不知道是他掩饰得好，还是本性如此，他很年轻，一副少不更事的模样，很普通，很平常，甚至有乖孩子该有的样子，看到他，我的脑海里就开始上演了一出大戏，全是关于家族权力争斗、老臣不买账的剧情，狗血而激烈，看着他拎着红酒瓶到处敬酒，不由得投去同情的一瞥。 这时，我想起了以前遇到过的那些公子。 有一年，天捷办公室来了一位高大帅气的年轻人，刚刚大学毕业，意气风发，文主任安排我带他，当时我正在根据公司内刊和档案资料整理公司大事记，于是就叫他跟我一起整理。 他做事情很专注，遇到没有把握的问题会过来问我，态度很好，为人也很和气。就这样过了几天，一天早上，小楼跑过来，附在我耳朵边上说，你知道他是谁吗？是某集团董事长的儿子，他父亲跟我们何董事长是好朋友，特意要他在我们公司锻炼性子的，过几年是要回去继承公司的，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免得将来被穿小鞋。 听她这样说，我感到非常诧异，怎么，如果是一个老乡的儿子前来实习，我就不应该好好对待了？虽然不喜欢别人过来跟我传小话，但是同事一场，有些事也只好算了，在我看来，那些之所以担心被人穿小鞋的人，都是因为做不到无差别对待，看人下菜碟，当然会有隐忧了。如果我在并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对待任何人都是一个样，真诚一点，豁达一点，相信永远都不会有被秋后算账的时候。 后来，这位公子刚整理完公司大事记就辞职走了，时间不超过一个月，他跟我说，他不会去继承他父亲的公司，他有自己的创业思路，这一个月以来，不过是在感受企业的氛围，为自己将来运筹一个公司做准备。 我对他表示祝福，并且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的确有那么一些人，虽然家里有钱，但依然比一般人谦虚、努力，也更加自尊独立。 后来我还负责带过一个公子，是公司一位自然人股东的儿子，比起先前那位公子，他很明显被惯得太厉害，不仅无心工作，甚至连最基本的工作作息都无法遵守，每天迟到、早退不说，还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完全不知道他一天都在干什么，我知道我这样去评价一个人是有失偏颇的，毕竟，我并没有深入了解他，仅仅只是以一个同事的角度去评价，或者，他有某类艺术方面的特长？并不喜欢按部就班，也不喜欢经营管理？但是也无从考证了，毕竟，他大概来了一周以后，就打道回府了，并没有向任何人交代下一步的打算，我们也就无从知晓了，但愿他有一个自己想过的人生。 还有张董事长家的公子，瘦高个子，像根竹竿一样，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既没有何董事长朋友家的公子那样稳重，也不像自然人股东家的公子那样不羁，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孩子，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读研一，修的是法律专业，来公司办公室实习，感受一下工作氛围。他说他的梦想是当一名律师，对管理一家公司没有任何兴趣。他性格不沉闷也不跳脱，都是非常平常的样子，只有聊起职业规划的时候，两眼放光，对即将从事的律师职业充满热情，一看就是真爱，我们都为这个孩子感到开心，因为一个人能找到一个愿意为之奋斗的职业是相当不容易的，比如我，就非常撕裂，虽然勤勤恳恳，但谈不上有多热爱，不过是糊口而已，至于别人看着还挺敬业，不过是因为我演技太好而已。 再看看我眼前这位公子，他正在应酬，按照父亲规划好的路线去工作，去生活，如果这正是他想要的，那么皆大欢喜，如果不是呢？或许，在他这样的年纪，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就像我们大多数刚毕业的孩子一样，等到年纪慢慢增长，能够自立了，自然就会有自己的选择了，哪怕最终的选择依然跟父亲之前的规划同步，也是自由意志，值得庆贺。 反观老板的那位女公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坐在餐椅上，非常端庄而严肃，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是两眼空洞，看不出喜怒哀乐，要知道，她年纪更小，还在上大学，本应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被迫坐在这样的酒局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相当纠结。 看来，我虽然作为农村家庭的孩子，从没有被称为女公子，没有优裕的物质条件，也没有一出生就能接触到的优越平台，但是我有自己做决定的自由，在人生的每个关口，每一步，都只是自己的意志，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并且告诉自己，不管将来如何，在当时，我所做的，都是最好的选择。不给自己任何后悔的机会，也没有任何后悔的理由，更没有埋怨的对象，因为，能够埋怨的，只有当时的自己，但是，明明已经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了，又有什么好埋怨的？没有人能够预见未来，只能一步一步走，也就不能事后诸葛亮，站在结尾处，指责开局时候的草率和无知。 第六十章 吃饭问题 就我所经历的这些局限人生来说，这世上的人解决吃饭问题无外乎三种，一种是自己动手下厨，不管是厨艺好的还是一般的，这是普罗大众最基本的形式。第二种是组一个饭局，不管是基于什么样的出发点，总之是自己的温饱也解决了。第三种是参加别人的饭局，不管是郑重受邀的，还是偶然碰到的，最后都能填饱五脏庙。 今天同谭总一起去市里办事，主要是变更登记问题，窗口收件的时候很顺利，我们都特别高兴，觉得万事大吉，只等下午取得通知书。 由于当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于是谭总给市里的朋友打电话，本意是想去喝一杯茶，然后蹭一顿饭吃，谁知对方因为内部审计，根本走不开，所以最后茶也没喝成，午饭就更不用说了。 她说，哎，混得真差，到了市里连一个请客吃饭的人都没有。 我当时还觉得很讶异，为什么我们自己不能找个饭馆解决呢？ 事后才想明白，其实我跟谭总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人，我凡事不愿去麻烦别人，尽量自己解决所有问题，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寻求帮助，我曾经认为这是非常要不得的性格弱点，因为，没有人是万能的，没有人任何事情都可以计划得面面俱到。 但是现在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性格弱点了，因为有外向、善交际的人，就有内向、善自处的人，性格的多样性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没有哪一种是具有绝对优势的，也没有哪一种是一无是处的。 一计不成，谭总又心生一计，带我去拜访了一个人，对方的工作单位有食堂，在谈话过程中，也微微透出要留我们在食堂吃饭的意思，但是，我们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对方请客吃饭的态度并不坚决，只是随口说一说而已。于是谭总问对方是否方便一起出去吃个便饭，对方笑着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猜要么已经有了饭局，要么想要回家吃饭，或者并不想跟我们一起吃饭。只见他吞吞吐吐，王顾左右而言他，谭总只好说，如果你不方便，我们就都自便吧，对方笑着顺坡下驴，同意了这个提议。 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会觉得尴尬，毕竟设想的和最终的结果出入太大，但是尴尬事经历得多了，也就不在乎这一次两次了。 由此可见，谭总在市里的朋友并没有好到可以为她放下工作，或者另找休息时间相聚的程度，所以最后只是以惨淡告终，但并不代表谭总为人处世的方式有问题，因为在她心里，也并没有把他们当作真正的朋友，不过是偶尔想起来的一个人而已。这也是大多数社交的本质，看似称兄道弟，实际上隔着很远的距离，这种微妙关系，比亲密朋友间的更难维持。它需要一个人有听得懂弦外之音的素质，如果不能根据语言或者肢体动作洞察他人的意图，很容易被人看作傻子，甚至会失去点头之交的关系。 谭总在这方面明显是有很高的悟性的，所以每到一个地方都能想到这样的朋友，但是她也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样不在乎，其实她是很在意别人的看法的，甚至害怕在下属面前丢了面子，所以出来以后，对两个都不成功的饭局做了长篇解释。我呢，混迹于江湖这么多年，人情世故多少也知道一点，于是顺着谭总的意思，为那两个“朋友”讲了一箩筐好话。她终于确定我不会因此质疑她作为领导的权威，于是就不再纠结于这件事了。 最后我们找了一个非常普通的小饭馆，点了两个非常普通的菜，就这样解决了吃饭问题。 中午吃过午饭，谭总在车上休息，我在办事大厅坐着，给已经快没有电的手机充上电，这时候，我想起了一些往事，也是关于吃饭的事情。 有一回，快到三月三了，路千千的外婆要做蒿菜粑，我、杨小芮还有路千千，我们三个人自告奋勇要去采蒿菜，千千外婆见我们兴致勃勃，不愿意扫了我们的兴致，于是就答应了。 我们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小背篓，在二郎山脚下采蒿菜，虽然我和小芮每年都要做这样的事情，但是热情从来没有消减分毫，大家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农历三月，到处都是泥土的气息，路边总是盛开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花，鸟儿在林中欢快地叫着，使得山林并不寂寞。害怕的是，鱼木溪的老人们都说“三月三，蛇出山”，随着春天的到来，冬眠的蛇开始苏醒，按捺不住地从泥土里钻出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结束冬眠的蛇，总让人不寒而栗，千千就曾经被吓哭过，所以怎么也不肯走在前面和后面，希望我们能帮她挡一挡。 但是让我们没想到的是，有一条蛇突然从灌木丛中窜出来，正对着千千，虽然它也有过想要直接从千千身边溜过的举动，但最后还是掉头缩回灌木丛中去了，即便是虚惊一场，千千还是被吓得再不敢去半山腰的田埂上采蒿菜，大家只好怏怏地打道回府。 走到小芮二伯家门前的时候，正坐在门槛上吃饭的小芮二妈叫我们到她家里吃饭，当时的我们并没有饿，只是面对邀请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于是都答应着，往她家堂屋走去。到了以后才发现，她家根本没有多余的饭菜，她不过只是礼节性地说一句而已，可是我们却当了真。 既然根本没有饭菜，当然只能退出来，这时候偏偏碰到小芮妈妈，她狠狠地骂了小芮一顿，说她是傻子，蠢得像猪，连别人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都分不出来，将来肯定被人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 咒骂声不绝于耳，我们都听得胆战心惊，因为虽然是骂小芮，但是我和千千都觉得是在骂我们三个人，内心非常委屈而愧疚。 这是非常凶险的一天，千千常常说，她的童年，在那一刻就结束了，而那一年，她才八岁。 我和小芮由于听惯了村里人的互相咒骂，所以并没有千千那么大的反应，我们的童年似乎还要长很多，大概到五年级的时候，小芮在我家玩，我妈留她吃晚饭，却被寻来的母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家里没有饭吗？要跑到别人家来讨饭吃……我们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平时两家关系十分要好，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天，小芮妈妈与我叔叔因为稻田灌溉的事情闹了矛盾，她一时转不过弯了，就连带着把我们家也恨上了。幸好她也算明事理，没多久就又跟我妈一起去小溪里面洗衣服了，当然，她是不会向小芮道歉的，更不会跟我妈说抱歉，一起都在行动里。 这些事情给我们上了非常重要的一课，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们，穿衣吃饭仅仅是个人的事情，但凡跟他人沾边，就会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弯弯绕绕在里头。 所以，我、千千和杨小芮永远都成不了谭总那样的人，因为我们的童年没有让我们学会活泼开朗，过早地就懂事了。 而且，自从那两件事以后，我们都不愿意在吃饭问题上有那么多名堂，仅仅只是希望能果腹就好。 第六十一章 会务接待 我正在整理名册，突然听到一个火急火燎的脚步声，往我办公室跑来，不一会儿，只见小江站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顾主任，我们部门今天有好几个人休假，公司突然有三个重要接待，我和梁副主任两个人忙不过来，想请你帮帮忙。 我很果断地答应了，毕竟接待这种事，就像救场一样，耽误不得，于是问她，对方是什么客人，有几个人，需要我做什么。 她解释道，只需要在会议开始前，帮忙沏茶就行，并且表示在客人到来10分钟之前会告知我。 看到她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让我想起那些在天捷负责接待的日子。 记得有一回，办公室其他人，都被派出去了，要么外带公章，要么去子公司检查行政后勤方面的工作，办公室只剩我和何董事长的秘书。 这时候，董事长的秘书突然通知我，有两个非常重要的接待，一拨是总经理的客人，一拨是董事长的客人，分别安排在不同的会议室，董事长的在15楼，总经理的在16楼。 本来我和秘书计划着，一人负责一楼，但是董事长又突然安排秘书去机场接机，于是所有准备工作都落在了我的头上。 我当时虽然紧张，但也算是临危不乱，那时候已经对每个会议室的设备了如指掌，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准备好，以应对播放宣传片和文档的需要，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打好客人的座位牌，按照职务布置好座次，然后就是烧开水，为沏茶做准备，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时不时在楼下楼上穿插，及时查漏补缺。 那时候也想过要找人帮忙，但是以天捷人的性格，不是自己分内的工作，多半都会推三阻四，我有那个沟通协调的时间，自己早就把相关工作做好了。虽然累一点，但是只要完成任务了，也就算值得了。 大约半小时以后，秘书带着董事长的客人来到15楼会议室，秘书过来说，辛苦了，这边我负责，你去16楼吧，于是我在给大家倒完水以后，又马不停蹄地去到16楼，这时候，总经理已经到了会场，提前等待客人，他见会议室没有一个服务人员，正要打电话质问文主任，看到我，就又挂断了电话。 总经理对我一阵责怪，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客人先来了怎么办，一个招呼的人都没有，再看窗户也没有关，外面车流声音那么大，待会儿开会怎么听得清…… 我知道总经理正在气头上，平时他是最喜欢开着窗开会的，因为会场有人吸烟，需要空气流通，但这时候最重要的不是解释，也不是表达委屈，而是行动，我赶紧关上窗户，并且再检查一遍设备的运行情况，然后站在电梯口，等待客人的到来。 其实，办公室的同事经常会觉得，一天到晚跳上跳下，忙忙碌碌，但是真到了年底写工作总结的时候，却写不出几句话，因为很多工作根本无法量化，也就无法体现在纸上，除了印发公文数量、派公务用车次数、用印次数、承办会议次数、档案整理卷册、机票订购情况、办公用品采购数量及金额等可以进行量化以外，其它很大一部分工作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的，所以长期以来的体验让我明白，行政工作，很难出彩，但是却不能出错，一旦有丁点错误，都能被领导知晓，而且无法补救，很多需要瞬时完成的工作，过去了就没有重来的机会。 这么久以来，这个行业教给我的最重要的一课就是，不要害怕犯错，因为世人都会犯错，尤其是接待方面，永远都没有完美的接待方案，也没有完美的接待行动，一切只要尽心尽力就好，而且没必要争抢功劳，因为整个部门在领导眼里就只是服务部门，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的说法，不争不抢，好好工作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能理解梁副经理和小江的窘迫，也能理解她们的需求，所以愿意配合，而且比起整理会议记录，这个很明显要简单多了，瞬时工作，结束了就结束了。 大约一小时后，梁副经理到办公室找我借充电线，说是有一个在工厂参观的客户手机没电了，虽然当时我正在给手机充电，也有些犹豫，万一有借无还怎么办，毕竟以前遇到过几次，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大局为重。 十分钟后，我收到小江的信息，于是赶紧跑去会议室，帮忙沏茶。海源是一个很讲究的公司，绝不会让客人的茶杯里出现茶叶，一切都按照简易茶艺流程走一遍，先把茶叶放在有过滤网的茶壶里，然后把茶水倒入一个大号公道杯，最后才将茶水分别倒入茶杯里，只有茶水，没有茶叶，这一点，要比很多公司做得好。 帮忙把茶水送到每位客人的桌子上，我就可以离开了，接下来的事情由小江负责，而梁副主任，正坐在电脑前，随时待命，准备播放公司宣传片。 我回到办公室，继续整理相关资料，并准备将资料移交给档案室。 到了下班的时候，接待工作依然没有结束，我突然想起充电线，看来这回又要不回来了，我甚至都打算赶紧在网上买一根，如今的手机，没有充电线在手是万万不行的。但是考虑到家里还有一根，心想，将就着用吧，5g手机都要出来了，我买这么多4g手机的充电线有什么用？于是，这事就这么很平缓地过去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停好车，等电梯的时候，发现晚上7点过3分的时候，梁副主任发来一条信息，她说，数据线被人拿走了，今天就请我再坚持一下，她一定会让送机的驾驶员把充电线要回来，要不然，办公室以后再找人借东西就难了。 也就因为这件事，我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发现她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办公室人员，细节见人品，能在这件事上如此上心，证明在其它方面会更加负责。 海源的办公室，同事之间多数时候是一种团结互助的状态，当有接待工作，所有人都能派上用场，所有人都能独当一面，这是我在天捷时最想看到的局面，但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每个人都有小九九，每个人都有私心，生怕多做一点事，遇到接待，也是能躲则躲，毕竟这是费力却不讨好的活，经常被领导看在眼里，稍有不慎，就会被骂，所以，在天捷办公室，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互相协作，共同完成接待工作的时候。 不知道我走以后，在协作接待这件事上，天捷办公室有没有改观。 第六十二章 主动工作 中午接到一个同学的电话，说另一个同学要从长沙到江城来玩，她希望我能和她一起招待对方。 我当时想，幸好我离开江城了，不然几天下来，要努力找话题，要费力拉近彼此距离，要向领导请假，这都是非常折磨人的。因为我平常去到哪里都不喜欢打扰别人，所以也就不喜欢被打扰，不知道是我薄情寡义，还是对朋友的要求太多，细数一下，这世上竟然没有几个朋友是我愿意深夜去打扰的，也没有几个朋友是我愿意被深夜打扰的，路千千、小夕、湘湘、杨小芮、覃谦逸、沈家山，除了他们，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当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情感倾向，至于我是否在他们心里拥有同等的待遇，那就不好说了。 我说我离开江城了，同学很惊讶，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走？现在在哪里？ 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在社交平台广而告之的原因，真正在乎你的人，隔三差五就会问候一声，自然就能聊起最近的状况，绝对不会等到有事相求的时候才想起来，平台上的点赞、评论和关心，永远隔着屏幕，永远隔着距离，还有那一连串的问题，从没见路千千问起过，因为她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不需要相问。 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当她们知道我在海源以后，如果过来旅游，肯定会想起我，到那时怕是再也没有推辞的理由了，少不得要请假作陪，这对于每月休四天，而且还要走流程审批的我来说，实在是太为难了，不知到时候该怎么应对。 生而为人，必须应酬，必须顾及世态人情，真是太不容易了。 可是这世上有我这样铁石心肠、不好交友的人，也有广交朋友、热衷走动的人，我们必须互相迁就，互相体察，求一个和谐相处。 昨天为那位负责拟写纪要的副主任整理会议录音，由于前两天忙于变更和资料移交归档，并没有时间整理，虽然我已经事先声明，接下来会很忙，没有时间整理，但是对方依然没有要更换求助对象的意思，也没有自己加班整理的态度，看样子是要我负责到底了。在整理的过程中，我发现最近忙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总经理交代的，在公司官网宣传创立大会召开的新闻。昨晚上回去跟书阳提起，书阳建议我先写一个，拿给谭总看了以后，走流程，不要给别人一个执行力差，分内工作完不成的印象。今早上一来，我就赶紧拟好了一篇通讯稿，其实有在天捷官网宣传的底子，这方面的事情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都是有一定的程式和套路的。导语写的是会议召开的时间、地点以及出席会议的人员，主体部分简要介绍了创立大会召开的背景、审议通过的议案以及搭建的内控体系，结束语是将来对有限责任公司经营理念的秉承，以及未来前景的展望，整篇文章虽然谈不上精彩，但至少工整、规范。拿给谭总以后，她却说，我也是昨天才想起来，连夜写了稿子，已经报上去了，所以你的稿子就不需要了。 我回到办公室反思，是不是我在工作方面太过于主动了？ 领导交代的事情办了，没交代的也办了，是想干什么？ 想起以前天捷的领导，他总是批评我们做事不主动，拨一下，动一下，不拨就不动，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并举例说，他之前的单位，每当遇到一个案子，领导刚说完，下面的人就主动请缨，把工作一块一块地分解下去，哪里像你们，非要领导安排才行动，而且还需要领导为你们做规划，完全没有主观能动性…… 我当时觉得领导说得非常有道理，干工作的确不能等着吩咐，要眼里有活，尤其是行政工作，上至文件材料，下至垃圾桶和盆栽，都是活，所以经常能多想一些，多做一些，领导也都看在眼里，并且肯定这种主动和付出。但是眼下的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谭总说话总有些弦外之音，沟通起来总觉得不是很顺畅，可能干工作的时候，我并没有理解她真正的意图，也不知道某项工作中，我应该负责什么，或者做到极致是什么程度，这些都没有标准，也没有实现百分百沟通，总是觉得缺点什么。我想我已经付出了最大的真诚和努力，至于其他的，就交给时间吧，毕竟，只有相处得久了，才能真正做到不沟通也能理解领导意图，这种默契没有个三五年是难以实现的。 不知道是因为坐姿不规范，还是因为上桶装水的时候闪着了腰，又或者是因为得了风湿病，总之，昨天上午，我腰椎突然就疼起来，动也动不得，有一种瘫痪病人的无力感，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我不是铁人，我会生病，会疼痛，会需要人照顾，而且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要是将来老了动不得了，该怎么办？而平时，我是很少能想到这些的，总觉得一切病痛和年老离我还有一段距离，我现在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一切都不在话下，一切都是明朗的。 但事实并不是，我的身体机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锻炼这件事迫在眉睫，不可再躲懒了，以为反正是吃不胖体质，不注意控制饮食，也不喜欢健身，就那样自暴自弃，破罐破摔，所以现在身体开始发出警报了，任你是铁人最后也很难战胜如山倒的病情，只能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提前准备，提早防范。 想到病重以后，脆弱不堪的样子，现在的要强、独立根本不堪一击，到了那时候，能依赖的只能是家人，而那些只有需要你才能想起你的朋友，是避之而不及的，至于公司，那就更不用说了，当你没有了工作能力，几分钟就能找到代替你的人，你不过只是一颗生了锈的螺丝钉，毫无价值，甚至是有害的，旁边还有那么多优质的螺丝钉，干嘛不用呢？ 真正的朋友的确是需要用心维系的，干工作也确实必须有主动承担的意识，而身体健康是一切生命活动的前提，是最不容忽视的，却又最容易被忽视，我想我应该减掉少许在工作上的过多操心，多一些健康方面的投入，这才是革命的本钱。 第六十三章 刺眼灯光 晚上加班，主要是一家机构有投资意向，需要一些尽调资料，前期已经发过好几次了，但是他们似乎从来都没有认认真真整理过，好在保荐机构已经整理了一部分工作底稿，都是历史沿革、银行对账单、资产权属、政府批文、社保缴纳等方面的内容，于是他们如获至宝，不仅搬过去看了大半天，还提出要把这些资料全都扫描出来。 公司也的确在档案资料整理这方面缺少系统性，每一次尽调都是又从头向各部门要资料，从来都没有好好分析、归纳过，我也很能理解各机构来分析零散资料的痛苦，所以尽量配合完成，并且注意整理，方便将来的工作。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当然，究竟海源厂区有没有柳树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 夜幕开始降临，月亮旁边的那颗星星也越来越亮，天文知识缺乏，不知道是真的星星，还是人造卫星，说不清楚。 一心只想早点回家，无奈路上遇到的大车全都开着远光灯，连会车都不关掉，晃得我眼睛都花了，只好停在路边等它过去，还是保险一点吧，有多少事故发生在跟大车会车时，尤其是在晚上。 在乡村路上，一共虚惊了两次，一次是跟一辆大货车会车之前，被对方的车灯晃得睁不开眼，只好减速，过些时候，对方终于关掉了远光灯，又发现有一只小狗正站在路中央，只见它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正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我赶紧刹住车，等它跑到马路对面去。 还有一次是跟一辆越野车会车，大概在距离五六米的时候，对方突然往我这边打方向，我措手不及，只好紧急刹车，正在惊吓状态中，看见越野车快速开过去了，这才发现车后有一个人正在暗影里担着箩筐，难怪它会突然转向，原来是为了避让行人。 在国道上，虽然基本上看不见行人，但是车辆比较多，三个后视镜全是白花花地一片，根本没办法看清，甚至瞥一眼都会让视线模糊好几秒，这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这点时间够车蹿出去将近二十米，最后，我只好不看后视镜，也不变道，就老老实实跟着前车，本来以为会缓解一下眼睛的疲劳，谁知道，在每个红绿灯路口，都安装着三个光线强烈而分散的led灯，同样晃的我眼睛难受，在靠近斑马线的那几米，甚至都处于盲区状态，根本看不清标线，这时候，不免要腹诽，到底是谁装的这种灯？能不能从驾驶员夜间驾驶的实际出发，安装那种光线不分散，比较柔和的灯？有些设施，仔细想想用户体验，真是匪夷所思。 在路上的时候，由于饥肠辘辘，我的心情其实是糟糕到了极点，哪怕是湛蓝的天空，和白色的月光，都不能缓解我的坏情绪，不免伤心，并且十分怀念在江城的时光，虽然也会经常加班，但因为离得近，所以回家并不费力，一种悲凉的感觉涌上心头，越看那些过亮的灯光越不顺眼，但是想到我还开着车，脚上还有油门和刹车需要控制，只得马上调整心态，暂时把烦恼抛在一边，专心开车，虽然那些刺眼的灯光的确分走了我不少心神。 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桌上的饭菜，恶劣的心情缓解了很多，菜很好吃，肉炖豆腐，豆腐不老不嫩，也很入味，汤也很鲜很好喝。 书阳见我脸色不太好，于是开始开启政委模式，从工作到生活，全方位地开导我。 他肯定也很饿，但是并没有先吃饭，这是他的原生家庭教给他的就餐习惯，一家人必须到齐以后才能动筷子，我想这是很多家庭都做不到的，尤其是当孩子小的时候，难免会出现那种，菜还在锅里就吵着要吃饭的情况，也有那种大人和客人都还没有上桌，孩子用手抓菜的情况。书阳一直觉得一家人一起吃饭是必须遵守的好习惯，所以无论多晚都会等我一起吃，至于我，似乎也常常能做到，只有在那种实在太晚的情况下，才会自己先吃。 可能家之所以被称之为家，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有人等你回家一起吃饭。 想起小的时候，我爸如果到外面去做木匠或者泥瓦匠，回来晚了，我妈一定会等他一起吃饭，当我们伸着罪恶的筷子要去夹菜的时候，总会被我妈打掉，她会说，你们又不是饿死鬼投胎，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大人要干活，会出汗，不比你们更饿吗？等一等，饿不死人的。 我们再不敢打那些菜肴的主意，乖乖地等着父亲回家来。 我妈不仅这样要求我们，甚至还以此判断小孩子将来是否懂规矩，是否有出息。 那时村上有一户比较富裕的人家，是做生意的，家里有一个孩子，学习成绩很好，每学期都能从学校领回去几张奖状，大家都说，这孩子将来长大肯定会有出息。可是我妈却说，未必，你看他的生活习惯一点都不好，很少在餐桌上吃饭，大人们吃饭的时候，他在学习，或者玩耍，大人们吃完了，甚至都收拾好了，他突然就想起来饿了，于是哭着找饭吃，关键是父母还挺将就他，每次都给他重新做饭，所以他从来都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还有对大人造成的影响，一天做六次饭，能不劳神吗？ 其实，事情并没有像我妈妈预料的那样，以为一个孩子不好好吃饭就没多大出息，实际上，这个孩子后来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毕业以后回到青岩市当医生，虽然为人不太讨喜，但并不影响他发展业务水平。 大人们的评价果然太随意，一件小事，一个手势就看到了孩子的未来，都是要成为半仙的节奏，但不可否认的是，让孩子从小养成一起就餐的习惯总归是没有坏处的，虽然不跟出息挂钩，但起码能收获伴侣的肯定，有助于培养家庭的温馨，获得家庭的慰藉，就像我一样，回来看到有一个人在等着一起吃饭，关于刺眼灯光的糟心事，似乎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难道生活不就是这样吗？用一些小小的温馨来抵御小小的忧愁，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年岁就这样增长了，或许最后真能修得个不喜不忧，不怒不惧，温柔地对待身边的人，也被身边的人温柔对待。 第六十四章 茶艺培训 记得以前看《红楼梦》，有一回讲到妙玉泡茶，其中用到的茶具和烹茶的水都非常讲究。 她给众人用的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给贾母斟的是老君眉，用的是成窑五彩小盖钟，和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烹茶的水则是旧年蠲的雨水。后来她单请宝玉、黛玉和宝钗喝茶，给宝钗的茶具是瓟斝，给黛玉的是星犀，给宝玉的则是自己平日用的绿玉斗，烹茶的水是五年前她在玄墓蟠香寺收的梅花上的雪，非常珍贵。 我一直都很羡慕这种节奏缓慢而有意味的生活，所以前年装修完房子，就迫不及待地买了一套汝瓷茶具，希望能在工作之余体验一种闲适的生活方式。 可是我已经习惯了走路带风，做事迅速，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伺候这些易碎的瓷器，也没有耐心去学习茶艺，好些茶具就那么空置着，根本没有派上用场。 后来从江城搬家到海源的时候，虽然带了一套简易茶具，有一个小茶台，一个小茶壶，三个罗汉杯，和一个盖碗，但依然很少用上，没办法，我已经是一个大俗人，很难再去培养一些高雅的爱好。 在喝茶方面，妙玉的观点是，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我想我从来就没有闲心去品过茶，哪怕用着需要小心呵护的瓷器，我喝茶也仅仅只是为了解渴，是蠢物，也是饮牛饮骡。 大约在半个月前，公司工会请了老师，专门到现场来进行初级茶艺师培训，但由于当时要准备创立大会的会议资料，根本没有时间去学习，后来又要去变更登记和移交资料，更加没有时间，只好放弃了去培训的打算。 昨天下午，因为配合机构的事项已经完成，领导也没有交代其它工作，于是终于有机会去参加学习了。 讲课的老师，长相普通，皮肤黝黑，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优雅，白色汉服配上红色绣鞋，有一种典雅的味道。 反观她的领导，很明显就粗犷多了，语速快，肢体动作也快，关心的是学员有没有来，考试能不能通过，完全看不出他身上有任何茶道精神。 通过老师的讲解，我终于明白先前买的那一套茶具的名字和用法，其中有碗、盏，杯、托、壶、匙等，也终于明白用盖碗冲泡和用茶壶冲泡的区别，还学习了一整套操作流程，虽然眼下还不熟练，但是假以时日，优雅地泡茶应该不成问题。 回想起之前买那套汝窑茶具的缘起，当时并不知道瓷器茶具有哪些种类，各有什么优缺点，之所以选择汝窑，其实就是喜欢它的颜色，为什么喜欢这种颜色？主要是因为方文山的那句“天青色等烟雨”，虽然这说是的青花瓷，但我看上的那套汝窑茶具的颜色跟它有异曲同工之妙，加上汝瓷开片，历来都是堪称一绝，因为这是一种巧夺天工的技艺，把器物在高温焙烧下产生的一种釉表缺陷，通过人为操作转换为一种自然美妙的装饰，而且控制得恰到好处，不得不让人叹为观止。我和书阳经常用的那个盖碗和三个罗汉杯已经开始开片，期望它最后能变成银光闪闪的片片鱼鳞，或者蝉翼纹状，呈现出历史的厚重感，而且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浓烈，想想都是极美的事情。 想起覃谦逸曾经说的一件伤心事，大约在七年前，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对方是古典文学的硕士，在一所大专院校教大学语文，课后的业余爱好就是抄写佛经和烹茶，别人都是以酒会友，而她则是以文会友、以茶会友，她虽然比覃谦逸大五岁，但可能是腹有诗书的原因，脸上根本看不到岁月的痕迹，他对她颇有好感，但是并不激进，觉得这样的姑娘生来就是女神，应该不乏追求者，还是再观察观察。 但是覃谦逸却无法忍受爱情的煎熬，每天在社交平台发打油诗，把过去文科状元的底子又搬了出来，这果然引起了女神的注意，他发的每一条信息都能得到她的回应，一般也是用诗词的方式，有时候是自己填，有时候是引用古人的，不管是哪一种，对覃谦逸来说，都是莫大的鼓励，那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也是他诗歌写得最多的时光，我们看到那些诗歌，都感觉，恋爱中的男子实在是太疯狂了。他们经常一起出去游玩，要么去茶山，要么去小溪边，总是步行着来回，慢慢地消磨着时光。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半年多，尤其是在过年的那段时间，我们看到覃谦逸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根本不听路千千这位心理学博士的劝阻。千千说，姑娘比我们年纪大，早就已经过了耳听爱情的年纪，不会随随便便就动心的，况且她想的，你不一定都懂，她曾经的年轻时光，你也不曾参与，很难真正心意相通，而且我看过你们的合照，她肢体语言并没有想要靠近你的意思，依我看，她和你交往，不过是百无聊赖之中打发时间罢了，又或者，她已经很久没有人倾慕了，很享受这种感觉，但是，她真的不爱你。 覃谦逸并不信，把他们再社交平台的记录给我们看，千千在看完了姑娘发的所有信息之后，更加笃定地说，老覃，你放弃吧，她心里面一直爱着一个人，你以为那些致未知恋人的话都是写给你的，我看并不是，相信我一个女人的直觉，我看人很准的，尤其是女人，是真风雅还是附庸风雅，一眼就能看穿，很可惜，你的女神，只是附庸风雅而已，以此来吸引心上人的注意，包括跟你的互动，有可能也仅仅只是刺激她意中人的手段。 覃谦逸还是不相信，明明有那么多互动的时间，有那么多暧昧的问候，明明就是爱情的样子，不要被路千千这个从来就不懂爱情的人影响了。 后来的事情证明路千千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当覃谦逸向女神表白以后，女神却拒绝了他，并且说得非常直白，我只是把你当成一个有才华的弟弟而已，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况且，你也知道，我收入并不高，开销却很大，你也一样，连一套我喜欢的茶具都买不起，又谈何将来？ 这时候，覃谦逸不得不佩服路千千的未卜先知，或者是强烈的感受力和敏锐的观察力，但是也不后悔表白，因为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一个传统的人，不愿意暧昧，不愿意让一段感情无法安放，更不愿意拖累真正爱的人，他的确是连一套茶具都买不起，既然都已经说开了，也就彻底斩断情丝，放自己和对方自由。 我这才明白，有些人爱好古风古物，不过是想另辟蹊径吸引人注意罢了，并不是真的要活成那种闲适而肆意的样子，真正的哲学是需要一个人终生去践行的，知行合一的确是非常难的。 第六十五章 中秋礼物 马上就是中秋节了，公司给每个员工都准备了一盒月饼作为节日礼物。 虽然礼物并不贵重，也不见得多么美味，但是每一个收到的人都笑得非常开心，不管如何，这总归是公司的心意。 记得在天捷的时候，收到过一次中秋节的礼物，是一张商场的购物卡，两百块钱的样子。其实跟实物比起来，现金和购物卡更实用，因为公司统一购买的礼盒，不一定能获得所有人的喜爱，而现金和购物卡就不一样了，员工可以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可能比实物更符合心意。 但是人的心理真的很难捉摸，有同事说，当我看到同一栋大楼里，其他公司的员工拎着大礼包走出大厅时，心里还是非常羡慕，虽然也知道，我们发的现金也够买这些礼包了…… 于是我想起一些跟中秋节礼物有关的事情。 记得有一年，之前最看不惯我的蒋经理，突然对我的态度180度大转弯，不知道是因为我总是很尽心地完成了她交办的事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是看我比较顺眼了，也没那么多阴阳怪气的责怪了，中秋节到了，她竟然以私人的名义破天荒送了我一盒月饼，当时我的内心百感交集，说实话，这还是第一次收到包装如此完好的月饼，以前无论是父母，还是书阳，都是到店里买几个散装月饼就算是过节了，从没有那种撕开包装，看到实物的惊喜。 可惜的是，我这种狂喜的状态并没有保持几分钟，因为小楼过来跟我说，整个办公室只有文主任、她还有我收到了蒋经理的月饼，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就说是朋友送的，或者说是自己买的，免得其他人说闲话。我问她，你是不是很开心？她说，有什么好开心的，这些都是别人送给蒋经理，她自己吃不完，才转送给我们的，虽然我并不想要，但还要装作非常开心的样子，免得被李经理看出来，惹得她不高兴。 嗯？难道不仅送礼物有讲究，原来收礼物也有很多名堂？看来我真的是孤陋寡闻，那是我第一次深刻体会到，成人世界实在是太复杂了，你看到的那些表情，未必就是内心的真实表达，连送礼物和收礼物都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都说成年人都老得快，不是掉头发就是谢顶，要知道，整天这样盘算，岁月不催匆匆人老就是怪事了。 即使知道月饼并不是单单送给我一个人，或者知道只是处理自己家里多余的物品，但我依然要心怀感激，因为毕竟，她想到了我。 还有一年的中秋节，蒋经理再没有送月饼，而是送了我和小楼几件旧衣服，说是现在胖了，不能穿了，但质量还是很好的，我觉得很适合你们，送你们穿吧，如果喜欢就留着，要是不喜欢，扔了也是没有关系的。 我把这事说给路千千听，她非常气愤，说这不是欺负人嘛，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家没有几件不想穿，但是又没坏的衣服，并且表示，她也有旧衣服，但是从来没有送过认识的人，只是捐给了小区的公益组织。 我不怀好意地提醒她，哪怕是公益组织，有可能把你的衣服翻新一下又拿去卖了，也有可能直接就销毁了，并没有献到爱心。 千千说，那我也就真的管不到了，不想直接送衣服到人手上，主要是因为，从小生活在外婆家，看惯了村里人的自尊心，你没有发现吗？其实大多数人在领救济服装的时候，都是扭扭捏捏的，有的人认为，或许是传染病人穿过的？有的认为，我虽然穷，但是不至于连几件衣服都买不起，还需要穿别人不要的，我就不信，你接到衣服的那一瞬间，内心是非常乐意的。 我只好坦白说，当时的确内心非常不悦，但是又不愿拂了她的面子，所以勉强收下，回头再想办法处理吧，总之，我是肯定不会穿的，一来呢，就像你说的，我自尊心是过不去的，二来呢，现在也的确不比小时候了，并不缺衣少食的，完全不需要。 后来，听小楼说，那几件她收到的衣服也没有穿过，打电话问乡下的亲戚，也没有一个人感兴趣，最后只好放在一个角落里，不知道怎么处理。 这可能是我收到的最糟心的中秋节礼物了。 同时也想起一件小事，村里有一个比我大四岁的姐姐，她为人很热情，只是嗜好赌博，听说每天的输赢都是以万元计，谁也说不清平均下来，她到底是输是赢，反正从举债来看，应该是输的时候多。有一回中秋，她给我打电话，希望我给她借五万块钱，那时候，我才工作，薪酬微薄，哪里拿的出那么多钱，所以只好拒绝了她。但是第一回拒绝一个人，心里还挺不是滋味，于是打电话回去，问我母亲，看看那位姐姐最近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急事，如果属实，我把手头上的一万多借给她也未尝不可，只要她能在承诺的时间内还钱。 结果我母亲说，千万不要给她借钱，她并没有在做什么正经事，一天都在麻将桌上，连女儿的一日三餐都没有时间管，你借给她，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村里好几个人都吃了亏，每次取钱都像欠她一样，总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从来没有个准头，从来没有个好脸色。 正说着，姐姐发信息过来了，说，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啊，你小的时候，总是穿着补丁衣服，我看不过去，把自己的两条裙子给了你，后来你上大学，我还给你买了件棉衣，花了40块钱，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把这话原原本本地说给我母亲听，并且补充道，那一年她到我们家里面来拜年，我偷偷塞给她孩子两百元钱，都是我自己做家教挣的，算是还了小时候欠的人情，没想到她现在又翻出来。母亲在电话那头非常生气，同时很有底气地对我说，你放心，小时候你欠她的那些人情，我也早就还过了，她结婚生孩子，我去的礼金比旁人都多，早就翻倍回报她了，她又何必翻出这些旧账，要是真要算账，我都有小本子记着，她还欠我们好几笔人情呢。 我听了以后，终于舒了一口气，幸好我有一个非常精明的母亲，要不然，这些人情债到底该怎么还啊，再加上，我是一个特别容易被道德绑架的人，如果真的欠了别人什么，怎么也得砸锅卖铁还上啊。 再看看海源公司发的月饼，每个人都有，好大一盒，提着也很有质感，真是一份难得的心意了。 第六十六章 我的老师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教师节，写一写我的老师们。 我幼儿园的老师叫燕子，我一直都觉得她人如其名，身轻如燕，她当时边弹钢琴边教我们唱儿歌，有好几首歌我现在都记得，比如《世上只有妈妈好》、《大西瓜》、《小螺号》、《小背篓》，还有那首不知道歌名的“爸爸妈妈去上班”，虽然，我们都是乡下的孩子，爸爸妈妈并没有一年到头朝九晚五去上班，跟歌里面的情形差别很大，但是，他们务农，农忙季节，难免要起早贪黑，比歌里面唱的更辛苦，我们能做到的，当然不是要爸爸妈妈坐下，端一杯茶给他们，而是，搭着凳子在灶上煮饭、炒菜，让他们回来能有口饭吃，至于是否符合口味，根本就不是大家考虑的问题。还有那首《小背篓》，我学会了以后，就一直很想要一个适合我的小背篓，并希望能背着它去外婆家装糍粑，可惜的是，我一直都不曾拥有，每次背的都是母亲用来扯猪草和背柴的大背篓，算是童年时候的遗憾吧，现在虽然还是会有人在集市上卖这种背篓，可是我都不想要了。我想，这就是燕子老师的功劳，虽然她比不上城里幼儿园老师那般多才多艺，但是最起码，她启发了我们对音乐的爱，和对美好事物的渴望。今年过年在我阿姨的手机里看到她的视频，她已经退休了，身形圆润，正带着小区里的大妈们扭秧歌，那种身轻如燕的感觉早已经不复存在，我也才发现，原来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我小学时候的语文老师是一个非常严厉的人，她教我们的时候已经五十岁了，可能是乡村教师缺乏，她是作为民办老师招进来，年年申请转正，年年都没能成功。所以怨气很重，基本功也很差，以至于我现在老是写错别字，笔画笔顺也很少理清楚过。她喜欢打学生，我们迟到了，她就用书狠狠地拍我们脑袋，我们上课走神了，她就拧我们耳朵，我们家庭作业做错了，就会用手敲我们脑袋，声音特别响，感觉特别疼，甚至疼得能让人哭出来。我们就这样在她的魔爪下生活了六年，而且，毕业以后，谁也没有提起过她，更别说去看她，可能因为我们都不曾被她温柔对待。 小学时候一至三年级的数学老师也是一个人品低下的人，经常不请自来，以到学生家里家访的名义，要菜要酒，回回都喝得酩酊大醉，临走还要面红耳赤地预定下一次的饭局，丑态百出，很多家长都很烦他，但是考虑到孩子们还在学校上学，也就只好忍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跟覃二伯搭上了关系，常常跑到他家里去喝酒，覃二伯家住在半山腰，我家便成了他的必经之地，我每次只要在家门前看到他走过，就赶紧躲到屋里去，免得他跟我搭话。之所以这样怕他，是因为，当时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姑娘，是数学课代表，她跟我们说，有一天，她被数学老师叫去拿全班的作业本，他突然就关了门，开始在她头上乱摸，她当时虽然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身体本能地想要抗拒，于是拼命往门外跑，但是却被拉住了，幸好当时外面有几个老师经过，他怕她喊出来，所以才开门放了她，并且笑着说，在班上，老师最喜欢你了，这是秘密，不能告诉同学，也不能告诉家长，但她是那种特别开朗的小孩，心里根本藏不住事儿，于是就告诉我们几个好朋友，但是因为当时年纪小，隐隐约约感觉这可能是一件丑事，所以也都没有告诉家长，现在想起来，真是相当凶险，幸好他胆子并没有太大，也幸好不久以后他结了婚，要不然，怕是危险了。 我初中的语文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整天都是笑呵呵的，对我们非常慈祥，一副响鼓不用重锤的样子。那时候，我离开了鱼木溪，离开了覃谦逸、沈家山和杨小芮，独自去到我阿姨工作的镇上上学。那三年，虽然偶尔会因为想念小伙伴而感到孤独，但是过得特别轻松，可以说是人生的巅峰时期，想来真是惭愧，好像真的初中毕业以后，我再没有成绩优异过，过早迎来人生巅峰，又过早地跌落了。那时候，数、理、化的题目还都是基础题，并不像高中时候，总是要转好几个弯，所以我还能取得好成绩，文科就更不用说了，那些知识点，只需要记性好就行，所以各科老师都很喜欢我，我从没有被批评过，也从没有被体罚过，日子过得非常惬意，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或许正是因为老师们的偏爱，也因为性格使然，并没能交到很多朋友，只有两个朋友可以谈心，而且，遗憾的是，虽然高中三年我们依然同窗，但是自从高中毕业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但是我一直都很怀念当时的班级，连现在的银行卡密码都是根据当时的班号设置的，现在喜欢听的歌，也是当时同学们最爱听的歌，比如张信哲的《白月光》、《信仰》，苏永康的《爱一个人好难》，刘德华的《冰雨》，谢霆锋的《因为爱所以爱》，还有任贤齐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最重要的是，当时这个班级给予我们的荣誉感，每一年学校无论组织什么活动，我们班一定都是第一名，最辉煌的一次运动会，一共三十六个金牌，我们班就拿了二十八个，我记得当时非常激动，并写进了日记里，时时都能拿出来看，虽然这些冠军，没有一个是我的功劳，但是那种以集体为荣的感觉却是伴随终生的，以至于现在想起来依然激情澎湃。不知道那时候的风云人物现在都去了哪里，都过得怎么样，很多已经失去了联系，哪怕建立了微信群，也没有说心里话的氛围，总之，桃花谢了，的确有再开的时候，但那些日子，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高中时候的老师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毕竟那时候学习压力大，哪里有闲心去关注学习以外的事情，虽然中考时候，我的成绩非常理想，很顺利地就上了青岩一中，又跟覃谦逸他们成为了同班同学或者校友，但是那三年的生活却非常黯淡，成绩再也没有初中时代的辉煌，甚至数、理、化经常都不能考及格，还有英语，也是老大难，上课常常被城里的同学嘲笑口音，越来越不自信，成绩也就一直在中上徘徊，总也拔不了尖，心理落差极大，但是也只好面对现实，因为这是所有村镇中学孩子的宿命，到了高中，怎么也竞争不过从小就学奥数和听原版英文磁带的同学，除了覃谦逸，在读书方面，他是很有天分的，同样在镇上念初中，到了青岩一中，他却可以名列前茅，把我们远远地甩在身后，让我等望尘莫及。我对很多老师都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当时有一位地理老师，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梳着马尾，每天都穿不一样的衣服，十分养眼，是很多男同学的梦中情人，而且她永远都是与世无争的样子，对我们也特别温柔，只是，我们班的地理考试成绩要比其它平行班级低很多，后来她就被换掉了，据说，学校把她调去了初中部，可是我一直都记得她，怀着少女时代的倾慕。 至于大学时候的老师，因为很少有机会朝夕相处，每次都是匆匆上课，匆匆离开，并没有多深的了解，也就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了。 最后，除了教师队伍中的那些害群之马，祝愿天下的老师们都能幸福快乐，桃李满天下。 第六十七章 参加考试 本来的确是很想要参加茶叶培训的，可惜上课那几天刚好与工作相冲突，只好等到空闲的时候再去，从头至尾我只是参加了一次培训练习，不管是从形体方面还是流程方面都不是很熟悉，可是没办法，考试时间到了，又不能缺考，只好硬着头皮上。 今天的天气比较多变，早上下着雨，哗啦啦地不见停，一直绵延到中午，但不可思议的是，下午两点居然就开始出太阳了，身上的丝袜开始显得不合时宜了，穿着的那件薄外套也有些多余了。 在整个考试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亮点，就是那位在会议上直言不讳的副总经理，果然是知行合一，他很认真地在填写考卷，没有交头接耳，没有去看别人的答案，态度端正而严肃，见惯了那些左右逢源又爱抖机灵的人，现在我是打心底里佩服他，的确是以身作则，敢于承担。 另有一位领导，完全不按照老师教的那一套程序进行操作，可能是他办公室有一整套茶具，又经常招待客人，所以，他虽然自成体系，但是做得有模有样，得到了考官的好评，可见，实际操作并没有固定的程式，只要够自信，有诚意就好。 另有几位同事，他们相约着组成一个小组，一起统一完成所有步骤，包括奉茶部分，这也得到了考官的好评。我在想，这就是孤家寡人，独自一人的孤单，没有人主动来跟我组队，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去组队，如果在天捷，我是可以凑成一组的，这一整套操作，仅靠默契就能完成，想到这一层，我发现，我的第二份工作伊始，每次想起天捷，所怀念的，就是天捷的同事们，想念那些在一起的日子所培养出来的默契。可是很遗憾，我已经离开天捷了。 我也参加过不少大大小小的考试了，记得以前上学，每回打了交卷铃，都不愿意马上就交卷，而是问同桌，或者前后桌，自己不会的或者拿不准的那几道选择题的答案是什么，有时候也真神，就是最后那几秒钟，能为自己赢来不少分数。 最神圣，也最浓重的考试记忆，当高考莫属。 前段时间看了两部电视剧，都是讲述高考的，看到他们高考当天，爸妈齐齐去接送的场面，真是感慨良多，想起我们高考的时候，不仅没有家长接送，连电话都不会打一个，父母依然忙他们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因为孩子高考就做任何改变。倒是社会上的一些单位和组织，的确在悄悄为高考保驾护航，比如，有交警执勤，除了接送考生，所有车辆一律绕行，经容许通过的车辆必须减速慢行，禁止鸣笛，还有那些平常拿着大喇叭叫卖的摊贩们，全都关掉了喇叭。所以那时候，我们对高考的感觉就是，这一天的确与众不同，社会人士都在为我们让路，让我们能够以最佳的状态迎战高考。 考试那天的具体心情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是隐约记得，因为住在宿舍，有一个室友紧张，晚上不停起床上厕所，也就直接影响了其他人的睡眠，大家似乎到了午夜才渐渐睡去。而这种紧张情绪，直接影响了第二天的考试，我记得走进考场的时候，给监考老师核对准考证，心都快跳出来了，直到卷子发下来，看到那些题目都是自己会做的，作文题目也并不难写，这才慢慢平复下来心情，说来也怪，只要突破了第一场考试的心理防线，后面的所有科目也就没有那么紧张了。有些人觉得我高考场上肯定是太紧张了，要不然为什么最后没有考上重点本科，他们很是为我惋惜，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我尽力了，那就是我的真实水平，只是没有幸运女神眷顾而已。不会的题一蒙就对，再没有那样的好事了，我的中考似乎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好运气，所以高考成绩只能是平平庸庸。 后来，还有一次考试是比高考还紧张的，那就是考驾照。 记得考试的时候是五月份，江城已经开始热起来了，为了节省两百元的住宿费，也为了能保持一个好的休息环境，我们几个学员一起约好会自己家里休息，第二天凌晨四点，叫网约车一起出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凌晨时候的江城，虽然公路上特别安静，但是由于灯火辉煌，感觉不到凄凉，也感觉不到恐惧。 后来一交流才知道，我们四个人在临考前的那个晚上，都没有怎么睡好，大都翻来覆去的，连做梦都在倒车。当时的我的确很焦虑，因为工作之后学车，真的没有太多时间，所以练车战线拉得很长，加上现在的驾校学员都特别多，轮到每个人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练习。对于上班的人来说，是有严格的考勤约束的，练车要请假，考试要请假，如果运气不好的话，需要接二连三地补考，先不说领导同不同意，自己都会觉得非常没意思，因为你请假了，那些活势必会转移到同事身上，会影响到同事关系。当然，当时的我还是很幸运的，领导每次都会批假，而且最重要的，当有急活的时候，他甚至会帮我做，他很体谅我一边上班，一边学车的辛苦，也体谅其他同事的辛苦。 考试那天我的确非常紧张，害怕分组分到有两个环岛的五号线，也害怕被分到有高架桥和立交桥的三号线，还担心考试的时候，同车坐着的其他考生来自于别的驾校，他们如果在我考试的时候说话了，手机响了，不系安全带了，都会使我的成绩为零，所以当时非常紧张，最后甚至发展为手抖脚抖，这种紧张程度以及这样的心理素质，都让我为自己感到难堪。幸运的是，最后，我担心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我抽到的是最容易的二号线，跟我同车考试的都是平常一起练车的小伙伴，还有车管所的助考员，居然就是我预考时候的助考员，而且，本来清早还在下雨，但是开始考试的时候，雨居然停了，这对我们来说，真是福音。因为我们需要用雨刮器上面的原点来对中线，如果它刮起来了，我们不就抓瞎了吗？不要奇怪，也不要嘲笑，初学者真的就是这么死板，必须一步一步来，没有捷径。想想那天考试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偏偏还要发抖，证明是真的敬畏驾驶员这个称呼，要不然也用不着这样，弄得比高考还紧张。 但是，当我坐在车上，开始考试时，手脚就恢复了常态，一路非常顺利，所有科目都是一次通过。也就是那次驾考以后，我发现，做自己并不擅长的事情的时候，我真的特别舍得花精力和时间，而且百分百认真，这是无论时候都需要坚持的。 其实茶艺师考试也一样，我也很想像考驾照那样认真努力，可惜我做不到了，不知道是年龄的原因，还是因为茶艺师不比驾驶员，后者关乎生命，要时刻保持敬畏之心，所以必须要严肃认真，而前者，对大多数人来说，不是职业，也不用出去与他人发生联系，仅仅只是享受慢生活，或者陶冶情操而已。 第六十八章 风雨飘摇(一) 听赵姐说，现在的天捷正处于摇摇欲坠的境地，银行还款大面积逾期。早年间，公司经营管理混乱，没有章法，不严格按照决策程序办事，对项目的开发不作充分调查和科学论证，拍脑袋定盘子，导致决策失误，加上粗放式的生产技术管理，造成生产技术效率低下，从而导致公司严重亏损，已经无法维持正常的生产经营。 我想起那些年在天捷的经历，其实很多事情早已经悄悄埋下了伏笔。 比如，其中一个对公司发展至关重要的a项目，何董事长依然延续先前的用人策略，即充分相信，充分放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初，公司处于创立初期，这样的策略的确创造了佳绩，培养了人才，所托之人，从未辜负他的期望。但是等公司到了成长期，随着新的资本注入，相应的，也带进来了不同的高级管理人员，为了达到平衡，另一大股东提名了一个总经理人选，从此，公司就有了与何董事长分庭抗礼的人，这对于一个企业的公司治理和内控来说，本来是一件非常利好的事情，可惜的是，这位总经理，也就是后来的张董事长，居然是一个任人唯亲、拉帮结派、刚愎自用的人物。 当年，天捷启动a项目，总经理推荐了一个人，是他当年大学时候同学，把他捧上了天，说是名牌大学毕业，又开办过一家公司，后来因为跟其他投资人闹翻，所以退了出来，他兼具工艺和工程的实战经验，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复合型人才…… 何董事长听信了这些话，让他在技术部门任职，成了书阳的直属领导，我就暂且称他为y总。 这位y总心眼极其活泛，总是试图拉拢书阳，希望书阳在各种技术讨论会上与他统一意见，如果在其它部门，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作为直属领导，他有权支配部下的所有工作，但是天捷技术人员不一样，每个人都有发表意见的机会，所以意见统一就显得至关重要。书阳说，如果他有真才实学，计划缜密，为人诚恳，只要对公司有益，他自然会投赞成票。而且，他拉拢的方式特别低端，总是当面说一些总经理不喜欢书阳的话，但又随即表示，只要书阳答应肯跟他们一条心，他就有办法让书阳得到总经理的喜欢。 书阳偏偏是个热血青年，一门心思考虑的是公司的发展和项目的可行性，以及何董事长的知遇之恩。他并不想做选择，成为何董事长或者总经理的人，他一直想到的仅仅只是做天捷的人。 所以，当a项目进行内部评审的时候，书阳以专业的眼光投了反对票，可惜的是，其他技术人员，有的因为对那个领域不熟悉，选择弃权，有的碍于总经理的面子，毕竟，很多绩效考核都握在总经理那里，他们都选择赞成，所以，书阳的反对完全无效，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项目开工建设。 正因为这次反对，总经理和y总彻底和书阳划清了界限，认为他就是一个愣头青，想要出风头，后来在很多大会上都批评他，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说他只知道摇瓶瓶罐罐，不懂得将实验室的那一套与实际大装置相结合，简直是出洋相。 可是打脸的是，一年后，斥巨资的a项目建成投产，试车一个月都没有打通流程，看着每天飞速上涨的销售价格，何董事长心急如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可能这一次，他所托非人，将要遭遇职业生涯的滑铁卢。于是，他想起了书阳，那个一年前在会上投反对票的技术人员。 他跟书阳促膝谈心，语重心长地说，书阳，我希望你能去a项目现场，虽然当时你提了反对意见，这一年来，他们时不时拿这件事挤兑你，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但是，作为公司的技术人员，你要以大局为重，抛开私人恩怨，你过去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要让a项目尽快打通流程，得到合格产品，市场不等人啊，你放心，只要天捷还是我在当家，就一定会为你的研发工作提供支持。 书阳接受了何董事长派遣的任务，并且以奔向狼窝的心情赶赴a项目现场，他也知道那是总经理和y总的天下，自己去了会孤立无援，会异常尴尬，但是，又觉得这是一个职场人必须面对的问题，要有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心气。而且，他也一直相信，在项目面前，在公司利益面前，他们一个是总经理，一个是副总经理，不至于就心胸狭隘到那种程度，再说，项目的事情，一项新技术，本来就要经过很多波折才能成功，他当时之所以反对，是基于对相关文献的总结分析，并且提出了另一条成本更低的工艺方法，只是没有机会实现而已，既然已是既成事实，就按照现在的工艺摸索条件，打通流程吧。 经过大约十来天的不断摸索，书阳果然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让a项目顺利打通了工艺流程，但他依然很担忧，因为这并不是最好的工艺技术，也不是成本最低的工艺路线，相反，y总的设计增加了很多设备，让整个路线变得非常复杂。当然，由于目前这个项目的产品价位一直居高不下，会有很大的盈利空间，但也正因为如此，近几年，将会有其它公司开发该项目，来分一杯羹，将来，只要产能达到饱和状态，天捷将没有任何竞争优势。 他把这样的分析和判断形成文字，分别发给了总经理、y总还有何董事长，何董事长看到了公司几年后的严峻竞争形势，于是决定扭转先前的用人失误，他派书阳去a项目所在的公司任职，并给了总工的职务和待遇，希望他能研究成本更节约的工艺路线，从小试做起，再到中试，然后建设大装置，充分验证，科学决策，有理有据。 于是，书阳正式掉进了狼窝里，开始了他研发新路线的过程，后来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在这场技术碰撞中，最终以书阳的辞职作为结局，留下的依然是他们，守着复杂的设备仪器和落后的工艺技术。 第六十九章 风雨飘摇(二) 书阳在a项目中任了总工，也就有了自己的实验室和团队，经过大约三个月的不断重复试验，他拿出了小试总结报告，当然，这个报告按照公司流程，需要层层审批，首先是分管他的y总，再是总经理，然后是何董事长，最后是公司的科技评审委员会召开专题会评审。 总经理非常有底气地说：“李书阳，你提的这个工艺路线，还有你写的这个小试报告，只要我不签字，就永远都到不了何董事长那里，他再喜欢你，也不能一言堂，你就等着收拾行李打道回府吧。” 那时候，书阳每天都处在焦虑之中，他常常打电话对我说，在a项目工作，身体并不累，主要是心累，在会上，每次都要应付总经理和y总的嘲笑和指责，会后，还要给他们做一些没有意义的验证实验，最严重的一次是，他们俩伙同a项目所在公司的其他高管人员，联名向何董事长写信，告发书阳没有团队精神，整天做一些跟生产装置无关的实验，简直一无是处，他们也毫不避嫌，将这封信一并抄送给了书阳，这件事让一向非常笃定的书阳第一次有了辞职的念头。 但是不久，何董事长视察a项目，在现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很强硬地说，只要天捷还是我当家，我就要支持李书阳做新技术储备和现有装置升级改造的实验，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书阳因此又受到了鼓舞，于是当晚就把那篇被截胡的小试报告越级发送给了何董事长。 后来，书阳说，虽然越级报告是职场大忌，但是当时一股热血沸腾，对这个小试结果非常有信心，觉得公司利益应该高于一切，于是就直接发送了，这又留下了很多后遗症，以至于总经理给我扣上了“上层路线技术人员”的帽子，一直到辞职都没能摘掉。 我这个人向来都是胆小怕事，谁也不敢得罪，所以特别敬佩书阳这样的人，试想职场上，有多少人能做到仗义执言，力排众议？ 当何董事长看完书阳的小试报告，立即召集公司科技委的成员，召开紧急会议，对小试结果进行充分验证，经过讨论，科技委的成员们才幡然醒悟，原来，公司a项目的技术路线果然不是最佳选择，如果书阳的观点正确，那么，两年以后，公司将失去竞争力，没有任何盈利能力，但是，同为科技委成员的y总和总经理脸上却挂不住了，从小试报告中找出很多他们认为不合理的地方，并且诋毁这个项目的审批流程，总经理还当场翻脸，威胁何董事长说，是不是今后任何项目都可以不经过总经理了，别忘了，我也是股东提名的，天捷不是你何某人的私有财产，我要向股东报告，你决策草率…… 何董事长无奈，只好又请了业内专家对书阳的研究出具专家意见，总经理见专家们都在意见书上签了赞成，也就只好同意书阳进行下一步的中试试验。 后来在何董事长的力推之下，书阳作为中试项目的负责人，一直尽心尽力，半年后，中试装置建成，他和技术人员、工人们一起倒班，控制反应条件，掌握运行情况。试车非常顺利，仅仅只花了半个月就打通了流程，得到了合格产品，何董事长非常高兴，那一年给整个中试项目组都提高了年终奖额度。 书阳也斗志昂扬，希望能够早日实施a项目的二期工程建设，与一期项目分离开来，早日达标达产，早日增强公司的竞争力。 可是，正在规划发展部拟写二期项目实施报告的时候，何董事长竟然被劝退休了，这都是大股东和二股东之间角逐的结果，顺理成章地，之前的总经理摇身一变成了董事长，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卸了书阳在a项目所在公司的董事、总工职务，换成了他的老同学y总。从此，书阳只是作为技术中心的主任待在a项目所在的公司，再没有资格决定研发方向，更没有资格列席班子会议和总公司科技委的会议，就这样，他被作为前朝余孽，彻底弃用。 在被卸掉职务的当天，书阳就向y总递交了辞职报告，但是y总却装作语重心长的样子说，你知道吗，因为你年轻有冲劲，所以被老何选中，当成了枪子，向我和总经理发射，你看最后怎么样，老何走了，我们还在，你该知道，天捷到底是谁说了算吧。你放心，我向总经理，不，现在应该叫董事长了，我做他工作，让他接受你，成为他的人，而且，他也一定是希望公司好的，你提的项目只要有道理，我们会考虑实施的，你说技术人员辛辛苦苦做实验，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看到自己开发的技术实现产业化吗？先留下来，不要辞职，说不定二期项目用你的技术呢。 书阳后来打消了辞职的念头，倒不是真的想成为谁的人，只是因为知道，哪里没有人事争斗？当然，更重要的是舍不得辛苦研发的项目，已经通过了小试和中试的验证，就这样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张董事长再怎么私心重，也不至于真的把公司利益放在一边，以前他针对他，不过是为了向何董事长示威，不服自己一直屈尊第二的境遇，如今他已经是一把手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有什么需要计较的？ 可是后来的很多事情都证明，张董事长的确是一个心眼小的人，容不下跟自己有过节的人，更容不下提出反对意见的人，更重要的，他刚愎自用，最后还是放弃书阳的方案，二期项目采用的依然是一期的技术，说是轻车熟路，工人们操作起来比较得心应手。 明知有更优的工艺路线，但是不知道张董事长是基于什么考虑，最后竟然选择了过一年就没有任何竞争力的老技术，既然要作死，谁也救不了，这才是书阳辞职的真正理由，他已经寒了心，彻底看透了那些人，完全没有任何留下去的理由了。 准备递交辞职报告的那天，a项目所在的公司正好召开生产和管理方面的中层干部会议，参会人员有各职能部门负责人及以上管理人员，有各分厂的厂长及各工段的段长，轮到技术中心主任发言时，书阳说：“各位同仁，你们别看现在我们还在盈利，有钱挣，但是马上，b公司有10万吨装置就要试车了，c公司也有15万吨的装置要开工建设了，多则两年，少则一年，我们就会没有利润了，据我了解，b公司和c公司所采用的都是我正在研发的那种工艺路线，它们只要一投产，我们公司将没有任何竞争力，只要它们把销价压到我们的成本线以内，它们还有利润空间，我们却将开一吨，亏一吨，形势非常严峻，并不像某些人说的，我们的技术是最好的，我们攻克了环保难题，这些都不是真实的，因为没有人愿意相信真实，没有人看到忧患……” 大家都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从来都没有好好认识过这个人一样。 散会以后，张董事长叫他去办公室，意欲教训他一顿，但是书阳并没有给他教训的机会，因为他并没有让他看见他，直接通过内网向他发送了辞职报告，张董事长也就只好硬生生把责骂的话憋了回去。 一直都忤逆他，在大会上说一些影响员工士气的话，最后连当面责骂的机会都不给他，这就是张董事长恨极了书阳的原因，而我，也被连坐，他从来没有给过我好脸色，哪怕工作做得再到位。 如今，两年过去了，一切都如书阳所料，a项目所在的公司已经无力维持经营，一直在亏现金流，终于决定三期项目采用书阳当年研发的技术，但是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有很多人会想起当年书阳的讲话，经过时间的检验，所有当时在场的人都对他的前瞻性赞不绝口，可惜，天捷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技改时期，整个大厦都摇摇欲坠了。 不幸被言中，这是一个技术人员的悲哀，更是整个天捷的悲哀。 第七十章 中秋之月 “碧落桂含姿，清秋是素期。一年逢好夜，万里见明时。” 中秋赏月是一件非常有意境的雅事，寄托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每一年，如果这一天的晚上刚好能看见月亮，我一定会想，看吧，那天上的月亮，文人墨客们赋予了它多少意味，历代传承，成为我们文化的魂。正如张若虚的那首《春江花月夜》，虽然并不是描写中秋之月的诗句，但是，“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这些朗朗上口又发人深省的感慨，早已经超越了季节，跨越了时代，成为民族文化的瑰宝，现在的我们，只要心中吟诵着这些诗句，就会体会到历史的厚重，找寻到文化的源头。 正如李白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其他人我不太清楚，对于我个人而言，看到天上的月亮，只要想到它曾经照过张若虚，照过李白，照过苏轼，照过曹雪芹，就觉得心潮澎湃，心中特别感念他们给我们留下了如此宝贵的文化财富，没有他们，我们眼下的生活将只有房子和票子，没有诗歌，也没有远方。 另外，我还把天上的月亮当成一种媒介，抛开它在天体物理方面的属性，也不管那些自转公转的科学原理，我总觉得几千年来，它从未改变，总是用自己的盈缺，来警醒世人——悲欢离合实乃人生常态，同时，它又是整个中华民族乃至整个人类历史的见证者，它知道那么多朝代更替的秘密，却总是沉默不言，它见过多少沧海桑田的变化，却依然不紧不慢，在云彩里走着，自有一套步伐，在历史里闪光，自有独特魅力。 这是我在海源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所以特别希望能看到完美的月亮，可是昨天早上起来，乌云满天，难免有些心情惆怅，看着阳台上已经盛开的紫红色三角梅，不免遗憾地想，中秋节可以没有月饼，毕竟现在的月饼是越来越复杂了，有蛋黄馅的，有水果馅的，有豆沙馅的，甚至还有云腿馅的，真是五花八门，目不暇接，可是，却缺少了一份期待，想起小时候，只有过年才能有新衣新鞋，只有元宵才能看花灯，只有端午才能包粽子，只有中秋才能吃月饼，所谓物以稀为贵，只有强烈的期待，才能够真正生出极致的幸福感。但是，中秋节是万万不能缺了月亮的，或者晴空万里毫无遮挡，或者拨开乌云终得一见，又或者霁月相逢、彩云追月，你看它发着清冷的光，圆圆地挂在天上，默默地看着当下发生的一切，又带来古人的诗情和画意。这是多么美好的体验，诗人们为它命名，为它写下动人的诗篇，而我们，想象着那些创造它的画面，隔着历史长河回应那些亘古不变的问候，生而为人，不应该忙着生或者忙着死，应该用这有限的人生去体悟艺术的隽永，文化的奥秘。 正当我望着窗外的云层感到遗憾的时候，书阳却非常肯定地说，海源的雨季，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天几个样，以前在老家积攒的那点晴雨知识根本不适用，你看，天上的云虽然比较厚，但是它们正在缓慢地移动，还有风，你没感觉到吗？说不定一会儿乌云就会被吹散了，晚上一定能看到漂亮的月亮，你就不要再唉声叹气了。 听他这样说，我突然就变得开心起来，是啊，前天不就是这样的天气吗？早上乌云密布，甚至还洒下了几滴雨点，但是后来又收敛了，一直阴着，直到下午四点钟，乌云才慢慢地被风吹薄，太阳光线突破层层阻碍，照耀着炊烟袅袅的村庄，有两条狭长的云，环绕着夕阳，像极了戏里的双龙戏珠，给天空增添了一种美妙的动感。再看那夕阳下的村庄，一边明丽，一边晦暗，真是“半山瑟瑟半山红”，非常宁静而悠远。晚上，我和书阳去菜市场买水果，在桂花树下驻足，一边闻着桂花香，一边看月亮从云层里慢慢探出头，可是云块的速度似乎比它更快，马上就又遮住它了，但是它不屈不挠，不一会儿又探出头来，这一次，不知道是它走得快，还是云块改变了行动路线，它终于慢慢露出全貌，看着已经是满月的样子了，但是我们都觉得，八月十四的月亮，似乎没有那么圆满，所以非常期待八月十五的月亮。 大概在昨天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我看到有太阳光线从窗口透进房间，那一方小小的光影世界让我看到了希望，热情也随之高涨，并且特意跑到窗边望了望天空，想看看云块的走势，祈祷它们不要遮住晚上的中秋之月，实现我这个外乡人对月思乡、望月怀古的心愿。 傍晚的时候，西边的乌云镶着金边，太阳不管怎么努力都难以突破云层，这不免让我忧心忡忡，不过幸运的是，东边的天空只有几朵薄薄的白云在飘，只要没有更厚的云层加入，就能看见中秋之月的面貌。 我之所以如此期待中秋节的月亮，主要是因为，一千个望月者，就有一千个中秋之月。 比如，苏轼一生大起大落，心境复杂又豁达，所以他写月亮，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豪迈，也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美好祝愿，还有“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的哀愁。而曹雪芹，少时锦衣玉食，后遇家中巨变，虽有旷世才情，却举家食粥，所以才会写出“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句子，多么悲凉，又多么才华横溢，那时候的贾府，早已不是元春省亲的时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大观园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留下一片荒凉，这一轮中秋“冷月”寄托了曹雪芹多少人生况味…… 晚霞染红了西方的天空，云层变成了波浪状，将无法露面的夕阳淹没在云海中，月亮就要升起来了。虽然我并不是它在江畔初照的人，也不是它千百年来等待的人，但并不妨碍我隔着历史的时空，学着诗人们的样子，向远方的亲友表达思念之情，并且慨叹一声“何事长向别时圆”? 第七十一章 自主创业 前几天，小夕打电话抱怨说，妹妹和妹夫突然双双辞掉了目前的工作，说是要去创业了，计划在县城盘一个门面，做烧烤生意，他们几乎是月月光，并没有什么积蓄，双方父母的退休金也陆陆续续被他们掏空了，偏偏二人都生得嘴甜，哄得老人们特别开心，心甘情愿让他们啃老。反倒是小夕，并不怎么受老人待见，一来长期不在身边，二来不会说乖巧的话，三来，一大把年纪了，却只知道工作，也不考虑成家生娃的事情。 我问小夕，是不是你妹妹和妹夫又找你借钱了？ 小夕说，他们现在倒是没有明说，但是天天在亲戚群和朋友圈里面拉投资，说是租门面划不来，净给房东打工，还是想要把门面买下来，但是手头资金紧张，希望大家能凑点，就算是入股。但是妹妹以不靠谱著称，哪有人肯把自己的钱拿出来让她折腾，除非烧烤店果真有一定规模了，他们或许会考虑投点资金。所以你看，这些信息不是发给我看的吗？除了我，他们还能上哪里去拉到投资？可是我这次一定要稳住，绝不能借钱给他们，真是异想天开，手上没有一分钱，一天就想着从别人那里捞点，不是父母，就是姐姐，我再也不会惯他们这个毛病了。 见小夕想通了，我也就不再说什么，本来想开玩笑，说她最后肯定架不住甜言蜜语，会缴械投降的，但想到这也是她的伤心事，又何必再提？ 今天，小夕又打电话跟我倾诉，她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世上竟有妹妹和妹夫那样厚脸皮的人，她自己不肯跟我联系向我借钱，却支使我妈妈打电话，妈妈在电话里一直埋怨我心狠，说只有这一个妹妹，现在她想创业，也不肯为她借点钱，一点都不心疼她。我很委屈，对母亲说，我的钱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我又不是提款机，更不是印钞机，你们知道我工作多辛苦吗？受了多少委屈吗？因为压力太大，我经常失眠，这些你们都关心过吗？我也不想上班，也想创业，可是我轻易不敢尝试啊，就因为没有足够多的资金周转，也没有哪里可以借钱，你们就体谅一下我可以吗？你以为听我说这些，我母亲的情感天平就会偏向我了吗？并不会，他们向来宠爱妹妹，凡事以她为先，哪肯听我说句话，相反还训我，说我好歹是上市公司董秘，工资比妹妹和妹夫两个人加起来都高，再说，平常都是他们来看我们，你隔得远，一年就回来一次，没有他们，我和你爸爸跟孤寡老人有什么区别？你凭什么不帮衬一下，你看谁家的姐姐，帮弟弟在哪里交了一套房的首付，谁家的哥哥又帮妹妹买了一辆车，你就借给她一点钱，还那么扣扣索索的，又不是不还，就算他们不还，我们也可以拿以后的养老金帮忙还…… 江心你看，这就是我的母亲，都已经偏爱到了这种地步，她用养老金替妹妹还钱，你说我敢收吗？ 我听小夕的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哽咽，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若不是真的到了伤心处，谁愿意在朋友面前展示自己的软弱和无力？我只好安慰她，说还是不要在意母亲说的话了，这么多年，你也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还是看开一些吧，反正你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借给妹妹钱，又何必为这些事情伤神呢？ 小夕叹了一口气，又说，可是母亲说的也是事实，我平常很少回家，一直都是妹妹和妹夫承欢膝下，在陪伴和奉养方面我的确是有愧的，既然不能付出感情，就付出金钱，这些都是应该的，可我就是怕我妹妹是个无底洞，试想，如果做生意亏了呢？又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想再纵容他们这种不劳而获的思想，希望他们能够脚踏实地，只是，这件事情牵涉到了父母，我又骑虎难下。 我只好说，小夕，咱们虽然是同学，是朋友，按理说不该评论你们家里的事情，可是，既然你向我倾诉，我也说说自己的意见，你对父母的确有义务，可是对妹妹没有义务啊，虽然事情已经牵涉到了父母，但终归还是为的妹妹的事情，你的确没有义务借钱给她，她不是还有十万块钱没有给你还吗？怎么，借姐姐的钱就不用还了？你看，公司向某些银行贷款，都必须把上年度的本息还了才能续贷，哪有上一笔没还，又贷下一笔的？ 小夕依然坚持说，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在我们那样的县城里，谁家姐妹之间不是互相帮衬？家庭与家庭的界限并没有那么清楚，所以母亲才会提出给妹妹借钱的要求，虽然行为有些让我伤心，但确确实实是符合我们那地方的情理的，所以我才一直处在矛盾的境地，理智上是知道应该怎么做的，但是感情上却没有办法脱离原生家庭的思维，总觉得一个家庭，甚至是一个家族里面，有一个人发达了，他（她）就有义务帮衬其他成员，否则就是数典忘祖，就是六亲不认，虽然妹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已经消磨掉了许多我对她的情义，但是，血缘关系终归是逃不掉的，原生家庭也是逃不开的，过度反哺就是我的命运，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哪怕将来妹妹和妹夫真的挣了钱，也难逃对我的依赖思想，这些早已经根深蒂固了，我没有办法的…… 听了这些话，我才知道，其实再怎么劝小夕也没有用，因为她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虽然嘴上说再不给妹妹借一分钱，但是，潜意识里，她早就做好了要借钱的准备，只是这个念头被她的理智给打压了，所以她需要通过倾诉来说服自己，甚至，她希望听到我说，对方是亲生妹妹，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 很可惜，我让她失望了，因为这不是我内心的声音，我内心里，一直想成为的人，是路千千，而不是小夕，虽然千千的工资收入没有小夕高，但是她比小夕更自由，也比小夕更独立，过的是我曾经向往的生活，拥有自由的选择和承担的勇气。 相反，小夕并没有，她只是表面上的独立自主，骨子里还停留在原生家庭里，被家长里短折磨，无法真正实现自由自主。 第七十二章 嫦娥奔月 中秋佳节适逢周五，与周末连休，便有了三天假期，不考虑工作上的烦忧，只享受这个节日带给我的诗情画意，既然先前写了中秋之月，今天就谈一谈上古神话嫦娥奔月。 其实，我对嫦娥奔月的认识经过了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 记得小时候的一个月夜，我的母亲给我们读***的《蝶恋花??答李淑一》，当时，我对其中的三句非常感兴趣，一句是“我失骄杨君失柳”，一句是“吴刚捧出桂花酒”，还有一句是“寂寞嫦娥舒广袖”，于是，就在月光下缠着母亲讲故事，她说，这是***为纪念杨开慧和柳直荀写的词，这两个烈士牺牲以后，魂魄来到了月亮上，因为他们是忠魂，所以得到了最好的招待，吴刚捧出了桂花酒，嫦娥仙子翩翩起舞…… 我一边听着故事，一边望着天空中的月亮，觉得月亮上真美好，有桂花树，还有嫦娥仙子，真是太美妙了，而且当时是真的相信，人通过修炼，历经苦难之后，是真的可以成仙的。 所以，当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通过什么方法，飞升成仙，然后到广寒宫当一个小仙女，日日生活在嫦娥身边。 后来上了小学，有一篇课文叫《嫦娥奔月》，讲的是后羿弟子逢蒙，意欲抢夺长生不老之药，后羿之妻嫦娥害怕被他夺去之后为祸苍生，于是抢先一步吞下灵药，飞向月亮。这篇课文是对母亲讲述的故事的补充，说明了嫦娥之所以住在月亮上的原因。 再后来，老师告诉我们，月亮上根本就没有嫦娥，也没有吴刚，更没有桂花树，它只是一颗星球，围绕着地球转动。我的世界突然就发生了改变，原来，天上并没有住着神仙，更没有永远貌美的嫦娥，人永远都是人，并不能通过修炼就成了神。现在想来，这何尝不是一种遗憾，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所相信的那些神话故事，终究会被自然科学无情打破， 但至少，在这个阶段，后羿与嫦娥的形象还是温暖有爱的，甚至还有拯救苍生的大义。 初中时候，我不知道在哪里看了一本闲书，上面讲述了嫦娥奔月的各个版本。 有一个是，当嫦娥知道丈夫后羿从西王母那儿讨来了不死之药之后，就生了独自服药成仙的心思，终于有一天，趁丈夫不注意，她偷吃了不死药，飞升月宫，成了神仙。这里的嫦娥自私自利，为了长生不老抛弃丈夫，是一个活该饱受清冷寂寥的女性形象。 另一个是，后羿主动把药给了嫦娥，让她飞入月宫，成为月宫之官，这里的嫦娥没有任何道德层面的污点，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丈夫给予的长生不老的美意。 还有一个是，后羿是远古时期的国王，力大无穷，骁勇善射，但性格暴戾，滥施苛政，以致民不聊生，后羿想要长生不老，并且真的从西王母那里得到了灵药，妻子嫦娥得知此事后，为了黎民百姓不受暴政之苦，于是偷偷吃了灵药，成了月宫中的仙女。这个故事有点悲哀，因为我们神话里的英雄竟然变成了暴君，嫦娥也并没有得到幸福的婚姻。 最可气的一个是，说后羿成为英雄后，对嫦娥不忠，同河伯的妻子关系暧昧，嫦娥一气之下吞药飞升了。 至此，我对嫦娥和后羿已经没有了任何向往和敬佩之情，同时也责怪自己，为什么要看这些书，有些知识并不能让人变得快乐，或者轻逸，如果可以，我愿意对嫦娥的印象永远停留在母亲的故事里，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的“飞升”理由，嫦娥甚至都不是后羿的妻子，只是一个相貌绝美、舞姿曼妙的仙女，能引发我的无限遐思。 当然最具破坏性的是，高中时候，我读鲁迅的《故事新编》，其中有一篇是《奔月》，讲的是后羿和嫦娥，故事里的他们，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昔日的英雄后羿已无用武之地，成了一个整日为吃食奔波的寻常猎人，嫦娥也变成了一个势利、唠叨的家庭妇女。当然，惊异之余，我也被逗得笑出了声，因为，英雄后羿和美女嫦娥，每天吃的竟然是乌鸦炸酱面，听起来十分反讽，又十分凄凉。那时候，我还未经历过婚恋，满脑子都是一些美好想象，哪里懂得文中夫妻生活的琐碎和平淡，我甚至想，这个嫦娥怎么没有一点仙气飘飘的样子，每天都在抱怨乌鸦炸酱面难吃，难道跟这样一个英雄一起生活，还委屈了她不成，简直太矫情了，至于后来她偷药飞升，更是不可原谅。所以当我读到李商隐的诗：“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多么广阔无垠的寂寥和孤独，嫦娥真是咎由自取，完全已经忘了，在很小的时候，我还曾想成为她身边的小仙女。 如今再看《奔月》，不得不佩服鲁迅的功力，也完全理解了嫦娥的选择，那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怎么能天天吃乌鸦炸酱面，看她面黄肌瘦，还挑剔唠叨，完全已经没有了美女的样子。如果一个女子嫁了人，婚后越来越漂亮，证明她嫁对了，如果形如枯槁，证明她挑错了对象，很明显，嫦娥这是典型的婚前是珍珠，婚后是鱼眼珠，应该想办法改变，所以当她选择了长生不老，我一点也不意外，也没有了道德谴责，更没有那些生生世世的孤寂诅咒，相反，我理解了她，有些人的确不能过烟火日子，只能当女神。 比如路千千，想必那些看不惯她的人，或者曾经爱过她的人，都会认为她是孤独的，是寂寥的，正过着并不值得过的一生，就像人们对嫦娥的想象一样，认为她甚至都不如牛郎织女，因为这两位每年还能借着鹊桥相会一次，而嫦娥呢，永远孤身一人，独自美丽。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千千过得比任何人都自足，她的兴趣就是她的工作，不像我和小夕，工作永远不跟爱好沾边，她心里有爱，爱每一个学生，爱每一个朋友，她敢表达，不需要刻意去迎合谁，讨好谁，试问，几个人能做到？就像嫦娥，你怎么知道，住在高处不胜寒的广寒宫，就不是她的心中所愿？也许，比起尘世幸福，她更在意的是朱颜辞镜？飞升以后，她将青春永驻，难道不是得偿所愿？ 而其实，经过这些年的不断刷新认知，我依然想做那个单纯的孩子，相信天上有神仙，相信月亮里有嫦娥，并且不管她奔月的理由如何，只希望她永远衣袂飘飘，美丽动人。 第七十三章 远走高飞 小芮在群里面说，真羡慕你们这些远走高飞的人，我真的快被老家的人情世故烦死了…… 我们问她，你不是一向都觉得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人很可怜吗？三月份吃不到二郎山上的刺梅和茶泡，六月份吃不到鱼木溪的西红柿和茄子，九月份吃不到野葡萄和野李子，春天吃不到地木耳和椿芽，秋天吃不到枞树菌和野猕猴桃，真是太可怜了。今天到底受什么刺激了？竟然也想当青岩市和鱼木溪的叛徒？ 通过互相提问和解答的方式，我们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中秋节那天早上，小芮带着老公小龙和将近两个月大的孩子，买了一盒月饼和几件衣服，去鱼木溪看望父母。不料，没进门就听见父母在堂屋争吵，为的是弟弟小杰的事情，小杰本来在一所职高上学，学的是旅游管理，但是经不起同学的撺掇，还没拿到毕业证就到深圳打工去了，如今已经有三个年头，换了很多工作，没存下一分钱，现在二十出头了，不好好钻研一门手艺，每天想的却是要找一个女朋友，常常向父母伸手要钱。