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算天算》 第一章 1 一架波音747飞机平稳地停在了临海金水国际机场的停机坪上。 此时,一个兼有中国血统和欧洲血统的中年人走下了飞机,行走在人群中。他的岁数看上去有五十岁左右,大约有一米八的个头,肤色黝黑,头发多少有点儿自然地弯曲,眼睛不大却显得很有神,他叫安然。 机场外的温度和空中小姐预报的温度几乎一样,只有二十一二度,十分宜人。几乎同时降落的飞机还有两架,因而机场的出口处显得有些拥挤。他是来临海参加环太平洋地区dna证据研讨会的。他只提了一个手提箱,没有随机托运的行李,因此,他很快地走出了旅客出港的通道。 在机场的大厅里,一个个接站的人把自己手里接站的招牌都举得很高,他们都争先恐后地往人群里张望着。很快,安然就从举着招牌的人群中看到了来迎接自己的是两个人。其中的一个是一位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儿,她长得干练、利落,举止落落大方。她的身边还有一个比她年龄大得多的小伙子,看上去像是三十岁多一点儿,形像憨态可拘,显得诚实而可以信赖。 接站的女孩儿认出了安然正是自己要接的人,于是,她就主动地走上了前去。 “您是从加拿大来的安先生吧?我们是来接您的。我姓宋,叫宋雨。”女孩儿用一口北方普通话先问到。 “你好,”安然很礼貌地回应着,安然的话音还没有落,女孩儿身边的那个小伙子就抢到了前面,激动地用双手握住了安然的手。 “你,你是安总,怎么会是你呢?我是王义,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摇着安然的手。 安然也放下了手里提着的手提箱,同样用双手握住了那个小伙子的手。 “认识,认识,小王,哪能不认识呢?我临离开中国的那年,不还是你到这里来送的我吗?” “是,是我送的你,这说明安总还能记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你来接我呢?”安然也惊讶着。 “安总,你是来开会的?” “对呀,是来开会的。” “那就对了,我就是来接站的。这世界实在是太小了,我以为根本就不能再见到你了,没想到不仅见到了,而且还相见得如此富有戏剧性。安总,这真是让我太高兴了,你怎么会来参加这个会议?” “我怎么就不能来参加这个会议呢?你是不是以为我到国外要饭去了?” “哪能呢?安总,你说哪去了?” “是啊,要是要饭的话,我就会留在国内要了,不会去那么远丢人现眼的。”显然,安然也是被突如其来的见面感动着,他很开心地说着,说完自己都笑了。 “原来你们认识!怎么会这么巧?这可是小说里的情节。”站在旁边的宋雨也迫不及待地插着话。 “是,是可以写进小说里的情节,那将来就由你来写吧。”安然接着说到。 “我可不行,要写我看也得您自己写,您一看上去就像是个有学问的人。” “是吗?我怎么就没感觉出来呢?” “安总,我们先走吧,到车上再聊,好吗?”司机小王说着就动手去提安然放在地上的手提箱。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安然没拿到手提箱,他跟着小王往大厅外走去。 “你们早来了吧?辛苦了。”安然一边走,一边说着。 “没什么,飞机晚点一个多小时,还好,不算太长。”宋雨口齿伶俐地回答着。 对话过后,安然跟着她们走出了机场的大厅。 大厅外,安然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注视着机场候机楼的全貌,在内心里,不仅生发出许多感慨。多少年前,当他离开这座城市时,应该说离开这个国家的时候,就在这座候机楼里,为他送行的只有他的几个为数极少的朋友。那凄凄惨惨的情景,此刻想起来,依旧觉得多多少少有几分凄凉。 这里的亲人,也是惟一的亲人离开这个世界都已经四十年了。安然一想到前几年父亲移坟时,因自己远在异国他乡都没能回来一趟,就有些遗憾。尽管这只是顷刻间的感觉,却深深刺痛着安然的心。安然尽可能地不让身边的这一男一女感觉到自己情绪的变化。他振作了一下精神,转过头去,跟着宋雨走到了停车的位置。安然按照自己多年养成的自己不开车时,也一定要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的习惯,坐到了视野开阔的副驾驶的座位上。 一辆崭新的奥迪v6轿车疾驶在通往临海市市区的路上。 2 “安总,在国外挺好的吧?是不是比咱这好多了?”司机小王一边开车,一边问安然。 “还行,凡事都有利弊,也不能说什么都好?” “那倒是。安总,你现在在国外干什么?” “当律师。” “我就知道你不大可能是开什么公司,做什么老板的。” “为什么?” “要是那样的话,那国内的钱就够你赚的了。还何必到国外去操那份心呢?”小王说到这,好像是突然想起来点儿什么似的,又接着问到“唉,安总,现在不会还是一个人吧?” “嗯嗯嗯。”安然像是不怎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似的,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吱吱唔唔地这样应付了一下小王。 “王师傅,别光你提问题,我都插不上话了,你先说一说你和安总是怎么认识的?”宋雨着急地问到。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安总在房地产公司当副总的时候,我给他开过车。安总这个人不错,相当地不错,他走了这么多年,我有时做梦的时候都梦到过他。真的,这倒不是因为他是领导,而是安总这个人确实是与众不同。我就是伺候领导的命,从一工作就伺候领导,我伺候的领导多了,我的记性不怎么好,伺候过谁,都让我给忘了。还真是就记住了安总,你说怪不怪?这么多年都没见面了,今天就这么容易让我遇到了。安总你说,这算不算是缘分?”说到这,他又把头向右转了一下,看了安然一眼。然后,又接着说到:“安总,我给领导开了那么多年的车,也就是你把我当人待过。” 安然没有说什么。 “这确实是一种缘分。”宋雨感慨到。 “唉小王,这么长时间,光让你向我发问了,还没来得及让我问问你呢?你是不是已不在豪大公司干了?”安然向小王问到。 “当然了,要不,我怎么能到这里来接你呢?都出来一两年了。” “那你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还行吧,我母亲也不在了,老婆有时候找点零活干干,没活时,就在家里呆着,孩子读书呢。” “噢。”安然没有再问下去。 车上出现了片刻的沉寂,安然似乎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 “安先生,您一路还顺利吧?”坐在司机后面的宋雨不知道为什么又打破了僵局。 “还好。”稍作停顿后,安然回答道。 “那您一定是出国后第一次回来吧?”宋雨见安然没有回答便又问了一遍。 “嗯,嗯。”安然似乎是从沉思中做出了反应,回答的几乎是漫不经心。 “安先生,我知道您是加拿大籍中国人,但看上去,您怎么好像不全是中国血统?” “噢,噢,宋小姐,不好意思,一路上我有些累了,我想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好吗?” “当然,当然可以,对不起,安先生。”宋雨带有一丝歉意。 车上的人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之中,此刻,他们都只能听到汽车的轻微的马达声。 安然闭上了眼睛,还像是在沉思着。其实,他并不想沉思,他怕又让自己马上就陷入回忆之中。他不想告诉别人他就是这座城市长大的。可此刻,他又不想说谎,也没有必要说谎,就只好告诉宋雨他有些累了。 其实,安然从来就是不愿意让别人在他的面前提起这个话题的,那是因为他的微微发黄,而且多少有点儿弯曲的头发,还有比别人还略高了一点儿的鼻子,给他的这一生带来了太多的伤感。他刚刚记事的时候,和他同龄的小伙伴们就经常拿他开心,甚至是知道他真实名字的人,还不如知道他叫“黄毛”的人多。而正是这“黄毛”让他有了与别人不同的命运。 轿车平稳地行驶着,那节奏犹如一曲舒缓的小夜曲,让人感到平静而又放松。 黄金海岸——这座城市的人民赋予了它一个非常实际而又浪漫的名字,他们既没有用一个街字,也没有用一个路字,而就把它对于这个城市来说形同黄金一样的价值表现了出来。其实,它是一条依海而建的马路,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的道路之一,也是这座城市人民的骄傲。它的确美丽,大海的岸边灯火阑栅,霓虹闪烁,那是一座座现代化的酒吧和其它娱乐场所,还有一些中等规模的商店。从那些娱乐场所里面传出的悠扬的音乐声中,路过的人们就可以感觉到其中的浪漫。 安然对这座城市是熟悉的,那是这座城市的过去;安然对这座城市是陌生的,那是这座城市的现在。 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片森林,每一座工厂,每一所学校,他都可以如数家珍,都能细细道来。 3 轿车行驶的不远处就是一座教堂,这是一座外国人建的教堂,起码能有近一百年的历史了。可安然还没有进去过,他只知道他的姑姑以前经常前去那里做礼拜,小时候自己经常和小朋友们在这附近玩耍。轿车路过这里时,安然特意往外张望着,司机小王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没有放慢车速。轿车驶入了一片森林掩映的弯路,美极了,静极了。 在寂静中,安然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他是真的疲劳了,还是又想起了什么。大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轿车停在了一座极为气派的一个大酒店的门前。当安然走下车的时候,他先是抬头看了看酒店大门上方的几个字:海天一色大洒店。 “先生您好,欢迎您的到来。”一位衣着整齐的男服务生上前为安然启动了门口的转门。 “谢谢。”安然礼貌地回应着。 大厅内宽敞明亮,高贵典雅,一曲《梁祝》乐曲委婉缠绵。从那位拉小提琴的女子身子的轻轻摆动中,就可看得出她在演奏时是十分地投入的。大厅内的宁静的气氛和这乐曲显得十分地和谐。宋雨很快就帮安然把手续办完了,她又把安然送到了516房间。 “所有的会议安排和作息时间都在这本指南里了,安先生,请您先休息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打电话找我,我会尽力帮助您的,我办公室的电话也在这里。” “谢谢了,宋小姐。” 宋雨走后,屋里只有安然一个人了。 这一个人住的房间倒是满舒服的,里外套间,足有七八十平方米大小,淡黄色的地毯,让人感到温暖。 举目望去,窗外是一片大海,真正的海天一色,只是比当年诗人笔下的“彩霞与突骛齐飞,长江共蓝天一色”所描写的场面来,更显得浩茫与波澜壮阔。一处处新建的别墅和公寓,错落在海边,绿树红瓦,点点滴滴,妙到自然。即便是没有来过这座城市的人,从这里也可以领略到这座城市的一斑。海边还有不少欧式建筑,一看就知道那是近百年的历史遗留,虽经整修,依旧彰显沧桑。 安然推开了阳台的房门,坐在了摆放在阳台上的休闲椅上,往东望去,大约三四公里远处,就是这座城市的一处著名的景观黄鹂岭。那里有一处能容纳十五万人的浴场,尤其是那周围茂密的松树,奇异的怪石,楼台与亭榭,回廊与秋千,无不装点着这里的环境,让人有一种如入仙境之感。安然想,如果能抽出点儿时间,一定去那里看一看,那里留下了他太多的关于他生活的记忆。 他起身回到了屋里,简单地洗了个澡,换好了衣服,走出房门去二楼用餐。 一个小时以后,安然回到了房间。用餐时他喝了点儿酒,感觉到挺舒服,这也是他多年来用来麻醉自己的一种最好的方法。有时,那酒还不只是起到麻醉的作用,也会有让他兴奋,或者让他深思,让他遐想的作用。多少年了,对于安然来说,只要酒力所及之时,那就是恰到好处的一刻。 会议后天才开始,他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工作了。他几乎是连续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觉得有点儿累,就不想马上出去了,于是,他打开了电视机。四十几个频道,最多的就是那些反映清朝背景的电视剧了,对这些东西,他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最后,他将频道锁定在了临海电视台的旅游频道上。画面上正播放着介绍这座城市的风光片,画面拍的也的确漂亮,一组组镜头让安然感到了陌生。海湾广场是在哪里建起来的?他已经根本认不出来了,他在电视上就感到了它大的惊人。白沙滩的那一片海岸线和建筑,真是让安然感到了一种异国情调。这更加坚定了他一定要故地重游的想法,无论如何也要趁这次回来的机会出去走一走,毕竟这是自己的故乡啊。不过,明天得首先去父亲的墓地看一看,这也是这些年来,自己生活在国外盼望着有机会回来时,想了却的最大的心愿。父亲的在天之灵如果有知的话,也一定会高兴的,因为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儿子回来看他了。 想着想着,安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安然自从离开中国之后的这些年来,不论是在哪里,几乎就没有怎么做过有关异国他乡的梦。凡是做过的梦,其中梦境中的内容都是和中国有关的,而且都是与家乡有关的。他无数次地在梦中醒来时,就再也无法入眠,更有的时候他会在梦中大哭。他在梦中梦到过恋人亲人和朋友,和他们在梦中的那种快乐,是他在异国他乡生活的这几年都不曾有过的。可是,当他一次次地从梦中醒来,发现那是一场梦时,那种感觉常常让他备感遗憾和失落。 4 他也曾做过一次与国内的环境豪不相关的梦,不过,那仍然是和他的生活经历密不可分的梦。有一年,他在梦中去了水城威尼斯。他一个人足足逛了一整天,晚上已经是很累了,可偏偏还是睡不着。到了下半夜两点多钟时好不容易睡着了,就进入了梦乡。在梦中,安然和他的初恋的女朋友漫步在威尼斯的市政厅前,在那个被情人眼泪包围的城市里,他俩是那样地缠绵悱恻。在那一条条幽深的水巷,在一钩弯月似的小船上,他们俩人将船划到了一座精致的桥下,夕阳映照在他们初吻的脸上。当他从梦中醒来时,这样的一幕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脑海。这件事都已经过去几年了,可他还是记忆犹新。如今他已经年届半百了,年轻时不知听过了多少遍的月是故乡明的那句老话,现在让他体会得越来越深刻了。安然原来就是一个放不下旧情的人,如今就更是放不下了。 这次回国是他离开中国后的第一次,而且是直接就回到了自己的故乡,这实在是一件应该高兴的事,可是,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既是这座城市的产物,也同样是这座城市给了他太多的不愉快的记忆。到目前为止,他还只知道他在这座城市里早已作古了的父亲只是他的养父而已,他还从来就没有见过他自己的妈妈。这还是在他刚懂事时,在他的再三追问下,他的姑姑告诉他的。从那以后,不管愿意不愿意,最终,他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安然在宾馆里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六点多钟了。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无论是几点钟睡觉,他都会在清晨六点左右醒来,极少除外。今天也是如此,他醒来之后洗漱完毕,就走出了洒店。 海边上清爽的海风夹带着内地人无法想像,而安然却十分熟悉的绿色海藻特有的味道,这味道向他迎面扑来。 安然走到了能触摸到海水的地方,把鞋脱了下来,挽起了裤腿,让海水浸湿了自己的双腿。是海水让他更加感觉到了这里的亲切,更加感觉到了似乎亲吻了这片土地,他一个人沉浸在了惬意之中。走着走着,脚下的一块礁石拌了他一下,他感觉到该走了,于是,用海水随便洗了洗脚上的沙子,把鞋穿好。 餐厅里,他选了几样平时爱吃的用海藻制作的小菜和一碗稀粥吃了起来。 “先生,那里还有很多品种,请您选用。”一位女服务生好心地告诉安然。 安然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先生,您不舒服吗?” “没有”安然觉得不太好意思,微微地挤出一丝笑容。 “那就是这里的饭菜不合您的口味?” “不,不是,是我还没太适应这里的时差,你们的服务和饮食都很好,谢谢你们。” 尽管安然很客气地加以解释,服务生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她就将自己的感觉告诉了领班。 安然用完早餐之后,又喝了一杯茶,回到房间时已是八点多钟了。 他正在寻思着如何走法?去空蒙山色墓园看看父亲,门突然被敲响了。 “稍等.”安然将门打开,昨天接站的宋雨走了进来。 “安先生,您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没有。” “刚才听餐厅的服务生说,您早餐用的不多,所以我来看看您是不是不舒服或者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真的没有,谢谢你们这么热情。” “那么,看样子您是想出门?” “是的。” “您要去哪?我们组委会可以提供车辆。”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麻烦你告诉我去空蒙山色墓园怎么走就可以了。” “安先生,这是国际会议,组委会组织得很严密,上面对我们也有严格要求,必须做好服务。您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您尽管说。” 半个小时以后,安然和宋雨还有司机小王一同坐在了前往空蒙山色墓园的轿车上。 车缓慢地行驶着,一条条马路,一座座建筑不停地被汽车甩在了后面。这一道道亮丽的风景,安然有的熟悉有的不熟悉,他在感叹变化的同时,也在感叹着整洁的路边那些原有颇具特色的建筑的消失。 车驶入了市中心的位置时,槐花街一处还没有完工的“烂尾工程”引起了安然的注意。 他甚至是比此刻就坐在他跟前的宋雨和小王更加熟悉这里,这处没有竣工的工程的所在地,就应该是原来的槐花街五号的旧址。 “这是谁家的工程?拖了有几年了?” “三四年了,一直这样放着。”小王回答着。 “没有人管吗?” “像这样的事太多了,谁知道有没有人管?那不是咱老百性能管的事。” “这里的住户都搬到哪里去了?” “哪都有,反正是不会有什么好地方。” 安然和小王对话时,宋雨正在接着一个不知道是谁打给她的电话。她没有注意到安然和小王谈话的内容。 车还是继续在市区穿行着。 5 其实,安然出国前就是这座城市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兼法律顾问。他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尤其是对当初房地产市场的一些情况是了解的。安然断定了槐花街的这处建筑工地肯定是他出国以后动迁并且开工的。从海天一色大酒店出来,一路上遇到了好多工地,安然都不屑一顾,而偏偏对槐花街的这处工地十分关心,是有他的道理的。 这处工地原来的建筑槐花街五号,是灰黄色的外表,小磁砖的装饰,拱型的大门,看上去非常古典,它在周围的环境中,显得非常地突出而又神秘。所以人们一走到这里就自觉不自觉地向它望上一眼,时间一长,外面的人们对住在里面的人也高看一眼。安然的生活与经历在离开中国之前,几乎一大半的时间都与这里有着某种联系,或者准确地说,这里发生的许多与安然相关的事情至今还在影响着他。 轿车在拥挤的车流中缓慢地挪动,月亮广场上鸽子飞来飞去,孩子们尽情地玩耍,外地游客驻足观看,放射形的街道向不同的方向伸展而去,街道口的各种各样的建筑,让人目不暇接。人们置身于这里就仿佛置身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某一座欧洲的城市里。少男的帅气,少女少妇们的婀娜多姿和别样风情,让人们感到了这座城市的浪漫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悠闲。 车实在是太多了,上午十点半钟,安然坐的车驶出了市区,又在高速路上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一片绿树掩映的山角下,接着又沿着盘山路走了一会儿,才在大约海拔一百多米的山坡的极小的一块平地上停了下来。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点,在宋雨的陪同下,沿着阶梯形的墓地过道往上爬着,他们爬上了一处坐北朝南的排列井然的台地。 安然很快就找到了他父亲的墓地,他最先注意到的是刻着“甄正之墓”的父亲的墓碑,碑的左下方刻着“农历一九九八年十月一日重立”,他是知道的,这是别人代替他立的,代他立碑的那个人叫舒文,安然一直叫她舒文阿姨。其实,在安然十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那时,他的爸爸火化之后就被安葬在了市区东部的一座叫作东山屯的大山的南坡。这一葬,就是几十年,一九九八年城市改造时,政府要求迁坟,将原来的那片山地绿化后作为濒临海边的风景区,所以就迁到了这里。 安然已经站到了这片墓地上,这里正像它的名字一样有几分神奇,轻轻的薄雾笼罩着这片山峦。这片墓地就像是座落在了风里雨里雾里,更像是梦里。 这座墓地对于安然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不过,他倒没有怎么感觉到陌生,因为他毕竟无数次地站在了埋着他爸爸遗骨的墓前怀念过他了,只是这次外部的环境有了些变化而已。可眼前的一幕却让安然惊呆了,父亲的墓碑前分明还摆着一束鲜花,那束鲜花分明是刚刚摆上去不久。显然,在自己到来之前,有人来过这里凭吊过自己的父亲了,这一下子让安然感到了茫然。这不应该是搞错了,说什么也是不可能搞错的。这种事怎么会错呢?可如果没错,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会是谁在自己爸爸的墓前献上了这束鲜花,献上这份敬意呢? 安然面对着眼前的这一幕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能这样一直思考下去。他站了起来,在父亲的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又俯下身去,默念着:爸爸,儿子回来看你了,这么多年不论儿子在哪里,都没有忘记过你,请你放心,儿子即使是流落到天涯或者海角,身上也同样会流动着你的血液或激荡着你的情感。儿子爱你,儿子从来就没有放下对你的思念…… 看得出来,安然很有感情,但他没有带任何祭品,他也不抽烟,连一枝烟也没为父亲点燃。但安然知道只要心里装着父亲,这比什么都重要。 宋雨一直陪伴在安然的身边,不动声色,但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得十分清楚,她能看得出眼前的这位男人的性格十分内向。但他的内心世界的感情却是很丰富的,尤其是当他面对着他父亲墓前摆着的那束鲜花时,感到莫名其妙时的那种神情,更让宋雨觉得有些奇怪。 “我们走吧。”安然站了起来。 宋雨点了点头。 轿车迅速驶离了空蒙山色墓园。 这天晚上,海天一色大酒店516房间的灯,几乎亮了一夜。 第二章 1 安然离开中国之前在这座城市里已经生活了几十年了。 他参加工作以后,只在两个单位工作过。大学毕业以后,先是来到了市城建局工作,一干就是多年。也不知道是谁相中了他,这让他很快就走上了处长的岗位,而且一干就是几年。有一天,局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告诉他让他去省立大学学习,那是一种工作以后的进修,是学习企业管理专业。不过,这一学就要两年,而且是脱产学习。 两年的学习生活很快就过去了。回到单位两个多月以后,他被安排到了临海市一家叫作豪大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单位,做了副总经理兼法律顾问。在这个位置上他一干就是几年,直到他离开了这座城市,离开了这个国家。 安然当时工作所在的这家企业的老总姓金,叫金友德,已经五十三四岁了。其余的那三位都是副总,各管一摊。安然算是后来居上了,他一到位就被安排在了第二把手的位置上。 他被安排在和金总隔壁的办公室里,办公室足有六十平方米,分成了里外间。就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办公,这要比他在城建局工作的时候他们局长的办公室还要大多了,开始,他总是有点儿不怎么习惯,后来,也就慢慢地适应了。到任的第一天,公司就给他安排了一辆专车,专门配备了司机给他开车。安然临离开中国的最后的一年,给他开车的就是他这次回国时,到机场来接他的小王。 豪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是一家在这个城市里最早从事房地产开发的国营企业,拥有着几亿元的资产。在这个城市里,这个企业的知名度是相当大的,他们起初开发了不少离城市比较远的地块,为政府帮了不少忙,也解决了不少住房困难的老百姓的住房问题。 安然在国内的工作经历,也就是在这里结束的。 那已是安然将要离开中国的最后一年了,正是这一年的不平凡的经历,促使他下定了决心,最后,离开了中国,去了加拿大。 就在安然临出国那年,和安然他们在一起共事的一位副总就要退休了,金总特意为他设宴送行,几个副总都参加了,当然,安然也不例外。 那天晚上,坐在安然对面的是个女的,她是那天晚上参加宴会的惟一的一个女性,她就是伊茗。她的身高大约有一米六九,虽然年龄已过三八,但人长得看上去十分舒服,举手投足都能透出一种文化感。 她刚调到了这个单位工作还没有几天,她是省城工业大学的硕士毕业生,比安然多读了几年书,岁数要比安然小几岁。她来到这个单位是做总经理助理兼质检处处长的。在此之前,她是在市建筑设计院工作。 参加晚宴的还有一位办公室主任何申,他也已经四十二三岁了。巧了,这位办公室主任的名字,就和清朝那个颇受乾隆皇帝崇爱的和申的名字谐音。不知道是他的父辈给他起名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清朝有个叫和申的大贪官呢,还是一开始就是有意想让自己这个儿子的各字能和那个和申的名字谐音,而且寄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能像和申那样,做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管他是千古唾骂还是千古不朽呢? 你也别说,这个何申主任还真是没有辜负他父辈的期望,在这个单位除了金总之外,他几乎就真是万人之上。他是凡事都从利益的角度考虑,有用的就坚决往上靠,你不让靠,都不行。没有用的,或者他认为你不能拿他怎么样的,那就是官比他大,他都不会理睬。所以背后人们送给他了一个绰号,叫作“千岁爷”,这绰号听起来是挺好听的,可却含着大家对他的义愤。本来叫何申这名字,让大家一听起来就自然地会想到那个历史上的和申,可单位的职工们还是特意送给了他这么个绰号。这个绰号虽然是在公司内广为人知,但都是在极为秘密的情况下流传的,那是因为谁也不希望因为这点儿小事给自己引来太多的麻烦。 晚宴后,何主任提议去洗个澡,安然没有去。不论何主任与金总还有其他副总怎么劝,安然最终就是没有去。安然虽然是没有去,何主任最后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却让安然感觉有点儿刺激。你回去干什么?回家不也就是你一个人吗? 2 这话虽然不多,何主任也不一定就是有什么主观故意,可安然还是感觉到了不怎么舒服。也许这是因为何主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缘故。安然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一点儿异样的情绪,他确实仍然是一个人,而且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不管人们的观念怎样地变化,他都没有去跟风,他根本就不是那种赶实髦的人。 正在安然要坐车离开的时候,伊茗问,“安总,你往哪走?可以捎我一下吗?” “你要去哪?”安然在车上问到。 “回家。” “那你住在哪?” “列宁街。” “那就一起走吧。” 她上车后,坐在了后排的座位上。 车先是朝着列宁街的方向驶去。 “安总,你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去洗桑拿?”伊茗问到。 “太累了,想休息休息。” “噢,太累了,不正好应该洗洗桑拿吗?那样,不更能放松一下吗?” “昨天刚洗过,不怎么太想去,再说了回家还有别的事情。” “安总回家还有工作啊?”她试探似地问到,而且说话时的口气也是很温和的。 “那倒没有。” “那你回去还能有什么事?我听说你不是一个人单身吗?哪还会有那么多的事?” “噢,伊茗,你来单位多长时间了?” “没有几天,连一个月还不到。” “那你伊茗就知道的这么多,连我是单身都知道了?” “难道这还有什么奇怪的吗?谁让你是安总呢?” “噢……明白了。”安然不由自主地笑了。 伊茗在列宁街下了车。 没过多长时间,司机就把安然直接送到了他家的门口。 安然下了车,以往,安然下车后,司机就直接把车开走了。可这天晚上,司机王义没有将车开走,也跟安然下了车。 “怎么?有事吗?”安然停下了脚步问到。 “不好意思,安总,明天我想请个假,不能来接你了。” “有什么事吗?” 小王半天也没有说话,但眼睛却像是已挂着泪水了。 “别哭,哭什么,有事说事,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是不是家中有什么事?” “是我爸爸去世了,明天火化,我得去。”他说着就哭出了声。 “怎么不早说呢?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遇到了这样的事,还请什么假?我这没事,去吧。”说着安然就上了车,“走,我去你家看看,快上车吧。” 小王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快上来呀,站在那干什么?”安然催促着。 “不用,不用你去,安总,我就是想和你请个假,没有别的意思。”小王是站在车下把这句话说完的,说完话后,他仍然没有上车。 “走吧,我到你家去看看,也没有别的意思。快上来,别耽误时间了。” 小王这会儿才勉强上了车。 小王是刚被安排过来为安然开车的,开始,小王因为自己刚刚给安然开车,怕马上就请假,因而有些担心,怕一旦惹得老总不满意,再失去了工作那事可就大了。他没想到安然不仅没有任何想法,还非要跟自己到家中去看看,这让他这个开车的实在是有点儿受宠若惊。 车在前往小王家的路上行驶着,安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停地和小王聊着。 “你爸爸今年多大岁数了?”安然两眼看着车行驶的方向,问开车的小王。 “六十八了。”小王的情绪比刚才好多了。 “那他是怎么去世的?” “癌症,肝癌。” “噢,这种癌是不怎么好治的,如果发现早一点儿的话,还是有救的。什么时候发现的这种病?” “不知道,不知道。”小王连说了两个不知道,而且情绪一下子就发生了变化,他说话的声音显然已经又带着哭腔,能听出来,他是在克制着自己。 安然本来就是觉得应该到家中看看,没想问那么多,小王的这两个不知道,让他有了非要问一问的想法,“这种事你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你这个儿子是怎么做的?” “哇”的一声,小王放声地哭了起来,那哭声就像是心中藏了多少委屈似的。他把车开到了马路的一边,停了下来,“对不起安总,先停一会儿吧。” “行行行,好,停一会儿。” 车停下后,小王从身上胡乱找着,好像是要找擦眼泪的什么东西,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就用手在脸上胡乱擦了擦。然后,哽咽着说到,“我爸爸从得病到去世,我们兄妹三个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世以后,还是派出所的人在为他注销户口的时候,查到了我们家的。所以对于我和我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来说,就不能提起这件事,一提起这件事来,他们就受不了,就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就觉得对不起他老人家。” 3 小王又大声地哭着,安然没有去劝他,任凭他哭着,他哭了一会儿,安然看他慢慢地停了下来就又说到,“讲给我听听,我想知道怎么回事儿。” “我们家的经济情况实在是不好,我的哥哥结婚了,又离了婚,一个人在家里和父母住在一起,按约定还得给孩子抚养费,可他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他下岗了,身体又残疾,找个工作太困难。我也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孩子,我对像也没有工作,我们还没有房子,也和父母住在一起,姐姐结婚在外面住了,经济情况也不是太好。这样,我们一家六口就都生活在了一起,我这点儿工资,还有我爸爸的那点儿养老金就是全家的生活来源,我那老母亲长年身体不好,每周都得去医院,她还没有医疗保险。” 小王说到这里,把眼角的泪水又擦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到,“我那老爸是个军人出身,可传统着呢。半年多前,他说他要到东北的林区走一走,去看看他的那些抗美援朝时期的老战友,散散心,我们全家也就相信了。到那边后,他还真的来过电话,说在那挺好的,想多住些日子。我们谁也没有怀疑。可谁也没有想到他那时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了,他是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才选择了这条悄无声息地离开的方式。三个月前他才回到了这座城市住进了医院,他用身上仅有的钱支付着医疗费,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他告诉人家医生护士们说他是外地人,特意来这里看病的。当他去世的时候,护士们才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两封遗书,一封是写给护士们的,委托她们料理后事,而且连费用都压在枕头底下了;一封是写给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说明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用意,他就是在知道了自己得了这种病以后,不想再给子女们增加负担了。后来,是护士们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他的身份证以后,才知道他就是本地人,她们去为他到派出所注销户口时,才发现他还有我们这三个子女,随后警察就找到了我们家。” 听完了之后,这安然眼睛潮湿了,能看得出他是被这位老人的这种行为感动了。 “走吧,慢点儿开。”一路上,安然再也没有说话。 车离开了马路,驶进了一条不宽的泥泞的岔道,又走了大约五六分钟,跨过了一座架在城市污水排水沟上的小桥后,一排排平房进入了安然的视野。在一栋平房的一头,轿车停了下来。 安然跟着小王走进了一处处同样不大院门的其中的一个,院子里是十分拥挤的。进到屋里之后,屋里的气氛显然像是为小王的父亲设置的灵堂。小王把安然介绍给了家里人,安然坐在了那十分简陋的火炕的边沿上。 “这件事办公室知道吗?”安然问到。 “知道,前天就知道了。” “有人来过了吗?” “没有,”说完,小王又觉得说得不妥,马上接着说到,“办公室的何主任说了,明天让工会的小张跟着去火葬厂看看。” “那明天用的车有了吗?” “何主任说明天单位的面包车都有事,让我们自己先租一台面包车。” “噢。”安然把声音拖得很长,没有往下说什么。 离开小王家之前,安然想到了是否去参加小王的父亲的遗体告别的事,最后,他否定了自已的想法。尽管小王是给自己开车,可别人都不去参加葬礼,自己去也不怎么好。于是,他说到,“明天我还有事,就不能去参加老人家的遗体告别仪式了,我没有思想准备,我身上就只有这五百块钱,留着用吧,这个时候需要钱。” 安然把钱放在了炕上就往外走,任凭他们全家怎样撕扯?怎样拒绝,钱还是留在了小王家的炕上。 这一路上,在安然的脑子里不断地出现着小王的父亲的模糊的影子——一个抗美援朝志愿军老战士的形像。也许是因安然的爸爸也曾经是一名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的缘故,此刻,让他不断地产生着联想。 小王又一次把车停到了安然家门口,安然自己否定了开始的想法,对小王说到,“你明天早晨来接我,我和你一起去参加你爸爸的遗体告别仪式。 回到家后,安然长时间地无法入睡了。他先是想到了他自己的爸爸去世时的情景,进而又想到了他自己,很快就因为何主任分手时的那句话对他产生的刺激的缘故,他想到了他自己的初恋。最后,他的思维行进在了他对初恋的回忆之中,这也是他这一生中惟一的一次恋爱。 他的爱是来得那样地偶然,又是那样地让他难忘。 4 安然原来的家就住在南山街靠近东头的一座日式的二层楼里,楼下住着他的邻居,楼上是他的家。这是他爸爸留给他的遗产,是海关当时分给他爸爸的。在这座城市刚刚回到人民手中的时候,在那次政府发动的搬家运动中,安然的爸爸甄正搬到了这里。这是一处有两个居室的住房,还有一个挺大的露天阳台。阳台上大小不同的花盆里栽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植物。 从很小的时候起,安然就经常住在他的姑姑家里,回家时,也就只和他的爸爸生活在一起。她的妈妈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无从知晓。小时候,他受到了姑姑甄静的不少照料,不懂事时,在他的潜意识里,他的姑姑就几乎成了他的妈妈。如果他不在姑姑家时,他的姑姑就经常到他家来看他,一些和安然差不多大的孩子,常常会把甄静误解为他的妈妈。直到安然上学以后,就更加深了别人的这种误解。 他上了小学以后,去姑姑家的机会相对少了,凡是去姑姑家时大都选在了星期天。就在他爸爸去世以后,安然就又重新回到了姑姑家里,不久,他的姑姑又为他转了学,转到了离姑姑家最近的师范附属小学。他的姑姑一直没有孩子,姑父作为军人又长期驻守在海岛上,很长时间才回来一次。 中学毕业的那一年,安然作为知识青年下乡了。 那是安然平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家,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他孤独极了,也害怕极了。二百多人组成的知青农场,没有人像姑姑那样对他呵护有加。因为他的“黄毛”,他不敢和别人有过多的接触,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忍受着别人的白眼。不知道经过了多长时间的适应,他才慢慢地好了起来。其实,安然在农村只不过度过了三四年的时间,可这三四年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在他的心目中不知道比他在爸爸和姑姑呵护下的童年长了多少倍。 安然回城的那一年,正赶上了十年*之后恢复高考,这一下子就改变了他这一生的命运。他没有去上级为他安排的单位报到,而是开始他高考前的准备工作,他几乎是整天泡在了市图书馆里。 甄静成了他的第一任老师,其余的时间他就是复习各门功课,他最喜欢在图书馆里看书,哪怕是看闲书。安然的记忆力异常地好,那些需要记忆的复习题,他是不需要下太大的功夫去记的,考试前突击一下就可以了,而物理化学这类的功课,他有相当厚实的底子。所以他的备考,比起其他的考生来显得那么地轻松。 图书馆坐落在临海市中级法院的对面,这里的环境相当地别致,这是安然从上小学时就十分愿意来的地方。 安然在这里一呆就将近半年,临近高考了,他不再想给自己加码,就想为自己找几本书看看,于是,他就到了二楼的阅览处,自己翻了几个来回也没有找到一本想看的书,什么《青春》、《金光大道》,自己都不知道看过几遍了。一天,正在他犹豫之间,走过来了一个女孩儿,她正在往书架上摆放着读者归还回来的书,显然,她是个在这里工作的图书管理员。 安然最先注意的是她手里的图书,进而是她身上的着装。 这是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女孩,一米六五六的个头,白白的皮肤,脸庞显得秀气和大方。她的脸轮廓清晰,尤其是她那双大眼睛像是两潭清澈的湖水。当她的眼睑上下一动的时候,就像那一对门窗的卷帘,不时地让你感觉到你像是被留在了那窗里或是窗外了。她那修长的身材,配上那套洁白的乔其纱面料的连衣裙,洋溢着一种少女般的清纯、恬静,还有高贵。她走起路来的那种轻盈,一下子就让安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他在知青农场时,置身于一百多个女孩子之中时,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也是他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中从来就没有过的感觉。 这女孩儿的气质是与众不同的,与其说她的漂亮是别致的话,那么,她的气质更加别具一格。在安然的眼里,显然,这是一个出身良好,或者是家教良好的女孩儿。他马上就自觉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从同学的手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借到手,而且刚刚突击看过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里面的冬妮亚…… 5 安然傻傻地站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眼前的女孩儿,这个女孩儿似乎也已经注意到了安然在注意自己。当她把手中的书都摆上了书架,手中还只有一本的时候,就在她转过了头的刹那,她的目光正好和安然相遇了,她微微地一笑,“有事吗?” “啊,”安然下意识地把这个“啊”字说得很快捷,“我想问你手中拿的这本书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然后,对安然说到,“对不起,这本书是不外借的,你先借一本别的书看吧。” “那你能给我看一看,这本书叫什么名吗?” 那个女孩儿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怎么?你还不知道这是一本什么书就要借看?” “是,现在这开放的书实在是太少了,那本《金光大道》我都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我想你拿的那本书没放在书架上,那可能是一本挺好看的书。” “给,借给你看吧,办一下手续就行了。”她把书递给了安然,还没等安然接过去,她就咯咯地笑了,笑得比刚才那次笑,好像还开心似的。 “怎么也是《金光大道》?”安然手拿着这本书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他的笑,远没有那么开心,他的脸是红着的,而且笑中多少带上了一丝尴尬。 “你是什么思维?在我手中拿着的书,就一定是本好看的书啊,我每天拿过的书多着呢,你都想看?”她的话,让安然又多出了几分尴尬。 “嘿嘿,真没想到,书没借成,还让你给嬉落了一顿。” “谁嬉落你了,是你送上门来的一个便宜。”说完她就有几分得意地走了,手里还拿着那本破损了的《金光大道》。 高考结束之后,安然呆在家里没事干,原来还觉得天天都需要准备考试,这一下子停下来了之后反倒觉得不太适应了,于是,他就天天到图书馆去打发那段等着发榜前的时光。发榜之前他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 就在安然接到入学通知书的头两天,他还是照样来到了图书馆,按照自己的想法借好书,找个坐位坐下阅读着,他读得全神贯注。正在这时,几本厚厚的已经很旧的书一下子放在了他的面前,“读吧,你不是愿意读吗?让你一次读个够。” 安然抬头一看,正是多少天以前看到的那位女孩儿站在了他的面前,书就是她放在自己跟前的。安然有点楞住了,转瞬之间他就做出了反应,“这是你拿来的?是借给我的?” “是,这是对你的优待。这是我从家中拿来的,像这类书,图书馆还没有开放呢。” 安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站了起来,“这让我怎么好意思,那我怎么谢谢你呢?” “不必了,不要外借,还得给我好好地保存,看完还给我。”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安然轻声地叫住了她。 她转过身来,又是微微一笑,“我叫白洁。就在文学类图书的借阅处工作,看完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注意别把我借给你的书还给借阅处了,那是我的私人财产。”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安然拿到这些书后是十分兴奋的。那一刻,对于他来讲,这些书上,似乎是散发着这个叫白洁的女孩儿身上的芳香。他朦朦胧胧中有着一种不是将要阅读这些书,而是要开始阅读这个女孩儿的那种感觉。他把那些书拿回家后的第一个晚上,打开了一本《红与黑》翻来翻去,他是怎么也看不下去,白天的那个女孩儿的形像始终是挥之不去。她又打开了一本,这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同样没能将这本书看下去,当然那不是因为他已经看过了。这一夜,他失眠了,这是他这一生中的第一次失眠。这次失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因为什么。 第二天,安然收到了北京政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这是姑姑甄静帮他选择的专业,与其说这是姑姑的意思,倒也不全是。安然的爸爸甄正还活着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和她说过了安然从小就有语言天赋,他应该是一个当教师或者当律师的料,但这两者比较起来,当律师更能发挥一个人的语言天赋。不过,甄正和妹妹说的这些话,只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议论而已,当甄正去世时,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叮嘱。甄静之所以让安然报考了法律专业,一是考虑到了他的语言天赋,同时又考虑自己是一名教师,不想再让他选择和自己一样的职业。安然对姑姑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也是满意的。 6 第二天开始,安然认真地看起书来,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心情好了多少,而是觉得要看完这些书,也需要些时间,去上学前必须将这些书完璧归赵。 安然将拿回来的这五六本书看完去图书馆还书时,已是十多天以后的事了,他按照白洁的交待,直接到了她工作的地方,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他就到了阅报室找了一本杂志看了起来,主要是为了消磨一些时间。此时,他已经没有了看书的心情,半个小时以后,他起身又回到本楼的借阅处,远远地还是没有看到白洁的影子。