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雪》 01.偶遇/愿阳光还能温暖你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学生或多或少带着心念着课文,老师却走了神。 那个时候,老师还是个高中生,叫作笙。 笙从小就是乖乖女,成绩很好。 所以,中考成绩出来以后,震惊和怀疑一浪一浪地袭来。她在痛苦和自责中度过了那两个半月。 即使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学校和学校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但她在踏入校门的那一瞬间,还是觉得。 不一样。 在心里,就不一样。 怀着“我不属于这里”的想法,她很少主动和同学说话。她对谁都冷冷的,但是同桌珞却总是主动“招惹”她。 周末的时候,笙喜欢到公园走走。 中考过后,她一直觉得家里充满了阴郁压抑的气息。 这天,天有点阴,她还是去了公园。公园有座木亭子,前年新建的,没什么古风古韵,但她很喜欢。走到亭子前,无意间的一转头,她看见路边的石椅上坐着一个人,珞。 她本想装作没看见,但珞抬起了头,大概是听到脚步声了吧? “笙!你在干嘛呀?”珞朝她挥了挥手臂。 “走走。”笙淡淡笑笑。出于礼貌,她问:“你呢?” “在画画!”珞把画本转向她,“来看看!” “呃,不……嗯……好吧。”笙犹豫了一会儿。 笙慢慢地站到她身侧。 画不错。看得她手有些痒。 “笙要不要画一张?我把画板给你!”珞对她总是那么热情。 “不……呃……好,谢谢。”笙下意识想拒绝,但还是答应了。 母亲的话蓦地在她耳边响起。 “以后别画画了,本来让你学画画就是为了参加比赛拿名次。这次你成绩下降这么多,八成是画画闹的。” 笙喜欢画画,时常会随手在草稿纸上勾几个小人,原来她成绩优秀,父母都没说什么。 再握起画笔,她手心微微出汗,像在做坏事一样紧张。她在珞旁边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 落笔似乎生疏了,但几笔过后,画画的手感似乎又回来了。 “哇!好好看!”珞惊奇地叫起来,“你美术课都在写作业,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画画。” “我……不喜欢画画。”笙咬着嘴唇。 珞没有注意到笙的情绪:“可是你画得超棒!” 笙不说话。 珞拿起画:“这就是《诗经》里讲的‘窈窕淑女’,对不对?” “对……吧。”明明想给一个肯定的回答,说到嘴边又多了几丝犹疑。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淑女何尝不可是……一个人的梦想。 珞欣赏着那副画,衣袂飘飘,执着画笔的美人,眉间有一点惆怅。 “笙。”珞看着看着,笑容深了些,“我想当漫画家。” “漫画家?”笙愣了愣。 “嗯,漫画家。” “笙笙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呀?” “妈妈,我想做……” “一定是想做老师对不对?女孩子做老师多好啊!” “嗯……对……” 笙突然哭出了声。 “啊,怎么啦?”珞一时间手足无措。 “没事。”笙勉强笑笑,“我……我也想当……” 漫画家。 看着埋下头哭的笙,珞一头雾水。 也想当?当什么?漫画家?可是她刚刚明明说不喜欢画画啊? 缓过神来,珞想明白了一二——大概是家里人不同意吧。 天更暗了,渐渐地,能感觉到有几丝雨飘到脸上。 “笙,下雨了。我们去亭子里吧。”珞轻轻拍了拍笙的肩膀。 笙默默地抬起头,站起身,走向亭子,珞收拾好东西跟着她。笙走到亭子里也只是默默站着,愣了很久,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握着画笔。 “还你。”笙擦干眼泪,把画笔递给珞,“我刚刚说,我想……当老师。” “啊?哦……”珞不明白,那你哭什么啊…… 那天之后,二人关系暖了几分。笙接受了一个,能在课间说说话的小伙伴。 即使,珞给她看的每一幅画,都是一把刀子。 “珞。”笙轻声喊她的名字。 “怎么啦?” “以后,你当了漫画家,要把你的作品寄给我哦。” “好!”珞愣了愣,随即答应了。 很开心地答应了。 笙向上弯着嘴角,眨掉了眼里的泪。 珞选择了艺考。 笙依然是班上的学霸。 笙高考又考砸了。但是还好,考上的学校不算太坏。 她听话地报了师范学校的师范专业。 她顺利地成为了一名老师,嫁了人。 她记忆里有一次。 一个女孩子,平常考试成绩很好,中考却考得出乎意料地差。 “说!你平常是不是抄的?” “让你写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 “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不是的,不是的老师……我平常不是抄的!跟写小说也没关系!我只是……太紧张了……” “嗯,我知道,”笙拨开质问着她的人群,走到她面前,“你只是,太紧张了。” 女孩感受到笙手指的微微颤抖,抬起头来,啜泣着。 “以后,大考前要注意调整心态哦。” “老师……” “谢谢老师……” “老师!老师!” “啊?怎么了?”笙回过神来。 “我们念完了。” “哦,好。接下来……” 不知为何,这么多年了,教到那一首《关雎》,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晃了神。 不知为何,她看到这首诗,总会想起那个天阴着脸的下午,那张画纸上的“窈窕淑女”,想起那些在安逸年华里,她勾画在草稿纸上的形形色色的人。 回到家里,孩子抱着一个盒子扑向她:“妈妈,有个人给你寄东西!” “什么东西呀?” “不知道,爸爸说,给妈妈的包裹要妈妈才能打开。”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是寄到你爸妈那的。”丈夫从厨房走出来,“我刚好在那边,就拿回来了。” 是了,按爸妈的性格,肯定会拆了包裹。 笙看了看寄件人,猛地瞪大了眼睛。 珞。 拆开包裹,是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盒子,是一册漫画。 她翻着漫画,没有看进去一点内容。 眼泪一点一点地渗出眼眶。 真好啊,真好。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君子好逑。 02.新年好/我们总觉得明天会焕然一新 《圆满的橘子》 她剥开一颗橘子,小心地去掉橘络,使橘子变得光洁。 “多么圆满的橘子啊!”她感叹,捧着那颗小小的橘子,笑从嘴角蔓延到眉眼。 朋友看着她捧着那小小“杰作”的开心模样,只是笑。 后来她们考上了不同的大学。 当年,她在生日那天收到了一张贺卡。 贺卡上写着:“愿你人生中常有一颗圆满的橘子。” 《照旧》 雨,微凉。 她走进常去的那家小吃店,收起了雨伞。她照旧点了一碗扁肉。 小吃店的小伙子照旧给她舀了一满碗热气腾腾的扁肉,照旧把扁肉轻轻地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摆上筷勺。 她照旧说:“谢谢。” 他照旧微笑着说不用,随后回到店面后边,翻开一本书。 店里跟没下雨似的。 《星星住的地方》 小女孩问:“爸爸,为什么我们这里没有星星呀?” 爸爸说:“以前,我们这里也是有星星的,但是后来星星都搬家了。” 小女孩说:“爸爸,那我们也搬家吧!” 爸爸问:“好啊,你想搬到哪里去呢?” 小女孩说:“我想去星星住的地方。” 《核桃》 她的目光落在那半盒核桃仁上。 那是很久之前。 父母听说核桃可以补脑,就买了很多。她知道那是父母的好意,但她确实不喜欢核桃。不仅仅因为核桃干涩的口感,还因为核桃长得很像充满了血管的大脑。所以,那些核桃被晾在一边,许久无人问津。 一段时间过后,她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零食,却意外地发现了被装在旧饼干罐里的核桃。因为实在不想出门,她就把核桃倒了出来。费尽力气砸碎了几颗,她取了一块放进嘴里。 在没有零食吃的时候,这东西的味道也还不错。她想。 也许是因为放得太久了,有一些核桃已经变质。而她从来不擅长辨认食物是否变质,往往只有吃到嘴里才会发觉。 于是某一天,她向父母抱怨。 “吃核桃太费劲了,而且那些核桃放得太久,有一些已经坏掉了。” 抱怨完,她没有再想。在没有零食吃又懒得出门的时候,她还是选择费很大的力气砸开核桃,在吃到变质核桃的时候,急急地吐掉。 她性格急躁,在与父母争执之后,砸核桃也成了一种发泄的方式。 幸亏核桃长了那么厚的壳。她想,核桃仁才不至于被砸得稀烂。 这一天,争执再一次发生了。 其实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冷静地解决。她为自己的急躁郁闷。 她走进厨房,有点丧气地抽出平时存放零食的抽屉,可是除了一个铁匣子,什么也没有。她愣了愣。 零食自然是被她吃完了,但是那铁匣子是? “忘记告诉你了,”母亲突然走进了厨房,“之前你一直说敲核桃很麻烦,我就在想,哪一天有空了,就把核桃仁都取出来,结果一直拖着。今天刚好有空,我就把核桃仁都取出来放在一个盒子里了,盒子就放在你平常放零食的抽屉里。” 她没有出声。 “哦,我还把坏的核桃仁都挑出来了,你放心吃吧,多大人了,连怎么看吃的有没有坏掉都不知道!”母亲补充道,语气里没有埋怨,“吃完早点睡。” 说完,母亲转身离开。她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她打开盒子,看着核桃仁,有小半盒。 一定花了很长时间吧。 她取出一块放进嘴里,苦涩很快蔓延在唇齿之间。 不是说,坏的都挑出来了吗? 她赶紧把嘴里的核桃吐了出来,看着那半盒核桃仁,笑了。 《栈道》 绿萤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她和朋友们走在悬崖边上一条很陡的、没有护栏的栈道上,朋友们一个一个地都走到了栈道另一头,而她还在起点颤抖。朋友们不断地催促着她,她只有摇摇晃晃地走上栈道,却很快就从悬崖上栽了下去。 她醒了。没有太多的惊吓,但是失落一阵一阵地涌上来。 此时此刻,她躺在宿舍的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她来到这距家千里的学校一个月了。嗯,一个月了。她觉得心里堵得慌。 昨天晚上班级里开会,会议开到了晚上九点多。因为绿萤是班委,所以会议结束后还要留下来一会儿。绿萤向来胆大,不怕黑,但这几天学校里发生了几起抢劫事件,让她心里发毛。于是她问一个舍友,可不可以等她一下。 说实话,她没想到舍友会摇头。 一个宿舍,除她之外有五个人,没有一个愿意留下来等她。哪怕只需要等几分钟。 最后她做完事情,一个人走回宿舍。她之前从来没有觉得学校的夜晚这么黑,这么阴森。 她本以为,一个月的情谊,是足以让一个人愿意留下来等她的。 一个晚上,心里都闷闷的。她拿起手机,翻着qq列表里的好友。 想找一个诉说的人。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颜笑之的脸。颜笑之,是她初中的同桌,是和她很要好的朋友。 她给颜笑之发了消息,本想诉说她的委屈,但心里波涛汹涌的情绪,最终化为了看起来平平淡淡的几行字。看着自己发出去的消息,她突然很害怕,如果笑之…… “同桌你没事吧?没有遇到坏人吧?”颜笑之很快回了消息。 “没事,只是心里有点难受。”绿萤回答。 没有回应。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 “同桌,如果我当初好好努力,就可以跟你上一样的学校,就可以陪你一起走了。” “同桌,如果没有人陪你,你更要照顾好自己。走在路上要小心,特别是晚上;饭要好好吃,晚上早点睡……” 颜笑之絮絮叨叨的叮嘱模糊了。 那天晚上,绿萤又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她和几个朋友走在悬崖边上一条陡峭的、没有护栏的栈道上,朋友们一个一个地都走到了栈道另一头,而她还在起点颤抖。朋友们不断地催促着她,她只有摇摇晃晃地走上栈道,可是没晃几步,她就一头栽了下去。这时候,笑之冲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03.开除 《喜欢》 同学间传闻他喜欢她。传得久了,她也就当了真。 毕业那天,他给她发了消息:“同学三年,虽然平常没怎么联系,但还是祝你毕业以后开心快乐。” 她心里一阵失落,你倒是说喜欢我呀!这个信息,怎么看着这么像群发的呢? 他看着自己发出去的那条消息,愣了很久。 你会不会看得出,这一则消息背后,还有四个字啊? 《落地》 市场中,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牵着母亲的衣角,正等待着母亲挑完所需要的蔬果。 他很心急。因为这个地方与他印象中干净整洁的家、学校和小区都不同。这里的地面坑坑洼洼,小坑里填满了污水,湿淋淋的地面上黏着数不清的菜叶、滚着被人抛弃的烂瓜果。他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这时,母亲遇到了一个朋友。母亲让他对着她的朋友叫了声“阿姨”,便与那位阿姨热火朝天地交谈起来。他不满地嘟着嘴,晃着母亲的衣角,告诉母亲他想回家。但母亲只是示意他别捣乱。 终于,母亲和阿姨都挑选好了各自需要的果蔬。母亲牵起他的手,三人并排离开。 可回家的路上也并不愉快。因为母亲手上提着沉重的蔬果,所以并没有像来时那样抱着他。因此,他要小心翼翼地跨过积聚着污水的小坑,要避开黏糊糊的菜叶、脏兮兮的塑料袋,要绕开滚来滚去的瓜果。终于,他们离开了市场,他松了一口气,但又发现拥挤的人行道并没有更加干净。 忽然,一个发宣传单的小妹递来两张宣传单,母亲和阿姨随手接过。阿姨扫了两眼传单上的内容,就随意地松开了手,宣传单便被丢到了她身后。 小男孩回过头,看着那张宣传单摇摇晃晃地飘着,风恶意的玩弄让它在空中起起伏伏。但那张宣传单终究是落到了地上,成了垃圾。由于太专注于那张宣传单,他被脚下的空瓶子绊倒。母亲慌忙放下蔬菜扶起他,问他有没有事,阿姨也蹲下身子安慰他。 “唉,我们这里就是脏!”见他没有哭闹,阿姨直起身子抱怨,“外国的街道上,连点灰尘都没有,更别说垃圾!” “就是,我们这里的人总是乱扔垃圾,害得小孩子摔倒!”母亲附和道。 他又回过头去看那张宣传单,它已被人踩踏,沾满了泥泞的脚印。 “怎么啦?你在看什么呀?”阿姨见他一直回头,弯下腰,语气温柔地问他。 “阿姨,”他仰起头,不解地问,“你已经知道地上有很多垃圾,为什么还要把那张纸扔在地上呢?” 《巧遇》 乌云悄然蔓延了一整片天空。 一如往常的,她独自等在屋檐下,等一个不知何时会来、不知是否会来的友人。眼前的人来人往,像是电影中不被注意的背景,沉默着,却在冥冥中私自做了决定。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周围的脚步声变得匆忙,但勾肩搭背的行人仍在大声地谈笑着。没有人注意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有一处沉寂。她所等的人,还未来。 骤然,雨下大了。人群骚动起来,慌乱的脚步声溅起泥水。行色匆匆的人,不曾在意是否将泥水溅上了谁的裤脚。她茫然地对着朦胧的雨雾,是该离开吗?她的迷茫没有给她答案。她低着头,看雨滴在地上击打出晶莹的花,繁骤的雨似乎在用鼓点般的敲打声安慰着等候在屋檐下的人。 “林喻!” 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那声音清澈而明快,像撒向天空的一捧清水,在阳光的照映下,折射出斑斓的光彩。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作为回应,即使这个声音,她并不熟悉。 当她抬起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撑着一把水绿色的伞。 自然,她并没有走向林喻。 她拍了拍一个在屋檐下等雨停的女孩的肩膀:“我找到你了!”带着几分巧遇的欣喜,又带着几分恰如所料的得意。 她们随即欢笑着离去,在渐渐小了的雨中。她们撑着的那把水绿色的伞,像是两个人心中同样的期待。 蓦地,阳光破开了沉厚的云层,像是闯入耳中的那声呼喊。那声呼喊,像是花丛中迷人的初绽,乐曲中撼心的收尾。 而她,仍然在期待着有一个声音,坚定地喊响她的名字,给长久的等待,一个圆满的答复。 雨停了,她仍守在屋檐下,等待着一个不知何时来到、也不知是否会来的友人。 《冰糖葫芦》 好几个人围着那个卖麦芽糖的老伯,争着买麦芽糖。她只有站在人们围成的圈外等待。偶然间一转头,她注意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人。 老人周围没有一个客人。老人扶着他那插满了冰糖葫芦的棍子,沉默地站着,皱着眉看着老伯喜滋滋地忙活。 她突然心里一涩。 恰巧两个女孩经过,其中一个问:“吃糖葫芦吗?” 另一个吞吞吐吐:“不……不了,这家的……呃……不好吃。”女孩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三个字更是有如叹息,生怕被人责骂似的。 老人还是听见了女孩的话:“怎么会不好吃!” 那个女孩一愣,慌忙拉着同伴离开了。 她看着两个女孩离开,想着,这个老人卖的糖葫芦自己也吃过,确实不好吃,糖衣薄、山楂涩。 等了很久,她终于买到了麦芽糖。离开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那个卖冰糖葫芦的老人。 老人依旧沉默地站着,皱着脸,看着笑容满面的卖麦芽糖的老伯。 《开除》 他被公司开除了。 他拿着刀冲进了公司。看着一张张写满了恐惧和慌乱的脸,他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受的气一一被雪洗。 他在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与怨气时,一阵警笛声闯入他耳膜。 他突然动不了了。 他知道了。 自己即将被这个世界开除。 《偶遇》 他生了重病,住进了医院。 一天,天气晴朗,身体状况也不错,他就换下病号服,到住院部楼下散步。 楼下有一个花圃,花圃里开着紫色的花。他蹲下,看着其中一朵。他凝视着那朵花,久久地。忽然,他有一种要碾碎那朵花的冲动。 多美的花啊,可是就要凋谢了,花能有什么办法? 他最终没有动那朵花。 蹲到腿麻了,他缓缓地起身,起身后,一阵眩晕。眩晕过后,他转身,一怔。 是她。 他笑了。 她笑了。 泪水盈眶。 04.冰糖葫芦/可是我只能提供无用的同情 (一) 易喜欢祺。 但祺不喜欢易,甚至厌恶他。 易知道这从某个层面来说是必然的。所以他从不埋怨祺的绝情和自己的钟情。 他想,反反复复地想了很久,最终选择了放弃,放弃追求祺。他觉得,如果自己现在放弃追求祺,说不定有一天就不喜欢祺了。 这样,也许对两个人都好。 他做决定的那天是除夕。 除夕,除夕。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开始了。 次日,他给祺打电话,在他觉得祺不会很忙的时候。电话响了很久,最后还是通了。 “喂?”电话那头响起了祺语气犹豫的声音。 “新年好。” “嗯,新年好。” “再见。”易说。 希望你快乐,易在心里说。 “再见。”祺挂断了电话。 易缓缓放下手机,从今天开始,做回原来的自己吧,做回那个,未开情窦的自己。 毕竟,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啊。 新年好,易。 (二) 祺缓缓放下电话,长出了一口气。 希望有一天,我们都可以忘了。 你喜欢我。 05.喜欢/有些话,传着传着,就会变质 《叮嘱》 “喂?你在做什么呀?” ????????????????“我在开车。” ????????????????“啊,你刚刚聚会没有喝酒吧?” ????????????????“没,要开车,我怎么会喝酒?” ????????????????“哦,那就好!记得哈,别闯红灯!” ????????????????“我知道,你什么时候见我闯过红灯?” ????????????????“那你慢点开,大晚上的。” ????????????????“嗯!嗯!知道了!” ????????????????“你别不耐烦呀!” “我知……” 《不杀之恩》 她是她们宿舍第一个离开的人。 ????????????????“感谢各位不杀之恩,在下先告辞了!”她抱了抱拳。 ????????????????她们都笑了,她们都哭了。 《传家宝》 书房里,父亲一笔一划地写着:“慬、谨、勤”。又一字一顿地念给我听:“慬、谨、勤。” ????????????????我耐着性子听他念完,问:“爸,这是什么啊?” ????????????????父亲说:“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哦,传家宝!我惊奇又疑惑,我们家也有传家宝!可是,为什么之前我没有听说过呢? ????????????????“慬,是勇敢;谨,是谨慎;勤,是勤奋。”父亲耐心地解释,“人一定要勇敢,才有希望做成事。而做事时要谨慎、要勤快,才可以把事情做好。勇敢、谨慎、勤奋,我希望你可以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我点点头。我听得懂,但我仍有不明白的地方。我拿起了那张写着“慬、谨、勤”的纸,反复端详着这几个字。到底为什么,父亲说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呢? ????????????????这时,母亲走进了书房,催我们吃饭。正巧,她看见我手上拿着的、写着“慬、谨、勤”的纸,“哧”地笑了。她瞥了父亲一眼:“你呀,还真把这当回事!”父亲听了,脸一阴,转身走出了书房。 ????????????????我忙问母亲:“妈,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家什么时候有的传家宝?” ????????????????母亲说:“嗐!我们家哪有什么传家宝啊!不过是你爸看了一个讲什么‘家风家训’的节目之后,瞎折腾的罢了!你说你爸,要这传家宝做什么?又不值钱!你也别想了,快出来吃饭!” ????????????????我答应着,看母亲走出了书房,目光又转到了那张纸上。看着纸上端端正正写着的“慬、谨、勤”,我觉得父亲不是在瞎折腾,他是真心希望我成为一个勇敢、谨慎、勤奋的人,并且将这样的精神传递给我的下一代。 ????????????????这传家宝是不大值钱,但是挺贵重的。 我在心里郑重地念了一遍“慬、谨、勤”,才走出书房。 ?? 06.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水》 荡长河兮生云塔,摇远空兮泻银川。 下不周兮过群山,辟幽谷兮入沧澜。 《骤雨》 风不停兮雨不住,焰不燃兮烟不树。 云不散兮光不入,伞不蔽兮人不出。 《行北》 一行北雁青天行,鸣声遥遥入雪境。 塞上琵琶弦弦惊,长歌谁听其中意? 眼望故乡身前行,别了月明柳青。 《比》 春花比美丽娇娆,冬草比千霜不倒。 夏雷比谁能震山岛,秋雨比谁把情送到。 《社鼓》 社鼓笙歌催不来,碧晴一片终未在。 经年累月风萧索,满堂花木为谁开? 《世有奇花》 世有奇花夜半开,花开半夜谢风采。 一到曈昽花尽时,无限春风吹不来。 但有其人解花语,纵使秋风吹不败。 《半碧》 为着原因起铲车,挖山掘土似愚公。 不需许久日日夜,一山半碧半山秃。 《晴雨》 仍记去岁雨时晴,可叹今朝晴还雨。 岁岁年年晴复雨,年年岁岁雨又晴。 犹可回首旧时雨,不堪琢磨今日晴。 《一剪梅·一九零》 昔日山下学种桃,恰凝花苞,却怕花凋。 数几寒窗日月销,方知书薄,才叹书少。 天高野阔云月啸,关柝声叫,马蹄声敲。 来至山前登古道,已知路遥,莫畏路邈。 《一四零》 风擢旗兮雨蚀画,雨蚀画兮焰结霜。 焰结霜兮马不跨,马不跨兮人心乱。 《一二零》 哀宇客兮幸宇客,应不怨兮应不负。 叹日远兮叹日近,当不惧兮当不顾。 《零三零》 有路八千万,只余四五步。 欲弃心不服,欲继力不足。 《恰知游子何路》 风下江南,雨下江南,朦胧烟波里。撩门帘,未见游子身影。回身坐。窗前望,有人执伞。窗前望,人未执伞。豆蔻女,接烟雨。想塞北,人烟难望。怅叹,怅叹。 忽见游子归处,有客欲投宿。有三分身形,一路风尘。邀入屋,且共杯箸。兴许也,恰知游子何路。 《有君许我一江水》 有君许我一江水,水上白帆去不回。 有君许我一枝柳,柳上新绿已枯萎。 有君许我一晚月,月盈唯有清光近。 有君许我一双鱼,尺素未见还家音。 可否许我一江水,载上离人把家归。 可否许我一枝柳,长叶绕马将蹄留。 可否许我一晚月,月缺亦照人团圆。 可否许我一双鱼,共烹佳肴对面饮。 《听雨》(读蒋捷《虞美人·听雨》有感) 幼时听雨檐下,盼雨过,星辰清明。 少时听雨窗内,闻雨香,涤荡天地。 如今听雨伞中,一任落雨飞花,追裙逐影。 《和亲公主》 【公主】 夜深忽闻帐外香,我起身撩起门帐。 你持刀披月光,忽地闯入我眼眶。 看到侍卫倒在门旁,鲜血沿着门槛流淌。 你抬腿走进房,像是我不曾沾染你的目光。 鲜血一样地流淌,从床沿到地上。 你离开时曾回头望,一眼森然,我难忘。 【女孩】 第一次见你是在村口的小路上,看你一身灰满面汗,散着长发着中衣裳。 那时候你听不懂我说的话,眼神里有点害怕。 其实我早该知道你不一般,从你说的流畅的官话。 可是我当时哪有想到这啊…… 我只知道,你受了伤,又渴又累孤身在这深山上。 【公主】 我瞒着你们我的身份,我跟着你走进了村。 还以为从此与世隔,不用因为某人一句话而嫁人。 我从不会洗衣做饭,也不曾亲眼见过挑花蜡染。 那是我一生, 最卑微也最美好的时光。 【公主】 我恨哪—— 我不该就把金钗霓裳埋在马车失事的地方, 也许—— 我该去找更远一点、更远的村庄, 总是不该让那灾难降临到你身上…… 【女孩】 那天我回了家…… 只见那杜鹃花开满了山岗! 【女孩】 过了很久很久…… 那天的轱辘声一直在响…… 一直在响! 也许是我有幸, 惶恐中有人帮忙。 我用尽所有力气, 学习一番本领。 我…… 来到了大王的寝宫前…… 【公主】 你说我梳洗罢,就像仙女下凡。 【女孩】 原来你真是那仙女下凡。 【合】 只不过该算是孤煞。 【公主】 护送公主去和亲的车队遇了险, 数百人数万财宝都埋在山里面。 唯有公主一人幸存,跌跌撞撞寻人烟。 惟愿无一人幸存,无一人撞破这青山炊烟。 07.雪 又是小说遭遇瓶颈的一天。 不知道剧情应该怎么继续,又想写点东西,于是就写了这篇记录了七七八八东西的随笔。 ———————————————————— 收银的时候遇到一个外国小姐姐。 嗯,洗发水25块9毛。9毛不会用英语说所以告诉小姐姐这个将近26块。嗯我应该有说将近吧。 由今日之经历,七岁想到,前几天遇到的外国小哥说的应该不是英语,否则七岁应该不会一个词都听不懂。 虽说七岁是个学渣,但简单的日常用语还是能说一两句。 嗯……也许小哥的碎碎念比较复杂? ———————————————————— 有人问我为什么叫自己“七岁”。 一开始只是和朋友开玩笑,说自己七岁了。 后来惊奇地发现,自己从接触写小说至今,已经七年了。 于是就“七岁”得更加理所应当。 说来也惭愧,七岁以来,自己写的小说竟是一般的生涩。 虽然说这本签约了,但是…… 但是什么呢? 又是这样。 明明有话,却说不出。 ———————————————————— 今天才知道更新只提示最新一卷的。 嗯…… 那像七岁这样,四卷平行无联系的该怎么办? 但是强迫症不允许七岁把这篇随笔发在第四卷。 因为第四卷说好了是长小说的。 说好了。 其实又有多少人会在乎这“说好了”呢? 我也许有点消极。 ———————————————————— 学了一下午游泳。 教练确实是好教练,学生也确实是“傻”学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天生就是手脚不协调的孩子。一个下午被呛了好几次水。 每次教练说“没事,先休息一下”的时候,就想说“没关系,我还能练”。 然而,早已被水呛得出不了声。 ———————————————————— 时光确实是好时光,但自己似乎总有办法把它变坏。 时光如水,却是浊流。 没有什么事物经历光阴而不沾泥泞的。 嗯。 但时光,确实还是好时光。 08.缘琴/你觉得……我喜欢钢琴吗 岁月如光,透红则红,穿绿则绿。 清透的年华,穿过自己,也自然沾染上了浑浊气息。 八月三十日,林小寒背着行李走进校门的时候,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说是解脱了一半。 今年,她向同学借了不少钱。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也很令人无奈。她的生父,坚决不给她大学学费。 她的姐姐比她大一岁,叫林小雪。 没错,她们两个的名字,就是翻日历起的。 林小寒觉得,如果生父不是觉得聘金不够高,姐姐早就嫁了。 在生父眼里,不能换钱回来的话,女孩子做什么事,都是在浪费时间。 若不是九年义务教育,生父肯定是不会让她们去上学的。因为生父总是当着她们的面抱怨九年义务教育花了他多少多少钱,一副对她们恩重如海的模样。 初三毕业,九年义务教育就结束了。 生父没有等林小雪拿到毕业证书,就开始找媒人了。 虽说适婚年龄法律是有规定的,但是生父觉得,双方都同意,又没有人会去告他们。 可是媒人推荐的男孩子,生父都不满意。 后来媒人觉得烦了:“你家女孩子,才初中毕业,长得也不好看,有人要不错了!” 生父想了想,自己女儿是长相一般,这个似乎也没办法改变,这才决定让林小雪继续读书。 生父说:“我让你们继续读书,是为了你们以后找户好人家。” 林小寒当即应了一句:“来提亲的都没钱吧?” 然后她就被打了一顿。 有了林小雪的先例,林小寒顺利地初中毕业了。 但是,生父坚决反对她们去读大学。他说,听邻居说,大学一年学费少说大几千,而且大学里学不到什么东西。而且女孩子,不需要多高的文凭,只要会做家务、能生孩子就可以了。 其实学费才是重点吧。林小寒想着,耸耸肩。 姐姐的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是八月一号。她考上的,是全国一流的大学。可是生父还是搬出他那老一套的说辞。面对生父从一开始的“讲道理”到威逼“利”诱,林小雪始终低着头、双手紧紧拿着录取通知书。于是生父一把夺过了姐姐的录取通知书。在一边的林小寒脑子里“嗡”地一响,箭步上前夺过了录取通知书,一把拉起愣在原地的姐姐就往屋外跑。 林小寒拉着林小雪狂奔,脸色十二分难看。 “你要去哪?”林小雪发现她对林小寒跑的路线很陌生。 林小寒停下了:“不知道。” “你刚刚……有点太冲动了。”林小雪下意识地说,但她心里很感动。 林小寒双手环胸,喘着气,“我不想让你的前程毁在他们手里。” “你可以去读大学了,可以读你喜欢的文学系,当个老师也好,做个编辑也好,都比做家庭主妇强得多。” “你觉得,那家伙满意的男生,会是什么样的人?” “你很优秀,不应该过他给你制定的人生!” “你就拒绝他,学费我来想办法。” “我就是把我自己卖了,也决不允许他把你卖了。” 林小雪含着泪点点头。 但林小寒还是担心。她知道姐姐性格懦弱,随时有可能妥协。 她的担心成真了。 林小寒没有去姐姐的订婚仪式,她觉得自己有可能当着那个来提亲的混小子的面和生父打起来。 对于姐姐的妥协,生父非常满意,在之后的一年里,时不时地拿起这件事和林小寒“讲道理”。林小寒听了,总是微笑着点头。生父的话,根本就没有从她的左耳朵进去,她一直在心里默背单词。 一年终于熬过去了,林小寒的高考成绩同姐姐的一样令人瞩目。她刚收到录取通知书,就搬了出去,借住在鱼吻家里。 因为她认识槐殊之后,也认识了槐殊的朋友们,当她终于决定信任这群小伙伴,和他们说起家里的事情,鱼吻当即表态:“如果有需要,我家欢迎你。”林小寒当时愣了一下,她还没想过离开“家”,但鱼吻的话让她开了窍。 既然生父肯定会阻拦自己,自己为何不干脆远离他的视线? 林小寒总是称呼父亲为“生父”,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是她的生父,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她心里也确实只是“生父”。 学校开学早,她在鱼吻家里没住几天,就去报道了。 她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几个朋友凑的。 所以林小寒说,自己解脱了一半。还绑在身上的,是她的“债务”。 你们给我的,不论是好是坏,我都会,加倍还予。 林小寒走在操场上。 这所大学,虽然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所,但也不是太出乎自己的意料。 高中时候和舍友矛盾很多,这导致林小寒到了大学以后也不喜欢和舍友待在一起。她在心里自比孤狼,而且是即使身处寒冬也绝不和同伴抱团的固执而孤傲的狼。 大中午的,操场上只有林小寒一个。 不知为何,她喜欢晒太阳,甚至阳光的暴晒对她来说也不算是煎熬。然而这并不代表她不会中暑。 这座城市的太阳比繁木镇的太阳大得多,天气也闷热得多,即使现在已经九月下旬。 在操场上晃了一个中午之后,林小寒就开始头疼、想吐。 回到宿舍,她趴在桌子上。 忽然一个舍友递过来一瓶藿香正气水。 林小寒没看清她递过来的东西,只感觉有一个影子闪到她面前,于是一惊,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你……你对酒精过敏吗?”那个舍友愣了许久,怯怯地问。 是路莞谙。 “呃,不是……但是,不用。”林小寒松了一口气,但言语里仍透着不信任。 路莞谙讪讪地缩回伸出的手:“我看你中午在操场上走了很久,回来又一直趴在桌子上,就以为你中暑了……” “哦,没事。”林小寒淡淡地回答。 我中午在哪,身体怎样,又关你什么事? 林小寒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但她不想别人同情她或者怎么样。 因为大多数人知道她的故事之后,不是同情,就是幸灾乐祸。她受够了。 “诶!过来!我跟你说件事!”高三的一天中午,她关上床帘,躺在床上午休,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个舍友跟另一个舍友讲话。声音不轻,大概是不知道林小寒在休息。 “什么事啊?”另一个舍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林小寒的姐姐嫁人了。” 这句话被舍友放轻声音呐出的一瞬间,林小寒猛地清醒了。 “啊?她姐姐不是还考了所不错的大学吗?怎么就嫁人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爸妈从她们出生就盼着她们嫁人了,哪里会让她姐姐上大学?” “这就是传说中的命不好吧,”另一个舍友插话,语气中竟还透着几分笑意,“有的人,就是考得再好都没用。” 同宿舍近三年,林小寒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家长里短的事情,早就成为舍友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小寒不是会忍的人,当即猛地翻身坐起。 宿舍的床不是很稳,被她这一大动作震得晃得厉害。 后来,就是吵了一架。 林小寒也不是诸葛亮,没有舌战群儒的功力。 更何况这是一群“小人”。林小寒恨恨地想。 从此,学校里的避风港成为了烫足的炮烙。她尝试过申请换宿舍,老师也没在换宿舍这件事情上刁难她。 但是换了与没换,没有区别。 所谓同学,约好了似的,齐齐地以某些事情为剑刺向她。 明里暗里、若有意若无心的暗讽和挖苦,似乎都直指着一个目的——击垮她。 但林小寒是个弹簧式的人物,你越是打击她,她越是向上蹦。 “你还好吗?” 林小寒没有打算过要把自己的委屈告诉槐殊,但最近的风波在同学之间愈演愈烈,槐殊尽管和班上同学的交往不多,也略有耳闻。 “没事。”林小寒看了一眼他略带担忧的眼睛,别过头去。 “大多数时候,我们管不住别人的嘴,”槐殊的语气很认真,“但不管别人说些什么,我们的行为都要为自己负责。” 林小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哈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哲理……” “一个……嗯,算学长吧,教我的。”槐殊很诚实。 确实,人是管不住别人的。 林小寒管不住她的父亲。 这些事情林小寒不想再提。 但其实,又有多少人没有一段不愿再提的往事呢? 还不是有许许多多的人含着眼泪微笑着去包容、去迎接给了他们许多刀子的生活。 路莞谙杵在一边看着林小寒,不知道该做什么。 林小寒皱着眉,她难受得很,心情烦躁,正想冲路莞谙发一通脾气,另一个舍友佟暖突然大叫:“莞谙快来!快来看!” “啊?看什么?”路莞谙一脸茫然地小跑到佟暖身边。 佟暖指着网页上的漫画:“这段好有意思哦!” 虽然四个人相处不到一个月,佟暖已经大概了解了各个舍友的个性。她知道,路莞谙遇到别人拒绝的时候回不知所措,她也知道林小寒在别人对她表示关心的时候反而会发火。 如果莞谙再在小寒旁边待一会儿,没准会被林小寒骂一顿。佟暖想着,憋住即将叹出的一口气,笑道:“一个人看漫画有点没意思,莞谙你陪我看吧!” 不过,小寒一定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不喜欢和别人接近吧。佟暖这么想着。她不说,佟暖也不好问。 “嗯?好啊。”路莞谙不懂得拒绝别人。 出乎林小寒的意料,二人看漫画的时候静静的,没有议论。林小寒长出一口气,从自己抽屉里拿出解暑的药,喝了一瓶。 喝完药,又趴了一会儿,好点了。林小寒翻开书。 “该吃饭了,走吧!”佟暖说话总是特别大声。林小寒皱了皱眉。 “小寒……去吃饭吗?”路莞谙问道,语气有点犹疑。她害怕林小寒突然生气。 “不了。”林小寒冷冷道。 不想我和你们一起去就不要勉勉强强地来问好吧? “需要我们帮你带饭……” “不需要。” “好吧,那我们先走咯,拜拜!”佟暖无奈。 林小寒“嗯”了一声。 呵呵。 在高中的时候,舍友一起约定好每天一起吃饭,同进同出。 林小寒也没有想到,原来自以为深厚的友谊,只不过是貌合神离。 讽刺啊。 09.圆满的橘子/愿你常能快乐 到现在,林小寒很难再去信任“别人”。 除了她自己以外的“别人”。 所谓亲人,并没有真正把她当亲人。 所谓朋友,并没有真正把她当朋友。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失败…… 失败?不,这不是失败。 林小寒否定了自己这无意中冒出来的想法。这不呼即来的想法可不管她否定不否定,反正就挥之不去了。 林小寒狠狠甩了甩脑袋,却甩不开那些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想法。 那槐殊呢?算朋友吗? 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一个激灵。 但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鱼吻呢?余燕木呢? 所有帮过她的人呢? “暖暖,你说小寒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们啊。”路莞谙觉得委屈,一个下午,说是在陪佟暖看漫画,实际上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也许……这不是讨厌。”佟暖借着身高优势,把手搭在路莞谙脑袋上,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大概……还没有接受我们。” “那要怎样她才会接受我们呢?” “这就要问她了啊。”佟暖笑道,“我们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接受我们,不知道要怎样她才能接受我们,但即使是这样,我们对她,也要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路莞谙想想,是的。 不管别人对我们怎么样,我们必须要问心无愧。 岁月如光,来去如飞。 日子一天天过去,舍友似乎不再试图靠近林小寒。 而林小寒,觉得自己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有一句话这样说:“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但是空穴来风,没有一个意外是没有缘由的,不论这些缘由是关于谁的。 林小寒参加高考、报志愿和到学校报到都是瞒着她的“生父”的。 她就没有想明白过,男孩和女孩除了身体之外到底还有什么差别? 到底为什么,有的人他就是想要男孩? 甚至于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也许林小寒的措辞夸张了,但家里自林小寒之后出生的女孩子,无一例外地被送走了。 说是“送走”,实际上还是与“送”有些不同。 嗯,比起送,多了些一般等价物。 小点的时候不懂事,对于这些事情没有太多的印象,长大以后,渐渐地,林小寒开始为自己无辜的妹妹打抱不平。可是再后来,她开始觉得,离开似乎比留下幸福得多,只要运气好些,不遇到那些更恶心的人。 生父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了林小寒的新手机号,这几天一直打,林小寒没有接过一次。 这天刚回宿舍,他就又打来了。 林小寒叹了口气,走出宿舍,接一下,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还是心软了。 “喂?”林小寒边向宿舍楼外走边说,语气懒懒的。 “你在哪里?”生父的语气很不客气。 “学校啊。” “回来!谁允许你去上学的!” 林小寒就挂了电话。真是的,接什么接,糟心! 可是电话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来,林小寒索性把生父的电话拉入了黑名单。清静了没几分钟,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喂?您好。”林小寒的语气比刚刚好了很多。 “小寒……”是林小雪的声音。 “是‘他’让你打来的吧。”林小寒顿时冷下脸,没好气道。 “嗯。” “真是好女儿!”林小寒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挖苦的味道,“说,什么事?” “家里……有弟弟了。” 林小寒愣了愣,随即冷笑:“弟弟有什么用?哦,照他们的养法,出来以后确实会是个‘人才’。” “我……”林小雪张了张嘴,犹豫了好一会,“我……” “你怎么了?”林小寒有点不耐烦,此时她已经走到校道上。地面上斑驳着木叶的投影。 “弟弟……和我的儿子同一天生日。” 沉默。 林小寒的手在抖。 