到底给不给钱，这一次，小芮的父母产生了分歧，父亲认为，他当初职高没毕业就选择打工，现在要文凭没文凭，要技术没技术，没有一份工作是坚持到半年的，不是嫌工资低，就是说上级不友好，一点都没长大，现在，他应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母亲却认为，孩子当初还未成年，他们有义务管他，之所以会招呼不打就去打工，证明我们平时对他的教育出了问题，要不然他会像江心和千千她们一样，什么话都跟家里说，不会闷声闷气地自己跑，现在，他虽然成年了，我们可以不管他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修新房、娶媳妇是我们的责任啊，他一天不成家，我们就一天没完成任务，所以，找女朋友的钱，我们应该出。 二人各执己见，挣得面红耳赤，小芮两口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在门边干站着。 幸好，没过两分钟，杨大伯来了，他是小芮父亲的大哥，自从父母死后，他就是家长，每家的事情都要管一管，以体现老大的权威。 他示意小芮两口子和他一起进去，边走边教训兄弟和弟媳，你看你们两口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吵架，女儿女婿是客，来了都不敢进来。 小芮说，当时听大伯那样说，感到特别尴尬，自己嫁出去了，再回家看望父母，怎么就成了客人呢？ 大伯和父母是没有心情去体会小芮这种不合时宜的尴尬的，嫁出去的女儿，没有田地山林和房产的继承权，当然不是家里人，回来必须要带礼品。 大伯还批评小芮，你看你带的都是些什么，一看就是读书读傻了，跟江心一样，回来从不带烟酒茶糖这些规定的礼物，就带一些不正规的。 小芮听了，又是一阵难过。 大伯还说，今天是中秋节，我们三兄弟一起过，晚上都去我家，喊她们几个妯娌负责饭食，女儿女婿、儿子媳妇负责打下手，大家一定要和和气气的，过一个全村最热闹的中秋节。 小芮是不喜欢热闹的，也应付不来那些所谓的礼仪规矩。 大伯走后，小芮就跟父母说，想要回家里去。 父亲却极力挽留，说好容易回来一趟，刚好你的产假还没有结束，小龙也连着放假三天，就住一个晚上，明天再走吧。 小芮很为难地说，这次回来没有给大伯和二伯家准备礼物，不好意思见他们。 父亲想了想说，这好办，我出钱，你们到村口买点东西，但是要记到，不能光买大伯和二伯的，还要给三个堂兄家买，一共是五份，因为他们都结了婚，分了家，跟你大伯和二伯不是一家人了，而且你还要换点零钱，要是两个堂姐给你孩子钱，你就必须回礼，不能多也不能少，少了她们吃亏，多了你们吃亏，还有你堂姐她们也会给我们送礼，她们不会大老远地从家里面带礼物来，肯定也是在村口的店子里买，你好好记一下价格，我们也好给她们孩子相应的打发钱，大家都不吃亏。 小芮说，你们都出来议一议，这就是所谓的礼仪吗？彼此计算得如此精确，不累吗？ 大家都说，都见怪不怪了，反正打小就是这么过来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哪一年正月里，不是整个村庄算术最好的时候？ 接着，小芮没空喘息，又带来更劲爆的故事。 她说，晚上吃饭，几个堂哥拼命灌小龙的酒，还说这是鱼木溪的习俗，当了爹的小舅子就该被大舅哥整一整，刹一刹威风，免得将来欺负妹妹跟外甥，这又是什么时候兴起的规矩，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结果，小龙被灌醉了，倒在大伯家的木制沙发上睡着了，几个堂哥也已经喝得醉醺醺，但是却不知道收敛，一会儿把孩子喊来打一巴掌，一会儿又把老婆叫来训斥几句，充分展示自己作为一家之主的魄力，更过分的是，他们还喊小芮把女儿抱过去，用筷子给她沾酒喝，小芮气不打一出来，当场就生气了，说，当舅舅的没有个舅舅的样子，真是丢人。 这一下，把堂哥们激怒了，二哥借着酒劲红着脸说，你有什么好狂的？不都是孩子？我们的孩子会吃奶的时候就会喝酒了，就你家的精贵，碰都不能碰，你上过大学了不起啊，瞧不起我们这些没上过大学的哥哥了？你有什么傲的？送你上学，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你看看你弟弟，最后都没钱上学了，现在到处打工，连女朋友都找不到，都是你害的，你要晓得，你的孩子姓龙，不姓杨，以后只有你弟弟的孩子才是我们杨家的，不晓得你爹妈是怎么想的…… 本来小芮就一直为弟弟的事情操心，同时，也觉得愧疚，因为，自己虽然上了大学，却没有挣钱的能力，两口子都是中学老师，也没有什么社会关系，所以对弟弟的事情也只能是爱莫能助，但这些都是自己的错吗？弟弟中途辍学是他的选择，并不是因为家里不供他上学，为什么堂哥会这样看待自己？越想越委屈，最后，只好边掉眼泪边喊小龙起来，然后抱着孩子回了父母家。 小芮父亲见状，指着几个侄子说，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她弟弟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说完就着急忙慌地跟着回家了。 一到家，他看见小龙神志不清地安慰女儿，内心有些安慰，虽然两口子收入并不高，但是感情好，作为父亲，已经非常欣慰了。 他对女儿说，别难过了，以后你回家，不去跟他们打交道就是了。 小芮却说，我是可以不去跟打交道，但是你们不一样啊，你们住在这里，天天要跟他们见面，弟弟迟早还会回来，鱼木溪的规矩我是知道的，可以没有感情，但是礼数一定要到位，要不然就会被人戳脊梁骨，我怕你们会受不了。 父亲只好点点头，虽然心疼女儿，但也知道人言可畏，女儿从小懂事，真是难为了。 我们默默地听小芮讲完，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说羡慕我们远走高飞了，因为远香近臭也是鱼木溪的规矩，像我们这种一年见不到两次的神秘人，就少了很多尴尬和礼数。 我又想起中秋节思念家乡和亲人的心情，现在真是五味杂陈，外面的想回去，在家的想逃离，真是矛盾得很。 第七十四章 被制度化 看电影《肖申克的救赎》，这已经是第二次看了，跟第一次看不一样的是，再不关心剧情走向，而是更关心讲述的方式和每一个细节。 电影是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来讲述的，讲述人是瑞德，那个在肖申克监狱混得最开的人，什么物资都能弄到，有点黑白通吃的意思。 用第一人称视角的好处就是，可以用大量的旁白来推进故事的发展，但这种视角又不是全知全能的，有很多留白供观众思考。 这一次，对我来说，最有冲击力的是“制度化”这个词，可能第一次看的时候，我还是个学生，对这个词并没有多大感触，当时最受冲击的是“希望”和越狱的全过程，可能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关注点发生了改变吧。 “制度化”这个词出现在布鲁克斯自缢以后。 布鲁克斯在肖申克监狱待了几十年，因为识字的原因，他被安排到监狱的图书馆工作，在那里，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体面的人，是一个被需要的人，有一种强烈的存在感和安全感，可是，他马上就要被释放了，而且还安排了住宿和工作，可是他却很不安，已经离不开这个或许早年厌恶，但是越来越给他安全感的地方，他甚至想通过伤害狱友的方式，继续留下来，但最后被劝下了。布鲁克斯出狱之后，那双衰老又惊恐的眼神告诉我们，他已经完全没有能力适应外面的生活了，带着一身病痛，怎么也做不好安排的工作，可是，当他还在肖申克的时候，笑容和谈吐是那么自信而从容，一切都改变了。最后，他长期失眠，选择自缢而亡，离开这个再也无法融入的世界。 几个狱友一起讨论布鲁克斯的死因，瑞德说，这就是“制度化”：这里的高墙很奇怪，刚开始你讨厌它，慢慢地你适应了它，再后来你就离不开它了。 有时候我想，平等、自由难道不是每一个人的追求吗？尤其对于身陷囹圄的人来说，还有比自由更渴望的东西吗？ 可是看了这部电影我才知道，有些人向往自由，就像关不住的鸟儿一样，可是有些人向往的是某个固定程式下的安全，自由远没有安全那么重要。 所以，当瑞德出狱之后，他住在布鲁克斯曾经住过的房间，看到他在墙上留下的字，做着同样的工作，也受着失眠的困扰，甚至，上班的时候，每次上厕所都需要喊“报告”，得到批准后才能顺利解决，想想在肖申克，他混得多么如鱼得水，差不多是最有能耐的人，但是在这里，他体会到了和布鲁克斯同样的孤独和无助，只是幸运的是，瑞德有安迪给予他的“希望”，而布鲁克斯什么都没有。 以上是囚犯被制度化的例子，影片中还有两个人，演绎了另外一种形式的制度化。 与瑞德和布鲁克斯不同，典狱长和牢头并不是生活在高墙内的人，他们有人身自由，有工作，有收入，还有社会体系对他们的认同。可是当逃税漏税、行贿受贿东窗事发以后，牢头就像影片开头的那个胖子一样哭哭啼啼，即使他一直在肖申克工作，对肖申克的运行体系了如指掌，他也无法面对即将进入的世界，因为他将从一个制度化走向另一个制度化，充满未知的恐惧。还有典狱长，当他知道自己即将接受审判时，宁愿开枪自杀，也不愿步入另一个制度体系里。 从本质上来说，典狱长的自杀和布鲁克斯的自杀并没有任何不同，都是无法离开熟知的那一套制度体系的表现，瑞德和牢头的恐惧也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不过是一个惧怕高墙，一个惧怕外面的世界罢了。 再想想我自己，从学校里毕业了，开始上班，也受不了朝九晚六的生活，更讨厌前台的打卡机，认为它禁锢了我的自由，压抑了我的天性，但是有什么办法，你已经长大成人，不可能再向父母伸手要钱，必须要通过上班来获得生活的保障。慢慢地一年一年坚持下来，看到打卡机没有那么讨厌了，甚至还经常在听到它说“谢谢”以后，回应一句“不用谢”，这何尝不是一种“制度化”？ 而且，还有更夸张的，记得以前在报纸上看到这样的新闻，一个领导干部退休了，依然改不了上班时候的习惯，每天在老伴的菜单上圈阅，并且签上“原则同意”的意见，当时只是觉得好笑，难道退休了不好吗？有那么多自由的时间可以支配，可以养养花，种种草，多么有滋有味。现在就理解了，当一个人习惯了一种程式化的生活，是很难改变的，他的语言以及行为模式都会打上习惯的烙印，无法根除。 所以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么多已经退休的人，却不能适应退休后的生活，只要条件容许，都特别愿意被返聘，想要继续发光发热是一方面，想要挣点养老钱也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恐怕是对“制度化”的认同。 还有，天捷现在虽然风雨飘摇，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留下来？据了解，誓与公司共度难关的有，但只是极少数的创业者，因为他们见证了公司的成立和发展，有很深厚的情结；也有为了破产清算后的遣散费留下来的，但这类人并不多；更多的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这家公司的各项规章制度，以及运行模式，跟同事们也彼此熟悉，试想，换了另一个环境，需要多久才能迎来这样的熟悉感和归属感？ 比如我，为什么来到海源以后，会经常想起之前的同事，相处久了有感情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我想念那种在熟悉的人事里工作的感觉，没有孤立感和无助感，相反，很有安全感和归属感。 这些都是“制度化”，只是没那么极端而已。 难道就没有人主动打破这种“制度化”？ 当然有，比如马云，他在卸任时说：“不当阿里巴巴董事长，不等于我退休，我是不会停下来的，阿里巴巴只是我很多梦想中的一个而已。”他还说：“世界这么好，机会那么多，我这么爱热闹，哪里舍得这么年轻就退休离场。” 这就是一种“破”，是对既有生活、工作模式的放弃，让一切归零，这需要莫大的魄力和勇气。 所以，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有打破重来的勇气，做那只向往自由的鸟，借着自己的努力，能飞多高就飞多高，总有属于自己的一方自由天空。 第七十五章 沙漠胡杨 清晨，一轮玄月挂在空中，周围是瓦蓝的天和薄薄的云。 我驾车驶向熟悉的上班路，猛一低头，发现显示屏上的燃油表已经快到红线了，虽然坚持到公司是完全没有问题，应该也够我回家，但我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很难有好的心理素质去应对突发事件，所以从不敢让燃油表针在红线以下。印象中只有一次，那时刚刚开车上路，每天关注的是有没有违反交通规则，车子有没有走在路中央，或者是后车有没有按喇叭催促，所以等到燃油表报警了才想到去加油，把我吓得够呛，加上还有一回，小楼说，他们去川西自驾游，高速上的加油站都不能加油，最后只好下道去找加油站，燃油表不断报警，给人非常大的心理暗示，仿佛马上就要熄火了。 所以，从那以后，我总是在燃油表红线之上加油，以策心理安全。 由于耽误了十分钟时间，就只好走那一条坑车的路，一路非常颠簸，但又无可奈何。 等到上了国道，本以为车辆稀少可以匀速前进了，谁知道又驶进了成团的大雾里，能见度大约只有三十米，为了让其他驾驶员看到我，不得不打开示宽灯和雾灯，在有红绿灯的路口，还必须打开双闪，提醒后车注意，一路上心情欠佳。 快到公司的时候，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随着车子的行进，慢慢看到太阳初升，浓雾变薄，以至最后消散不见了，天空还是那样蓝，那样高远，白云朵朵缓缓移动，全都像被咬过的大朵棉花糖一样，白花花的，轻飘飘的。 锁好车，走在那截土路上，竟然有点凉气逼人，不得不扣紧风衣，快步向办公室走去。 心晴并未有任何好转。 这时候，我看到了覃谦逸发过来的照片。 他在鱼木溪微信群里说，八月底的时候，趁着学校报到之前，他去了一趟新疆，去看了轮台胡杨林和塔里木沙漠，随后还发来几张照片，有黄色的胡杨林，有黄色的沙漠，有碧蓝的天空，还有波光粼粼的水面…… 大家都很活跃，纷纷打听这次旅行的细节，这也难怪，到目前为止，我们这几个生于大山，长于大山的人，覃谦逸是唯一一个去过新疆的。 他也并不吝啬，大方分享这次旅行的收获。 他说，去到新疆，他最大的感觉就是，原来我们国家还有如此广袤的土地，方圆十几公里都看不到一辆车，黄色是它的主打色，置身其中，有明丽的感觉，也有温暖的感觉，更多的是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以及鱼木溪的渺小，鱼木溪那满眼的绿色或许是他人的远方，但于我们，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他说，当他在库车机场看到“龟兹”两个字的时候，那种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同时想道，这里的人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别人家的大海才是自己的远方？ 人永远只会对自己不曾涉足过的地方感到新鲜和好奇。 他还说，不到新疆轮台，不知胡杨之气节，不见胡杨，不知生命之高贵。 胡杨果真是“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朽”，不必说林中那些正值壮年的胡杨，长得那样挺拔而威武，也不必说水中黄橙橙的胡杨倒影，摇曳多姿，单说那些光秃秃的树干，有的掉光了叶子，但依然耸立着，有的倒在林中，但是并没有分解腐烂，是真正的生命奇观，当真是我们从来都没有领略过的，非常震撼，非常美好，如果有机会，将来你们也一定要来看一看，绝对不枉此行。 还有塔里木沙漠，越过梭梭树、红柳等植物之后，便会见到一望无垠的沙漠，在阳光的照耀下，最上面的沙子是烫脚的，但只要你不怕细沙之下的蝎子等生物，把脚往下探，就能体会到那种透心凉的感觉，同行的人都是我研究生时候的同学，他们每个人都在沙漠里唱啊、跳啊，并且摆出很多奇怪的动作拍照留恋，但是我却舍不得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我躺在沙漠里，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天空蓝和沙漠黄。跟你们坦白讲，比起大城市，我更喜欢这里的广阔和宁静，没有一丝拥挤，也没有一丝喧嚣，一切都是安宁、自足的样子。 但是我又知道，我不可能永远住在这里，就像十公里以外的那名灌溉员一样，时间久了就会无法抵御寂寞的侵扰。 当时，他拦下我们车，同学还说，坏了，遇上打劫的了，看到他一脸憨笑才知道，原来并无恶意，后来一攀谈，就更加理解他的举动了。 原来，他来自四川，在这里负责沙漠林的灌溉已经八年了，起先，他感到特别满足，因为工作量不大，每天只需要按时开关阀门就行，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看书，比如喂鸡，但是这样的好心情大概只持续了半年，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寂寞了，长时间见不到人，要想聊天，必须去找十公里以外的另一个灌溉员，但是，每隔一小时就要灌溉一次，他并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往返，并且实现心满意足的交流。 我们留了下来，听他说了两个多小时的话，他非常感激，说谢谢我们帮他找回了语言功能。 也许你们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他不能回家换一个工作吗？不能安排两个工作人员吗？他家里人不能来陪他吗？灌溉不能全自动吗？ 我没有办法回答这些问题，也没有人问他这些问题，要知道，对于这样一个寂寞无边的人来说，任何问题都无法问到他心坎里，还不如静静地听他诉说，满足他想要说话的需求。 所以你们看，尽管我们都曾经向往过独居或者隐居生活，想象着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瓦尔登湖”，但真正能实现的没有几个人，群居久了，很难再抵御孤独一人的寂寞，也许将来，我们中，有人能做到，但一定不是现在的我…… 要回去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人扔了几个塑料瓶，里面装满了沙，我们把它们倒出来，把瓶子收走，不想破坏这片沙漠的宁静，既然什么都带不走，那就什么都别留下。 从沙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了，我们在那里消磨了大半天，依依不舍地往回走，并且又去陪那位灌溉员说了一会儿话。 因为心里有感慨，还有诗情，所以决定跟你们分享，希望你们不要觉得这是炫耀，祝你们早安，并且工作顺利。 我看完覃谦逸的讲述，再抬头看看天，只觉得人生艳丽，不容争议。 第七十六章 交朋过友 清早经过村庄，田里的稻草垛就像一个穿着蓑衣的人，这是很久都不曾见过的风景。 到了办公室，正在拖地的时候，收到了千千的微信，很长一段文字，她说昨晚又梦见沈家山了，她当时正在参加诗歌朗诵比赛，我是她的搭档，两个人都没能背诵下来，磕磕巴巴的，在台上十分尴尬，正当她万分沮丧的时候，十七岁的沈家山伸出手来，要拉她去外面散散心…… 她说，每次做完关于沈家山的梦，她都不由自主地拿笔记下来，生怕一翻身就忘了，她很喜欢把这些梦境分享给我，或许将来我写关于她的小说，能用得上，她更希望，有人能帮她解答人生谜题，作为心理学的博士生，读过那么多专著，写过那么多论文，就是解决不了自己的困惑，而且，到目前为止，她的人生顺风顺水，十七岁的沈家山是她唯一的迷局。 等我记录完千千的梦，并且给予一些没什么用的安慰之后，也就到了上班时间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听书阳说起他之前在上海的同事，那个身形瘦削、举止文雅的研发保障部主任，其实他给我最大的印象是写得一手好字，毫不夸张地说，他的字完全可以作为字帖供人临摹，而且写的全是繁体字，不是从小就练的功力，很难做到，毕竟，我这个中文系毕业的人，包括我的很多同学，繁体字都认不全，更别说写出来了。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字，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问题的关键是，因为朋友，他终于迎来了事业的春天。 他当年在上海，一个月工资并不高，勉强够过生活和还老家的房贷，既不囊中羞涩，但也没有腰缠万贯，在大浪淘沙的上海，实在是微不足道。 可是，他却非常好客，为人十分热情，亲戚朋友来访，总是倾囊招待。 自从书阳他们来到海源以后，项目迟迟不落地，他觉得看不到希望，加上朋友相邀，就辞职另谋出路了。这次，他回来办理社保、公积金和档案的转移手续，开着公司配的奔驰车，可谓是衣锦还乡了。 闲聊之后才知道，原来，他的朋友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平常业务太广，涉及到全国多个省市，鉴于西南地区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帮忙打理，于是就想到了他，不仅薪酬是过去的五倍，福利待遇更是上了无数个台阶。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平日里吃吃喝喝的朋友，突然有一天，竟然变成了生命里的贵人，人生的际遇的确很难说得清楚。 于是我开始思考交朋过友的意义。 在我的身边，朋友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路千千、覃谦逸、杨小芮、沈家山、小夕、湘湘这样的，要么是从小的玩伴，要么是大学时候的同学，大家有共同的经历，能够坦诚相待，还有一类是像赵姐、小陈、小金、小楼这样的，因为工作的关系，朝夕相处，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但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可能因为同事关系的本质是竞争，所以总是达不到最契合的程度，相处起来，总有一些保留，很难做到无话不谈。 还有一些仅仅只是点头之交，这里就不专门提及了。 现在看来，我对“朋友”二字实在是有很大的误解。 我虽然一直把友直、友谅、友多闻作为交友的标准，但是，却并没有好好去思考这三个标准的外延。所谓友直”就是指没有私心、正直、耿直的朋友，“友谅”就是守信用、诚实的朋友，“友多闻”就是学问广博，见识丰富渊博的朋友。我一直在对自己说，对朋友不要要求太多，直、谅、多闻，只要符合其中一项就可以了，因为这是非常高的标准，我自己都不可能全部达到，又怎么能强求别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对于“多闻”，我过去的理解太狭隘了，因为这个“多闻”的范围里，从来不包括管理、交际和理财方面的才能，不知道是从小穷惯了，还是思维被固化了，我总认为金钱是万恶之源，凡事跟挣钱有关系的，都不是特别高尚的行为，总是充斥着阴谋或者权术，没那么单纯，我至今都没弄明白形成这种思维的深层次原因，虽然我算是比较了解自己的人，但在这一方面，始终无法说清。 所以我希望我能有所改变，把“友多闻”的外延拓展到我不曾深思过的那些领域，尤其是在经营管理和理财投资方面，一个人如果具备这方面的专业知识，难道称不上“多闻”？ 所以有些事情是经不起推敲和思考的，难怪有作家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人，想得多，做得少，而且净想些乱七八糟的，全知全能的上帝能不觉得好笑吗？ 但是好笑归好笑，每个人都有局限，但是每个人都有话要说，都有故事要讲，这不是最可贵的吗？ 我想我还不够豁达，不够自信，害怕跟成功人士，尤其是有钱人士交朋友，大概是骨子里的自卑感在作祟，希望我能拓宽朋友的边界，并不是真的要向朋友们讨什么，或者期待他们将来能帮我什么，单从拓展人生视野这方面来说，就应该突破个人的界限，忘掉恼人的自卑，去认识更多的人，结交更多的朋友。 但是，如果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发现对方的行为方式完全没有办法认同，那也不必强求。 比如，有机构人员要来，本来谭总已经跟他们沟通过今天的接待行程，但是，项目负责人又问我一遍，本意是想通过我把一些话传给谭总，例如，他们住不惯公司安排的房子，因为装潢简单，另外，洗漱也没有在酒店方便。如果他能直接跟谭总讲，我倒佩服他是个敞亮人，但是经过我来传，我就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这真的是一种非常糟糕的感受。 其实，我已经做得够多，比如，同意从市里帮他拉八十斤的哑铃到村上，去宾馆取他们的洗漱用品，并且送到村里去，自己掏钱买了很贵的灭蚊水，去吃饭还请书阳作陪，我想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来处理这些事情了，但是依然换不来真诚对待，只能再观事态发展了。 人生在世，交朋过友的确不是容易事。 第七十七章 月夜晚归 昨晚上接待机构人员，等安顿完毕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我开车回家，一路上再没有之前的恐惧感，因为对向的大货车鱼贯而来，连远光灯都没有机会打开。 回想这一天，果然是忙得脚不沾地。 由于是第一回让机构人员住进招待所，难免要细致周到一点。 大约在早上十点钟的时候，我和行政办公室的人员一起，他带我看了房间布局、家具和卧具，我一看，心头凉了一截。电视机、洗衣机、饮水机都没有安装，茶具没有拆封，还有卧具，居然都没有铺上，更不用说肥皂、毛巾、垃圾篓、台灯等小物件儿了。 我们只好返回公司，由行政办公室的人员去申领必须的生活用品。 大约下午三点的时候，我又同行政办公室的人员一起去到招待所，一栋三楼一顶的乡间别墅。我们分工合作，他负责安装电器，我负责铺床叠被、分装台灯、分发纸巾等。把所有的卧具拿出来才发现，只有床垫和盖被，还缺一床垫被和一个枕头。于是我马上给负责提单采购的办公室主任打电话，对方马上去到库房翻找，再核对采购单，发现原来是采购部门在采买的时候忘记了，值得肯定的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生这种情况，他没有推卸责任，也没有指责采购部门，而是马上开车出发，到县里的超市去买。 从严格的角度来说，这件事情采购部门有责任，因为他们并没有按照采购清单去购置物品，属于工作职责履行不到位，当然，行政办公室也有责任，因为他们在收到货物以后，并没有仔细清点，导致出现物品不全的情况，将来还会造成账实不符。但是事情已经发生，而且接待任务迫在眉睫，当时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应当想方设法把事情完满解决。 所以，从及时纠错、积极承担这方面来说，办公室主任还是非常不错的。 我一边忙着铺卧具的事情，一边担心飞机晚点，还担心晚餐是否能够按照预订的时间供应，可谓一心多用，但是并没有自乱阵脚，毕竟，在天捷，已经被磨练了成百上千次，这点阵仗还不足以让我焦头烂额、手忙脚乱。 等忙完了招待所的事情，我就准备回公司跟进晚餐的事情了。由于村里没有一家像样的饭馆，所以欢迎晚餐就定在了公司食堂，炒一些海源的地方菜，按照每桌五百元的标准，既节约了接待成本，又能够满足菜品质量和卫生要求。 大约在晚上七点的时候，客人都到了，本来所有的程序都在掌握之中，但是因为我自己不喝酒，所以算漏了一件事，宾主已经就坐，总经理提议说喝点红酒，并要我去他车上取。为此，我懊悔不已，本来是一次比较周全的接待，况且之前还问了办公室负责酒水茶叶申领的人员，她非常明确地告诉我，食堂都会准备白酒、红酒、啤酒，但是我并没有去现场复核，所以导致现场什么酒都有，连饮料都有，但就是没有红酒。 看来以后，不能百分百相信别人说的，一定要眼见为实。 后来，我从总经理的车上拿来了红酒，但是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启瓶器，于是同食堂的工作人员一起翻箱倒柜，最后也不知道终于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到了，满是灰尘，只好先拿到隔壁的卫生间去清洗，一来二去耽误了不少时间，而且更尴尬的是，食堂竟然没有红酒杯，没办法，总不能用白酒杯来装，只好用搪瓷杯，非常煞风景，一点情调都没有。 好在机构的人员都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大家也比较随意，这次招待和平常的每一次一样，就这么潦潦草草地糊弄过去了。只是因为这次谭总不在，我一个人全程负责，所以才特别在意而已，但是，我一直都知道，接待这项工作，无论是谁，无论在哪里，都没有百分百完美的时候，只要尽心尽力了，不必苛求。 吃完晚饭，我开车领他们去招待所，把他们带到房间，告知各生活用品的的具体位置，等他们安排好所有事，我才出来，也终于舒了一口气，可以好好地欣赏一下这栋乡间别墅。 房子坐北朝南，方位非常好，冬天能享受阳光，夏天又不至于太热，屋前有公路通过，大门一打开，就能直接把车停在院子里，交通非常便利，屋后是一片农田，推开窗子就能看玉米和水稻，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我又想起鱼木溪，村里的第一栋别墅建起来，所有人都进去参观，感觉进了皇宫一样，屋前种着栀子花和桂花，左边是稻田，右边也是稻田，屋前是公路，屋后是山林，跟邻近的平房一对照，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主人十分扬眉吐气，多年在大城市打拼，虽然也买了房子，但是总有种他乡容不下灵魂的感觉，于是决定在乡里修一栋别墅，让乡亲们看到，他在外面过得非常好。他大概想的是，如果穿着锦衣不还乡的话，在陌生的城市里，根本找不到想要的存在感和成就感，只有回到了乡里，跟幼年时候的补丁衣服一对比，才能显示出变化来，也才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崇拜感。人生在世，大多数人追求的就是这些小小的需要，你不能说他不对，因为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人类的需求从低到高分为五类，即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情感和归属需要、尊重需要、自我实现需要，当一个人的生理和安全不再成为心心念念的问题时，势必会增强情感和归属、尊重及自我实现的需要，只是具体到每个人，心理预期和实现途径千差万别罢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每个人的需要我们都应该尊重，这是最起码的礼仪。 走在国道上的时候，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我四处望了望，天上的星星非常稀疏，初升的月亮已经是椭圆形状，有些伤感，果然是月有阴晴圆缺。 第七十八章 酒醒何处 记得小时候，我的母亲和阿姨都特别讨厌自己的丈夫喝醉酒，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动手打架。那时候我不懂，还在心里腹诽她们，不就是喝醉酒嘛，至于这样上纲上线的吗？现在的我，到了她们当时的年龄，才终于体会到她们当年的心情。 因为昨晚，书阳喝醉了酒。 他和同事老白喝了一顿冤枉酒，因为不是陪客户，不是陪合作伙伴，也不是陪专家学者，总之，跟工作无关，跟感情无关，仅仅就是和第一次见面的同事喝了一顿酒。 我开车去接他们的时候，俩人走路都歪歪斜斜的，说话也开始口齿不清，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没事，没断片儿，而且都不让我伸手，相互搀扶着坐上车。 由于是乡村路，又怕他们醉酒了要吐，于是开得特别慢，时刻准备着应对突发情况。 书阳很安静，坐在车上一言不发，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老白话很多，一路上都在重复说那些车轱辘话，要么说书阳其实很心疼我，要么说公司的酒文化真彪悍，非常兴奋，甚至有一段路，我说led灯太晃眼，看不清标线，他居然要抢方向盘说是帮忙纠正方向，于是就轮到我痛不欲生了。 车开到灰尘特别大一段路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书阳终于说话了：“快停车，我要吐了。” 我一看路况，正在一个弯道的三十米外，本来不应该就地停车，但是乡村没有几段比较长的直路，只能将就，再说，我坚决不能让他们吐在车里，要不然好几天都散不去酒味。只好打右转灯，减速，靠边停车，然后打开双闪。 老白扶着书阳下车，并且示意我坐在车里，不要管他们，我当然不能放任两个醉酒的人在路边待着，赶紧下车看着。 书阳坐在尘土飞扬的地上，边上是杂草丛，他也顾不得形象和卫生，开始吐起来，这时候，一直毛毛虫爬上了他的背，老白一把就捏死了。 老白陪着，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还非常骄傲地说，自己喝酒从来不吐，只是有一次喝断片了，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自己睡在酒店里，完全想不起来前一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对伺候醉酒的人，一丁点经验都没有，因为只记得母亲和阿姨跟丈夫吵架，并不记得怎样护理，或者从来都没有护理过？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书阳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不时有大车经过，虽然看不见扬尘，但是根据经验，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天空已经看不到月亮，估计要到子夜才能升起来，星星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大概醉酒的人都会认为坐着或者睡着比较舒服，所以书阳一直不想动，我想起以前听到的那些故事，谁醉酒后推着摩托车走，结果连人带车都栽进了鱼木溪岸上，谁顺势睡在稻草垛再也不愿动，还有谁摔到桥下去了，再也没有醒过来。看这个状态，我也担心书阳和老白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只好喊他们赶紧上车。 一路上，书阳还是不说话，老白依然滔滔不绝。 在车库刚停好车，书阳就说要吐了，让他靠着墙根再休息一会儿，这一会儿可真长，足足休息了一个小时。他一直在喊肚子疼，还冒虚汗，并且有低血糖的症状发生，我赶紧去到超市买了几瓶酸奶，据老白说，酸奶能解酒。等我再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发现老白正在用纸巾收拾地上的秽物，见此症状，我赶紧拿出纸巾和垃圾袋，跟老白一起收拾。 老白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还是那些话，没有一点新意。 后来，我看书阳的虚汗越来越多，甚至都在想，要不要送去医院输液，这样下去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但是书阳却坚持说不用去医院，说马上就好了，并且终于答应让我们把他扶回去。 路上碰到一个人，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这要是平时，书阳肯定会很在意，但是当时，已经完全顾不得这许多了，由我们架着回家去。 回去以后，书阳不肯脱掉满是灰尘的衣服，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天气这么热，不擦洗怎么行，不换衣服怎么行，实在没办法，我拿来剪刀，准备把衣服剪破，但是没想到书阳执意不肯，我也就只好由着他了。只是擦洗了一下手脸，盖上薄被，就再也不动他了。他开始还一个劲儿地催我休息，慢慢地就有呼噜声传来，我想，可能是因为全都吐掉了的关系，胃里不再翻腾，也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可是我却睡不着了，也终于明白当年母亲和阿姨的难处，原来她们之所以吵闹，并不是真的讨厌喝酒本身，她们讨厌的是那种对未知的担心和恐惧，因为喝醉酒的人很容易发生意外，对于酒友来说，一个人喝醉酒出了事，他们可能会伤心一两天或者一阵子，但是过后就会成为另一个酒局的笑料，但是对于家里人来说，意外的发生却是不可逆的，会对一个家庭造成深远的影响。 今天凌晨四点，书阳醒了，从沙发上起来，准备洗澡，虽然声音很轻，但我觉浅，还是被吵醒了，而且再没有了睡意，我们开始聊天，说起昨天的窘状，他笑而不语。 我说，我现在终于理解了柳永的那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一个人喝醉了酒，的确就是这种意识中断的状态，不过，你比他要好一点，因为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家里，而柳永却是在杨柳岸，而且是秋天雨后的杨柳岸。 为什么呢？你看，寒蝉叫得那样凄凉紧凑，证明已经是秋意凉，因为只有预感到生命即将终结，寒蝉才会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哀鸣，雨后很好理解，骤雨初歇嘛，所以，柳永在又凉又湿的地方睡了一夜。 但是，柳永用一夜宿醉换来千古佳句，也不枉那段经历，你们又收获了什么？ 他依然笑而不语，估计是心有愧疚，无从说起。 但是我心里却有一股隐隐的担心，怕开了头，以后会没完没了地醉酒，再加上这边的彪悍酒文化，谁的身体受得了？ 突然很怀念以前的书阳，敢于拒绝酒局，怎么现在年纪渐长，因为想要融入新团体，而变得如此圆融？有些锋芒是必须坚持的，他以前的思路就很好，不能付出脑袋又付出身体，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才修得博士学位，根本就没有八面玲珑的头脑和能说会道的嘴，完全吃不了喝酒晋级这碗饭，为什么现在又开始改变自己了？ 希望他能了解，这世上，除了身体，再没有更重要的东西了。 更希望他能了解，这世上的人，都是你说说我，我说说你，换一个江湖，并不会有任何改观，在天捷的时候，拒绝酒局，并不影响他交到真正的朋友，在海源，即使他天天喝得烂醉，也不可能跟那些不了解他，又不替他着想的人成为朋友。 但愿余生不再问酒醒何处。 第七十九章 伤感时刻 晨曦微露，我驾车出发去公司，由于昨天下班回家看到两车相撞，所以今天慢腾腾地走在路上，反正时间充足，一切都不足为虑。 随着时间的推移，晨光越来越亮，后来，后视镜里出现了半天霞光，照在鱼鳞状的云层上，要不是脚下还有油门和刹车，我一定会驻足观看，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如此富有层次感的朝霞。 昨天有一件伤心事，需要跟朋友们聊聊天，发泄发泄。但是，千千说她在给一个刚失恋的男生做心理辅导，小芮说可以聊啊，可是半天都没见回，好不容易回一次语音，还是孩子的哭声，小夕更不用说了，正在审核需要公告的文件，果真是友到用时方恨少。也许你会说，不是还有男性朋友吗？比如覃谦逸、沈家山，算了，跟他们聊天还不如我自言自语呢，他们哪里懂得女性的心思。不是还有书阳吗？他就更不用说了，每一次跟他说什么烦心事，他的反应要么是，怎么了？间歇性精神病发作了？要么就是，又有什么事，聊天能解决问题吗？要是解决不了，有什么好聊的？最后会闹得不欢而散。 所以，有情绪需要宣泄的时候，最好的方式是去找女性朋友，因为只有她们才能了解，当女性有了烦恼，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甚至正流着伤心的泪水，这时候，我们需要的仅仅只是安慰，而不是理性地讨论怎样解决这些事。其实，这些事根本不需要解决，尤其对我来说，因为在我找人诉说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只是那种悲伤的情绪并不能随风而去，需要及时疏导，及时排解，否则会忧虑成疾。 就这样，我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一个马上就可以跟我聊天的人，最后只好跟自己和解，这种向内走的方式真的很不健康，积压太多，会承受不起。 海源化工要去县里参加国庆节的文艺演出，一个是古筝独奏，一个是合唱《我和我的祖国》。那天，工会办公室主任通知我开会，我还以为是职工代表大会有需要审议的议案，于是很认真地拿着本子去会议室。经过谭总办公室的时候，她叫住了我，说，待会儿开会会说节目排练的事情，工会办的人来问我，我说，根据工作安排来说，最近比较忙，因为有机构在，需要配合，但主要还是看你自己的意见，所以，待会儿你开会，可以直截了当地拒绝参加，因为排练都是在下午和晚上，你回去就很晚了，不安全。 我再傻也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就是谭总不希望我去参加节目排练，一来怕耽误正事，二来担心回家安全问题，都是为我考虑，应该听从。 但是，当我跟工会办主任说我不能参加的时候，他很不悦，说要是公司每个人都像我这样不支持工会工作，到时候公司拿什么去参加演出？大家都很忙，都是在抽时间排练……别人不说，连你们谭总都要参加大合唱，难道你的工作比她还要多？ 怎么？我就这样被领导套路了吗？本来她是一片好心，希望我能专注于本职工作，也希望能够有比较充裕的休息时间，但是为什么，一圈沟通下来，最后我却成了不支持工会工作的典型？ 这还真是难办，我不可能跑到工会办去说，都是谭总的意思，因为，工会办主任认为，在这件事情上，谭总虽然表达了我最近工作比较忙的意思，但是最后的落脚点却是要我自己拿主意，对方也不是千里眼和顺风耳，知道谭总会前对我的特意交代，很明显，我拒绝仅仅只是我个人的意愿而已，跟领导没有半分关系。所以不能去，去了以后不仅说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还造成一个出卖领导的印象，这种事，当然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然，话说回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合唱队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对我个人的职业生涯和生活也没有多大的裨益，仅仅只是能增进同事感情，提升认同感和归属感而已。 以前也参加天捷的大合唱，但都是被工会主席忽悠的结果，因为早在大学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当我在乡下上学的时候，同学们都认为我唱歌挺好，多才多艺的，还选我当文艺委员，后来进了城才知道，我唱的歌其实全都跑调了，所以后来，我根本不说自己喜欢唱歌这件事，更不会提起当过文艺委员这件事，千千都说了，我是个完美主义者，的确，我常常对自己说，有些才艺，有还不如没有，死了那条心，也就没有那么多期待和烦恼了。 只是这一次，我烦恼的并不是合唱本身，而是跟领导及其他部门沟通的问题。我是个实在人，向来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样说，时间充裕的时候，还会酝酿一下，用委婉的方式说出来，但总的来说，是心口一致的，当然，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我品格多么高尚，仅仅只是因为脸皮薄，不愿面临被打脸的尴尬场面。 可是，其他人并不这样，他们总是迂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要你去想，去猜他（她）的真实意图，如果不是人情练达的人，根本做不到完全契合，经常会付出更多的沟通成本，还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本来想跟朋友们聊聊心口一致和有效沟通这件事，无奈，没有一个人能在恰当的时候陪我，所以我只能在这里自说自话。 下午，听谭总说，公司已经决定要给我加担子，当然，加不加工资并没有提及，而我，竟然像刚进天捷的时候一样，总觉得自己业务不够精进，达不到岗位所需的要求，抓头挠腮的，最后还是千千开解了我，她说，不要想那么多，老板自有老板的打算，在任何一家企业，人事方面的事情，尤其是中层干部，都是非常慎重的，你完全不用担心，做好你该做的就行了。 听了千千的劝，我赶紧上网找资料，原来，那个即将落在我身上的担子居然不轻，想要做得好，必须还要学习很多东西，好吧，不要抱怨，也不要畏惧，这世上的事，没那么难。 况且，按照沈家山的说法，加担子也是鞭策的一种，对个人的职业发展百利而无一害。 第八十章 如果当时 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办公楼下的三角梅和月季开得正好，有风吹过，吹皱了我手上的皮肤，吹干了嘴唇，又有了当年去西北基地出差的错觉，才九月的天气，就要开始用护手霜和唇膏了，这在潮湿的江城是非常匪夷所思的。看着干裂的皮肤，我想，还是江城养人，难怪这里的人们很少有皮肤白皙的，偶遇几个，细听口音就知道，都是从外地来的，风吹日晒，很难有姣好的面容，除非是天生丽质。 虽然外面阳光烂漫，但是室内却有种阴冷的感觉，甚至冷得打哆嗦，突然就很想念江城，虽然因为湿气重，东西爱发霉，人容易得风湿，但是皮肤却能常年保持湿润。也想起前年的那个工作机会，那时候的天捷已经开始出现了颓势，当时，何董事长被劝退休，新任的张董事长迫切地进行人事调整，生产经营全都靠后，站队阿谀之风渐长，很多人都蠢蠢欲动，有点眉目的，开始走上层路线，为自己在天捷谋一个好职位，没有门路，但是想要改变的，开始向其他企业投递简历，希望开启一段新的工作旅程。 去年六月份的时候，一个已经从天捷辞职的同事突然联系我，希望我能到他们公司去上班，他当时已经是总经办的负责人，想要再提一提职务，但是领导告诉他，只要能找到一个接手眼下工作的人，升职的事情完全不成问题。所以，他很急迫，每天打好几个电话给我。虽然我当时也已经有了辞职的念头，一是对眼前的工作产生了厌烦情绪，都是重复的事情，没什么挑战，也没什么激情，二是心里非常清楚，在天捷，我永远都不会有升职加薪的机会了，因为张董事长喜欢搞连坐，由于书阳的关系，我早早地就被划入了另册。但是当时考虑到正在装修房子，时不时需要请假，总感觉刚去一家公司就天天请假，会让引荐我的这位同事非常难办，他也表示理解，并且愿意等我完成所有事情，轻轻松松上阵。 等我忙完装修，已经是2018年底了，在年终奖还没有拿到的情况下，怎么能提辞职呢？按照天捷的薪酬体系，年终奖占据年薪的25%，在每年春节前发放，如果有人在这之前辞职，将无法拿到年终奖，而且还会想方设法扣减未结算的工资。所以我是等到年后才开始办理辞职手续，再加上提前一个月通知的规定，等我拿到离职通知书已经是今年的三月份了，而那份工作，不会永远为我保留，早在元旦节以前就已经招聘到了合适的人员。 我现在回想当时对这份工作并不积极的原因，大概觉得工作内容跟在天捷的时候没有太大分别，当然，正忙着装修和没有拿到年终奖也是一部分原因，可是现在想想，这不失为一种选择，上班的地方离家近，虽然刚去的时候工资不高，但是有加薪的空间，而且，仅仅是离家近这一条就已经是充分条件了，以前没感觉，最近三个月以来，每天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明白“近”的确是一个非常诱人的条件，只可惜，当时我不懂，所以态度消极。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这类人的劣根性，每当生活里遇到不如意的事情，总是喜欢想，当初如果那样选，现在会怎么样。当我试着回忆这种思维的来源时，就又回到了童年时代。 我的母亲在跟阿姨聊天的时候，总是说，如果当初，我的三姨没有经人介绍认识了那个军人，她也就不会自暴自弃，最后嫁给一个连她自己都瞧不起的人；如果当时，我的爷爷能多活十年，熬到我父亲长大，他也就不用十二岁就开始下田耕种了；如果那一年，我的母亲狠一狠心，不心疼老父亲，不考虑弟弟妹妹，坚持上学，现在说不定也是拿铁饭碗的人了…… 我是个早熟的孩子，早早董事，早早告别游戏，告别天真，喜欢听大人说话，所以“如果当时……”这样的句式就这样深深地印在了我的生命里。 以至于现在我都在想，如果大学毕业以后，我真的回到青岩市当语文老师，就像杨小芮一样，说不定现在也不错，过着安稳的生活，享受着每年三个月的假期，可能少了点故事，但是多了安稳，要知道，“一世安稳”是多少人的理想。甚至有时候会很极端地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中文专业，而是学了专业性更强的财会或者律师专业，那么我现在的生活会不会没有这么驳杂和繁琐。 可是，一切都是如果，一切都是当初，不是当下，也不是未来。 现在的我终于意识到，“如果当时……”并不是一个好的句式，它带来的是一系列连锁反应，具有负面意义，并且极具破坏性。 它仿佛在告诉你，那些错过的路，无论哪一条都比现在好，其实这些假想和回忆，跟一个人心目中的理想爱人是一样的，他（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性格温和，有钱有颜，该走开的时候就安静地走开，需要陪伴的时候就温顺地待在身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非常合心意，不像现实中的另一半，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无崖子，情愿每天对着完美而冰冷的雕像，也不愿看看活生生的妻子，这是幻想和现实的差距，也是人性的悲剧。 当我认识到这一点，就告诫自己，万不可再用“如果当时……”这样的句式，要努力摆脱童年经验，不再为过去的选择找任何后悔的理由，更不去想，林中有两条路，我选择的真的就是最好的路吗？ 如果最后实在是意难平，很想领略那些未曾涉足过的风景，那么，就都写在小说里吧，让我笔下的人物替我去走那些不能走的路，欣赏不一样的风景，体验不一样的选择带来的心历路程。 至于在现实世界里，我就安安心心的走完正在走的路，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总是活在比较里，或者回忆里。 第八十一章 和光同尘 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就觉得有故事，甚至都能写出一部长篇小说。 这是一种不露锋芒的处事方法，对于职场人来说，与它相对的则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讲一个小故事。 以前我多次提到的那位十分尊敬的领导，就称他为f吧。 他当初来到天捷，颇有木秀于林的感觉。 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言语谈吐，都非常温和而儒雅，跟天捷的“骂人”文化是有天壤之别的。按理说，他应该感到格格不入，会被一向强势的张董事长诟病，但是，由于他和第一大股东法人代表的私交非常好，而张董事长又是第一大股东委派的董事，所以，他不得不顾及这层关系，对f的态度十分友好，只是私下里跟几个兄弟伙一起嘲讽他，说他迂腐又死板。 f也会听到这类风言风语，但是他并不放在心上，每天做的就是完成董事长和总经理交办的任务，然后抽空学习公司的规章制度，以期尽快熟悉具体情况，为后续工作的顺利开展打好基础。 有一回，办公室全体人员准备年终总结会，我负责会议通知、会议议程、主持词、颁奖词和讲话录音及整理，f很重视这一块工作，经常和我在一起讨论。 当时，由于我事情比较繁杂，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追求完美，只是保证不出错就已经让我费心费力了，于是就用excel很随意地做了一张座次表。 f看了以后非常不满意，觉得我实在是太敷衍了，我说，哎呀，时间有限，可以了。但是他却坚持要改，并且要我忙自己的，不用管他，于是，他将这份工作接了过去，我也就不再关心这方面的事情。 虽然我常常埋怨自己追求完美是一种病，需要救治，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在追求完美这方面，我远远不及f，只是比较宽慰的是，我是一个特别信任团队的人，凡是需要合作的事项，总是给予队友百分百的信任。 当f把画好的座次表发给我的时候，我的确惊呆了，非常完美，不仅标好了座次，甚至把摆放鲜花和发言席的位置都标出来了，并不是像我一样用excel表格敷衍了事，他用的是专业的画图软件，非常精确，只是可惜，那时候没有时间学习，以至于现在都记不起软件的名称了。 我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说，主要是他从工作的那一天起，就有非常强烈的档案意识，做任何工作都会想，如果很多年以后，有人要看这些内容，但是亲身经历的人已经不在了，就只能通过档案来找，可是一件事，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很难有深刻印象的，因为没有联想的功能，所以材料要做到事无巨细，这样才有史料价值。 他还说，我曾经借调到某单位，当时需要一份民国时期的档案，找遍了相关档案馆都没能找到，最后终于在某市的纪念馆找到一张照片，那是非常完美的照片档案，有拍摄地点、时间、拍摄者和简短文字说明，照片背面还有每个人的名字，更重要的，照片后面附有一张当时的座次表，非常详尽，不仅标注了座次，还有会场所有的设备和布局，我当时非常震撼，也非常感恩，因为有了照片和说明，我就圆满完成任务了。同时也暗下决心，不管将来在哪里工作，不管从事什么样的岗位，都要有这样的档案意识，为后来人提供最真实又最有价值的材料。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放着光，有热爱，有赤忱，这在一个久经沙场的成年人身上是十分难得的。由此也可以看出，在很多方面，他都是这样严格要求自己的，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做到尽善尽美。 可是，这跟天捷一味求快的作风是相悖的，所以，他常常感到力不从心。 我非常理解他这种心情，因为我也有这样的时刻，比如，中文专业的我，总是对标点符号和错别字有执念，在我负责公文印发的那些日子里，当各部门的稿件交过来，只要看到格式方面不符合公文要求，就非常难受，有时候甚至会责怪拟稿人学习公文管理制度不认真，常有人在背后说我吹毛求疵，但是我并不在意这样的评价，因为这是一个文字工作者必须要有的态度，更何况，公文还是一家企业的脸面。 基于这种理解，f很喜欢跟我聊天，当他谈到办公室人员，甚至全公司员工都达不到理想工作状态时，我建议：最近新学了一个成语，叫和光同尘，可能会解答你某些方面的问题。 他马上说，这个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说，不要太优秀，不要太出挑，更不要对别人要求太高？ 我说是，但也不全是，本来作为下属我没有资格对你的生活哲学说三道四，但是既然你愿意跟我聊天，说明你把我当朋友，那么我就要从朋友的角度来思考问题。首先呢，我个人是非常欣赏你的工作态度和工作能力的，借用周星驰的一句话，对你的佩服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但是，你可能要稍稍降低一下对我们部门，以及整个公司的期待，我们并没有你那么好的档案意识，所以做事情欠周全的时候多，完善的时候少，如果你像要求自己那样要求我们，最后发现并没有达到你的预期，那种挫败和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可想而知，并且，你性格温和，拉不下脸来指责我们，但是我们呢，被责骂惯了，很多人是骂了就认真，不骂就敷衍，对自己没有那么多要求，这些都是长期形成的，并不能在短期内扭转，所以，你一定要调整好心态，慢慢地改变现状，就先从我们部门抓起，慢慢地实现你的目标。天捷并不需要指点江山的人，也不需要特别优秀的人，只需要一颗颗简简单单的螺丝钉，我不知道这些认识对不对，反正是作为朋友的闲聊，不对之处，请海涵。 f听后对我说，“和光同尘”的确是一个挺好的词，只是要把握好度，要不然很容易就会从不露锋芒变成随波逐流，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如今，我对f说的随波逐流有了新的认识，当我每天的工作陷入日常，仅仅是保姆加资料收集员的时候，我应该要记得当初来海源的初衷，无论多忙碌，都不要忘记学习，当然，并不是敲锣打鼓地，要安安静静地，既不给人压迫感，也不给人傲娇感，虽然我也曾经和千千一样，是个骄傲的人，但是现在，我已经圆融多了，也无趣多了，真希望有一天，木秀于林成为我的目标，不怕风摧，也不怕雨刮，因为已经长得足够粗壮，不用顾忌狂风骤雨了。 第八十二章 梦中家园 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关于发大水，油菜花，彩虹和夕阳。 洪水从公路往上涨，淹没了两边的房屋和稻田，山脚下的人拼命往山上跑。 我家建在半山腰，洪水一时还涨不上来，母亲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穿着雨靴去小溪里捡石头，就是那些有棱有角的随着山洪冲下来的石头，父亲戴着相同的行头去稻田挖沟排水，他回来的时候，看见母亲和邻居在抢石头，一个为了保住房子，一个为了保住稻田。 父亲本想阻止母亲，因为山洪实在太危险，但想到好不容易建好的房子，便加入了保卫家园的行动。 我用脸盆接那些从屋瓦上漏下来的雨水，风打着窗格子，雨滴倾斜着飘进来。 山下的人挤在山腰上人家的堂屋，有哭天抢地的，也有谈笑风生的。 画风转换得特别快，洪水涨到我家门槛的时候突然就开始消退了，风停了，雨歇了，一轮橘红的夕阳出现在远山上。 东边的天空甚至还出现了一道彩虹，有我从没见过的十四种颜色。 山脚下的油菜花居然在洪水过境之后毫发无伤。 我跑到屋里照镜子，发现脸上出现了很多雀斑，像极了还没有孵化的蚕，原来传说竟是真的，只要在下雨的时候被彩虹亲了脸，就会破相。 我在惊吓中醒来，这几天白天特别热，夜晚温差很大，都有一种深秋的感觉，微弱的灯光从碎花窗帘透进来，我还在涨洪水和破相的恐惧中没有缓过神来。 我很想打电话回家，告诉母亲我的梦境，可是她应该已经熟睡，何必在深夜打扰？ 当然，也许她并不怕打扰，会像往常那样安慰我：“梦见涨大水就是要发大财。” 然而，我已经无数次梦见过发大水，却还没有发大财，对于这种荒谬的解梦，我向来是不信的。 我想，虽然我一直强调自己要独立，要坚强，但毕竟远离家乡，潜意识里，一定是想家了。不大说想家的话，因为乡下人的感情总是含蓄的。 更不会说想念父亲母亲，因为我的村庄从没有人轰轰烈烈地表达过依恋。 虽然羞于想念具体的人，但谈论宏大的“家园”体验却是可以的。 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一句话：“女人是没有乡土的。” 我理解的意思是，当一个姑娘出了嫁，无论婆家还是娘家，她都是一个他者，就像无根的飘萍。 虽然不同意这句话的武断——哪一个观点不武断？于是，我记住了它。 并常常感叹，何止是女人，离了家的男人又何尝不是？丢掉了在土里谋生的技能，离开熟悉的家园，拼命融入城市，像一叶扁舟不甘寄情小河一样，偏要去大风大浪里搏击，最后，无论是原地踏步还是继续往前，都有种在而不属的感觉，但风平浪静的小河终究是回不去了。 我曾经在油菜田里闻过青草和泥土的香气，用吸管同蜜蜂抢过油菜花粉，在田埂上摘过野菊花，在茶场采过谷雨茶，在山坡上吃过映山红，在山坳里放过牛，在树林里采过枞树菌，在小溪里抓过螃蟹，看过大雪纷飞，体验过山雨欲来，见过光影拂过稻浪…… 后来，我来到高楼林立的城市，太阳从楼顶升起，从楼顶落下，过去种种已成回忆，虽然也把这里当成家，但却清楚地知道，心里某个深远的地方总留着一亩田，并执拗地认为，田里自然长成的一切才是真正的家园。 有人说，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说，因为我没有在田里谋生的本事，也舍不得城市里的书籍。 那人又说，那你活该就这样撕扯着，矛盾着。 我突然眼前一亮，这不正是我这类人的最好写照？我想要写这样的心路，写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点滴情意。 第八十三章 白跑一趟 去市里办事，昨天还打电话问了所需的资料，去了以后才发现，办公室大门紧锁。 我有些沮丧，但是并没有放弃，到旁边的科室去打听，问问是不是没找对地方，抬头一看，居然是投诉科，不管了，只要能问出个子丑寅卯也算有收获。 本来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但是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热心肠，在确定我不是有问题要投诉之后，不仅帮我打电话询问，甚至还告诉了我一位工作人员的手机号码，这真是意外之喜。 我按照电话号码拨过去，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科室所有人都去参加业务培训了，在国庆节以前，我是没有机会办完相关业务了，于是想到委托书的期限是在国庆节前，只好追问，委托书过期了需要重新写吗？我们法人不在海源，签字很麻烦。 谁知对方竟然说，谁告诉你需要委托书？我们需要的是申请书。 我愣了一下，明明之前打电话咨询过，难道是我失忆了？不可能啊，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但是又不好辩解，只好问，申请书有没有模板。 他说，没有模板，就像小学生写请假条一样，说完就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但是问题还没有咨询完，我只好试着用手机号码添加他的微信，本来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对方很快就加了我，这下就好办多了，因为用文字表达是我的主场，我完全有办法用最少的文字，提最多的问题，对方很快就回复了，我这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等把问题弄清楚，我打电话向谭总做了简短的汇报，她听过后也很无奈，只好说，那就下次再说吧。 于是我给驾驶员打电话，准备打道回府，谁知他告诉我，和我同车的行政办公室主任还有业务没办完，需要再等等。 外面下着雨，冻手冻脚的，我们只好坐在车里，驾驶员追剧，我就打开软件写作，标题是《好的作家》，我打算以《红楼梦》和《生死疲劳》为例，说明一个好的作家能使人惊叹和思考。 先说《红楼梦》，有研究者认为，这是曹雪芹的自传，书中的宝玉就是曹雪芹自己，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阅读自传体小说要把作家和叙述者区分开来，但这是文学理论讨论的事情，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最重要的是阅读感受和体验。 每一次读《红楼梦》，我都觉得作者实在是太伟大了，因为书中的主人公是十二位性格各异的女性，虽然所用笔墨并不均等，但是每一个人都能大放异彩，是作家讴歌的对象，同时也是悲悯的对象。相反，男主人公贾宝玉，从小就宣称“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句话，如果出于当代女作家之手倒还不算稀奇，可它偏偏是出自两百多年前的一位男作家，他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但却跳出时代的局限，发现女性的光辉，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不禁拍案叫绝。 再说《生死疲劳》，这是莫言的作品，记得以前，由于书海无涯，有那么多美妙的书籍需要阅读，当代作家的很多作品都没有时间阅读，今年辞职在家的那几个月，我终于读完了莫言截至目前发表的所有小说，对《生死疲劳》的印象非常深刻。作品的构思非常巧妙，讲一个被冤杀的地主经历了六道轮回，变成驴、牛、猪、狗、猴，最后转生为一个带着先天性疾病的大头婴儿，用各种动物的眼光来体味五十多年的乡村变革史。这些本来就够惊奇了，但更让我惊叹的是，小说中居然有一个人物也叫“莫言”，却不是那种聪明绝顶、风度翩翩的形象，而是被叙述者嘲弄和讽刺的对象，是一个其貌不扬、嘴多嘴碎的人物。我经常读着读着就不禁笑出声来，原来小说还可以这样写，把作家本人带入小说，但又不是主人公，而是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实际上串联全书的人物，最关键的是他没有好相貌，也没有好性格，就像后羿吃乌鸦炸酱面一样，有一种天然的喜感。这对我启发很大，所以我想要创造路千千和覃谦逸这样的人物，他们要比我纯粹很多，优秀很多，他们代表的是一种精神追求和诗意生活，我和杨小芮代表的是俗世生活，禁锢远远多于自由。 然而设想归设想，最终，我无法在手机里写作，屏幕太小，书写不便，倒是可以用语音转换，但有其他人在场，会影响他人的生活，生活中很多小细节都要注意到，做任何事情都要以不打扰他人为前提。 既然无法继续下去，就只好眯着眼睛打盹。 两个小时以后，办公室主任终于出来了，他直说抱歉，让我久等了，但是行动上并没有真正表达歉意，因为他说他还要去一趟县里面，需要换两张发票，买两样东西，我虽然很想赶紧回到公司去，因为机构的人员还在等着我整理资料，但是又碍于面子，不好直接表达，再加上，如果先送我回去，势必会走很多冤枉路，如果我自己回去，又没有直达的班车，只好随他去了。 去了以后才知道，这完全是个坑，他仿佛有办不完的事情，最后还去买了两只汝窑的茶荷，精确计算好时间，回到公司的时候，刚好下班。 想想我这一天，早上八点半就从公司出发了，到了下午六点才回来，事情没有办成，中午没有休息，文章也没有写出只言片语，果真是白跑一趟。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公司坐落在乡下，进一趟城着实不容易，连办公部门的保安大叔都知道，车轮上全是泥，肯定是从山里来的，交通非常不便，还有，业务方面也没有那么简单，就算提前打电话沟通，也会有信息不对称的地方，这是客观条件造成的，以后只能是厚着脸皮咨询完所有工作人员，把他们的回复综合起来，采用就多不就少的方式准备资料，争取能顺利点，不再出现白跑一趟的情况。 第八十四章 跳出局限 去行政办公室询问关于土地、房产方面的事情，经办人员却说，他们只是负责保管证件，并不能对前因后果做出解释说明。 我当时就愣了一下，因为以前在天捷，我也常常听到这样的话语。 比如小楼，在她负责制发公文的日子里，每当有公文需要修改的时候，如果是自己错了，比如格式和文号，她就会悄悄地替换掉，如果是内容错了，她就会火冒三丈，叫来拟稿人，狠狠教训一顿。 这让很多部门的人都苦不堪言，大家都是成年人，都要脸面，有人觉得不好意思当面撕扯，只是私下说，小楼太要强了，不知道好好说话，虽然她占着理，但是很让人受不了。但也有人性格同样要强，受不了丁点委屈，直接在办公室跟小楼开杠，对方说，办公室作为公文的出口部门，有责任对文稿内容进行审核和校对，小楼却说，要不要我把所有的程序都包办了？从拟稿到走签批流程，最后校对印发，我一条龙服务，不过，你是不是也应该把你的工资全都分给我？ 对方常常被噎得哑口无言，小楼则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当时，我虽然觉得双方都有问题，应该各打五十大板，但是又难免会在心理上偏袒本部门的人员，觉得小楼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办公室负责公文印发的人员是没有能力核对所有文稿的，尤其是技术类、财务类、法务类、投资类等专业比较强的内容，的确需要拟稿人、部门负责人和分管领导把关，当时我认为，也许，错的并不是小楼的想法，而是她的表达。如果她能静下心来，和和气气地同拟稿人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可能在同事的印象中，她的口碑能好很多，毕竟，她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精于观察，动手能力又强，只是缺了点说话艺术。 但是现在，当我离开天捷办公室这个圈子，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发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从天捷离职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办公室人员，对于办文、办会常常是游刃有余，至于办事，因为范围太广，不敢夸下海口，但是总体来说，是很符合这个部门的业务要求的。到了海源以后，有以前的工作经验打底子，对于各项需要协调的工作也还能顺利推进，但是，我有一个强烈的感受，那就是，之前我所熟悉公文和档案工作，在这里就归零了，没有积累，没有印象，一切都从头开始，而且，每个企业的审批流程和一些不成文的规定都是千差万别，之前再熟练，到了新的环境也只能是两眼摸瞎。 所以，我不得不承认，以前的很多能力其实是无用的，只是适应了天捷而已，并没有延续性。 这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也只能常常安慰自己，在天捷的如数家珍和游刃有余是用时间换来的，刚去的时候，我也同样抓瞎，跟现在并没有什么分别，一切都不要操之过急。 现在，由于整个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由我去具体实施，有时候要花很多时间去办理费用报销、联系派车、安排住宿和吃饭等琐事，并没有多少时间用来进行业务学习，况且，档案室不在我们部门，没有之前近水楼台的便利，也就一次次地搁下了，但是，当机构人员询问我相关问题的时候，我却不能以进公司时限短为借口，我必须跟他们一起熟悉资料，理解他们提出的问题具体指向什么，甚至要弄明白初衷是什么，我们公司又应该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也许是因为跳出了天捷的眼光，看事情更加明白，所以常常告诫自己，万不可有小楼那样的思维，认为别人的错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别人的工作也跟自己没有任何联系，要知道，很多事情到最后，计较太多，反而会害了自己。 就像行政部的这位经办人员，她负责换证，负责保管，为什么不能在处理这些工作的时候想一想事情的前因后果？将来无论任何人问起来，都能讲出精彩的故事，而不仅仅只是去换个证，当有人需要证件的时候，调阅一下档案，甚至都说不出这些证件对应哪块土地。一般来说，流水线的工作将会占据一个人大部分的时间，如果自己没有精进业务的想法，那么将会永远被这些工作困住，无法提升。 我们常常羡慕别人升职加薪，并且腹诽是靠关系或者吹嘘拍马，却很少能反思自己身上的弱点，想一想天捷时候的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每天陷入重复的工作，稍稍有点空闲，只想休息或者追剧，根本没有心气去学习另外的知识和技能。而且由于身在熟悉的环境里，大多数人都对我很宽容，偶尔出点错，大家都认为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过去了，但是，那些原本可以规避的错误却永远留在了错题本里，从来没有抽时间去反思，更重要的，在协作意识欠缺的环境里，很容易对其他部门的错误揪住不放，也很容易对其他部门需要协助的工作置之不理，或者磨洋工，这些思想和作为不仅降低了公司的办事效率，更加关闭了自我提升的可能。 看得多了就会明白，能在整个部门脱颖而出，得到提升的人，虽然有很多不可归纳总结的理由，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本人一定是善于学习的，有可能是业务方面，也有可能是管理方面，总之，绝对不会是一无是处。 现在，所有事情都必须由我亲力亲为，这才明白，对自己所负责的工作必须要有举一反三，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的态度，虽然因为个人能力的原因，可能无法达到理想的效果，但是，时间久了，让积极求知成为一种行为习惯，相信无论是对公司还是我个人来讲，都是有利无害的。 不过我也知道，有些要求，只能对自己提，并不能依葫芦画瓢地要求别人，所以，最后，我微笑着离开了行政办公室，她不能解答，我就去问其他能解答的人，整个公司，总有那么几个人能回答这些问题，不过是费点时间和精力罢了。 下午的时候，总经理经过我办公室的时候说，要积极关注交易所组织的董秘培训，争取早日拿到资格证，并且说，他也会提醒谭总注意，到时候帮我报名。 他走以后，我想，是时候专心攻读相关资料了，虽然有些培训只是走一个过场而已，但是，我却要有全力以赴的心气，就像当初学驾照一样，别人只是做几套题就去考科目一和科目四，但是我却足足做了4000多道题，所以，我必须要在参加正式培训以前，自学完所有的资料，再下载一些模拟考试题，让自己具备一个证券从业人员的基本知识储备。 第八十五章 狗生无常 当我心情欠佳的时候，喜欢在网络上去看狗的图片和视频，它们的确是蠢萌蠢萌的，有治愈坏情绪的效果，尤其是哈士奇，哪怕它们什么也不干，我也能笑出声来，它们生活在主人的爱意和呵护里，主人甚至把它们当作儿女或者伴侣来对待，常常引得一些人感叹，人不如狗。 我经常想，那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没见过乡下的狗，否则绝对不会生出这样的感叹。 这三个月以来，当我经过乡村路的时候，已经看到有两只狗死在车轮下，还有一只狗被碾断了一条腿，每一次事故现场都是鲜血淋淋，看得我毛骨悚然。 昨天，经过一个村庄的时候，一只狗躺在血泊里，一动也不动，它旁边坐着一只狗，绝望而无助地望着过往的车辆，我悲伤地经过它们，在后视镜里看到终于有人出来，带着锄头，把那只躺在路边的狗带走，另外一只狗则跟在后面，夹着尾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知道那是它们的主人，还是路人，总之，已经死掉的那只狗即将归于尘土，也算是有了归宿。 大概半个月前，我和书阳在村里的一家面馆吃面，看到一辆小轿车车速过快，撞断了正在过马路的白狗的一条腿，它很勇敢，在小轿车急刹车的瞬间，跳到路中央，不让小轿车经过，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也许是疼痛难忍，也许是白狗终于明白，无论如何自己是斗不过人类的，更跑不过小轿车，所以就放弃了，踉踉跄跄地退到路边，不住地舔自己的伤口，旁观的人都动了恻隐之心，纷纷指责小轿车驾驶员超速行驶，驾驶员却很蛮横地说，它是狗，贱命一条，不知道你们都是什么心理，然后驾车扬尘而去。 后来听说，它的主人把它抱到防疫站进行了简单的消毒和包扎，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从此都只能单腿行走了。 还有那只大约死于一个多月以前的狗，它的毛发大概是黄色的，由于那时候是晚上，我看得并不真切，当时经过它尸体的时候，刚好和几辆大货车会车，停了几分钟，于是听见几个看热闹的人说，它是一只流浪狗，有很强的的生存能力，平时上蹿下跳很灵活，但到底是乡下的狗，并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大货车来了也不知道躲，就这样惨死了。 后来，我驾着车，缓缓超过他们，不一会儿他们就消失在我的后视镜里了。等我第二天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发现它的尸体已经被移走了，路面跟之前并没有区别，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这就是农村的狗，的确是贱命一条，来了就来了，死了就死了。 我们鱼木溪也是这样，村里所有狗的使命仅仅只是看家，不能当宠物，不能当孩子和老伴，也不能当保姆，它们并没有丰富的履历，而且很少能够寿终正寝，大多数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因为，农村的危险实在是太多了。 有的狗死于吃错食物，它们不安安生生看家，偏要去捉耗子，有时候，村里人看家里老鼠成灾，会放些药在老鼠们经常出没的地方，以主人和狗的精明，当然不会直接去吃老鼠药，多半是狗看到已经死掉的，或者是正在挣扎的老鼠，非要去吃，然后就中毒身亡了。比较离奇的是有一只狗，艺高狗胆大，居然去吃盘在路中央的蛇，最后被毒死。还有更痛心的是，腊月里，主人家在做香肠，碎肉里面放了很多花椒和辣椒，据老人们讲，狗是吃不得生花椒的，至于为什么，也没人说得清楚，但偏偏有个别好吃狗，根本不管生的还是熟的，一通猛吃，最后把自己吃进了阎王殿。 有的狗死于溺水，这个很不好理解，因为狗其实是会游泳的，要不然人类也不会发明“狗刨式”这个词，当然，这个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一种特殊材料的水，为了避免引起阅读不适，我还是不做过多的描述了。 有的狗成了人类餐桌上的下酒菜，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村里人说，他养狗不为看家，也不为作伴，仅仅只是养大了吃，当时只觉得汗毛倒竖，阴森可怖，因为路上随处可见那些活蹦乱跳的狗，它们虽然时常爱乱吠，但是并没有真正攻击过我们，看到它们打架、扑麻雀、追尾巴和黏主人的样子还觉得十分好笑，这样的鲜活生命怎么能变成菜肴？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很多狗的生命的确就是这样被终结的。 这就是充满危险的乡村，对于狗来说，一生是很坎坷的，危机重重，陷阱密布，有时候，看着它们竖着尾巴欢快地跑在田埂上，多么灵动的生命，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折磨等着它们？ 所幸，在村里面，还有一些人，他们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经常看着自己饲养的兔子和鸡鸭，对它们说，下辈子投胎做人吧，不要再做畜生了，把你们从刚出生喂到大，看你们活蹦乱跳的，真是不忍心，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们生下来就要被我们吃的，没有道理。 他们对这些灵性不高的动物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通人性的狗了，他们会教狗吃熟食，这样，它们就能避免中毒的危险，如果狗生病了，一定会请兽医到家里来，给它治病，如果狗因为意外死掉了，一定会挖一个深坑把它埋了，绝不会炖掉吃了。 你看，狗生就是这样无常，生生死死，忙忙碌碌，甚至都不知道一辈子是为了什么，没有得到足够多的疼爱，也没有得到足够多的温暖，只是匆匆忙忙走一遭，躲过了初一的陷阱，却躲不过十五的，最后消失在尘土里。 再想想我自己，和狗一样，也必须躲过很多陷阱，很小的时候是开水和火，青春期的时候是人性崩坏了的成年人，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要去面对成人世界的复杂规则，人生况且如此无常，更何况狗生？ 第八十六章 长假前夕 上回说到去市里面办事，寻工作人员不遇，有好心人告知，他们整个科室都去参加培训学习了，由于公司偏僻，进一趟城着实不易，要浪费人员，还要浪费车辆的油费和过路费，虽然今天一大早，我就给科室打电话，问他们今天是否有空，我能不能去办理相关事务。 谁知对方却回答得模棱两可，哎呀，这个，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啊，我们也不能知道领导什么时候叫我们去开会，我建议你还是节后再来吧。 我听了以后觉得这种说法难免好笑，不过是托词而已，他们肯定和我一样，国庆节的假期马上就要到了，心就跟猫抓一样，早就飞到别处去了，特别是有出游计划的人，更是迫不及待了。 所以，在这个心思放飞的关口，谁还有心情处理工作事务？有交通工具需要选择，有酒店需要预定，有路线需要规划，还有衣物饰品需要搭配，丝毫没有闲暇时光。 我是非常理解这种心情的，所以就取消了去办事的计划，听从对方的建议，等收假后再去，那时候，大家的长假心愿已了，可以安安心心回到工作岗位了。 昨晚上接到母亲的微信视频邀请，聊了一会儿天，母亲的确已经有了老年人的样子，而在小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她是整个鱼木溪最漂亮最聪明的，个子小巧，怎么也不显老，可是现在，已经不复当年盛世美颜，脸上有了沟壑，眼睛老花，头发稀疏，岁月就是这样催人老。 父亲并没有出境，但是几个月前，我回家看他时常戴着老花镜，去研究乐谱，然后吹出悠扬的笛声，他头发已经发白，身体也不复挺拔，再不是年轻时英气十足的样子。 我和母亲说话的时候，一直能够听到笛声，吹的是《一壶老酒》，的确很符合他好酒的气质，当时，我仿佛有一种错觉，他们的身体的确已经老了，但是那笛声竟和很多年前一样，俏皮而欢快，哪怕是吹《梁祝》这样忧伤的曲子，这大概就是艺术的魅力，就像沈从文说的，诗人已经老去，但是诗中人却依然年轻。 也很想回家去，但是又明白，在我们家，陪伴并不稀缺，因为我上学的时候，每到寒暑假，从来不去交朋过友，总是待在家，有时候甚至都被父母主动扫地出门，要我去找同学玩，但是我却从来都没有听从过，因为我知道真心的朋友并不需要刻意去陪伴，对方需要的时候，我挺身而出就行了，更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听大人说话，知道父母对出嫁女儿的想念，知道自己将来注定会远走高飞，所以有时间的时候就全都待在家。 既然我们家不缺陪伴，那缺少什么呢？缺少经济收入。 父母都是农民，辛辛苦苦靠打工、养猪、做农活把我和弟弟拉扯大，手上从没有多余的存款，总是过得紧紧巴巴，现在他们年纪都大了，虽然也参加了农村的养老保险，但听说一个月领不了多少，跟物价想比，杯水车薪，所以，我的父亲六十岁了依然要去做泥瓦匠挣钱，风吹日晒，有时候还要搬石头，我的母亲总是想方设法挣钱，采茶、酿酒、做霉豆腐，虽然收入少，但至少能够买点洗衣粉和肥皂，他们自尊心极强，希望在自己能动的时候存够养老钱，今后老得动不得了，不至于拖累子女。 但是我并不把他们当成负担，我也正在努力工作，积累存款，让他们能够安心，只要子女能够好好生活，他们也就满足了。但我要做的，不仅仅只是过好我自己的生活，我希望将来，能有时间和金钱陪他们度过更晚年纪的时光，这不是被世俗道德绑架，仅仅只是感恩而已，不仅仅是感谢他们的养育，更是感谢他们的豁达、乐观和从不干涉，这是非常重要的家庭财富。 推己及人，老家有特别多的留守儿童，他们和自己的父母长久分开，每年只能见一次，同年迈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很多去鱼木溪水库里钓鱼的城里人会问，为什么他们不能在青岩市找工作？为什么不能种田？ 我想以我这么多年的乡村经验，可以回答他们，鱼木溪的年轻人大都是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这和学校的教育质量有关，由于师资力量差，硬件设施也差，再聪明的孩子都考不上市里的高中，能有机会继续上高中的寥寥无几。 我、杨小芮、覃谦逸和沈家山是山里的幸运儿，那几年，来了一个重视教育的镇长，放出话来，只要家里有人考上高中，就奖励家长1000元，孩子500元，他自掏腰包，还鼓捣自己当老师的朋友到乡里任教，终于让鱼木溪的中考实现“0”的突破，有了第一批高中生，当然也是最后一批，几年过去了，再没有孩子考上高中，因为镇长被调走了，老师也走了，几个孩子成了被造物主亲吻过的人。但是，用村里人的说法，那是这几家祖坟冒青烟的结果，与其它无关。 当然，虽然没有考上普通高中，但还是有极少数孩子能去接受职高教训，去学校里学一门手艺，将来留在青岩市，成为维修工、厨师、导游、特种设备操作工等等，这在村里人的眼里，已经是非常好的出路了。 另外，孩子们不能全部接受普高教育，还有一个更原因，那就是，村里人目光短浅，认为孩子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算账，在社会上不被欺骗就好了，更有甚者，认为上了大学也没有什么用，比如覃谦逸、杨小芮和我，也没见挣得什么钱，更没见造福乡邻。所以有些人家，即使家里面有点积蓄，也不愿意把钱花在孩子的教育上，长到十六七岁，就让孩子出去讨生活。 这一出去就是进了社会这所大学，外面的花花世界搅得人眼花缭乱，他们开始恋爱，结婚，生小孩，因为见过了城市的繁华，再不能回到乡下去种地，像自己的祖辈和父辈一样。为了养育孩子，他们只能继续留在城市里，但是两口子要上班，又不可能花钱请保姆，就只能送回乡下，至少能保证孩子平安，这就是留守儿童的由来，他们的父母肯定也是不愿意骨肉分离的，可是陪伴和挣钱不能两全。 再来回答垂钓者的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不能回来种地？ 鱼木溪与别处不同，那是大山深处，田地都是先人一锄一锄挖出来的，面积少，土层薄，而且十分分散，根本无法实现机械化，也就发展不了现代化农业，只能是采用铁犁牛耕的传统模式，这样的结果就是，在田地里辛辛苦苦一整年，却产不了多少粮食，仅仅只能自给自足，希望以此产生经济效益，从而积累财富，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现在的鱼木溪，除了老人们掌握了耕田、收割技术，还存有一些耕种和土地情结，和我一般年纪的人，没有任何农活技术，也没有什么土地情结，都认为，一整年的劳作还没有在工厂做两个月的收入高，两相比较，该怎么选择不言自明。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都觉得，在我们鱼木溪，陪伴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任何时候，生存才是第一位的，至于温情和陪伴，不过是饱暖过后的需求罢了。 第八十七章 最好时代(一)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个睿智的年月，那是个蒙昧的年月；那是信心百倍的时期，那是疑虑重重的时期；那是阳光普照的季节，那是黑暗笼罩的季节；那是充满希望的春天，那是让人绝望的冬天；我们面前无所不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我们大家都在直升天堂，我们大家都在直下地狱——简而言之，那个时代和当今这个时代是如此相似，因而一些吵嚷不休的权威们也坚持认为，不管它是好是坏，都只能用‘最????’来评价它。” 这是宋兆霖翻译的《双城记》的开头，我大约是在念大学一年级的时候读过这部小说，现在，所有的细节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这段话，而且也仅仅只是记得它的句式，以及极端的表述方式，它的具体内容是我翻找当年的摘抄笔记才复制下来的。这世上的书实在是太多了，我又不可能像高校或者城市的公立图书馆一样，去购买、收藏所有图书，所以我喜欢用摘抄的方式，好像从初中时候开始，我就喜欢用本子把书中的好句子和好段落抄下来，闲暇时候，翻开看看，重温阅读时候的惊奇感，这是非常好的方式，不仅可以常常温习那些读过的、但又无法拥有的书，还可以在多年以后翻开，回忆当年读那本书时候的情景，这一切都非常有用，也非常美妙。 之所以会想起这段话，主要是在70周年国庆之际，有许多感想需要抒发。 昨天一天我和书阳是在高铁上度过的，并没有机会收看****，只是在列车钻出隧道的间隙，断断续续地观看了一些片段，非常振奋也非常自豪。 这样的激情已经好多年不曾有过了。 我最大的感想就是，其实我的确是非常幸运的，虽然小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受过不少穷，也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挨过饿，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确生活在最好的时代。 我出生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中期，那时候，鱼木溪还没有人出去打工，所有的田地都种着庄稼，一年四季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农活，对于小孩子来说，季节的变化可以用庄稼的生长阶段来区分，父亲赶着牛去犁田了，母亲扛着锄头去翻土了，证明元宵节过完了，春天来了。当蜜蜂嗡嗡地围着油菜花转了，春天就已经过半了。当母亲挎着竹篓去茶场采茶了，证明清明节到了，油菜快要收割了，等采完了谷雨茶，就该下田栽秧了，春天也就要过去了。当父亲每天都在关心稻田里的水，查看稻秧的长势，说明夏天到了，稻子迎来了最佳的生长期。当父母亲起早贪黑，开始去收地里收玉米和早一季的黄豆了，说明初秋到了，收获的季节来临了，等到稻子变黄，中秋节就快到了，又是一轮忙碌的时节，多半是全家出动，赶在天气转凉之前把所有的稻谷都收回家里。等到稻草垛堆在稻田里，青蛙和蛇慢慢消失踪影，证明冬天就要来了，村庄终于迎来闲暇时光，手艺人可以开始做活路了，我的父亲和堂兄擅长木工，他们经常结伴出去做工，为有需要的人家做锅盖和家具。当他们带回来做工的钱，对着正在纳鞋垫或者打毛衣的妻子眉开眼笑的时候，证明就要过年了，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周而复始，如此反复。 直到九十年代中期，这种生活方式才开始有了改变，农事和孩子全都交给了老人或者妇女，青壮年们开始出去打工，带回来很多新潮的玩意，手艺人也开始无法按照以往的方式讨生活了，我的父亲和堂兄再不能依靠做锅盖和家具维持家用，他们也随着打工大军去了珠海或者深圳，我和弟弟也就成了半个留守儿童，虽然当时并没有这样的概念，母亲负责照顾我们和庄稼，一年到头的辛劳可想而知。可是印象中，她似乎一直都很年轻漂亮，并没有因为常年从事体力劳动而衰老。出去打工的人，有一些抑制不了贪念，只想不劳而获，他们开始偷盗和抢劫，跟不三不四的人交往，不时会有坐牢或者死亡的消息传来，幸运的是，我的父亲和堂兄，抵制住了所有坏思想的侵扰，一直老老实实做工，安安分分做人，和和气气待人，每年过年得以平安回到家乡，虽然收入微薄，但至少能付得起书本费，供我们上学。 我初中毕业那一年，以比较好的学习成绩考上了青岩一中，但是却传来了一个噩耗，有一次，我母亲在给稻田施肥时，突然就晕倒了，村里人把她送到市里的一家医院，医生说她得了癌症，没有多少时间了。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肿瘤和癌症的区别，也不知道肿瘤也有恶性和良性之分，更不知道还有误诊这种情况，一家人顿时吓得手足无措，我的父亲也从打工的地方赶回来，母亲甚至开始交代后事。她要父亲答应她，在她过世以后，绝不可以再娶，因为后妈都不是好人，不会真心对待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要是后妈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我和弟弟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要娶也必须等到我们长大成人之后才能娶。 听到这些，我非常沮丧，为自己还未长大，无法分担父母的经济压力而痛苦，甚至都下了决心，不去上高中了，和村里的姐姐们一起出去打工，自己养活自己，至于学习，只要心不死，什么时候不能学？ 