于是,他就走上前去问到,“服务生,请问白洁在吗?” “不在。”答话的那位女服务生看着安然手中拿着的厚厚的一摞书,以为他是来还书的,她连头也没抬还是在忙乎着。 “她是休息,还是有什么事没来?”安然小心翌翌地问着。 “还书就还书呗,问那多干什么?”她抬头白了他一眼。 “不,我不是还书的。” “手里还拿着书呢,不还书找人家干什么?” “是还书,我是还她本人的书。”安然说到她本人三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这时候,女服务生才抬头看了看安然,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挺不错的小伙子。 “她走了,不再来了。” “她去哪了,我这里还有她的书呢。”安然有点儿楞神的感觉。 “她考上了吉林大学,已经去上学了。” “不对呀,怎么能走的这么早呢,离报到还有点儿时间呀?” “她要去吉林的姥姥家看一看,再去报道,怎么?不行呀?” “那,那倒不是。”还没等他说完,那位女服务生就接上了话,“那,那,那什么?你就把书放在我们这吧,我们先给她保存着。这样行吧?你不就这点儿事吗?” “是,是,是就这点儿事,要不,还是我先把这书拿走吧。” “你随便吧。放在我们这也是一时半会儿不能送给她的。放在你那也好,也许会更安全。” 没能见到白洁,这让安然很失望,从这以后,尽管离去上学还有挺长的一段时间,他一天也没有去图书馆。 姑姑甄静到车站送安然去北京那天,没有了几年前像送他下乡时的那种叮咛。安然成熟多了,而且他那种对姑姑像母亲般的依赖渐渐地在减少。安然临走时,所有的东西都是姑姑为他准备的,都带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在意。不过,他把白洁借给他的那几本书都带上了。 安然从那次在图书馆和白洁认识了以后,他所有的生活和工作甚至就连他自己的思维方式,都没离开过这个女孩儿对他的影响。 白洁走了,她同时也把安然的心带走了。 白洁已经坐在了去吉林的火车上。 她已不是第一次坐这趟火车了,当然这次坐在这车上有了双重的任务,一个是去看一看姥姥,一个就是去上大学。考上了大学,这让她的同学和同事们都喜出望外,她自己却不以为然,这倒并不是她不希望上大学,而是她自己走进大学的校门,远没有像别人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白洁和同龄人一样接受完了九年制的教育以后是必须下乡的,不过,她算是那个时代的崇儿,她没有下乡,而是直接就参加了工作。十年内全国大学没有正式通过考试招生的状况,让当时的年轻人认为能有一个不下乡,而直接工作的机会就是幸运的了,白洁就是这其中的幸运儿之一。她毕业的时候,正赶上市里要从应届毕业生中招一小部分人,补充到各个急需的岗位,她就幸运地来到了市图书馆,成了这里的一员。 她的聪明是让和她同龄的人都折服的。 那是上初二的时候,老师经常不断地表扬她,让班里自尊心很强的同学的心里多了几许不舒服。尤其是班里有一个男同学,他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于是,就更是觉得不服气,就在暗里和她飚上了劲。一次期中考试时,他的总成绩排在了第一,而白洁仅排在了第三,而且那个男同学还比白洁高出了近三十分。他并不觉得比第二名高出了多少分而有多少的自豪感,而是因为超出了白洁多少分而暗自高兴,他还把这种感觉告诉了和白洁十分要好的一个女同学,有意识地让她转达给白洁。白洁听后笑了笑说,“你去告诉他,下次期末考试,就下次期末考试的时候,我要超出他三十分,一定在三十分以上。” 当老师宣布完期末考试成绩的那天,那个男同学课间走到了白洁的坐位前,说了声,“白洁,看来,我只好俯首称臣了。” “没什么,你还有机会,如果还想比,就告诉我一声。”说着,她笑了笑,这微不足道的一笑,让那个男同学却步了,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明着要和白洁竞赛过。 7 白洁自从上学的那一天起就没有让妈妈为她操过心,她并不是每次考试时的成绩都排在第一或者第二,但不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承认,只要白洁认真起来,在班里就无人能比。老师书本上教的那点儿东西,对于她来说,学起来那是举重若轻。 这次考大学时,她没有和单位的同事多说,只是领导知道,她不希望领导把这件事说出去,她不让说出去的条件就是:我不需要请假在家复习功课,你们只要考试时给我假就行了。所以当安然去图书馆备考的那段时间,白洁一直是在那里正常工作着的。当录取通知书来了的时候,她的同事才知道她已经考上了大学。 白洁并没有忘了她把那几本自己的书借给安然的那件事,那是她已经离婚了的爸爸在她两岁生日那年去看她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那时候她还不懂事,她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件事,那些书一直都是由她的妈妈保存着的。在她的爸爸送给了她那些书之后,白洁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的爸爸。多少年后,她才反复地看过了那些书。借给安然看,还是那几本书的第一次离家出走。因而,她哪能忘记呢。 她有点儿后悔,并不是后悔把书借给了安然,这几本书当爸爸送给自己的时候就是旧书了,可她从来就是珍惜的。这不仅是爸爸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更是文化禁锢的年代,不可多得的东西,这样的书不论是在新华书店还是在图书馆早已是下架的东西了。她后悔的是怎么就没有和他约定个还书的时间呢,甚至连人家的名字都没有问一下,就把书借给人家,凭什么?她想到这里,找不出答案来,她想,也许就是凭着一种感觉吧,那种让她见上一面就可以相信的那种感觉。 对,可能就是这样。 那些天,来图书馆的人特别多,主要都是些备考的学生。不过,备考还能来文学借阅处,看点儿闲书的人实在不多,安然不时地到这里来。白洁已经见过他几次了,看着他在那个开放的书架上找来找去又徒手而归的样子,她就感到了这个男孩子对于书的渴望。可她也帮不了他,图书馆里有大量的还没有开放的图书,她是没有权力往外借阅的。 那天,她和安然碰了个对面时的那几句对话,一下子就让她有了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正是这种感觉让她动用了自己的库存。 几天之后,她把书借给了安然。 就是在这之后没有几天的时间,她也同样接到了大学入学通知书。在此后的几天里,她还是天天到图书馆来,其实,目的就是要拿回自己的那几本书,她没能如愿。 在火车上,她想到了这几本书时,脑子里就不时地浮现出那个男孩儿的形像,那个她自己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男孩儿的形像。 白洁这次到了姥姥家的时候,这里还和她童年的时候来这里时是一样的。那用木桩扎起的院墙,勾勒出了姥姥家的疆界,门前挂着的红辣椒和干玉米穗,还有那已老去了多日的对联,像是彰显在农家土制宣纸上的一幅偌大的国画。站在门前的那个岁月的风刀在脸上刻下了道道尤如板画那般高低起伏的痕迹的老人,就是白洁的姥姥。她像是一棵刻着历史年轮的大树,苍老在雪地里。那一刻,她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证明点儿什么,像是要证明一段历史,又像是要证明人生无法不老的那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 白洁精神上的敏感也同样超乎了她的同龄人,她老远地就看到了那是她的姥姥,她把那沉重的行李扔在了院子里的地上,迅速地扑了过去。她扑在了姥姥的怀里,那一刻,就像是童年时的她扑在姥姥的怀里一样,任凭她在那里翻滚起伏。不过,这次的这种翻滚和倘佯只能是轻轻地,在她的思维里——姥姥老了。 对于白洁来说,去姥姥家是她非常高兴的事,她最希望有的那种感觉,就是小的时候和姥姥一起躺在那破瓦房的土坑上,下雨天听着雨打屋瓦发出的那种声响时的一种惬意。那静静的雨夜,那雨夜的流水,就像是要把她冲进梦的河流、梦的海洋一样。 现在长大了,已经不可能再和姥姥一起体会自己那种童年的境界了,不过,去看看姥姥那是这几年,她一直都在想而没能实现的愿望。 住在姥姥家的几天,她还是没有忘了在姥姥家的柴草垛上躺一躺,去曾走过的小山路上转一转,她拼命地想留住童年般的记忆,留住这大山沟里的最朴素的珍藏。 几天之后,她就离开了姥姥家去上学了。大学的课程对于她来说仍然是轻松的。这样,她比起别人来,时间就觉得漫长,甚至是漫长得多,好不容易到期末有机会回家了,这让她感到透亮了。 8 临走前,传达室转来了一封寄给她的来自北京的信。 她拿着信,觉得莫名其妙,这是谁寄来的呢?自己没有亲戚或朋友在北京呀,可这又不会错,那上面的收信人分明写着的是白洁的名字。她把它拆开来看了看,那个属名叫安然的人,自己是不认识的,他是谁呢?怕是搞错了。她往下看着内容,明白了,这确实是一封写给自己的信。她仔细地读着: 白洁你好: 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一定是会觉得莫名其妙的,这是谁给你写的信呢?你是不会记得我的,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名字,请恕我冒昧,给你写这封信。 我叫安然,我就是在你还没去上大学之前,那天在市图书馆里,你把你自己的书借给我看的那个人。当我把那些书看完去找你时才知道,你已经是走在了上大学的路上了,书没能还给你,很遗憾。 书还在我的手里,今年放假的时候,回到临海时,我会完璧归赵。 我这是一封地址不详的信件,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能和你取得联系的方式,只能如此了。 如果放假回临海的话,我们还是去市图书馆见面吧。如果愿意,我会当面将书还给你。 谢谢 安然于北京 三月二十九日 接到安然的来信后,白洁是没有思想准备的。她没有想到这个陌生人会知道自己在这里读书,还会不着边际地把信寄到这里。不过,不管怎样,回去后,还是应该把书拿回来,而且也有必要再见一见这个小伙子。 放假时,他们都回到了临海。 在临海市的图书馆里,安然和白洁终于见面了。 白洁对这里是十分熟悉的,她可以在这里随意地进出。她的到来,无疑为她们一起共过事的同事们增加了不少的快乐,她的人缘特别好。大家看重的不仅是她的美丽和文静,还看重她的为人处事的可人和做人的低调。她做事从来就是像她考大学时做的那件事那样不事张扬。当时,当同事们知道了她考上大学的时候,特意要为她设宴送行,都被她拒绝了。 白洁也是很看重在图书馆工作的这段经历的,这里给了她和书相伴的更多的机会,不管怎样地禁锢,她还是比别人多得了不少与书相伴的机会。 开始的几天内,她是在几个部门内来回走着聊着的,后来几天就几乎是为了等着安然的到来。这一点别人是不知道的。 那天开馆不长时间,安然来了。白洁站在二楼通过一二楼那通透的大厅远远地看到了他从外面走来,她主动走了下去。 安然还没有坐下,也没有注意到白洁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好,安然。” “你好,你好,白洁。对不起,我还一点儿没有发现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天了,我都来过几次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昨天刚回来,这不就来了,那书我还没给你带来,我怕你可能来不了。”安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事,我都已经借给你半年多了,再多几天,你以为我还会在意吗?” “看来你是收到我的信了?” “信?什么信?没有哇。”白洁特意装着莫名其妙的样子。 “没有?那你……” 没等安然说完,白洁就表示“咱们到外面说吧,在这里别影响别人阅读。” 安然跟着白洁来到了图书馆大楼外的院子里。 图书馆的门前是一条槐花飘香的街道,每当到了槐花盛开的季节,整个街道都会弥漫着槐花的清香,会让人陶醉,会让人流连忘返。图书馆是一群欧式建筑,那是一种欧洲的古典的美。那建筑被绿树掩映着,各处用凸凹不平的花岗岩砌筑的花坛,把那一株株的柏树和银杏树衬托着更加高大。 白洁选了一处花坛的边缘和安然坐了下来,其实,他们就是半靠在了花坛的边缘。 “你怎么想到给我写信的,上万人的学校,让人家怎么去投递?” “那你不也收到了吗?” “谁告诉你我收到了,那你怎么会知道我还会来这里?” “谁知道你会来这里了,我今天只是偶而碰到了你。”白洁特意不想承认自己是来这里等他的。 “你当然知道了,你刚才不都说过了,你都来过几次了吗?”安然觉得自己抓住了破绽似的。 “我说过了我是来等你吗?我会吗?我为什么非要到这里来,等一个我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的人?” 9 安然明显地感到,眼前的这位女孩儿对自己很有一点儿好感。 安然说到“事实上,你不都已经把那么多现在书店里都买不到的书,借给了一个你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了吗?而且根本就不在意都已经借了半年了,也没有物归原主,不是吗?” “看来,我今天遇上了一个劲敌。”白洁有点儿要打退堂鼓的意思。 “我可不是你的劲敌,你想哪去了?” “你想哪去了?我是说我今天遇到了一个我思维的敌人,你懂吗?”她特意把“你懂吗?”强调了一下。 “我不懂,不过,我只知道,你眼前的那个敌人,不还是我吗?” 她笑了,显然,她是从内心里笑的,她边笑边说,“我认了,我真是第一次遇到了你这么个强劲的对手。我第一次和你交锋,你就让我觉得我在你面前是一点儿都占不到便宜的。” 安然也微微地笑了笑。 “说真的,我真的给你写了封信,没多写,只写了几句话,怕你收不到。” “收到了,是在你把信寄出去几个月以后才收到的。我想那一定是人家找不到收信人,最后,不知道费了多少周折,才送到了我的手里的。” 她停了一会儿后,又直接发问,“告诉我怎么想到给我写信的,就为了那几本书?” 白洁把头歪向了安然的方向,紧紧地用目光盯着安然,像是一定要在他的脸上找出答案似的。 安然对白洁的直接发问,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是不难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又不能不回答,“走吧,咱们换个地方坐会儿好吗?这里进出的行人太多。” “好,这没什么,到楼的背面去。”白洁带着他来到了这群建筑物的北侧。他们同样还是坐在了一处花坛的边上。这里几乎是看不到行人,偶而有几个图书馆的维修工人从这里提着一些什么工具走过去。 “说吧,为什么给我写信?”她说完了之后,见安然还是半天没有动静,就又接着说到,“你可一定要想好了再说,别露出了破绽。” 此时,白洁觉得他们之间的谈话已经是很轻松了。 “我怎么就像是面临考试似的,你就像是主考官。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写信吗?那就让我轻松一点儿,别让我太紧张了。” 白洁噗哧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都让我不好意思了。” “不笑了,不笑了,你就说吧。”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天收到我的那封信时,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安然还是觉得不好张嘴,就把球踢给了白洁。 “你怎么又考开我了?真有你的。” “那好,我就把我真实的想法告诉你。其实,那天在图书馆看到你的时候,就是那天你往书架上摆书时,碰到我的那次,我就一下子觉得你有些特别,与别的女孩儿不一样的特别。当时我确实是为了找一本书看的,可后来见到你以后,我就有些变化了,就不怎么想看书了,是看不下去了,就有一种想见到你的想法。你把书借给我之后,那天晚上,我根本就看不下去,没几天我就接到了入学通知书。后来,我来还书时,才知道你已经走了,而且是去上学了,当时,就连你的同事们都不知道你考大学的事,这就让我更觉得你有了几分神秘了,就给你写了信。” 白洁沉默了一段时间以后说,“那你当时可以把那几本书放在这里呀,我还是会回来的,她们没告诉你吗?” “告诉了,是我自己要带走的,我想既然你已经走了,还不如放在我的身边好呢。” “这么说你把它带到了北京?” “是,我是带到了北京。” “你刚才还说了,给我写信时不能写的太多,怕我收不到,那你要是知道我肯定能收到的话,还能写些什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还会写些什么。但是我肯定会写,可能会写得多一些。” “你想知道我那天收到信的感觉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没有想到你会给我写信,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你考上了大学,考到了哪里了?所以当时我收到信以后的第一感觉就是错了,这一定是一封错投的信。后来,看到内容之后我才明白了那是你写的,开始不相信,后来就是高兴,就这些。明白了?”她还是忽闪着那一对大眼睛要他的答案。 安然没有给她答案,给她的是一个挺长时间的沉默。 “我们走吧,来了挺长时间了。”白洁说到。 “时间长吗?我没觉得有多长时间呀?”安然明显不想马上就走。 10 “你的话不是已经说完了吗?我看你总在那沉默着。” “那你可以说呀,我听着呢。”安然辩解着。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都说完了,什么时候想还书,再来找我。”白洁没有给安然规定还书的时间,她从内心里也是想能够再有机会和安然见面。在她的心里,已经感觉到如果有话是可以和这个安然谈谈的,她的这种感觉不便于明说,按她的性格,她是不会放下这个架子说出口的。 谈到了这个份上,安然也觉得不能再呆下去了,尽管自己还不想走,觉得心里还有那么多的话想说,但同样是没法张嘴的。 他们没有再回到图书馆的大楼里去,一同走出了图书馆的院子。 沿着那条古典式的大道没走多远,他们就到了临海日报社大楼的门口。 “就在这分手吧。”白洁提议到。 分手时,他们都只道了声再见,没有约会下次见面的事。 此后,安然接连三天没有去图书馆,他一直呆在了医院里。 安然的姑姑甄静病了,她是因为胆结石住进医院的。她每天疼起来总是满床地翻滚,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这任务就自然地落在了安然的身上了。 安然从图书馆回来后,就送她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就被收下住院了。晚上安然没能走,第二天,他走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医院的大厅里,他趁姑姑病情稍微有点儿缓解的时候,去给姑姑的系里打了个电话,告诉系里姑姑病了的事,好让他们安排替姑姑代课的事。 安然想到了怎么能主动地和白洁联系上,可当时谁家也没有电话,他是没有办法联系的,他自己感觉白天白洁一定还是会去图书馆的,可实在没有办法联系,也只好这样了。 姑姑对于自己的病是不主张手术的,三天以后,病情得到了一定的控制,她就想出院了。可医生不同意她出院,最后,她还是留在了医院里。 第四天,安然可以不用整天都陪伴在姑姑的身边了。 下午一点多钟以后,他去了图书馆。 安然没有上二楼,直接在一楼的报刊阅览室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没有多少时间,白洁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到了安然坐在那里,于是,就走了过来。 “你怎么才来呀?这几天你上哪去了?”她用带着一点儿责怪的口气问到。 “我去医院了,我一直呆在医院里。”他赶快解释着。 “你怎么了?病了吗?”她很关切地问。 “不是,是我姑姑胆结石发作了,住进了医院,需要人护理。所以我一直呆在那里,我想到了你可能来,可我没有办法和你联系,对不起。” “你让我急坏了,我以为你失踪了呢?你要是失踪了,我还真的没有地方找你去。” “你想我能失踪吗?” “那谁还知道呢?失踪了,我也没法报案,不就是拐走了我的几本书吗?是不是?” “报案是没法报案,可我从今天你这眼神看,我好像不光是拐走了你的几本书?” “那还有什么?” “那你还问我,问问你自己吧。”安然说着颇有几分得意。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你快说。” “我好像还拐走了你的心?” “是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得到。你好像是自做多情了吧?” 安然的话刚说完,旁边的座位上的一个看报的岁数挺大的人,对着他们用一只手指竖在了自己的嘴上,作出了别说话的动作,他做完之后,笑了笑。 “对不起,叔叔。”白洁说完后,又把脸转了过来,对安然说,“我们还是出去吧。” 他们俩又重新和上一次一样走了出来,这一次他们没有坐在图书馆的院子里,而是往外走着。沿着门口的那条古典的林荫大道朝南走去,他们一面走一面谈着,谁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离这里最近的一处休闲景区植物园。 这里游人极少,让他俩感到了一种惬意。他们选了一处靠近一个水塘的地方坐了下来,对面有两个人在那垂钓。 “这里怎么样?感兴趣吗?”白洁打趣地问。 “挺好,我还从来就没来过。看来你是来过这里的?好像是挺熟悉嘛。” “来玩过,我挺喜欢这种自然环境,越是纯自然的越好。你呢?” “一样,我也是这种感觉,采菊东篱,种豆南山,那是我向往的生活,没有出息,是吧?” “怎么才二十多岁就摆出了副与世无争的架势。将来能有女孩儿敢托付给你吗?”白洁无意识地扯到了这方面的话题。 11 “那就只好孤家寡人了,不过,别人不愿托付,愿托付的,也得我愿意接受,你说是吧?” “那你什么时候反过劲来,愿意接受时,先通知我一声,看看我有没有托付给你的愿望,可你千万别害怕,当我有了打算的时候,也只是你的候选人之一,不会让你觉得像积压产品似的硬往外推销,请你放心。” 安然想开口说话,还没有张嘴,就笑了,“你现在有没有打算推销自己,我从现在开始就进入考察阶段。” “你不是都考察我半年了吗?” “当一个人用心感觉到了一种东西的时候,这种东西一定是大自然早就把它考察好了,才送到他面前的,那就不用考察了。比如像你,那天我在图书馆见到你之前,我就没有考察过,可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眼前的这个人,怎么就像是我寻觅了多少年才得以一见似的。真的,就是那种感觉,那和考察有什么相干?你不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其实,感觉可能是一种先天注定的东西。即便是先天注定的东西,也要用心去寻找,不然,它也会转瞬即逝的,对吧?”白洁没有再接着安然的话题去讨论什么考察的问题。 “你说的非常有道理,我最在乎的是感觉,那天见到你时的那种感觉,我以前从来就没有过,我下意识中就有了一种想让自己一直感觉下去的要求,这不,我现在好像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了。”安然笑了,笑的挺得意。 “你不认识我之前,我已经存在了,别把这个问题搞乱了,好像是我就是为你而存在似的。” “没有乱,我是说我越来越感觉到了,你已经存在于我的生命里了。” “我还没有这种感觉,我感觉我好像还仅仅是存在于你的生活里了而已。” “白洁,这个话题太大了点儿,我们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我今天不能回去太晚。” “那用不用我跟你一块去看看你姑姑?” “不用,那倒不用,我现在要是领个女孩儿回家,那不把姑姑气得再犯病才怪呢,她早就给我约法三章了,上大学期间是不能谈恋爱的。” “我也是,我妈妈更是干脆不让我和男同学接触。从小学到考大学前,我家中几乎就没有来过一个男同学,妈妈不允许。上大学前,那算是一次例外,有个我中学时的男同学在别处找不到我,就来了我家,给我送来了几张电影票,我破例地把他让进了屋里,可我妈妈把手中的活放下了,足足陪着我们坐着,一直坐到那同学离开我家,她才放心地去干她自己的事情。我把那同学送出去之后,你猜那同学说什么,‘我怎么到你家去之后,好像是一下子掉进了警察局似的。’我哈哈大笑,我早就习惯了,可人家不习惯。” “看来,我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成为你家的客人了?” “是,短时间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那也没有什么,你只要有感觉,就经常到图书馆去,你不是已经找到了接头的办法了吗?”白洁说完之后,得意地笑了。 安然和白洁有点儿坐累了,就站了起来,他们就在公园的范围内走着…… 当安然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了。 这之后,整个一个假期,他们不知道是来过了多少次图书馆了,这里几乎成了他们的恋爱的摇篮。 假期过完了,安然要离开临海了,那天,安然的姑姑没能去送他,她虽然已经出院了,但身体还是不怎么好,安然执意不让她到车站去送自己。甄静只是在家门口目送着安然远去。这正好成全了白洁到车站送安然。 安然到车站时,白洁早已在检票口等他了,手里还握着一张早已买好的站台票。 安然到车站时,由于路上堵车,时间有点儿紧张了,安然见到白洁之后,一手拿着包,一手拉起了白洁,就往车站里面跑去。 到了站台上,开车的铃声响了,安然应该上车,车下的服务员也在催促着他快点儿上车,安然一下子把白洁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白洁顺从地和他紧紧地拥抱着。 这是他们认识之后的第一次拥抱,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却拥抱得那么地忘我,那么地真诚。 没过几天,白洁也回到了学校。 这个假期,他们虽然有不少时间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尽管那和读书无关。但对于他们来说,在图书馆里度过的这些时间,比起读书来所获得的更大的收获,就是让安然和白洁之间从相识到相爱,感情迅速地得到了升华。 12 “那就只好孤家寡人了,不过,别人不愿托付,愿托付的,也得我愿意接受,你说是吧?” “那你什么时候反过劲来,愿意接受时,先通知我一声,看看我有没有托付给你的愿望,可你千万别害怕,当我有了打算的时候,也只是你的候选人之一,不会让你觉得像积压产品似的硬往外推销,请你放心。” 安然想开口说话,还没有张嘴,就笑了,“你现在有没有打算推销自己,我从现在开始就进入考察阶段。” “你不是都考察我半年了吗?” “当一个人用心感觉到了一种东西的时候,这种东西一定是大自然早就把它考察好了,才送到他面前的,那就不用考察了。比如像你,那天我在图书馆见到你之前,我就没有考察过,可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眼前的这个人,怎么就像是我寻觅了多少年才得以一见似的。真的,就是那种感觉,那和考察有什么相干?你不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其实,感觉可能是一种先天注定的东西。即便是先天注定的东西,也要用心去寻找,不然,它也会转瞬即逝的,对吧?”白洁没有再接着安然的话题去讨论什么考察的问题。 “你说的非常有道理,我最在乎的是感觉,那天见到你时的那种感觉,我以前从来就没有过,我下意识中就有了一种想让自己一直感觉下去的要求,这不,我现在好像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了。”安然笑了,笑的挺得意。 “你不认识我之前,我已经存在了,别把这个问题搞乱了,好像是我就是为你而存在似的。” “没有乱,我是说我越来越感觉到了,你已经存在于我的生命里了。” “我还没有这种感觉,我感觉我好像还仅仅是存在于你的生活里了而已。” “白洁,这个话题太大了点儿,我们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我今天不能回去太晚。” “那用不用我跟你一块去看看你姑姑?” “不用,那倒不用,我现在要是领个女孩儿回家,那不把姑姑气得再犯病才怪呢,她早就给我约法三章了,上大学期间是不能谈恋爱的。” “我也是,我妈妈更是干脆不让我和男同学接触。从小学到考大学前,我家中几乎就没有来过一个男同学,妈妈不允许。上大学前,那算是一次例外,有个我中学时的男同学在别处找不到我,就来了我家,给我送来了几张电影票,我破例地把他让进了屋里,可我妈妈把手中的活放下了,足足陪着我们坐着,一直坐到那同学离开我家,她才放心地去干她自己的事情。我把那同学送出去之后,你猜那同学说什么,‘我怎么到你家去之后,好像是一下子掉进了警察局似的。’我哈哈大笑,我早就习惯了,可人家不习惯。” “看来,我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成为你家的客人了?” “是,短时间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那也没有什么,你只要有感觉,就经常到图书馆去,你不是已经找到了接头的办法了吗?”白洁说完之后,得意地笑了。 安然和白洁有点儿坐累了,就站了起来,他们就在公园的范围内走着…… 当安然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了。 这之后,整个一个假期,他们不知道是来过了多少次图书馆了,这里几乎成了他们的恋爱的摇篮。 假期过完了,安然要离开临海了,那天,安然的姑姑没能去送他,她虽然已经出院了,但身体还是不怎么好,安然执意不让她到车站去送自己。甄静只是在家门口目送着安然远去。这正好成全了白洁到车站送安然。 安然到车站时,白洁早已在检票口等他了,手里还握着一张早已买好的站台票。 安然到车站时,由于路上堵车,时间有点儿紧张了,安然见到白洁之后,一手拿着包,一手拉起了白洁,就往车站里面跑去。 到了站台上,开车的铃声响了,安然应该上车,车下的服务员也在催促着他快点儿上车,安然一下子把白洁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白洁顺从地和他紧紧地拥抱着。 这是他们认识之后的第一次拥抱,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却拥抱得那么地忘我,那么地真诚。 没过几天,白洁也回到了学校。 这个假期,他们虽然有不少时间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尽管那和读书无关。但对于他们来说,在图书馆里度过的这些时间,比起读书来所获得的更大的收获,就是让安然和白洁之间从相识到相爱,感情迅速地得到了升华。 13 白洁在安然的眼里,不仅有点儿像《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中的冬妮娅,她确实有点儿像她那样的贵族气质,却又不像她身上还并存着几分娇惯之气;她有点儿像《安娜.卡列妮娜》中的那位安娜夫人,却又不像她身上有着那么多寻求个性解放的欲望。而如同中国式的传统美,她的温文尔雅,让人感觉到了她犹如一位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下的大家闰秀。 就在白洁收到了安然的来信的那天晚上,白洁和往常一样去了校图书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那里翻阅图书或查找资料,而是为了避开宿舍里的同学,在那里给安然写回信。她选择了一处没怎么有人走动的地方坐了下来。从哪写起呢?她觉得有那么多话要说,可她这是第一次用书信的方式同他交流,又不知道如何说好,说些什么呢?她坐了一会儿,还是动起笔来。 安然你好: 你的来信我今天收到了。 这次的来信是在我的预料之中的,所以没有像上次收到你的信时感到惊奇。不过,你信中写到的那些溢美之词,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其实,我认识了你并接受了你,也是因为你让我感到了一种与众不同,在你的身上有着另外的一种气质,一种不是用一般人所认同的那种标准所表现出来的男人的气质。在你的身上,有着一种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那种宁静而无躁的追求,有一种内在的阳刚之气和不容欺辱的超凡的人格,那种表现为对事物对人的责任感和执著精神,透出了一种对情感的强烈渴望,还似乎透出了一种可以让我隐隐约约感到的淡淡的忧伤…… 安然,其实,我已经属于了你,那还是我们互相认识的同时,我至少精神上就已经属于了你。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把书借给你的时候,没有和你约定还书的时间和地点,而我又明明知道自己也会去上大学,尽管那时还没有发榜,可我又非常自信地认为我一定会百分之百地考上我报考的大学。在那种情况下,我却没有和你约定怎样将书还给我,并不是我不想要那些书了,那些书对于我来说是重要的。 可我偏偏要这样做的理由就是顺其自然,因为我相信缘份。从我和你相识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我们之间有缘,会有一种割舍不断的缘。所以我相信那些书在你找不到我的情况下,也一定会最终回到我的手里,尽管这些书到目前仍然没有交还给我。 书是红线,也许这就是一种缘,缘,是什么? 缘究竟是什么?依我们现在的年龄和阅历是无法说清楚的…… 缘,可能是擦肩而过时那轻轻的一瞥; 缘,可能是不经意间那淡淡的一笑。 缘,可能是春日的绿色中早已泛起的诗意; 缘,可能是夏日的云层里透过的那潇洒的光线…… 我相信我们之间确实就有着这样的一种缘,一种说不清,却让你我分明能够感觉得到的一种缘。请让我们彼此道一声珍重,好好地珍重这种缘,这是我的需要,同样也是你的需要。 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在大学里我所要完成的这些学业,只需要占用我二分之一的时间,其余的时间,我都生活在思念和牵挂你的世界里…… 其实,这也是一种幸福,一种无以伦比的幸福,因为,我已经有了一种期待。 请给我多写信。 此致 敬礼! 祝你身体健康,天天快乐 白洁 九月十九日 这是安然收到的白洁写给他的第一封信,在这之后的多少年里,凡是白洁写给他的所有的来信,他都十分珍惜,都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在安然家中,专门有一个写字台的抽屉里放着这些收藏,还有白洁送给他的一些小东西。哪怕是一支钢笔,甚至是几张白洁后来带着他去医院看病或者检查身体时的一些单据,安然都精心地保留着。 第三章 1 就在那年的那天晚上,金总和安然分手之后,被何主任带到了一家叫世纪美人的娱乐洗浴中心。 何主任为他们办理完了手续,领了换衣箱的钥匙后,那几位副总都直接进去换衣服了,金总要去卫生间,何主任并没有要方便的欲望,最后,他还是跟着进去了。 何主任多少年了就是这样,他认为这是他的工作,谁叫自己干上了这个呢?即然干上了办公室主任这一行,就得为领导服好务,不等领导想到的,自己就应该给人家办到了。你还别说,何主任这一点做的还真是到位,因为何主任做人的原则就是只对一把手负责。而且他还会负责到事无拘细的程度,当然也常常会包括去卫生间这样的小事。 金总进去了,何主任也跟着进去了。他既然没有一点儿那样的欲望,又怕人看到后也不怎么好看。于是,也就只好装模作样一下。可他刚开始动作,就觉得还得宽衣解带,那太费事了,何苦呢?他就想到算了吧,再说这是谁和谁呀,这不是和一把手吗?自己在他面前早已不是第一次了,还怕他笑话吗?想到这里,他就在那站着等着金总了,这一等不要紧,金总却是一点儿也没有考虑到做人也应该与人方便,他让何主任还真是等了挺长时间。卫生间的面积还真不小,装修的也不错,全部是那种玫瑰红的瓷砖装修的墙面,墙上还挂了几幅小装饰画,画框里不管是画还是文字的内容,一概都是和侧所文化有关的。何主任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种小把戏他早就见过了,没有什么稀罕。可他还是站在了那些“艺术品”前,欣赏着那墙上的一幅幅的杰作,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种欣赏仅仅是为了消磨一点儿时间而已。 过了一会儿,从最里面走出来了一位中年人。那人往外走时,就看到了何主任双手抱胸,衣带整洁地站在那里全神贯注的样子。那人觉得有点儿不解,就特意多看了何主任几眼,正好这眼神与何主任的目光相遇了。这时,那中年人觉得不怎么好意思了,何主任却不以为然,还觉得眼前的这位中年人像是有点儿什么毛病似的。人家没有说话,所以何主任也就不好说什么。中年人走后,何主任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不知道吃了什么发霉的东西又经过人体的发酵而刚刚离开人体后的那种不能容忍的味道。可此时,何主任就像是什么也没有闻到似的。平时,何主任的嗅觉的敏感是全公司都出了名的,公司大院里食堂做饭时那种炝锅的油烟味,他在四楼都能闻得到。但何主任的忍耐也毕竟是有限度的,此刻,他显然是闻到了那种气味儿了,最后,终于到了他不能容忍的程度。他想走出去,可又一想,不能走,走了金总也没看见自己在这里等着他的那一幕,岂不是白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罪?他还是坚持着,此时,金总像是才知道何主任就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等着他呢,他干脆还没等把裤子安置就位就走了出来,也许是想表示一下对何主任的理解的缘故,他一边整理衣带,一边匆匆忙忙地往外走着,何主任这时才紧随其后,也跟着往外走去。 “何主任,怎么今天上这来了,没去帝王?”金总一边系腰带一边问何主任。 “啊,我想几位副总不是都来了吗,就没有把他们往那领。让他们对付着洗一洗,早一点儿走人算了,然后,我再给你单独安排。” “你考虑的还真是周到。行,就照你的办,”他刚一说完又觉得不对,就又马上说到“唉,那得多长时间,早点儿把把他们打发了算了,我们马上就走。” 何主任犹豫了一下后说到:“金总,那样也不怎么好,他们都已经进去了,总得让他们洗洗再出来。我看这样,咱们也进去,我让服务生给我打个电话,电话一响,我就说你家里来客人了,让你马上回去,这样我们就脱身了。你看行不行?” “行行行,就听你安排。”显然,金总对这位何主任是相当信任的,他对何主任的这种安排的细节连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金总与何主任走进换衣间的时候,那几位进去的人刚抽完烟,脱完衣服,正准备往洗浴间走呢。他们几位马上被金总叫住了,“怎么还没进去呢?那就等等我,咱们一起进。” 金总很快就准备好了,跟着他们一起走了进去。留在后边的只有何主任一个人。何主任有意识地打了个足球比赛中的拖后位置,等着他们进去以后,再让电话响起来。 既然他们都已经进去了,也就根本没有必要那样做了,何主任这样想着。 2 电话没有响,何主任就只穿了条短裤把半个身子探进了浴室,一边喊着,一边把已经翻开了盖的电话递给了金总,“金总,金总,你家里来电话了,说是有急事找你。” 金总当然明白,对着那个根本就没有声音的电话,胡乱说着,“好好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回去。” 金总挂断了电话,转过身去,对着里边的那几位说了声,“还真有事了,我得马上回家,你们洗吧。” 金总说完就往外走去。他就连水都没沾,就怎么进去的又怎么走了出来。何主任也自然跟着金总离开了这里,他与那几位还在里面的老总更是连个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金总与何主任出了门,径直前往帝王洗浴中心。 这是位于阳光大道路边的全市一家最有名的洗浴中心,它的有名不是因为它的规模是全市最大的,而是它的吃喝玩乐的配套服务是自成一体的。有钱的老板,有地位的人,还有三教九流的都往这里聚。那些年,能到这里来消费一下,干脆就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像征了。这里的常客总是那么些人,没来过的也不敢来,光门里门外的保膘也就能把人吓死。那看上去都是些打手模样的人,看上去就能让你躲得远远的。这里的小姐据说也是集中了全市的精华,因为这里来的有钱人多,出手也大方,那些来自机关的干部们到来时,大都是白吃白喝。那些花不起这些钱而还能到这里来消费的人,自然都是一些有求于别人的人请来的有功之臣,那些功臣们在这里的所有的消费的费用都是不用他们自己掏腰包的。 金总早已是这里的常客了,他每个星期最少也得来一次。何主任每个星期一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考虑给金总安排周末娱乐活动的事,所谓娱乐活动也就是到这里来洗桑拿、按摩,再就是找小姐。在金总的眼里,这是他必不可少的一项生活内容,在何主任的眼里,这是他的一项必须做好的工作,而且是比一般工作重要得多的工作。订房间、安排时间、结账,甚至是找小姐都得事不拘细,除此之外,还得保证金总的后院不能起火。何主任知道,别的工作都可以安排别人去干,就这件事自己得事必躬亲。对于这一点,何主任是最想得开的,不让别人插手是为了维护领导形像;把领导照顾好,那是他为让领导心情舒畅后能更好地工作。当然,在何主任这样想的背后,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是非曲直,他是明明白白的,只有这样做,而且做好了,也就是说只有投领导所好,让领导满意了,才能有自己的光明前途,这是他多年经验的总结。 当金总的车来到帝王洗浴中心的时候,那里的员工们一下子就认出了金总的车号。本来在外面的保安就不少,里面的保安和服务员呼啦啦又跑出来了十几个,排成了两行就像是列队欢迎哪个国家的元首。欢迎的人们个个面带微笑,嘴里不停地喊着“金总”或者“金总你好”,手还直拍着巴掌。金总走在了前面,何主任紧跟其后,他还不断地跟那些人打着招呼,俨然就像是一个老主顾的样子。进了大厅之后,何主任走到了金总的前面,开始忙活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在大厅的一个长条沙发上坐着的一个挺高个子,能有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模样的女孩儿后,冲着她说到,“毛毛,金总来了。” “在哪?”毛毛说完,马上就站了起来,她在说话的同时已经看到了金总,她走上前去,非常亲热地用双手搂住了金总的脖子,他们就像是初恋的男女那样,让人感到是那样的亲近。不知道内情的人会觉得此刻的情景让人看上去像是忘年交,可那又一点儿也没有像忘年交那般真挚。 他们三个人一起往大厅深处的一个走廊尽头的门口走去。他们又过了一道门,拐了两个弯道,在他们的面前,又出现了几个相互对应的小门,他们三个人一块走进了其中的一个门里。 这间洗浴客房是一间里外间的结构,外面这间放着一个长条沙发,还有两个单人的沙发,中间摆着一个茶几,上面还摆上了几种水果,靠墙边的地方还放着一个可供按摩用的床。何主任进来后,先进了里面的洗浴间,看了看水都已经放好了,也就退了出来。 3 何主任早在星期一就把这房间订好了,他把金总领到这以后,根本就不需要再办什么手续、交什么费用了。他退出来以后就自己上了二楼,要了一壶茶,喝了一杯,然后就去洗澡了。他不紧不慢地洗着,他知道金总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出来。何主任一个人洗澡,觉得没有多大意思,很快就出来了,他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像是有人推他,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是楼下的服务生上来叫他,告诉他金总已经在下面等着他了。 何主任很快就穿好了衣服。当何主任走到了车跟前的时候,发现金总已经坐在了车里,他没有像来时自己开车,而是和毛毛都坐在了后排的座位上。何主任一下就明白了,显然,金总不想自己开车了,于是,他就自己坐到了驾驶员的位置上发动了轿车。 何主任没有问金总往哪里去,就径直开向了金海岸花园。 金海岸花园是金总他们自己公司开发的居民住宅小区,房子都已经卖出去了。在这个花园的五号楼的一个单元里的五楼有一个单元房是金总专用的,这房子究竟是卖了还是没卖,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过问。何主任知道这里是金总的一个据点,其它别的什么事也同样不知道了。 车停在了楼下之后,按照惯例,等金总和毛毛下了车之后,何主任就将车开走了。 房间里的装修是相当豪华的,两个房间都是朝南的,北面是一个餐厅和橱房,中间有一个大厅,大厅有一个朝东的大窗,白天是相当亮堂的。 他们进到屋里以后已经是下半夜两点了,金总的酒劲好像早已过了,还刚刚一起洗完了澡,似乎对毛毛也少了点儿兴趣。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法国路易十八打了开来,两个人就坐在大厅的地板上喝开了。当一瓶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天也有点儿亮了。 他们钻进了被窝里…… 快到中午的时候,金总的电话响了起来。 “你怎么又是一夜没回来,是不是又在外面*呢?”电话那边传来了金总的夫人的责怪声。 “亲爱的,你说哪去了?我这里来了几个外地客人,晚上陪陪人家,都是老朋友了。”金总说话时的那种温柔程度,让在跟前的毛毛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边问到。 “马上,马上。”说着,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金总要起来了,毛毛一看真的就要马上走,就说到,“金总该给我奖赏了吧?” “那没问题,我就是不缺这个,说着就把随身带着的黑色皮包从床头柜上扯了过来,拉开了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摞钱,正准备数着,一把就被毛毛夺了过去。 “这不行,咱们都是说好了的,按照老规矩办,每周五都是一千元。这些太多了,那是三千元,不行不行。”说着他就要下地去从毛毛的手里夺,一看自己还是*,就又坐回了床上。 “那好,那就再来一次,好好再伺侯伺侯你金总,那钱就归你了。” “那没问题,你说吧,你想怎么样做,尽管说话。”毛毛说着,就先把钱放好了,然后,就又回到了床上。 何主任接到了金总的电话后又把车开了过来,他把金总送回了家。 到家之后,他就无力地躺在了床上,没了精神。任凭他的夫人怎么叫他,他也不起来。 “你上哪去鬼混了,累成这个样子,你给我起来,别把这当成旅馆了。”说着,她就去拽他,任凭她怎么去拽,金总还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金总现在的夫人叫杨小云,她是金总的第三个夫人。他的第一个夫人去世了,他夫人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就是这个单位的老总了。当然,是因为他是老总的缘故,惦记着他的人太多了,还没等他的夫人去世半年,他就又结婚了。不过,第二个夫人不是惦记着金总的那些人当中的任何一个,因为,那些惦记着他的人大都是半老徐娘了,金总一个也没有看上。那些年轻的没有结婚的,金总又觉得没有哪一个的姿色能让他动心。 金总的第二个夫人是晚上在外面花天洒地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小姐,也是一个南方人,长得白白净净。