手机另一头也是沉默。林小寒突然听到了生父催促林小雪的声音:“你倒是说啊!让她回来!读什么大学,早点嫁人才是正事!告诉她,像你这样,多好!” “哈、哈、哈!”林小寒故意笑得很大声,“林小雪!你告诉那个男人,我上大学,不花他的钱,让他不用担心!另外,我要嫁,也是嫁我喜欢的、喜欢我的,而不是嫁我爸喜欢的、喜欢我爸的!” “哦,还有。”林小寒顿了顿,补充,“如果那三个男的让我姐受了什么委屈,以后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里抠!” 吼完,林小寒挂了电话。转身打算回宿舍,看到一个男生诧异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林小寒没好气地吼了一句,大步离开。 那个男生的目光愣愣地跟着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林小寒大步地走向操场。 此时此刻不能回宿舍。如果回去,她一定会摔了所有能摔的东西。 事情没完。 林小寒很庆幸,自己考了一所学费低的学校。这样,她一暑假打工挣的钱加上槐殊给她凑的,才可以交得起学费,才可以填饱肚子。所以,林小寒一入学便四处打听兼职的地方。很快,她在离学校半小时步行路程的商场内找到了兼职。 这天,她一如往常的去工作。 还没走到工作所在的餐厅,忽然一个人攥住了她的手腕:“跟我回去!” 林小寒听出是生父的声音,咬紧牙关,使劲想要挣脱。 生父做了一辈子体力活,力气大得很,林小寒挣不开。 “你放开!” “你跟我回去!女孩子跑这么远念书做什么!” 说着,他拖着林小寒就走,林小寒被拖出去几步,一伸手勾住身边的栏杆,才没有被拖得更远。 二人僵持着,林小寒明显处于下风。 “哇!光天化日下抢人啦!”忽然林小寒听到了佟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响亮。 林小寒的父亲一听,手下意识一抖,让林小寒挣脱了。 “胡闹!”林小寒的父亲看林小寒退后几步站到那几个女孩身边,想到她们可能认识,来了气,“我是她爸,要她回去,不行吗!” “现在坏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她爸?”佟暖理直气壮,“再说了,就算你是她爸,她不愿意跟你走,你也不能这——样拖着啊!” “关你什么事!”林小寒的父亲气急败坏,几句粗话出口,就又要动手拉林小寒。 “喂!”忽然身边响起了一个男生的声音,“我报警了。” 众人转头一看,男生手上举着的手机屏幕上,正在拨号,确实是警方电话。 林小寒的父亲一下子怂了,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是那天遇到的男生。林小寒看着他:“谢谢。” “电话赶紧挂了吧,一会儿耽误警察办公。”林小寒语气淡淡的,带着大难将过的释然。 “哈哈,”男生没忍住笑出声,随即小声对她们说,“我临时给我舍友的电话改了备注。” “谢谢你啦!”佟暖笑道。跟在身边的路莞谙和另一个舍友叶笙歌也向男生道谢。 “没事啦,都是一个学校的。”男生拍了拍刚走过来的一个男生的肩膀,大概是他刚才说的舍友。 “一个学校?”佟暖没有见过他们,警惕性上升。 “我们是工程造价专业的,你们呢?” “电子商务。”没等佟暖回答,林小寒冷冷道,“今天谢谢了,我……我们先走了。” 佟暖、路莞谙和叶笙歌愣了愣,随即心里都有些欣慰,跟上转身就走的林小寒。 两个男生则有些无奈地对视一眼。 林小寒还是去上班了,舍友三人在那家餐厅里点了两道菜,吃了一下午。 下班时间到,已经是晚上九点。 路上,佟暖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她回头瞄了一眼,是下午那个抓着林小寒不放的人。 “哎呀,快走快走快走!”佟暖突然嚷嚷,“要打卡了!再不回去,张导该以为我们失联了!” 嚷着,她推着三人往前。三人奇怪,回头一看,便都嚷着要打卡了,一路小跑回了学校。 今天的事情似乎必须要解释。 林小寒叹了口气,打算就简单地讲讲事情。 “呃……今天……”林小寒挠了挠自己的短发。 “今天那个人,你认识吗?”佟暖见林小寒语气犹疑,便问。她觉得有时候,自己讲一件事情有点尴尬和困难,而如果顺着别人的问题讲,会自然和简单一些。 “嗯,我生父。” “呃?”佟暖一愣。 “那他来抓你做什么啊?”路莞谙担心道。 “回去结婚。” “啊?”三人都愣住了。 大概地讲了讲家里的事情,林小寒别过头去,没去看她们的反应。 佟暖还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她上前拍了拍林小寒的肩膀:“这几天先不要出校门了,过几天看看,如果他还是这样的话,我们联系张导,让张导帮我们出出主意。” “嗯。”林小寒注意到她说的“我们”,心里略微泛起暖意。 “嗯……这些事……别到处说。”林小寒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 “好。”佟暖点头。 “这些事情,怎么会随便跟别人说啊!”叶笙歌无奈地看着林小寒。 “对,不会到处说的!”路莞谙用力点头。 岁月如光,穿越浊流,也毕竟是光。 将五彩斑斓汇于盈透的光。 10.栈道/我愿意做你所行栈道的栏杆 没有最正确的选择,只有最适合自己的。——槐殊 · 槐殊在校园里四处逛。 他向来不善交际,在舍友打成一片时,他也总是默默的。默默地待了一会,他便一个人出来了。 突然来了电话。 是余燕木。 “喂?” “还好吗?还习惯吗?” “现在问习不习惯还太早吧,”槐殊笑道,“还好,没有水土不服之类的。” “和舍友相处好吗?”余燕木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 “还行。”槐殊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出了一个中等偏上的回复。 “你呢?”槐殊反问,余燕木也是今天开学,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我也还好,只是有一点不习惯。”余燕木加重了“一点”的语气。 “哪一点?”槐殊的笑不自觉加深。 “没有你。” 槐殊听得一愣。 十二年了吧。 一纪之长,长到彼此成了习惯。 · 鱼吻曾好奇地问,“我有个问题,你们认识多久了?” “十年?”余燕木在心里算了算,“有印象的话,是十年。” “哇!”鱼吻惊叹,“真好。”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鱼吻一脸认真,“你们身高差这么大,老师怎么会安排你们做同桌的?” 管喻钦听到这话,转头看了看二人,确实,余燕木好像比槐殊高了半个头,这还是坐着的时候。 “呃,这个……就是和老师提了一下……”余燕木一笔带过。 余燕木和槐殊身高相差十三厘米,昨天在教室外面老师本想安排他和另外一个男生一起坐后边,余燕木当即拒绝了。 “不,老师,我想和槐殊做同桌。”余燕木果断地表示。 槐殊在一边,点点头。 “我近视,坐后面看不清黑板。”趁老师还没想好说什么,余燕木抛出了又一个理由。 老师显然不想拖太久,就答应下来。 而周围的同学几个几个,窃窃私语。 其实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就是两个人关系好,感情深。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要好得就像亲兄弟。 鱼吻显然不满意他简要的回答,但也想不出什么“为难”他的问题,只好作罢。 槐殊听他们玩闹,笑笑,埋着头做习题。 历史真难啊…… 我觉得这个答案很有道理啊!为什么又错了? 槐殊又开始纠结自己选择文科到底对不对。 他知道,自己更擅长理科。 可是…… 不自觉的,他叹了口气。 槐殊的生日在九月下旬。 一大早,他就收到了来自两位前桌的礼物。 鱼吻送的礼物,是一本历史参考书。 “在这个时候,送参考书才是表达友谊的最好方式。”鱼吻理直气壮。 余燕木哭笑不得:“在这个时候,高二才刚开始吧。” “就是高二刚开始,才有充足的时间看参考书啊!”鱼吻振振有词。 “谢谢。”槐殊笑笑。 管喻钦送的礼物,是一本地理练习册。 “理由同上。” “你们是商量好的吗?走一样的心?”余燕木扶额。 “谢谢……”槐殊随手一翻练习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是一张卡纸。 是贺卡吧。槐殊想着,捡起了那张卡纸。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没有祝词,没有图案,就是这么两句诗。 余燕木看他愣着,夺过贺卡一看,脸色一沉。 鱼吻好奇地伸手想拿过贺卡,却被余燕木躲过了。 余燕木把贺卡塞进那本地理练习册:“快上课了。” 管喻钦就转过身去。 鱼吻和槐殊莫名其妙地看看余燕木,看看管喻钦。 但是余燕木明白管喻钦的意思。 当初分文理科的时候,余燕木曾问槐殊:“你打算选文科还是理科啊?” “我打算……我……不知道。”槐殊在犹豫。 “那我们一起选文科吧,以后上同一所大学啊。” “嗯……好。” 其实余燕木知道,槐殊的理科成绩比文科成绩好得多。他也知道,作为朋友,应该支持对方去更做适合自己的选择。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本来他安慰着自己,槐殊的文科成绩虽然和理科成绩相比有一定差距,但是也不算差,选文科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分了科之后,他才知道问题大了。他们所在的学校,更注重理科,选择理科的学生占绝大多数,所以高一的时候,老师们都拿理科生的标准要求他们,文科的学习就简单化了。面对突然难起来的政史地,槐殊焦头烂额。 对此,余燕木心里时不时会涌起一阵愧疚。因为当初,他可以从槐殊的语气中听出,槐殊想要选理科。但他也知道,槐殊习惯听他的。 从小到大,槐殊就没有反驳过余燕木。 槐殊从小就内向。最开始事事都听余燕木的,是因为怕余燕木不带他玩。 因为余燕木性格傲娇,动不动就“我不跟你玩了”,弄得槐殊总是小心翼翼。但随着二人相处的深入,槐殊也知道,余燕木的“不跟你玩”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但槐殊总是把听从当作表达友谊的方式。 那自己呢?余燕木想。 自己这算是什么?对好朋友的占有欲吗? 还是更糟糕一点? 是嫉妒? 高二才开始,便是一系列摸底测试。于是,前后左右便都知道,槐殊的文科成绩并不算太好,甚至有老师来找他谈话,问他要不要转去理科班。 槐殊拒绝了,并且更努力地学习。对于自己提不上去的成绩,他无可奈何。 想着,余燕木不自觉就叹了口气。 “怎么了?”槐殊轻声问。 “没事。”余燕木笑笑,这时候,上课铃响了,“该上课了。” 一个上午过得很快。课间的时候,四个人还是和往常一样,余燕木和鱼吻闹着,另外两人笑着看着。 午休时候,二人习惯在操场边上的八角亭坐一会儿。往往是余燕木抱着画板画画,槐殊抱着数学题研究。但今天有几分不同。 “燕木,你说这句诗到底什么意思啊。”槐殊查了网络,没从翻译和解析中找出管喻钦想表达的意思。 余燕木停下正画画的笔:“其实,不用查那么多资料。她想表达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字面上?” 余燕木拿铅笔轻轻敲了敲槐殊的脑袋:“她想叫你转去理科班啦!” 槐殊茫然地看着余燕木:“这和诗有关系?” “她想表达的意思是,以你的努力程度,转去理科班重新开始也未尝不可。” 槐殊沉默了一会:“那……你觉得呢?” “你自己做决定就好啊。”余燕木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槐殊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更适合理科。可是…… “你啊!”余燕木看向他,“从来都不会……遵从自己的想法。” “我……很希望和你一个班,以后也一所大学、一个专业,就这样,做一辈子好朋友。” “但是,我今天早上,想了一个早上。” “每个人都有一条最适合自己的路,这条路上虽然也有很多困难,但总会走得比别的路更轻松。” “确实,你去理科可以发展得更好。” “即使我们不在一个班,以后可能也不在一座城市。” “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做好朋友啊。” “而且我们都不会后悔做彼此的朋友。” 槐殊静静听着,想着。 转班的手续虽然有些麻烦,但过程还是很顺利的。 那以后,余燕木身边的位置就空了。 但放学以后,槐殊从没有缺席。 如果是朋友的话,大概无所谓是否形影不离吧。 因为各自都有各自的星星,但只要心里装着彼此,就不会淡了这份难得的情。 “呃……那我是不是其实应该送一本物理的参考书?”鱼吻有点没反应过来。 “可以留着政史地会考的时候用。”余燕木笑道。 管喻钦淡淡地笑着,看着手上的政治笔记。 她有想过,自己写下那两句诗是否不妥,但是看着槐殊花那么多的精力,却不见成效,她觉得,还是应该管一管这件“闲事”。虽然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但是还是希望大家都能有最好的前途。 她想自己应该没有管错事,因为槐殊去理科班的前一天晚上,她收到了两句“谢谢”。 槐殊到了理科班,理所应当地,坐在了最后一排。因为桌子不够,和他同桌的,是一个短发女生。 那个女生叫林小寒,是前段时间从文科一班转来的。 槐殊刚坐在她的旁边,她便和槐殊打了个招呼:“嗨!” “你好。”槐殊笑笑。 槐殊不擅长和不熟悉的人交流,所以他们的聊天时不时会卡在一阵沉默中。 “诶,你当初为什么选文科啊?”林小寒沉默中又想到一个话题。 “因为一个朋友选了文科。” “啊……这样啊……”林小寒愣了愣。这样,是不是对自己太不负责了? “你呢?”槐殊觉得,出于礼貌自己应该回问一句。 “我啊,哈哈。”林小寒笑得有点僵,“我生父,觉得女孩子就应该选文科。但我更喜欢理科,所以不听他的。但是啊,谁知道分班的时候出了错,偏偏把我分到了文科班。” “生父?”槐殊找到了重点。 那时候的林小寒心理没有那么森严的设防,听见槐殊问,她便把苦水倒了出来。 槐殊转到理科班后,排名突飞猛进。 余燕木看着红榜,感叹:“好险好险!” “什么好险?”槐殊疑惑。 明明余燕木离掉出前五还很远啊? “幸好你转回了理科班。”余燕木伸手揉了揉槐殊的脑袋。 “噗,”槐殊笑道,“把手拿开!我怀疑我长不高都是你揉出来的。” “喂!不要臆断啊理科生!”余燕木嚷着,又使劲揉了揉槐殊的脑袋。 “对了槐殊,”余燕木突然严肃起来。 “怎么了?” “你得改改你的性格。” “嗯?怎么突然这么说?” “朋友之间是相互的,你不能总对朋友言听计从懂吗?” “既然是朋友的话,没关系吧。”槐殊移开目光。 “唉!”余燕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担心你以后遇到损友啊。” “你记住,真正的朋友都是希望彼此过得更好的,并且是不会强迫朋友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的。”余燕木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不强求、能包容,才是真朋友。” “记住了。”槐殊微笑着,抬手揉了揉余燕木的头发,“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小心又给年段长剪了。” “唉,别提了。”余燕木摆摆手,“高一那次被强行剪头发绝对是我求学生涯中的一大败笔!” · 一纪之长,长到彼此铭刻于骨。 “我也是。”槐殊说。 “唉,”电话另一头,余燕木重重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一定要注意安全、保重身体啊。” “你也是。” 挂了电话,槐殊静静地站在树荫下,有点……太安静了。 少了某个人的声音。 11.落地 “哎,别写啦!”女孩双手拍上同伴的桌子,“吃饭啦!” “不行呀,不把这段写完我难受。”同伴没有抬头,嘴上说着马上马上,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是有强迫症吗?”女孩无奈。 “哈哈,可能有点哦!” 最后一节课下课,管喻钦收拾着书包,余光瞟着座位斜对方的两个女孩。 听到“强迫症”一词,管喻钦手一抖,心一颤,背后沁出冷汗,耳朵支棱起来。 女孩时不时冒出一句催促的话,同伴应着“马上马上”,仍旧奋笔疾书。 一个不急,一个不恼。 与我无关。 管喻钦松了一口气。 快点吧,别错过公交车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这样想的?”几乎每一个管喻钦问诊的心理医生都这样问她。 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会发展成这样吗?管喻钦把牢骚压在心里,回答:“很久很久以前。” 她的人生跑调了。 就像她唱的歌一样。 闲来无事,管喻钦喜欢写写诗、谱谱曲,虽然对这两方面涉猎极少,写出来的东西也不成气候,但是她做这些事就是图个开心,也不求扬名得利。 说来奇怪,自己随心随欲哼的曲子,有人说好听,唱正经、专业谱曲的歌,她却时常跑调。 也许唱歌好不好听和跑不跑调没有必然关系。 唱歌嘛,不求名利的话,自己开心就好。 “可是这次合唱比赛只能四十一个人参加啊!”班长很无奈,“我们班四十二个人,肯定要少一个的。” “少一个人,怎么偏偏就是喻钦?”鱼吻愤愤不平。 “我们测试过一遍,她唱歌跑调很厉害。”文娱委员解释着,余光瞥着沉默不语的管喻钦和黑着脸的余燕木。 大概是他们敏感了,但有些事情,就像刀子,一旦划过,难以去痕。 “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一天中午,管喻钦、鱼吻、余燕木、槐殊四人吃过午饭,坐在学校里的那座八角亭里休息,管喻钦突然说。 管喻钦凝重的语气把三人的心吊了起来。 对于管喻钦来说,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并不是突然的决定,她想了很久。 朋友大概确实是应该坦诚相待。 再说,因为这事而避她远之的人,未必说得上是朋友。 “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啊?同桌怎么了?”鱼吻着急起来,“怎么回事啊?” 余燕木、槐殊二人身体不自觉微微倾向管喻钦这侧,脸上都写着担忧。 “其实也没有什么,”管喻钦看着他们的样子,松了半口气,“喜欢胡思乱想而已。” “按时吃药,谨遵医嘱。”在管喻钦和鱼吻印象中,余燕木的语气从未如此沉重,她们两个愣了愣。 槐殊沉默半晌:“我们不会告诉别人。” “是啊,同桌,我们不会告诉别人!”鱼吻拉住管喻钦的手,“有什么事,别在心里堵着,告诉我们,我们可能没办法解决,但是总可以让你好受些。” 管喻钦眨掉了眼中的泪,用力弯起嘴角:“嗯!”但她的嘴角仍是抑制不住地向下,眼泪一点一点溢出眼眶。 “诶?同桌不哭、不哭……”鱼吻伸出手臂环住管喻钦,轻轻拍着她的背。 “哭吧,总比憋着好。”余燕木语气淡淡的,眉头却是藏不住的担心。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是受到心理疾病的困扰?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们好受一点? 我到底……能做什么? 不知道这个中午有谁在某个角落窥伺,这件事情流传了出去。 管喻钦无意中听到同班同学在议论自己,顿时浑身发凉。 几个同学的议论声不大不小,正好能飘进她的耳朵。 “你们别瞎讲!”鱼吻忍不住,“哪有这回事!” “你们是朋友,当然会替她瞒着。”一个同学双手环胸,“可是有人亲眼看到她去找心理医生,还亲耳听到她承认了。” “怎么?”余燕木抬起眼,“‘有人’的话,你们这么当真?” “就是!”鱼吻不服气,“再说,你们这样‘精神病、精神病’地讲着,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真搞不懂你们的想法,去看过心理医生就是精神病了?” 余燕木无语,小鱼啊…… “那你是承认了?”那同学抓住了鱼吻的破绽。 “承认什么?”鱼吻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 “够了。”管喻钦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清者自清。” 鱼吻虽没想出自己错在哪,但也知道自己刚才肯定是说错话了,便闭了嘴。 “散了吧。”余燕木抬头,冷冷地扫了围过来的人群一眼。 管喻钦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一页一页翻着书,没看。 不曾想,情比金坚却敌不过隔墙有耳。 “没事,我反正,也不想去合唱。”管喻钦垂着眼睑,面对文娱和班长礼貌性的“不好意思”。 鱼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自从上次的“流言事件”发生,管喻钦便不爱理人。鱼吻自觉抱歉,虽道了歉,管喻钦也说了“没关系”,但鱼吻也不知道该怎么再和管喻钦像以前一样谈天说地开玩笑。 “以后,我们不要一起吃午饭了。”管喻钦弯起嘴角,“和我在一起,你们也会被人说的。” “你是觉得我们害怕被人说?”余燕木皱眉。 “不,是我害怕,你们被人说。” 因此,这次合唱比赛管喻钦被刷下来,很容易让他们联想到上次和同学的争执。 鱼吻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边走边叹着气。 真希望,喻钦还没有这么信任我们。 但是错在哪呢? 错在倚墙而窥那只耳,以他人之苦为谈资的那张嘴,亏人而利己的那颗心。 管喻钦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灯上的花纹。 心理医生早就说过了。 “你不要随便告诉别人你的情况哦,这世界上,还是存在着歧视。” 也许这所谓的“精神疾病”和身体上的其他病痛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是……这世界上,还是存在着歧视。 不过,真好。 我的朋友,真好。 管喻钦抬起手臂压在眼睛上,眼泪从眼角淌下来。 一开始只是怕脏吧,觉得这也不干净、那也不干净,频频洗手。 后来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想着别人会不会加害于己。 想着这双鞋上是不是隐藏着摄像头,那把伞里有没有藏着一把刀。 这些奇诡但又不算架空的想法虽不是时时刻刻缠绕着她,但只要一冒出来,就会绞得她喘不过气。 半个月后,合唱比赛开始了。 轮到自己班级的时候,管喻钦孤零零地坐在小板凳上,身边一片光秃秃。 余燕木是指挥,鱼吻是领唱。 真好啊,大家都那么厉害。 只有我这么没用,一点点困难都克服不了。 “是一场梦,是一程青春……” 随着歌声的渐强,管喻钦瞪大了眼睛。 这首歌…… “是一场梦,是一程青春,是一段袅袅萦绕的钢琴声……”管喻钦轻轻哼着这首歌。 自从给鱼吻写了首歌作为生日礼物并且被夸好听之后,管喻钦编歌曲便不再避着朋友们,也会跟他们讨论某一句词应该搭配什么样的调子。 就这样,几个外行人也编了几曲属于自己的歌。 其中就有这一首《青春》。 在台上,鱼吻看着管喻钦惊讶的表情,笑得灿烂得意。 “是一场梦,是一程青春……” 管喻钦随着音乐声,慢慢地呐出那最后一句——“是我们共乘的班车,到站了”。 这首短短的“歌曲”对合唱比赛来说明显是不够的,但管喻钦没有去听后面他们唱了什么歌。 在台下,被小板凳包围在中间的管喻钦,泣不成声。 一曲结束,余燕木转身向台下鞠躬,看管喻钦抽噎着抬起头。 他微微一笑,她深深一笑。 “燕木今天很帅啊!”管喻钦恢复了正常状态,鱼吻放心地和他们开起玩笑来。 “你说,我哪天不帅?”余燕木反问。 “哪天都帅,今天特别帅!” 管喻钦一如往常地看着他们两个玩闹,安静地笑。 “有时候我们唱歌会跑调,但是唱歌好不好听跟跑不跑调没有必然关系。” “正如人生。” 日记本上的两行字点缀着几滴泪痕。 12.巧遇 她真的恨自己的软弱。 高二的时候,妈妈又生了一个妹妹。自从有了小雪和小寒,父母就开启了生了送、送了生的模式。当然,前提是出生的是女孩子。 妹妹坠地不过几分钟,父亲就扭头回家,打电话联系亲友。 林小寒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跟着他回了家。父亲刚把电话接通,她就上前一把抢走了父亲的手机,挂断了电话。 “你做什么!”父亲吼起来。 林小寒手里转着手机,冷冷地看着父亲。 而林小雪,留在医院里,照顾母亲和妹妹。 之前,也有好几个妹妹被送走了。林小雪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庆幸自己留了下来,还是应该羡慕她们离开了这个家。 林小雪抱着妹妹,胡思乱想着。 妹妹是出生的那天是清明。这年清明不似往年的雨纷纷,而是一片晴朗。碧空如洗,确实清明。 如果留在家里,妹妹应该会被起名“清明”吧。就跟自己和小寒那翻日历起的名字一样。 林小雪看着窗外的晴空,蓦地想到一个名字。 回到家了,林小寒和父亲已经吵过、打过了。但林小寒的反抗并没有改变父亲的想法。 没几天,妹妹就离开了“家”。 林小雪哭了很久,哭命运的不公,哭自己的软弱。 那个周末,林小雪照常去公园,却一个单词也背不进脑子里。 “学姐?”忽然,林小雪听到了和她同一个社团的学弟叶铮铮的声音。 “嗨。”林小雪抬起头,看到他手上抱着个婴儿,猛地一惊,“这是……” “是我妹妹!”叶铮铮一脸自豪,“可爱吧?” 林小雪愣愣地点点头,看着那个婴儿熟悉的脸:“是……亲妹妹吗?”问出来,才觉得自己问得唐突了。 “不是。”叶铮铮叹了口气,“我奶奶一个朋友的家里生了女孩,不想要,奶奶就把那个女孩带回来养了。” “这样啊……”林小雪勉强地笑笑,感觉自己呼吸有点急促,“你奶奶的朋友……是……哪位?” “我也不知道是她的哪个朋友。不过呢,是谁家的女儿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是我家的女孩啦!” 林小雪松了一口气,她相信,叶铮铮会好好对待他的“妹妹”。 “妹妹……你妹妹起名字了吗?” “还没,奶奶打算叫她亭亭,‘亭亭玉立’的‘亭亭’。”叶铮铮说,“但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用这个名字的话,她会被同学开玩笑的。就像我,我的名字起自‘铮铮傲骨’,虽然寓意很好,但总有一两个无聊的人会拿我的名字说事。” “那……叫作‘晴旻’怎么样?”林小雪小心地问,她在单词本上写下这两个字,“希望她的生命中……晴空多于雨。” 叶铮铮想了想:“好啊!这个名字很有意境,而且寓意也不错!” “而且,用这个名字的话,我妹妹就可以从小比别人家小孩多认识一个字啦!” 林小雪笑了,伸出食指与晴旻握了握手:“早安。” 早安,亲爱的晴旻。 叶铮铮笑着:“学姐,你什么时候帮我想一个笔名吧!” “帮你想笔名?”林小雪把视线从晴旻脸上挪开。 “是啊!因为是学姐起的名字,所以我肯定会用得很开心啊!” “油嘴滑舌!”林小雪不自禁笑了,“好,我帮你想想。” “不过学姐,你现在最重要事情的是备战高考,我的笔名你就等高考完再想吧。”叶铮铮笑着补充。 “好。”林小雪答应着,心里蔓延起一阵暖意。她又看向小小的晴旻,晴旻睁大眼睛看着她,看着看着,就咧着嘴笑了。 可是,即使知道了妹妹遇到了好人家,林小雪心里依旧满怀着愧疚。 自己当初竟然把所有反对的话,都硬生生地咽进了肚子。 林小雪恨透了自己。 如果自己能勇敢一点、倔强一点,一定不会在本该拼搏的年纪为人母。 父亲骂了什么她没去听,她在心里只期盼着小寒能过得比她好。 她“被”嫁人之后就没有跟叶铮铮联系。 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资格去想那段刚刚萌芽的感情。 第一次见到叶铮铮,是在文学社的招新会上。 “学姐你好,我叫叶铮铮,我想加入文学社。”那个看起来很清爽的男孩子笑容明朗,递给她一叠a4纸,“这些是我平时写的……呃……东西,你帮我看看,看看我的水平足够加入文学社吗?” 林小雪看了叶铮铮的文章。他的文章和他本人一样,给人清爽舒服的感觉。 多是平淡朴实的故事。 “看你的文章,觉得你的心态挺‘成熟’的。”熟了以后,林小雪和他开玩笑。 “哈哈,”叶铮铮挠了挠头,“以前我喜欢写风花雪月、王朝争霸,可是总是写得力不从心。这个时候,我看了一本散文集,那本散文集里都是一些朴实的故事和感慨,但是很有意思。我就想,我能不能也试试,把普通的故事写精彩。” 林小雪没有说话,叶铮铮的文章,不刺激,不激烈,但是一样可以进入人心。 叶铮铮性格开朗,和谁都能聊起来。内向如林小雪,也能和他畅聊,挺神奇的。大概叶铮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是有时候,林小雪就喜欢瞎想。 可是现在,她的瞎想都死了。她的梦想也不再活着。 她曾经想做一个诗人。嗯、曾经。 可是在订婚前几天,父亲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了她写的诗,当场便撕掉了。 “以后别写这些没用的东西,好好带孩子。” 没用的东西吗?反正在他眼里,女孩子都是没用的东西。 “从此再无檐上雪,只今唯余瓦下霜。”订婚前一天,她把通讯软件的个性签名改了。没去琢磨对仗、格律,她按了保存,然后创建了一个新的账号。 林小雪再也没有打开那个账号,所以也再也没有收到过某人的信息。 “再见了,林小雪。” 父亲骂够了,便让林小雪再打一次电话。 林小雪就拨了林小寒的手机号,没通。 “继续打!打到她接!” 林小雪机械地按着拨号键,一遍一遍地打着林小寒的电话,一直到手机没电,都没有通。 她没去看父亲气急败坏的模样,给手机插上了充电器。 很晚了。 晚安,亲爱的小寒。 晚安,亲爱的晴旻。 13.照旧 也许我是待风的树,风一来,便要起飞了。——余燕木 周六的下午,余燕木靠在诊所外的门边等待。 “真是的,非要我来等。”他嘟囔着,时不时探进头瞄几眼,看看还有多少个病人。 三个、三个、三个、两个…… 每隔五分钟,他就要数一遍。 每逢这个时候,他就开始庆幸自家哥哥不是什么主任医师,否则来找他看病的病人没准会比现在多一倍。 还有一个,最后一个了。 他叹了口气,回头的时候愣住了。 诊所远远地对着的,是一间心理咨询室。 那个人好眼熟啊。 余燕木有高度近视,但为了不让自己的帅脸被眼镜框压变形,他只在必要的时候戴眼镜。 此时此刻,很有必要。余燕木马上打开书包找出眼镜,戴上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跑这么快。余燕木摘下眼镜。 “走了,燕木。”余燕木的哥哥余燕溪走了出来,“下班了。” “你怎么每次都加班。”余燕木抱怨。 “有病人来嘛,总不能说‘我下班了,快走’吧?”余燕溪笑嘻嘻地把自己的包挂到余燕木身上。 “自己背自己背!”余燕木没好气道,却抬肩把包背好。 “哥,我刚刚好像看到我一个同学。”余燕木抬手枕在脑后。 “在哪看见的?这条街也没什么可以逛的地方啊。” “心理咨询室那边,好像进去了。” 余燕溪沉默了几秒,回了一句“哦”。 余燕木可以听出他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忽然有点后悔跟他提起这件事,余燕木下意识摇摇头。 “怎么了?” “没。” 周一,余燕木看他前桌的眼光就变了。 现在余燕木一个人占两个人的位置,心情不好便靠窗坐,心情好便靠过道坐。管喻钦曾开玩笑道,有的人把情绪写在脸上,有的人把情绪埋在心里,而你,把情绪都表现在行动上。 那么你呢?余燕木突然想这么问一句。可是那段玩笑已经过去很久,再问便唐突了。 ——————————————————— 周一,余燕溪一如既往地被安排上早班。 早上来诊所的人其实也不少,只不过大多数匆匆忙忙,赶着在上班或者上学迟到前来打一针。打针不归余燕溪管,他可以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发呆,有时候还能眯一会儿。 “你每天起那么晚还要在上班时候偷懒!”余燕木常常恨铁不成钢。 六点起其实不算晚,只是余燕木家离学校很远,又要赶着七点上早读,每天大概五点就要起床,这么一来,在余燕木眼里余燕溪就算起得晚了。 “医生,我儿子发烧了!”忽然诊所闯进来一个人,手上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 “您好。”余燕溪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收银员,到现在在诊所工作快一年了,还是改不掉见人就问“您好”的习惯。 这句“您好”一出,来者便愣住了。 问婴儿的情况时,抱着婴儿的男人似乎总是出神,回答得前不接后,让余燕溪有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孩子他爸。 “这位先生,您还好吗?”余燕溪在心里接上了一句“是你儿子要来看病还是你要来看病啊”。 “啊,没事。”男人笑笑,笑得很难看,“医生你的声音很耳熟。” “这样啊。”余燕溪笑笑,他知道自己的笑容肯定更难看,但奇怪的是,看见他,小婴儿就不哭了。不仅不哭,还笑得很欢。 “这小孩挺有意思,胆子大。”一般来讲,小孩看见他,如果不哭不闹那就是被吓坏了——余燕溪脸上有很大一块烧伤的痕迹,用“面目狰狞”一词都不好形容他现在的模样。 不过,自己能重操旧业做起医生,也算是托了这被毁掉的一张脸的福。 男人笑得很尴尬,似乎是一直在努力使自己不自觉要下弯的嘴角上扬起来。 给那小家伙开了些药,看着那男人离开的背影,余燕溪的表情瞬间黯淡下去。 好险,差点就绷不住了。 “对了医生,”男人忽然又闯进来,“这药怎么吃来着? “一天三次,一次一包。”余燕溪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自己的腔调与平常无异。 “好的,谢谢医生。” “不客气。”下意识地,他又说了一句“慢走”。 好险,差点没收住要说“欢迎下次光临”了。 这算什么?冤家路窄吗?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夏远吗? 余燕溪低头看了看病历单,那小孩,还真姓夏。 那这意思是,又遇见了? 可别,我可受不起。 ———————————————————— 男人一路上走得很慢。 恍恍惚惚地,他突然想起那个人。 那个人的声音,是那种会让很多人心动的声音。 很是好听。 也许就是从他在校园广播里听到这个声音开始,他发生了变化。 就像往活泼金属里加硫酸一样,反应剧烈。 那医生叫什么来着?好像姓余? 余啊…… ———————————————————— 余燕木一上午都没有认真听课。 周末的那一瞥时时刻刻缠绕着他的心,可放学回家路上,他遇到了更糟心的。 “燕木。”明天学校做考场,今晚取消晚自习。余燕木心血来潮要走回家,槐殊便跟着了,余燕溪工作的诊所所在的街上,槐殊突然靠近余燕木,压低声音道,“你看那个人,诊所边上那个人像不像夏远?” “夏远?”余燕木一翻白眼,悄声对槐殊道,“夏远虽说不是个好人,但是形象比这人好多了好吧?你几时见到夏远头发这么乱?还有,他这身材,要抵两个夏远了吧!” 正说着,那人转过头来。 余燕木一愣。 还真有点像。 那人也是一愣,随即快步向他们走来。 完了完了,不会真是吧? 余燕木赶紧拉着槐殊开溜了。 “你不等你哥哥吗?”槐殊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会再回来找他!” 夏远和余燕溪曾经关系极好,但余燕木也不清楚中间怎么就出了乱子。 反正夏远出现就没有好事情! 话说那个人,也就是早上带着儿子去看病的那个人,确实就是夏远。 跑出去老远,二人才停下来,远远望回去,那个人还在诊所边上晃。 14.小钢琴 夏远看着二人落荒而逃,心想该不是自己现在太油腻了? 但很快他在心里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你自己做了什么是自己不知道吗? ———————————————————— 余燕木和槐殊跑出很远,喘着气面面相觑。 “他不是搬家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余燕木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槐殊皱眉想了想:“应该不会这么刚好,就在诊所旁边等人吧?” 余燕木一惊,又骂了句脏话,拉起槐殊往回跑。 跑到诊所边上,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的景象,余燕木才想起来,自己哥哥今天上早班啊! “我在这瞎操心什么……”余燕木扶额,“谁惹的麻烦谁解决!走了,槐殊。” “嗯。” 槐殊四下里看看,没有看到夏远,应该是走了。 最近真是……事多得…… 余燕木又是个爱操心的人,总是希望在某些事情上自己可以帮上忙。 一件一件来吧。 余燕木权衡了一下,去心理咨询室也可以是陪谁去,还是夏远这件事比较危险一点。 真是的,麻烦死了。余燕木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到了家门口,余燕木和槐殊挥了挥手,没精打采的。 “会过去的。”槐殊安慰他。槐殊知道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也知道这些事情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 “嗯。”余燕木叹着气,“真是麻烦啊。” “要不槐殊,以后咱俩都别谈恋爱了,凑合着供一间房得了。”余燕木觉得此时自己的心情可以用“生无可恋”来形容。 “噗。”槐殊没憋住笑,抬手揉了揉余燕木的脑袋,“别老瞎想,真正的爱情有益身心健康。” 各自回了家,余燕木把书包甩到玄关处的柜子上:“余燕溪!” ———————————————————— 槐殊隔着两扇门都听得到余燕木的喊声,轻叹一口气,一回头,看见姐姐槐秀抱着手机窝在沙发上。 “又在和男朋友聊天吗?” “又?”槐秀笑嘻嘻,“已经三个小时没聊天了,怎么能算‘又’呢?” “每天回到家,都看到你窝在沙发上,吃着零食抱着手机,大学就真的这么闲?”槐殊没话找话。倒不是他和姐姐的感情多生疏,只是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自己不想去想的事情,他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看你学什么专业。”槐秀往嘴里丢了片薯片,“我们学校汉语言专业这学期下午基本上没课。” “你这句话说得还挺严谨的。” “那是!诶,准备做饭了哦!今晚吃什么?” “你不是下午基本上没课吗?”槐殊忍不住吐槽,“怎么非要等我回来做饭?我哪天要是上晚自习呢?” “上什么晚自习,家离学校这么远!”槐秀伸了个懒腰,“再说了,我相信你的自制力啊!” “再说,你忍心让我天天吃外卖吗?”槐秀抱起手边的抱枕,可怜兮兮状。 “呵。”槐殊轻笑,“天天吃外卖,小心把稿费都花光了。” “稿费不着急,”槐秀单手支着脸,手肘靠在抱枕上,“昨天又挣了一块钱呢。” 槐殊没有说话,但看到他脸上淡淡的笑,槐秀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一回家就愁眉苦脸的。 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脑袋里在想什么。 ———————————————————— 余燕木回到家,本来头就大,看到自己书桌上堆着的那一摞摞本子,头就更大了。 15.核桃 《怨画》 怨画工, 乱添红; 七分修,三分容。 红颜怎堪伶仃中, 宁向大漠乞收容。 塞上琵琶惊丝弦, 雪天雁鸣入匆匆。 《之叶》 一树风飘五处雨, 半世流离一笑泯。 可怜苦苦寻无数, 道说诀别却同心。 《伐桂》 伐桂丁丁木摇斜, 花作飞雪添广寒。 寒花乱迷玉兔眼, 吴质斜倚木樨眠。 《树上莲》 你是新风逐云霭, 引得碧玉满山栽。 你是织女天上来, 树上莲花为你开。 16.花 他总是送她巧克力。 她忍不住问:“你怎么不送我花啊?” “你的花店里有那么多花,我送你花的话不是很多余吗?”他有点吃惊。 “可是那些花里,没有你送的啊。” 17.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小机灵鬼啊 鬼屋里,他问:“你怕吗?” “不怕啊!”她不假思索。 空气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呢?” 他想了想,伸出手:“我怕。” 她愣了愣,笑着,握住他的手。 18.双份 一群朋友相聚。 其中一个讲了个笑话。 “哈哈。” “哈哈。” “哈哈哈哈。”她笑得有点僵硬。 众人疑惑地看向她。 她尴尬地笑了笑。 她刚分手。 却要带着双份的坚强活下去。 19.星星住的地方 【记得,晚上洗完头一定要吹干头发再睡。——来自在进医院边缘疯狂试探的某只】 孙悟空是叛逆的。 那么,他成为了斗战胜佛,是孙悟空妥协了,还是作者妥协了? 历史长河,那么多人逆潮而生,逆流而上。 或者有人留名了。 但他们无一不妥协。 或者向当时的统治者。 或者向自己。 大多数都人多多少少地叛逆过,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彻彻底底地妥协了——除了那些半途而归的。 都说做自己。 到头来,出淤泥而不染的,只是莲;濯清涟而不妖的,亦只有莲。 妥协,是种生存技能。 似乎要活得更“好”,只有妥协。 不管你本人觉不觉得这样更“好”。 少数服从多数嘛。 再强硬的人,或多或少,都要让步的。 尤其是,当你希望别人改变的时候。 没人说有棱角的轮不能向前走。 只是,当你有棱角的时候,就跟别人不一样了。 要命的是,跟大多数人不一样了。 即使,你走得再稳再快。 你,不一样。 在众人的眼光里,你只有“泯然众人矣”,才是众人,才是正常人。 如此吧。 孙悟空成为了斗战胜佛,他自己大概是开心的吧。 毕竟,他再也不是美猴王了。 20.美人 她擅长绘画,尤其是画美人。 可某一日,一个观画者问:“怎么你画的人都差不多的呢?” 差不多的吗?她仔细看了。 是一样的雪肤,一样的长发,一样的明眸,一样的窈窕身姿。 似乎确实是差不多的。 只是乍一看,又像是完全不同的。 她决定尝试画些完全不一样的。 可是收笔之时,仔细凝视。 似乎还是一样的雪肤,一样的长发,一样的明眸,一样的窈窕身姿。 也许是因为,她还没有接受其他模样的美人。 21.长睫毛 【析旧】「一个翻到旧篇心里涌现出“嗷这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写成这样我该怎么拯救它”想法的产物」 《世有奇花》 世有奇花夜半开,花开半夜谢风采。 一到曈昽花尽时,无限春风吹不来。 但有其人解花语,纵使秋风吹不败。 「关键词:知音」 其实“寻求知音”是可以理解为“怀才不遇”的。 时过境迁,却从旧文中挖出了别的意思。 [支持] 真正可以独自固守本心的人应该极少,大多数人的热情都需要拥有他人的肯定才能持续。 角落里有无数张被有意无意的“不好看”撕毁的画稿,它们不会像某些回忆一般喧闹叫嚣,只会在偶然翻起从前文字发现有一二可取之时,冒泡混个“没准这里也有什么灵感呢”的可惜。 或许听起来很矫情,但确实有人如此。 《世有奇花》 奇花独在夜半开,人道晨曦不见待。 尽时不肯顾春风,亦非借寒沽傲冷。 或言佳名非所愿,如何又在半夜开? 花木未曾语人言,抑或切切解世人。 ↘ 「关键词:评论」 #这杯椰子汁,敬我学不会的平仄和押韵。 大概意思是:对于某一样东西,人与人的评价都是不同的,我们在评价别人,别人也会在评价我们。 #对不起我拯救不了它了再见 并非知音,亦非欣赏,有心便予鼓励,无意便予沉默。 ◤话语如同稻草,是救命还是催命,全看放稻草的人。◢ 22.娃娃/生活不止单条线 #单说“词”的话,总令我觉得是“宋词”。其实唐宋元明清的“词”都大同小异吧,至少对于我这个门外汉来说,他们是一样的高深、一样的美。 #而歌词,亦可深亦可美,只因与生活更贴近,便常常让人觉得“接地气”点。 #从前的“词”也是和曲成歌的,这多少带给我点亲切感,以至于在读词时,不免哼两句。也有几首可成的,但终究是火候不到,更少了制作的本事与经验。蛮可惜的。 #可惜我从来不是什么自学可成的人才,亦没有坚持到底的固执。 #也不擅长交朋友。 ——「新篇」 白云是河水留给天空的印痕,不知是宣爱或昭恨。 古林里孤独的树墩,百无聊赖勾勒着年轮。 #织女 璀璨美丽的银河, 收获过多少赞歌, 便是此时在作恶人, 也任桥索跨此壑, 不阻亦不隔。 “天地动容鬼神泣,是为飞鹊是为君?” #乞巧 颂歌流转上腕绳, 彩丝飞银针, 月下挑花的美人, 祈一段未过面的情深。 “但求姻缘深,不拘有情人。” #思乡 九月珍珠有多真,1 天边的弓总少不了几分, 踏马经停货郎问, 胭脂予何墨予何。 ——「旧篇」 白云是河水留给天空的吻痕, 星星是光年带给咫尺的纪念。 抬头望不见的你的那双眼, 是时光留给我的这颗心的执念。 和你谈一场深藏于心的暗恋, 触碰镜面当作摸到你的指尖。 许我有一场深藏于心的暗恋, 抬头看见的便当做是你的眼。 #曾经为了“不断更”敷衍过一些篇章,其实水不水多是看得出来的吧。 #也会想“我就慢慢来好好写吧,写完吧、写好吧,火不火挣不挣钱都无所谓”。 #其实还是有所谓的。 #一点点。 #纯热爱还是很少的吧。 23.完美欲望 ——「新篇」 # 很多时候不过是先想到几个句子,再去揣摩和他们配对的内容。往往要斟酌到后边,才能琢磨出一两点正经的思想内涵来。 也许成长确如他人所说,是接受自己的平凡,和生活的琐碎。不管生活剥落几层他的傲气,在心底总还有些不服气,但的确比从前更冷静。 他看到的,不再是自己辛辛苦苦却默默无闻;他所做的,却仍然是横竖撇捺间清高的固执。 他会明白自己的不足,会弥补,会改进,却不会再掩饰。 他能理解惨淡的热度,会失落,会无奈,会丢下键盘放个空,也会以几句自嘲替代过去喋喋不休的抱怨。 大多数人都努力,也都有自己的创意。 时势和运气没有选择自己,多少还有些自己没注意到的原因。 # 写起随笔总是很啰嗦。 大概因为一个“随”字,自己便真的随意起来。 因此多是抒情,少了议论性。 # 几十、几百万的数字总是显得很抽象,看着有种“大家都能达到,我应该也能达到”的错觉。然而若是换成章节数,看着几百章、几千章这样的数目,脊背一凉,忽然间就清醒了。 于自身而言,大概码个三四章,就觉得差不多该完结了。 # 短的写不长,长的写不完。 可给我难过坏了。 ——「旧篇」 每颗心都孤独 每个人都不服输 不要再期盼人心复古 闭上眼感受日出 睁开眼看乌云密布 不是谁都能把困难当作礼物 在挣扎后幸福 在平淡中痛苦 哪怕荆棘密布 踏过便是坦途 ——晚安/ 24.折纸玫瑰 门口的风铃脆脆地响了。 裘春盏掀开帘子走到前屋,看了一眼中间书架上的花瓶,问坐在收银台后边点钞的尤肖:“她来过了?” “刚走。”尤肖顿了顿,把手上数到的钱数记到纸上,试探着提了句,“今天带了红色的。” 裘春盏点点头,转身要回屋,停了停,嘱咐道,“准备下班了。” 好像谁不想下班似的。 想着,自己也好笑,随即顺手扶了扶柜子上的书,走到卫生间取拖把。 尤肖应了声,开始继续点钱。 他是这家店的假期工。 半个月前,高考一结束,家里就催促着他找个暑期工。 尤肖不胜其烦,搪塞了两句,跑到街上。 一开始他看见招工的店,便兴冲冲地闯进去问,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慢慢的,就没了找工作的性质,开始在街上闲逛。 晃着晃着,路过这家店,他一眼看到摆在店铺中央的书架上,有个颇为精致的玻璃瓶,瓶里插着几枝折纸玫瑰花。 看那花的折法似乎很特别,尤肖不自觉便拐了进来,凑到花边上琢磨。 “请问有什么需要吗?”店主的声音很温柔,此时却把他狠狠吓了一跳。 尤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需要,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家什么店,谁知便条件反射一般问道:“您好,请问这里有招暑期工吗?” 问罢,才回过神来,不由心中暗骂自己:“你见过哪家文具书店招暑期工啊!” 而且还是这么一家看起来很小的店。 “暑期工?”店主却若有所思,“能做多久?” 看看,这就叫造化弄人。 店主裘春盏是外地人,三十多岁,看起来挺年轻,斯文清秀,个性也随和。 尤肖在店期间,很少见他玩手机,大多数时间都在往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或者看书,或者折玫瑰花。 很是佛系。 他折的玫瑰花很特别。 每次他坐在一边,安静地折玫瑰花,尤肖就在一边偷偷地瞄。 特意对比了网上的手工玫瑰教程,没有发现相同的,尤肖心下好奇,便逮着机会问他。 而裘春盏只说了句“是家里长辈教的”,便沉默了,脸色也沉下来。 尤肖看他脸色不太好,以为触及了家中长辈去世的话题,便识趣地闭嘴了。 而“她”是个看起来二十多的女人,来店里时往往已经晚上八点多,基本上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买一枝折纸玫瑰。 偶尔来得早点,会放慢脚步在店里逛逛,尤肖清楚地记得她买过的除了玫瑰之外的东西,两套玫瑰主题的明信片,一支玻璃蘸水笔,一本名为《玻璃》的书。 头一回看见那个女人急匆匆地买了玫瑰离开,尤肖诧异地问:“那瓶玫瑰是商品吗?” 初来上班,尤肖就看出裘春盏是个细致的人,每样商品的价格都标得很明确,而那瓶玫瑰花边却并没有任何价签。 对此,裘春盏只是说:“有顾客需要,它就是商品。” 尤肖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有故事,心想自己是个外人,便没有多问。 裘春盏每天会折一批新的玫瑰,替换下昨天的那一捧,就好像那是真正的玫瑰,会含露,会盛放,会枯萎。 而那个女人,也每天都会从中取一枝,她似乎并没有仔细挑,但渐渐地,尤肖有了新发现。 某天晚上,下着暴雨,那个女人还是匆匆地来了。 等她取罢玫瑰结账离开,尤肖目送她的背影消失,终于没压制住好奇,转头对着裘春盏道:“老板,你有没有发现,她每天来买的玫瑰,是有规律的?” “什么?”裘春盏正拖着地,从货柜那边探过头,不知是不是没听清他的话。 “我说,她总是按红、粉、白的顺序买玫瑰,从来没有买过别的颜色!”尤肖提高了音量,在暴雨急骤的啪啦声中,他似乎没有听到裘春盏的回应。 还是应了声“嗯”? 很快,雨水涨没了店门口的小台阶,裘春盏便提议尤肖在店里暂宿一晚。尤肖看看着倾盆的雨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想了想,还是给父母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 挂断电话后,尤肖看见裘春盏在店面后边的小隔间里又支起一张折叠床椅。 裘春盏见尤肖进来,抬了抬下巴:“选一张床。” “你这也太……太干净了吧?”尤肖之前没来过“后面的屋子”,只知道是裘春盏隔开的卧室。 尤肖以为至少是有张单人床的,谁知道,除了一桌一椅一灯,一张地铺外加今天支起的一张床椅,真的是干干净净。 尤肖突然都有点觉得自己的工资拿着怪不好意思的。 裘春盏笑笑:“创业不易,多多理解。”说着,出去锁上店门,又确认好店里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没有东西会被雨水浸湿,才返回小卧室。 “啧啧,突然觉得……做个大人可真难。”尤肖夸张地摇着头,试了试那张床椅,确定坐在上边一动弹就嘎吱嘎吱叫个不停的它不会被自己压塌以后,才放心地躺了上去。 “你放心吧,它就是吵了点,质量还是有保障的。”裘春盏给他扔了张薄毯:“谁不难啊,在读书的时候,不也都觉得……自己好难。” “是啊,不过,至少,读书的时候都知道自己有依靠的吧。” 尤肖这句话说完,黑漆漆的小房间里静了许久,才响起裘春盏一句悠长的叹息:“是啊。” 裘春盏想起来,那天,从早上开始,就断断续续下着雨,到晚上,雨更是如柱如流,店里一整天都冷冷清清的。 裘春盏手上折着玫瑰,想着些陈年往事,小店收益微薄,他想放弃。 他发觉自己有些不情愿,可是…… 忽然风铃急急一响,门口闪进来一个人。 他赶忙站起身来看,那是个女人,手忙脚乱地收了伞丢在门边,似乎很着急,又很兴奋,往店门口的垫子上跺了跺脚,没管水迹干没干,便迫不及待地扑倒那个摆着花瓶的柜子前,取了朵红色的折纸玫瑰,才抚了抚胸口,平复了心情,抬眼寻了一周,向呆在一边的裘春盏问道:“这个、卖吗?” 她的脸上是裘春盏无法描述和理解的惊喜和急切,于是他一时不知所措:“啊、这……可以送你。” 这花的寓意裘春盏并未对别人说过,摆在这里算是装饰,也算是缅怀故人,不论从哪个意义上来说,他从未想过用这些玫瑰交换钱财。 “那怎么行?”那女人一手玫瑰,一手颇有些艰难地从包里取出了十元纸币,递给裘春盏,“这些够吗?” 裘春盏没推脱成,只好收下了。 他捏着那张十元钱,钱很久,像被很多人,揉过很多回。 于是,十元钱,便是一枝玫瑰约定俗成的售价了。 之后女人每天都来,带走一枝折纸玫瑰。 从此,裘春盏每日折玫瑰时便多折一朵,时间长了,他隐隐约约觉得那个女人购买的玫瑰里似乎含着什么顺序,但也并不想仔细追究。 直到那一天,那女人来得早,似乎也不急着去做什么了,从花瓶里取出一枝白玫瑰,在店里逛了逛。忽然,她随着自己的目光停在一本书前,似乎犹豫了片刻,她抽出了那本书,没有看标价,收在怀里。又在这家小店里四处看了看,从货架上取了一支墨水,来到收银台前。 “买花送朋友吗?”裘春盏接过花和墨水,随口问道。 女人摇摇头,把书递给他:“我弟弟喜欢。” 裘春盏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接过书,留意了下书名,顿了顿,在计算器上打价格的手指微微颤抖,“一共五十二。” 装袋时,裘春盏又看了眼那本名为《玫瑰》的书,趁女人在钱包里找钱,悄悄打量着她的眉眼,不知为何,竟真的感到几分熟悉。 女人付了钱,道过谢,左手怀抱装着书、墨水与玫瑰花的纸袋,右手推开门,风铃清清地响了起来,声音轻飘飘地飞起来,像清透的泡沫一样在空中碎开。 裘春盏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抬起颤抖得几乎要不受控制的左手,目中几乎失神。 他意识到,那个女人似乎和自己一样,徒借新物思旧情。 只希望思的不是同一件事情才好。 然而,这款玫瑰的折法的确非常独特。 是当初,爷爷教给他们的。 “当初你们爷爷,就是靠这漂亮的小玩意儿追到我,”奶奶坐在摇椅上,笑靥如花,“后来呀,你们爸爸,别的没学着,光学这哄小对象的把戏了!” 后来,裘春盏有点怕那个女人的出现了。 他依旧一日折十八朵,除去被女人买走的一朵,其余都用来祈祷与追思。 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早已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害怕,还是愧疚。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 尤肖念叨着没想到那床椅躺着还挺舒服,裘春盏安静地,在折今日的追思,明日的花。 几日后,尤肖请了假,与家人一起去墓园祭拜故去的长辈。 正要离开,尤肖看见了那个女人。 她今天没有化妆,也没有穿一身精致端庄的西装。 雪白的,荷叶边领的短袖,雾蓝的,长及脚踝的纱裙。 反倒像个中学生。 堂妹小声问他怎么了,说那个女人好像已经在那块墓碑前面站了很久,很久。 终于,尤肖看到她轻轻地,从手上捧的花束里,抽出一枝。 轻轻地弯腰,轻轻地把花放到碑前。 是一枝,折纸玫瑰。 在家人的催促下,尤肖转身跟上他们。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一句——“我不恨你了。” “我不恨你了。” “也许有一天,我就真的不恨你了。” 带着哽咽的声音,听得尤肖心里发堵。 一大家子走到附近的饭馆坐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忽而,他们讲起那个女人。 “这两年,又开始送那样的玫瑰花了啊。” “唉,原来多好一个孩子啊……” “难为人家了,她弟弟毕竟也小,不懂事。” “好像是他们高三那年吧?我记得,她弟弟就是在高考前一天……” “所以啊,就是交友不慎!”伯母转身嘱咐他们别在外头瞎玩,几个孩子慌忙答应着。 “是意外吗?”尤肖还是没压住好奇心。 长辈们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伯母低声给他解释。 “就刚刚那个女孩,她弟弟啊,从小就得了……什么癌症的,我也记不清,本来好像恢复得还可以,结果后来不知怎的,就在高考前一天突然恶化了,就……没抢救过来。” “所以,她是在祭拜她弟弟?”尤肖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你算算时间对吗?”父亲白了他一眼,“你刚刚盯着看那么久,没看出来点什么?那姑娘漂亮吧?她弟弟长得也相当好看,好看,可不就给人盯上了?” “听说是那个补习班的……” “谁知道,反正后来那个教数学的自杀了。” “罢了,罢了,”伯父摇头,“别人家的旧事……” 尤肖好像明白了,又似乎,并未明白。 走出饭馆,他竟看见,马路对面,是裘春盏和那个女人。 他们在说什么?尤肖听不到。 “有些事情……我们都想得到的,就不必说出来确认了吧。”女人淡淡道,“也别谈什么亏欠,什么补偿,能索亏欠,能来补偿的人。” “不管是哪一边的,都死了。” “我说呢,这手艺还真是宗内单传的。”女人笑道,摇摇头,全当告别,转身离开。 雾蓝的裙摆曳开一地尘埃。 “姐姐你穿这样的肯定好看!” “如果没有我,姐姐就不用光看着别人打扮了。” “对不起。” 她含着泪,微笑着,呐出与当初相同的话——“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裘春盏好像失了声,他好像能听见当年长辈砸在他身边的怒斥,而他错愕着,弄明白事情之后,一步一顿地走上前,给了亲弟弟一个耳光。 那边,跪着的人仍喃喃着为何不可。 他晃了晃脑袋,动了动僵直的四肢,走了。 后来那个女人就没有来过。 裘春盏会掐着点,往门外看看,当他安坐回位置上,尤肖就知道。 可以下班了。 25.喜乐 “若是这个世界毫无波澜,相比也不会如此多姿多彩了吧?” “可我不是世界。” “只想平安喜乐。” 01.桃花眼 门口的风铃脆脆地响了,裘春盏掀开帘子走到前屋,朝坐在收银台后边点钞的尤肖问道:“她来过了?” “来过了。”尤肖顿了顿,把手上数到的钱数记到纸上,才继续道,“今天带了红色的。” 裘春盏点点头,转身要回屋,停了停,“准备下班了。”随即顺手扶了扶柜子上的书,走到卫生间取拖把。 尤肖应了声,又开始点钱。他是这家店的假期工,半个月前高考结束,他找暑期工时路过这家装潢别致的店,便拐进来看看,原本没抱着这家兼卖文具书籍的店会招工,谁知他随口一问,店主裘春盏也只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便答应了。 裘春盏是外地人,三十多岁,看起来斯文清秀,个性也随和,尤肖在店期间,很少见他玩手机,大多数时间都在往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或者看书,或者折玫瑰花。 他折的玫瑰花很特别,尤肖特意对比了网上的手工玫瑰教程,没有发现相同的,尤肖心下好奇,便逮着机会问他,而裘春盏也只说是“家里长辈教的”。尤肖看他脸色不太好,以为触及了家中长辈去世的话题,便不再多话。 而“她”是个二十多的女人,来店里时往往已经晚上八点多,基本上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买一枝折纸玫瑰。偶尔来得早,会在店里逛逛,尤肖清楚地记得她买过的除了玫瑰之外的东西,一盒南方风景摄影的明信片,两叠以玫瑰为主题的信封,一支玻璃蘸水笔,一本名为《玻璃》的书。 头一回看见那个女人急匆匆地买了玫瑰离开,尤肖诧异地问:“那瓶玫瑰是商品吗?”初来上班,尤肖就看出裘春盏是个细致的人,每样商品的价格都标得很明确,而那瓶玫瑰花边并没有任何价签。 对此,裘春盏只是说:“有顾客需要,它就是商品。” 尤肖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有故事,知道自己是个外人,便没有多问。 裘春盏每天会折一批新的玫瑰,替换下昨天的那一捧,就好像那是真正的玫瑰,会含露,会盛放,会枯萎。而那个女人,也每天都会从中取一枝,她似乎并没有仔细挑,但渐渐地,尤肖有了新发现。 那天晚上,下着暴雨,尤肖目送女人撑伞离开,转头对着裘春盏道:“老板,你有没有发现,她每天来买的玫瑰,是有规律的?” “什么?”裘春盏正拖着地,从货柜那边探过头,不知是不是没听清他的话。 “我说,她总是按红、粉、白的顺序买玫瑰,从来没有买过别的颜色!”尤肖提高了音量,在暴雨急骤的啪啦声中,他似乎没有听到裘春盏的回应。 很快,雨水涨没了店门口的小台阶,裘春盏便提议尤肖在店里暂宿一晚。尤肖想想,给父母打了电话说了情况,挂电话后,看见裘春盏在店面后边的小隔间里又支了张床椅。 裘春盏见尤肖进来,抬了抬下巴:“选一张床。” “你这也太……太干净了吧?”尤肖之前没来过这间所谓的“卧室”,一直以为至少是有张单人床的,谁知道,除了一桌一椅一灯,一张地铺一张床椅,真的是干干净净。 裘春盏笑笑:“创业不易,多多理解。”说着,出去关了店门,又确认好店里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不会被雨水浸湿,才返回小卧室。 “啧啧,突然觉得做个大人可真难。”尤肖夸张地摇着头,试了试那张床椅,确定嘎吱叫的它不会被自己压塌后躺了上去。 裘春盏给他扔了张薄毯:“谁不难啊,在读书的时候,不也都觉得自己好难。” “是啊,不过至少,读书的时候算是有依靠的吧。” 尤肖这句话说完,黑漆漆的小房间里静了许久,才响起裘春盏一句悠长的叹息:“是啊。” 裘春盏想起那天,从早上开始,就断断续续下着雨,到晚上,雨更是如柱如流,店里一整天都冷冷清清的。裘春盏手上折着玫瑰,想着些陈年往事,忽然风铃急急一响,门口闪进来一个人。 他赶忙站起身来看,那是个女人,手忙脚乱地收了伞丢在门边,似乎很着急,又很兴奋,往店门口的垫子上跺了跺脚,没管水迹干没干,便迫不及待地扑倒那个摆着花瓶的柜子前,取了朵红色的折纸玫瑰,才抚了抚胸口,平复了心情,抬眼寻了一周,向呆在一边的裘春盏问道:“这个、卖吗?” 她的脸上是裘春盏无法描述和理解的惊喜和急切,于是他一时不知所措:“啊、这……可以送你。” 这花的寓意裘春盏并未对别人说过,摆在这里算是装饰,也算是缅怀故人,不论从哪个意义上来说,他从未想过用这些玫瑰交换钱财。 “那怎么行?”那女人一手玫瑰,一手颇有些艰难地从包里取出了十元纸币,递给裘春盏,“这些够吗?” 裘春盏没有推脱成,便收下了。 于是这十元钱,便是一枝玫瑰约定俗成的售价了。 之后女人每天都来,带走一枝折纸玫瑰。 从此,裘春盏每日折玫瑰时便多折一朵,时间长了,他隐隐约约觉得那个女人购买的玫瑰里似乎含着什么顺序,但也没有仔细追究。 直到那一天,那女人来得早,似乎也不急着去做什么了,从花瓶里取出一枝白玫瑰,在店里逛了逛。忽然,她随着自己的目光停在一本书前,似乎犹豫了片刻,她抽出了那本书,没有看标价,收在怀里。又在这家小店里四处看了看,从货架上取了一支墨水,来到收银台前。 “买花送朋友吗?”裘春盏接过花和墨水,随口问道。 女人摇摇头,把书递给他:“我弟弟喜欢。” 裘春盏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接过书,留意了下书名,顿了顿,在计算器上打价格的手指微微颤抖,“一共五十二。” 装袋时,裘春盏又看了眼那本名为《折纸玫瑰》的书,趁女人在钱包里找钱,悄悄打量着她的眉眼,不知为何,竟真的感到几分熟悉。 女人付了钱,道过谢,左手怀抱装着书、墨水与玫瑰花的纸袋,右手推开门,风铃清清地响了起来,声音轻飘飘地飞起来,像清透的泡沫一样在空中碎开。 裘春盏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抬起颤抖得几乎要不受控制的左手,目中几乎失神。他突然意识到,那个女人似乎和自己一样,徒借新物思旧情。 02.倾尽天下/陛下若爱我,因何让我承妖妃之名 2020年12月13日稿/子慬 未曾与君说, 擅把“知己”二字拓。 此山渔樵多, 怕君不识我。 / 倩君于席坐, 铺案开纸研墨, 解词对, 此间怎可说蹉跎。 / 琅琅消我一路挫磨, 颠沛有安座; 竹梅清芬铺卷满桌, ———— 荒山研开炊烟雨墨。 / 未曾与君说, 窃将画绢锁, 此卷上佳墨, 怕遭藏者夺。 / 倩君庭前坐, 莫嫌小酒浊, 碗筷碰, 岂非胜觥筹? # 借三尺童与君说, 一说前路阔, 人海浩浩知音多, 料君不少我。 一言难敝我思索, 叹将气数无多, 他年有幸君临墓, 只把好音赠我。 03.素面 浅木色的书桌靠着窗。 即使早早拉开窗帘,晨光也总是找不到这扇窗子的。但每每日昃,临归的羲和总会在窗外旋车。金乌落下几羽,浸入云水,浓霞如泼,从天际一直淌到窗底。胭脂色染上桌面,缓缓晕漾,半拢在帘下的小巧木雕也微沾薄彩。 这架木钢琴实在是小,小到不需要多用力地伸张五指便可以让它稳稳立在掌心。 它又实在是沉,沉到若不用双手,便感觉指掌总在微颤。 沉到仿佛每每端详,淬着雕刻者心血的刻刀,就会抵上他的胸口。 历史可以追溯到十七年前。 他喜欢钢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话用在这里并不十分切合原意,却给他一种莫名的契合感。 仿佛是来自前生的遗憾和执念随他走过奈何桥,化作今世的倾心与钟情。 这世界奇怪得很,总是有人并不愿专注于某件事而被迫聚神,也总有人在追逐心灵慰藉的时候遭遇层层阻隔。 他喜欢钢琴,但自从被琴行的大哥喝过一次之后,便只有每天一遍遍在脑海里重复老师在黑白琴键上飞舞的十指。巴巴地盼着周末,只为能去表弟家一趟。表弟这个小家伙并不乐意弹钢琴,每每遇到了难解的旋律,便狠狠往琴键上一拍。即使这样发一顿脾气,往往会惹来老师的训斥。 小家伙比他小两岁,满心满眼却都是宇宙飞船、航天卫星之类。 这比钢琴难多了。看着七岁刚过几天的小家伙在平板里下载的视频和资料,他满脸钦佩羡慕,落寞不甘是种很机灵的情绪,虽然没有任性地爬上他的脸颊,却也没头没脑地在他心里乱撞。 他一直认为自己把情绪隐藏得很好,直到十岁生日那天收到了木匠父亲的礼物。 一架小钢琴,小小的,也不算太精细。 顶上刻着他的名字。 想来父亲,大概不曾有过仔细端详那昂贵乐器的机会。 这小小的礼物填补了他心里一大块空缺,生日后一长段时间里,他都是蹦着走的。 周末他去表弟家“凑热闹”的时候,也总是抱着这架小钢琴。 这天一如既往。 他没有想到身子长了半岁的表弟脾气长得这么大。看着表弟和那钢琴老师撒泼,老师怒不可遏,扬起了巴掌便打算扇下去,他怯怯地拉了拉老师的衣角,在口中斟酌了好一番的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被老师狠狠推了一把。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记得诸如“不交钱还想学东西”“别来影响我教学生”之类的话,但后来再想,那扬起的巴掌大概不过是雷声大,他站到前面不过恰好给了那老师一个撒气的台阶。 后来他找出以前美术课用剩的剪纸,笨拙地剪了几朵花,粘在小钢琴被磕坏的那个角上。 好嘛,爸爸的巧劲一点儿也没有遗传到。 他不往外跑了,小家伙倒是常常借着问作业溜过来。 家里的喜宴聚会上,姑姑姑丈也会带笑提两句——“这孩子近日,练琴勤快了”。 那时候的他不理解为什么姑姑姑丈非要表弟做钢琴家,也想不通表弟怎么就突然乐意练琴了。 高考出成绩的那天他加了班。这天客人特别多,他连倚一下桌子松一下腿的机会都没有。累已经不算苦,惨的是下班算营业额的时候还少了两百块。他不能像其他高考刚毕业来超市体验生活锻炼自我的暑期工一样,想着“算了算了买个教训”便打着哈欠下班,但在金融室死磕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结果,总管叹了叹气说了句“明天再找吧希望渺茫”便让他离开。回到家,在床上瘫了一阵,当机的脑袋突然活动起来。 高考出成绩也会影响超市人流量吗? 成绩不差,志愿自然要好好报。 学费会有的,夜宵也会有的。 翻着价值也算不菲的《志愿填报指南》,他揉了揉肚子。 父亲是年初去世的,街上的红灯笼还没卸。 父亲总是以他还小为理由,不让他插手祭祀拜神一类的活动。葬礼上他跟着家里的长辈连轴转,他不知道自己脸上什么表情,只是放空的脑袋偶尔回神时,听到过一句“好歹养了这么多年”。 哦。 七天以后,刚好开学。 在不知道几模的成绩下来的一个周末——高三学子不配拥有周六和周日晚上,所以应该是周日早上——那时候似乎已经可以穿上短袖,天气大概是晴朗的——那天,他突然接到了表弟的电话。他不记得当时表弟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应,反正没过一会那小家伙就跑过来了。 两家距离不近,小时候他的零花钱总是喂了公交车投币箱。 小家伙现在长得很高,很有青春气。 然后他听到近来有人用“可怕”来形容他的状态。 可怕?他使劲回忆了一番,又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他的成绩。嗯,自己的脑袋应该还没有迟钝到想不起来自己哪里可怕的地步。 小家伙举了好些例子试图论证他的“可怕”。 诸如沉默、专注一类,他茫然地表示这难道不是优点。 小家伙静了片刻:“你到底给自己上了几层滤镜?” 然后他就笑了。 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然后他就哭了。 突然他好像看到了那个手忙脚乱地安慰磕着小钢琴了、使劲憋着眼泪的自己的小家伙。 眼泪大概确实是件好东西。 像是洗去了什么灰尘之类的东西,他可以看得见了。 可以看得见语文老师眼里的担忧,可以看得见同学触到他目光时候的犹豫踌躇,可以看得到别人的指指点点。 不知道是好是坏,反正生活像是有了点活色。 比如他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银行卡上什么时候多了钱——没有注意的,真好笑,他想,这数字不涨,恐怕自己都晃悠不到今天。 要说不正常,他心里总是有种冲动,他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一架钢琴、一双手。 这对于他来说,分明就是无端的联想。 后来,素来习惯存着钱的他,在攒够了钱以后,买了一架钢琴。 离家不远的那家琴行已不在原地,是倒闭还是搬到了更繁华的地方他没做考证。大概是搬了吧,兴许这儿已经不太适合他做生意了。 旧房子很老了,但既然不至于算作危房,便就是可以住着。 后来他买了罐油漆糊了水泥墙——本来想自己糊的,但在表弟的建议下还是找了专业团队。 一厅一室的小平房亮了不少。 这架崭新的钢琴摆进来,总算不显得突兀了。 忽然他想,如果在市区买套房,离单位近些总是方便的。 一切似乎都在发展——发展总是往好的方向去的,有人说过。 但目前看来,自己似乎还是更喜欢这里。 他伸手抚上那架钢琴,弯起唇角,让眼泪流下来。 04.何为恕乎/空谈仁恕,仁恕则空。 那一架做工精美的木雕小钢琴,是宸的父亲为他做的。小钢琴的底部刻着宸的名字。虽然这架小钢琴不能发出声音,但是宸对它爱若至宝。 十岁的某一天,邻居家五岁的孩子钦来他家里玩,不小心摔坏了他的小钢琴。那小家伙呆住了。 宸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但他没有闹。 钦看到他哭了,才反应过来:“哥哥对不起!对不起!”说着,伸出手踮起脚尖要给他擦眼泪。 “没关系,没关系的。”宸说,蹲下捡起摔成两半的小钢琴,试图把它们拼到一起。 钦突然想到什么,解下了脖子上系的吊坠。吊坠是一只木质的小兔子。 “哥哥不哭,我把我的小兔子借给你,小兔子可以实现愿望哦!不过,太大的愿望小兔子就实现不了啦!”钦没来得及思考修好小钢琴算不算大愿望,就把小兔子塞到宸的手里。 宸知道,这只拇指大的小兔子,是自己爸爸送给钦的,他当然也知道,实现愿望不过是大人对小孩子的宠爱。 但此刻,他多么希望小兔子真的可以实现愿望。 “我想修好我的小钢琴,这个愿望大不大?”他哽咽着。 钦没来得及回答,宸的父亲冬走进孩子们玩耍的房间:“不大不大,你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啦!” 听到爸爸温柔的声音,宸抬起头。 冬把藏在背后的手伸了出来,他的手上,是一架木质小钢琴,精致小巧。 宸愣了愣,随即欢喜地扑到父亲的怀里:“谢谢爸爸!” 钦看见他笑了,才释然地笑起来。 宸一直在学钢琴,但他从来没有拥有一架属于自己的真正的钢琴。即使如此,他从来没有埋怨过父亲。 每一次从培训班出来,父亲都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宸想,等他长大了,也要给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他要成为父亲的依靠。 十七年以后,宸拥有了一架属于自己的真正的钢琴,但他再也没有机会拥抱自己最爱的人。三年前,冬去世了。 他和钦搬到了大城市,共租了一间房。他总是把那架小钢琴放在桌子上,工作累了,就看着它,看着看着,眼里就有泪了,眼睛眨着眨着,眼泪就回去了。 某一天,同事将孩子寄在他这。那个顽皮的孩子拿起他的小钢琴把玩,却不小心把小钢琴摔坏了。那孩子愣住了。 他一阵恍惚。 “叔叔对不起……”小孩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稚嫩的声音让他又一阵恍惚。 “没事,你先……去客厅玩吧。”宸说,捡起了小钢琴。 看着小孩出去,他关上了门。 宸靠着门坐下,哭得像十七年前那个孩子。只是这一次,小兔子也失去了法力。 忽然有人敲门。 宸慌忙擦干眼泪,起身打开门。钦背着左手站在门外。 他让钦进来,又关上了门,叹了一口气,坐到床沿,眼泪又落了下来。 多么庆幸,他们还可以在彼此面前落泪。 “哥哥不哭,我把我的小兔子借给你,小兔子可以实现愿望哦!不过,太大的愿望小兔子就实现不了啦!。”钦轻轻拍着他的背,哄小孩似的。 他看着钦脖子上的小兔子挂坠,苦笑着:“我想修好我的小钢琴,这个愿望大不大?”他想着,再玩一次这个把戏,算是对自己的安慰,心却止不住地疼起来。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维持小兔子的魔法。 “不大不大,你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啦!”钦伸出左手。 他的手上,是一架木质小钢琴。 宸愣住了。 “这……不是我的小钢琴……”他再一次苦笑。 “不,这就是你的小钢琴。”钦肯定地说,给他看小钢琴底部。底部刻着宸的名字。 钦眼中有泪。 宸一把搂住了钦,头靠着钦的肩膀,泣不成声。 三年前,冬把钦叫到跟前。 “如果有一天,他的小钢琴又坏了,你就把这架给他。” “叔叔,这……” 钦没有说完,他知道,冬已经有一点老年痴呆。 “好的,叔叔。”钦忍住泪水,笑着。 05.戏词 《栈道》 绿萤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她和朋友们走在悬崖边上一条很陡的、没有护栏的栈道上,朋友们一个一个地都走到了栈道另一头,而她还在起点颤抖。朋友们不断地催促着她,她只有摇摇晃晃地走上栈道,却很快就从悬崖上栽了下去。 她醒了。没有太多的惊吓,但是失落一阵一阵地涌上来。 此时此刻,她躺在宿舍的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她来到这距家千里的学校一个月了。嗯,一个月了。她觉得心里堵得慌。 昨天晚上班级里开会,会议开到了晚上九点多。因为绿萤是班委,所以会议结束后还要留下来一会儿。绿萤向来胆大,不怕黑,但这几天学校里发生了几起抢劫事件,让她心里发毛。她喊住了一个舍友,问能否等她一下。 说实话,她没想到舍友会摇头。 一个宿舍,除她之外有五个人,没有一个愿意留下来等她。哪怕只需要等几分钟。 最后她做完事情,一个人走回宿舍。她之前从来没有觉得学校的夜晚这么黑,这么阴森。 她本以为,一个月的情谊,是足以让一个人愿意留下来等她的。 一个晚上,心里都闷闷的。她拿起手机,翻着列表。 想找一个诉说的人。 可是很晚了。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青瑶的脸。青瑶是她的初中同学,是她为数不多的要好朋友。 她给青瑶发了消息,本想诉说她的委屈,但心里波涛汹涌的情绪,最终化为了看起来平平淡淡的几行字。 没有回复。 又添了几句,加点玩笑话。 她知道,一时之间没有回复很正常,只是看着自己发出去的消息,她突然有点委屈。 “同桌你没事吧?没有遇到坏人吧?”青瑶回复了,随即一条条消息急切地蹦出来,绿萤想起青瑶咋咋呼呼地拉着她去食堂的模样,不由笑了。 “没事,只是心里有点难受。”绿萤简单地解释了事由,等待着青瑶的下一句话,此时,她心安了许多。 没有回应。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 “同桌,如果我当初好好努力,就可以跟你上一样的学校,就可以陪你一起走夜路了。” “同桌,如果没有人陪你,你更要照顾好自己。走在路上要小心,特别是晚上;饭要好好吃,晚上早点睡……” 青瑶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手机上的消息一行一行地模糊了, 那天晚上,绿萤又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她和几个朋友走在悬崖边上一条陡峭的、没有护栏的栈道上,朋友们一个一个地都走到了栈道另一头,而她还在起点颤抖。朋友们不断地催促着她,她只有摇摇晃晃地走上栈道,可是没晃几步,她就一头栽了下去。这时候,有人冲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落地》 市场中,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牵着母亲的衣角,正等待着母亲挑完所需要的蔬果。 他很心急。这个地方与他印象中干净整洁的家、学校和小区都不同。这里的地面坑坑洼洼,小坑里填满了污水,湿淋淋的地面上黏着数不清的菜叶、滚着被人抛弃的烂瓜果。他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这时,母亲遇到了一个朋友。母亲让他对着她的朋友叫了声“阿姨”,便与那位阿姨热火朝天地交谈起来。他不满地嘟着嘴,晃着母亲的衣角,告诉母亲他想回家。但母亲只是示意他别捣乱。 终于,母亲和阿姨都挑选好了各自需要的果蔬。母亲牵起他的手,三人并排离开。 可回家的路上也并不愉快。因为母亲手上提着沉重的蔬果,所以并没有像来时那样抱着他。因此,他要小心翼翼地跨过积聚着污水的小坑,要避开黏糊糊的菜叶、脏兮兮的塑料袋,要绕开滚来滚去的瓜果。终于,他们离开了市场,他松了一口气,但又发现拥挤的人行道并没有更加干净。 忽然,一个发宣传单的小妹递来两张宣传单,母亲和阿姨随手接过。阿姨扫了两眼传单上的内容,就随意地松开了手,宣传单便被丢到了她身后。 小男孩回过头,看着那张宣传单摇摇晃晃地飘着,风恶意的玩弄让它在空中起起伏伏。但那张宣传单终究是落到了地上,成了垃圾。由于太专注于那张宣传单,他被脚下的空瓶子绊倒。母亲慌忙放下蔬菜扶起他,问他有没有事,阿姨也蹲下身子安慰他。 “唉,我们这里就是脏!”见他没有哭闹,阿姨直起身子抱怨,“外国的街道上,连点灰尘都没有,更别说垃圾!” “就是,我们这里的人总是乱扔垃圾,害得小孩子摔倒!”母亲附和道。 他又回过头去看那张宣传单,它已被人踩踏,沾满了泥泞的脚印。 “怎么啦?你在看什么呀?”阿姨见他一直回头,弯下腰,语气温柔地问他。 “阿姨,”他仰起头,不解地问,“你已经知道地上有很多垃圾,为什么还要把那张纸扔在地上呢?” 《巧遇》 乌云悄然蔓延了一整片天空。 一如往常的,她独自等在屋檐下,等一个不知何时会来、不知是否会来的友人。眼前的人来人往,像是电影中不被注意的背景,沉默着,却在冥冥中私自做了决定。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周围的脚步声变得匆忙,但勾肩搭背的行人仍在大声地谈笑着。没有人注意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有一处沉寂。她所等的人,还未来。 骤然,雨下大了。人群骚动起来,慌乱的脚步声溅起泥水。行色匆匆的人,不曾在意是否将泥水溅上了谁的裤脚。她茫然地对着朦胧的雨雾,是该离开吗?她的迷茫没有给她答案。她低着头,看雨滴在地上击打出晶莹的花,繁骤的雨似乎在用鼓点般的敲打声安慰着等候在屋檐下的人。 “林喻!” 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那声音清澈而明快,像撒向天空的一捧清水,在阳光的照映下,折射出斑斓的光彩。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作为回应,即使这个声音,她并不熟悉。 当她抬起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撑着一把水绿色的伞。 自然,她并没有走向林喻。 她拍了拍一个在屋檐下等雨停的女孩的肩膀:“我找到你了!”带着几分巧遇的欣喜,又带着几分恰如所料的得意。 她们随即欢笑着离去,在渐渐小了的雨中。她们撑着的那把水绿色的伞,像是两个人心中同样的期待。 蓦地,阳光破开了沉厚的云层,像是闯入耳中的那声呼喊。那声呼喊,像是花丛中迷人的初绽,乐曲中撼心的收尾。 而她,仍然在期待着有一个声音,坚定地喊响她的名字,给长久的等待,一个圆满的答复。 雨停了,她仍守在屋檐下,等待着一个不知何时来到、也不知是否会来的友人。 《鼠葬》 小女孩觉得,那些在路边觅食的老鼠真的好可怜。 它们太小了,司机看不见它们,车轮自然也不懂得避开。 它们给人们的印象太过于糟糕,因此人们看见它被碾压的躯体,都只是嫌恶地绕开。 女孩把那只可怜的老鼠埋葬了。她觉得,这只被碾压的小家伙,令她心碎。 它们多可怜啊!女孩想,她绝不会像那些冷漠的大人一样,用嫌恶的眼光看它们。 而岁月不会停止行走,时间不会停止改变。 某一天,女孩哼着歌走在街上。忽然,一片鲜红闯入她的眼。女孩脚步一顿,直盯住那只皮开肉绽的老鼠。几番犹豫,她终究掉头走开,即使那残破的身躯时常在她心头浮现,但她已经失去了去触碰的勇气。 太可怕了,那么小小的一只,被碾成什么样了! 人随时而变,情为事所迁。 某一天,女孩骑着车。车轮前出现了一抹鲜红的痕迹。她捏紧刹车偏开车头,车在触及那只老鼠前停下。女孩松了一口气,皱着眉望着眼着那只连骨头也碎裂的老鼠,真奇怪,她当初怎么会去理睬那样恶心的东西?时间并不允许她有太多的考虑,于是她转开车头,匆匆离开。 匆匆远去的身影一如远去的光阴。 某一天,女孩挽着同伴的手臂,说说笑笑。经过十字路口时,她眼角的余光偶然地扫到人行道边躺着一只白老鼠,它的嘴角凝着一道血痕。女孩很快收起对于它的注意力,与同伴谈笑着离去。她甚至不愿意去回忆,自己当初为何愿意用手捧起那破碎而肮脏的躯体。 她曾以为自己不会变,她曾以为自己将永远宛如一潭湖水,单纯、干净。 然而,在一步一步地成长以后,再看到了更多、学到了更多以后,人便再也不可能,如同最初的模样了。 但谁能说,这一定不是件好事呢? 《传家宝》 书房里,父亲一笔一划地写着:“慬、谨、勤”。又一字一顿地念给我听:“慬、谨、勤。” 我耐着性子听他念完,问:“爸,这是什么啊?” 父亲说:“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哦,传家宝!我惊奇又疑惑,我们家也有传家宝!可是,为什么之前我没有听说过呢? “慬,是勇敢;谨,是谨慎;勤,是勤奋。”父亲耐心地解释,“人一定要勇敢,才有希望做成事。而做事时要谨慎、要勤快,才可以把事情做好。勇敢、谨慎、勤奋,我希望你可以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我点点头。我听得懂,但我仍有不明白的地方。我拿起了那张写着“慬、谨、勤”的纸,反复端详着这几个字。到底为什么,父亲说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呢? 这时,母亲走进了书房,催我们吃饭。正巧,她看见我手上拿着的、写着“慬、谨、勤”的纸,“哧”地笑了。她瞥了父亲一眼:“你呀,还真把这当回事!”父亲听了,脸一阴,转身走出了书房。 我忙问母亲:“妈,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家什么时候有的传家宝?” 母亲说:“嗐!我们家哪有什么传家宝啊!不过是你爸看了一个讲什么‘家风家训’的节目之后,瞎折腾的罢了!你说你爸,要这传家宝做什么?又不值钱!你也别想了,快出来吃饭!” 我答应着,看母亲走出了书房,目光又转到了那张纸上。看着纸上端端正正写着的“慬、谨、勤”,我觉得父亲不是在瞎折腾,他是真心希望我成为一个勇敢、谨慎、勤奋的人,并且将这样的精神传递给我的下一代。 这传家宝是不大值钱,但是挺贵重的。 我在心里郑重地念了一遍“慬、谨、勤”,才走出书房。 《活着》 第一次参加葬礼是在五年级的时候。 当时器乐声和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很吵。 这里这么吵,外公会被吵醒吗? 她看着棺里静静躺着的外公,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睁开眼睛、坐起来,然后告诉我们,他没有死,这场葬礼只是一个玩笑。可是不管葬礼现场多么喧闹,不管他的孩子们哭得多么撕心裂肺,外公只是静静躺着,闭着眼。 她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外公最疼爱的表妹,早已泣不成声,可是外公啊,都没有来安慰她。 