由于家里没有积蓄，我的母亲打算放弃治疗，在家等死，但是我的父亲却偏偏坚持要治，还说，不管在什么时候，人都是最重要的，并且让母亲要有活下去的信念，要不然，他转背就再娶，让我和弟弟成为有后妈的孩子，也许就是因为不想让我们有一个后妈，我母亲最后终于同意去治疗。 这一回，她遇到了一位好医生，让自己刚好来青岩市探亲的同学帮忙会诊，对方来自长沙的大医院，遇到的病例多，说不定会有不同的看法和方案。这位同学非常尽心尽力，不仅看了母亲的检查报告，还见了母亲本人，为她看诊，他笑着说，一切都是误会，根本不是癌症，也不是肿瘤，仅仅只是息肉而已，一个小手术就能解决了。 就这样，我们家终于云开雾散了。 第八十八章 最好的时代(二) 后来，我如愿念了高中，虽然由于基本功不好，成绩总是不能拔尖，按照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选拔机制，我很可能上不了大学，只能拿着高中毕业证去找工作，但是，我参加高考的时候，已经是21世纪初，高校扩招已经施行了好几年，所以，我又幸运地上了大学。 后来，村里人闲聊时，总喜欢说我们几个上了大学的人聪明，是全村的骄傲，但是我们都知道，除了覃谦逸，大家都只是沾了高校扩招的光而已。如果还是延续之前的选拔机制，我们上大学的机会非常渺茫，我们也曾经向村里人解释，但是他们并不相信，认为我们不过是谦虚而已，甚至还有人开玩笑说，放心吧，将来你们出息了，挣了钱，我们是不会问你们借钱的，有什么好怕的？哎，既然这样，我们还不如就不解释了，由它去吧。 后来的事情说明，一时的误会果然不需要过多解释，因为仅仅在几年以后，村里的人就再也不以能上大学为荣耀，而是挣钱，谁挣的钱多，谁的衣服穿得好，谁家的房子修得漂亮才是衡量标准，而我们，早就被遗忘了。虽然有些失落，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们再不是村里人关注的对象，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精神压力，想要活出样子给别人看，这是年轻人的通病。因为太年轻，还不懂得，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实在是没有必要太在乎他人的目光，这种来自外界的反馈很容易让一个人迷失，忘了初心。 对于学生来说，高校扩招带来的最大影响就是，虽然大部分高中生都能上大学，但是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毕业了找到满意的工作。由于毕业生的人数逐年攀升，工作包分配也就成了历史，这就注定有一部分不仅得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甚至都没有工作的机会，这就是人们常常说的毕业就失业。 但也许正因为有这样的隐忧，我们上大学的时候非常注重培养自己适应社会的能力，当年我们宿舍一共六个人，因为知道自己就读的并不是重点大学，所以每个人都想方设法给自己找实习的机会，不仅可以挣钱减轻家里面的经济负担，还能培养自己工作的能力。同时，我们还不忘提升自己的专业水平，严格按照课程设置完成学业，希望毕业以后能够得到工作机会。 我的阿姨曾经为我们这一代人惋惜，说是因为扩招，高校再不是精英教育，已经蜕变为普通教育，在他们的年代，大学生是天之骄子，经过层层选拔才有机会接受深造，毕业以后工作包分配，房子也包分配，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不必像现在的我们这样奔波…… 那时候，当我们为了找工作而四处奔波和碰壁的时候，也曾经抱怨自己生活在巨大变革的年代，忙碌而漂泊，比任何年代都充满挑战。 后来我毕业了，工作了，虽然从表面上来看，并没有从事和大学专业对口的工作，是一种浪费和遗憾。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看，这样的经历并非一无是处，当一个人从零开始进入并不熟悉的领域，可能会无所适从，但是时间久了，做得得心应手了，会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会笃定只要肯学，肯钻研，没有什么不可以，等到下一次有同样机会的时候，那种对陌生领域的恐惧感就会消解很多。对于有些人来说，一成不变是幸福，但对于有些人来说，人生充满挑战才是幸福，不同的人，心理需求和人生诉求千差万别。 所以，当我发现天捷已经没有任何留下的理由之时，可以毅然辞职，有相应的沉着面对下一份工作，在我来到海源三个月以后，当总经理告诉我，即将给我加担子的时候，虽然内心有一点发怵，但是并没有惶惶不可终日，因为我知道，这项工作跟我当年从大学毕业，从事从未想到过的行政行业是一样的，只要不放弃，潜心钻研，在工作中学习，同时又把新学习的内容应用到工作中去，假以时日，总有一天会胜任这方面的工作。 昨天回到江城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收看我们在高铁上错过的节目，当看到整齐的方阵和那些令世界瞩目的重器时，我突然就明白了，原来，变革也好，奔波也罢，无论如何我都生活在最好的时代。 想一想前几天看到的视频，刚刚成立的时候，飞机不够，需要飞两遍，还有那些面黄肌瘦的士兵，他们在镜头前一晃而过，我却因此湿了眼眶。而且，后来的很多时候，我会重复观看那段珍贵的视频，奇怪的是，早已经知道剧情，我却在每一次都会热泪盈眶。同时，我心中特别感念先烈们的付出，没有他们的浴血奋战，哪有现在的和平？我们都何其有幸，生活在他们梦想的和平年代里，所谓艰辛，在流离失所和战火硝烟面前，都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非常年轻的时候，在读《双城记》的时候，也曾经学者狄更斯的样子，剖析自己时代的特性，也用排比的句式和极端的词句，以此说明自己的深刻，你看，出生的时候，错过了分田，大学毕业不再包分配，没有福利房，只能买商品房，大环境变化太快，不再像以前，大学时候学的本领足可以保障一生，不用再花气力去学习新的知识，也不用接触新的领域，而现在，如果不主动学习，很快就会被社会淘汰，这很容易让人产生焦虑，生怕第二天醒来就被抛远，安逸与安稳似乎离我们非常遥远。 现在想一想，以上都是无病呻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这是多好的时代，我们拥有前所未有的和平环境，经济复兴带来巨大的改变，让我们焦虑的同时，也带来了无数的机会，只要肯开动脑筋，并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总有成为弄潮儿的机会，虽然这样的人只是凤毛麟角，但总归人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和可能。另外，再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多元，让个体发出自己的声音，每个人都是自媒体，每个人都能留下独特的印记，深刻也好，浅薄也罢，总归是自己的声音…… 经过这两天的思考和体验，我终于轻松了，当我再审视自己所处的时代，不必用狄更斯那样极端的方式来表述，因为我知道，不管他人如何，对我来说，我所生活的时代，是最好的时代，毫无争议。 第八十九章 回到江城 我和书阳冒着大不孝的道德舆论风险，回到了江城的家。 事情跟我们所料想的一样，他的姑姑们对我们这种不回家看望老人的行为，进行了强烈谴责，说是父母年纪大了，见一面就少一面，你们一年四季都在外面工作，很少有机会回家，好不容易放假了，却还要跑到别的城市去，真是太不孝顺了。可能受姑姑们的影响，也有可能父亲自己也有一肚子气，书阳打电话的时候，言语间非常冷淡。 我家这边的情况似乎要温和一点，但是由于多年的处事习惯，我知道我的父母经常口是心非，嘴上说不要回来，出去旅游多好啊，但是等我们真的不回去了，失落的情绪非常明显。 这些情况都让我和书阳感到内疚，决定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们实在是太想念江城的家了。 那套邻江的小户型房子，是我们一分一分攒出来的，装修风格是我们经过好几天调研以后才决定的，那房子里的一桌一椅，一书一本，一铺一盖都是我们亲自挑选的，对它倾注了非常多的感情。 离开得久了，就会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看一看。 出了高铁站，我们来到公交站等车，旁边有人像放鞭炮一样讲着江城话，噼里啪啦的，嗓门大，速度快，还带着点不耐烦，中秋节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这里却还有种过夏天的感觉，身上的风衣和丝袜显得太多余，因为这里还是裙子和凉鞋的季节。汗液从毛孔里跑出来，湿湿的，黏黏的，从体感舒适方面来说，海源的气候完胜江城，但是为什么？我们却时常怀念这里？ 打开家门，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这就是长时间无人居住，门窗紧闭带来的后果，幸运的是，地板和家具都很干净，就像我们离开那天的样子。 于是赶紧开窗，让空气流通，让阳光照射进来，至于我们自己，就带上大门去买菜了。 小区里的香樟树和黄桷兰，经整个夏天的疯长，早已经蜕去了羸弱的面貌，呈现出茁壮成长的意思，所谓十年树木，用不了多久，它们便能成为我们的纳凉之处，鸟类的栖息之所。那条曲折的樱花小道，两年前接房的时候刚刚移栽，光秃秃的树干上只有几片不起眼的叶子，物业只好绑上假樱花，让大家提前感受樱花盛开的景象，今年春天，这条小道果然不负众望，两边的樱花赶上了时令，非常绚烂地开了一场，甚至都压弯了枝条，真应了杜甫的那句诗“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草坪已经绿草如茵，有小孩子在上面奔跑打滚，不用担心会踩坏草坪，据物业讲，小区的草坪又厚又绿，是专门为孩子们准备的，让他们能够自由自在地撒泼打滚，我想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没有游戏和打滚的童年是不尽兴的。 大门口竖着整洁的展板，全都是欢度国庆的宣传画，梁上一左一右挂着两只大红灯笼，非常惹眼，非常喜庆。 公路上车辆很稀少，大概是这里地处偏僻的原因，住户们要么去城中心玩耍，要么去外地旅游，所以路上有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跟之前我上班的时候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要知道，早晚高峰期的时候，十公里的距离，我常常需要四五十分钟。 正当我们为买什么菜犯愁的时候，书阳接到了师兄的电话，他说要送我们一袋纸核桃，问我们在海源的具体地址，他尽早邮寄过来。 当书阳告诉他，我们就在江城的时候，对方马上决定过来家里坐坐。 这样一来，我和书阳也就知道该买些什么菜了，准备做一道啤酒鸭，外加一盘炝炒凤尾和青椒土豆丝。 我想起天捷的赵姐，她曾经跟我说，由于他们两口子都不会做菜，所以平生最怕的就是亲朋好友到家里去玩，她会因为如何招待对方而整宿整宿睡不着，后来，她的同学知道了这一秘密，每次去她家都会自己带上菜，不需要她操心，这才慢慢治好因有访客而失眠的毛病。 在这一点上，我是非常理解赵姐的，因为我也是这样一个人，不仅自己不会做，连到外面去吃，该点什么菜都要绞尽脑汁，这大概是我喜欢独处的原因，很多事情真的让人伤透脑筋。 师兄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大家边吃饭边聊天，虽然书阳的厨艺差强人意，但是对方也并不见怪。 后来，我们在地铁站与师兄告别后，我看到不远处的天捷办公楼，突然感慨万千。 几个月以前，我还是那栋楼里面的一名员工，遵守着那里的江湖规矩，看着某些领导的脸色，维持着同事间的良好关系，如今，我已经退出这个江湖，这栋楼里发生的一切都已经与我无关，那些伤及自尊的脸色再也不用理会，唯一留恋的也仅仅只是当初的自己，以及在这里度过的那些日子，还有同事们给予的某些温暖的瞬间。但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个别领导曾经带给我的伤害还没有完全消除，当我看到这栋楼，首先想到的并不是那些温暖的瞬间，而是他们那张难看的脸，已经那些刻薄的话语，并不是我记仇，只是真的受到了伤害而已。 但无论如何，如今，我们已经不再是上下属的关系，就让那些难看的脸色留在这栋楼里吧，我接下来的人生要遗忘这些被伤害的感觉，找到心里的安宁与平静。 回到家以后，我和书阳分别给家里面打了电话，表达没有回家的歉疚。 在电话里，我听到母亲有气无力地说着话，我担心她是不是生气了，或者是病了，于是挂电话以后又跟我阿姨联系，她说，放心吧，你妈妈没事，我和你表妹刚从你们家回来，她肯定是装的，其实是想你们回去了。 我听了以后哭笑不得，于是又赶紧打电话回家，谁知母亲手机占线，几分钟后，她拨回来，声音亮堂了许多，情绪也好了很多，我明白了，一定是阿姨为我说了话，才让我母亲又有了好心情。 挂掉电话，虽然内心后悔这次回江城的决定，但是木已成舟，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第九十章 读书无用? 中午，覃谦逸在群里面抱怨，为什么他最小的堂弟如今越来越不懂事？ 路千千马上跳出来说，老覃，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越来越不懂事？懂事的孩子就一定好吗？你怎么知道他（她）的懂事只是取悦父母亲友的一种方式？ 我和杨小芮也说，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们都希望自己不要那么懂事，调皮一点，活泼一点，甚至时不时犯点小错，让父母揍一顿，也比之前一潭死水的童年经历要好。 沈家山见覃谦逸被围攻，说，你们几个美女能不能不要那么激动，听老覃把话说完嘛。 覃谦逸也发来委屈要哭的图片，说你们几个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我要说的其实是堂弟在学习方面的不懂事，至于生活中，他要上天我都不会责怪他的。 堂弟最近不知道跟谁学的，国庆节我回家的时候，当我问他学习情况的时候，他居然对我说，哥，你落伍了，现在社会上不流行好好读书了，因为读了书只有给别人打工的命，你没看到啊，很多博士生都给小学生和初中生打工，我都不想上学了，等我拿到初中毕业文凭，就去混社会，等我成了大老板，说不定你还要给我打工呢……你们说，他是不是不懂事？这个话题是不是需要拿出来说一说？ 这回，群里面顿时鸦雀无声。 大概过了几分钟，沈家山终于打破了宁静，他说，下回我看到你堂弟，一定跟他说，只有大专文凭的我，做梦都想继续深造，拿一个更高的文凭，现在这个社会，已经不是以前了，一身蛮劲和冲劲就可以挣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讲究的是科学管理，不能蛮干。 千千也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社会开始流行读书无用论了，大家只盯着少数文凭较低的成功者，认为这种辉煌是可以复制的，却没有好好统计一下大部分文凭较低者的生存情况。其实之所以有这样的论调，根本原因在于没有弄清楚“读书”的意思。我们小的时候，面对书本和作业，也会有不想读书的想法，在这种语境下，“读书”就是上学，就是在学校里接受教育，必须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和作息时间，不能为所欲为。其实，这只是狭义的“读书”，它还有更广阔的的涵义，这就是那些持读书无用论的人所忽略的，其实少数几个文凭较低的成功者，都是有极强的学习能力的，他们读的是更宽广的“书”。举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比如郑渊洁的儿子，没有到学校上过一天学，没有拿到任何文凭，他接受的是类似私塾那样的教育，成年后利用所学在社会上立足，你能说他不读书吗？所以啊，当一个孩子说自己不想读书，或者是读书无用的时候，完全没搞清楚“读书”的意思，他如果知道了，就不会信口开河了。 我们都给千千发送了鼓掌的图片，覃谦逸表示知道该怎么跟小堂弟聊了。 关掉对话框，我也想起一个关于读书无用的故事。 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她非常聪明，不愿意把时间花在不感兴趣的课程上，她大一开始就确定了今后的就业方向，她想要做国际贸易，所以只肯认真学习英语课程，然后利用课余或者其他课堂的时间学习经营管理。她经常说，读书没有用，考试考到第一名又怎么样？不能为将来的就业增添半分竞争力。所以，她每一次考试都能精确计算得分，只要确定自己能拿六十分了，就赶紧交卷，绝不在考场上多逗留半分钟，大部分同学都很羡慕她有那样的勇气和能力，既不耽误时间，又能保证不挂科。 可是被大多数人忽略掉的事实是，她特别在意英语口语比赛和演讲比赛的分数，每当有这方面的竞赛，她不再是一直标榜的淡定样子，每一次都要力争拿第一，经常挑灯夜战，与旗鼓相当的竞争者水火不相容，人设相当极端。 现在想想，她的确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姑娘，当大部分同学浑浑噩噩地修着学分，完全不考虑将来的就业方向时，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因此，她可以大张旗鼓地放弃那些自己不敢兴趣的学科，只要考试拿到及格分就好，不求深入探索，更不求全面发展。但是面对自己喜欢的科目，她所付出的努力又是相当惊人的。从她身上可以看到，从功利的角度来说，一个人认清哪些是无用之书，哪些是有用之书相当重要。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那些看似无用的书真的就没有必要研读吗？ 你看《红楼梦》里的姑娘们，在那样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她们没有工作的机会，一生最大的事业就是三从四德，为什么她们还要读书识字？为了给自己添一份高级的嫁妆吗？这方面的功效是有的，但更重要的，她们读书识字，是为了成为有思想的人，能过诗意的生活。 从世俗意义上来说，诗意生活是无用的，黛玉葬花悲悲戚戚，除了文人津津乐道以外，有几个人真正能欣赏这当中的美感和人生感悟？相反，她还会被安一个多愁善感的标签，宝钗就不一样了，虽然也做诗，但是却跟探春一样具有管理才能，这才是最实用的。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推理，林黛玉一点也不可爱，跟宝钗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但是为什么，自从《红楼梦》问世以来，林黛玉和薛宝钗能够平分秋色？大概是因为，黛玉的“无用之书”和宝钗的“有用之书”，有各自的市场，有人崇尚“有用”，就有人崇尚“无用”。 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为了回应覃谦逸的话题，“读书无用”实在是站不住脚，一方面，“读书”并不仅仅是单纯的“上学”，它有更宽广的内涵，只要一个人有学习的习惯，“读书”这种活动将贯穿终生；另一方面，从功利的角度说，书又可以分为“有用之书”和“无用之书”，不管是哪一种，都能带给人裨益。 希望将来再有孩子开始思考“读书无用”时，他能意识到，这样的见解是多么浅薄，完全站不住脚，不过是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罢了。 第九十一章 虚惊一场 早上雾特别大，车子就像驶入了浓浓的牛奶里面，最浓的地方，能见度不足20米，除了远光灯和双闪，我把所有灯都打开了，这才注意看了下显示屏，这一看把我吓得不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三角形里面加叹号的标志。 我赶紧看后视镜，确认安全后，打右转向灯，然后减速靠边停车，按了双闪以后，就赶紧在网络上寻找故障原因，看了几分钟，吓得汗流浃背。有人说，出现这个标志表示离合器过热，有人说是断油系统出现故障，有人说是驻车传感器故障，有人说是外部车灯故障，还有人说是驱动防滑系统警示或者故障。看到这些，我一时间手足无措，但是又强迫自己马上冷静下来，好好捋一捋，我从江城出发之前，也就是今年的六月初，刚做过一次保养，虽然近几个月用车时间比较多，但是也不至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些可故障，于是下车去检查了车灯和轮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熄火以后再点火，除了之前的标志，再没有出现其它的警示标志，于是又直接开车上路。 这一路上虽然有些忐忑，但依然能保证自己头脑清醒，不被这件事情所影响。 到了公司以后，我马上把照片发给书阳和天捷办公室工作群，发给书阳是希望他能问问熟悉的朋友，看他们有没有遇到这个情况，发给天捷办公室群是因为，那里有经验丰富的驾驶员，说不定能够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后来我又想，他们都不专业，我必须找一个比较专业的人员咨询一下，于是找到以前联系过的一个汽修店的老板，他的微信名叫“备胎”，我把照片发过去，却一直得不到对方的回应，想必，我从来都没有去他的汽修店照顾生意，他懒得理我了。 于是想起当初买车时候的销售人员，没想到对方回复我说，他已经辞职很久了，到了另外一家公司，言下之意是，不要问我，这已经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了。 虽然，从感情上来说，我希望他能给我提供一些帮助，但是从理论上来说，他确实没有义务再为上一家公司的售后服务付出心力了，我应该理解，不能因此就心生怨怼。 这时候，群里面热闹起来了，他们纷纷帮我分析原因，有人直接把网上的截图发给我，我说不至于这么严重，毕竟车辆的行驶里程还不足两万公里，大多数人都建议我去4s店看看，让专业的人用专业的仪器，好好检查一下，不可掉以轻心。最后老高说，我看没有什么大问题，应该是手刹没拉好，或者提示你该保养了。这是这么久以来，我最想听到的答案，但是，我的心理倾向并不能代表事实，我还是必须要问专业人士。 哎，主要是乡下太偏太远，要不然我直接开到4s店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书阳的反馈信息也回来了，他的朋友也说，最好立即到店里面去看一下，放心一些。 我当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非常讨厌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 突然想起之前在4s店保养，总有人打电话事前提醒，我会不会存了对方的电话。 于是翻出通讯录，还真找到了保养预约电话。 但是按照江城的作息时间，他们要在九点钟才会上班，我只好耐着性子等待，同时做好要马上开车去维修的心理准备。 半个多小时的等待非常煎熬，我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必须要找点事情做，于是在导航软件上搜寻相关的4s店，结果谢天谢地，县城里面还真有一家，我记下店名，开始拨打114查找电话，结果，114回复说，这家店并没有在他们系统里报备电话号码。 我无功而返，只好等待。 这时候，我想到了很多可能出现的问题，比如，如果事情很紧迫，我必须放下眼前的工作，把车开到店里去，那么，去市里面办事的计划就泡汤了，不仅如此，今天保荐机构要来人，我也不能提前为他们整理住宿环境了，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后了。 如果需要换大零件，那不是更恼火？这时候，我又想起了老领导说的话，你们现在学驾照都太敷衍了，只知道上路开，没有识别故障、排除故障，甚至是基础维修的能力，这样在路上其实是很被动的，万一出点事，只能原地等救援，连看个故障灯都不会，真的是堪忧哦，再看看我们那个时候，上车前，必须要先学习汽车的机械原理，并且要能够自己画出所有的零件和组装图，不能盲目开车，到了练车的时候，项目也比你们现在多，有双边桥和单边桥，这对新手掌握方向和轮胎的准确位置非常有帮助，我们有很扎实的基本功，不像你们现在，个个都是马路杀手。 其实不要说我，连驾龄十几年的赵姐都是懵懂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读取行车记录仪的视频和照片，也不能完全识别车上的所有按键，反正是到了时间就去保养，也不管是否合理，按照4s店的要求去做就行了，用钱来买安心，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驾驶自信。 终于到了九点钟了，我赶紧拨通电话，一个小妹妹的声音，她当时一定是面带微笑，因为我听出来语气中的友好和善意，她告诉我一个维修负责人的电话，我忙说感谢。 听声音，对方应该是一个中年男子，他在听了我的陈述后，只问了我一句，你的车是什么型号，当他听完以后声音非常轻松，说，你放心，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提醒你该保养了，你看看保养手册，是不是超过了上面规定的公里数。 我说是，有显示说已经超过了保养里程100公里，但是我有个问题再咨询下，距离上次保养才四个月，怎么就报警了呢？ 他说，那是因为车辆系统默认的保养节点是公里数，它并不知道按照时间来说，还没有到保养期限。 这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不过是虚惊一场，原谅我在面对车辆问题的时候，总是咋咋呼呼，让大家跟着我一起担惊受怕了。 第九十二章 临阵磨枪 记得国庆假期之前，我把之前需要配的钥匙放在了行政办公室，并且用笔做了标记，还特意跟行政办公室主任沟通了，还不放心，又跟负责配钥匙的人说了，一定要在国庆期间把钥匙配好，方便机构人员入住。 另外还说了洗被子的事情，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 收假回来才发现，不知道是责任心问题，还是能力问题，钥匙没配，被子也没洗，昨天得知机构人员要来，行政部主任才着急忙慌地吩咐人洗被子和做清洁。 当时我想，只要能赶得上，也就算了吧，谁知昨天下午下了一场大雨，我连欣赏雨后彩虹心思都没有了，后来看到保洁大姐来还钥匙，心里还轻松了一下，一时无话。 今天下午，我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忧，专门去看房间才发现，昨天下午大姐来，根本就没有洗被子，拆下来的被子杂乱成揉成一团。 我打电话问行政部经理，到底为什么洗个被子那个困难，结果他说，保洁大姐回来说没电，他也就没再过问了。 我说，当时关了电闸，肯定没电啊，怎么就没人告诉她呢，她昨天来还钥匙也没有说。 这样的脱节事件，在天捷是不可能发生的，但凡是领导或者兄弟部门交代的事情，一定会及时沟通，按时完成，绝不会临时掉链子。 我刚到房间没多久，保洁大姐就来了，她的第一句就让我很冒火，她说，不会用洗衣机，希望我能教下她，我很想责怪她，为什么昨天还钥匙的时候不知道说不会用洗衣机的事情，想想还是算了，她也不容易，一脸无辜的样子。 于是，我就这样变成了洗洗涮涮的人，我想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在经历了上次紧急买垫套的事情以后，他们居然还不知道凡事需要提前做准备的道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能对着一个保洁大姐发火，因为她的问题仅仅是不知道及时沟通的问题，关键问题并不在她这里。 我也想过把这件事汇报给谭总，但是经过前两次的事情，我发现她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只要最后能解决就行了，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被子洗好晾起来了，大姐非常恐惧地跟我说，怎么办，招待所少了一套四件套，是不是被偷了？ 我最初最原始的反应就是，怎么可能呢？门都锁上了，再加上谁会偷一床被子？房间内还有更贵的东西干嘛不偷？肯定是在柜子里没有找到。 但我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她似乎很担心行政部经理会认为是她偷拿了，她还说自己昨天晚上都没睡着觉，我实在是不忍心再责怪她了。 我和她一起去房间，找柜子和床铺，最后发现根本就没有少，是她自己算错了，我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并且开玩笑说，你看，你每天都来打扫卫生，这些家底还没有我清楚，是不是太迷糊了。 她笑着说，这下我就放心了，没有少东西就好，我们在外面做事，最怕别人说手脚不干净，只要找到了，就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我当时想，看来，每个人在做工作的时候，还真想的不一样，有人重在尽心尽力把事情办好，有人重在规避责任，前者有可能好心办坏事，或者做得多错得多，后者看似谨慎，实际上少了积极主动，最难得的当然是二者合一，能做到的人不多。 后来让行政部主管后勤的人来送桶装水，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是怎么传达的，最后对方送来的却是三大塑料桶装着的生活用水，我大为光火，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得不承认，离开江城以后，我的脾气真的变好了很多。 于是又赶紧打电话让重新换水，谁知道主管后勤本人都已经到了招待所，负责查看水电等，却不及时把水带下来，也不让人去换，还跑到坝子上帮人拉电线，如此部分轻重，真是匪夷所思。 最后，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不得不说了一句，快点吧，人都要到了，桶装水都还没有送过来，这不是待客之道啊。 于是他开始在那里骂骂捏捏，说送水的人连话都听不懂，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还说脑筋转不过弯来，但是计算工资和上下班时间的时候倒是精明得很…… 我说，快别说别人了，赶紧把水送过来才是最紧要的，他这才开着三轮车自己去取水。 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这么小的事情，最后办起来这么复杂，真是让人不可捉摸。 其实我不责怪他们，因为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他们曾经也这样给人打过工，从他们的言语中，我也能够听得出，他们在别人手下做事情，肯定也有因为沟通问题导致事情办砸，做事的时候，他们最在意的也是品行问题。我以前就经常听我父亲说，人在这个世上生活，一定要行得正坐得直，这样半夜才不怕鬼敲门，我们只想老老实实地当个农民，不想那些复杂的事情。在他们的世界观里面，非黑即白，绝对没有灰色地带，这可能是他们的可贵之处，但也是终究不能发家致富的原因。 这也是人生的悖论，我们都希望自己能遇到淳朴、善良的人，希望自己能被这个世界温柔对待，但是，如果这个淳朴、善良的人不知变通，或者在没有弄明白他人意图的时候就盲目地做事情，会造成一定的人力、物力浪费，这时候，你可能会希望遇到一个聪明点的人，哪怕因为聪明，他（她）并不那么善良，只要能办事就成。 记得以前村里面选干部，村里人一致推选我的堂叔做一把手，并且说了理由，因为他读书识字，脑筋灵活，点子多，甚至还有点狡猾。 以前我不懂，为什么狡猾还是被推选为干部的原因之一，现在我明白了，在很多重要的关节上，脑子灵光能够迅速找到解决事情的最佳办法，而狡猾，大家看重的是，这个人能在法律法规容许的范围内，为大家谋取福利。 这就是关窍所在。 所以，我不能责怪保洁大姐和送桶装水的工人，因为他们只是未能好好沟通而已，他们已经在自己认知范围内好好工作了，我所要责怪的，是这种临阵磨枪，不知提前准备的作风，枪不快也不光，怎么上得了战场？ 第九十三章 防不胜防 昨天又去市里面办事，信心满满，因为申请资料已经通过微信预审了，也已经打电话咨询过了，他们并没有会议和培训安排，一定可以圆满办完事情。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工作人员告诉我，非常不巧，那一片区都停电了，现在的事情，都是通过计算机完成，没有电就等于瘫痪，虽然也有变通办法，比如借他们的资料到有电的文印店去打印，回来再盖章，但是不行，他们是肯定不会开这个口子的，不会为了你一家的事情，去改变自己固定的工作程式，哪怕我从大老远的地方来，跑一趟需要费不少油费和过路费，这些都不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 当然了，多年的行政工作经验，我已经练成了一副厚脸皮，虽然停电了，但就是不肯走，非要等电来，再说，和我同车的人一共有四个，他们去参加职业技能考试了，我当时跟他们说，我办的事情可能会费点时间，请他们慢慢答卷，一笔一划地写，否则他们考完了，我这边还没有完事，就只能劳烦他们等了，他们都表示理解，也知道来上来办事不容易。 后来，仅有的那位工作人员说，她去一趟洗手间，我自己慢慢坐。 我说好，虽然偌大的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但是并不觉得尴尬，一个人被逼急了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这时候，机构的人员发来微信询问工作进展，我说，真是防不胜防啊，国庆节前是要参加业务培训，国庆节后两天又很忙，好不容易答应让我过来了，却又停电了，这里办个事情真是匪夷所思啊。 对方说，你打电话投诉他们吧。 我说，那就算了吧，到时候会更加被动。 记得当初在江城的时候，去办一件什么事，我进到大厅，按照保安的指引取了号，然后到柜台去办理事情，结果，工作人员摆着一张臭脸，不知道是家里人得罪了她，还是同事冒犯了她，对我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最后看完所有资料后，叫我坐着等，说是等系统更新某个数据之后，再去办理。 我乖乖地等着，还不停地接打工作电话，那时候，我手上有很多活路，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心情也就没有那么平和。 大约在一个小时以后，我的耐心被完全消磨掉了，由于人少，我就直接跑到之前的窗口去问，看数据更新了没有，谁知道她依然阴着脸说，不是喊你等到嘛，更新了我会叫你的。 我有些生气，但是并不想和她发生冲突，于是又重新取了号，这次是另外的窗口，工作人员花几分钟看完所有资料后，并没有等所谓的数据更新，就给我把事情办好了。 这一下，我被完全激怒了，去之前的窗口记下她的工号和名字，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打了投诉电话。 投诉内容有两条，一是投诉那位员工服务态度差，二是投诉她业务水平差，我强调，重点投诉业务水平差，因为脾气差是可以理解的，谁没有心烦的时候，我也不见得脾气有多好，但是业务水平就不一样了，这是饭碗，不应该这样敷衍，她居然因为流程不熟悉，让我白白等了一个小时，我的时间难道不宝贵吗？ 当时，我的语速很快，说到一半的时候，气也就消了一半，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因为这样的业务人员肯定不只是针对我一个人，相信还有其他人也经历过我的遭遇，必须要改变这种格局，让她能够转变工作态度，精进工作业务。但，等到挂掉电话的时候，我的气已经全消了。 接听电话的人员态度非常好，并表示一定会好好处理这件事情。 后来，我回到公司上班，也就让这件事翻篇了，毕竟，何必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下午就接到该业务员直属领导的电话，询问了很久，要我详详细细地把事情的经过再叙述一遍。听完以后，他表态，我说的事情原委跟业务员描述的，以及现场监控视频都对得上，说明并没有弯曲事实，他一定会好好教育该业务员，督促她提高业务水平，改变工作态度。但是，他说还是希望我能撤销投诉，要不然他们这个部门都要被扣绩效，希望我能理解。 那时候，我的气已经消了，也不想再折腾，于是答应撤销投诉。 谁知道过一会儿，他们更大的领导又打电话来道歉，又要我把事情重述一遍，真是不胜其烦。那时候，我开始后悔了，但不是后悔投诉这件事，我后悔的是，不该用自己的手机打这个电话，应该到公用电话亭去投诉，这样就没有后面这些事情了。 当时因为有一个重要接待，我不仅没耐心接听电话，更没有时间撤销投诉，于是这件事就拖到了下班，我打算等我炒好菜，吃了饭，再去撤销投诉。 谁知在我翻炒豌豆尖的时候，就接到了被我投诉的业务员的电话，她带着哭腔说，这么多年以来，她都没有被人投诉过，这还是第一次，很抱歉让我等，也很抱歉对我态度不好，希望我能原谅她，撤销投诉。 我当时又有些生气，你把落脚点放在撤销投诉上面，是不是消减了道歉的诚意？ 但是又想，算了，反正也已经让她尝到被投诉的滋味了，何必不依不饶，并且解释道，因为太忙所有没有撤销，其实我早就打算这样做了，她终于满意地挂断了电话。 这时我又更加后悔了，她知道我的电话，要是蓄意报复怎么办？ 转念一想，算了，还是不要把人心想得太坏，更何况，她的确是错了，并没有冤枉她半分。 我也顾不得炒菜了，赶紧打电话撤销投诉，治好她的这块心病。 经此一役，我再也不愿意投诉别人，因为这后面会有一连串的麻烦事，让你烦不胜烦，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重要的，你投诉以后，并不见得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还把自己弄得劳心劳力的。 大约等到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工作人员说，你还是回去了，现在即使来电了，我们也要下班了，你还是改天再来吧。 我只好不甘心地离开，跟几位参加考试的领导会合后，就打道回府了。 开车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月亮升起来了，我走，它也走。 第九十四章 终于凯旋 又去办事，临行前还打了电话确认，对方很明确地说，你过来嘛，于是我赶紧带上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正式出发了，一路上无心欣赏娇艳的牵牛花和随风漂浮的云朵，只是心心念念地希望事情能够顺利完成，毕竟为了这件事，我已经跑了两趟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再办不好，怎么都说不过去。 虽然早已经审核过申请资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依然是七上八下的。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因为到了以后，没看见上次见过的那位工作人员，办公室只有一位男士，于是向他问好，并且说明了来意。 谁知他却说，具体办理这件事情的人员，临时被别的部门抽调了，去其他地方检查工作了。 我当然不信，因为早上打电话明明是她接的电话，肯定是临时有私事去办了。 我希望这位男士能帮忙，谁知他却说，你们为什么要成立股份公司呢，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来，要是成立有限责任公司，就不用来这里了，直接去县里面就好了。 我说因为我们要上市啊。 他说，你们有把握吗？没把握就不要股改，给自己增添很多额外的工作量。 然后我哑口无言。 过了几分钟，他又怀疑我们不属他们管辖，来错了地方。 我心里想，我还不至于这么糊涂吧，连自己公司隶属哪里管辖都不知道？ 但还是保持了好脾气，心平气和地说，是的，是归你们管辖的，我以前来过。 他依然不相信，又调出内档目录来看，这才不再纠结此事。 实在等得难熬，于是我试着提出一个建议，虽然知道对方肯定不会答应，但还是试一下吧，要不然怎么知道行不行？ 我说，要不麻烦你帮忙看一下档号，我们一起去档案室找，我先复印着，等工作人员回来，我也已经办完了，直接盖章、登记就行了。 他拒绝了，并且说我真是异想天开，连这种跟着进档案室的办法都想得出来，档案室怎么能随便让人进去？你还是耐心地等着吧。 我当然不能空等着，于是拿出资料来看，毕竟再过十天，我就要参加某个专业培训了，虽然听说很容易通过，但我还是不希望自己为了考证而考证，想要能够取法乎上，举一反三。 这时候，我非常感谢自己的专注力，这么多年以来，只要我想看书和写作，哪怕在菜市场都不会受到丝毫影响，更何况在如此人烟稀少的办公室，马上就进入了状态，连那位男士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知觉。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经办人员终于来了，她拿着阳伞，背着包，气喘吁吁的，一看就不是被借调到别的部门的样子，但是又何必拆穿？容许别人说点小谎，这也是我必须要修炼的。 由于之前见过面，她来了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没有跟我们科长说吗？ 我愣了下，说，你们科长？ 哦，就是坐在我对面的，他是不是去档案室给你找材料去了？ 我回答，哦，我知道了，原来他是你们科长啊，我说过需要办理什么事情，但他要我等你来了以后再办。 她有些不悦，但是为了避免他们之间的误会，我说，你们科长说你被借调到别的部门去了，要我等等。 她说，哦。 我看她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因为科长帮她圆谎而感激他，她一直都在责怪他没有在自己忙碌的时候帮她一把。 我特别能理解她的这种心情，谁不希望自己的领导不是二传手，谁不愿意自己的同事能在关键时刻搭把手？ 然而，这样的融洽关系很难遇到。 她坐下来，烧了水，慢悠悠地给我泡茶，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又不好打断她，只得由着她。 再说，别人也是一番好意，在江城的时候，哪回办事有茶喝？ 她也给自己沏了一杯茶，用那种非常大的敞口搪瓷杯，看来她是一个并不注重生活细节的人，走路也风风火火的，并不讲究姿态是否优美。 她要我跟她一起去档案室，说两个人一起查找会快很多。 我想起刚刚那位科长说过的话，档案室怎么能随便让人进去？不觉得笑出声来，她很诧异，我解释道，不好意思，刚刚看了一个冷笑话。 档案室用的是密集架，天捷当初想要置办，但是最终并没能置办的设备，果然要比一般的文件柜好用很多，容量也大很多。进去以后才发现，真是暴殄天物啊，他们居然用那种塑料盒子装档案，看上去既不美观又不安全，因为脆弱的纸张很容易被塑料盒划坏，密集架要和纸质的档案盒才配啊。 按照目录，很容易就找到了我需要的资料，我一路上从二楼抱到六楼，然后开始整理需要复印的材料，待整理完成后，拿出从公司带来的打印纸，用她给我的钥匙打开隔壁文印室加杂物间的门，一股很大的灰尘味，呛得我只打喷嚏。 我赶紧打开窗户，接上复印机的电源，开始一页一页复印，这时候才想起江城的好处，在那里，所有的资料都会扫描进系统，需要什么内容通过打印就能实现，并不需要人工翻页复印，费时费力不说，又因为资料太厚，复印出来的内容不仅不美观，甚至还会有不完整的隐忧。 墨粉的气味飘上来，我真后悔自己没有带一个口罩来，谁会想到这里的操作环境如此恶劣？ 大约在十一点半的时候，经办人员过来了，叫我和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并表示愿意等我办完事情她再午休，我明白他们的规矩，人不在，资料必须上锁。于是叫上驾驶员，一起去了她说的食堂，我本来说要请她到外面吃饭，但是她坚持不肯，她已经牺牲休息时间了，我不好再多耽误，就听她安排了，但是付账的时候，我坚持不用她的卡，她也不再强求，我们吃了一顿aa餐。 吃完午饭，我又继续复印资料，并且有意识地加快了速度，虽然她今天上班迟到了，但是为了我放弃午休也是值得感恩的，再加上，一个科室那么多办公桌都空着，证明平常干工作的只有她，其他人根本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大约在下午一点半的时候，我终于办完了事，不再多话，真诚道了谢以后就赶紧走了，希望她能好好休息。 回去的时候心情要明朗很多，看到厚重的乌云都觉得欢喜，还有高速路两边的村庄和小河，它们是那样亲切，就像鱼木溪一样。 第九十五章 兔死狐悲 今天虽然是星期天，但是由于国庆节期间，我已经休了三天的月休假，整个十月份，就只剩下一天可以休息了，为了减轻点以后的压力，今早上照常来上班了。 这几天的天气非常奇怪，早上和晚上特别冷，需要穿外套，但是白天气温却很高，室外温度甚至都达到了30度，跟夏天最热的时候差不多，本来已经是应该穿毛衣的季节了，现在却穿t恤都嫌热，据说，这是海源秋季的正常天气状况，我之所以觉得奇怪，仅仅是因为之前没有遇到过罢了。 聊完天气，就该说说正题了。 机构的人员开着公车去市里面了，要么是去会朋友，要么是去逛街，总之，他们中有两人，每周都要出去，每次回来都带好几张发票让我报销。 对这件事，我特别反感，因为虽然在合同里写了负责交通费和食宿费，但并没有说负责所有的日用品，比如男士的健身器材，女士的卫生用品，以及服装等个人用品。 一行六人，只有两个自来熟，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似乎过来并不是干工作的，而是度假的，要知道，公司已经按照合同约定，分阶段付款了，也承担了来往交通费以及食宿费，他们似乎还不满足，每一次都会挑战我的极限，用额外的发票给我带来特别的“惊喜”。 我跟谭总反映过这件事，她也看不惯这种行为，她认为，如果生活上缺少什么东西，可以跟我们说，由我们向行政部反映，然后由行政部提采买计划，这才是正常的采购流程，而不是这样先斩后奏。她本来想要拒签这些报销单，但是后来又想，这样做会让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也显得公司小气，所以就算了，只是为了杜绝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她说她会跟机构负责人提意见。 她有没有提意见我不知道，我可以预料的是，明天，他们又会拿来很多意想不到的发票，让我左右为难。 其实我也可以对这些事情听之任之，满足他们的所有要求，毕竟花的是公司的钱，与我个人并没有多大关系，但是，我一直有个底线，那就是无论在哪里工作，都要真正站在公司的立场上看待问题，我并不愿意拿公司的钱去结私人的缘，也不愿意让人说我什么好话，不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对于我来说，我只要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把好关就行，但真正做到这个“把关”是非常不容易的，它甚至涉及到道德层面，要用自己内心的尺子去丈量，没有硬性标准和指南。 虽然看不惯，但也没有什么好的方式去反对，这里面的门道非常微妙。 想起在天捷的时候，也曾经跟机构打过交道，但是并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相反，公司好几个部门的负责人还向他们发过火，因为他们设计表格的时候未考虑完善，同样的内容需要反反复复填写好几遍，哪有海源的人这样和善，把他们当成“老师”“专家”，给他们买牛奶、水果和零食，无论做什么，都全力配合。他们每一次来，从接待规格来说，都是高标准的，有时候，总经理都亲自接待，这在天捷，完全不可能，到最后履行完合同，都没有跟总经理见上一面。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重视，公司又打心眼里认为，这里地处偏僻，委屈了他们，所以处处忍让，最后造成现在的局面，虽说不至于失控了，但是总归让我们有些不愉快。 现在，我终于体会到了丑话说在前头的好处，如果在签订正式合同之前，双方约定非常详细的权利和义务清单，包括各项报销名目，尽量做到事无巨细。双方都同意后，再签署协议，如果存在异议，那么就协商，协商不成，换一家合作单位，这地球，离了任何人都能转，更何况一家企业？ 我是不是特别小心眼儿？是不是成了那种被刚入职的小姑娘们嘲笑的欧巴桑？ 也许是吧，但是人在职场，有些底线还是要守住，不该支付的，哪怕是一分钱，都要把好关。有人说，你这样是交不到朋友的，笑话，我为什么要交与自己三观不合的朋友，给自己找气受，还是给自己刨坑？但凡是真朋友，一定知道你的底线和禁区，不会轻易触碰。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收到小夕的微信，她说公司有一位副总，年休假期间把公司配给他的公车开回了老家，但是并没有走登记程序，为此，公司召开公务用车的专题会，讨论了对该副总经理进行经济处罚的事项，后来报到总经理办公会进行审议，最后在全公司范围内下发了处罚通报。 对于这件事，小夕最大的感触就是，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因为之前也有人未登记就把公车开回家度假，但是并没有受到任何处分，可能因为对方是某位董事的亲属，就当是亲戚之间借车用，最后不了了之。 小夕说，这就是嫡系和非嫡系的区别，在一家民营企业里面，员工可以分两种，一种是亲戚，一种是通过市场化程序外招的，主要负责人对亲戚有一种天然的信任，认为是在帮助自己创业守成，至于外来的和尚，并没有那么好念经，你必须埋头苦干，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或者干脆连草都不要，喝水吃空气更好。 她还说，近来，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即将地位不保，因为公司明显在储备人才，其中还有某些重要领导的亲戚，再想起几年前为了筹备上市，自己开疆扩土的艰辛，如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她常常感到脊背发凉。 我劝她，你作为受过专业培训的董秘人员，又有这些年的实战经验，害怕什么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是经得起市场拣选的，跟有些人不一样，他们离开某个平台，就什么都不是了，所以他们必须通过各种方式牢牢坐稳自己的交椅。你就不一样了，真到了那一天，就痛痛快快地让位呗，有真本领傍身，何愁找不到下一份工作？你看看我，一个整天跳上跳下却没有做出任何成绩的人，都不惧怕将来可能会发生的巨变，你就更不用害怕了，打起精神来，一切都会过去的。再说，从公司负责人的角度来说，注重人才梯队建设，避免出现人才断层，这是非常必要的举措。虽然从个人角度来说，可能会造成某些程度的伤害，但这是一家公司发展的必然，老板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救世主”一样的存在，“非我不可”就是被踢出局的前兆。 小夕说，谢谢你江心，你说的我都懂，只是听另外一个人说出来，更有说服力罢了，我感觉内心轻松了很多，不惧前路，好好生活。 第九十六章 参加培训 那天公司组织公文格式培训，我想，这不是我的专业吗，在天捷制发了那么久的公文，熟悉各种文种和格式，甚至向子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做过公文管理方面的培训，并不需要耽误这个时间吧，但又想想，人还是应该谦虚一点，不要锋芒毕露讨人厌，哪怕你是某个方面的专家，该藏拙的时候还得藏拙，这在职场上也是不成文的潜规则，可以避免树敌太多，免得将来难以开展工作。 天捷虽然是一家混合所有制企业，管理机制比较灵活，并没有事事都按照国企的标准来，比如招投标和公司治理，但是由于经常要向股东请示或者汇报工作，就必须严格按照国企的公文标准执行，参加他们的培训，接受他们的监督和处罚。 在公文格式这方面，我自认为没有任何问题，那本国标已经被我看得滚瓜烂熟，也许我该学习的，是公司内部一些不成文规定。 培训结束以后，我只有一个想法，今后无论在哪一个领域，万不可以专家自称，因为一个人的认知和实践总是有限的，比如这位培训人员，我从她的ppt和口头解说里，都发现了很多问题，但是她并不知道，仅仅因为自己是海源这家公司最熟悉公文格式的人，所以就格外自信和张扬，这是非常不可取的，希望将来我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就像之前我在天捷做的一次关于公司治理基本知识的培训，那时候，我接触这块工作还不到半年，领导就安排了这项任务给我，我也反映过，认为当时并不是最佳的时机，因为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公司治理到底在说什么，又怎么能胜任培训工作？ 所以当时，我临时学习《公司法》，并且整理《公司章程》和各项议事规则，挑出我认为重要的知识点写在ppt里，由于并不是很熟悉相关内容，ppt做得非常臃肿，领导看了直接说，好累啊，这么多内容，信息太多，根本接收不过来。 于是我开始精简，最后也没能达到领导期望的效果，但是由于培训时间临近，只好将就。 可我偏偏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领导的不满意让我非常在意，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发信息到工作群，问各位办公室主任，他们最想了解什么，最关注什么，然后根据他们的反馈再次优化ppt，这一回，ppt效果要好很多。 但是，培训那天，由于知识储备不足，我的自信心受到了影响，上台以后非常紧张，讲话语速快了一点，声音也缺乏自信，所以最后的效果并不理想，虽然得到一部分同事的认可，但是我自己知道，离心里的目标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那一次我就知道，一个人必须要脚踏实地，关键时刻，花拳绣腿是管不了用的，如果不做深入的学习和精心的准备，自己所讲述的内容一定会贻笑大方。 那天海源的培训还有两个小插曲，也特别值得讲述。 一个是培训人员的ppt做得密密麻麻的，很少有图片或者图表，全是文字表述，很容易让人产生疲倦感，坐在我右边的一位男同事就一直在那里嘀嘀咕咕，说如果是这样照着念的方式，还不如直接发给我们自己看呢，还能看得更清楚。刚开始的时候，他在看手机的同时，还会假模假式地看一下投影幕布，到最后，他干脆看都懒得看，也不愿意装腔作势，直接带上本子走人了。其实这好歹是一个会场，他怎么能这样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还有会场纪律？但是转念一想，我自己不也如坐针毡、味同嚼蜡？应该体谅离开人的心情，就像看一场电影，中途陆续有人离场，可能是因为影院环境太差，也可能是因为电影本身太枯燥，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难道我们不应该体谅吗？ 另一个小插曲是人力资源部经理的故事，培训人员在讲解的时候，她总是打断对方，以娓娓道来的方式，结合ppt来谈自己的感受，以及在工作中遇到过的类似现象，很像大学校园里的课堂，大家随意发挥，自由辩论。由于培训时间是在下午，太阳照进来，有种夏天的感觉，仔细观察参训者，很多人显得无精打采，有的打起了瞌睡，有的玩起了手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样的场面，我以为这位经理会收住话头，没想到他居然提议要大家一起朗读ppt的内容，说气温高，大家都昏昏欲睡了，为了尊重培训人员的劳动成果，我们应该集中精神，认真听讲，朗读就是最好的方式。 几个小年轻的脸上马上出现了很明显的厌烦情绪，他们立马挤眉弄眼、交头接耳，仿佛在说，我们都多大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像小学生那样朗读课文，这不是在搞笑嘛。但是最终，大家还是配合了他，可能因为他是本次培训的组织者，也可能因为他毕竟有提出考核建议的权力，所以就尽力整齐地朗读起来。 我现在依然认为，这两个小插曲非常精彩，它们向我传递了这样的信息，以后如果做ppt，一定要简洁明了，把那些自认为很重要的内容统统删掉，想一想这一页ppt最想传达的是什么，尽量以简短的词组点明，但是那些删掉的并不能真的就弃之如敝履，必须把它们装进脑子里，在讲解词组或者图表的时候，能够随时调用，这年代，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绝不能用一大篇没有经过删选和精简的文字去糊弄大家。当然，我必须承认，也许培训者本人并没有想要敷衍大家，只是不幸在传播的过程中造成了这样的后果而已。 第二个故事也是非常有意思的，它说明，无论在什么场合，任意打断别人的讲话都是不可取的，活跃气氛是可以的，但是万不能喧宾夺主。当然这件事也从侧面说明人力资源部的经理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因为全场只有他在想着如何为培训者解围，其他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多半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在这样的场合，或许真的需要这样的人，调节调节气氛，避免大家都尴尬。 想想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尴尬事件，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用他（她）自己的方式，去成全别人，这其实是非常难得的。 第九十七章 碎句断章 近来发生一些事，但似乎都没有办法进行深入的专题讨论，突然很想写一篇漫无主题的文章，把这些断断续续的想法都写进去。 那天去某部门办事，因为停电只好干等，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其实发生了一些事。 首先来了两个老年人，从行为举止和亲密程度来判断，他们应该是夫妻关系。 老头说，二十多年前，他和朋友同两个外国人一起注册了一家公司，但那两个外国人一直没有向这家公司注资，他们也就未进行注资，从实际情况来说，这是一家从未正式营业的企业，也就没有办理税务、社保、年报等事项，这家公司二十多年来就一直这样存在着，去年，由于企业从来没有年检过，于是老头成了失信人员，他很无奈。 去年到窗口咨询，得到的回复是，需要走企业注销流程，而注销就必须要有股东会的决议，也就是说，他必须找到当年的那两个外国人，请他们签署注销公司的决议，才能到相关部门去办理注销手续。 老头很为难，因为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两个人早已经杳无音信，根本无法出具股东会决议。 老头多方打听，跑了好几个地方，最后终于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说是如果找不到股东可以登报说明。 这次，老头拿着去年的报纸来找工作人员，并且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希望工作人员能办理注销手续，或者，如果有需要补充的材料，他立刻补充，希望早日了结这件事，不想一直都当失信人员。 工作人员花了十几分钟才看完全部资料，然后对一脸焦灼的老头说，这个事情还是要咨询窗口，我只是一个档案人员，对这些情况不是很了解。 老头哀求道，你就帮我问问领导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窗口去过很多次了，报纸也登了，但是就是注销不了，说缺什么我也不懂，还说要我过来问你们。 工作人员说，他们还会推事情哦，注销本来就应该是他们的事情，来问我一个管档案的算怎么回事啊。 不过她还算心善，最后还是打电话问了领导，只听得她在电话里说是，好的，也不知道领导到底是怎样答复的。 挂断电话，她对老头说，我这里确实是没有办法给你办的，你必须要去窗口，带一个u盘去，找工作人员拷一份需要的资料，你按照要求准备就可以了。 老头几乎带着哭腔说，那不是又回去了吗？他们又会要我出股东会决议，又要找股东签字，又要登报纸，最后还是办不了。 工作人员说，老人家，我也没得办法啊，规定就是这样啊。 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老伴突然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失信就失信吧，以后天天不出门就行了。 老头也就不再说什么，收拾完散在桌上的资料就和老伴出门去了。 大约过了几分钟，工作人员对我说，你自己坐会儿吧，我去下洗手间。 于是偌大的办公室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大约半小时以后，来了一位中年男士，他以为我是工作人员，一进门就开始说话，我连打断他的机会都没有，原来他也是复印资料的，等他说完，我告诉他，我也是来办事的，很不巧，这栋楼停电了，我们什么都办不了。 他说，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说，等电来。 他说，算了，我还是去办别的事情吧，不能一直在这里干等着。 我说，我也不愿意等，只是我从很远的地方来，不容易，还是等等，你慢走。 大约一个半小时以后，工作人员回来了，而到那时候为止，我已经帮她“接待”了五位来办事的人员了。 她看看电脑，又看看我说，你还是走吧，我看今天下午是不会来电了，这样空等着也不是办法。 我本来还想再坚持一下，但是她说，走吧，现在即使来电了也办不完事情了，反正还要再来一趟，何必白白浪费时间。 听她这样说，我只好心有不甘地走了。 机构的人员提出需要刻制某个章，谭总说，这个事情需要你们提出来，说必须要刻这个章，而且根据规定必须由我保管，要不然到时候这个章就放在行政办公室了，又给他们拽得像二五八万的机会。 机构人员说，不管由谁保管，先把章刻回来再说。 不得不感叹，管章的人的确很厉害，比如天捷的文主任，虽然职位并不高，但是公司副总经理都得给她几分面子，就因为她手上管着公章和公车，是真正的实权岗位。 机构人员反应，前次买的零食他们并不喜欢吃，希望能买点其他的，我问他们喜欢吃什么，得到的回答是“随便”，这还真是难办。 最后，后勤人员买回来的是饼干和蛋糕，其中一个又说，哎，这个人也太不会买零食了，都是些什么哦。 这些话我当然不能传给后勤人员听，这样会打击了他们的积极性，毕竟，吃饭这件事，本来就是众口难调，还有水果也是，有人喜欢苹果，有人喜欢梨子，按照这边的习惯，不可能一个两个地买，要买就必须是一大包，的确是难为采买人员了。 参加外训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因为我在官网上看到了受训人员名单。 我把名单截图后发给一同参加的总经理，顺便说了酒店预订事项，他看了以后，说，超标准了。 我说是啊，按照我的职务，超过报销额度一百多，。 他说那边有客户，问下他们跟那家酒店有没有签合作协议。 我打电话过去，对方回答，那家公司并没有跟他们签订任何协议。 他又说，那让行政办公室查下某软件上的价格。 对方回复，经查询，跟会务组在短信里通知的价格不相上下。 最后总经理说，定吧。 于是我打电话订了酒店，同时也发现，公司的确在按照既定的规章制度严格执行，并没有因为什么原因就打破规矩，尤其是总经理，如此关注节流问题，真的和之前的天捷有天壤之别，也许这也是海源每年都能盈利的原因之一。 其实并没有错，不管在哪里，开源节流总是没错的。 没有主题，随手记录。 第九十八章 慈不掌兵 昨天下了雨，晚上感觉特别冷，听机构的人员说，幸好前两天已经买到了电热毯，否则的话，会被冻坏的。 听说昨天晚上的最低温度只有6度，说它一夜入冬一点都不为过。 然而今天中午又出了太阳，感觉气温回升了很多，如果再继续晴几天，估计还会像之前那样，有种夏天的感觉。 听以前西北基地的同事说，他们在戈壁已经迎来了2019年的第一场雪，虽然地上并没有存下雪花的痕迹，但它的的确确是毫无征兆地来了。 我想起好几年前，书阳患了感冒，咳嗽得肺都疼了，但是却在养病的节骨眼儿上收到了何董事长的指令，希望他能去西北基地解决一下当时的工艺瓶颈。 书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总觉得年轻，扛得住，我却很担心，甚至埋怨何董事长，公司有那么多技术人员，为什么偏偏要派一个得了重感冒的人去？ 后来，我在书上见到一个词叫“慈不掌兵”，大概可以说明这个问题，这还有个典故。 春秋末期的孙武投奔吴王阖闾，想要好好施展自己的一腔抱负。但是由于吴王对他并不熟悉，于是决定考察考察他，在后宫给他挑选了几十个美女让他训练，相传，这些美女被分为两队，队长是吴王非常宠爱的两个妃子。 在第一天操练的时候，孙武和颜悦色的讲了训练纪律，要大家令行禁止，并且申明，违反的要被斩首。但是这些美女们似乎都不当回事，第二天训练的时候，表现得非常随意，交头接耳，嘻嘻哈哈。 这一回，孙武爆发了，他吩咐士兵把两个队长拉出来砍了。 士兵起先有些犹豫，但看孙武并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于是执行了命令。 故事的结局是吴王的两个妃子血溅当场，刹那间震慑了其他兵士，包括那些嘻嘻哈哈的美女士兵。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真相到底如何已经无从考究了，我一直都希望这只是一个为了说明某个道理而杜撰的故事，不愿意相信貌美如花的女子就真的那样血溅当场。 但是这个不知真假的典故却说明了一个道理，在战场上，命悬于一线，为将者，若平时在训练的时候，对自己的兵士心慈手软，将会把整个队伍陷入覆灭的危险境地，从这个层面来说，“慈不掌兵”是一种大爱。 前不久看《外交风云》，那时候，我们国家刚跟f国建交，这个事件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它标志着，我们这个新生的东方社会主义国家终于跟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建交了，那么由谁出任第一任大使就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抉择。 领导者拟出的人选是h大使，但有人认为，h大使常年带着夫人待在国外任大使，让留在家里的孩子失去了父爱和母爱，他们几个月前刚回国，希望能多陪陪孩子，这时候，国家应该体谅他们，另外物色合适的人选。 这时候，有人说，慈不掌兵，就这么决定了，h大使准备赴任吧。 看到这段的时候，我反复咀嚼“慈不掌兵”这个词，觉得它太冷漠了，没有一点人情味，只有令行禁止，但是往另外的方向一想，它又是很温暖的，从个人层面来说，每个人都有建功立业的想法，只是能力有大有小而已，当将帅发出一项指令，第一个被点名的会不会有一腔热血想要挥洒？如果总是想当然地考虑兵士的困难，不去培养他们，那么为将者只能凡事都亲力亲为了，这样对整个队伍都是极其不利的。从更大的层面来说，这种冷漠其实是为了更深远的将来，操练刻苦的兵士，将来上了战场一定能够奋勇杀敌，保家卫国，这关系到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民族的命运，是非常重要的。 记得天捷的蒋经理总是喜欢在我们面前说另一位经理的坏话，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一个经理，说话总是软绵绵的，没有魄力，会让整个部门都被人瞧不起。 当然，她仅仅只是从泼辣这方面谈论一个人，未免太偏颇，因为她没有看到那位经理有扎实的业务技能，只能不喜欢表功，不爱争抢而已。 但只要把这个“怂”字再发散开了，包括为人处世和业务技能，想必也是说得通的。 这就是为什么，书阳患了感冒，何董事长依然会派他到西北基地去，而那里，当时已经是白雪皑皑，一定会加重病情，但书阳最终还是去了，希望自己能干出点事来是一方面，对“慈不掌兵”的认同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我又想起以前老领导说过的话。 有一次，小楼不知道是被人挑唆还是自己心情不好，正在筹备股东大会的关键时候，她居然撂了挑子，对我和赵姐说，你们两个副主任就只知道欺负我们这些没有职务的人，什么都让我们做，甚至还用极富煽动性的语言挑起小陈、小金、李姐等人的怒火，后来他们群起而攻之，让我和赵姐下不来台。 我们俩去找领导，向他反映目前的工作状况，因为知道他是个公正的人，所以平时说话或者汇报工作都是据实已报。 他听了以后说，其实小楼她还没有明白，毁掉一个职场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安排他（她）做任何事，可以每天翘着二郎腿上班，没有任何压力，这种效果是非常明显的，不用多长时间，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他（她）就废了，再也无法胜任任何工作，懒惰成性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错过了很多让自己强大的机会，聪明的人就会知道，每一次任务都是对自己职场能力的锻炼，叠加起来，就会培养出一个自信而老练的职场人士。 一个好的领导一定不会因为爱惜下属而不给安排工作，一定是想要毁了他（她）才会给其暂时的清闲。你们不要抱怨，也不要怪他们，他们都还年轻，还不懂这些道理，我们要包容，要为他们将来的发展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等将来他们明白过来了，一定会感激我们。一个带你入行，教你本领，又严格要求你的领导才是你生命里真正的贵人。而当你们有一天成了管理者，也要记住，如果你真的希望你的团队拥有极强的战斗力，一定要狠狠锻炼你的队员，让他们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而不是在你的保护下，按照你的意志去完成各项任务，永远都没有提升的机会和可能，这样，你们也是别人生命里的贵人了。 聊完以后，我和赵姐都觉得茅塞顿开，甚至也没那么反感小楼的做法了，我们主动找她聊天，她也承认当时只是因为家里的事有些心烦，让我们平白无故受了一顿责怪，希望我们能原谅她这次的鲁莽，并且保证尽心尽力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文章虽然断断续续，但是，我想，慈不掌兵，大概也就是这些意思了。 第九十九章 不如怀念 虽然天上依然是乌云滚滚，但欣喜的是，太阳光总算是洒下来了，一块一块的蓝天也慢慢露出清新的脸庞，气温回升了很多，不再感觉冻手冻脚了。 初晴的天气，就像阳春三月一样，温暖明媚。 国庆节回来以后，我已经连续上了十天班，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再没有了周末和工作日的区别，无所谓休闲，无所谓上班。 所以我特别期待几天以后的培训。 往近的说，我需要离开海源这个地方，感受一下大城市的气息，换一个心情，免得被眼前的事情所禁锢，就像坐在井里的青蛙那样，只能看到那一方天空，不知道世界之大，还自以为自己见到了整个世界。从长远来说，这次培训以后，只要通过考试拿到资格证书，我就算是入了证券事务的大门，不管以后是否有机会和兴趣继续从事这个行业，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一个敲门砖总是不错的。 最重要的，我与海源的关系，终于迎来了质的转变，在海源这家公司，经过三个月的实习，我算是扎下来了，也算是基本上了解了这家公司的运行机制，还有那些不会写在纸上的企业文化。从这时候起，在我跟海源的关系中，我将逐渐掌握主动权，以后的去留，由我来决定，现在的我已经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也对得起这份薪酬，公司没有理由解聘我，除非将来我在工作中出现不可挽回的疏漏，但是只要凡事认真，这样的情况就不会发生。 其实，我将要去的n市有一位同学，虽然只有一年的交情，但是我对她的印象很深刻。 那时候，她交了一个男朋友，虽然我们都觉得这位男友很普通，她却认为他是这世上最帅的人，最会读书的人，也是最体贴她的人。 她家庭条件优越，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从小得到很多宠爱，是一个开朗而敢于付出的人。 她从不去掩饰自己对男友的倾慕和依恋，也不听取过来人的告诫，记得有一次，她父亲的学生来看她，并且捎来母亲的叮嘱，叫她不要表现得太爱一个人，这样的话，那个人就不会把她当回事了。 她却丝毫都没有听进去，提起男友的时候，依然满眼冒粉红色的小星星，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依然依依不舍，并没有表现出所谓的矜持和距离。 银杏叶黄了，天冷了，当她听说我会织围巾的时候，就天天缠着要我和她一起去小商品市场购买原材料。我们手挽手逛着街，她很挑剔，不喜欢白色不经脏，不喜欢黑色太沉重，不喜欢黄色太招摇，不喜欢灰色太忧郁，在整个市场上兜兜转转，逛了大半天才终于选定了两团驼色的羊绒毛线。 说实话，我们也曾经一起逛街，陪她去买连衣裙，但是她很快就能下决定，不要一个小时就能打道回府，从没见她如此纠结犹豫，可见，她心里的爱情是真真切切的，没有丝毫的矫饰和伪装。 看着她的身影，我当时想，一个全身心恋爱着的人是幸福的，如此单纯而美好。 材料买回来以后，就开始了漫长的学习过程，其实围巾是所有毛线活计里面最简单的，不比手套和毛衣那么复杂，但是她因为身边没有一个人会做这样的活计，所以感到又新奇，又艰难，学习积极性很高，效果却并不太好。 幸好，那时候我已经是一个愿意为他人着想的人，我没有打击她的积极性，一直在很有耐心地鼓励她，大约在一周以后，她终于学会了两种不同的围巾织法，一种比较细密，叫元宝针，一种比较稀疏，但是我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只是有一次我逛毛线摊，看到那种织法很别致，所以临时学的，临走忘了请教它的名字，等我后来有机会再去的时候，那位老板的摊位已经易主，而且寻遍整个市场也找不到同样织法的围巾，只好作罢，留一个遗憾的结尾。 她很兴奋，逢到熟悉的人就说，我会织围巾了，我会织围巾了…… 两个月以后，我们要放寒假了，农历新年也就快到了，她终于用两种不同的方法织好了两条围巾，准备作为新年礼物送给男友。 这期间，她织了拆，拆了织，总是不满意，总觉得如果围巾不完美就表达不了她的爱情。 后来，她又慷慨地花掉大半天，去买了两个礼盒，配上了漂亮的拉花，还认认真真地写了两封情书，放进礼盒里，非常浪漫，又非常温馨。 听说收到礼物的时候，男友都惊呆了，他没有想到，一向养尊处优的她，竟然会为了他如此费心费力，感动过后，特意到商场给她买了一条项链，二百多元钱的样子，但对于学生来说，已经是不小的开销了，当然，礼尚往来，他还回了一封长信作为回礼。 这个从小富养的女孩，并不缺少金银首饰，但是却对男友的礼物视为珍宝，取下父母买的铂金项链，每天都带上男友送的那条。 仿佛那是价值连城的稀罕物件。 我身边有很多朋友，这是唯一一对一直甜蜜的恋人，可能跟我们相处时间短有关，并没有机会见到他们的争吵和分歧，我所看到的，全是依恋和幸福，那是非常非常珍贵又美好的记忆。 但即便是拥有如此美好记忆的同学，我也不愿意打扰，密密麻麻的课程安排以及最后的闭卷考试，都让我有些压力，虽然大考小考经过了那么多次，但面对一个全新的领域，我依然是内心发慌的，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想想花了那么多钱，如此大张旗鼓地去参加培训，如果最后不能通过考试，拿不回资格证书，就太对不起公司支付的培训费和差旅费了，所以我必须全力以赴。 再说，她也许已经和当年的男友成了家，也许有了小孩，需要辅导他（她）功课，也许她并不在n市了，终于说服了父母，去了丈夫所在的城市。又或者，因为种种原因，她最后并没有跟男友在一起，往事都已经随风而去，而我这个见证了那段岁月的人，是不是会勾起不愉快的回忆？ 也许不仅仅是恋人，分别的朋友之间，也是相见不如怀念。 我依然秉持那样的观念，两个人，恋人也好，朋友也罢，甚至是同事之间，只要在相遇的时候真诚对待，那么即使后来不得不分开，彼此之间也会留下美好的回忆，哪怕再无机会见面。 我想念她，但是却不愿意打扰她，希望她能过着平静的生活，和当年的男友在一起，并且没有跟父母闹翻，已经有了小孩儿，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虽然喜欢故事，想要知道离别以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但其实没有结局的故事也是很好的，让生命留白，让生活多彩。 第一百章 霁月难逢 曹公在《红楼梦》里写，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借此表达极美好的事物容易消逝的遗憾。以前读到这句的时候，有种心疼的感觉，主要是惋惜晴雯的命运，还有种难以言说的美感，虽然它的意思和好花美丽不常开，好景宜人不常在是一样的，但就是有一种极致的美感和高级感，另外，我还觉得特别遗憾，因为都没有见过霁月和彩云，或许小时候见过，但是因为并没有欣赏能力，所以对此根本就没有记忆。 在江城生活的那些年，夏季每天都是晴空万里，根本看不到一朵云，就更不用说霁月和彩云了，其他季节都是灰蒙蒙的天空，除了深浅不一的灰色以外，什么都没有。 可是海源就不同了，这里的云总是千变万化，每天都在毫无规则地走动，每当下过雨，就会有彩虹，幸运的话，还能看到彩云追月，比如今天清早，刚出车库，就看见东边的天空露出一方晨光，再抬头，便看见一团彩云围绕在一轮下玄月的旁边，这不是一副美轮美奂的“霁月彩云”图吗？ 刚下过雨的空气特别清新，草色更加碧绿，虽然西边的天边依然是乌云滚滚，但是并不影响霁月和彩云带来的好心情。 东边越来越亮，西边的乌云渐渐沉下山顶，霞光在身后一路送我西行。 千千又来向我诉说她的烦恼了，原来昨晚上她又梦见沈家山了，依然是十七岁，脸上没有皱纹，身材没有走样，眼睛大而清澈，肩膀瘦而健康。 他对千千说，走吧，我们到二郎山上采蘑菇去。 梦中的他们翻山越岭，走了很久很久，，而其实，二郎山就在鱼木溪的东面，走上去，两个小时就到了。 他们终于到了一片枞树林，千千看到了很多枞树菌，她欢快地跑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下盘着一条吐信的小绿蛇，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沈家山拉住她的右手，拼命往回跑，他们并肩跑着，她甚至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 她问，我们为什么要一直跑，为什么不回头看看蛇追上来了没有？ 沈家山说，千万不要回头，它可能已经走了，也可能在原地，只要我们不回头，它就不会咬我们。 千千说，我不相信，这是什么逻辑？ 沈家山说，听我的，跑就对了。 千千不能听这样的话，虽然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但是依然听不得十七岁的沈家山说这些话，梦里的她，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但依然还是少女心性。 他们一直跑着，背上没有出一滴汗，一双一直握着的手却不断冒着热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一间竹屋，大概是烧炭的人曾经住过的？ 走进去，里面还有一扇门，千千打开门，发现对面竟是一片沙漠，金黄色的流沙一望无际，他们看呆了，牵着的手一直都没有放。 她就在这时候醒来了，看着窗外的树影，百感交集。 对于这样的故事，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也劝过她很多次了，发现我突然就词穷了，不知道该怎样开导她，人生在世，的确，每个人都有他（她）该受的苦，逃不开的。 而其实，千千也不需要我的开导，她能够看得清自己的心，只是控制不了意识和梦境罢了。 从文学层面来说，爱情只存在梦里，不也是一桩美事？ 只是苦了现实中的千千了。 小夕的妹妹近来又突发奇想，想要跟几个亲戚合伙做生意。 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店面在青岩市老汽车站旁边，据说老板也是几个人合伙，因为彼此之间闹翻了要散伙，所以急于把店子盘出去，据说年租金是十五万，每天的利润大约是三千元，一共上下两层，有一百多平方米。他们打算三人合伙，每人前期投入七万元。 小夕知道，虽然妹妹没开口，但已经动了向她借钱的心思了。 于是她开门见山地说，这件事情我不看好。首先，根据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但凡是合伙做生意的，最后闹翻的多，和气的少，因为人心隔肚皮，各有各的算盘。其次，你们做了详细年度预算吗？采购、人工、租金、装修这些成本大致是多少？每天的销售收入是多少？地理位置、客人来源、消费能力以及消费习惯，这些都做了调研吗？不需要你们做得多么详细，只要大致算过这笔账就行？ 妹妹支支吾吾半天，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 小夕又问，你们几个合伙人的资金从哪里来？手上都有现钱吗？ 妹妹说，他们我不太知道，反正我没钱，需要借。 小夕这回就更加肯定妹妹的借钱意图了，照这个思路，一定是想要再问她借至少七万元。 做久了提款机，小夕这次准备给妹妹泼一瓢冷水，她在纸上详细列了成本清单和预计营收，力图冷静客观一些，妹妹现在正在脑子发热，一定不会去想这些现实的问题，既然自己要掏钱，那就好好算一笔账，才不枉自己在上市公司做董秘这几年。 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平摊以后，这家店每月每人居然只有7000元的净利润，而且还是在尽量压缩人工费用的前提下。这样一个收益如此不明显的生意，妹妹为什么如此热衷？ 然后她把测算出来的明细发给妹妹，妹妹看了以后居然说，姐姐，要是做生意都像你这样算，没有人能挣钱了，人就是要有闯劲，用不着在没做之前就想到失败，更不能精打细算打消了合作伙伴的积极性。 一听妹妹这样说话，小夕就更来气了，说，你既然要投入资金做一家店，如果连最基本的成本、盈利预测都不做，哪儿来的勇气投资，而且还打算全部借钱做？ 妹妹说，姐姐，你不打算借钱就算了，凭什么对我们的事情指手画脚？你做的是对的，是高大上的，我们做的就是低端的，要亏本的？ 小夕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但还是耐心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意借钱给你，是这个事情根本就不靠谱啊。 妹妹也不再愿意跟她说话，关掉了对话框。 小夕想，或许从这次以后，姐妹两人的关系将不复从前，但这却是必须要跨出的一步，否则，她将永远不懂柴米油盐贵，总觉得做生意赔了有父母和姐姐买单，所以想事情总是有恃无恐，脑热随意，不能再让她存有这样的依赖思想，一切都要为了长远考虑。 小夕真的会因为这件事失去这个妹妹吗？或者，妹妹会不会因此而消沉失落？ 这些都来不及细想了，也是她该自己经历的。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当你的能力和财力够不上野心的时候，是非常痛苦的，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必须经历这些。 而我，也正在经历这些，所不同的是，我是向内走，逼自己，小夕的妹妹是向外走，逼别人。 第一百零一章 我的责任 前天晚上回家，临出发前，机构的人员说，路上注意安全，争取在天黑之前到家。 近来我也发现，白昼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我每天披星戴月地回家，又披星戴月地出发，在增长了驾驶里程的同时，也增强了驾驶自信。 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有些心慌，又想不出个所以然，直到发生了前天晚上的交通事故，我才知道，原来我所有的不安，可能正是来自这种对即将发生的事故的预感。 事情是这样的，由于我一心只想在天黑之前到家，所以开车的时候难免会有些急躁，一直走在超车道。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前，我走在最左侧，看地上的标线，发现最左侧是左转，所以必须要在实线前变道。而当时，我离实线不足五米，只好赶紧打右转灯，在后视镜看右侧车道上的那辆白色大货车，离我大概还有五米远，于是马上打方向变过去，就在我马上要完成变道的时候，听到了我车子右后方擦挂的声音，我当时心想，这下坏了，发生擦挂事故了，我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家里了，而且我发现，我的左轮还在线上，知道这次事故我要负全部责任了。 我赶紧按下双闪，在确认左侧道路无车的情况下，打开车门，下车查看双方的受损情况，对方车辆并没有受什么损坏，只是保险杠出来了大概2公分，我的车要严重点，右后方呈现线状的刮痕，还有轻微的凹陷。 这一次我并没有像第一次发生擦挂以后手足无措，我赶紧拨打110，简短陈述事故情况，对方问了下伤亡情况，比如，车辆能否移动，人员有没有受伤等问题，当她听到车辆轻微受损后，说，请在原地等待，交警部门马上派人过来。 打完报警电话，我就赶紧翻出保险公司的电话进行报案，对方回复，请等待，保险公司人员马上赶到现场。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应该给书阳打个电话，告诉他，今天不能按时回家吃饭了，因为发生了点擦挂事故，要等事情处理完了才能回家来。 本来做好了被他骂一顿的准备，没想到他竟然很温和地说，没关系，只要人没事就好，等处理完了就赶紧回来。 这时候，公司又有同事打来电话，问给机构用的那辆车的钥匙是否在我手上，我当时就有些反感了，怎么会在我手上？我不至于糊涂到把公司车钥匙拿回自己家里去，估计又是行政办公室的人把车调配走了，后来又忘记还了，机构的人习惯地把事情推到我头上，我虽然有些气愤，但是又不好发火，于是耐着性子解释，说他并没有把钥匙给我，一直是他自己保管，如果现在不在他身上，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钥匙在行政办公室的车队。 对方了解情况以后，就挂掉了电话。 这时，我才有闲心打量了一下对方车辆的驾驶员，一个海源本地人，不会说普通话，所以跟他基本上没有什么沟通，他也算是好脾气，毕竟正是五脏庙大闹的时候，谁都想早点回家吃饭，谁都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要是在江城，我早就被对方骂个狗血喷头了，我猜对方会骂，傻婆娘，怎么开车的？变道之前知不知道看后视镜？耽误老子回家吃饭，真的是霉到家了。 但是这里的人似乎很和气，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不愉快，我自知理亏，跟他道了歉，他说，没关系的，开车谁不会出点事情，我们就等交警来判吧。 交警来得很快，十分钟的样子就到了，保险公司的人员也在几分钟之后就赶到了。 交警在对双方车辆进行拍照以后，叫我们把车挪到路边，不要影响其他车辆的通行。 正在这时候，有一辆电瓶车逆行过来，交警大声呵斥道：赶紧开回去，你在逆行，你知不知道？出了事情怎么办？ 电瓶车驾驶员乖乖地掉头，不再逆行，准备开到前方路口再掉头到对向车道。 交警说，你们开车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虽然电瓶车逆行是他的错，但是你们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躲避，防止事故发生。 由于双方，尤其是我对责任划分没有丝毫异议，交警在查看了双方的行驶证、驾驶证和保险卡以后，很快就开好了《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等我们双方在当事人那一栏签字后，他们对我们进行了安全驾驶的教育，语气很温和，没有责备和厌烦的情绪，仅仅只是进行教育，让我感到很暖心，然后向他们保证，以后一定注意安全，小心驾驶，并且对夜晚打扰他们的行为进行致歉。最后，他们温和地道别，慢慢开车离去。 保险公司的人员对我态度也很好，并且保证第二天就能提车。 我跟着他的车，把自己的车开进了修理厂，他见那个地段不好打车，于是就提议说把我送到住的地方。 我同意了，打开导航，大约十五分钟后就回到了家里面。 那时候，书阳还没有吃饭，我们一起在餐桌前坐下来，这时候我才感到心有余悸。 我想起天捷的老领导说过的话，他说，一个成熟的驾驶员都是从一次次的擦挂事故中成长起来的，我说不，我小心点就好了。 他说，你一定会经历别人全责和你全责这两种情况以后，才会真正知道安全驾驶意味着什么，也才会像我现在这样，遇弯不超，让速不让道，提前变道，提前预判，不争不抢，坚决礼让。 我当时并不太理解他的话，现在我明白了，安全驾驶就是要礼让，不管任何情况，哪怕自己有优先通行权，还有，变道一定要提前，我就错在没有提前变道，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想起来应该并线了，这时候失去了充足的时间，所以容易发生事故。 第一次的事故告诉我，在没有红绿灯的路口，转弯车要让直行车，这一次的事故告诉我，变道一定要提前，不能着急忙慌的。 它们又同时告诉我，事故都是不可逆的，但又是可以避免的，我一定要吸取经验教训，在今后的日子里，注意驾驶安全。 吃完饭，我突然想起来，车开进了修理厂，那就意味着，我明天不能上班了，于是我赶紧在oa上走请假流程，按照规定，这个月我还有一年月休假，在这种情况下，只能临时提起休假了。 我给谭总发微信，告诉她，我同别人的车辆发生了擦挂事故，第二天不能上班了，把最后一天的假期请了。 她很快就回复了，并且询问了情况，我简单说了一下，她说人没事就好，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 请完假，我就可以安安心心休息了。 但是心底里依然还是有些慌张，想起当时的碰撞声，就觉得胆战心惊。 这件事情大概要在我心里留下一些阴影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肯定又会龟速行车了，我希望自己能够记住这一次的教训，不管任何时候，开车都要集中精神，万不能掉以轻心，更不可以得意忘形。 第一百零二章 成本预算 前几天，小夕在和妹妹通完电话以后，又赶紧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看看妹妹投资餐饮这件事，母亲是否知情，也想知道母亲的态度是什么。 母亲说，这个事情我知道，你妹妹半个月以前跟我说过的，但是她提出来的时候我就反对了，因为她依赖惯了，哪里有那个生意头脑，哪里能吃餐饮业的苦，而且我知道，她自己手上并没有钱，如果真要投资，她不是找你借，就是要回来拿我们的钱，我和你爸爸那点退休工资已经被她搜刮得差不多了，不能再纵容她了，否则就是害了她。再说你吧，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这么多年来我们总是偏袒妹妹，但是你要相信，你也是我们的亲骨肉，只是因为你条件好，我们希望你能帮帮妹妹而已，并没有不喜欢你，也不会不为你着想，从这方面来讲，你一定不能记恨我们，对你们姐妹俩，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 小夕说，这些我都知道，我是做姐姐的，应该多照顾妹妹，但是我不能害了她，我是经过测算才得出结论的，并不是因为不想借钱所以才给她泼冷水，希望你能明白，如果妹妹打电话跟你诉苦，你一定要好好开导她，现在，她正在兴头上，我说的话根本就听不进去。 