她在和金总吃过几次饭,唱过几次歌后就许下了终身。他们结婚的时候,那个轰轰烈烈劲,让很多年轻人好不羡慕。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们就分手了,是那个小姐主动要求分手的。那是因为金总结婚以后,没有多长时间,就对她没有那种新鲜感了,再后来,就见他有事没事总是下半夜回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他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两支避孕套,她没有吱声。又注意观察了几次,又发现过他装有那玩艺。对于她一个陪酒小姐出身的女子来说,那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她以为就凭她的绝佳的姿色,和金总结婚以后想和金总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是应该能让金总满足的。可最后她还是不得不选择了离婚,金总没有阻拦。 4 现在的这位叫杨小云的夫人只有二十六岁,金总的年龄实实在在是她的两倍。 金总管她叫小云。小云刚认识金总的时候,她才大学毕业,她是学财经专业的,通过别人想找一份出力少,收入高的工作,自然就认识了金总。金总一看这人的姿色也同样相当不错,就根本没有在意她是学什么专业的和水平如何,因为金总从来就没想过给自己的企业选人才,而是想为自己选一个能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的新鲜女子。小云就这样被相中了,开始,她是不同意做专职太太的,最后,经不住金总的软磨硬泡和那些早想做大款太太的一两个同学的劝说,不久就走马上任了。开始,小云对金总的表现还是满意的。没多久,他就让她失望了,而且越来越失望。 晚上,小云上床了,特意*地靠近了金总的身边,金总不困,他白天并没怎么少睡,回来后躺在床上就是不想动弹,可怎么也睡不着。小云上床后,他是什么都知道的,他知道小云会和他纠缠,但他对她实在是不感兴趣了。一是他们结婚差不多一年了,金总已经觉得有点儿厌倦了,每天从自己身边过的女姓比她年轻的漂亮的到处都是,只要自己有钱还缺这个。二是他忙活了一天还多,毛毛比小云显得刺激多了,此时,他已经觉得自己不怎么行了,哪还有什么兴趣对待她呢? 小云看见金总对自己进来没有任何反应,就动手将金总的衣服从上到下扒了下来,又主动地趴到了他的身上,金总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小云发火了。那是雷霆万钧般地火,那是闪电般的突袭,显然,那火那突袭像是已经孕育良久才爆发出来的那般猛烈。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在外面干些什么,我都不知道,是吧?你把我弄到手了,就以为万事大吉了,你整天在外面打着工作的幌子五马六混,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以为自己有几个钱了就整天玩女人,换过多少,你都没有够,你以为你多么有魅力,是吧?我告诉你,人家也就是看中了你手里的那点权,因为你能弄到钱。你也别忘了,你这样迟早会遭报应的……”显然,小云还没有说完,就被金总打断了,也许是这句“你会遭报应”的话太刺激他了。 金总还真是在乎这句话了,这也是他冷静下来的时候最担心的。至于小云说的其它的话,他早已不把它当回什么事了。小云和他结婚以后,也不是第一次和他闹了,刚结婚还没有一个月,他们就为了这些事闹过,只不过当时没有这么严重而已。 金总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站在床边上,用手指着小云一口气数落到,“我是流氓,我会遭报应,你以为你会好吗?你们这些臭女人,都是些什么东西,没有一个好玩艺,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人物吗?不是我养着你,你什么也不是,你还整天报应报应的,我要是完了,你不同样会遭报应吗?你眼下的哪样东西不是我给你的。你能干什么?你告诉我,你究竟能干点儿什么?除了能供男人们玩儿玩儿,还能干什么?” 小云在床上也同样像是被他的哪句话激怒了似的,一下子也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根本不顾身上没有多少遮掩的样子,就直接下了床,朝着金总就是一个耳光,打得金总两眼直冒火星,接连往后闪了几步。 “我就会供男人们玩儿玩儿,别的什么都不会干,你还好意思说出口,我供谁玩儿过?你必须告诉我,我除了供你玩儿过,还供谁玩儿过?你这个流氓,今天要是说不清楚,我就找个地方去和你说说,我非要和你说清楚不可。反正是你和我在一起早就腻了,我们也好不了了,那我也不会就这样算完。我会让你一败涂地的,你做的孽实在是太多了。”她站在那里用一只手卡着腰,一只手指着金总,金总被打了一个耳光之后,退到了靠近窗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金总自从认识了小云之后,还不记得她这样发过火,一定是自己因为什么或者是刚才说的哪句话,真的惹怒了她。金总在乎小云和他破釜沉舟,他知道她是了解他的底细的。结婚前后的那两几个月内,还没有失去新鲜感的那个时候,金总作为一种炫耀走到哪就把她领到哪,他自己所有的秘密,包括经济上的往来,对于小云来说,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如果小云真的和自己闹翻,自己还真的就完了。他想到这里,有点儿不寒而栗,就不怎么想再闹下去了,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了。 5 小云的火并没消。 “老金,我告诉你,我不想再和你这样混下去了,我也够了,太无聊了,我要和你离婚,但这离婚是有条件的,你必须给我准备二百万,准备好了之后,你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否则……”说完,她就准备上床。正在这时,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接,还是直接进了被窝。电话不断地响着,金总走了过去拿起了电话。 电话是他的女儿从英国打来的。 “爸,怎么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又不在家呢?你怎么那么忙吗?” “金蕙,你挺好吗?身体好吗?” “爸,我挺好的,我现在毕业了,也不再打工了,我不想在这边呆了,我想回去,我的男朋友亚明已把工作辞掉了,很快就和我一起回去了。等在临海那边找到工作,能够自食其力,安顿下来之后,我们就想结婚。我不想再花你的钱了,爸,你看行吗?” “行行,当然行,你们自己定吧,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们。”金总再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金总接完电话后,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重新上床。小云把背对他的身子转了过来,使劲地踹了他两脚,“你给我滚,滚外边去。” 金总几次试图上去,都被小云用这种方式拦在了床下,没有办法,他去了朝北向的另外的一个小云平时专门用来睡午觉的房间。 小云自己呆在房间里,一夜没有怎么睡,今晚是个导火索,其实,小云早就产生了不能再做他的专职太太的想法,只是没有最后下决心而已。这次她是不会再放过他了,他已经到了让她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小云的父母也就是她这么一个孩子,父母都是在大学教书,就经济条件而言,如果供小云在国内读书,还算不错。他们从小云很小的时候,就对她娇生惯养。她上大学时,更是她提出什么要求家里就一定满足,再加上那些同学当中有钱人子女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对她的影响,她渐渐地变了。每当寒暑假的时候,有的同学为了给家里省钱就不回去了。小云是选择回家的,还有相当的人选择的是出去旅游,还有的干脆去国外旅游,那些钱显然都是家里提供的。她每次放假回到学校后,在宿舍里听人家讲出国的感受时,每次都像是受到了一种刺激。她渐渐地变了,她想毕业后找一个有钱的人,就是在这种思想支配下,最终,让她走进了金总的怀抱。 小云和金总的女儿同岁,可算起来,她比金总的女儿还要小几个月,这是小云后来才知道的。金总当时告诉她,他从来就没有结过婚,只是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了。她信了,她觉得金总不仅有权有钱,还挺有人情味,也挺有品味。他这一辈子都没结过婚,像他这样的人一定是挑花了眼,否则,找个什么样的找不到。金总的朋友们也没有人谈论金总是否结过婚这件事的,金总的部下就更是没有人敢说了。就这样他们认识了才几个月就同居了,同居了好长时间,小云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他不仅结过婚,还不止一次,尤其是曾经找过一个和自己的岁数差不多的女孩儿,这让她对自己能不能和他过得长久,产生了怀疑。不过,已经这样了,她还是想过了,要做好他的专职太太。她努力了,可没想到,他们的这种热情都没有维持到密月的结束。至于小云有了些上当受骗的感觉,她也都能忍了,可就是在蜜月都没过完的情况下,金总就在外面寻花问柳让她受不了了。 那是在她密月中打到她的家中来的一个匿名电话,电话是一个女人打来的,听起来像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那人说,几年前,金总和他们公司的一个女处长在一家饭店开了房,被人家抓住了,派出所准备往公安分局上报的时候,他用钱给摆平了,那位处长现在还在金总的身边工作。打电话的女人说,这是几年前的事了,可她之所以现在打电话跟她说这件事,就是她又发现了金总和小云结婚以后,就在她打电话的头一天晚上,他还不断地在外面寻花问柳,她只是觉得小云蒙在骨里,实在可怜,好心地提醒她一下而已。 电话挂断以前,不论是小云怎样地问她是谁,她都没有透露她的真实身份。最后,她告诉了小云,她说的这些全是真的,就让小云别问了,如果还不相信的话,就让她自己去找一找金总的第二任妻子,而且那个女人还提供了与金总第二任妻子的联系方式。 从那以后,小云就开始对金总的行为更加注意了。半年多下来,金总在家中吃过几次饭,都是可以数得过来的,前半夜回家的时候一星期也只能有两三天,只要能有三天是上半夜回来的,这就让小云非常高兴了。几个月后,小云终于和金总的第二任妻子联系上了,金总的所有丑行都在那里得到了印证。 这让小云失望了,彻底地失望了。 小云最早想找个有钱人不假,但是她是想能和这个有钱人好好过日子,但她却没有想到自己在金总的眼里,就是他从市场上花高价买来的一只宠物。当主人喜欢它的时候,就可以玩弄它,不喜欢它的时候,它就可能注定被抛弃。 小云开始认识到,她自己在金总的面前,确实就是这样的一只宠物而已。 第四章 1 dna证据研讨会是下午两点钟才开始,中午休息过后,下午是分组讨论。会议议程不算怎么紧张,这正是安然所希望的。 当天晚上安然没有参加大会组委会为他们安排的去看演出的活动。吃完晚饭后,他推开了走向516房间阳台的门,走了出去,他坐在了他第一天到达这里时坐过的椅子上,环顾着周围,眺望着大海,阵阵海风吹来让他感到了惬意。阳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植物,都是安然所喜欢的,目睹眼前的一切,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多少年前那个他在这座城市里的家,那个也有着这样一个阳台的小楼,那座他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几十年,除了在他姑姑家的那段经历还有上大学的那几年以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的那座小楼。 甄正去世之后,安然不少时间都是一直住在那里,直到他离开中国,离开这座城市。 那还是安然的爸爸还在世的时候,安然还小,他从门口的那棵老柳树下跑到了他家楼上的那个阳台上,哭着问他的爸爸,“爸爸,门口的那些孩子叫我‘黄毛’,我不让他们叫,他们就说我是私生子。爸爸,什么叫私生子?” 当时,安然实在是太小,甄正没有告诉他什么叫作私生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是一个星期日的下午,还是在他家的那个阳台上,是他的姑姑甄静告诉了安然,他的头发为什么会发黄,他长的为什么会和别人不一样的秘密: 那还是中苏友好那个年代的事了,安然的爸爸作为一个苏联最年轻的援华专家来临海修造船厂工作,他和一个作为他妻子的中国女人生下了安然,就在那之后不久,是一场意外的大火夺去了他们夫妇的生命,安然就成了一个孤儿。而接着安然就作为甄正的养子走进了甄正的家庭,走进了甄正的生活。 这就是安然所知道的关于他的身世的最真实的说明。那时,安然实在还小,当他对这件事情产生了兴趣,而又知道了这其中的秘密之后,随后就又没有了兴趣。那是因为在他的眼里,他除了知道了他自己是甄正的养子之外,他和甄正的关系与别的孩子与他们自己的爸爸妈妈的关系比起来没有任何区别。从此,他几乎就再也没有对此事产生过什么太大的兴趣。 多少年后,才有一件事让安然在心底产生过一丝的疑问,那是他在临海师范大学的大院里,他在那个大院的姑姑家里住着的时候,他的姑姑甄静曾有一次带着他去看过一个叫章炎的老师,那位老师和甄静差不多的年龄,也有一个和安然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是那次到她家里作客的时候,安然才知道,章炎老师和姑姑的关系情同手足。通过她们的谈话他才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之所以能炉火纯青,那还是章炎老师在姑姑和爸爸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慷慨地帮助过他们。那就是在安然被抱回家后,在他们无力回天的情况下,他们决定把正在嗷嗷待哺的安然送到了正在哺乳期的章老师的家中。在那个生活最困难的年代,是因为章炎教师的帮忙,让甄静和她在后来的时日中渐行渐近,直到无法分开。 安然知道那件事之后,后来又几次去看过章炎教师,那是为了感谢她的哺育之恩。可就是在一次安然去看章炎老师时的无意的谈话中,让安然多多少少产生过疑问,那就是章炎老师说到安然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爸爸了,像极了。 安然产生这些想法时,曾经想去问他的姑姑,可那时他的姑姑已经远在青岛了。 从那以后,他曾几次地拿出他爸爸的照片与自己对照过,他也觉得像,可也只是觉得像而已。那时,他已经无法去问他的爸爸了。再后来,他无意中听到过一个说法,那就是说谁养的孩子像谁,从那以后,让他的心里有了不少的安慰。 此刻,坐在516房间阳台上的安然在胡乱地想着,他看着远处的大海,大海却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那样地平静,而安然的心绪却像是被什么搅动了起来…… 安然在多少年前曾产生的刹那的想法,就没曾在他的脑海中扎下过根,也从来就没有影响过安然的生活。可就在他出国后的几年里,不知是为什么,曾不止一次地让他想起了这件事。那是因为他曾无数次地打开过他已经带到了国外的那些小时候的影集,已到了中年的他,不断地对照过影集上他爸爸的照片,他自己都觉得他的中年的形像越来越像照片上还有他记忆中的爸爸。 安然从阳台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回到了屋里,他穿戴好了以后就走出了房门。 2 安然漫无目的地走出了宾馆,他下意识地是想到街上走一走。就在他要走出海天一色大酒店大门的时候,迎面走来了司机小王。 “安总,你这是去哪里?”小王问到。 “想出去走,随便地走走。”安然没有准备地回答着。 “那我陪着你去?” “不用不用,这里我都熟悉,你忙你的吧。” “没事的,安总,我没有什么事了,我陪着你出去走走。你等着,我上去打个招呼,免得他们找我。”小王没等安然回答就快步上楼去了。 安然只好等在了那里。 几分钟后,小王下楼了,“安总,你到底想去哪?我拉着你去。” “噢,本来我是想去街上走走的,既然你开车和我一起去,那咱们就去临海师范大学吧。” 大约只有半个多少时的工夫,小王就和安然来到了师范大学的家属楼。 这里还和多少年前一样,模样依旧。因为这些楼都坐落在大学的校园里,所以变化不大。安然凭着记忆寻找着当年那位章炎老师的住处。安然的记忆超人的程度再一次地得到了验证,很快他就找到了他几十年前来过的地方。他一个人上去叩开了二楼的一处紧关着的门,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她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精神很好。 “请问,这是章炎老师的家吗?”安然开口问道。 那位老人上下打量着安然,沉默不语,她又反复打量了一遍,这才慢慢地说到,“你找谁?” “我找章炎老师。这是章炎老师的家吧?” “是,是。你是谁?”那位老人慢慢地像是试探似地问到。 “那你就是章炎老师了?”安然也像是试探似地问到。 “是,我就是章炎,我看你有点儿面熟,可我怎么还是想不起来你是谁呀?” “我是安然,就是那个小时候吃过你的奶的安然,能想起来吧?”显然,安然比刚才激动了一些。 “噢?你是安然?”她又一次地上下打量了安然一遍,然后,像是慢慢地才想起来了似的,“是,是安然,看出来了,看出来了,是你,是你,没错,现在就更像你爸爸了。”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应该让客人进屋,“来来来,怎么还在这站着,进屋进屋。” 安然跟着章炎老师进到了屋里坐了下来。进屋后,安然还能够想起来那屋里当年的情景,只是现在已经过装修,看上去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章老师,身体还好吧?” “身体还行。早就退休了,也没有什么心思,心情也不错。平时就和老伴在家,姑娘有时候回来。” “那就好。你看你和我姑姑的岁数差不多,现在还这么健康,多好啊!”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都几十年没见到过你了,你现在到哪去了?干什么呢?” “我已经去了加拿大,在那里定居了,都已经去几年了。这次是回临海来参加一个有关法律工作的会议的。” “噢,去加拿大了,全家都去了吧?在那里挺好的吧?” 安然不想说的那么多,就几乎是应付着说到,“是是,全家都去了,都挺好的。” “那你怎么突然想到了要到我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是,章炎老师,不好意思。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自从小时候来过了几次,就再也没有来看过您。我今天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才来找您的,真没有想到您还会住在这里。您记得那年我曾经来过这里的事吧?” “记得,记得,那差不多快有四十年了吧?” “对,差不多有了。那年我从你这走了以后,我就想过了您当时说的那句我和我爸爸长的越来越像了的话,就多多少少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过一点儿疑问,可那时还小,就没怎么太往心里去。多少年都过去了,就在我离开中国的前一两年,我曾经去过那家修造船厂去了解过那场发生在几十年前的火灾,什么也没有了解到。那里的人告诉我,那当时确实是发生过一场火灾,也确实有过人员的伤亡。可当时的情景没有多少记载了,后来,他们告诉我的都是人们回忆的,那当时的记载已经在十年*中丢失了。” “安然,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是不是有点儿老了,我有些听不懂,你是不是怀疑起了你的真实身份?” “是,是有点儿怀疑的意思。如果说那时仅仅是一种朦胧的感觉的话,我到了加拿大以后的这几年,这种想法多多少少就有些强烈了。” 3 “那你当初怎么不去好好地问问你姑姑,她是应该知道的。当年是她把你抱过来的。” “等我真正产生了这种疑问,而又非想追问下去的时候,我的姑姑早已经不在了。说实话,章炎老师,我也不是太把这当回事的。可准确地说,就是这几年,岁数也大了,也越来越愿意回忆了,我一看到我爸爸的照片,我就自然地和我自己对照,有的时候,我还拿着照片到镜子前去比较,我也是越比较越觉得我太像我爸爸了。所以,也是因为没有多少事的缘故,就这么找到你这里来了。我以为也许你能知道一些有关我的真实身份的情况。” 章炎老师犹豫了一下说到,“我听明白了,可我并不知道其他东西,当时的那些事情就是那么简单,你姑姑说完之后,我都没有多问,我就是觉得应该帮助你爸爸一把,也就那样做了。说实话,当时我都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后来,也就更没有多问什么,我也没有怀疑过什么,你后来来过我家几次,还有你姑姑在这个学校的院子里领着你里出外进时,我确实觉得你越长越像你爸爸,不过,我也就是仅仅觉得有点儿像而已,也没有感觉到其它别的什么呀。” “章炎老师,其实,也没有什么,也许是我有些精神过敏的缘故。都这么多年了,今天又来打扰您,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安然在章炎老师家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他又重新坐到了小王的轿车上朝着市中心的方向开去。 一路上,他似乎是很快就把这件事放在了脑后,他甚至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多想这件事情,那是因为不管这其中到底有没有隐情,都将成为一个无法解开的秘密,也许这其中就真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 车到了目的地,还没等安然下车,小王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办公室的同事给他打过来的,说是有急事让他马上就回去。 “你刚才不是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吗”安然说到。 “是,是打过招呼了,可现在他们说是有点儿急事,看来我必须回去。” “那你就走吧,别耽误了正经事。” “安总,这多不好意思,我是好意想陪着你出来走走,结果……” “结果什么?不要再往下说了,我本来就不应该让你来,好在马上回去不会影响什么,快走吧。” “那你,你怎么办?”小王有点儿难为情。 “没有什么怎么办不怎么办的,快走吧,我这里没事,你还不知道吗?我哪里不熟悉?” “好吧,安总,也只能这样了。”说完,小王就开车走了。 安然一个人下车后慢慢地走着…… 这座城市对于他来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吸引力的。这座城市的变化是巨大的,他也并不太在意这变化的巨大。因为他去过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比这座城市更有文化更有历史,比这座城市更加漂亮美丽的地方有很多。在伦敦等许多国家的城市里,都留下过他的足迹。如果说让他选择一个最理想的城市的话,那一定是北欧的几个国家或者是北美的加拿大的一些城市了。 他最终生活在了加拿大,并不是因为这个国家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聚居地这惟一的原因,而是因为那是必然中又太偶然的选择。安然也说不清楚,那里是不是他生命中的最后驿站。朦胧之中,他有时会感到如果能够有一种力量能让他的心灵在天地间自由地行走,能让他非常人性地活着,他完全可以漂流得更近或更远。但这一幕好多年来就不曾发生过了,也很难会再发生了。因为他比谁都明白能够产生这种力量的,只有曾经是这个城市中的一个人,当然,这既不是他的父亲,也不是他的姑姑,更不是在他身边为了生存或者那点儿蝇头小利而趋之若骛的男男女女们。 那是谁呢?那当然就是他初恋的情人白洁。他的初恋给过他无数的回忆,这其中既有幸福也有痛苦。即使这痛苦到过极点,过后,他依然不愿放弃也没有放弃过对那段经历的思念。 安然知道他自己几乎成了一个理想主义者,但对于他来说,还有什么比这理想更重要的呢? 安然实际上始终是生活在理想之中的,在异国他乡,他看电视时常常是会落泪的,不仅仅是思乡,还有另外的一种情结,这种感觉有时连他自己都说不好。也许是对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世俗的东西的一种天然的厌恶的缘故,他希望整个世界都那么美好,就像他的初恋一样。每当到了这时,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个男子汉,可他也经常原谅过自己,无情未必真豪杰嘛。 4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着,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处叫作欧洲大街的路口。在一处被叫作啤酒锅的露天酒巴的边上,他站下了,他感到很新奇,灯光幽暗,人群休闲,三三俩俩,惬意极了。装扮成古典式样的观光马车在路的中央招呼着生意,还真不时地有一对对的年轻人,嘻嘻哈哈地坐入其间,让人好不羡慕。 这是欧洲还是美洲?他明明知道这里分明就是自己的故乡,但他还是沉浸在了这种浪漫的梦幻般的氛围里。 他有点儿想哭,他一直想能有这样的机会,和自己最喜爱的人徜徉在这样浪漫的环境里。而此刻,这里的环境像是浪漫巴黎一样地富有诗情与画意,甚至是还远比自己想像得要好,可谁会和自己一同徜徉呢? 他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但他还是被泪水浸湿了眼眶,他没感觉到有什么炯然。在这个自己已经阔别了多年的城市里,自己本来熟悉的人就已经不多了,即便是还有几个熟悉的人,有谁还会在这自我陶醉的世界里去注意到自己呢? 他感到了孤独。 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到孤独,更不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才感觉到了孤独。 他常常是在茫茫的人海中穿行,却犹如在戈壁滩上孤独地行走;既便是有人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也如同孑然一身。今夜在这里,霓虹闪烁,星光灿烂,可他无以实现那种出双入对的梦想,但他还是幸运的,没人打扰他,他仍感到了一丝的轻松。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一个交叉路口,已经打了烊的店铺门口,围了几个人,在那里看一个小女孩儿跟前摆着的写在一块白布上的不太清晰的文字,安然的心情比刚才好了一些,他也下意识地凑了上去。安然往前靠了靠,努力想看清那段文字,他终于看到了那上面的内容: “我今年八岁了,家住在附近的农村,爸爸已经不在了,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家种地维持我俩的生活。我从小就患有气管炎,妈妈为我治病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现在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想要药,要治疗气管炎的药。 妈妈说了,我们要药不要钱。因为人可以没有钱,但不能没有人格……” 安然明白了。他被这孩子和孩子的妈妈的如此高贵的人格感动着。他看到了这个女孩儿的一刹那,脑子中马上就浮现出了他小的时候,当苏联从中国撤走专家以后,因为他那一头“黄毛儿”被别的孩子们追着骂着,大叫“野种”或者“私生子”的那种情景。此刻,他的心里顿生了一种怜悯之心。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的变化,就起身离开了这里,走了没多远,他又留住了脚步。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二百元人民币,可怎么给这个孩子呢? 想办法,想办法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放在她最后走开时能看到的地方。对就这样,他想好了以后,就返回了那个女孩儿的身边。 女孩儿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他想的那个办法显然没法实施。他又想到了想法说服孩子接受。 “孩子,叔叔非常欣赏你和你妈妈的这种倔将的性格,可叔叔还是想让你接受这点儿钱。” “不,不行。” “孩子,你听我说……” 小女孩儿没有等安然说完就抢着说到,“不,不行,真的不行。这样做,我妈妈会不高兴的。” 安然真的想把这点儿钱给这个孩子,可并不想强行塞给他,他那种礼让的斯文还是让行人看出了几分不对劲。 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人往前凑了凑,看出点儿门道。 “孩子,拿着吧。”中年人劝着孩子。 “不行,我妈妈会骂我的。”说着她已开始收拾东西,要离开这里了。 安然怕伤害了孩子,就不再勉强她。 孩子走了,中年人也不再劝了。 安然下意识地离开了,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又回来了。 “这回行了吧,这是药不是钱,好吗?”安然把自己花了几百元钱买回的药递到了那个女孩儿的面前。 “叔叔,你……”女孩儿停顿了一下,没有往下说。 “收下吧,孩子。妈妈不会说你什么的。” “好吧,叔叔,你真是个好人,我要了那么长时间了,也没要到这么多药。叔叔,我会记住你的。”女孩儿哭了。 “孩子,挺晚了,回家吧。” “是,叔叔。” 女孩儿收拾完了东西,上了公共汽车。 安然还站在那里发呆。 5 过了一会儿,他又迈动了脚步,缓慢地向前移动着。他一边走,一边似乎在调整着自己的心情。他不知道又走了多远,也不知走的这个地方是位于这条街的什么位置,因为这里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他走到了一处叫作紫罗兰酒巴的门口,那里同样是灯火辉煌,门口站着几个正值妙龄的女子,安然正好路过这里,他丝毫没有停留在这里的意思。 “进来坐坐。”其中的一个超乎寻常地热情,上去就去搀扶安然。 “有点儿黄毛儿,好象是个混血,他肯定有钱,一定缠住他。”一个对另一个小声地说着。 安然还算是有礼貌地轻甩了一下胳膊。 “先生,一个人进去很方便的。进去看看嘛。”说着又上来纠缠,旁边还有个小姐在帮忙。 安然实在是不习惯这种场合,更不愿在这里与之纠缠,他觉得无聊极了。他快走了几步,没人再跟踪了,但此刻,也已把他的心情搅得乱七八糟了。 他本来是想漫不经心地走走,如果有兴趣的话,就再到附近的旋转餐厅去看看临海的夜景,那样,也许会有点儿新奇感。 此刻,他完全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时,前面正好驶来了一辆有轨电车,他灵机一动就上了车,也是想体会一下久违了的感觉。他从前门上去,电车行驶了大约能有二十多分钟。他下车以后,又走了一段时间,回到了酒店已是十点半钟了。 他先放了水准备洗个澡,电话响了,他没有接。 “哪有找我的电话呢?肯定是挂错了。”他自言自语着。 他进了卫生间,脱了衣服进入浴盆。他被浴盆中的泡沫淹没在其中,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沉思着。 “咚咚咚”的敲门声让他稍微一楞,他还是没有理睬,也无法理睬。 半个小时以后,他才走出了卫生间。 电话没有再响,门也没有再敲。 他从冰箱里拿出了一杯长城干红,倒了一杯喝着。他半靠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大约已是第二天早晨八点钟了,安然还没有醒,电话铃声让他睁开了眼睛。 “安先生吗?我是服务台,有一件事情我想通知您,昨天晚上大约九点半钟,有一位本市的吕女士来找过您,您不在,她说她还会来,让我们通知您。昨天晚上,我打电话时,您好像不在房间,后来,我又上去敲门,您好像也不在,只好今天早上才通知您,报歉。”电话挂断了。 安然刚回到这座城市几天时间,会议没有让他感到一点儿的劳心与费神,让他劳心与费神的倒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在自己父亲墓前献花的人究竟是谁呢?还有那个来找自己的女人是谁?他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呢? 第五章 1 还是安然临出国前的那年,就在金总去找了毛毛以后的不久的一天。 安然和平时一样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伊茗进来了,“安总,这是市领导的批示,你看看。” 安然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批示?还是市领导的?” “你看一看就知道了。”伊茗说着就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了安然,接着就坐下了。 安然看了几眼就明白了,那是他们公司开发的安居工程的质量问题,市领导针对群众不断上访做出的让他们公司立即解决的批示。在此之前,老百姓已经找过多少次了,都没有给以解决,他们才到市里去上访的。 那是一片政府划拔的土地,由他们施工的临近海边的鼓浪小区。那其中有十几栋依山而建的住宅楼的户与户之间的阶梯性结构施工时,都没有做防水处理。结果,老百姓一住进去,凡是有一面墙靠近土坡的那一面,就天天往屋里渗水。到了雨季,就变成流水了。住户们不断地找,就从来没有给人家一次负责任的答复。 安然看完了市领导的批示以后说到,“伊茗,这已经是一个老问题了,我们早就应该解决,可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之外了,找我是没有什么用的。你去找金总吧?” 伊茗说到,“我已经找过了,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安然听后,顿生不快,不过,他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他怎么会让你来找我呢?这是我能解决的吗?” “那你看怎么办,安总?”伊茗问到。 “你还是应该去找金总,得他出头解决。” 伊茗犹豫片刻说到,“安总,他让我来找你,你又马上让我去找他,这样好吗?” “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好不好的事,这件事确实是应该解决,而且不应该等到市领导批示了才解决。老百姓省吃俭用攒两个钱儿买个房子不容易,可买到手后更让他们糟心。换了你和我,遇到了这样的事不也是一样吗?可这件事确实不是我能解决的,再说,金总也早就知道。我多次提出来过应该研究看看怎么解决。可从来就没有引起过重视。”安然在这位到位不久的伊茗助理面前说这些话,显然,还是留有余地的。 “看来,我还得去找金总了。”伊茗站起来,从桌子上拿起了那份批示,像是有点儿难为情的样子。 “好吧,还是我去找他吧,看上去,你还挺难为情的。”安然说着就站了起来要往外走。 “安总,你想现在就去找金总?”伊茗问到。 “是,是现在就去找他,这事不能再拖了,倒不是因为市领导做了什么批示。” “他现在不在单位。我刚才来你这之前已经去过了,没有见到他。” “那你还来找我?”安然说到。 “我也觉得这件事需要他表态才能考虑怎么办,他昨天下班前和我说完了。我昨天晚上已经反复考虑过了,所以,就想早晨再和他说一说我自己的想法。没找到他,我能不来找你吗? 安然拿起了电话,拨通了金总的手机,那边始终就是没有人接听。 正在这时,也没有听到敲门声,就走进来了几个人,看上去都是一些普通百姓的模样,在他们的后边还跟着本单位的保安人员。保安人员左推右挡不想让他们进来。那些人没有听从保安的劝阻,走进了安然的办公室。 “市领导都已经批示了,我们房子漏水的事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这回总算有个头绪了吧?你们给我们个答复。”来人中,其中的一个说着。 安然明白了这些来人的用意。他看了看伊茗,伊茗看了看他。 两个保安走到了那些人的最前边,要赶那些人出去,安然挥了挥手。 “老人家们,你们还是先回去……” 还没等安然说完,就有人插话了,“不行不行,回去又没有头了,都已经几年了就是不解决,这回要是不解决,我们就不走了。” 安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到,“我们知道都已经几年了,可这回是市领导都做了批示,你们总应该放心了吧。你们还是先回去,这回是应该解决的。” “回去可以,但你刚才说的‘应该’不行,是必须解决,要不,我们还是不走。” “是必须解决,你们说的是对的。” 伊茗把他们送到了楼下。 伊茗没有再回安然的办公定。 何主任又走进了安然的办公室,他像是不知道刚才有人来这里上访的事。他的手里拿着一份市政府下发的有关开展城乡对口帮工作的文件,他把文件递给了安然。 2 “安总,这是市里下发的一份文件,要求各单位都要按照这上面确定的对口帮的单位对口支援农村贫困乡镇,金总看过了。他让我转告你,让你和财务处还有工会的人先下去了解一下我们对口单位的情况,回来再研究怎么个帮法。”何主任说完了之后,就又把一摞发票递给了安然,“安总,这是需你签字报销的发票。” 安然接了过来看了看,“怎么?又都是吃饭?” “都是金总他们吃的,五千元以下的都需要你签字,五千元以上的才由金总签。”何主任像是在特意解释着。 “这还用你说?我都坐在这个位置上几年了,又不是刚下船!”安然说这话时,态度显然是挺严肃的。 “安总,这不是刚改过来嘛,以前不管是多少钱都是金总一支笔,才改过不长时间,我以为你忘了呢?”何主任像是特意做着解释。 “就这点儿事我都记不住,还坐在这里干什么?那不是让我在这里当摆设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怎么光吃饭的发票每次就那么多?多少人吃饭?都吃些什么?一顿就能吃掉几千元?” 安然说完之后,看了看那些发票,在脑子里一算,每张发票都在三千至五千元之间,加到一起也有几万元。安然犹豫了一下,“先放我这,一会儿我找你。” 何主任转身走到了门口,刚要出门的时候,又被安然叫住了。 安然当时就当着何主任的面,在每一张发票上都签了字,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把它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左手用力地向何主任的跟前一推,算是交给了何主任。显然,何主任是能感觉得到安然的态度的,他也没有说什么,拿着签好字的发票走了出去。 他们的对口帮单位,是在一个大山区里,那里距离市里有近200公里的路程。 安然自己坐在了开往山区公路的轿车上,还是小王给他开的车。后面还有一辆轿车,上面坐着财务处的周丽处长,还有一位是办公室的办事人员。 路上的车太多了,车跑不起来,有了上回那次安总到小王家里的那件事以后,相当一段时间下来,小王对眼前的这位安总有了相当的好感,这倒不是因为安总到他家里之后给他家留下了几百元钱,小王这个人更看重的是安总对他这个人人格的尊重。在那些老总和处长或者主任们的眼里,小王就是个司机而已,根本就不值得去关心和尊重,而安然的作法却让小王感到了他的与众不同。 “小王,车开得不错,开了多少年了?” “开了好多年了,先是给金总开车,后来就下来去了下面的分公司,再后来,就是到了办公室开车,整天打短工。” “噢,你还给金总开过车?!”安然似乎有点儿惊讶。 “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知道?也难怪,那是你还没来这个单位的时候的事了,我给金总开了好几年车,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用我开了,他自己开,这些老总们都有专门的司机开车,就是金总一个人劳自己大驾。” “这样节省费用啊,否则,每多一个司机,一年下来也是需要增加不少成本的。” “唉,安总算了吧,我是看你这个人和他们不一样,才敢说几句,要不,我是不会说的,说多了饭碗就砸了。他才不是为了节省费用呢,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那就是为了自己干什么事方便。一个人开着车,那多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点儿,不至于吧?” “安总,你是不知道。你想我在这多少年了,什么事还看不出个大概?再说,我开了那么多年车还属这几年在下面的分公司和办公室开车的这两段时间过得舒服,免得三更半夜地都不能回家。以前三更半夜回家时,偶而让人家看到了,我都不怎么好意思面对人家,街坊邻居知道的你是在工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外面五马六混呢。安总,你说是吧?这个年头和以往早就不一样了,晚上大半夜不回家的,只有两种人,一种就是挣大钱的,一种就是胡混乱混的。这些年来,这种事我见多了,不知道个七八,也知道个五六。”小王看来真的就没有把安然当外人,说起话来也没有多少保留。 此刻,安然觉得有点儿累了,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就说了声,“车上有没有录音带什么的,放点儿可以催眠的音乐听一听。” 3 “只有邓丽君的歌曲盒带,原来的那几盘轻音乐带是我自己从家里拿来的,都让我拿回去了。” “行,邓丽君的也行,那就放一放吧。”安然说完之后,发现轿车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往窗外一看,前面的车太多了,都成了串,但他们的车还没有全部停下来。 此刻,车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音乐响了起来。 邓丽君的歌曲也是安然所喜爱的,只是好多年没有听过了。 “一阵阵绵绵小雨,给我带来多少凄凉意,我问过丝丝细语,是否带来了你的消息……” 那悠扬的曲调一下子就改变了车里的气氛。 安然闭上了眼睛想休息,可这曲调对于他来说是没有什么催眠作用的,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可他还是让小王放着,因为他觉得这时间过得似乎有点儿慢,又有点儿无聊。 那一首一首的曲子陆续地放着,每一首都让他动情,他闭着眼睛已经不想睡觉了。这情景,又让他进入了多少年前的情景里…… 此刻,他不希望别人说话,不希望有汽车喇叭的鸣叫,不希望有车轮子的轰鸣。 那是安然快要大学毕业的那一年,他在北京病倒了,那病来的是相当地迅速。 那天晚上*点钟,同学们都在宿舍里自习,他突然感到了上腹部不舒服,后来就疼了起来,而且越来越重,开始同学们劝他去医院,他不同意。可后来是他自己觉得坚持不了了,提出来让同学们送自己去医院。到了医院之后,他被诊断为急性胰腺炎,马上住进了医院。医生后来说你幸亏来得早治疗得也及时,否则,这种病是很危险的。 这次住院,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开始是需要有人照顾的,他没有通知他的姑姑,当然,他是不想让姑姑为他担心的。他的姑姑早已跟着他的姑父随军去了青岛工作了。安然之所以没通知他的姑姑还有更主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在那种时候,最想念和最想见的人就是白洁了。他委托同学们给白洁发了电报,第二天晚上九点多钟,白洁就赶到了北京。白洁是第一次来北京的,当她找到医院的时候,都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半钟了。 安然住的病房是四个人的房间,还有一个空床位,正好那天晚上安然的病情好转了不少,护理他的同学没有来。当白洁走进病房时,别人都睡着了,她在窗口就看见了安然。于是,她悄悄地推开了房门直奔安然而去。安然没有睡,他在白洁的回电中,知道了白洁晚上能到北京,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晚。 白洁走上前去紧紧地用双臂抱着安然,她趴在了安然的身上,安然也用双臂用力地抱着白洁。 “你怎么了,安然?”说着她就呜咽起来,眼泪像是下雨天顺着房檐流下的水珠,都滴在了安然的脸上,安然的眼泪则湿透了自己的枕头。 他们就是这样小声地哭着,哭了很久,也没有说话。 此刻,他们已经把安然病的事放在了一边,而是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对对方的那种旷日持久的思念。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情绪才慢慢地好转,白洁直起身子,坐在安然的床边,脸上还满是泪水,“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开始发病的时候,那种疼劲儿,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还没等安然的话音落下,白洁马上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别胡说,怎么可能呢?” 安然抬起了右手把自己枕头底下的枕巾抽了出来,想起身帮助白洁擦擦眼泪,白洁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制止了他。她自己把枕巾接了过来,放在了一边,然后,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帕擦了擦。 此时,白洁不再哭了,她站了起来,站在了安然的跟前,面对着他,用两只手捧住了安然的脸,然后,俯下身去重重地吻了他一下。当她抬起头之后,她笑了,一种挺轻松的笑。 安然显然也被白洁的情绪感染了,“想我吗?” “想,当然想。” “那你怎么不早点儿来?” “那你怎么不早点儿病呢?”白洁一点儿也不示弱。 旁边的那两个床位上住的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此时,其中的一位动了动身子,这让安然和白洁都感觉到了,安然马上用右手的一个手指放在了嘴上,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动作,白洁马上就明白了。安然又做了一个要起床的动作,白洁小声地说,“不行吧?” 4 安然冲着白洁摆了摆手示意着没有什么问题后,就慢慢地翻身坐了起来下了床,白洁扶着他。安然又示意着往走廊里走,在白洁的搀扶下,他们来到了走廊,找了一个长椅刚坐下,又都觉得这长椅离那一个个病房的门太近了,说话还是会太受约束。他们就又站了起来,走到了一个靠楼梯口的地方,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白洁让安然斜靠在了她的怀里,安然的双腿放在了椅子上,安然就成了一种半仰卧的状态。白洁一低头就能和安然的脸相对,她时不时地就低头吻一下安然。安然虽然好多了,还没怎么有力气还白洁以热烈,只能是乖巧地接受着她的吻。 