她知道,外公是真的要离开我们了,不回来了。她突然想起,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关于外公的画面,是外公停下了摩托,捧着一篮子冬枣给在门口等待的她和表妹。是外公给她和表妹买来漂亮的蛋糕。是外公黑黝黝的脸庞上挂着的笑……她与外公相处不多,但每一个画面都那么温暖。 葬礼的程序很复杂,她抽噎着,茫然地跟着大人团团转。 突然我想到,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一定不要葬礼。 我不要其他人为了我那么累、那么伤心,我要他们都为自己好好活着。 《核桃》 她的目光落在那半盒核桃仁上。 那是很久之前,很久,几个月到一年多不等,对于她未满十八的年岁来说,的确算是很长了。 父母听说核桃可以补脑,就买了很多。 她知道那是父母的好意,但她确实不喜欢核桃。不仅仅因为核桃干涩的口感,还因为核桃长得很像充满了血管的大脑。甚至可能因为难以言说的不服气、“我不补脑,也能考得好”的傲气、还有对父母建议,天然的、叛逆的拒绝。 以上种种,导致那些核桃被晾在一边,许久,无人问津。 一段时间过后,她该磨牙了。 她不是什么奇怪的啮齿动物变种,只是一年里总有那么几天,不久,大概占三分之二点五,想嚼东西。不嚼,就不高兴。当然,如果被嚼的东西味道好一点儿,可以获得更高愉悦值。 趁着还是可以任性的年龄,当然要多吃点。 可是她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零食,想起自己好久不去超市添置食物,长吁短叹却不肯放弃,意外地发现了被装在旧饼干罐里的核桃。 在出门和敲核桃二者之间徘徊片刻,她把核桃倒了出来,费尽力气砸碎了几颗,取了一块放进嘴里。大概是由于这核桃上面凝聚着自己的劳动价值,她接受了核桃在上下牙间被击碎时迸散的淡甘。 在没有零食吃的时候,这东西的味道也还不错。她想。 大概是因为放得太久了,有一些核桃已经变质。而她,作为一个吃货,却从来不擅长辨认食物是否变质,往往只有吃到嘴里才会发觉,然后急急忙忙吐掉、漱口。 某一天,一家人吃饭时提起核桃,她便如此抱怨。 给核桃贴了“费劲”“难辨好坏”等等标签之后,她没有再想。有零食便吃零食,而在没有零食吃又懒得出门的时候,她还是选择和核桃作斗争。 她性格急躁,在与父母争执之后,砸核桃也成了一种发泄的方式。 幸亏核桃长了那么厚的壳。她想,核桃仁才不至于被砸得稀烂,否则,自己可要对核桃泥发动二次攻击了。 这一天,争执再一次发生了。 其实不是多大的事情,可她就是没有办法冷静地解决。她为自己的急躁郁闷。把自己关了一会儿,肚子发出了需要核桃的声音。 诶,下次可要记得多吃点饭。 她走进厨房,有点丧气地抽出平时存放零食的抽屉,可是除了一个铁匣子,什么也没有。 她愣了愣。 没有零食,自然是因为被她吃完了,但是那铁匣子是? 等等,核桃呢? “知道饿了?”母亲突然走进了厨房,“喏,今天有空,我把核桃仁都取出来放在那个盒子里了,喏,就那个铁的。坏的也挑出来了,多大人呀,吃也不会!” 她没有出声。 “哦,晚饭在锅里,看你下次发脾气还不吃饭,”母亲补充,句子里嫌弃满满,语气里却没有埋怨,“吃完早点睡,明早我可不叫你。” 说完,母亲转身离开。 她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她打开盒子,看着核桃仁,有小半盒。 一定花了很长时间吧。 她取出一块放进嘴里,苦涩很快蔓延在唇齿之间。 不是说,坏的都挑出来了吗? 她赶紧把嘴里的核桃吐了出来,看着那半盒核桃仁,笑了。 时隔多年,那小半盒核桃,依旧是最香的。 06.争鸣 《星星泪》 (一) 你说那是星星流眼泪 为每一朵枯萎的花蕾 为绿叶红了,红叶落了 为四季的轮回 你说那是星星流眼泪 为每一朵盛放的花蕾 为目光到不了的地方 你会用心去追随 你说那是星星流眼泪 为每一朵枯萎的花蕾 为春天来了,冬天旧了 为时光如流水 你说那是星星流眼泪 为每一朵盛放的花蕾 为奔跑到不了的地方 你会用心去追随 (二) 你曾说 星星一直都亮着 在那遥远的星空 不管别人是否看得见它 你曾说 你会让梦一直亮着 在你深深的心中 不论别人是否相信着它 我看到太阳还亮着 我看到月亮也升起来了 可我看不清我眼前的路了 我看到星星都亮了 我看到你的笑容闪烁着 可我找不到我自己了 我看到黑夜都亮了 我看到你的背影模糊了 可我看不到星星 为我流眼泪了 《固执》 古木又生出新的年轮 树墩上的新叶生了纹 固执的孤独的灵魂 是为谁在唱着歌 歌声绕尽三百村 遥远的瑟瑟的风筝 谁牵着线以为能永恒 风筝落在水面划着痕 谁牵着线苦苦等 温柔的固执的路灯 挽着手照亮某人的路程 孤独的时候请别忘了 你的影子会伴你一生 灯光照尽三百人 旷野上有个固执的人 非要沿着心里的路走 他说他心里有一座城 即使城灯熄尽不开门 《蒲公英》 不远处的地上 探出了一棵嫩苗 它随风而来,扎根于此 当它长大 让风带走了它的希望 而它枯萎 而它无悔 因为 不远处的地上 探出了一棵嫩苗 《白云吻不到花朵》 白云吻不到花朵落了泪, 下雨了。 阳光透不过浓雾叹着气, 起风了。 我听不到你的声音黯着心, 灯亮了。 《上天安排我们的相遇》 上天安排我们的相遇, 必定有他的原因。 不论是痛苦还是甜蜜, 都有意义。 是谁在导演这幕戏, 偏偏在最高潮时结局。 是不是一定要留下遗憾, 才算完整的经历? 是谁在编写这梦境, 偏偏在最不舍时清醒。 是不是一定要留下思绪, 才有深刻的印记? 《小时光》 时光匆匆流泻,未曾留下一瞥。 木又长新叶,年轮又一圈。 我提笔匆匆写,一字一句,缓缓研。 偶然一抬眼,一抹虹色天,面上掐新月。 惹起了路边蝶,惊飞了门前雀, 车铃铃铃铃铃铃铃落在树丛边。 漾过波光粼粼水面,岸边有木数千。 听说樱花开时,能惊动天上仙。 绘一幅二月雪,涂一笔六月叶,时分秒针都在此交叠。 钟声响后就分别,钟声响后再分别。 我和你游过的街还没有变, 随虹彩跨到城的另一边。 夜空中,星几点,当做流星许愿。 愿这小小时光始终在我心间。 慨叹相遇总是太匆忙 要说的句子总是太长 期待一段时间方长 将心事述完 《童话》 曹文轩说:“如果哪一天小说和戏剧等都会消失的话,童话会一如从前地存在着。” 但你眼中失去了它。 阳光依旧灿烂。 你把亲口告诉我的美好一一收回, 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 终于我的眼里失去了童话, 阳光却始终灿烂。 《感谢遇见你》 我们相遇的时候天正晴, 心里怀着忐忑和欣喜, 为能靠近你, 我们都很努力。 可我满怀希望却很少信心, 是你的接纳让我更有勇气。 从子夜到天明, 从陌生到心有灵犀, 一段感情也许要培养很多个节气。 但我们并行, 穿过迷雾与森林, 迎接新的晨曦 会让我们心更近。 《玉兰花开上了树梢》 玉兰花开上了树梢,风把花吹落了树梢。 落花有意随春风,春风无心伴落花。 风逐浮云去,浮云近泉溪。 泉溪奔入人间去,人只顾浣衣。 浣衣为公子,公子逐名去,去来不归兮,独留人浣衣。 衣衫脱手随泉溪,泉溪入浮云,浮云与风离。 落花仍有意, 只是风已去。 《嘉宾》 山有亭,名芷露,少人迹。 芷露亭,只鹿鸣,备古琴待我嘉宾。 风声里,为你我寻一方宁静。 芷露亭,听鹿鸣,置钟磬待我嘉宾。 春光寂,山路静,芳草窸窣有谁行? 芷露亭,和鹿鸣,奏古琴待我钟期。 高山流水又谁听? 芷露亭,只鹿停,鼓钟磬待我知音。 世俗功名不如你。 《你说你要穿上最美的衣裳》 你说你要穿上最美的衣裳, 来到我们曾共舞的草场, 一同告别温柔你我的月光, 然后各自奔向远方。 我从白天等到了晚上, 从一角星辰望向满天月光。 琴弦颤着嗓歌唱…… 啊……啊……啊…… 我多希望能听到你温柔的歌唱, 多希望与你共舞在草场, 多希望看到你最美的衣裳, 而不是那结彩的帐房。 啊我从白天等到了晚上, 只想再牵一牵你的手啊, 哪怕只有一刹那, 哪怕以后要各去天涯。 请让我再等一个晚上, 最后的期盼也不肯满足吗? 让我再看看我心爱的姑娘, 就一眼好吗? 就一眼好吗? 我要穿上我最美的衣裳, 来到曾与你共舞的草场, 看你的微笑多么像星光, 在夜里也闪亮。 啊…… 可是这变故来得匆忙, 我醒来只看见结彩的帐房, 我知道灯应该比星光闪亮, 啊……啊……啊…… 我还想你为我编一次发, 我还想再牵一次你的手啊, 啊我想再看一次那月光,月光…… 当我终于来到那片草场, 只看到断琴映着月光, 明明距离三天结束还有一个晚上, 你对我失望了吗? 你对我失望了吗? 《恰知游子何路》 风下江南,雨下江南,朦胧烟波里。撩门帘,未见游子身影。回身坐。窗前望,有人执伞。窗前望,人未执伞。豆蔻女,接烟雨。想塞北,人烟难望。怅叹,怅叹。 忽见游子归处,有客欲投宿。有三分身形,一路风尘。邀入屋,且共杯箸。兴许也,恰知游子何路。 《子非鱼》 子非鱼,自是山泉不可饮;新旧习,都说脍不厌精细。 庖厨能解,咸甜施几许,未必解君口中意。 榕引须,探土更生一枝绿; 柳飞絮,满城公子袖掩鼻; 于须于絮,但求生衍不息,何须君褒意? 毕竟子非鱼,安知鱼所需? 终究子非鱼,安知鱼目中君为何君? 人尚不能揣他人意, 何求能解鱼? 《偶遇》 第一次的偶遇 好像还很清晰 食堂里那一声对不起 究竟是不是你 再一次注意到你 也许因为你的侧影 为什么 你忽然进入我的世界里 是你的大眼睛 飘忽的眼神太吸引 还是高挑的身影 走路带风起 这样的感觉太心悸 于是想要忘记你 害怕听到你的声音 却不想忘记你的眼睛 不愿远离 也不敢靠近 从不曾熟悉 却一样惦记 但也许 过了明年毕业季 就不会再怀念你的大眼睛 原谅我把你编造成一个目的地 重点仍然指向成绩 因为太清晰 我承担不起 那属于你的毕业季 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是不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有风吹云 从此想要落进你眼睛 翻起涟漪 像一条鱼 楼道短短距离 步步珍惜 三五成群 你独立 树看鸟飞去 结伴而行 独心神不宁 只待来年有一句 我曾见过你 《远方》 有一个遥远的地方, 它只存在于我心上。 也许它并不满足那么多美好的想象, 但我要到达那个地方。 也许路上要经历许多磨难, 但, 我会到达那个地方。 《暗恋》 就喜欢悄悄地看着你, 却装作在看黑板上的习题。 经过你面前, 就是怎么走都不对劲, 无法解释我紧张心情。 看见你, 不自觉把嘴角扬起, 即使并没有什么可喜。 《夜莺》 如果你是夜莺, 会愿意去染红那朵玫瑰吗? 即使天空未明朗, 仍相信明天会如同自己的期望? 如果你是夜莺, 会因为梦而奋不顾身吗? 将未来染上所希望的色彩, 也许需要付出代价, 也许奋斗之后, 却一无所有。 那, 你还会为憧憬中的美好, 而放手拼搏吗? 《冬天有双绿色的眼睛》 冬天有双绿色的眼睛, 映着绿色的蝴蝶飞起。 偶尔打开芬芳的旋律, 阳光柔柔地唱着和音。 细雪蓦地惊扰这双眼, 纷飞着添上不厚重的一笔。 正晒着太阳的鸟儿被惊醒, 蜷缩着的小猫盼着天晴。 我却知道, 冬天始终有双绿色的眼睛, 和一颗晴朗的心。 《倒叙》 1.根写了一首歌,人们却只知道唱歌的叶。 2.磷石铺毯绿,清泉浸石湿。 3.我曾经是多么妒忌你那么快找到知己,却又是多么庆幸我不是你的唯一。 4.志惜苍生愿,梦死佞人言。 5.当时的后桌是个女孩子,会用纸巾做漂亮的裙子。 6.你用柚子包裹着果肉的那层皮做了一枚花形的胸针,它枯萎了以后是否被你扔了? 7.那时候和前桌的男孩,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拜拜”。 8.同桌的笔记本,总是做得那么认真。 9.那时候我们有四个人,却很少有一起的旅程。 10.我会和同桌的你,说很多我的秘密。 11.夜起只贪看月好,晨眠但念闻梦香。 12.你的沧海波澜或许只是别人的一杯茶。 13.心有玫瑰处处香。 14.和风牵细雨,清泉挽碎石。 15.享受了别人的关心却不予回报,是会失去这份关心的。可是有的人啊,根本不知道别人在关心他。 16.闻香冷冷过阶梯,扶栏而去;听泉洌洌走山道,倚石而归。 17.谁愿一生波澜不惊?谁愿一生波澜不息? 18.枝叶映在不同颜色的墙上,也就成了不同世界的枝叶。 19.竹外桃引三两蝶,天下水映一尺月。 20.手机屏幕上熄了又亮的光,到结束时间了的对话框,我对你说晚安,然后独自守着窗。 21.像一颗糖,还没有来得及咬就掉进肚子里。 22.考试的时候真的是轻装上阵,脑袋里一点知识都没有装。 23.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在街上遇见,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擦肩而过。 24.我们是月季和玫瑰,不肯欣赏对方的美。 25.其实阳春白雪里,也有下里巴人的意思。 26.来时常有后人吟,不知是否旧时情。 27.历史经年终不知,你是为谁写了诗。 28.莫怨前人泛滥诗意,世间多少白居易? 29.希望能遇到你……你懂得我的阳春白雪,我理解你的下里巴人。 30.当初的心潮汹涌都已经化为涟漪。 31.我用他的词,也有我自己意思。 32.写尽人间莺莺燕燕,却不曾拥有真正爱恋。 33.微笑吧,比流泪更动人。 34.戏水轻鸭几个,纺入流川清河。 35.霜天一际南飞雁,雪海万匹北跃狼。 36.移木三分色,借花九度形。 37.过去的远方,不必再回望,你不会再走到那条路上。 38.你不知道你的微笑会带给别人多大的感动。 39.计划很完美,除了赶不上变化以外没有别的缺点了。 40.原来还是当年太天真,以为我们还可以重逢。结果我们只是成为彼此在网线另一端的念想,不知道会不会是一辈子。 41.没有一生不悔,只有此刻不悔。 42.因为太在意,所以才介意。 43.长袖当空弄清影,花前灿烂;霓裳羽衣舞落英,月下琳琅, 44.沉默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回应。 45.碍着别人的人,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碍着别人。 46.满园春意遮掩了枯枝败叶,也只能遮掩枯枝败叶。 47.很多事情我们还在做,只是目的已经不一样了。 48.能让我在乎的那么少,你为什么偏偏来凑热闹。 07.西风帅 士兵们埋葬了他们的元帅,风还在刮着。 元帅之前也是个小兵,因屡立战功而挂帅。他当上元帅的第二天,就换下了帅袍。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只肯穿与普通士兵一样的战袍。 他说:“我不是你们的元帅,这里的风才是!你们记得,打仗的时候,风没停,就别后退!” 这段话多少有些幼稚,令军师很是担心。但好在,这元帅虽然年纪轻些,平日里也有几分不着调,但对于战事,相当认真。 在塞北,一年四季都没几个风停的日子。 开战时,元帅就穿着与普通士兵一样的战袍,湮没在芸芸将士中。出征时在前,回城时殿后。军营上下都劝他:“你是元帅,应该在帅营里指挥作战啊!你去冲锋陷阵,万一……这十万大军可怎么办?” 元帅笑笑:“我没什么脑子,只适合冲锋陷阵,若说指挥作战、排兵布阵,还是军师比较厉害。” 军师听到这话,哭笑不得,不知该劝还是该谢。 元帅上战场的时候,连帅印都放在军师那儿。军师握着沉甸甸的帅印,心里想着,这小子看起来没什么头脑,实际上的确聪明通透。 一个籍籍无名的蓬门小兵,即使是皇帝真的有意提拔,在这深沉宦海,也极难生存。 元帅嫌帅印麻烦,总甩给军师,却随身藏着块玉。 一次庆功宴,大概是喝多了,元帅提起系着红绳的玉:“你们知道这是什么?” 看着那白若凝脂,状似泪滴的玉,一个士兵不假思索:“玉啊!” 元帅大笑,笑罢,摇了摇头:“这是笑。” “笑?分明更像眼泪!”另一士兵脱口而出。 元帅又是大笑,笑罢,收了玉,接着喝酒。 士兵们却不依不饶,非要他说出这是哪家姑娘的“笑”。 元帅眨眨眼,故作神秘:“当然是我家姑娘的啦!” 那一战,昏天黑地。 最后他们还是赢了。 敌军终于捱不住鏖战,派使者请降。 兴奋的士兵却到处找不到元帅。情急之下,军师持了帅印,受了降。 来请降的使者感慨:“这军队如狼似虎,元帅竟羽扇纶巾,颇有儒士风范!” 待降者远去,军师沉默半晌,对同样沉默的士兵说:“把我们的元帅找回来吧。” 于是士兵们出了城。 从日出找到了日昳,找回了元帅的尸体。 马蹄踏坏了他的盔甲,底下的肌肤更是血肉模糊。 一开始,元帅随军打仗,士兵们总觉得心里没底。 时间久了,每一战,他们都觉得元帅一直在他们身边,或许就是在自己前面杀敌的那个兵。以致于,没有一个士兵知道元帅是何时落马,因何落马。 风猎猎地刮着,营帐都在颤抖。沙扬起、落下,扬起、落下。士兵们沉默着。军师把帅印放在元帅的右手边,跪下,拜了三拜。 他没有提前指示,士兵们看到他的举动,才恍如初醒,纷纷跪下祭拜。 士兵们给元帅换上了帅袍。换帅袍的时候,他们找到了元帅的那块玉,那滴碎裂的“笑”。 他们把玉上的红绳解下,系在了元帅右手手腕上。而那块碎成三瓣的玉,他们决定带回京城,给元帅做个衣冠冢。 士兵们就地埋葬了元帅。这里没有奢华的墓冢,没有贵重的陪葬,只有终日呼啸着的西风。和战死沙场的普通士兵一样。 将士们都解了冠带,任风吹着。 几日后,三军在京城西郊集合。军师站在队前,一手持帅印,一手持一木匣。 前来视察的皇帝指着木匣问:“这是什么?” 军师把帅印交给皇帝,打开了木匣。匣里是那块玉,拙劣的补发更凸显了玉上“人”字形的裂纹。军师面色凝重:“这是……我们的元帅。” 皇帝没有说什么,次日便命了新帅。 披着帅袍的英姿飒爽的新帅,满脸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和得意。 皇帝并没有批准给元帅建一座墓冢。 给的什么理由,士兵们不知道,只看见军师满脸怅然。 士兵们带着那块玉去了元帅的故乡。 营里没有元帅的同乡人,他们也问不到他的住处。 只好到东郊的一座小山上,郑重地把那个装着玉的木匣埋入土中,并且在木匣边上,立了个石碑。 碑上只刻着元帅的名字。 后来,士兵们离开了。 那不知浸润了谁的笑容的泪滴,孤独地沉默着。 某日,军师来到孤冢前。 元帅的故乡风很润,军师静静地立在他坟前,站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要说些什么。那些披着华丽外衣的、不能说出口的、属于朝廷的暗色的隐秘,好似山边鲜亮的、却慢慢发灰褪色的晚霞,烧得这篇山,红若泣血。 没过多久,那简陋的衣冠冢就被刨开了。 一个上山打柴的女孩看到了那块石碑,看到了那石碑上刻着的名字。 女孩瞪大眼睛,呆愣愣地看直了眼,她伸手去碰那还很新的石碑,手指轻轻摹着石碑上的名字,然后颤着手,挖开了那个衣冠冢。 大滴大滴的眼泪混进泥土,擦亮了蒙上土尘的木匣。 她刨出那个木匣,打开一看,是玉。 是那块玉。 她捧着玉就往山下跑,若不是被柴绊了一跤,真要忘了柴和柴刀。 女孩跑回了她住着的石砌的矮房。不用太多的翻箱倒柜,她就找到了另一块玉。 这块玉与元帅的那块形状大小别无二致,但是是红色的。 女孩看着这两块玉,这两块原本只是河边卵石,却被磨得光亮如玉的坠子啊。 爹……娘……阿哥有消息了…… 他去找你们了啊……你们看到他了吗…… 08.和亲公主 【公主】 夜深忽闻帐外香,我起身撩起门帐。 你持刀披月光,猛然闯入我眼眶。 看到侍卫倒在门旁,鲜血沿着门槛流淌。 你抬腿走进房,像是我不曾沾染你的目光。 鲜血一样地流淌,从床沿到地上。 你离开前曾回头,沉默,一眼森然,我难忘。 【女孩】 第一次见你是在村口的小路上,看你一身灰满面汗,散着长发着中衣裳。 那时候你听不懂我说的话,眼神慌张。 其实我早该知道你不一般,从你流畅的官话。 可是我当时哪有想到这啊…… 我只想着、只想着,你受了伤,又渴又累孤身在这深山上。 【公主】 我瞒着你们我的身份,我跟着你走进了村。 还以为从此与世隔,不用因为某人一句话而嫁人。 我从不会洗衣做饭,也不曾亲眼见过挑花蜡染。 那是我一生, 最卑微也最美好的时光。 【公主】 我恨啊—— 我不该就把金钗霓裳埋在马车失事的地方, 也许—— 我该去找更远一点、更远的村庄, 总是不该让那灾难降临到你们身上…… 【女孩】 那天我砍柴回了家…… 只见那血花开满山岗! 【女孩】 过了很久很久…… 那天的轱辘声一直在响…… 一直在响啊! 也许是我有幸, 逃亡中遇人帮忙。 我用尽力气, 学一番本领。 我…… 来了…… 来到了大王的寝宫前…… 【公主】 你说我梳洗罢,就像仙女下凡。 【女孩】 原来你真是那仙女下凡。 【合】 只不过该算是孤煞。 【公主】 护送公主去和亲的车队遇了险, 数百人数万财宝都埋在山里面。 唯有公主一人幸存,跌跌撞撞寻人烟。 她愿无一人幸存,无一人撞破这青山炊烟。 09.梦 “来吧。”她笑着,嘴角的弧度相当诡异,“如果想要再见他。” 他犹豫着,他似乎很想见到那个“他”,可他有点儿不明白,她的意思。 而她没有搭理他的困惑,转过身,缓缓地、缓缓地走着,似乎有裙摆轻轻扫过地面,把落在地上的、清灵缥缈的笑声,一一扫拾。 他还是选择了跟上。 跟着她走到一扇门前,她顿了脚步,伸手搭上门把,又是一偏头。 他分明看不清她的脸的,可是他知道她再笑,还是那个诡谲的弧度——就好像,有人告诉他了一样。 她转开门,走进房间,不紧不慢地绕着房间踱着步。 他有些怂了,刚踩进屋子里两步,便想要退出去。 他知道现在退缩相当尴尬,可是不知怎的,他今天似乎格外“英勇”,一想到,马上便退到了屋外。 此时,她恰好踱至桌后,顺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看着他退出门外,忽然阴了脸色。他正紧张着,她又笑了起来。 她不紧不慢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抬头:“准备好咯?”声音轻飘飘的,轻到仿佛不需要符合任何定律,飘啊,他不知道是用耳朵听见的,还是用心听见的。 她慢条斯理地从文件夹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白纸,纤手在纸面上一拂,纸上现了字,“喏。” 她递出纸。 他向来很冷静的。 可此时,他的手却颤抖不已。 他强压着心里翻涌的悸动,克制着发凉发抖的身体,小心地接过这张纸纸。 看着白纸上分明的黑字,他的呼吸一点一点愈发紧了,当目光扫到某一行,他忽地愣了。 像是不周山,塌了。 “万年……之末?” “是啊,万年之末。”她笑得灿烂,眼眸里是星子般的得意,嘴角上挑的弧度刚刚好——刚刚好令他心悸。 目光晕开纸上的笔画,他张开嘴,唇齿都颤着。 心里疯狂地抗拒,口中却闷出一个“好”。 她满意地眯起眼睛,“请。”打了个响指,她手中转瞬多了一支笔刀,粉色的。 他会意,凝着眉,稍稍伸了伸筋骨,稳了稳四肢,伸出右手食指,临近笔刀刃前,看着刀刃貌似轻柔地点上他的指尖。 没料到笔刀锋利异常,这下,破皮刺肉,刀刃半没。刃边血丝微渗,抬指,血滴于纸,一时不止。几滴血珠凝在光滑的纸面上,微晃着,丝丝缕缕,融入纸的一纤一维。怔了一会,他将指腹抵上纸面。 看着他的食指缓缓抬起,她的笑容愈加深了。微微侧身,轻轻从纸巾盒中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 看他接过纸巾时面色仍凝着犹疑,她笑道:“已经完成了,”她又抬手,指尖轻落于纸,也盖了个印,“转身吧,出门左拐,你会看到他的。” 她拈起了那张薄薄的纸,纸上的赤墨在纸被收入文件夹的那一瞬,黯淡如消,像是已经七分入纸。她仍勾着唇角,微微垂头的角度让睫毛恰好遮住她眼中的光。 他刚缓下来的呼吸又急促起来,腿没有颤抖,却挪不动。 “去吧,左拐,你会看见一扇门,”她坐在他的对面,空灵的声音仿佛从远山飘来,“远远的,一扇门。去见他吧。” 他僵直着身子,机械地转过身,一步叠着一步。 看着他出门、左拐,她蹙起眉。 “去见他,最后一面。” 这是他离开的第四十四天,他第一次梦到了他。 他最后一次,拥抱了他。 10.所谓温情,因人而异 “你和朋友说话的时候会看着他们的眼睛吗?” “不会。” “为什么?” ”我是美杜莎。” 11.因风 “青山!”远远的,姚敬雪便喊起来。 应青山抬手执壶,不紧不慢地倒下温酒:“喊什么,又跑不了。” 自然是跑不了,姚敬雪瞥了瞥应青山拖在地上的裳摆,哼了一声:“有个人惯爱说丧气话!”旋即又笑开:“今天带了什么好酒?” “没有好酒,只有家醅。”待姚敬雪到石板桌前边坐好,应青山递上恰好盈杯的酒,“怠慢了。” 天很凉了。 姚敬雪端起白瓷碗一饮而尽:“原来是青山酿的酒,难怪比村头的好上许多!” 酒还暖着。 “你这一口闷下去,能品出几点味道来?”话说得平静,却没淡了嘴角的浅笑。 姚敬雪等不及应青山将瓷碗添满,拿过酒坛一阵猛饮,罢了,一抹嘴角:“好酒,自然要大口喝才有味道。” “急得很。” “急又如何——”姚敬雪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晃着酒坛。 人生在世聚少离多,不急,如何能赶得上相聚? 姚敬雪又灌了一口酒:“你总爱给这些瓶瓶罐罐酒酿新茶起名字,不知道这酒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姚郎都给它祈了这个福,怎么会没有呢?”应青山笑道,目光不自然地移开,兜了个圈子,又晃到酒坛上,“绿水。” “绿——水?”书卷气倒是有几分,然而…… “少了青山惯有的清高孤傲。”姚敬雪眯着眼。 应青山手上依旧是不紧不慢,理过了碗筷,打开餐匣给姚敬雪添了菜,才缓缓道:“绿水本无忧……” “啧,行了行了,我就知道,”姚敬雪打断他,手支着额头笑,“你就喜欢引经据典,文绉绉的。” 应青山笑着呵了气——你知道,又偏要我说,还要挡着眼睛。 清酒小菜,一人豪饮,一人浅笑。 忽然惊觉一切如常,两人心里都是一空。 “走了!”姚敬雪已经干了三坛酒,伸个懒腰,起了身,“明儿见。” 明儿见。 “今天……这么急。”应青山轻轻搁了箸。 “早?不是一个时间吗?”姚敬雪指着天边刚冒尖的月牙,“月亮都起来了。” “起来了,太阳还没落下就起来了。”应青山语气似无起伏,“和你一样的急性子。” 就和昨日一样的。 心里数了十九个点,应青山收起余光抬起头——往常数到这个数,恰好能看见姚敬雪的背影一晃儿落下去——下了那个坡了。 然而今天出乎意料地看见了姚敬雪匆匆转身略带慌张的模样,应青山的笑也难得的清晰了。 到底是不一样。 “如果换了我,我当然是不去的!”姚敬雪在他屋里气冲冲地踱步,“明知道最后都要请降,凌将军都要打到他们老家去了都被逼着求和,你去有什么用?” “这下好了,落了一双废腿!我看,他就是借着打仗排……” 应青山赶忙拉住他:“说什么胡话!这话是能说出来的么?还扯这么大嗓子!生怕隔墙没有耳!” 声音落下,二人都静了会儿,姚敬雪先笑起来,拍着他的肩,直道原来咱俩想的都一样。 咱俩,想的都一样。 若是彼此都知道,对方早已心知肚明,便是一句不提也是无妨的。 就当作和往常一样的—— 或许哪个明儿,还能见。 这是第几个明儿了。 城里换了衣裳。 今天的市井静了很多。 遇见这么乖顺的百姓,官兵似乎也没有了耀武扬威的兴致。 一切都显得安宁。 应青山合上眼睛之前,还在遗憾没能再见知己。 “你这酒半点劲都没有。”那天姚敬雪拼了命似的灌着酒。 应青山仍旧不紧不慢:“若是醉人,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 “不是什么大事,耽误了也无妨。” 应青山相当清楚。 他若不降,绝不可能回来;他若降了,也绝不会再回来。 像是酒过三巡,他飘忽起来,恍惚着看到很早以前的事情。 “总有一日,不用再求和了。” 这绿水,当真醉人。 01.偶得集 【名字】系列 # 戚付瑶(20201031) 一心伤戚付瑶琴,私愿琤琤入青云。 崎岖歧路山樵驻,笑问此音何处寻。 # 严为镜(20201031) 山中无铜岩为镜,信取松枝作篦梳。 # 【偶得】系列 # 人心不古(20200925) 今人只闻今人事,常道人心不复古。 启书阅遍古人言,古人亦叹古人心。 倘使古人看今日,当叹人心一今古。 # 蝴蝶(20200930) 秋天里落下的枯叶,会在春天变成蝴蝶。 春天从草地上飞起的蝴蝶,会在枝头画满一树的叶。 # 云树之思(20201031) 但愿有日云思树,寄来浮丝解一愁。 # 美人(20201031) 乐动,舞起琵琶停。 # 梧树(20201101) 妾上梧枝取明月,不知君心向别家。 # 骤雨(20201114) 风疾乱冠发,雨骤湿鞋袜。 归家、归家,归家梳洗罢。 忽见晴光漾云出,慨叹,笑叹! # 钻石(20201114) 雕琢精美,静静嵌在指环上的钻石,好似身着婚纱,妆发精致的姑娘,静静地等待着新郎的到来。 # 妆(20201230) 待有良人至,才作女儿妆。 # 可笑(20201230) 可笑我落笔太仔细,好似有人会意。 冬风凛凛透窗隙,合我新稿一集。 性耽下笔迟疑,好似将有佳句。 # 【随笔】系列 # 喜欢深夜的寂静与聚精会神,却也畏惧黑暗的缥缈与危机暗存。 人世生来矛盾,像世上真正的危机与美好,在于黑白相交,光影相融。 # 曾未悔过付出真心,曾未忘却倾心竭力,后来却只能把一腔热情,靠苦恨苟且延续。 八百方格,写不尽抒情语句,确实烙印入心的情绪,却再也写不出去。 习惯了驻足,微笑聆听,回过神才发现早已忘了如何表达思绪。 不知如何宣泄的情绪,乱情乱心,乱了我的光阴。 年纪轻轻不过双纪,仿佛前后两相孤立。 松开了激情洋溢的年轻,握不住经历者的沉着与冷静。 能纸上谈兵,谁愿去联系实际。 # 缕缕游思都陷入沉寂,像行人踩入泥沼陷阱。 冬风清厉,说分别未必不是好结局。 春风料峭,说相遇未必是个好结局。 # 有的时候愿望很小,流泪的时候能不怕尴尬的哭泣。 有的时候愿望很大,希望这个世界一直充满希望。 # 人生像是摇色子,下了注,开了局,才有机会知道输赢。 人一降世就把命运交给随机。 人们接受新鲜事物总是很慢。 遵循前人的路走,错的概率会小一点 大概。 大概如此。 # 当足尖触过落瓣,才发现花曾开过。 # 一个没有经历过修辞学习的举着一朵玫瑰由衷感叹“妈妈和鲜花一样美丽”的稚童,和用尽华丽词藻去以玫瑰描述修饰一个美丽女人的执笔者,究竟谁更天才。 似乎某种天才能力,总在人们未能意识到时大放异彩,等他们被人们意识到,并被当成商品或者工具利用时,这样的能力则会缓缓淡去。 每一个描写玫瑰的人,都可以说自己的玫瑰与众不同,它蕴含着什么思想什么情绪,它带着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这是文字的优势,也是文字的劣势。 # 他确实是唯一的他,可是读者看多了,就腻了。 # 你还没走到底,怎么就因为别人的故事泄了气? 02.偶得集 人之怪矣。 总会无端地联想起些奇怪的东西——奇怪却并非用来形容这些“东西”。 只是这些“东西”想现得实在太突然,好似和正在做的事,正在说的话毫无关联,由此显得怪异罢了。 正如同此时,忽而觉得这“无常”之名起得甚妙,实在懒于查验材料,凭着模糊的印象也编不出什么来由。似乎记得哪位名家的确说道过“无常”这一名称。 世事无常,事由无常,事时无常。 世实无常。 做着的事,变化无常;做事的人,思绪无常;这个世界似乎确实毫无规律,又分明事事逻辑晰明。 # 又是无常,又是黑白。 白之纳虹光霞色万般变化,黑之容水木金砂五色斑斓,好似单薄刻板,却实则无一甚其丰富内涵者。 好似冷调薄情,又涵蕴世间所有的思绪。 才薄思浅,含着咀着,硬是说不出究竟,这词在口舌之间转,愣是没想出,什么词能形容它的味道。 # 曰: 遍观因果皆有迹,世事何故都无常。 暂把白衣涵虹彩,原来黑墨纳青黄。 03.偶得集 生来便是一株不合章法的草, 像不通音律的诗人闭着耳舞蹈, 为着让人欣赏, 招摇。 / 好似站在世界至高的孤岛, 像个疯子, 放肆、嘲笑。 / 笑,玫瑰长满了刺却躲不过剪刀; 笑,鱼虾随波逐流最后都在鲸鱼肚子里睡着; 笑,隐者躲在山里假装清高; 笑,我无根的狂傲。 / 把山丘夷平埋葬陈旧, 片刻停留都是枷锁, 时光即刻出走。 / 园丁修剪花枝妄图让它代表长久, 新执笔的孩童试图驯服生而为逆的左利手, 蓝鲸却吞没鱼虾的哀求下酒。 / 风雅的俗人呐, 自以为无所可求。 / 该醒了。 04.偶得集 倚栏小窥水木清, 戏叠重门作远观。 亭亭小桥抬船路, 粼粼碧水入荷塘。 新荷撷露试风徐, 幼蓬隔叶频频笑。 垂柳偏爱夺人眼, 梳发修妆好入画。 / 石屋青板木花窗, 半日寻转.巷长。手作瓷碟油纸伞, 酥糕面线青柠茶, 便嫌荷包数目日日不见涨。檐下花灯独夺目, 小楼暖照胜霞光, 犹叹路径繁华堵车到二环。 05.诗歌/月的地位 / 常常在想,“散文”究竟是什么。字典里的解释总是让人觉得,什么都是散文,又什么都不像散文。 曾经按照叙事真实与否,来区分散文和小说,某一日新看到一些材料,才惊觉,世间名词往往一二字而已,却常常包涵万象,无法一二而言之。 / 写点东西,总是担心落了俗套,总想着标个新、立个异。 可转念一想啊,成日避着“俗”字的人,不正落进另一个俗套了吗? / 曾经我也认为,自己可以一辈子躲着、躲着,藏着最真诚的稚嫩,可惜正自欺欺人着,却猛撞进那双一尘不染的、晶亮的眸,顿觉心头蒙蔽着的什么东西,被这清透的无辜,破开了。 / 秋风不济杨柳色,城头青叶岁岁更。 春风意懒迟迟归,海棠新苞误一岁。 绝顶孤松显老态,覆雪梢枝未着青。 / 我再也无法起舞,像瓶里的花败了便再无法开放。 / 当舞台不再开幕, 挥起手装作与影子共舞, 权把孤独当作酷。 / 想拥有说再见的决绝与傲然,却不得不承认,生活便是泥沼,一身轻,是没有可能的。 / 白云吊着灯,坠着一帘璀璨的星。 星星垂着手,捂着一团清亮的火。 / 那些人呀,应当最是不肯被奉为神。 当他们被捧上神坛,静视着人间疮痍,却连由心的祈祷都做不了,该有多心痛啊。 / 锦宫无缘传玉玺,百年芜城成帝家。 06.诗歌/有的人 有的人无法抑制紧张, 典礼演讲统统无法细想, 颤抖、害怕, 犹豫、慌张, 而别人一直在说很简单; / 有的人无法抑制感伤, 六月的假雪九月的星光, 分别、遗忘, 重逢、远航, 都是无法简化的复杂; / 有的人没法克制地去想, 对的、错的, 假的、真的, 夜里压着嗓子嘶吼, 逼自己停下; / 有的人躺下,盼着明日的阳光, 阳光却没能救赎他; 有的人挣扎,企图抓住水中的月亮, 月亮却敲碎希望; / 别慌、别慌, 别想!别想! 克制之后愈加疯狂! / 该怎么办? 07.诗歌/固执 “来吧。”她笑着,嘴角的弧度相当诡异,“如果想要再见他。” 他犹豫着,他似乎很想见到那个“他”,可他有点儿不明白,她的意思。 而她没有搭理他的困惑,转过身,缓缓地、缓缓地走着,似乎有裙摆轻轻扫过地面,把落在地上的、清灵缥缈的笑声,一一扫拾。 他还是选择了跟上。 跟着她走到一扇门前,她顿了脚步,伸手搭上门把,又是一偏头。 他分明看不清她的脸的,可是他知道她再笑,还是那个诡谲的弧度——就好像,有人告诉他了一样。 她转开门,走进房间,不紧不慢地绕着房间踱着步。 他有些怂了,刚踩进屋子里两步,便想要退出去。 他知道现在退缩相当尴尬,可是不知怎的,他今天似乎格外“英勇”,一想到,马上便退到了屋外。 此时,她恰好踱至桌后,顺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看着他退出门外,忽然阴了脸色。他正紧张着,她又笑了起来。 她不紧不慢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抬头:“准备好咯?”声音轻飘飘的,轻到仿佛不需要符合任何定律,飘啊,他不知道是用耳朵听见的,还是用心听见的。 她慢条斯理地从文件夹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白纸,纤手在纸面上一拂,纸上现了字,“喏。” 她递出纸。 他向来很冷静的。 可此时,他的手却颤抖不已。 他强压着心里翻涌的悸动,克制着发凉发抖的身体,小心地接过这张纸纸。 看着白纸上分明的黑字,他的呼吸一点一点愈发紧了,当目光扫到某一行,他忽地愣了。 像是不周山,塌了。 “万年……之末?” “是啊,万年之末。”她笑得灿烂,眼眸里是星子般的得意,嘴角上挑的弧度刚刚好——刚刚好令他心悸。 目光晕开纸上的笔画,他张开嘴,唇齿都颤着。 心里疯狂地抗拒,口中却闷出一个“好”。 她满意地眯起眼睛,“请。”打了个响指,她手中转瞬多了一支笔刀,粉色的。 他会意,凝着眉,稍稍伸了伸筋骨,稳了稳四肢,伸出右手食指,临近笔刀刃前,看着刀刃貌似轻柔地点上他的指尖。 没料到笔刀锋利异常,这下,破皮刺肉,刀刃半没。刃边血丝微渗,抬指,血滴于纸,一时不止。几滴血珠凝在光滑的纸面上,微晃着,丝丝缕缕,融入纸的一纤一维。怔了一会,他将指腹抵上纸面。 看着他的食指缓缓抬起,她的笑容愈加深了。微微侧身,轻轻从纸巾盒中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 看他接过纸巾时面色仍凝着犹疑,她笑道:“已经完成了,”她又抬手,指尖轻落于纸,也盖了个印,“转身吧,出门左拐,你会看到他的。” 她拈起了那张薄薄的纸,纸上的赤墨在纸被收入文件夹的那一瞬,黯淡如消,像是已经七分入纸。她仍勾着唇角,微微垂头的角度让睫毛恰好遮住她眼中的光。 他刚缓下来的呼吸又急促起来,腿没有颤抖,却挪不动。 “去吧,左拐,你会看见一扇门,”她坐在他的对面,空灵的声音仿佛从远山飘来,“远远的,一扇门。去见他吧。” 他僵直着身子,机械地转过身,一步叠着一步。 看着他出门、左拐,她蹙起眉。 “去见他,最后一面。” / 这是他离开的第四十四天,他第一次梦到了他。 他最后一次,拥抱了他。 08.诗歌/归 / 夕阳天边斜,归雁入烟霞; 水边摇蒹葭,唤锦鲤回家; 把酒独酌人,倚栏听琵琶, 软风熏人思乡,美人似她。 /曾今 # 我曾能深爱你,亲爱的我自己, 成长反而显得曾经的你聪明, 聪明却恰恰证明从未纯净。 # 我曾能憎厌你,悲哀的我自己, 用无法大声说出的词语, 描述你每一瞬间的动静。 # 今日没有出门,不知是什么天气, 面对镜子里的你, 近毫厘,远千里, 却仅能唤醒几缕慕意, 暂别镜外的毁誉。 /适宜 有时候我没有力气去安慰别人, 也没有心思来接受别人的慰问, 看起来我似乎很适宜孤身一人, 又确实需要一个生动的窝棚。 /月亮特辑 为何喜欢月亮呢? 大概是,许久没有看见星星了吧。 # 天幕黑得像是扇无情的门,弯月给天门拴上了的锈锁。 # 月光清透,白得刻意,亮得晃眼,好像刚被拖洗干净的地板一样。 # 天边凝着的瓷白的月,好像有人在乌蓝的绒裙上腻了一勺白奶油。 # 夜风吹动宁静而平常的晚上,薄薄的云轻轻荡着,漆黑的夜幕绰约着,好像舞台上的幕布。月亮朦胧着,仿佛穿着纱裙的舞者,伴着漆黑的幕,舞动零散却闪亮的星。 # 今日云后明光皎皎,不似前年沉沉如锈,偶云暂消时,月如白玉通透。 # 隔着月晕,好似隔着云纱看姑娘的妆台,远山狰狞的树影,足下妖丽的花容,都被这月色朦胧得婉约,朦胧得温柔。 / 亡者真的烟消云散了无一累吗?还是在另一个世界,经历着下一次“生”,下一世“死”。 亡者生活在生者的记忆里,等生者遗忘了,他们变真正死亡了。 他们会看着这个世界吗?会看着人们笑着、哭着、回忆着、遗忘着?这对于他们,会不会是另一种“折磨”呢? /承诺 把承诺,都画入嵩云秦树,让双鲤载素,迢迢送将,待君展信,便能看到,梁园茂陵顺着那吟咏山水的古调,流淌开一枝春梅的芬芳。 09.诗歌/灯暖 独自走在寂寞的街上,远远望见一盏灯光 在黑暗中, 映得寒风温暖,映得回忆温暖。 独自守着孤单的空房,闭上眼感受灯光 在黑暗中, 映得纸上开花,映得回忆开花。 这条街啊,走过多少遍啊, 无人陪伴身旁,便邀影子作伴; 这样的夜晚,有过多少次啊, 灯光重影,无人相伴,便邀回忆作伴。 那些夜晚,因为灯光而温暖, 路灯下的身影, 多像从前你和我啊。 那些夜晚,因为回忆而温暖, 台灯下那一双, 多像—— 你和我啊。 有一盏灯光,映在无人的街上, 落灰的灯光,却执着地照亮黑暗; 有一盏温暖,映在我的心上, 渺小的温暖,执着地融化黑暗。 有没有一盏灯光, 映在你的心上? 渺小的光,渺小的温暖, 却执着地照亮黑暗, 却执着地融化严寒。 愿也有一盏灯光,映在我的家乡; 愿也有一份灯暖,映在你们心上; 照亮我日思夜想的地方。 10.诗歌/画星 那一天你我在窗前, 你说想看星星, 黑夜却将繁星全都掩去。 我说将来会有一天, 我为你画星星, 满天星,满天你的星星。 我听见丁丁零零,是你窗前的扬琴。 看你手落落起起,满室清音。 纸上,满卷繁星,是我留给你回忆, 若将有天涯分离,不要忘记。 愿那一纸星星,总带着我的心意, 愿你一生安宁,不畏风雨。 而你再起琴音,说以此送我远行, 漫漫长生我会再遇见你。 后来我在窗前,一个人看着星星, 想起你的笑脸,那般美丽。 我愿终有一天,我再把你手牵起, 再与你看满天星星。 11.随笔/淤泥 曾有人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颂其清白正直,处淤泥之境而不染其浊,绕清涟之奉而不因其傲。 然我窃想,不知莲花盛放于清晨,撷露饮风,探日下喜乐之时,是否把淤泥看作“淤泥”呢? 人道,这淤泥脏污,可正是淤泥,让这花中的君子,从黝黑的泥泞中,慢慢地,抽枝发芽,来到人间,为人称颂。 然淤泥应当不怨人,毕竟莲花伴着“君子”二字,应当能开遍南北,尽现芳华。 12.诗歌/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上天安排我们的相遇, 必定有他的原因。 不论是痛苦还是甜蜜, 都有意义。 是谁在导演这幕戏, 偏偏在最高潮时结局。 是不是一定要留下遗憾, 才算完整的经历? 是谁在编写这梦境, 偏偏在最不舍时清醒。 是不是一定要留下思绪, 才有深刻的印记? 13.诗歌/与君说 不远处的地上 探出了一棵嫩苗 它随风而来,扎根于此 当它长大 让风带走了它的希望 而它枯萎 而它无悔 因为 不远处的地上 探出了一棵嫩苗 14.诗歌/深爱 我曾能深爱你,亲爱的我自己, 成长反而显得曾经的你聪明, 聪明却恰恰证明从未纯净。 我曾能憎厌你,悲哀的我自己, 用无法大声说出的词语, 描述你每一瞬间的动静。 今日没有出门,不知是什么天气, 面对镜子里的你, 近毫厘,远千里, 却仅能唤醒几缕慕意, 暂别镜外的毁誉。 15.诗歌/白云吻不到花朵 白云吻不到花朵落了泪, 下雨了。 阳光透不过浓雾叹着气, 起风了。 我听不到你的声音黯着心, 灯亮了。 16.偶得集 其一 你说那是星星流眼泪 为每一朵枯萎的花蕾 为绿叶红了,红叶落了 为四季的轮回 你说那是星星流眼泪 为每一朵盛放的花蕾 为目光到不了的地方 你会用心去追随 你说那是星星流眼泪 为每一朵枯萎的花蕾 为春天来了,冬天旧了 为时光如流水 你说那是星星流眼泪 为每一朵盛放的花蕾 为奔跑到不了的地方 你会用心去追随 其二 你曾说 星星一直都亮着 在那遥远的星空 不管别人是否看得见它 你曾说 你会让梦一直亮着 在你深深的心中 不论别人是否相信着它 我看到太阳还亮着 我看到月亮也升起来了 可我看不清我眼前的路了 我看到星星都亮了 我看到你的笑容闪烁着 可我找不到我自己了 我看到黑夜都亮了 我看到你的背影模糊了 可我看不到星星 为我流眼泪了 17.诗歌/白云随想 其一 白云是河水留给天空的印痕,不知是宣爱或昭恨。 古林里孤独的树墩,百无聊赖勾勒着年轮。 #织女 璀璨美丽的银河, 收获过多少赞歌, 便是此时在作恶人, 也任桥索跨此壑, 不阻亦不隔。 “天地动容鬼神泣,是为飞鹊是为君?” #乞巧 颂歌流转上腕绳, 彩丝飞银针, 月下挑花的美人, 祈一段未过面的情深。 “但求姻缘深,不拘有情人。” #思乡 九月珍珠有多真,1 天边的弓总不少几分, 走马桥侧货郎问, 胭脂予何墨予何。 其二 白云是河水留给天空的吻痕, 星星是光年带给咫尺的纪念。 抬头望不见的你的那双眼, 是时光留给我的这颗心的执念。 