母亲说，放心吧，如果她打电话来，就一定会劝阻她，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挂断电话，小夕依然不放心，她又马上给妹妹打电话，看她有没有生气，说到底，她也就这样一个亲妹妹，不管怎样，始终是惦记着她的。 妹妹的语气很亲热，似乎并没有产生任何隔阂。 她说，姐姐，你放心吧，我把你算的成本和盈利预算表都发给他们了，他们看了以后说，幸好是跟你说了，要不然他们都不知道，如果真的头脑一热盘了这家店，今后肯定是要亏本的。 小夕说，很高兴你们能认真考虑我的建议，你要知道，我不是不想给你借钱，而是这两年餐饮业越来越不好做，我怕你们血本无归，谁都不是特别有钱的人，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妹妹说，是啊，姐姐，你说得很对。 小夕本来还怀疑妹妹还在生自己的气，但是从语气上判断，她知道，这件事已经翻篇了。 于是小夕又说，妹妹，不是姐姐小气，不愿意给你借钱，而是希望你能够少走弯路，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找到了好的项目，比如，有一个人，他（她）有资金或者有自己的门面，但是找不到好项目，或者没有人管理，这时候，你就可以考虑入伙了。因为你看那张成本表，餐饮店一年的总支出里面，最高的就是铺面租金、人工和原材料采购费用，也就是说，对你来说，只要缩减了这三大费用里的任意一项，你就有盈利的可能。但是从目前的态势来看，人工成本只有上涨的可能，没有压缩的空间，除非你去找自己的父母来充当免费的劳动力，再看原料采购费用，这个也没有多大的空间，而且从长远来看，对于餐饮业来说，原材料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店面的口碑，是不能进行压缩的，必须要保证食材的安全和质量。也就是说，唯一可以做文章的就只剩下租金了，如果你真的能找到一间租金相对便宜的店面，或者跟有门面的人合作，那么就有很大的盈利可能了。否则，你和你的合伙人最后只能是给房东和员工忙活了，因为不管生意好坏，这两项支出是必须要按时支付的，所以，除非是低租金和不需要租金，否则这生意做起来都很难，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妹妹很坚定地说，姐姐，我真的明白了，以前是我头脑太简单，想事情不经过大脑，只是听现在的老板说，每天有3000元的毛利，于是就心动了，但是根本就没有像你这样认认真真算过成本，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你放心吧，我不投了，老老实实找家公司，先上着班，然后再慢慢地寻找创业机会。 小夕说，那我就放心了。 当我听小夕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听到了她语气里的轻松，这是一种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我想起以前的小夕，在上大学的时候，她和我们一样，喜欢文学，喜欢文字工作，希望将来毕业以后能够到报社当一名记者，在我们还在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暑假里争取到了在报社实习的名额。 后来她说，在没有去报社以前，她一直有那种“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信念，但是去了以后才发现，报社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高尚，所谓道义在利益面前总是要打折扣，记者们每天想的是怎样挖新闻，挣稿费和广告费，而不是真的有人道主义精神，为普通老百姓发声，为弱势群体发声。她说，幸好，我在暑假里去实习了，要不然等到毕业后再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记者这一行，那就已经太晚了。 小夕其实是一个特别感性的人，也是个爱走极端的人，她当时认为，既然报社已经不再清净，那不如真的去那乌烟瘴气的地方，以毒攻毒。 她就这样在零基础的情况下，毕业以后去了一家公司，在证券事务部上班，做着基础的工作，后来她意识到，要想工作有所提升，必须忘掉自己的本专业，让一切归零，就这样，经过三年的努力，她自学考取了初级和中级会计从业资格证，慢慢从一个小职员做到了证券事务助理，并且能够抓住机遇，在证券事务代表辞职以后，主动请缨，得到了这个职位，再过了几年，她已经十分熟悉这方面的工作，经人介绍，她认识了现在的老板，当老板说自己正在筹划上市时，小夕又把握住机会，跳槽到了这家公司任董秘，全权负责上市前的相关准备工作。后来，她所在的公司顺利上市，她也就成了开疆辟土的一员，名正言顺地成了上市公司的董秘。 所以，她能在关键时刻，给妹妹提供最客观的测算表，让妹妹从无谓的挣钱热情里悬崖勒马，避免那些几乎可以百分百预见的损失，如果按照我的思维，一定会支持妹妹，因为亲情难道不比钱财重要？自己的亲妹妹，借钱给她，生意输赢哪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骨肉亲情，哪怕将来输个底朝天，那也收获了失败的教训啊。 所以，我发现，两相比较，小夕的做法要比我务实很多，高明很多。 通过这件事，我特别佩服她，我们已经从大学毕业十年，在这十年里，她让自己脱胎换骨，从一个感性的小姑娘，办成了谨慎老练的职业女性，这是岁月对她敢于改变的奖励，让她走出一条不一样的人生，并且以切身经历告诉所有中文系毕业的人，不要埋怨这个被称为“万金油”的专业，只要你肯努力，它将变成你的土壤，不管你在上面耕作什么，只要选对了种子和方法，就一定会硕果累累。 当然，她也有她的苦恼和艰辛，但是不管怎样，她真的走出了中文人别样的人生，她的故事是非常值得深挖和讲述的。 第一百零三章 回到夏天 前几天参加业务培训，由于最后一天要进行闭卷考试，所以全程精神紧绷，除了上课听讲和去餐厅吃自助餐以外，都没有迈出宾馆一步，毕竟上了年纪了，离开校园那么多年了，以前积累的那点应考本领早已经忘光了，只能老老实实地看书备考。 到n市的那天，天气特别热，街头的人全都穿着凉鞋和裙装，一派活生生的夏日景象，和海源存在如此大的温差，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几年前我到过北海，是十一月底去的，据说我们到的前一天突然一夜入冬，风大浪大，冷得人直打颤，说实话，那一次的履行不尽如人意，没能在涠洲岛上过多停留，也没能捡到太多梦寐以求的贝壳，虽然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依旧觉得是一大遗憾。 我常想，如果当时我们能早几天到达北海，旅行体验一定会更加美好，只能期待下一次了。 我乘地铁去协议酒店，身边的人都说着带有n市独特口音的普通话，每个人都像极了我的那位同学，突然有一种想跟她联系的冲动，但想想接下来将要面临密集培训，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可见我心里还是有压力的，毕竟，公司出钱让我出来培训，如果我只记得交朋会友而未能取得证书，岂不是辜负了老板的一番好意？ 在地铁站，查好了换乘路线以后，我正打算掏钱买票，才发现，原来这里的服务中心并不提供售票业务，只接受问询服务，我只好按照指示牌，下载app，然后扫码进站乘车，这种方式的确要比纸质票快捷很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使用，我就看到有人在机器前面茫然失措，我想，n市应该像江城那样，为不方便扫描和自助买票的人员提供人工售票服务，方便所有人的出行。 一路上很顺利，并没有出现搭错车、看错行驶方向的情况。 从地铁站出来，外面的世界就像大蒸笼一样，我的风衣和棉袜完全就是一个笑话。 换乘公交车的时候，由于地铁app和公交app不能通用，但是又只有一站距离，所以根本来不及下载新的app，我只能投下五元现金作为车费，想想真是亏大发了。这其实反映出提前规划的问题，我之前就完全没想到要做两手准备，提前换好零钱，万一不能使用手机扫码支付，我还可以有备用方案。 看来，离开大城市太久了，难免会在这些问题上考虑不周。 其实，这么多年的办会经验，并没有改变我自由散漫的生活方式，可能觉得上班已经不易，下班就不必那么周全和严谨了。 到了酒店以后，走在路上，发现这里的绿化面积很大，郁郁葱葱的，满眼的翠色消减了暑气带来的暴躁，我的心很快就安静下来，在酒店办好入住手续以后，又顺利办理了培训报到事宜，然后来到客房，发现我的左边是312，右边是316，我的房号是315，看来，他们自动屏蔽掉了314和313，看来还是挺讲究这方面忌讳的，这一点在我那位同学身上根本没有体现出来。 打开门，并没有闻到那种一般宾馆特有的味道，房间的空气很清新，洗手台上摆着水培绿萝，用阔口瘦颈的透明玻璃瓶养着，非常惹人爱怜。整个房间的装修和家具风格都是老中式的，给人一种沉闷的感觉，没有新中式家居那般活泼和明丽。 打开窗户，视野并不太好，风景全都被高大的树木挡住了，说来还有点遗憾。 我在书桌前坐下来，翻开培训单位发放的讲义和书籍，认认真真地看完整个会议的课程和行程安排，并且了然于心，对整个流程熟悉，上课不迟到，不给会务组添麻烦，我想这应该是参训人员最起码的礼仪，因为做过大型会议的会务工作，知道工作人员的不容易，每天要重复回答不同人的相同询问，还不能闹脾气，永远比参会人员到得早，又永远比参会人员走得晚，相当操心，十分辛苦。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间，我拿出餐券，来到餐厅，看到那些食物，竟没有什么胃口，米饭有两种，一种是白米饭，一种是蛋炒饭，菜肴种类也挺多，荤素搭配，但是因为出锅以后就一直在保温设备里闷着，让人提不起食欲。 中餐左边是西餐，有番茄酱和苹果酱，有烤面包、牛奶，有各式各样的糕点，还有几样甜品，但我依然没有什么食欲。再往左是蔬菜沙拉区，对我这种土包子来说，吃这些不顶饿的食物就像没有吃过饭一样，所以看了一眼就过去了。最左边是米粉，有炒粉和汤粉，觉得算了吧，出门在外就不要挑三拣四了，就吃这个炒粉吧，再加上点剁辣椒、酸豆角和榨菜，填饱肚子应该没有问题。 我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打量了一下餐厅的人们，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行色匆匆，他们都是慢条斯理地挑选自己喜欢的食物，有约着伙伴的，也有独自成行的，他们都带着胸牌，看得出来都是我同期的学员。其中有一位女士特别好看，穿着t恤和超短裙，腿很修长，非常养眼，再看看我自己，从来都没有好好打扮过，不管在任何年纪，在任何团体中，我都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从没有惊艳的时候，我苦笑，都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还不能接受自己的平凡吗？一个人吃饭多少会有些尴尬，但是我也并没有要跟别人搭讪的打算，因为不管在什么时候，我都喜欢一个人。 这样多自在，多享受。 我并没有敞开胃口去吃炒粉，而是留了很多空隙给餐后水果，因为刚进门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里的水果很不错，有苹果、香蕉、李子、西瓜、桔子和火龙果，我做了一个分量十足的水果拼盘，拿着水果叉，美美地享受起来。 等着吃完晚饭回到客房，天色就已经全黑了，我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开灯开空调，并且拧开了台灯，打开笔记本，想要写一篇文章，却发现，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看来，我的心理素质依旧很差，只要一想到接下来的培训，就不能再干别的什么事。 和书阳通完电话以后，我早早地就入睡了。 第一百零四章 一路走来 这次到n市参加培训，其实最大的收获就是见识到了行业楷模的风采。 课程涉及ipo的方方面面，授课老师是来自不同机构的佼佼者，看他们站在台上非常自信地授课，其专业程度，真是高山仰止。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好好思考过自己的职业规划，虽然知道，我当前从事的这些工作，做到极致就是在一家公司当董秘，但是并没有想过，董秘这个职业到底意味着什么？需要哪些职业经验和专业知识储备？ 通过这次的学习，我大概明白了，我的同学小夕，的确非常了不起，一边学习，一边工作，早就到了职业巅峰，我只能是望其项背，并且不得不承认，我正走着一条跟她相似的职业道路，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像风向标一样，成了我职业发展的方向。 本来，我只是想当一名语文老师，后来阴差阳错去了企业，目标又变为，或者在某一天，成为分管行政后勤工作的总监，这已经是我之前能够想象得到的职业顶端了。 但是，生活总是在不经意之间，为我打开了另外的窗，让我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在证券这个行业，我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学徒，因为我甚至都没有买过一支股票，也一直非常狭隘地认为，证券是冒险家的行当，跟它有关的故事是一夜之间戏剧性地成为富翁或者乞丐，却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极具挑战的行业，因为它瞬息万变又复杂庞大，需要从业者具备一定的法律、财务、金融和管理才能，否则根本无法在这个大浪淘沙的行业里成功站稳脚跟。 它跟我之前从事的行政后勤工作完全不一样，只需要谨慎周全就够了，证券是一个专业性很强的行业，而且知识更新换代也非常快，稍不留神就会被时代和行业抛弃。 说起来，我入行的时间非常短，当年也没有特别明确的职业规划，总觉得一个中文系师范专业毕业的，做什么工作都可以，因为除了当语文老师，不管做什么，我都必须从零学习，比如当记者，不是能写作就行，还必须学习新闻传播方面的知识，只是新闻传播与中文同宗同源，学起来比较容易而已，比如当文秘，不是会起草文件就行，还必须学习诸如商务礼仪、行政管理等方面的知识，其实最后想想，哪怕是当语文老师，还要掌握心理学和教育学方面的知识，到最后，无论做哪一行，只要想做得好，就必须不断加强学习。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对工作总有种逢场作戏的感觉。 接触这方面的工作，也仅仅只是机缘巧合。 那时候，天捷的一个子公司准备和实际控制人的一家已经上市的子公司进行重大资产重组，本来当时我只是负责公文和档案的副主任，但在机构进场尽调的节骨眼儿上，负责三会工作的副主任要休产假了，于是我被公司领导临时抓了壮丁。 那时候，因为我一个人要做两个人的活，所以常常感到力不从心，甚至还曾经跟直属领导提过，我说我根本忙不过来，能不能换一个人。 领导说，你要我临时上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年轻人，克服克服困难，咬咬牙就过去了，只要你做得好，以后就给你涨工资，等到小k休产假回来，让你们的工作互换，你做三会，她做文秘，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这项工作比文秘工作有意思多了。 我半信半疑，加上那时候可能也到了一个对八股文章十分厌恶的时期，最后也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但是那时候，由于母公司并没与筹划借壳上市，所以无论从组织机构还是人员配置方面，都非常欠缺，作为转让方的天捷子公司，只是一家生产型企业，并没有兼具生产和管理才能的领导，也没有现成的人员可以调用，说起来，所有工作都是母公司在操刀，成立了重组工作小组，有负责财务的，有负责采购和销售的，有负责社保和员工工资的，还有负责后勤保障的，而我，就是负责各项内控制度起草和三会会务工作，同时又是与各个机构的联络人，负责配合他们完成尽调。 由于自己公司并没有领我进门的师傅，因为大家都是似懂非懂，非常不专业，所以从本质上来说，我进入证券行业的引路人其实是当时跟天捷合作的券商负责人和律师，他们告诉我应该准备哪些材料，怎样准备材料，为什么要准备这些材料，而我的心态也比较好，因为知道自己是在进入一个陌生的行业，所以非常尽心尽力。在这个过程中，我不断刷新认识，慢慢进入状态，尤其是在知道他们都比我小，却比我专业以后，突然就燃起了我的求知欲，于是开始购买一些学习资料，逐渐走进这个行业。 当项目结束的时候，我竟然如领导所料，真的对这项工作产生了兴趣，因为我发现，它不比文秘工作沉闷，又比后勤工作专业，在固定的框架下，会出现很多种可能，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刺激，一个职场人是需要这样的刺激的，因为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所以燃气奋斗欲望，这是非常重要的，而文秘工作，并不能带给我这样的体验，所以最后，我非常欢喜地接受了它。 但是最后由于公司预计无法实现与上市公司签订的业绩对赌协议，所以放弃了那次重组事项，项目组解散，我也就没有机会接触上市公司关于信息披露的相关工作，这一块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个盲区。 那以后，我依然负责三会工作，但是却清闲了很多，终于有机会上一些专业网站学习相关知识，但由于并没有在工作中实践的机会，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如此看来，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在工作中学习，才是最好的方式。 后来我从天捷辞职，原因有很多，之前的文章已经分析过，在这里就不再赘述。 其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一直在被我忽略，那就是，我讨厌了那种不开会，却要跑签决议的方式，因为那都是做出来的文件，并不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虽然从资料层面来说，它是完备的，但是我心里知道，一切不过只是走一个过场罢了。这样的方式，其实很大程度上剥夺了中小股东的知情权和表决权，因为为了省事，每次都只是找大股东签字，并没有把相关议案发送给中小股东们审议和表决。这无疑是在埋雷，在有红利可分配的情况下，中小股东还有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等到了经营较为困难，无法进行利润分配的时候，隐藏多年的矛盾就会一触即发，作为这方面的工作人员，我始终觉得从公平对待所有股东这方面来说，我是心中有愧的，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奉的也是董事长和董秘的意思，真正追究起来，我并没有多大责任，但是有句话说得好，当雪崩发生，没有一片雪花是无罪的，我就是那小小的雪花，对大雪崩也是有责任的，既然无法改变公司领导的观念和行为，那么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辞职以后，也曾经主动学习过证券、金融方面的知识，但是坚持不了多久就放弃了，没有目标的学习总是难以持久。 后来来到海源，依然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并没有跨界，随着工作的深入，越来越认识到自己储备匮乏。 所以当我得知公司要推荐我参加业务培训的时候，内心还是十分感恩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我也非常珍惜。 短短几天，看到讲台上的老师们焕发着自信的光彩，我非常羡慕，同时也看到了把一份工作做到极致，是一种怎样的境界，我依然喜欢睿智的人，这一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这也是我的婚姻一直保持稳定的原因，因为书阳就是那种专业而有天分的人，所以我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引以为傲的工作履历，有博学多闻的底子，更有真刀真枪的实战经验。 同时，我也愿意把这些微光分享给其他人，比如刚认识的一位博士，他性格比较内向，做事比较踏实，但是因为刚刚走出校园，在项目组里，常常被项目经理嘲笑，说他迂腐可笑，不懂人情世故，业务水平也达不到要求。他自己也曾经跟我说过对职业前途的迷茫，我在培训结束后对他说，你不要着急，慢慢来，等做完几个项目，你有了经验，加上之前在学校里积累的知识，将来厚积薄发，一定会比现在嘲笑你的人走得更远，其实你选了一个不错的行业，将来可以发展的方向很多，选择面也很大，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 他很赞同，同时表示，自己眼下没有工作经验，还是一步一步好好做事吧，至于职业发展，等时机到了，自然就宽敞了。 我想，一个人，走上某一个职业道路，其实是具有很大的偶然性的，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又说得清楚，其实现在我依然认为，对工作，逢场作戏才是我的底色，虽然我一直很认真，也很有激情，但其实，仅仅只是因为眼下无法成为专职写作者而已。 第一百零五章 微妙关系 在天捷的时候，我一共遇到过三任董秘。 第一任董秘是兼职，他的本职工作是副总经理和财务总监。 听说天捷曾经谋划过上市，所以建立了较为完备的内控制度和三会运作规则，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最后放弃了上市，只是各项制度和规则却依然沿用。 我刚在天捷上班的时候，所有的三会文件都是董秘制作的，包括会议通知、议案、决议和记录，办公室的职责仅仅只是负责会务，具体是在董秘发出通知以后，到了回执截止日期，真正按照要求发送回执的并没有几个人，文主任就会组织人员给股东们打电话，问他们是亲自参会，还是委托参会，如果是委托参会则需要提供委托书云云。 很多时候，通知发出去了，需要审议的议案却没有同步发送，离会议召开却没有多少时间了，按照章程约定，临时股东大会需要提前15天通知，年度股东大会需要提前20天通知，所以在这间隙里，就成了董秘最为忙碌的时段，他需要跟何董事长敲定议案定稿，尤其是涉及到担保、交易、年度报告、分红等事项的时候，他必须亲自操刀，他是注册会计师，对这方面的要求很严格，而当时的天捷并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理解这些权限和流程。 等他敲定会议文件内容以后，他的任务就完成了，接下来就全是办公室的活计了，比如文件的编辑和校对，比如股东的沟通和接待。 由此可以看出，这位董秘是一个在财务方面非常专业的人士，很符合董秘这个职位对财务专业的要求。 只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他从天捷辞职了，公司只好另外选聘一位董秘。 第二任董秘并不具备财务和法律方面的专业知识，但是有比较强的管理能力，他上任以后，办公室就把三会文件制作的工作承接了过来，这时候文主任发现，虽然以前负责议案的编辑和校对，但是当真正需要对文档具体内容负责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到力不从心。那时候我并没有接触这方面的工作，但是也从中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干工作，应该主动去学习，不能因为某项工作暂时不是自己的范畴，所以就不去钻研，尤其是在企业，辞职频率高，人员流动大，说不定哪一天那份你不曾探索，但是又与目前工作相关的事项就成为你的职责，如果早做准备，就不至于会临时慌乱，能使自己的职业生涯实现无缝转换。 一年以后，由于同事休产假，我接手了这方面的工作，那时候一边工作，一边摸索，最后勉强能胜任包括议案制作在内的会务工作。 其实这一段时间我还有一个收获，那就是永远不要去质疑你的领导，他（她）在那个位子上，一定是有很多过人之处，不是业务能力非常强，就是管理能力非常厉害，总之绝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一无是处。比如说这位董秘正因为他不具备法律或者财务的专业知识，所以特别注意跟股东的沟通和协调，我们只需要对会议文件负责，并不需要挨个打电话去询问对方以何种形式参会，需要接机还是接站。他自己就把这块工作做了，而且还让股东们感到公司的重视，一个董秘亲自打电话，让股东们的心里非常妥帖，哪怕真有一些激烈的语言想要在会上发表，也会顾及一下这方面的颜面。至于法律方面的问题，自有常年法律顾问把关，财务方面的问题，自由财务总监把关，他只需要做前期的沟通和后期的敲定工作，工作起来依然可以做到游刃有余。 这时候的办公室，只需要完成后勤保障和文件制作就行，虽然可能在议案的起草上，质量没有上一任董秘高，与何董事长的沟通也会因理解不到位而存在偏差，但这些瑕疵最后都会被董秘化解，用他的沟通能力和协调能力。在这个过程中，我得到了很大的锻炼，对哪一类议案拟写需要搭建什么样的框架结构有了初步的了解。 再后来，因为与上市公司进行重大资产重组，公司聘请了一位从上市公司辞职的董秘，她是位女士，有着前两任董秘所不具备的细腻和严肃，可能上市公司董秘的关注点在信息披露和投资者关系管理，所以她对各项议案的要求非常严格，要我们在巨潮资讯网上学习上市公司议案的编制方法，比如出让资产类的事项，一定要按照内部决策程序并出具相关决议作为备查文件，还必须进行作价评估，正式的评估报告也是备查文件之一，再就是议案的内容，必须包括交易的基本情况，交易标的的基本情况，交易对方的基本情况，内部决策程序，评估依据和结果，交易对公司的影响及风险提示等内容。开始的时候，我对这些内容非常陌生，当我去找投资部的同事了解情况的时候，对方还抱怨说，我们又不是上市公司，对议案内容要求这么规范干嘛？我只能是笑笑了事。其实我也曾经有过相同的疑问，但是现在明白了，不能因为自己不是上市公司的工作人员，就降低工作标准，因为在同一个体系里，只要一对标，就能体现出公司与公司，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很感谢这一任董秘的严格要求，取法乎上永远都是最好的办法。 这任董秘其实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因为每当召开董事会和股东大会就会发现，会场的女性屈指可数，而她是唯一一个女性高管，最重要的是，她不仅工作做得漂亮，家庭也经营得非常好，老公是技术人员，为人非常低调朴实，女儿已经考上重点大学，不必再让她操心，一切都在正常运转，一切都是安宁、和谐的。 海源的谭总也是一位女士，她要比天捷的那一位女董秘随和一些，心思也曲折一些，她并不直白，很多时候需要你去猜测她的意图，这样容易心累，但是也有一个好处，她不会随意发脾气，和任何人都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其实这也是董秘需要具备的素质之一。 谭总是学财务出身的，毕业后就进入了一家拟上市公司任证券事务助理，因为业务过硬和前任离职，她很顺利就成了该公司的证券事务代表，虽然最后这家公司并没有上市成功，但在这期间，她得到了专业的锻炼，后来很幸运地遇到海源的老板，并且得到了他的信任和认可，顺理成章地成了海源的董秘。 无论是从专业角度还是从履历来说，谭总都是一个合格的董秘，在她身上有很多学习的地方，只是在交往的过程中，总有一种距离感。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并不那么喜欢我，不喜欢我去参加培训，误以为我是在走上层路线，因为这一次培训老板并没有跟她知会一声，直接就交代我去办了，这让她觉得，老板没有给予她应有的尊重，而我又是不是在这中间做了什么小动作。总之，这其中的关系非常微妙，毕竟这次培训我是跟老板一起参加的，瓜田李下，谁又说得清楚，我也想专门去跟谭总解释下，跟她说，我在天捷办公室那么多年，不越级汇报、不走上层路线，这点最基本的职场道理还是懂的，不至于明知故犯，让上下级关系处于尴尬的境地。 但是，这些事情又怎么好说呢？ 在培训的间隙，老板也解释了，这一次我俩参加培训是有原因的，他是因为将来要参加汇报，我是因为会被聘为证代，所以必须要去学习，这是公司早就决定的事情，他也曾经跟谭总打过招呼，希望她能指导我和其他两位同事报名，早点排队，早点参加培训，但是谭总对这件事情却非常不上心，并没有及时安排，所以他才直接跟我下指令，要我去参训。 如果我和老板或者谭总相当熟悉的话，的确可以马上把这些话说开，但是我对他们都谈不上特别熟悉，我并不能辨别他们的话是否藏着其他的玄机，所以我并不敢轻易去解释这些，否则会被当成挑拨离间的小人。我绝不会因为跟老板同时参训，所以变得特别骄矜，也不会因为老板的抱怨，就真的埋怨谭总，我必须要调整好心态，告诉自己，再等等吧，相处久了，就知道那些弦外之音的真正含义了，如今，我所能做的，就是要持续学习业务知识，为将来的工作打下良好的基础，至于人事方面的问题，就交给时间吧，相信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我所要做的，就是不要让这些微妙的事情萦绕于心，做一个单纯的人，致力于业务精进的人，这样才能不被岁月催着变老。 第一百零六章 高铁时代 这一次从海源到n市，我选择的交通工具是高铁，因为与机场相比，这两个城市的高铁站距离市区的距离要近很多，再加上高铁开始检票时间，是在开车时间基础上提前15至20分钟，缩短了候车的距离，但是飞机就不一样了，起码要提前一个半小时到机场，然后办理登机牌、通过安检等，两种出行方式合计需要的时间一对比，就知道，其实高铁要经济很多。 另外，乘坐高铁还有一个意外的好处，那就是可以看到沿途的风景，还可以接打电话，甚至可以跟家人进行视频聊天，的确是不错的出行交通工具。 记得第一次坐火车还是十八岁那一年的九月，我在父亲的陪同下去大学报到。 那时候的我还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跟现在是天壤之别，这就是岁月的痕迹，是好是坏谁又说得清楚。 我们坐的是那种绿皮车，可以开窗户，但是车厢里的味道特别难闻，有泡面的味道，有排泄物的味道，还有汗臭味和烟味，不比现在的高铁，全车禁止吸烟，也没有人吃具有刺激性的泡面，卫生间很干净，并没有什么异味。还有座椅总是朝着列车行进的方向，再没有之前那种坐倒车的说法，高铁不卖站票，所以乘客不会超载，像之前那种躺在座椅底下，坐在车厢连接处，或是挤得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的境况再也不会有了。治安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很少看到有人在车厢内大闹，哭诉自己现金被盗的悲惨遭遇。 那一次，我和父亲到了火车站以后，由于我性格腼腆，想要问路却难以启齿，最后还是父亲用带着严重青岩口音的普通话，询问到了公交站点，后来的很多时候，我都会回忆起这个场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终于痛下决心，一定要改掉我这种内向腼腆的毛病，要善于表达，敢于表达，为此，我锻炼了很多年，但真正有明显的改变，还是在工作以后，行政工作让我的性格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到了n市以后，不了解app乘车的操作流程，我毫无以前的拘谨，有什么问题大胆提问，并不担心对方会看轻我，也许是这么多年性格的改变，也许是因为如今不忧不惧，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行。 同样，我的父亲也已经改变了，随着年岁增长，再加上常年生活在乡下，大城市的快速发展早已经把他抛在了身后，记得有一年他外出务工，乘了一次动车，在电话里非常激动地对我说，我今天坐了一趟很快的火车，两头尖尖的。我当时马上想起当年他送我上学的情景，那时候由于我的性格弱点，我依赖着他，但是现在已经完全调转过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年纪越来越大，他也越来越老，对各种新鲜物件已经失去了及时学习的能力，也许这时候我该做的，就是要以之前他给予的耐心和安全感回馈他，对他所提出来的问题，永远都保持耐心，并且详细解释，直到他完全弄明白为止。 高铁经过某一个村庄的时候，我发现那里的山峦连绵起伏，线条非常明显，像极了画里的桂林山水，每座山峰都是拔地而起，然后又连绵一片。的确是非常奇特的山形，连我这个见惯了科斯特地貌的人都觉得非常惊喜。 青岩市也有这样的山峰，只是山形更加挺拔，山势更加险峻，线条要比眼前的山峦笔直，常常是独立成峰，成为科斯特地貌最极致的表现形式。 我就来自这样的大山，它的险峻势必导致交通不便，我们的村庄就建在这样的山下，逐水而居，狭长而蜿蜒，小溪里的流水涓涓流淌，只是因为近年来的生活垃圾污染，没有了早些年的清澈和灵动，流水里的鱼虾也比以前减少了很多，风吹稻田，鱼虾跳跃的风光早已经停留在了遥远的记忆里。 幸好，像我父母一般年纪的人，身上依然保留着对土地和耕种的热情，虽然挣不了钱，仅仅只是能养活自己而已，但是他们依然没有放弃。我常常假设，如果有一天，他们终于老去，再没有了劳作的能力，我们的村庄会不会变成一片荒芜？到了那时候，我们这些在外乡和城市漂泊的人，是不是再没有了归处？ 时间过得特别快，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要下车了，但是却一点都不觉得疲劳，乘车体验非常好。 这时候手机响了，我看到初中校友群有人发了一张照片，一位老人的背影，正在看顾游玩的孙女，有人说，他是当年的历史老师，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群里面很多人跟我一样，对他的印象非常模糊，大家遥想着当年求学时候的情景，我对很多同学都没有什么印象了，相信他们对我也如是。 这就是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遗忘一切。 前两天，我发生了一个交通事故，想到很久都没有发朋友圈了，于是把那天的事情编成段子，发送了出去，这一下，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多很久不联系的人都对我表示了关心。 比如之前何董事长的驾驶员，他已经退休好几年了，自从加了微信以后，我们没有发过一条消息，这一回，他居然给我发送了一段语音，对我说，开车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啊，远离大货车，不要跟它抢道，不要跟它太近，要知道，它又高又硬，没有小车能跟它对抗。 我对他表示感谢，并且表达了这些年对他的祝福和问候。 还有一位初中同学，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件并不光彩的事情上，那时候，他的课桌刚好在我后面，有一天不知道是因为没交作业还是上课讲小话，被数学老师踢了一脚，当时把全班同学都吓了一跳，因为印象中，那是数学老师唯一一次失态，现在想想，要么是他当天心情特别差，要么就是因为我这位同学实在是太过分。为此，我感到非常抱歉，对他曾经在篮球赛跑完全场的光辉事迹自动屏蔽，也没有再提起他曾经帮我注册邮箱的事情，可是他并不介意，发信息说，开车一定要慢啊，要多看反光镜，不需要加油的时候，一定要把脚放在刹车上，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可见一斑。 另外还有很多同学、朋友和同事，都给我支招，告诉我安全驾驶的经验。 但是没过多久，书阳建议我删除掉这条动态，因为他担心亲戚们，尤其是父母看到以后，会担惊受怕。 我本想听从他的建议删掉这条消息，但因为舍不得大家的关怀，于是将其设置成了私密消息。 这样一折腾，列车也就到站了，如此看来，高铁时代，旅途要多彩不少，从容很多。 第一百零七章 坏孩子们 早上看到一条令人发指的新闻，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残忍地把一个十岁的孩子杀害了。 我在为女孩感到痛惜，为她的家人感到同情的同时，想了很多。 我们总是愿意相信“人之初，性本善”，所以常常听人为坏孩子的出格行为开脱，论调几乎就是，一个孩子能坏到哪里去？ 记得以前看《红瓦》，里面有一个孩子叫乔桉，他的眼里总是写满“怨毒”，他憎恨他的身世，他恨那个既是他外公又是他父亲的男人，他与母亲从老家逃到油麻地镇，以为终于摆脱了他人鄙夷的眼光与飞短流长，谁知，刚上学不久，他的身世就被同学们传开了，他无法摆脱那些眼睛与流言带来的伤害，他看任何人都不顺眼，他恨所有人，他总是在告密，无法与同学形成良好的亲密关系。最后，他杀了他外公，被公安局带走。 在小说里，即使是这样一个“坏”孩子，作家都没有把他往鄙夷、浅陋、肮脏里写，相反，作家在这个小孩身上给予了很多怜悯与反思：他身上其实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会写文章、会做农活、会吹笛子。他的“怨毒”源于一个并不能由他决定的罪恶，他的“坏”又多半是受了周围大人与小孩共同的鄙夷，他得不到爱，所以用“怨毒”来面对这个世界。 乔桉的形象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但可能因为他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又有着不应该由他背负的“原罪”，加上他杀的那个人也的确是死有余辜，所以从阅读体验上和情理上，我同情他。但让我震惊的是，类似的事情竟然在现实中发生了，施暴的孩子与被害的孩子之间并无冤仇，仅仅只是因为坏孩子内心的罪恶，在感情上，我很难去探究施暴者原生家庭的恶，对这种施暴行为完全是零容忍。 想起过去的一些事，不由得毛骨悚然，我必须得感谢好孩子的见义勇为，同时庆幸自己能平安长大。 很小的时候，我是很喜欢穿衣打扮的，虽然并没有闲钱置办这些行头，但是找两根红头绳，梳两条漂亮小辫还是做得到的，我的母亲却非常反对，她说，一个女孩子，不能爱打扮，会被带坏，会被坏人祸害，会不知道好好学习，你在学校里，不要跟同学比吃比穿，要跟同学比学习成绩。不由分说就用一把剪刀齐齐地把我的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甚至还把剪掉的头发拿到理发店卖了五块钱。 从那时候开始，我隐隐地知道，一个女孩不能太漂亮，越普通越好，否则会后患无穷，将来不是被坏同学祸害，就是被社会上的混混祸害。 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会被家长这样教育，以至于长大成人都邋里邋遢，懒得注意形象，虽然从某个层面来说，不在意外表的人，可能会更多地注重内在，但是，如果一个人能够内外兼修不是更好吗？我漂亮，我穿着出挑，并不是你犯罪的理由啊。 但是，我的母亲并不知道，这样的普通并不奏效，我依然被坏孩子欺负了。 记忆中最深刻最痛苦的事情是一件类似于校园霸凌的事情，我那时候非常胆小，虽然学习成绩好，但是由于懦弱，常常被一个男同学欺负，印象中，他并没有动过手，但是经常趁别人不注意抢我的午饭吃，导致我常常饿着肚子上完下午的课，那时候，我的二伯母在学校当清洁工，其实只要我向她求助，一定会免除欺负。但是我不敢，因为他说了，如果我敢把抢饭的事情说出去，他就要放火烧我们家的房子。虽然那时候他只有八岁，但是无论是当年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相信，他确实做得出来。 他的父母都出去打工了，他和爷爷住在一起，老人根本不管他，他常年和街上的混混厮混，到处收保护费，这是村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我亲眼见他把自己家里面的狗打成瘸腿，也见他用火钳打自己的爷爷。 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告诉家里人，那时候，沈家山、覃谦逸还有杨小芮，他们和我不是同一班级，并不知道我正遭受着坏孩子的欺负，但是想想，他们即使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们并不是那种嗜武的孩子，不会跟这样的坏孩子起正面冲突。 大约在一个月以后，事情终于有了改变，因为我学习成绩好，为了帮扶成绩较差的同学，班主任给我们调换了座位，我的同桌由那位男孩变成了班上最高的女孩。 自从调换座位以后，男孩就失去了抢我午饭的机会，有一天他故意找茬，把我的雨伞藏了起来，要知道，那时候家里很穷，所有的用具都是唯一的，掉了就无法在雨天上学，在他幸灾乐祸的目光下，我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哭声引来了同学的围观，虽然有人知道前因后果，但是并没有人出面说话，只是围观而已，这时候，我的同桌来了，她一把揪起男孩的衣领，对他说，以后不准欺负她，要不然，我叫我哥哥揍死你。 男孩本来很凶，但是他发现，无论是体格还是力气都不及我的同桌，于是就服了软，听说后来他本来想集结小混混打她，但是小混混都知道她有个哥哥在当兵，于是就知难而退了。 我至今都非常感谢我的那位同桌，如果不是她，我被欺凌的日子肯定还会更长。 后来我跟千千说起过这件事，她愤愤地说，那个人现在在哪里？我要去打他。 我说，后来他因为跟混混入室偷盗，被那家的狗咬掉了腿上的一块肉，终于有所收敛了，初中没毕业就去了父母打工的地方，也算是弃恶从善了。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即使是现在，每当经过他们家的老房子，虽然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也知道他已经到其他省份的农村当了上门女婿，永远都不会回到鱼木溪来了，但依然心有余悸，很害怕他会突然冲出来，抢走我手上的晴雨伞，拿着打火机或者火把，要去点我们家的房子，也很担心他会拿着火钳朝我扔过来，就像很多年以前，他打自己的爷爷一样，我害怕他，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我一直在探究形成这种心理的原因，除了那些实实在在经历过的创伤，更多的，可能还有对这世上所有罪恶的恐惧，虽然那些并没有真正加在我的身上，但是那种关于被迫害的延展联想始终无法放过我。 幸好现在，我终于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明白，坏孩子的确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生物。 将来，当我面对这些无法容忍的坏孩子，一定要勇敢地反击，哪怕他（她）的父母护着说，他（她）还是个孩子，要知道，孩子的确是孩子，但是如果他（她）所做的事已经越过了法律的边界，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后果，就不再是年龄小就能推脱的问题了。有些行为是不能一味纵容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坏孩子绝不是一天两天就养成的，做父母的，绝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坏习惯形成，经过时间的积累，最后造成不可挽救也不可原谅的后果。 不知道今早上的新闻事件发生以后，关于未成年人的保护法会不会被修改，不知道负刑事责任的年龄会不会降低，也不知道会不会增加监护人的处罚条款，总之，关于校园霸凌，关于坏孩子犯罪，已经是不容忽视了。 愿每个孩子都能健康、平安长大。 第一百零八章 志摩之妻 中午的时候，在网上浏览新闻，看到江一燕获得建筑界的一个奖项，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发文说，建筑师可没那么容易，你们看林徽因，当年实地测绘了多少古建筑云云，由此又牵扯出了徐志摩和林徽因的那段感情纠葛，当然，毫不意外地，关于张幼仪和陆小曼的故事也弹了出来，这就是网络时代，再不需要你为了一个历史人物，寻遍整个图书馆，翻找半天，才能读到相关图谱和传记。 记得高中时候读徐志摩的《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年少的时候，哪位少女不曾暗暗喜欢某个明眸爽朗的少年？就像沈家山之于路千千一样。但是那种情窦初开的情愫往往是有遗憾的，或者因得不到回应而遗憾，或者因得到了回应却无法长久而遗憾，所以这首诗得到了同学们的一致喜爱，也为少男少女们偶然的心动和必然的分离找到了理由。 由于知识体系未健全，当时，我只知道欣赏诗句的优美，却不能知道这诗句背后的故事。 后来的某一天，我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读了徐志摩的传记，知道了张幼仪、林徽因和陆小曼的名字。不知道是什么心理，我当天竟然囫囵吞枣地读完了他们的传记，就再也喜欢不了《偶然》这首诗了。 这首诗依然优美，无论从形式上、内容上还是意蕴上，依旧能够打动我，也非常羡慕林徽因，因为她在最美好的年纪遇到了最有才华的诗人，她成为他永远的素材，哪怕有一天，她悄然老去，在诗人的眼里和诗句里，她永远年少，永远纤细而柔美。 可是，我却无法忽略这种唯美背后的残忍，还有那个中国历史上第一桩离婚案的女主角张幼仪。 从我了解的资料来看，张幼仪与徐志摩从家世背景来说，其实是门当户对的，可惜，因为听从父母之命，而不是自由恋爱，张幼仪就有了原罪。其实说起来，他们生活的时代正是新潮与封建，东方与西方激烈碰撞的年代，在历史的洪流里，大家都身不由己，“逃婚”和“出走”一度成为那个时代的主题，所以徐志摩独自去欧美留学，把妻儿留在家里还算不上薄情寡义，真正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后来的一件事，也是这件事，让一味顺从、惧怕被抛弃的张幼仪彻底改变。 有一年，张幼仪在哥哥的帮助下，来到徐志摩的身边，她从下船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徐志摩从不掩饰冷漠和厌恶，这我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没有爱意，是无法掩饰的，也不需要掩饰，但是，你冷漠就冷漠到底，偏偏不久以后，张幼仪竟然有孕了，既然你并不喜欢眼前的女人，既然你动了要跟她离婚的念头，那为何还要招惹她？为了传宗接代吗？不要拿这个当借口，因为为徐家延续香火的任务，他早就已经完成了。 有孕这件事，想必成了张幼仪当时的一抹亮光，她肯定会在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这是丈夫回心转意的信号，可最后她是彻底失望了，因为她得到的回应是打掉孩子。 这就是张幼仪一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从那以后，她什么也不怕了，后来不仅毅然决然地同徐志摩离了婚，还一个人把孩子抚养长大，并且在兄弟们的帮助下，大展管理才能，成为女银行家。 在张幼仪身上，你还可以看到一个女子的志气和坚强。 据说有一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胡适同时邀请了徐志摩、陆小曼和张幼仪，当她收到请柬，并且得知同被邀请的人员名单后，只是因为觉得不应该灭了“志气”，所有就欣然赴宴。席间，徐志摩和陆小曼十分亲密地叫着对方的昵称，张幼仪这个前妻怎能不触景生情？眼前这个写下美丽诗歌的男人，似乎对谁都热情周到，唯独对自己，哪怕一同生儿育女过，却没有半点情分。她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维持着自己的“志气”。 从一个女性的角度，我是非常佩服她的，如果是我，绝没有这样的勇气面对如此难堪的场面。 据说，林徽因在人生的尽头提出要会见张幼仪，她去了，那时候的林徽因却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笑。 从这个场景里，我看了林徽因的善良，那些没有来得及说出来的话，应该是关于抱歉或者祝福，其实当年，林徽因选择梁思成而非徐志摩，窃以为，这里面或多或少会有对张幼仪有愧的因素，这是人性使然。 而张幼仪呢，她并没有文化人的委婉，在会见完林徽因后，竟然觉得对方是在嘲笑她长得不漂亮。这可能是她多年来积压的自卑，或许她一直以为，徐志摩离开她，一定是因为自己不漂亮、不可爱、寡言少语。而实际上，感情这种事，谁又说得清，喜爱还是厌弃，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那些被诗人喜爱的女子，她们因为被爱而可爱，又因为可爱而更加被爱，她们人生的线条是柔和的，而不被诗人喜爱的张幼仪，自然从来都不可爱，哪怕她也是兄弟们疼爱的妹妹或者姐姐，她人生的线条，因为诗人的厌弃而变得刚硬。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岁月给出了公允的答案，后来的徐志摩，看到张幼仪的改变，称赞她是个有勇气的人，因为她什么都不怕。可是在她心里，一定并不想要这样的评价，谁愿意在悬崖边展览千年？谁不愿意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如果可以柔和，谁愿意刚硬？ 几十年以后，当侄孙女问及当年的情事，她说，“你总是问我，我爱不爱徐志摩，你晓得，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对这问题很迷惑，因为每个人总是告诉我，我为徐志摩做了这么多事，我一定是爱他的。可是，我没办法说什么叫爱，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家人叫爱的话，那我大概是爱他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从这段话里面可以看出张幼仪绵里藏针的性格，或许她依然堵着气，为诗人曾经的厌弃，但是所有相关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是唯一一个活到最后，并且拥有最终话语权的人，爱与不爱，固然重要，但也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想，从来没有走进诗人眼里和心里的张幼仪，最后却活出了离婚女性该有的样子，独立而坚强，以足够的从容和沉着面对人生的悲凉，并且有智慧享有后半生的安稳和幸福，不失为另一种成功。 第一百零九章 挽救危局 今晨，我在微光中行车，突然听到微信提示音，并没有马上理会，待到等红灯的时候，才急匆匆地瞥了一眼，原来是路千千，她一大早又发了一篇长文给我，当时并没有细看，等到了办公室才慢慢细读，原来记叙的都是梦中的情景，她有一个习惯，为了避免遗忘，她喜欢在醒转的第一时间，把跟沈家山有关的梦境记下来，然后发给我，说是给我当写作素材，我很荣幸，也很感谢，朋友的信任是这世上最好的礼物之一。 沈家山依然是17岁的模样，浓眉大眼，他温柔地对焦头烂额的路千千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你的公司是不会分裂的，言语间充满了淡定和从容。 据千千说，在梦里，她经营着一家公司，至于是做什么的，梦中并没有提，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梦里有她，有沈家山，还有我。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千千跟几个亲戚共同注册了一家公司，由于人心齐，公司盈利能力非常好，营业收入和净利润逐年攀升。没过几年就有了相当大的规模，这时候，一起创业的亲戚们却开始斤斤计较了，比如，谁在生产现场付出最多，谁为了应酬伤了身体，谁又安排自己的直系亲属或者朋友到了公司，都在比较投入和产出，甚至对路千千这个第二大股东任董事长的事情也感到非常不满。作为董事长，千千担心的是，高层的分歧会直接影响中层管理干部，可能会导致站队之风盛行，晋升渠道将不再公平公正，而这样的内忧又必将导致外患。所以，她急急地请沈家山出谋划策，而我，据说是他们公司的财务负责人，不得不说，梦里的千千可真大胆，竟然聘请一个学中文的人当财务总监，真是哭笑不得。 沈家山很笃定地对路千千说，你放心，就凭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一定会帮你走出困局的。 路千千看了看我，然后红着脸说，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17岁的沈家山很狡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江心也不是外人，你忘了，那天我不是向你求婚了吗？ 千千的脸就更红了，她望向我，忙解释道，没有的事，你不要相信他，他一个有家有室的人，怎么可能会向我求婚？ 沈家山说，千千，你糊涂了？我根本就没有成过家啊，有家有室又从哪里说起？你不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你来鱼木溪，穿着红色的蓬蓬裙，梳着马尾辫，白白净净的，我就喜欢你了，那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了，我怎么会跟其他人成家呢？ 路千千突然急了，说，不可能啊，我明明看到你跟别人举行结婚仪式了啊。 据说，他们都同时望向我，希望得到我的印证。 我看看沈家山，又看看路千千，很迷茫地说，你们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真想不到，千千梦里的我，居然是这样一个毫无立场、毫无主见的人。 最后，沈家山心急如焚，想要发作，但是又怕吓着了路千千，于是拉着路千千就要往民政局去，刚推开门，就看见那些先前闹事的亲戚，手里都捧着红色的玫瑰花束，其中一个说，千千啊，你总是不结婚我们都替你着急啊，所有就联合起来逼你着急，我们都知道，这些年，你心里最信任的人，最喜欢的人，一直都只有沈家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一定会找他想办法，只要一见面，你们就会好好面对自己的感情了，你们要珍惜，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知根知底，多好啊。 路千千的脸上终于红得像晚霞一样，眼里却闪着泪光。 而沈家山，十七岁的眼睛那样明亮而盛满温柔，真是完美的恋人。 据说，千千就在这样极致的幸福里醒过来，满脸是泪。 看到这样的故事，我突然感到很忧伤，于是打电话给她，问她现在有没有心绪平复。 她说，已经习惯了，那些不由自己控制的梦境已经困扰她很多年了，再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只是有些懊恼，明明自己在白天的时候，并没有想起过沈家山，也没有去打探他的消息，却总是梦见他，到底是为什么？不要说沈家山已经有了家庭，就算他现在单身，自己也不可能再喜欢他了，不一样的求学经历，不一样的工作环境，我们早就不是同路人了，不仅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共同的爱好，唯一有关联的仅仅只是年少时候的记忆，可是都过去了那么久，人和人是不能仅靠回忆就能生活在一起的。 她有些痛恨自己不争气，为什么十七岁的沈家山就那么好？梦里总是出现他那时候的样子，她多么希望自己的梦境能够面对现实，不要再和十七岁的沈家山有任何关系。 我非常能够理解千千的这些心绪，为了缓解她的懊恼和忧虑，我说，根据梦里的情形，潜意识里，你是不是想要结婚了？身边真的就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吗？ 她说，结婚对象是有的，对方是同一所学校的老师，只是他在土木系任教，我在人文社科系任教。 我说，不错啊，土木系的人，整天钻研的是桥梁隧道，心思比较单纯，与你的七窍玲珑心不正好互补吗？ 千千说，我也考虑过，跟他一起吃过饭，还被邀请去土木系做过心理学方面的报告，但是正因为他心思单纯，所以缺少浪漫细胞啊，你知道的，我喜欢的人，要有点文艺方面的爱好，吹笛子也好，拉二胡也好，会唱歌也好，总之只要有一样就行。 我说，可是沈家山也不会这些啊。 千千说，他虽然不会这些，但是他懂人的心思，说话温柔，大眼睛看着你，就已经非常浪漫了。 我说完了，你这是典型的“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照你这种说法，怎么都找不到生活伴侣了，看样子，沈家山还真的间接害了你，可是那小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看你轰轰烈烈地在梦里经历了那么多事，从恋爱到求婚，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完成了，他却根本不知道，我真为你鸣不平，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跟沈家山说了，这些恋爱的痛苦，能有他替你分担也好啊。 江心，你听我的，千万不要跟他说，他现在关注的是股票，并不关心我们这些老朋友都在经历什么，你说了以后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得到他一声道歉，或者一阵嘲笑罢了，我还是喜欢就这样生活，除了梦境无法支配，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处理得很好，而那唯一不能解决的，又可以通过你来排解，如果以后，你真的把我的这些梦境写成故事，遇到有相似经历的读者，咱们还可以进行交流，想必人生也就没有那么惨淡了。 我只好说，千千你放心，我永远都是你忠实的听众，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耐心倾听，并且永远以你的意志为重，你不答应的事情，我是坚决不会去做的。而且我真的打心眼里认为，如果不能全身心投入，不结婚才是最好的状态，否则，可能不仅无法拥有和谐的家庭，还会让自己一辈子都意难平，一个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心平气和过一生实在是太难得了。不管将来如何，我会一直支持你的选择，做你永远的死忠粉，至于沈家山，你愿意放在心里也好，愿意忘掉也好，都是你的自由，没有人能够干涉你。你也不要背着道德的负担，因为你并没有打扰他的生活，你只是在苦自己而已。 千千说，要上课了，就不聊了，我的那些梦让你见笑了，但是真的幸好有你，要不然，我一定会崩溃的，再高深的心理学论著也救不了我，能理解我的，只有你了。 第一百一十章 庆典策划 据说谭总台风好，组织能力强，所以决定由她来担任周年庆典的总策划。 上午，她召集各部门的负责人到她办公室开会，分别报送节目名称，说是经过整理筛选后呈报董事长敲定节目单。 她要我在旁边记录各部门的策划，我一边听一边记录，发现大家上报的节目并没有什么新意，无论是合唱还是手语操，都是非常中规中矩的，唯一让人惊喜的节目就是诗朗诵，据说计划是根据公司这些年的发展历程创作诗歌，然后由发起人朗诵，这是全场唯一一个契合主题的节目，所以显得别具一格。 眼前的情景让我想起大学一年级时候的一件事情。 那时候，我颇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总以为初中时候被选为文艺委员，自己就真的具有文艺才能了，加上当时又意识到应该尽早改掉性格腼腆、说话脸红的毛病，于是就强迫自己去竞聘了文艺委员，本来想着大学里人才济济，我不一定会选上，只是增强胆量而已。 可是最后阴差阳错，我竟然真的被选上了，可能是因为我唱了一首民歌，可能是因为其他同学都没有尽全力，我就那样选上了。 很快就到了新年，每个班级都要出一个节目参加系里的迎新晚会，这时候就体现出我的窘状了，那时候的我，或许在无伴奏的情况下唱完一首歌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晚会上，登台以后，没有提词器，也不会有大屏幕，由于缺少专业训练，我记得住歌词，却把握不了节奏，根本无法跟着节奏唱完整首歌，偏偏那时候又有很强的表现欲，放弃以后，我的挫败感非常强烈。所幸，那时候班上有几个性格活泼、爱好文艺的男生，他们根据三国演义改编了一个小故事，最后以小品的形式参加迎新晚会，算是完成了系里面交给的任务。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才明白，有些半罐子的才艺，有还真的不如没有，我再也不愿意提起文艺表演的事情，再也不愿意做需要组织协调能力的事情，知道自己性格使然并不适合，是很难的，放弃青春期的强烈自尊心更难，但是，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也只有真正放下了这些虚妄，才能用心去发现身边同学的优点，积极鼓励他们参加文艺活动，至于我自己，终于死了那条心。 后来，大四的时候，班里邀请所有任课老师来参加教师节的茶话会，当时班主任要我和班上的一名男生主持，我们提前写好主持词，并对了台词，做到脱稿以后才停止排练。 那天的议程我已经不记得了，当时的照片也找不到了，我只记得，上台以后，男同学特别紧张，频频念错词，但是我凭着良好的记忆力，一切都很顺利。说我爱出风头也好，为了集体荣誉也罢，后来我几乎包揽了所有的主持工作，还根据老师们的发言做了临场发挥，对我本人来说，那是一次很成功的主持，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认可，但是那位男同学，却在心里埋下了阴影，很久都没有笑脸，路上看到我，表情总是讪讪的，直到几个月以后的新年晚会上，才扳回一城。年轻人，总是很在意这些花里胡哨的事情，如果现在的我再去大学校园，一定不会再去执着于学生会竞聘、文艺表演之类的事情，我会好好读几本小说，然后去旁听会计和法律方面的课程，那样的青春年华，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用来学习这些职业技能会实用得多，然而，时间一去不复返，一切都不可能再重来了。 所以，现在的我压根就不喜欢这些文艺活动，如果需要，参加一下大合唱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绝不愿意再把所有时间都花费在这些上面，我希望自己能在业务上精进，免得十年以后后悔现在没有好好努力。 至于业余爱好，看电影、读书和写作都是很不错的选择，不需要他人喝彩，自己觉得多姿多彩就好。 所以，当工会领导提出我做主持候选人的时候，我笑着说，真的没有那个水平，颜值不合格，胆子也小，上了台以后手抖脚抖就太让公司丢脸了。 看我这样说，工会领导也就不再坚持了。 其实我拒绝还有一个原因，女主持只有一个，很明显，谭总很想当，我又何必给自己挖坑找不痛快？ 但是，虽然我不愿意当主持人，也不愿意表演节目，但是，我必须要全心全力配合谭总做好这次庆典活动，无论是策划还是后勤服务，我都将全情投入，不会因为自己不参与演出所以就敷衍了事，这是公司的事情，接待无小事，策划需谨慎，必须要从全局出发，尽心尽力。 只是，我在文艺活动策划这方面，的确是能力和经验都有限，因为我到了天捷以后，公司就再也没有举行过文艺活动，我也就没有机会得到锻炼，每次策划的都是股东大会、董事会或者年度总结会，议程很固定，也没有那么多人员参加，后勤接待压力也不大，所以能够胜任，但是现在，还真有些捉襟见肘。不过好在，谭总很喜欢这类工作，正在摩拳擦掌，我只要做好协助就好了，在这过程中，只要用心，肯定能在完成谭总交给的任务的同时，学习到统筹大型庆典的经验。 那么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活动，我就不会手足无措了。 可可告诉我，她在担任教学任务的同时，还在兼职做校长助理的工作，我看了她写的文案，内容详实，文采出众，不愧是中文系毕业的人，祝愿她能在助理的岗位上越来越得心应手，相比而言，她的工作环境比我的要简单多了，不用应酬，不用考虑摄影和后勤，也不需要编辑，只需要专心写好文案就好了，她终于从事着理想的工作，我真心替她感到高兴。 想起大学的时候，大一，班长是班主任指定的，她叫佳倩，长得好，成绩好，家境也好，只是性格比较高冷，跟她对视，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其实她并不适合当班长，因为没有号召力，也没有凝聚力。所以大二的时候，在一次班会上，投票选举班长，并当即进行唱票和计票，可可以压倒性优势击败佳倩，成为新一任班长，在那以后的三年，再也没有被撤换掉。 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可可身上的领导力和组织能力是难以掩饰的，只是别人不知道的是，她其实还是一个特别敏感的人，在偷偷地写小说，写完后，她只拿给我一个人看，还学着正式出版的作品的模样，要我给她写了一篇序，那是自传体小说，可以看到，因为家贫，她一路走来并不容易，几次面临辍学的危险，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她终于能够自己挣钱交齐学费，能够自食其力了。 所以，看到她现在过着平静的生活，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有疼她的老公，有满意的工作，我真心为她鼓掌，并且祝福她。 听书阳说，有一个攻读工程专业的在读博士生，应学校要求，请他作为企业导师挂名培养，书阳本来害怕工作繁忙，无暇顾及，不愿接受，但后来，他的一位正在高校任教的朋友专门给他打了电话，于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终于同意。 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情，因为作为正高级工程师，书阳已经进入了国家人才库，就理应为国家的学术事业贡献一份绵薄之力，就像《蜘蛛侠》所宣扬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看我这种，什么职称都没有的，哪有人找我？ 的确应该祝贺所有的朋友们，人到中年，跨过青春期的茫然和焦虑，终于安定，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平凡，并且开始脚踏实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且得到相应的回报。 至于我，也在自己预想的路上行进着。 第一百一十一章 梯队建设 我想，无论哪个单位和团体都应该注重人才的梯队建设，以此保障持久的生命力和竞争力。 比如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阳顶天意外身亡后，明教为什么落得个四分五裂？就是因为他在位的时候，以为自己年轻力壮，并没有提早选好教主之位的接班人。其实他在位的时候，明教英才济济，四大护教法王，任何一个拉出来都可以委以重任，后来只是因为群龙无首，加上奸人挑唆，使得明教成为一盘散沙，直到天才少年张无忌出现，才改变这样的局面。 再比如《笑傲江湖》，恒山派的定闲师太，弥留之际，也正因为找不到可堪大任的接班人，所以才决定让令狐冲来做恒山派的掌门，也顾不得颜面问题了，试想，一个男子领着一群尼姑，成何体统？岂不是要让江湖上的各门各派笑话？但是她已经穷途末路了，只好急急忙忙抓一个信任的人来主持大局。 还有《天龙八部》，自从乔峰因为身世存疑，不再担任丐帮帮主以后，丐帮就再也选不出一个与之比肩的帮主了，你看全冠清、白世镜之流，他们无论是武功还是德行，都离乔峰十万八千里，丐帮的百年基业，就那样慢慢没落下去了。 如此看来，人才梯队建设十分重要，企业尤甚。 它的核心的目标是，杜绝出现人才断层的情况。 前段时间去n市参加培训学习，吃饭的时候听隔壁桌的人在闲聊，说他们公司因为一个销售内勤辞职，将近一个月以内，无法找到合适的人员接手，新招进来的员工又因为不熟悉情况无法马上进入状态，导致对账、结算、发货等工作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影响，老板很生气，同时也在思考公司的人才机制是不是该改革了。 我听了以后感到震惊，因为在天捷，一个销售内勤辞职，马上就有人替代，绝不会影响到正常工作。 看来，在人才储备和梯队建设方面，天捷还是做得不错的。 比如，在办公室，每一个具体的岗位都有两个人在同时进行，俩人互为ab角，一个休假或者辞职了，另一个马上就能进入状态，绝不会影响工作的进程，而且因为写在了岗位职责里，两个人是命运共同体，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那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状态，他们的责任和权利是一致的，不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所以，我刚到天捷的时候，就没有那种要做不可替代之人的豪情壮志，因为当天我就知道了，这家公司并没有那样的机制。 谁都可以随时离开，谁又都必须随时顶上。 那时候，我对企业管理非常陌生，只是从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认为天捷这样的机制实在是太没有人情味了，可能那时候，我心里还有那种非常强烈的建功立业的感觉，因为只有成为不可替代的人，才能有那种非我不可的成就感，现在看来，这种想法真是虚妄，和年轻的时候希望得到所有人肯定的想法一样虚妄。 后来，我负责购买机票，因为这项工作非常繁琐，办公室的其他人都以工作忙为由，拒绝接受这项工作，我当时却不能拒绝，因为还没有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当我在吃饭的时候，逛街的时候，乘坐地铁的时候，还有休息的时候，接到需要订购机票的电话，我多么希望有人能同我分担，那样的话，我就不用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了。 可能是因为订机票这件事并不重要，所以公司领导迟迟不物色跟我互为ab角的人员，只能一个人咬牙硬扛，那时候才真正意识到，有时候在工作中，不可替代就是一种枷锁，让你无法动弹。 后来，我终于从订票事务中解放出来，领导问我有什么建议的时候，我只提了一条，这是一项非常繁琐的工作，而且需要随时接打电话，随时待命，一定要有ab角，否则做起来会很痛苦。 领导采纳了我的建议，并且将这种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他在总经理办公会上提议，让每一个部门派一个内勤人员，负责预订本部门的机票，这样的话，办公室订票人员的压力就大大降低了。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领导更加重视团队建设，他强调，我们不仅要做到同一职级的工作有ab角，还要做到取法乎上，就是说，每个人必须要在自己的工作职责范围以外，学习、参与上一职级的工作内容，那么，如果有一天，上一职级的人员晋升或者辞职了，下一职级的人员马上就能提上来，并且很快胜任相关工作。 这就是真正的梯队建设了。 所以后来，当我从天捷辞职的时候，心里面没有任何负担，因为办公室的相关工作，不会因为我的离开就陷入停滞，或者受到些微的影响，在我提出辞职的当天，就有同职级的同事接手我的工作，等我办完辞职手续，下一职级的人员通过熟悉业务，又能胜任相关工作了，这样，走的人安心，领导也安心。 说实话，当我走出公司的大门，回望这个曾经奋斗的地方，没有愧疚，因为我已经尽我所能做到最好了，至于离开，只是个人选择而已，也丝毫没有遗憾，并不为自己不是不可替代的人而感到伤感和失落，相反，我很感激这样的状况，它让我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 所以，我希望在海源也能这样工作，当我在证代的位子上，要学习董秘任职的相关知识，不是为了篡权夺位，仅仅只是为了培养自己的业务能力，就是取法乎上得乎中，将来办公室有了信息披露专员，或者公司治理专员，我也一定要注重人才梯度建设，从一开始就要给他们灌输精进业务的理念，不仅要与同职级的人互为ab角，还要学习证代和董秘的业务，我并不怕他们会威胁我的位子，一切都是公平竞争，如果他们真的比我更有能力，更能适合某个岗位的工作，我不介意让位，我想这点自信和度量还是有的。 因为说到底，个人一时利益的得失并不值得计较，一个企业的人才储备计划完善，梯队建设有效，这对所有人都是有益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村上风光 如今的海源，每天都是秋高气爽，艳阳高照，跟江城比起来，这里的秋季特别长。 路边的牵牛花依然色彩繁多，并没有受霜降节气的影响，它们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舞姿妙曼，仿佛在告诉你，这里的冬天还早着呢。 我每天依然是早出晚归，但是并没有感到厌倦，相反，这是多好的练车机会，磨炼几年以后，哪里不能去？ 不过，前几天，公司为书阳租了房子，我们马上就要搬到村里来了。 对于我们来说，农村并不陌生，因为那是我们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虽然不是同一个村庄，但是耕种的庄稼，节气的转换，云团的走动，还有村民的思维，大体都是相通的，并没有多大的差异。 所以，从总体上来说，我还是比较兴奋的，尤其是想到以后离城这么远，不会去超市买一些并不需要的东西，加上每天汽车的油钱，我们可以省下不少钱了。不要笑话我是财迷，在这个偏远的乡下，很多来自城市的同事，要不是因为看到工资还可以，开销也还小，谁愿意离开花花世界，来到这里？ 挣钱和省钱是很多人的动力和目标。 这几天我最大的任务就是抓紧时间网购，否则，将来到了村里，收快递就非常不方便了，据说要从省里转到市里，然后转到县里和镇上，需要经过层层关卡才能辗转来到我们手上。于是我抓紧时间，买了护肤品、晒衣架、鞋架、压缩袋和收纳盒等等，要么是生活必需品，要么是搬家必备的神器，总之是狠狠地体验了一把买买买的乐趣。 只是在买的过程中，我也十分担忧，如果几年以后我们离开这里了，那这些东西不是又只好丢掉？就像当初从公租房搬到自家房子的时候一样。 当初成功申请公租房以后，我和书阳非常奢侈，放弃了二手市场，咬牙斥巨资花费两万元，置办了所有家当。五年以后，公租房租约到期，我们也顺利买了房子，原先设想着五年前买的家具还能再利用，但是搬到新家才发现，虽然它们全都是八成新，但是与新装修的现代简约风格格不入，只好低价卖掉。现在，只要我想到，当初两万元买来的家具和家电，最后在二手市场只卖了一千元，我就气得心肝脾肺肾全都疼了。 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我当然不愿意再置办东西了，可是又不想自己临时租住的地方乱七八糟，虽然是乡下的房子，我依然希望它整洁干净，物品归置有序，这就需要投入，而且是无法再利用的投入。 算了，就这样吧，既然想要有一个稍微好一点的生活环境，就必须有这些额外的支出，就安静接受吧。 当朋友们问起我的现状，我都会说，我从农村来，又回到农村去了。 这话听起来很像当年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不一样的是，他们是从城里来，到广大农村去锻炼吃苦的，而我本来就来自农村，所以算不上吃苦或者享福，不用去田间地头劳作，工作的内容与在大城市的写字间也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常年闭塞，猛然去到江城，或者其他城市，会有些局促而已。 也许，很多年以后，我会怀念这里的生活，多好的采风机会，看看路遥他们，当年为了写作，必须到乡下进行田野考察，我这也是田野调查，而且是亲密接触，来了不用着急走的那种。 从风景变换来说，这里的确是其他地方难以企及的，如果你无所事事，哪怕看一整天天上的云，都能构思出奇妙的故事，因为它们实在是变化太快，来来往往，不知疲倦。更不用说雨季的彩虹了，不同的色彩组合，不同的长度和形状，让所有人都惊叹不止。还有路边那些盛开的牵牛和牡丹，一年四季都在不厌其烦地盛开，明媚而可爱。再有那连绵的山峦，太阳升起或落下，总给人带来丰富的光影体验，那种半明半晦的景象是小时候最难忘的。当然最难得还是，因为常常是晴朗天气，所以晚上能看到月亮的阴晴圆缺，体验那种源远流长的文化传承，这在城市里是很难感觉到的，因为灯光太耀眼，完全夺去了月亮的光芒。 当然也有遗憾，这里虽然有连绵的青山，但是却没有像鱼木溪那样的小溪水，前次经过村庄，只看到一条快要干涸的小水流，并没有人在那里洗衣裳，也没有小孩子在那里嬉戏玩耍，只看到一个年轻的少妇，在那里洗拖把。 一个村庄没有流水，也就失去了那份天然的灵动，真是太让人遗憾了。 好在不远处，有一个蓄水库，雨季储水，旱季放水，能够满足所有农田的灌溉，要不然，庄稼的耕种就要受到严重影响了。 我想起，很多年以前，我一门心思想要离开鱼木溪，因为它闭塞，挡住了山那一边的风景，因为它封建，女孩子依然被瞧不起，因为它野蛮，吵架总是用刀和砧板，还因为它愚昧，流传着许多没有科学依据的治病偏方，我要去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山那一边是什么，或者去到更远的海边，听听海浪，捡捡贝壳。后来，我的确做到了，看了不少别样的风景，但同时也遗忘了鱼木溪的闭塞、封建、野蛮和愚昧，如今我能想到的，竟是它的明媚、芳香、淳朴和简单，再没有一个村子，能给我如此分明的四季体验，再没有一个村子，能让我感受雨雪风晴的变化，再没有一个村子，永远盛开着金黄的油菜花和鲜红的映山红，也再没有一个村子，太阳那样明媚，月光那样皎洁。 我想，这是回忆的力量，也是童年的力量。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或许，当年的离开，是为了今后的回来，因为只有见过了大千世界，才愿意回去当一只井底之蛙，只愿守着头顶的那一方天空，回想出发时的斗志昂扬和归来时的尘埃落定。 原来，我并不是不愿做井底之蛙，只是需要加一个前缀，是要做曾经瞧过世界的井底之蛙。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些小事 发生交通事故的那天，正当我火急火燎报警和报险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同事的电话，他是新任的内审部门负责人，问我机构人员的车钥匙是不是在我身上。 我说，不在我这里。 他说，可是他们说在你那里。 我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近来跟机构的现场负责人相处，总觉得不是很愉快，不是工作难以推动，而是他心眼太多。 公司为了他们出行方便，专门备了最好的商务车给他们，本来还同时配备了专职驾驶员，但是他们觉得太拘谨，于是同意让他们自己开。 车钥匙一般都在负责人那里，除非是行政办公室车辆调配不开，会临时借用，但办公室一般都会跟我打招呼，我也会在下班之前把车钥匙要回来。 我从来不会让车钥匙在我手上停留，因为担心弄丢，又怎么会糊涂到把钥匙带回家里去？ 可见当时，那位负责人只是找不到钥匙而已，所以随意说了个借口，这让我有些不悦，我一向对人都是很和善的，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跟人正面冲突，平常说话办事也是奉行自黑露拙那一套，不给人压力，但我讨厌那种表里不一，自作聪明的人，哪怕你业务再强，我也不会高看你一眼。 我耐心地向同事解释，说钥匙并不在我身上，当时又在等待交警处理交通事故，请他问一下行政办公室。 不一会儿，他打电话过来了，说找到钥匙了，下午行政办公室的小江在楼梯上碰到负责人，直接交接的钥匙。 这就可以说明问题了，他完全可以明说，这样我的同事也不用打电话来问我，直接去行政办公室问就可以了，把一件简单的事情弄得这么复杂，真叫人哭笑不得。 当然，这一件小事还不至于让我对他反感，真正叫我难以接受的，是另一件事。 在之后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接到行政办公室梁副主任的电话，她要我帮忙协调一下机构的车辆，因为第二天会有商务接待，那是公司唯一一辆拿得出手的车辆了。 我不敢耽搁，因为我知道，那天机构人员放假，如果我不抓紧时间协调，说不定车就要被开出去了，每个周末进程一趟是他们的惯例。 于是我打电话给那位负责人，并且说明缘由，请他在住的地方稍等一会儿，公司马上派人派车来跟他换车。 他答应着，几分钟以后却告诉我，他已经到了公司，请梁副主任跟他交接。 那时候，我正因为修车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只能通过电话沟通，说了句感谢，就赶紧跟梁副主任联系。 我以为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于是安安心心在修理厂跟进我的修车进度。 谁知，半小时后，我接到了负责人的电话，他说，你们给我的是什么车啊，上了一百公里以后就开始抖动，车都有要散架的感觉，你们是不是在拿我们做实验？我刚刚问了销售部门，明天一大早才需要用车，你们今天就把车收回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他情绪不太好，我马上跟他解释，之所以早上就协调车，是因为担心明天一大早来不及，你们以往周末去了市区以后，要到很晚才回来，为了避免大晚上麻烦你，所以才提前协调，至于给你换的这辆车，肯定比不上先前那辆，我们最好的车都是紧着你们用的，但也绝不是问题车，公司行政部会按时保养，绝对不存在拿你们做实验的说法。要是上了一百公里抖得厉害，你就将就一下，控制在九十公里嘛。 他不再说什么，我也就舒了一口气。 但是过了几分钟，梁副主任发来几张图片，说她收车的时候，发现负责人送来的车被刮花了，负责人却什么都没有说，按照公司公车管理制度，我有责任检查收回来的车辆，使用车辆的人员和部门也有义务说明车辆异常的原因，希望你能帮忙问一问。 我很理解行政办公室的做法，所以，在预感负责人要发火的情况下，还是发了一条信息问，车子是不是花了啊？ 他马上就回复了，问，什么车？ 我说了车牌号，然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由于当时我看不清照片上的划痕，加上村里灰尘大，我以为车子又像上次一样，在倒车或者行进的时候擦挂了，但是也不好下判断，毕竟对方并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我赶紧给梁副经理打电话，说了询问的情况，告诉她，对方没有回复。 她不再说什么，还表示，没关系，我们都尽到职责了，我会联系驾驶员去修车。 我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没想到第二天，在我风尘仆仆赶车去n市的时候，负责人非常生气地打来电话说：“你为什么说是我把车刮花的？我没有回复你的信息，不代表我就默认了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愤怒惊吓到了，迅速回忆了昨天的沟通过程，我并没有下这样的结论啊，于是语气也不太友好，说，我没说车是你刮的，你可以看聊天记录，我只是问一下，并没有质问你呀，我后来也跟行政办公室反馈了，说你没有回复，这种说法又从何而来？ 于是他说，是早上听驾驶员说的，还说不愿意背这不白之冤，他必须把这件事情告诉谭总，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心想，你请便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是什么就是什么，没必要弯弯绕绕的。 但还是担心是不是梁副经理那边说了什么，于是赶紧打电话询问情况，这才弄清楚了事情始末。原来在几天前，行政办公室的驾驶员就在村里看到车上的刮痕，但是碍于车还在负责人手上，不好多嘴多舌说什么，这一次，车还回来，他们有责任拍照和询问，同时对负责人这种有了划痕却不说的态度非常不满。于是第二天早上接他们的时候，询问划痕的来源，负责人却一口咬定，昨天着急忙慌去换车，并没有看到那两条划痕，于是双方发生了口角。 我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也就胸有成竹了。 果然，不一会儿，谭总打电话来质问了，说怎么回事，一点小事情弄得阵仗这样大。 我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事情经过，然后发表了我的态度，我说，事情是什么就是什么，那么大两条划痕，很明显是村里人恶作剧划的，又没人说是他故意划的，再说他强调不知道划痕这件事，每个开车的人都知道，点火前要在车周边检查一圈，印子那么长，怎么看不见？好吧，就算是真的没看见，他也不该发这么大火啊，你开着朋友的车出去，回来多了条印子，不得说明一下情况吗？驾驶员说话直接是驾驶员的不对，但是也不必这样大张旗鼓地质问，事情说清楚不就好了嘛。 谭总听我说完后，马上说，好吧，不是什么大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安安心心去参加考试吧。 我这才放下心来，但是对这位负责人，无法再真诚相待了，谁不是在职场摸爬滚打过来的？一点小九九谁看不出来？我本只想真诚待人，既然你破坏了我的信任，我也没办法真心相待了。 朋友也好，合作伙伴也好，最后无法坦诚相见，怕就是由这样的小事积攒起来的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家庭伤人 上午看到老高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大意是，他八岁的儿子在学校遭遇了校园霸凌，被同班的男孩打得身上到处都是淤青，盛怒之下，他把孩子受伤的地方拍了照片，配上文字，以九宫格的形式发布。 老高是学法律的，这时候却感到非常无助，他不能代替孩子打回来，因为对方是未成年人，他也不能替孩子疼，他的路，终归还是要靠自己去走。 我见过老高的儿子，一个非常外向的男孩子，喜欢播音主持，喜欢背诵古诗，长得比较高大，原生家庭也很温馨，并不是霸凌故事里，内向、腼腆、无人疼爱的小孩。 我在动态下面评论：以前看到一句话，说坏孩子是这个世上最恐怖的生物，确实没错，但是这些行为都跟原生家庭有关，遇到通情达理的家长还好，因为他们会教育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和善的人，要是遇到那种蛮不讲理的家长，那就太糟糕了，希望你家小孩有能力化解，不要留下心理创伤。 老高回复说，是的，那个孩子的家长今年离异了，孩子有了心理阴影，于是把怒气发泄在同学身上。 这条消息下，全是同事和朋友的关心，其中不乏有以暴制暴的言论，但是老高不愧是学法律出身的，加上他心地很善良，他回复道：这件事情已经跟老师和家长沟通处理，请大家不要转发扩大，只要家长教育、老师管理、孩子自卫都加强了，就会给孩子一个安全的成长环境。 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本书，叫《家庭会伤人》，以前不以为意，家庭难道不是每个人温馨的港湾吗？尤其对孩子来讲，那是个可以完全信任，绝对安全的地方，怎么会受到伤害？ 现在我明白了，这里说的伤害，其实更多的是心理和行为习惯层面的。 网络上有一些人说，只要一想到不需要岗前培训就能当父母就全身不寒而栗。 的确，当我听公司领导说要我兼任证代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不行啊，我没有任职资质啊。 所以当公司推荐去n市参加培训学习的时候，我非常积极主动，因为知道只有参加了学习，取得了资格证，才有机会进入这个门槛，否则就会被永远关在大门之外。 可是又有几个人在结婚怀孕的时候，就通过学习相关书籍或者参加培训，从而知道了怎样当父母？ 就我所知，身边这样的人凤毛麟角，大多数人都认为，年纪到了就该结婚生小孩，至于怎样养育，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到了学龄，有学校和老师教育，却没有想过，父母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家庭教育才是最重要的养成教育。 我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路千千，请她帮忙，看有什么好书推荐，我发给老高，让他有知识储备为孩子进行心理辅导。 千千介绍了几本儿童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并且答应，可以通过视频或者电话的方式，为老高和孩子进行疏导。 正当我准备关掉微信对话框的时候，千千突然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结婚生小孩的原因了吧，因为我是学心理学的，对人性有一些负面的判断，最重要的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爱一个男人，如果父母之间没有爱情，势必会影响孩子将来的恋爱观和择偶观，他有可能无法处理好亲密关系，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幸福家庭应该是什么模样。 她说，当我意识到这些问题的时候，我没有办法为了让自己显得正常，随便找个什么人就结婚了，然后为了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生一个孩子，在我没有做好完全的心理准备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宁愿别人说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是读书读坏了脑子的傻瓜，这些诋毁我是完全可以承受的，而为社会生养一个具有破坏性的孩子，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 我说，千千，你是不是太悲观了一点？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你不能养育一个优秀的孩子？ 可是，江心，什么是优秀？我二十九岁就拿到了博士学位，算优秀了吧，但是为什么依然算不上性格健全的人？我想我是走到自己设置的死胡同里了。连我自己都这样疑惑，又怎能培养一个健康而且善良的孩子？况且，就算我真的有能力改变自己，终于交给社会一个善良的小孩，可是，谁又能保证他（她）不被那些不太善良的孩子欺负？我受不了这样的假设，也没有能力面对这些现实，我只是活在理论里，书本里，这是最本质的。 我无法理解千千这些来自生命的纠结，但是她不随便组建家庭的想法我是赞同的，的确，男女间的爱情是很神奇的，相爱能让生活里很多棘手的问题迎刃而解，更能让孩子从小耳濡目染，看到亲密关系的相处模式和保鲜诀窍，这是成人以后花多少精力都无法弥补的。 