安然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没有,我已经几顿都没有像样吃饭了,”说着就用手在安然的鼻子上用力一扭,“都是因为你闹的!我一接到你的电报就有点儿毛了,我也不知道你病到什么程度。可我是知道这种病要是疼起来是让人受不了的,它和别的病的疼法不一样,它就像是扭劲那样地疼。急性的还很危险,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都把我急哭了,还是同学们帮我买的车票,要不,我还来不了这么快呢。” “那你现在吃点儿什么?也不能出去了,几顿没吃饭了,总得吃点儿东西,我那里只有蛋糕和水果,是同学们来看我时带来的。那几天,当时,我是滴水不进的,一点儿也没吃,你也只能吃点儿这些东西了。”安然想要从白洁的怀里起来,“你自己去拿吧,必须吃一点儿,要不,会饿出毛病的。” 安然这么一提醒,白洁还真的感觉有点儿饿了,“不用了,一会儿回房间时再吃点儿就行了。你还是在我这多呆一会儿吧,好不容易才享受到这种待遇,是吧?!” 安然用手在白洁的胳膊上使劲地掐了一下。 安然又重新躺了回去,白洁用双手在安然的上腹部用力地按动着,“还疼吗?” “不疼了,就是浑身一点劲儿也没有,再说看到你之后,我的病就好了一大半儿。” “你不会是因为想我想的,才病的吧?” “也许吧!”说着,安然的眼睛潮湿了。 白洁看到安然又哭了,就特意说到,“我可是想你想断肠。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我想的?” 安然没有直接回答,让白洁这么一说,就又破啼为笑了。 白洁没有拿手帕,只是用手为他擦掉了眼泪。好长时间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就是在那里静静地坐着。 走廊的尽头走过来了一个人,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看得出是一个女子。那人快走到跟前的时候,发现了安然和白洁,她就直接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当班护士。 “安然,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坐着?你才刚刚恢复一点儿,这样怎么行呢?快,快点儿回去休息。这位漂亮女孩儿是你的女朋友吧?” 安然一边想坐起来,一边点了点头。 “让你女朋友把你扶进去,早点儿休息。现在都快要到下半夜三点了,太晚了。你这样,明天医生知道了,连我都得挨批评。”护士像是叮咛着,说完,她帮着白洁扶着安然往屋里走。安然走起路来还是像大病初愈的样子,每走一步还是有些吃力。 当安然上了床之后,护士转过身来向白洁问到,“你不像是北京人,也是在这里读书吗?” “不是,我是从吉林来的,在吉林读书。” “真漂亮,像是精美的艺术品。你们真是绝好的一对,你的形像都让我有些嫉妒了,你嫁给哪个男人就是哪个男人的福份。”说着,她又把头转向了安然说到,“好了,我走了,你休息吧。”说完,护士就离开了病房,白洁礼节性地往外送了送。 安然告诉白洁,必须吃点儿东西,白洁借着门外透进来的昏暗的灯光,俯着身子在床头柜里找出了一个山东的莱阳梨和装着蛋糕的纸袋。 “都洗过了的。吃吧。”安然告诉白洁。 白洁微微地笑了笑,她咬了一口梨,没有嚼,俯下身去对着安然的嘴又用嘴将梨递给了安然,安然幸福地嚼着,慢慢地嚼着,不知道是怕夜深人静时嚼出的声响太大影响了别人,还是在慢慢地品尝着那其中的情谊。吃完了,他好像是刚刚品出点滋味儿,白洁看出了他的心思,就又咬了一口梨,这会儿她没有直接给他,而是有意识地将梨嚼了嚼,嚼的很碎的样子,像是那年轻的母亲在哺乳婴儿一样,口对口地将梨送进了安然的嘴里。 安然觉得幸福极了。 5 他看着白洁将那剩下的梨吃下,她又吃了一块蛋糕,出去漱了漱口就回来睡觉了。 在安然的旁边还有一个空床位,白洁没有睡在那上边,而是被安然叫到了自己的身边。她把上身的外套脱了就紧靠安然躺下了,他们面对面地侧躺着,脸对着脸,安然将手搭在白洁的身上,白洁也是,他们互相交叉地搂抱着。他们彼此都能清晰地感觉得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白洁太疲劳了,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从白洁接到电报的时候开始,在几十个小时里,她经历的更多的是惊恐,是对安然无法问君的牵挂。在火车上的那二十多个小时,她不吃不喝,又睡不着,两只眼睛白天紧紧地盯着车外,晚上就紧紧地盯着车上的天花板。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二十几个小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白洁睡得挺好,她早就告诉过安然,她睡眠的质量相当好,一般的情况下,是晚上睡着的时候是个什么姿势,早晨醒来的时候就还是什么姿势。安然能看得出来,白洁真的睡着了。安然没有睡,一直都在看着白洁进入了梦境。看着看着,他就想到这些年来,他和白洁之间的思念之苦,他们在大学的这几年,彼此写信的所用的精力不用统计,大约可以花去他在大学读书时所花费的精力的四年的三分之一,这一点他们早已有了共识。安然还想到了白洁一个人在赶往北京的路上会是怎样的忐忑不安。此刻,安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莫过于对恋人的思念了,尤其是对恋人生死悠关的命运的牵挂。 现在好了,安然觉得在和白洁相恋的几年中,从来也没有像此刻这样幸福过,自己把这样一个丽质美人,把自己钟爱的这样的一个妙龄女孩儿,揽在自己的怀抱里和她相拥而睡,那是怎样的一种幸福?自己就像是凡人坐在了莲花之上,而莲花的沁人之香竟然让自己深深地陶醉着,他怎么能睡得着呢? 安然一直到天亮也没有合眼。就这样,他静静地看着白洁又从睡梦中醒来…… 白洁此次来北京没有去过一次商场,没有为自己买过一样东西。她在北京呆了整整一个星期,她也紧紧伴随在安然的身边一个星期,除了到医院的门口,买些饭和吃的东西之外,她就没有离开过医院。 白洁临离开北京的那天,安然出院了。他也可以慢慢地走路了,他们俩一起坐车去了王府井的新华书店。安然想陪着白洁去商店买点儿什么东西,白洁不允,她只同意去新华书店买几本书,她主要是怕累着安然,因为医生叮嘱过安然不能太累,更不能着急上火。白洁记得比安然还清楚。 他们走进了新华书店,在艺术类和文学类的图书专柜前选着书,安然选了几本,白洁只选了一本《论诗文与艺术》和席慕容的诗集《七里香》。 站在文学类图书专柜前,白洁半开玩笑地说:“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在书店里看到摆放着你写的书。” “你可别抱那种希望,怕是会让你失望的。” 他们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气就阴了下来,气象台预报当天有雨,雨一直没有下起来。在新华书店里,他们只呆了不足一个小时就走了出来。 当他们走出新华书店以后,还没有走到长安街的时候,雨就下了起来,但是并不大,他们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们边走边聊着,非常轻松。 “那,我把这本书送给你,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有时间可以看一看。”白洁说着就要把《七里香》送给安然,安然刚要伸手去接,又把手缩了回来。 “还是你先拿着吧,等回到学校之后再给我,暂时,咱们先分担一下。” “那也好,我再替你保管一会儿,所有权已经是属于你的了。”白洁刚说完,雨就下得有点儿大了。白洁担心书被淋湿了,就想把书遮掩起来,她遮来遮去也没有选择好遮掩的地方。最终,却下意识地把书放进了她那十分宽松的连衣裙的胸前的内侧了。这样以来,那放着书的一侧就比没有书的那一侧高了出来,那rx房外侧就显得不平衡了。这让安然一下子就看到了,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白洁开始还不知道安然笑的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在笑。她立即把书拿了出来,用书狠狠地朝安然的脸上打去。 6 白洁一边打一边说,“你真坏,让你占便宜了。你等着,我会想着这事儿,我一定会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说着,连她自己也为自己刚才的行为,笑了起来。 “你想着也没用,我是不会给你提供那种机会的。”安然回敬着。 “是,我从小长这么大,多少人都说我聪明,可在你面前,我怎么就觉得一点儿优势都没有了呢?我知道我在你面前是占不着便宜的。不过,你也别想因此欺负我。” “那怎么会呢?我和你在一起要的就是相互尊重,相敬如宾,我不知道你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反正我和你在一起的感觉从来就是轻松的,就连生气时都轻松,因为我不会觉得生气后能产生什么让我们有了缝隙的那种结果。你说是吧?” “是,那倒是。”白洁一边说,一边用一只手搂住了安然的腰,还把身子用力地往他的身上靠着。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天安门广场。 “北京像这样可以看一看的地方太多了,可惜,你这次来正赶上我病了,否则,我带你到处走一走该有多好,这次是不行了,等下次再来吧。”安然自己感慨着。 “可惜什么,要不是因为你病了,我也不可能来,我把那边的学习都扔了,还现请的假说是我妈妈病了,只有极少的几个同学知道我是来北京了。”白洁接过了安然的话说到。 “那我们相约什么时候再来?把这落下的课补上。” “这你不该问我,那是你的事?” “怎么能说是我的事呢?” “是,是你的事,这是你欠我的,所以,由你说了算,你觉得什么时候能带我再来北京,我就随时前来报道。一切听从党召唤。” “那好,我一定安排一次,怕的是到时候,你会因这因那的不来了。” 雨已经停了,他们在天安门广场上了公共汽车。 晚上安然把白洁送上了回吉林的火车。 白洁没有像他们相约的那样和安然一同再来北京。 如今,那么多年都过去了,每当安然想到那次白洁的北京之行留下的遗憾来,就觉得对不起白洁,也觉得对不起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有病,如果能和白洁到处走一走,也许能让自己的生活中多出了一笔精神财富。这是安然不时地感到遗憾的。 安然的电话响了,这时,他才像是从睡梦中醒来,才发现车已经开出去了好远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接通了电话,电话是办公室的何主任打来的。 “安总,你现在不能去对口帮单位了,今天市委组织部来电话通知,说是让你去参加后备干部学习班学习,今天上午就报道。”。 “今天上午就报道?怎么才通知我?早干什么了?”安然不解地问。 “噢,是市委组织部那边通知的时候把你给忘了,是刚才才把电话打过来的。” “好吧,我现在就往回走,怕是下午去报道时,今天也该结束了。”安然说完,又转过头对司机说了声,“往回走,不去了。” “好,那得到前面的高速公路出口下道,再往回返。”司机说着看了看里程表,车已经开出了一百多公里了。 安然又拨通了后面车上坐着的财务处周处长的电话,告诉她,自己就不去了,着急回单位有事,让他们几个人先去。他叮咛周处长要把情况了解得仔细点儿,不要光听那些领导们汇报情况,要到老百性家里去看一看,回来后拿出个意见来。 安然坐的车挺顺利地绕到了高速路的另一侧,回程的路上路况挺好,没有发生堵车现像。 “安总,怎么又不去了,已经走了二分之一都多了,是不是有急事?”小王随便地问着。 “什么急事?本来就不应该着急的事。”安然显然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安然对什么后备不后备的,从来就没有感过兴趣。他对自己最为了解,严格说起来,他不是一个做官的料,尤其不是一个做大官的料,他从骨子里对做官就不感兴趣。所以也就从来就没有去研究过该怎样做官,怎样做官才能高升。他感到在官场上很累,因而,那些应酬,他是能推则推,能不去就不去。时间一长,那些找他出去吃吃喝喝,而没有一点儿实际内容的约会,就没有了他的身影。这样下来,只要找过他几次,他不去,也就没怎么有人再找他了。那些以单位的名义宴请的关系单位,也大都是拉大旗做虎皮,大都是打着工作的名义,行的是为自己谋利之实,他坐在那样的场合觉得别扭,更不愿意做那个陪衬。 7 安然知道自己更适合做一点儿技术性强的工作,最好是能研究一点儿学问,能干一点儿什么专业工作。比仿说法律就挺好,能当一个法官,这是他小时候的理想,能做一个律师也同样让他早已向往,可尽管他学的就是法律,却没能如愿。“后备干部”,对许多人来说,都多么想能把这顶帽子带在自己的头上,有些人甚至是为了这个削尖了脑袋往里钻,有的整天的精力大都用在了这上。谁都知道,谁拿这种人又都没有办法,而这种人是最让安然瞧不起的。 安然还是先回到了公司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何主任从司机小王那知道安然回来了,还没去党校报到呢,他就走进了安然的办公室。 安然还没有等何主任说什么,他就马上问到,“唉,金总在公司吗?” “不在。” “那他在哪?外面有会吗?” “不知道。安总,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还有什么事吗?你不知道那些老百姓上访的事,市领导都做了批示了,还不解决吗?” “安总,你是不是刚回来?还没去报道吧?” 何主任特意绕开了安然的话题,安然又太了解他的为人,就没有再就那个话题说什么,就接着何主任的问话说到,“没有,明天再去吧,都这么晚了,我再赶过去也白搭。” “那边都来催过几次了,告诉让你今天一定要去,而且还要记分考核。”何主任又强调着。 “那也不去了,这么晚了,他们早干什么了?现在去还有什么实际意义?也就是做给人看看而已,有什么必要?明天吧,明天我去到之后和他们解释解释就行了。” 何主任觉得不管怎么说,安然也不能今天去报到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他走出安然的办公室之后,想到让安然去学习的这件事时,他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他心里知道,其实,市里几天前就通知到了办公室。他按规矩把这件事先告诉了金总,可当时金总没有说让他通知或者不通知安总,而是让他安排让安总带队下乡去对口帮单位,了解情况,他就照金总的意见办了。 依何主任对金总这个人的了解,他觉得金总完全是有意识地这样做的,他没有提醒金总,也没有必要提醒金总。因为金总就是在自己说完了市里通知安总去学习的事后,当时向他部置下乡的事的。何主任想到这,觉得明天安总一到了党校就会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了,不是党校那边通知时把他忘了,而是差在了他自己的单位里了。当然,安总不大可能想到是金总的安排,那自然就会想到这是办公室把事情办坏了。可自己在电话里却没有说是办公室没把这件事情办好,还把责任莫须有地推到了市委组织部的身上,这对自己实在是不好。 何主任想到这些后,心里越发觉得不安。这后备干部说不定哪天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自己这么早就“后备”下了这么多后患,真是太不应该。可他也觉得只能任其自然了。 安然真的是第二天才去党校报到的,到了之后他才明白,参加学习的人员都是市委组织部计划培养和提拔的干部。整个学习历时三个月的时间,全脱产,不能请假,但可以不住宿。 到党校学习之后,除了公司班子开会,找他之外,正常情况下,单位的事他基本上就不怎么管了。 第六章 1 那一年,几乎就是在安然去党校学习的同时,金总就病了。 金总胃疼,疼的厉害,在这之前,他自己就常有胃不舒服的时候,他去医院看过几次了,没有查出什么大毛病。最近几天,又有些严重,就又去了医院。何主任忙坏了,又是找医院领导,又是找医生,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还有些结果没有最后出来,等结果出来之后,还得专家们最后会诊,得出结论。最后,医院告诉何主任过几天再来拿结果。医院把何主任当成了金总的家属了。 金总病了的消息在公司里不胫而走。 可金总却没有怎么影响到工作,他是经常会到办公室里来的,他不来的时候,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手机不是开着不接电话,要不,就是经常关机。 那天早晨,安然特意请了会儿假,晚点儿去党校,他走进了金总的办公室,金总还真的就坐在那里。他像是有什么心思似的,只是呆呆地坐着。安然进去之后,还让他楞了一下。 “不是去学习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几天和你联系不上,所以,就特意请了个假过来了,想和你说说鼓浪小区安居工程因质量问题上访的事……” “噢,那件事,我知道了。你就是为那件事特意回来的?” “是,金总,我不知道伊茗是不是和你汇报了,那天又有一些人来找过了。对于这件事,我也多次表示过我自己的态度,不管市领导批不批示,也不管我们单位需要花多少钱,都应该解决,这不仅关系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也关系到我们企业的形像的好坏,我们毕竟是国营企业……” “国营企业怎么了?国营企业也得有钱,没有钱能解决问题吗?市领导批示,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有钱他们解决去。” 安然对金总这种态度有了强烈的反感。这反感还不仅仅来源于金总刚才说的这几句话,更主要的是就为这件事,他已经和金总谈过多少次了,每一次,他的态度都是明确的。可每一次也都是白谈,他是想趁这次市领导做了批示的契机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可没有想到金总还是没有一点儿解决的意思,此刻,他有些按奈不住自己了。 “金总,我们不能这样想,这个问题早晚是要解决的,这是我们前些年的工作不利造成的,这当然应该由我们解决。” 金总的情绪像是平和了一些,“我说安总,我也不是不想解决,那些楼都是阶梯形的,下面的防水几乎都没有做,要解决就必须把每家每户的水泥地面都挖开,而且还得挖很深,做好了防水还得给人家恢复装修。那相当于重新干了那些楼的小半个工程。安总,你说怎么解决?” “那也不能就这样拖着,拖,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就等有了办法再说吧。” “金总,你既然不想解决,那么,你还让伊茗把市领导的批示送给我干什么?” “那不是想让你做做安抚工作嘛!” “那好,那就由你去安抚吧,我去党校了。”说完,安然就愤然地走出了金总的办公室。 金总的家属没有陪他去看病。 金总自从和夫人小云彻底闹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和好过。小云本来就已经伤透了心,拿准了主意要和他离婚,可金总还是和行我素。他还是去了那家洗浴中心,还是由毛毛陪着他,最后,还是把毛毛领到了金海岸花园那个他藏娇的金屋。 又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金总来到帝王洗浴中心的时候,不知因为什么,毛毛没有到,金总自己走进了早已定好的洗浴间。可到了里面之后说什么也不再动了,就坐在那外间的沙发上嗑着瓜籽,他平时是从来就不嗑那玩艺的。显然,他是想在那里再等等毛毛,等了好一会儿,毛毛还是没有到,何主任看出来了金总的心思,于是,就试探着问到,“金总,阿娇在外面。” 提起阿娇,金总心里就明白了,那是他早就涉猎过的领地了,那还是在认识毛毛之前的事。自从认识了毛毛之后,他就对阿娇不感兴趣了。虽然阿娇长得也很标致,可那细细的腰条和高高的个子与毛毛比起来显得就不是那么丰满了,他还是对毛毛更感兴趣。等了这么长时间了,毛毛还没有来,她一定是有什么事了。否则,她是不会不来的,就凭自己那出手大方的劲,她也不会不来,金总这样想着。可这天,毛毛还就真的直到最后也没有来,金总不得不默许让阿娇走进了洗浴间。同样,到了快到下半夜的时候,金总就带着阿娇又回到了金海岸花园。 2金总一直拖着他夫人小云的离婚要求不予答应,这倒并不是打怵她要的那些财产,而是觉得自己就是再离了婚,也不一定就能找到比小云还年轻的女孩儿和他结婚了。他知道,自己找一个找几个小姐和他玩儿玩儿,只要出手大方点儿都没有什么问题。可要是让人家和自己结婚,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金总的胃一天天疼得厉害,还不知道是什么病。这几天,他一直都在考虑,自己就是再有钱,就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地就不回家过夜,维持这种婚姻怕是也难长久。 有一天,金总回来之后,小云从她自己的屋里走了出来,又一次地让金总在早已拟好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他还是不签,小云说话了,“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吵。这是迟早的事情,你就这样拖着,也没有什么用,你看怎么样好?还是早一点儿给我个答复。” 他有些紧张,“小云,其实,我是很爱你的,你就非得离婚不可吗?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你就别做梦了。赶快了结,这样对你对我都好。”是那句我很爱你的话把小云激怒了,她本来是不想让自己发火的,可没想到他到了这种时候,还敢舔不知耻地说我很爱你,小云的语调显然是高出了八度。 金总一听到小云的态度那么强硬,就把想稳住她的想法一下子都忘了,他几乎是用挑衅的口吻说到,“如果,我就不和你离呢?你又能怎么样?” “我量你也不敢,你信不信?我劝你不要让我铤而走险。我也不想那样做,那样,你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你比我清楚得多。”小云一点儿也没有示弱,这让金总更加害怕了。 可金总还是在顽抗着,“如果我不同意协议离婚呢?” “我不早就说过了吗,那就到法庭上,我只是不愿意那样做。难道你听不明白我的话吗?” “当然听得明白,我还没有儍到那个份上,请问你能告诉我,你说服法官同意你离婚的理由吗?” “哈哈哈,”小云非常自信地笑着,笑得金总莫名其妙,“你以为我就会那么天真是吧?我是给你点儿面子,才提出来协议离婚的。我告诉你,你的那些见不得阳光的事,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你还想让我一一地说给你听吗?你每个星期五的晚上都去帝王洗洗浴中心,而且不止一个小姐是你的专用的泻欲的工具,眼下,最受你宠爱的就是那个叫毛毛的女孩儿,对吧?每个星期五的晚上,你们都是在金海岸花园过夜,还想让我说下去吗?别的事情还需要我说吗?” 金总听的目瞪口呆了,他说话似乎是有点儿结巴了,“那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私人侦探,我雇佣了私人侦探,明白了吧?” 金总满脸大汗,顺着耳根往下流着。 其实,这屋里的温度并不高。 金总这些天早就认真地想过了,他也知道这次看来是靠不过去了,他能感觉得到小云是和他动真格的了,不过,能拖一天算一天。当然对于自己来说不离婚的结果是最好的,如果能长期维持着这种名誉上的婚姻和家庭关系,小云又这么体面,自己在外面又什么都不耽误,那该是多好的事情。显然,金总已经知道这好景已经不长了,他在这个领域已经走到了尽头。此刻,金总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小云会知道得这么多,显然,她是有备而来的,自己是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了。现在看来真是像她说的那样,与其是到法庭上离婚,不如协议离婚,否则,自己怕是会有大的麻烦了。他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应该早早了断这件事了,不能再拖,决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心里还是在思考着,思考着应该怎样应对面前的这场考试。 “你想好了没有,我不会再给你时间了,就这样拖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我再次明确地告诉你一遍,现在不是离不离的问题,而是采取什么办法离的问题。所以你要考虑的问题实际上很简单。”小云像是等得不耐烦了。 正在这时,金总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他接听着,“好,好,好,我马上就过去。” “你又在耍花招是吧?你就耍吧,我就等着。我等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我的等待总是有限度的。你应该明白。”说完,她就要往这些天自己居住的房间走。 “行,我同意了,协议离婚,我现在去单位,回来咱们就办。你的要求我都答应。”金总说话了,说完,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他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去单位,而是直接去了海湾灯火。 3 海湾灯火位于一处叫作金沙湾的地方。这里的海滩的确尤如它的名字般美丽,那种黄黄的大小几乎一样的沙子颗粒,在灯光下仍然不失其美丽。沙滩是呈月牙形的,三面山势呈环状,似乎是有意地呵护着这弯月牙。月牙的弯曲处就是那一湾浅浅的海水,沙滩边上的一栋主楼和紧紧依偎在旁边的四个附属建筑,都借着灯光倒映在这处平静的海面上。 这里的那座主建筑的门脸上的那个牌扁倒是与众不同,那上面既没有什么大酒店的字样,也没有什么酒吧或者其它什么字样,上面是由这个城市的一位书法名家为他们提写的店名:海湾灯火。 到了海湾灯火,金总直接走进了一个他非常喜欢的叫海王岛的小包间,他让女服务生给他沏了壶西湖龙井。然后,就让这位女服务员去找老板了。 金总和这里的老板伊万财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伊万财在这座城市里是神通广大的,他已经远不是多少年前下乡时的那个知青了。他发迹之后,很快就成了一个黑白两道的人物了。伊万财是在改革开放之初,靠长途贩运石油起家的,那时的钱也好挣,到处都像是铺满了黄金的大道,你只要胆大,钱几乎是唾手可得。那时,最关键的就是资本,有了资本就有了发财的基础。最初,伊万财想要长途贩运石油的时候,最苦脑的就是没有钱购买运输工具。那个时候,一个人也就是一两百元的工资,而买两辆运油的车那真是一笔巨额资金。也正是在那个最关键的时刻,伊万财结识了金总。那时,金总还只是一个汽车柴油机厂的销售员,这个厂的大量的货物都是通过他的手,销售出去的。而资金的回拢就比较困难了,本来应该马上回拢的资金也被他转来转去,最后,就成了一笔“要不回来”的死帐。当时,金总就是趁一笔货款往厂内的帐上打的机会,做了手脚,他让人把它打到了他认识的一个公司的帐上,而让伊万财使用。他自己却向厂里说对方没有钱给付货款。伊万财用金总给他提供的这笔款购买了汽车,最后,终于发了财。 开始,金总只是想挪用这笔钱,可后来,这个单位也破产了,清理债务的时候,这笔款也就不了了之了,金总也就和伊万财私分了。准确地说伊万财当真成为一百万的时候,还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只不过这个时候早已就不止是什么“一百万”了。你还别说,这个伊万财还是挺够哥们儿,从那以后,他就和金总成了真正的生死之交,不论是金总在白道上有事,还是在黑道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他都会拼死相帮。 他也能办事,那已经是金总当了总经理以后的事了。有一次,金总刚在帝王认识了那个叫阿娇的女孩儿以后不久,这个女孩儿的弟弟因为抢劫犯罪被抓进去了,金总找到了伊万财让他帮忙,他还真的把他给“捞”出来了。金总找他办的事太多了。不过,不仅是当年,就是现在金总也没有亏待过他,只要他一觉得手头紧张,资金周转不开的时候,只要说句话,金总总是会有办法帮助解决的。 这次金总真是感觉到了自己离婚的事怕是会有点儿麻烦了。他最在乎的是小云真的要是铤而走险,自己就会有大麻烦了,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事太多了。于是,金总首先想到了伊万财,他想来和他聊聊,也许他能有点儿什么办法。 没有让金总等多长时间,伊万财就来了,他那副大腹翩翩的样子,加上他那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看上去就挺吓人。 “金总,好久没来了,怎么不早说呢?到我这来,我也得下去接一接你呀,哪能让你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坐在这里了呢?”伊万财一边说,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金总的跟前,握住了金总的手,金总也站了起来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金总随便地问到“最近的生意不错吧?” “老样子。”伊万财也是随便地答着。 一个领班模样的女孩儿进来了,“伊总,客人需要点一点儿什么吗?” “对,金总点一点儿什么东西,喝点儿酒?” “随便吧。” “那好,你就给我们俩准备几样下酒菜,再拿一瓶五粮液。”伊万财分咐完,那位女服务生就走了出去。 “金总,给你找个小姐陪着你喝点儿酒?” “不用不用,没那份心情。” “怎么会没有那份心情?金总看来是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吧?” “怎么知道?看得出来吗?”金总故意地问。 4 “那倒看不出来,金总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有点儿什么事还能让它挂在脸上吗?可你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我这里了,这次肯定是有什么事,要不,你不会突然造访,我说的对吧?”伊万财说完,不紧不慢地为自己点着了一支香烟抽着。 “说的对,有点儿不怎么愉快。” “为什么?单位、家里还是社会上,谁还敢惹你?是不是有点儿活得不耐烦了?” 金总没有说话,他也为自己点了一支香烟。 “你怎么不说话呢?还有什么难为情的事吗?”伊万财追问着。 金总还是没有说话,按照金总的习惯,要是谈今天这样的事,他还得几杯酒下肚之后才能一吐为快。伊万财也好像是想到了这一点儿,他看金总还是没有说什么,就站起来走了出去,十多分钟都没有回来。又过了一会儿,还是刚才的那位女服务生走了进来,先是送上几盘小菜,又分别为金总和伊万财把酒倒上了,回头就走了出去。 伊万财又进来坐下了,先是举起了杯说到,“来,金总,咱们先喝着,我去催过了,让他们快点儿做,一会儿就好了。” 金总也积极响应着,和伊万财一同举起了杯。 “来来来。”伊万财没说“干”这个字,他们就一扬脖,洒杯就空了出来。 接着伊万财先是为金总倒上了一杯,又为自己倒满了后,就又把杯举了起来,他们又一起喝了下去。 第三杯是金总倒的,倒满了之后,他刚要举杯,女服务生进来了,送上一个家焖黄鱼,金总等女服务生出去后,才又把杯举了起来,“喝喝”说着就自己先把这第三杯酒喝了下去,伊万财随后也喝了进去。 女服务生又送了几个菜后,告诉伊总菜上齐了,又给他们把酒倒满了,伊万财向那位女服务生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服务生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进来过。 伊万财又起身把门关了关,他像是在检查门是否关好了,当确定了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又坐到座位上小声地说到“金总,这会儿可以把你心中的不愉快说出来了吧?” 金总又自己把那杯里的酒喝了下去,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到,“我的那厮有点儿找我的麻烦。” 金总说话是从来不称那厮的。此刻,他这样说着,无外乎就是为了表达着对小云的轻蔑。 “她能找你什么麻烦?我当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闹了半天就是和夫人闹了点儿别扭,那算什么呀?咱金总宰相肚里能撑船,哄哄她不就完了吗?那能有什么事?”伊万财觉得金总小题大做了,说着就又举起了杯,“来喝酒。” “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 “那能复杂到哪去?不就是一个女人嘛,她能怎么的?” “你还别说,她还真能把我怎么的了!” “有那么严重?”这时,伊万财才觉得金总来找自己可能是还有什么隐情要说。 “我有可能就让这小女子给毁了。” “细说说怎么回事?” “她要和我离婚,是铁了心的,她给我开了个条件,我都可以满足她。她还说是要协议离婚,开始,我不同意,现在,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了,要不,她就要通过法律程序和我离。” “那你怕什么?反正也是离,你在乎她怎么离干什么?” “是,我是不应该在乎她和我怎么离,我在乎的是她知道我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女人这种东西变化太快了,我怕她和我离了之后哪天再找我的麻烦,都有可能。那我可能就会栽在她的手里了。” “噢……”伊万财的发音拖得很长,这时,他似乎才明白了金总说的这件事的重要,一旦金总要是倒霉的那一天,自己也好不了哪去。 “金总,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也没有什么办法,离婚是肯定的了,那倒没有什么,反正是我对她早就腻了,那种新鲜劲一点儿都没有了.也他妈的怪了,我对她的兴趣包括结婚之前,加起来也就维持了不到半年,就说什么也不行了。所以,我不在乎什么离婚不离婚的,只要她能老老实实地走道,别给我惹麻烦,她要什么我就可以满足她什么。” “那你没和她谈谈吗?” “谈过了,谈话的气氛每次都很紧张,也没有说得那么多。” “金总,要不我出头和她谈谈,你看怎样?”伊万财用试探的口吻问金总。 “怕是没有什么用的,女人这种东西是很怪很怪的,她说变就变,你就是和她能谈拢,那也保证不了一觉醒来后没有变化。” 5 “那你想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金总此时又把这球推给了伊万财,他是有意识地想让伊万财说出个主意,这主意其实在金总的心里早就酝酿几个小时了,他只是不想自己一下子说出来,而给眼前的这位自己多年的好朋友留下太多的把柄。 伊万财也不多说话,他把他俩的杯里又倒上了酒,倒完之后,那瓶子里几乎就要空了。他没有管金总喝与不喝,自己就端了起来,喝下了酒杯里的一半,把杯子放下后他仍然没有说话。 金总也照此办理,把酒杯里的酒喝下去了一半还多。 他们都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金总说了句,“要是能让她走得远一点儿,也许会好一些?” 伊万财明明知道他这样说是在自己的面前玩起了游戏。他干脆就顺着他说了句“不管走得多远,不也是可以回来的吗?只要能回来就对你有威协呀,不是吗?金总。” “那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金总就是不想说出来他已经想到的那个办法,他就是想最终引导伊万财说出自己想要说出的话,他觉得此时离这目标越来越近了。 伊万财也并不简单,“那办法怕是金总早就想好了吧?” 他这么一说,金总似乎有点儿尴尬,他和伊万财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办了许许多多的事,还没想到他会这么有思想。此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只好顺水推舟了。 “那要是想让她不再回来,只有你伊总能做到了。” 伊万财不需要再掩饰什么了,他想反正这杀人的主意也不是自己出的,既然这主意都是你金总出的,那么,事情过后,你金总怕也不敢主动把这件事说出去。 “那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这就要看金总怎么出价了?” “咱们交往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什么时候为钱犯过愁。没事,事成之后我肯定兑现。” “金总,那怕是不行吧?那毕竟不会是我去操作吧?” “那行,我先付五万,事成之后再付另外五万。” “那好,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还保证你事后不会有什么麻烦。” 他们把瓶中的还有的一点儿酒全部喝完了,又商量了一些具体事宜,金总就离开了海湾灯火。临走时,伊万财又叮嘱了一句,“一定别忘了打电话。” 金总和伊万财分手以后,哪也没去,他虽然喝了那么多酒还是自己把车开回了家,这已经是他的家常便饭了。金总能喝酒的这种能力还要感谢他父亲的遗传基因。 他的父亲就是他们农村老家闻名乡里的酒鬼,家里不管穷成什么样子,那酒也是要喝的,金总对他父亲的嗜酒如命是有记忆的。也就因为这个,他对他的父亲没有一点儿好感,在他看来,他的母亲就是死于他父亲的喝酒。 他一直记得那一年,什么东西都被他的父亲拿去换酒喝了。临近春节的时候,家里仅有的那几十斤想用来供全家过年的麦子,也让他偷偷地拿出去换酒了,当金总的母亲知道后硬是拿着换来的酒跑了出去,要找那人把麦子换回来,可等她赶去的时候,那人早已走了,她只好又把酒拿回了来。而金总的父亲楞是坐了下来,倒上酒喝着,他的母亲实在是看不过,就把剩下的那些酒给摔了。也就是在那个晚上,她就在自家的那棵老枣树上上吊自尽了。 金总从那时起就十分痛恨喝酒,他看了喝酒的就会想起他自己家里多少年前曾发生的那一幕。可自从他干上了采购和推销的工作以后就沾上了酒。他不仅沾上了酒,甚至是还喜欢上了酒,很多不喝酒时办不了的事,喝了酒后就可能办成了。不喝酒时不能说的话,一喝酒后就敢说了,酒能调节人的情绪,能壮胆,还能帮你办事,所以,那时,他就和这酒结下了不解之缘。尤其是后来他做了房地产公司的老总之后,再喝的酒就是公家的了,不论是喝什么样的酒,都不用自己花钱。这就更加增加了他与酒结缘的机会,那酒是公家的,那用酒结交的朋友却是自己的。所以,从那以后,金总的酒量与日见长,喝上个七八两,他可以照样开车。 金总从海湾灯火出来回到家的时候,还不到晚上十点半钟,这是他回家最早的一天之一。小云在她自己的屋里没有睡,但她也没有出来。可她还是知道这是金总回来了,因为他走路和开门时的响动,她是知道的,他不管是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管是休息没休息,开门时出的那动静让邻居都能听到。尽管小云知道是他回来了,她不仅没有出来,她甚至是连动也没动地方。要是以前的话,金总回来的不管是多晚,只要是她还没睡,她一定都是要穿着睡衣起来问一问诸如吃没吃饭这样的话的。尽管每次问完了之后得到的都是吃过了这同样的结论,她还是要问,因为她觉得这是对他最起码的关心。可自从她产生了和他离婚的念头以后,她就再也不想理他了,她觉得这已经是多余的了。 6 小云和金总结婚之后,金总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在外面寻花问柳。小云在开始的时候,没有怀疑过他。可蜜月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她就对他产生了怀疑,尤其是那个电话的提醒,更让她觉得不对,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她足足忍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忍不住了。于是,她真的请了私人侦探,她就是通过私人侦探得到了那么多准确的消息的。那位私人侦探给了毛毛一大笔钱,这钱足可以让她陪着金总在一起玩几十回的。再加上毛毛知道既然已经有人在调查金总了,她和金总的好景也就不长了。她就和那位侦探和盘托出了实情。这也就是那天毛毛为什么没有按时去见金总的原因。 眼下,小云之所以敢理直气壮地和金总谈离婚的条件,还有更多的原因,那就是她还知道金总的许多钱的去向的事,尤其是她还知道金总有一大笔款,打到了一个领导的子女办的公司的账户上,而这笔钱就再也一直没有回到他们自己公司的财上。这也是金总最为害怕的,可金总没有把害怕的原因都说给伊万财听。 金总回来后也感觉到了小云没有睡着。他没有直接到她的房间里去。他进到自己这些天睡觉的房间脱下了衣服后,就又走进了卫生间,洗起澡来。大约二十分钟的工夫就洗完了,他回到房间后没有睡意,想了想,就又走了出来,到了小云的房间门前,他想推门进去,没有推开,门是从里面锁着的。但他断定了小云肯定没有睡,那屋里的电视机还是开着的。 他就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他又反复重复着这一动作,几分钟后,里面的小云说话了“干什么,有事吗?” 金总知道要是说没有什么事,小云是不会给他开门的。于是,他就说道:“有事,你出来,我们谈谈离婚的事。” “有什么可谈的,你只要签字就行了。”小云在里面冷冷地回答着,显然,她是没有开门的意思的。 “签字也行,你得把门开开,那才能签呀。” “你少给我耍什么花招,要签就等明天吧。” “那也好,你不着急,我就更不着急了,明天我还得出差,一半天不能回来,那就等我回来再说吧。”说完,他就离开了小云房间的门前,他这是有意识地玩了个激将法。 在屋里面的小云听他这么一说就有点儿心活了,她正在考虑该不该开门的时候,外面却没有了动静。越是没有了动静,她就越是觉得好像是应该把门开开。她真的走了出去,门打开后,没见到金总,可她已经走了出来,她完全把金总说的话当真了。她穿着睡衣来到了金总的房间,门根本就没有关。小云肯定会走出来,这是在金总的预料之中的。 “进来吧,进来我们谈谈。” “没有什么可谈的,我早就说过了,你等着我去拿协议书,你签了字我就去睡觉了。”说着,小云就扭身要回房间。 金总一个快捷的动作就把小云抓住了,“来得及,我一定签,不能做夫妻了,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没有必要不做夫妻就一定非要做仇人吧?来来来,上床来我们再聊聊,好吗?” 小云一点儿也没有和他聊的兴致了,就没有理睬他的话。 金总一把抱住了小云,“其实,我现在还是爱你的,你怎么就一点儿也不能理解我呢?” 小云拼命地挣扎着,拳打脚踢地从金总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 金总看没有能够征服了小云,就没有再去勉强,他说到,“小云,要真的离开了,我还真的有些舍不得你,真的。我们结婚的这一年,是我这一生最忙的一年,对你照顾的不够,忽略了你的感情,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要分手了,我才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没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的我的独木桥。我们只要离了,我不会再去打扰你,你用不着担这个心。” “我有什么担心的,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儿,我只是担心我们分手之后,如果谁再欺负你,怎么办?” “唉哟,怎么金总突然间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也会怜香惜玉了。这可是只有在我结婚之后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感觉得到的,在此之前,就从来再没有过这种感觉呀。” “是是,我确实是忽视了,现在才想到这一点,已经来不及了。”说着,他表现出了一种小云从来不曾在他身上体会到的那种伤感。 这种伤感让小云的心理多少产生了一点儿变化。 7 “我明天就要出差了,就去一两天,回来后就给你签字。我们既然能够好合,也应该好散,你提出的所有的条件我都答应你。你得容我准备准备,这房子给你,我也得有个地方住吧?你总不能让别人看着我离婚之后无家可归呀,是吧?”说到此时,他就越发显现出了一种能引起别人同情的伤感。 其实,金总第二天根本就没有出差。他只是特意在小云面前这样说而已。 第二天,金总去了单位,他让何主任打电话,把安然从党校找了回来,说是要研究点儿事。 安然回来之后,班子的几个老总都已经坐在会议室里等着他了。坐在那里的,还有那天去过对口帮单位的几个人,一个是财务的周处长,还有办公室的一个小伙子叫王凡。何主任没有下乡,他作为办公室主任也参加了。 金总之所以让周处长去就是为了让她了解一下情况,到了花钱的时候也好让她有个数。 会议开始后,金总先让周处长把情况介绍一下。 周处长拿出了几页稿纸放在自己的跟前,又从从容容地从眼镜盒里掏出了眼镜带上了,用双手擎着那几页稿纸,用手把稿纸推到了大约有一尺半远,就差不多把胳膊伸直了的那种程度,才开始一板一眼地读起她事先准备好的汇报材料来…… 安然特意请假回来参加这个会的,他觉得这样太耽误时间了,就没等周处长切入主题的时候插了话,“周处长,你能不能不能不照稿子讲,你就讲一讲那里有多少人家,有多少困难户,连书都读不起的孩子有多少,他们最希望我们从哪里着手进行帮助,你就说这些好不好?” 显然,周处长对安总的插话不是怎么高兴,可也不太敢说什么,就连声说,“好,好,那我就挑干货讲了。” “这个村子是一个挺大的村子,一共有一百六十多户,目前比较困难的有四十多户,这四十多户中,大都是没有劳动力,或者只有一个劳动力,一家三代生活在一起的,孩子上不起学的,也都是这样的家庭,还包括单亲家庭。” “孩子上不起学的有多少?”金总像是急着要知道这个数字。 “已经缀学的有三十几个,其实,他们每年的学费和各种费用加起来就是五百多元钱。我们到那里看到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的家里的情况,心里都挺不好受的。”在座的办公室的王凡接上了金总的问话。 “才五百多元钱,那些孩子们就得缀学?我们听后心里不好受啊。”金总没等王凡说完就动情地把话接了过来,说这些话时,语言都有些颤抖,声音也有些哽咽。 “这些孩子们太可怜了,怎么穷也不能穷了这些孩子们,不能让这些孩子们读不上书啊,那是我们这一代人对后人的犯罪。五百元钱才多点儿钱,这些人家就拿不起,可我们平时花起钱来经常大手大脚,平时浪费的也够那些孩子们读书的了。”说着,金总还真地哭了,好像哭得还那么动情。 “你们和乡村里的干部们都接触过了吗?他们有没有具体地提出一些让我们援助的什么想法?比方说,帮助他们修修路或者架架桥什么的?”安然说到。 “没有,没有,我们是和村干部们接触过了,他们没有提出这样的问题,他们给我们开出了一个困难户的大名单,就是希望我们直接给他们钱,别的什么都不想要。”周处长赶紧地做着回答。 “那我们就送点儿钱去,让那些孩子们能上得起学,每个失学的孩子们每人发给他们点儿钱,再给村里点儿钱,让他们用这笔钱保证这些孩子能把书读下来。” “金总,我看还是像你说的那样,不管怎样,先通过我们的援助,让那些已经缀学的孩子们重新回到学校。可我不主张给村里钱,我想我们下一步能不能再做些工作,比方说帮助他们修点儿路或者架座桥,我们是建筑单位,搞点这方面的援助,毕竟是我们的长项,又能帮助他们从根本上解决点儿。或者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帮助那些困难户们买点儿种子和化肥什么的,也可以。