和你谈一场深藏于心的暗恋, 触碰镜面当作摸到你的指尖。 许我有一场深藏于心的暗恋, 抬头看见的便当做是你的眼。 18.诗歌/窝棚 有时候我没有力气去安慰别人, 也没有心思来接受别人的慰问, 看起来我似乎很适宜孤身一人, 又确实需要一个生动的窝棚。 19.诗歌/故里 东邻卸瓦,西田植桃, 路边的景观花又换了一遭。 幼时爱往河边瞧, 今日才近靠, 便得一句“小心栽倒”; 旧栅换新栏,却还是一般高。 抬头,远见高架桥,列车啸; 有人早已习惯两端跑, 有人还因一别三月含泪笑。 孩提总爱闹,羡邻家新袄, 转身满眼又是花上梢; 忽听阿婆道,自家那娃哄不好, 才一会儿,又夸孩子心灵手巧。 才哭过街上糕点不给捎, 又爱怨某某总唠叨, 轻轻年纪“岁月只堪熬”, 街口日日落下“往事不能嚼”。 居远乡郊,淡下锣鼓嚣, 不近城心,亦晚见虹灯耀。 也唏嘘未曾听过采菱谣, 也憧憬明朝。 20.诗歌/世有奇花 《其一》 世有奇花夜半开,花开半夜谢风采。 一到曈昽花尽时,无限春风吹不来。 但有其人解花语,纵使秋风吹不败。 《其二》:并非知音,亦非欣赏,有心便予鼓励,无意便予沉默。话语如同稻草,是救命还是催命,全看放稻草的人。 奇花独在夜半开,人道晨曦不见待。 尽时不肯顾春风,亦非借寒沽傲冷。 或言佳名非所愿,如何又在半夜开? 花木未曾语人言,抑或切切解世人。 21.随笔/支持 偏爱固执地以为,真正可以独自固守本心的人极少,大多数人的热情都需要拥有他人的肯定才能持续。 也许是难以直视角落里,那无数张被有意无意的评论撕毁的画稿,它们不会像某些回忆一般喧闹叫嚣,只会在偶然翻起从前文字发现有一二可取之时,冒个泡,混个“这里竟然还有些不错的灵感呢”的可惜。 可惜这些听起来很矫情。 平常听着别人喊“支持一下”,似乎没有太多的感受。 然而轮到自己,便连自我介绍后的“请多多关照”都耻于出口。 分明那么需要别人的肯定,又认定这一需求难以启齿。 常常收拾出废稿,记了录了,再把它塞回角落,封存。 毕竟自己的笔墨是好是坏,只有将它静置一段时间后,自己才能够冷静判断。 22.随笔/平凡 很多时候不过是先想到几个句子,甚至零零星星的词语,再去揣摩联想和他们配对的内容。往往要斟酌到后边,到把笔放下,再仔细琢磨,才能琢磨出一两点正经的思想内涵来。 也许成长也如此,从树立某个理想,到摸爬滚打,反复推翻自己的目标,又反复树立新的目标,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终于接受自己的平凡,和生活的琐碎。 不管生活剥落几层傲气,不管在心底还有多少不服气,但慢慢的,沉稳下来,冷静下来,慢慢地,能安静地看自己了。 他看到的,不再是自己辛辛苦苦却默默无闻;他所做的,却仍然是横竖撇捺间清高的固执。 他会明白自己的不足,会弥补,会改进,却早已懒于掩饰。 他能理解惨淡的热度,会失落,会无奈,会丢下工作放个空;会否定,会嫉妒,也会以几句自嘲替代过去喋喋不休的抱怨。 大多数人都努力,也都有自己的创意。 时势和运气没有选择自己,多少还有些自己没注意到的原因。 固执地认为,很多人不愿意相信这一点。 就像他们固执地不肯相信。 23.随笔/月亮 不知为何喜欢月亮。 大概是因为,许久没有看见星星了吧。 城市的夜空,暗蓝的,或者带着些紫色的波澜,或者染上灯光的橘黄。 远远的,路灯顺着公路绵延而上,好像在搭一架通往天门的梯子。 有时候,天黑得像是扇紧闭的铁门,弯月是天门上紧栓的锈锁。 有时候,月光清透,白得刻意,亮得晃眼,让人想起刚被拖洗干净的地板,还映晃着人影。。 有时候,天边凝着的瓷白的月,好像有人在乌蓝的绒裙上腻了一勺白奶油。 有时候,夜风吹动宁静而平常的晚上,薄薄的云轻轻荡着,漆黑的夜幕绰约着,好像舞台上的幕布。月亮朦胧着,仿佛穿着纱裙的舞者,伴着漆黑的幕,舞动零散却闪亮的星。 有时候,云后明光皎皎,比之昨日沉沉如锈,竟大不同,偶云暂消时,月如白玉通透。 有时候,隔着月晕,好似隔着云纱看姑娘的妆台,远山狰狞的树影,足下冶丽的花容,都被这月色朦胧得婉约,朦胧得温柔。 24.随笔/无思 亡者是否真的烟消云散,真的了无一累了呢? 他们真的脱离了尘世的苦痛么? 有的人以死亡来逃避现实的挫折,来逃避未知的明天将带来的挑战。 可是啊,难道生着的人,不是对死亡、对死后的世界一无所知的么? 还没有人能确定,亡故的灵魂,是否在另一个世界,经历着又一次“生”,等待着下一次“死”。 他们是隐匿在现世的四周,还是去往亡者的家园? 还是就生活在生者的记忆里,无助地等待,等待生者将他们遗忘,煎熬着时光,等待着又一次死亡。 他们是不是仍然看着这个世界? 看着人们笑着、哭着、回忆着、遗忘着? 生前的朋友、仇人会不会相遇? 曾受到伤害的,能否在亡者的庭院里得到庇护与补偿? 曾伤害他人的,又是否能得到惩罚? 一切都是未知的,就好像现世的未来一般。 25.随笔/多话 我执笔,把承诺,都画入嵩云秦树, 让双鲤载素,迢迢送将君府。 待君展信,便能看到,梁园茂陵 顺着那吟咏山水的古调,流淌开一枝朽梅的芬芳。 你曾说,有棱角的轮也能走得很稳,尽管它与众不同。 你曾笑,今人所叹“泯然众人”, 不知是因方仲永,还是因乡民秀才? 他曾叹,根写了一首歌,人们却只知道唱歌的叶。 他曾叹多少人志惜苍生愿,却梦死佞人言。 她曾言,夜起只贪看月好,不妨晨眠,但闻梦香懒起整妆面。 盛一怀沧海波澜换君一盏茶,捧我心怀,共君颜开。 我偏道,心栽玫瑰,园满便不畏逸香,清泉碎石有奏,同风伴细雨归。 他又曰,谁愿一生波澜不息?磷石铺毯绿,清泉浸石湿,小院出入远近,水秀山清,何不为乐? 她偏说,谁愿一生平平波澜不惊?竹外桃引,三两蝶飞去,天下水映一尺月,山我两长青。 谁偏爱,闻香冷冷过阶梯,扶栏而去;听泉洌洌走山道,倚石而归。风雅语句,包裹寡言的灵魂。 他们说,枝叶映在不同颜色的墙上,也就成了不同世界的枝叶。分明同系,却分明互相背离。 26.诗歌/敬 除非他们说害怕 否则我不能 接受 他们像平凡人一样死亡 只为自己而活的信仰 刹那间 变得自私而癫狂 曾以为已经漠然 漠然到铁心石肠 可他们最后的笑与坚强 烧融了眼底的冰霜 27.诗歌/抒情诗 也许再翻起从前的散句 会发现记不起它们的含义 或许这正是它们的含义 带着或喜或悲的思绪 凝固在纸页 飘散在目光里 28.承旧集 《水》 荡长河兮生云塔,摇远空兮泻银川。 下不周兮过群山,辟幽谷兮入沧澜。 《玉兰花开上了树梢》 玉兰花开上了树梢,风把花吹落了树梢。 落花有意随春风,春风无心伴落花。 风逐浮云去,浮云近泉溪。 泉溪奔入人间去,人只顾浣衣。 浣衣为公子,公子逐名去,去来不归兮,独留人浣衣。 衣衫脱手随泉溪,泉溪入浮云,浮云与风离。 落花仍有意, 只是风已去。 《恰知游子何如》 风下江南,雨下江南,朦胧烟波里。撩门帘,未见游子身影。回身坐。窗前望,有人执伞。窗前望,人未执伞。豆蔻女,接烟雨。想塞北,人烟难望。怅叹,怅叹。 忽见游子归处,有客欲投宿。有三分身形,一路风尘。邀入屋,且共杯箸。兴许也,恰知游子何如。 《晴雨》 仍记去岁雨时晴,可叹今朝晴还雨。 岁岁年年晴复雨,年年岁岁雨又晴。 犹可回首旧时雨,不堪琢磨今日晴。 《比》 春花比美丽娇娆,冬草比经霜不倒。 夏雷比谁能震山岛,秋雨比谁把情送到。 倒计时系列 《一剪梅·一九零》 昔日山下学种桃,恰凝花苞,却怕花凋。 数几寒窗日月销,方知书薄,才叹书少。 天高野阔云月啸,关柝声叫,马蹄声敲。 来至山前登古道,已知路遥,莫畏路邈。 《一四零》 风擢旗兮雨蚀画,雨蚀画兮焰结霜。 焰结霜兮马不跨,马不跨兮人心乱。 《一二零》 哀宇客兮幸宇客,应不怨兮应不负。 叹日远兮叹日近,当不惧兮当不顾。 《零三零》 有路八千万,只余四五步。 欲弃心不服,欲继力不足。 29.今日毕·3·停电的一天 / 我捧起那一束玫瑰,质诘亲口说的无所谓。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手臂上垂着鲜红的露水,地平线上袅袅升起晨炊。 早起的雀已经飞回,蝴蝶亲吻着第一朵蔷薇。 好像只有我被困在昨日的霭昧。 / 我在人间游荡,看见好多人好了伤便忘了留下的疤; 好多人挂着新欢的玉佩留着旧爱的花; 那我是否也能够成为其中的一者? 忽然, 我回到了我该待的地方。 /停电的一天 锅里炒的菜还没加辣,水池里的衣服懒得刷, 罢工的手机没法打电话,难得有时间看看窗外的乌鸦在干啥。 30.承旧集 《伐桂》 伐桂丁丁木摇斜, 花作飞雪添广寒。 寒花乱迷玉兔眼, 吴质斜倚木樨眠。 《嘉宾》 (山有亭,名芷露,少人迹。) 芷露亭,只鹿鸣,备古琴待我嘉宾。 风声里,为你我寻一方宁静。 芷露亭,听鹿鸣,置钟磬待我嘉宾。 春光寂,山路静,芳草窸窣有谁行? 芷露亭,和鹿鸣,奏古琴待我钟期。 高山流水又谁听? 芷露亭,只鹿停,鼓钟磬待我知音。 世俗功名不如你。 《之叶》 一树风飘五处雨, 半世流离一笑泯。 可怜苦苦寻无数, 道说诀别却同心。 《树上莲》 你是新风逐云霭, 引得碧玉满山栽。 你是织女天上来, 树上莲花为你开。 《有君许我一江水》 有君许我一江水,水上白帆去不回。 有君许我一枝柳,柳上新绿已枯萎。 有君许我一晚月,月盈唯有清光近。 有君许我一双鱼,尺素未见还家音。 可否许我一江水,载上离人把家归。 可否许我一枝柳,长叶绕马将蹄留。 可否许我一晚月,月缺亦照人团圆。 可否许我一双鱼,共烹佳肴对面饮。 《怨画》 怨画工,乱添红; 七分修,三分容。 红颜怎堪伶仃中, 宁向大漠乞收容。 塞上琵琶惊丝弦, 雪天雁鸣入匆匆。 《社鼓》 社鼓笙歌催不来, 碧晴一片终未在。 经年累月风萧索, 满堂花木为谁开? 《骤雨》 风不停兮雨不住, 焰不燃兮烟不树。 云不散兮光不入, 伞不蔽兮人不出。 《半碧》 为着原因起铲车, 挖山掘土似愚公。 不需许久日日夜, 一山半碧半山秃。 《世有奇花》 世有奇花夜半开,花开半夜谢风采。 一到曈昽花尽时,无限春风吹不来。 但有其人解花语,纵使秋风吹不败。 《行北》 一行北雁青天行,鸣声遥遥入雪境。 塞上琵琶弦弦惊,长歌谁听其中意? 眼望故乡身前行,别了月明柳青。 31.今日毕·5·愿望 / 我明白岁月有痕 却不愿意填满成熟的颜色 不是因为喜欢明朗的稚嫩 而是不甘心 被时光划清与青春界线 / 大多数人 艳羡跌宕起伏的自由 也怀着不甘保持平庸 / 很久没有许生日愿望了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实现过 毕竟蜡烛 怎么会燃烧自己 为人祝福 / 越是明亮的地方越是黯淡 越是遥远的地方 越是牢牢锁在心上 / 有时候会想 从地图的一段 走到另一端 去看苍茫的海 苍茫的林 苍茫的草原 与戈壁 看璀璨的 暗淡的夜空 把它们 连到一起 32.今日毕·3·游戏 /游戏 对于菜鸟来说, 游戏分两种: 一种让你玩得很不爽, 然后输; 一种让你玩得很爽, 然后输。 / 我绞尽脑汁 也没想到 要怎样才能对你 不抱希望 /曙光 当夜幕降临 乌云遮蔽了星光 她也会想 去拥抱死亡 放弃生世的纷扰凌乱 也放弃白昼的温暖与绚烂 可是当黎明带来第一缕清朗 她发现 自己再次穿越了幽长的隧洞 熬过了漫长的黑暗 看到了曙光 或许可以一直这样 在漆黑的夜里彷徨 晨曦复来时勇往 33.今日毕·3·乐章 /乐章 神灵祈求着, 让他们听听苍生的祈祷; 魔鬼微笑着, 听金币为他们他们奏响乐章。 / 如果把机器人应用到战场 战争会不会演变为一款游戏 可以随时开启存档和结局 人们沉溺在冰冷而虚伪的安逸 忘记血肉温暖与勇气 /标点符号 人们赋予标点符号 默认的含义 标点符号改变着人们 使用的情境 也许某一天 感叹号变成圆圈 因为疏远让浓烈的感情 无法适应 也许有一天 逗号变成省略号 因为逗号总让人 意犹未尽 就像这样, 34.诗歌/写作 “你因何而写作?” “孤独。” “孤独?” 是那种, 无法以亲笔命名 只有把悲伤编成故事 再付诸于笔的孤独。 是那种, 成文于纸,反复斟酌 却不忍听罢诵读的孤独。 是那种, 渴望理解, 但一听到他人翻阅的声音 脑海里就讽起嘲涌 的孤独。 35.随笔/文字 大概文字最吸引我的地方, 是我可以亲手写上句号或者感叹号, 而不像现实, 永远只能等来逗号或者省略号。 36.今日毕·8篇/清高 /清高 成日避着“俗”字的人,不正落进另一个俗套了吗? / 曾经她也认为,自己可以一辈子躲着。躲着、藏着最真诚的稚嫩。 可惜她正在自欺欺人的窗纱后边躲着呢,忽然撞进那双眸中一尘不染的天真,顿觉心头蒙蔽着的什么东西,被这清透的无辜,破开了。 鲜血淋漓,纯粹无比。 /早春 秋风难济杨柳色,旧叶想得明岁更。 绝顶孤松显老态,覆雪梢枝懒着青。 /起舞 躯体像被僵硬的蝴蝶标本, 舞裙是瓶里的开败的康乃馨, 而我再也无法起舞。 / 想拥有说再见的决绝与傲然, 然后萤火虫一头撞上了蜘蛛网。 /灯 白云吊着灯,坠着一帘璀璨的星。 星星抱着手,捂着一团清亮的火。 /神 那些人呀,最是不该被奉为神。 当他们被捧上神坛,静视着人间疮痍,却连由心的祈祷都做不了,该有多心痛啊。 /荒唐 世事无常最荒唐,笑罢别家笑自家。 锦宫无缘传玉玺,百年芜城成帝家。 37.诗歌/乱韵 电梯又下了一层楼 我猜我拍不上你的肩头 算了吧 不过是番茄酱沾到了袖口 我盯着茶几上的沙漏 听着笼子里的鸟啾啾啾 想着今天他该和她怎样 欲说还休 桨声灯影稠,烟笼月纱柔 画舫美人倚栏尽揽一怀藕荷绣 湖上熬着一碗杂烩的粥 琵琶撞摇破一瓶青釉 纨绔忙着逗猫狗,舟子却不敢把闲偷 嘴里哼着舫上调,心头叨着船下愁 然而,然而,该如何起波折? 还真是悬崖勒马难回头! 还叹着繁华美景可伊人迟迟不回眸 谁嘎啦啦就开了锁 好啦好啦 “下次换成沙拉酱痕迹就不会那么明显了。” 38.今日毕·3篇/成双 /成双 若看那佳人才子成双对 再看窗边妇人垂泪 一个是良辰美景一逢难再 一个是冬夏春秋春秋冬夏 若听那好事成双对 再听那白须对镜长喟 一个是彩旗青云 一个是时转运背 /巧宦 有人,闲着替人扯谎 平白将人戏耍,当作笑话 好像心甘百年后,昭昭然遭人唾骂 悬旗而笑,摘日月蒸茶汤。 有人,偏好替人扯谎 还以为自己能当个榜样 好史传名扬,门楣流光 到头来不也是黄土青砖 /少年 少年不知谷,幽幽深几何, 道不过尔尔,何来多慕者? 左右黑一道,上下绿斑驳, 蒸蒸绕雾气,称美却无趣。 老来入此谷,仰之两山交, 银丝透天光,森森绿意差。 之景随处得,意兴难得平。 39.诗歌/喷泉 水是清凌凌的, 在卵石上凝着, 碎叶浮着, 天光浮着, 好似水也浮在水面上似的。 都静静地, 像是在玩木头人似的。 踏到池中的方石, 却仿佛自己也能跟着浮起来了。 轻飘飘地, 晃着似的。 石头分明出于水面, 仿佛只是微微探出一点儿,恰好不被浸湿的面, 供人栖憩, 在这飘飘乎的意境。 纤纤的细枝,从假山里面穿出来, 沾了苔藓融的颜料, 在远作画布的天幕, 描出一笔笔,细腻的弧。 被水浸透的叶, 在水底沉聚一处, 几片儿腻在阶上不肯动弹, 要引水流滑着它流下, 轻轻地颤, 好似在自得这奇妙的创意。 水汩汩地, 一群一群孩童似的, 吵着笑着,跑着, 从台阶上跳下去, 把他们的话,都闹腾得模糊了 叫人听不清楚。 却不使人气恼。 是因着,人原本也不去琢磨他们的意思吧? 40.今日毕·3·铁钉 /夜 有时候夜晚很亮 亮得好像不需要灯光 凭着月色便能远航 更多的时候夜晚却很暗 暗到不得不心焦地寻找灯塔 惶恐而茫然 /铁钉 他是根木板上的铁钉 想趁木板腐烂时逃离 ——让他想着吧 反正他也看不到 被他锈了一圈木的钉孔 /影子 窗外衣服的影子 像婆娑的树的枝 风一吹就要晃呀晃呀, 差点能给人吓死 41.诗歌/归 归来兮,吟一曲, 沿河溪,沿柳荫, 从今日,到往昔。 秋千晃上月稍, 晃过豆蔻枝头苞, 把红线系上总角, 巧笑,倩笑。 提笔勾上美人眼睫翘, 遥念,烟霞双颊俏。 眉心的梅落得巧, 倩春风织红绡, 谁家的轿, 把莲花满城摇。 车马遥,车马摇, 颠簸,颠簸, 让道。 “我今归来,奈何娘子已归。” 奈何万卷书简 重不及红绡。 42.承旧集 《小时光》 时光匆匆流泻,未曾留下一瞥。 木又长新叶,年轮又一圈。 我提笔匆匆写,一字一句,缓缓研。 偶然一抬眼,一抹虹色天,面上掐新月。 惹起了路边蝶,惊飞了门前雀, 车铃铃铃铃铃铃铃落在树丛边。 漾过波光粼粼水面,岸边有木数千。 听说樱花开时,能惊动天上仙。 绘一幅二月雪,涂一笔六月叶,时分秒针都在此交叠。 钟声响后就分别,钟声响后再分别。 我和你游过的街还没有变, 随虹彩跨到城的另一边。 夜空中,星几点,当做流星许愿。 愿这小小时光始终在我心间。 慨叹相遇总是太匆忙 要说的句子总是太长 期待一段时间方长 将心事述完 《冬天有双绿色的眼睛》 冬天有双绿色的眼睛, 映着绿色的蝴蝶飞起。 偶尔打开芬芳的旋律, 阳光柔柔地唱着和音。 细雪蓦地惊扰这双眼, 纷飞着添上不厚重的一笔。 正晒着太阳的鸟儿被惊醒, 蜷缩着的小猫盼着天晴。 我却知道, 冬天始终有双绿色的眼睛, 和一颗晴朗的心。 《每颗心都孤独》 每颗心都孤独 每个人都不服输 不要再期盼人心复古 闭上眼感受日出 睁开眼看乌云密布 不是谁都能把困难当作礼物 在挣扎后幸福 在平淡中痛苦 哪怕荆棘密布 踏过便是坦途 《未名诗》 提笔深浅 不知是谁能读懂的句篇 落意繁简 期待谁能读懂句外言 纸外不过十数年 也尝得些苦辣酸甜 纸内将远近相牵 跨越多少个尘世间 为何将别人的故事演得真切 却把自己的神采遮掩 为何在他的人生里倾注心血 轮到自己只有在镜子前不自谦 《最美的花朵》 诗人在寻找最美的花朵, 摄影师说:“你就是最美的花朵。” 诗人笑了:“花朵是要凋谢的。” 摄影师对着诗人拍了张照:“你永不凋谢。” 《夜莺》 如果你是夜莺, 会愿意去染红那朵玫瑰吗? 即使天空未明朗, 仍相信明天会如同自己的期望? 如果你是夜莺, 会因为梦而奋不顾身吗? 将未来染上所希望的色彩, 也许需要付出代价, 也许奋斗之后, 却一无所有。 那, 你还会为憧憬中的美好, 而放手拼搏吗? 《暗恋》 就喜欢悄悄地看着你, 却装作在看黑板上的习题。 经过你面前, 就是怎么走都不对劲, 无法解释我紧张心情。 看见你, 不自觉把嘴角扬起, 即使并没有什么可喜。 《偶遇》 第一次偶然相遇 好像还很清晰 食堂里那一声对不起 究竟是不是你 再一次注意到你 也许因为你的侧影 为什么 你忽然进入我的世界里 是你的大眼睛 飘忽的眼神太吸引 还是高挑的身影 走路带风起 这样的感觉太心悸 于是想要忘记你 害怕听到你的声音 却不想忘记你的眼睛 不愿远离 也不敢靠近 从不曾熟悉 却一样惦记 但也许 过了明年毕业季 就不会再怀念你的大眼睛 原谅我把你编造成一个目的地 重点仍然指向成绩 因为太清晰 我承担不起 那属于你的毕业季 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子非鱼》 子非鱼,自是山泉不可饮; 新旧习,都说脍不厌精细。 庖厨能解,咸甜施几许, 未必解君口中意。 榕引须,探土更生一枝绿; 柳飞絮,满城公子袖掩鼻; 于须于絮,但求生衍不息,何须君褒意? 毕竟子非鱼,安知鱼所需? 终究子非鱼,安知鱼目中君为何君? 人尚不能揣他人意, 何求能解鱼? 《童话》 曹文轩说:“如果哪一天小说和戏剧等都会消失的话,童话会一如从前地存在着。” 但你眼中失去了它。 阳光依旧灿烂。 你把亲口告诉我的美好一一收回, 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 终于我的眼里失去了童话, 阳光却始终灿烂。 《叙情诗》 我们分别的时候下着雨 当时气氛有点冷清 但谁也没觉得 我们会从彼此生命中脱离 因为我们那么熟悉 温暖着彼此的手心 在往后日子里 不会断联系 从天晴到飘雨 从陌生到心有灵犀 一段感情要培养多少个节气 但疏远太容易 仅仅需要一点距离 有的时候会忘记想你 我也会有那些不好的情绪 可是它们怎么会比过你 我发现我仍会为你开心为你生气 我仍愿把我所有的分给你 从开始我就该努力 从开始就不该离开你 那样我就可以不让你委屈 你不用暂停 我会努力追上你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在夜里哭泣 祝你开心 不是我敷衍的话语 若你愿意 我希望再和你一起走下去 《窗外有蝴蝶》 窗外有什么, 让人如此迷恋? 看她坐在窗前, 看得不愿眨眼。 是新叶, 是鸟雀, 还是有花攀上了窗沿? 窗外有什么, 让人这般留恋? 看她坐在窗前, 不知看了几遍。 是孩童, 是羽毽, 还是飘摇的风筝线? 究竟是什么, 徘徊在她窗前? 她微笑, 窗外有蝴蝶。 《你说你要穿上最美的衣裳》 你说你要穿上最美的衣裳, 来到我们曾共舞的草场, 一同告别温柔你我的月光, 然后各自奔向远方。 我从白天等到了晚上, 从一角星辰望向满天月光。 琴弦颤着嗓歌唱…… 啊……啊……啊…… 我多希望能听到你温柔的歌唱, 多希望与你共舞在草场, 多希望看到你最美的衣裳, 而不是那结彩的帐房。 啊我从白天等到了晚上, 只想再牵一牵你的手啊, 哪怕只有一刹那, 哪怕以后要各去天涯。 请让我再等一个晚上, 最后的期盼也不肯满足吗? 让我再看看我心爱的姑娘, 就一眼好吗? 就一眼好吗? 我要穿上我最美的衣裳, 来到曾与你共舞的草场, 看你的微笑多么像星光, 在夜里也闪亮。 啊…… 可是这变故来得匆忙, 我醒来只看见结彩的帐房, 我知道灯应该比星光闪亮, 啊……啊……啊…… 我还想你为我编一次发, 我还想再牵一次你的手啊, 啊我想再看一次那月光,月光…… 当我终于来到那片草场, 只看到断琴映着月光, 明明距离三天结束还有一个晚上, 你对我失望了吗? 你对我失望了吗? 《眠蝶》 我是沉眠在茧中的蝴蝶, 风带着你的气息拂过, 茧破了。 《青春》 是一场梦,是一程青春, 是一段盘旋而上的年轮; 是一场梦,是一程青春, 是蝴蝶飞过了窗棱。 是一场梦,是一程青春, 是一段袅袅萦绕的钢琴声; 是一场梦,是一程青春, 是我们共乘的班车,到站了。 在这个六月份, 是谁走进了校门, 是谁走出了青春? 43.承旧集 《远方》 其一 有一个遥远的地方, 它只存在于我心上。 也许它并不满足那么多美好的想象, 但我要到达那个地方。 也许路上要经历许多磨难, 但, 我会到达那个地方。 其二 当家乡变成了远方, 才认清东北的方向, 归家的动车清晰着你的模样。 远山披黛,是他乡仿不来的颜色。 近水凝碧,是别处学不会的温柔。 细雪偶然悄下,惊了冬的绿眸。 樱花尚未含苞,水面浮起白鸟。 时间潺潺流淌,从清晨到傍晚, 光华流转的天际,镶着银色的月牙。 最令人不舍的,岂是这般风光? 是你啊, 久未长留的故乡。 返程的车票模糊了你的目光。 《总有谁正爱着你》系列 (一)诗歌版 蝴蝶被顽皮小孩踢的足球砸残了翅膀。 一头撞进枯叶丛中。 枯叶密密的,遮住了阳光。 蝴蝶感叹:“现在连阳光都不愿意温暖我。” 这时候,蝴蝶的身边沙沙作响。 枯叶纷纷飞扬起来。 阳光暖暖的,抚摸着蝴蝶。 蝴蝶很惊讶:“是太阳听见了我的呼唤吗?” 一片枯叶从蝴蝶身上拂过:“是风听见了。” (二)短文版 蝴蝶悠然地在花丛边闲逛,忽地被什么东西狠狠砸在了地上,蒙头蒙脑地扑腾了几下,又一头栽进枯叶堆里。 负责接收声波的薄膜被小孩尖锐的笑声震得生疼。 真是糟糕透了!蝴蝶扑了扑翅膀,痛得跟要散架了似的。 我的翅膀现在一定难看极了!世界上将再没有人爱我,没有人——也没有花、没有叶子,没有蝴蝶。 “连阳光——温暖万物的阳光,都不愿意温暖我了!” 蝴蝶埋怨着,忽然身边的枯叶簌簌地动了起来,不一会儿,一缕阳光落在了它的面前。 “是阳光听见了吗?”蝴蝶吃惊极了。 “是风听见啦!”一片小小的枯叶轻轻落在它身边,“我也听见啦。” 《随》 且引笔,绘一幅,总爱半隐的虹, 为其末,各寻一方归土。 且当作,这一幅, 能暂伴你一途, 听你诉甘苦,自烬照你前路。 或许确实该烧灼旧物, 免以空思引出太多辜负。 若从此不听不见, 不思忖才安存, 这难道, 算不得懦夫? 一字一句渐如故, 声貌皆调相思毒, 若终无我出路, 也甘饮鸩解苦。 相思总归算不得守护, 没理由论胜负, 早猜过结局, 偏不肯认输, 曾试图走你的路, 却未过半途。 《感谢遇见你》 我们相遇的时候天正晴, 心里怀着忐忑和欣喜, 为能靠近你, 我们都很努力。 可我满怀希望却很少信心, 是你的接纳让我更有勇气。 从子夜到天明, 从陌生到心有灵犀, 一段感情也许要培养很多个节气。 但我们并行, 穿过迷雾与森林, 迎接新的晨曦 会让我们心更近。 《星星泪》 其一 你说那是星星流眼泪 为每一朵枯萎的花蕾 为绿叶红了,红叶落了 为四季的轮回 你说那是星星流眼泪 为每一朵盛放的花蕾 为目光到不了的地方 你会用心去追随 你说那是星星流眼泪 为每一朵枯萎的花蕾 为春天来了,冬天旧了 为时光如流水 你说那是星星流眼泪 为每一朵盛放的花蕾 为奔跑到不了的地方 你会用心去追随 其二 你曾说 星星一直都亮着 在那遥远的星空 不管别人是否看得见它 你曾说 你会让梦一直亮着 在你深深的心中 不论别人是否相信着它 我看到太阳还亮着 我看到月亮也升起来了 可我看不清我眼前的路了 我看到星星都亮了 我看到你的笑容闪烁着 可我找不到我自己了 我看到黑夜都亮了 我看到你的背影模糊了 可我看不到星星 为我流眼泪了 《蒲公英》 不远处的地上 探出了一棵嫩苗 它随风而来,扎根于此 当它长大 让风带走了它的希望 而它枯萎 而它无悔 因为 不远处的地上 探出了一棵嫩苗 《上天安排我们的相遇》 上天安排我们的相遇, 必定有他的原因。 不论是痛苦还是甜蜜, 都有意义。 是谁在导演这幕戏, 偏偏在最高潮时结局。 是不是一定要留下遗憾, 才算完整的经历? 是谁在编写这梦境, 偏偏在最不舍时清醒。 是不是一定要留下思绪, 才有深刻的印记? 《哥哥》 在每一个有星或者无星的夜 你总坐在我的枕边 每一个梦境 都由你撰写 是惊险或者悠闲 在每一个晴朗或者阴天 我们坐在树荫下面 闲聊天 抛下作业直到不得不写 你总对我说,笑着说 不论群星有多璀璨 我永远是最耀眼 我们要一直把手牵 就算没有永远 也要靠近一点 在每一条繁华或者清冷的街 你总会在我的身边 我攀着你的手臂 踮起脚尖 看,我有没有高一点 在每一个有风或者无风的下午 我们坐在树荫下面 计划明天 是环游世界 还是到银河那一边 我想对你说,笑着说 哪怕群山直入云天 你永远是最拔尖 我们要一直把手牵 就算没有永远 也要靠近一点 不论时光走了多远 你一定要等我 等我与你比肩 《致我的老朋友》 元旦快乐,亲爱的老朋友,新的一年,我们都要好好的。 我们的故事,在不知不觉中走到这里 我对你们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注定 我们聊天时的妙语,最终会被忘记 却能在某一刻温暖快乐我的心 还记得纸上信笔,告诉你我画的是你,说不许你嫌弃; 到后来反复哼唱,告诉你我写歌给你,希望你不嫌弃。 谢谢我上课开小差时,总有你提醒 谢谢我们争执冷战时,你总是先放弃 谢谢相隔千万里,你还发来信息 谢谢你们不忘记某一个日期, 谢谢你们不计较那些坏事情, 谢谢这么多年过去, 列表里还有你。 谢谢你们这么这么久,还在我心里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温柔月光的回忆 燃烧霜雪的回忆 消散尘埃的回忆 里面都有你 还有你和你 44.今日毕·3·藏 /藏 青史偏爱磋磨当下, 把惊鸿都藏卵于丘, 孵于千代, 赠留后人。 ·· /精灵的歌 我们歌颂永恒纯净的爱情 我们歌颂担负起责任的成婚 而面对借自由之名的纵情声色 我们说, 噢,亲爱的 我们可不愿意让自由变为任性的通行证。 ·· /行车 山的倒影慢慢退了, 杂生的草叶下, 亮出粼粼的水波来。 45.今日毕·4·狂妄的穿越者 童诗试写/白玉盘 晚风慢慢地,慢慢地磨着 把浑浊的铜月 磨得晶莹、透亮 像极了古诗中的 白玉盘 ·· /狂妄的穿越者 我若附为诗中帝 另谋新篇三百章 ·· /绚烂 一树的花, 开得叶子失了色。 ·· /春色 桥上垂下来 一条一条 参差的 绿意盎然的坠链 是春色经不起催促 急急忙忙地 铺了满桥满路的 明媚 46.生活 生活是无意义的流水, 和有生气的你。 1.鱼吻: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上) 我没有想到,当初那普普通通的一瞥成为了惊鸿,那一张不算绝色的脸成为了群星之中的至美。 我更从未想过,我能与他并肩。 ——鱼吻 当鱼吻如愿在迎新的人群中看到那一张熟悉的脸,便仿佛周围的喧闹重归寂静,仿佛,全世界百年只剩下那一双明眸。 她迎着他,那个微笑着向她点头的他走去,走到他跟前,仰起头,直视那双明亮而温柔的眼睛:“学长,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学校安排了冬训,因此刚入学,便匆匆忙忙地开始上课。 鱼吻向来习惯做笔记,她的专注让鱼吻获得了舍友口中的“学霸”称号。 鱼吻并不因为这个称呼而过分欣喜,记笔记是在忙碌焦虑的高三中,为数不多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活动,何况,能来这所学校的,都是学霸。 鱼吻以前上课是不听讲的。 直到高二年的她在红榜上看到了高三年的他的名字。 鱼吻承认,自己是个花痴。 看到长得不错的男孩子,她总会在心里感叹一句“真帅”,也会脑补一些令她心跳不已的桥段,但一般,她转头便会忘记那个男孩子的模样,而进入下一片花海。 然而某天,有这么一个人,成了例外。 时高一十一月十一日,晴。 食堂阿姨没有因为这天是鱼吻生日就多给她一点肉。 端着餐盘,嘟囔着打菜阿姨真小气,鱼吻排着队去盛饭。 打完饭抬起头,蓦地,她浑身一颤,对上了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 说不清为什么,她当场呆住了。 大概是见鱼吻一直盯着自己看,他以为自己打饭时碰到了鱼吻,便道歉:“对不起。” 这下鱼吻更懵了。 回过神来,她看着他的背影。 这校服……是高二学长啊。 拿着两个餐盘……是帮女朋友打饭吗? 鱼吻原本想跟上去的,可是忽然觉得这个行为显得非常诡异,这么一犹豫,那个藏蓝色的身影,犹如一股平平无奇的海浪,荡进蔚蓝的海洋里,再也找不到了。 鱼吻没有想到,当她再一次看到那瘦高的穿着藏蓝色校服发背影,立刻就联想到了那双大眼睛。 那双平和的、温柔的眼睛。 那双在篮球场上,被发尖汗珠映得透亮的眼睛;那双打餐时,礼貌微笑的眼睛;那双和朋友嬉闹时,笑起来像月牙的眼睛。 那时候,鱼吻没有寄宿,她的同桌却是寄宿生。这本来不会影响鱼吻交朋友,但同桌似乎更希望和舍友同行。于是鱼吻常常自觉难以去勉强她,而独自行动。 独处的时间久了,她便沉湎在这莫名其妙的惦念里,无法自拔了。 学长在高二六班、学长加入了播音部、学长特别喜欢打篮球…… 甚至有一次,鱼吻晚自习下课回家时遇到学长,差点就拐错了弯。 这是喜欢吗? 我简直是疯子。鱼吻埋头吃着饭,眼睛偷偷瞄着学长的背影,他似乎在给对面的女孩夹菜。 这样的情愫鱼吻从来没有对谁开口。 直到高二分了班,她和新同桌逐渐混熟。 “你这不叫喜欢。”新同桌管喻钦听完鱼吻的讲述,勾起食指敲了敲鱼吻的脑袋,“喜欢是建立在了解对方的基础上的。你这只是好奇。” “好奇?” “就像你没看过的剧,看了预告你会想去看一样。”后桌余燕木突然插话。 “你你你你你听到了?”鱼吻吓了一跳,脸顿时烧了起来。 尴尬,十二分尴尬。 “抱歉……但如果你不想让我听到的话,可以小声一点的。”余燕木顿了顿,手上笔没停。 “啊……没事……听到了就听到了,”鱼吻长叹一口气,“我们都吃完这么久了,你们还不去吃饭?” “等会。”余燕木淡淡道。 “和槐殊一起?”鱼吻看了看正在画辅助线的槐殊,随口问道。 “嗯?什么?”槐殊忽然被点名,笔一顿,线歪了。 “呃,没事。”鱼吻连连摆手。 或许是因为槐殊的寡言,每当和他对话,鱼吻心总是跳得厉害,浑身都紧张起来。 槐殊听到没事,便又低下头去。 自己唐突了吧。鱼吻想。 “没事,鱼吻。”余燕木抬手在发呆的鱼吻眼前晃了晃,“他只是话少。” “啊,”鱼吻回过神来,“我的名字,念作白小鱼,你们叫我小鱼就好了。” “可以问为什么吗?”余燕木奇怪道,不觉皱起眉,“为什么,你的名字念作白小鱼?” “不告诉你!”鱼吻扮了个鬼脸,心中暗暗花痴道,余燕木微微凝眉的模样真好看。 大学是没有排座位的。 这天早上晚了,鱼吻匆匆跑进教室,却是从教室前边找到后边,才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刚坐下,上课铃便打响了。 虽然晚了,鱼吻可是起了个大早,到学校的湖边练了会口语,可惜回程的路上拐错了弯,直朝着三栋反方向去,后来遇到早起晨练的莞琯学姐,才被领着到了三栋。 莞琯学姐是开学时,鱼吻的对接学姐,当她不经脑子地看着学长念出了那段内心独白后,她与学长同时愣在原地。 “啊,是繁木的学妹吧?”学长回过神来,笑道,“真是有缘啊。” 鱼吻赶紧点点头,含糊地应了两句,赶紧去找自己的对接学姐了。 名为莞琯的学姐个子很高,五官端庄,颇有古典美人的气韵。 后来有一天,鱼吻在校园中胡乱逛着走,远远便看见莞琯学姐和学长在聊着什么,看起来关系很好。 这节课,鱼吻少有地胡思乱想了一节课。 她想着高二刚开学,老师常规地让同学们按高矮顺序排好队,让他安排座位。 高二分班,虽说也是新班级,但熟悉的面孔也不少,人群排起队,几个几个熟识的,便也不照着高矮,自个儿站在一块。鱼吻一时不知道要把自己往哪里塞,于是随意找了一个看起来挺面熟的女孩,站到了她后边。 这个小个子的女孩很面熟,鱼吻绞尽脑汁,试图回想她的名字。 可惜,一直到又有一个女孩插在了她俩中间,鱼吻也没想起她的名字,因此没能成功搭讪。 算了,同桌什么的,随缘就好了。 即使没有遇到能够成为朋友的同桌,也可以好好度过这两年啊。 然而两个女孩都没有成为鱼吻的同桌。 因为后来鱼吻前面又插进来一个女孩。 于是她俩被安排成同桌。 女孩个子不算高,可还是比鱼吻高一点,身材不算瘦,可也是比鱼吻瘦一点。 嗯……长得不算特别好看,可还是比自己好看一点。鱼吻想着。 似乎二人一样的,普普通通平平淡淡。 “你好,我的名字写作鱼吻,念作白小鱼。”鱼吻刚坐下,便和同桌打招呼,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 “你好,我叫管喻钦。”同桌浅浅弯起嘴角。 管喻钦?鱼吻脱口而出:“是那个语文第一吗?” 管喻钦笑弯了眼睛:“是呀,就是那个语文第一,数学倒一的管喻钦呀!” 鱼吻忽然觉得面前的女孩也有点面熟,但她也想不起来为何面熟。 刚刚认识,二人没什么话可以聊,却都在使劲找着话题,突然鱼吻发现后桌一直空着。 “我们后桌要是是帅气的小哥哥该多好啊!” “噗,”管喻钦笑了,“文科班有小哥哥就不错了,还想要帅气的小哥哥!” “诶……”鱼吻才开始叹气,忽然管喻钦拍了下她的大腿,示意她回头看。 二人坐在靠窗边的那一组,鱼吻靠走道坐,刚才一直面对着管喻钦,所以对身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叫我小鱼啦!”鱼吻故作不高兴,好奇地转过身。这一转身,她便呆住了。 有两个男孩子并排朝她们那个方向走来,高个子那个微微偏过头对着另一个耳语。 重点是,两个男孩子长得都不错。一个眉清目秀,一个剑眉星目。 鱼吻愣愣地看着那两个男孩子离她越来越近,然后坐在她的后排。 哇……真的有帅气的小哥哥…… “噗……”管喻钦看着鱼吻的呆样,没忍住笑。 “别笑!”鱼吻红了脸,凑近管喻钦小声道,“给我留点面子!” 可惜她们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后桌们的注意。 场面一度有点尴尬,鱼吻想了想,索性开启外向模式,和二人打了招呼。 “你们好,我的名字写作鱼吻,念作白小鱼,所以平常就叫我小鱼吧!” 眉清目秀的高个子男生叫余燕木,虽然礼貌,但冷漠疏离,他坐在白小鱼的正后方;他的同桌,那个剑眉星目的男生,名叫槐殊,虽然看起来比余燕木柔和些,但话极少,甚至自我介绍也是余燕木顺带的。 “你们好,我叫余燕木,他叫槐殊。”标准得好像马上要加上一句“很高兴认识你们了。” 管喻钦看着二人,淡淡笑笑:“我叫管喻钦。” 鱼吻回头看了看同桌,觉得此刻她的眼神和语气,似乎都暗藏着弦外之音。 那个鱼吻觉得眼熟的女孩,恰好被安排在她前方,二人顺着自我介绍聊了起来,鱼吻才知道,她名叫展璠图,和她之前在一个班。 “所以你把我忘了对吗……” “啊……哈哈……怎么会啦……”鱼吻尬笑着,其实好像根本没有记住呀…… 安排好座位,班主任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颇为头疼,又交代了一番,便允许同学们离开。 “对了,同桌。”鱼吻抱着鼓鼓的书包,“我可以和你换个位置吗?” “怎么了?” “我想坐窗边。” “为什么?” “嗯……因为……” 当然是因为窗边可以看学长打球啊。 鱼吻看管喻钦有些犹豫,忙道:“没事啦,我……” “我们一人一周吧。”管喻钦接上话茬。 “好!” 鱼吻兴奋地准备拉管喻钦一起回家,一回头,却忽然发现,班主任正看着她们。鱼吻有些懵,还在想自己犯了什么事,忽然发现,班主任的目光似乎并不在她们身上。 鱼吻刚要回头,管喻钦拉了拉她的衣角:“我们快走吧,你刚刚还说带我去看对面店里的小花猫。” 2.鱼吻: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中) 其实管喻钦并不是很期待小花猫。 鱼吻后来才知道,她因为矮,错过了一场“好戏”。 本来,按余燕木和槐殊的身高差,基本是被安排的一起的。 而既然他们成为同桌已成现实,必定是经过了极力地争取。 那天午休,鱼吻和管喻钦原本在聊着天,然而邻组的姐妹们聊得极兴奋,以至于她们无法继续自己的闲聊。她们眉飞色舞地给几个同样“太早”进入教室的同学描述着当时的场景,而二人在旁边面面相觑。 “阮棠!”管喻钦忽然喊住了其中一个女孩,“数学笔记借我一下!” “啊……好……” 几个女孩还在懊恼讨论被打断,忽然就听见有人推开了前门走进教室。 阮棠从抽屉里拿了笔记,小跑着送去:“好姐妹!救命之恩当以数学笔记相报!” “说什么呢?”余燕木瞥了她俩一眼,幽冷的目光顺着教室里的人群,从这一头,到那一头,最后凝在管喻钦脸上。阮棠下意识吞了吞唾沫,僵硬地退回自己的位置。 “借笔记。”管喻钦笑笑,向他示意了手中的笔记。 “数学吗?”说话间,余燕木和槐殊已经走到位置边上,槐殊先坐回了位置,而余燕木在桌边站定,俯视着管喻钦,“我也会。” 随后,夺过她手中的笔记本,扔还给了阮棠,然后,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微微俯身:“年段第二的,不知道够不够用。” 那次余燕木的表情,着实把鱼吻吓着了,她心惊胆战地看着管喻钦接过余燕木的笔记本,挑了挑眉:“多谢了。” 鱼吻觉得自己身子已经僵了,她转着眼珠子,环顾四周,除去僵持的二人,众人都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只有槐殊好似没事一样,翻着一本书。 想着,鱼吻不禁笑出了声。这一笑,把她自己吓得够呛,好在刚好讲师说了个什么,气氛比较轻松,也有不少同学在笑。 鱼吻舒了口气。 “想什么哪?”身边一个姑娘悄悄凑过来,“我感觉你没在听课哦!” 鱼吻连忙摆手,打个哈哈把这个颇为灵敏的妹子糊弄过去。 两年都过去了,怎么还记得这么清? 当时正是午休时候,教室里人不多,但除了风暴中心的三人,每个人都仿佛正在经历风暴的折磨。 谁知余燕木忽然冷笑了一声,坐下拿出书开始复习,管喻钦也真的收了余燕木的笔记,转身之前还不忘向阮棠表示感谢。 这下鱼吻算是蒙了,其他人更是一脸“难道我磕错cp了”的错愕。 后来鱼吻才确认,三人之前就认识。 我说嘛,同桌看起来软软的怎么会这么刚…… “他这个人没事就爱耍脾气,跟个小孩一样。”管喻钦满脸嫌弃。 “噢……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啊?”让我也八卦一下? “嗯……这个说来话长,总的来说就是他是我妈妈的弟弟。” “噢——”是亲戚呀…… “等等?你妈妈的……谁?” 那时候的岁月啊,就如同温开水一般,平平淡淡,却很让人舒服。 希望往后,如此便好。 鱼吻头疼地看着空白的两页课本,反复抬头低头,才找到讲师现在讲的什么。 高中的时候,自己上课四十五分钟能走神四十分钟,因此常常错过老师布置作业的那一部分。于是,鱼吻成了班级群的常客。而她最频繁出现的发言便是——“请问今晚作业是什么”。 往往过几分钟,她就会收到余燕木私信发给她的作业。 “谢谢啦!”鱼吻给他回信息,“下次发群里也行,说不定还有人也在等这份作业单。” “哈哈,没事。他们如果不知道作业,自己会问的。”余燕木的回应看着挺沙雕,但多少有点冷淡。 鱼吻后来才知道,这份冷淡的原因。 一个人生活在世上,总会经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或成功,或失败,或令人愉悦,或使人恼火,多多少少都会带给人一些影响。这些影响的慢慢累积,如同一把刻刀在慢慢雕琢,最终琢成某个人呈现出来的模样。 谁没有点辛酸事? 谁不是在咬着牙前进? 鱼吻常常会祈祷,向着她自己也不清楚的神明,祈祷紧握的手多年以后仍然紧握,祈祷相拥的人们多年以后仍然相拥,祈祷追梦的人多年以后仍然向前,祈祷飘零的人多年以后找到归宿。 听着下课铃。鱼吻朦朦胧胧地回过神来,想着自己浪费的两节课,叹道这可不是个好开头。 “嗨,小鱼!小鱼!”舍友的喊声把鱼吻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啊?怎么啦?”鱼吻回过神来。 “还发呆,都下课啦!”舍友笑道,“早上班级群里通知的,后天选班委,你要去吗?” “班委啊……”鱼吻的目光突然温柔几分,没有考虑太久,“去试试吧。” 突然想起那年那天,那随意的选班委方式——高一年当过班委的续任原职,小组长摇号。 于是,同桌管喻钦继续做地理科代表,后桌槐殊当了小组长。 “真好,我都没当过班委。”鱼吻感叹。 “要不你来当地理课代表?”管喻钦开玩笑道。 “要不你来当小组长?”槐殊表示自己很头疼。 余燕木则难得安静地整理着笔记。 “别,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们也就那么随耳一听就好。”鱼吻赶紧摆手,她清楚,自己想当班委的愿望并没有太浓烈,而且自己也是个怕麻烦的人。 管喻钦注意到,余燕木似乎在回避“班委”这个话题。 为什么? 余燕木的性格总让她觉得,他应该会挺喜欢当班委的。 “燕木,今晚不在食堂吃了吧。”槐殊突然岔开了话题。 “啊?”余燕木一愣,抬起头来,“想去外面吃?” “食堂,吃腻了。”槐殊的眼神没有对上余燕木的眼睛。 余燕木就知道,槐殊只是想扯开话题。 “你们晚上要去哪家啊?”鱼吻突然兴奋,“带上我好不好?” 余燕木和槐殊对了眼神,抬手用笔轻轻敲了敲鱼吻的脑袋,“好。” “去校门口左拐那家麻辣烫店?” “嗯。”槐殊点点头。 “好!”鱼吻笑嘻嘻,“同桌要不要去?” “不了,我跟我哥吃吧。”管喻钦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欸?同桌你有个哥哥呀?”鱼吻奇怪道,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查户口的,人家也不必把家底交代了。 管喻钦点头确认。 “真羡慕你!我也好想有个哥哥!”鱼吻感概。 余燕木挑挑眉:“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哥哥。” 鱼吻没有理会他的冷水:“同桌你哥哥也在我们学校吗?” “嗯,高二的。” “叫什么名字呀?” “管玉官。” 这个名字把鱼吻将要出口的“帅不帅呀”堵了回去。 听鱼吻许久没声,管喻钦奇怪抬头,正要发问,余燕木插了嘴。 “这不会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学长吧?” 管喻钦反应过来:“噢,这样啊!”