后来我试着劝千千，你看，世上的人，哪一个是十全十美的？小孩子就更不可能是了，你要不要试着换一个角度，也许你能爱一个一切都不太完美，但是并不让人讨厌的小孩？ 千千发过来一个“捂脸”的表情，我知道这个问题在她心里还没有答案，其他人是没有能力改变的，只能靠她自己了。 我试着去探究千千形成这种想法的原因，思绪回到了遥远的鱼木溪，她虽然是个出生在城里的小孩，但是她的寒暑假都是在乡下度过的，父母无暇管她，外婆又年纪大了，想必在鱼木溪，她坐在外婆身边，看到舅舅家的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多少会有些羡慕吧，可能也曾经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吧，和我一样，她也是极力想要逃离鱼木溪，又十分想念鱼木溪的，她要逃离的是曾经远离父母的孤独，她想念的，是外婆的笑容和十七岁的沈家山，所以当外婆去世以后，她再也没有回过鱼木溪，当和沈家山分别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二郎山，她不愿意从他家门前经过，哪怕知道他并不在家。 仔细想一想，家庭的确会伤人。 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处保养 距离上次显示屏出现保养报警灯已经快一个月了，昨天趁着周末休假，我和书阳出发到海源的一家店去保养，根据导航显示，那是一家3s店。可是等我慢慢腾腾到了目的地以后，经询问才发现，这家店仅仅只是销售汽车，并不提供保养业务，如果想要保养，要么去小型的维修店，要么去省里。 昨天的太阳很大，照得人浑身无力，书阳觉得，既然确定了今天保养，我们就应该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开到省里去。 我却没有那个精力了，只要一想到还有四十公里要走，我就有些发怵，因为当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能够在上午十一点至十一点半之间到达。但是谁又能保证，我们到了以后，那家店做保养不需要排队？我们只要稍微耽误点时间，回到海源的事情就会泡汤了，而我只有这一天休假，可谓是时间紧、任务急。我想我还是没有勇气，于是建议下一次找个充裕的时间再去，而且必须提前打电话询问店家，还要在导航软件里提前模拟路线，这样才能做到胸有成竹。 书阳最后同意了我的意见，不再坚持去省里。 我们打道回府，一路上都有些懒洋洋的。 这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给车子做保养，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居然还要这么折腾，将来去了村里，我们还需要特地匀一天时间到省里去做保养，想想真是费劲。 但是既然必须接受这样的现实，那还是看开一些吧。 回到租住的房子以后，我就开始在网上购物，由于要搬家，而村上新租的房子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其他什么都没有，我必须在网上买几把椅子和一个书桌，否则将来连一个放电脑的地方都没有，也没有可以坐下来休息的椅子，更不用说进行阅读写作了。 于是我在购物软件中浏览，通过评论和产品参数来判断该物品是否值得购买。 突然看到在某个平台上，我中意的书桌居然可以通过砍价的方式0元领取，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我按照流程操作，原价380元的书桌，通过2折券和其他操作，我一下子就砍掉了340元，顿时兴奋不已，想一想，只要我把砍价的页面分享到群里面，每个人砍一点，很容易就能完成任务了。 记得以前也收到过帮忙砍价的邀请，我总是会帮忙砍一刀，但与此同时，不免怀疑，商家这样白送难道不亏本？ 现在我明白了，这只是一种营销策略，只要你想要免费拿，就必须不停把链接分享给其他人，尤其是对于一个从来都没有用过这个软件的人来说更加具有营销价值。 比如，我以前虽然常在电视节目上看见这个app，但是并没有下载使用，直到那一天，有一个朋友，发给我一个链接，我打开，发现需要下载app，然后帮忙砍价，据说，新人一刀一般都会砍掉很多，而老用户，砍得越频繁，每次能够砍掉的金额越少。这的确是一种非常成功的营销模式，让其马上可以跟其他购物网站平起平坐。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自从帮人砍价以后，就再也没有卸载过这个软件。 只是，剧情的走向并没有按照我所期盼的方向发展，眼见着砍价截止时间就要到了，却还剩11元未砍掉，我就只能放弃了，老老实实地选一家店，付出真金白银，忙活了一场，可能是要告诉我，这天下的确没有免费的午餐，至于那些砍价成功者，不过是因为他们在这种模式发起之初，大胆尝试，这才享用了一顿免费的午餐。 当然，像我这样的后来者，完全没有必要耿耿于怀，不过是一场购物游戏罢了。 昨天下午，许久不联系的覃谦逸说，趁着光棍节网上书店打折，他打算买书了，要我问问杨小芮和路千千，都喜欢什么书，列个清单，他买来送给我们。 我当然很开心，把这个消息分别告诉她们。 谁知道小芮却说，江心，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吗？ 我问，为什么？ 小芮说，他这是在变相地表达歉意啊，从去年开始，我就发现了，他时不时提出来要送礼物给我，问我喜欢什么。我总是说，不必了，我知道他现在人到中年，终于明白，这世上，遇见自己喜欢的人是容易的，因为动心总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遇到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就不容易了，你必须要有点过人之处，还要有点运气，否则，会一直是个没人在意的孤家寡人。我年轻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向他表白，一直只是朦胧的单恋而已，但凭着他的敏感和聪明，一定能觉察出来，过去，他未必会把我这样的姑娘看在眼里，但是如今不同了，文科状元的光环已经黯淡，世事变迁，他或许终于想起来，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居然只有我曾经真心喜欢过他。所以他想要弥补，但是又碍于我已经结婚生子，只好借着送童年伙伴的幌子。 我虽然隐隐感到覃谦逸有这方面的意思，但是总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这么爱拐弯抹角，就像很多大学生毕业时，为了拥抱某一个心仪的对象，结果哭着笑着拥抱了整个班。这样看来，这世上的雷同剧本实在是太多，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我们创意太少。 后来小芮明确表示，不想接受他的礼物，因为自己现在拥有平静生活，不愿意因为一件礼物平地起波澜，而我呢，也不好再列出清单，已经我本来就只是顺带而已，更加没有理由坚持。而千千呢，她说自己现在最讨厌的礼物就是书了，如果送一个熊娃娃她可能更高兴。 所以到最后，覃谦逸的愿望并没能达成，我跟他说起这样的结果时，突然就觉得有些伤感，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微妙，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你承认也好，抵死不认也罢，总归已经是事实了。 看来，不仅是我的车无处保养，我们的感情也同样无处保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平凡世界 中午的时候，书阳正在回江城的高铁上，他发过来一篇文章，大致内容是，《平凡的世界》是如何从无人问津到家喻户晓的。 我知道他的用意，在写作这件事情上，他希望我能够坚持，但是也要有平常心，如果真要通过严重透支身体才能进行创作的话，我想他应该更希望我能放弃，因为拥有健康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在这个问题上，他也是矛盾而纠结的。 难以逃开，小说是精彩的，受人欢迎的，而写作者却是坎坷的，无趣的。 近几个月来回奔波，每天都早出晚归，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睡眠不足，这种情况终于在昨天出现了集中大爆发。 可能是搬家在即，再也不用奔波劳碌，心里原本异常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下来，昨天下午，我和书阳去逛商场，出来的时候，太阳非常晃眼，我走着走着竟然开始头昏眼花，有点像低血糖，但是没那么严重，也有点像中暑，但是很明显，当时的温度顶多也就三十度，况且还有微风，达不到中暑的天气条件。 我只能解释为春困秋乏，虽然现在已经是初冬时候。 回到家以后，我依然感到全身乏力，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但是想到还有那么多的行李没有收拾，于是决定把这几天不穿的衣服装进压缩袋里，将来在车里堆放的时候可以节约不少空间。 我一边收拾，一边想起第一次见识这个收纳神器的样子。 那是一个来自东北的妹子，来到南方以后非常怕冷，她一共从家里带了两床棉被，一床八斤，一床十斤，冬天的时候，一床用来垫，一床用来盖，要是依然觉得冷，就搭一条羊毛被。 当我看到这些家当，尤其当我知道棉被全是从东北带来的时候，我表示惊呆了，问她，你一个人是怎么把这两床大被子带过来的？行李箱也装不下啊，再说，你不得带点衣服吗？ 她笑了，不慌不忙地衣柜里取出一个压缩袋和一个抽气泵，把棉被折叠起来，不用多么精确，只需要顺利塞进压缩袋就行，然后拧开一个盖子，套上抽气泵，开始工作起来，慢慢地，奇迹发生了，原本蓬松的棉被慢慢地被压缩成了薄薄一块。 从此，我就喜欢上了这款收纳神器。 接下来的很多年，由于租住房子，空间都不大，压缩袋屡屡派上用场，直到去年，搬进新家，有足够的空间用来放衣服和被子，心想再也用不着这些收纳神器了，还真是让人遗憾呢。 凡事都是经不起念叨的，这不，就在今年，我从天捷离开，来到海源，再从海源去到村里，这款神器就又派上用场了。 我的脑海里回放着这些画面，眼睛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了，总是恍恍惚惚的。 在收拾完两袋衣服以后，我不得不放弃了这项工作，开始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可惜的是，虽然眼睛很干很累，但是头脑却异常活跃，怎么都无法入睡，我只好打开手机，看一部新下载的电影，献给导盲犬的。 影片的叙述很平淡，并没有采用多么复杂的拍摄手法和叙述模式，可自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有人与狗心灵相通的因素，也有导盲犬本身让人敬重的因素。有好几场戏，都让我泪流满面。 突然就很感谢这部电影，因为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流泪了，很多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对我来说，眼泪是助我缓解压力的最好方式，更重要的是，眼睛干涩，却无法通过入睡得到缓解，那么流泪就是天赐的机会了，一部电影看完，我的眼睛竟然没那么不适了。 这就是平凡的生活，平凡的世界。 清晨做了一个梦，梦里有路千千，还有杨小芮，我们夹在人群里努力奔跑，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天上就要下火球了，我们必须奔跑，不能让火球掉在自己身上。 也不知道这样奔跑了多久，有一个小火球终于落在了我的脚背上，梦里的我并没有觉得痛，只是茫然地看着依然在奔跑的人们，我想要告诉他们，别跑了，并不痛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我就在这样茫然无助的情境里被起床铃声吵醒，本来还想要再赖床几分钟，来回味一下梦里的情景，但是只要想到，晚去一会儿就很难找到停车位，只好打起精神来。 可能是昨晚上因为感动而流过泪的原因，眼睛有些痛，也有些疲劳，根本不愿意睁开，但是没有办法，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不能任性，也没有所谓的情有可原。 就像动物世界一样，时候到了，该去觅食了。 书阳一直很不喜欢我这种关于觅食的论调，他认为，人虽然是动物，但应该跟普通的动物有所区别，因为人有理想，上班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实现理想，如果不凑巧，工作的内容并不是理想的职业的话，那也不必忧伤，就当上班是为了实现理想而积攒物质保障。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想不到他这个学理科的人，比我这个文科生还要浪漫。 从这个层面来说，我们都背离了自己所学的专业。 可能是因为我并没有从事本专业的原因，所以对自己的职业前途一直都很忧虑。 说实在的，在天捷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辞职了，再就业的时候，有多少选择。 那时候的答案是非常不明朗的，总觉得在天捷练就的本领并不能放在四海而皆准。 如今，通过辞职再就业，我对自己的职业前景稍微明朗了一些，但同时又感到很恐慌，因为这是个慕强不惜弱的时代，一个人在职场上，如果专业不过硬，只剩嘴硬，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我现在的恐慌并不在外部，而在内部，都说职场强人分两种，一种是社交型，一种是专业型，还有一种最难得，社交与专业并重，很明显，我并没有成为社交型人员的天赋，就只能往专业型努力。 我已经对文秘所需的知识已经比较熟悉，如今，我想要努力的，是要提升财务和管理能力，管理能力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能力，并不能完全通过书本习得，但是财务知识却可以，所以我决定报考明年的初级会计职称考试，希望自己能通过不断的学习和努力，成为人才市场上，稍微有点竞争力的人，将来离开海源回到江城，也就不会那么焦虑了。 至于写作的宏愿，在我还没有足够的阅历和讲述能力之前，就这样先练习着，累积着，即使最后真的徒劳无功，也对这平凡的人生有所交代了。 其实这世界从来不平凡。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抄袭风波 中午刷微博，竟然看到一个话题，说是眼下正在热映的一部电影，本来票房成绩和演员演技都很不错，热度不断，但是好景不长，近来竟然牵出原作者涉嫌抄袭的丑闻。 也许我说“丑闻”二字并不恰当，毕竟，好几个有名的抄袭者，哪怕输了官司，向原作者进行了赔偿，但最后还是抵死不认，反正腰包已经鼓了，至于名声不名声的，在他们眼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印象中，比较严重的抄袭事件有这么几次。 一次是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开卧谈会，李子木说，你们知道吗，原来我们高中时候大火的一本书，竟然是抄的，现在正在打官司呢，我去图书馆借了原著，发现抄袭的人实在是太不要脸了，除了人物姓名不一样，其他全都一样，还好意思在面对媒体采访的时候狡辩，脸皮够厚，心理素质够好，人品够差。 大家都有些愤愤然，我们都是学中文的，知道一个原创者从构思到落笔，最后成书，耗费了多少心血，用自己的经历和才华创作作品，不做文字的搬运工，这是一个文人该有的气节。 再有一次是在几年前，有一部制作还不错的电视剧播出，琼瑶阿姨发现这是对她作品的抄袭，于是在微博写了一封给****的公开信，指出那部剧多处情节涉及抄袭。 当时，因为有喜欢的演员，我也在追那部剧，但自从知道它抄袭之后，就再也没有追下去的心思了。 还有一次是一部制作精良、大腕云集的电视剧，因为那女主角颜值在线，演技在线，未播先热，赚足了观众缘，可是却因为原著小说涉嫌抄袭，一再拖延播出时间，最后被另外一部同样历史背景的电视剧抢了先机，播出成绩远远不及预期。 这些事件说明，现在讯息如此发达，生活节奏不断加快，“快”文化成为时代主题，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有一部分写作者守住了底线，依然秉持着慢工出细活的理念，精心雕琢自己的作品，对得起自己，更对得起读者，但是还有另一部分人，已经放弃了这样的坚守，每天辛苦钻研的并不是怎样精雕细琢自己的作品，而是盘算着怎样让别人的作品为自己所用。 更可气的是，除了琼瑶阿姨，其他被抄袭者都没有抄袭者名气大，所以当他们被质疑的时候，会跳出来反驳，其中最无耻的一点就是，你举报我抄袭，是嫉妒我吧，是想蹭我的热度吧，还有更无耻的一种观点，把双方的作品比喻成孩子，被抄袭者所生的孩子原本并不好看，也没有几个人喜欢，但经过抄袭者的一番改头换面和整容塑形，最后变成了好看的孩子，甚至是人人都喜爱的孩子，被抄袭者应该感谢抄袭者才对。 这样的无耻逻辑居然还有人追捧，真让人感到悲哀。 想一想我们现当代文学最繁荣的两个时代，一个是新文化运动时期，那时候，作家们也会互相打笔仗，但都是观念之争和主义之争，并没有谁被公开指责抄袭，大家都是有气节的文人，作品是否抄袭从来都不是考虑的范畴。还有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文革结束，改革开放的到来，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先锋文学等思潮不断碰撞，涌现出一批当代非常优秀的作家，同样写一个主题，同属一个文学流派，为什么没有作家被指责涉嫌抄袭？ 这是非常值得思考的。 当然也许你会说，几个网络写手，一些影视编剧，他们怎么能跟写进文学史的作家们相提并论？ 为什么不能相提并论？不管是网络小说，还是影视剧本，都是文学创作，只要是一字一句发自肺腑，都应该受到尊重，而且，时代不同了，以前的人想要接触文学作品，只能通过纸质书籍，电影以及其他的传播方式并没有普及，不比今天，影视行业十分发达，与纸质书籍的传播范围想比，受众更加庞大。 试想，如果这种现象听之任之，是不是告诉正在辛苦写作的人，不用费时费力了，只要拿出你的鼠标，复制粘贴，然后给主人公改一个名字，或者多找几部已经发表的同类的作品，分别复制粘贴，为了避免被查出来，再做得隐秘一点，稍微费点时间改一改主谓宾定状补的顺利，这样，再厉害的查重软件也查不出来，即使将来原作者发现了，也无法做抄袭对照的调色盘，只要你抵死不认，谁又能奈何得了你。况且你放心，只要你的小说有人气，有点击量，影视公司就会发现你，然后他们买你的版权，为了避免陷入抄袭门，他们还会聘请专业的编辑团队，想方设法避开雷坑，你完全不用担心，等到票房大卖的那一天，你就可以扬眉吐气了，要是有人揭发你抄袭，你只要写一篇声情并茂但还是抄袭来的声明就可以了，只要一口咬定你与原作者仅仅只是心有灵犀就可以了，谁又能耐你何？那指责你的，不是嫉妒你，就是精神病。所以，孩子们，加油吧，在网络文学界，最重要的并不是好好打磨自己的作品，而是精心琢磨一下，该怎样一炮打响，早日成名。 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的导向，事情或许并不会这样发展，但是也没人保证不向这方面发展。 记得以前有位同事说，你不是中文系的吗？为什么写不出像某传那样的小说？你看这部小说多出名啊，当年根据它改编的电视剧一直被人津津乐道。 我回答他，对不起啊，我没有那样的才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我写不出来，经历过的事情又没有能力写出来。 最后他非常失望地走开。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那部作品的作者涉嫌抄袭，原作者公开调色盘，并且放言，自己可以写出更好的作品，但是那个抄袭的人，却再也没有更好的作品了。 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只要抄袭的人获得更大的资源和名气，普通观众或者读者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追究抄袭的事情，或者说，压根就不知道对方抄袭，还以为自己喜爱的作者才华横溢，江郎永不才尽。 虽然我只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在写着没有读者的文字，但即便是这样，我依然看不起抄袭者，虽然本人人微言轻，但是起码能做到不去读涉嫌抄袭的书，不去看涉嫌抄袭的影视剧，虽然这样做，会连累了出版社、书商、影视公司、导演和演员，但是只有读者和观众不买账，才能倒逼着被连累的这些人谨慎选择原创小说或者剧本，从而使得抄袭者没有市场，也就从根源上断了念想。 一点思考，望与有缘人探讨。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另谋出路 清晨，我走出租住的那栋楼，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天空，有星星在调皮地眨着眼睛，似乎在预示着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我无暇欣赏这难得的美景，生活已经越来越粗糙，每天都很忙碌，只有低头的鸡毛蒜皮，哪有抬头的闪烁星辰。 大约在行驶了一半路程以后，车子又被迫钻进了浓密的雾中，而且，它不仅仅让视线受阻，还因为包含着大量的细小水珠，使得挡风玻璃像被下了小雨一般，加上车内气温要高于外部气温，导致车内的这面挡风玻璃爬满了炭黑色的雾气，我只能同时开启雨刮和制冷空调，用最大的努力保证行车安全，哪怕冷得直打哆嗦。 可是能见度实在是太低了，我都有种在盲开的感觉，看不见路面标线，也不能精确判断左右隔离带的准确距离，只能看见路上不多的几辆车，打着双闪，小心翼翼地低速行驶。 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过后，我终于驶出国道，当真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了，眼前突然变得明晰而开阔，紧绷的心情终于轻松下来。 想起昨晚同赵姐聊天，现在的天捷正在降薪裁员，作为退休返聘的一员，她就更加没有理由留下来，现在她已经提交辞职申请，等手续完成，就离开天捷，正式退休了。 也就是说，目前的天捷办公室，留下来的只有几个年轻人了，据说他们都是因为暂时找不到更好的单位，也舍不得眼下作息自由的好处，尤其是小楼和小金这两个老板凳，平时请假很容易就能获批，而且因为降薪、裁员和拖欠工资，领导们再不好严格要求出勤，大家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过完一天是一天。 我问赵姐，既然已经在裁员了，为什么小金和小楼他们还不想着另谋出路？ 赵姐说，那是因为他们也在算计，等公司经营不下去的时候，拿一笔遣散费。 我又问，既然公司已经在靠借社会资金勉强支撑了大半年，眼见着并没有任何起色，为什么不考虑早日破产清算？ 赵姐说，哪有那么容易？张董事长舍不得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把手位子，也担心一旦进入破产清算程序，涉及到gz的部分，有可能会被追责，只要相关部门一介入，之前的遮羞布就会被揭开，谁也承担不了这个后果，所以公司目前正在努力维持，想要通过引入战投来改变困局，当然也在期望通过生产自救，恢复造血能力。只是眼下这个状况，两条路都不容易走，已经有两家战略投资机构完成了尽职调查，但是它们都在观望，因为知道公司困难，经不起太长的等待，可是它们不怕耗，资本在它们那里，话语权也就在它们那里，哪怕我们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它们为了压低价格，绝不会马上出手，我们只能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再说生产自救，现在各工厂都买不起原材料了，只能是降低负荷，你知道的，负荷低了，就会增加成本，这样，装置即使开车了也产生不了多少现金流，有时甚至为负，根本达不到期望的效果。 我问，那同事们现在的干劲怎么样？毕竟，都说人心齐，泰山移。 赵姐说，哪有那么容易，半年不发工资，保险断缴，但凡有些办法的人都走了，留下来的，也是在观望，只想就这么混着，将来拿一笔遣散费了事，谁还愿意尽心工作，更不用说加班加点了，大家再没有以前的干劲了。 马上就要退休回家，你还习惯吗？ 并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其实我早就有退休回家的打算，只是因为同龄人都还在上班，我怕一个人太孤独，所在才答应返聘，本来想着再干两年，等我的朋友们都退休了，大家一起出去，把万水千山走遍，这样多好，没办法，公司不容许了，我也不想再折腾，另外找一家公司重新适应，就这样吧，先回家感受一下，看自己是不是那么害怕孤独。 这样看来，你是被迫回家，并不是主观计划，但也值得庆祝啊，因为从此你就过上了没有繁琐事务缠身的日子，看看书，养养花，种种菜，说不定比现在更开心。 她说但愿吧。 我们就这样结束了闲聊。 晚上书阳回家，他也说起天捷的事情。 原来昨天晚上，之前的同事及他的现任领导请吃火锅，一边吃一边向书阳请教一些专业问题，顺便提起眼前的愤怒。 同事说，天捷实在是太让人寒心了，他本来今年就可以由预备dy转成正式dy了，所有的转正程序都走完了，就只差张董事长的签字了，可是他说，都辞职了，为什么要同意给他转正，所以就一直搁置了，无法往前推进。 我问书阳，为什么不能在新的单位转正？ 书阳说，因为新的单位没有名额了，必须要在天捷转正，然后再把关系转到新单位去。 我说，可是你这位同事之前不是跟张董事长走得挺近的吗，还有张董事长的外甥，他们以前不是好得穿一条裤子吗，他不帮忙说句话？ 亏你还在办公室工作那么多年，真是天真啊，那样的关系仅仅只是酒桌上的关系，你是他的人，他罩着你，你都辞职了，肯定不会再管你了。通过这件事，更加证明了张董事长的度量之小，我当年辞职真的是对了，要不然处境一定非常艰难。 我只好说，算了，不用再想了，反正都过去了。 书阳只好长叹一声，再不言语。 我又想起之前在天捷的那些日子，很庆幸自己从工作的第一天，就没有幻想要通过搞好上层关系而获得晋升，相反，我只想着怎么样精进业务，不说奉承话也不说场面话，只是努力做事情，同时避免因为人际关系恶劣而导致工作难以开展，所以，对同事，我总是客气相帮。事实证明，这样的策略虽然蠢笨，没有捷径可言，但终究是有用的，因为替领导在酒桌上挡酒是出力，在工作上独当一面也是出力，而且从长远来看，后者更加使自己受益。 时光飞逝，我现在已经在海源工作四个月了，脱离了新人期的拘谨和无所适从，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虽然还有许多方面存在不足，但一大把年纪了，依然还有学习的心气，并且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培养计划 考虑到天气渐渐冷了，我们昨晚上去超市买手套，刚进电梯，书阳就接到了朋友的电话，听内容，大概是朋友目前正在一所本科院校的化学系教书，眼下，他们学校要实行本科教育导师制，作为年级组长，他负责组织系里几个专业的老师编写培养计划，同时，由于他具体教授的专业是应用化学，所以还要兼顾该专业的编写工作，知道书阳有企业工作经验，于是致电与之探讨。 来到超市，我因为记挂着回家以后还有家务要做，行走的步伐特别轻快，书阳左手拿着电话，右手推着手推车，走得很慢，我只好时不时停下来等他，内心也就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怨气，购物结束以后再讲电话不行吗，简直是在耽误我的时间。 可是书阳却说得眉飞色舞，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正站在货架旁腹诽他。 我无奈，只好听之任之，自己去找手套，可是偏偏流年不利，我找遍了半个超市都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商品，心想，不能再这样漫无目地找下去了，于是向服务员打听，可她偏偏是个新人，根本不知道货架的排布，道谢过后只好再去询问其他人，大约在咨询了三个人过后，我终于放弃了，因为他们说的地方都一样，而那几个地方恰巧我都找过了，看来，这里的冬天果然不会太冷，超市根本没有卖毛线帽子和毛线手套。 于是我只好怏怏地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书阳依然在讲电话，这时候，我虽然购物心愿未了，但却有了耐心去听电话内容。 关于应用化学专业的培养计划，他的建议是，在大一的时候就要告诉孩子们，设置这个专业的初衷是为各企业输送研发人才，接下来的四年里，第一年重在学习基础理论知识，第二年重在培养动手做实验的能力，系里面会给每位导师配备实验室，导师负责引导学生进行研发，但是仅仅是启发，决不会一手包办，可行的方法是，老师给几个方程式，让学生自己去查文献，写实验步骤，前几次老师可以把下关，为学生判断实验路线是否可行，然后学生去实验室进行验证。但过后，老师不再过问方案是否可行的问题，学生自己判断，并且在不断的实践中，得出可行或不可行的结论，由此来培养学生的自我学习和探索能力。第三年和第四年可以一边在学校学习，一边去企业实习，而且在企业实习的时间必须要长一些，这样才能明白企业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研发人才，自己到底是否具备这方面的能力，这就需要学校多和企业合作，校企之间形成良好的互动关系，这样就会为学生获得更多的实习机会，而企业，也可以从中发现自己需要的人才。 听书阳说这些，我不免感叹，他还真是认真啊，朋友一个电话，他就井然有序地说了这么多话，实属难得，可是，我总觉得他说的似乎还是片面了一点。 等他挂掉电话，我说，你有没有想过，刚才你的培养建议是不是有点片面？ 他说，怎么说？ 你想啊，那么多学生，你怎么就确定他们愿意学习应用化学？或者他们是被调剂的，或者是根本没想好将来的就业方向，只是稀里糊涂填报而已，也许他们中有一些人将来想要当化学老师，也许有的想考医学或者药学，又或者想去考环保方面的公务员，或者干脆跨界去卖保险，怎么就必须要进行这个专业的系统学习？我觉得啊，既然学校改革，干脆一改到底，大一第一学期不分专业，所有人都学习基础课程，等第二学期再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如果接下来的过程中，还有要修改的，也可以在系里调剂，让学生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书阳听了以后很气愤，所以说你们文科生天马行空，怎么，大学是你开的，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就好比你们中文系，有师范专业，有文秘专业，开学第一天，教授文秘专业的老师对学生们说，将来想当文秘的举下手，学生举手示意完毕，老师又说，想从事教师或者其他职业的举下手，等统计完，老师对不愿意当文秘或者还没有做决定的同学说，今后你们不用上文秘的课了，不用按照学校制定的文秘专业培养计划学习。我敢担保，第二天这个老师就会被举报。你要知道，每个学校的专业设置是有一定道理的，哪怕你将来毕业以后不从事那个行业，但是只要你选择了，就要按照既定的培养计划来，当然也不排除个别天才，学什么成什么，可以通过转专业的方式来改变学习计划，但是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没有那么多自由选择。 而且，大学里，很多孩子其实都是很迷茫的，没有特别喜欢什么，也没有特别讨厌什么。他们通过四年的学习，有可能最后真的爱上了所学的专业，并且把它作为自己的终身职业，你这种自由散漫的想法看起来很美好，但是实际上是没有多少可行性的，真的按照你说的，学生喜欢什么，学校就由着他们的喜好进行选择，那有些专业将会人满为患，有些专业则门可罗雀，这样正常吗？是学校办学的初衷吗？ 我被书阳说得哑口无言，仔细想一想，他说得的确也有道理，我老是抨击这个，抨击那个，实则提出的想法根本就没有经过考察调研，仅仅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关于上大学以后再选专业的想法的确也没有多大过错，但是却忽略了，自由选择是建立在学生有完全独立意识的基础之上的，只有那一部分自我管理和自我认识极强的学生才适合这样的方式，而对于刚刚脱离高考，还没有确定人生方向的孩子来讲，这样的选择可能太超前了，或许真像书阳说的那样，他们需要老师的引导，在大学四年的学习过程中找到喜欢的方向，哪怕所学专业并不是自己当初真正喜欢的，但只要最后喜欢上了，至少并不讨厌，那学校也就完成培养任务了。至于想要跨界转行的学生，既然决定不从事大学所学专业，那他一定会有归零的勇气和学习的能力，只要大学四年形成的学习能力还在，根本不用操心之后的问题。 看样子，我真得改改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了。 第一百二十章 搬家流水 昨天天气十分晴好，我们早早地把行李打包完成，并且把大件家电早早地搬到了楼下，等着公司安排的车辆拉走。 早就听办公室的小江说，要等到买完菜才能来拉行李，我们耐心地等到十一点半，还没见车的踪影，于是我给驾驶员打电话，询问是否已经出发，结果他说，买完菜回来的车厢里面有很多泥土，所以等把车洗干净点再上来，我考虑到已经是午饭时间，于是跟他说，你洗完车先去食堂吃饭吧，千万不要饿着出发，吃跑一点，今天行李比较多，怕是要拉上两三趟。 打完电话，我和书阳去吃饭，换老白和小扶守着行李。 我们去的是可以吃自助餐的那家店，记得刚到海源的那天，吃的就是那家的过桥米线，因为觉得桌面太油，后来再也没有去过，今天特殊，没有办法自己做饭，又再找不到更合适的店家，只好将就一下。 虽然卫生条件堪忧，但是生意却很好，大概是因为，附近的写字楼都没有自家的食堂，而居民楼有一部分人不喜欢自己做饭，所以总是座无虚席。 碰到了几个同事，他们都是销售部门的，长期在县里上班，又不能每天都自己做，所以成了这里的常客，大家打声招呼，就各吃各的了，这时候想想，其实非血亲的人之间最好的关系就是半生不熟的时候，大家都还很客气，因为还不能知根知底，所以心里还有界限，不会问些出格的事，不会说些出格的话。 大约在下午一点一刻的时候，车终于到了，大家三下五除二就把行李搬了上去，这时候，驾驶员提议说，你可以跟行政办公室负责管后勤的人说一下，请他们派几个人，等行李到了以后帮忙搬到房间去。 我本能地拒绝这件事，因为我想起来，当初只是请保洁的大姐帮忙给机构的人打扫一下办公室，都被谭总说了几句，如果这一次真像驾驶员所建议的那样，怕是要引起更大的风波，但是又存在侥幸心理，毕竟，这是书阳和老白来公司报到，需要帮忙应该也没有问题，毕竟是大家庭。如果有人搬家，只要对方许可，我也是愿意出一份力的。 于是试着给行政办公室主任发了条微信，可是对方一个小时以后才回复，那时候，书阳和驾驶员已经在房东的帮助下，把行李卸到了一楼客厅，而且回程都走了过半，对方的回复也并不是肯定的话语，只是说，他不在公司，要我跟后勤主管联系。 这就是海源的风格，只要是下了班，出差或者休假，就不会理会任何工作上的事情，哪怕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而且据我之前的了解，后勤主管做任何工作，都希望办公室主任能知晓，有下属跟领导通气的意思，也有做了工作就必须要上司知道的意思，如果办公室主任不同意，后勤主管是不会私自做决定的。所以，我最后放弃了联系后勤主管请他帮忙的打算，我们自己出出汗，也可以把所有东西归置完毕，只是时间会弄到很晚罢了。 后来，老白和小扶随行李一起出发，我和书阳自己驾车走。 一路上，太阳光线非常强烈，我不得不把之前买的墨镜夹片找出来，避免被晒得眼花。 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四个月，但这一次却有不同的体验，因为感觉到，以后再到县城就不是回家了，而是名副其实的过客，只能是去超市或者是菜市场购物，做短暂的停留，我们的活动范围已经彻底发生改变了。 想起书阳第一次去天捷，发现有gz背景的企业给人的观感的确不一样，那时候，我陪着书阳去报到，也是拉了一车行李，从学校到天捷，到了以后，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早已经在门口等候，住宿也已经安排妥当，一间公寓，有独立卫生间，有衣柜、书桌、椅子、卧具和电视机，完全具备拎包入住的条件。我现在都记得当天小食堂做的姜爆鸭，很辣，却也很入味，席间并没有喝酒，不时听到窗外有母鸡唤小鸡吃食的声音，还有小叶榕，叶子很浓密，为它们提供了一片阴凉，让酷暑变得没那么难熬了。我们对公司的安排十分满意，主要的激动点在于，终于上班了，能自己养活自己了，至于住宿条件和接待礼遇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可是这一次，并没有人过问，一切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到了租住的地方，问房东要房间钥匙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房门钥匙并不在房东手上，而是在后勤主管那里，于是我打电话给后勤主管，麻烦他送钥匙给我们。 大约一刻钟以后，他骑着摩托车来了，把钥匙交给我们以后就走了，没有询问任何情况，也不关心是否需要帮忙，我们也就不再说什么，开始干活，把所有行李搬到三楼去。 大约在晚上七点多的时候，书阳接到了电话，说是炒了几个菜，请我们到小食堂吃饭，那时候，大家已经汗流浃背，根本就无暇顾及吃饭问题，但是饭局以为书阳、老白和小扶接风为由，大家只好扔下一屋子未收拾的行李去赴宴。 饭很快就吃完了，我们赶紧回到房间收拾，要不然晚上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我们这个房间居然摆了两张床，占去了很大的空间，打开衣柜，发现里面竟然还有泥土，一看就知道是上一位公司的住户把衣柜当鞋柜。除了一个小衣柜和两张床，就再没有任何家具了。幸好我们早有准备，网购了书桌、鞋架和晒衣架，勉强能够满足生活所需。 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十点半，我赶紧放热水，结果放了十分钟都没有热水出来，只好去问老白和小扶，原来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于是只好组队问房东。 房东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乡村妇女，对我们说，因为今天在安水表，所以没能把水压到太阳能蓄水桶里面，今晚上不会有热水了，而且以后也要注意，这栋楼租住的人多，晚上热水很少，你们最好能错开时间洗澡，否则也不能有热水。 我们面面相觑，一副生无所恋的表情，尤其是对于我这个从来没有洗过冷水澡的人来说，就更加影响深远了，可是，既来之，则安之，一步一步走着看吧。 就这样埋头整理着，最后发现夜已深，也顾不得是否妥当，半屋狼藉只好随它而去，勉勉强强地歇下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超低气压 以前觉得驾车上班又累又有安全隐患，如今搬到村里来，没有厨房，一日三餐都在食堂，的确节约了很多时间，但似乎并没有觉得比以前轻松。 跟江城和海源县城比起来，这里生活条件确实要差很多，可是跟鱼木溪老家的环境比起来，也算是半斤八两了。 鱼木溪小溪里的水现在也不能洗衣服了，只能用来洗拖把，每逢打雷就会停电，由于房子有落差，也不好家家户户都接自来水，所以除了平地上的人家，其余全是通过搭竹简或埋水管的方式引水。有的人家运气好，离山泉水近，去山上砍几根竹子，从中劈成两半，从垒起来的小水潭里直接引水到自家院子里，干净而简便。运气不好的，比如我们家，引的水并不是刚出来的山泉水，而是流经覃二伯家，经小山坡过滤后，从地势较低的地方流出来，我们的水管就埋在这地方，不下雨的时候，水质清澈，味甘甜，但到了夏天，常有暴雨，水流不经过滤直接形成水沟落下来，浑浊而有腥气。这时候，我的母亲就会埋怨我父亲，当初为什么要把房子建在这个地方，连一处好水都没有。 想一想，我母亲确实为水源的事情操碎了心，她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尤其是入口的东西，并不像大多数农村妇女所信奉的那样，说什么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母亲信的是“病从口入”，只要一发大水，她就十分担忧，一怕水管被山洪冲走，二怕从覃二伯家流下来的水，如果不经过滤，会携带很多杂质，影响家人的身体健康。还有夏天的时候，晴空万里，太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表水早已干涸，经过过滤的水的确非常干净，但是量也很少了，需要不断地根据水往低处流的原理，慢慢移动进水管的位置，唯一让她欣慰的是，无论天有多干，这一脉水源却从来都没有干涸过，要不然她又要怨天怨地怨我父亲了。她还有另外一件非常烦恼的事情，就是有时候明明进水管是满管水，但是到了家里面以后，却一滴水也流不出来，那就证明沿途有跑冒滴漏的情况，她必须熟悉每一个接管处，分别排查，我以前跟在她后面干过这件事，有个接管处长着刺窠，一不小心就会被划出口子，还有个接管处因为凉爽，经常有毒蛇出没，我跟在后面，对母亲生出崇拜感，一个个子小巧的女子，居然不怕刺窠也不怕毒蛇，委实值得尊敬。 那时候我就想啊，以后长大了挣了钱，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最起码不需要为水源操心，但是长大了才发现，年少时候的许多宏愿真让人脸红，如今我自己都在跟鱼木溪一样的乡村工作，又哪里顾得上父母？江城的房子空着，确实没有人住，但是如果我们不在那里，父母在那里又怎么能住的习惯？更重要的，我以前低估了父母对故土和固有生活习惯的依赖程度，他们完全没有办法丢下饲养的鸡鸭鹅，还有地里的稻子、苞谷和蔬菜。 城市里虽然生活更便捷，拧开水龙头就有了热水，根本不需要上山去砍柴，也不需要用水桶提水，可是他们就是不习惯，受不了窄小的房间和满目的楼房，他们喜欢的依然是袅袅炊烟和远处的山。 想到这些，我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可能跟晚上没有热水洗澡有关，也可能跟房间凌乱无法好好归置有关，更可能同目前的处境有关，因为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身边这些领导的机巧，有好几个人都展现出了雷同的剧本和演技，比如，明明早就知道我们人生地不熟，也早就知道我们要搬下来，但是之前那么漫长的时间，没有一个人主动出出主意，村里哪家的房子比较好，可以做饭，同时也没那么吵，让我们误以为，这里的企业文化就是自力更生。可是就在我们搬家的前一天，突然好几个人问，搬下来以后住在哪里啊，那不行，你那个地方太吵了，还不能做饭，有的甚至还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后勤主管，问有没有更好的房子，然而我心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相反全是看戏的尴尬，如果是我，一定是做不出来的，全是面子上的事，没有一点真情实意。真正热心的还是赵姐他们，什么事都能想在前头，而不是临门一脚，强飙演技。 可是，明知道别人在表演，却还要表达感激之情，配合着演戏，想起来真是心累。 跟他们比起来，书阳和老白就简单多了，没有那么多表演欲望和表演手法，他们捧在手上的书是论技术人员的自我修养，而不是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据说，小扶之前跟老板谈待遇的时候，因为年轻没经验，只是谈了薪酬，却没有谈职务，在海源，职务是很重要的，虽然签的是协议工资，但是职务跟休假福利息息相关，以前在上海和县城里，并没有太在意休假，因为回家可以坐汽车，贴票报销就可以了，但是在村里，休假必须有车接送，而只有副经理及以上级别才能向行政办公室预约车辆。小扶在知道了利害关系以后，马上给人力资源总监打电话，询问之前有没有发过文件，明确过他的职务问题。据他回忆，虽然当时没有谈职务，但是第一个发工资的时候，由于金额达不到协议约定，他去问过老板，老板当时解释说是因为有实习期，并且向他承诺，转正以后会是经理（主任）级别，可是当时只是口头承诺，并没有形成文字，也没有发文确认任命。所以，人力资源总监的回复是，花名册里面备注的是储备人才，并没有职务，如果就这样录入oa系统，就只能是职员，并不能享受经理级别的休假福利，他建议小扶赶紧跟老板明确，这件事，他也无能为。 小扶编辑了短信，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仔细斟酌字句后发送给了老板，但是等了一刻钟，老板都没有回复，他只好暂时不录入oa系统，等事情有了明确说法以后再定。 通过很多事情，以及这些日子的切身感受，这家公司目前的问题是，因为盈利而掩盖了管理跟不上发展规模的事实，一切都让人感觉很没有章法，虽然比起天捷，它的股权结构非常简单，业务也不复杂，按理说如果一切都按照流程走，管理难度没那么高，领导们也不会每天都陷入文山会海里，会有很多时间用来干实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给人的体验却是杂乱无章和一言堂。可是挡不住有有利润啊，要知道，管理再好，企业文化再温馨，只要不挣钱，连工资都发不起，一切都免谈，大家只能是一声长叹。 第一百二十二章 周末观影 我来公司已经四个月，步行到村里也有五六次了，只是依稀听说有一条上班的小路，可以避开公路，避开大车，也就避开漫天飞舞的灰尘。但是我并没有从那条小路走过，主要是没有探索的意识和勇气，所有的选择都趋于保守。 可是书阳、老白和小扶他们来了以后，第一天就找到了那条小路，比大路节约了一半路程，沿途有玫红色、白色和紫红色的牵牛花，有长满杂草的田埂，有缓慢生长的蚕豆苗，有一截冒着轻微臭鸡蛋味道的涵洞，还有一段仅供一只脚通过的水渠，走在上面，有种踩粗钢丝的错觉。 由于没有了灰尘，走在路上，人也舒服了很多。 昨天是周末，公司组织看电影，就是国庆节期间热映的《中国机长》《攀登者》和《我和我的祖国》。 我和书阳都以为，看电影这么好的事情，人肯定会比较多，我们还是早一点出发，免得没了座位。去了以后才发现，根本没有人，除了我和书阳，就是工会负责放映的人员。 这倒是出乎我们的意料，电影准时在下午两点放映，我和书阳安安静静地观影，工会人员不时朝门口观望，随时留意观影人数，电影开场半小时以后，终于又来了几个人，他拿来签到表，让我们签了字。 我想起小时候村里放电影的盛况。 每当有放映计划，村里会提前三天，通过鱼木溪小学的大喇叭广而告之，把声音调到最大，不管是干农活的，还是打麻将的，都能听到，并且嘱咐大家根据放映时间做好准备。 那时的放映条件其实非常简陋，就是在学校操场主席台的那两棵杨树之间牵一个幕布，放映设备架在操场上，等到了时间，如果遇到下大雨就会顺延到云收雨歇的日子，如果只是飞着毛毛雨，只要不影响放映机器，就会按时播放。 乡亲们总是非常积极，到了那一天，早早地喂好猪食，做好家务，督促孩子写完作业，锁好门，扛着椅子就向鱼木溪小学进发了。 每个人都想占一个好一点的位子，否则就只能看别人的后脑勺了。 我们小孩子是最容易的，不需要凳子或者椅子，要么坐在树杈上，要么坐在父母的腿上，惬意得很。 那些实在到得太晚的，就只能站在后面，从前面俩人的肩膀处看过去，忍着腿脚酸痛。当然，如果遇到喜欢的电影，完全融入到情境里，也就忘了腰酸腿痛的事情了，碰到那些不感兴趣的，就提前离场，回家休息了。但是在我的记忆里，上世纪九十年代，鱼木溪的人们是很爱看电影的，每一次都是黑压压地挤满了操场，连幕布背后都站着人，树上全是孩子和身形瘦小的大人，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也就是在那时候，我们深深地感受到，原来狭小的鱼木溪，居然生活着这么多人，这是以前大家散落在田间地头时，无法感受到的。 当然，每当这个时候，也会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总有一些人，好吃懒做，趁着大家看电影的契机，入室盗窃，有偷拿现金的，也有牵走牛羊的，还有抱走鸡鸭鹅的，是人们痛恨的对象。而那些被盗走财物的人，总是咬牙切齿地说，下一回，我一定不去看电影了，在家里面守着，看哪个砍脑壳的敢进来，我就剁掉他的手。但是真有了下一回，大家又都无法拒绝电影的诱惑，只好选择性地健忘，仿佛之前并没有说过要守着盗贼的豪言壮语。而那些包藏祸心的人也就屡屡得手。 鱼木溪那时候的人似乎精神世界都特别荒凉，所以每一次放电影都是一场不可错过的狂欢，管它上有老下有小，管它苞谷棒还在地里等着摘取，管它没人看家会遭小偷，让烦恼都跑远点，大家需要这样的短暂逃离，在光影世界里身临其境，领略别处生活的精彩。 还有在江城的前几年，我们住在公租房，那里整体环境脏乱差，小猫小狗随地大小便，楼梯间全是它们排泄物的味道，楼与楼之间的距离非常近，站在我家的阳台，能看到对面餐厅里的菜肴，但即使是这样的居住环境，社区还不忘整点面子工程和惠民事迹，每周六晚上都会组织居民观看露天电影。我和书阳并没有去看过，只是有好几次，从放电影的坝子上经过，发现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再没有中青年人的影子。 我们感叹道，如今真的不同了，随着电视机和有限电视线进入千家万户，再没有人把看电影当成节日了，那种腾空房屋，往同一地点集结的诱惑力再也没有了。 再看海源的情况，第一部电影快播完的时候，终于又来了两个人，工会的本意是，为了保证生产装置长满优运行，大家都累了，需要调节一下生活节奏，尤其是奋斗在一线的工友们，更加需要换一种心情，才能更好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可是最后再没有看到其他人过来，中途，有几个人探头探脑地，但都是迅速撤离，并没有坐下来欣赏影片的打算。 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我学着千千的习惯，醒来以后马上爬起来，扭开台灯，拿出纸笔，用最大的努力把梦境写下来，事后再慢慢整理。 我梦见自己正在客厅同书阳吃饭，不想却被疯狂的砸门声打断了，他走过去，刚把门打开一条缝，就被外面的人破门而入。原来是一个女人，拿着菜刀，咋咋呼呼地来到我面前，对我破口大骂，说你这个不要脸的，不知道这个男人有老婆吗？我很迷茫地望向书阳，发现他竟然在这个女人面前吓得瑟瑟发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一言不发。 我也歇斯底里地说，来啊，拼命啊，你有什么资格说你是他的老婆，你有结婚证吗？ 对方说，我是没有结婚证，但是我比你先认识他，我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喜欢他二十多年了，你算什么？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我明白了，不过是前女友而已，这下得理了，当然什么都不怕了，认识早有什么用？我有民政局发的结婚证，我们的关系是受《婚姻法》保护的，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也更加没有资格在我这里撒野，要是再不赶紧滚回去，我就要报警了。 对方似乎被震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又拿着菜刀凭空挥舞了几下，最后夺门而去。 早上起来以后，我把这个梦境复述给书阳，用比较多的篇幅突出他的“怂”样，本以为他会为自己争辩几句，哪怕是梦里的自己，谁知他只是淡淡地说，你真是我偶像，做的梦简直比写的小说还精彩。 真是惭愧，梦不由我，书阳也不是那种会缩在被子里的怂人，突然有些理解千千对自己梦境的迷惑不解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十年旧友 这几天总是阴雨绵绵，我们租住的房间就更加没有热水了，之前天气晴朗的时候，早上和中午还能接到一些热水，等到阴雨天，就完全没戏了，只能自己烧水，可是又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并没有准备容量比较大的烧水壶，只能用以前在县城时炖菜的锅，很浅，烧一次顶多也就两升水的样子。 聊起眼下的情况，大家都哭笑不得，想不到我们竟然沦落到靠天得热水的地步了，其实按常理说，这里采用的是太阳能加电烧水的模式，也就是说，在有条件的时候，用太阳能把水烧热，当天气条件不具备的时候，就可以通过电来加热。可是，很明显，水电费已经包含在了房租里，房东不愿意用电来烧水，所以就让我们听天由命，并没有为我们考虑的善心，本来打算将来走的时候，那些笨重的家具和家电就送给她了，这样看起来，还不如送给公司有需要的工友，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凡事都有因果，有些事情发生了，你根本说不清楚原委，但其实，很早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中午刷朋友圈的时候，看到覃谦逸发了一条动态“十年同窗相聚少，望得春去冬又来。一日重逢言语多，手拍狂歌挥醉碟。”并且还细心地为这首诗配了两幅图，一幅是一碗过桥米线，旁边摆着四个长方形的塑料碗，分别盛着茉莉花、菊花、玫瑰花和南瓜花，另一幅是他和大学同学的合照，照片中的他们隔着距离，但又难掩重逢的喜悦，果然是老友相见，且喜且狂。 我乍一看并没有看出第一幅图片的玄机，还以为是那家店特别讲情调，吃个过桥米线也要配点鲜花，问了覃谦逸以后才知道，原来这是云南过桥米线的特色，鲜花是可以烫了吃的，叫“鲜花过桥米线”。 我跟他说，这下还真是涨了知识啊，云南的过桥米线居然还有这种吃法，颇有古人“还来就菊花”的雅趣啊。 覃谦逸也特别激动，说，是啊，你能想象吗？我和同学已经十年不见了，刚刚见面的时候大家都还有点拘谨，互相打量，想看看对方是不是已经有了特别大的改变，但是聊了几句过后，彼此就找回了那种知根知底的感觉，再没有任何隔阂。 我问他去云南做什么呢，他发给我一张照片，原来是去参加一个文学研讨会，而且他还是发言人之一，我看了一眼他演讲的题目，非常羡慕他目前的状态，这就是我曾经幻想过的生活，如今看来已是奢望，因为我连进入这个圈子的入场券都没有，也只能是遥想罢了。 但同时也感到欣慰，毕竟，还有路千千和覃谦逸过着这样的生活，我还可以从他们的活动轨迹里看到这条路的风景，晴也好，雨也罢，总之还有一探究竟的可能。 而我正在走的这条路，跟他们完全不同，对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别样的风景？大概这就是钱老先生的围城吧，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 感叹完人生的道路选择，我也想起自己那些阔别十年的老同学们。 前两天，我突然被可可拉近了一个微信群，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学同学群，点开熟悉的名字，看看他们的朋友圈，有的设置了仅三天可见，有的可以随便看，发现有些人一点都没变，有的人已经变得不敢认，在曾经同窗的人面前，这些改变的确是太狰狞了。 几分钟以后，我收到了第一个添加好友的邀请，一个非常努力的姑娘，她跟我一样，毕业以后并没有从事中学语文教育，而是当了一名律师，只要一想到考律师资格证需要背诵的法条，我对她的佩服油然而生，我们聊了十来分钟，发现她比以前要健谈多了，这就是律师这个职业带给她的变化。而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人设面对她，是行政人员，还是证代？若说以行政人员，我是胜任的，可是证代就不一样了，我只是刚刚入门而已，并不具备相关的专业知识。可是，已经离开行政行业的我，又怎么能拿过去说事？只能向她坦白自己目前一切归零的真实情况。 从这个方面来看，我的确比十年前成熟了，因为能够认识自己，并且不再在意什么人设，这真是特别好的改变，要知道，虚荣心人人都有，更何况是在阔别十年的同学面前，谁不愿告诉别人，自己过得很好，比大家想象的都要好。 后来，群主发了一段话，我觉得他说得特别好，但又似乎是说给特定的对象听的，大意是，感谢同学们铭记友情，纷纷把失散多年的同学拉进群，这一天讲的话比过去十年的都多，看到大家在聊天，就仿佛想起来当年求学的时光，而这些记忆又恰巧是联系我们的纽带。希望大家能够摒弃过去的不开心，记住当年的同窗情谊，要经常联系，经常聚餐。同时呢，希望不露财不露官，因为再大的官，身价再高的老板，在同学群里，依然只是同学；要畅所欲言，现在的生活节奏非常快，在外面太累，可是回到知根知底的同学面前，要放下包袱，轻松聊天；不争不吵，任何事情都要和气解决，万不可上纲上线。 同学都表扬群主写得好，几句话就说在了大家的心坎上，可是我却觉得，实际上，他是非常谨慎地斟酌了措辞的，因为当时班里的恋人们都是毕业就分手，没有哪一对终成眷属，从朋友成为恋人不容易，从恋人变回朋友就更不容易了，不管开始的时候多么浓情蜜意，但几年相处下来，消磨了最初的心动，生出了许多怨怼，又因为没有孩子作为纽带，所以说散就散了，并且，当时，说分手的只想着早日摆脱那种不再轻松美好的恋爱关系，并没有好好地斟酌该怎样告别，留下了许多伤痕，不是十年光阴就能轻松抹去的。除了这个因素，我再也想不起，同学之间还有什么值得铭记十年的痛苦记忆。这样看来，分开恋人们的心结才是阻碍班级畅所欲言的主要原因，不只是当事人需要小心规避，身边的人就更加需要注意措辞，免得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看他们的近况，都是有家有小孩的人了，再也经不起折腾，更经不起撩拨，群主可谓用心良苦。 分别十年，旧友重逢，倘若其中一个问心有愧，就难有好的氛围了，世上的事，大抵如此。 第一百二十四章 慕强时代 二十多天以前，我在n市参加培训，其中有一个授课老师，全程不看讲义，完全是自由发挥，自信、风趣，同时，该讲的知识点又一个不拉，这在我这个持有教师资格证的人看来，那堂课完全是优秀教师的水准，因为他既有专业知识，又有亲和力，而且深入浅出，让所有人都能听懂，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教学手法，也是学生时代，我们最喜欢的授课方式。 在课件的最后一页，这位老师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我当时就拿起手机，打开微信，请求添加他为好友，并且课后不久就通过了他的验证。他是培训的那几天里，我唯一迫切想要添加的老师，当然，并不是说其他老师不优秀，而是，我知道，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老师，有很强的专业能力，而我，一个刚刚入门的人，需要请教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不好过多打扰，我已经在通讯里留下了他们的联系方式，等到有一天，我具备了一定的专业基础，不再询问一些低能问题时，一定会向他们请教。只是这位老师，我一秒都不能错过，因为我在他专业能力的背后，还看到了悲悯情怀。 他举过一个例子，一个即将结婚的男孩，买了好几家公司的股票，眼看就要赔光，生无可恋之时，他拨通了其中一家董秘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给我们授课的这位老师，当他听说男孩有自杀倾向的时候，非常耐心地跟他聊天，在确定他终于重拾生活勇气的时候，才挂断电话。 这就是我特别喜欢这位老师的原因，在具有专业知识、实战经验和教学技巧的同时，还拥有一颗悲悯之心，是我所尊敬的。 去年看《奇葩说》，最让我难忘的就是陈铭和詹青云的那场辩论，辩题是奇葩星球有一个新技术，可以让人类大脑一秒知识共享，你支持吗？ 陈铭是正方“支持”，詹青云是反方“不支持”，无论是从辩论技巧、逻辑思维还是知识储备来看，二人势均力敌，他们的存在，就是知识和智力的较量，真正决出胜负的是在一对一开杠的环节。 之前，詹青云作为三辩发言的时候说：“19世纪的最后一天，欧洲的物理学家们欢聚一堂，开尔文发表演讲说，物理学的大厦已经落成了，剩下的只是一些修饰工作。如果我们在那个年代，就把这些最顶尖专家的知识同步给所有人，我们相信那就是物理学的大厦，就不会有20年以后完全拆毁了这座大厦的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事实上，人类的知识，之所以能够不停进步，是因为我们幸运地在历史上从未有过一张芯片、一个人、一个权威、一个团体，可以替所有人拍板什么是对，什么是真，什么是知识。” 这段话有理有据，强有力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论点，不支持知识共享，因为共享就意味着固步自封。 而且当时我注意看了一下现场的观众，很多人一脸懵懂，外加惊叹，看起来，知道开尔文这场演讲的人并不多，他们完全被詹青云的储备惊呆了，而电视机前观看节目的我，更加不知道这个知识点，脑门上写满了“崇拜”二字，并且暗暗为正方辩手捏了一把汗。 但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在开杠环节，陈铭说：“对方刚才说热力学的时候，说开尔文说这个大厦已经落成了，还有半句话被掩盖了，他后面半句话是，只有两朵乌云飘在上面，对不对？后面这两朵是不是就是量子力学和相对论？如果牛顿七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开尔文的话，我们的物理会往前进步多少？”不仅找到对方例证的破绽，同时强调了自己的观点，要支持知识共享，这样能加快人类探索科学的脚步。 詹青云回应道：“为什么会有那两朵乌云，不就是因为那个时代还有人相信这座大厦没有落成吗？”这句话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以用来证明她之前说的那句——事实上，人类的知识，之所以能够不停进步，是因为从未有过一张芯片、一个人、一个权威、一个团体，可以替所有人拍板什么是对，什么是真什么是知识。 接下来，陈铭的发言就是致胜的关键，他说：“不，是因为你掩盖了这句话，误导了大家的判断，所以知识垄断才能带来知识的控制。”这就是陈铭的高明之处，让对方无懈可击，首先，知道开尔文的演讲，说明他知识储备丰富，更重要的，他把对手掩盖两朵乌云定义为知识垄断误导观众，把这种行为作为否定对方观点的证据，说明不支持知识共享将带来知识垄断，可谓直击要害。 真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辩论，知识储备让陈铭赢得了比赛，也让詹青云这个比较理性的女子得到了观众的喜爱。 直到现在，网络上依然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对他们的这场辩论津津乐道，这是知识的力量和魅力。 再说说我身边的例子，只要公司有培训计划，很多人都愿意报名参加，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提升。以前在天捷的时候，但凡集团公司组织业务培训，一个部门的人，除了极个别安于现状的，只要有点追求的，都会争先恐后地报名，如果因为名额有限被刷下来了，也会在事后找参加过培训的同事要资料自学，没有人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谁真的甘居人后。 海源也是，在n市，我刚刚拿到培训的讲义和书籍，就收到了几个领导的微信，他们都希望我能把那些资料带回来，供他们自学，其实就算他们不说，我也会那样做，参加培训不容易，能分享的就一定要不吝分享。 举这么多例子，我其实只是想说，也许，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慕强不惜弱的时代，再不是我弱我有理了，有一部分人，开始审视知识的能量和光环，并且崇拜和羡慕博学的知识分子，看到他们的闪光点，立志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这是非常好的氛围，也是特别好的引导。 我就特别希望，将来某一天，有人走过来夸我知性、聪慧，而不是可爱、柔弱。 第一百二十五章 做到极致 天捷的小金发信息说，顾姐，怎么办，公司已经快待不下去了，目前正在裁员和分流，由于资金困难，公司鼓励员工主动辞职，自谋出路，甚至还愿意出具推荐信，对于愿意分流的人员，必须服从公司安排，到条件艰苦的大西北去，并且不能挑三拣四，安排到哪个部门，就必须去哪个部门，江城母公司的人员去子公司任职，可以挑肥拣瘦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小金说，后悔当初没有忧患意识，一有空就看综艺节目，不知道好好学习业务，总结一下，过去看的那些节目早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既没有拓宽人生的广度和深度，也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打下基础，一切只是虚度光阴罢了。 我只好安慰他说，你也不要太自责了，谁不看点综艺节目，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重要的是，既然认识到过去种种是在荒废光阴，那就要从现在开始改变，好好理一理自己的职业规划。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连方向和目标都没有，很羡慕你们这种对人生有规划的人，不像我，完全是走一步算一步，没有什么章法。 我非常耐心地说，其实我也是个没有规划的人，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做什么工作，和你一样的，我也是走一步算一步，冥冥之中自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提着线，让我跟着走。 小金说，我不相信，怎么可能呢？ 我说，当然有可能，我这个人其实一直跟工作都是格格不入的，我不喜欢固定的作息，不喜欢应酬，不喜欢约束，不喜欢写官样文章，我想要的是那种非常极端的自由，就是在国家法律容许的范围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担心明天还有没有饭吃，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我只想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正是有这种可望而不及的想法存在，所以任何工作我都可以尝试，因为没想做到最好，也就不怕达不到要求。好像以前我在什么地方说过，干工作，我总有种逢场作戏的感觉，之所以你们觉得还算入戏，只能证明我演技还行。其实，我并没有多爱手上的工作，不过糊口罢了。 但又必须老老实实、正正经经上班，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我想要的自由必须要有经济基础来支撑，而过去和现在的我，都没有那个实力。所以，在我们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你发现我上班从不迟到，也从不请霸王假，有空就在研究业务，最后还是因为工作陷入日常，得不到提升，所以才辞职。可是你不知道的是，我其实一直都很迷茫，而且那种挣扎、摇摆并不比你少，以前之所以努力工作，甚至有把业务做精的野心，不过是因为找不到方向而做的挣扎，希望能在工作的过程中找到真正感兴趣的。 顾姐，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我现在的情况是，并不能算是找到了喜欢的工作，仅仅是找到了不那么讨厌的工作，但我一向对工作都没有什么大的奢望，不讨厌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小金，你看，我说了这么多，好像对你目前的处境并没有多大的帮助，但是我有一个非常有用的秘诀传给你，那就是，不管你喜不喜欢目前的工作，你都试着做到极致，什么是极致？我举个例子来说吧，比如，我需要制发一篇会议纪要，首先当然是亲自参会，做好会议记录，否则写起纪要来会抓不住重点；第二步，在拟写会议纪要之前，通读自己所记录的内容，用笔划出重点内容；第三步，根据重点记录来拟写纪要，要有概括和总结，并且对这篇纪要最重要的内容要做到心中有数；第四步，逐条斟酌字句，做到言简意赅，言之有物，明确责任人和完成时间；第五步，拟好纪要之后，找到其他参会人员，请他们帮忙斧正，当然要有自己的判断和取舍，然后走签发流程；第六步，也就是最重要的一步，也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一步，很多时候，会议纪要通过办公室印发之后，拟稿人觉得终于万事大吉了，其实不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闭环要走，那就是纪要的督察督办，严格按照时间节点跟踪相关责任人，让任务有始有终。这就是最极致的方式，很多人在拟稿阶段只是简单按照记录写几句，没有归纳和思考，也不会征求其他人的意见，要么是怕打扰别人，要么是怕别人笑话，胡乱拟一篇稿子，并且把完善稿子的任务交给领导，当然更不会对纪要进行跟踪，管它是否完成，跟自己有多大关系？ 你看这些偷懒的行为，一步一步离极致越来越远，这样敷衍的时候越多，将来面临巨变的时候，自己的竞争力就会更弱，如此循环。 顾姐，我大概明白今后应该怎么样面对工作了，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可以把不喜欢的工作做到极致？ 我想了想，这个问题实在是很难回答，因为在我这个完美主义看来，其实我在干工作的时候，离“极致”的目标其实还很遥远，要不然，当年资产重组，我在项目组负责公司治理方面的工作，但凡有一点要做到极致的心思，那么，说不定我早就已经拿到初级会计证或者证券从业资格证了，一切正是因为我没有做到极致的想法，所以才导致现在比较被动的局面，就像小金，我也很后悔没有早一点明白行业的最高标准，一直浑浑噩噩地，以为自己还做得不错，其实相差甚远。 所以，我很诚恳地对小金说，其实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极致”的妙处，以前的我，仅仅只是尽心尽力而已，你觉得我有计划，或者是有先见之明，不过是因为不满当时的状态，又不喜欢加入办公室同事关于婆婆、小孩的讨论之中，不得已才去精进业务，实际上并不全是主动选择，学起东西来，效率和成果都有限。 但是辞职以后再入职，我的确是明白了真正的工作经验是什么，不是之前所从事的工作内容，马上就能搬来用，而是能够通过总结之前的经验，明白今后努力和改变的方向，不管在什么时候，“渔”永远比“鱼”重要。 小金说，顾姐，谢谢你，我想我明白该怎样做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路千千，她开玩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做心理咨询了，还是致力于自己的本职工作吧，不要想着抢我的饭碗。 我回敬她，学校的心理问题归你，企业的归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再说了，你有什么好酸的，我这些理论还不都是跟你学的，桃李满天下，不好吗？ 千千发了一个不爱搭理我的表情，就下线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喜闻乐见 千千跟我说，昨晚上她梦见自己和沈家山一起开了一家餐饮店，主营鱼木溪的农家菜，有鱼儿辣椒、黄辣面、酸茄子、干豆角、水豆豉、血豆腐、剁辣椒、三下锅等特色菜，还有小炒肉、茄子煲、肉丝炒黄花等大众菜，口碑特别好，客人络绎不绝。 她终于可以每天都见到沈家山，微笑地看他迎来送往、抹桌拖地、递送菜单、传菜上菜，他依然是十七岁时候的体格和眼神，跑起来步步生风，坐下来又安静如水。 她看着他的身影，真实而温暖，根本不像是在梦中。 可是，起床的闹铃如约而至，虽然是星期天，但因为约了学生去公园看银杏，只好依依不舍地起床。 我听她说着心里的烦恼，很佩服她的梦境，因为这么多年以来，她的梦从来都没有重样，每一回都有新的内容，也增加了新的惆怅，千千就是在这一次次的梦境里痛恨自己，禁锢自己，也越来越看不清自己。 我拿起手机刷朋友圈，发现沈家山发了几张照片，是同妻子、孩子一起爬山的照片，他的孩子也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同小时候的沈家山一模一样，他的妻子依然窈窕，只是脸上增添了一些疲惫，毕竟有两个孩子需要操劳，难保有好的脸色。而旁边的沈家山，早已经惨不忍睹了，因为发福，下巴得有三层，因为脸圆，再没有之前立体的五官，手背胖得像馒头，而且已经看不到指节上的纹路，看不到骨架，总之已经变形得不像话。 哪里还是千千梦里的形象？早就离题十万八千里了。 我替千千感到难过，也替沈家山感到难过，更为自己感到难过，他们都是我童年的伙伴，只是走着走着，就分出了感情的亲疏，天平总是向千千那方倾斜，这种分了彼此的感情，早就不是童年的感情了，那种无差别的对待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本来是周末，我可以休息一天，但是只要想到，租住的房子不能做饭，吃饭还是要走到公司食堂来，我就没有任何休假的心思了，还不如到办公室来，处理下手头的工作，学习点专业的知识，怎样过都是一天，也就不必在意那些形式了。我相信，公司的很多人应该都有我这样的感觉，离城市那么远，每周单休毫无意义，还不如上班，想起前段时间争论的“996”工作制，我突然在内心苦笑，像我们这种“867”又该怎么论呢？ 当一个人选择了一份工作，如果没有跟老板议价的资本，大概也就只有这样忍受着了，如果能够欢欢喜喜的接受，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可是如果想要改变呢？办法只有一个，努力提升自己，让自己有华丽走开的资本，而不是盲目地辞职，花时间去适应另一家公司，又遇到同样的问题，如此反复。 想到我的写作，这已经是一部失败的小说了，大约写到四十章的时候，我就知道它的结果了，之所以坚持着，不过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在忙工作的情况下，还坚持写作，没有特别高的要求，只要能够每天提炼一点自己觉得值得记叙的内容就好，按照最初的想法，写完三百六十五章，我就算完成任务了。而且，说不定，在这个过程中，我能够找到下一部小说的题材和讲述方式，因为明白写作的不容易，所以知道好作品应该具备哪些要素，如果能找到一点意义，总结一点经验，那么这部作品完结的时候，也不至于一无是处。 总结之前那些文章的失败经验，我只想给自己说喜闻乐见真的特别重要。 这关系到，无论是文字表述还是叙述方式，都需要与大众对话，需要找到知音人，好比一首歌、一幅画、一部电影，永远都不可能自说自话，创造它的人也不能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她）需要沟通、交流和反馈。 这里的天空特别蔚蓝，这里的山峦特别高远，这里的太阳特别热烈，这里的露珠特别厚重洁白，从风景上来说，这里一切都很好，甚至是许多人向往的地方，然而，我心里却常常生出隔离，这不得不让我反思，我曾经不是一直标榜自己是乡下人，迟早有一天要回到乡下的吗？如今，我真的到了乡下，虽然并不是遥远的家乡，但也是名副其实的乡下，为什么却没有之前的笃定和兴奋了？ 突然就认识到自己的矛盾性，以前在江城的时候，我总是抱怨那里的冬天有雾霾，夏天又太热，希望能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可当我真的到了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却又开始想念大厦林立，整年灰蒙蒙的江城了。我到底在想念什么呢？那里并没有这般明媚的天空，也没有四季宜人的气候，更没有直系亲属在旁边，难道我是想念身在自家房子的那种安稳，还是长势喜人的盆栽？以前我所留恋的城市便利，现在也都不是怀念的理由了，因为，网络这么发达，交通这样便利，哪怕身处深山老林，也能尽知天下事，也能买到所有能想到的商品，那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实在是说不清楚，可见，人的情绪的确是难以言说的东西。 乡下的生活特别单调，尤其是晚上，走出去，到处都是黑灯瞎火的，根本没有过夜生活的条件，虽然有纯净的星空或者皎洁的月亮，但是因为天天可见，也就没那么唯美了。 看来，美的确是需要距离的，随处可见的不是美，距离太近的也不是美，只有那种远远观望，慢慢遐想的人和事物才是美的。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十七岁的沈家山，在岁月的刻痕里，哪怕最后改变得面目全非，也还是走不出路千千的梦境，他一直都是少年时代明媚而温和的样子，无论时间怎样过去都无法改变。因为千千拒绝跟现在的沈家山见面或者联系，他们之间永远隔着审美距离，所有的故事都停留在了十七岁，人生中最美好、单纯的年纪，所有的一切都在那里定格，不用日复一日地相处，只需要简简单单地挂念。 这才造就了永恒，我所要做的，就是把这种离奇的经历用喜闻乐见的方式表达出来，让千千成为一个艺术形象，探索一些偏僻的恋爱经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初恋小事 中午休息的时候，由于窗外的噪音太大，我久久不能入睡，干脆打起精神来，点开七年前看过的那部电影《初恋这件小事》。 记得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非常喜欢它的讲述方式，克制又有惊喜，克制说的是电影把小水暗恋阿亮学长这件事讲得特别细致，但是又毫不冗长，惊喜说的是，影片的最后，阿亮学长送给小水一本相册，记录了这个姑娘的蜕变历程，并且用这些照片告诉观众，原来，小水的暗恋从一开始就是有回应的。你喜欢的人其实也刚好喜欢你，这是电影中最大的惊喜，甚至超过了结局的终成眷属。 时隔七年，再次看这部电影，当中的克制和惊喜依然是我喜欢的元素，但现在更多的是再次被影片中的两个场景感动。 一个关于友情，小水因为喜欢阿亮学长，他们一起出游，错过了好朋友阿霞的生日，虽然她当天夜里点着小蜡烛，站在阿霞家门外，但并没有见到阿霞，也就造成了朋友间的裂痕。后来，朋友们渐渐疏远她了，有好几个镜头都是她独自一人偷偷地哭泣，为不敢表白的爱情和失去的友情。后来，她终于鼓起勇气，坐在最边上，对朋友们唱起她们曾经最喜欢的歌，朋友们开始还别别扭扭，后来拥抱在一起边唱边哭，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和好了。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我的身边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朋友，一首歌、一首诗就能聚拢在一起，如今，在身边的，都在算计着付出与回报，再没有这种简单而温暖的友谊了。能让我依然有这种感觉的，比如千千、小芮和可可，却只能通过网络联系，再没能时时刻刻都在身边了。 另一个是关于爱情。无论是第一次还是这一次，我最喜欢的都是小水在泳池表白的场景，在朋友们的鼓励下，在毕业季离别的伤感里，小水终于对阿亮学长说，她喜欢他三年了，为了靠近他，她努力变漂亮，努力学习，一切都是因为喜欢他。这本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是她却得到了阿亮已经跟小彬学姐在一起的回答，看过电影的人都知道，这其实是一场误会，阿亮是为了遵守对好兄弟的承诺才拒绝小水的，可是小水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人，却并不喜欢自己，一切真的太悲伤了。 这就是爱情的一种，你暗潮涌动地走完了爱情的路，对方却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却一直都只是一个人的演出，这种得不到回应的爱情真的太让人绝望了。 很多人说，希望电影就停留在阿亮学长送相册表达心意，小水却毫不知情地在楼上哭泣的那一幕，不要有九年后的重逢，更不要终成眷属。 观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愿望，大概是因为，现实中的小水和阿亮，最后大多都没有在一起。 我大学的时候有一位室友阿慧，被公认为是后知后觉的姑娘，因为她的心里眼里永远只有学习，对她来说，班上的男生全都是没长大的小孩，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交女朋友，他们因为心智不成熟，让女孩伤透了心，而那些被伤了心的女孩，居然还要自我安慰说，没关系，恋爱嘛，不就是为了不辜负青春，为了学会怎样跟异性相处吗？阿慧觉得有这样想法的女孩都特别可笑，完全是在虚掷光阴，而她自己，是绝不会因为恋爱的事情分神的。 事情也证明，阿慧这个人的确心口一致，干脆利落。 我们上大三的时候，有一天，阿慧收到了一封长长的情书，足足十万字，一部长篇小说的篇幅，用ems装着，厚厚的一叠。 她花了一天读完了信，一脸笃定地对我们说，我觉得给我写信的这个同学完全就是个傻子加偷窥狂，我高中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穿过裙子，他在信里却说，那一天，他看到我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教室的走廊上背单词，他就开始喜欢我了，但是因为学校禁止早恋，所以没有勇气向我表白。我们毕业以后，去了不同的地方上大学，但他每天都会关注我的qq空间和人人网消息，揣摩我的心情，并且通过照片看到分别以后的改变。这太可怕了，我觉得自己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一个透明人加小仙女，他情书里的我并不是我，是他想象中的一个人，这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她并没有写信回应他，只是在qq发了一条留言给他，告诉他，一切都是误会，自己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也没有穿过白色连衣裙。 说真的，当时我们对这件事还是非常震撼的，那位男同学，要么是确实爱幻想，有写作欲望，活生生地以阿慧为原型，创造了一个完美的女友形象，并且虚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暗恋，要么就是真爱，确实有那么多话需要倾诉，以至于要写成一部长篇小说才能表达心中的爱情。前者不用搭理，那是有当作家的潜质，可万一是后者呢？多么深刻的感情，在阿慧那里却只是一个笑话。他不仅得不到阿慧的爱情，甚至连一封拒绝的回信都收不到，这难道不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吗？ 还有路千千，她心里一直怀念着十七岁的沈家山，记得当时的每一场雨，每一个晴天，每一回微笑和每一次相遇，甚至还记得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嫉妒过的每一个人，而那些话，也许沈家山对很多女孩都说过，那些曾经被沈家山温柔对待过的人，都成了千千嫉妒的对象，可是她们，最终都没有成为沈家山的枕边人，那时候的嫉妒也就成了记忆里的小笑话。我一直不明白，小水是因为觉得自己平凡所以不敢向阿亮表白，可是千千呢，她一直都是漂亮的，成绩优异的，为什么也像小水一样不敢表达心意？我一直都没有问过她这个问题，因为即使问了，千千也未必能够说得清楚，对待自己的感情，她始终都是懵懵懂懂的。这段感情一直都是她生命里悬而未决的问题，也是我们青春故事里兜兜转转的迷雾。不得不承认，千千并没有小水那样幸运，因为她在暗恋的同时也被对方暗恋着，而千千呢，并没有在十七岁那一年询问沈家山的心意，沈家山也在大学毕业以后很快成了家，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悬案。 初恋真的是一件小事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初恋，小水让自己变成了更优秀的人，阿慧的男同学写出了十万字的情书，千千一直活在十七岁的梦里，这哪里是一件小事，它明明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每一个爱着的人，塑造了他们的性格，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同时又牵绊一生，埋藏在心底也好，时常倾诉也罢，总归是改变了，打上了青春的烙印，奠定了人生的基调。 也曾经推荐千千看过这部电影，不知道当她看到小水表白的那一幕时，会有怎样的心情，更不知道，沈家山是不是也有这样一本相册，存在心灵的底片上，关于十七岁，关于路千千。 第一百二十八章 手电夜行 昨天吃过晚饭以后，本来已经走到租住的房子门口了，不料却接到了公司驾驶员的电话，说他晚上要去机场接一位股东，但因为行政办公室的通讯录里没有他的手机号码，所以希望我能把号码发给他。 我翻了翻手机，发现并没有存这位股东的电话，但是想起来前段时间整理股东名册，是录了他的手机号码的，只是并没有存在u盘里，也没有上传到网络网盘里，只得去办公室，打开文档后发给他。 我从楼下停放的车里取出手电筒，发现因为许久没动车，车身已经布满了灰尘，看上去非常荒凉，突然就开始怀疑把车开过来的必要性，之前是为了锻炼车技和方便上班，如今上班都用十一路车，它也就闲置在那里了，我在想，是不是应该选个时间把它开回江城去，停在自家的车位上，每个月回去发动一下，沿着嘉陵江跑一圈，也就不怕车辆的零部件会生锈了。可是书阳说，还是放在这里吧，今后出去方便，我不忍心打断他，我这样的驾车技术和心理素质，想自驾游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但是又何必戳破他的期待呢？ 我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很快找到文档，把手机号码给驾驶员发了过去，由于之前刚好在楼梯间看见他搬桶装水到办公室，所以他知道我是专程折回来发送电话号码的，感谢的话语也就说了许多。我想，也许接下来，我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的话，一定会顺利很多，同事之间的配合就是这样，并没有什么捷径，不过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大家互相着想，互相成就罢了，如果闹到互相拆台，互相抱怨，那就太没有意思了。但是通过这件事，也告诉我一个教训，许多常用的表格一定要存在u盘里，或者网络网盘里，这样的话，就可以随时调出来，不必专门跑回办公室。 回去的时候，无论是小路还是大路，都是黑灯瞎火的，我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书阳用手机照亮，走在后面。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按照鱼木溪小学的规定，五六年级的孩子需要上早晚自习，其实这并不符合九年义务教育的规定，但这样的安排又情有可原。鱼木溪小学是整个乡的中心完小，学制六年，但是还有很多山上的人家，孩子们只能在村里面念到四年级，如果想要上五年级，就必须到鱼木溪小学住宿。学校考虑到，夜晚那么长，如果不把孩子们拴在教室里，势必会有安全风险，所以就有了上早晚自习的规定，对于周边的走读生而言，如果在家做作业，不上早晚自习，又难保能赶上住宿生的学习进度，这样一来，就只好采取无差别对待，全员参加早晚自习。 记得五年级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播放聊斋，恐怖的背景音乐加上阴森的扮相，以及剧中讲述的故事，走在乡村的夜晚，坟头闪着光，猫头鹰在凄厉地鸣叫，让所有孩子都感到毛骨悚然。 对于我来说，有月亮的晚上并不害怕，因为在没有路灯的乡下，月光可以照亮脚下的道路和远处的山，虽然也有阴森的感觉，但还是能够麻着胆子走路回家。 没有月亮的晚上就很麻烦了，虽然大部分的路有覃谦逸、杨小芮和沈家山一起走，但是总有分手的时候。杨小芮第一个到家，是我们当中最幸福的，第二个到达的是覃谦逸，虽然我的家要比沈家山的家近一些，但是他家并不是他回家的并经之路。和他分别以后，我必须一个人走完一段大约800米的小路，小路的右边是狭长的水沟，还能听见汩汩的流水声，左边是农田，是梯田的形状，每块田之间有高度差。田埂和田坎上长着杂草和野花，有些是牛爱吃的，被嚼得只剩下根部，有的因为牛从不问津，所以得以茁壮成长，长深了的草丛就容易栖息各类小生物，有人畜无害的青蛙和蟋蟀，也有让人心惊胆战的毒蛇，还有放臭烟的黄鼠狼，在万籁俱静的乡下，它们弄出的任何一点声响，都能让我心惊，完全是草木皆兵的架势。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打开手电筒，不停地四处张望，还要不时回头看，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有时候倒霉，忘了带手电筒，或者电筒坏了，那我就只好哭着跑着回家了，边跑边喊父母，完全乱了心神。 所以在二十多年以后的夜晚，当我打着可以充电、防身、报警的手电筒，身后还有书阳保驾护航，心里再没有了小时候的担忧，一切都脱离了恐惧的侵袭，反而有了些浪漫的意味。 当然，这种不忧不惧的感觉，并不是我长大了的原因，因为十八岁以后，在鱼木溪的很多个夜晚，我依然像小时候那样害怕，曾经非常恐惧的路段依然是我恐惧的所在，昨晚上的不恐惧，仅仅只是因为，这不是我小时候的鱼木溪，没有刚看完聊斋又马上要走夜路的体验，更没有人同我讲过这里哪一段路，曾经发生了什么离奇的事情，我仅仅只是经过这里，没有任何背景故事，所以一点也不害怕。 这就是童年，那些记忆总是那样深刻又鲜活，影响着之后的人生历程。 走在路上，看着电筒光又亮又远，突然又生出了许多焦虑。 想想眼下的生活，按照书阳的说法，其实我们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就是那段没有工作经验，没有落脚点，没有竞争力的时期。如今的我们，经过先前的打磨与努力，已经具备了挑剔工作的能力，只要我们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而且不用担心生活会无以为继。他说，我们现在都是有工作经验的人了，换一个地方，依然能够找到糊口的饭碗，眼下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上班，并且利用闲暇时间努力提升自己，如果有一天，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不得不离开，就可以充满自信地去寻找下一份工作。 不错，在别处就业的可能性，就是每一个职场人眼下的竞争力，也是跟当下老板的议价能力。很遗憾，我开始使用这些冷冰冰的词汇了，也许在我的世界里，从第二次就业开始，就没有了情怀和温度，有的只是客观和理智。 