总之,最好,不把那些钱直接给到村里。” 参加会议的人都赞成安然的意见,金总也同意这样办。最后,没有太费事就达成了一致,为每个缀学的孩子交上学费,再为村办小学买上一万元的体育用品,为每个困难户送去一袋面粉和一桶豆油。别的,暂时也定不了。关于化肥和种子的事明年看情况再说。 8 当说到了该让谁去农村送这些东西的时候,金总说到,“按理应该让安总去农村,那天就是他带的队,可现在不能让安总去了。他正在党校学习,请假多了也不好,怕会影响了安总的前程,还是我亲自跑一趟吧。那里还是我的家乡,虽然没有人在那里了,我还是想趁这个机会回去看一看。” 大家谁也没有提出疑义,此刻,安然才知道,这个叫夫子庙的对口帮单位,就是金总的家乡。 会议开到了这里,金总想到这个议题也就差不多了,他正想着要往下研究下一个议题的时候,走进来了四五个人,他们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都自己各自选择了一个离金总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四五个来人中,没有一个说话的,他们就是坐在了会场,双手抱胸,两眼直直地盯着金总。金总一看就知道这像是徐庶进曹营。他自己就有些着急了。金总担心的倒不是他们的会议要进行的议题进行不下去了这样的小事,而是觉得看他们这样的来头,是不可能躲得过去了。安然等人一看就知道那几个人是来者不善,完全就像是有备而来。来人中,有两个是金总认识的,那两个人一个叫张海力,四十五六岁,一个叫张天啸,也是近四十岁的人了。金总一见到这两个人,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们都是来要账的。 金总不得不说话了,“张处长,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这是在开会。” “你要是不开会,我们还不来了呢?”那个叫作张海力的人说了话。从那人的话中,金总已经感觉不到那人平时的那种斯文了。 “那也不能用这种方法解决问题吧?” “那你说用什么方法解决问题好?金总。”那个叫作张天啸的人说了话。 “你们到旁边的办公室去先坐一会儿,我们开完了会再谈。” “不用了,金总,那样太麻烦了,就在这个地方谈吧,你就表个态,说你们还不还钱?你要说不还……”张海力说到这,就指了指那几位金总不曾见过面的来人,接着说到,“我们这几位都看到了,那是你不给,不是我们不要,也让我们回去和职工有个交待。” “钱,倒是有,就是周转不开,再等等,不好吗?”金总说这话时,态度还是平和的。 张海力不让了,“金总,你还好意思说再等等,我和小张把鞋都跑破了,我们都没拿回去一分钱。可你们欠了我们两千二百多万元,那是个小数目吗?我们的职工都已经快到半年没能开出饷来了。还有的一家三口都在我们一个单位工作,你告诉我,他们怎么生活?前几天,单位往外发钢材的火车都被职工卧轨拦在了厂里。金总,你不是不知道吧?我昨天还给你打过电话了。你们是所有欠我们账的单位中最多的一户,你们要是再不还钱,我们就只好关门了。金总,你今天要是不给答复,我们肯定是都不走了。” “我们也怕影响了你们的资金周转,所以已经不从你们那进钢材了,又换了一家。”金总说到。 “这我们早就知道,你只要对他们的质量放心,那就和我们没有关系了。我们就是想来要钱,别的你也不用多说了。”张海力说到。 金总还是没有发火,他还是很客气地说到,“你们还是先到旁边的办公室去坐一会儿,我们这里有点儿急事需要商量,商量完后,就研究你们的事。你们看这样行吧?” 张海力他们一听,都相互看了看,接着还是张海力说了声,“也行,那我们在那边听信儿。” 张海力等人直接到了他们开会的会场,让金总有点儿无所措手足。他是再也没有什么心思研究什么问题了。那几个人走出去之后,金总问了一声,“谁还有什么事吗?” 大家全都楞住了,金总刚才不是说要研究人家的问题吗?这是怎么回事呢? 伊茗一看金总要宣布会议结束,就赶紧说到,“金总,市领导批示的那件事,相关的那些老百姓又来找了,来的人很多。都在楼下等着呢,他们还是挺理智的,他们就是要让我们给他们一个什么时候能解决的明确的答复。” 安然没有想到伊茗竟然会在这个会上这种气氛下,又把这件事提出来。他抬头看了看伊茗,刚想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就听金总气哼哼地说到,“散会。” 金总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他没有直接回办公室,参加会议的人没有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金总离开会议室的刹那,参加会议的人都没有想到,更具体地说他们都没有想到金总对待那几位采取了那么强硬的态度来要账的人会采取这样的手段。安然在留下来的人中,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安然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9 半个多小时之后,楼下的一个保安把电话打到了安然的办公室里,说是伊茗被上访的群众围在了楼下的大厅里,已经没有办法脱身了。 这是安然没有想到的,刚才开会时,从伊茗的讲话中,他已经知道了那些老百姓又一次来到了楼下等着关于何时能够维修他们的问题房子的答复。接到电话后,他立即去敲金总办公室的门,此刻,他不知道金总已经早就不在公司大楼里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楼下,那一幕,让他有些震惊。二十几位中老年人包围着伊茗,还有几个岁数小一点儿的年轻人不时地用手推搡着她,她的上衣一侧的领子已被撕扯到了前胸的位置。她的每一句话都已经淹没在了那些人的吵闹声中了。安然看得出来,伊茗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 “住手,你们太过分了!”安然走到了跟前,几乎是大吼着。 那些人开始没有发现安然的到来,这一吼,让他们吓了一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安然的身上。伊茗解脱了出来,她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那些人中,不少都是安然熟悉的面孔,安然也同样被对方所熟悉。 其中的一个中年人冲着安然也几乎是吼到,“谁过分?真正过分的是你们,你们简直就是在愚弄百姓。你们的心都让狗吃了吗?” “你们也配叫人?”又一个老年人在喊着。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越来越不好听了。保安走上前去,想阻止他们,安然向保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去。这样,矛盾没有激化,安然的情绪也平静了一些,“你们现在说什么都不算过分,因为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公司的责任,这件事必须解决。” “你别光说好听的,我们就是要问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我们等不了了,都等了几年了。”又一个人插话到。 “我们公司最近资金有些紧张,这又是一笔挺大的开资,我们正在筹措资金解决你们的问题。请你们放心,至于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解决你们的问题,这不是我在这里能说了算的。不过,我今天在这里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如果半年内还解决不了你们的问题,你们就还到这里来,不要冲着伊助理,就冲着我来。我可以就站在这里,让你们把我撕成碎片。而你们可以不承担任何责任。” 安然说完了这番话后,在场的人都相互对视着,显然,他们像是被这番话打动了。 安然又接着说到,“你们非要让我表态,我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不管你们是否满意,也只能这样。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再来时,派一两个代表就可以了。” 安然说完之后,就扭头走了,那些人再也没有再纠缠下去。 伊茗离安然大约有五六米的距离也往楼上走着。看着安然的背影,她觉得比那天在饭桌上正面面对他时,给她留下的感觉更加危岸。他像是一个男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伊茗这样想着。 安然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还没等他把门关好,就进来了几个人。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安然和金总他们在开会时去要账的那几个人。安然见到他们进来之后,心里一下就有了准备,他知道事情肯定不妙,因为他已经知道金总已不在公司的大楼里的了。 进来的人什么也没有说,看上去他们的表情都是严肃的,张海力像是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更加愤怒,他怒视着安然,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小旅行包打了开来。安然以为他是要从包中拿什么东西交给他,所以,他就往自己的办公桌里侧的椅子上走去。还没等安然坐下的时候,张海力就从包中拿出了一个塑料筒,只用了几秒钟的工夫就把一桶汽油,从头顶浇到了自己的身上。和他一同进来的其他四个人,没有一个人去阻拦他。他往身上倒汽油的刹那,安然已经发现了,正在张海力用打火机要把自己点燃的瞬间,安然已经从办公桌的内侧转到了他的跟前,一下打掉了他手中的打火机。而且从他的身后连同他的两只胳膊紧紧地把他抱住了,“你糊涂,你太糊涂了。” 张海力不停地反抗着,他想从安然的怀中解脱出来,他一边挣扎,一边喊着,“天啸,快,快,点着……” 张天啸就真的要去捡那个掉在地上的打火机。 10 此时,安然发火了,他面对着张天啸,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大声地吼着,“混蛋,你这个混蛋,你真他妈的混蛋。你不能动,你绝对不能动……” 门是开着的,安然的吼声,传到了走廊里,不知道是谁先听到的安然的吼声和他的办公室里的吵闹声,先是伊茗跑了进来,跟在她的后边的就是何主任。原来,伊茗跟着安然上楼之后,有事找何主任,她就直接去了他的办公室。 跟着伊茗与何主任进来的还有其它办公室的不少人。 事情算是平静了下来。 “安总,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何主任说到。 “报什么警?”安然非常不耐烦地说到。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先找些衣服给他换上。”安然说完,何主任走了,安然又接着对站在他办公室门里门外的人说了声,你们也先回去吧。” 张海力等人已经被伊茗劝着坐了下来。办公室里除了他们五个人之外,就只剩安然和伊茗两个人了。 安然没有坐下,他面对着张海力等人,臀部靠在了他自己的办公桌上,“张处长,你们要账是对的。可你采取的这种极端的作法,没有人会说你是对的。我现在仍想骂你,你也是个混蛋,是一个典型的混蛋。你的这一荒唐的举动,把你自己,把你们一下子就由主动的地位变成了被动。而且你在我的办公室里*,我们完全可以告你扰乱办公秩序,就凭这一条,警察就可以把你带走。”说到这里,安然停住了,他在办公室里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包括张海力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渐渐地抬起头看着安然。 安然走到了他们几个人的面前站住了,他站的地方比刚才离他们还要近。他用手指着张海力说到,“你想过没有,你要是真的烧个好歹,你还有父母,你还有妻子儿女,他们怎么活?你以为你能*,你有献身精神是吧?你就是把你的生命糟蹋了,就一定能要回去钱?那还清理什么三角债呀,一个单位都派一个人*得了呗?你,不,是你们,简直是太糊涂了。” 安然又来回踱着步,大约沉默了几分钟后,他又一次站下了,“我告诉你们,你们要从这拿走属于你们的钱,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可有一条,我说了算,你们也都说了算,你们谁也没有权力糟蹋自己的生命。因为这生命不仅仅是属于你们自己,还属于这个社会,更属于你们那个家庭。你们没有权力糟蹋,真的没有权力糟蹋。至于钱,你们当然有权力要,那也要合理而又合法,起码不能没要到钱,而把自己的生命也搭了进去。” 张海力等人仍然没有说话,可从他们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来,他们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 何主任走了进来,递过来了一套新衣服。安然示意何主任陪着进到安然办公室的里间屋去把衣服换上,张海力跟着进去了。 正在这时,有三四个警察走进了安然的办公室里,他们进来后,没有人和安然或者和伊茗打招呼,就直接朝着坐在沙发上的那几个人而去,其中的一个警察说到,“你们谁是刚才要在这里*的人?” 还坐在那里的张天啸和其他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有说话,警察又问了一遍。他们还是没有说话,安然走上前去问到,“是谁通知你们的?” “不知道,我们是接到了110指挥中心的电话后赶来的。这里是不是有人*?” “已经过去了,没事了。”安然平静地说到。 此时,何主任和张海力从里屋走了出来,警察看到了他们,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个警察问到,“刚才是不是你们*?” 他们俩人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何主任用眼睛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张海力。警察立即明白了,“看来是你?跟我们走吧。” 张海力没有说什么,他似乎也看了出来,他是需要跟着他们走了。张天啸等人站了起来,张天啸说到,“不行,你们不能把他带走。” 他们几个人把张海力挡在了各自的身后。 安然也走上前来说到,“刚才他们是有些激动,已经过去了,没有事了。” “不行,必须跟我们走。如果不跟我们走,你们能保证再不出现问题吗?” 安然没有说话。张天啸等人还是挡在其中,横竖就是不让警察把张海力带走,眼看着空气越来越紧张。安然往前走了一步,他用手拍了拍张天啸的肩膀说到,“让他走吧。”然后,他又对着张海力说到,到那后好好说清楚,不要激动。” 11 除了张海力被带走了以外,其他人跟着何主任离开了安然的办公室。安然的办公室里恢复了平静,伊茗还没有走。安然坐回到了他自己办公的椅子上。伊茗也在办公桌的外侧坐在了安然的对面。 “是谁挂的110?” “不知道。” “除了何主任,谁还能挂呢?你去把何主任给我找来。” 何主任又重新走进了安然的办公室。安然开口便问,“谁挂的110?” “我,是我挂的。” “事情已经平息下来了,还挂什么110?”安然说到。 “金总让我挂,我能不挂吗?” 安然和伊茗听到了何主任这样说,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安然接着问到,“金总回来了?” “是,回来了。”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安然继续问到。 “就是在你抱住了张海力的前后回来的。” 安然没有再问下去。他什么也没有再说,就站了起来,直奔金总的办公室而去。他直接推开了金总办公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金总正在那里和谁通着电话呢。金总也看到了安然走了进来,他向安然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坐下。安然并没有坐,一直等着他把电话挂完。 “金总,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刚才张海力差一点儿*的事?”显然,安然说话的时候是带着气的。 “知道了,人不是已经让公安局带走了吗?” “听说,是你让通知公安局的?” “要不,再出了问题谁能负起这个责任?” “金总,你这是在解决问题吗?” “那你说应该怎样解决问题?”显然,金总对安然的这番话还是满不在意的。 “金总,你究竟是不是想解决问题?我现在表示怀疑。这件事已经拖得时间够长的了,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让矛盾激化呢?”安然说这话时,情绪还算是平静的。 金总听不下去了,“我当然不想激化矛盾,可总得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你说怎么办?还钱,我没有?” “金总,如果真的就是没有钱偿还,我们也需要向人家反复说清楚,我们也不能告诉人家,让人家在那里等着我们研究解决,而我们就不辞而别,就逃之夭夭,那种态度,起码是和有没有钱没有多大关系吧?”安然仍然没有发火。 “怎么和钱没有关系,有钱我就还给他们了,还用得着这样吗?” “金总,说到钱的事,我必须多说几句。你不在的时候,他们也不断地来找过我,每次找过我之后,我都如实地向你做了汇报。我也表明了我的态度,那就是应该还钱,可你从来就没有听进去过。我现在想问你,我们就真的无力偿还这笔钱吗?如果就是没有能力,还一千万,还八百万,行不行?那也是在表达我们的一种诚意,不是吗?” 金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吼到,“能不能还钱,我知道。怎么还需要我这个老总向你汇报吗?” 安然也终于发火了,“我从来就没想过你向我汇什么报,但你必须把经营的情况向班子成员汇报,必须向全体职工汇报。因为豪大公司不是你自己的企业,也不是你家族的企业,这一点儿,你必须搞明白!” 正在这时,门开了,走进来的是伊茗,伊茗进来后,看出了这里剑拔弩张。她站在那里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金总问到,“伊助理,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是有事,还是刚才开会我说过的那件事……” 正在这时,安然扭头走了出去。 第七章 1 那年,安然在党校学习的那段时间,他感觉到学习本身对于他来说是轻松的,因而,他的身心也是放松的。他每天的作息时间是相当有规律的。晚上学习完后,还可以回家,听听音乐或者看看书都是挺好的事情,有时他还找出几方寿山石来刻上几方印章,也算是一种精神寄托。 不过,他尽管是清心寡欲,可还是个人,尤其是个男人,那一个人独身的滋味实在是不怎么好受。他太想有一个女人为伴了,那种对女性的身体的渴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每当他在电视上看到那种男女接吻的镜头时,就像是受到了一种刺激,他就会产生一种冲动,一种渴望和冲动。他想吻,吻和他本人不一样的肌肤,可是他无从做到这一点。每当这种时候,那埋藏在心中的*就像是一种布满了干柴的烈焰,任凭它燃烧,然后,在慢慢地熄灭。他忍受着,时不时地这样忍受着。当他最无法忍受的时候,他就会用酒灌醉自己,让自己麻木起来,这样,他才能最后地安定下来。他已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准确地说,他当然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可他还没有真正地面对面地正视过一个女人,正视过一个女人完整的肌肤,更没有面对面地用自己的强壮,占领过哪一个女人的最神圣的领土。 他渴望着,怎么能不渴望呢? 这是一个在性的问题上几乎从来就没有过的开放的年代,就连以往性的犯罪中最多的*案都已经不多发了。你只要有钱,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小姐,那都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你还可以花点儿钱把哪一位领回家中或者其它的地方,也可以将她包养下来。这些你如果都不愿意,还可以在你的身边物色一个你满意的,让她长期伴随着你。总之,只要你有钱,这一切都不在话下。 安然当然是不缺钱的。 他自己了解他自己,他并不是要把自己装扮成多么高雅的君子。他甚至曾想到过放纵自己,那也许算是他对自己的初恋的一种报复,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做到这一点。 安然永远也忘不了初恋给他带来的快乐和不快,那快乐是他这一生永远用之不尽的精神源泉,那痛苦也是他这一生食之不完的苦果。 他无数次地在那空旷的大海边仰天长哭,我为什么要活着?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无数次地想到过自杀,甚至是一天之内就想到过多少遍自杀,有的时候甚至都想到过采用什么具体的方式自杀这样极具细节的问题。在这个世界上,他觉得他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在他的眼里除了坑蒙拐骗之外就是尔虞我诈,他受不了这些,他受不了面对这些残酷的现实时所受的那种精神上的折磨。他不希望他所在的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最起码他不希望他所在的周围环境是这个样子,可对于这一切,他都是无能为力的。在经历了无数个生生死死的考验之后,他最后没有选择死。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态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他常常觉得自己就是在苟活着,当然,那不是指他像行尸走肉或者连猪狗都不如的小人们那般苟活着。他只是活在一个只有驱壳而得不到精神满足的物质的世界里。他所需求的,他对于精神上所需求的东西,甚至远远地超过了对于物质的需求。这种尽乎于浪漫的需求支撑着他,支撑着他艰难地活着,支撑着他艰难地活了过来。 他多么希望他的故事可以向别人倾诉,这样,或许会让他的心有个落脚的地方。在他同性的朋友的行列里,只有为数极少的人,曾是他爱情的见证者。至于倾诉,对于他们来说,那早已是老生常谈了。这不仅对于他们,就是对于安然自己来说,都失去了倾诉的兴趣。 他的内心是痛苦的,痛苦到了极点,可他还不断地需要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快乐的王子,装扮成一个快乐的男子汉。每天,准确地说是年复一年,都必须扮演这双重的角色,即一个虚假的自己,一个真实的自己。 只有安然自己知道能够让他从这种状态中走出来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那就是白洁。只有让他自己永远沉浸在他与她那纯洁而又永远抹不去的初恋里,才是让他快乐的良方。 2 在安然的眼里,爱,是无法忘记的,不论时间的长短,不论相隔怎样的时空,真正的爱都将是永恒的。否则,那就不是真正的爱,那开始就一定是一种功利性的爱,而那种爱,对于他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爱。当两个人爱到极点,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分心和移情的。正是他的这种爱情观,让他犹如一头行走在沼泽里的困兽,无法自拔;犹如搁浅在了沙滩上的巨鲸,寸步难行。他自己也不想这样,可他就是寻找不到可以奏效的神丹妙药,因为那神丹妙药已经不是金钱所能买得到的了。 安然和白洁在恋爱的那些年里是幸福的,那些经历,让安然永远都留在了记忆里。这些年,安然只要一闲下来,那一幕幕幸福或者痛苦的情景就会像记忆的涌泉喷薄而出。 安然和白洁是同一年大学毕业回到临海的,在大学的四年中,他们就恋爱了四年,除了只有他们的几个同学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外,再就没有谁知道了。他们的家里就更不知道了,不让别人知道他们在恋爱的事,是他们确立恋爱关系之初白洁提出的,她不希望让她自己的妈妈知道自己的女儿早早地就违背母亲的意愿过早地恋爱。白洁是一个超乎寻常地懂事的孩子,她很小的时候就能理解作为单亲母亲的艰难。她从刚一懂事的时候开始,就不希望增加母亲的负担,她在母亲面前几乎惟命是从。她爱她的母亲,甚至胜过了爱她自己,她宁肯让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让母亲难受。白洁除了自己的天然丽质、招人喜爱,还有她的可人之外,她身上的许多东西都是表现为后天形成的。 安然在与白洁恋爱了好多年以后,就曾经听白洁说过,在她的记忆中不知道有过多少人为她母亲介绍过对像了,那都是一个结果,只有被她妈妈无情地拒绝。也有的男人们看到她虽然已不再年轻却依然风姿绰约,就主动地上门来毛遂自荐,那就更从来没有过好的结果。时间一长,也就没有敢再来的了。 白洁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是和她的妹妹不一样的,她从来就不过问更不干涉这种事,她觉得妈妈一个人带着自己和妹妹太不容易,如果妈妈能看上一个人,那就随她的便好了。而妹妹是和白洁不一样的。有一次,一个邻居过来要给白洁的妈妈介绍个男朋友,等到她刚张嘴时,白洁的妹妹就用锅碗瓢勺的碰撞声把那人赶跑了。 白洁最担心的事,就是怕惹她妈妈生气。 安然在北京上大学期间得了那场病时,白洁去北京看他的那件事,他们的家里都是不知道的。安然回到临海之后,刚到单位报到,就老病复发了,那次犯病,虽然已经和在北京不一样了,但除了是在自己的家乡之外,和那次没有什么大的区别。那时,安然的姑姑已经跟着她的姑父随军去了青岛,在这个城市里,只有安然一个人了。那次犯病,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所以,也就让他知道了应该怎样应对。他知道自己不怎么好就立即去了医院,很快就住进了医院,经过了几次检查,医生还发现了他还患有挺严重的胆结石。 白洁是因为几天没有和安然联系了,才找到了安然的单位,安然的同事告诉她,安然有病住进了医院,这样,她才找到了安然。那些天,学校把白洁临时抽出来,让他帮助筹备一个学术会议,她暂时离开教学岗位一些日子。所以,白洁每天都需要白天上班,而且都需要坐班。她就只好每天晚上到医院看望安然。安然此次犯病,没有像上次在北京读书时犯病时周期那么长,他恢复得很快。到了后来,白洁来看他时,他干脆就把白洁送到了家门口,自己才回到医院里。每次送白洁到家门口的时候,白洁又不放心安然一个人往回走,就不顾安然的劝阻,再调转头来送他回医院。就这么一来二往,白洁没有一天能回家早的。白洁的这种反常的表现,早已引起了白洁的妈妈白杨的注意,只是她出于对自己女儿的信任和呵护从来就没有指责过女儿什么。 安然为此苦脑过了,有一天他回到医院时,住院部的电梯已经停了,当时,这个城市惟一的最高的大楼就是这个医院的住院部的大楼了,他楞是从一楼,走到了顶楼。他太累了,第二天就明显地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白洁知道后,直到安然出院前的一段时间,无论他怎样说,白洁也没有让他再送过一次。白洁还是像上班一样,从知道安然住院那一天起,没有一天没来看过安然。出院的前一天,气象台称本地区第二天要降温,白洁特意去了商场,买了一条黑色晴纶围巾送到医院,让他第二天出院时穿戴得暖暖的。 3 那是在安然出院后的一天,白洁的妈妈白杨把白洁叫到自己的跟前告诉她,她单位的同事们看到了白洁去医院找她的时候,对她感觉特别好,都争先恐后地要为她介绍对像。白杨说到,“我也觉得可以考虑了,如果有合适的咱就看一看。不行就算了,多等些年都没有什么,就是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找一个自己满意的。” 这是白杨作为一个母亲第一次在女儿的面前谈论她的恋爱的事。 白洁也从母亲这次和她的谈话中感觉到,好像是她的妈妈对自己的行为已有所觉察。白洁开始考虑怎样将自己和安然的事有朝一日告诉妈妈。 有一天,当白洁把这件自己担心的事告诉安然的时候,安然倒是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已经按照白洁的叮嘱没有在大学里把这件事公开化,现在都已经开始工作了,让同事们知道和告诉家里人都是很平常的事了。于是,他建议到,“这样吧,哪天你就带我到你家去,让我见一见这位未来的岳母大人,我将正式接受她老人家的检阅。” “那不行,她就连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怎么能行呢?不能那样做。” “那你说怎样做合适?”安然反问着。 白洁考虑了片刻说到,“要不这样,咱们选择一个星期天,你去图书馆就装作看书,我和我妈妈也去,就像是我们在那里意外地相遇,然后,我再慢慢地和她说明我们的关系。我想,采取这种农村包围城市的办法,也许会好一些。” 安然听完后笑了,“有必要这样神秘吗?” “我妈妈是很开通的,可如果我把你直接领到家里,她一定会问我,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我做不到不和她实话实说。可如实说了,她知道她的女儿已经背着她谈了四五年的恋爱了,她再想到她这一生为我的付出,她会非常伤心的。我实话告诉你,我妈妈在别人给她介绍的那些对像当中,并不是所有的男人她都是那么地不满意,而就是为了我们,没有再嫁。我觉得我一旦做一点儿什么让她不满意的事情来,我都会谴责自己一辈子。”白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看到安然像是在那里沉默着,就接着说到,“你也用不着有什么担心,好事多磨,我如果是你的,那是跑不了的。” 白洁这样一说,安然反倒担心了,“什么叫如果?” 白洁捂着嘴笑了,“如果我是你的,那是跑不了的,不对吗?” 安然明明知道白洁是在和他开玩笑,可他还是有点儿沉不住气,“你别和我说如果,我从来就没想过什么如果。我告诉你,以后你也别和我再提什么如果。” 白洁看到了安然那个认真劲,就更是笑个不停了,她用手轻轻地扭了一下安然的鼻子,“看你这个样子,太好笑了。好了不说了,从今以后我就再也不用如果这个词了,可以了吧?” 安然听后,这才有几分得意地笑了。 “笑什么?你也是我的,你也同样跑不了。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得把你给找回来。听明白了吗?”说完,她又轻轻地用手揪了一下安然的耳朵。 “我当然是跑不了的,从来就没想过要跑,我担心的是怕你跑了,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跑掉了,那我该怎么办?我无法想像我会怎样地活下去。你对于我来说是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没有人会在我的心中把你取代,这是真的,这是我最真实的感觉。你必须是我的爱人,做我的妹妹不行,做我的姐姐也不行。你懂吗?你懂我吗?”安然说的是很动情的,他的眼睛里闪着泪水。 白洁又靠近了安然一步,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把脸贴在安然的胸前,“别想的那么多,不会的,不会那样的,我们一定会永远相互拥有。你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把我们分开。” 安然突然间就是因为这个无意间谈到的话题,心情显得有点儿沉重,白洁说了这几句话后,又让安然稍微得到了一点儿安慰。 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在安然出院以后的一天,白杨又在白洁的面前提到了关于介绍对像的事。那是因为她的一个同事的儿子,正在物色对像,白杨的另外一个同事无意间提到白杨有个女儿到了谈恋爱的季节了。当说到了白杨的那个女儿长得和白杨一样漂亮,而且比她妈妈更有气质,举手投足都十分得体时,那些话让白杨的那位有儿子的同事动了心。她干脆就自己主动地找到了白杨,说明了意思。 4 这位同事要为白洁介绍的这位男朋友也是一位学医的,在市中心医院的外科工作已经几年了。这位小伙子曾来过医院找过他的妈妈,白杨见过他,只是当时没有人向他提到这事,也就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一般地见过面而已。自从提起这件事以后,白杨就开始注意他了,可他好久也没有再来,白杨又不愿意表现的那么主动。白杨当时答应了对方,等着和女儿说说,看看她想不想和人家见上一面,其实,白杨嘴上是这样说的,但并没有和女儿说起这事。她心里在想,等着那小伙子什么时候再到医院里来时,自己见上一面再说。 白杨还真等到了这个机会,那天中午,她去餐厅吃饭,就遇到了那位同事正和她的儿子在那排队买饭呢。白杨不知道那位站在她的同事面前的就是她的儿子。打过了招呼之后,彼此也就认识了。她的这位同事的儿子足有一米八的个子,长得也是一表人材,白杨买完了饭之后,有意识地端着饭坐到了这母子坐的同一张餐桌前,她们一边吃,一边聊着。白杨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可以让女儿和他见上一面,让她自己看一看再说。就这样,在距白杨第一次和白洁谈到了找对像的事之后的好长时间,白杨又一次在白洁面前提到了此事,这次是具体的,是需要白洁做出看与不看具体回答的。 白洁当时就不动声色地表示,“妈,我现在还不想谈这个问题,着什么急呢?” “看一看嘛,也不是要让你明天就结婚,如果有合适的先谈着,了解了解也没有什么不好,多谈些时间,总比匆匆忙忙地好。” “妈,我不想见,我一点儿都没有这个兴趣。” “没有兴趣?那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能有兴趣?” “等我有兴趣的时候,就给你领回家来一个,让你看看行吧?” “白洁,你不会是已经在外面谈上恋爱了吧?”白杨这会儿可是挺认真地问着。 “没有没有,哪能呢!有的话,我会领回来让你看的。” 这次算是躲过去了,白杨没有勉强女儿。她是开通的,她当然知道,爱,是不能勉强的。如果两个人没有那种感觉,你就是硬要把们拧在一起,也只能是同床异梦,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她对婚姻的质量是很挑剔的,她不能容忍没有爱的婚姻存在于自己的生活里。同样,她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在没有恋爱的思想准备的时候,去和一个她根本就不愿意见的小伙子见面。 白洁算是躲过去了,可此次妈妈在自己的面前提起了这件事,与上次比起来是不一样了。白洁感觉到了,上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天天都回来的太晚,让妈妈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让她感觉到了自己也许是在谈恋爱,所以才说出了那些具有暗示意义的话。而这次则是把这件事提到了日程上了,自己不能不重视了。几天之后,白洁就和安然商量后决定应该主动出击,那就是按照安然住院时,他们一同商定的办法着手实施。 事情并没有像他们俩商量的那样发展,还没等计划开始实施,那天晚上,白洁回家后,邻居的罗先生就走了进来。他就是在窗口看到白洁回来后才过来的,罗先生是市中级法院的院长,他是白杨的老邻居了,那是一个正统的老革命,为人正派,关心别人比关心自己为重。他是看着白洁在这里长大的,还是在白洁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就多次说过,自己没有儿子,如果有个儿子,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让白洁这孩子做自己的儿媳妇。他就是这么喜爱这个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他这次到家里来,没有提前和白杨打招呼。 罗院长进屋的时候,白杨正在做饭。白洁先和罗院长打了招呼:“罗叔叔你好,请坐吧。” “你妈妈正做饭呢,是吧?”罗院长坐在床沿上。 白杨透过窗户已经看到了罗院长进来了,就知道他可能是有事,否则的话,他是从来不会到她家里来的,平时有什么事,一般的情况下,在走廊里或者站在门口也就说了。白杨关掉了煤气开关,放下了手中的活,走进了屋里和罗院长打了招呼。白洁换完衣服后,看到妈妈从橱房里出来,以为罗院长可能是来找妈妈有事的。她就打了声招呼后自己进了橱房,动起手来做起了白杨还没有做完的油饼来。没等白洁把手里的活做多少,她就被白杨叫了出去。 “你罗叔叔想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是他们院里的,一个法律专业毕业的学生,在民事庭工作,罗叔叔说这个人各方面的条件都挺好的,人很不错,你看怎样?想不想见见?”显然,白杨是想让白洁马上表态。 5 白洁站在那里身子微微地靠在了柜子边缘,低着头一声不语。 “白洁,你说话呀?”白杨轻轻地催问着。 “罗叔叔、妈,我不想见。”她说话时,仍然低着头。 “怎么?还是不想见?你罗叔叔是看着你长大的,太了解你了,要不然,他那么忙,怎么还能顾得了你这样的事,你还不想见,那总得说出个理由啊,为什么?” 罗院长始终没有说话。 “妈,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也得有个理由啊。”说着白杨把头转向了罗院长,“你看,罗院长,这是自己的孩子,可我这个当妈的都一点儿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前一段时间有一个我们单位的同事给介绍了一个,我和她说了以后,她也是不想见,我就没有勉强她,今天还是这样。不见倒不要紧,可你得说出个为什么呀,就是不想见,也不能一句话就打发了,让别人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妈,我没有告诉你,怕你生气,我已经有一个男朋友了。罗叔叔,对不起,让你为我操心了。” 白杨听了之后,楞住了,但并没有表现的特别吃惊,更没有不满意的表示,她很快就让自己的表情平静了下来。白杨转过了脸去,对着罗院长说了声:“对不起,罗院长,你看让你费心了,要不是你今天来,她还不会告诉我这件事,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没什么,有了就好,有了就好。不过,白洁,我可早就跟你妈说过了,你的这个对像得我给你找,你自己悄无声息地就找了,那也行,那你得让我也看一看,得我也通过了才行。”罗院长说完了就要走,白杨也没有太挽留他。 罗院长走后,白杨没有去做饭,先是问起了白洁男朋友的事。 “那个男孩儿是哪的,多大了?” 白洁仍然低着头,就像是犯了什么大错误似的,“他在市里的一个机关工作,比我大三岁。” “那个人怎么样?” “你指什么?”白洁不知道妈妈要问那个人的哪一部分怎么样,她抬头问了这么一句,这也是她开始她们的对话后的第一次抬头,接着就又把头低了下去。 “什么都指。你把头抬起来,和我好好说一说。那个人怎么样?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都已经认识好多年了,那个男孩儿非常好,我很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很相爱,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为我们担心。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要让他和你见上一面,要不是罗叔叔今天晚上来,我今天也不会说的,过几天,会让你和他见面的。” “都这么些年了,让我见一见也是必要的。不过,我不会过多地干预这种事,只要你自己满意就行。再说了,我相信我女儿的眼光。” 白杨并没有像白洁想像的那样,会为这件事过份地不高兴,她没有再说什么。 白杨再没问下去。白洁就像被审问似地问一句说一句,多一点儿都没有说。她有些拘谨,她有些担心她妈妈知道这件事以后,可能会生气,可她妈妈的举动,让她在心理上放松了许多。 白杨又重新走进了橱房,没有用多少时间就把饭做好了,白洁帮妈妈收拾好了碗筷,两个人就一块吃起了饭。 白清大学还没有毕业,她考的是医科大学,要比姐姐晚一年毕业。 白杨一边吃饭,一边和女儿聊着,聊的大体的内容就是什么是选择男朋友的标准问题。 “选择男朋友不是光看外表,也不是只看家庭的条件,要看人的品质,要看人的潜质,要看他对你怎么样,要看两个人之间的感觉。感觉是最重要的,不然,就是别人觉得再好,也没用,你会在往后的日子里觉得没有滋味。妈妈是不想让你谈那么早的恋爱的,怕你还不太成熟,把握不住自己,妈妈不想让你像我这样,结了婚又离婚,就一个人过一辈子,这样是很苦的。”白杨说到这时,眼睛里挂着泪水,但她没有让它流下来,白洁还是从妈妈的语调的变化中注意到了这些。 “妈,别太为我担心,你说的那些条件,我都明白。” “白洁,你长这么大,从来就没让妈妈为你格外操什么心。那几天晚上你天天回来的很晚,告诉我是加班,我就有了些感觉,当时我就想你是不是在谈恋爱了,所以我才产生了给你介绍个男朋友的想法。那些天,也正赶上了上次那回事,我就和你说了,你不愿意,我根本就没想勉强你。结果你还真是让我给猜中了。其实,我这个做妈妈的最想让你自己去找对象,我并想干预。因为你自己找,是在找一种感觉,有了感觉,那是基础。那比什么都重要,你只要有了感觉,别的我什么都不关心,我相信我的女儿。” 6 “妈,那你星期六的晚上,有没有什么事?如果不加班的话,我给你把他领回来看一看,你说怎么样?”白洁用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白杨,等着她做出反应。 白杨沉默了一会儿说到,“领咱家来?” “是啊,我本来是不想这样做的,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和安然原来就说好了的,想让你和他在图书馆见面,可现在就没有这个必要了,你说是吧?” “也行,我是不怎么希望让男人随便到咱家来的,你是知道的。” “妈,没事的,这又不是别人,这是我的男朋友。” 这次谈话,她们母女都是愉快的,可后来发生的变化,却是令所有人所始料不及的。 星期六那天晚上,白洁去车站接的安然,他们到家后,看白杨还没有回来,就去了市场买了些菜回来,一起动手做起饭来。他们那笨手笨脚的动作,就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好笑,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才把饭做好,饭菜虽然很简单,却也是四菜一汤。可他们等着白杨回来,等了很长时间,已经是超过了她平时下班的时间两三个小时了,白杨还是没有回来。白洁下楼去了,她找了个公用电话打到了医院的值班室,得到的回答是白杨正在那里做一个手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手术台。到了九点半钟的样子,安然觉得自己应该走了,这时,他们俩才随便吃了点儿饭。 白洁把安然送出门的时候,都已是十点半钟了,安然不放心白洁送完自己后一个人回来,就没有让她走远,就只让她站在了槐花街五号的拱型大门洞的门前,看着自己远去。 这就是安然去过的白洁家,也是他这一生第一次去白洁家。 安然走后,又过了好长时间,白杨才回到家中,公交车已经没有了,她是被医院的车送回来的。白洁已经记不得那是几点了,她已经有点儿困了,就半靠在床边睡着了。 几天之后,安然又病了,是炎症引起的发烧,他一连就是几天没能上班。白洁去他家里看过他了,这是白洁第二次去安然家,第一次是他们大学毕业以后不久去的。第一次去时,不知道是谁提议的,那次,在安然的家里,他们感觉是那么得好。白洁在那儿整整呆了近一天的时间,那天的中午饭也是在安然家里吃的。他们无论是谈着他们共同喜爱的文学,还是一些对未来生活的理想到应该怎样地做人处世,都是那样地开心。他们惟一说不到一起的就是关于人的性格不一致时,能否生活在一起的问题。白洁认为两个性格不一样的人是可以生活在一起的,那样可以互补;而安然则不是这样认为的,他认为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两个人性格上相差太大,生活在一起会太累了。时间长了倒是可以互补,可人生实在是太有限了,用一生的时间去互补,那实在是一种生命的浪费。所以,他是不主张那样做的,他自己就更不会去那样做了。他们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安然也没有再想和白洁讨论下去。因为安然知道眼前的这个白洁在太多的问题上都和自己一样,起码自己和她之间根本就不存在着什么互补的问题。 中午饭后,他俩搬了两个紫檀木的摇椅,放到了日式房宽大的阳台上。他们的周围满是长在花盆里的绿色植物,他俩人就慵懒地分别坐进了那两把摇椅上。摇椅是并排放着的,随着摇椅的晃动,他们交谈着,还不时地发出悦耳的笑声。 “安然,养了这么多花,你都喜欢什么花?” 安然不假思索地回答着,“不开花的,最好是不开花的。开花的也有喜欢的,比如马蹄莲,比如茶花,我喜欢素洁一点儿的。” 白洁哈哈大笑着,“安然,你不会是专挑我爱听的说吧,素洁的,你不是因为我的名字中有个洁字就喜爱上了素洁的花吧?” 安然这时才反应了过来,白洁那是在笑自己,“你想哪去了,我还没俗到那种程度。当然我是喜欢你的那种纯洁、你的那种洁白,也许你就是我所喜爱的那种大自然中那洁白的一部分。不过,请你放心,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洁白而选择了你,而是因为见到了你的洁白而喜欢你。” “你说得这么复杂,这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一个人可以提前制定一个标准,然后去寻找自己的朋友,也可以寻到了自己的朋友之后,而去确定自己选择朋友的标准,这是不一样的。” “那你是用的哪一种标准选择的我?” 7 “对于我来说,如果说有标准,那当然是后者。从我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根本没有想到过什么标准不标准的,我就有了一种感觉,一种让我这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感觉。那种感觉就是我的标准。” “那你也可以以我为标准去找一个别人呀。”白洁说到这里,把头歪了过去,特意微微地笑着,看着安然作何反应。 安然站了起来,用两只手轻轻地掐住了白洁的脖子,“你就是标准,你听着,你就是变化到什么程度,已经变化的你依然会是我的标准,你记住了,我要找的就是你,而不是什么度量衡。你不要拿这样的话来考我,论这一点,你还不行,你说是吧?” “是是是,你快点儿松开手,你都让我不舒服了。我早就说过了,在你的面前,我在别人面前所具有的那些优势都荡然无存了。” 在那花园般的阳台上,在那葡萄架下,他们玩了整整一个下午。 傍晚,白洁该回去了,他们进到了屋里,安然也不想留她吃晚饭了,他怕让她回去的太晚。 安然紧紧地抱着白洁,他们亲吻着,一会儿工夫就下意识地滚到了床上。开始时,安然在上面,一会白洁又翻到上面。安然感到了白洁两个rx房的抖动和激动的气喘声,白洁也同样感到了安然无比激动的情绪,在白洁身体之外,无奈地阳刚样地滑动…… 安然又重新翻到了白洁的身上,他的身子没有离开白洁,下身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而头却抬了起来,两眼紧紧地盯着白洁那正在起伏的前胸。 “白洁,你告诉我,你能让我到你这两座山峰之间的河沟里去摸鱼吗?你能让我到你的领海去游泳吗?” 白洁犹豫了一下,说到,“行,但现在不行,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再说了,我是想将来一定要选一天,选一个地方让你完成你第一次的畅游,安然,你看好吗?” 显然,安然能够从白洁的眼睛里看到她的真诚与激动,她也和自己同样需要这一刻的到来,但那确实不是这个时候。 “起来吧,安然,真的不行,记住了,好好等着,我已经是你的全部领海,只有你才是我的尊严和神圣。我还是希望那一刻能够庄严而又神圣地到来。” “好,好,你说的对,我也知道,可我就这样抱着你,却觉得和你还那么遥远。我明白你是对的,我应该是你的领空,我会就像现在这样俯瞰着你,俯瞰着我的领海。”说着,安然贪婪地长时间地吻了白洁一下。 最后,他们终于站了起来,站起来的那一刻,是理智让他们真的都做到了像是趟过了男人河,或者趟过了女人河般,那种已经抵达了彼岸般地平静。 此次,白洁是第二次来到安然的家了,她对这里的一切熟悉了许多。 当她走进门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 白洁还是敲了敲那虚掩着的门,她等了一会儿,想等着里面做出反应,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就又敲了一下,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她轻手轻脚地径直走了进去。安然正在睡觉,他没有醒,那脸上好像还有一点儿痛苦的样子,白洁没有惊动他。她静静地坐在了他的身边,看着他,看了不知道有多少时间。当安然翻身的时候,他无意间发现了白洁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他还没有完全转过神来,什么也没有说,就一下子用手紧紧地抓住了白洁的手。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有病了?”他的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别哭,安然,怎么了?别哭。”白洁劝着安然,自己却也哭了 安然自己慢慢地坐了起来,又反过来劝说白洁,“别哭了,别哭了,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病了的?” “我给你的办公室打过电话了,是他们告诉我的。你怎么又病了,是上火了还是累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出院时本来就没有彻底恢复。这次就是肝区疼,上过医院了,医生说是胆结石引起的,肝没有什么毛病。我坚持不了,就回来了,你也没有课,我也找不到你,也没有别的办法告诉你,只好就这样傻等着了,我躺在这里脑子里全是你。”说到这时,安然又哭了,白洁用手帕给他擦着眼泪。 “好了,别哭了,我不是来了嘛。你这样对身体不好,你告诉我,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给你做。”安然靠在了白洁的怀里,不想让她离开。 “不用,我不饿。” “你不能吃干的和硬的食物,也得吃点儿稀的和水果什么的。你自己先躺着,我去看看都有什么东西,给你弄点儿来吃。”白洁把安然移开了,让他斜靠在了床上,自己走进了橱房。 8 白洁仔细地翻了一遍,没有找到她认为适合安然能吃的东西。他回到了房间告诉安然让他在家等着,她要出去给他买点儿东西,回来给他做点儿吃。安然不同意,白洁没有听他的,她走到了他的跟前,在他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好好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安然没有再睡,白洁出门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白洁回来时他还是个什么样子。白洁买了水果,还有几只新鲜的海虾和香菜、黄瓜等,她先把草梅洗净了,端了过来,用手拿起了一只,送到了安然的嘴里,“怎么样,好吃吗?” 安然点了点头。白洁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安然的嘴里送着,已经吃了有十多个了,白洁说到,“没那么多好事,还得我喂你,你自己吃吧,我去给你做饭吃。”说完,她对着安然笑了笑,起身就又进了橱房,接着就又把头探了出来,说了句,“一会儿品尝我的大作。” 当白洁端着一碗用海虾和黄瓜做的面条重新回到安然的跟前时,安然的精神比白洁刚来时好多了,“怎么样,好多了吧?”安然微微地笑着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好多了,你什么药都不用吃,只要我来了,你的病就能好了一大半,是吧?” “是。”安然明明知道白洁说得的是对的。 “以后再有病时,就不用去医院了,就想办法找到我,只要我来了你的病也好了。” “是,你要天天都在我身边,我也不会有那么多病了。” “吃吧,吃了这碗面条,你就全好了。”白洁把碗放下以后,把筷子也递给了安然,安然刚要接了过去,又一把被白洁夺了过来,“告诉我,你好了以后,怎么感谢我?” “你说吧?” “我让你说呢。” “那,那,那我也不知道。你说吧,怎么样都行。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行。” “好了,不难为你了,看你这个样子,挺好笑的。”白洁把筷子重新还给了安然。她坐在了安然的对面,看着安然把面条一点儿点儿吃了进去,她的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安然,那天晚上你走后,我妈快到半夜才回来,她说了让我再约你见面。” “行,哪天都行,我的时间还可以,就是这两天的身体又不怎么好,不知道哪天才行。” “你告诉我,你这两天又病了,是不是因为那天去我家时精神上有点儿紧张的缘故。所以情绪有了变化,就又发病了。” “那倒不是,我是百分之百地会通过检阅。这一点,我是非常自信的。” “你得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要不怎么能行呢?情绪不好时,就多想想我就好了。我就是你情绪好坏的调节器,对吧?”白洁调皮地说到。 安然点了点头。 “可我不可能天天在你的身边呀,起码现在不能啊。所以你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这天,白洁离开安然回到家的时候,又已是很晚了。 白杨问她是不是去见男朋友了,她没有回避。她告诉白杨,他的男朋友病了,而且他还是一个人单身,白杨没有多问。 几天之后,安然还没有到白洁家来,那天下班之后,白杨随便地问了一句,“你的男朋友还没有来,我今天的时间还行,也有情绪,能叫他来吗?我给你们做几个菜吃。顺便也见上个面。” “不行,他还在家休息。” “他怎么了?什么病?都几天了,还不好?” “是胆结石。” “噢,那可不怎么好治,挺麻烦的,疼起来也很难受的。走吧,我和你去看看他吧。”说完,白杨就放下了手中要做的活,准备要走。 白洁听到了妈妈这样说,就觉得去看看他也无妨,正好自己也想去看看他,于是,她就没有极力地反对。 她们很快就走了出来,坐上了公共汽车,当车行驶到了离安然家最近的一站时,她们下了车。 她们往安然家的方向走着。 “你来过他家几次了?”白杨问白洁。 “一共只有两次,算这一次才三次。” “他家住的什么样的房子?” “二楼,日式的房子,挺大的,还有挺大的一个阳台。”白洁之所以问着什么样的房子,并不是要关心这位自己女儿的男朋友家的住房,而是她觉得自己的女儿认识的这位男朋友的家,离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怎么会那么近呢?当她听完了白洁的介绍之后,就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女儿说的就像是自己多少年前曾经住过的那幢房子…… 9 她们继续地往前走着,走到了南山街,那一个个日式住房的院落,看上去都大同小异。整齐的街道,成荫的绿树,幽雅的环境,很容易就让白杨想到了她在这里度过的那段时光。她跟着白洁走着,她想不起来她曾经住过的那个小院和眼下的这些小院有什么大的区别。这是一条很长的一条僻静的街道,当她快要走到了那棵粗壮的大柳树下的那个院落的跟前时,她似乎认出了这个小院,这不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小院吗?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小院,曾经给自己留下过多少记忆啊。怎么可能就是这里呢?她停住了脚步。她突然感觉到了她自己的双腿是那样地沉重,她似乎是一步都迈不动了。她问白洁,“就是这里吗?”她指着门口那棵柳树旁的小院问到。 “是,就是这里,进去上了二楼就是他家。”白洁不假思索地回答着,她没有感觉到一点儿异常。 “你的那位男朋友是不是叫安然?”白杨此时的情绪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她的问话当中透着一种惊讶,透着一种儿失望,更透着一种肯定。 “是,是,你怎么知道的?你们早就认识?”还没等白洁说完,白杨再也站不住了,就在那棵柳树下,瘫软地滑了下去,整个身子干脆几乎就瘫在了地上,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她的大脑立刻呈现出了一片空白。 “妈,你怎么了?妈,妈,你怎么了?”白洁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惊呆了,她一点儿也不知道白杨是怎么回事,她很害怕。她一边叫喊着,一边用力地摇晃着白杨。白洁想起了白杨曾经给别人掐人中穴位的情景,她用抖动的手也掐在了白杨的人中穴上,白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白洁这回是拼命地喊着,他越喊越有些害怕,不论她怎么喊,白杨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此时的白洁意识到了应当去医院。她马上站到了路边,用手示意着过往的车辆停下,她拦了一辆面包车,那车上的人似乎是看出了什么,司机冲着白洁摆了摆手,没有停车。白洁又见来了一辆北京吉普开了过来,她往前挪动了一下身子,举了举手,那辆车到了她的身边停下了。车上下来的是两位军人,一个是年龄小一点儿的,是位司机,另一位显得岁数大一些。白洁赶紧上前去和他们说明了情况,那两位军人知道这眼前的病人马上要去医院,就立即动起手来。 “来,把车门打开,一块把她抬上去。”那位岁数大的军人边说着边和那年轻的军人抬白杨,白洁也在这边跟着忙乎着。 车驶进了离这里最近的中苏医院,还是他们帮着把白杨抬了进去,在白洁的引领下,没有费周折,白杨就被送进了急诊室。一个挺大岁数的女医生们马上就过来了,一边询问白杨的病情,一边给白杨量血压听心率。 医生对着那位岁数大一点儿的军人问着,“这病人什么时候发病的?怎么不好?显然,医生是把那位岁数大的军人当成了白杨的亲人了,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看了看白洁。 “这是我妈妈,她和我一起去一个朋友家,走在路上突然就觉得不好,慢慢地坐在了地上,我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反应。是他们帮助我把我妈送来了。” 医生听完后抬头看了看那两位军人,“噢,你们是帮忙的。” 当医生还想为白杨做进一步的检查时,白杨自己动了一下身子,白洁站在旁边发现后,就大声地喊着:“妈,妈,你好了吗?你好了,是不是?” 白杨似乎是听到了白洁在喊自己,就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我这是在哪?”她慢慢地把头转向了左侧,又转向了右侧,“这是什么地方?” “妈,这是医院里,你刚才晕倒了,我把你送到了医院里,还有……”白洁说到这时,她发现那两位军人已经走了。 白洁追了出去,她感觉他们不可能走远,她走到了医院的大门,看了半天,那辆车已经没有了。她怪自己怎么这么粗心,连声谢谢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就让人走了。 白洁重新又回到了病房时,医生又问,“你妈妈刚才受到了什么刺激了吗?” “没有啊。” “那她平时有过晕倒了的事情发生吗?” “好像也没有吧?”说着她有点儿不是很放心自己说得对不对,就转过头去问白杨,“妈,你说是不是?” 白杨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说了句:“没有,没有过。” “根据目前情况看,你妈妈的身体好像不是什么大毛病,她很可能是暂时受到了什么刺激,而造成的短时间的精神恍忽,再加上她的血压有些低造成的,你看你们来到这里,我们只是检查了一下,并没有进行什么治疗,她就苏醒了,呆一会儿,我想还会好一些,我看这样,先观察一下再说,你看什么样?” 10 “就按你的意见办吧!”白洁答应了医生的安排后,又征求白杨的意见,“妈,你看这样行吗?” “还用得着吗?我休息休息就好了。我看还是直接回家吧。” “妈,咱就听医生的吧,你不知道,你刚才的那样子,可把我吓坏了。咱们就在这呆一宿,没事,明天就走。” 白杨和白洁的这一夜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第二天中午之前,白杨在白洁的陪同下回到了家。白杨感觉好多了,作为医生,白杨是清楚的,她知道医生的判断是对的,可她没有办法和医生细说。 回来后,吃过中午饭,白洁去了单位,白杨自己真的就像是大病了一场一样,就在那半睡半醒之间,她足足地躺了一个下午。 晚上,白洁回来的很早,晚饭还是她做的,她们吃过晚饭之后,白洁又坐到了妈妈的跟前,“妈,这一下午怎么样?没事了吧?” “没事,没什么事,可能是太累了。”白杨这样回答着,目的就是不想马上就和白洁谈这件事,她想让自己的心态平静几天,再想想怎么办好,明天或者拖得更长一些时间再说或许会好一些。两个女儿就是白杨的命根子,自从自己离婚之后,她所有的精神寄托都在这两个孩子的身上了,好多年了,她就是一个人拉扯着这一双女儿。不管是多难,她就是一个人顽强地向前走着,孩子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她太爱自己的孩子了。可眼下的这事让自己太难办了。可这又怎能愿孩子呢,也许这也是老天的安排。白杨毕竟是一个读过书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她可以想办法把这件事处理得温和一些,但她不可能容忍她自己的女儿嫁给安然。因为眼下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白洁要嫁给的这个恋人,就是自己多少年前那位曾经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丈夫的养子。 白杨在感情上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么残酷的现实。 白杨躺在床上想着昨天傍晚发生在安然家门前的那一幕,心里还是那样地紧张。当时,当她已经断定白洁的男朋友就是安然的时候,她的脑子里立刻就是嗡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当时,她的感觉就像是天塌了一般,没有了支柱,没有了呼吸的空间,她像是窒息了,完全是窒息了。 白杨自从离开那座小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甚至是几乎就没有再从那条路上走过。并不是那个小院或者那条路给她留下过什么重创。在白杨的眼里,那个小院毕竟也给过她一段挺美好的记忆,两个可爱的女儿就是来自于那里,而她们已玉洁冰清。她还是感谢那个小院和小院的主人的,可那里也毕竟是她结束这种生活的地方。 这些年来,尤其是甄正离开了这个世界以后,白杨就更是多了一些自责,当年,并不是甄正要离开自己,而是自己在感情上的苛刻,最后,才那么果断而不失轻率地走出了那个小院。对于白杨感觉到的甄正心中的那个秘密,到今天也没有得以印证,她也不想去印证。可事情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想来,那当年感情上不能容忍的事情,在今天说来,又算得了什么呢?白杨从来就没有恨过甄正,相反,却觉得在甄正的身上还有不少值得汲取的东西。是不是自己和甄正的情缘还没有完,所以才让儿女们去了结呢? 白杨胡思乱想着。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怎么和女儿交待不同意她和她这位男朋友的恋爱关系的事。 告诉她,只有告诉她,安然是她的哥哥,是从来就没有生活在一起的哥哥。这样做似乎是对他们太残酷了,可别的理由根本不足以把他们分开。就是这样说,白杨也没有把握能让他们分手,可眼下,也只能这样做了。 白杨的第一感觉就是他们不可能作为夫妻在一起。更深层次的理由那就是促使自己和甄正当年分手的那个理由,总像是甄正的另一种精神所在。作为白杨,依她自己的自尊,只要别人不说,哪怕是自己的爱人,她都不会主动地去问,她希望能给对方留下一点儿隐私,留下一点儿空间,这样,可以让人活得轻松一些。 白杨是不可能把自己的这些没有得到印证的想法随便说给任何一个人听的,尤其是对自己的女儿,只要她流露出一点儿这样的想法,哪怕是自己根本就无法证明的一点儿感觉,都完全可能破坏了作为爸爸在女儿心中的形像。 白杨遇到了一个自己从来就不曾面临过的难题。 第八章 1 那一年的那天晚上,当白杨从医院回到家后,她怎么也无法入睡了。就是在那一夜,让她无数次地想到了她和甄正,从认识到分手的那段虽然暂短,却又无法忘记的经历,也是她这一生惟一的一次恋爱与婚姻的经历。当然,关于对安然小时候的了解,都是白杨和甄正生活在一起的时候,甄正讲给她听的。她也就永远地都把那些留在了自己的记忆里。 那是安然刚长到一岁多点儿的时候,一天晚上,安然半夜醒了,甄正再怎么哄他,也哄不好,安然就是哭个不停。甄正把安然抱在了怀里在地上来回走着,嘴上不停地哼着能让他入睡的小调,可这些平时非常有效的办法,此时,却一点儿作用也没有。甄正摸了摸安然的头,觉得有点儿热,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安然哭的时间太长了才感觉到他有点儿发烧,还是一开始就发烧。甄正把安然放在了床上,找到了体温计,给他量了体温,这才发现安然的体温三十九度五。甄正有些荒了神,必须去医院,一刻也不能等了。 他抱起了孩子出了门,此时,已是下半夜两点多钟了,所有的公交车都停运了。路上几乎连行人都没有,安然不停地哭着,越哄他就越哭,那哭声在一个寂静的夜晚传得特别地远。这让甄正有些紧张,还没到医院,他自己的身上的衬衣也已经湿透了。 他走了能有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儿童医院。 在儿童医院的急诊室里,一个医生模样的年轻女子把孩子接了过去。 “孩子怎么了?” “发烧。”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下半夜直哭,不睡觉,我怎么也哄不好,才发现他正在发烧。” 护士抬头看了看甄正,没说什么,却表现出来了一种不理解的样子。 “多大了?” “刚过生日。” “家住在哪?” “南山街。” “这么远的路就你一个人来的,孩子的妈妈呢?” 他没有回答,他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回答医生这样的问题,他显得有点儿楞。他的这种表情没有逃过这位医生的眼睛。 这时又来了两个大人抱着一个小患者走到了医生的跟前,焦急地等在旁边。 “小张,你帮着他哄哄这孩子,他是一个人来的,哪能跑过来,还得去收款处交钱。”说着她又把头转向了甄正,“你快去交钱吧,拿来药得挂吊瓶,孩子嗓子发炎了,还不算太重。以后要抱着这样大的孩子这么时候来看病,不能一个人来。这样怎么能行?”医生说完了再也没有看安然一眼,就忙她自己的去了。 急诊室和注射室是设在一个里外屋的,甄正拿了药又回到这里。那个姓张的小护士给挂上了吊瓶。 甄正坐在孩子的旁边,把从家带来的装着冲好奶粉的小奶瓶放在了安然的嘴里,他也许是哭累了的缘故,快到天亮的时候才慢慢地睡着了。 等着挂完吊瓶,甄正抱孩子离开医院的时候,已是上午八点多钟了。 往哪去呢?去托儿所,不可能,安然刚挂完吊瓶还病着呢。送妹妹家,更是不可能,妹妹出差好多天了一直没有回来。他想来想去,不能又不去上班了,他不经意地往车站走着,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往自己家的方向行驶的公交车的儿童医院车站。上了车后他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觉得应该去上班,怎么就上了回家的车呢? 到了家门口,他抱着孩子显得很疲劳的样子。邻居家的小狗的两声叫声才让他精神了不少。 “甄正,你怎么没上班呀?”住在楼下的谭阿姨坐在院子里的小水泥台阶上,正在那里摘着刚刚买回来的菜,见甄正回来了就开口问道。 “孩子病了,我带他去医院了,刚挂完吊瓶回来。” “你一个人带个孩子也真够难为情的了,那你今天又没去上班?” “孩子这个样子,怎么去上班?” “是,也是没法去呀,可你一个大小伙子经常不上班也不是个事呀,得有点儿办法呀。” “能有什么办法,孩子稍微大一点儿就会好一些,现在正是总闹病的时候。”说着他抱着孩子往自己家走去,刚刚跨进了一楼的大门,就又被谭阿姨叫住了。 “那你今天还去不去上班了?” “怕是又去不了了。谭阿姨,一会儿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孩子,我出去一趟给单位挂个电话就回来,单位还不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也没上班呢。” “啊,好好好,你去忙吧。不用挂电话了,你就去上班吧,孩子也别往楼上抱了,就放在我这,晚上回来再抱回去。只要他不发烧,在我这不会有事的。” “谭阿姨,这怎么好意思!这样太麻烦你了。” 2 “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你也只能这样。平时呀,我看着你抱着个孩子里出外进的,也挺不是个滋味,可我也岁数大了,又一摊子家务事,也不敢张嘴。行啊,正赶上孩子有病,你又这么难,就这么办吧。你上楼去,把孩子用的,还有喝的都拿下来,放在我这,你就走吧。”说着,她就放下了手里正摘着的菜,站了起来从甄正的怀里把孩子接了过去。 不到十分钟的工夫,甄正就抱了一大包东西下了楼。 他看到了谭阿姨已经将安然放在了床上,正在看着他满床爬呢,他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孩子的头觉得挺正常的,心里放心了许多。他随即将拿下来的东西都交给了谭阿姨,客气地交待了几句,就离了谭阿姨家。 晚上七点多钟天已经黑了,谭阿姨的老伴苍天回来了,一看家里多了个孩子,还是个不大的孩子,觉得有些奇怪,谭阿姨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把饭做好,他有点儿纳闷。谭阿姨没等到老头子开口就先把事情说了一遍,他一点儿也没有怪罪她,马上就从老伴的手中接过了孩子,“来,给我,你去做饭吧。” 谭阿姨马上就下了床,“稍等一会就好,刚才我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就用一只手将米下到了锅里,菜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行,慢慢做吧。”谭阿姨的老伴感觉到了谭阿姨怕自己着急,特意在向自己解释着什么,就说了这么一句。 孩子被放到了地板上,在谭阿姨老伴的脚下爬着,他想给他找个更能吸引这孩子的玩具,正在这时门响了。 “好像还没吃饭?”谭阿姨的女儿苍雪梅到家了,她知道,平时家里这时候正是吃钣的时间,她今天回来还领来了一个陌生女子。 苍天听出来了是自己的女儿雪梅说话的声音,就说了句:“今天回来早了,开饭的时间拖后了。” “为什么?”她知道她爸爸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的,就一只脚还没有踏进里屋的门时,就把话接上了。 “为什么?为我们家又多了口人。” “噢,哪来的?”她早就听说过楼上的那个单身男子收养了个男孩儿,此刻,她一点儿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她直奔这孩子去了,就连自己带回来的从来就没有登过门的客人也没给她爸爸介绍一下。这让这位客人和苍天多少有点儿不自然。 “请坐吧。”苍天还是先以主人的身份发了话,来的这位客人笑了笑,既没说话也没有坐下,这一笑算作是和主人打过招呼了。她站在那里也在打量着安然,她觉得在哪见过这个孩子,但一下又想不起来,就什么也没有说。 “这孩子挺好玩的,一点儿也不哭,还有点儿黄毛。爸哪来的?” “什么叫哪来的?应该说是谁家的。”苍天这个人有点儿像他本人的名字,心胸是很开阔的,平时什么事都不计较,还经常愿意开个玩笑什么的。此时,他像是有意识地在给女儿纠错。 “爸,你看你,怎么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我留,这还有外人。” “什么?这还有外人?我怎么不知道?”苍天特意这样说到。 面子没找回来,却又有所失,雪梅才觉得自己像是办错了什么事似的。 “唉唉,对不起啊,光顾看孩子了,都忘介绍了,太不像话了。”说着,就用一只手一把将自己领来的客人拽到了她爸爸的跟前,“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爸爸,在第二十高中当教师。”紧接着,她又把头转向了另一侧说到,“这是我大学的同学,叫白杨,现在在市儿童医院做医生。” “苍老师你好。”这时,白杨才客气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还很自然地笑了一下。 “好好好,你看就别站着了,还没吃饭吧?等一会就在这吃吧。今天的饭晚,阿姨正在忙着做呢,等一会儿就好。雪梅,你们先好好看着这孩子,我去橱房帮她一把。”说完,就往门外走,接着又回头叮嘱了一句,“别让孩子碰着啊。” 苍天离开房间之后,她俩就都蹲在了地上,围在孩子的身边。尤其是白杨是左看看右看看,好像一直是在搜寻着自己的记忆。这一天白杨值了一个夜班,又替同事赵医生值了一上午的班,看过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尤其是最近的流感又比较多,小儿病号也就特别多,这个孩子是不是今天看过的哪一个呢?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起来,她也没再去想。 “唉,这孩子看来不是你家的?”白杨刚才一进门时已经听出来了,所以才这样问到。 “是,不是我家的,我家哪有这么大的孩子呀,我也不知道是谁的,一会问问我妈,就知道了。不过,这个小孩儿倒是挺好玩的。” 3 “看来你倒是挺喜欢孩子的?”白杨漫不经心地说到。 “那你不喜欢?”雪梅显得很认真。 “我整天在医院里就和孩子们打交道,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主要不是你的,自己做妈妈了就知道了。”雪梅说这话时,像是有几分自信。 “去你的,像是你已经做了妈妈似的。”她用眼瞥了雪梅一下,又觉得用这样的话回敬她刚才的那句话不怎么解渴,就又接着说到,“自己想做就做呗,还老是拿别人开涮。” “谁拿你开涮了,说真的,我想,你不想啊?才怪呢。”说着她用右手在白杨的脸蛋上轻蔑地抹了一下。 “不想,就是不想。” “那好,我就看着你这一辈子就不嫁人了。” “一辈子都不嫁人了倒是没想过,那也要有缘份。” “噢,这么多年,我还没听你说过缘份这码事,好我等着,看你的缘份在哪?” 白杨笑了笑,再没有说什么。 “噢,来客人啦,什么时候到的?”谭阿姨从橱房外走了进来,和她们搭上了话。 “这是我妈,这是我的大学同学。还单身呢,下班没什么事,我让她过来玩玩。” “阿姨你好。”她十分客气地打着招呼。 “饭做好了一起吃吧,雪梅,把孩子给我,你去帮你爸收拾桌子,你爸可能已经饿了。”谭阿姨一边说,一边从女儿手中接过了孩子,白杨也跟着去了橱房。 一会儿工夫,苍天爷俩就把饭菜陆陆续续地端到了屋里,摆到了放在靠墙边的园桌上,他们两人把桌子往地中央抬了抬,四个人一块围坐在桌子周围开始吃饭。孩子被抱在了谭阿姨的怀里。 刚吃了没有多久,甄正就从外面进来了。 “噢,正在吃饭,还有客人。”他是想退出去,又觉得孩子还在人家。此时,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正在他难为情的时候,谭阿姨说话了。 “甄正,我们也是刚坐下,你也一起在这吃吧。” “不不不。”他一口气说了几个不字,说话间已走到了谭阿姨的跟前准备抱孩子,谭阿姨说什么也不让他抱。 坐在旁边的白杨这时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今天零晨过后,一个人带着孩子去医院看病的那个人。但她没有说话,只是停下了刚刚拿到手中的筷子,和别人一样,注意力也集中到了甄正和谭阿姨的身上。 “孩子什么没吃呢,你回家一个人怎么做饭呀?就在这凑付一顿吧,好吧?” “不用和他商量了,就让他坐下吧。雪梅你再去给他准备一套碗筷。”苍天说了话。 雪梅把碗筷和饭准备好了,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甄正也没法再推让,就只好坐在了给他准备好的谭阿姨旁边的位置上。 “阿姨把孩子给我吧,累您一天了,太不好意思,您好好吃饭吧。” “没事,你先吃,我先喂喂孩子。”谭阿姨说着就没有把孩子交给甄正,甄正见还是争不过谭阿姨也就没有太认真。 甄正拿起了筷子伸向了自己左侧的盘子,一下就看到了白杨那略微有点儿熟悉的面孔,他微微一楞,别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一楞。白杨好像是有点儿发觉,已经有了思想准备。 甄正从一进屋时,就发现了在这屋里坐着吃饭的不都是楼下走着的最最熟悉的面孔,还有一个陌生人,可他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形像,更没想到这个人自己还曾经见过。 当甄正再一次去夹菜时,他和白杨的目光正好碰到了一起,他不得不说话了,否则,显得太不自然了。 “我们见过面了。” “是,见过。”白杨马上回应着,多一个字也没说,也许是怕在坐的人误会。 “怎么?你们认识,这是怎么回事?白杨也没来过呀,你们怎么会认识?”雪梅感觉有点儿奇怪,就先问道。 被问的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苍天先开了腔,“谁说非得来过这里才能认识?” “爸,我不是那意思,你怎么总爱挑我的毛病?” “什么叫挑毛病。你本来说的就有毛病嘛,还说人家挑毛病。” 雪梅没话说了,就把头转向了白杨,“你别见怪呀,谁让我摊上了个爸爸是教中文的呢。” “怎么叫摊上了个爸爸?好像还有点儿勉强是不是?”说完,苍天自己都笑了。 “爸,”她说话的声音有意识地拖得很长,以表示不满,“我不是那个意思。” 苍天在那里更是得意地哈哈大笑着。 这样以来,甄正和白杨在那里却觉得轻松了许多。 4 雪梅刚低头吃了几口饭,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唉,爸,刚才我们俩光顾着打内战了,这之前说什么来着?啊,我想起来了,是说他们之间认识,唉,还接着说,你们以前怎么认识的?” “不是认识,是见过。”白杨纠正到,甄正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不紧不慢地吃着自己的饭。 “见过和认识有什么区别吗?”雪梅有点儿打趣似地追问着。 白杨成了追问的目标,但她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又觉得她不断地问,还不如直接到位的好,“我是今天早晨天不亮时,才认识他的,明白啦?” “我更不明白了。”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也是刚才反应过来的,是他早晨带着这个孩子去看病,正赶上我值班,是我给看的,这回明白了吧。真笨。”白杨说完之后,特意狠狠地瞅了雪梅一眼。 “你说谁笨?你不说,我哪知道他去看病的事,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呢。” 别人因为自己多出了这么多的话题,甄正多多少少有点儿不怎么自在,所以,他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趁着她们练嘴上功夫的时候,他的饭吃得差不多了,等着她们不再出动静的片刻,他把筷子放下了,客气地说了声,“你们慢慢吃吧,我吃好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就要去从谭阿姨的怀里接安然,“阿姨,孩子给我,你好好吃吧,今天让你们受累了。这样,我先抱着孩子上楼了,准备一下,今晚还得上医院去挂吊瓶。” 甄正把孩子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还没等人离开,白杨说话了,“孩子今天不是没再发烧吗?” 甄正没说话,用眼睛看了看谭阿姨,谭阿姨立即明白了,孩子这一天都是在自己家里呆着的,自己才有发言权,“没发烧,还挺好的。” “那就明天再去吧,不太要紧的。”白杨接着说到。 “明天,明天……”甄正说话间有些犹豫,他考虑到了他尽可能地去上班的事。 白杨根本不理解他是什么意思,也不便于多说。 “甄正,你呀,明天还是这么办吧,阿姨不能替你抱孩子去医院,你就早点儿去陪着孩子挂完吊瓶就回来,还是把孩子放在我这,我给你照顾几天,等他彻底好了,就让他上托儿所,那就没事了。”说完,她用眼睛看了看老头的反应。 苍天一下子就明白了老伴的意思,她是怕自己不高兴,就马上做出了反应,“甄正,就按你阿姨说的办吧,明天一大早就去医院。你还可以早点儿回来,早点儿上班。” “那好吧,我就按你们说的办了,这样当然好,我只是觉得太麻烦你们了,这孩子一点儿也离不开人,太缠缠人了。那就这样吧,我上楼了。”说着他连用眼神再加点头,和每一个人都打了招呼后就走了。 “这小伙子可真不容易,一个人还带着这么个孩子,还得上班,又那么要强。”谭阿姨在甄正走后先开了腔。 “他怎么一个人带个孩子?早晨天不亮时他去医院,我还说过了,带这么点儿的孩子来看病,怎么就一个人?他也没说什么,我也没怎么太在意。看来这地球太小了,怎么这么巧,早晨的事,晚上就在这碰上了。”白杨接上了谭阿姨的话说着。 “妈,他一个人还没结婚,就收养这么个孩子干什么?这不是自找苦吃吗?”雪梅不太理解地问。 “一个人一个想法,一个人一个活法。我们不能用我们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别人哪。”谭阿姨似乎是非常理解楼上的这个小伙子。 此时,白杨明白了,早晨这个小伙子去医院时,当自己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人带着这么点儿的孩子来看病时,他像是没怎么听见似的,原来是这样啊。 雪梅和白杨是临海医学院的同班同学,毕业以后,一个分在了市儿童保健站,一个分在了市儿童医院工作。她们两个人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但平时彼此从不到家里来。她俩最大的爱好就是星期天约好了一起去看电影,今天,两个人一个是下班,一个是休班,约好了去看电影的。可到了电影院票已经卖完了,又觉得两人好多天没见面了,有点儿意犹未尽,也就到家来了。没想到,正赶上家里多了个孩子,整个注意力集中到了这上面。吃完了饭,她们让谭老师坐在一边休息了,白杨和雪梅一起动手把碗筷收拾下去了。回来稍坐了几分钟,白杨就要告别,谭阿姨挽留了一下。 “不了,明天是早班,还得起得挺早呢。”白杨说完就离开了苍家。 5 甄正和孩子回来之后,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摸了摸头觉得确实是不发烧了,孩子也不闹,就给他简单地洗了洗,就哄着他睡觉了。 甄正搬到这里来住,比楼下的邻居稍晚一点儿,也已经是很多年了。 甄正非常高兴自己遇上这么个好邻居,这一家人知道自己是一个单身,有什么事情总是帮着去做,这让甄正很感动。尤其让甄正觉得这个邻居十分可爱之处,就是当他把安然抱回来之后,谭阿一家发现这楼里多了个孩子,曾问过甄正,甄正告诉他是自己抱养的这么个孩子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再也没有问根问梢。甄正曾想过,这对他自己来说是最大的宽容。 晚上,谭阿姨又主动说还要帮自己多照看几天孩子,这一下算是帮了自己一个挺大的忙,不然,自己就只能在家休息了,正赶上单位这几天的事又多,怎么好意思不断地请假呢。过了这几天就好了,妹妹出差也快回来了,那样就会好多了。想到这,他从内心里对楼下这一家人充满了感激。 第二天,甄正起得挺早,他抱着孩子到医院时,八点刚过一点儿,他还是按规定走进了晚上就诊的那个诊室。进门时,门口有几个小患儿已由家长领着或者抱着在等医生看病了,甄正也用不着和医生打什么招呼就直接走到里屋找护士。没用多长时间,吊瓶就挂上了,甄正坐在紧挨着孩子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孩子不让他乱动。 过了挺长的时间,白杨从外间的诊室走了进来,一直走到甄正的跟前,甄正进门时没有注意到她,她却看到了甄正抱着孩子从自己的身边走了过去,当时,因为太忙就没能搭话。此刻,没有病人了,她就想过来看看,毕竟昨晚还有过一面之交嘛。再说,在她的下意识中,昨晚的那一面,就让她对这个小伙子有了几分同情,或者叫作尊敬。 “昨晚怎么样?还挺好吧?” 甄正的注意力都在孩子的身上,听到了说话的声音离自己这么近,猛一抬头发现是白杨时,他稍微有点儿楞,他没有站起来,只是微微地欠了欠了身子,有点儿慌张地答到,“挺好,挺好。” 白杨伸过手去在孩子的头上摸了一下,“没什么,很快就会好了,没事的,只是这么小的孩子总是需要精心照料的,要不,就会经常闹病,等过了三岁以后,身体的抵抗力增强了,就没那么多事了。” “噢,得到了三岁。”甄正有点儿像听天书。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白杨掀了一下门帘看了看,果然,是有人进来,她又回过头来,和甄正点了一下头就出去了。 就这一个吊瓶,输了将近三个小时,快要输完了的时候,甄正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他想去卫生间。安然需要人把着手防止他乱动,可这个时候,偏偏是所有的患者都已经没有了,没有人能替换他一下。他想坚持一下就算了,可怎么也坚持不了了,他就喊护士,门外没有声音。过了几分钟他又喊了几声,进来的还是医生白杨。 “怎么要挂完了?”她看了看了,还有些药没挂完,再坚持十几分钟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没想到进来的还会是白杨,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去趟卫生间,这里……”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白杨就明白了,“你去吧,我帮你照顾一会儿。” “好,谢谢。”话已出口了,他只能这样办了,说完,他就扭身走了。 等他回来时,护士还没有回来。白杨在那逗着孩子玩呢,外面又没有患者,白杨也就没有马上出去。 “收养个孩子也够你辛苦的了?这孩子好像还是一个混血?” “是,是一个混血。”他既不能不回答也不想细说,就这样应付着。 “昨天在苍天家见到你时,我才知道你还是一个人单身,一个人抚养着这么一个孩子。” “时间长了都习惯了。” 白杨说到,“都习惯了,多长时间了?孩子不是才一岁吗?” 甄正也笑了,他笑自己的回答有点儿不着边际。 “我和雪梅是同学,是非常要好的同学,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即然我们认识了,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只要我能帮上忙的。” “也许会来麻烦你的。”对方的话不多,甄正从内心里还是挺感激的。遇上了个好邻居,又遇上了个好医生,自己还是挺幸运的,他这样想着。 这天走后,甄正又抱着孩子来过两次,孩子算是好了。在这之后,安然就天天被送托儿所了,甄正的生活算是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6 过了没有多久,一天下班回来,楼下的谭阿姨站在门口把甄正叫到了自己的家里,说是让他晚上在自己家里吃饭。 甄正跟着进了屋里,谭阿姨越说,甄正就越觉得不对。他就直截了当地问谭阿姨,“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谭阿姨。” 谭阿姨没想到依甄正的性格,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可又不能说没事,“是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想等着晚上吃饭的时候再一起说。既然你问,我也就不用等他们回来了,反正谁说都是那么点儿事。” “阿姨您就说吧。”她越不说,甄正就越觉得紧张。 “是这样,上次你在我家和雪梅还有她那个同学碰上了之后,我就想过了你的事,我看那个白杨医生倒是挺好的,我想给你们之间搭个桥,我是自己想的也不敢吱声,怕惹着了年轻人。这不,前几天,我姑娘回来后也提起了这件事,我就说那你就先问一问。一问,那个白杨说可以先谈谈看看,我挺高兴,就想找个机会和你说说,也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阿姨,我从来就没想过这事,我带了个孩子不能轻易想这种事情,那样,会给别人增加负担的。” “带着孩子就不结婚了?不管是谁,她们愿意谈咱就和她谈,不愿意谈就算了,这没有什么。凭我们,不在乎什么,孩子,抱养孩子那是善举,那说*眼好。” “阿姨,我谢谢你,还是先不谈,好吗?” “你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太不容易,要不,阿姨才跟你操这份心,要不,我才不管你们年轻人的事呢。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自己的子女我都不去操那份心,雪梅这姑娘明年都想结婚了,她的这个对像都没领回来让我们看看,我们说了只要她自己满意就行。你这孩子,都这么多年了,楼上楼下住着,我们了解你,你怎么样?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别一句话就把阿姨打发了,先想想再说。”谭阿姨知道没有说服了甄正,就打了另一个主意。 “你先上楼吧,和孩子玩一会儿,晚上不要做饭了,等我做好了,我喊你下楼来吃。”说完就赶他走了。 甄正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谭阿姨这样想着。 好像是过了好长时间了,谭阿姨在楼下喊甄正下楼来吃饭,甄正不能再推迟了。他下楼时,饭菜都已摆好了,苍天还有雪梅也都回来了,甄正感觉像是在摆鸿门宴。他抱的孩子让谭阿姨不容分说地接了过去,这让他手里空空的。他的手里只拿着一双筷子,这轻重,还不如抱着安然时,那种沉掂掂的滋味好受。 他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不能让自己的心理防线崩溃。 开始吃饭了,谭阿姨直入主题,“我刚才都和他说过了,他不是太想得通,雪梅你和他说说吧。” “甄正大哥,我比你还小几岁,其实我不大应该给你提这件事,我就是那天晚上偶尔才产生的想法,也太偶然,我那个同学和我是多年的好朋友,可从来就没有来过我们家,只那一次就让你遇上了,也可能是一种缘份。我先和你声明,人家白杨可没有这种想法,是我先想到的,然后,先和我妈说了,她就不依不饶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才和人家提了一下,我也是说了半天,她才同意可以谈谈。人家也不愁嫁,比你小好几岁,还是医学院的大学毕业生。你说呢?”她好像觉得还没说完,又补充到“要不是那天晚上见到你,我是不会想到要给你们介绍对像的。” 雪梅说了这么多,甄正还是没有表态。 “你说话呀?阿姨为你操这份心,是考虑你就兄妹俩在这个城市里,为你操这份心的人少。要不是我看着你一个人整天带着这么个孩子,里出外进的,阿姨也不会为你想这事。”谭阿姨见甄正还是没有说话,也就没有再往下说什么。 “这件事还是让甄正自己想一想,主要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也觉得那天来的那个白杨挺好,可能我是个知识分子的缘故,我看她挺文静,如果能谈,可以谈谈再说。甄正,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再说。”苍天说到。 “这事还有什么考虑的,先谈谈呗,不行就算了。”雪梅又说话了,这话有点儿直截了当,这一下子有点儿让甄正必须表态了。 “其实,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意,可我这还拖了个孩子,谁愿意还没结婚就领去一个孩子?” 甄正说到这里,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最担心的不是孩子的问题,既然对方同意谈谈,就说明孩子不是什么大的障碍。此刻,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了。 三天以后,甄正和白杨在风荷公园的芙蓉池畔见面了,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这又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 对于他们俩来说,这一天是合适的,白杨没有班,甄正把孩子放在了谭阿姨家。 7 风荷公园的芙蓉池是坐落在这个公园里的一处风景别致的景观,池塘岸边弯弯曲曲,自然而又大方。大约不足一平方公里的面积长满了芙蓉。那池畔还摆着不少供游人坐的椅子,相距十米、二十米就有一个,正所谓点点滴滴到自然。每对游人不论是坐在哪里,都不会相互干扰,有时游人们还可以坐在那些不知从哪运来的石头造成的那一座座假山的角下,欣赏着那里的景色,正可谓杨柳依依,槐树避日,鱼翔浅底,芙蓉飘香。 这里是恋人们的天堂。 他们几乎是同时到这里的,白杨是从公园的北门进来的。她刚到这里,就看到了甄正从东门的方向也走了过来,甄正也看到了她,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算是彼此打招呼了。走到眼前,甄正看到白杨还是穿着那天他们在谭阿姨家见面时穿的那套衣服,篮色的裤子,同样色泽的上衣,但显然不是套装。那上衣不是很大,保持在臀部以上,细细的束腰给人的感觉有点儿婀娜多姿。色泽不艳丽恰巧没有一点张扬之感,这正好适合甄正的审美。此刻和在谭阿姨家的那天晚上不一样,那天晚上,甄正几乎连头都没抬,没有用正眼看人家一眼。 他还注意到了白杨的身高,大约能有一米六八或六九的样子,个子够高的,不过,和自己站在一起还不算怎么太高。让甄正感觉最深刻的就是她长得十分地漂亮,看上去是一张适度的脸庞,可五官的配比却恰到好处,显得那么地大方而又端庄。 俩人到了一块已经有四五分钟了,谁也没有说话,但都不约而同地沿着芙蓉池畔的婉延的小路朝着一个方向走着,像是老熟人在一起散步时正在那沉思的模样。 “我都有了个孩子,这对于一个还没结过婚的女性怕是不公平?”甄正还是先开了口。 “孩子的事,那天在苍水家我就知道了,可‘我都有了个孩子,’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没结婚吗?”白杨觉得他的这句话不是怎么对劲似的。 “是,是没结婚。那孩子不也得和我天天生活在一起吗?” “谁也没说不让他和你生活在一起呀。” 几句话下来,甄正就觉得自己担心的关于安然的事,雪梅肯定是已经和白杨交流过了的。再不能多谈这些内容了,孩子怕真的不是他们谈下去的障碍,自己就是坚持自己的这种“顾虑”,就会显得没有诚意,他自己这样想着。 “可,可我这孩子……”甄正还是想往下说关于孩子的事。 “关于孩子的事你就不用说了,还有关于你的一些事,从那天见过面以后,雪梅没少和我说,我有了不少的了解。尤其是对你这个人的人品,我会相信她们说的。我倒是想问你一下,你是不是对恋爱这件事不是怎么太感兴趣?凭着女人的一种直觉,我首先会想到的就是你是否有过创伤?或者说是否在工作和家庭等其它方面还有什么原因?这才让我对你产生了这种感觉。” “没有,没有像你想的那么严重。你不需要我说,可我还是这样想的,我一直是觉得我现在恋爱不是太合适,孩子太小,我这里除了有一个妹妹之外,又没有别的什么亲戚。怕以后连累了对方,这种想法不仅是对你,没认识你之前我就一直这样想的。” “甄正,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不对,准确地说是已经几次见面了。不过,是第一次交流,第一次见面时,我们之间几乎是连话都没怎么说。所以准确地说交流应该算是第一次,既然是第一次,我好像是应该留点余地的,可非得谈到关于孩子的话题的话,我就不想留什么余地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能够接受你抱养的这个孩子,可能和我有着一种特殊的背景有关。其实,我就是在别人的家里长大的,我的父母都是东北抗联的战士,早就牺牲在了抗日的战场上了。我还在吃奶的时候,是一个抗联战士把我从日本鬼子的包围圈中,从东北长白山的冰天雪地里抱了回来,交给附近村子里他熟悉的一个老乡,也就是后来的我的父母。是那个老乡把我藏了起来,我这才活了下来,而那个带伤的抗联战士几天之后就牺牲了。我的现在的父母对我很好,我从内心感激他们,是他们在没法想像的困难之下,只供我一个人上了高中。我后来又靠着助学金上了大学,可那两位老人自己的子女还都在家乡和土地打交道,生活得都很艰难……”白杨说这些话时,不紧不慢。 他俩也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行进的脚步,能听得出白杨在说这些话时,也许是又想到了她的过去或者是她现在还在农村的那些亲人。 “所以只要两个人能相爱,能真正地相爱,将来让孩子感到最大不愉快的应该是我,而我如果不存在和这个孩子的情感上的障碍的话,那也就没有了障碍,不是这样吗?”她说这些话时是真诚的,连甄正也无法否认。 8 甄正什么也没有说,他不知道应该再说点儿什么,眼前的这个女子一个爱字也没说,可每句话里都透着真诚。 他们走着,走了很久很久,这第一次的约会,好像彼此的心里就都给对方留下了些感动。甄正已经感觉到关于孩子的事,她是会做得让他满意的。可眼下,这孩子毕竟不是烈士的遗孤,还能永远都不和她说出真相吗?如果马上就说出来,让他们之间中止这场刚刚开始还没有爱得起来的恋爱,倒没有什么,可那样将立即打破了这件事只有妹妹和自己知道的宁静,就会整个地改变了自己目前的现状乃至工作和生活。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 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甄正还是想把关于孩子的情况告诉白杨,于是,他就说到,“关于孩子……” “关于孩子的话题我们不是说过了吗?就不用再说下去了。眼下,关键的问题是我们俩,是我们俩能不能彼此接受。” 甄正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了。 他们再也没有谈关于孩子的话题,在经过了相当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又谈到了彼此各自的许多情况,甚至是爱好和情趣。 他们都感到有点儿累了,就找了一处s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椅子的设计是很别致的,两个人各自坐下以后正好相互相向,只不过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说起话来彼此能看到对方的表情,又十分地方便。 此时,他俩的心理就好像这坐椅,距离一下子接近了不少。彼此相对无言,却都露出了笑容。 “看来我们还会有下次?”白杨既有点儿自信又好像是在试探着甄正。 甄正点了点头,倒有点儿像女人一样地含蓄。 此次的相见要远比甄正没来之前感觉得要好,眼前的这个姑娘无疑是个美人,而且心地坦然。甄正的这种感觉是相当清晰的。 “我们走吧,好吗?再找机会。”甄正说到。 她这次也同样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她先站了起来。 他们没有坐车走,步行了挺长的时间,甄正把白杨送到了她住的槐花街五号的楼下。 他们约好了下次见面用电话联系,然后,彼此道了一声再见就分手了。 半年之后,他们就决定结婚了。 婚礼是十分简朴的,就是在甄正的房间里举行的。 他们不事张扬,新房和别人结婚时布置的也不一样。没有那种大红和大绿,窗帘也不是那种流行的红色调,而是一种乳白色的,整个屋子所有的装饰都显得十分地淡雅,这是他俩的共同意见。屋里甚至连喜字都没有贴。 他们邀请来的客人也不多,有甄正的妹妹、楼下谭阿姨全家、白杨的四五个同事,而且都是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女性。甄正的同事当中几乎都是他的一个科室的同事。 餐桌上所有的饭菜都是楼下的谭阿姨和她的女儿雪梅给张罗的,菜的质量比平时好不了太多,大家也都理解,只是数量上比平时多了不少。所有的来宾都很高兴,但最高兴的除了甄正和白杨外,要属谭阿姨全家了。他们虽然很累,却真正地为甄正高兴,当然,雪梅还多了一些高兴的因素,那就是还为她的多年的好朋友白杨高兴。 参加婚礼的所有人都很有礼貌,吃完饭之后,考虑到了这里还有一个不大的孩子,就早早地走了。 随后,妹妹甄静把孩子领走了,甄静是最懂事的,她是想给哥哥一个宁静的夜晚,让哥哥有一个快乐的新婚之夜,甚至是密月。 客人和妹妹都走了的时候,还不到晚上十一点。就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甄正和白杨开始了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可那一夜,甄正却没有像一个内地人初次看到大海那般惊讶;也没有像背负青天脸朝黄土的农民在那干涸的土地上欣逢春雨般的喜悦。 白杨在这前一天的白天,就来例假了。 那还是甄正和白杨结婚后的第二天,甄正和白杨主动去甄静家打算把安然领回来,甄静没有让他们领。她并不是怕白杨对这孩子不好,而就是为了能让哥哥和白杨度过一个难忘的密月,这样不仅对哥哥大有好处,对白杨也显得公平。 “这孩子就让我给你们带着吧,至少是给你们带一段时间,你们就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他的。” “不是怕你亏待他,是不能这样做,这样叫人家怎么看我。我没来之前,人家爷俩在一起生活得好好的,我这一来就让人家分开了,哪有这么办的?”白杨没等甄正说话就先表了态。 9 “是,不能让你带着这孩子,那我们心里也不安宁。”甄正也表示不能长期把孩子放在妹妹的身边,他虽然说话的口气很平静,但他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当妹妹说出这种想法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认真去听。 “白杨,”甄静还是和他们结婚之前一样地称呼白杨,“你们结婚之前,我就有了这个打算,可我没有和你们说,也没有和我哥哥说,如果说了,我哥哥可能不会……”她想说不会结婚,可说了一半才觉得这样说不妥,就没有说下去。她怕会让白杨怀疑哥哥对她的感情。 白杨还是听出来了甄静要说什么,她只是表现出了像是没有听到什么一样地平静。 “甄静,我谢谢你的好意,我既然能够接受你哥哥的这份感情,就能够接受这个孩子,这是我早就想好了的问题,这孩子不应该也不会成为我们之间情感的障碍。再说你哥哥和我刚结婚,孩子就交给了自己的的妹妹抚养,叫别人看到后,不仅对我,对他也同样不怎么好,你说是吧?” 甄静理解甄正和白杨的心情,可她比白杨更了解哥哥,哥哥和白杨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还是要强留住安然也不怎么好,甄静心里知道,安然非得让他们领走不可了。 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甄静说了话,“既然这样说,那你们就把他领走吧,要是有什么困难时,就再把他领过来,反正以前就是经常这么做的。”这后半句话是说给白杨听的,她这是为了以后让孩子到自己这里来做一个铺垫。 这天的晚饭是在甄静家吃的。 按照当地人的习惯,结婚第三天新郎是需要陪着新娘回娘家的,白杨显然是不大可能回东北的娘家了。那天,甄正和白杨又来到了妹妹家,甄静特意出去买了些东西,回来和白杨一起动手做了起来,甄正陪着孩子玩着。 安然的语言能力是超出了同样大的孩子的,此时,他就能说出一些简单的单词了,而且吐词清楚。 “安然,是在姑姑家好,还是在爸爸家好?” “在姑姑家好。”安然一面说着一面摆弄着手中的一种当玩具用的玻璃球。 “在爸爸家不是也很好吗?” “不好。”他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东西,也没有抬头。 “那在爸爸家有什么不好?” “不好,不好。” 说到这,甄正想起来了其中最为典型的一幕,有一次,他为了赶出一份急着要的材料,等着全部忙乎完了到了托儿所的时候,都是晚上七点多钟了。托儿所里只有一个阿姨在那里陪伴着小安然了,安然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窗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当甄正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看到了孩子的一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他掰开了孩子的小手,才发现那是孩子在等着自己到来时,一根一根地从他自己身穿的那件小毛衣上揪下的毛线的纤维。 甄正当时就流下了眼泪。 想到了这一幕,甄正从地板上把安然抱了起来,“跟爸爸回家吧,好吗?” “不,不走。” 甄正这时才感到自己距离这孩子太远了,自己没有尽到做爸爸的责任。但现在也不能强行将孩子领走,这对孩子不会有什么好处,何况自己的家庭构成还毕竟有了些变化。 想到这,他就没有继续和孩子探讨这个话题,他把孩子从怀里放了下来。 晚饭后,他们又在甄静家坐了一会儿,九点多钟了,白杨说了句:“是不是该走了?时间不早了。” “是,是该走了。”甄正表示着同样的想法。 他们一起站了起来,白杨穿好了外衣。甄正去给安然穿衣服。 “不走,不走。”说着还不时地晃动着脑袋,一副招人喜爱的样子。 甄静看到这种情景,也有点儿改变了前一天的想法,“我看,既然孩子这样不愿意走,还是不让这孩子走吧,我只要不出差,就不是很忙,平时又是一个人在家。让他在这也不会太麻烦,你们看好不好?” 安然一听姑姑这么说,就更是不想走了,他干脆就把小鞋脱了,跑到床里边去了。 白杨也觉得孩子都这个样子了,也实在不应该太勉强他,可她什么也没有说。 甄正看了看白杨,又看了看甄静,对着安然说到:“要不,你再在这呆几天,爸爸再来接你,好不好?” “好好好。”安然的头点的像敲鼓似的。 最后,三个大人不得不达成了一致,甄正和白杨走了,安然仍然留在了妹妹家。 出了门,他们没有坐公共汽车,而是步行着往家走,这是白杨建议的。 10 大道的两侧长满了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梧桐树,那遮天蔽日的枝叶,从道路的两侧往马路的中间延伸着。把整个的一条双向四排车道的马路遮盖得严严实实。在这条道路上行走,白天是十分惬意的,晚上没有多少车辆通行,只有昏暗的路灯掩映在粗大的树杈之中,那灯光像荧火一样喘息着。 宁静的夜晚,伴随着知了的叫声,慢慢地行走其间,他俩都感到了一种身心的放松。 “甄正,你发没发觉这孩子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强?将来是可以做律师的,那是个挺好的职业。”这是他俩从甄静家出来,白杨张嘴说的第一句话。 “是,我也发现了孩子的这个优势。至于将来能干什么,那是太遥远的事情,随他了。’’ “你说得也对,还是想点儿眼下的,我总觉得应该这孩子回来,今天晚上不回来是可以理解的,但不能长期这样,对你对我真的都很不好,这会让人觉得我们很自私,你说是吧?” “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孩子长期放在妹妹家,如果是那样,我可能就不会结婚。”说这话时他一点儿也没有顾及到白杨的感觉,天黑,也就更没有注意到白杨的脸上是否有什么变化。 他俩静静地走着,出现了一段小小的沉默。为什么出现这种沉默,甄正一点儿也没有觉察。 白杨不希望让这种沉默持续的太长,她说道,“甄正,我没想到这孩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这么重要?” “你怎么能没想到呢?” “我只是说没想到会重要到这种程度。” 这时,甄正才似乎多多少少感觉到了一点儿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过份。 毕竟是才结婚,白杨也是很珍惜和甄正的关系的,尽管听到甄正刚才说的那句话后心里不怎么舒服,她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再往下说什么。 “不管怎么样,过几天咱们就去把孩子接回来。” “行,就这么办吧。安然和她姑姑经常在一起,感情很好,想在那多呆几天也很正常,最关健的就是在那可以不用天天上托儿所。” 甄正和白杨到家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 甄正和白杨的蜜月还算是甜密的,整个的一个月是真正的两个人的世界,尽管甄正的心理是有别于白杨的心理感觉,但这和白杨无关。白杨已是三十岁了,可她既是初婚,而且还是初恋,她没有办法知道她的新婚蜜月和别人的新婚蜜月有什么区别。 蜜月刚刚过完的第三天一上班,人事处长就走进了甄正的办公室。他通知安然去北京国家海关总署培训,时间是三个月。这是海关业务的轮训,每一个人都必须去,之所以才派他去,是考虑他此前正是在度蜜月之中,而此次是最后一批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甄正去了妹妹家,他把这一消息先告诉了妹妹,主要就是想和她说孩子暂时又不能领走了,还得把安然留在她家,甄静愉快地答应了。 晚上下班回到家时,白杨已将饭做好,就等着甄正回来吃了,白杨下午去市里开会,会议结束的比较早。开完了会就没有回单位,她去买了点儿菜,早早动手做好了饭,就是想让甄正回来高兴一把。 “回来了。”她主动地和甄正打了招呼。 “你怎么比我回来的还早,噢,还把饭都做好了。”甄正确实是高兴,他从老家出来以后,就没怎么受过这种待遇。结婚的一个多月里,也几乎都是他做的饭。 “做的怎么样?合格吧?” “还行?怎么叫作还行,我这不白忙乎了吗?我还特意回来得这么早,就是想让你解放一把,看来你还不怎么领情?” “领情,怎么不领情?我下班以后来家不用动手就吃饭,这还是第一次。” 这话让白杨听起来还是不怎么舒服,是一种作为女人独有的那种脆弱的敏感引发的不舒服。 “那我以后尽量让你多享受几次这样的待遇。” “我怕是没那个福。” “你是什么意思?怎么没那个福?” “是没那个福,我后天又要出差了。” “去哪呀?” “去北京学习三个月。” “刚结婚就去学习,不能安排别人去吗?” “这样就够照顾我了,这是轮训,每个做业务工作的都得去,而且这是最后一批。没办法,这三个月我们只好天各一方了。” “结婚有什么好,结婚就多出了一份牵挂。”白杨说到。 “就这么几天就后悔了?后悔得还挺及时,才刚刚满月。” “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呢?”白杨说完特意抬头看了看甄正的反应。 11 “结婚有什么好,那话不是你说的吗?怎么就和我联系到一起了呢?” “要是知道不能和孩子在一起,你就不会结婚,那句话是你说的吧?那不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你让我感到了和你结婚与和孩子在一起并不矛盾,不是吗?”甄正想起来了,白杨指的是那天晚上他们走路时说话的情景,于是,他这样问到。 “那我让你矛盾了吗?没有吧?”白杨强调着。 “是,是,孩子没回来与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那天晚上走路时,我是随便说的。” “还用不着检讨,要检讨,那你已经积累了不少素材了,够写一份挺好的检查材料的了。” “那你一定要经常提醒我。免得到时候都集中到了一起,写起检查来太费劲了。” 饭吃完了,白杨站了起来准备收拾碗筷,她先用两个手指在甄正的耳朵上狠狠地拧了一下,笑了笑然后走了出去。 第二天下午,白杨比前一天回来的还早,她回来后先为甄正找出了一些应该带的东西,都把它装到了旅行袋里,还带了各种各样的常用药,她还特意把那上面都写上了药的各种各样的服用方法,然后又去做饭了。 甄正比昨天回来的时间稍晚一点儿,明天就要走了,这一走就是三个月,也得去看看安然,再重新和妹妹打个招呼,他其实没有耽误多少时间。 甄正一进门就笑了,“没想到昨天说的这么快就兑现了,我的待遇看来真的提高了。” 白杨没有理睬他说什么,只是和他用表情做了个怪样。身上扎着围裙,两手擎在了胸前。 “怎么又回来得这么早?” “咱们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今天,还能不好好珍惜呀?” “噢,你怎么又是请假回来的?没有这个必要吧。” “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那好那好,那你最好让我天天享受这种待遇。” 他们的这顿晚饭吃得很慢,睡得也很晚。 第二天早上,甄正同样去了单位,他把要带的东西一块带到了单位。下班后,甄正直接去了车站,在剪票口,白杨早早就等在那里了。 在站台上,她和甄正告了别。 甄正走后的三个月里,她觉得时间是漫长的,她只用写日记的形式来打发自己的寂寞。 甄正从北京学习回来后的那天晚上,他们躺在床上,白杨告诉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她怀孕了。 白杨的怀孕似乎是来得快了点儿,甄正的思想准备还不怎么足,他的脑子里除了多了个白杨外,其他的和以往好像是没有多大的区别,想的最多的还是安然这个孩子,尽管他不在自己的身边,可甄正的脑子里没有一刻钟离开过他的影子。 按理说甄正已为人父了,结婚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他当然懂得,可他根本还没有想过这么多关于孩子的事。当白杨告诉他,她已经怀孕了的时候,开始他有点惊讶,很快就同样和白杨那样高兴了。只不过是没有像白杨那么兴奋而已。 从这一刻起,在甄正的主观意识当中,就想到了应该好好地照顾好白杨,让她生一个健康可爱的小宝宝,也好和安然做个伴。从那一天起,他就主动地放弃了仅仅享受了两天的回家就吃现成的那种待遇。不管他回来的早与晚,还是他下橱房忙前忙后,每天尽量让饭菜有所变化。这种变化让白杨也很高兴,她感到了自己从家乡出来以后不曾有过的亲人的一种呵护。 甄正在结婚以后的几个月里,他想努力让自己的精力都集中到白杨身上,尽可能地让她感到幸福,这是他结婚以后,除了安然这个心思之外,他最想做也是最想做好的一件事。 白杨却是相当高兴的,她这时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女人了,对自己肚子里的小宝宝呵护有加,她也觉得甄正是她即将到来的那种成就感的功臣。她对他产生了一种比刚刚结婚时多出了许多感觉的那种依赖。他们下班回来后,吃完了饭,白杨就让甄正陪着她出去散一个小时的步。睡前,她都会把自己的肚子全部露出来,让甄正趴上去听听胎音,然后再让他说出当天与前一天的不同。 白杨自从做了小儿科医生以后的几年里,接治过那么多的儿童,还从来不知道自己孕育婴儿的感觉,她自己的怀孕犹如是一次生命的体验。她这样想着,也就不想放过体验的任何一个细小的过程,当然也包括自己的爱人作为男人对这种过程的反应。 12 自从白杨怀孕以后,他们就提过了几次关于接安然回来的事,妹妹还是那个意见。甄静知道了白杨怀孕以后,就觉得甄正应该多多腾出一些精力好好照顾白杨,她自己虽然没有亲自孕育胎儿的体验,但自己周围的女人远远多于男人。她所处的环境尽管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但她周围的女人们所议论的话题也大都是爱人和孩子,所以,甄静对怀孕和生孩子的事并不陌生。作为一个女人对于这类问题的敏感,促使她尽可能多地为哥哥提供更多的关照白杨的机会。 安然又大了几个月,口齿比以前更灵利了一些,每个月最多能有一半的时间去托儿所,其余的时间都在姑姑家里,由姑姑陪伴着。他更熟悉和习惯了这种生活,有姑姑的呵护和精心照料,也不怎么生病了,甚至连感冒都没有。白杨的怀孕,似乎是让甄正认可了这种安排。 尽管这种安排的确不是甄正和白杨的本意,但事实上,自从甄正和白杨结婚以后,安然就再也没有回到甄正的身边。 在甄正和白杨结婚还不到一年的时候,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白杨顺利地生下了一对双胞胎,这是一对女孩,她们先后出生只差几分钟。这对双胞胎的到来,让甄正和白杨都喜出望外,几天之后,白杨就出院回家了。 月子也很顺利地度过了,白天是由楼下的谭阿姨主动照顾的,晚上,所有事情都是由甄正完成的。虽然是白天上班,晚上无法睡上一个完整的觉,但这还是让甄正十分地兴奋。 他们俩商量了几个晚上,最终,达成了一致,为两个女儿起了他们俩都十分满意的名字,他们都为自己的女儿长得十分地漂亮而高兴。于是,就赋予了她们每一个人都非常美好的名字,老大叫甄玉洁,老二叫甄冰清。 月子里,白杨的许多同事都来看过她了,她们都为她晚婚高产而高兴,而且是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她们都说这对孩子长的特别像白杨,像到了虽然还在襁褓之中就能看得出来,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认错的。 满月后不久,白杨就上班了. 孩子去托儿所成了大问题,只能是一人抱着一个,这样用不着研究或者讨论了,最终的结果是白杨抱着玉洁去她们医院的托儿所,甄正抱着冰清去海关的托儿所。 甄正每天上班要比白杨好多了,他可以抱着孩子坐班车走,回来也是如此,无论是来得早还是晚,车上总会有座位给他留着。而白杨就比甄正惨多了,她每天需要去挤公共汽车,有座的机会很少,遇上一些岁数大的还经常给他让个座,可遇到年轻力壮的,反倒像看不见她似的。那她就得从头站到尾,抱着个孩子,车一晃动时,就必须做出迅速的反应,腾出一只手来,把住点儿什么才能保证不被晃倒。 在两个人的世界里,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突然就多了两个孩子,整个地改变了他们的生活,甄正准备不足,其实,白杨的心理准备也同样是不足的。当初怀孕时的那种高兴劲,更多的可能还是作为女人的一种本能,对要证明自己是一个女人的渴望。而生孩子,尤其是一下子生了两个孩子,她是没有这种心理准备的,至少可以说是准备不足的。 甄正曾经有过和一个孩子生活的经历了,毕竟又是一个男人,尽管他同样感觉很累,但他的情绪没有多大的变化。白杨则不同了,上班后几个月下来,她的话也少了,也没有了那么多的笑容,对甄正没有了那么多的人为的关怀,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孩子身上。甄正除了和白杨一样也抱着孩子上下班以外,尽可能地多承担一些家务。他宁可累点儿,不想让白杨对他不满意,白杨还是常常不知道因为什么情绪就发生了变化。甄正能看得出来,既便是这样,白杨还是尽力在忍着的。或许是双方都太有修养的缘故,他们在一起生活到了这两个孩子一岁的时候,都没有轰轰烈烈地吵过一次架。但彼此的心理仿佛都感觉得到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了些变化。 白杨没有表白过什么,也没有指责过什么,仅仅是有的时候表现出了一点儿情绪的变化。 甄正则觉得自己和刚结婚时相比,那仅有的虽然并非惊天动地的一点儿激动也没有了。他有时面对着白杨情绪的变化,常常扪心自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一遇到自己的心情不快时,就会去妹妹那里,看看安然,以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 13 在两个孩子刚过完了一周岁生日的第二天,他们和平常一样上班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甄正接到了白杨打过来的电话,告诉他说自己有点儿事要和他商量,让他到风荷公园的北门等她。 放下电话后,甄正一点儿也没有耽搁就直奔了约会的地点,他到了那里的时候,白杨已经在那里等他了,她的脸上没有多少笑容,但也并不难看。 “你来了,来得挺快。”白杨先开了口。 “你约我到这来,还这么急,有什么事?还挺神秘的。” “我想让你陪着我到芙蓉池畔走走,行吗?” 甄正莫名其妙,“怎么这么个时候要去芙蓉池?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还想在那个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和你说几句话。” 凭着甄正的敏感,他答应了,他感觉到她可能有什么非要说不可的话要告诉他,否则,完全可以在家里说的,不管怎么忙怎么累,说话的时间总是有的。 到了芙蓉池畔,他们还是像第一次约会时那样,沿着那条老路和他们第一次约会时散步的同样的方向散着步。 “甄正,我约你到这里来,想告诉你,我想和你离婚。” “什么?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甄正一点儿准备也没有,停止了脚步,两眼紧紧盯着白杨。 白杨也站住了,“你没有听错,是我想和你离婚。我之所以把你找到这来,和你说这件事情,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我在家里面对你的时候,我无法开口;第二是在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谈离婚的事,或许会让我们的离婚多出几许浪漫,或许能够让我们在谈到离婚的时候,想到我们那次最初的约会,这样,也许会让我们之间不至于发生争吵。” “那你为什么突然要提出离婚?你需要告诉我,我必须明白。” “我会告诉你的,但我现在首先要告诉你的是并不是你主观的过错,也许是我的不对,但我想好了这是我的选择,也许我只有这样选择,对你我都是合适的。” “那我们刚刚有了这么两个孩子,让别人羡慕得不得了的孩子。我们就这样离婚了,对她们不公平。” “是,是不公平,可如果不做出这样的选择,就是这样生活下去,将来对她们心理上造成的伤害,那将是更大的不公平。也许我们这样做是真正的明智的选择。” 甄正心跳得很快,也许他是为了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他朝前走了几步,白杨也跟了上去,他们又开始慢慢地走着。 甄正一言不发。 围绕着芙蓉池快转完了,他们一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好像都在沉思。 甄正不得不佩服白杨约他到这里来和他谈离婚问题的这一选择,他走在这条他们第一次约会时走过的路上,此刻心里装着的不仅是离婚这一个主题。不说话时,确实也不时地想到了他们初次在这里约会的情景。这样,让他少了一些不满或者抱怨的情绪。 “咱们走吧,我给你写了一个东西,都在那上面了,算是离婚白皮书,回去以后给你。” 他们一起走出了风荷公园,各自上班去了。 晚上他们和平时一样下班回家了,看上去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各自都干着自己应该干的事情,晚上两个孩子早早地就睡了。白杨把已经准备好的白皮书交给了甄正,告诉甄正必须到北边的那间屋里去看。按照她的想法,她是想在她们离婚以后再交给他,可后来又想那样做,可能对他有些残酷,只能给他了。 甄正真的按照白杨的意思走进了北面的房间。 这也是一间卧室,只不过是他们平时从来就没有在这里睡过觉。这里有一张单人床,还有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堆了不少书和文具用品。就连这屋子的写字台都好久没有用了,甄正写点儿什么东西时,都是在吃饭的桌子上写的。 甄正进来后,找了一个平时出差用的旅行包放在了靠近床头的位置上,他斜靠在了上面,两只脚平放着。他把档案袋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一个白色塑料皮的像是三十二开的日记本,他打开了,里面清秀的字体全部是白杨留下的笔记: 甄正: 当你知道我要提出来和你离婚的时候,你一定会感到突然。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和你提到过这件事,甚至是我们根本就没有常人离婚时的基础——那就是争吵,无休无止地争吵。我们没有,我们甚至连红过一次脸都没有,可我分明地感觉到我们已经走到了婚姻的尽头。 14 我不得不向你提出离婚了,这是我的选择,也应该是你的选择,你也应该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许你只是不愿意正视这一点而已。 当我提出离婚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否定的,但你不会感觉到怎样的震惊,这是在我的预料之中的。你有不离婚的想法,却没有不离婚的理由,这是我这两年多来和你从认识到结婚以至于孩子已经一岁了这段时间里和你生活在一起而得出的结论。 甄正,我是到了该嫁人的年龄而没有嫁出去之时,偶然认识你的。你是在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得十分艰难,但还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接纳我的。从我们认识到结婚仅有几个月的时间,看起来我们相互认识的时间太短,相互了解的时间太短,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我们不够了解的缘故。其实不然,不是因为时间太短,我觉得即使用尽我们的一生来相互了解,时间也怕是不够用的。准确地说,我们之间是不应该走到一起的。那也许是因为认识你太晚,也许是你不应该结婚,或者说至少眼下你不应该结婚,更准确一点儿表述是最起码眼下你还不具备结婚的条件。当然,我不是指物质条件来说的,而是指你的精神上还不具备条件。 说到我认识你太晚,这是我的直觉,一个女人的直觉。我不需要你来证明我的这种直觉对还是不对,尤其是在我们行将离婚和离婚之后,我都不需要你再来证明我的这种直觉的对与错。这样,或许会给我还留下一点儿美好的悬念,这悬念对于我来说太重要了。我现在可以豪无保留地告诉你,我的这种直觉从何而来,那还是我们结婚的那天晚上,我就有了。而且是一种很强烈的直觉,那天晚上,你妹妹的好意可谓用心良苦,她把孩子领走了。她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一生的结合的第一天能有一个难忘的夜晚,我实在感激她的善解人意。她给我们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可那一夜并没有给我留下完美的印像,哪怕是一种难忘的感觉。 那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对于我和你都是第一次。当我平生第一次将一个人,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展示在你的面前时,你似乎没有那样地激动,相反倒像是有着因为某种障碍而无法排解的平静。这平静从我一个医生的角度看来,决不是那种羞涩引发的无所措手足。那天,尽管我正好来了例假,但我清楚地知道那绝不是一个男人在那个夜里,面对着他心爱的一个女人而平静的理由,你甚至没有我来的热情和激动。当时,在我的下意识中就有了一种想法,不是不满,更不是认为你会有什么生理上的缺欠,那种下意识的感觉,后来在很多事情上被我一次次地印证了。那就是让我感觉到了你即使在新婚之夜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心里好像还有另外的一个世界。 甄正,如果说那是我下意识的感觉的话,那么,在后来两年中的不少睡梦里,我都听到过你在呼唤别人的名字。虽然每一次都不怎么能听得清楚,但我分明地感觉那是一个女孩儿或者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而那个女孩儿或者女人对于你一定是很重要的,她一定曾经俘虏过你的灵魂。我在有了这一感觉的时候,没有及时说出来。更具体点儿说,就是我为什么不在我们的孩子还没有出生之前说出来,那是因为我觉得这样做或许会更好一些。我现在可以平静地告诉你,这两年中我一直想把你从你的睡梦中夺回来,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至少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我之所以想把你夺回来,那是因为我爱你,我真心地爱你,而你的心中爱着的肯定地说是另外的一个人。 甄正,请你不要把这个迷底揭开,那样,当我离开你的时候,对我太不公平,所以,别告诉我那是真的。你想,作为一个在你身边生活了两年的女人,都没能从一个没在你身边的女人的怀抱里把你夺回来。如果你告诉我这是事实的话,这让我今后怎样地生活?不,那将让我今后怎样地活下去? 你还记得吧?我们结婚后的第三天,我们一同去你妹妹家看安然的那件事吧。在回来的路上,你无意识地说到了如果知道不能和孩子在一起,你不会结婚的那句话吗?你知道吗?那句话对于我,对于我一个刚刚和你结婚的女人意味着什么?那确实说明了你对安然的责任感,可对于我呢?我从来就没有认为过我和安然在你的面前会是一对矛盾,因为我就是一个烈士的遗孤。如果没有把我送到我的养父母家中的那位我父母的战友,没有我的养父母,我是不可能有今天的。所以,这是我不认为我和安然在你面前同时存在是一对矛盾的理由。我是不会难为你非要把我和他在你的面前或心目中分出主次的,可那句话并不多,却把我推到了那个位置。而我和安然与你之间的关系,那分明是两种感情,这是谁都能明白的。从我个人的生活经历中,我是没有任何理由不很好地接纳安然的。我坦白地告诉你,我不仅能够接纳他,而且我还能很坦诚地接纳他。你对他所尽的责任和义务,我同样都能做到。只是在我们的双胞胎女儿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让我阴差阳错地一次又一次地与小安然擦肩而过,而没能给他多少关爱。不过,即使这样,我却无法接受你如果不能够和孩子在一起你就不会结婚的内心世界的最真实的表白。当我听到了你的这句话时,我最先想到的是我的爱,我对你全身心的爱,到底让没让你的情感世界走进过春天? 甄正,我并不像许多女人那样那么在意她们的爱人出差时,能否给她们带回来点儿什么,也不论他怎么样地忙碌,也一定要祝她一声生日快乐。但我所需要的是两个人心与心的相通,情与情的结合,我在乎的是属于我的那一半应该是百分之百地属于我。哪怕是他在别人的眼中是多么地低下,多么地卑微,多么地丑陋,我都要独独享有,我甚至是都不能容忍让别人占有了他的美梦…… 15 甄正,你懂吗? 当我提出要和你离婚时,你也许会提出让我给你一个改正的机会,也许什么也不会提,不管你最终怎样做,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你没有错,因为爱是无法忘记的。如果非要说你的作为是一种错误的话,那就是在你需要娶而最不应该娶的时候娶了我,而在那种时候,不管是谁走进你的生活,都注定了会是和我一样的命运。也就是说你不应该结婚,起码短时间内不应该结婚。你需要看一看时间能不能让你在爱的旅程里重新起步,哪怕是步履蹒跚…… 可我不能等了,不能等让时间去验证这一切,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当孩子一旦长大一点儿时,或者说等她们懂事时,对她们造成的隐形伤害会是巨大的。 甄正,关于离婚的事,我们不用再探讨了,这对你和我都是一种解脱。只是对于孩子不公平,那也没有办法了,我们只能想法把对她们的伤害降到最底程度。这两个女儿都由我来抚养,女儿由妈妈来抚养更方便一些,况且,你还有一个儿子,一个男人带着个孩子同样困难的。请你放心,你仍然是两个女儿的爸爸,一年来,作为父亲,你是称职的,这和你作为我的爱人是两回儿事。 甄正,当我离开你的时候,我是痛苦的。但我仍想劝你一句,好好地珍惜你最为宝贵的生活,不管那生活的内容包涵的是什么,只要你认为那是一种幸福就好。 白杨 九月六日 甄正一口气把信看完了,他哭了,他的心情是沉重的。他自己知道白杨说的也许是对的。他觉得不能再谈什么了,这已经是无关大局了,白杨的选择是果断的。否则,将对她无限期地伤害下去。原因是自己确实是无法让白杨满意,因为在这两年中,自己确实努力过了,可最终却还是这样的结果。 他回到了和白杨一起住的房间,白杨还没有睡,显然,是在那里等着他把信看完。 甄正的脸上留下了不悦的痕迹,白杨看了出来,这早已是白杨预料之中的。如果说自己的这种决定已经考虑了相当长的时间,而对于甄正来说就相当于突然袭击。这样做,对于甄正似乎有点儿近乎残酷,这是白杨觉得有些内疚的地方。不过,只要是做出了这种抉择,就迟早要走这一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甄正上床以后,也不知道是谁主动地抱住了对方,他们相互地拥抱在了一起,他们都哭了,只是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第二天是星期日,白杨就搬出了这个小院,从此,她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这个小院。 她和两个孩子一起住进了槐花街五号。 第九章 1 又是一天晚上,安然又是一个人走出了海天一色大酒店。 他走在了南山街一带的路上,这里已是万家灯火了,马路上的车辆几乎和白天一样川流不息。几天下来,他看到了这座城市的车辆比他走时不知增加了多少倍。车辆的迅速增加,已让他行走在这条路上没有了多少年前的幽静的感觉。这原本最适合人居的城市,可现在已增加了太多的嘈杂和过于商业化的东西。 南山街已没有了旧有的模样,他家住的那座小楼也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南亚风情一条街,街的两侧都是一些刚刚建好的崭新的小楼。每座小楼都很另类,虽然也算洋气,但安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见的也多了,再说这个城市原来独有的风格已不再是它的独有。在他看来,那本应该保留的东西已逐步地被抛弃,而不应该继承的,相反却完全地继承了下来。所以对待看到的这一切,他一点儿都不感到新奇,而相反,却觉得这座城市缺少了太多的古典,缺少了太多的沧桑。 安然走着,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行走,没人打扰的散步也是一种快乐,那世界,那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他可以赋予自己的思维以想像的翅膀。 不远处一棵大树下坐着几个人,他们依恋着黄昏般的灯光好像在下像棋,倒是没有多大声响。那倒垂的柳叶几乎是干扰了下棋的人们的恬静。也许这是真正的恰到好处,对于安然看来,那就是一副君子闲居图。 眼前的这棵大树他是太有印像了,从他记事的时候起就已经存在多年了,他在这里和小朋友们玩耍的许多情景,都能记忆犹新。 他下意识地想着,能在这里遇上一个熟人多好,哪怕只是一个人,能和他说上几句话,哪怕是一句也行。他打量着下棋的人们,没有,一个也没有他熟悉的。不可能有,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在这里下棋的人都是真正的“君子”了。他敢说当年的原始住户们一个都不能住在这里了,房地产商高额的开发利润,早已让这里曾是特类地区的居民沦为了城郊贫民,而那些房地产开发商们,一夜之间就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翁。 他没有心思再看这南亚风情一条街上的风情。他到这里来主要的就是想看看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其实,就是不来,他也知道这里已不再原始,可他还是想来看一看,也仅仅是看看而已。 他觉得没有多大意思,走得也有点儿累了,就想往回走,看了一下表,还不到八点半,他感觉有点儿早,回去怕是睡不着。于是,他就顺着往右拐的一条车流相对少一点儿的马路往北走去。 在他的记忆中,沿着这条马路往北走没有多远就是市图书馆,这里不仅是他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更是他和白洁恋爱开始的地方。他和白洁缠绵悱恻的泪水,甚至曾浸湿过这步行道上的方砖。 他顺着这条路的下坡道走了下来,走到了这条路上,他想走进他童年和青年时的梦境里。 天有些黑,没有了白天步入这里时的那般锦秀和庄重,但能看得出来还是那条大街,整个街的走向和结构都没有什么变化。建筑还是原来的样子,看来城市改造的规模这么大,这里却还完好地保留着,算是有远见的,他心里这样想着。 这里没有商业街的味道,也从来没有成为商业街,这里的灯火也并不辉煌,这倒很自然。 安然越走离这里越近,离得最近的是市文化局的办公大楼。 “这还是文化局吗?”他在心里发出了疑问。 “怎么会是这样?不可能!”他又挨近了一些。 “噢,楼是墙非。”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他发现了楼的外墙通体都被白色的瓷砖取代了,真够一绝的。 “这是哪个老兄的杰作啊?”他心里在问着,“这么好的建筑竟然就变成了露天浴池。这还有点儿文化的感觉吗?”他不敢相信。 他又环视了一下左右,唉,更绝,那是一处他儿时就知道的这座城市最为经典的建筑,可眼下已经被玻璃幕墙紧紧地包装了起来,天色太黑看不太清淅,好,看不出也罢,也免得又让自己生发出那么多的感慨。 安然感觉没什么大意思,眼前看到的这一切,有点儿影响了他的情绪,其实,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可他明明知道是这么回事,还一下子摆脱不了,多年来他已习惯了这种思维。他总是希望追求完美,这让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2 眼前的这条街,已经打破了在安然的记忆中的完整与完美。他想马上就离开这里,这样,或许至少在他的记忆中还会是完美的。他加快了自己离开这里的脚步。 他径直奔往月亮广场。 夜色中的月亮广场更是浪漫的,这里聚集着太多的享受生活的人们。人们在广场一棵棵偌大的松柏树下,在广场的中央散步、聊天、踢踺子、打网球练习球等等,推着小孩儿车的女人们,在陪孩子玩耍的同时也不无彰显着自己的美丽。所有的这些看上去,都能显现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的悠闲与自得。 安然好羡慕他们,这种恬静的生活,就是自己在国外也是不常见的。 看着由广场向不同的方向伸展而去的条条马路,车水马龙,车灯闪烁,这不无让人感觉着这座大都市的繁华。 眼前的一切,和安然多年前离开这里时比起来,是比那时好多了,多了繁华,多了热闹,多了生活中的惬意。这一幕和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比较起来,后者倒像是一剂清新剂,聊补了刚才萦绕在安然心头的些许不快。他的情绪比刚才好多了。 他把目光停留在了广场的中央,想坐一会儿,没有地方,刚一环顾周围,靠近左手大约有三五米远的地方,有一家三口有意起身像是要离开这里,安然想走过去到那坐一会儿。他一迈步的动作有点儿急,一不小心将一个行人手拿的东西碰到了地上,那是一把遮阳的折叠伞还有一个眼镜盒。他连忙蹲下身去,帮着去捡,那女人也几乎同时蹲了下去。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安然开口说道。 “没什么,不全怪你,我刚才也走神了。”那女人回答的十分坦诚。 “怕是把眼镜摔坏了吧?” “没有,这只是个空盒。” 安然朝着那个女人看去,尽管和那个女人不是很正面地相对,可还是让安然一下有点儿楞住了,怎么这么眼熟。这个人看上去大约比自己的年龄略小些,脸庞清晰秀丽,两个大眼睛特别突出,忽闪忽闪的,一张嘴说话时就会微微地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牙齿,似曾在哪见过?他没能多看,怕自己的行为让人家不舒服,尽管这样,那女人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同寻常的印像。 他们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都露出了能让对方感觉到的一丝微笑,然后,各自离开了。 就在那瞬间,安然像是对眼前的那个女人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那幽暗的灯光,没能让他看得更清楚。 没走出几步,安然又回过头来看了看,他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背影。一头的短发,稍微有点儿发黄,微微的弯曲,天然雕饰的样子,上身显得挺宽,到了腰部迅速地细了下来,细的有些夸张。臀部又有节奏地扩展开来,但扩展的并不张扬,一身黄中带黑的连衣裙在夜晚的灯光下,显得和她的身材和这环境都十分地和谐。 她没有回头,更没有注意到安然在重新打量自己。 他转过头去重新走了,没走出多远,就又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来,朝着那个女人走过的方向望去,这一次没有望着,关于那个女人的什么东西都没再次进入他的视线。 那个女人已消失在了夜色昏暗的灯光里。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没能多看看,或者问点儿什么。 他再迈动脚步的时候,觉得双脚是那么地沉重,他似乎已不怎么能感觉得到它的起伏了。他的情绪明显又有了些变化,对周围的什么都没有了兴趣。他好不容易又坚持走了一会儿,到了维也那电影院门前,再也不想走了,一挥手拦了辆出租车,把车门打开,坐了进去。 回到宾馆,安然的思绪却似乎还留在了月亮广场,准确地说还留在了那个刚才遇到的女人的身上。 晚上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又索性起来打开了冰箱里的长城干红,拿出了一大袋考鱼片,找来了一个高脚杯很迅速地将其倒满。他还没有坐下就先喝了一大口,然后,才坐了下来,紧接着又站了起来,想把电视打开。