随即调侃:“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做我嫂子,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要在辈分上占我便宜!” “诶,说清楚,这可不是我要占的啊!”余燕木反驳。 而鱼吻,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同桌到底是哪面熟了,这不就是之前和学长一起吃饭的妹子吗! 怎么记住了学长,偏偏没记住常常与学长一块走的同桌呢! 鱼吻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 放学,管喻钦率先起身:“走了,我要赶着去拦我哥了,这些天没跟他一起吃饭,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沙雕了。” 鱼吻听着知情人士用“沙雕”形容自己的男神,心中五味杂陈。 余燕木则收好东西:“动作快点,晚了店里没座了,我甥媳妇。” “噗。” 听到槐殊罕见地笑出声,鱼吻才反应过来:“好你个余燕木,占我便宜!” “喂你可把话说清楚了啊,这么大庭广众我很冤的好吧?” 回到现在,鱼吻要开始写班干部申请书了。 挺麻烦的。 但最后,鱼吻还是如愿当上了学习委员。 很多时候,一些挺麻烦的事情,其实并不是特别复杂。 很多人,失败是因为没有勇气。 “我们吃一次火锅吧!”一个舍友突然提议,“庆祝一下我们六人班委大满贯!” “现在还是十月份呢……” “那烧烤也可以啊!” 不管最后吃的是什么,聚餐的提议全票通过了。 鱼吻和她们聊着,心情却逐渐冷却。 一如既往的,那是个无事之日。 那天她又在晚自习时请了假,于是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给余燕木发消息。 “嘀嘀嘀,今晚作业是什么?” 一如往常的,回复是端正的字体。 保存了图片,鱼吻开始玩手机。玩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写作业。 天已经黑了。 忽然房间门外响起了开门声。 “咔哒。”干脆清晰。 回来了。 很快,鱼吻房间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小鱼,在吗小鱼?”是妈妈。 “在咧!请进!” “小鱼……你可不可以……” 第二天,鱼吻很早就到了教室,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 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 没人去开灯,很暗。 如果没有那一阵阵飘过来的肉包子和杂粮煎饼的味道,这会很好入眠。 鱼吻正迷糊的时候,听到一阵按开关的噼啪声,灯全亮了,鱼吻清醒了,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看是谁来了。 “早啊,燕木,槐殊。” “早,鱼吻。”余燕木还没习惯鱼吻的自称。 “我再说一遍哦,”鱼吻突然严肃起来,“我的名字,念作‘白小鱼’!” “为什么?”余燕木被她一呛,突然来了倔劲。 “没有为什么,就是这样念的!”鱼吻满脸不高兴。 “好啦,小鱼,早上好。”余燕木看出她情绪不对,只好尴尬地笑笑,坐回自己的位置。 “早。”槐殊弯了弯嘴角。 “我叫什么?”鱼吻凑近他,一脸严肃。 “呃,白小鱼。”槐殊身体微微紧绷。 “嗯,也行。”鱼吻想了想,缩回自己的位置。槐殊这才放松下来。 “小鱼,你今天不对劲。”余燕木收了笑。 “有吗?没有。” 今天班主任的课在第三节。 上课前,班主任刚踏进教室,鱼吻便“腾”地站起来:“同桌让让!”管喻钦吓了一跳,赶紧让开。看着鱼吻冲向讲台,管喻钦和后桌二人面面相觑。 连班主任都给她吓得一愣。 “她怎么了?前两节课就不对劲。” 正说着,鱼吻回来了,看上去释然了很多。 没等三人开口问,鱼吻自己先说上了:“我以后要住宿啦!” “怎么突然……住宿?”管喻钦疑惑。 “因为……啊上课铃响了,要不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吃饭的时候跟你们说!好了就这样。” 鱼吻说完,迅速翻开书,眨掉了眼泪。 三人莫名其妙。 于是四个人迎来了第一次“聚餐”,聚餐内容是食堂的饭菜。 3.鱼吻: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下) 鱼吻点了两道三人看着就辣的菜,辣得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管喻钦担心道。 “其实也没啥,就是……” 昨天晚上,鱼吻的妈妈来找她:“小鱼,你可不可以去住宿?” “为什么啊?” “因为住在学校里,你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啊。”妈妈用深深的笑容掩饰自己的无奈。 “那好吧。”鱼吻故作轻松地笑道,“其实我也蛮想住宿的,听她们说住宿可有意思了。” “好,那就好。” 鱼吻说着,又吃了一大口青椒,辣得五官缩成一团。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妈妈让你来住宿,不是为了你的学习?”余燕木直戳戳地问,跟看不出来似的。 鱼吻点点头,继续专挑菜里的辣椒吃。 “那你觉得你妈妈是为什么要让你来寄宿?”余燕木继续问。 鱼吻低着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对着他的头顶。 “不知道。” “其实你心里有一个答案,但你不知道它是否正确的。” 鱼吻停下了筷子,不说话,她听到有人离开座位,用余光瞟了瞟,应该是槐殊。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就去问,不要猜。” “我……不想知道为什么。”鱼吻撇着嘴。 余燕木一时语塞。 “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管喻钦接上话。 “没想。” 看着三个人默不作声的样子,鱼吻突然笑出来:“噗……哈哈哈……你们不要这么认真嘛,我没事的。” “我就是觉得,他们大概,真的不要我了。” “他们觉得我麻烦……”鱼吻哽咽,却努力扬起嘴角,“我麻烦到他们吵架了。” “我妨碍他们离婚了。” “这是你又叫自己白小鱼的原因吗?”余燕木联想到鱼吻听到别人喊她名字时候的反应。 “不完全是。”鱼吻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你们都听过接吻鱼吧?我爸爸妈妈觉得‘吻’字可以象征爱情,可是他们却没有真正的爱情。就像接吻鱼看似是在接吻,实际上是在打架。我不喜欢。” 鱼吻顿了顿,缓了口气:“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还很爱很爱对方的时候,他们叫我小鱼。” “至于白……因为我喜欢白乐天。”鱼吻突然破涕为笑,想岔开话题。 “‘江州司马青衫湿’的那个白乐天?”管喻钦觉得这应该不是某个明星的名字。 “‘草萤有耀终非火’的那个白乐天?”余燕木随便从脑子里抽出一句诗。 “呃……白居易?”刚回来的槐殊愣了愣,缓缓开口,心里直道自己还是选错了科。若不是听见“江州司马青衫湿”,他还真没联想到白居易字乐天。 “是啊,‘不信君看弈棋者,输赢须待局终头’的那个白乐天。” 鱼吻最后还是拒绝了余燕木和她换一份菜的好意,即使她知道余燕木一口菜都没有动。 在舍友眼里,鱼吻是个奇怪的学霸女孩。 舍友说,上课认真、下课发呆是鱼吻的两大标签。 都是有原因的啊。 鱼吻浅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学会了像管喻钦那样,抿起嘴唇,浅浅地笑。 高二年的暑假,学校组织补课。 高考红榜出来的时候,鱼吻拉着管喻钦来到红榜前:“喻钦你看!学长是第一名!” 管喻钦看着鱼吻兴奋的样子,不由笑道:“需要联系方式吗?一毛钱卖给你。” “你就这样对你哥哥!”鱼吻笑着轻轻推了一下管喻钦,“不用啦,不打扰他。” “就像我曾经跟你说的那样,不要把我告诉他。” “我要自己努力,去认识他、去了解他。” “当我有实力,去靠近他,我才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啊!” “噗……哈哈哈……”管喻钦没忍住笑。 “笑什么嘛,我很认真的。”鱼吻嘟起嘴作出不高兴的样子。 “我知道,小鱼是很认真的,”管喻钦轻轻笑道,“但是等到有一天,你有实力和他并排站的时候,你也不要被自己的好奇和喜欢蒙蔽了双眼。你要选择真正适合自己的人。” 鱼吻愣了愣,随即重重地点头。 从那以后,鱼吻改掉了上课发呆的习惯。 慢慢地,鱼吻的成绩就上去了。 但即使鱼吻考上了这所和学长一样的学校,她也没有太多自信。 至于开学那天,大概是……过于兴奋了吧。 回想着那天学长诧异的表情,还有周围人似有似无的嬉笑,鱼吻还能感觉脸颊泛红。 还好学长说的不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学长一定变得更厉害了吧。 鱼吻加入了学校的电台,成为了中文播音部的一员。 本来,鱼吻是抱着和管玉官一个部门的小心思参加面试的,可是她后来才知道,管玉官去了学生会文艺部。 “他说想做些自己没做过的事情。”管喻钦在电话里说,二人沉默了一会,管喻钦轻轻道,“后悔吗?”。 在上大学之前,鱼吻没有从管喻钦那里打探学长的消息,因为觉得自己不够格。 而到了上大学以后,鱼吻觉得自己算是有了几分资本,但依旧坚持,自己慢慢来靠近他,因此管喻钦并不会主动提起管玉官。 “诶,有缘无分啊。”鱼吻有点无奈,感慨道。 “哈哈,缘分这种东西,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管喻钦笑道,“如果小鱼你当初没有努力,那才是真的有缘无分。” “小鱼加油!我等着叫你嫂子哦!” “去去去,别闹!”鱼吻红了脸。 “没闹呀!你不想和我亲上加亲吗?”管喻钦大笑。 鱼吻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其实,自己心里,是很愿意的吧。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鱼吻每次和管喻钦通电话都要嘱咐她保重身体。 这四个字,包含了太多太多想说的,太多不知道该怎么说的。 她不希望她的朋友们有任何一个出事。 “我还等着你喊我嫂子呢!”鱼吻愤愤地。 “哈哈,嫂子好!” “哎!你!”鱼吻又气又想笑,随后,是无尽的心酸与后怕。 那天…… 鱼吻跟着学姐来到自己的宿舍正在收拾东西,忽然接到余燕木的电话。 “小鱼,你能不能赶到怀安市第一医院?” 余燕木似乎在跑,气喘吁吁。 没等问他为什么,鱼吻突然想到——管喻钦现在在怀安市。 “怎、怎么了?”鱼吻的手开始抖,希望这个问题有一个好点的回答。 “喻钦出事了。”余燕木语速很快,像是说得模糊一点,这事就算没有发生似的。 鱼吻的脑袋里像是炸开了什么东西一样。 她觉得自己懵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我马上过去!”喊完这一句,她猛地冲向门外。学姐的喊声她一句都没有听见。 管喻钦比鱼吻早开学十五天。 鱼吻知道,管喻钦和舍友相处不好。但是她并不知道管喻钦和舍友之间发生了什么。 管喻钦同样习惯把所有事情藏在心底,藏在问候底下,藏在玩笑后边。 喻钦…… 喻钦…… 千万不能有事啊! 七拐八弯地,在这个陌生的学校里,她好像在黑漆漆的隧洞里乱撞,却撞不到通往出口的路。 忽然鱼吻狠狠地撞到了谁。 “怎么了?” 鱼吻听到这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喻钦、喻钦……”鱼吻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急得跳脚。 索性管玉官很快反应了过来:“喻钦出事了?” 鱼吻重重的点头:“怀……安、第一……” 管玉官管不了太多,转身往校门口冲去。 鱼吻跟着他跑出校门,正好赶上管玉官拦的出租车。 “她在哪个病房?”鱼吻赶在管玉官拉上门前坐上的士,报了地名,使劲缓了缓,拿出手机打给了余燕木。 “在303房,”余燕木也是喘着粗气,“你什么时候能到,我这动车晚点了……” 鱼吻正要问,只听司机说道:“小妹啊,你放心,我肯定尽快给你们送到!别看怀安在镇上,最多一个小时,肯定到!” 鱼吻这才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按到了免提:“谢谢师傅!” “你慢慢来,没事的,我也在。”管玉官轻声回应,他刚才看了手机,才发现自己差点错过了多么重要的消息。 大约45分钟后,他们赶到了怀安市第一医院。 鱼吻急得就要冲进去,管玉官赶紧拉住她,问了护士,找到了管喻钦所在的病房。鱼吻冲到病床前,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管喻钦,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你哭什么啊……”管喻钦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听起来却很开心,“我还没……” “闭嘴!”鱼吻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失声尖叫,随后,鱼吻的声音软了下来,“你……你……” “抱歉……让你们担心……”管喻钦看见站在门口的哥哥,再开口失声痛哭的鱼吻,想抬起手,像以前那样揉乱她的头发,却没有力气。 鱼吻握住她抬不高的手:“告诉我,怎么回事?” “没什么……发烧了……”管喻钦浅浅勾着嘴角。 鱼吻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去看周围的景象。那三个女孩应该是管喻钦的舍友,还有一个护士。 护士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出来。 “今天几号……啊,今天小鱼要报道呀……”管喻钦像是突然想起来,“快回去……” “我那边都弄好了,学长给我们都请了假,你别担心我的,好好休息。” “噗,你在这里我怎么休息啊?”管喻钦笑出声来,“这么久没见,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讲,一点儿也不想休息。” “那你讲吧,慢慢讲,别太用力。”鱼吻的眉眼都温柔起来,“讲完了,就乖乖睡觉。” “好。” 管玉官在一旁把状况弄明白了,看着那三个女孩,沉默良久:“聊一聊?” 余燕木来的时候是凌晨,心急地闯进病房,不小心弄出很大声响。 “嘘……喻钦睡了。”鱼吻压低声音。 余燕木环顾了一下病房,悄声问道:“就你一个?” “她舍友都回去了,学长在和医生说话。” 余燕木点点头,退出病房。 有些事情,其实他们心知肚明。 “小——鱼——”舍友无奈,“你怎么总是发呆呀!你的心事有这——么多啊!” “啊,不好意思……” “诶,我们之间说什么不好意思。”舍友一拍鱼吻的肩,豪迈的样子。 “哈哈,”鱼吻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一件事。 社团招新的时候,应该还有机会见到学长吧。 招新的时候,学长学姐总是很热情。 “学妹!小鱼学妹!”鱼吻和舍友在招新的摊位前逛,逛着逛着,又发起了呆,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回了神。 叫、叫我吗? 鱼吻心一颤,回头,果然看到学长在对她笑。 “学妹你好,作为老乡,我觉得我有必要向你隆重介绍我们学校的时装协会。”管玉官拿起招新宣传单,“不会吃亏,不会上当,来了解一下?” 鱼吻接过传单:“我把你当学长,你却给我发传单,还不来介绍一下?” 怎么有点失落呢…… 时装吗? “模特队也了解一下?”管玉官补充道。 学长真是……勇于尝试新事物啊。 管玉官费尽口舌,鱼吻才在报名表上签了名。 “谢谢学妹。”管玉官笑道,“小鱼可是把喻钦的赖皮学了个透啊!” “切,你说喻钦坏话,我可要跟她讲的!” 经历开学初一事,二人渐渐熟络起来。 鱼吻一直觉得对不起当时的对接学姐,当时一定把她吓坏了…… 而且来来回回的,让她平白多出许多事情。 “没事啦。”面对鱼吻的愧疚,看起来很冷淡的学姐表示都不算什么。 虽然都在时装协会,但二人毕竟不熟,鱼吻尴尬地找着话题。 “学姐,你的名字真好听。” “哈哈,是吗……”莞琯笑道,“提起名字,就不得不说一件事了。” 人总会有无聊的时候。 刚开学那会,管玉官和舍友打游戏输了,舍友起哄,罚他去女生宿舍楼下大喊三遍自己的名字。 管玉官推脱不过,随便找了一栋女生宿舍楼,吸足气。 “管——玉官——”管玉官有意模糊掉中间一个字,免得被别人听出是自己的名字。 大喊了三遍,无人应答。 当然无人应答,管玉官想,谁会和我重名呢?忽视掉舍友的狂笑和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他转身准备回宿舍教训一番这群坑同伴的舍友,忽然…… “你找我?”一个个子很高的女孩子挡在他面前。 “呃……你叫……管……”管玉官愣住了,还真有重名的? “我叫莞琯。”女孩双手环胸,“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呃……差不多。”管玉官挠了挠后脑勺。 “别有下一次了,扰民。”莞琯语气几分冷淡,扫了一眼管玉官的舍友。 “是、知道了。”管玉官赶紧道歉。 “哈哈,学姐和学长真是有缘啊。”鱼吻笑得开心,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自己……吃醋了吗? “那……学长学姐现在是情侣吗?”鱼吻想了想,还是问。 “不是啊。”莞琯笑道,“有缘就要做情侣吗?” “呃……不……” “缘分不代表一切。”莞琯说,“人为的力量,比任何天意都强。” “所以小鱼,喜欢学长就去追哦!”莞琯随即笑道。 “啊!这么明显吗?” “脸上都不够写啦!” 喜欢学长,就去追哦。 鱼吻坐在图书馆里愣神。 虽说管玉官对自己关照有加,但那不过是由于一个老乡加妹妹朋友的身份。鱼吻垂着眼帘,其实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他呢?自己根本不了解他啊!就像喻钦和燕木说的,不是喜欢,是好奇啊! 学姐和学长认识得更早,他们彼此了解得更多,也许他们互相暗恋呢? 鱼吻胡思乱想着。 然而鱼吻确实是想多了。由于喊名字的那件事,莞琯一直是把管玉官当作一个还未懂事的弟弟来看,而管玉官虽对莞琯有几分好感,但也不至暗恋的程度。 可惜单相思的女孩“智商为零”啊。 4.林小寒:自古以来(上) (上) 不管夜多黑,恒星总是亮着。——林小寒 林小寒把宿舍打理好以后,长出了一口气。 自己可算是解脱了一半。 由于父亲坚决不支付她的学习费用,在老师和同学的帮助下,她总算是成功踏进大学的校门。 想起来林小寒还觉得好笑,怎么自己的父亲会有这么一个腐如朽木的脑袋。想着想着,又觉得可悲。 不是每一个遭遇如此困境的人,都如自己一般幸运。 她有一个姐姐,曾经喜欢写诗。 姐姐仅比她大一岁,叫林小雪。 没错,她们两个的名字,就是翻日历起的。 林小寒常常在想,如果没有个结婚年龄的限制在,或许姐姐早就嫁了。 大概在父亲眼里,不能换钱回来的话,女孩子做什么事,都是在浪费时间。 毕竟他总是当着她们的面抱怨,义务教育花了他多少多少钱,一副对她们恩重如海的模样。 初三毕业,义务教育阶段就要结束了。 父亲还没有等林小雪拿到毕业证书,就开始找媒人了。 虽说适婚年龄法律是有规定的,但是他觉得,都这么大人,只要双方都同意,就没有人会去告他们。 可是媒人推荐的男人,父亲都不满意。 后来连媒人都觉得烦了:“你家女孩子,才初中毕业,长得也不好看,有人要不错了!” 父亲想了想,自己女儿是长相一般,这个似乎没办法改变,又数落起母亲没有好相貌,然后才愤愤地决定让林小雪继续读书。 父亲说:“我让你们继续读书,是为了你们以后找户好人家。” 一副恩重如山的模样。 林小寒当即呛道:“来提亲的都又老又没钱吧?” 然后父亲反手抄起了扫把。 母亲拉着父亲,姐姐拦着自己,才没又打起来。 姐姐性子像母亲,温柔内敛,而且软弱;而她,偏偏把父亲的性格承了十一成。 当然,她和父亲都不承认彼此性格相似,拒绝合作和妥协是他们唯一的默契。 有了林小雪的先例,林小寒顺利地初中毕业了。 但是,父亲坚决反对她们去读大学。他说,听邻居说,大学一年学费少说大几千,而且大学里学不到什么东西。何况女孩子,又不需要多高的文凭,只要会做家务、能生孩子就可以了。 真不知道学费和女孩子哪个才是重点。林小寒想着,耸耸肩。 姐姐的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是八月一号。她考上的,是全国一流的大学,林小寒只要想想这个学校的名字,都要流口水。 可是父亲还是那么一套说辞。 面对他从一开始的“讲道理”到威逼“利”诱,林小雪始终低着头、双手紧紧拿着录取通知书,一副不想放弃的模样。 父亲忽然胸中怒火一腾,一把夺过了姐姐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在一边的林小寒早已按捺不住,看父亲这个样子,脑子里“嗡”地一响,箭步上前夺过了录取通知书,又拉起愣在原地的姐姐,往屋外跑。 林小寒拉着林小雪狂奔,脸色十二分难看。 “你要去哪?”林小雪发现她对林小寒跑的路线很陌生。 林小寒停下了:“不知道。” “你刚刚……有点太冲动了。”林小雪下意识道,这样的委曲的劝慰她太熟练了。即使她心里很感动,即使她心知这话容易把林小寒惹炸。可是她就像在矮檐下长大的树,早已无法伸展了。 林小寒双手环胸,喘着气,难得没有动怒:“我不想让你的前程毁在他们手里。” “你可以去读大学了,可以读你最喜欢的文学系,当个老师也好,做个编辑也好,或者你可以潜心研究你喜欢的诗歌,这些都比做家庭主妇强得多。” “你很优秀,你很厉害的,你不要害怕,你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到以后,你功成名就你可以把你的收入你的成就拍在他脸上,告诉他,他不配给你制定的人生!” “你就拒绝他,你就去读你的书,做你想做的事情!其他的,都给我。” 林小雪含着泪轻轻点头,可是她知道,她的灵魂已经被拴住了,她挣不开了,她逃不掉了。 林小寒伸手抱住泪流满面的姐姐,她很不安,她很担心,担心这一切,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她的担心成真了。 林小寒没有去姐姐的订婚仪式,她觉得自己有可能当着那个来提亲的混小子的面和父亲打起来。 对于姐姐的妥协,父亲非常满意,在之后的一年里,时不时地拿起这件事和林小寒“讲道理”。林小寒成功保持了一年的“驯化成功”的形象,听着这些,总是微笑着点头。 那些话,根本就没有从她的左耳朵进去,每当父亲看看而谈,她就开始在心里默背单词。 一年终于熬过去了,林小寒的高考成绩同姐姐的一样令人瞩目。左等右等,终于等到那一张通往自由的“船票”,她拎起早已偷偷准备好的行李,搬了出去。 班主任收留了她。 “谢谢老师。” 班主任是个慈祥的奶奶,她帮着林小寒把一切安排妥当:“不客气。” “我只是希望,不要再有人,明明就要实现梦想,却被本不该出现的难题困住。”班主任的神情有些怅然,随后鼓励道,“年轻人,加油啊。” 她的学费、生活费都是班主任和槐殊凑的。 所以林小寒说,自己解脱了一半。还绑在身上的,是她的“债务”。 你们给我的,不论是好是坏,我都会,加倍奉还。 林小寒走在操场上。 这所大学,虽然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所,但也不是太出乎自己的意料。 高中时候和舍友矛盾很多,这导致林小寒到了大学以后也不喜欢和舍友待在一起。她在心里自比孤狼,而且是即使身处寒冬也绝不和同伴抱团的固执而孤傲的狼。 大中午的,操场上只有林小寒一个。 不知为何,她喜欢晒太阳,甚至阳光的暴晒对她来说也不算是煎熬。然而这并不代表她不会中暑。 然而,这座城市的太阳比繁木镇的太阳大得多,天气也闷热得多,即使现在已经九月下旬。 在操场上晃了一个中午之后,林小寒就开始头疼、想吐。 回到宿舍,她趴在桌子上。 忽然一个舍友递过来一瓶藿香正气水。 林小寒没看清她递过来的东西,只感觉有一个影子闪到她面前,于是一惊,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你……你对酒精过敏吗?”那个舍友愣了许久,怯怯地问。 是莞谙。 “呃,不是……但是,不用。”林小寒松了一口气,但言语里仍透着不信任。 莞谙讪讪地缩回伸出的手:“我看你中午在操场上走了很久,回来又一直趴在桌子上,就以为你中暑了……” “哦,没事。”林小寒淡淡地回答。 干嘛要解释。 我中午在哪,身体怎样,又关你什么事? 林小寒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但她不想别人同情她或者对她做什么。 因为大多数人知道她的故事之后,不是同情,就是幸灾乐祸。 她受够了。 远远的,能交流不就好了? “诶!过来!我跟你说件事!”高三的一天中午,她关上床帘,躺在床上午休,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个舍友跟另一个舍友讲话。声音不轻,大概是不知道林小寒在休息。 “什么事啊?”另一个舍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林小寒的姐姐嫁人了。” 这句话被舍友放轻声音呐出的一瞬间,林小寒猛地清醒了。 “啊?她姐姐不是还考了所不错的大学吗?怎么就嫁人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爸妈从她们出生就盼着她们嫁人了,哪里会让她姐姐上大学?” “这就是传说中的命不好吧,”另一个舍友插话,语气中竟还透着几分笑意,“有的人,就是考得再好都没用。” 同宿舍近三年,林小寒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家长里短的事情,早就成为舍友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小寒不是会忍的人,当即猛地翻身坐起。 宿舍的床不是很稳,被她这一大动作震得晃得厉害。 后来,就是吵了一架。 林小寒不是诸葛亮,没有舌战群儒的功力。 天知道她忍了多久才没有抄起板凳。 从此,学校里的避风港成为了烫足的炮烙。她尝试过申请换宿舍,老师也没在换宿舍这件事情上刁难她。 但是换了与没换,没有区别。 所谓同学,约好了似的,齐齐地以某些事情为剑刺向她。 明里暗里、若有意若无心的暗讽和挖苦,似乎都直指着一个目的——击垮她。 可惜林小寒是个弹簧式的人物,你越是打击她,她反抗越狠,一时间,其他人似乎容不下她,可也拿她没有办法。 “你还好吗?”终于有一天,同桌槐殊犹豫着向她开口。 林小寒没有把自己的委屈告诉槐殊,但最近的风波在同学之间愈演愈烈,槐殊尽管和班上同学的交往不多,也略有耳闻。 “没事。”林小寒看了一眼他略带担忧的眼睛,别过头去。 “大多数时候,我们管不住别人的嘴,”槐殊的语气很认真,“但不管别人说些什么,我们的行为都要为自己负责。” 确实,人是管不住别人的。 林小寒管不住她的父亲。 这些事情林小寒不想再提。 但其实,又有多少人没有一段不愿再提的往事呢? 还不是有许许多多的人含着眼泪微笑着去包容、去迎接给了他们许多刀子的生活。 于是林小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哈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哲理……” “他们也将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总有一天。”槐殊似乎看穿她的强颜欢笑,语气依旧平淡而坚定,“也许我们看不到,也许我们会觉得那样的报应不算什么,但终有一天,时间会给他们带来最惨痛的代价。” 而这些事,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班主任了解事情之后,叹了口气:“傻孩子。” 莞谙杵在一边看着林小寒,不知道该做什么。 林小寒皱着眉,她难受得很,心情烦躁,正想冲莞谙发一通脾气,另一个舍友佟暖突然大叫:“莞谙快来!快来看!” “啊?看什么?”莞谙一脸茫然地小跑到佟暖身边。 佟暖指着网页上的漫画:“这段好有意思哦!” 虽然四个人相处不到一个月,佟暖已经大概了解了各个舍友的个性。她知道,莞谙虽然软弱,却是真心善,遇到别人拒绝的时候也会不知所措;而林小寒性格孤僻冷傲,在别人对她表示关心的时候反而会发火。 不过,她莫名觉得,林小寒应当不是一个真正孤傲的人。 如果莞谙再在小寒旁边待一会儿,没准会被林小寒骂一顿。佟暖想着,憋住即将叹出的一口气,笑道:“一个人看漫画真没意思,莞谙你陪我看吧!” 应该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不喜欢和别人接近吧。佟暖这么想着。她不说,佟暖也不好问。 “嗯?好啊。”莞谙不懂太得拒绝别人,即使自己对漫画没有太大的兴趣,依然专注地看起来。 出乎林小寒的意料,二人看漫画的时候静静的,没有议论。林小寒长出一口气,从自己抽屉里拿出解暑的药,喝了一瓶。 喝完药,又趴了一会儿,才好了点。林小寒直起身子,翻开书,打算预习一下明天的课。 “该吃饭了,走吧!”佟暖说话总是特别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林小寒皱了皱眉。 “小寒……去吃饭吗?”路莞谙问道,语气有点犹疑。她害怕林小寒突然生气。 “不了。”林小寒冷冷道。 不想我和你们一起去就不要勉勉强强地来问好吧? “需要我们帮你带饭……” “不需要。” “好吧,那我们先走咯,拜拜!”佟暖无奈地一摊手。 林小寒“嗯”了一声。 呵呵。 在高中的时候,舍友一起约定好每天一起吃饭,同进同出。 林小寒也没有想到,原来自以为深厚的友谊,只不过是貌合神离。 讽刺,讽刺啊。 5.林小寒:自古以来(下) 到现在,林小寒已经很难去信任“别人”。 除了她自己以外的“别人”。 所谓亲人,并没有真正把她当亲人。 所谓朋友,并没有真正把她当朋友。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失败…… 失败?不,这不是失败。 林小寒否定了自己这无意中冒出来的想法。这不呼即来的想法可不管她否定不否定,反正就挥之不去了。 林小寒狠狠甩了甩脑袋,却甩不开那些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想法。 那槐殊呢?算朋友吗? 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一个激灵。 但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班主任呢? 所有帮过她的人呢? 林小寒忽然一阵心悸,缓缓趴在桌上。 眼泪已经抑制不住,她只有尽力压抑哭声。 “暖暖,你说小寒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们啊。”莞谙觉得委屈,特别委屈。一个下午,虽说是在陪佟暖看漫画,她心里却一直闷得慌。 “也许……不是讨厌吧。”佟暖借着身高优势,把手搭在莞谙脑袋上,揉了揉她的头发,“可能是不擅长和别人相处吧。” “噢……” “没事啦,”佟暖笑道,“我们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接受我们,不知道要怎样她才能接受我们,但即使是这样,我们对她,也要问心无愧。是吧?” 问心无愧?路莞谙想想,是的。 不管别人对我们怎么样,我们必须要问心无愧。 岁月如光,来去如飞。 日子一天天过去,舍友似乎不再试图靠近林小寒。 而林小寒,觉得自己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有一句话这样说:“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并且,没有一个意外是没有缘由的,不论这些缘由是关于谁的。 林小寒参加高考、报志愿和到学校报到都是半瞒着她的父亲的。所以他只知道林小寒是去上了大学,其他的一概不知。 她就没有想明白过,男孩和女孩除了身体之外到底还有什么差别? 到底为什么,有的人他就是更器重男孩? 甚至于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也许林小寒的措辞夸张了,但家里自林小寒之后出生的女孩子,无一例外地被送走了。 说是“送走”,实际上还是与“送”有些不同。 嗯,比起送,多了些一般等价物。 小点的时候不懂事,对于这些事情没有太多的印象,长大以后,渐渐地,林小寒开始为自己无辜的妹妹打抱不平。可是再后来,她开始觉得,离开似乎比留下幸福得多,只要运气好些,不遇到那些更恶心的人。 尤其是再想想,叶奶奶抱着晴旻,得意地炫耀着“我孙女”的时候,林小寒心里便会暖一点。 最近,不知道父亲从哪里打听来了林小寒的新手机号,连着几天一直打电话,林小寒看着特意做的备注,一次也没有接。随后,又是接连不断的短信。 说实话,光是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林小寒就已经出了一背的冷汗,更别说接二连三态度恶劣的短信了。 这天刚回宿舍,他就又打来了。 林小寒叹了口气,走出宿舍。 她还是心软了。 “喂?”林小寒边向宿舍楼外走边说,语气懒懒的。 “你在哪里?”生父的语气很不客气。 “学校啊。” “回来!谁允许你去上学的!” 林小寒就挂了电话。真是的,接什么接,糟心! 然而对方好像生怕错过这个她在手机边上的机会一样,一个接一个,林小寒都挂累了,一气之下,索性把父亲的电话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清静了没几分钟,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喂?您好。”林小寒的语气比刚刚好了很多,甚至可以说是亲切友好。 即使这个号码可能是什么推销或者中介。林小寒甚至有点想听到通讯公司小姐姐甜美的标准普通话问她要不要升级套餐。 “小寒……”是林小雪的声音,依旧是柔柔的、细细的,却多了几分凄然。 “是‘他’让你打来的吧。”林小寒颤了一下,顿时没好气,担心自己发脾气吓坏舍友,她起身走出宿舍。 “嗯。” “真是好女儿!”林小寒挖苦道“说,什么事?” “啊……爸说,家里有弟弟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对方像是很胆怯,又像是遭了胁迫般的不情不愿。 林小寒愣了愣,随即冷笑:“弟弟有什么用?哦,照他们的养法,以后出来确实会是个‘人才’。” “我……”林小雪张了张嘴,犹豫了好一会,“我……” “你?你怎么了?”林小寒有点不耐烦,此时她已经走到校道上。地面上斑驳着木叶的投影,晃动着,晃动着,闪得人眼花,晃得人心烦。 “我……你……你也有了个外甥……啊,他俩同一天生日,挺巧的吧……哈哈……” 沉默。 “小寒?” 林小寒的手在抖:“好啊,挺巧的。恭喜你们啊,哈哈哈……” 没有比这更尴尬的尬聊了,林小寒感觉泪水好像要汹涌而出,她想,我在难过吗?我在委屈吗? 我为什么要难过?我为什么要委屈? 我为什么要难过!我为什么要委屈! 手机另一头父亲催促着:“你说话啊!让她回来!读什么大学,读了十几年不够累?早点嫁人才是正事!告诉她,像你这样,多好!” 可不管他这么催,林小寒就是没听到姐姐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小寒本是故意笑的,谁知渐渐笑得停不下来,她缓了两口气,正声道,“林小雪!你告诉那个男人,我上大学,不花他的钱,让他别担心!另外,我就是要嫁,也是嫁我喜欢的、喜欢我的,而不是嫁我爸喜欢的、喜欢我爸的!” “哦,还有。”林小寒顿了顿,补充,“如果这些男人让我的姐姐和妹妹受了什么委屈,你都告诉我,最轻的,也是一分钱都别想从我这里抠!” 恶狠狠地威胁完,林小寒按断了电话,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许久,等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她盘算着,此时此刻不能回宿舍。如果回去,她一定会摔了所有能摔的东西,正要去操场,一转身却看到一个人。 槐殊。 林小寒一下子没了脾气,她抹了把脸,诧异道:“你……你没去……” 槐殊摇摇头:“人总有机会在一起,但理想不一定。” 两个人并排走着,都没说话。 就好像高中那天,两个人在教师办公室门口罚站完,沉默着,一起走回教室。 说来还得怪自己,和几个人在班上吵了起来,后来,那女孩的男朋友上来就动了手,槐殊替我挡了一下。偏偏两个人都不是那种会说话的,于是槐殊不仅替我挨了几下,还担上了打架之名,差点被记过。 结果那几个人的家长较真,非得看监控,这监控一开,局势突变,就很尴尬。 想着,林小寒笑了。 “嗯?”槐殊扭头看她。 “你听见了?” “差不多吧。” “从哪句开始的?” “哈、哈、哈。” “什么?” “从这句开始的。” 事情没完。 林小寒琢磨着,找个地方,争取早点还上生活费。所以,林小寒一入学便四处打听兼职的地方。很快,她在离学校半小时步行路程的商场内找到了兼职。 这天,她一如往常的去工作。 还没走到工作所在的餐厅,忽然一个人攥住了她的手腕:“跟我回去!” 林小寒听出是父亲的声音,咬紧牙关,使劲想要挣脱。 父亲做了一辈子体力活,力气大得很,林小寒挣不开。 “你放开!” “你跟我回去!女孩子跑这么远念书做什么!” 说着,他拖着林小寒就走,林小寒被拖出去几步,一伸手勾住身边的栏杆,才没有被拖得更远。 二人僵持着,林小寒明显处于下风。 “哇!光天化日下抢人啦!”忽然林小寒听到了佟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响亮。 林小寒的父亲一听,手下意识一抖,让林小寒挣脱了。林小寒赶紧后退几步,与父亲对峙。 “胡闹!”林小寒的父亲看林小寒退后几步站到那几个女孩身边,想到她们可能认识,来了气,“我是她爸,要她回去,不行吗!” “你说是就是啊?现在坏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她爸?”佟暖理直气壮,“再说了,就算你是她爸,她不愿意跟你走,你也不能这——样拖着啊!” “关你什么事!”林小寒的父亲气急败坏,几句粗话出口,就又要动手拉林小寒。 “喂!”忽然身边响起了一个男生的声音,“我报警了。” 众人转头一看,男生手上举着的手机屏幕上,正在拨号,确实是警方电话。 林小寒的父亲一下子怂了,骂骂咧咧地带着心虚,转身离开了。 一边走,一边不死心地回头。 林小寒仔细打量着他:“谢谢。” “电话赶紧挂了吧,一会儿耽误警察办公。”林小寒语气淡淡的,带着大难将过的释然。 “哈哈,”男生没忍住笑出声,随即小声对她们说,“我临时给我舍友的电话改了备注。” “谢谢你啦!”佟暖笑道。跟在她身边的莞谙和另一个舍友叶笙歌也向男生道谢。 “没事啦,都是一个学校的。”男生拍了拍刚走过来的一个男生的肩膀,大概是他刚才说的舍友。林小寒恍然发现他的舍友是槐殊。 槐殊无奈地朝她笑笑。 “一个学校?”佟暖没有见过他们,警惕性上升。 “是啊,我们是电气工程的,你们呢?” “工程管理。”没等佟暖回答,林小寒冷冷道,“今天谢谢了,我……我们先走了。” 佟暖、路莞谙和叶笙歌愣了愣,随即心里都有些欣慰,跟上转身就走的林小寒。 两个男生则有些无奈地对视一眼。 林小寒还是去上班了,舍友三人在那家餐厅里点了两道菜,吃了一下午。 下班时间到,已经是晚上九点。 路上,佟暖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她回头瞄了一眼,是下午那个抓着林小寒不放的人。 “哎呀,快走快走快走!”佟暖突然嚷嚷,“要打卡了!再不回去,林导该以为我们失联了!” 嚷着,她推着三人往前。三人奇怪,回头一看,便都嚷着要打卡了,一路小跑回了学校。 今天的事情似乎必须要解释。 林小寒叹了口气,打算就简单地讲讲事情。 “呃……今天……”林小寒挠了挠自己的短发。 “今天那个人,你认识吗?”佟暖见林小寒语气犹疑,便问。她想着,有时候自己来解释一件事情有点尴尬和困难,而如果有人提出问题,顺着别人的问题讲,会更自然和简单一些。 “嗯,我父亲。” “呃?”佟暖一愣。 “那他来抓你做什么啊?”路莞谙担心道。 “回去结婚。” “啊?”三人都愣住了。 大概地讲了讲家里的事情,林小寒别过头去,没去看她们的反应。 佟暖还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她上前拍了拍林小寒的肩膀:“这几天先不要出校门了,过几天看看,如果他还是这样的话,我们联系林导,让林导帮我们出出主意。” “嗯。”林小寒注意到她说的“我们”,心里略微泛起暖意。 “嗯……这些事……别到处说。”林小寒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 “好。”佟暖点头。 “这些事情,怎么可能会随便跟别人说啊!”叶笙歌无奈地看着林小寒。 “对,不会到处说的!”路莞谙用力点头。 “除非……”叶笙歌扮了个鬼脸,“你哪天偷偷跑出去不告诉我们,我可就要自己去找林导啦!” 四个人头一次笑成一团。 岁月如光,穿越浊流,也毕竟是光。 将五彩斑斓汇于盈透的光。 6.槐殊:漫长(上) 每个人都会更加独立,更加坚强,但我们,仍然会紧握着彼此的手,不论分隔多远。 ——槐殊 槐殊在校园里四处逛。 他向来不善交际,在舍友打成一片时,他也总是默默的。默默地待了一会,他便一个人出来了。 突然来了电话。 是余燕木。 “喂?” “还好吗?收拾好了吗?还习惯吗?” “现在问习不习惯还太早吧,”槐殊笑道,“还好,没有水土不服之类的。” “和舍友相处好吗?”余燕木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 “还行。”槐殊犹豫了一下,给出了一个中等偏上的回复。 “你呢?”槐殊反问,余燕木也是今天开学,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我也还好,只是有一点不习惯。”余燕木加重了“一点”的语气。 “哪一点?”槐殊的笑不自觉加深。 “没有你。” 槐殊听得一愣。 忽而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这两天的怅然和恍惚,也来源于此。 我们认识得太久了,久到成为了彼此的习惯。 姐姐槐秀常常说:“你们要学会分开。” “咚咚咚!” “来啦!” 时年十一岁的槐秀躺在沙发上,,看着弟弟还没跑到门口,已经迫不及待喊起来,不由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怎么啦?” “我妈要我去买醋,你陪我去嘛!”