这何尝不是成熟的一种，也终于明白，人生的确是这样矛盾，在收获的同时也在失去，没有人真的一直感性而单纯，至于那种千帆过尽、归来少年的感觉，不过是经历过、失去过、挣扎过的沉淀罢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好久不见 早上刷微博，看到覃谦逸写的这段话： 我们聊了一个下午，仿佛不曾远离过，虽然已经七年未见。 其实一切已经改变，我不再是那个爱写文章和打油诗的小伙，她也不再是那个腼腆、爱好文艺的姑娘，我们都决定摒弃掉中文系带给我们的理想情怀和诗意生活。 我们决定隐藏起不成熟的情绪，想要成为一个稳重而周全的人，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一个滴水不漏的人，一个刀枪不入的人。 生活就是这样，硬生生地把我们拽到地面上，不让我们飞翔，若有人偏要去飞翔，付出的艰辛和努力是大多数人无法承受的，现在的我们，就无法承受飞翔的代价，也没有飞翔的资本。 真是一个万分尴尬的年纪。 无法像二十几岁那样充满理想主义的斗志，又无法像四十几岁那样，要么悟透人生的真相，要么稀里糊涂得过且过。三十几岁，就是这样尴尬，无法通透，无法疯狂，无法憧憬，无法舍弃。 我已经那么久那么久不见她，我没有活成理想中的自己，她却已经在朝我所向往的生活去努力，分别以后，我在流浪，她却很坚定，而且，透过时间的空白，我发现，现在她对待我的方式，正是我曾经以及现在最喜欢的方式，没有禁忌，什么都可以聊，什么都能够包容，理解彼此的不同，欣赏彼此的选择和改变。 这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际遇，得之何其有幸，我很珍惜。 看完以后我知道，这几天，一定是覃谦逸读研时候喜欢的那个姑娘突然跟他联系了，没有偏见，也没有傲慢，更没有因为他曾经真心喜欢过她就表现得趾高气扬，的确是一个值得他人喜欢的姑娘。 要知道，有多少感情，由最初的“我喜欢你”，变成了“我讨厌你”，或者是“此生再也不愿与你相见”，能有覃谦逸这种际遇的，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 据他说，上学的时候，每当心里郁闷，他总是喜欢去图书馆找她，默默地看她读书，等她起身离开，他紧跟其后，然后装作偶遇的样子，和她一起从图书馆到宿舍、教学楼或者食堂，一路上，他们总是有说有笑，有时关于天气，有时关于老师和同学，有时关于学业，他们开心地聊着，有时气氛很和谐，有时争论很激烈，各抒己见，互不让步。但是事后两人都会互相道歉，表达并不想起冲突的意愿。就这样，他们从樱花盛开，走到银杏金黄，选一个晴朗的日子，覃谦逸对姑娘说我喜欢你，姑娘却非常直接地回答：谢谢你，对不起。 就这样，覃谦逸的第一次告白以失败告终。 那以后，两个人疏远了很多，而且非常神奇的是，除了全系的毕业典礼，他们再没有见过面。 我这个正在收集写作题材的吃瓜群众，怎么会放过任何一个别致的素材？于是发信息问覃谦逸，他倒也十分大方，把这次的联系过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我。 原来三天前，姑娘联系了覃谦逸，没有提起过去的事情，也没有说任何关于婚恋的话题，只是在讲述这些年自己的工作和改变，从她的讲述里，覃谦逸看到了姑娘的聪慧和努力，不愧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连努力的样子都如此相似。 以双方的悟性，大家都心知肚明，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两个人都需要忘记七年前的那场不合时宜的告白，也要忘记七年不曾联系的留白，所要记住的，仅仅只是，他们曾经是非常聊得来的同伴，有很多共同的语言，也有一些并不破坏感情的小分歧，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走出校园以后的她，可能再也没有遇到如此睿智又简单的同伴，所以她想要跟他联系，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能重新做回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想，这段感情之所以能有一个比较光明的结尾，大概是因为，在她之后，覃谦逸还喜欢过一个姑娘，所以初恋的这个姑娘不会因为拒绝过他而愧疚，从本质上来说，覃谦逸没有失去爱的能力，也没有为她寻死觅活，这是他们七年后还能成为朋友的前提。当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当时大家都没有说过头的话，比如，姑娘没有在收到覃谦逸表白的时候，拖泥带水，模棱两可，也没有以此讥笑、嘲讽他，而覃谦逸呢，并没有因为被拒绝就恼羞成怒，说些永远不想再见面的话，他们采取了冷处理的方式，没有让彼此陷入尴尬的境地，也没有因为态度不明朗而造成某些不必要的误会，喜欢还是不喜欢，接受还是不接受，都是明明白白的。 他们的处理方式正是好好告别的范例。 我又想起了路千千，她正是因为从来都没有表达过心意，她的爱情，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可是在她的心里，那段感情不知所起，也不知所终，更谈不上好好告别了，所以才一直这样困扰着她。 设想一下，如果当时，她鼓起勇气向沈家山表明心意，她至少可以得到两个答案，一个是，沈家山也很喜欢她，另一个是，沈家山并没有喜欢过她，无论哪一种，其实都比现在好，起码有一个结果，运气好的话，还能像覃谦逸那样，在很多年以后，收获一个好朋友，然而，千千并没有给自己这样的机会。当然了，这只是我这个俗人一厢情愿的看法，也许千千并不想要一个结果，她想念的是过去的自己和岁月，跟结果无关，跟沈家山无关，这是非常复杂的情感问题，没有谁能够解答。 记得以前很喜欢听陈奕迅的《好久不见》，尤其喜欢那几句，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好久不见……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认识的人里面，还没有谁经历过分手，也不知道多年以后双方会有怎样的反应，如今我终于明白了歌里的意味，不就是覃谦逸这一种吗？再联系不再细说从前，只是说一说彼此的改变，然后达成一种默契，喜欢与不喜欢早已经化为岁月的尘埃随风而去，做不成恋人，能够毫无怨尤地成为朋友，何尝不是另一种久远？ 第一百三十章 蓄谋已久 昨晚临睡前刷微博，热搜榜上排名第一的是一篇分手文案。 大意是女方单方面宣布与已经背叛自己的男友分手，她讲述了几年来彼此建立这段感情的不容易，但如今，关系出现了裂痕，男方一直以想要自由来暗示女方，从而达到结束恋爱关系的目的，而实际上，男方早已经跟其他人暗度陈仓，甚至还在微博上隐晦表白。女方感到非常痛苦，希望给彼此一个机会，但是没办法，男方的心已经不在女方身上，女方也就孤注一掷，不仅发表了分手宣言，还配上了男方背叛感情的证据。通篇分手文稿，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女方在发问，走到这一步真的是我的错吗？这几年，你有多少真心？我只是你树立人设的工具吗？ 看到这些话，我是非常有感触的，这就是爱情残忍的地方，有牵手就会有放手，有深爱就会有伤害，这个女孩子的发问，其实只是指向一个问题，那就是亲密关系里的信任感和安全感。 而且很显然，这个姑娘已经被困扰很久了。 前两天看《奇葩说》，辩题是你是否支持大学开设恋爱必修课。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是有必要的，就像成为父母之前，应该参加岗前培训一样。 这门课也许并不能教会我们怎么样谈恋爱，但至少可以教会我们，当一个人不再爱另外一个人，那个被分手或者被背叛的人，要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错，也不是你不好，仅仅只是对方不再爱你而已。 如果这门课再深刻一点，还能教一些方法，帮助信任崩盘的人如何重新相信人，也重建他们的自信心和自尊心，让他们不再问，对方离开了，是不是自己太差劲，是不是根本不值得人爱。 这其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它涉及到方方面面，不是所有受过情伤的人都能够自我重建，也不是所有被分手的人都能找到更好的恋人，很多人往往都住进自己的心牢里，一辈子都难以打开心结。 如何避免受伤害？大概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出正确而普世的答案，因为幸福的模样总是一样，而不幸总是千奇百怪。现在我又突然觉得，千千的选择是多么明智，因为不曾跟沈家山相处，所以也不必面对情变的伤害，也避免在柴米油盐里消磨掉当初的激情，他一直都是最好的，活在十七岁，活在想象里。 回到之前的话题，如果伤心总是难免的，那么我们至少应该具备识别信任正在坍塌的能力，因为没有任何一件事是毫无征兆的，包括玄而又玄的爱情。 不爱并非一日之功，其实都是蓄谋已久。 我大学时候的校友梅子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 我和梅子是在校报认识的，她当时读的是法律，我念的是中文，本来不会有什么交集，但因为都是校报的记者，在领稿费的时候认识了。 同她的第一次见面我记得非常清楚，她剪着齐耳短发，脸圆圆的，按照她的说法，她长了一张非常不讨喜的脸，明明自己很瘦，但就因为脸圆，总是给人胖乎乎的感觉，所以非常苦恼，可我却说，她这样的脸多可爱，哪怕三四十岁，都会有满满的少女感。 我们互相吸引，我喜欢她的直爽，她喜欢我的仗义，俩人经常一起约着采写新闻，一来二去，成了好朋友。 大二的初秋，公园里正在办菊花展，她却在一排雏菊前收到了一束红玫瑰，就这样，她恋爱了，同我的交流也少了起来，当我百无聊赖的时候，可以找可可、小夕她们打发时间，所以渐渐地，她离我的生活就远了。 直到大三的盛夏，我们一同参加学校组织的三下乡活动，才又开始熟络起来。 她那时候看上去非常疲惫，脸上常常有痛苦的表情，圆圆的脸再没有了之前的可爱，看样子，不常联系的这一年，她似乎突然就变成熟了许多，也内向了许多。 直觉告诉我，她的恋爱一定是出现了问题，但是她如果不主动说，我也就不好问。 直到有一天傍晚，我们一起去吃拉面，一进门就看见她的男朋友正在给一个瓜子脸的女生喂蛋炒饭，她什么话也没说，泪水夺眶而出，拉着我就往门外跑，后来，我不顾暑气和蚊子，坐在公园的柳树下，听她诉说这一年来的故事。 她说，恋爱真是折磨人啊，其实真正快乐的时间只有前三个月，每天都是新鲜的，每天都为见到彼此而兴奋，那时候，大家都很包容，懂得迁就，不会因为小事情而争吵，可是慢慢地，一切都改变了，他开始变得挑剔，要么说她不成熟，不懂人情世故，要么说她事业心太重，总是把心思放在辩论赛和新闻采写方面，要么就说她好胜心太强，什么事情都想做到最好，让他疲惫，让他感到无趣。 梅子说，当他说这些的时候，我都会反驳，当初你喜欢我的时候，不是觉得这些都是吸引你的地方吗？为什么现在又成了你讨厌我的原因？我到底该怎样做你才会满意？ 其实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不是我变得不可爱了，而是他不爱我了。 承认自己恋爱失败其实是非常难的，我想我应该在他第一次挑剔我的时候就说分手，但那时候总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哪有不需要经营的感情？一见钟情的激动能保持多久，感情最后还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努力，好好经营，克服日复一日的厌倦，我愿意为这段感情做出改变，也愿意同他一起克服困难，只要他没有爱上另一个人，因为这是我完全没有办法改变的。 可是，对我挑剔就是已经爱上另外一个人的表现啊，可惜我没有早一点意识到。 我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梅子说，我当然是想要跟他分手，可是你知道我有多么不甘心吗？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女孩？我明明是他的初恋，不是说男孩都很怀念和珍惜自己的初恋吗？为什么我却是要被放弃的初恋？还有，他真的知道婚姻和恋爱的本质吗？本质就是日复一日的琐碎啊，他今天可以因为厌倦我而恋上别人，将来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离开下一任，因为身边的人总会生厌，而外面的诱惑总有那么多，并不是一瞬间的电石火花就能永久保持啊。 我说，可是梅子，你遇到的这个人现在的确还不懂这些，你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江心，你知道吗？我真的太难过了，我现在胃疼，心疼，到处都疼，可是这种疼却不是今天才有的，很早以前，当他第一次心不在焉跟我说话，当他第一次给我回复信息只有简单的“嗯”，当我们打电话，第一次只有我找话题，他疲于应付的时候，我就开始了这种疼，只是这一次，看到他和别人吃同一碗蛋炒饭，集中爆发了而已…… 大约一周以后，梅子跟男友正式分手了，可是她说，那种心疼的感觉却持续了两年之久，而那种被放弃、不被爱的感觉又继续困扰了她三年，据她回忆，只有在听到对方消息时，内心没有任何波动了，她才确定自己终于与那段感情告别，掐指一算，足足花了六年时间。 她甚至还开玩笑说，其实也不赖嘛，听说有的人花一辈子都没有能够走出来。 看到她终于走出来，我替她高兴，当然更高兴的是，她终于遇到了一个人，不再挑剔她不成熟，不会为人处世，而是让她放心当一个小女孩，所以现在的她，朋友圈里的照片，每一张都是圆圆的脸，眯眯的眼，再没有愁苦的表情，一切都是安静美好的样子。 希望每个男孩女孩都有一双慧眼，能看到那些蓄谋已久的危险，早日断舍离，早日得新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家长里短 我们离开江城的时候，附近新建的一所公立高中已经竣工，只等着放一放，散一散甲醛，然后招生入学。 前段时间，业主群里面疯传，说这所学校将要跟师范附中联合办学，愿景是把它打造为该行政区的重点高中。一时间大家都很兴奋，投资房产的人认为，没想到自己如此有眼光，居然投资了一套学区房，源源不断的租金已经在眼前放光了，而家长们则认为，如果学校的教学质量好，以后孩子就在那里上学，只要步行几分钟就到了，省钱又省心。 但是没过几天，美梦就被击碎了，有单位出来辟谣说，从今年开始，江城将不容许重点中学与新建的中学联合办学，大家一下子就像霜打的茄子，再没有了谈论的兴致，都认为，不过是一所新办的中学，谁知道师资力量怎么样，教学质量怎么样，先观望观望再说吧。 昨天晚上，我听邻居说，那所新建的高中正在招聘教师，先前听说我有教师资格证，看我有没有意愿去参加招考，如果聘上了多好啊，上班离家那么近，还有寒暑假，真是美事。 我按照她说的，在网上查看了一下招聘信息，消息是对的，而且招聘的名额还挺多，但当我看完招聘细则过后，就彻底放弃了，因为直觉告诉我，像我这种仅仅只是握着一张资格证，但没有真正从事过教学工作的人是肯定聘不上的，如果聘上了，只能证明，这所学校的师资力量真的堪忧。 关掉网页，觉得自己真是好笑，明明已经离教师行业越来越远了，为什么当听到这方面的消息时，依然忍不住要去关注？可见，从中文系毕业以后，不管我怎样逃避、摒弃，它都是我曾经喜欢的专业，大学四年的时光，我也的的确确倾注了很多心血在里面，至于毕业以后并没有走上讲台，这里面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我现在都是云山雾罩的。 有时候，我望着教师资格证和普通话二级甲等的证书，会想象，会用那个被我批评过的句式：如果当初我真的当了一名语文老师，现在会怎么样呢？可是我完全想象不出来，因为那是一个我不曾涉及的领域，只能仔细回忆当年放弃教师行业的原因。 现在想起来，当年我之所以没有态度坚决地当一名语文老师，大概是因为，我虽然想要当老师，但是却不希望有考核和升学的压力，我希望的课堂要有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很明显，这对于要中考和要高考的学校来说，是很难实现的，只要有考卷，就会有标准答案，只要划定了标准，就难以有绝对的自由和独立。很显然，这样的课堂只可能存在于高等院校，可是，我毕业的那一年，高等院校招聘教师都要求具有博士学位，而我，既没有博士学位，又没有信心去攻读一个博士学位，只好作罢。 如此看来，我完全没有必要再去纠结教师这件事了，那是学历水平达不到要求的必然选择，也是难以克服升学考核压力的懦弱抉择，既然当初选了自以为稍微好走一点的路，现在也就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哪怕这个职业真是我心里的白月光，也该放一放了。 而且，说不定将来会因为某个契机，又有机会走上讲台，不过是曲折一些罢了，但殊途同归，说不定更有一番风味？ 最近天气非常好，常常是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我们那个靠天气洗澡的出租屋也终于迎来了曙光，不再需要用电磁炉烧水，直接放太阳能储水设备里面的热水就行，这是这些天来最开心的事情了。 白天跟我母亲视频，她看到我脖子上戴的珍珠项链，第一句话就是问我，这串项链是真的吗？ 我说是真的。 母亲问，多少钱买的？ 我说，三十块。 她一听就噗嗤笑了，说，被骗了吧，哪有真的珍珠项链只需要三十块？ 我解释道，那是几年前在北海买的，那是产珍珠的地方，怎么会是假的呢。于是又把项链取下来，耐心地说，你看这些珠子，全都闪着贝类的光，而且形状都不一样，每一颗又都有不同瑕疵，当然是真的，只是属于真的那一类里面，品相比较差的而已，如果是上乘的珍珠，一定是又圆又亮，那个我消费不起。 母亲听我这样说，终于肯相信我戴的这串项链是真的珍珠了。 她又说起目前的情况，她每天都去村头给妇女主任家的超市做霉豆腐，一天五十块钱的样子，我当然会说不要做了，工钱太少了，但是她却坚持说，有一分是一分，总能补贴家用，现在他们都年纪大了，有一个挣钱的机会就很不错了，哪里还能挑三拣四呢。又说起做小锅米酒的事情，说前几天取了两百斤米酒，刚取完就卖出去了一半，说明大家对她的酿酒水平还是认可的，只是有一次弟弟开着车去送酒，经过一个建筑工地的时候，太大意，车胎被锤子之类的物件扎坏了，花了好几百去维修，真是划不来啊…… 听着她说这些家长里短，我内心觉得特别安定，同时也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特别抠门的原因，我的母亲那么在意每一分钱，我又有什么资格铺张浪费？ 而且，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都没有因为抠门而失去任何一个在意的朋友，因为我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维系这段感情，而不仅仅是请客吃饭。 我想，每一个小时候穷过、苦过的人，应该都会有与我有同样的心情，当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无法从金钱的角度向身边的人表达关怀或者联络感情，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愿意付出金钱之外的其他东西，而当大家都还很年轻的时候，这样的付出更能生出情义。等到了一定年纪以后，自己能够养活自己了，也有一点微薄的存款了，不再惧怕去赴任何饭局，因为知道自己有能力回请，但也不愿意付出时间和感情了，这时候也能收获一些友情，但比起贫贱时候的朋友，这时候的情义，很明显要平淡很多，有时甚至仅仅只是敷衍而已。 第一百三十二章 首次接待 昨晚机构一行四人来到公司，于是我就开始了忙碌的接待工作。 上午去到招待室，看看房间有没有需要添置或者更换的物品，由于空置时间太久，饮水机上剩余的水肯定是不能用了，这里早晚和白天的温差太大，被子够不够？电热毯有没有到位？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巡视了一圈之后，我给主管后勤的人员打了电话，请他安排保洁人员来打扫，尤其是屋前的坝子，由于晒辣椒的时候淋了雨，有很多残余的汁水痕迹需要清理，并请他到库房去把已经采购回来的电热毯全都送到招待室，请保洁人员放掉饮水机上所有剩余的水，换几桶新的水过来，一切知会妥当后，我就回办公室了。 然后去行政办公室填写车辆预约申请，以保障他们的出行，再领一些荧光笔、抽纸之类的办公用品，于是终于可以安静地坐下来了。 下午，基于之前的经验，我又往招待室巡视了一遍，发现电热毯还没有送下来，于是赶紧给后勤主管打电话，他倒也坦然，说自己忘了，马上送下来。可是我等了半小时，东西还没有送来，眼看着客人就要来了，准备工作却还没有做好，只好又打电话催促，过了一刻钟，东西终于送下来了，我和保洁大姐合作，为他们铺好了电热毯和被子。 当一切都准备停当以后，我赶紧把大门打开，他们方便把车停进来，大约在四十分钟过后，他们到了，去接机的车辆打理得特别干净，从这方面来说，行政办公室的进步不止一星半点。 晚上，谭总因为临时有事，要我负责接待，同时她还邀请了财务总监、财务部经理和审计部经理，约的是村里的饭店，规模还不错，前几天我们还在那里吃过饭，公司的同事为书阳、老白和小扶接风，虽然口味谈不上多么特别，但是与村上的其他饭店比起来，卫生条件是最好的，规模也是最大的。用来接待机构也不算太失礼，毕竟这里只有这样的硬件设施。 我到店里的时候，发现财务总监和财务部经理已经到了，他们悠闲地磕着瓜子，桌上也已经摆上了卤鸭掌、爆炒猪肝、麻辣鸡杂、炝炒茼蒿、油炸花生米等菜肴，只等客人一到，就马上把主菜鸡肉炖当归端上来。 我见这边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于是走到外面去接他们，刚走出两百米的样子，就看见他们走过来，四人全是黑色休闲装，淹没在夜色里，要不是经常有车经过，根本看不见他们，再看看天上的星星，真有种“披星戴月”的感觉。 我们走着，说些客气话，突然就看见老金和老刘走过来了，他们都穿着西装，一看就是刚录完宣传视频，还没来得及换回便装，在这个穿着打扮十分随意的村上，他们果然是另类的存在，在农家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机构人员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并邀请他们一起吃饭，我本以为他们会拒绝，没想到很爽快就答应了，我当时心里突然就轻松了，如此看来，今晚的饭局是稳了，因为早就听说，他俩都是公司的酒中仙，是总经理应酬喝酒的得力干将。 到了饭桌上，他俩果然不负盛名，白酒和啤酒混着喝，而且无论是哪一种酒，无论跟谁喝，都是一饮而净，果然是老江湖，喝酒一点也不含糊。而且他们极善于劝酒，三巡过后，机构人员已经没了多少招架之力，尤其是带队人员，直言道：咱们大家都量力而为吧，说实在话，喝酒并不是我的强项，而且你们知道吗，上个月离开海源以后，我再也没有喝过一次酒了。 老金和老刘也就偃旗息鼓了，毕竟，劝酒要适度，如果大家都喝得不省人事，那就不好办了。 可是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老金和老刘又突然兴奋起来了，对机构人员说，我看你们的脸色就知道你们酒量不错，这样吧，我们干了，你们随意，向你们表达欢迎之情，从大城市到我们这个乡下来，实在是太辛苦了。 说完二人轮流敬酒，果真每次都是一饮而尽，我不得不佩服他们的酒量和说话艺术。 见他们都干了杯，机构人员也不好推辞，只好陪着一饮而尽，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那种酒烧喉咙的表情，我看着酒桌上的他们，突然就升起一股恻隐之心，他们也是别人牵挂的人，是儿子，是父亲，是丈夫，他们的亲人也一定希望他们能够保重身体，少喝酒，多健身，可是呢，他们自己却又找出很多理由，无论是主人，还是客人，既是推动者，又是受害者，就这样相爱相杀。 海源人总喜欢说没办法，这边酒文化彪悍，要是不喝酒、不应酬就融入不了当地的文化，可是机构人员呢，他们并不是本地人，并不喜欢这样的欢迎仪式，我们为什么要按照自己所理解的方式向他们表达热情和欢迎？ 可是等我思考这些问题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老金和老刘的加入，这一次的欢迎晚宴将会吃得毫无气氛，因为财务总监是一个非常温吞的人，既不擅长喝酒，也不擅长劝酒，还有他身边的财务部经理，也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并不会讲些劝酒词或者幽默段子，只是一板一眼地喝酒，规规矩矩地回话，从来不会制造任何新鲜话题。 而我呢，因为有光荣而伟大的任务需要完成，所以饭前就已经讲明，说不能喝酒，请他们原谅，还有审计部的经理，据说前段时间喝酒太厉害，已经出现了胃出血的症状，只好戒酒，设想一下，如果没有老金和老刘活跃气氛，那我们这个饭局还真是死气沉沉，万分尴尬。 也是通过这一次单独接待，我才真正意识到，为什么国人饭局必须有酒，也才明白，为什么那些会喝酒的人总是容易得到青睐，大概这就是集体无意识吧，主人认为，无酒不成席，客人认为，要是没有酒，仅仅只是单纯的吃饭，是不是就表示主人并不是很欢迎他们？ 没办法，酒已经成了饭局上联络感情、表示亲近的道具，不管我曾经多么反感这件事情，如今亲身经历，并且加入了这种“无酒不成席”的集体无意识，慢慢地意识到“酒文化”的内涵了——这是我们这个人情社会的最大特色。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赢在起跑 师姐生活在某省会城市，是一个表达能力和感受能力都特别强的人，昨天看到她在朋友圈发她女儿的动态，这是师姐倾注了大量心血养育的孩子，而且她的优秀已经初见端倪，她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什么都不需要父母操心，父母所要做的仅仅只是引导和陪伴，还有心理疏导，避免她将来成为一个凡事追求完美，没有普通人快乐的孩子。 再来对比一下另外两个同龄人，一个是书阳的外甥，在镇上上学，一个是我的小表妹，在青岩市某重点小学上学，他们仨是同一年出生的孩子，今年都上小学一年级，他们之家的差距是什么呢？ 从才艺上来说，外甥会画画和书法，是以前幼儿园时候在城里学的，据说学得还不错，但是并没有去参加任何比赛和考级；小表妹没有去学任何才艺，画画、唱歌、跳舞仅仅只是学校的课程，没有参加任何课外培训；师姐的女儿学过舞蹈、画画、书法和钢琴，而且每一项都参加过比赛，并且每次都是名列前茅，经过几年的练习和筛选，她最近选择专注学习画画和钢琴，而且每天都把速写本带到学校去，有空了就拿出来写写画画。 从学习上来说，由于姐姐和姐夫刚在地级市城区买了房子，按照政策，两年后孩子才能在周边的小学上学，所以外甥只能回到镇上上小学，之前的绘画和书法培训也就被迫中断了，而且他对这些才艺学习似乎没有多大主动性，需要有老师的督促和同伴的陪伴，一旦失去了外部条件，内部动力也就很难再调动起来；小表妹有一个聪明的脑瓜，平常从动画片里学习了不少成语故事和拼音汉字，而且复述故事的能力特别强，按理说，是一个学习的好苗子，但因为平时并不怎么联系，也就不得而知了，只能回家见了面以后才能知晓；师姐的女儿已经养成了主动学习的习惯，而且总是力争上游，她对自己要求特别高，希望文化课和才艺课门门优秀，样样都要做到最好，学校里的课程根本就难不倒她，甚至还抱怨爸爸妈妈没有让她提前学习相关课程内容，师姐解释说，只是希望她做一个普通人，她却说，如果能够做优秀的人，为什么要做普通人呢？ 从性格方面来说，外甥比较羞涩，平常见到我们虽然不至于拘谨，但总归不怎么善于表达和攀谈，但是他内敛而沉稳，做事情比较有定力，容易精神集中，其实是一个专注力极好的孩子；小表妹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她喜欢男孩子的游戏，比如武术和篮球，性格爽朗，一副男儿做派，而且她有极好的记忆力，如果专心用在学习上，养成主动学习的习惯，一定也是不错的；师姐的女儿因为喜欢那些益智游戏，所有逻辑思维比较强，和其他孩子在一起，很容易成为孩子王，说明她有号召力和领导力，因为门门功课追求优秀，一旦达不到，难免会伤心难过，这时候，钢琴和画画就派上用场了，用来释放情绪、缓解压力，优秀又不孤僻，的确是个好孩子。 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里，所接受的教育理念和方式方法有很大的区别，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师姐的孩子都赢在了起跑线，这里有父母受教育程度的差异，还有公共教育资源的区别，他们都是聪明的小孩，也没有谁缺衣少穿，在智力上，谁也不会比谁聪明多少，所不一样的，就是学习习惯的养成，以及自我管理能力的差异。 外甥家的经济条件其实是非常不错的，有很好的物质基础，可是，他的父母每天忙于生意，又因为爷爷奶奶重男轻女，他是被娇惯着长大的，我们常常以为，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女孩是受伤害的对象，但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男孩又何尝不是深受其害？这导致他从小都没有机会经历苦难和挫折方面的体验，就因为在镇上不再具备学习才艺的外部条件，他的练习就中断了，对于他来说，这真的是非常遗憾的一件事。 而我的小表妹呢，我的阿姨是教师，按理说应该会很重视孩子的教育，可是她一贯的方式却是放养，并没有对孩子的教育进行系统地统筹和思考，仅仅只是保障她的物质生活，陪着她慢慢长大而已。 师姐在孩子的教育上花了非常多的心思，从最简单的识字卡开始，她就特别注意培养孩子的自主意识，而且一贯的观念都是，孩子学到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知道怎样去学。她还有一个非常宝贵的经验，当孩子不会写字，也不会写拼音的时候，由她代笔，孩子口述，坚持每天记一篇小日记，这样不仅提高了表达能力，还提高了写作水平。这是特别好的学习和积累写作的方式，高效又实用，并在提高写作能力的同时，记录了成长路上的点点滴滴，将来还是一份特别珍贵的史料。 我想，通过上面的描述，已经不需要做过多的阐述就知道起跑线意味着什么了，不仅仅是城乡区别，城际差异，更关乎家庭教育和社会公众教育资源的不同，但同时也要意识到，他们都很小，一切都还有许多未知的可能，并不能妄下任何结论。 好比很多年以前，当我和小伙伴还在田埂上玩泥巴时，某个城市里的小姑娘却在学习芭蕾或者钢琴，当我长大了，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到城市上学，和当年的小姑娘成为同班同学，我们终于可以平等地接受同样的学校教育，虽然我曾因为自己毫无才艺而自卑，但总归是有了公平的学习机会，虽然我们的起跑线不一样，也许终点也不一样，但幸运的是，我们同行一段路，给了我一些关于公平竞争、和平共处的思考。 就像这篇小文中的三个孩子，他们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交集，或许有机缘相会，或许也是在某个相对公平的团体里面，虽然起点各不相同，但因为各自的努力或者际遇，有了同行的机会，后来，他们又靠着各自的天分和勤奋跑向了同样的终点线，那么那时候，小学一年级的差异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只是，这样的和谐景象很难一见罢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待宰羔羊 昨天特地起了一个大早，和书阳一起去省会城市给汽车做保养。 出发之前发现挡风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非常影响驾驶视线，加上自从来到村里，我就再没有开过车了，手脚难免会有些生疏，心理上也就缺乏该有的自信，又是第一次开车去省会城市，担心会走错路，所以心情一直非常忐忑。 尤其是在书阳用抹布擦了挡风玻璃以后，我发现视野依然受阻，于是打开洗涤装置，把前后窗都洗了三次，情况稍微有了一些好转，但又因为室外气温低，车内气温高，不一会儿玻璃上就出现了雾气，我只好打开空调，吹吹热风，希望过一阵子视野能够恢复正常。 由于之前停车的时候是车头朝前，我必须先倒车，然后在通过左右两边的障碍物后，边倒车边往左打方向，使得车头向右，书阳在旁边帮忙指挥着，我等路边的车全部通过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进行操作，然后终于把车顺利地开到了公路上，待书阳上车后，就慢慢出发了。 虽然吹着热风，玻璃上的雾气稍微有了缓解，但依然影响视线，我只好以2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行进，不去想是否能准时到达4s店，只要能在一天之内做完保养就行。 走在乡村路上，路过一块蒸汽腾腾的水田时，书阳感叹说，这简直是人间仙境，于是要我临时停车几秒车，他迅速拍了几张照片。在这短短的几秒之内，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山间有薄雾在缭绕，田里的油菜苗结了一层白白的霜，还有路边树木的叶尖上，有晶莹的露珠垂挂着，欲滴未滴，充满了美感，可是我们还有保养任务呢，只得继续前进。 大约走到国道上的时候，车窗上的雾气才终于在热空调的调节下消散干净，再没有任何东西遮挡视线，我终于可以在遵纪守法的情况下加快行驶速度了。 太阳升起来了，又大又圆，鸭蛋黄的颜色，还没有发挥它的威力，看上去有些清冷，它身边彩云环绕，一看就是十分晴朗的好天气。 其实我们可以不用走那段国道，直接上高速可以节约近四十分钟，但是考虑到已经这么久没动车了，还是先在乡村路和国道上走一走，找一找感觉，然后再选个入口上高速，这样比较稳妥一些，像驾驶这种重在操作和实践的事情，果真是一天不动就会影响驾驶技术。 按照导航的提示，我们终于在预约的时间内来到了4s店，那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这个发光发热的天体开始散发它的威力，带来热气，带走露珠。 4s店的工作人员在绕车一周做完相关数据统计之后，开出了一张保养清单，上面列了很多名目，我也不知道哪些是必须项目，哪些可以暂缓，我就像待宰的羔羊一样，无辜又可怜。 这让我想起了两年前买车时候的经历，那时候的确是一窍不通，销售说什么我们就怎样做，发生了一些不必要的支出。 首先是保险，由于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以前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碰到这方面的事情，所以一切都是毫无准备。销售员说选择哪家保险公司，我们就选择哪家，他说买哪些险种我们就买哪些，还介绍了一些理赔程序和额度，我也完全是云里雾里，加上那时候的心思完全在如何通过考试，如何拿到驾照以及如何驾车上面，根本就没有耐心去钻研这些事情，事后跟天捷的同事一讨论才知道，我们稀里糊涂地买了很多不必要的保险，比如盗抢险，而且一买就是两年，比如找不到第三方险，其实，我们本就计划停在车库里，那里装有监控，车辆不会被盗，也不会找不到第三方，总之就这样被白白忽悠了。 其次是保养，缴纳车款的时候，4s店送了两次保养券，一张有效期是半年，一张是一年，可在江城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出行需求，上班的地方又近，每天为了增加公里数还要特意绕远路。半年过去了，我的行驶里程却只有1800公里，为了用掉那张送的保养券，只好开车去4s店，也不懂对方到底做了哪些项目，因为那时候的关注点依然还是怎样把车开走，而不是怎样保养车辆。第二次保养的时候，本来也是为了那张保养券，保养事项做到一半才接到店员打来的电话，说是那张券上只有销售总监的签名，还需要法人代表的签名才能使用。于是我给之前的销售员打电话，没想到他已经辞职半年了，他把另外销售员的电话告诉给了我，但是打过去以后对方要我有空去售车的店里（与维修店是分开的），我本来是要当天过去找法人代表签字，可被告知他已经出差了，还有好几天才会回来，没办法，不能一直把车放在4s店不管，我只好自己出了这笔保养费，想想当时心肝脾肺肾全都疼了，因为要是没有那张券，我完全没有必要在首保半年后又去保养。当时真有一种吃了苍蝇的感觉，恶心想吐，但是又毫无办法。后来有好几次去换那张券，最后都没能成功，再后来，我离开了江城，那张券的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可是这又怪不得任何人，毕竟，都是因为自己不懂，所以才会造成这种任人宰割的局面。 就像今天，按理说，虽然公里数已经达到了保养标准，但是从时间上来说，距离上次保养只有五个月，并没有必要马上就去，可是因为计划从下个月开始，我们就要集中休假了，要么回江城，要么回老家，不再是每周单休的安排，如果昨天不去我就很难再找到机会了。再者，车辆显示屏上老是提示我该保养了，黄色的三角形里面一个大大的叹号，虽然知道不是影响车辆安全的警示灯，但看着总归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想起f，他就根本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据说，他在学车之前就学习了汽车的机械原理，懂得相关的构造和零部件的组装，为驾车提供一个理论基础，而后经过几十年的实践，如今是完全具备辨别能力，和简单维修的本领，绝不会像我这样待宰。可这些都是他用时间和金钱堆出来的，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虽然羡慕，也知道，这种事，急不来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跃层公寓 去年六月，我和书阳去看电影，那是物业公司组织的活动，当然免不了来一波楼盘宣传，我对其中的一套公寓特别感兴趣，喜欢它的设计和地理位置。 那是一个40平米的跃层公寓，层高4.5米，买一层送一层，一楼进门右手边是鞋柜，紧挨着的是小厨房，然后是滚筒洗衣机，左边是卫生间，做了干湿分区，有淋浴、马桶和洗漱台，再往后就是一个开放空间，包括了小书房、小餐厅和客厅。整个空间非常透亮，有一面落地窗，满足房间内所有的采光，更重要的，由于邻湖，风景特别漂亮。客厅的尽头有一个楼梯上二楼，那里可以放一个1.8米宽的床，订做一壁衣柜，完全能够满足两口人的居住需求。 这间公寓并不在江城，而是在海源，当时我虽然并不知道一年后会来到这里，但是冥冥之中总感觉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能早就从照片或者宣传册上看到，这里有美丽的自然风光，是很多人向往的地方，也可能仅仅只是喜欢而已，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前天去给车做保养，由于需要等待的时间比较长，于是我们决定去周边的景点游玩。 那天的阳光很暖，天空很蓝，完全没有冬季的寒冷和沉闷。 下了车以后，我就找了一个小摊位，买了一顶驼色的，镶有一朵不知名小花的草帽，说起来真是惭愧，迄今为止，我已经买过四顶帽子了，总是到一个景点买一顶，出发之前从没有考虑到需要这些物品，事到临头才临时起意购买，幸好我去的地方屈指可数，要不然就相当浪费了。它并不是多么漂亮的帽子，只是临时需要而已，同时也比较喜欢它能够在不用的时候卷起来，非常小巧，容易携带，以后出游一定要记得，免得又要花钱去买。 旁边的摊位上还有人在卖人参果、柿子、宁夏硒砂瓜、菠萝、橘子、新疆哈密瓜……天南地北的水果都能在这里找到。还有那些经过装修的小店，在售卖芒果西米露等甜品，颇有沿海城市的风味。还有云南的鲜花过桥米线，又带来云贵高原的特殊风情。 我们跟着人群走在景区里，这里的草地非常茂盛，左右环顾，并没有贴着禁止踩踏的标志，有人在草地上搭帐篷，有人铺野餐垫，他们趁周末休闲的时光，陪着家人一起度过，有人倒地而卧，用衣服遮住眼睛，旁若无人地睡下了，还有小孩子追赶着、打闹着，暂时忘掉学校和书本，尽情释放天性。 我和书阳走在草地上，不时有大大的泡泡飘过来，碰到衣服后突然破裂，引来孩子们哄堂而笑，我们也只好配合着假笑几声。 再往前走就是红嘴鸥的天下了，那天因为有风，所以有浪打在岸上，激烈的时候，甚至会拍到人们的脸上，这时候，大人小孩都会大呼小叫，吸引草地上的人投来惊异的目光。红嘴鸥有的站在风浪里摇摇晃晃，有的展翅飞翔，蔚蓝的天空，雪白的羽毛，青青的草地，还有远处一壁笔直的山，美景如斯，让人流连忘返。 再往前走就看到一处楼盘宣传，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去年我们在江城看到的那个楼盘吗？当时还没有开工建设，现在已经封顶了。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开盘时间，剩下的房子都没有好的风景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跟业务员聊了一会儿，然后就随着他到了售楼处。 去到售楼处，我们看到了非常熟悉的建筑风格，那是在江城时司空见惯的，给我们安排的那位置业顾问很忙碌，据说有一个客户正在签约，所以并没有多少时间陪我们闲聊，而我们也没有多少耐心去听那些宣传，所以就开门见山去看了比例为1:1的样板房。 公寓的造型跟我们在江城时候看到的宣传册一模一样，只是看到实实在在的精装修的房间，更加惊艳而已。那一面大的落地窗实在是太漂亮了，如果房子方位好，刚好能够看见蓝天、远山、水面，的确是非常理想的居住之地。 可是，由于这并不是我们的刚需房，所以在做决定的时候就会理性很多，虽然小巧玲珑的造型很符合我的喜好，但毕竟这也是六十几万的商品，并不能由着性子来。 置业顾问见我们并没有多大的购房意愿，于是问我们，是基于什么原因不能定下来呢？ 我很坦诚地说，主要是实用性，这间公寓买了以后，住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可能仅仅只是用来过周末和将来度假养老，使用率很低。 她很理解，又因为还需要接待签约的客户，于是大家就草草散了。 我们坐公交车回4s店，一路上都在讨论这个房子的实用价值，我们都认为，现在我们还年轻，所以并不介意那个陡而窄的楼梯，可是如果哪一天我们老了呢，爬坡上坎的，我们将不再适应，更重要的，年轻的时候，我们选择在外漂泊，说不定年纪大了以后，我们会想念家乡，想要回到亲人的身边，这时候这个房子不就成了累赘吗？况且现在入手，正处于房价高位，以后出手，说不定连本钱都不够，我们都没有投资眼光，也就不去做这些冒险的事情了。 我之所以会喜欢这间公寓，不过是喜欢它的精巧设计和漂亮风光，但是，房子是用来住的，如果一年到头根本没有机会住几次，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周边的配套设施再好，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起第一次买房子，很迷茫，也很急切，所以都没有多方比较就草草交了定金，幸好两年以后接房，视野、户型与设计图没有多大出入，否则就会产生严重的亏本心理，会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办法缓过来。 我想我也该断了对跃层户型的执念了，不要盲目购物，不要盲目满足一时的喜好，以免将来后悔。 第一百三十六章 梦里梦外 凌晨三点一十九分，我收到路千千的长文，描述了刚刚逝去的梦境。 她说，她又梦见自己回到了高中的课堂，这是一堂体育课，老师并不是当年那位爱跳恰恰和探戈的中年潇洒男，而是目前他们系里的系主任，一个快要秃顶的老头，总是把头发梳成地方支援中央的模样。 他说，路千千，今年你必须要参加5000米长跑，不许当逃兵。 千千急得面红耳赤，说，可是老师你知道的啊，我的体育成绩总是一团糟，跳绳、跳远、跳高、50米跑、100米跑、200米跑、800米跑、1500米跑、掷铅球、打排球还有仰卧起坐，没有一样是可以及格的，你现在让我参加5000米跑，不是在拿班级荣誉开玩笑吗？ 这时候，十七岁的沈家山站出来，一双大而圆的眼睛，很温柔地看着她说，千千，是我向老师推荐你的，相信我，你可以的，因为长跑拼的是耐力和肺活量，我发现每次体检，你的肺活量都是3000，你肯定没问题。 千千被沈家山的话语和深情打动，不住地问他，是真的吗？ 沈家山说，当然是真的，我是不会骗你的，而且你放心，我会在旁边陪跑，你只要跟着我的呼吸节奏就好了，不管别人是不是已经到达终点，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步子跑完就行，因为很多人都不能坚持到终点。 千千望着他，本来想拿出手机和沈家山拍一张合影，突然想起来，早上照镜子，自己三十四岁的脸上已经有了小细纹，哪里还有胆量与十七岁的沈家山合影，他那样年轻而充满阳光，而自己早已经过了那样的花样年华了，还有，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智能手机啊，要拍照只能用相机。 接下来是紧锣密鼓的训练，每一次都有沈家山陪在身边，千千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对即将到来的比赛也有了几分期待。 这一天语文课，那位青岩一中的金牌语文教师对同学们说，让我们欢迎隔壁班的班长来为我们朗诵他在期中考试的时候得的满分作文，大家都很配合，热烈地鼓掌。可谁知，这位班长居然是千千初中时候的班长，长得高高瘦瘦的，古铜色的皮肤，深凹的双眼皮，曾经给千千写过信，引用的是一句歌词，好像是想要一阵春风，想要一个微笑，而你刚刚好经过，我喜欢你，并且要给你一个承诺，现在的我们都太小了，要保持距离，等我们都上了大学，如果那时候我依然喜欢你，你也刚好喜欢我，我愿意一辈子保护你。 这位班长在念完了满分作文之后，居然把卷子折成飞机，刚好落到了千千的桌上，这时候，沈家山过来了，他对班长说，你幼稚不幼稚，用纸飞机骚扰女生。 班长说，沈家山，我忍你很久了，天天围在千千身边干什么？你不是有婚约了吗？ 千千这才反应过来，是啊，沈家山不是已经有婚约了吗？不是一到法定年龄就要结婚的吗？自己不该跟他走得这样近。 可是沈家山却很笃定地说，不，千千，我并没有婚约，你知道吗，我一直以来喜欢的人只有你。 梦中的千千思绪特别混乱，不对啊，他明明有婚约啊，为什么又没有了？是因为我，他才同对方解除婚约吗？这也太疯狂了。 千千就在这样的混乱里醒过来，屋里一片漆黑，她打开床头柜的台灯，用手机把刚刚的梦境记录了下来，然后发送给我以后，又继续睡去。 我看着千千的文字，突然想起来，其实她的梦也不全是胡思乱想，还是有一些事实依据的。 我记得她初三那年的寒假，来到鱼木溪的外婆家，我们在闲置的田里打雪仗、堆雪人，那时候，杨小芮还没有悄悄地喜欢覃谦逸，而路千千突然发现自己喜欢沈家山还要在一年以后，我们五个人玩得特别开心，没有芥蒂、没有额外的心思，只是单纯地享受冰雪世界的寒冷和浪漫。后来，我到千千外婆家借蒸笼，千千悄悄把我带到卧室，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十行纸，正是班长写给她的情书，非常唯美浪漫，其实说实话，我当时认为这真是一个好男孩，知道早恋会影响学习成绩和各自的发展前途，但又怕千千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从而错过这段感情，于是写了这样一封信，既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思，又保证不打扰她的学习，在那个年龄段，已经是非常有担当了，可是那时候千千还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感觉，而且也不知道十几岁时候的喜欢才是最简单、最纯粹的喜欢。所以她只是跟我分享一下这个秘密，然后告诉我，觉得班长很幼稚，这么小就懂得喜欢了？不可思议。要是她能未卜先知，大概就不会说出这句话了，因为一年以后，她也喜欢了一个人，然后纠结半生。而那位班长是幸运的，并不曾为情所困，因为等到大家都考上大学以后，看到班上形形色色的女生，他觉得自己早已经不喜欢千千了，他觉得千千太理智，并不是一个可爱的女孩，但永远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而千千呢，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知道单恋的痛苦，所以也不希望班长受同样的罪。 还有运动会的事情，记得千千和我都参加了5000米的长跑，虽然都没有拿到名次，但总算是跑到终点，而且重要的是，在转弯处和冲刺处陪跑的不是沈家山，而是班长，整个中学时代，千千都是班长最关心的姑娘，虽然在漫长的相处过程中，他发现她并不是自己的理想型，但依然特别关照她。 看着千千的长文，再想想眼前的状况，梦里梦外极其相似又离题很远，关于她的问题，我早就词穷了，能做的仅仅只是倾听和书写而已。 也很想跟沈家山联系一下，问一问最近如何，但又怕掺杂着偏向千千的感情，要知道，不管什么原因，介入或者影响别人的感情都是不对的，我虽然一直都承认自己是个凡夫俗子，但还是希望能做一个三观正确的人，有些事情的确是不能触碰的，有些人是万万不能撩拨的，哪怕仅仅只是帮助朋友，这也是千千常常自责的地方，她说，如果自己当年没有鬼迷心窍喜欢沈家山就好了，要不然大家的关系也就不会这么复杂，这么尴尬。 我只好劝她，感情的事，没有谁能说得清楚，既然已成事实，我们都诚实面对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语文素养 昨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意识到沟通交流的时候，遇到旗鼓相当的人，具有同样的交流频道是多么重要。 五个人一起吃早餐，其中一位长者对一个从事会计的中年男士说，你的业务能力挺强的，以前学的什么专业？ 中年男士说，我以前学的是法律。 这时候，食堂阿姨端来面条和调料，并且询问了几句，早餐吃得习惯不？喜欢吃面条还是米线？豆沙包和肉包哪一种更符合你们的口味？ 大家回应着她的问话，大约三四分钟就过去了。 等阿姨走了以后，长者对中年男士说，那是半路出家啊。 没想到中年男士却说，出家？我家里人不希望我当和尚啊。 当时我正在盛稀饭，手里的不锈钢勺子差点就掉进了装稀饭的大瓷碗里。 “半路出家”是一个与“科班出身”相对的成语啊，虽然原指成年后才出家做和尚或尼姑，但现在都用它的引申义，比喻中途改行，从事另一工作，他怎么会这样回答呢？难道是开玩笑？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啊，只能理解为，他并不知道这个词的引申义，只是按照字面意思理解而已。 长者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知道尊重他人，并没有就此问题再继续讨论，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其他人也并没有暗自偷笑，或者交头接耳，这件极其尴尬的事情就这样毫无声息地过去了。 我发现我也进步了许多，照以前在天捷怼天怼地的做派，一定会当场科普，让他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但是现在不会了，要学会闭嘴，学会给别人留点余地，因为人无完人，没有谁各方面都特别优秀，我也有许多短板，而且打心眼里不希望别人把自己看扁，当然不同的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惧怕承认自己的短处和错误，就算有人当众说穿，我也是能够承受的。可并不一定所有人都能承受这种打击，我还是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跟他探讨会比较好。 通过这件事我突然意识到，小时候的我喜欢语文课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那时候其实是很荒凉的，并没有合适的书本可以阅读。 记得小学三年级的寒假，我就开始看武侠小说了，而且是躲在稻草堆里，跟孵蛋的母鸡待在一起，又冷又慌张，生怕父母突然发现，不仅书本要被没收，还会遭一顿打，可是就算条件这样艰苦，我依然喜欢阅读，拼命地找课本以外的书籍，哪怕是不符合年龄的小说，哪怕很多字并不认识，很多词并不能理解。 鱼木溪的书本总是有限的，要不了两个寒暑假，所有能看的书就被我看完了，而且因为年纪小，心无旁骛，记忆里很好，看过一遍的书就不想再看第二遍了，很快就迎来了书荒。 没办法，我只好背语文书，连每一页的注释都不放过，还顺带把不需要背诵的课文全给背下了，考试的时候自然就不成问题了，成绩优异，老师表扬，学习的动力也就更强了，感恩命运，并没有让我成为厌学的小孩。 大约在五年级的时候，千千给我带来了很多书，我清楚地记得，有《彼得·潘》《一千零一夜》《阿凡提》《安徒生童话》和《格林童话》，这些都是特别好的儿童读物，虽然我的启蒙读物是武侠小说，所以这些文本出现的时机很明显太晚了，那时候也已经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但是这些书籍培养的语感和语文素养，是那些良莠不齐的武侠小说不能相提并论的。 有些书的确是没有什么实用价值的，中文系也是一个存在感比较低的专业，可是生活总在某个瞬间告诉我，原来那些书并不是无用，只是掩藏得比较深罢了。在我拍照的时候，构图时想得最多的并不是美感，而是故事；在我看电影的时候，并不仅仅只是享受它的画面感，更重要的是叙述的方式；在我听歌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旋律或者名气，而是歌词；当我再跟别人对话的时候，能听懂每一个词的意思以及弦外之音。这些都是从小喜欢语文课，长大喜欢阅读和写作的馈赠，确实并没有什么用，但似乎又很有用，中文真的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专业。 如果那位中年男士能在业余时间进行阅读，一定不会出现听不懂“半路出家”的情况，这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对他的专业产生负面影响，但总归是有些遗憾，如果当时他能够听懂，一定会对他本人加分不少。 想起以前跟书阳散步，他偶尔也会有不理解某个词语或者成语的时候，我当然会抓住机会嘲笑他，但同时又是佩服他的，因为作为一个化学专业的博士生，他在专业方面已经足够优秀了，何况他大学时代还喜欢看小说，阅读习惯和语文素养其实是非常不错的，但即便如此，我们都觉得听不懂别人的成语和典故，是一件特别尴尬的事情，那种突然凝固的气氛让人十分难受，为了避免这些尴尬发生，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业余时间提高语文素养。 那么，我这个中文专业的人就万无一失了吗？当然不是，书山高峻，学海无涯，我所知道的也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还有许多专业知识需要去学习。就更不用说学习跨专业的知识了，更需要努力积累，好好钻研。 比如前几天，一家投资公司需要我们在建项目的行政审批文件，我见有一个项目的文件是环境影响批复，有两个是行政许可认定书，我不知道二者有什么区别，于是去问安环部的人员，他查了文件目录以后告诉我说，有两个项目只有环境影响的预批复，正式的还没有。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可能呢，公司不可能未批先建啊，一定是什么环节出现了问题。于是又打电话咨询安环部门的负责人，对方告诉我说，其实三个项目都是有批复的，只是因为审批单位不一样，所以叫法有差异，行政许可就包括了环境影响的批复，这下我就放心了，但同时又因为对方很明显的不耐烦的语气而感到气恼，如果我能知道这方面的常识也就不至于被对方厌烦了。 可见，不管是中文本专业，还是工作当中遇到的其他问题，我都应该主动学习，少出错，少招人烦，虽然我一直认为不耐烦的语气和毫无表情的脸是这世上最丑陋的事物，但少去苛责别人又是为人的基本素养，就这样算了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学习热情 昨晚看电影《银河补习班》，虽然片中的很多场景甚至整个故事都难以让人信服，但其中有一个场景还是值得好好探讨一下的。 参加完高考的孩子们终于要毕业了，试卷和书本都被撕成了碎片，从不同楼层的教室里飘洒下来，像极了漫天飞舞的大雪。 可那毕竟不是，因为雪是大自然的精灵，是美好的馈赠，可是人造的纸雪花却只是压抑和愤怒。 这让我想起高二时的那个夏天，那是2003年，受非典影响，我们被关在学校里，不能回家，不能逛街，只能在看书、做卷子。 可是祸不单行，正当大家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青岩市又发了几十年不遇的大洪水，街道上没有小车敢通行，地势较低的地方甚至都可以撑船，几座跨河大桥都被洪水漫过了桥面，河里飘着许多乱七八糟的物体，只有对面的天门山，依然巍峨，镇定自若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整个小城的人们都乱作一团，除了人民子弟兵，他们总是出现在抢险的第一线，救助被困群众、疏通道路，都是年轻而稚气的脸，却有着许多同龄人所不具备的担当。 这天是星期六，本来下午可以休息半天，但因为非典和洪水的缘故，我们只能待在学校里自由活动。我和千千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只是大雨已经停歇，还下着些零星小雨，千千望着对面的教学楼，叹气说，真不知道沈家山现在怎么样了。我说，既然你担心他，为什么不过去看一看呢？ 正当千千正在纠结要不要去沈家山教室看一眼的时候，沈家山却恰巧从我们教学楼下经过，应该是打算回宿舍，我们当时正在二楼，千千一眼就认出了他，并且把手卷成喇叭状，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我当时感到特别惊讶，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千千从来都没有叫过沈家山的名字，每次说话都是“喂”来“喂”去的，我问过她原因，她说大概是因为害羞吧，总觉得叫不出口。可是这一次却豁出去了，大概是怕他快步走过，两人再没有说话的机会。 不一会儿，沈家山上来了，大家说着话，千千笑得特别好看，脸上竟有一个晴天。 大约聊了几分钟，三楼的学长学姐们突然骚动起来，只听见椅子挪动、脚步跑动的声音。引来二楼的高二年级和一楼的高一年级的同学们涌到走廊上，歪着身子探着头，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过两分钟，我们就看到三楼飘下来雪花样的碎纸屑，伴随着口哨和欢笑声，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所有人也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在以这种既不环保又不雅观的方式释放高考的压力，几分钟后，喧哗和纸屑引来了值班的老师，他们虽然愤怒，但是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自己，只是用大喇叭告诉同学们，不要扔重物下来，免得砸到了人，注意安全，免得失足摔下来，他们打着伞在楼下默默地站着，任由碎屑落在伞上和身上。 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发达的自媒体，但是现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住了，那场纸屑做的雪下进了每个人的生命里。 我们都在想，高三时候的压力真的这么大吗？距离高考还有两天，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扔掉书本？而且受他们的情绪感染，我突然也很期待高考早日来临，也好有机会上演这么一出天女散花的戏码，毕竟这是连老师们都无法强烈反对的，真是一大妙事啊。 那一次的狂欢一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每个参与的人和旁观的人都显得特别兴奋，这和死气沉沉的高中校园是格格不入的。 后来，千千和沈家山去食堂吃饭，他们还在靠窗的椅子上聊了很久，甚至还下了一盘五子棋，那一天的千千过得特别开心，她后来甚至还跟我说了他们的聊天内容。大意是，沈家山说他想要从军，如果各方面都合格的话，可能高中没毕业他就要去部队了，以后大家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但是，他一定会给千千写信，告诉她军营里的生活。千千说，在沈家山说这个打算的时候，她的眼前马上就浮现出了他一身军装的样子，皮肤特别黝黑，映衬得牙齿更加洁白，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只是眼窝深凹下去了，大概是每天都要进行超强度训练的缘故。她甚至还想到了给他写的第一封信应该怎样措辞，要不要把金黄的银杏叶夹在信封里，让他想起青岩一中的那条银杏路，要不要邮寄一张照片给他？是邮寄那张站在油菜田里的照片，还是那张五官分明的大头贴？又或者去照相馆专门拍几张艺术照？ 沈家山在滔滔不绝地讲眼下学习中遇到的困境，以及去到军营以后的幻想。而千千呢，她看着他，鼓励他要相信自己，要相信这个社会，哪怕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也绝不会被定了型，一切都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得到，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并不是说着好玩的，她说，如果他真的去了部队，自己一定会给他写信，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会竭尽全力。 那一天，他们虽然也被那些碎纸屑影响，产生了很多焦虑情绪，但依然在兴奋地规划着自己的生活，关心着对方的未来。 可是呢，事情并没有朝他们所想象的方向发展，沈家山最终还是参加了高考，并没有如愿去部队，而路千千呢，那些计划中的信件和照片也就没能邮寄出去，那场对话也很快就被沈家山忘记了，只有路千千记得，时不时跟我提起，以至于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我都能够完整地复述出来。 高考结束以后，我们几个小伙伴都没有把书本撕成碎屑洒落，除了覃谦逸，我们都把书本卖了，五毛钱一斤，还得了十几块钱，然后凑在一起去吃了猪脚火锅。可是那一天，谁都提不起兴致，因为正确答案已经公布，每个人都在心里给自己的考卷打了分，没人能拍着胸脯说，我估分了，一定能够考上心仪的大学，每个人的忧虑都写在了脸上，挥之不去。 后来，我们都上了大学，只是因为学校不同，被散落在五湖四海了，通过后来的交流，大家都认为，大学一年级真的是非常天真的年纪，以为经过了高考的锤炼，再也不需要好好学习了，只需要按部就班修完学分，考试拿到六十分，毕业拿到毕业证就万事大吉了。 事实证明我们错了，不管你愿不愿意，学习这件事都是终身的，只要稍微懒惰，就会被社会无情地淘汰。 既然学习是无法逃避的，那么如何培养学习热情就成了另一门重要的学问了。 就拿我自己举例吧，整个高中时代，数学一直都是我特别惧怕和讨厌的学科，以至于跟它稍微有些关系的会计专业从来就没有进入过我的人生规划，哪怕是备选。高考结束以后，我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再也不用面对数字了，可是工作以后才发现，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多半情况都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在天捷，当我准备董事会和股东会议案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居然看不懂财务报表和审计报告，那些数字之间到底有何关联？各项指标又具体指向什么？这些都是我应该了解的内容，可是由于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基础，一时间也难以有什么突破，更觉得自己一个行政人员，不了解财务内容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这样拖延着。可是等我到了海源以后，我发现事情有些不妙，尤其是在参加了n市的培训以后，更加觉得，财务基本知识是我近一段时间必须要恶补的，否则工作上将无法有所提升。 所以在高考以后，我头一回因为工作需要下定决心，要去学习财会方面的知识，这不是岗位硬性指标，也不是兴趣所在，仅仅只是因为转变了观念，有了学习热情而已。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离别赠言 最近对眼下的工作产生了厌烦情绪，而书阳也失去了先前的激情，有种提不起精神的感觉。 突然就没头没脑没来由地想起几年前的事情。 当时，书阳正在厨房炒菜，我推门进去，捂着手机话筒说：“书阳，快接电话，金秘书打来的。” 书阳左手接电话，右手关掉了天然气，边说边来到书房。 金秘书的手机声音特别大，我听见他说：“李博士，晚上有空吗？林院长请您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李书阳说：“好的，请转告林院长，我半小时以后到。” 按照以往的管理，林院长一定是想要询问近期工作的开展情况，在我开车去研究院的路上，他迅速理清了眼下的工作，并组织简短精准的语言准备向林院长汇报。 谁知，到了林院长办公室才发现，他竟然穿着休闲装和棉布鞋，一副闲话家常的样子，秘书小金给他们倒了两杯热茶，然后掩门出去了。 林院长说：“李博士，今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你谈谈专业以外的话题，就当是絮叨的老人家自以为是地给年轻人建议吧。” 书阳觉得特别突然，科班出生的林院长一贯反对文山会海，尤其是开会，从来没有一句题外话，平常汇报工作，也是要求言简意赅，不问过程，只要结果，为什么今日如此反常？ 林院长一眼就看出了书阳的心理活动，倒不是因为他会读心术，而是，书阳心思单纯，喜怒哀乐全在脸上。他笑着说：“李博士，在我们院，你是所有研究者中专业最对口，最有天赋的，很多以前没干成的，或者搁置的项目，只要你参加，不久就会出成果，比我年轻的时候要出色很多。” 书阳赶忙说：“谢谢院长夸奖。” 林院长摆摆手：“我是说真心话，这世上，勤奋努力的人很多，有天赋的人也不少，但像你这样既勤奋又有天赋的就不多了。我真心希望你将来能走得好、走得远，专业方面，我已经不能再当你的老师了，我想说的是为人处事。下个月，研究院要来一位新的院长，我也要调往市里的药学院当教书匠了，临走，最担心的就是你。我记得，因为项目的事情，你不止一次公开顶撞过我，虽然我从来没跟你计较，但在好事者心里，你已经留下了目中无人的印象，我希望你以后能收敛你的脾气，有意见可以委婉地提出来，不要直挺挺的，让人接受不了。新来的领导不是科班出身，未必像我一样能容忍你说话的方式。” 书阳点点头，涨红了脸说：“谢谢院长一直以来的宽容，我以前以为，作为研究人员，只要做好项目，多发论文和专利，早日实现产业化就好了，又是个急脾气，受不得委屈，也藏不了话，一直想改，却总是改不了。” 林院长说：“正因为知道你是这样的性子，所以我才从不把你的顶撞当回事，但我想提醒你的是，在我们国家，想要单纯做科研是很不容易的，当年钱学森都要被俗事叨扰，何况你我？在我们这样的研究院，一直都有两派，一派是做官，另一派是做科研，做官的羡慕做科研的有一技之长，永不失业，做技术的也会羡慕做官的有权势。这是很粗浅但也很实在的分类，看你如何选择。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当院长以后，就再也没有时间参加任何课题组了，你看到的都是挂名，虽然我自认为在平衡各方的问题上游刃有余，但最终还是有人说我书生气太重，不适合领导岗位，所以专门派了精于领导艺术的人来当这个一把手。我也是最近才反思自己当初的选择，如果一直做科研，会怎样呢？也许成了研究院的权威，无人能替，也许碌碌无为，庸常度日，都很难说。” 书阳说：“院长，在这个问题上，我刚来院里的时候就想过，我的性格不适合从事行政岗位，我一直想做的就只有研究，但我害怕的是，突然有一天，因为职场争斗，我连安心做研究的机会都不没有了，到那时，我就只能辞职另谋出路了，但是，放眼望去，那里还有净土？因为您要去高校任教了，近一个月以来，院里的项目差不多都处于停滞状态，大家都忙于观望，开始划分阵营了，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打小报告，只是想说这个现象，真让人忧心。” 林院长坦然一笑：“我在院里这么多年，何尝不知？人人都有小心思，像你这样还有些赤子之心的，已经很少了。正因为这样，我才倚老卖老，说说这些年的心得，希望你能引以为戒，少走弯路，也谈不上建议，权当闲话吧。” 书阳说：“无论如何，谢谢院长的厚爱和信任，我也不会说话，但说出来的都是发自真心的。” 林院长抬手看看表：“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武侠小说里说，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记住，你有天赋，你的江湖人迹罕至。还有，永远不要轻易提辞职，除非你铁心要走，否则，会被当成恃才傲物，威胁领导，对于心思单纯又善于自省的人来说，这会让自己陷入心理困境。今天就到这里吧，再见了。” 两人起身握手，书阳头一回领会什么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也感谢命运让他遇到如此真诚而睿智的领导。 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大概是因为，近来人事多消磨，我已经厌倦了眼下的工作内容，因为仅仅是安排吃喝住行，并不是我所期望的，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做一些专业的事情，而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我是那种甘于混日子的人，当初也就不必从天捷辞职了，可是现在的状况是，很多事情是我所不能知道的，虽然每天有大量的时间可以用来自学，但总归是参与感不高。 想要改变目前的状况，绝不能依靠别人，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我没有一身本领，哪怕给我一个大项目我也没有底气和能力接啊，还是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努力，怎样提升个人竞争力吧，就像书阳一样，曾经的领导赏识他，不是因为他会吹嘘拍马，仅仅只是因为业务好，悟性高。 第一百四十章 赴鸿门宴 这天，我和书阳正在老家的小溪里捧泥鳅，突然收到蒋若谷副院长的电话，约他在国庆节假期最后一天携妻去“鱼公鱼婆”吃鱼火锅。 他连忙和我商量带什么礼物去赴宴。 我说：“咱们家不是有一瓶杨师兄送的桑葚酒吗？你一直不舍得喝，就送这个怎么样？” 书阳说：“不好，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蒋院长正在戒酒打算生二胎。” “那就送上一次你去杭州出差带回来的桑蚕丝巾给他老婆季姐吧。他平常挺照顾你的，私下还称兄道弟，要送点拿得出手的。” “不行，那是我买给你的，不要总是琢磨着送人。蒋院长是性情中人，他也知道我们的经济状况，不会在意的，我们就带点土特产吧。” “也行。明天就在火车站旁边的超市买点葛根粉和腊肉，再从家里带一罐剁辣椒，一瓶蜂蜜和三四个蜜柚，也不算失礼了。” “嗯，好。最近院里面人心浮动，林院长要调走，大家都在观望，尤其是几个副院长，很明显在划分阵营了，听说要来的郑院长履历特别丰富，在厦门的高校当过讲师，在海源市经信委当过处长，还在国有企业当过总经理，大家再不像以前，只把心思放在项目上，开始揣摩领导意图了。不知道蒋院长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不要想了，到时候就知道了，好好享受这最后的假期吧，我预感，你一个专攻技术的博士，以后怕也要在夹缝里求生存了。” 我们来到“鱼公鱼婆”时，发现蒋若谷正上初中的儿子也在，夫人季姐落落大方地起身迎接。 我们送上土特产，季姐接过去，把礼物放在近旁的椅子上，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笑容，根本看不出她是否真心喜欢这些礼物。 蒋若谷端坐在主位，微笑着说：“来，李博、小顾快坐下，菜已经点好了，锅底也是开的，咱们就开始吧。” 大家落座，蒋若谷左手边是书阳，对面是我，右手边是季姐。 他侧身对书阳说：“怎么样？喝点啤酒？” 书阳望了望季姐说：“季姐，恭喜你啊，又要当妈妈了。” 季姐笑着说：“难怪若谷喜欢你，跟聪明人交往就是好，不累！”又转头对我说：“妹妹，你有眼光，会挑人。” 我也很体面地笑着：“还是季姐更有福气。” 酒过三巡，书阳上脸，喝得面红耳赤，蒋若谷脸上也开始泛红。借着酒意，蒋若谷毫不吝啬地表扬了书阳一番：“书阳，知道林院长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你是咱们院唯一一个不跟他谈薪酬的博士，你每一次加薪，都是我和林院长主动提的，你从不讨价还价，做事有头脑，为人讲诚信，是难得的人才。我也和他一样欣赏你，同你的私下交往远远超过了其他人。”一时间称兄道弟好不亲热。 书阳对我说：“咱们一起敬蒋院长和季姐，感谢他们让我们住了一年公司给他分配的宿舍，感谢这几年他们在工作上和生活上的帮助。” 说完，大家碰杯，女士们以茶代酒，男士们仰头一干而净。 气氛十分融洽，书阳和我都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总算是扎下根来了，有稳定的收入，有被尊重的工作环境，甚至有了朋友。 但接下来，蒋若谷的话让我们夫妻俩脊背发凉。 蒋若谷笑着说：“林院长要调走，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但是你们不知道，新来的郑院长不是科班出身，所以他提出，要从几位分管技术的副院长中，选拔一位当常务副院长。你也学过历史，应该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吧，但凡后任领导都不愿意用前任领导喜欢的人，林院长喜欢你，自然你就会被划为他的人，在这一点上，你不要心存侥幸，郑院长阅历丰富，心思不会像林院长那样写在脸上，从目前的形势看，通过离任审计查林院长的经济问题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林院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自然不会落井下石，但保持距离是必须的。你是做技术的，心思单纯，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在事业上，我也想要更进一步，所以以后，不管是公开还是私下场合，我们都不要走得太近了，不能让其他人认为我们在搞小团体……” 书阳听着，突然发现直到此时，自己才真正了解眼前这个人，了解研究院深藏的暗涌。他很震惊，脸红得像深秋的柿子，一时间尴尬至极。有那么几秒钟，坐在身旁的我明显感觉到，有一股低气压正萦绕在他头上，压抑至极，但很快，他调整过来了，对蒋若谷说：“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以后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但是请你相信，我对你的感激是真诚的。”说完饮尽杯中残酒，与往年激情而简单的自己告别了。 我突然开始心疼书阳，这个男人在职场打拼，完全没有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堆挤关系，只一门心思想要通过自己努力多做几个项目，多写几篇专利，多发几篇论文，尽早在大装置上实现自己的设想，现在看来，若不是因为学历足够高，能力足够强，怕早就被踢出局了。 饭局很快就结束了，回去的路上，我说：“以前，我们总觉得欠了蒋院长很大人情，所以总是随传随到，有求必应，如今，他这样明白地划清界限，我们仍然要感恩，不能心存怨恨。” 书阳说：“是啊，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人人都在江湖里，没有谁能置身事外，以后，除了钻研项目，我真的要培养自己的管理才能了，不能总给别人留下专业但傻愣的形象，也要学会管理自己的情绪，悲喜不能让人一眼看穿。我不要做任何人的棋子，也不要主动依附任何人，其实，林院长比他们心胸宽广多了，他从来不会划分阵营，只问业绩，我也相信他不会出现廉洁方面的问题。我真的难以想象，一个科研机构，居然还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思想，这太可怕了。今后，我更要少说话，多做事，不盲从，不站队，让自己强大起来。” “没错，这才是成人世界的真相。” 我们走在梧桐树下，原来，在这个城市里，我们拥有的只有彼此，甚至，只有自己。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实的我 今天很昏暗，据天气预报显示，全国将从今天开始大面积降温，而其实，几天前，许多地方已经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昨天，村里的天空特别蔚蓝，白云特别飘逸，阳光特别温暖，我随手拍下的照片，不用修图就可以设置成手机的壁纸。而我的高中同学柳，却在朋友圈发了几张天门山的雪后风景，我看着，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虽然站在艳阳里，也冷得透心凉，可见人的情绪和联想力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受到柳的启发，我也发了两张蓝天白云的照片到朋友圈，不曾想居然引发了覃谦逸的文心，他给我推荐了一篇文章，是沈从文的《云南看云》。 我记得千千也曾经向我推荐过这篇文章，在大学时候，她说，沈从文是湘西凤凰人士，他的家乡无论是民俗风情还是自然风光，都与我们家乡青岩市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她特别喜欢这位作家，还曾经特地跑到凤凰去参观沈从文的故居，沿着沱江寻找《边城》里的翠翠。她还说，《云南看云》创作于1940年，当时沈从文在西南联大任教，看着西山和滇池，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想到近期的人事，生发了诸多感慨。 当我昨天重读这篇文章，看到那句亲切的开头：“可是外省人到了云南一年半载后，一定会和本地人差不多，对于云南的云，除却只能从它变化上得到一点晴雨知识，就再也不会单纯的来欣赏它的美丽了。”一时间恍如隔世，不仅仅是因为海源的云酷似云南的云，更重要的是，它让我想起了那些早已经被我遗忘的时光，那种可以安安心心坐在书桌前静静读书的时光，那时候的确是在文字创造的那个世界里遨游，不知疲倦，乐在其中。可是，这种情况很快就被工作取代了，因为报表和公文并不具备那种可以调动想象力的属性，也没有一个可以由读者勾画的虚拟世界，并不具备审美功能，一切都是实用的。 这其实是非常别扭的体验。 看完沈从文的《云南看云》，我把之前写的那篇《海源的云》发给了覃谦逸，他看了以后说，真的，江心，你太辜负你自己的兴趣爱好了，你写的这篇文章多好啊，有画面感，有充沛感情，还有生活的气息，挺不错的，你不继续写作真的是太可惜了，热爱写作的你，才是真实的你啊。 这里必须要解释一下，大约从2018年的元旦节开始，我就不再更新微信公众号了，所以在覃谦逸看来，我已经停止写作快两年时间了，之所以没有告诉他们，是觉得我不想他们给我一些感情分，让我看不到写作方面的问题。 我回复他说，你过奖了，我当然依旧爱好写作，只是苦恼于为什么喜欢这么久，却写不出一部像样的作品，我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要给你发这篇文章，大概是因为，看到《云南看云》，让我突然鬼迷心窍，引发了文心。这其实是非常虚妄的，因为现在的我，理智早已经战胜了情感和爱好，一切都是为了工作，即使也在坚持写作，却没有了之前敢在朋友圈分享的勇气，如今是越活越胆小了。 他发过来一个鄙视我的表情，并且配文说，看到你的人生轨迹，我才真的体会到什么叫忘了初心，以前的你多好啊，隔三差五就会在公众号上更新文章，什么内容都有，有日记类的，有时评类的，有散文类的，还有短篇小说，生活中的那些微小事务和转瞬即逝的情绪都是你写作的对象。每天闲暇的时候，我都会看你的文章，同时也很佩服你能在工作的同时还坚持写作，而且据我所知，那时候你的工作量还是很大的，说明你是牺牲了很多休息时间来创作的。可是现在呢，你早就忘记了那时候的激情，也忘记了高中时候许的那些愿望，你说过，你要把我们写进小说里，让我们永远活在文字里，如今你食言了，我怎能不失望？可是同时也明白，你的选择我不该指摘，因为我也和你一样，早就跟文学划清界限了，要说失望，我应该对自己更失望，我不也做了文学的叛徒，根本就没有资格对你说三道四。 我很想把正在连载的事情说给他听，可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已经可以预见是一部失败的作品，我又何必拿出来说？要是以后能写出更好的作品，再告诉伙伴们，这样不是更好吗？ 对不起了，童年的伙伴们，请原谅我的胆小，我还是希望自己有可以拿得出手的作品的时候，再同你们分享、讨论，虚荣也好，谨慎也罢，总归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但是不管怎么样，覃谦逸的话还是在我的心里激起了很大的风浪，我意识到，原来过去的年月里，在部分朋友的心中，我一直都是个努力写作的形象，并不是理智和能干，而且，他们喜欢的也是我写作的样子。虽然我并不能活成他人眼中的样子，但是不管怎么说，朋友的真诚建议我还是应该听取，也应该在乎他们的感受。 同时我也特别高兴，写作者的形象不是我一直想要的吗？至于目前还不能靠这个来养活自己的问题，倒也不必看得太重，因为已经出发总比在原地观望要强。 再看朋友圈，千千、小芮、可可和小夕都参与了评论，她们都很羡慕海源的蓝天和白云，都说要借去当手机壁纸，甚至连沈家山都点了个赞，要知道，他已经很久不在朋友圈发动态了，我们甚至都在怀疑，他是不是生意上遇到难题了，或者炒股失败了，看到他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朋友圈，让我们感到了些许欣慰。 可是，覃谦逸那个关于“真实”的话题，让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我也在想，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我？是坚持写作的，还是坚持去考会计证的？它们代表了两个不同的方向，为什么我不能二者选其一？大概这就是目前最苦恼的地方，才华跟不上野心，一切都是空谈。或许到最后，两样都做不好，过着稀疏平常的一生。 但也许，这才是真实的我，覃谦逸说的那个我，大概不太真实。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伤怀寂寥 “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记得以前读《红楼梦》，看到这首引子，真是悲从中来，为这伤怀又有美感的句子。 今天心情有些郁闷，就用这两句里的“伤怀寂寥”作为标题，以字里行间的感情作为基调。 我悲从何来？还是从昨天的会议说起吧。 总经理召集开会，六七个人云里雾里地跑来，坐在会议室里议论说，今天到底要召开什么会议啊，行政办公室的人员打电话通知的时候，既没有说会议内容，也没有提会议要求，看看这些参会人员，涉及好几个部门以及分厂，到底是要讨论什么议题呢？ 大家一边小声讨论，一边等待总经理的到来，我也在思考着，这个会我到底是一个什么角色？ 过了几分钟，总经理来了，与会人员终于知道了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原来是有几个项目，需要编制项目建议书，并以此作为参阅资料将这之形成投资议案，按流程提交董事会和股东大会审议。 总经理说，这几个投资的议案按道理应该由投资部来提，但是投资部部长不具备这方面的知识和能力，所以把大家召集起来，布置一下近期工作安排。 整个会议说了很多题外话，但实际上，真正的干货只有几句：公司目前一共有四个项目需要上会审议，其中有两个已经在请外单位编制可研报告了，但是还有两个项目还没有开始启动编制工作，同时这四个项目又计划在这个月底上会审议，再加上过两天，有的领导要休假，有的领导要出差，这件事如果不赶紧行动，就会拖到很久以后，时间比较紧，任务比较急，希望大家分工合作，两天之内拿出一个初步方案。 而我的任务就是把他们编制的内容进行汇总。 说实话，散会以后我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我要负责汇总，我既不是投资部门的人员，也不是参与项目的人员，按照公司治理的流程，作为董事会办公室的人员，我所要负责的仅仅只是按照《公司章程》的规定，接收具有提案权的人员和单位所提交的提案，并按照固定的格式，编辑需上会审议的材料，然后按照规定，在法定的时间内向与会人员发送会议通知和资料，至于提案的起草并不是我的职责范围。 可是我又没有底气去跟总经理说，这并不是我分内的工作，因为开会之前他就已经开门见山地说了，在公司，大家不要总是讲收获，要讲你为公司付出了什么，不要说这不是我的事情，公司的事情是我们每一个人的事情。 从内心来讲，我对做分外事并没有什么意见，因为我在天捷就是这样过来的，很多时候，做了分外事，会有许多意外的收获。可是，我还是希望一家企业能有非常明晰的管理边界，该是哪个部门负责的事情就应该要负起责任来。就像我一样，当证代的担子压在肩上的时候，我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办，我并不具备相应的任职资格，而不是想着，无所谓，不就是一个职务嘛，而且还是兼职，做不来的时候自然就有人来顶了。 我始终都相信，一个人想要在一个企业立足，最重要的还是要增强自身的业务能力，这样的话，不仅在同事面前有底气，在老板面前更能挺直腰板。 当然，能力与关系之争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它也就不可能成为我伤怀的原因，真正让我难过的是，总经理在会后闲聊的时候说，我和其他两个人员目前事情不多，要把事情担起来。 都说锣鼓听音，说话听声，虽然我讨厌这些弦外之音的把戏，但是却不能逃开别人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待我。 天捷那位我敬重的领导曾说，当你的上司在调侃你太闲的时候，你要格外注意了，说明在他（她）的印象里，你是个工作不饱满的人，不饱满的原因有很多，有可能是你不懂得怎么向上级汇报，也有可能是你真的工作量太少，无论是哪一个原因都应该引起警觉和重视，因为前者会影响你在领导和同事面前的形象，第二个就更糟糕了，你将浑浑噩噩度过上班时光，根本就没有自我提升的可能。 想来真是太矛盾了，当初在天捷的时候，我总是抱怨事情太多，一天都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没有办法学习提升，也没有休闲娱乐的时候，可从某一方面来说，至少是充实的，在同事面前也能挺起腰杆，当有人想要向办公室或者是我本人推工作的时候，我有底气说一句，对不起，我们现在很忙，真的概莫能助。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领导认为你游手好闲，当有不属于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工作临到头上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底气说一句，对不起，我现在有点忙，只能一股脑儿地接受。 天气突然变得特别严寒，每天晚上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钻被窝，早上最艰难的事情就是起床，真应了广大网友的那句话，在南方，被子以外就是室外，那是真冷啊，没有暖气，没有空调，只能硬扛，用书阳的话说就是，南方的冬天真折磨人，我们要用自己的身板去暖湿冷的被子和衣服，冷得痛心彻骨。早上的时候，我看到东边的霞光，知道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可越是这样的天气，早晨和夜间就越冷，厚厚的白霜铺在油菜田里和豌豆苗上，像下了场大雪一样。走在田埂上，眼镜早就被呼出来的热气蒙上了，根本看不清远方和脚下的路，虽然戴着手套，穿着皮靴，但是在这样的霜天里，根本就感觉不到温暖，只有寒冷刺骨。 想起林黛玉写的诗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她把风霜喻为刀剑，用来表达自己在贾府的严酷处境，其实单从字面意义来说，如今我走在冰霜里，那种痛彻心骨的寒冷完全能够体会。 第一百四十三章 记忆的冬 其实从体感温度来说，海源的冬天和鱼木溪的冬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白霜和蓝天是它们所独有的风景，不同的是，记忆中的鱼木溪似乎要有意思得多。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当农历进入冬月以后，同学们就会提着火盆去上学。那火盆特别简陋，除了极少数家庭条件比较好一点的，能用市场上售卖的火笼，其余全是利用家里被淘汰的洗脸盆，它们全都因为开始漏水不能再用来洗漱，于是拿给孩子上学用。 火盆的构造很简单，在瓷盆的两端打洞穿上铁丝，做成弯曲状，作为提线，用瓷碗片遮住漏水的小洞，在盆底铺一层灰，上面放几块木炭，就够孩子用半天了，中午回家吃午饭再换上新的木炭，又能坚持到下午放学。 我提着这样的瓷盆去上学，父母亲节约，并不肯把木炭烧得通红以后再放入火盆，每次都是直接把木炭放进盆里，上面放一些烧过的柴头，当是引火了，更过分的是，他们还会把木炭和柴头上蒙一层热灰，以减慢木炭燃烧的速度。有时候，引火的柴头不够，到了学校以后，木炭并没有点着，只能四处去找同学们要引火的炭头或者柴头，但那时候每个人的木炭都是有限的，所以常常需要拿木炭去换，这些事情当然是不能跟父母说的，因为会让他们心肝脾肺肾都疼了，本来是想要节约的，最后却用得更多。 下课了，男孩们比较富有冒险精神，喜欢把火盆提到走廊上，通过左右晃动的方式把火势弄大一点，但又不满足于这样的轻微动作，常常要把火盆高高举过头顶，甩一个圆满的大圈，然后大笑着望向正在观望的同学们，表情相当骄傲和自豪，跟得了三好学生奖状是一样的。 这样的动作是万万不能让老师和家长看到的，因为他们早早就讲过别处的一个惨剧，在一个不知名的村上，有小孩子喜欢把火盆甩到头顶，但是有一次动作失误，所有的灰和炭火都掉进了衣服里，大冬天的，里三层外三层，穿得特别多，根本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脱掉，最后只能边哭边脱衣裳，等到脱完，已经烧伤了，只能送去医院救治了。 那时候，我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总觉得这个小孩就在身边，其实当同学们做这种危险动作的时候，我每次都是心惊胆战的，但是有的孩子并不相信，他们觉得都是老师和家长联合起来欺骗孩子的，所以尽管大人们耳提面命，临到冬天，还是有孩子不听劝告，我只能说他们真的特别幸运，并没有出现故事里的情形，否则悔之晚矣。 因为有了火盆，在冬天，教室里的味道是特别多样的。有人脱下鞋子直接烘烤脚丫，教室里就有了脚臭味，有人早上赖床，根本来不及吃早饭，只好带几个红薯或者几块糍粑到教室去烤，于是就有了食物的香味，还有些同学，总是突发奇想，把橘子、柚子等水果也拿来烤，就有了各种水果皮的味道，可谓是百味杂陈。 在冬天值日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情，不仅要清理各种食物残渣和果皮，还要清理地上的灰，因为同学们的火盆都是用坏掉的瓷盆做的，垫在最底部的瓷碗片很容易挪动位置，所以经常可以看到教室里、走廊上有一条条清晰的灰线，有的严重的，边走边漏，等到了教室，发现灰已经所剩无几，只有木炭还在横七竖八地躺着。 想起那些下雪的日子，虽然寒冷，但是乐趣也多，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那样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当我在青岩一中求学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学校没有空调、没有暖气，也不准学生带电烤火炉和木炭火笼，只能干冷着，靠着同学们呼出来的二氧化碳取暖。记得那时候，教学楼后面四一个山坳，冬天常常听见北风呼啸而来，久久不散，晚上经常冷得无法入睡，有同学为了身体暖和，只能夜晚出去跑步，刚跑到出麻麻汗的时候，赶紧回宿舍缩进被子里，以此来抵御寒冷，而我呢，并不喜欢这项运动，只能忍痛去买一瓶饮料，然后在开水房装上热水，放在被子里取暖，几乎每个夜晚都在为瓶子的质量担心，很害怕它会在半夜打湿棉被，幸运的是，这样的事情一次都没有发生，我也就安安全全地度过了高中时代的寒冬。最冷的记忆当属暑假前的期末考试，大约在每年的元旦节前后，是青岩市最冷的时段，由于教室布置成考场，大家坐得十分分散，教室里也就骤然冷了很多，无论穿多少衣服都无济于事，记得最多的时候，我里外一共穿了七件衣服，但还是手脚冰冷，膝盖隐隐作疼，哪里有心思好好答卷，只想着早点结束考试，回家去烤柴火，哪怕把眼睛熏出泪水来，也比冷得打寒颤要强。 记忆里的雪总是很大，等到了寒冬腊月，会下好几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都到了膝盖（小孩子的膝盖）。鱼木溪属于海拔比较高的山区，每到下雪天气，很容易结冰凌。小路上的冰凌最让人生厌，连大人都会因为大意而摔跤，更何况小孩子，没有在冰凌路上摔过的孩子是极少极少的，大家都是这样摔着摔着就长大了。屋檐上的冰凌最让人兴奋，细长细长地垂挂着，等太阳出来，发着耀眼的光，滴入泥土里。水田里的冰凌最受孩子们欢迎，大家三五成群地玩着溜冰的游戏，虽然没有北方那样厚厚的冰雪世界，但并不妨碍大伙玩着冰上的游戏。 小时候，冬天之所以让人期待，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寒冬腊月，除了油菜，鱼木溪其它农作物都无法生存，整个村庄迎来了最悠闲的时光，因为那时候，父母不要上山下地干活，每天都待在家里，父亲可能编着竹筐和草鞋，母亲可能打着毛衣、纳着鞋垫，他们会承包清洗蔬菜这种寒冷的任务，我们终于可以非常愉快地玩耍，不必担心会被叫回来帮忙做饭，我们还能烤着糍粑，吃着红薯，坐在父母身边写作业，这真是一段最好的时光。 如今我来到了海源，一样的寒冷，却没了那些年的趣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危机四伏 仔细分析一下我目前的处境，其实充满危机，很多问题以前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深思。 首先是工作问题，我常常会记起，自己其实是一个内心特别高傲的人，看不惯社会上的阿谀奉承和吹嘘拍马，自然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人，可是非常无奈，我却进入了必须忘掉自尊心的行政行业，为了完成工作，你必须迂回婉转，说得夸张点，你有时候甚至需要放低姿态，你既没有权力对别人指手画脚，也没有权力对别人的颐指气使恼怒，除非你决定不再继续眼下的工作。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些人，是靠着指使别人来增强自己信心的，成人世界就是这样，你可以要求自己修身养性，却不能用同样的标准来要求别人。我一直都很讨厌自己的工作，哪怕看起来最开心的时候，都没有真正喜欢过，这种感觉我不止一次在文章里提过，我同工作，看起来再和谐，都从来没有发自内心地认同过，不过是为了生活罢了。 可是生活是什么呢？晃晃荡荡小半辈子就过去了，回想之前种种，觉得自己在人生关键路口所做的选择，真是又可怜又可悲。 海源这家企业最大的问题在于，所有事务，并没有形成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工作流程，决策和执行都很随意。最根本的原因大概在于，这是一家民营企业，所有高层和中层干部的任职和薪酬是取决于老板的意图，而非一系列制度，所以每个干部每天绞尽脑汁思考的并不是怎样培养团队协作能力，而是怎样使自己出类拔萃，职务越高的人这种愿望越明显，目的仅仅只是让老板看到。只是，正所谓“一白遮百丑”，这种弊端最终都被比较好的盈利局面给掩盖了。 对于我，在工作上最大的危机在于，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有潜在的竞争关系，又或许我的业务素质和综合能力，并不能满足谭总的期待，导致她心有怨言，但这些都仅仅只是猜测，毕竟并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就当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她很少会安排一些具有技术含量的任务给我，凡是对个人能力有提升的工作，她全都大包大揽了，临到我的，就只剩下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比如一些安排吃穿住用行的工作。这些都是我最讨厌的工作内容，我不喜欢跟人打交道，讨厌人与人之间的那种毫无真诚的周旋，更讨厌各种无来由的饭局和酒局。 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会有两种声音，一种是，这样不是更好吗？做一些眼见之功，吃穿住用行，全都是些瞬时工作，执行起来多轻松。另一种是，难道你自己不会去找工作来做吗？主动一点，别什么事情都需要别人来安排。 对于前一种我是极其反对的，凡是有过职场经历的人都应该知道，一个人职业技能的提升，是需要反复从实践中获得的，吃穿住用行并不存在这种从量变到质变的历程，所积累的不过是察言观色和沟通协调的能力而已，对我这种有一些野心的，想要做专业事务的人是远远不够的，我会有很深的挫败感，会觉得这些年的工作经历，就跟有些人的青春一样，都去喂了狗。 至于后一种，就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在职场上，确实有一类人，他们有非常强的目标感和存在感，总是很容易在一个团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且是以十分强势的方式，做事情不仅主动，并且善于汇报和总结，能够把所付出的最大化，从而成为积极工作和爱岗敬业的典型。可我的工作性质却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对于从事行政行业的人来说，真正重要的工作都是领导临时交办的任务，具有阶段性和时效性，并没有多少时间让你去深挖，而且对结果的评价也具有很大的主观性，往往仅仅只是与老板的意图有关，所以这时候，重要的是心有灵犀，老板非常简短的一句话，你就能领会背后的意图，沟通成本降低，当然就很容易成为积极主动的员工。当你还不熟悉公司和老板的时候，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这时候如果真的积极主动去做一些事情，怕是要适得其反。 其次是生活方面的问题，早上起床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一句话，也许我现在的状态就是村里岁月容易过，浑浑噩噩又一年。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到寒暑假都准时回家，本来是特别长的假期，但只要在鱼木溪，日子就变得飞快了，尤其是夏天，吃完早饭就提着提桶去小溪里面洗衣服，看着行云和水流，还有树影随着太阳的移动而变幻，洗衣服这件事情慢了下来，但是等到走回家再把衣服晾在铁丝上，会发现，日头已经快到头顶了，午饭时间就要到了，如此反复，周而复始，那时候，看着日生日落，和风吹过后的稻浪，就会有光阴似箭的感觉。暂时把学校的烦心事抛之脑后，每天的生活都波澜不惊，的确是非常宁静惬意的乡间生活。可是我们总要长大，总要出去谋生和觅食，虽然我把生活说得如此低俗，但事实上的确如此，跟动物世界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可能会在觅食的过程中产生艺术，而动物不能。我现在的生活就类似于那时候的安逸，本来是挺好的事情，可我偏偏是一个非常有危机感的人，我所考虑的是，虽然眼下能过得安稳，但是将来呢？我在城里的公司还有更高的议价能力吗？在企业上班的人都知道，所谓“百年老店”不过是极少数罢了，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必须有忧患意识，在年轻的时候，必须为余下人生尽可能多地积累工作经验，以保障自己能够衣食无忧地过完这一生。 如此看来，我的危机并不是庸人自扰，它是有深层原因的，想明白了这些，就必须做一些改变，好好与自己交谈，化解当下的焦虑情绪，同时，要及时调整心态，好好准备明年的会计考试，只是单纯焦虑，并不及时想出对策，这是万万不行的。 文末，还是不能免俗地劝一下自己，现在的江城，正是雾霾天，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还有遥远的鱼木溪，那里的风物永远属于我，无论是记忆里的，还是现实生活中的。再抬头看看海源的天空，蓝得那样清晰和纯粹，就放下心中的诸多顾虑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灵魂伴侣 前几天看《奇葩说》的重播，其中有一期的辩题为《该不该介意另一半有灵魂伴侣》。 正方是介意，其中詹青云有两个点我很赞同，一是在婚恋关系中，每个人都要学会情绪管理，但同时也要明白，没有哪一种情绪是不应该的，也就是说，在灵魂伴侣这个问题上，不管是介意还是不介意都是正常的情绪，不该被指责；二是我介意对方有灵魂伴侣，更介意，为什么他（她）的灵魂伴侣不能是我，她还引用了叶芝最有名的那首诗，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用以阐述在爱情里，爱上对方的灵魂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反方是不介意，颜如晶有个观点真实而戏谑，她说她有一些灵魂伴侣，但是他们的另一半没有一个会介意，原因就是她长得不漂亮，所以，介不介意这件事跟灵魂没多大关系，与颜值有关，她认为，灵魂伴侣之所以不必介意，是因为，灵魂伴侣之间没有要求、没有期待，只要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没有了要求和期待，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生活伴侣的。储殷教授举了自己的例子，她的夫人是研究量子力学的，而他是研究哲学的，夫人是务实的，他是浪漫的，他们两个人很难成为百分之百的灵魂伴侣，夫人会热火朝天地跟同事和朋友讨论量子力学，而他会和其他人聊哲学，这些分歧并不会影响他们相爱，更不影响他们相互扶持过完这一生。 听了他们的辩论，我不断地随着双方的阐述而改变自己的观点，很容易就被这些优秀的辩手说服。 节目看完了，静下心来想一想，其实对我来说，该不该介意另一半有位灵魂伴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因为不管怎样，介意也好，不介意也罢，总归都是人类可以有的情绪，并没有该与不该，我比较想聊的是“灵魂伴侣”这件事。 我发现，或许，从理论上来讲，詹青云说的那种生活伴侣和灵魂伴侣相契合的状态是特别让人羡慕的，可是这样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百分百的契合是非常难得的，哪怕在某个瞬间，你真的觉得对方就是你的灵魂伴侣，但那可能只是碎片化的，瞬时性的，说不定哪一天，这样的感觉就会随着情境的变化而烟消云散，一辈子太长，很难保证这样的感觉能持久。 所以，有一个问题就很值得抛出来探讨，这世上真有契合灵魂吗？ 让我们来看看“灵魂伴侣”的出处，这个词出自徐志摩的《致梁启超》：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写下上述文字的背景当然是那段我们都熟悉的民国往事，浪漫的诗人徐志摩在异国他乡遇上了妙龄的才女林徽因，为她写下无数美好的诗篇，让她在诗句里永远年轻美丽，可是这段感情后来怎样了呢？ 林徽因提前回国，并且嫁给了同样从事建筑的梁思成，断了诗人徐志摩的念想。 徐志摩认为林徽因就是他的灵魂伴侣，他们有相同的志趣爱好，可是看完林徽因的生平就知道，她绝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其实都献给了建筑事业，尤其是对古建筑的痴迷和保护。早逝的诗人并没有意识到，他所以为的契合灵魂或许真的只是一厢情愿而已，文学只是林徽因生命的点缀，并不是人生的全部追求，更不是终极理想和目标。 一切都是诗人徐志摩误会了，或许林徽因对徐志摩曾经有过比较特殊的感情，但是还没有深刻到非他不可的程度，当一个人面临选择的时候，一定有理智和情感的共同参与，哪怕真的在某个瞬间，林徽因庆幸自己遇到了浪漫而富有才华的徐志摩，但是在与谁共度人生这个问题上，她听从了自己的理智，选择了同样爱好建筑的梁思成。据说，后来的林徽因对子女说，徐志摩诗句里、眼里的她并不是真实的林徽因，而是他想象出来的。 或许，那个建构出来的林徽因才是徐志摩真正的灵魂伴侣。 从徐志摩对林徽因的这个美丽的误会来说，“灵魂伴侣”或许真的只是存在于人们的想象里，现实生活中，没有哪个人能当得起“灵魂伴侣”这个殊荣，因为只要日子落实到吃饭穿衣，就无法唯美，它是物质的，是琐碎的，也是不那么美好的。 回过头来再看《奇葩说》大部分辩手的分析，他们所定义的“灵魂伴侣”并不完全等同于徐志摩当年提出来的“灵魂伴侣”，前者是宽泛的，把稍微聊得来，有些共同语言的人都当成了“灵魂伴侣”，所以对另一半不具有攻击性，相反，那个另一半可能还会感谢这个“灵魂伴侣”的存在，因为他（她）或多或少替自己疏解了伴侣的负面情绪，具有积极的意义。可是徐志摩所定义的“灵魂伴侣”是会让另一半产生危机感的，他是奔着共度一生这个目标而去的，并不单纯是闲来无事，大家来谈谈人生和理想。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这话的感情基调其实是相当伤感的，仿佛在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他遇到了这个“灵魂伴侣”，就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可是如果不能呢？那就是命里注定没有这个福分了，字里行间的狂喜和遗憾都明明白白。由此看来，“灵魂伴侣”是多么重要的人生际遇啊，不是谁就能随便成为谁的“灵魂伴侣”的，正因为这份难得，所以，叶芝的那句“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才让人经久不忘。可是现实如何呢？诗人叶芝也没能如愿跟自己所爱的女子在一起，只留下忧伤而美丽的诗句。 难道这世上真没有契合灵魂吗？所谓“灵魂伴侣”，真的只能是存在于诗人的诗句和想象里吗？ 我一直都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完全契合的两个人是没有的，那种毫无遗憾的爱情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同时又觉得或有例外，只是自己孤陋寡闻罢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学以致用 听说机构新招了一个实习生，今年才21岁，可是实习经历却特别丰富，已经参与过三个ipo项目了，不管所辅导的公司最后是否成功上市，他的个人经验却是实打实地赚到了。还有更重要的，他已经被学校保研，并没有那种毕业就失业的压力，可以全力以赴寒假的实习工作。 近来发现，这些即将毕业或者刚毕业的小孩真的太厉害了，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应该朝哪些方向努力，在规划人生这方面，他们比我要笃定很多。 我上大学的时候其实是非常懵懂的，既没有明确的方向，又很喜欢思考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并没有脚踏实地地规划过，毕业以后我将何以谋生，更对文学以外的事情嗤之以鼻，我不喜欢法律专业，觉得每天都要去背那些条条框框，很机械乏味，不喜欢记者行业，认为不过是写一些不痛不痒的稿子罢了，并不能真的去“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也不喜欢会计工作，觉得无论是去银行还是企业上班，都只能对着数字发呆，毫无生气。对这些职业的偏见导致我从一开始就把它们打入了另册，每天沉浸在文学的世界里，却又没有不食烟火的物质条件，就是那种眼高手低的状态，现在想一想，真的十分可笑。 经过这些年的职业经历，终于意识到，工作并没有多么悲壮的宏大叙事，不过都是些琐碎的重复，也不需要一个人有多大的天分和创造力，只要在日复一日的工作里，在一次一次的任务里，积累职业所需的工作经验，这么浅显的道理，如今刚毕业的孩子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我却要等到年纪一大把的时候才懂得其中关窍，从这方面来看，我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后知后觉。 说起这个词，我想起大学时候，由于感受力比较好，并且喜欢关注自己的情绪变化，能较好地认识自己，所以经常会嘲笑那些搞不清楚自己所思所想的同学，说他们后知后觉，那时候我多么自信，不管是盲目也好，虚荣也罢，那种自信是丝毫不打折扣的。可是现在，我要用这个词来嘲笑我自己了，回首再看那些曾经被我嘲笑的同学，他们在职场上已经远远地走在前端，风水轮流转，随着时间的流走，证明我才是那个后知后觉的人。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昨天，谭总向保荐代表询问临时堆场的租赁协议，主要是请他把关，如何在协议里约定物权的转移事项，另外，这种操作增加了一道转运手续，财务部门应该怎样记账。 保荐代表同项目负责人讨论，如果公司在临时堆场确认入库的话，是没有任何争议的，物权很明显归海源所有，记原材料科目，但是如果不在临时租赁的堆场入库，仅仅只是作为中转，到了公司以后再入库，情况就比较复杂了，物权倒是比较好约束，可是财务记账就有争议了，是记在途物资还是原材料？这是一个问题，还有一个衍生的问题，在途物资属于存货吗？是否需要盘点？ 我在边上听得似懂非懂，毕竟已经学了一个半月的会计知识，听到这些名词并不觉得陌生，可是真要我举一反三，还真没有那个本事。 正当我努力以现有认知思考的时候，保荐代表突然问我，小顾，你最近不是在学会计实务吗？看看在途物资是否属于存货。 我听了以后，非常尴尬地说，很惭愧，我刚学习，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让我去网络上查一查吧。 没想到对方却说，不，不，不，我并不是想要你回答这个问题，我只是需要你把那本教材借我看一下，看完我就明白了。 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别人压根儿就没有指望我能回答问题，想到这里，就更加尴尬了，好在如今我已经脸皮够厚，笑着笑着就把尴尬的情境化解了。 以前的我是多么天真，看不惯身边的人努力去考证，认为简直就是死读书，一直很固执地以为，一个人的实际能力要比一纸证书重要多了，可是现在才明白，我当年的那些想法都太理想化了，因为如果没有那纸证书，你连敲门砖都没有，就更不能谈后面的发展了。 而且还有一件事是被我忽略了的，那就是，经过高中三年的惨痛求学经历，我对学习这件事持非常厌恶的态度，而且那时候总有一个声音在说，忍忍吧，上了大学就好了，再不用参加如此竞争激烈的升学考试，再不需要学习这么多庞杂又没多少用处的知识了，所以到了大学，再不愿意那样辛苦地念书，也对考试和考证充满排斥，甚至把它们跟死读书划等号，那时候的我对自己有一些误会，总以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不是平凡的大多数，将来一定是一个能够做出一番事业的人物，这样的人应该有些天分才对，而不是仅仅是“勤能补拙”。 事实怎么样呢？十多年过去了，我步入了社会，离开了校园那一方天地，天空海阔，一年一年过下来才发现，我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本事，更没有超乎常人的运气，很遗憾，一切都是误会，我只是大多数中的一员。 现在，我的想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我终于明白，工作并不是年轻时候所建构的那个样子，证书也并没有我所以为的那样一无是处，因为过了而立之年的我，终于决定要去考一个会计证，为自己的履历增添一个稍具含金量的证件，同时在备考的过程中学习基本法律知识和相关实务，做一个有准备的人。 也意识到，考试这种方式并没有我所以为的那样机械，不管怎么样，它的确是进入一个行业最快捷的途径，比如十月份我在n市参加的那次培训，正因为需要闭卷考试，所以整个培训过程都特别认真，不仅认真听讲，还认真预习和复习，还把多年前强记备考的本事拿了出来，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这样做的好处就是，短短五天，我就在脑海里形成了这个行业所需的专业知识体系，并且实打实地记下了所有跟考试有关的知识点，比漫无目的地阅读相关资料要快捷多了，至于将来该怎样在实战中运用这些知识，那是另一个话题了。 人生的确是一个奇妙的旅程，不同年龄对同一事物的看法实在是差异太大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梦中故事 昨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很玄幻的梦，醒来过后不由自主地效仿路千千，最先想到的就是千万别忘记，一定要用笔记下来，多好的童话题材。 可是，闹钟响了，要起床上班了，我一边洗漱一边回忆，觉得还不错，能记得一半，后来又急急忙忙吃早饭，走在乡村路上，看着厚厚的一层白霜，手脚冻得不能灵活运动，脑袋却是异常清醒，再回忆梦中情景，发现只能记得一小半了，等走到办公室，听着激昂的革命歌曲，打开电脑，发现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想想真是天大的遗憾啊，但终归是不甘心，多么离奇而玄幻的故事，我那个脑袋瓜肯定是想不出来的，无论如何都要绞尽脑汁回想，哪怕只是拼凑些文字，让以后有往深处挖掘的可能。 我记得，在梦里，有千千、可可和我，如前所述，千千是我从小的玩伴，可可是我的大学同学，她们都是我特别重要的朋友。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们了，也很久都没有梦见过她们了。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披星戴月地往山顶跑，好不容易跑到了半山腰，却被一只怪兽拦住了去路。它的样子很像狼，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它有又尖又长的獠牙，很柔软地在空中飘来飘去，倘若怪兽安静的时候，獠牙就在地上杵着。 我们想方设法绕着走，它却总能先我们一步挡在路前，嚣张地挥舞着它那长长的獠牙。它似乎并没有要攻击我们的意思，就像猫捉老鼠那样，捉了放，放了捉，猫并不是真的想要吃掉老鼠，它只是在享受那个把对手吓得惊慌失措的过程。最后，我们被它拦在悬崖边，无路可走，绝境处，我竟然可以像鸟儿一样飞翔，我盘旋在悬崖边，可可和千千躲在灌木丛里，它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瞅准机会，抓住它的一只獠牙，把它推下了悬崖。我诚惶诚恐地飞回朋友身边，惊魂未定。 但梦里的我似乎很欣慰，因为我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关键时刻总是飞不起来，又或者，即使飞起来了也是笔直倒下去，那种失重的感觉把我直接从梦里惊醒。 就在我们愉快地庆祝自己死里逃生的时候，怪兽居然要爬上来了，它怒吼着，声音非常凄厉，似乎正在用獠牙往上爬，我们飞快地跑掉，不时回头看，当我们看到它的獠牙已经撑到了地面时，更加慌不择路。我们绝望地跑着，觉得一切不过都是徒劳，看样子，生命力就要在这里结束了。突然，我们看到了一个井盖，就像城市里马路上的那种，圆形的，看上去盖得很严实。眼见怪兽就要爬上悬崖了，千千说：“快掀开井盖，不管下面是什么，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强，等我们一下去就把井盖盖严，它是找不到我们的。”我赶紧去掀井盖，可可和千千迅速飞了进去，她们立马就没了踪影和声响，我也跳进去，还不忘反手盖上井盖，里面一片漆黑，来不及思考接下来我们将面临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我闭上眼睛开始了漫长的下滑。 我无法想象即将面对的世界，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后来，我睁开眼，看到了可可和千千的笑脸，还有一山低矮的残阳。是的，我们经过漫长的黑暗之后，又来到了另一座山，不同的是，它没有低矮的灌木，只有高大的枞树，发出好闻的味道。 我跟她们说，待会儿一定要趁着月色赶紧逃，不能让认识的人发现我们。 等最后一抹阳光跌下山，我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奔跑，这期间遇到了很多同学和朋友，但是我们不能跟他们打招呼，因为在这个枞树国度，外来人只能沉默地前行，只要我们跟遇到的人说一句话，马上就会失去他们。 他们是我们非常重要的人，我们不愿意失去他们。 就这样奔跑了一夜，可可和千千都累极了，瘫软在枞树下，我跟她们说：“快跑啊，要在第一缕阳光照耀之前跑过最后一棵枞树，要不然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火海，为了自己，为了那些朋友们，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终于在第一缕阳光到来之前跑过了最后一棵枞树，但千千和可可却没能出来，正沮丧着，太阳却微笑着说，我已经有了一种超能力，能让时光倒流。我张开双手，它们无限制地放大，像一片绿色的屏障，遮住了千千和可可身上的阳光，她们在一片绿浪中缓缓走来，枞树林也没有变成火海，原来，只要有一个人坚持跑到对的地方，就能挽救所有人。 后来，我们到了一条瀑布边，水珠溅在脸上，成了胭脂色，溅在头发上，成了乌黑色，溅在衣服上，竟然成了彩虹的颜色。我们飞到山顶，来到瀑布的源头，并排坐着，聊起过去的日子，太阳照过来，整条瀑布成了紫红色，雾气蒸腾，亦真亦幻。 记得早晨，我就在这样的视觉盛宴中醒来，万般不舍。 我把这个梦写成文字，分别发给了千千和可可，千千很快就回复了我，她说她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就是做着梦，明明应该飞起来，或者说可以飞起来，但就是怎么都飞不起来，那种失重的感觉真的非常糟糕，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没有人能解释清楚。 但是我们不约而同地认为，梦其实是一种特别美好的艺术，只是它不容易被记住，总是转瞬即逝。 可可一直没有回复我的信息，我知道，她大概正在为孩子操劳，而这方面的事情，我一点都帮不上忙，希望她能够开开心心的，两个宝贝也平平安安地长大。 我梦见她们，真的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梦里的我们那样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没有一点雀斑和皱纹，我们笑得很明媚，恐惧的样子也十分真诚，色彩那样缤纷，际遇那样奇妙，那是非常美好的日子，现实中的我们难以拥有的日子。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小编织者 在我很小的时候，很喜欢跟在比我大的孩子后面，其中有一个姐姐，人如其名，像出水芙蓉一样清丽水灵，她特别会做针线活。 我和杨小芮时常跟在她后面，想要学习编织手艺。 那时候物资很匮乏，芙蓉姐姐并没有多余的毛线和织衣针给我们用，我们只好回家去，找一找家里面是不是有多余的毛线卷。 很遗憾，我翻遍了家里的抽屉和箱子，都没有看到多余的毛线，看来，我妈是一个特别节省的人，的的确确做到了物尽其用，织毛衣剩下的毛线，绝不肯胡乱放着，一定是用它织了手套，或者勾了毛线鞋。 但是杨小芮很有收获，她回家去的时候，刚好看见母亲在清理衣物，她打算把破旧的衣服拿到路边烧掉，据说是因为家里面的柜子实在是装不下那些没有价值的物品，小芮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因为她手里正拿着一件破洞的红色毛衣，小芮记得，芙蓉姐姐说过，织好的毛衣是可以拆成毛线的，可以反复使用。再说，那件毛衣是幼儿园的时候，母亲为自己织的，如今不仅破了洞，而且还短了，再也不能穿了。 母亲很奇怪地问，小芮，你盯着我干什么，怎么了，舍不得烧掉这件衣服？你再舍不得也没有用啊，小了，破了，不能穿了，妈妈今年冬天一定给你织一件新毛衣。 小芮跑上前，对妈妈说，把它给我吧，我要跟芙蓉姐姐学织毛衣。 母亲一边把红毛衣递给她，一边问，为什么要跟芙蓉姐姐学，我也会啊。 小芮笑着跑开，边跑边说，因为她织的毛衣比你的要好看。 母亲在背后笑骂道，这么小就知道好看还是不好看，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小芮把毛衣拿到我面前，我脸上的愁云立马就消散了，和她一起飞奔着去找芙蓉姐姐。 芙蓉姐姐说，不错，你们运气还挺好，就用这个吧，先把毛衣拆成毛线，小芮负责拆线，江心负责卷成毛线卷，两个人配合着，很快就可以织毛衣了。 那时正值春天，燕子在衔泥筑巢，蜜蜂围着油菜花，我们坐在春日的暖阳里，按照芙蓉姐姐的方法，不一会儿就促成了两个毛线卷，虽然其中因为破洞有接头，但是姐姐像扎麻花辫一样，帮我们把断掉的线头接起来，虽然比好的毛线要粗糙，但丝毫不影响使用。 等我们正式开始织毛衣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们俩都没有织衣针。 芙蓉姐姐也是一筹莫展，她也只有唯一的一副织衣针，她手上正织着一件米色的毛衣，并不能匀出来给我们用。 这时候，哑巴刚好从姐姐家走过，他肩上担着一根楠竹，姐姐马上两眼放光，她说，我有办法了，江心，快去你家找一找，你爸爸去年冬天做竹筐，看有没有剩下的竹子，只要有就好办了，我可以给你们做织衣针。 我和小芮又兴高采烈地往家赶，翻找着我父亲上一年留下的材料，母亲见我们在犄角旮旯里晃悠，于是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呢，那么大人了，还要玩捉迷藏吗？ 我笑着说，不是了，在找去年我爸爸用剩的竹子。 我母亲问，找那个干什么，像沈家山一样做竹刀竹剑吗？ 小芮说，姨，我们才不做那些伤人或者是伤害花花草草的东西，你看路边的麻叶，全部都没了尖尖，全都是被沈家山他们用竹剑砍掉的，我们要学打毛衣，芙蓉姐姐用竹子给我们做毛衣针。 我母亲说，小小年纪要好好学习，学什么打毛衣，算了，懒得管你们，竹子在鸡笼上，不在那个旮旯里。 我们如获至宝地朝鸡笼奔去，上面放着一个坏掉的箩筐，里面铺了些稻草，当时有一只母鸡正在孵小鸡，见我们走近，它紧张得张开翅膀，一副要啄我们的样子，当时的它一定很纠结，想要出来攻击我们，又要保护鸡蛋，处在两难的境地。我们也不敢惹它，赶紧拿了东西就跑，它也就安静了。 芙蓉姐姐真是心灵手巧，她用一把钝柴刀，花了大约1小时的时间，就做好了两副织衣针，并且把剩下的竹子收起来，说等到我们手上的织衣针坏了，再给我们重新做新的。她非常细心地用纱布打磨，确定织衣针没有毛刺之后，才交给我们。 我们取出之前卷好的毛线团，学着姐姐的样子，开始了奇妙的编织旅程。 那是我第一次惊叹于人民群众的慧心，一根长长的线居然能够编织成一件衣服，一个帽子，或者一条围巾，这真是太奇妙了。我们虽然什么也不会，连一条围巾都编不出来，但是看到芙蓉姐姐的编织品，那样精巧，那样漂亮，这一切真是太美好了。 下午的时候，我们终于能够用织衣针和毛线编织成一片小小的物件，虽然看上去什么也不是，但总归是把线变成了面。我们快乐地嬉笑，看着太阳就要从轿顶山落下，母亲们开始在陆续呼喊自家的孩子回家吃饭了，我们也告别了芙蓉姐姐，把织品和线团带回家去。 吃完晚饭，帮母亲做完家务，我就坐在门槛上继续编织，那时候太阳已经下山，借着霞光，母亲教我怎样收针，看着织衣针在母亲的手里上下翻飞，我更加觉得编织是一件艺术活，天黑之前，我在母亲的指导下学会了收针，也就是说，可以试着织一条围巾了。 大约在三天以后，我终于织完了一条细短的围巾，虽然看起来并不好看，但已经完全可以满足一个乡村小姑娘的审美期待了。 接下来的好几个月，我拆了织，织了拆，学习用不同的方法来编织围巾，那些图案里，我至今还有印象的就是元宝针，有很明显的纹路，像打理得特别齐整的菜畦。 可是好景不长，秋天来临的时候，我背着书包上了小学一年级，放学后，当我再想要更进一步学习毛衣织法的时候，却发现再也找不到那一套行头了，问我母亲，她说，你已经是小学生了，不是幼儿园的小孩子了，要好好学习，等你将来考上大学，有了好的工作和生活，再学吧。 我是个懂事的孩子，果真再没有碰过织衣针和毛线，只是记得有这么一件事，曾经深深地惊艳了我的童年时光。 第一百四十九章 赶作业了 月初休了年休假，每天只想在家里看电视，所以不曾写出只言片语，回来上班以后，三大机构的人员陆续来到公司，每天都有很多事情需要协调，还有一些资料需要准备，文章也就没有按时更新。我本来想，反正是一部失败的作品，反正也没有几个人看，没时间更新就不更新了，想写的时候就写，不想写的时候就算了，只要按照原计划，写完三百六十五章就行了，而且还恬不知耻地宽慰自己，没关系的，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 本来这个月也就真打算这样浑浑噩噩地混过去了，幸好昨天回家翻找一本软抄本，看到七月份与网站签的合约，上面赫然写着，作者必须要保证每月更新六万字，当然了，这只是最低要求，如果作品申请入vip成功，或者想要拿全勤奖，就必须要每天坚持更新至少四千字。 看到这些条款，我突然就升起了一股愧疚之情，这之前自己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怎么能够这样随心所欲？哪怕没有因为写作而获得收益，也应该要有契约精神，好好把合同履行完，怎么能想写就写，不想写就算了？人都是有惰性的，不能这样纵容自己。 于是今天一大早，我就开始计算，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必须每天更新四千字，才能完成本月六万字的写作任务，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我必须每天完成两篇文章，否则就会违约。 也许这在很多人看来是很可笑的，毕竟也没有人在意，那就当是兑现对自己的承诺吧。 接下来，我就必须像那些有拖延症的学生，在寒暑假结束的前几天写完所有作业，也像考场上的学生，在剩下的十几分钟内写完一篇作文，那种压力可想而见，但是没有办法，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近来工作上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国庆节前，有一家机构的人员专程来公司梳理权属和固定资产等方面的资料，她是硕士研究生，做事情的确很有条理，有律师行业精明干练的气质，可是呢，她似乎对这个工作并不是很上心，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替另一个人来出差的，并不是自己分内的工作，当然也就没那么积极了。她拷了一些资料，说是回去以后研究研究，等同事休完婚假，她就同她做一个交接，由那位同事进行后续工作。 前两天，那位休完婚假的人员来了，但是经过沟通后发现，原来她并没有完完全全把那些资料消化明白，期间还存在很多空白。比如房产这一块，她的进度依然停留在她同事来之前的时候，对我们公司的土地证和房产证还不能做到如数家珍。 为了增强她的直观印象，我还专门带她去看了公司的沙盘，并且请相关人员讲解，但是让我特别意外的是，她说她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了，因为已经订好了回去的机票。我想，她不是刚来才三天吗，这就要回去了？房产的问题根本就没有搞清楚啊，但是又不好说，毕竟这不是我该指手画脚的事情。 更让我惊讶的是，她居然以十分强硬的语气给我安排了一个工作，那就是，把所有房产证打印出来，然后把沙盘上的每一幢建筑都贴上房产证号，等她下次来的时候，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哪些已经办完了房产证，哪些是在建工程，哪些需要变更。 其他机构的人员都觉得特别诧异，这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吗？为什么要我们来做？ 在我看来，她这是明显的赶作业状态，因为时间紧急，又急着想要回家，但是又不能因为自己的缺席而拖了项目组的进度，于是只能把工作往别人那里推，以此来弥补滞后。 对我来说，多做一件事，少做一件事，并没有多大区别，况且说到底，都是为了公司的事情，没什么好计较的。 也终于明白，这世上，不管什么事情，如果想要从容完成，就不能在时间还充裕的时候拖拖拉拉，一定要做好规划，保质保量地完成相关事项。 那么人生呢，我需要赶的作业实在是太多了。 昨天听工会主席说，明年公司的培训计划里，除了车间的技能培训，还有刺绣、茶点和插花等点缀生活的培训，我一听，马上就燃起了兴趣，因为除了茶点，刺绣和插花都是我喜欢的项目啊，而且对茶点也没有十分排斥，不过是不想投入资金去购买蒸箱、烤箱以及原材料罢了。 今天看覃谦逸的朋友圈，他发了九张照片，全都是学生们的答卷。原来，他目前一边攻读博士学位，一边在之前工作的学校任教，今年的期末考试，他出了一道很别致的阅读理解题： 1951年的夏天，老舍来到齐白石家做客，他从案头随手拿起一本书，随手翻到清代诗人查慎行的一首诗《次实君溪边步月韵》，有意从诗中选取一句——萤火一星沿岸草，蛙声十里出山泉。并请齐白石用画去表现“蛙声十里出山泉”这一句。 请你也用图画的方式把这句诗画出来（10分），并简要说出你创作的理由（5分）。 学生们的画真是五花八门，有的画了一条又宽又陡的山泉，像一条巨型瀑布，有的画着圆月，旁边还有很多星星，有的非常写实，画了一排青蛙，有的认为应该留白，于是画了一群蝌蚪，还有的非常匪夷所思，硬生生地把山泉画成了池塘。有的一看就没有绘画功底，只是几笔简笔画，有的却有很深厚的功底，画出来的画面非常有意境。 看完这条动态，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怎么现在的卷子都这样高深了吗？像我这样不会画画的人，岂不是只能得零分？ 我把这个意思编辑出来，发给了覃谦逸，他很快就回复了，说不会的，你怎么可能会得零分呢？不会画画可以用文字描述啊，描述那副画的样子，然后再阐述构思理由，只要有创意，有诗意，照样能得高分。 我说，覃老师，你这样判卷会不会太随意了点。 他却说，这就是自由之精神啊，高等教育当如此。 为了一探原画究竟，我在网络上搜索了齐白石的这幅画，才明白为什么学生们会画蝌蚪和宽而陡的山泉，原来齐白石的山泉和蛙声就是那样表现的，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种涓涓细流。 想一想，大学真是象牙塔呀，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做一些看似无用的事情，但是回过头来好好想想，生活需要艺术，否则，这漫长的人生也太无趣了些。 只是可惜，对我而言，很多喜欢的事情，比如刺绣、茶点、绘画和弹奏乐器，都迟到了，也许有人会说，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不晚，话虽这样说，但总归是在赶人生的作业了。 第一百五十章 菜的故事 昨晚在村上一家店吃火瓢牛肉，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也懒得去深究，反正对“食”这一块，我没有任何的要求，只要有得吃就行了。 说起这家店，我其实对它是特别反感的，因为上一次去吃饭，发票开了半个月才开好，让人特别崩溃，还有，即使打电话预订了，老板也照样不会提前做好，估计是怕被放鸽子。但是反感归反感，没办法，机构的人员觉得天天吃食堂，实在是厌烦了，尤其是那道辣子鸡丁，每一顿都有，完全失去了兴趣，想要换换口味，并且点名想吃这家店，我也就只好将就了，一个负责接待的人，是不能有自己的要求的。 让我回忆一下，对于吃这件事，我真的就没有过要求吗？ 小时候的菜总是很单调，除了过年的时候有鸡鸭鱼、有猪头肉、有香肠、有血豆腐，是最丰盛的日子，其他时候，全都乏善可陈。 在鱼木溪，过了元宵节，正月里那些丰盛的吃食也就所剩无几了，那之后的菜肴，不是萝卜丝就是白菜苔，或者是土豆丝、土豆片，再没有了任何期待。如今唯一有印象的是，糍粑还有存货，我们可以一边闻着泥巴的腥气，一边吹着不再割面的杨柳风，在上学路上边走边吃，糍粑里面可以包豆腐乳，可以包咸菜，也可以包紫砂糖，算是那时节最美味的食物了。 农历二月，天气有些转暖，惊蛰前后，春雷涌动，终于可以告别萝卜、白菜和土豆了，到山上比较干净的地方，采一些地木耳，回来以后就在小溪里洗干净，对了，那时候的鱼木溪还很清澈，没有被生活垃圾和镍钼矿渣污染，溪水是可以直接用来淘米洗菜的，现在是万万不行了。条件好一点的人家可以去村上买几两肉，做一道肉丝炒地木耳，像我家这种比较困难的，就只能单炒地木耳，再去菜园摘点蒜苗或者小葱，和着剁辣椒一起翻炒，也是一道非常值得期待的菜肴。 每年的农历三四月都是很难熬的时段，因为老白菜已经剥完，新的还才长出小苗，萝卜已经空心，再不能做菜，只能拿来喂猪，土豆刚长出小苗，离收获还有一段时间，的确是万物生长，但却是整个村庄菜最少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候每天只能吃葱花蛋汤，或者炒酸菜，偶尔会来一道酸菜炒肉，但这种情况总归是非常少见。记得有一次，家里好不容易称了两斤排骨，母亲做了一道排骨炖藕，菜还没有上桌，我和弟弟就开始在锅里抢排骨，这一幕被父亲看到了，他用中指指节很用力地敲在我们头上，严肃地说，抢什么？菜都还没有上桌，就是上桌了，也要等长辈动筷以后才能吃饭，不要像从饿牢里放出来的一样……我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孩子，记忆中，只有那一次被父亲打，因为抢一个排骨，说起来确实很难为情。 到了夏天，情况有了大幅度好转，菜园里的菜突然就多了起来，四季豆、豇豆、西红柿、茄子、黄瓜、青椒、豌豆……有时候甚至都多得吃不完，要么烂在地里做肥料，要么送给没有种菜的人家，那时节的人似乎都很勤劳，印象中，那些老了不能吃的菜，烂在地里的多，送出去的少。有些聪慧的人就想了很多办法，趁着阳光好，把这些蔬菜晒干，或者用陶制的坛子腌起来，以备青黄不接。就是在这样的实践中，我吃到了至今都念念不忘的一道菜，菜名叫鱼儿辣椒，是把糯米粉灌进已经红透的大辣椒里，放在陶制坛子里腌制，等到酸味出来，就可以取出来煎着吃，因为摆在桌上很像一条条鱼儿，所以叫“鱼儿辣椒”，但实际上跟鱼半点关系都没有。 都说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却只有一架子越南瓜可以吃，现在在超市里看到这种菜，我就会反酸，那是非常强烈的生理反应，那时候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了，我母亲会把越南瓜做成不同口味，有炒丝的，炒片的，还有制成腌菜来吃的，总之这样的日子仿佛要持续一个多月那么久，只有等到白菜和萝卜成熟，才能告别越南瓜，偏偏它又是非常多产的蔬菜，只要架子搭得够大够高，它能从阳历九月一直结到打霜的季节，战斗力和生产力都相当惊人。 到了冬天，似乎就迎来了好时节，特别是吃过杀猪饭以后，差不多每吨都能吃上肉，哪怕没有，也会用猪油来炒白菜和萝卜，比之前清汤寡水的菜肴好太多了。这时候，还可以烤红薯和土豆，再没有了之前的那种馋意。 想起小时候的种种，总觉得吃不饱，总觉得非常馋嘴，但是又由于见识有限，想吃的无外乎就是扣肉、排骨、香肠和鱼儿辣椒，并没有什么奢侈的要求。 那时候总想着，等以后自己挣了钱，一定顿顿都吃扣肉和排骨，不再可怜兮兮地幻想。 可是，果真没有人能料想到后来会怎样，现在的我，根本不喜欢吃扣肉和排骨，相反对那些蔬菜情有独钟，而且小时候特别想吃的菜肴，对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吸引力，不，准确地说，我已经对任何吃的东西都失去了那种迫切的欲望，不过只是填饱肚子而已。 大概人生就是这样，就像前不久的那条热搜：小时候要不到的糖，长大后再也不想要了。 想一想，的确是这样，小时候吃不到的肉，长大了再也不想吃了。 再看看眼前的火瓢牛肉，除了绿豆芽、豌豆尖和茼蒿，我对其他的菜完全没有兴趣，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油腻的菜，他们为什么会觉得好吃，果然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我一直认为，公司食堂的菜是特别符合我的胃口的，并没有那种无法摆脱的厌烦感，因为毕竟，从卫生方面来看，它比外卖要强太多了。 食色，性也。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合租往事 看着现在租住的这间村上的房子，虽然没有厨房，但是有独立卫生间，比起刚工作那会儿，已经好很多了。 在这里记述一件合租往事。 我捂着肚子打开大门，看见厨房里的王玉芝正在往我的电饭锅里倒米，她看见我进来，整个人都愣了，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拿量米杯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中。 我的肚子实在是难受，直接朝洗手间跑去。 等我再出来，看见王玉芝站在沙发旁边，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她低着头，瞧着自己脚尖，小声说：“我的米用完了，你又刚好要去出差，所以没跟你说就用了你的米，等我买米了一定还给你。” 我微笑着说：“没关系，你用吧。”说完带上房门，打开电脑，单曲循环着《被遗忘的时光》。 我是最后一个住进这套房子的，所以空间最小，条件最差，因为紧邻厨房排风扇，总有一股油烟味。最先住进来的是主卧的吴珊珊，她的房间最大，有独立的卫生间，还有两个大衣柜。王玉芝是第二个住进来的，她的房间虽然没有卫生间但是有独立的阳台。 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没有多大交情，谁也不愿意吃亏。 那时候我刚搬进来，看见厨房有两套餐具，心想，这下好了，我不用买锅碗瓢盆了。我以为这些全是房东提供的，于是选最好的那套用，几天以后，我才发现情况不对，原来这两套餐具是吴珊珊和王玉芝的。于是我赶紧跑去超市买了一套回来，也才发现，盐、油、酱、醋也都是双份的，虽然堆在一起，但实际上是各用各的。 后来有一天，王玉芝跟我抱怨说：“我的电饭锅太旧了，煮饭好容易糊啊。” 我说：“你可以用我的啊，要不，我们一起做饭，这样可以节约不少时间呢。” “算了，还是用自己的吧，免得吴珊珊以为我们一起针对她。” “你说得也对，除非我们三人一起做饭。” “她不会和我们一起做饭的，因为她有男朋友了。” 还有一天，吴珊珊过来跟我抱怨说：“那个王玉芝也太不注意了，每周末都要叫好几个朋友一起来做饭，叽叽喳喳的，吵死了，还要用水、用电，周末你不在，她一直用你的电饭锅呢。” 我只好说：“她的电饭锅煮饭容易糊，所以才用我的。” “其实她就是喜欢占小便宜，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了。” 我一直以为吴珊珊之所以在我面前说王玉芝大概是因为她曾经瞪过她的男朋友，王玉芝说吴珊珊则是嫉妒她的美貌。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我明白我们三个不可能成为朋友，因为我们已不再单纯，已经丢掉了为他人着想的善良。几个不愿付出真心的人，一个充满计较和抱怨的环境，是不会生长友谊的。 那时候我和书阳刚结婚，所以每周五都要去公司在天捷县城的办事处，星期天晚上再回出租屋。 有一段时间，我负责订机票，事情多的时候忙得晕头转向，忘了买油，超市离我们租住的房子又比较远，轻易不想挪动，王玉芝很热情地说我可以用她的，作为回报，我每天做两人份的饭菜。 一周过去了，我又忘记买油了，看见王玉芝在厨房，我背包都没放就跟她说：“不好意思啊，我又忘记买油了，再用你的一周吧，下周一定还你。” 说完也没等她回答，就径自回房间放行李，然后开始收拾房间，大约半小时后，我去厨房烧水，发现案板边的一整壶油不见了，可是刚刚我跟王玉芝说话时明明看见了的。我正寻思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王玉芝来了，她很平静地对我说：“对不起啊，江心，你看我的油也用完了，吴珊珊最近都不在这儿吃，我们都没有油了。” 我马上就明白了，王玉芝是怕我以后都不买油，一直用她的，她以为我刚刚跟她说话时一直看着她，并没有看见那壶油，所以藏起来了，我笑着说：“没关系，我现在就去超市买。” 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超市十点关门，路上要花去半个小时，我马上出门摁电梯，一个人站在电梯里，心想，我不是一直在出米吗，也算不得占她便宜，我们之间真的就这点交情吗？可是又想，她确实没有义务必须帮我，是我太不注意了，再说，我应该容许别人说点小谎，生活是不需要一目十行的，何必看得那么清呢？糊涂一点不好吗？ 这以后，我再也没有忘记过买米买油。 后来，客厅的灯坏了半个月，没有一个人去修，拖把坏了，没有一个人去买新的，该交水电费了，没有一个人去交……有一天我的一个热心同事来看我，实在看不下去买了灯泡换上。她还陪我去买了拖把，她说：“你们几个真是极品，你这个新来的，应该做个表率。” 我说：“凭什么是我？我做得还少吗？她们从不打扫公共区域，全是我做的，她们一个老是带男朋友来，一个老是带朋友来，我都没说什么。” “你嘴上没说，心里全都说了啊，我看你要么搬出去要么就视而不见。” “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离公司近的房子，我才不搬出去呢，大不了以后晚点回来，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你们赶紧买房吧。” “可是我们刚工作，还没有那个经济实力，只能等一等。” “家里面不能帮衬一点吗？” “他们就算是有帮衬的心，但是也无能为力啊，再说了，我们不愿意再劳烦父母了。” “江心啊，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 那天，如果不是因为闹肚子，现在我已经坐在去成都的车上了，当然也就看不到王玉芝偷偷用我的电饭锅和米的事情了。 所以后来，当我成功申请到江城的公租房，两人欢呼雀跃，终于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了，再不用斤斤计较了，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真好，哪怕只是住在租来的房子里。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住宿问题 今天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明天，三大机构即将集结，浩浩荡荡十二人的队伍，公司租的那幢楼却只有九间房，也就是说，必须有人要去住酒店。 大约在上周的时候，谭总在工作会上安排了行政办公室主任去村里租房子，但是据办公室主任反馈，由于到年底了，许多外出打工的人都要回到村里来过年，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房子可以出租。好不容易遇到有房子可以出租了，但是那家又带一个小孩，晚上经常哭闹，怕会影响机构人员的睡眠，另外，一层楼三个房间，没有独立卫生间，生活起来并不方便，还有一个情况更糟糕，和我现在租住的房子一样，全靠太阳能烧热水，碰到阴雨天就只能用冷水或者热水，条件堪忧。 于是谭总决定，住不下的人就住酒店。 但是问题又来了，住哪里的酒店？是县城里面的，还是村上的？县城里的酒店的确要好很多，可是费用也不低，平均每人每天需要300元，还不算每天往返的车辆费用。再者，路途远了，危险系数也高了，万一路上出点交通事故就更加麻烦了。 上午，我和办公室主任一起去看了附近的几家酒店，一家是以前机构人员住过的，就在村里，离公司大概只有两公里的路程，卫生打扫得比较干净，但是家具和床品很简陋，墙壁也旧了，有些地方甚至脱落了，房间里的味道也不是很清新，有那种很明显的宾馆的味道，那种味道我无法用语言形容，但只要提到宾馆两个字，就能很清楚地想起来。 还有一家新开的酒店，离公司大约十公里，据说这家店受到了公司工会主席的好评，原因是前不久他的哥哥过来看望他，就住在那里。我们到了以后发现，房子确实很新，但是服务人员却很少，这家不仅做住宿，还做餐饮，门前有一个特别大的水泥坝子，据说很多大车司机会选择在这里吃饭和住宿。服务员带我们去看客房，走在楼梯上，发现地上有一层厚厚的灰尘，一看就是保洁人员不够，好几天都没有打扫了，房内的设施很新，硬件要比村上那家好一些，那种宾馆的味道也要淡很多，但就是不太安静，公路就在窗外，恐怕会受噪音影响。卫生条件依然不好，桌子上积着一层灰，像是一两周都没有打扫的样子。 去看的最后一家宾馆离公司大概有二十公里，据说是很多城里人爱来住宿的地方，很偏僻，远离主公路，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根本找不到这样一家店。这里的条件介于前两家之间，比较好一点的地方是，这家使用的是房卡，而不是钥匙，有些城市化的感觉。我们看的是一间向阳的房子，阳光洒进来，感觉还不错，窗外就是一片鱼塘，住客可以垂钓，也可以去塘边散步。这是非常幽静的宾馆，只可惜，路途比较遥远，来去公司不太方便。 经过多方考虑，办公室主任建议还是住在村上那家离公司最近的酒店，因为那里很安静，离主公路有一段距离，晚上休息完全不会被打扰，由于是多年的合作酒店，沟通起来比较方便，省去很多沟通成本，老两口的心地也很好，机构人员若有什么需要，他们马上就能满足，不会推三阻四，不会让我们费心，另外，他已经跟老板说好了，会为机构人员单独配电烤炉和矿泉水，什么事情都可以协调。 虽然我心里比较中意那家大概距离十公里的酒店，但是想想，办公室主任要比我熟悉情况，虽然说卫生问题他们可以解决，但是大货车司机住宿然后早起，肯定会影响他们的生活，加上来往公司接送的问题，都是必须考虑的，虽然村上那家的条件要差一点，但是路途近，有什么事情比较方便解决。 于是最后，我们就在村上那家酒店订了三间房。 房子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但是我心里总有些担忧，不希望他们像上次其他机构的人员那样，觉得那家酒店实在是无法入住，希望住到县城去，这样的话，就又会衍生出其他问题。 把这些情况跟谭总汇报完以后，她说，那就这样吧，先住下来，如果他们实在是抵触，那就再说吧。后来，她想了想又说，房子是订下了，可是哪三个去住又成了问题，并让我好好合计合计。 我把招待室的房间粗略地画出来，并标上目前正在入住的人员名字，经过统计后发现，如果三大机构各派一人住酒店是最公平的选择，谁也不得罪，但也意味着，每一家的人员都分开在住，如果只让其中的一家的三位人员去住酒店，又显得厚此薄彼，总之挺棘手。 我想起以前在天捷的时候，赵姐是负责这方面工作的，多容易啊，只需要每年在固定的时间内和协议酒店签合同，每次公司接待有住宿要求的时候，她并不需要到现场去，只需要提前打电话预定就可以了，至于结账就更不用说了，采用月结的方式，公司财务用对公账户划款过去，发票也是采取邮寄的方式，根本没有取发票和报账的流程，想想真是便捷。那时候的我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负责接待，不需要具体安排食宿，只是做一做接待方案，还有那些繁琐的沟通事项，我一概都不用沾边，因为我们的分管领导说，要给我腾出时间来写大部头的报告和编辑、审核会议议案。在海源，这些事情似乎已经离我很远了，也许这就是民营企业和有国企背景企业的差别，一个只是追求利润，一个却还注重文字材料。 事到如今，我也不去纠结到底哪些人住招待室，哪些人住酒店了，他们自己决定吧，就像书阳说的，实在不行，就石头剪刀布决定吧。 至于住过几天以后，他们抱怨我们接待不周，那也都是我的问题，谭总可以把责任都往我这边推，将来无论是在村上附近换一家酒店，还是去县城住，总归都有一个缓冲的空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不喜欢自己是光杆司令，很多时候，尤其是跟人打交道的时候，需要有一个背锅侠的存在，起到润滑剂的作用，当我还在职场里，就一定要有这样的自觉，背背锅又何妨，小事一桩。 第一百五十三章 江湖恩怨 在天捷的时候，办公室有一项看似不重要但却很耗时的工作：文件流转。需流转的文件又分两种，一种是外来文，一种是内部请示、报告、材料请购单、合同审批表等。 原本负责外来文件的是我，负责内部文件的是陈兴和邓雪儿。再细分，邓雪儿负责需总经理签字的，陈兴负责需董事长签字的。但慢慢地，陈兴负责的工作却慢慢转移到我这里来了，我问董事长秘书，他说：“陈兴记性不大好，常常忘记，还是你比较认真点。”这是天捷的一大特色：职责不分。谁认真一点，谁就做得多点，做得多就会错得多，错得多就会被批评得多。 后来，陈兴还想要把他不想做的通讯录更新和安排值班表的事情推给我，我拒绝了，最后他只好继续做下去，毕竟，我已经不是那个不懂拒绝的职场新人了。 记得刚到天捷时，我还没有具体工作，处于学徒时期，那时我负责公司内部文件流转。中途，我换了一个部门，但工位并没有变。有一次，邓雪儿请病假，工程技术中心的小王送来一份材料请购单，需要总经理签字，小王来找我，我对她说：“不好意思，我已经调动部门了，转签文件请找邓雪儿和陈兴。”她说：“帮个忙吧，他们都不在。” 我那时是职场菜鸟，公司新人，生怕别人觉得我不好相处，于是答应了。 我把文件放在陈兴的桌上，并告知他这是工程技术中心送来的需总经理签字的文件。当时由于疏忽，我并没有在文件转签本上登记，毕竟我已经调部门了，不过是帮个忙而已，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可大约一周以后，文主任被叫到总经理办公室，被张浩淼总经理狠狠地训了一顿，说是有一份重要的文件没签，办公室工作没有做到位。 文主任是一个受了气就马上要发泄的人，一路追究下来，最后竟成了我的错，因为小王说文件给了我，我说给了陈兴，陈兴却说不知道，当时我百口莫辩，有没有白纸黑字的证据，因为我没有在文件转签本上登记。 那时我刚走出校门，将所有人都设置成负责的、善良的，我还没有学会周全处事，更没有学会明哲保身，我那时还信奉“清者自清”。 没办法，在职场，一个人再无辜，只要没有证据，就没办法为自己分辩。 我就由着文主任把我训了一顿，这件事也一直被她当成反面教材，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想过要澄清，但有些事当时没有说清，后来就不用说了。 因为事后诸葛亮，谁信你呢？ 不过，在电梯里，当小王红着眼睛对我说：“不好意思，我把你连累了。” 看着她，我突然就释怀了，至少还有一个人是知道事情真相的。 这件事很快就被我翻过去了，毕竟，人生在世，难免要吃几次哑巴亏，只要以后我能学会设立界限、看懂人性、谨慎负责就好。也是在这件事情以后，我才真正明白工作是什么，工作就是对自己手上的事情负责，要做好分内事，不能讲人情，讲义气，但凡答应别人的事情就必须负责到底。 真的清者自清吗？ 不，这次事件，我给大家留下了很不靠谱的印象，连流转文件都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这是当时我偶尔会听到的议论我的话，这个糟糕的印象要靠后来很多很多的靠谱才能弥补回来。 后来，我又调回了办公室，才明白，办公室很多工作是没有道理可讲的，领导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有些事，做对了是理所应当，做错了却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有时连找补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办公室一直流传着这样一条不成文的工作准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最后，文件流转的工作我也能耐着性子做下去了，更重要的，我开始详细记录每一份经手文件的流程和处理结果，做到有据可查，在不容许自己出现之前的错误。 经验，都是用错误换来的。 都说吃亏是福，在工作中，却很少有人愿意吃亏，大家都削尖脑袋想要做最少的事情拿最高的工资，这是人性并不美好的一面，也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生活不是童话，不能穿着水晶鞋去上班。 本以为天捷办公室的生存环境比较恶劣，换一个地方可能会好一些，第二份工作告诉我，职场就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必有恩怨。 在海源，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哪位副总经理配哪一辆车，看似领导、员工一个样，大家比较团结、和谐，但是日子久了就会发现，其实每一位副总都有一辆可以随时调用的车，跟专车无异，只是没有配驾驶员而已。作为最后加入公司的高管，谭总一直处于没有固定车辆可以调用的状态，但最后不知道是她自己提的，还是老板主动意识到的，给她配了一辆小轿车，还配了一辆七座的商务车，小轿车归她自己调配，商务车则由行政办公室调配。 其实谭总有许多需要用车的时候，因为他时常需要跟相关的部门对接工作，董事会办公室也有许多接待任务，这样的安排并不过分。可却有人眼红了，潜台词就是，大家都是公司高管，凭什么她能配专车，而我却不能？老板为了平息怨气，当然只能说，并没有单独给谭总配车，都是公司的车辆，由行政办公室统一调配。 这样一来，谭总就有些不高兴了，所以当办公室主任来取小轿车钥匙的时候，她说，要是其他副总经理交出钥匙，那我就交。 办公室主任解释说，其他副总经理并没有专车，只是他们部门人员多，用车需求大，钥匙交出来又领走，比较频繁，所以表面看上去，钥匙一直在他们那里，另外，这是老板的意思，我只是一个打工的，也没有办法啊。 到最后谭总都没有把钥匙交出来，说，都是公司高管，怎么可以区别对待。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都是用于公司事务，偶尔开回宿舍，也算不得公车私用。 但谭总不太注意，真就把这辆车当成了自己的专车，有一次，她开车办了点私事，中途出了擦挂事故，必须通过行政办公室来办保险，这个部门可是个消息集散中心，是非恩怨的来源，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公司，这一下，领导层又炸锅了，怎么可以公然公车私用？有的甚至还上了高度，说谭总这种做法简直是凌驾于公司规章制度之上，简直忍无可忍。 这之后，谭总终于知道了公司的水深水浅，再没有把那个车当成自己的专车，也不像之前那么爱惜和在意了。 谭总的处境都已经是这样了，我就更不用说了，常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顾主任，你今天又要去小食堂吃饭啊，一天三顿都不需要自己出钱，真是太幸福了，一副酸溜溜的样子，当然我也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我会笑着说，我也不想啊，但是有什么办法，整理资料是我，写材料是我，负责接待是我，有时候还要开车接送机构人员，是我是我全是我，我还想回家吃饭呢…… 你看，这就是职场，这就是江湖，虽然都是小事，但是杀伤力却不小，哎，是非恩怨何时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喜剧悲剧 想看点喜剧，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周星驰。 于是找了几部星爷的电影来看，发现哪里是喜剧，分明都是小人物的悲哀，笑点确实不少，但是泪点更多。 尤其是《大话西游之仙履奇缘》（又名《大圣娶亲》）。 第一次听说《仙履奇缘》是在高中时候，有一次，我同桌上课看漫画被老师批评了，她心情很低落，我们前后桌纷纷安慰她，拼命讲笑话，她都不为所动。直到那个喜欢翘兰花指的男同学转过头说：“看过《大话西游》吗？我觉得我们老师就是唐僧，一天到晚像苍蝇一样嗡嗡乱哼，叽叽歪歪，婆婆妈妈……”没等他说完，同桌就两眼放光说道：“他真的和唐僧一模一样，孙悟空气得都要杀他了，他还在说他乱扔东西，说砸到了小朋友是不好的，就算没有小朋友，砸到了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牛魔王都要杀他了，他还要小妖们收衣服，和他们讨论人和妖是谁生的，把看管他的牛妖都烦得自杀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周星驰和他的电影，觉得那一定会让人捧腹大笑，忘记烦忧。 还有同学念那句最著名的关于失去才懂珍惜的台词，他的小女友是个学霸，非常严肃地跟他说：“请你多注意自己的艺术修养，不要看那种低俗无聊的电影。” 于是，“搞笑”、“无厘头”、“无聊”便成了我对《仙履奇缘》的第一印象。 高考过后，弟弟为了缓解我的紧张心理，买了很多星爷的碟片，于是我第一次看了《仙履奇缘》，有可能是我心系高考，也有可能是我确实智商不够，更有可能是十几年的教育让我不知道答案是丰富多彩的，我觉得这部电影毫无逻辑，主题不明，还不尊重原著，无所不能的孙悟空会去当山贼？他会有爱情?所以，我完全不知道这部电影想要表达什么，但又隐约觉得，让孙悟空拥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西游记》可以这样改，还真是一个全新的角度。 这一次，再看《仙履奇缘》，本来是想要开怀笑一笑的，尤其是那个唐僧逼死牛妖的场景，很想再看一次，可是，看着看着，却看出了悲凉，原来，喜剧只是外壳，爱而不得的悲哀才是内核。 至尊宝为了弄清楚娘子白晶晶的死因，无数次利用月光宝盒回到过去，这一次却阴差阳错穿越到了五百年前，那时候白晶晶还没有认识他，他结识了给他三颗痣的紫霞仙子。 至尊宝无意中拔出了紫霞仙子的紫青宝剑，印证了她的誓言，她认为这是注定的缘分，他便是自己的意中人。 这就抛出了爱情的第一个问题：“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大概是需要的，你必须能拔出我的紫青宝剑。 大概又是不需要的，拔出紫青宝剑，这算什么理由？ 紫霞向至尊宝表白，但遭到了拒绝，他说他深爱他的娘子，他心里只有白晶晶。 这就抛出了爱情的第二个问题：“你真的明白你的心吗？” 我们常听人说：“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心里只有你，真想把心掏给你看。” 明知道心是看不见的，所以尽管诅咒发誓吧。 平凡人看不到自己的心，也不能看到对方的心，只能耳听爱情，可是神仙可以，紫霞飞到至尊宝心里，问至尊宝和他娘子是不是很恩爱。电影在这里有一个留白，有许多想象空间，我觉得很有可能是，那时候，至尊宝心口如一，他确实爱着白晶晶，紫霞知道真相后神情黯然，在他心里留下了一滴眼泪。 至尊宝不是神仙，他看不到自己的心，他不知道，就是那滴眼泪让他爱上了紫霞。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因为一滴眼泪，这算什么理由？ 所以，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后来，为了得到月光宝盒，至尊宝说了那段著名的话，把紫霞感动得泪流满面，从那以后，她眼中的至尊宝就是一个完美的存在，连逃跑的姿势都是那么帅，变成孙悟空以后，无论他怎样讥讽她，她都认为自己被深爱着。 不得不说，紫霞很幸福，因为她一直都明白自己的心。 至尊宝却一直看不见自己的心，他认为他跟紫霞说的话都是谎言，他一直强迫自己承认只爱白晶晶。 当菩提老祖告诉他，他在睡梦中叫了白晶晶九十八次，叫了紫霞七百八十四次的时候，他很生气，说自己之所以会这样，不过是有点内疚，因为说了一个谎话骗她。 他就要和白晶晶成亲了，他的理智一直在和内心作斗争，他不知道，他的心早就偏向了紫霞仙子。 妖也有妖的好处，白晶晶也能飞去至尊宝心里，她看到了紫霞仙子留下的那滴眼泪，看到它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便留书走了，她告诉至尊宝，他穿越时光五百年想要找回的不是她，而是紫霞。 至尊宝一直想要看明白自己的心，但是凡人是看不见的，所以，当春三十娘要杀他的时候，他毫无惧色。他死以后，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心，但为时已晚，他们已经错过了可以无忧无虑相恋的最佳时期。 紫霞马上就要被逼和牛魔王成亲，他只有接受自己的宿命，成为无所不能的孙悟空，才能打败牛魔王，但是也意味着从此和紫霞永别。他自愿戴上金箍，又说了那段著名的话，这一次，紫霞不在身边，他却痛不欲生，这一次，他心口如一，决绝又无奈。 结局是，金箍越来越紧，紫霞越来越远。 连紫霞仙子都只猜到了开头，猜不到这结局，更何况凡人？爱而不得，真是人生共同的悲哀。 城墙上的那对恋人，不过是一种想象，那是至尊宝和紫霞的另一个版本，如果当初，至尊宝能像夕阳武士那样回应紫霞的爱意，那么，他们或许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不是活得像条狗。 你真的明白你的心吗？这很重要。 再看这部电影，该笑的时候依然会笑，还会想起以往与这部电影有关的情境，但更多的是叹息，因为，当一部电影从喜剧变成了悲剧，说明观影人已经不再天真烂漫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无字之书 张洁用12年完成《无字》，这是献给她母亲的书，她说，以前所有的写作都是为了给它做准备。 我用12天读完了《无字》，陪着主人公吴为走完了跌宕起伏的一生。 这就是文学，作家用她的全部心力去创作，而读者只需在很短的时间内领略其心智和阅历的结晶。 第一次读《无字》，我才20岁，对着书里酣畅的长句子划惊叹号，疯狂地抄录喜欢的词句，那些句子在我接下来的十年生活中不断冒出来。 当我不思进取的时候，我想到张洁这样评价叶莲子：凭着她的聪明才智，本该可以干出一番事业，但却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蹩脚的男人身上。 当我对母亲的唠叨感到厌烦的时候，我想到张洁这样描写吴为和她母亲叶莲子的关系：在这个世界上，吴为最爱的人是叶莲子，谁也无法将她们分开，连至爱胡秉宸也不能。 当友人在婚姻中委曲求全时，我会这样劝她：我们一定要像禅月那样，坚强、独立、理智，不要像叶莲子和吴为那样忍气吞声、歇斯底里、孤注一掷。 当友人诉说婚姻苦闷时，我会劝她：太近了，太近了，对方已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太远了，太远了，对方的激情已在初见时燃尽，连国家的栋梁，抗战的英雄胡秉宸都经不起婚姻的打磨和审视，何况平凡的你我。 当我走进婚姻时，我会跟对方说：将来不要指责我脸色暗黄，因为那一定是你脾气太坏，一个女人的容貌和丈夫的态度息息相关。 …… 这些都是好句子，是张洁历时12年的心血，是我一大本摘句中不用去翻就能想起的句子，它们无声无息地陪我走了十个年头。 十年前读完《无字》，感觉天昏地暗，满纸都是吴为对顾秋水化解不了的仇恨，吴为和胡秉宸之间逾越不了的鸿沟，吴为和周围人之间格格不入的孤独，还有历史洪流中，每个个体的身不由己，唯一的亮色是叶莲子和禅月给予的母女亲情，以及女读者茹风的帮助和相知。 合上书页，天空很蓝，却觉得险象环生，人生惨烈。 怎样才能拥有幸福的生活？我那时的答案是一定不要再读小说，因为小说实在是害人不浅，它虽然是虚构的文体，却在用真实的细节和体悟做支撑，小说的真实，大大超过了其它文体，也超过了那些一本正经的历史书，读了小说的人，别想粗枝大叶地过一生。 于是，为了能够获得尘世的幸福，我开始抛开书本，不愿再去阅读那些喜欢的小说，可是，过了一段大大咧咧的日子之后，我又开始怀念那些留在心里的小说，想起那个长长的书单，于是告诉自己，怕什么，我都已经三十多岁了，没有哪个人、哪本书可以影响我的价值观了，再也不会在文字里划问号和惊叹号了，闲暇时候读一读又何妨？ 可是，十年后再读《无字》，更多的是对于写作的启发，因为关于生活的体验已经告一段落，十年时间，我把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体悟的都体悟了，加上熟悉故事内容，就不大关注书中表达的感情，只思考作者那样写的原因和目的。书中对童年创伤和原生家庭的挖掘值得仔细体会，对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选择和命运的探索值得思考。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字里行间的叙述，总是恍惚看到四十多岁的萧红，我总觉得，萧红和吴为很相似，如果萧红能活到作者张洁的年纪，她一定能写出比《呼兰河传》更深刻的小说，她对童年生活的回忆一定能发掘出更深层次的东西，也写一个属于萧红的说不尽的时代，也能像吴为那样，走出男人的迷宫，不再为爱受苦。可惜，她的人生永远定格在了三十一岁，没有后来。 有一位作家，承认《无字》是个特立独行的文本，同时批判它满纸仇恨，完全没有那种大作家该有的宽容和悲悯，我想，所谓宽容和悲悯，就像曹雪芹那样吧，既写凤姐毒辣，也写她能干，写人物，始终高于人物，不为书中的任何人代言，塑造的人物，表达的思想，都是超越时代，超越国界的。 在这里，我很想辩驳一下，“仇恨”确实是《无字》的一个主题，叙述者站在吴为和叶莲子的立场审视男性，很多地方确实可能让男性读者无地自容，但是，我原谅了文本中的这种叙述干预，因为，全知全能的叙述者不只在一处强调：抛开婚姻和男女关系，胡秉宸真的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五百年才能出一个，是一个值得敬仰的英雄。还有顾秋水，吴为清醒的时候总说永远不会原谅他，因为他毁了自己一生，但是她疯了以后，嘴里说的却是“爸爸”、“妈妈”，像牙牙学语的孩童那样，你能说，这不是一种原谅？ 再来读一读《无字》的后记： “我不过是个朝圣的人， 来到圣殿， 献上圣香， 然后转身离去。 却不是从来时的路返回原处， 而是继续前行， 并且原谅了自己。” 我读到这段话的时候，非常有感触，在这个世界上，当一个人受到了伤害，解决的办法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向内走，要么憋成内伤，自己苦了自己，要么原谅，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另一种是向外走，要么报复施者，要么报复社会。 我喜欢“原谅”这种方式，不仅原谅他人，更原谅自己，而且后者更重要。 所以说，就算“仇恨”是《无字》的主题，就算文本中吴为至死都没有与这个世界达成和解，但是作为副文本的《后记》却表达了“原谅”主题，与正文形成互文关系。 本不该将小说人物与作者混为一谈，但我还是想说，写作何尝不是一种原谅，写出来，就与往日的温情和恩怨告别了。 以上是一个普通读者的感悟，献给《无字》。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因为月亮 花了近十天时间看完英国作家毛姆的长篇小说《月亮和六便士》，在书中，毛姆以画家高更为蓝本塑造了一个非常复杂的人物形象，作者的聪明与刻薄，文字背后所表达的理想与现实、个性与婚姻、天分与努力、对女性的蔑视、以及冷峻而刻薄的爱情观都是可供探讨的话题。在这里我主要想谈一谈理想与现实的关系。 据说，毛姆生活的时代，当时有这样一句话来讽刺年轻人的不切实际：因为仰望月亮而忘记了脚下的六便士。 毛姆《月亮和六便士》恰恰与那句揶揄年轻人的话相反，他所要表达的是，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为了追求心中的梦想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包括婚姻、家庭、道德、尊严和社会责任，更何况六便士。所以在小说中，“月亮”象征思特里克兰德的梦想，六便士则是脚下的现实生活。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思特里克兰德的追月之路也是循序渐进的。 小时候，思特里克兰德对绘画有十分浓厚的兴趣，可是他的父亲这样教导他：追求艺术是不能养家糊口的，你还是学做生意吧。思特里克兰德听从了父亲的意见，二十来岁就当上了证券经纪人，收入颇丰，娶了貌美能干的阿美为妻，还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这是世俗世界里最安稳的日子，也是多少人羡慕的日子。在作者“我”的眼中，思特里克兰德是一个非常普通、无趣的人，不善言辞，不喜交际，与喜欢结交艺术家的阿美形成鲜明的对比，总之，他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又让人不想再见第二面的人。可是谁知道，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他居然在四十岁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决定，他辞掉了银行的工作，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毫无预兆地抛妻弃子去了巴黎，就这样，他不显山不露水掩藏了几十年的关于绘画的梦想终于被激发，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其实新婚伊始，思特里克兰德还是表露了自己的梦想的，无奈阿美虽然喜爱结交艺术界人士，却从来没发现自己的丈夫居然是个绘画天才，他总是被她讥笑，所以，他只能选择掩藏梦想。 在巴黎和马赛，思特里克兰德开始学习绘画，遭遇种种磨难，这个的过程是十分辛苦的，首先，他放弃了家庭以及生而为人的社会责任。他抛妻弃子，还导致施特略夫之妻自杀身亡，这两点足以让身边所有人痛恨他，唾骂他。其次，他要面对的是贫穷和疾病。在巴黎，他没有收入，经常饥肠辘辘，住在破旧不堪的房子里，生病了也只能强忍；在马赛，他成为流浪者，靠做短工和被施舍为生。最重要的，他要面对绘画的困境，他独自探索着绘画技巧，从不向人讨教，圈内人除了施特略夫，没有人欣赏他的画作，他总是被讽刺、被蔑视。但是，他却一直坚持，为了绘画，他忘记了名利，抛弃了道德和责任，不要六便士，也不要恋爱，只是一门心思追逐梦想。这是我读过的小说中最孤注一掷的人物，为了追逐梦想，不惜一切代价。 在塔希提，思特里克兰德创作出了令人惊叹的画作，他最终实现了心中所愿。塔希提是一座位于南太平洋的小岛，是思特里克兰德理想实现之地。在这里，他与名叫爱塔的土著姑娘一起生活，这个姑娘不是阿美和勃朗什，她有存款、土地和产业，能保证思特里克兰德不需要为“六便士”操心，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从不打扰他的绘画工作，岛上奇异的风光和民俗则是他天然的模特，他找到了绘画的钥匙，揽到了曾经仰望的“月亮”。他依然不喜交际，他的画作依然得不到人们的欣赏，他自己却笃定，他找到了实现内心所想的绘画方式。最后，他患了麻风病，去世之前叮嘱爱塔烧毁了自己最为满意的壁画，从这些行为可以看出，思特里克兰德对绘画的追求完全是无功利的，他只要月亮，不要六便士。 思特里克兰德死后四年，全世界公认他是伟大的画家，他的画作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他的遗作价值连城，可以换来很多六便士，但他自己已经看不到了。那些曾经恨他、蔑视他的人都后悔不已——在天才身边却没能发现天才，没能留下他的画作，失去很多敛财的机会。 思特里克兰德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冷酷、无情、卑琐、执着的天才，可是“我”还有其他人都原谅了他的缺点，大概是因为，他完全摒弃六便士追逐月亮的行为具有朝圣者的虔诚和孩子般的执拗。 这是天才的选择，如此孤注一掷，普通人的确很难做到。 整个读小说的过程是一段非常奇妙的旅程，让我想起一个大学时候的校友。 她是一个喜欢用长簪子盘头发的姑娘，还喜欢穿绣花鞋和旗袍，一看就是一个爱好古典文化的文艺青年，可是交往久了才发现，她对古典文化不仅仅是爱好那么简单，可以说是已经到了十分痴迷的程度。可惜我们那个年代没有“网红”这个行当，如果当时有，她一举手一投足，只要上传到网上肯定会得到很多人的追捧。 她说过她的梦想，大学毕业以后想考对外汉语的研究生，然后穿着旗袍或者汉服，戴着古典的头饰，以十分具象的方式来传播我国的古典文化。 她也曾经为这个梦想付出过很多努力，可最后并没能如愿考上对外汉语专业的研究生，去孔子学院任教的理想也就搁置了。 毕业以后，我们再没有见过面，只是前些天，听可可说起，她毕业以后去一所小学当了语文老师，学校不容许穿奇装异服，她也曾经试图反抗，可是最后为了工作，她不再坚持了。可可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坐在书法培训班外面的凳子上，穿着灰色的套裙，可可从她身边经过两次，才认出她来，一攀谈才知道，原来她正在等儿子下课，说起之前的旗袍和簪子，她笑着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有些事情是不能当饭吃的，年轻时候疯狂过，也够了。 我听了可可的描述，就想起了《月亮与六便士》，不管主人公在世俗人眼中多么不堪，但在追求个人理想方面，他的确超越了太多太多的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风陵渡口 “我走过山时，山不说话/我路过海时，海不说话/小毛驴滴滴答答，倚天剑伴我走天涯/大家都说我因为爱着那位大侠，才在峨眉山上出了家/其实我只是爱上了峨眉山上的云和霞/像极了十六岁那年的烟花。” 这是一首几年前在网络上读到的小诗，浅显易懂，写出了郭襄的惆怅，很喜欢这首小诗，因为沉思的诗我是不懂的，只明白这些直白的诗。 郭襄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危机重重，同时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出生的时候，襄阳告急，她是双生子中的姐姐，取名郭襄。后又被李莫愁抢了去，奇怪的是，李莫愁这个大魔头居然很喜欢她，后来又辗转到了杨过手中，当时杨过恨郭靖不理解他和小龙女的师生恋，还认为黄蓉害死他爹，本来跟他们一家人仇深似海，却对郭襄这个小女娃十分喜欢。长大以后，她深得亲友喜欢自不必说，关键是连金轮法王这个大反派都想收她为徒，可见这位郭二小姐非常讨人喜欢，可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她一生的快乐却在十六岁那年全用完了，那场烟花燃尽了青春也耗尽了生命，就像程英、陆无双、公孙绿萼和郭芙一样，一见杨过误终身，即使有全天下人的喜欢，她也是孤独的。 关注郭襄是近几年的事，以前只关注主角，毕竟李若彤版的小龙女惊为天人，慢慢地，觉得郭襄这个小姑娘虽然出场的时候很少，但却是后半部《神雕侠侣》的女主角，还直接影响了《倚天屠龙记》。 郭襄对杨过的感情始于风陵渡口，那是个大雪天，旅店客满，江湖上的人只好围着火堆摆起了龙门阵，未满十六岁的郭襄从众人口中第一次听说神雕大侠的英雄事迹。从郭襄对杨过的陌生程度来看，郭靖一定不许人提起杨过和小龙女，毕竟是他的大女儿砍断了别人的手臂，还害得小龙女身负重伤。于是，一个陌生的英雄人物闯进了小姑娘的世界，十五、六岁正是做梦的年纪，也是最容易爱上英雄的年纪。风陵渡无疑是郭襄余生最怀念的地方，所以在《倚天屠龙记》中，峨眉派第二代掌门人名叫风陵师太，郭襄的弟子灭绝的师傅。风陵夜话后与杨过一起经历的事情也成为最美丽的回忆，峨眉派的很多武功招式都从这些记忆中幻化而来。 如果只是这些倒也罢了，说不定时间久了，小姑娘不再有英雄情结，也就忘了。神雕大侠偏偏又送了她三枚金针，承诺为他做三件事，张无忌也曾承诺为赵敏做三件事，可赵敏是要来的，杨过却是主动提出的。因为他听到郭芙的声音，知道了眼前的姑娘就是当初自己抱过的小婴孩，三十大几的他突然泛起怜惜之心。他也感受到了小姑娘的一腔热情，只是他想到自己害得程英和陆无双遗憾终生，公孙绿萼还失去了性命，就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不羁，三枚金针的承诺是郑重的。可是小姑娘似乎并不那么看重，她许下了第一个愿望，看一看神雕大侠的真面目，看了就中毒了，杨过那时已经是沧桑大叔，因为等了小龙女十五年多，性子变忧郁了不少，忧郁是最让小姑娘无法免疫的，小姑娘都有拯救大叔出苦海的豪情壮志。第二个愿望马上就来了，请神雕大侠参加她的生日。 郭襄十六岁生日那天收到了很多珍奇的礼物，都是因为神雕大侠的面子，其中无色禅师送的罗汉是一个巨大的伏笔，它引出了武当派张君宝，当然这是后话。神雕大侠为郭襄贺寿，送了三份大礼，其中有两份是郭靖喜欢的，只有烟花是郭襄喜欢的。三份大礼让郭芙十分眼红，这位郭大小姐对杨过的喜欢并不比郭二小姐少。也只有这烟花才真正耽误了郭二小姐一生。开得那么绚烂，黯淡了以后的所有日子。哪怕后来遇到爱慕她的昆仑三圣何足道和见到她总是脸红的张君宝，终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她是金庸中的何以琛，爱，不将就。 《神雕侠侣》以元好问的《雁丘词》始，又以它终，同样一首诗，李莫愁念出来是怨恨，郭襄念出来是惆怅，甄嬛的妹妹念出来却是幸福。 《倚天屠龙记》以郭襄和张君宝开篇，一个开创了峨眉派，一个成了武当派祖师，一个早逝，一个长寿，一个抑郁，一个豁达，江湖传奇，留给后人评说。 那个叫郭襄的姑娘，人生似乎只过了16岁生日那一天。 如今，提起金庸大侠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我最喜欢的还是郭襄，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心疼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到书中去，为她牵一份好姻缘。 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可以靠自己或者靠父母得到，唯独爱情不能，她在天真烂漫的年纪，爱上了一个优秀的人，可是对方却早已跟另外一个人生死相依，她迟到了，就永远都迟到了。 《倚天屠龙记》的开篇说，郭襄骑着毛驴，一个人走上了寻找神雕大侠和小龙女的路程，只要江湖上有关于他们的消息，她马上就会赶过去，可是她却再没能见到他们，以前一直是爱而不得，如今更添了访而不遇。 她就这样一直走在路上，直到四十岁那一年，突然就大彻大悟，在峨眉创办了一个门派，可事实是，云空未必空，她最终还是忘不了那段往事，那些武功招式，还有弟子的名字，无不打上了那时候的烙印。 据《一天屠龙记》交代，郭襄四十多岁就过世了，与寿比南山的张三丰比起来，当然算是英年早逝了，很多人都在讨论，从《神雕侠侣》和《倚天屠龙记》着墨不多的描述来看，张三丰和郭襄其实是可以有感情线的，但最后却是，一个“天涯思君不可忘”，一个“武当山上松柏长”。大概是因为，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第一百五十八章 张氏无忌 张氏无忌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特别想念金庸，两个月前，我下载了电子书《神雕侠侣》和《倚天屠龙记》。看来主要是想念郭襄和张无忌了。 第一次看《倚天屠龙记》的时候，并不喜欢张无忌，因为他优柔寡断、处处留情。现在，综合评估金庸小说中的男性形象，突然觉得张无忌也很可爱。郭靖、乔峰是一类，他们武功高强，承载金庸“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理念；杨过、令狐冲是一类，他们都爱插科打诨，也有隐士之风；段誉和张无忌是一类，他们心思细腻，能温柔对待身边女性，与段誉相比，张无忌更加接近平凡人。 2003年苏有朋、贾静雯和高圆圆主演《倚天屠龙记》，这是迄今为止我看过的最喜欢的版本，片头曲《心爱》：“初初见面，两人齐齐心动，情网中看不一样的天空，我张开心胸，无情的人笑我痴，我笑无情人懵懂。”片尾曲《爱上张无忌》：“什么时候才走到是非之外，因为你想和他谈爱，让他一生为你画眉，江湖的纷扰自有庸人担待。”这两首歌很好地概括了张无忌的感情纠葛，就用“张氏无忌”来做这篇小文的标题吧。 在《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的形象并不是玉树临风，帅到人间少有，连练功练得浮肿的殷离都说张无忌是丑八怪，打扮一番后才得到她还算好看的评价，可是，在书中却有四位性格迥异的姑娘爱上了他，她们都不是傻子，说明张无忌身上自有值得喜欢的理由。 首先，张无忌聪明有天赋，无论是学武还是学医，他是速成的典范。蝴蝶谷中，他能边翻医书边治病；在千里送不悔的路上，他拿到《毒经》后，马上就能学以致用；悬崖之下，自学九阳神功，清除身上寒毒；光明顶密道中，顷刻间学会“乾坤大挪移”，随后力挫六大门派；武当山上，临阵学武，用武当绝学太极拳和太极剑战败赵敏手下的高手。