门外边的小男孩不情不愿地嘟囔。 “好!姐姐我出去一下!”门里边的小男孩不假思索地答应,甚至都不与姐姐商量。 槐秀摆摆手:“去吧去……” 话音未落,门“砰”地关上了。 槐秀又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真是两个无聊的小鬼,买瓶醋都要腻在一起。 槐秀是个早熟的孩子,从小深知爸妈的不靠谱,因而早早学会了照顾自己,和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她从来也没有什么爱好,捧着个平板把能看的电子书看了个遍,从名著的电子版到沙雕漫画,就算是根本看不懂的专业性书籍,她也能安安静静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字。 我该不是脑子有病吧?某次结束阅读的槐秀,揉着发疼的脑袋想。 槐殊和对门的余燕木前后脚来到这个世界上,成为好朋友两家人本也津津乐道。 在两个小孩连回家吃饭都要磨磨蹭蹭,“待会见”个十次八次的时候,槐秀就发现自己家里慢慢地发生变化。她开始学着去楼下的超市买菜,学着打开炉灶炒菜,学会妥善使用家里所有的电器,学会把他们的衣服和家里弄干净。 她不知道其他家庭的小孩是什么时候开始承担这些事情,但从书上看,自己确实有点太早了。 槐秀不禁感叹自己的成熟,毕竟那个傻乎乎的弟弟只会嫌弃她做的饭不好吃,扒拉完“这些东西”不仅要念叨幼儿园里发的小蛋糕,还要去对门玩。 “去去去,快点去!”当时槐秀气坏了,臭小鬼,天天跑出去玩,就留着我一个人收拾碗筷,一会儿爸妈回来还要劝着他们别吵架。 两个人都心怀远方非要去好远好远的的地方工作,槐秀想,索性你们都去好了,好像我一个人没办法照顾一个小鬼似的。 想着,她有点委屈,几乎要掉下眼泪。 那个时候,她八岁。 臭小鬼慢慢长大了,慢慢自己弄明白了那些她懒得解释的事情,还会想着姐姐好辛苦,要来帮忙。头一回看到余燕木到她家来帮着洗碗的时候,也是她第一次觉得余燕木还算是个好孩子,不错嘛,讲义气。 那些年,父母断断续续地轮流照顾着他们。 既然一年一换,那他们就走不远,既然走不远,他们自然并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 理想应该很重要吧,槐秀怅然,不然他们干嘛回家就老板着脸。 这天,长大的臭小鬼出了事。 餐桌上,爸爸轻描淡写地数落了槐殊几句,又补充道:“同学嘛,能相处就相处,不能相处别跟他讲话就好了,别跟人家动手。” 槐秀听着,皱了皱眉,她不认为自己这个上了三年级还软乎乎的弟弟会跟人打架,又看槐殊只是委屈巴巴地点头答应了,心里有些不安。 后来一问,槐秀哭笑不得。 原来是两个小孩闹了点口角,吵得激烈了便互相推搡,两个人都磕碰了几下,好在几个同学及时拉开,班主任也赶紧过来调解。 本来两个人已经握手言和甚至放学了还玩得很开心,班主任抱着尽职的态度和双方家长进行了沟通。对方家长很是通情达理,表示没事没事,小孩子玩闹很正常。结果自个儿亲爸不乐意了,大概觉得自己孩子这事干得相当不严谨,于是拉上槐殊给人家登门道歉去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槐殊挨了亲爹一顿数落,对方家长也相当茫然,只好哭笑不得地接受了道歉。 要不是看弟弟哭得伤心,槐秀能当场笑出来,很大声的那种。 安慰着,安慰着,槐殊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槐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余燕木呢,没来保护你吗?” 本来是玩笑地一问,结果自己这开不得玩笑的弟弟哇地又哭了出来。 “他今天请假啦!” 后来这事算是过去了,可惜傻弟弟似乎越来越沉默,也不爱跟别的同学出去玩。 对,别的同学。 吓得槐秀没事就翻心理相关的书,狠命回想自己有没有说什么起了暗示作用的话。 不过这时光一年一年地过,小鬼越来越懂事了,就是槐秀老觉得自己好像多了个弟弟。 中考最后一科考完,槐秀一从学校门口出来,就看到两个气喘吁吁的小鬼在探头探脑,明显就是放学后掐着点赶过来的。 “哎呀,这贵宾级待遇可真难得。”槐秀挑了挑眉,看着余燕木。 余燕木双手一抱:“我刚好路过。” 槐秀扫了几眼他垂在发丝上的汗,笑笑,也不逗他,全心全意地回应弟弟的关心。 回到家,槐秀把早上洗好的菜从盆里捞出,一边切,一边若有所思地喃喃:“嘶……这余燕木,窜个儿很快啊。” “什么?”一旁打下手的槐殊茫然。 “噢,没事。”槐秀开始炒菜,“对了,你现在同桌还是余燕木吗?” “是啊。怎么了?” “嗯……不是姐说你,你俩身高差那么多,老师就不怕挡着别人?” “呃……燕木他……与老师友好亲切地交流了一番……” “……交流?”多年与余燕木友好相处的经验让槐秀明白,前面的词都是没用的。 “呃……前几天,老师本来想让他和云晓一起坐,但是燕木……呃,拒绝了。” 槐秀皱了皱眉,看着槐殊努力斟酌措辞,生怕影响了余燕木在她心中形象的模样,毫不留情:“怎么拒绝的?” “他说,他近视,坐后面看不清黑板。” “就这?” “嗯……还耍了一会会赖。” “一会会?” “……也没有很久吧。” 老师是不想拖堂,才答应下来的吧?槐秀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闷闷地给菜装盘。 槐殊以为她生气了,在一边帮忙都小心翼翼,还忐忑地悄悄瞟了她好几次。 “槐殊啊,”槐秀皱着眉开口,“你喜欢鸡肉鸭肉牛肉还是羊肉?” “啊?”槐殊没想到姐姐一脸严肃地问他这个,一时也想不出喜欢啥,“都、都还行吧?” 槐秀则重重叹了口气:“吃啥容易长高呢……” 槐殊听着,莫名松了口气,心里暖暖的,又酸酸的。 这些事情,在别人家,应当不由姐姐操心吧…… “槐殊。”槐秀忽然认真地喊了他的名字。 “啊?”槐殊一个激灵,支棱起耳朵。 “你记得,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你愿意,你就和我说。”槐秀神情郑重,“我可以跟你商量,一切你需要我的事情。” “喂?爸啊!该寄钱啦!我知道啊,我记得呢,前几天才打的,那老弟现在不得长个吗……” 槐殊在一边拼命摆手,夸张地做着“算了”的口型,可惜槐秀打定主意装作没看见。 这下他又是无奈,又是感动。 在学校,在朋友圈子里,槐殊往往是最好的倾听者,听他们玩闹,嘻笑,细细碎碎的笑闹,好像是岁月静好的声音。 或者支着下巴,或者低着头抄默诗文,有时会忽然恍惚,仿佛落入一片温暖。 这个十分有文科气息的想象让槐殊一直坚定地认为,文科有独具特色的美,只是他技穷,还领会不到。 槐殊每天都在纠结,自己选择了文科,到底对不对。 他知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更擅长理科。 可是…… 不自觉的,他微微凝起了眉。 蓦然,他注意到余燕木偏开了目光。 怎么了?最近他好像总是……欲言又止。 要问问吗? 可槐殊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 这日,刚刚结束一节课的诗歌鉴赏练习,槐殊头昏脑涨,看着还在兴奋聊着自己喜欢什么诗的三人自愧不如,心里连道膜拜。 这边问到管喻钦,她微微一抿唇:“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嘴里念着诗,目光却转到槐殊脸上。 “真巧,我也一样。”槐殊正茫然,却听余燕木表示了赞成,一样的咬字清晰,一样的意味深长。 7.槐殊:漫长(下) 槐殊如处云雾,鱼吻同样迷惑。 余燕木低下头看似随意地翻着书:“快上课了。” 管喻钦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数学,也转过身,拿出地理:“是呀,地理老师就要来了”。 两个明白人,一个故作无事翻着书,一个满脸自得低着头。 只有鱼吻和槐殊莫名其妙,看看余燕木,看看管喻钦,几经思索,仍然看不穿他们的心思,只好对视一眼,无奈地耸肩摊手。 当初分文理科的时候,余燕木曾问:“你打算选文科还是理科啊?” “我打算……呃……我……不知道。”槐殊很犹豫。 “那我们一起选文科吧,以后上同一所大学啊。” “好。”一如过往所有的岁月,他坚定而简短地答应。 余燕木却看着他,双目里凝着他人难以破解的情绪。 槐殊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知道他目光的寓意,又仿佛对对方一无所知。 余燕木同样清楚地知道,槐殊的理科成绩比文科成绩好得多。他也知道,作为朋友,应该支持对方去更做适合自己的选择。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明白自己不愿意。 原本他自我安慰,槐殊的文科成绩虽然和理科成绩相比有一定差距,但是也不算差,选文科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槐殊是个认真而坚忍的学生。 但正式分了科以后,他才知道问题大了。 他们所在的学校,选择理科的学生占绝大多数,因而学校也更注重理科。高一的时候,老师们都默认了班上的学生以后要选择理科,因而文科的学习就简单化了。面对突然难起来的政史地,槐殊焦头烂额。 对此,余燕木心里时不时便会翻腾起一阵愧疚。 因为当初,他分明知道,槐殊到底想要选择哪一个方向。 从他的语气,从他的眼神,从他的微笑。 他更清楚,槐殊不会反驳他。 从小到大,槐殊就没有反驳过余燕木。 最开始事事都听余燕木的,大概是因为怕余燕木不带他玩。 余燕木也知道,自己生来性格就傲娇,动不动就“我不跟你玩了”“我不想理你了”,弄得槐殊总是小心翼翼。虽然随着二人相处的深入,槐殊也知道,余燕木的“不跟你玩”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但当遇到问题,槐殊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余燕木。 原本余燕木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但分科后,便总是觉得惶惶的,心里像是揣着什么东西似的,沉甸甸、紧绷绷的。 他为什么要答应呢? 余燕木试图找到一个让自己心安的答复。 或许他潜意识里喜欢着文科? 那管喻钦也是,唧唧歪歪故作玄虚,余燕木在心里埋怨着管喻钦,可惜却没赶走自己心头的疑虑。 我为什么希望他选择文科呢? 是朋友的占有欲? 还是更糟糕一点? 我嫉妒他?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高二刚开始,便是一系列充满了准毕业班气息的摸底测试。成绩出来后,前后左右便都知道,槐殊的文科成绩并不算太好,甚至班主任都找他谈话,问他要不要转去理科班。 槐殊拒绝了。对于自己提不上去的成绩,他无可奈何,能怎么办,我真的很认真地在背了啊,题我也没少刷啊。 余燕木不自觉就叹了口气。 “怎么了?”槐殊忙轻声问。 “没事。”余燕木笑笑,这时候,上课铃响了,“该上课了。” 一个上午过得很快。课间的时候,四个人还是和往常一样,余燕木和鱼吻闹着,另外两人笑着看着。 午休时候,二人习惯在操场边上的八角亭坐一会儿。 往往,余燕木会抱着块小画板哼着调子画画,槐殊捧着几份数学卷子。 虽然对文科没兴趣,槐殊也不会在课余过多表现,以免惹余燕木难过。 “燕木,和喻钦说的诗是什么意思啊。”槐殊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这茬。 余燕木顿下正画画的笔:“字面意思。” “嗯?” 余燕木顺手拿铅笔轻轻敲了敲槐殊的脑袋:“她说,你还是赶紧趁开学没多久,转去理科班啦!” 槐殊茫然地皱起眉:“这是怎么和诗联系起来的?” “确实,她脑洞太大了。不过,她想表达的意思是,以你的努力程度,以你的实力转去理科班重新开始也未尝不可。” 槐殊沉默了一会:“那……你觉得呢?” “你自己做决定啊。”余燕木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槐殊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更适合理科。可是…… “唉……”余燕木长长地叹气,引得槐殊回头看他。 “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讲,反正就很希望和你一个班,和你做同桌,以后也像以前一样,一所大学、一个专业、一间寝室,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像小时候约定好的,做一辈子好朋友。” “但是,分科以后我就一直在想,想了很久很久。” “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路,这条路上虽然也有很多困难,但总会走得比别的路更轻松。” “我可以肯定,如果你学理科可以考得更好,考去更好的大学,然后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 “即使我们不在一个班,以后可能也不在同一所学校,不在同一座城市。” “但是我们,还是朋友。” “而且我们都不会后悔做彼此的朋友。” “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好。” 槐殊静静听着,忽而轻笑一声,趁着余燕木没晃过神抹了把眼睛:“今天话这么多!” “我哪天话不多啊!”余燕木“哼”了一声,终于笑得释然。 “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槐殊给了余燕木一个拥抱,拍了拍他的手臂。 转班的手续虽然有些麻烦,但过程还算顺利的。 那以后,余燕木身边的位置就空了。 但放学以后,他的身边从没有空席。 如果是朋友的话,大概无所谓是否形影不离吧。 只要心里装着彼此,就不会淡了这份难得的情。 “呃……所以?”鱼吻有点没反应过来。 “现在我可以在窗边和过道边反复换座了。”余燕木笑道。 管喻钦淡淡地笑着,看着手上的政治笔记。 这看起来挺有档次的“以诗谏友”实则是意外,当天的几个人聊得畅快,唯独槐殊默默看着书,她想,作为多年好友的外甥女,自己这样插手别人的事情的否不妥,但是看着槐殊花那么多的精力,却不见成效,她觉得,还是应该管一管这件“闲事”。 她想自己应该没有管错事,因为槐殊去理科班的前一天晚上,她收到了两句“谢谢”。 槐殊到了理科班,理所应当地,坐在了最后一排。因为桌子不够,和他同桌的,是一个短发女生。 那个女生叫林小寒,是前段时间从文科一班转来的。 槐殊不擅长和不熟悉的人交流,林小寒似乎也不是很外向的女孩,因此他们的聊天总是显得很尴尬,时不时地,就会卡到一阵沉默。 “诶,你当初为什么选文科啊?”这时的林小寒,对于朋友还有所期待,所以每当沉默,总是格外认真地想着话题。 “因为一个朋友选了文科。” “啊……这样啊……”林小寒愣了愣。这样,是不是对自己太不负责了? “你呢?”槐殊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想了想,觉得,出于礼貌自己应该回问一句。 “我啊,哈哈。”林小寒笑得有点僵,“我父亲,觉得女孩子就应该选文科,容易毕业。但我更喜欢理科,所以我不听他的。但谁知道呢,可能是命吧,分班的系统出了错,把我分到了文科班。” “可惜我偏偏不信命。” 月考成绩出来以后,余燕木还没来得及看文科榜,便拉着槐殊去看他的成绩。 “啧啧,我们槐殊真厉害。”二人正看得专注,却听管喻钦在背后笑。 “谁给你我们。”余燕木朝她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文科榜。,“管喻钦,你看看你这成绩。”在文科各科上霸占榜首的管喻钦,在数学单科榜上看不到姓名。从总分年段十一的惨相,已经能够窥见数学分数的凄凉状况了。 “说吧,数学几分?”余燕木瞥着她,“以长辈的名义。” “哎,靠的比较砸,就不说出来糟蹋您的心情了。”管喻钦毫不退让地把白眼翻回去,“我这晚辈可真是贴心。” 余燕木冷哼一声,转回身向着槐殊,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幸好你转回了理科班。” 槐殊笑着躲开:“破案了,我不长个都是你揉出来的。” “啧啧,作为理科生,你可要讲事实证据!”余燕木故作不满,又使劲揉了揉槐殊的脑袋。 “对了槐殊,”闹着闹着,余燕木突然严肃起来。 “怎么了?” “你得改改你的性格。” “嗯?怎么说?” “你可不能总对别人言听计从。” “如果是朋友的话,没关系吧。” “唉!”余燕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担心你以后遇到损友啊。” “噗……”管喻钦在一边听不下去,“你这一叹,还真是叹出了老妈子的感觉。” “你别说话!”余燕木瞪完管喻钦,回头认真看着槐殊的眼睛,“在做决定之前,一定、一定要认真地、独立地考虑清楚,不论那件事情,看起来重不重要。” “记住了。”槐殊微笑着,抬手揉了揉余燕木的头发,“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小心又给年段长剪了。” “唉,别提了。”余燕木摆摆手,“高一那次被强行剪头发绝对是我求学生涯中的一大败笔!” “所以你们讲完了吗?可以关照一下电灯泡吗?”管喻钦面带微笑。 高考以后,父母也终于能够全身心地去追逐自己的理想。 槐秀拍了拍槐殊的肩膀:“长大了,是个男人了。” “但是啊,在我面前,”槐秀眨眨眼,“你依旧是个弟弟。” 这里的风很大,在八月底正中午,把天吹凉了。 “我也是。”槐殊说。 “唉,”电话另一头,余燕木开启了老妈子模式,重重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一定要注意安全、保重身体啊。” “你也是。” 聊了许久,挂了电话,槐殊静静地站在树荫下,抬起头,看着碧蓝碧蓝的天空。 有点……太安静了。 少了某个人的声音。 8.管喻钦:跑调 “哎呀,别写啦!”女孩双手拍上同伴的桌子,“吃饭啦!” “不行呀,不把这段写完我难受。”同伴没有抬头,嘴上说着马上马上,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很快啦很快啦,一会把这段忘了。” “你是有强迫症吗?”女孩无奈,嘴上嫌弃着,却也找到笔记本开始写笔记,“快点快点!” “哈哈,可能有点哦!” 下课铃响了很久了,管喻钦动作缓慢地收拾着书包,听到二人对话,不由转头看了看二人。 强迫症? 管喻钦弯了弯唇角,挺好。挺好的,还能拿这个词开玩笑。 女孩时不时冒出一句催促的话,同伴应着“马上马上”,仍旧奋笔疾书。 一个不急,一个不恼。 与我无关。 管喻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哥哥管玉官还没到她教室外,估计是老师又拖课了。 “你要哪天发现我老久没出来,饿了就直接去食堂。准是那老陈又拖课了,天天拖课拖课拖课……” 没来由的,她听着两个女孩打闹,忽而想起了哥哥不带埋怨的念叨。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这样想的?”几乎每一个管喻钦问诊的心理医生都这样问她。 我怎么知道? 我要是知道,还会变成这么一副活不像活、死不像死的模样吗? 我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想。 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管喻钦回答:“很久了,几年前吧。” 看起来很冷静。 她的人生跑调了。 就像她唱的歌一样。 闲来无事,管喻钦喜欢写写诗、哼哼曲,虽然对这两方面涉猎极少,写出来的东西也不成气候,但是她做这些事就是图个开心,也不求扬名得利。 说来奇怪,自己随心随欲哼的曲子,有人说好听,唱正经、专业谱曲的歌,她却时常跑调。 也许唱歌好不好听和跑不跑调没有必然关系? 自己开心就好。 “这些想法呢,只要不影响你的生活,便没有关系。”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写病历。 管喻钦心里想着,就差一句请慢走了,没再说话。 “不开心的话,就不用去想了。” 家人说着。 管喻钦知道家人关心她,也承认,自己没有办法让家人完完全全了解她。 高一年对于管喻钦来说平淡无奇,管喻钦对于同班同学来讲,却可以说是一个小小的传奇——数学考三十多还能排年段前十的传奇。 数学老师格外委屈:“你说你物理化学生物都学得好好的,怎么偏偏就不要这数学一科呢?” 我怎么知道。 管喻钦歉疚地朝老师笑笑。 不知道为什么,数学课上课铃分明与其他课的毫无区别,可偏偏是它一响,自己立刻无比烦躁坐立不安。 管玉官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关于数学的阴影。 她想了想,没有吧。 “小时候被打手板算吗?” “可是这次合唱比赛只能四十一个人参加啊!”班长很无奈,“我们班四十二个人,肯定要少一个的。” “少一个人,为什么偏偏就是喻钦?”鱼吻愤愤不平。 “我们测试过一遍,她唱歌跑调很厉害。”文娱委员解释着,余光瞥着沉默不语的管喻钦和黑着脸的余燕木。 大概是他们敏感了,但有些事情,就像刀子,一旦划过,难以去痕。 “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一天中午,管喻钦、鱼吻、余燕木、槐殊四人吃过午饭,坐在学校里的那座八角亭里休息,管喻钦突然说。 管喻钦凝重的语气把三人的心吊了起来。 对于管喻钦来说,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却并不是突然的决定,她想了很久。 朋友大概确实是应该坦诚相待。 再说,因为这事而避她远之的人,未必说得上是朋友。 “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啊?同桌怎么了?”鱼吻着急起来,“怎么回事啊?” 余燕木、槐殊二人一惊,不自觉微微倾向管喻钦这侧,身心都紧张起来。 这个秘密,倒确实是只有鱼吻不知道的秘密了。 这一行为更像是管喻钦正式拉鱼吻进朋友圈的宣言。 对此,余燕木有点担心,虽说就目前看来,鱼吻的个性并不让他感到抵触,但鱼吻活泼外向……嗯……主要是话多。 “其实也没有什么,”管喻钦看着他们的样子,松了半口气,“喜欢胡思乱想而已。” “按时吃药,谨遵医嘱。”余燕木的语气从未如此沉重,令槐殊与管喻钦都是一惊。 槐殊沉默半晌,想委婉提醒一下鱼吻:“我们不会告诉别人。” “是啊,同桌,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鱼吻拉住管喻钦的手,“有什么事,别在心里堵着,告诉我们,我们可能没办法解决,但是总可以让你好受些。” 管喻钦眨掉了眼中的泪,用力弯起嘴角:“嗯!” 但她的嘴角仍是抑制不住地向下,眼泪一点一点溢出眼眶。 “诶?同桌不哭、不哭……”鱼吻伸出手臂环住管喻钦,轻轻拍着她的背。 “哭吧,比老憋着好。”余燕木语气淡淡的,眉头却是藏不住的担心。 不自觉的,他又想起很多事情。 为什么? 心理问题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一个一个看起来坚忍向上的人,都会倒在它的刀下。 我能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让你们好受一点? 我到底……能做什么? 不知道这个中午是否有谁在某个角落窥伺,这件事情流传了出去。 管喻钦无意中听到同班同学在议论自己,顿时浑身发凉。 几个同学的议论声不大不小,正好能飘进她的耳朵。 “你们别瞎讲!”鱼吻忍不住,“哪有这回事!” “你们是朋友,当然会替她瞒着。”一个同学双手环胸,“可是有人亲眼看到她去找心理医生,还亲耳听到她承认了。” “怎么?”余燕木抬起眼,“我们作为她的朋友,所了解的,竟然不如‘有人’多?” “就是!”鱼吻不服气,“再说,你们这样‘精神病、精神病’地讲着,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真搞不懂你们的想法,去看过心理医生就是精神病了?” 余燕木无语,小鱼啊…… “那你是承认了?”那同学抓住了鱼吻的破绽。 “承认什么?”鱼吻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 “够了。”管喻钦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一句“清者自清”在唇齿间转了半天,也没有勇气出去。 鱼吻虽没察觉到自己错在哪,但也知道自己刚才肯定是说错话了,便闭了嘴。 “散了吧。”余燕木抬头,冷冷地扫了围过来的人群一眼,“拿别人私事当谈资的精神病们。” 那个同学一听余燕木这番嘲讽,顿时气血上涌:“你——” “我?”余燕木打断她的歇斯底里,“我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做。” “我只是把你们说过的,说给你们听。” 管喻钦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一页一页翻着书,没看。 不曾想,情比金坚却敌不过隔墙有耳。 “没事,我反正,也不想去合唱。”管喻钦垂着眼睑,面对文娱和班长礼貌性的“不好意思”。 鱼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自从上次的“流言事件”发生,管喻钦便不爱理人。鱼吻自觉抱歉,虽道了歉,管喻钦也说了“没关系”,但鱼吻也不知道该怎么再和管喻钦像以前一样谈天说地开玩笑。 “以后,我们不要一起吃午饭了。”管喻钦弯起嘴角,“和我在一起,你们也会被人说的。” “我怕被人说?这是个长辈做的事情吗?”余燕木皱眉。 “不,是我害怕,你们被人说。” 因此,这次合唱比赛管喻钦被刷下来,很容易让他们联想到上次和同学的争执。 鱼吻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边走边叹着气。 真希望,喻钦还没有这么信任我们。 但是错在哪呢? 错在倚墙而窥那只耳,以他人之苦为谈资的那张嘴,亏人而利己的那颗心。 管喻钦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灯上的花纹。 心理医生早就说过了。 “你不要随便告诉别人你的情况,这世界上,还是存在着歧视。” 也许这所谓的“精神疾病”和身体上的其他病痛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是……这世界上,还是存在着歧视。 挺好的。 真好。 管喻钦抬起手臂压在眼睛上,眼泪从眼角淌下来。 一开始只是怕脏吧,觉得这也不干净、那也不干净,频频洗手。 后来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想着别人会不会加害于己。 想着这双鞋上是不是隐藏着摄像头,那把伞里有没有藏着一把刀。 这些奇诡但又不算架空的想法虽不是时时刻刻缠绕着她,但只要一冒出来,就会绞得她喘不过气。 半个月后,合唱比赛开始了。 轮到自己班级的时候,管喻钦孤零零地坐在小板凳上,身边一片光秃秃。 余燕木是指挥,鱼吻是领唱。 真好啊,大家都那么厉害。 只有我这么没用,一点点困难都克服不了。 “是一场梦,是一程青春……” 随着歌声的渐强,管喻钦瞪大了眼睛。 这首歌…… “是一场梦,是一程青春,是一段袅袅萦绕的钢琴声……”管喻钦轻轻哼着这首歌。 自从给鱼吻写了首歌作为生日礼物并且被夸好听之后,管喻钦编歌哼曲便不再避着朋友们,也会跟他们讨论某一句词应该搭配什么样的调子。 就这样,几个外行人也编了几曲属于自己的歌。 其中就有这一首《青春》。 在台上,鱼吻看着管喻钦惊讶的表情,笑得灿烂得意。 “是一场梦,是一程青春……” 管喻钦随着音乐声,慢慢地呐出那最后一句——“是我们共乘的班车,到站了”。 这首短短的“歌曲”对合唱比赛来说明显是不够的,但管喻钦没有去听后面他们唱了什么。 在台下,被小板凳包围在中间的管喻钦,泣不成声。 一曲结束,余燕木转身向台下鞠躬,看管喻钦抽噎着抬起头。 他微微一笑,她深深一笑。 “厉害啊。”管喻钦不知道班上其他人是否知道这首“歌”的作者,等着余燕木经过她身边,轻轻叹道,好像是在感叹他们的精彩表现。 “燕木今天很帅啊!”比赛后,管喻钦恢复了正常状态,鱼吻放心地和他们开起玩笑来。 “你说,我哪天不帅?”余燕木反问。 “哪天都帅,今天特别帅!” 管喻钦一如往常地看着他们两个玩闹,安静地笑。 “喻钦同学……”忽然有人喊她。 管喻钦转过头,是上次那个同学。 “对不起。” 回到教室,余燕木看起来心情不好,他转着笔:“我觉得吧,跑调是可以练回来的。” “正如人生。” 日记本上记下这两行字,点缀上几滴泪痕。 9.林小雪:安,亲爱的晴旻 她恨自己的软弱。 高二的时候,妈妈又生了一个妹妹。 自从有了小雪和小寒,父母就开启了生了送、送了生的模式。当然,前提是出生的是女孩子。 这一次,父亲更是不顾医生护士的在场,猛地把手中的保温饭盒往地上一摔,恨恨地夺门而出。 林小雪见状,忙把才刚出生的小妹妹往林小寒手中一放,连连向惊诧不已的护士们道歉,向床头放着的纸巾盒里连抽好几张纸巾,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溅洒在地上的鸡汤。 林小寒知道父亲是要去打电话,联系抱养的家庭,心里又急又气,但手上还抱着刚刚临世,便被自己亲爹吓哭的妹妹,念着再怎样,也不能把妹妹丢在这,只好压着怒气,缓声安抚妹妹。 旁边回过神来的护士赶紧喊来保洁阿姨帮忙,林小寒轻手轻脚地安抚着怀中柔弱的生命,也连连轻声道谢。即使保洁阿姨收拾地轻车熟路,姐姐林小雪仍然固执地给她打下手。 旁边人都说这姑娘心好,林小寒却明白,姐姐不过是想逃避病房内外旁观者的窃窃私语。 而母亲,早已见怪不怪,沉默着定坐在病床上,只有不时抬手擦擦控制不住的眼泪。 “不要紧的,这情况我们见得可多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哪管是男孩女孩,宠都来不及。”应该是看林小寒脸色极差,一个护士姐姐凑到林小寒耳边,轻声安抚。 林小寒点点头,轻声道谢。 等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等母亲终于停止哭泣躺下休息,林小寒依旧轻轻地拍着早已睡熟的妹妹,神色凝重而恍惚。 林小雪看着她,欲言又止,几番犹豫,还是垂下头,拨弄着垂到床沿的被角。 “真是个好女儿。”听到林小寒满带嘲讽的低语,林小雪猛地抬起头。 “拿妹妹来拦着我。”林小寒瞥了她一眼,好像担心她听不懂一样,神情淡漠地解释道。 林小雪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父亲要做什么,也知道林小寒要做什么。 也知道只有让林小寒抱着妹妹,她才会停下。 林小雪何尝不是心痛至极,或许是因为她的软弱,她不希望这个时候把家里的矛盾激化。 这样对谁都不好。 她在更小一点的时候,何尝没有借着年幼哭闹过? 可惜她们愈发长大,所能接受的愈多,而父亲,年岁愈是增长,愈是偏执顽固。 沉默良久,似乎病房里的其他人也为这一变故受到惊吓,都沉默着。 一切都寂静如深海之底。 “我去买点吃的,你在这儿。”林小雪看了看表,起身,看林小寒点头,才离开。 为何让林小寒照顾母亲和妹妹? 一来,林小寒不会逮着空,去和父亲争吵;二来,如果父亲联系到了保养的家庭,林小寒比她能拖延时间。 甚至她觉得,到时候她就不要出现了,自己出现,只会把已经握到手上的,拱手让人。 真巧啊,今天也恰逢节气。 清明。 林小雪下意识抬头,看到的却不是灰蒙蒙的清明时节雨,而是一片晴空,绵延千里。 的确清明。 如果妹妹能留在我们身边,不如就叫做……晴旻。 这个温柔而明媚的名字着实让林小雪心里一暖,她到医院的食堂里,打了粥,点了两份小菜,往母亲病房的方向走。 阳光暖洋洋的,暖得她几乎要哼出小调。 “林小雪!”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瞬间,她的脊背爬满了凉意。 父亲走上前,不由分说,拿走她手上拎着的饭盒:“走吧。” 林小雪仿佛被冻住了,嗫嚅许久,才缓缓应答:“好。” “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父亲冷冷道。 林小雪跟在他后边,没有说话。 到了病房前,父亲却让林小雪先进去。 她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踌躇许久,经不住父亲的催促,推开了虚掩的门。 一进门,却看见林小寒坐着,怀抱着妹妹,定定地直视着他。 “饭呢?”她在问,却分明是什么都已经预料到的语气。 身后的父亲耐不住了,一把推开林小雪,也不管这一推让林小雪撞上门框,大踏步走到林小寒跟前,要她把妹妹交给他。 此时母亲也早已醒来,见父亲进来,忧虑得难受。 林小寒知道他要做什么,环顾四周,选择装傻:“怎么了?” “你说呢?”父亲不耐烦,这事又不是第一次。 林小寒嘲讽般地抬了抬眉:“我说?” 父亲正要说话,林小寒又开口:“好啊,我说。” 林小雪大感不妙,连忙强忍疼痛,扶着门框站起来:“小寒……” “闭嘴。”不同于往常的歇斯底里,林小寒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我说,当着这儿这么多人说,说你要把自己亲女儿卖了。” “说你一刻都多等不了,你说,你家里没钱、养不起,你说你想让你女儿过得更好,你骗了多少人哪?让人家给你养女儿,还要收点东西呢。” “你说你为什么生不出男孩啊?当然是因为有人不争气。” “那是谁不争气啊?是我妈?还是我?” “是你啊!是你上辈子这辈子造了太多孽了,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就算能生出儿子,也没有用。” “你,和你的儿子,谁也无法光耀门楣。” 一字一句,听得同病房的产妇和家属心惊肉跳,这时,刚刚看形势不对跑出去通知护士长的家属,带着护士长和几个护士进来。一推门便看见一个老父亲要冲到女儿面前,却被几个反应快的家属及时按住。 这天的事情,没有怒吼,却比以往任何一件,闹得都严重。 有家属帮忙联系了权益机构,让林小雪和林小寒暂时离开家住,母亲则因为身体虚弱,还是在医院里休养。 后来,权益机构还是判定,父亲无法为妹妹提供良好生活环境。 后来,妹妹被一户人家领养。 之前,也有好几个妹妹被送走了。林小雪坐在权益机构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天,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庆幸自己留了下来,还是应该羡慕她们离开了这个家。 她和林小寒,早早地,开始挣钱。 她悄悄地,向杂志投稿,偶有回应。林小寒则利用周末、假期,将自己的时间榨得一干二净,近乎疯狂。 她们所攒的这些银子,自然不会告诉父母。 在妹妹被领养之前,她们商量着,拿出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私房钱,给妹妹订了一双小小的银镯,其一的内侧,刻着那个名字“晴旻”,另一的内侧,刻着林小寒左思右想,还是慎重决定的字——安。 后来,她们还是回到自己家里,各种原因。 父亲似乎是妥协了。 林小寒不屑道:“或许他只是缺人洗衣服。” 林小雪无奈笑笑,与林小寒不同,林小雪对于这个家庭,还有依赖和期盼。 可惜啊…… 自己真傻。 林小雪哭了很久,哭命运的不公,哭自己的软弱。 后来某一天,林小雪如同未高考一般,去公园,找个安静的地方,特意带来单词书,却一个单词也看不见。 “学姐?”忽然,林小雪听到了和她同一个社团的学弟叶铮铮的声音。 “嗨。”林小雪慌忙抹掉泪痕,才抬起头,看到叶铮铮手上抱着个不停踢着腿的小孩,猛地一惊,“这是……” “是我妹妹!”叶铮铮一脸自豪,“可爱吧?” 林小雪愣愣地点点头:“看起来有一岁了吧?” “差不多。” “怎么没听你提过?” “别动啦,哥哥跟姐姐讲几句话,”叶铮铮一面安抚着小孩,“是我奶奶领养的,听说是我爸一个朋友的家里生了女孩,不想要,还闹得挺大。我奶奶心软,就把那个女孩带回来养了。” “这样啊……”林小雪勉强地笑笑,感觉自己呼吸有点急促,“你爸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朋友。不过呢,是谁家的女儿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是我家的妹妹了!哎呀你别动,哥哥一会儿带你去玩哈!不行,那边危险,要哥哥带你才能去!” 林小雪扑哧一笑:“挺顽皮呀。” “是啊,跑起来我都逮不着!”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林小雪随手一问,却忽然发现小女孩手上的镯子有点眼熟。 “叫安晴旻。” 这个名字让林小雪心头一震。 “本来呢,奶奶打算取名亭亭,‘亭亭玉立’的‘亭亭’。”叶铮铮说,“怎么说呢,这个名字虽然寓意还好,但因为有谐音,我就有些担心她以后被同学开玩笑。就想换一个。” “想来想去,忽然我看见她镯子里边有字,又听说是她姐姐给打的镯子,我们就想,干脆就让她叫这个名字,也不辜负姐姐的一片心意。” “这样啊……”林小雪笑了笑,有些难过,又有些释然。 “诶诶,别哭啊!”叶铮铮看着怀里要掉眼泪的小家伙,无奈地朝林小雪告别:“我先走啦,这小孩。” 林小雪笑着和他们告别,看着又趾高气扬起来的小姑娘,朝她扮了个鬼脸,才一脸傲娇地喊了声“姐姐再见”。 再见,亲爱的晴旻。 安,亲爱的晴旻。 这时候,天空慢慢亮了起来,林小雪的眼泪,仿佛被爬高的太阳蒸发去。 如果自己能勇敢一点、倔强一点,一定不会在本该拼搏的年纪嫁作人妇,随后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可惜她太了解自己的性格了,不会拼、不会抢,不会嫉妒、不会怨。 父亲终于停止了谩骂,而她乖巧地试着新装,试着男方家里安排的,洁白的纱裙。 裙摆分明无瑕,却好像薄染尘灰。 她挽着新婚的丈夫笑,在心里期盼着小寒与晴旻能过得比她更好。 盼着她们,能自己做主。 她“被”订婚之后就再没主动跟叶铮铮联系。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去留念那段刚刚萌芽的感情。 第一次见到叶铮铮,是在文学社的招新会上。 “学姐你好,我叫叶铮铮,我想加入文学社。”那个看起来很清爽的男孩子笑容明朗,递给她一叠a4纸,“这些都是我平时写的,你帮我看看,看看我的水平足够加入文学社吗?” 林小雪后来特地看了叶铮铮的文章。文如其人,清爽舒服。 叶铮铮性格开朗,和谁都能聊起来。内向如林小雪,也能和他畅聊。 仔细想想,的确挺神奇的。 大概叶铮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是有时候,林小雪就喜欢瞎想。 但如今,她的瞎想都死了。 她的梦想也不再活着。 她曾想做一个诗人。 曾。 可是在订婚前几天,父亲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了她写的诗,看都没看就扔进了废纸堆。 和那些用过的试卷、打过的草稿一样,准备为垃圾回收做贡献。 林小寒还是愤愤不平,没有出席她的订婚宴。 后来,林小雪找到了她。 林小寒静静地,没说别的:“如果你受了委屈,尽管告诉我,不论用什么办法,我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二人紧紧相拥。 这是难得的,没有泪水与嘶吼的夜。 “从此再无檐上雪,只今唯余瓦下霜。”她把通讯软件的个性签名改了,按了保存,然后创建了一个新的账号。 林小雪把账号和密码都交给了林小寒,再也没有打开那个账号。 她对林小寒说。 “再见了,小寒。” “我是过去,而你是未来,我们在现在相拥。” “我留在原地,看着你奔向远方。” 结婚前夜,她紧紧拥抱着自己的校服。 “再见了,林小雪。” 给林小寒打电话的时候,她多少有些犹豫。 她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无意中泄露了林小寒的手机号。 听着妹妹在遥远的地方豪言壮语,随后挂断电话。林小雪在父亲的骂声中忍住了笑。 父亲骂够了,便让林小雪再打一次电话。 林小雪就拨了林小寒的手机号,没通。 “继续打!打到她接!” 林小雪机械地按着拨号键,一遍一遍地打着林小寒的电话,一直到手机没电,都没有通。 她没去看父亲气急败坏的模样,给手机插上了充电器。 很晚了。 晚安,亲爱的小寒。 晚安,亲爱的晴旻。 10.余燕木:憧憬(上) 风一来,便要起飞了。 ——余燕木 周六的下午,余燕木结束了素描课程,一路晃悠着走到哥哥就职的诊所前,靠着诊所门边的电线杆子等哥哥下班。 “真是的,非要我来等。”他嘟囔着,时不时探进头瞄几眼,看看还有多少个病人。 三个…… 三个…… 两个…… 四个! 每隔五分钟,他就要探头数一遍。 自家哥哥没有什么主任医师的名气,便少了许多前来就诊的病患。但开这诊所的医师动不动就“我就晚来几分钟哈,燕溪你帮我顶一下”,一下一下的,半小时就过去了。 烦啊,烦啊。 还有一个,最后一个了。姚医生你赶紧过来啊啊啊! 他叹了口气,回头想看看姚医生来了没有,这一看,猛地一怔。 诊所远远地对着的,是一间心理咨询室。 咨询室边上站着个人。 那个人好眼熟啊。 余燕木因为用眼过度而近视,但为了不让自己的帅脸被眼镜框压变形,他只在必要的时候戴眼镜。 比方说,此时此刻,就很有必要。余燕木赶紧打开书包翻找眼镜,因为太激动,竟一时没法找到。 等他慌里慌张地把眼镜戴正,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跑这么快。余燕木摘下眼镜,气不打一处来。 “走了,燕木。”这时,余燕木的哥哥余燕溪拎着包走了出来,“下班了。” “每次都加班。”余燕木抱怨。 “姚医生临时有事儿嘛。”余燕溪笑嘻嘻地把自己的包挂到余燕木身上。 “自己背自己背!”余燕木没好气道,却抬肩把包背好,“她每天都临时!” “哥,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人。”余燕木抬手枕在脑后。 “嗯?” “怪眼熟的,想不起来是谁。” 余燕溪沉默了几秒,回了一句“嗯”。 余燕木可以听出他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忽然有点后悔跟他提起这件事,余燕木下意识摇摇头,或许哥哥早就知道了吧。 “怎么了?” “没。” 现在余燕木一个人占两个人的位置,心情不好便靠窗坐,心情好便靠过道坐。 所以周一他靠着窗坐下了,耷拉着脑袋,一副谁都不想搭理的模样。 管喻钦曾开玩笑道,有的人把情绪写在脸上,有的人把情绪埋在心里,而你,把情绪都放在座位上。 那么你呢?余燕木突然挺想这么问一句。可是那段玩笑已经过去很久,再问便过于唐突了。 自从周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余燕木的情绪便开始持续跌落,不巧,这两天槐殊去省城参加物理竞赛,这事又不敢跟哥哥说,纠结来纠结去,只好一个人郁闷。 “怎么了?”管喻钦一进班,就看到后桌蔫着个人。 “我好像看见夏远了。” “谁?”管喻钦也是一惊,缓了许久,“你……没看错吧?” 语气甚至十分小心。 “我不知道。”余燕木闷声道,“没戴眼镜,没看清。” 管喻钦愣在那里许久,手握了又松。 “砰!”管玉官听到这个消息,猛地一拍桌子,惊到食堂一众吃饭群众。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管喻钦忙道歉,拉着连爆几个粗口的管玉官坐下,悄声道,“你这么激动干嘛,不是说了没看清吗?” 余燕溪坐在桌子后边,中午诊所里人不多,此时恰好可以发呆,或者眯一会儿。 “你每天起那么晚还要在上班时候偷懒!”余燕木常常恨铁不成钢。 六点起其实不算晚,只是余燕木家离学校很远,又要赶着七点上早读,每天大概五点就要起床,这么一来,在余燕木眼里余燕溪就算起得很晚了。 “医生,我儿子发烧了!”余燕溪正要选择后者,忽然闯进来一个人,手上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 “呃……您好。”余燕溪忙正色。 来者似乎忽然愣住了。 余燕木看他出神,忙问婴儿的情况,抱着婴儿的男人似乎很是紧张,回答得前不接后,让余燕溪有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孩子他爸。 “这位先生,您还好吗?”余燕溪腹诽着“是你儿子要来看病还是你要来看病”,甚至有点想报警。 “啊,没事。”男人笑笑,笑得很难看,“就是医生你的声音很耳熟。” “这样啊。”余燕溪笑笑,“所以孩子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奇怪得很,小婴儿就不哭了。不仅不哭,还笑得很欢。 “这小孩挺有意思,胆子挺大。” 一般来讲,小孩看见他,如果不哭不闹那就是被吓坏了——余燕溪出过意外,脸上有很大一片伤痕。实际上,对于“面目狰狞”,他倒并不是特别在意,他耿耿于怀的,是那次意外背后的原因,还有他再也无法站上手术台的结局。 自己能重操旧业做起医生,或许应该满足了吧。顶着这张吓人的面孔,要不是姚秦是他同学,哪有诊所能收他。 男人笑得很尴尬,似乎是一直在努力使自己不自觉要下弯的嘴角上扬起来:“哈哈……对了,医生你的脸……” “噢,意外而已,你是刚搬来的吧?附近的爷爷奶奶都说我人丑心善呢。”余燕溪几句玩笑话说完,药也开好了。 余燕溪把药单递给护士,男人频频点头,连连道谢。 看着那男人离开了,余燕溪的表情瞬间黯淡下去。 好险,差点就绷不住了。 “对了医生,”男人忽然又闯进来,“这药怎么吃来着? “一天三次,一次一包。”余燕溪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自己的腔调与平常无异。 “好的,谢谢医生。” “不客气。” 好险。 这算什么?冤家路窄吗? 好好想想哈……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夏远吗? 嗯,没错,我之前就是忘记了。 余燕溪低头看了看病历单,那小孩,还真姓夏。 又遇见了? 可别,我可只有一个人。 余燕溪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正出神,姚秦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猛地冲到他桌前,俯身低问:“那个人是不是夏远?” “谁知道呢?挺像的。” 男人一路上走得很慢。 恍恍惚惚地,他脑袋里都是那个人的声音。 那个人的声音,他很难描述,借用当初同学的话,是那种会让很多人心动的声音。 很是好听。 也许就是从他在校园广播里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刻起,他的生活发生了变化。 就像往活泼金属里加硫酸一样,反应剧烈。 “怎么了?带孩子去看个病,给你看魔怔了?”妻子看着他,一脸怒容,“怕不是遇到街坊们说的‘美女医生’了!” “没有,是个男的。”夏远把孩子交给妻子,便去冲药。 妻子接过孩子,不屑地哼道:“最好你能老实点。” “知道了。” 那医生叫什么来着?好像姓余? 余啊…… 余燕木一上午都没有认真听课,迷迷蒙蒙地饭也没去吃。 管喻钦给他带了面包,轻声安抚:“没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 “最好是。”余燕木扒拉着面包,没兴致吃。 “燕木?怎么了?”槐殊急匆匆地走进教室。 “嗯?你怎么回来了?” “能早回来就早点回来了,课落太多不好。”槐殊停了停,把气喘匀。 余燕木摇摇头,管喻钦抱着手,对他做了个口型。 槐殊也愣在当场。 明天学校做考场,今晚取消晚自习。余燕木表示心血来潮要走回家,戴好眼镜,束好书包带子。槐殊也跟着了,跟着走到不顺路的霞余街——余燕溪工作的诊所所在的街上,槐殊突然靠近余燕木,压低声音:“你看,诊所边上……” “夏远?”余燕木一惊,仔细打量一番,觉得哪里不对,凑在槐殊耳边悄声道,“奇怪了,夏远那厮虽说不是个好人,但平生最在乎形象,我们几时见到夏远乱过头发?他这身材,都要抵两个夏远了。” “不清楚……但还是能看出几年前的模样的。”槐殊也有些疑惑,“难道这就是成年人饱经岁月的沧桑模样?” “这时候贫!”余燕木拍了他一下。 二人放慢了脚步,远远地,一点一点靠近,正说着,那人转过头来。 二人都一惊。 那人也是一愣,随即快步向他们走来。 完了完了完了! 二人瞬间紧张起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一副轻松模样继续向前走,眼见那神似夏远的人的确是冲着他俩来,二人默契地一停,随即迅速钻进小巷里,七拐八绕出了这条街,奔向公交站,恰好一辆车停下,他们连车牌都没看就窜上了车。 车缓缓启动,余燕木透过车窗,竟远远看见那个有两个夏远宽的男人气喘吁吁地站在马路对面。 付好车钱的槐殊也发现了他,二人面面相觑,心底凉飕飕的。 余燕木和哥哥年龄差距很大,哥哥刚刚毕业在医院里崭露头角,小有名声的时候,他才刚上初一。 小时候,他和槐殊整天黏在一块都不觉得腻,有时候,家里亲戚会玩笑道:“你们看那两个小子,活像在谈恋爱似的!” 后来有一年,很突然的,所有善意的玩笑都消失了,而且家人有时还会话里带话地,劝他不要天天和槐殊待在一块儿。 具体是哪一年,他记不清。只知道那几年,常年在外打工的爸妈,非常频繁地回家。刚开始他很高兴,很快却慢慢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 “小姐姐,”余燕木拽着自己年龄最小的姐姐的衣角,这个姐姐,也就是管喻钦的妈妈,“发生什么事情了呀?” 小姐姐把他领到另一个房间,轻声说:“小哥哥有喜欢的人啦。” “那为什么好像大家都很不高兴的样子……” 小姐姐顿了顿:“因为,爸爸妈妈不希望他们在一起。” “‘在一起’是‘谈恋爱’的意思吗?” 小姐姐笑了:“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 “那为什么不希望他们在一起?谈恋爱不就是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这件事情呢,没有人能帮你懂,也没有人能教你懂。”小姐姐笑得有点感伤,“只有时间和经历能教会人爱。” “当然,大多数人都只能学会隐忍。” “你还小,可以慢慢看、慢慢学,但姐姐要告诉你,你喜欢的人,未必会是与你恋爱的人,与你恋爱的人,未必能与你走到最后。” “所以,你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夏远喘着气,看着二人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模样,心想该不是自己现在太油腻了吓着他们了? 但很快他在心里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你还有脸开玩笑? 如今的一切,不都是因为你懦弱、你自私、你毫无担当吗? 就像诀别之前,他说的一样。 二人默默地走到了家门口。 “会过去的。”槐殊喃喃道,不知在安慰谁,他知道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也知道这些事情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 或者说,过不去。 永远过不去。 “嗯。” “槐殊,我在想,要不以后,不恋爱,不结婚,找个人凑合着供一间房。就这样,过一辈子。” “那个人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他可以走,可以和某个人过一辈子。然后,他可以把房子里,属于他的部分租出去、卖出去。” “我就一直住在那里。” 槐殊抬手揉了揉余燕木的脑袋:“别瞎想。” 不知道如何安慰,槐殊给了好友一个拥抱。 很久之后,他们挥手告别,各自回了家。 余燕木把书包甩到玄关处的柜子上:“余燕溪!你回来了没!” 槐殊隔着两扇门都听得到余燕木的喊声,轻叹一口气,一回头,看见姐姐槐秀抱着手机窝在沙发上。 弟弟大了,姐姐可算是轻松不少。 槐殊无奈地摇摇头:“又在和同学聊天吗?” “又?”槐秀笑嘻嘻,“已经三个小时没聊天了,怎么能算‘又’呢?” “每天回到家,就看到你窝在沙发上,吃着零食抱着手机,大学这么闲?” “看你学什么专业。”槐秀往嘴里丢了片薯片,“我们学校汉语言专业这学期下午基本上没课。” “你这句话听起来还挺严谨的。” “那是,但你们学理科的就不一样了。我一个朋友啊,从早上八点上课上到晚上八点,真·满课。” “记得帮我问问是什么专业。”槐殊换了鞋。 槐秀抬眼:“记不清了,什么信息什么的,噢,饭在锅里,老地方。” “好嘞。” “嗨呀,你说这不上晚自习多好啊,”槐秀刷着手机,“也省一顿夜宵。” 槐殊笑笑,忽然想起来:“噢对了,姐,我们今天看到夏远了。” “啥?”槐秀一拍沙发,“那个脚踩两条船还栽赃嫁祸后来矛盾激化他那奇葩家长还开车撞人的妈宝男吗?” 槐殊被姐姐这一串词整得懵了懵,随后,凝重地点了点头。 难怪这孩子一回家就愁眉苦脸的。槐秀叹气,心下奇怪。 那件事几乎闹得满镇风雨,后来夏远拖家带口就搬走了,怎么忽然又回来了? 落叶归根? 11.余燕木:憧憬(下) “这海棠真是极美,”齐云秀轻轻抬手,柔柔地拂着,一朵一朵,娇艳鲜红的花,“倒确实不负姑娘的钟意。” “真是说笑了,这海棠哪里美得过齐云鬼召眼里的桃花。”不知是第几株海棠树后,转出位身着红衣的亭亭淑女。 “都说啊,情窦初开的小郎君,见了这桃花,魂都会被勾走。可在我看来,不管是见了多少名花艳草的郎君,看见这般美艳的桃花,也少有不动心的。” 齐云秀见喻一杏是又要和她打唇战的意思,忙描深款款笑意:“海棠红也好,玄都色也罢,都不过汲根管之养,昭枝末之华罢了。良卉也好,毒花也罢,鲜艳的,总惹人怜爱,枯老的,总遭人厌弃。” “归根究底,良卉和毒花,有什么区别呢?” “花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还不是琢磨着怎样才能开得久一点?” “对吧,一杏姐姐?” 喻一杏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抬手,轻抚身侧的一株海棠:“你是非要我答应你不可。” 齐云秀听得这话,一笑,眼光顺着海棠树游移,移到天边的雁群,看雁群渐渐远去。 “难道我们不是一样的处境吗?你只有这一林子海棠花,我只有这一双召鬼目。” “姐姐,我们不一样吗?” 这个山坳名为海棠墓,山人信奉着自远古而来的神明。 / “这里的人有将神灵称作‘鬼’的习俗,因此才把能与神明交流的巫女称为鬼召。”阮温琼向二人解释。 “原来如此,”鹿饮琼点点头,“我就觉得奇怪了,哪有地方会敬奉恶鬼呢?” 奚于镜则冷冷提醒:“当心着点,这地方,有鬼呢。” 鹿饮琼心生疑惑,又见阮温琼有些尴尬地扯扯嘴角,欲言又止,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联想着阮温琼刚才介绍的风俗,鹿饮琼便打消了疑虑,说不定,这话是让自己敬畏神明的意思呢? 暖玉柔光温碎琼,清溪净水凉炎球,这二句,是阮奚表兄弟俩名字的来由,书院偶见,谈及此,二人只道是一人生于寒冬艳阳,一人生于炎夏瓢泼,便恰好连着姓起了名字。 “二位也的确是人如其名啊。”鹿饮琼打趣道,问过二人家乡,甚是好奇那个在风俗志中也极为神秘的地方,恰好借着先生布置的课业,死皮赖脸地跟着二人成了一组。 美名其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求教。 / 这边,齐云秀和喻一杏还未谈妥,便听得细碎的脚步声簌簌地上山来。 见喻一杏一副拖到底的样子,齐云秀深表遗憾,也是,人与人毕竟不同,有人天性明朗,有人天性阴恶。 对吧,齐云秀? “好像有人来了,对吧,阿杏姐姐?”换了个称谓,齐云秀看着喻一杏黯淡下去的神情,病态地感觉到心底生出几丝满意。 “嗯。” 喻一杏虽说仍是面无表情,齐云秀却仍是哼着小曲儿,缓缓离去。 / 鹿饮琼向来没心思做功课,并不清楚海棠的花期,虽没见到花,但一路上故乡见不到的草木,也让他大饱眼福。只是有些奇怪,这山清水秀一派祥和的好地方,怎么取了“海棠墓”这么一个肃杀之名? 忽然,一片红艳撞入他的眼睛,抬眉望去,满树赤色枝叶相连,仿佛让整座山都燃烧起来。 他竟一下感觉呼吸停滞了。 待缓过这被满山红树震撼的情绪,慢慢靠近,直至走入这漫山遍野的红海棠之中,鹿饮琼心里隐隐浮起些许不安。 远远望去,这些海棠,像是雀跃的火苗,跳动着勃勃的生机,而靠近了,海棠则红得像沁了血,重重地凝在乌黑的枝干上,分明鲜艳灿烂,又显现着沉沉死气。 就好像,这些海棠在告诉他们,她们在告诉他们,这里的祥和宁静,不过是表象罢了。 鹿饮琼忽然看向和他共同来此的同窗,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忽地一阵风卷地而起,搅动胶着的空气。 这突如其来的怪风,让三人都警觉起来。 乱风之中,几根银针刺空而来,众人急急闪躲,鹿饮琼才避开,抬眼,却诧异地看见银针深没树干。 奚于镜也正讶于银针的力道,忽而眼前几缕乌丝柔柔垂下。 向来沉着的他,忽然慌了似的,下意识地一抬剑,刚反应道不该轻举妄动,乌丝却依风一晃,死死缠住剑刃。 阮温琼才勉强躲开攻击,忽然注意到奚于镜这边的动静,于是提剑欲斩,乌丝却猛地松鞭飞长,回刺向他。 鹿饮琼才想帮忙,那乌丝却忽而分身而动,数缕缠着他,数缕分头向二人攻去。 好像跟他俩有仇似的。 鹿饮琼正忙于对付这缠人的乌丝,忽然却灵光一闪。 那乌丝虽纠缠我,却不伤我,而面对阮温琼和奚于镜二人却毫不手软。 二人又都是海棠墓乡人…… 莫非…… 我竟然和两个恶霸共处一室? 还那么久? 还没发现? 先不说有没有发现别的,现在他倒是发现了,所有的乌丝,都好似故意一般地,绕过他,才去攻击其他人。 这…… 这乌丝的主人,应当不是穷凶极恶之辈。 甚至,鹿饮琼觉得,“他”对于阮奚二人,也并没有太深的敌意。 否则完全可以分出几条,先捆再刺。 手起乌丝落,两个人估计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啧,”奚于镜前不久才负了伤,此时与乌丝缠斗更耗费他不少气力,看鹿饮琼没什么动静还毫发无损,不由在心里大骂这诡异东西没人性。 可即使这样,若是让他求饶,也是绝不可能的。 眼见阮温琼要撑不住,他手中转出一把袖刃,飞出替阮温琼挡下乌丝一刺。 而阮温琼早已气喘吁吁,他心中暗自纠结。 终于还是叹了叹气,扬起声音,对着海棠深处一喊。 “阿杏——” 乌丝骤地软了下去,瘫在地上,似是被谁牵引着,徐徐收向源处,覆满泥地的落英残叶簌簌地响。 二人回过头看着阮温琼,一个震惊,一个凝重。 鹿饮琼随即警惕地循着乌丝望去,是安是危,还不好说。 乌丝逶迤蛇行,尽处是一双纤纤柔荑。 端雅而立的高挑女子微扬下巴,眉间骄矜,唇角倨傲。 白皙面庞,重黛浓朱;重袖叠裾,微露玉指;肩盘金线勾龙画凤,腰系玉带坠珍悬瑾;乌发旋盘成髻,一头琳琅金玉;红裙长泻及地,佳品绫罗将一山秋海棠染尽。 这打扮,不知道逾越了多少等级。 不过,若是世上女子都能依着自己心思打扮,不知道会平添出多少美人。鹿饮琼不适时地咽了咽唾沫。 这地方没有世家大族,就算是这姑娘是占山为王,非要描龙画凤,这些实打实的来自各地的奇珍异宝,又是如何集齐的? 还有没有剩啊? “无恙?”女子以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杏眼一合,又一睁,似乎要将方才目中隐隐浮现的善意以眼睫捻散,微启朱唇,一道冰冷的声音却传入每个人耳中。 “无恙。”阮温琼的唇齿犹豫了一番,才轻轻开合,明朗的声线此时已经扬不起他低沉的情绪。 奚于镜却别开眼神,一声不吭。 “无恙无恙,多谢姑娘手下留情。”鹿饮琼忙打哈哈,还没确定对方是敌是友,先混个脸熟总没错。 女子扬了扬红唇,轻笑一声:“你跟我说多谢?” “是……啊?”鹿饮琼确定自己没有说错话。 “既然要谢,总得有些表示。”女子一双杏眼里云叇流光,“不如与我们小聚一番?” “好嘞好嘞!” 女子随即转身,裙下落英也随之旋起,“既然琼哥哥还唤得我一声‘阿杏’,不如也和于镜表兄一起跟来。” 那边三人都有些惊讶,鹿饮琼疑惑着那句“我们”竟不是阮奚二人,却没多问,阮温琼担忧着另一个赴宴的人,也答应下。 奚于镜却白眼一翻:“胆子都大到请男人吃饭了?” 这话一出,鹿饮琼觉得周遭瞬间降了温。 “不行么?”女子冷笑,“是你们非要一个十三岁的弱女子嫁那个要死的病秧子,又不是她非要嫁。” “我还没你俩老呢,还没到色衰的时候,怎么就非得守活寡了?” “喻一杏,你是非得跟着齐云秀胡来吗?” “你见到她把燕集坞搞成什么样子了?” “祖宗的规矩,若是不遵守……” “那些人多守规矩啊,不也遭天谴了么?”喻一杏有点僵不住笑了,“阿秀怎么了?” “她在胡来,可她为什么胡来?” “规矩把人逼得胡来了,还是好规矩么?” “诶——好了好了,”眼见得他俩要打起来,鹿饮琼忙上前,“诶姑娘咱今晚吃啥啊?” 喻一杏收了要说的话,径自转身向林子里边走去。 鹿饮琼赶紧大步跟上,阮温琼拽了拽奚于镜,示意他先沉住气。 / 说是小聚,的确只有几碟小菜。 四人之中,只有鹿饮琼吃得开心。 奚于镜瞥了他一眼,腹诽着小心中毒。 他并不能理解这个表妹的想法,不能理解她为何忤逆尊长,为何有那么多的抱怨。 为何要拒绝舅舅为她打算好的婚事,为何故意在年夜要上席,弄得一家人不欢而散。 为何要与邻村燕集坞的鬼召混在一起,每天琢磨一些阴毒的法术。 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其实知道为何? 12.完结篇/安晴旻、叶铮铮:安,亲爱的晴旻 很久很久以后,阳光依旧潋滟在这座僻静的小城…… “奶奶——”安晴旻气喘吁吁地跑回家,“你的小乖乖回来啦!” “诶哟!快,洗洗手,”叶奶奶赶紧接住撞进自己怀里的“小炮弹”,“奶奶今天炸了海蛎饼哦!” “那奶奶有没有记得少放一点海蛎呀?”安晴旻听到有好吃的,一下子来了精神。 “你呀……”奶奶无奈地摇摇头。 安晴旻不喜欢吃海蛎,却喜欢吃海蛎饼。她觉得没放海蛎的海蛎饼是世间一流的美味。 那些喜欢吃海蛎的人真奇怪!安晴旻一边吃着奶奶做的海蛎饼,一边想。 “哎,你听说没?”和奶奶一起炸海蛎饼的刘阿姨瞅了安晴旻好几眼,还是开口了,“林家的那个二女儿林小寒现在可有出息啦!” “是那个家里不让读大学,自己硬是想法子去了的那个吗?”王奶奶插话。 “是啊是啊,我听说啊,人家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有好几家大公司抢着要呢!”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真的啊?”周围几个阿姨奶奶都惊叹不已,啧啧赞叹。 叶奶奶叹了口气:“其实林家的几个女孩子,都挺有才气的。” 这时,刘阿姨看了安晴旻一眼:“是啊,你们家晴旻也很厉害啊。” “那是。”安晴旻敏锐地感觉到,刘阿姨的语气有些许怪异,但她没有放在心上,单纯地权当刘阿姨是在羡慕自己,顾不得咽下海蛎饼,便含糊地答应。 安晴旻其实知道,自己不是叶家的女孩。 叶奶奶说,小孩子总要慢慢长大,总要知道生活中全部的事情,与其让孩子在流言蜚语里猜忌,还不如直接告诉她呢。何况,哪有让小孩子一直活在谎言里的道理呢? 但安晴旻知道这件事以后,却小嘴一撇:“奶奶,你可不要告诉我我亲爸亲妈是谁。” “为什么呀?”叶奶奶心里一紧。 “这样我会很讨厌很讨厌他们的,以后见面连叔叔阿姨都不会喊了!”安晴旻气鼓鼓的。 林家叶家住一条巷,早不见面晚也要见。 叶奶奶笑着叹气:“你呀……” 安晴旻相当机灵眼睛骨碌碌一转,抱住奶奶:“我可只要奶奶和哥哥。” 她鼓着腮帮子掰着手指:“还有现在的爸爸、现在的妈妈、还有……” 家里其他人听了,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 “其实呀,你姐姐也是好孩子,当初你亲爸亲妈要把你送走,你大姐姐可伤心了,你二姐姐还和你亲爸大闹了一场。”叶奶奶忍不住替林家两个女儿说话。 “那……那我也还叫她们姐姐。”安晴旻心软了。 安晴旻知道奶奶和哥哥真心地对自己好,因此从不去和阴阳怪气的阿姨们较真,也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能做的家务都主动去做,能读的书都一个字不落,能捣的蛋也一个不少。 叶奶奶也依了晴旻,不再提这件事。 / 安晴旻想起来,有一次,好不容易盼到哥哥回家,央求哥哥带她去游乐场玩。 一大一小正闹着,安晴旻就见叶铮铮停住了。 / 林小雪。 尽管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她。 该打招呼吗?叶铮铮犹豫,她会觉得尴尬吗? 正在纠结,却对上了林小雪的眼睛。 “嗨。”叶铮铮下意识地打了个招呼。 林小雪在那边愣了一会:“嗨。” “呃……还好吗?”叶铮铮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滋味。 每个被问出的问题,都藏着提问者想要得到的回答。 “还好。”林小雪苍白地笑着,看着叶铮铮手上牵着的明眸皓齿的小女孩,“晴旻吗?” “是……”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没等叶铮铮话音落下,安晴旻便好奇地问。 “没大没小。”叶铮铮蹲下笑着怪道,“快叫姐姐。小雪姐姐。” 姐姐?怎么看起来像阿姨啊?安晴旻知道这话不得乱说,想了想,既然哥哥让自己叫姐姐,那就叫吧:“姐姐好!” “你好。”林小雪也蹲下来,眉眼之间是说不出的温柔。 然后,气氛再次陷入了了尴尬的沉寂。 “姐姐姐姐,你是我哥哥的学姐吗?”安晴旻突然想到“小雪”这个名字很耳熟。 “是。” “我哥哥经常说你哦,说你是个很好的人!”安晴旻拉住林小雪的手。 “晴旻。”叶铮铮站起身,无奈。 “哈哈……”林小雪笑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句,说什么好像都不对劲。 “林小雪!”忽然一个粗壮的男声爆发出怒吼,“买瓶水去那么久?要我等你多久你才过来!”看到叶铮铮,他愤怒的脸顿时僵了,随即冷笑:“哦,铮铮啊,藕断丝连吗?” “你瞎说什么呢!”安晴旻听出他语气里明晃晃的不怀好意,小手一叉腰横在叶铮铮前边。 她尤其听不得别人诋毁她哥哥,何况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凶巴巴的。 “易生学长。”叶铮铮知道他,他和叶铮铮也是同校,现在是林小雪的丈夫。 “走吧。”林小雪站起身来,“别让孩子和爸妈等急了。” 接着待下去,指不定发生什么事。 “你还知道就好!”易生不满,回头瞪了一眼叶铮铮,抬手压上林小雪的肩膀。 安晴旻在背后朝易生扮了个鬼脸,见易生瞪她,马上也瞪了回去。 好。林小雪心里突然欣慰,看来晴旻这些年,确实过得挺好。 真好。 晴旻以后,一定不用过像自己一样的生活。 叶铮铮拉起安晴旻的手:“走吧,不是说想去公园游乐场玩吗?” “现在不想玩了。”安晴旻看出叶铮铮神情的恍惚。 “怎么啦?不舒服吗?”叶铮铮弯下腰,伸手探了探安晴旻的额头。 只是那时候,林小雪嫁人搬走,林小寒出远门读书,安晴旻一直没有机会和她们见上一面。 叶铮铮喜欢林小雪,虽不是他自己说的,但连晴旻都看得出些不同,邻居们何尝看不出来? 本来一条巷子就那么长,家长里短的邻居全都知道,但邻居们都默契地不怎么去提这件事,只是偶尔会有人阴阳怪气一番罢了。 / 阿姨奶奶们仍然在说着,提起余夏两家的旧事,说到某个姓管的离世的女孩,从远方回来的,到远方去了的,一桩桩、一件件。 叶铮铮忽然有些惆怅——他们明明还不算老,他们的青春却成了历史一般,被街坊邻居,当做趣谈。 艳羡的,惊奇的,浓墨重彩的,一笔带过的,都随着一声声唏嘘,飘散了。 叶铮铮不由抬手,轻轻揉了揉安晴旻一点一点的小脑瓜。 安晴旻吃得正开心呢,茫然地抬起头,却见叶铮铮只是刮了刮她的鼻子:“小馋猫。” / 可是……明明……哥哥好像有好多话要说呀…… / 安,亲爱的晴旻 1.(上)我想不出标题了啦 “这海棠真是极美,”梨苏轻轻抬手,轻轻地拨弄,乌黑枝条上,一朵娇艳鲜红的花,“倒确实不负姑娘的钟意。” “说笑了,这庸枝俗色哪里美得过苏鬼召眼里的桃花。”不知是第几株海棠后,转出位身着红衣的亭亭淑女,不似梨苏徐徐不迫的模样,窈窕淑女的漫不经心之下,似乎掩着几分焦灼。 “我前日偶然听路人说,若有情窦初开的小郎君和鬼召碰了面,都要被鬼召眼里的桃花勾了魂去。” “想来也是,苏鬼召可是艳名盛负。今日又一见,才恍然,哪怕是看遍了名花艳草的郎君,看见这般艳俏的桃花,也少有不动心的。” 梨苏见喻一杏是又要和她打唇战的意思,忙打开岔:“阿杏姐姐分明知道,在我们那旮旯里,‘艳’字可不能拿来形容好姑娘,姐姐这是非要气我,把我气得再也不来了才好?” 喻一杏只垂了眼睛,抬手拨弄着树梢红灿灿的花,不肯再搭理她。 梨苏却不肯住嘴:“海棠红也好,玄都色也罢,不过皮囊罢了。鲜艳的,哪怕是毒草,也惹人怜爱;枯老的,就算是良药,也遭人厌弃。” “花儿的心思,难道不都琢磨着怎样才能开得久一点吗?” “一杏姐姐?” 喻一杏转身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抬手,又轻抚身侧的一株海棠:“这么多年替你拿出来的书,光读了用来对付我罢了!” “先前说半句话都嫌累着,阿桃叽叽喳喳说个半天,你才应一回。如今她走了,你倒是多话起来。” 这话说得喻一杏自己都胆寒,她手指上的力道微微加大了,企图借燃烧的海棠暖一暖手指的冰凉似的。 听梨苏许久没动静,喻一杏缓缓回头…… 只见梨苏早已懒得维持刚刚的笑意,见喻一杏转过身来,她静下目光,克制住四肢的颤抖,脊背上的冰凉化作森森冷气,聚上额间,冻过额上一圈银坠,贯落踝边。 喻一杏惊觉,自己在这寒气面前,竟喘不匀气息。 忽然,梨苏脸上漾开微笑,好似忽然平和下来了,眼光顺着海棠树游移,移到天边往远处飞的雁群,又移回身边那株霎失芳容的海棠之上。 “倒不必多说了。” “你就是不肯与我联合。” “哪怕所有人都已经这么认为了。” “是。”喻一杏定了定神,凝起灵气,仿佛从未被怨愤气息惊诧得愣在当场。 “你也偏要和我作对。” 喻一杏微微动了动红唇,没作回应。 “难道我们不是一样的处境吗?” 梨苏似乎真的冷静下来了,甚至笑得像最开始一般,诡谲而灿烂,“你只有这一林子海棠花,我只有这一双召鬼目?” “姐姐?” “果然是我来得晚了些,比不上你们青梅竹马。” 喻一杏下意识挪开了眼睛,梨苏没再刁难,收了灵气。 “我是铁了心的。” “阿杏姐姐,阿桃走了,阿梨,也要走了。” “既然如此,往后也不必念了。” “别了,阿杏姐姐。” 幽幽沉沉的叹息,缓缓落在崎岖的山路上。 喻一杏看着她走下山,感受到最后一缕属于她的气息消失,才靠着失色的的海棠枝跌坐下来。 / 这是个偏远的山坳,山人信奉着自远古而来的神明。 “至善者,入仙府;至恶者,入炼狱;非善非恶,魂荡人间。” 为了祈福,他们会在暮春,挑选年轻女子,深埋溶洞,以祭山神,所以此处,被称为——海棠墓。 “那这里的山神,是善是恶呢,阿杏姐姐?” 当初的那个小姑娘,一双桃花眼里澄如静水,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懵懂的是梨苏,还是自己。 / “这里的人有将神灵称作‘鬼’的习俗,因此把能与神明交流的巫女称作鬼召。”阮温琼向二人解释。 “原来如此,”鹿饮琼点点头,“我才觉得奇怪,什么地方会敬奉恶鬼呢?” 奚于镜则冷冷提醒:“当心着点,这地方,可是真的有鬼。” 鹿饮琼心生疑惑,又见阮温琼有些尴尬地扯扯嘴角,欲言又止,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联想着阮温琼刚才介绍的风俗,向来大大咧咧的鹿饮琼便打消了疑虑,说不定,这话是让自己敬畏神明的意思呢? 暖玉柔光温碎琼,清溪净水凉炎球,这二句,是阮奚表兄弟俩名字的来由,书院偶见,谈及此,二人只道是一人生于寒冬艳阳,一人生于炎夏瓢泼,便恰好连着姓起了名字。 “二位也的确是人如其名啊。”鹿饮琼打趣道,问过二人家乡,甚是好奇那个在风俗志中也极为神秘的地方,此次借着先生布置的课业,死皮赖脸地粘着二人成了一组。 美名其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求教。 尽管二人都知道,鹿饮琼向来是没心思做功课的,也担忧,也无奈。 不过所幸,因此鹿饮琼并不清楚海棠的花期与花性,因而一路上看到的奇异如拼接而成的花木,不仅没有让他心生疑虑,反而让他直呼大饱眼福。 奚于镜正被满心莫名其妙的忧虑扰得不胜其烦,躁得几乎要抽出剑来把一山乱树都砍了回去劈柴,却听见鹿饮琼喃喃地念着奇怪。 / 不过鹿饮琼并非如同奚于镜猜想一般,觉察出此地的诡异。 他只是疑惑着,这山清水秀、一派祥和的好地方,怎么取了“海棠墓”这么一个肃杀之名? 忽然,一片红艳撞入他的眼睛,抬眉望去,满树赤色枝叶相连,仿佛让整座山都燃烧起来。 他竟一下感觉呼吸停滞了。 枝干乌如焦炭,鲜花艳如鲜血,仿佛山神有意让这一山花木色彩鲜明到极点,让见者无不心悸,陡生敬畏。 待缓过这被满山红树震撼的情绪,慢慢靠近,直至走入这漫山遍野的红海棠之中,鹿饮琼心里这才缓缓浮起些许不安。 远远的、还需遥望的,像是雀跃的火苗,跳动着勃勃的生机;眼前的,则像沁了血,重重地凝在乌黑的枝干上,分明鲜艳灿烂,又显现着沉沉死气。 就好像,这些海棠在告诉他们,她们在告诉他们,这里的绚烂与宁静,都不过是表象罢了。 鹿饮琼下意识看向和他共同来此的同窗,二人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睛有意无意地避着他。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初二人为何想尽托辞推托,又不肯说出真相。 又联想到奚于镜说的“有鬼”,鹿饮琼心里一阵发毛。 忽地一阵风卷地而起,搅动起胶着的空气。 这突如其来的怪风,让三人都一个激灵。 乱风之中,几根银针刺空而来,众人急急闪躲,鹿饮琼才避开,抬眼,却诧异地看见银针深没树干。 奚于镜也正讶于银针的力道,忽而眼前几缕乌丝柔柔垂下。 向来沉着的他,忽然慌了神,一剑抬得毫无章法,刚反应道不该轻举妄动,乌丝却依风一晃,死死缠住剑刃。 阮温琼的功夫素来提不上台面,此时更是捉襟见肘,只应付着躲开攻击,就已经手忙脚乱。 鹿饮琼注意到奚于镜这边战况尤为激烈,于是提剑想去帮忙,乌丝却猛地松鞭飞长,回刺向他,才挡了一刺的功夫,那边奚于镜已经添了好几道伤。 鹿饮琼才想帮忙,那乌丝却忽而分身而动,数缕缠斗于他,数缕分头向二人攻去。 鹿饮琼对付着这缠人的乌丝,忽然却灵光一闪。 那乌丝虽纠缠我,却不伤我,而面对阮温琼和奚于镜二人却毫不手软,好像跟他俩有仇似的…… 二人又都是海棠墓乡人…… 莫非…… 我竟然和两个恶霸共处一室? 还那么久? 都没发现? 又一道冷光袭来,鹿饮琼赶紧收回心思,循光望去,却好像是一柄飞刀,直直插向遥远的山坞。 得了空,鹿饮琼平下气息,发觉所有的乌丝,都好似故意一般地,绕过他,才去攻击其他人。 这乌丝的主人,应当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吧? 即使可以看出这人对于阮奚皆是一副嘲讽怨怼姿态,鹿饮琼也能感受道,他并没有要置谁于死地的意思,甚至只是出出气的样子。 否则完全可以分出几条,先捆再刺。 手起乌丝落,两个人估计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啧,”奚于镜前不久才负了伤,此时与乌丝缠斗更耗费他不少气力,看鹿饮琼没什么动静还毫发无损,不由在心里大骂这诡异东西没人性。 可即使这样,若是让他求饶,也是绝不可能的。 眼见阮温琼要撑不住,他手中转出一把袖刃,飞出替阮温琼挡下乌丝一刺。 而阮温琼早已气喘吁吁,他心中暗自纠结。 终于还是叹了叹气,扬起声音,对着海棠深处一喊。 “阿杏——” 像是这一声呼喊震到了周围的树,海棠簌簌飒飒地狂舞起来。 随后,乌丝骤地软了下去,瘫在地上,似是被谁牵引着,徐徐收向源处,覆满泥地的落英残叶簌簌地响。 二人回过头看着阮温琼,一个震惊,一个凝重。 鹿饮琼随即警惕地循着乌丝望去,此时此刻,是安是危,还不好说。 乌丝逶迤蛇行,尽处是一双纤纤柔荑。 端雅而立的高挑女子微扬下巴,眉间骄矜,唇角倨傲,鹿饮琼却感觉,这好像是刻意支撑起的冷傲,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哀痛。 仔细看来,白皙面庞,重黛浓朱;重袖叠裾,微露玉指;肩盘金线勾龙画凤,腰系玉带坠珍悬瑾;乌发旋盘成髻,一头琳琅金玉;红裙长泻及地,佳品绫罗将一山秋海棠染尽。 鹿饮琼暗道这一身打扮不知逾越了多少品级。 不过,若是世上女子都能依着自己心思打扮,不知道会平添出多少美人。鹿饮琼不适时地咽了口唾沫。 这地方没有世家大族,也鲜少富商经过,就算是这姑娘是占山为王,非要描龙画凤,这些实打实的来自各地的奇珍异宝,又是如何集齐的? ——还有没有剩啊? “无恙?”女子以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杏眼一合,又一睁,似乎要将方才目中隐隐浮现的善意以眼睫捻散,微启朱唇,一道冰冷的声音却传入每个人耳中。 “无恙。”阮温琼的唇齿犹豫了一番,才轻轻开合,明朗的声线此时已经扬不起他低沉的情绪。 奚于镜却别开眼神,一声不吭。 “无恙无恙,多谢姑娘手下留情。”鹿饮琼忙打哈哈,还没确定对方是敌是友,先混个脸熟总没错。 女子扬了扬红唇,轻笑一声:“你跟我说多谢?” “是……啊?”鹿饮琼确定自己没有说错话。 “既然要谢,总得有些表示。”女子一双杏眼里云叇流光,“不如与我们小聚一番?” “好嘞好嘞!” 女子随即转身,裙下落英也随之旋起,“既然琼哥哥还唤得我一声‘阿杏’,不如也和于镜表兄一起跟来。” 那边三人都有些惊讶,大约都疑惑着那句“我们”竟不是阮奚二人。 鹿饮琼没多问,小心体察着,阮温琼心情复杂,诺诺应下。 奚于镜白眼一翻:“请男人吃饭?” 鹿饮琼忽地感觉周遭降了温。 “怎么了?”女子冷笑,“都死过一次了,还要守活寡么?” “你真要跟着梨苏胡来吗?”奚于镜的语气忽然疲软下去。 “不守祖宗的规矩,是要……” “守规矩守规矩,守规矩的人是不遭天谴了,可是他们遭了人祸!” 喻一杏忽然激动起来,“天不谴人,人却自戕,古人的规矩把今人逼死了逼疯了!” “那还是好规矩么?” “诶——好了好了好了,”眼见得他俩又要打起来,鹿饮琼忙上前,“诶姑娘咱今晚吃啥啊?” 喻一杏收了要说的话,径自转身向林子里边走去。 鹿饮琼赶紧大步跟上,阮温琼拽了拽奚于镜,示意他沉住气。 奚于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 说是小聚,也的确只有几碟小菜。 四人之中,只有鹿饮琼吃得开开心心。 奚于镜瞥了他一眼,腹诽着小心中毒。 家族中,母女各自以死相逼,一个催着嫁,一个不肯嫁的闹剧,好像还在眼前。 但确实过去很久了,当时他还未束发,如今将近及冠。 当时他并不能理解长辈的想法,悄悄找了母亲抱怨,为何自己年幼的表妹一定要嫁给那个病恹恹的、将近而立的男子。 母亲没有回答他,只训斥他,让他以后万万不可再说“这种话”。 后来,他也只能在父辈日复一日的宣讲中,强迫自己领会所谓的联姻、冲喜,强迫自己不去同情,强迫自己做一个优秀的族子。 可他还有一点,似乎不够优秀——他还在矛盾,以后自己是否会使用,同样的强迫。 / 奚于镜有些疑惑,喻一杏方才说了“我们”,桌上却齐齐整整四副碗筷,丝毫不见有人与她同行的模样。 “你刚刚说了‘我们’?”奚于镜最终还是没忍住。 “与我,和这一山海棠。” 2.(下)还是想不出标题 / 梨苏坐在崖边,俯瞰着一片祥和的小山村。 不知道是哪里的桃开花了,一片一片的花瓣,像雪一样飘着。 / “阿桃!阿桃——” 刚刚离开那个鬼地方的时候,梨苏总是在自己凄厉的尖叫声中惊醒,而后须臾,她会静默的黑暗中缓缓伏在自己的双膝上。 她似乎已经改不掉,蜷缩在洞穴的角落作休憩的习惯。 这一双如桃花花瓣般的美丽眼睛,已然忘记了所有美丽的情绪。 / 那一日,海棠墓按着所谓传统祭天。 一日祭桃花,七日之后祭海棠。 喧嚣的锣鼓声好像要蹿到天上,把所谓神明踢下来逼着他们来保佑自己似的。 “阿梨,你怎么不说话?”好像犹豫了很久,云桃才轻轻地拉住她的袖子。 梨苏没看她的神情,静默着为她簪上桃花钗,二人皆被挑选为祭天的“鬼召”,入灵棺,沉厚土,一别人间,又有什么话好说呢。 鬼召二字,意味被神灵召唤的圣女。 若真是神灵有召,为何她完全没有感受到?莫非鬼召反倒没资格与神明谈话不成? 近些年乡里多灾,圣女越祭越多,可灾情不减反增,这让她隐隐不安。 她似乎是个天生的叛逆者,无时无刻不在怀疑那高高在上的一切。 “不论去了哪里,你别怕,七日之后,我便来找你。”梨苏轻轻抱了抱那个单纯得有些傻气的姑娘。 “会去哪里?既然是神灵的召唤,有什么好怕的呢?”云桃抱紧梨苏宽慰道,松开时,梨苏看到她手上的细汗。 梨苏取了一张帕,牵起她的手。 那天,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自己视如亲妹妹的女孩,穿着此生仅此一次的盛装,缓缓踏入灵棺。 若是一切终止于此,或许她也就无所谓了。 当梨苏在棺内躺好,看着阳光被缓缓遮盖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四周一片漆黑了,外边吵得神仙都要破口大骂的声音也归于冷寂。她索性闭了眼睛。 她发觉自己并不害怕,只是隐隐地不安,好像前面等待她的,会震碎她的所有。 长久的黑暗没能让她沉睡,很久很久以后,她终于感觉到灵棺被人抬起,那动静,好像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她感觉自己被抬着走了很久很久的山路,这让她不由警惕起来,忽然队伍好像停下来,摇摇晃晃地,她又回到了地面。她闭上眼睛,听着光明到来的声音——棺盖缓缓打开的响动,铁链激动得颤抖的狞笑,还有,撕心裂肺的少女的哭喊,和低弱的哀求与呻吟。 / 隔壁镇上有个姐姐,名叫喻一杏,看着很傲气,实际上却很是温柔。 小时候梨苏和云桃跑到镇上赶集,遇到个胡搅蛮缠的无赖,周遭的村民看的看、笑的笑,还是阿杏姐姐恰好和兄弟出来,才解了围。 二人好奇镇里的新鲜玩意,常常趁着空闲跑到这儿,也时常能看见喻一杏换了便装拉着两个兄弟溜出来玩闹。 几人这才熟络了,云桃常常央求喻一杏带些好玩的小东西让她看看,解解眼馋,喻一杏便也常常以此要她们喊她一声姐姐,逗她们恼。 闹归闹,喻一杏也没有落下了云桃的小玩意儿和梨苏的书,也会教梨苏些简单的法术。 “家里不让女孩子学的,我都是偷偷自己练的。”喻一杏小小得意了一番。 奚于镜戚了一声:“还不是我教的。” 喻一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有些性子,偏爱学族内所不允许女子修习的法术,纲常伦理诗书却也没有落下。总体来说也算是闺秀,并不似父辈骂作的一副“没规矩的村妇”模样。 村妇怎么了,梨苏撇了撇嘴,不过是常常要抛头露面,田里桑下的干活,若说没规矩,你们这些自由自在的,才叫没规矩。 只是纵使梨苏再大胆,也不能还嘴,当着身边一桃一杏,她不想惹麻烦。 那天三个人才聚在一起,喻一杏又被父亲逮了个正着。 “你们这儿又是桃、又是杏、又是梨,可真是一派山花烂漫,难怪我一过来,就见那春姑娘迎上来了。”脸上的讥讽毫不掩饰。 喻一杏黑了脸,只说了句“急什么急,就两句话”,便扭头把二人拉到一旁。 二人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谁知几番谈下来,都是琐细的叮嘱,听得她们心里发慌,还插不上嘴。 梨苏听不下去,非要问个究竟。 喻一杏眼光一暗:“我要嫁人了,以后都出不来了。” / 以后都出不来了…… 那我呢? 遭尽折磨,若不是仅存的清醒里还有阿桃熟悉的声音,或许她也无所谓何时终止自己的生命。 但阿桃还在,我要撑下去,要带她逃出去。 她可怕疼了…… / 云桃梨苏都是弃婴,是被好心的奶奶拾回养大,桃梨同龄,此时不过十二三。 许是奶奶过世以后,梨苏自觉该照顾好云桃,她远不比云桃的天真单纯。 似乎是天生的多心,梨苏自小不爱玩闹,空闲的时候偏喜欢独自到林子里晃悠,思索一些古怪的问题,因此常常招了一身虫咬的包却不自知。 每每如此,云桃总要先嫌弃她一番“阿梨总是呆呆的”,随后一面替她抹药,一面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遇到了什么什么好玩的事情。 从新发现了草丛边结了串可爱的小果子,到今天玩了什么有意思的游戏,一张嘴就停不下来了似的。 “以豆蔻之洁,敬鬼神之明……” 耳边的气息越来越弱,却刺得她心底越发疼痛。 祭司念着的冗长的祭文,不知道从哪里缓缓升起,不合时宜地在她的耳边响成一片,让她再也听不到那孱弱的呼吸。 “为鬼神事者,须为良善……” 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小林深处一字一句,自顾自斟酌着。 “若以恶者掌其事……天崩地裂……不远矣……” 是谁在笑? “命?呵呵哈哈哈哈……命……什么是命啊……” “总有人要把自己的私欲,假托命运付诸于行!” 是我。 “若是人间有命,那些司命的神仙、哪个不是死有余辜!” 一股阴冷的气息,缓缓地爬上她的四肢,撑扶着她踉跄到云桃身边,紧紧地抱住最后一丝虚弱的气息。 这时暗间的门被打开,像往常一样快活的声音们却在看到梨苏时惊哗一片。 “怎么,如今,我倒不像神的使者了?” 她站起身,赤着的脚把被冷气冻脆了的锁链踩碎,双手颤抖着,却萦绕着那些高贵的人们穷其一生都在追求,却毫无结果的灵力。 梨苏没有去理会惊慌逃窜的恶心东西,她只想着,自己三生有幸才得到灵力伴身,或许、或许她还能再保护自己的妹妹…… 可最后还是一抔尘灰飞散云水。 或许这样,阿桃也能向她以前常常念叨的那般……到处去看看…… / 她原本还没有要毁灭这一切的心的。 直道她把这一切剖开,明明白白地展现在村人面前…… 所有人,所有人! 所有人都觉得,是她疯了。 是她疯了…… / 她望向远远的开得灿烂的海棠,透过鲜活灿烂的赤色,凝望着默默凝望着人间的山神。 神说,她不背负这人作的罪恶。 神,从来是不问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