此后，他率领明教起义，化解明教与六大门派的宿怨。这样的本领不逊于金庸小说中的任何一位大侠。于是，幼时汉水相逢的周芷若、光明顶上尽力维护的小昭，绿柳山庄设局的赵敏，蝴蝶谷中留下咬痕的殷离，都芳心暗许。 其次，张无忌心胸豁达。武当山上，张翠山与殷素素先后自杀，殷素素要张无忌记住在场的每一个人，长大了为他们报仇，一个也不要放过。张无忌却说：“我不要报仇，我要我爹爹活转过来。”从小到大，张无忌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伤害，但却不像谢逊那样被仇恨折磨，从而滥杀无辜，也不像乔峰那样，非要找出害死他父母的带头大哥，从而失手打死阿朱，负了塞上牛羊之约。张无忌原谅了所有人，包括成昆和周芷若。更重要的，他原谅了赵敏。生活中有很多人，可以原谅陌生人的伤害，却不能原谅身边人的过错。赵敏曾经挑起六大门派与明教争端，让殷梨亭无法行走，在绿柳山庄布局陷害，在武当山上重伤张三丰，他幼年所中玄冥神掌也是她手下所为，何况她郡主的身份，生来就是对头，可是，张无忌却原谅了她，或者是本性使然，或者是被赵敏感动，或者是“初初相见，两人齐齐心动”，总之，他原谅了她，最后终于走到是非之外，不再关心江湖纷扰。 最后，张无忌能温柔对待身边的女性。这一点相信很多男性都做不到，要不然就不会有家暴和怨怼了。当然张无忌这个性格也常常被人诟病，说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最后只好把明教拱手让给朱元璋。其实，张无忌的优柔寡断，是因为他的性格是“利他”的，他做事总是以别人为重，所以四个姑娘才会付出真心，没了江山又如何，世事纷扰，留给庸人担待吧，隐退也是一种智慧。 张无忌对待四个姑娘并无差别，和其中任何一个都能白头偕老，只是到了最后，小昭远走波斯，殷离不识张郎是张郎，周芷若因爱生恨，身边只剩下了赵敏，赵敏为了他与家庭决裂、只身抢婚，随着倚天剑与屠龙刀秘密的解开，张无忌终于明白自己心中到底还是赵敏分量最重，毕竟周芷若不会为了他放弃对灭绝师太光大峨眉、驱逐元兵的承诺。这是金庸的仁慈，也是赵敏的果决，他们为张无忌做了选择。一个在感情上被动的人就需要赵敏这样孤注一掷的人。但是合上书页，我隐约觉得，她们四人都不会有遗憾，因为在相处时，她们都被温柔对待，张无忌不曾辜负任何一个，等时间过去，她们都会明白，许多不能用婚姻安放的感情也是值得珍藏的。 相比原著的模棱两可，我更喜欢苏有朋版电视剧的结局，让他们隐居冰火岛，再不提江湖纷扰，或许若干年后，又会有人像黄衫女子一样现身江湖，当被问及姓名时很傲娇地答一句：“冰火岛上，无人烟处。倚天屠龙，绝迹江湖”。又或者有人找到了张无忌埋九阳真经的地方，续写射雕传奇。 当然，我这只是以一个读者的身份来看待这个人物，但要是把自己代入故事里的话，怕又是另外的心境了。 试想，如果我穿越到金庸大侠的《倚天屠龙记》中，很不幸，竟然成了赵敏，虽然在婚礼上，我拿着金毛狮王的头发，成功抢婚，一句“偏要勉强”，感动了多少尘世里的痴男怨女，多少给了他们追求爱情的勇气，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当周芷若拿捏住张无忌的软肋，对他说“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面对这样的景况，我该作何感想？毕竟，当殷离活生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周芷若的罪孽就已经减了大半，至于偷偷修炼倚天剑和屠龙刀里面的武功，那不过是峨眉祖师郭襄留给本门的礼物，本无可厚非，那么，到了那个时候，张无忌和周芷若之间已经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了，何况还有少年时代，汉水边的“一饭之恩”？他们旧情复发，我又该何去何从？ 如此看来，张氏无忌只是一个还算顺眼的书中人，并不能成为现实里的良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记科目二 记科目二 第一次去训练场地，见到了身形瘦长、表情高冷的c教练。 我问他：“c老师，我今天是第一天来，是不是可以学起步了？”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慌啥子，先练方向盘。” 于是，他领我到一辆前轮被悬空的教练车上，开始教我调座椅、系安全带和打方向盘。 然后他对我说：“自己慢慢练，练到眼睛可以不看方向盘都晓得方向打了好多，轮子正没正，就可以回去了，下次再来学起步。” 我老老实实在那里练了大半天方向盘，和其他五个人轮着练，每人二十分钟，达到教练的标准后才回家去。 由于平时要上班，再一次去练车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教练对我说：“到车上去，教你倒库。” 我慌忙说：“教练，你都没有教我起步和走直线。” 教练说：“一起教。” 接下来，我不敢有半秒走神，认真听教练教我调后视镜、起步、定点压线停车和倒库。他教了两遍，我也勉强记了个大概，但只知道应该那样做，却不知道原理是什么。 只好懵懵懂懂去摸索，心想，第一天嘛，能把车开走就成。 那天我认识了一个女孩，我们进度差不多，所以相约着以后一起练车，回去的时候，她付了的士费，我发红包给她，她不肯收，还说下次我付钱就好，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却再也没有来练车了。 看来，很多事情的确是没有以后的。 星期天，天飘着雨，我是第一个来到练车场。c教练把车钥匙递给我，我问：“教练，钥匙放哪里？” c教练哭笑不得：“开车门，点火噻。”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讪讪地说：“点火我知道，学科目一时专门留意过。” “莫忘记开雨刮，往上刨分一、二、三档，往下刨是手动。” 在教练的指导下，我大概花了二十分钟点火、热车，一切准备就绪后才挂档练习倒库。可是车走得很慢，像蜗牛一样，我问教练：“教练，这车是不是没油了？” 教练提高分贝：“手刹都没松完，你在做啥子哦。” 我又是一阵尴尬。 那天因为下雨，只有我一个人去练车，半个小时过去了，无论怎样摆弄，就是没有一次能成功倒库，不是压线就是压角，或者干脆连库都看不到。直练得我满头大汗，信心全无。 于是停车回忆上一次教练教的点位。 c教练那时正在教考试学员，见我停车不动，便过来问我怎么回事。 我说：“教练，怎么办，我控制不了速度，不会看平行，还看不准点位。” 教练说：“要多练，还要多想，要不然练一天都没用。” 于是他又教了我一遍倒车入库。 后来，我边想边练，终于能歪七八扭地把车倒进库，教练看了说：“将就，下回记到修平行，车尾想往哪边摆，就往哪边打方向，必须把车摆正，才好找停车点，出库才不会压线。”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再去练车，我居然学会了修方向，只是脚下依然控制不好车速，有时候脚居然悬空着，惊得我一身冷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脚太小，开不了车。 一同练车的师姐说：“是这样的，刚开始不熟悉，总觉得脚有问题，换了双鞋也觉得开不了车。” 既然大家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那天收获挺大，我终于可以在打方向盘的时候不停车了。 那是个晴天，练车的人很多，排了大半天队，每人也才练了半小时，但是却有机会一起学习、讨论，有两位打算报考的师兄，不厌其烦地帮我们看线对点，并分享学车心得，帮我们每次都把车倒进去。 可是，练习的场地坑坑洼洼，动不动就中停，让我心里很没底。 临走，我跟教练说：“明天中午我也来练习一会儿吧，我害怕下周末再来，方向盘都忘了，刹车感觉也没有了。” 他说可以。 多云，我趁中午休息时间去练车，教练坐在副驾驶，我深吸一口气，熟练完成准备和起步动作，因为怀疑脚小，我专门换了一双大一码的鞋，遇到坑洼提前预判，竟一次都没有中停过，点位看得十分准确，车子入库后也停得很周正。教练头一回表扬了我，我也以为，从此，在倒车入库这个项目上我就合格了。后来才知道，那是我仅有的一次毫无瑕疵的倒车，在以后练习的时间里，从来没有如此周正过，包括考试那次。 我的领导说，学任何东西都有这样一个过程，从不会到会，再到不稳定，但是，度过这个不稳定时期以后，就定型了，再也不会变了。他还说了个专有名词，我没记住。 那段时间因为公司事情比较多，所以只在中午练了两次，后来有一次，教练突然问我：“中午怎么不来练车了？” 我说：“因为会影响下午的工作效率。” 他笑了笑说：“那好吧。” 那是我头一次看见教练笑，高冷的他居然让我有些感动。 在后来的练习中，我认识了很多朋友，他们中有人很有天分，所有项目一学就会，而且深谙车轮的行驶轨迹，有人很平稳，倒库时点位准确，入库标准，还有人方向感极好，车身总是摆得很正，我们互相帮助，像同窗好友那样。 正当我们几个打算约考科目二的时候，却被告知换了教练。 我在微信群里问教练：“我可以约考了吗？” z教练说：“要通过我的考核。” 我问：“啥标准。” 他说：“我要看得过去。” 多难把控的考核标准，这让我们有些忐忑。 头一次见z教练是在一个晴天的下午，他戴着墨镜和像斗笠一样的伞，手拿一把蒲扇，在太阳下边摇扇子边教学员，不曾有片刻懈怠。 他要求我们必须十把十进，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考核。 他要我们在每一个点位停车，不厌其烦地指导和纠正，还把倒库点位图分享到微信群，形象而直观，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我总是不会看平行，因为驾驶人在车内会有视觉差，后来有位朋友说车头也能看平行，再后来，我发现后视镜也可以，至此终于解决了车身不正的问题。 那天，我居然做到了十把十进，信心骤然倍增。 这天，z教练教我们左倒库，由于场地有点坡度，我总是停车，教练说：“中途停车，智商不够，该回去吃核桃了。” 如此严肃的时刻，请原谅我居然笑出了声。 那时我想，等我过了科目二，一定要写一篇文章纪念练车时光，也一定要写一写教练的那些段子。 其实教练说得对，虽然考场道路平坦，但实际道路呢？我们学车不仅仅是为了应付考试，更应该培养车感和预判能力，不是吗？ 于是我尝试着提前松刹车，以惯性驶过坡度，之后通过轻踩刹车减速，这样就可以解决中停问题了。 左倒库时，我看错了点位，倒库不入，教练问：“啷回事哎？” 我说：“看错了。” 他说：“搞哪样哟，回去换副眼镜。” 我说：“为了练车，过年刚换的。” 他一本正经地说：“那没得法了。” 后来，他要求我们随意倒库，就是不看点位，模仿社会车辆，想方设法把车倒进库。 看惯了点位，突然来一个随意倒库，还真有点意思，虽然我每次都能把车鼓捣进去，但是很难看，从来没停周正过。 正在乱打方向调整，耳边又传来教练那句口头禅：“搞哪样哟，记到明天带块豆腐来让我撞。” 我说：“教练，万一豆腐里头包了砖头怎么办？” 他斜了我一眼。 但是没过几分钟，他又喊其他学员明天带豆腐来撞。 教练开始考核准备考试的学员，内容是倒库，我觉得倒库倒了那么久，应该问题不大，相反，侧方位刚学，应该好好练练。于是我整个上午都在排队练习侧方位。 陆陆续续有人通过了考核，我被教练叫了过去，他问：“你是不是害怕考核，一天都在躲我。” 我说：“没有啊，我想练习侧方位。” 但是他们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好吧，解释会被当成掩饰，我还是承认了吧。 被考核，两次右倒库都没有问题，偏偏在左倒库时出了问题，左前轮压了线，我以为教练要取消我的约考资格，没想到他说：“死在左倒库的，都是自己把自己整死的，看到左轮胎要压线，为啥子不知道回方向？练了随意的，思维啷个还没打开？再来一把试试看。” 再来一次，提前预判，终于通过了考核。 后来才知道，其实根本不用那么紧张，教练说不让考试都是唬我们的。 又是一个大晴天，教练把打算约考的二十多人全都叫了来，说是一起学习坡道定点停车和起步、曲线行驶、直角转弯和进库。 那一天，我被晒成了红脸继而发黑、脱皮，吓得我连敷了三天面膜，还紧急买了防晒霜，但是，一切已经为时已晚，不得不承认，岁月总是匆匆催人老，以前暑假上山打苞谷也没见晒脱皮呀。 但收获很大，我终于学完了科目二的所有项目。 这天下雨，为了保护那双布鞋，我换了双雨靴，下午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有我一个人练车，教练拍了张照片发到微信群，我因此获得了“独霸车姐”的称号。但那一次的练习效果却不佳，我把所有错都犯了一遍，曲线开成了直线，直角转弯压角，侧方停车不进，坡停也不知道有没有停在线上，跑了七八圈，倒是过足了开车的瘾。 那天，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头一次发现，车速和鞋关系不大，以前，我是非那双布鞋不可的。 因为每个项目都犯过错，所以我又重新把那些点位想了一遍，跑了两圈后，发现就剩曲线行驶把握不了要领。 教练实在看不下去了，亲自上车示范，声情并茂，很形象地偏头看距离，很随意又很精确地微调方向盘，我一瞬间突然就领悟了曲线行驶的精髓。 至此，我终于能对所有项目都充满信心。 考试那天比高考还紧张，我们几个小伙伴凌晨四点就出发去考场，由于一路畅通无阻，到的时候才五点，那时正是黎明前最冷的时候，一个个只打哆嗦，但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前面已经有二十来人在排队了。大家都想早点考完，因为候考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上考试车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别紧张，就当是来练车，安全员就是教练，其他考生就是学车时的小伙伴。 一路都很顺利，当我听到“考试结束，成绩合格”时，终于舒了一口气，这些天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第一百六十章 女儿小果 母亲已熟睡，小果把头埋进松软的枕头，豆大的泪珠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年近三十的小果已经很久不流泪了，人总要面对现实，被生活中的桩桩件件凡俗小事磨砺得刀枪不入。 家还是那个从小长大的家，不过是把雕花的架子床换成了城里的样式，水泥地面上铺了白色的地板砖，大块头电视机换成了扁平的液晶电视，也用上了饮水机和节能灯管，当然，这些都是为了娶嫂子进门所做的改变。也是从哥嫂拜堂成亲的那天起，小果虽然非常高兴，但她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感觉了，再也不是哥哥最疼爱的人了。后来，嫂子生了子杰和子雄，家里的话题就再也跟小果无关了。 慢慢地，小果觉得自己心肠越来越硬，对父母和哥哥的感恩之心越来越少了。 翻开以前的日记，满纸都是努力学习、奋发向上的决心，还有对未来的憧憬，以及对家人的愧疚，更多的是想要通过个人努力改变家庭现状的期许。回头看，她才发现，常年的愧疚心让她心思沉重，比同龄人少了很多乐趣，她感到了悲哀，却只能接受成长路上所有的心理积累，或许，还要带着它组建新的家庭。想到这里，她感到不寒而栗，这是一个糟糕的循环，一定要心无旁骛地走进婚姻，毫无牵绊地孕育新的生命。可是，纸上的诺言如今已经到了践约的时候，自己却无能为力，她既没有资金支持兄嫂，也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像珍姨那样，把家族中的女人们都带到城里或做生意，或当环卫工，她只是一个老老实实的语文老师，寒窗苦读二十多年换来的只是一份稳定但收入微薄的工作，父母举全家之力送她上学，希望她能过想要的生活，也希望她能改变家庭命运，但是，让小果悲哀的是，凡是需要资金支持的关怀都难以给予，凡是可以给的又不是家人最需要的。 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家庭就是一个人的命运。 对于小果来说，家人最需要的并不是陪伴，因为长久以来，为了生活而被迫分离已经让他们认识到，相见固然欢喜，分离才是常态。这个家里，最需要的不是能在茶余饭后暖心陪伴的人，而是能实实在在改变现状的人。 当认识到这一点后，小果感到有点悲哀，因为书本上、电影里太多关于陪伴的主题，她认为茶余饭后的暖心陪伴才是家人之间最暖心的相处模式。 可自己的家庭偏偏常年挣扎在温饱线，“陪伴”自然成了一种奢望。 想起晚餐时哥嫂说的话，小果的眼眶又涌出了新泪，接下来的一阵子，它们就像永不枯竭的泉汩汩地涌出来，浸湿了枕巾和被套。 吃晚饭时，趁着一家人都在，嫂子说：“小果，家里好不容易供出一个大学生，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啊，杨子杰明年去城里上小学就靠你了，你虽然不是学校的领导，但是总比我们乡下人办法多，路子广，小孩子一定要去城里上学才行，要不然将来学习跟不上。” 哥也跟着说：“是啊，小果，我到时候在你的单身宿舍装一个上下铺，等子雄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也到你那里去，和你一起住，还可以帮他们辅导一下作业，我和你嫂子都只上过初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育孩子。你是人民教师，跟着你，肯定比跟着我们强。” 小果小声说：“嫂子，要是我结婚了，买房了，单位的宿舍就会收回去，两个孩子都跟我住，我怕将来的老公会不答应。” 嫂子笑着说：“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你现在也还没有谈对象，再说了，你一个大学生，还是个老师，一年有三个月假期，一定能找一个条件好的，要不然我们都不答应。” 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说话了：“小果，找对象一定要有感情，这一点不能将就，不要听你嫂子的，只看条件。但是话又说回来，家里的情况你也了解，我们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你一定要帮帮你的两个侄子。” 母亲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小果碗里夹菜。 这世上有房奴、车奴、卡奴、孩奴，如果硬要贴上一个标签，那小果就是父母奴，她从小就舍不得反驳父母，因为一路走来，她看到他们总在为钱发愁，非常艰难地靠着双手把兄妹俩抚养长大，尤其是对她，超越了乡里所有父母对女孩子的付出，他们是她心里最痛最软的地方。 虽然，路千千一直在向小果强调：“你不要心事太重，这样会走不远，父母把未成年的子女抚养长大，是他们应尽的义务，当然，子女赡养老人也是应尽的义务，可是，你对你哥嫂和侄子没有义务，家族成员之间要有界限，亏你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思想却从没有走出过鱼木溪，这一点，你和覃谦逸是一模一样的。” 每一次，小果都会为自己辩解：“你没有我们的经历，你不会懂的，路大教授，我不是要对哥嫂和侄子怎样，我只是看在父母面上。” “小果，我知道我就是覃二伯说的那种读书读得六亲不认的人，我觉得人与人之间是要有界限的，影响了自己生活的事情一定要拒绝，你为这个家已经尽力了，从二十二岁工作到现在，该还的都还了，甚至当初的一碗饭，你已经还了整整一仓了，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每当此时，小果都会赞成路千千的言论，称她是“大理论家”，但是，她忘不了小时候父母为了筹学费而四处借钱碰壁的事情，她没有办法对两个侄子的事视而不见，因为他们身上寄托着父母的期望，凡是他们所期望的，都是她想要努力实现的。 小果微微笑着，内心却十分悲凉，她想：要是我能像沈家山那样会赚钱该多好啊，那样的话，家里一大半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了，哥嫂可以去城里买房子，侄子们就能顺理成章地去城里上学，哥嫂也能做些挣钱的活路，大家越来越好，父母不就心情舒畅了？自己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嫂子说起对象的事情，我常常想，如果我真爱一个人，我根本不敢嫁给他，因为我背后有一个家庭需要他和我一起支撑，如果我不爱一个人，但是他有能力帮助家庭，可是我又不甘心这样出嫁，我虽然只是一个平凡的姑娘，但也想要因为有爱才走进婚姻。可是，有谁还愿意替我思考这些问题？所有人的生活重心都在两个侄子身上，他们的未来才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我能理解哥哥的苦衷，哪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更好，为了孩子，他可以做任何事，包括求人和低头。哥哥是最有骨气的，小时候犯了错，他宁愿被责打，也不愿向父母讨饶，可是现在，他用祈求的眼神跟我说话，让我怎能不心酸？嫂子貌美，总觉得自己应该过更好的生活，要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家里催得急，她是绝不肯嫁到鱼木溪来的。先前她还很有干劲，想要争口气，和哥哥一起努力把小豆腐坊经营好，将来把豆腐卖到城里的超市去，可是，自从有了孩子，她早把先前的宏愿抛到爪哇国去了。我理解他们，也想为他们做点什么，然而，我真的能力有限。 家人轮番上阵，小果却不敢轻易许诺，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教育一个孩子成才，怕将来家人埋怨，再者，哥嫂装修房子时借的3万元还没有还，她怕负担侄子们在城里上学时的所有花销。 晚餐吃得特别微妙，但各方都在极力维护眼前的和平局面。 这一年的中秋节，天气晴好，月色柔和，小果却无心欣赏，也无暇赞叹教案里的美好诗句，她常常感到与这个世界十分疏离，她想要过浪漫的生活，有诗有茶有花，可是她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总在试图拽住她的衣角，把她拉回现实世界，面对生活中的一地鸡毛。 小果早早地洗漱完毕就回了自己房间，虽然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但这是家里唯一属于她的空间。 小果躺在床上，边翻书边想心事，心绪烦乱。母亲忙完家务推门进来，说今晚要和她一起睡。 母亲在床尾躺下，把小果的双脚揣进怀里，对她说：“小果，我知道哥哥和嫂子的事让你为难了，你为家里已经做得够多了。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欠了我们，欠了你哥，其实是我们拖累了你，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心也特别善，别人对你好一点，你总想着加倍报答，我看着也很心疼。” “是啊，妈，以前长辈们给我压岁钱我觉得亏欠，你们送我上学我觉得亏欠，怎么都还不完。” “小果啊，妈想告诉你，你没有欠任何人情，那些压岁钱我都还给他们的孩子了，我们做父母的，送你读书是应该的，你更不欠你哥的，你不要背着这些包袱过生活，这样我心里也不好过。” 小果想：可是，很多事情冥冥中自有安排，那一年，我去上学，哥哥送我一只皮箱和一条裙子，命运早就在那里埋下了千里伏线，我们终究血脉相连，祸福相依。 小果感到鼻头发酸，不敢多聊，怕母亲听见她声音的异样，徒增伤感，于是对她说：“妈，你早点睡吧，最近天干，你明天还要起早去菜地浇水呢。” “好，小果，你也早点睡吧，将来你一定要找一个对你好的人，以后我不在了，才有人照顾你啊，如果对方嫌弃我们负担重，你可以不回来看我们，远远地走掉吧，你嫂子这个人，眼高手低，依赖思想太严重，我怕将来你会吃亏啊……” 小果强忍住心里的酸楚，说道：“妈，你放心，只要是为了你和爸，我都不觉得吃亏。” 母亲再次催促小果早点睡，她自己却因为太劳累，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小果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泪水夺眶而出。 到底为什么哭泣？她也说不上来，是责怪自己的无能？还是感恩母亲的挂念？泪水让她忘记了时间，直到鼻子堵塞，喉头发痛，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放任太久了，她起身，不敢开灯，怕打扰母亲安眠，只好就着窗外的月光起身去客厅找纸巾。 夜特别宁静，小果因为哭得太久消磨了睡意，于是开门望月，平复心绪。 突然，她看到小路上有一个人边走边嚎啕大哭，走近一看，原来是沈千雪。 小果叫住她，取了把椅子，拿了件外套，还倒了一杯热水给她，问道：“千雪姐姐，你怎么了？” 沈千雪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哭，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泪都要在今晚掉完似的。 等她哭累了，便开始向小果倾诉：“小果，我在我家实在是住不下去了，你知道吗？我爸和我弟在牌桌上赌输后借了高利贷，本来想翻本，但最后全都赔进去了，我跟他们说过多少次，不要赌博了，没有一个人听，放高利贷的人见他们还不了钱，便把他们扣押了，还打电话给我妈，说如果不赶快拿钱赎人就要剁他们的手指。两万啊，我妈一时间到哪里去凑这些钱，只好哭着给我打电话，本来我正在和婆婆在菜市场买晚上过节的菜，接到电话只好马上坐火车赶回来，送了钱，赎了人，天就已经黑了。我本来是要在家里住一晚的，可是听到我爸和我弟吵架，我爸说我弟好吃懒做，在这世上就是个祸害，还不如死了算了，我弟说我爸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死他自己才最该死，父子俩互相诅咒，骂对方是砍脑壳死的，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这才动身回怀化，可是走在路上，我越想越委屈，以为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了，才大声哭起来，吵醒你了吧。” “千雪姐姐，没有，我也刚哭过，也有很多说都说不出来的委屈。” “小果，我们为什么要做乖女儿？自私一点不行吗？” “千雪姐姐，你不知道吧，其实你一直是我们的榜样，你一个乡下姑娘，偏偏不甘心上山打柴，下地干活和外出打工，凭着自己的悟性和毅力学会了弹钢琴，后来还做主把自己嫁给想嫁的人，我们都很崇拜你呢。可是有些事情是我们没办法改变的，就像你，远远地嫁了，还要没完没了地管娘家的事情，我们就是这样的，没办法只顾自己。” “是啊，小果，我们都要好好的，坚强地过下去，我要走了，打算走路去火车站赶最早的那班火车，你快回去睡吧。” 更深露重，小果望着沈千雪单薄的背影，想想她从前的努力与执着，想想她身后那个不争气的家，再想想一个人来回奔波的辛苦，直觉得脊背发凉，自己比她竟要幸福许多，毕竟，哥嫂并没有染上赌博的恶习，也没有和父母破口大骂，不过是生活有些拮据而已。 母亲一觉醒来，发现小果不在身边，于是披衣下床找她，见她独自一人站在月亮底下发呆，便把她拉了回去，母亲又把她的双脚放在怀中，和她说了许多贴心话，直到听见头遍鸡叫，母女俩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小果要回市里，嫂子特意把正在覃穗家玩弹珠的儿子们叫回来，子杰帮她提凉薯，子雄帮她提鸡蛋，兴高采烈地走在她前面。看着他们小小的背影，很容易让她想起哥哥小时候的样子，那些远去的岁月早已化成歉疚缠绵于心，嫂子真是天生的心理专家，看到他们，想起沈千雪更加凄凉的境遇，她的心突然柔软起来，知道嫂子这是拿孩子做亲情绑架，本想驳斥她，但是最后，看着日渐老去的父母和天真烂漫的孩子，她虽然没有说出来，心里却已经决定要为了侄子们的学业全力以赴。 节后的办公室非常热闹，暂时没课的老师们聚在一起，纷纷献出小吃食和小礼物，小果的凉薯更是得到一致好评。她想，虽然有时候，她想逃离家乡，逃离父母，但自己却一直都在享用他们的劳动成果，这就是所谓的“剪不断，理还乱”。 下午，小果上完课准备回宿舍，在有学生胡乱奔跑的走廊上碰到了姚老师，她教数学，四十多岁，离异，带着一个正上高中的女儿，是小果的知心大姐，她厨艺很好，心地也好，常常叫小果去她家蹭饭。 姚老师说：“小杨老师，今晚去我家吃饭吧，中秋节炒了鱼儿辣子和黄辣子，你最喜欢吃的。” 小果说：“好啊，好啊，你等等我，我回宿舍换件衣服马上就来。” 其实小果并不是要回宿舍换衣服，她并没有那么注意形象，总共也没有几件衣服，她是要回去取凉薯，带给姚老师和她的女儿，这是鱼木溪的习俗，去别人家里，一定要带礼物，不管贵重与否，只要两手不空。 小果爱吃酸辣食物，这是鱼木溪带给她的，一辈子都改变不了，尤其爱吃鱼儿辣子和黄辣子。鱼儿辣子里面并没有鱼，是在大红椒里装糯米后腌制而成，因为模样像鱼，所以叫鱼儿辣子，黄辣子则是用玉米面和辣椒末腌制而成，整体颜色金黄，红色辣椒末点缀其中，色香味俱全。 晚餐时，小果一口气吃掉了五根鱼儿辣子和半碗黄辣子，把喜欢烹饪的姚老师高兴坏了，她说：“我就喜欢看着食欲好的人吃饭。” 姚老师的女儿却说：“小果姐姐，我一点都不觉得我妈妈做的菜好吃。” 小果说：“那是你吃惯了，等你上了大学，天天吃食堂，你就知道了。” 吃罢晚饭，忙完家务，姚老师的女儿回屋写作业，小果便坐下来和她说起侄子们上学的事。 姚老师一边削苹果一边听小果的倾诉，等她说完，便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很严肃地说：“我劝你还是不要答应，不要犯我当初的错。那时候你还没有来学校，我答应带我姐姐和哥哥的女儿来城里上学，在乡里，她们的学习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到了城里，却吃不消了，女孩子嘛，心思重，在乡下因为成绩好被老师捧在手心里，在城里，学习不拔尖，总觉得不被老师看重，又因为大多数人家庭条件比自己好，总觉得同学都瞧不起她们。各方面的因素导致她们成绩直线下滑，我见情况不妙，便把她们从学生宿舍接到家里来住，那时候我已经跟前夫离婚了，房间都空着，住着也不成问题。我每天晚上给三个姑娘辅导功课，累得半死，好在她们的成绩都有所上升，对我也是个安慰。可是，我哥哥和我姐姐却不再给她们生活费了，我一个人带着女儿，有离婚时分得的存款，生活还算过得去，可是家里猛不丁添了两口人，平常衣服、鞋子、书包和辅导书都要买三份，经济上开始有些窘迫了。后来，她们成绩稳定了，我向哥哥和姐姐提出，让她们继续住校，他们却死活不同意，说要我帮人帮到底，以后每人每月给我付两百块钱做生活费，还说她们都是学生，用不着买新衣服，穿我剩下的就行。其实，经济方面还是小事，最关键的是女孩子爱攀比，我侄女和外甥女常常说我一碗水没端平，总是偏心对方，我女儿也会抱怨，说我对她们比对她还上心，天地良心，我对女儿是最看重的，对侄女和外甥女是一视同仁，但是她们都不能理解。” 姚老师起身倒水，小果说：“姚老师，你太不容易了。” “还有一件事是我更担心的，”姚老师喝了半杯水后继续说：“她们正是青春期，我生怕她们早恋，或是认识社会上的混混，惹出什么祸事来，她们住在我家，我就有监护的责任，出了事，她们的父母肯定会把责任全都算在我身上。后来，她们的中考成绩都不怎么理想，我哥哥和姐姐却认为，都是我没有把她们照管好，说照小学时候的成绩，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肯定没问题的，将来也必定是要上清华、北大的。我听着这些逻辑就觉得好笑，他们不仅不检讨自己在孩子成长路上的缺席，还这么指责我，真是让人寒心。其实，她们的成绩是正常水平，只是没有超常发挥而已，这一点，两个女孩子心里是知道的，所以她们倒没有怨恨我。你看，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说不清楚的，经过这些事，我和哥哥姐姐的关系大不如前了。所以，兄弟姐妹之间不应该责任不分，义务不分，应该有安全距离。” 姚老师：“你的经历正好证明了我一个朋友说的话，她是大学老师，常常讲理论，她说，家族成员之间要有界限，这不是无情无义，恰恰是为了大家更融洽，就像守规矩就意味着不自由，但要是人人都守规矩了，大家就都自由了，节庆时候的踩踏事件就不会发生。” “是啊，小杨，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从姚老师家出来，小果陷入了沉思：路千千的理论和姚老师的经历都说明，我不能把侄子们带到身边求学，这样会有超负荷的担子和无穷尽的付出，最后还可能让哥嫂养成依赖的习惯。可是，再无懈可击的理论都抵不过心里最微妙的情愫。记得上大学的时候，班上有人提议要为山区孩子捐款捐物，那时候，我也激情万丈，很慷慨地捐出了一个月的家教工资，给出去的爱心曾让我开怀了半年。有位作家曾说，站在那里同情饥寒的人、讨论解决饥寒的方法是容易的，但是真要从自己身上扒下一件冬衣给对方御寒是难的。难道鱼木溪不是偏远地区？难道侄子们不是需要关怀的孩童？我们常常说要像对待亲人那样对待陌生人，让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那么反过来，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像对待陌生人那样对待亲人？我们对陌生人施以援助是不要求对方回报的，也不管对方是怎样的人，有怎样的家庭，只是在那一个情境里，我们觉得应该出手援助。虽然，理智上，我不能作出这样后患无穷的决定，但是，在情感上，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因为那些逝去的时光酝酿了愧疚，也酝酿了恩情，每一个温情的场景都是今日甘心付出的伏笔，这正是人的感情最可贵之处。我并不认为姚老师和路千千就是冷血无情，也不认为自己多么高大勇敢，只是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所以造就了不同的心境和选择。 真正的风暴永远只发生在自己心里。 我也不期望将来侄子们学业有成后报答我，有了我这个典型例子，我不会让孩子们再重蹈覆辙，我会跟他们说，我这样做不是施恩，也不图报，只是尽我所能为他们提供更好的学习平台，我不要他们像我一样心事重重地过生活，他们应该过更自由、更轻松的日子，我愿做这个助力的人，并且无怨无悔。 一个人，最难的处境就是摇摆不定的时候，下了决心的小果一身轻松，她踩着月光回到宿舍，丈量房间的尺寸，让哥哥赶紧做一个高低床，并盘算着帮嫂子找一份临时工作，将来租房子和她一起照顾侄子们。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兔子急了 兔子咬人 在我们天捷办公室，我算是脾气比较好的，工作上认真负责，不曾为难过别人，跟人合作也总是笑脸相迎，但就是这样这一个人，也被登记部门负责变更的人员气得火冒三丈。 事情发生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天捷换了董事长，要去做变更，为了能在一天内完成，办公室文主任叫我配合赵姐工作。从公司到办事地点大约两小时车程，我们早上七点就出发了，一路上，赵姐谈起这几年与之打交道的心酸经历，我听了也是忐忑不安，幸好，她的一句话让我吃了定心丸，她说，经过这几年的折磨，她对这些事情已经心静如水了，任他怎样要求，只要有耐心，最终都会办好的。 我们来到大厅，找到窗口，拿了号，安静地等待。 今天运气比较好，来办事的人不多，只有一个人排在我们前面。 只听得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对前面的人说，你这个决议不行，日期写错了，拿回去重做。 来人怯怯地问，哪里错了？ 工作人员指着材料说，决议日期必须写阿拉伯数字，不能写汉字。 来人又低三下四地说：同志，你再帮我看看还有哪里错了？ 工作人员一脸不耐烦地说，快把资料拿走，我很忙的，没看到后面还排着人吗，反正你今天也交不了资料，完不成变更，其他资料下次再说。 我和赵姐相视而笑，幸好，我们在这方面吃的亏多，在公章管理制度里，增加了公章外带的条款，因为办事需要审核材料，不会一次就说完，总是来回两三次，带上公章，去五公里外的集团办事处修改就行了，不过是多拿几次号的问题。 那个人怏怏地走了，赵姐还热心地跟她说了外带公章的主意。 我们去窗口交资料，工作人员依然面无表情，眼看就要审核完成，谁知她又翻起前面的章程修正案说：“章程修改这么多条款，为什么不打印一本新章程来？做成修正案，不麻烦啊？” 赵姐笑着说：“美女，我们做了两个方案的，如果这个不行，我们有修改后的新章程。”说完，她从公文包里拿出盖了公章、法人代表签了字的新章程，我暗暗为她鼓掌，工作人员拿走章程，把先前的修正案扔给我们。 我有些忍不了了，我们准备了两套材料，就业务来说，已经非常认真了，她凭什么这么不尊重我们？ 赵姐看出我的愤怒，悄悄拉我衣角，眼神告诉我，千万要忍住，不要得罪工作人员，要不然下回就更难办事了。 等工作人员审完了资料，我们俩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于是在我们面前的电脑上看她录入变更内容。弹出某项页面，赵姐却发现，两个月前就已经提交了变更资料，名单里却还是未变更之前的，她笑着问：“美女，我们上次提交的内容为什么还没有变呢？” 对方说：“谁知道你们交没交，当时是我这个窗口吗？” 我说：“交了的，当时你们这边在装修，我是根据告示把资料交给指定地点的指定人员的，你看，我这里还有变更通知书呢？” 说着我从包里取出一张纸，盖着他们部门的章。 对方拿过资料，没说一句话，径直去了主任办公室，大约二十分钟以后，她出来了，拿着几张资料，递给我们，说：“上次装修，虽然出了变更通知书，但是资料没有录进系统，你们把上次的资料改成这回资料的日期，一起变更。” 这回，赵姐有些忍不住了，说：“我们并没有带电脑和打印机，我们集团的办事处上个月也已经撤了，况且，这不在我可以预料的范围内，可以将就用上次的资料吗？” 对方说：“到底变不变？要变的话就赶紧去改，这个大楼有便民服务，去找一找。” 说着就叫了下一个号。 我们去找便民服务点，赵姐愤怒地说：“哎，每次出来办事都要看别人眼色，他们自己工作疏忽，还要我们承担责任，我真想当面骂他们，但是不行啊，你看来办事的，谁敢对他们发火，都怕骂人一时痛快，今后的工作永远都是小鞋，影响整个公司的利益。” 我只好安慰她：“别生气，想开些吧，今天只要能变更完成就行。” 拐几个弯，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便民服务点，工作人员一听要用电脑修改资料，马上说：“你们还是去外面打印店改吧，我这个电脑容易死机，半天打不出一个字。” 赵姐终于没能忍住说：“叫什么便民服务，打印复印都收费，还说要死机，干脆叫扰民服务算了，气人！” 我赶紧拉赵姐走开，免得情绪爆炸，不可收拾。 来到街边打印店，我对男店主说：“老板，我们需要打印。” 对方头也不抬说：“是直接打印还是要修改材料？” 我说：“要修改。” 他说：“没有电脑给你们修改。” 赵姐骂道：“怎么，开在行政服务大厅旁边就很牛吗？还做不做生意？这么多电脑，就没有一台借我们改几个字？” 对方也骂：“有病，是不是？” 我生怕对方打人，赶紧拉着赵江往门外走，谁知，她边走边骂：“开个打印店不得了啊，怪不得没生意，太狂了……” 好半天，顾江心才平静下来，跟我说：“让你看笑话了，我也不想自己这样撒泼耍赖，也想安安静静做个脾气好的人，可是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你说，我们老百姓办个事怎么就这么难呢？这个打印店老板也是受害者，要不是先前攒的怒火，我也不至于跟他骂起来。哎，还是淡定一点吧，骂人是解决不了事情的，咱们还是赶紧去找打印店吧。” 找了大约半小时，我们终于遇到一位可以使用电脑修改资料的老板，我们对他感恩戴德，差点就像古人那样大喊“恩人”，供奉牌位了。 但紧赶慢赶，我们最后还是没能在午饭前交上资料，只能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消磨时间，等下午工作人员上班再办。 后来，赵姐说，也幸好有这段缓冲的时间，要不然，她肯定会和工作人员吵起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以前所有的努力和忍耐就都白费了，仔细想想，也应该理解工作人员，毕竟，每天都是重复的工作内容，谁能永远保持耐心和笑容？我们自己也不能，就不要苛求别人了，大不了下回，带上电脑和打印机，万无一失。 这样说来，咱们还是善良的，偶尔愤怒，过后还是像兔子一样人畜无害地活着。 第一百六十二章 寒门学子 寒门学子 前段时间同时追了两部剧，一部是《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一部是《人民的名义》，在这篇小文里，我想要以黎阳和祁同伟为例，谈一谈寒门学子的坎坷从政路。虽然这两部剧的时代背景不一样，但是黎阳和祁同伟的人生际遇却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内心的挣扎是一部分人的真实写照。 黎阳，外形帅气，文笔出众，是父母为之骄傲的“胡同王子”，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友曾小娅，他们两情相悦，心意相通，当小娅感叹家里吵闹拥挤时，他承诺将来一定买大房子给她。祁同伟，英俊帅气，才华出众，是一个充满理想的热血青年，他在大学时代有一个初恋情人叫陈阳，上大学之前，他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穿过一双好鞋，是陈阳送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双好鞋，他发誓，陈阳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大学时代应该是黎阳和祁同伟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因为这时候，家世背景悄然隐去，他们可以凭借自身的才华与努力获得周围人的认同，他们那因贫穷而生的自尊心暂时得到了安放，和众多的寒门学子一样，在象牙塔这个相对公平的环境里，他们觉得自己终于和其他人平等了，平等地聆听知名教授的教导，平等地享受爱人和被爱的甜蜜。此时，他们对人生充满了期待，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然而，好景不长，他们总要毕业，总要面对这个世界的残酷拣选。 黎阳毕业后被分配到了街道办事处，整天和一帮大妈周旋，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总觉得自己满腔抱负没处施展。祁同伟被分配到一个山里的司法所，所里一共三个人，所长是中国政法大学的毕业生，在那里一待就是三十年，看着白发苍苍的所长，他感到无比绝望。 这时候，大学里一直单恋黎阳的高干女程真真出现了，她和弟弟打着父亲的旗号，轻而易举地把黎阳调到了好的单位，他当时十分震惊，头一次体会到了权力的威力。他向曾小娅提出分手，小娅说：“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相信你能成功，那个人就是我。” 祁同伟回到大学校园，向有家庭背景的梁璐跪地求婚。他放弃了陈阳，陈阳说：“分手也是一种抵达，抵达我们各自的灵魂。” 就这样，黎阳和祁同伟放弃了心中的爱人，以婚姻为敲门砖，走上仕途。多年以后，回忆往事，黎阳说：“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真爱过谁，珍惜过谁，如果当初选择和小娅在一起，也许奋斗的路不会那么便捷顺利，但得来的一切将会更踏实，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祁同伟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当他和梁璐谈起当年陈家资助他的情义，那抹神情分明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黎阳和祁同伟都以婚姻为敲门砖，步入仕途，但事业上的转机并没有为这两桩婚姻锦上添花，相反，它让他们俩的自尊心严重受损。 在这一点上，祁同伟更具悲剧性。 他拼命工作，冒着生命危险去缉毒一线，还因此获得了英雄的称号，他想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能力，为自己搏一个远大前程，从而调到陈阳身边，然而，事实证明，英雄也不过是权力的工具。 校园里的惊天一跪，跪来了祁同伟的仕途，却也跪走了他的自尊心。 黎阳要比祁同伟幸福很多，因为至少，程真真是真心爱他的，把他当神一样崇拜着，每次都在父母和朋友跟前维护他，保护他那敏感的自尊心。同时，程真真的父亲是真心喜欢黎阳的，他说他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黎阳的挫败感主要来自程真真母亲、弟弟和朋友的嘲讽，他们明里暗里都在讥讽黎阳攀高枝，吃软饭。清高的黎阳为了证明自己，努力工作，用七年时间换来了处长的位置和以眼镜科员为代表的同事的认同。 《万历十五年》在分析李贽时说：“一个农民家庭如果企图生活稳定并且获得社会声望，惟一的道路是读书做官。然而这条道路漫漫修远，很难只由一个人或一代人的努力就能达到目的。”窃以为，这句话道出了寒门学子背负沉重道德枷锁的根本原因。 长久以来，我们只看到寒门曾经出贵子，一朝看尽长安花，但却看不到这背后的心酸与沉重，因为，这个贵子的成功并非一个人的功劳，常常是举全家之力，甚至是家族之力，他必须对家庭或家族负有道义上的责任，必须做到有福同享，否则就是六亲不认，不仁不义。 所以，到了高位的祁同伟不断把亲戚安进自己管辖的系统，甚至包庇犯罪的堂兄弟，这种行为背后的深层原因就是寒门学子反哺家族的思想，当然，这其中可能还有报恩和显摆的成分，但追根究底还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集体无意识，他让这种集体无意识走到了最极端，触犯了法律。 黎阳的家庭要单纯很多，他并没有七大姑八大姨需要帮忙，只是有一个成天打架闹事的弟弟山子，他只是和程真真帮不到婚龄的山子和柳凤领了结婚证，后来筹钱为山子打官司。但即便这样，他依然难逃根深蒂固的反哺思想，一直懊恼自己为父母和姐弟做得太少，时常处于矛盾之中。 有了权力的黎阳和祁同伟都受到了外界的诱惑，不同的是，黎阳最终把持住了自己，祁同伟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贪念。 当老同学陆长会利诱黎阳犯罪时，他不是没有犹豫过，因为当时为了山子，他急需用钱，当小胡投怀送抱时，他也不是没有心动过，因为那时他已和程真真分居，但他最终还是守住了底线。祁同伟却没能做到，婚姻本已不幸，老师高育良的腐化更加速了他理想信念的彻底崩塌，胜天半子的豪情不可谓不高，缉毒英雄的名号不可谓不响，但最后仍落得个畏罪自杀的结局。 也许有人会问，难道除了攀上裙带关系，寒门学子想要有所作为就别无他路了吗？ 当然有，比如李达康和易学习。但是，李达康的政绩是以牺牲家庭为代价的，易学习的晋升不仅仅是因为自身努力，更因为新任领导的破格提拔，不具官员晋升的普遍性。 真的别无选择，要放弃奋斗了吗？ 当然不是，虽然黎阳们奋斗了十多年，仍然无法和程和平们坐在一起喝咖啡，但是，程和平们不也写不出漂亮的长篇报告吗？ 所以，黎阳们何必妄自菲薄，程和平们又何必泾渭分明。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中之牢 有一座建在云端的心牢，它缥缈而神秘，每个人都去过那里，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因为它有一个神奇的功能，能让去到那里的人忘记发生的一切，无论你在那里待多久，对于你和你家人来说，你不过是去了一趟洗手间，逛了一回菜市场，甚至是打了一个喷嚏。 故事从一个秋天的清晨说起。 小夕像往常一样照顾花草、打扫房间、清洗衣物，在晾衣服的时候，她看了看高远的天空，视线回到小区，她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衣和红格子百褶裙的女孩子，她留着披肩发，拖着行李箱朝对面的公路走去，不久，一个男人追出来，小夕看得非常清楚，那是她相恋了五年的男朋友小梁，她开始胃疼，鼻头发酸，心里就像打翻了十斤醋。她想起几天前朋友小梅的话：“小月，你要当心啊，我们都觉得小梁变了，他最近总是特别关心外形，有一次我在餐厅还看见他和一小姑娘吃同一碗蛋炒饭。”她还想起另外一些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找不到他了，他接电话总是漫不经心，有时甚至关机或者把她的号码设置成拒接来电。有一次，她在阳台上看见他提着两份盒饭，她满心欢喜，以为他要和她一起吃饭，可是半小时过去了，他还没有来，等再看见他时，已经是两手空空，她做饭，他假装狼吞虎咽，她也不说穿。还有一次，他的同事小d很神秘地跟她说：“准备收大礼吧。”她以为他终于要跟她求婚了，喜笑颜开，可是半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再遇到同事小d，他问：“李云迪的演奏会怎样？是大礼吧。”她讪讪地笑着，找个借口离开，几天前她看到两张李云迪演奏会的门票，她问：“是要带我一起去看吗？”他却说：“这是同事小d的门票，我帮他拿着，要还给他的。这次的门票已经卖完了，下次吧，下次我们一起去。”小夕想，原来，谎言早已泛滥，背叛早已悄悄上演，只是我自己不愿承认罢了，可我真的不甘心，只要他不说分手，只要他还愿意骗我，就这样过下去吧，我都三十五岁了，分手了怎么过？我的人生真是失败。 刚想到这儿，小夕突然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她飞离了阳台，越过了高楼，来到了云端一个用冰雪铸就的世界。 这是一个建在云端的城市，只有一个城楼，高达40米，城门上刻着“心牢”二字。 小夕迷迷糊糊地走进城门，她马上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所有人看起来都非常焦虑，每个人的头上都戴着一顶高高的白色帽子，帽子上详细地写着他们的困境，所有人都步履匆匆，甚至顾不上说一句话。 “喂，新来的，快来领你的帽子。”小夕看见一个漂亮的白衣姑娘冲自己说话。 她走上前去，看清了帽子上的字：“我是小夕，我总是在自欺欺人，我知道我的男朋友早就变了心，可是因为没自信，我不敢提分手。”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心想，什么人能一针见血看清我的心思？她望向仙女，仙女一边为她戴帽子一边跟她说：“我们这里叫‘心牢’，是一座焦虑之城，也是一座智慧之城、勇气之城，在这里，所有人的心思都一目了然，只要你有智慧和勇气就能离开这里。” “有没有人不想离开？” “不会，因为没有人能长期生活在焦虑之中，人有走出焦虑和困境的欲求，而且人还是更喜欢安稳。” “怎样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回去的办法有三种，最简单的就是掷雪球，我们会按照每个人的极限设置距离，当然，目标总是比你的极限远一点。” “还有呢？” “如果你能帮助其中五人解决帽子上的困境，得到他们的一致认可，你们六人都能回去，不过，只要他们中有一人不满意，你们都不能回去。” “还有呢？” “还有一个办法我们不公布，是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办法。” “仙女，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 “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是心牢，顾名思义，只有被自己困住的人才会来到这里，只要有人动了自欺欺人、自暴自弃、自卑自伤的念头，就会被带到这里来。” “谢谢仙女，我明白了。” 辞别仙女，小夕来到掷雪球的地方，她发现自己的极限原来是6米，而目标距离是7米，运动细胞非常缺乏的她努力了48个小时，依然没能突破，身边有人不断突破回到了原来生活的地方，也有人像小夕一样不知疲倦地努力着。 小夕决定试试第二个方案，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凑齐了五个愿意尝试的人。可是最终，只有三个人觉得她的方法还不错，于是，他们全部都留了下来。 看着身边很多人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道，小夕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既然两个众所周知的办法都没能让她回去，她只能尝试着寻找神秘的第三种办法。 她来到一个罕有人迹的地方，发现那里全是圆形大坑，深不见底，阴森恐怖。 她打了个寒噤，心想，难道我就这样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吗？ 她跑到仙女居住的地方，问：“仙女，那些回去的人生活都有所改变吗？” “回去以后，人们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通过掷雪球回去的人自有贵人相助度过难关，通过心理咨询回去的人会按照提议解决，靠第三种办法回去的人能有出其不意的勇气，如果十天还不能想办法回去的人，将会被我们自动送回去，继续坐自己的心牢。” 小夕的焦虑又加深了一层，她已经来到这里八天了，再不回去，就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她回到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坐在圆坑旁边想心事，她想：人的心就像这圆坑一样深不可测，你以为你很了解自己，其实那不过是幻觉，没有人能真正读懂自己所有的心思意念，也没有人能不坐自己的心牢。 她看见残阳如血，她想起了阳台上的太阳花，她往圆坑张望，发现它在残阳的映照下像极了万花筒，里面写着无数的困境，她站起身，跳了下去。 小夕在万花筒般的圆坑中坠落，她和男友之间的回忆在坑面回放，置身其中，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聪慧，她看到了许多以前不曾看到也不想看到的事情，想到了许多不曾想过的道理。 小夕明白了，原来，仙女说的第三种办法是勇气。 微微笑着，小夕回到了阳台上，她的手里还拿着撑衣杆，她觉得头疼欲裂，身体沉重，却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离开他吧，说分手，说分手。”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新年献词 新年献词 对我来说，2019年绝对是非常重要的一年，因为我的小家庭完成了物质基础的搭建，也就是说，基本符合“苟且”的条件了，可以放心去搏一搏“诗和远方”了。 但，让我常常感到焦虑和悲哀的是，“苟且”惯了，就忘了“诗和远方”了。 看来，捋一捋那些，我曾经幻想过或者鄙夷过的“诗和远方”，就变得十分必要而迫切了。 希望我能重拾书本和纸笔。今年之前，我不读书、不写作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写篇文章起势就要用两天，这和曾经一天要记三四篇日记的我实在是相差甚远。希望在2020年，我能够重拾书本，坚持阅读，在方寸间找到内心的安宁和尘世中所有疑虑的答案，更希望我能拿起纸笔，继续书写，在字里行间找到淡去的故乡和远方。当然，这不仅仅是说说就可以实现的，需要内心丰盈，性子沉稳，关上二十七楼的门窗，就是一个独立的王国，或者是一片寂寥的深山，保守一方天地，舍弃热闹和合群。 希望我能耐心而友善地对待父母。他们已经年迈，和我们说话越来越小心翼翼，生怕哪一句激怒了我们的情绪，也比以往更喜欢征询我们的意见，生怕哪一个决定违背了我们的意愿，要知道，他们曾经拥有说一不二的话语权，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强健体魄，生命流转，竟是如此残忍。每每想起这些，我就告诉自己，父母是这个世上最应该善待的人，虽然他们未经我们同意，也没有实习就当了我们的父母，一路磕磕碰碰或许造成很多难以愈合的伤害，但也有那么多足以让我们忘却伤痕的温情时刻不是吗？当身份和体力相互对调，就更能理解亲子关系中天生的对抗因素，也理解各种伤痕和温情背后的深层原因。家庭或许曾经伤了我们，或者逼迫我们想要逃离，但当岁月流去，一切都被冲刷殆尽，剩下的只有与生俱来的血缘关系，唯有善待，才有来处，否则，只剩归途。 希望我能改掉说话刻薄的毛病。尤其是对待同事，不可再像以前那样得理不饶人，甚至无理也不饶人，不贬低自己是一种慈悲，不贬低人则是一种修为了。我可以要求自己工作尽心些，但不可强求他人，有些事情即使看不惯也不要说破，毕竟，一个人的眼界是局限的，或许，我眼里的砒霜正是他人的蜜糖？更何况，这多姿多彩的世界，造就了多少形形色色的人，谁能比谁更高明？改改吧，不要再尖酸刻薄了，这种特质在《红楼梦》里是特立独行，是聪慧可爱，在现实生活里就是狂妄自大、孤芳自赏了，还是谦虚谨慎些吧，不可言语间伤害了身旁的人，还打着心直口快、性格爽朗的幌子。 希望我能接受这不完美的一生。我的少年时代，是在孤独和憧憬中度过的，那时虽然远离父母，远离家乡，经常感到孤立无援，也经受着爱而不得的忧伤，但是，我是有盼望的，似乎有十分美好的日子在前方等着我，但当我全力以赴之后，才发现，这个多元的世界，并不像我曾经以为的那样简单和美好，尤其是在经历些人事之后才明白，原来生活最本真的样子是复杂和多变，所有关于岁月静好的描绘都是一厢情愿的憧憬。我必须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接受可能会到来的老无所依的生活，并从此刻做好物质上和心理上的准备，永远不会有人毫不设防地需要我，把一切都交付给我，只要想到这里，就足以让我伤怀了，但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就要有承担的勇气，学会对自己友善，和生活和解。 希望我能真正走出去。每一次放假，我们都策划要去哪里游玩，但从来都没有实现过，究其原因，大概是，我们都是恋家的人，家所带来的安稳和满足超过了外界的新奇和刺激，但这总是个局限，我不愿那些关于旅行的幻想被无限期延后，等到老了，走不动了，才后悔莫及。去看每一个想看的风景，不要再认为，我的潇洒就是对父母的背叛和辜负，我已经经济独立近十年了，也有能力给他们一个不必为钱忧心的晚年了，更不用捧着他们的血汗钱流眼泪了，我们都可以好好为自己活一次了，互相牵挂，又彼此独立。 希望我能找到工作的意义。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吊诡的话题了，2019年，我经历了辞职、再就业，以为眼下所厌倦的一切，只要换一个公司就好了，其实并不是，性格上的软弱以及求全，无论在哪里都改变不了，年轻的时候，还可以欺骗自己说，我那是善良，但是到中年以后，老是让自己处于被动的状态就是不成熟了。一直在告诉自己，善良不是傻，一定要有锋芒才行。这一年我经历了空间上的巨大变化，从烟雾缭绕的江城，来到艳阳高照的海源，虽然离开了安逸的家，但却收获了蔬菜和水果，在这里，我品尝了三十年的生命里最多的蔬菜和水果品种，这是非常值得开心的地方。空间上的变化必然导致心理上的改变，这里的人并没有江城人的暴脾气和不耐烦，遇到的人都还是比较和善。只是可惜的是，干工作，不是脾气好就可以，海源许多人，对待工作并没有章法，导致一些简单的事情，越来越复杂，越办越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记得以前文主任问我，觉得天捷的管理怎么样，我说，没有对比，无法评说。如今，我终于可以回答她的问题了，实事求是地说，在经历了跳槽以后，我发现，天捷的管理在混合所有制企业中，已经算是走在前端了。与之相比，海源的管理能力及管理意识要差很多。 希望弟弟和弟媳的双胞胎健康出生，平安喜乐，我这个做姑姑的，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为他们写点什么了，留一些美好的回忆，让他们（她们）看到世界的美好、有趣和复杂，并祝愿他们（她们）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新年的愿望似乎还有很多，但人不可太贪心，实现上述这些已经难能可贵了，不要奢求太多。 新年献词本应该是欢欢喜喜的，但又似乎不是我的基调，就像人生最初的那几个月，我是用啼哭回应这个世界的，生来就有的敏感多思，逃不开，改不掉的，那么，新年伊始，愿望裹挟着淡淡忧伤，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酒桌恭维 为了庆祝好几个同事升职加薪，分管人力资源部的副总经理组局安排了庆祝晚宴，当时恰逢两位机构的人员过来办公，于是我们仨被邀请一起参加，后来，机构人员又邀请了老王和老万。 在来海源以前，我是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的，因为所有的同事都认为，我不喝酒，又不爱说话，更不会划拳，参加饭局就是个累赘，所有的领导都认为，我应该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文字工作上，不应该掺和这些需要费时费力的交际活动。 所以啊，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很不适合这样的场合的，到了海源以后，曾经还有一段时间甚至为了自己不具备这样的应酬和交际能力而愧疚。但是近几个月以来，我每天都在和机构的人员打交道，我发现，虽然我不参与喝酒，也不会说些只有在酒过三巡才能说得出口的恭维话，但是我足够真诚，尽心尽力为他们安排宿舍和伙食，但凡我自己认为有争议的安排，都会提前跟他们沟通，得到他们的谅解，绝不会出现那种让他们临时发飙、冒火的情况，就算有，那也是因为需要配合的部门没有尽职尽责，跟我本人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慢慢地，跟他们相处得也越来越自在，哪怕也曾经因为沟通的问题发生过小误会，但我很快就能一笑泯恩仇，丝毫不放在心上，只要我自己不被这些事情困扰，只要对方并没有因为某些小事情而产生怠工情绪，对于负责接待的人员来说，已经是完成任务了，并不一定要处成朋友或者兄弟才是成功，真正的朋友是不用在意这些芝麻小事的，生活中的我，与朋友相处是很自在的，所以不能让我自在的人，是成不了我的朋友的，干工作，其实只需要有契约精神就好了，而且，只要完成契约，就是成功。 坐在我左边的是采购部门的经理，他之前是副经理，一年前，经理辞职，在接下来的一年中，他以副经理的职务主持经理的工作，经过锻炼和考验，公司决定任命他为部门正职。他个子瘦高，眼窝深陷，走路老是弓着背，穿着打扮也很讲究，总是西装革履的，很符合他的职业。他举起酒杯，我只好端起茶杯，并真诚致歉，说由于身体原因，只能以茶代酒，他表示理解，并且对酒桌上的其他人说，我觉得顾主任不错的，很专业，她刚到公司没多久，就负责跟机构对接，记得当时她问我要一个表，问的问题都很专业，一看就是做过功课的，并不是接到工作任务就直接丢给业务部门，或者让我们自己跟机构沟通，她总是自己先想一想，机构的目的是什么，需求是什么，然后才开始找我们要资料，当我们遇到问题需要沟通的时候，她能解答的就解答，超出能力范围的，就会和机构的人员沟通，然后再跟我们讨论，这是特别好的工作态度。 然后又转身对我说，来，敬你一杯，祝你心想事成。 说完他抿了几口白酒，看到他并没有饮尽杯中酒，我心里的负担也就少了很多，虽然知道他说的都是恭维话，但当时我听了心里却很妥帖，我不是号称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吗？怎么会被几句恭维话给哄高兴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想，或许，这就是酒桌存在的根本原因。 他一起头，酒桌上就开始没边没际地互夸了。 机构有位人员，特别喜欢钓鱼，一到周末，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就只想往水库跑，有时候能在公司找到几个一起钓鱼的伙伴，有时候却因为工作忙，没有人陪钓，哪怕是孤身前往，他都要去，真可谓是风雨无阻，一个人要是有一样执着的爱好真的是太可怕了。 就因为有这项爱好，所以他最喜欢的人就是公司最会钓鱼的两个人，一个是负责管理食堂的老王，一个是负责采购食材的老万。他对他们的评价特别高，每一次吃饭都要叫上他们，哪怕是今天这种为他人庆祝的场合。 他对老王说，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真的只是跟你一见如故，你真的是最有人格魅力的。 老王说，不不不，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个大老粗，是个小学生，甚至连小学生都不如，怎么可能跟你比。 他说，话可不能这么说，社会才是真正的大学，而你，就是这所大学的校长，你看，这村子里这么多人，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你，就是因为你懂得怎么做人，为人特别和善，我们来钓鱼，弄坏了多少渔具，你却一句话都没有说，每一次都默默地收拾残局，真的特别好。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所以我们要加把劲，把事情办好，将来我们项目做完了，离开了，大家都还是朋友，这才是最好的关系。 老王说，我不会说话，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干了这杯酒，于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见这个架势，机构人员也端起酒杯，饮了一半，说，喝酒，咱们随意，喝个高兴，不能喝醉，太难看。 然后他又对老万说，你知道我最佩服你的是什么吗？你居然能够提前知道正在咬钩的那条鱼是什么品种，还说如果是鲫鱼，嘴唇就薄，要轻轻起竿，如果是鲤鱼，嘴唇就厚，可重点起竿，我都不知道你这到底是怎么总结出来的，真的是太牛了，古往今来第一人。还有，你坐得住，选好一个地方，一个下午都不挪动，性子特别静，这才是钓鱼的样子啊。 老万说，过奖了，我也不会说话，更不会劝酒，这样吧，你随意，我干了，说完一咕噜饮尽了杯中酒。 机构人员还是抿了几口，然后放下酒杯，开始吃菜。 后来我想，在这样的场合，我是不是也应该说几句恭维话回应一下？并且还暗戳戳地打好了腹稿，但是却怎么也张不了口，还是算了吧，既然没法改变自己，那就算了吧，工作嘛，总有不同的类型才好，像我这样，不求依靠应酬和交际去升职加薪，知足常乐也挺好，人生几十年，有条件的话，还是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度过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鸡毛蒜皮 一大早机构人员就在微信里跟我反映了两个问题，一个是洗衣机进水量太小了，完全无法满足洗衣服的需求，二是阴雨天的时候，太阳能热水器根本就放不出热水，没法洗漱，希望公司能够派人去看一下。 我一看到这条消息就火冒三丈，因为这两件事情，我已经向行政办公室负责后勤的人员反映多次了，至今还没有得到有效解决，只能说明他并没有尽心尽力，每一次都解决得特别敷衍。 但我又不能真的怒气冲天地去质问他，毕竟，他每天有很多事情需要操心，公司那么多后勤服务需要他安排，有时候甚至需要亲自上阵，他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是分身乏术的。 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只好和他一起去解决。 我们来到招待所，发现其中一台洗衣机里面还泡着衣服，满桶泡泡，一看就是昨晚未洗完的衣服，将心比心，如果我的衣服被泡那么久都洗不完，我一定十分生气，机构人员和颜悦色地来跟我说这件事，已经很照顾我的情绪了。 我不由得生出愧疚之情，虽然是由于客观条件限制，跟我本人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同时也特别感激他们，要是因此他们提出要去住县城或者市里面的宾馆，那么公司的成本就会大多了。 这一次，后勤主管还算勤勉，大概是因为，其他部门可以在公司召开绩效考评会的时候，对与自己业务相应的部门提出考核意见，如果我在会上对他的执行力和配合程度提出扣分意见，他当月的工资就会被扣掉几百，还会影响年终奖的额度。 我并不是一个好的管理人员，我对自己工作的认知还停留在怎样高质量干事方面，所以并不会在会上提出考核意见，这是性格使然，不愿看到他人因自己的原因而扣掉工资，这就是典型的职员心态，还没有好好切换到管理层面，在这方面，我还任重道远。 后勤主管在检查了线路以后，终于确定，问题可能出在洗衣机本身。他拔掉洗衣机进水管，然后再打开与之相连的水龙头，发现水龙头的水流还挺大，于是又拧开与洗衣机相连的管子，总算是找到了水量小的原因，原来，洗衣机的进水口设置了一层过滤网，那网已经完全没法看了，塞满了青苔一样的浮游植物根茎，完全堵住了进水口。后勤主管打开水龙头，将之冲洗干净，重新装上后发现，水流依然不大，只是相比之前要好了很多。 这些都是客观因素，我们不可能每天都过来清洗进水口，只能再找别的办法去改善。 这是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的，这个村子的水质竟然如此之差，可见，我们平常在食堂和外面的饭馆所吃的食物，到底有多糟糕了，所谓眼不见为净，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然后我们去到楼顶，看了太阳能热水器和控制面板，试了几次按键以后我发现，事情并不像后勤主管之前所说的那样，说电加热的功能坏了，如果想要彻底改善，就只能再买一台新的。我听了以后只发愁，毕竟，一台热水器的造价并不低，还不包括安装和维修费用，虽然用的并不是自己的钱，但也应该像自家购物那样，能修就修，实在不行才能重新购置，如果不去试着维修一下，就直接去买台新的，这是相当不负责任的表现，有时候，并不是设备硬件出了问题，只是操作的人没有把握要领而已。 虽然我的动手能力很差，最终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已经把自动电加热的功能设置成功了，但直觉告诉我，这个控制面板并没有坏，热水器也是房东今年才买的，怎么可能才用了几个月就坏了？又不是豆腐脑做的。如果不解决怎样调试电加热的问题，哪怕真换了一台新的，也会出现相同的问题。本来还打算观察观察设置效果，但是无奈要有议案和决议需要拟写，也就只好打道回府了，但这件事总归是我的一块心病，希望机构的人员能每天都洗上热水澡。 下午同行政办公室的主任一起去办事，发现他对任何事情都很有耐心，但就是工作效率未免太低了些，沟通成本很高，管理效果很差，也知道处在他那个位子上，难免会是这样的工作节奏，在天捷办公室的那几年，我是深有体会。 路上收到机构人员的微信红包，发了三十元钱，说麻烦我顺道去买些苹果和桔子回来。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几天事情繁杂，忘记跟行政办公室说买水果的事情了，这些天每天吃柚子，想必他们也吃烦了，我能够理解他们想要换换口味的心情，但是对这样的提醒方式却感到很反感。因为他完全可以直接说，不想再吃柚子了，请公司买点其他水果回来，没必要这样拐弯抹角地说出来。想一想天捷的那次重大资产重组，公司从没有为机构人员买过水果。大概是海源的水果价格便宜，所以公司会时不时地买些时令水果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公司就有义务为他们提供水果，从某些方面来说，公司买水果是情分，不买也不是什么罪过。可是人啊，就容易被惯坏，只要有一次，就会有很多次，我对这些索求已经是倍感厌烦，但是，契约关系和恋爱关系一样，谁掌握主动权，谁就容易索取，剩下的那一方，只能是被动接受。 可能这就是我们经常所说的关系不对等。 按理说，我们是甲方，应该拥有主动权才对，没想到最后却变成了被动的那一方，真是匪夷所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丧失主动权的？还是说，我们从一开始就从没有拥有过主动权？这么说，双方的第一次交涉至关重要，一定要把细枝末节的地方全都想清楚，免得到了最后容易处于被动的尴尬境地。 但是如今，事情已经是现在的样子了，公司生活条件的确差，连最起码的热水都供应不上，这给我们带来了更多的管理成本，也倒逼我们付出更多的时间，我想我又回到了最初去到天捷的那两年，办公室并没能发挥出应有的职能，比如沟通协调和文秘写作，仅仅只是管管撮箕扫把而已，整个定位就很局限，海源就是这样，我每天陷入日常杂事里，分身乏术。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相大白 前年的某一天，分管办公室的副总经理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对眼下书阳和子公司a管理层的矛盾有什么看法。 我当然知道，领导的目的并不真的想要关心我的思想动态，或者真的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他仅仅只是以这个话题作为引子，最终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我去做书阳的工作，劝他不要跟a公司的领导班子作对，其实就是不要忤逆张董事长，因为整个经营层都对他马首是瞻。 但是我并不想做这样的事情，因为我一直都相信书阳的科研能力，他跟进那个项目已有五六年，对文献材料烂熟于心，更重要的是，他在实验室进行了反复实验，对项目的判断是建立在大量实验数据分析之上的，那些数据是骗不了人的。 可是a公司张董事长的思维模式却是，眼看a项目就要实施了，况且项目负责人还是自己的老同学，他绝不容许关键时刻有不同的声音出现，再说了，自己和老同学的年纪加起来都超过一百岁了，而书阳呢，一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有什么资格提出反对意见？说项目的工艺路线太长，设备投入太大，不是最优的路线，还自作聪明地提出了另一条工艺路线，这不是明摆着说我和老同学是庸才吗？我们也是重点院校的本科生，受过专业的科班教育，怎能容他在那里指手画脚？这小子一看就是想出风头，真是缺教训。 于是，张董事长和他的老同学联手，在a公司的管理层散布书阳恶意阻拦公司项目进度的行为，并且授意总经理以a公司名义，向天捷化工总公司告状，总公司何董事长接到邮件后，命行政副总和技术副总一起处理这件事。 技术副总走上管理岗位已经多年，早就磨掉了技术人员该有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作风，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揣摩领导上面，他预估，a公司的董事长因为是大股东委派，后台强硬，迟早会到总公司任职，如果再进一步，说不定何董事长的位置都是他的，于是他选择站在张董事长那一队，不去想办法验证书阳提出的路线是否可行，而是先把书阳这个人给解决了，免得天天跳出来提意见，把张董事长给得罪了。他解决的办法是，亲自到何董事长办公室，建议撤掉书阳在a公司的总工程师职务，并且保证，书阳这个总工就是个摆设，一切都是张董事长的老同学在掌舵，撤了他，整个a公司的干部队伍就清净了。 何董事长回应，撤换总工这么大的事情，要先听听分管人力资源的行政副总的意见，再经过公司开会讨论后决定。 技术副总从何董事长办公室出来以后，就径直去了行政副总处，他们交换了意见后，我就被叫到了行政副总的办公室，不得不说，这几年的行政工作，的确让我长了很多察言观色的本事，来了什么人，要说什么话，我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在天捷，有的人只是把技术当成升职加薪的筹码，书阳当真是四面楚歌了。 所以当行政副总问我对整个事件的看法，我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而是很真诚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我是相信书阳的，因为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在项目上，绝不会说没有依据的判断，我知道，如果现在a公司暂停目前的项目，损失会很大，但是如果不去考虑书阳的提议，将来的损失会更大，落后的工艺路线，势必导致成本增加、盈利减少，稍有不慎，就会亏损，会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 “小顾，你听我说”，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行政副总打断了，他说：“今年完成a公司项目的建成投产是政治任务，容不得半点商量，我叫你来，就是想要你劝劝小李，不要再闹了，虽然a公司的技术一直是w（张董事长的老同学）在主导，但是名义上，他还是总工程师，而且他还年轻，不必这样过早地在乎名利。” 我听了以后，心都凉了一大截，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原来在他们心里，书阳的一片赤诚仅仅只是为了名利罢了，真是太讽刺了。 但我还是对行政副总说：书阳的意见，我还是建议公司验证一下吧，虽然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最终都会真相大白，但是真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就晚了。 行政副总摆摆手，示意我出去，我只好拿起本子走了，心想，这样的企业，真的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一年后，张董事长真的如愿当了天捷化工的董事长，子公司a的技术路线也真的被验证是一条落后的路线，书阳当年写的报告又被重新翻了出来，经过中试实验被验证是可行的。张董事长也就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虽然并不承认当年决策失误，但仍旧开始启动原有装置的技术改造了，这一来，a公司的发展进程至少延缓了三年。 虽然我已经离开天捷快一年了，但是每每想起这些，就对“真相大白”这几个字有深刻的体会，虽然它意味着伸张正义或者洗脱冤屈，但很多时候，我是不愿意看到这个现象的，因为这背后失去的更多。 第一百六十八章 新官上任 这天下午，受疫情影响，我和书阳在公司安排的宿舍里进行“居家隔离”。 百无聊赖之时，我接到了已经离职的前领导老靳的电话。 说起来，当初我之所以下定决心从天捷离开，很大程度上还是受了他的启发。 记得当时谈起离职原因，他说，自己真的无法适应行政工作，脑瓜子一直想的都是之前攻读的专业，很想做一个专业知识扎实的人，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听君一席话话，胜读十年书。 老靳的辞职理由让我顿时茅塞顿开，为什么我在天捷已经做到天时地利人和了，却还是没有成就感，常常想离开？ 我想我跟老靳是同一种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找到喜欢的方向，纵深钻研下去，而不是整天揣摩领导的心思，长此以往，只能增长年岁和察言观色的本领，并不能拓展人生的广度和深度。 他先是同我寒暄了几句，聊了聊辞职之后的境况，以及对目前疫情的看法，然后就进入了正题。 原来，他打这个电话是为了天捷新任的董事长，据说他曾经是老靳的领导，听说了一些书阳的事情，想要他回去。老靳因为跟书阳没有多少交集，所以先跟我通个电话，探探口风。 原来，在我离开的这一年里，张董事长并没能让天捷扭亏为盈，生存问题依然严峻。这期间，走了很多人，甚至连张董事长盛情邀请的财务总监都已经辞职，而他自己，据说也在年末向董事会提出辞职，今年年初，天捷通过召开股东大会，重新选派了董事长和总经理，而张董事长仅仅只是挂了一个技术总监的虚名，目前处于半退休的状态。 老靳说，等疫情结束，天捷将会有非常大的人事变动，就像去年的财务部长被秒换一样。 他说，如今的天捷，急需书阳那样的人才，既对天捷知根知底，又懂技术，新任的董事长非常器重他，对书阳来讲，这也是一个证明自己当初的机会，向天捷的干部员工证明，当初的建议是正确的。 我听了以后，对老靳表示了感谢，谢谢他依然记得我们，我说我一定会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书阳，等他慎重考虑之后，我再答复他。 当我一字一句向书阳传达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表现得很淡然，看来他对之前的种种不愉快早已经释怀，换作是我，可能会欣喜若狂，因为去不去是一回事，但有人承认自己过往的实力，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吗？ 可是书阳却说，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我跟天捷新任的董事长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他擅长管理，但是却不懂技术，需要一个技术人员为他提供决策依据，天捷眼下倒是还有几位技术总监，但是他不敢信任他们，因为他怕他们依然悄悄地站在张董事长那一队，虽然张董事长能力有限，但是他在天捷任职多年，结交了一批兄弟伙，他们没有那么容易倒戈。可我就不同了，毕竟当年，我是唯一一个同张董事长唱过“反调”的人，他恨我入骨，以至于我辞职以后，他还在干部大会上批斗我，我和他水火不容。可能比起专业能力，新任董事长更看重我和张董事长之间的梁子，我已经累了，不愿再被卷入这些人事争斗中。而且，当年之所以选择天捷，是因为它有一个国家级的企业技术中心，那是非常好的研发平台，可是自从何董事长被逼退休以后，技术人员走的走，散的散，去年为了削减开支，甚至不惜将整个中心裁撤了，我如果再回天捷，就不能是技术人员了，会很快走上管理岗位，而管理，并不是我所擅长的领域，还是算了吧。 我听了以后，突然心中一片悲凉，仔细想一想，生活中的大多数人其实都不是坏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凑到一起之后，却会生出许多嫌隙和怨恨，从而将大部分时间放在了内斗而不是工作上。我们常常感到烦累，但很多时候，累的并不是身体，而是内心，那种内耗让人异常伤神。 的确，现在的天捷，俨然已经成了权力的角斗场，记得当初张董事长新官上任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整个公司的人事实行大换血，活生生地上演了一出“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样的境况，着实让人唏嘘，员工们常常私下议论，这样的天捷，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实现抱负的地方，一切都变了样，仿佛做出成绩远没有站对队伍重要。 如今，相同的戏码即将重复上演，只是这一次，张董事长已经彻底失去了说话的机会，当初他聘用的很多人都将被当成“异己分子”来清算，人生的巅峰来去匆匆。 我又想起有一次开股东会，某位自然人股东当场实名举报某位曾经在天捷任过董事的人，甚至还出示了证据，但张董事长却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他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当时我就想，张董事长身上的袍哥情结实在是太严重了，那么详实的证据，他怎么能睁眼说瞎话？这样的人，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有何公正可言？或许，他这一生，真的是成也哥们儿义气，败也哥们儿义气。 书阳已经离开了那个曾经满怀理想，又迅速幻灭的地方，可能有些记忆实在太分裂，他再也不愿涉足了，我理解他，他只是想单纯做一个技术人员，并不想去钻研权术，纵横捭阖。 而我，自然也不愿意回到天捷，虽然我并没有书阳那样不愉快的记忆，但那些琐碎的确是我一直想要逃离的，既然已经从那里离开，那就让自己好好跟它告别，从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窗外的油菜花开了，黄灿灿的非常漂亮，可又跟记忆里的不太一样，鱼木溪的油菜花似乎要香得多，也高得多。 广播里依然播着防控疫情的宣传报道，春天已经来了，相信好消息也快要来到了。 可是，我在海源的工作似乎更难了，因为前些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深的认识，这里又是一个另外的生态，没有天捷那般复杂的派系和争斗，但情势依然不容乐观，血缘关系和表演敬业是这里的生存之道，而我似乎两样都不占。 第一百六十九章 并无诚意 前天下午，我又接到了天捷的电话，只是这一次打过来的并不是老靳，而是行政副总。 他问，自从辞职以后，工作怎么样？ 我向来不愿妄自菲薄，自然也不愿意夸大其词，只是很平淡地说了句，还行吧。 没想到，当行政副总听到这句话以后，却好像看到了我的软肋一样，说，还是回到天捷来吧，你当初辞职走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好伏笔了，说以后要是在外面工作得不如意，就回来。现在就正是回来的好机会，公司的管理层全都换了，紧接着就是中层干部了，新任的董事长听说你是中文系的，会写文章，希望你能回来做监事办的日常工作和办公室的宣传工作，职务嘛，副主任，薪酬嘛，不变，你考虑一下吧。还有李书阳，你也劝一劝，回来上班吧，职务和待遇都不变，天捷毕竟有国企背景，比一般民营企业的抗风险能力要强很多。不要听信民营企业的老板，承诺给你的工资不一定会兑现，再说了，江城是大城市，对今后的发展很有好处……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依然不改之前盲目自信的样子，说话总是居高临下，因为按照老靳的说法，明明是天捷的新任董事长听说书阳专业过硬，如今公司又处于重组的关键时期，需要懂技术的人参加谈判，并不是他口中的，施舍书阳一份工作。 本来，回到天捷去上班已经变成我们的一个选项，毕竟，那是我们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不管怎么说，我们对它是有感情的，并且希望它能越来越好，只要新任的董事长诚心诚意相邀，不是不可以考虑。 但是，当这个邀请的任务落到行政副总的肩上以后，却完全变了味，我想他根本就没有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不断地学习，以完善自己的知识体系和职业经验，为的就是某一天，遇到选择，有足够的自主权，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刚毕业的学生了，什么都没有，只能被迫谋生。对不起，以这样施舍的姿态来邀请，我们断不会考虑。 但鉴于做人的基本教养，我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给足了他面子，表示愿意考虑考虑。 昨天下午，行政副总又给书阳打了电话，原以为态度会诚恳一点，没想到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并没有经过了解调查，就把民营企业说得一无是处，仿佛那就是朝不保夕的去处，而天捷，则是稳稳当当的铁饭碗，那种施舍工作的基调并没有任何改变。谁又不知道呢，去年一年，天捷都是在靠着借社会高息资金勉强维持，拖欠员工公司半年，哪来的底气这样自信。 书阳有些生气，但并没有去反驳或是指责他，而是礼貌地表示愿意考虑。 没过几分钟，书阳又接到了技术总监的电话，他说，他的劳动合同已经到期，但是公司却没有跟他续约的意向，他只好在去年底向公司提出辞职申请，但实际上，他并不是真的去意已决，还是希望公司能够挽留他，但就在刚刚，行政副总给他打电话，说书阳愿意回到天捷，公司同意他的辞职申请。 书阳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这位技术总监曾是书阳的领导，虽然在磨合初期，大家因为理念不同，时常争辩，但都是在工作范围内，经过长时间相处，各自熟悉了彼此的脾气，技术总监欣赏书阳的工作态度和能力，书阳敬佩技术总监的老练和宽容。当听到老领导这样说，书阳就像吃了一个苍蝇那样恶心，明明自己只是说愿意考虑，行政副总凭什么对技术总监说出他要回来的话，明摆着不是告诉技术总监，你走吧，反正我们已经找到了替代你的人。 于是，书阳说，领导，我并没有答应天捷的邀请，况且行政副总也没有邀请我回去的诚意，他这样说，不是存心让你难受吗？ 技术总监说，反正我都是要辞职的人了，本来对公司还抱有一丝希望，现在看来，完全是没有必要了，我本人是非常欢迎你回来的，但是有一个情况不知道行政副总有没有跟你说，张浩淼董事长虽然提出辞去董事长的职务，可他本人却没有彻底离开天捷的打算，公司决定任命他为分管技术的副总，如果你回来，又将继续在他手下做事，他和你之间的过节在天捷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一句，并不是我舍不得这份工作，所以千方百计阻止你回来。 书阳说，我都明白，我之所以没有一口回绝，一是出于礼貌，二是看看公司的诚意，如果新任董事长真有力挽狂澜的抱负，对之前辞职的有用之人诚心相邀，我是愿意考虑的，但是现在看来，新任的董事长并不具备那种不拘一格选人才和力排众议的勇气，如果缺少了这点胆量和果敢，迟早要被曾经的张董事长制约，我回去一点意义都没有，还要被当成棋子，处在权力斗争的漩涡里，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我绝不可能让自己又重新陷入那样被动的境地。 技术总监突然很伤感地说，想一想当年何董事长三顾茅庐，诚心请我到天捷来，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再看看天捷如今对待自己的态度，真是百感交集，算了，我也是要退休的人了，不必在意这些了，就这样吧，你回江城以后，咱们再聚吧。 这一次，我和书阳很快就达成了一致，下一次，天捷有人再打电话来，我们就明确拒绝，因为，眼下的天捷，需要一个有足够决断能力和魄力的人，很明显，新任的董事长并不具备，既然之前的矛盾依然不可调和，管理的模式也丝毫没有改变，再加上职务和薪酬远远达不到自己的期待，完全没有必要吃这回头草了。 就像老靳说的，已经辞职的人，如果要回原单位，就必须要风风风光地回去，决不能让公司的人认为是别无选择才回去的。可惜的是，他说得如此直白，却不能代表新任董事长的意思，更不能代表天捷的意思。 这件事，就此作罢。 但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们一直所坚持的理念太对了，打铁还需自身硬，在职场上，只要有能力，就有在别处议价的资本，那么，面对选择，就不用委曲求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