可没找到遥控器,他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明明是自己吃完晚饭后回房间时还用过的,怎么就找不到了呢?他有点儿烦了。 他知道这和别人毫不相干,是自己不知道把它放到哪了,所以,还得仔细找,就连卫生间他都去找过了,就是没有,无奈之下,他给服务台打了电话。 3 一会儿工夫,一个女服务生来了。 “先生有事吗?” “我房间电视的遥控器找不到了,请你帮我找找。” “好的先生。” “这不在这吗。”服务生一抬头就看到了放在电视机上的遥控器。她笑了。 “怎么搞的,就放在这,我怎么就找不到了呢?”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对着服务生微微地一笑,算作报歉了。 “谢谢了。”他把服务生送出了门。 关上门以后他打开了电视机,又重新坐到了圈椅上喝起酒来。 一瓶酒喝了两个多小时,全喝完了,他翻开了手机的盖板看了看时间,快到下半夜一点了。他上床准备睡觉,但没有关电视机,关掉后他怕就更睡不着了,他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得小了一点儿。然后闭上了眼睛。 没有睡下多久,他就进入了梦乡: 他和白洁走进了《罗马假日》的拍摄现场,他和她成了这部影片的男女主角。拍摄的间隙,他们漫步在罗马浪漫的世界里。他们徜徉在鲜花盛开的罗马的西班牙广场上,夏日的阳光欢乐地抛洒在整个广场上,他们的许许多多朋友们都和他们一样快乐在这幸福的海洋里。他们中有的年老,有的年轻,有的像是德高望重的学者,有的像是刚跟着父母远行的孩童。他们是清一色黄皮肤的中国人,他们中有的穿着中国式的传统齐袍,有的穿着现代短裙,有的穿着西装。还有不少人穿着十分随便,索性将衣服脱了下来,就用两支袖子作为绳索系在了腰部,把结打在了前面。不管怎么样,所有在这里的人都很从容,好像就是来这里晒太阳的,好像他们的家离这又不远,他们是晚饭之后来这里小坐,或者是趁假日携全家出来放松心情的。那篮天丽日也让安然和白洁陶醉在了美丽的世界里。这里的人虽然很多,面孔也都很熟悉,可他们一个也不认识。这让他们有了一种放飞快乐的心情,有了一种无所顾忌的感觉。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尽情地拥抱,尽情地接吻,遮阳伞下那惬意的阴影,成了他俩爱的小屋。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就像要融为一体,他哭了;她也哭了。他怕失去了她;她也怕失去了他。 他们没有失去这机会,他们又来到了特莱维喷泉,按照他们早已知道的当地人的习惯,背对着喷泉各自掏出了一只硬币准备投向那里。 “我们各自许一个愿,然后,投进去。”白洁说到。 “好,那你先投。”安然回应着。 “不,一起投。” 她点了点头。 这座喷泉被背后的一座巨大而又古老的建筑所簇拥,显出了它宏大的背景,而它的正中矗立着海神尼普顿的雕像,侧边各有一尊女神像。泉水不断地从海神的脚底涌出,漫过了无数起伏不平的岩石,汇入了一个大大的清池。这其间还有两个威猛雄壮的骑手驾驭着两匹长着翅膀的烈马,从滚滚波涛中破浪而出,在一片浪咆马嘶之声中,海神尼普顿傲然屹立,气势非凡。 他和她环顾了一下这四周的情景,将身子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喷泉。 “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投。”白洁笑着说。 “我们一起喊。”安然建议到。 “那怎么喊?” “是啊,那怎么喊?那就由你喊吧。” “一、二、三。” 他们将硬币投了进去。 又不知是过了多久,已是夕阳西下了,薄暮的余晖笼罩着整个罗马城,所有的宫殿和教堂圆顶与尖顶,石柱、城墙、广场和所有的建筑都蒙上了一层桔红的色彩,他们在这古老的街道和这和谐的色彩里缓慢地走着,走着。 “你刚才许的是什么愿?”她先开口道。 “和你在一起,轻松地在一起。” “就这么简单?” “这还简单呀?”安然有些不解。“那你是怎么复杂的?” “许给你我的一生,哪怕是天涯是海角,一直到老。” “也不比我复杂多少。” “那你只是在一起,而我要求的可是一生都在一起呀。” “啊,原来区别在这,看来是比我复杂。” 她笑了,得意地笑了。 他用双手的两个拇指和两个食指合拢到一起不松不紧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我……我掐……” 她一点儿都不紧张,还期望般地笑着,她趁机在他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由掐的姿势迅速的改成拥抱,想还她以同样的吻,可总是不能如愿。他伸手去抓,到处去抓,还是抓不着,“咣当。”一声,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茶杯被他抓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安然从睡梦中醒了。 4 安然明白了刚才自己完全是在梦中。 多好的梦啊,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他有些懊恼,为什么不能做得长一些?为什么不让我好好地抓住她?他甚至后悔自己抓得不牢才会从梦中醒来。 安然平时的睡眠很好,也不知是遗传基因遗传的缘故,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所致,他平时是躺下就睡得着的。他也有做梦的时候,但并不多,这不多的梦有时候做得确很精典。 最精典的只有两次,一次是做梦的时间记得不怎么准确了。那是在欧洲的奥茨特里茨战场,他站在和拿破仑一同指挥那场战役的队伍里,拿破仑的手里挥舞着他那把可以用作削平他那个矮个子和所有人之间差距的战刀。安然就站在他的面前从容不迫,和他一样指挥若定。他从梦中醒来时已经是天明了,白天他无意识地讲给别人听,别人还把他笑话了一顿,那意思分明是他自己编出来的,硬是让自己跻身于名人堆里。其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从来就不曾有过那种想法。不过,从那以后,管它做什么梦呢,他就再也不和任何人说起。 在这次他从加拿大回国后,坐在从北京飞往临海的飞机上,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就睡了一小觉。尽管睡的并不实,正是在这半睡半醒之间,他却做了让他啼笑皆非却也不容易忘掉的梦。那是一个模糊了时代背景的梦,在一条很古老的乡村黄土道上,一辆破旧的马车在吃力地行进着,上面坐了三四个人,岁数最长者就是两千多年前的孔老夫子,旁边还有他的两个弟子,他弟子旁边坐着的就是安然自己,安然下意识地感到他们这是刚刚跟随着孔老夫子东游列国归来。 当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自己觉得甚是好笑,真是风马牛不相及,怎么就能扯到一起呢?可那梦就真是这样做了,而且还十分清晰。 难道这次回临海也是一次列国东游? 人是应该有梦的,安然一直这样认为。当他醒来以后,一直是处在兴奋之中,尽管没能抓住那梦境。 他兴奋着,他透过厚厚的窗帘看出天已亮了,他才有点儿睡意,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电话铃响了,响的挺急促,他终于醒了。 第十章 1 在安然没有离开中国之前,在他所在的这个公司里,胡总要算是最具有上进心的一位领导了。 那天,安然在党校刚下课时,就接到了何主任打来的电话,说是胡总的老爹去世了,第二天早上七点半遗体火化。何主任告诉他的目地就是希望他能去参加,他又顺便说了一句,金总也去参加。 第二天,安然请假去参加了胡总老爹的葬礼。 胡总名叫胡朋,他和安然的岁数差不多,位置只排在了安然的后面。可他的工作热情比起安然来是高得多的,他尤其是愿意在公司的范围内广交朋友,考虑问题也比较长远。他原来是在临海市妇联办的一家叫作《女姓指南》的报社工作。那时,他就像现在这样愿意广交朋友,并充分地利用了他手中的采访的权利结识了很多的人。那些有点儿钱的老板,那些有地位的领导,那些长得多少有点儿姿色的女性,都是他结交的优选对像。他也就是那时候认识了一个市里的领导,尔后又成了铁哥们,最后,又由这位铁哥们说话做工作,调到了这个豪大房地产公司。当然,胡总要比安然到这个单位做副总早得多。他是在先做了一段处长后,就在安然还没有到这个单位做副总之前,坐上了副总的位置的。 安然刚调到这个单位工作还没有几个月时,胡总就单独请安然吃过饭。当时,安然说什么也不去,但争执不过他,最后,就只好去了。那次吃饭就只有他们俩,吃饭的地点也是选在了海湾灯火。是在那次吃饭时安然才知道,这位胡总也和这家的老板的关系不错。安然自己也认识这位伊老板,只是不像他们那样铁。要是算起来,安然认识伊万财时要远比胡总他们认识伊万财时早得多,因为安然和伊万财是好多年前认识的那种知青战友。那次去吃饭时,胡总要找伊老板,让安然见一见他的这位铁哥们儿,安然没有让。他说了声也没有什么事,就先别麻烦他了,就是这样搪塞了过去。因为安然没有同意见伊万财,胡总也就不知道安然也认识伊万财。 那次吃饭时,安然知道了胡总请他吃饭的目的也是为了广交朋友,增进一点儿他们之间的互相了解。也正是从那次吃饭开始,安然对这位胡总了解的更多了一些。胡总当初是从一个叫作松源县的大山沟里考上大学的,毕业以后,来到了这个城市里。他的家乡穷的不得了,他小的时候就没有穿过一双完整的鞋。这让他穷怕了,所以,他特别珍惜眼前的一切,能够得到的东西,他决不会放过,不能得到的东西,他一定也会去努力地争取,这既包括金钱,更包括做官。他做到了副总的位置上这件事,就让他更加相信什么都是可以争取的。他不在乎做事情所采用的手段如何,只在乎所做的这件情所能收到的效果。 别看胡总在这些问题上是那样,可他在家里还真是个孝子,他没有让那独身的老爹和他在农村的那个哥哥在一起生活。他很早就把他在乡下的老爹接到了城里,和他住在了一起。 当安然赶到火葬厂时,遗体告别厅都已经布置好了。 他们选择的是一间最大的告别大厅。厅内已经摆满了花圈,那花圈一共前后摞了两层还多。有一些是外单位的人献的,本单位的人最显眼的除了几个老总献的以外,被摆在最突出位置的就要算是豪大房地产公司办公室、财务处等处室献的花圈了。参加告别仪式的人们还没有进到里面去,在告别厅外的大厅里等候的人就多得惊人了。他们大都是本公司的职工,机关工作的人为多。工程处、质检处、售房处、设计处等等,所有的部门几乎是豪不例外地都有人到场。安然来到这里之后,就看出了胡总老爹遗体告别仪式的气派。 没过多久,告别仪式就开始了,金总和安然等人都被安排在前排站着,站在左排亲属队伍里的寥若晨星。仪式是特意请来的一位礼仪公司的先生主持的。仪式并不复杂,不过,那主持人对死者评价的溢美之词,让当时在场的人都极为震惊。尤其是当主持人读到了他老人家为我们培养了一位卓有成就的领导而让我们对他永远充满了怀念之情这赞誉之词时,让不少人都悄悄地抬起了头,往胡总站着的位置望去,那都是一些想看看胡总听到了这些溢美之词之后,作何反应的期望的眼神。 最后,绕场一周向遗体做最后告别的时候,一个个从遗体身边走过的人,表情不一,那些站在最后一排等在那里的人们,绝少了那种庄严与肃穆。当最后一个人从遗体边走过时,金总和安然他们公司的几位领导都已经坐车走出去很远了。 2 安然坐在开往党校的车上,他想起了在这之前的那一幕。 也是何主任通知的他说是胡总的老爹病危,正在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公司的领导都去看过了,只有安然一个人没去过了,不知道安然是不是也有想法去看一看。安然觉得是没有多大必要的。可何主任这样一提醒,他反倒不怎么好拒绝了。 当安然赶到医院的时候,胡总的老爹就要不行了,胡总和他的夫人徐寒冰在场,还有胡总的妹妹也从农村赶了过来。何主任、周处长等人都早已在那里了,还有几个是安然不认识的。安然刚到这里,还没等和胡总说上几句话,医生就从胡总的老爹身上撤掉了氧气管和所有的抢救的设备。然后,告诉在场的人说“穿衣服吧。” 这时,胡总和他的几个妹妹站在那里哭着,此时,何主任、周处长为主,还有另外的几个人也参与了其中,他们迅速地走到前面,帮助把胡总老爹的寿衣穿上。他们的那种热情,那种负责任的状态远比在场的他的亲生儿子和女儿不知道强出了多少倍。那情景,安然从来就没有见到过,他想到了他自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想,此刻,躺在这里的这位胡总的老爹就是换成了自己的父亲,他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像何主任、周处长他们这几位做得这么好。他们几个人亲自动手把胡总老爹已经紧闭的嘴掰开,把一个什么珠子送进了他的嘴里,把提前准备好的不知道用什么物质做的金元宝类的东西又仔细地放到了他的手里。那当时的情景,让安然什么时候想到时,都不时地有些作呕。 此刻,安然坐在返回党校的车上,更多地想到的是那次司机小王的父亲去世的那种凄凉和这位胡总的老爹去世时的轰轰烈烈形成的如此大的反差,这让他感到了世态的炎凉和一些人的势力。不过,他只能这样想想而已,不能和任何人去说,因为身边坐着开车的人就是小王。 对于胡总的这位老爹,安然早有耳闻。此前,他就经常听到单位的同事们唠闲话时说过多次了,有些事情他也是听过几遍了,有时听来,安然也觉得好笑。 胡总家刚搬进新大楼那会儿,白天他和夫人都去上班了,就留下他老爹一个人在家里。他闲来没什么事干,就看着那卫生间的马桶里的那一湾脏水总是别扭。他就找了个装修房子时剩下的一根铁管用力地往里面捅着,就是想把那湾水捅下去,最后,还真的大功告成了。晚上,当胡总的夫人徐寒冰回来的时候,楼下的邻居家的女主人也下班回来了,没过多长时间,人家就找了上来。说是又是脏水又是粪便,把她家的卫生间的天花板整个地给泡了下来。徐寒冰到自己家的卫生间看完了之后,又问了老爷子是怎么回事,老爷子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这老爷子捅完了以后,一整天还照样使用这卫生间。徐寒冰听完后这个火呀,那就不用提了。最后,她到了楼下的邻居家看了看,那就更是不堪入目了。 显然,胡总回来后,就成了徐寒冰的出气桶。 胡总回家后总是有个习惯,先是要脱了衣服之后再去卫生间,他刚要往卫生间里走,就被他的夫人“噢”地一声叫住了,“别进,快出来,快出来。”她那声音高得让胡总以为在卫生间里发生了什么人命案似的。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去问你那个爹。问他怎么了。”她的声音高得让站在阳台上的胡总的老爹都吓了一跳。 “到底怎么了?什么事还值得你这样?”胡总没有去阳台上问他的老爹,还是想从徐寒冰的嘴里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你就自己进去看一看吧,看一看值不值得我发这么大的火?”徐寒冰自己快步地走到了卫生间跟前,气乎乎地动手把门打了开来。 胡总进去之后,这才明白了他的夫人为什么发火的原因。 那一夜,这老爷子是怎么度过的,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从那件事以后,他白天就很少再一个人呆在家里了,他时不时地就出去走走。那天他坐车想去月亮广场,平时上了公共汽车,他都是往里投硬币的,可他总是看人家拿了一个硬塑料模样的东西,在上车时给司机看了看就不用再投硬币了。这次他上车后就也拿出了一个差不多的东西给人家看,可他拿的那个东西是身份证而不是坐车的月票。司机告诉他,“老人家你拿错了,你手拿的那东西不能坐车用。你得用月票或者是交钱。” 3 不论是司机怎么和他解释,他就是听不明白那月票是怎么回事。最后,他终于是听懂了坐车还是得交钱,这情景惹得全车的人都轰堂大笑。当时的情景正好被胡总单位的一个同事上车时看到了,还认出了这位老人就是胡总的老爹,那人就替他把钱交了,才算止住了全车的笑声。这件事发生后没有多久,就在全公司内不径而走,那位同事并不是要特意传播这件事,就是当作了笑料随便说说而已,但却越传越远,大家把这件事连同那前一件事当成了刘姥姥进城的新传。 何主任在胡总的老爹火化的前一天的下午,就像是办公事一样,老早就为他在玉华楼订好了六桌酒席,就是为了火化这天的中午,好招待前来参加向遗体告别仪式的人们的。 公司的几位老总没有来,忙前跑后的周处长还有何主任都没有少。来的人当中有些是豪大房地产公司以外的人,但绝大数还是他们本公司的。大家都依次落座以后,胡总说了几句感谢大家辛苦的话,就开始了午宴。周处长、何主任等人是坐在了同一个桌子上的,那张桌子上只是多了几位不熟悉的面孔。几位处长们的胸前还都不约而同地带着参加告别仪式时带的那朵小白花,也不知道这是他们的故意还是无意,没有人提醒,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应该。宴会开始的时候,从那气氛中,还是能看得出来这是一次为了办丧事而准备的酒席,可没过多少时间就变味了。 其余的那些桌上的声音早就挺大的了,那些人都在说些什么,远一点儿的人是听不很清楚的。可凡是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他们说笑的内容肯定是和上午的告别仪式不沾边的。而周处长她们坐的这桌,就显得斯文得多了,到底还算是有点儿身份的人。 “胡总真行,你看人家社交能力多强,老爹去世,来了这么多人,真是风光。”周处长先说了话。 “胡总是谁,你以为胡总是一般人物啊,我早就看出来,他不仅神通广大,还前景光明。要不,怎么能有不少人都把自己的宝押在了胡总的身上呢?”这是何主任趴在周处长的耳朵边说的,像是怕别人听到似的,可她那挺大的嗓门,还是让同桌的不少人都听到了。 胡总从另一个桌子旁走了过来,他手里举着洒杯要为大家敬酒,桌子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听着胡总说话:“谢谢大家了,让大家累了一上午了,来来来,我敬大家一杯,大家一起干了。” 他说完,一扬脖,就把杯里的白酒倒进了嘴里。那爽劲,不像是把酒倒进了嘴里,而像倒进了身体以外的什么地方,那种倒法让人感觉到不论是连续倒进多少杯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似的。胡总把那杯中的酒喝完了以后,又眼看着每一个人都把那杯中的酒喝完了才又说到,“你们一定要喝好,我就不陪了,我那桌都是些市里和区里的朋友,我陪陪他们,咱们反正都是一家人。” 胡总说完就要离开这里,正在这时,他又发现了不太对劲,坐在这里的不都是自家人,还有几位不是本单位的,就又转向了他们说了句,“失陪了,失陪了。” 就在胡总寒暄完了这几句之后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周处长、何主任的身上还带着的那些小白花,也许是他觉得那白花已经和这里的气氛早已不够协调了,就用眼睛看着周处长说了句,“唉,怎么还带着呢?摘了摘了,快摘了。” 听到这话后,周处长和何主任都显得不怎么好意思,马上就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动手去摘那胸前的白花,何主任红着脸一面摘一面说到,“唉,这是怎么搞的,怎么还把这码事给忘了,”他一边摘,一边对身边的周处长说到,“快摘了,快摘了。” 白花是用那细铁丝别在衣服上的。胡总说完之后就走了,何主任看到了胡总已经离开了,就没有经意去摘这朵白花。他干脆就一把将那白花揪了下来,像是气急败坏地将它扔在了脚底下,然后,又用脚踩了上去,还使劲地搓了几下。最后,才用脚往桌子底下中间的部位送了送,像怕被别人发现是他用脚踩过了似的。他的这些动作没有让坐在他左右的那几个本单位的同事看到,可他对面的一位先生看到了,在何主任没有注意到他的刹那,他和坐在自己身边的另一位耳语了几句。他们说的什么,别人都没有听到。 宴席上的气氛越来越轻松,人们早已忘记了这是一次因何而举行的宴会。这桌子上的话题开始转向了公司的一些事情,几位外单位的客人开始时还是在听着,后来就觉得没有了什么兴趣了,就提前告辞了。几位客人走了之后,这桌子上的气氛就比刚才轻松得更多了。 4 “何主任,你的乐子是最多的,你那满肚子的乐子给我们讲一讲。”周处长先是提议到。 “那哪好,今天不是时候,想听,晚上我去你家给你讲。” “那谁用你,你到我家去讲,我还得给你准备下酒菜。”周处长给了他这么一句。 何主任干脆就放得开了,拿出了他平时的特长,“谁用你准备下酒菜,你只要让我上床给你讲,那就行了,你干不?”他那一口挺地道的临海方言,说得让其他几位轰堂大笑。 “你这个臭流氓,不怪人家都叫你‘黄主任’,你确实是黄毒的传播地,你还赶不上人家和申,人家和申是光贪不黄,你才四十多岁,就五毒俱全了。”周处长说得还挺气愤,可她说归说,骂归骂,她是不怎么会往心里去的。那就是因为他们平时经常在一起吃呀喝呀,酒桌上除了怎么研究如何能再往上升官,如何能伺候的领导满意之外,这是最大的主题了。‘黄主任’的绰号就是在这样的场合发挥的特别好时被大家授予的。 ‘黄主任’也确实是不负众望,有一次他和周处长等人在外面吃饭时,不知道是谁提议每一个人讲一个黄段子,那几位当中有的讲不出来,‘黄主任’楞是代替她们完成了任务,还相当出色。他自己就一连讲了六七段,被大家称为“段段精品。”‘黄主任’那一刻的得意劲,让他自己回味了好长时间。 此刻,周处长回敬了他一句之后,他也没有示弱,“那要是不能上床讲,也没有什么,那就讲完了再上床,你看好不好?”说完后,他还是很得意地大笑着。 “你这个臭流氓,你这个老流氓,你留着吧,留着回家上床给你老婆讲吧。”周处长真的觉得‘黄主任’有些过分了,可别人都没有走,自己也不能走,就这样狠狠地把他骂了一顿。 这几句骂,对何主任是不算什么的,他早就对这些习以为常了。周处长骂完了之后,何主任没有再说下去,那是因为他也觉得不能再往下说了,再说惹得周处长太不满意,那倒没有什么,这都已经习惯了,怕就怕她声音一高让胡总听到了之后,不怎么好。何主任还没有完全忘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还是注意点儿好,于是,他就收敛了。 “这样吧,我给你们讲一个关于老爷子的故事。不,不是故事,是真事。”他这回不是那么一脸笑容了,好像是真的涉及到一个什么严肃的话题似的。 周处长虽然还是没有从那气氛中完全解脱出来,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她也和其他人一起认真地听着。 何主任看着大家对他的期望值好像是挺高的,就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那是胡总的老爹刚被接到城里来的时候,”他说到了这里停了下来,挺神秘地往胡总那边看了看,像是怕他听着似的,在断定了胡总没有注意到这边时,他才又接着讲了起来。“那天,没有你们参加,我和办公室的几个人帮助胡总给老爹买几样家具,后来就找了家饭店吃饭,是胡总请的客,档次挺高,老爷子也去吃饭了,是胡总让我们把他接去的。那天给我们乐的,几天后想起来还觉得好笑。”说到这时,何主任自己就笑了起来。 “你快说吧,别吊胃口了。”周处长在旁边催促着。 “那天上的菜当中有一盘基围虾,随后上了碗洗手水。”还没等到何主任再往下说,周处长就不耐烦了,“啊,知道了,老爷子把那碗水给喝了,是吧?” “你着什么急呀!你得看怎么个喝法。没开饭前老爷子去了卫生间,是胡总陪着去的,我们办公室的王凡就先用碗里的水洗了把手,老爷子回来后,刚坐下,胡总的手机就响了,他就去接电话了。老爷子可能是渴了,别人谁也没注意到他,他就把那碗水给喝了,在往那桌子上放那只空碗的时候,不小心,就把服务生倒好的白酒碰倒了。等胡总回来时,大家就坐下了,一个上菜的服务生看到了桌子上的那碗洗手水没有了,就觉得有些奇怪。她又看了看放碗的附近又是湿的,也没有说话,一会儿的工夫就又给送了一碗水。几道菜上过之后,这老爷子可能是又有点儿渴,就不由分说地拿起了那碗就喝,胡总那时也光顾和我们说话了,也没有顾及到他老爹,等发现时,那碗水早已下肚了。 “爸,你怎么了?那是洗手用的水,你怎么把它给喝了?” “没,没事,我刚才都喝过一碗了。”老爷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一边说,还是一边喝。 这时王凡说话了,“什么,你都喝过一碗了?那一碗我都洗过手了。” 5 听到何主任说到这,周处长刚才还挺严肃的脸也见了阳光,她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何主任的话还没有说完,等她们笑得差不多的时候,他自己也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又不由自主地往胡总坐着的位置看了看,然后,又说到,“当时让咱胡总那个尴尬劲是太不好了。” 正在何主任发挥到了兴头上时,胡总好像还是感觉到了周处长这边像是挺高兴的,就起身走了过来,“这里的气氛好像是挺好啊,什么事这么兴奋?”他特意没有用高兴二字,他还是没有忘了这天是他老爹火化的日子。 “兴奋什么?没有的事。”周处长好像把刚才的稍许不快早已忘了,她站了起来,把耳朵凑到了胡总的耳边悄悄地问道,“胡总,听说金总胃的毛病诊断出结果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听谁说的?” “他们说你知道的最早,他本人还不知道呢,你就知道了,在那个医院里有你的朋友。” 周处长问这话时,其他人只知道周处长站起来了,像是要和胡总说什么悄悄话似的,但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胡总对着周处长微微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周处长明白了,她没有再问什么,像是自己的话得到了证实。 多少天之后,安然在党校又接到了办公室打给他的电话,说是让他马上回单位,有市纪委的人找他谈话,他匆匆地赶了回来。 在会议室里,坐了两个纪委的男同志,他进去之后,是何主任先给他们引见了一下,然后,何主任就退了出去。 “安总,我们是市纪委的,和你开门见山,我们是接到到了关于胡总父亲去世后,收受礼金的举报来你们单位的,来的目的是要搞清楚这件事的真相,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此事。 “可以,你们要从我这了解什么?” “你送了多少钱?” “我没有送。”安然觉得莫名其妙。 “据我们了解,你们单位的多数人都送了。这一点,你应该知道吧?” “我不知道。” “那你应该知道你送没送?” 安然听到这里是太不舒服了,他还是忍着的,“你们不大应该用这样的口吻和我谈这样的问题吧。” “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已经落实了,金总都送了。” “那又怎么样?那就证明我也一定送了?再说了,那也许就是一种正常的往来,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一点儿哀思,也不一定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吧?” “我们也没有认为那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们要查的是关于收受礼金的事。如果真是在一次老爹的葬礼上,就收受了十几万甚至是更多的礼金的话,那就不像是你说的那么简单了吧?” “有那么严重?”安然有点儿不太相信的样子。 “就有那么严重,我们已经来了好多天了,现在已经落实的就超过十万了。安总,我们现在要问的是你送了没有,送了多少?”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我送了多少?我想问问,你们是来调查胡总,还是来调查我的?”安然说话时的口气显然让来人感觉得到他是有些不太耐烦了。 “你说呢?” 安然更有想法了,“你们让我说什么,第一,是胡总的老爹死了,不会有人借这个机会给我送什么礼吧?第二,我也不可能借这个机会给胡总送什么礼,这还用得着我向你们解释吗?” “你就是没有送,也是需要向我们说清楚的,因为有人反映在向胡总送礼的人当中也有你。” “那你们就信了,是吧?你们不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吗?” “当然,我们的怀疑也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听说在你们这个公司,除了金总之外,谁都惧怕胡总三分。” “为什么?” “据说在你们公司的人看来,金总之后的位置肯定就是胡总的。” “所以,我也会送礼,是吧?” 纪委的人互相对视了一下,这让安然全都看在了眼里。安然站了起来,说了声,“对不起,我告辞了。” 不管纪委的人再怎么叫他,他连头都没回。 安然走出来的时候,又有单位的其他中层干部被叫了进去。 安然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情绪很快就平和了下来。他想来想去,这一定是有人在这里别有用心,所以,纪委的人才这么认真的,这也不能怪他们。群众有疑问总还应该搞清楚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6 没过多长时间,何主任就来找他了,安然还是从何主任嘴里知道胡总知道纪委来调查他了。何主任说胡总已经病了,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才病的。 “安总,这里有一份有关广告的合同,需要签字,应该是找胡总的,他不在,你能不能看一看?” “他不是在家吗?就打电话找他呗。” “我打过几遍了,他都不在家,打手机也没有开机。” “他不是病了吗?不在家能去哪呢?再找他,肯定能找到。要不,你就去找金总吧。” 何主任走后,安然没有马上走,他觉得回去那么早也没有什么意思。反正自己就是一个人,他把这几天的报纸翻了翻,没过多少时间,何主任就又重新走了进来。 “安总,我还忘了一件事,金总让我告诉你,说是明天他去夫子庙对口帮单位,让你也去。” “不是说好了他带队去吗?考虑我在外面学习,就不让我去了,这怎么又变了?他有事吗?”安然问到。 “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急事,他说了他后来又考虑夫子庙是他的老家,又正好把他的老家分给了咱们作为对口帮单位,他一个领导带着大家去,怕职工们有什么想法,所以就想让你也跟着一起去。” “那有什么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要不,金总也不会让我告诉你让你也去的。” “噢,那好吧,东西都准备好了,是吧?” “对,都准备好了,到时候你只要跟着去就行了。明天早上八点钟从公司门前出发。” 安然知道明天要去夫子庙的事以后,就又打了电话请了假。 当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天稍微有点儿黑了,他走到了公司的大门口,刚要上车时,就听有人叫他“安总”。他回头一看,是胡总的夫人徐寒冰,他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就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便随口叫到,“胡夫人,怎么这么个时候来了?有什么事吗?” “安总,我听我们家老胡说了,你不是在党校学习吗?怎么回来了?” “啊,今天有点儿事,回来一趟。” “我们家老胡在吗?”他显然是不知道胡总告诉单位说是自己病了的事。 “他不是病了在家休息吗?” “没有哇。”她刚说完就又觉得不太对劲,就改口说,“那是不是上医院了?” “也许吧。我听何主任说他都病几天了。” 这时,徐寒冰才觉得自己的话不能自圆其说,于是,就马上说到,“你看我也找不到他,孩子还病了,真是急死我了。” 安然当然是看出来了对方是在回避这个话题,也就随便说了声,“你再去问问何主任,看看他知不知道胡总去了哪家医院?” 安然说完,就上了车,离开了单位。 徐寒冰是本市蓝天广告公司的一个副经理,开始,她在那里只是做业务工作。其实,她之所以做上这家公司的副经理,完全是胡总的能量所为。那家公司经理在不断地和豪大房地产公司打交道的过程中,知道了徐寒冰是胡总的夫人。于是,没有经过多长时间,徐寒冰就出任了蓝天广告公司的副经理。那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后来那位原先的经理一看,这位胡夫人来到之后的情景,根本就不是像他想像的那样,由胡总搞来的不少业务,经过徐寒冰一经手,自己都失控了。他就一点儿一点儿淡出了这个公司。这样,这位胡总的家里,一共有四口人就有了一半的人做了经理。现在胡总的老爹去世了,三口人当中就有两个人做经理了,还是两个都是那种很实惠的能够直接给自己带来经济利益的经理 安然目睹过他们是怎么捞钱的,那次公司开会研究了本公司新开发的绿色庄园项目时,当时要做一批路牌大型广告,广告的业务就是由蓝天广告公司代理的。广告牌一共要做二十块,当时列了个制作成本名细,除此之外,所有人都同意给他们一块儿利润,那笔买卖做下来,他们就能净赚八十多万,可他们楞是列出了个什么专利费。最后,讨论来讨论去,还白说就真的十分荒唐地通过了。最后,除了他们应该得到的那笔利润之外,还有七十多万也作为广告费划到了蓝天的名下。 为这事,安然曾和金总交谈过,金总肯定地回答那是应该的,当又说到了那家广告公司的副经理就是徐寒冰,我们是不是需要回避时,金总回答的更是干脆,“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人家夫人在哪干,我们管得着吗?” 第十一章 1 那一年,金总病了以后,没有耽误上班,他几乎算是坚持工作的。那一天,金总和平时一样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打电话把办公室的何主任找了过来,“明天去夫子庙的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都准备好,安总我也通知到了,他明天和我们一起去。” “明天还是我和安总去,再加上周处长,还有王凡等五六个人去就行了,你就不要去了。你帮一下忙,给我办一点儿私事。那天,我的女儿金蕙从国外打来了电话,说是最近就要回来,还不想走了,马上就准备结婚,婚礼在他们到家后就办。她让我先把酒店给她定好,婚礼的规模想办的大一些。我也没有时间,你明天就去看看,然后,就定下来。要选档次高的酒店,这件事就全权拜托给你了。” “金总,这事并不复杂,肯定得选富丽华或者香格里拉这样五星级档次的,别的那也不行。至于规模当然是大了,那还用他们说?太小了也不合乎你金总的身分。金总,你就放心吧,这件是就由我包了。”何主任对这件事还是表现出了挺大的热情。 “好吧,这件事就只能让你多操点心了。”金总说到这里,像是又想起了点儿什么,又接着说到,“唉,我看规模是不是要控制一下?” “为什么?你是不是考虑到了胡总那件事,市纪委来人调查了,那件事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这孩子是从国外回来的,那钱是人家在国外挣的,规模大小谁能管得着?”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件事我也想过了,就是没有最后拿定主意,要不,就先按你说的准备,到时候再说。”说完,金总站了起来,就准备回家了。 “金总今天这么早就回家,不想出去玩玩?” “不去了,不怎么舒服。” 说着,他刚一迈步就觉得有些不适,停顿了一下,何主任立即上前去扶了金总一把。 “金总没事吧?” “没事,没有什么大事。我往家走了。”何主任搀着金总往楼下走去,金总一再说不用何主任搀扶,何主任还是把金总送到了楼下的车上。 金总把车子停在了楼下,上楼后,他看到了小云正在橱房里,给她自己做饭呢。金总就几乎没有这么早回来过,如果说有的话,那么,从小云嫁给他以后这么长时间,大概也只是在还没有过完密月时有那么一两次。小云晚上做饭的时候,是从来就不用考虑带上金总的份的。 “做饭了?”金总异常热情地和小云打着招呼。 小云心中的那朵云彩并没有完全散去,就没怎么愿意理睬他,随便地说了句,“今天怎么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回来的这么早啊?” “都要离婚了,还不早点儿回来,真的离了,再想见见面都不那么容易了。怎么?回来早点儿还不欢迎?”他一边说,一边把衣服挂了起来。又走进了橱房。 “都做的什么饭?够两个人吃吗?”他特意地找话说着。 “你就别想了,你除了和我在外面吃过晚饭,在家里吃过几顿你是清楚的,还好意思说够两个人吃的吗?我走进这个门以后,就没有几次准备过两个人的晚饭。以后就更不用了。说吧,什么时候签字?”小云还是没有给金总一点儿好气。 “什么时候都行。” “那现在就签。”说完,小云就往橱房外面走。金总却用身子把她挡在了里面。 “就这么着急?不管怎么样,也得让我把饭吃了吧。” “没带你的饭,要吃也行,那你自己做。” “就不用做了吧,咱们到外边吃点儿,怎么样?” “怎么?算是最后的晚餐?”小云抬头用白眼球看了看金总。 “就算是,也没有什么不好吧?既然非得离了,那也不一定非闹得那么僵吧?” 小云想到,他既然已经答应离婚了,也确实像金总说的那样,没有必要闹得那么僵,就没有再坚持下去,她没有多说话。金总也觉得那就是她同意了。 小云走出橱房,换了换衣服,又进了卫生间化了一番妆。她正准备走的时候,好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旦回来之后他又变褂怎么办?还是得让他签了字再走。于是,她又放下了手里的提包。 “又怎么了?不去了?”金总问。 “哪能不去呢,难得你金总回来得这么早陪我去吃顿饭,你想我怎么能舍得放弃呀,我是怕你回来之后又变褂了,你先给我签了字再走,要不,就不去了。”说完,她干脆就又坐在了大厅里的沙发上。 2 金总看到这番情景,知道不签是不能出去了,便说到,“看你急的,怎么?好像是又和谁进入了热恋中似的?好吧,签就签吧。”说着,他也坐了下来。 小云起身去房间拿出了提前写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了金总,金总拿了过来,就像是他平时签报销发票那般模样,也没怎么看那上面写的具体内容就在上面签了字。 小云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时,她才跟着金总走了出来。金总没有开车,说是怕喝得多了影响开车。他们在门口的一家中等档次的饭店里看了看,小云刚要坐下,金总说是这里人太多,环境也不怎么好,他建议去海边的一家叫琼岛渔村的特色店去吃点儿海鲜。小云只好答应了,跟着金总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到了那家饭店。 小云建议找一个包间,金总不怎么想找包间,就说到,“可能不一定能有了,再说也不一定能有小包间,大包间就坐我们两个人,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们还是在外面坐吧,找个靠窗的坐位既可以看着海,也可以看着繁华的马路,那不挺浪漫的。” “还浪漫呢,我和你在一起,除了刚认识那段时间外,就再也没有浪漫过,要分手了,你倒是想起浪漫了。”她也知道金总不可能再去找什么小包间,就跟着金总坐到了金总说的他认为的那浪漫的坐位上。 金总把服务生找了过来,他们点了一些时令海鲜,基本上都是水煮,到这里来的人都是为了能吃到这里新鲜的海鲜。 很快菜就上来了,他们打开了一瓶红葡萄酒,小云和金总都倒得满满的。两个人开始喝起来。小云是什么也没说,两眼只是看着窗外的大海,金总不时地和小云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为的是不断地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到桌子上来。可小云每次都是喝一口酒后,就又把头转了回去。 “小云,你在想什么?是不是一想到了离婚心里就不怎么好受?” “没这种感觉。” “那怕不是吧?如果是的话,我字也签了,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会是这样?” “你想的太多了,我是在想我今后应该怎样生活,我是在审视我自己曾经选择的这种生活。”她的注意力转到了酒桌上,不再看着窗外了。 “你离开我之后,还可以找个有钱的,你那么年轻,又那么漂亮。” “那倒未必了,如果有钱的人都是像你这样的,不找也罢。这正是我这段时间来一直在考虑的问题,我说的我正在审视我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那也好,我给你的钱也足够你花上半辈子的了。” “我要的钱,你必须给。这在我看来,是对你的一种惩罚。至于我,你就放心,我既然选择了离开,就不会再依靠你这些钱来生活。我现在想来,我的父母当时为什么那么竭力地反对我找你作为我的终身伴侣,依他们的受教育的程度,绝不单单是因为我们之间岁数上的差异。我的父母并不算是富裕,可他们从来就没有因为他们的女儿找了个有钱人,而产生过一点儿的自豪感,现在看来,我的父母都是对的。”说到这里,她哭了。 小云擦了擦眼泪,又接着说到:“和我一起大学毕业的那些女孩子们,当初知道我做出了这种选择,除了那一两个和我走的特别近的以外,是没有几个人赞成的。当时,我已经为自己确定了生活目标,更主要的是确定了人生标准,所以,没有听进去她们的好心劝阻。可现在,我的那些同学们都生活得挺好,她们大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大都买了自己的房子,生活和工作都还挺充实的。尤其是她们都有了一个爱着她们的男人,而我得一切从头开始。” 金总在听这些话时,眼睛好像不时地在周围寻找着什么,小云好像也看出了金总的心思依然没有全在这酒桌上,就觉得自己何必说这些呢,她不再说了。 小云从小在父母的身边长大,受到了他们的影响,她不喜欢争争吵吵,即使是心中不快也尽量躲开了事。她就想采取这种办法了结他们的婚姻。那天,她说的那些让金总有些紧张的话,其实,就是想逼迫金总迅速地同意他们离婚,她对他已经彻底失望了。 金总终于搜寻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个人也看到了金总,那人很快就走了过来。走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财务处的周处长。 3 “金总,你们怎么也在这呀?小云,还是这么轻漂亮。什么时候来的?”她站在金总和小云侧面说到。 金总没动身,小云礼节性地站了起来,周处长又把她按了回去。 “到了一会儿了,晚上没做饭就随便出来吃点儿。”金总说着。 “你看你们这是多么地浪漫,真让人羡慕。来,金总,我敬你们两口子一杯。”说着,她就叫服务生给拿了个杯,酒已经没有了,金总就让服务生又去拿一瓶。 酒还没有拿来,小云没有站起来,就把旁边的一把椅子拖来让周处长先坐下了。 “小云,你们真是太幸福了,两个人的世界多幸福。”周处长坐下以后说。 小云没有应对周处长的话。 呆了一会儿,酒送了过来,是周处长倒的,她也往自己的杯里倒了半杯,然后,就站了起来,“来,金总、小云,我祝你们永远幸福。祝金总步步高升,干了。”周处长把杯中的酒干了,说了声“我那边还有客人。” 周处长走后,他们俩好长时间都只是喝酒,谁也没有说话。小云像是看出了点儿什么,她好像是觉得金总知道周处长她们在这里吃饭。从金总看到了周处长,到周处长敬完了酒离开,金总好像没有一点儿因为在离市区这么远的地方碰到周处长而有丝毫的惊讶。 情况确如小云想的那样,金总看到了周处长在这里,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甚至连一点儿偶然的感觉都没有。他之所以选择了在这里和小云吃饭,那是他提前知道了周处长晚上要在这里请税务局的人的客。金总希望在这里遇到她们,这也是金总不想到包间里去的原因。 金总和小云还没有把酒全喝完,金总也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周处长那边的进度要比这边快,再加上她们来的又比金总这两口子早得多。周处长又走了过来,她的身边还有几个人,她过来是想和金总打个招呼就走。周处长还认真地把那几位客人介绍给了金总和小云。金总和他们一一地握了手,寒喧了一番之后,客人们就走了。 金总好像雅兴未尽的样子,非要把后来上的那瓶红酒全部喝完,小云不是很情愿,也还是坐着。小云自己在心里想着,正像金总所说,这就真的是最后的晚餐了,索性坚持到底吧。 当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近十一点了。 洗漱之后,小云要回自己的房间,被金总拦住了,金总把她连哄带抱地弄到了床上。开始小云还是挣扎着,后来就没有那么多的力气了,加上又喝了不少酒,就半推半就地跟着金总上了床。金总不知道是酒劲的作用,还是另有什么企图,对小云显得特别地感兴趣,他先是不管小云愿意不愿意强行将她的衣服脱了净光。然后,就拿出了他平时不知道在哪学来的所有的本事,像是在玩味着一个刚刚捕获的猎物。小云没有过多的反抗,相反,还让她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丝是不是有点儿误会了金总的感觉。尽管这仅仅是刹那的感觉,可却让小云几乎就完全放弃了反抗。还有更主要的原因,那就是金总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这让小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此刻,她已经不像金总拒绝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时那般怒火中烧了。 虽然,小云是嫁给了金总这个比她大一倍还多的男人,可她除了和金总有过这种男女行为之外,还从来就没和另外任何一个男人有过这种行为。近一年来,她和金总之间绝少这种行为,她的心理的那种对男人的渴望,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让她已经忘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真正的内涵。她下意识地感觉到了那个蠕动在她身上的,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和肉体,就是一头自己不曾熟悉的叫不出名字的野兽。她感觉到那被点燃的干柴正像熊熊烈火一样在灼烤着自己的灵魂,此时,她下意识之中,又觉得自己就是一条河流,她渴望着有人在她那女人河中淌过。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想回到现实中来,那刹那间,她希望自己就是一头生活在那原始森林中的野兽,是一头没有灵魂的野兽,她希望对方也是,是比自己高大得多,而又威猛得多的野兽。她希望那野兽最好能把自己撕裂,哪怕是撕成碎片。她没法说出口,她只有不停地翻滚着身体,在翻滚之中,她仿佛是感觉到了翻滚在空旷的原野里,她跳了起来,正是她那一跳的刹那,她又重被那野兽捕获了。那野兽就像是最原始最低等的动物一样,没用任何语言,只是用那最笨重的肢体完成了那最本能的交流。 4 当那头粗壮的野兽疲惫地趴在那里的时候,那头瘦小的动物也变得异常地温柔了,它温柔成了一湾流水,汩汩地在那青草地上漫延,很有规律地漫延着,没有波澜,没有了荡漾…… 按以往,小云是会在完成了这种燃烧之后,去清洗一下自己的河床的,可她近一年来,偶而和金总在一起时,从来就没有过像此刻这么激流勇进,汹涌奔腾过。 她太累了,没有像以往那样例行公事。 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金总已经早早起床了。 她睁开眼睛时,金总正准备出门。他看了看小云像是醒了,就回过头来对她说到,“这是那家银行保险箱的钥匙,那里面有一个二百万元的存单,其余的东西别动。那存单归你,这房子也归你,但让我再住半个月,我就倒出来,太急了,我来不及。”说完他就很男子汉地走出了家门。 小云从金总这几句话和举动中好像看到了不同于以往的他。她眼睛里还好像有了一点儿潮湿的感觉。 金总出门之后,没有直接去单位,而是把车开到了一个行人不太多的地方,他把车子停了下来,然后,拨通了伊万财的电话。 “我这边的事情已经办好,就交给你了,多保重。” “你放心吧,就等着听好消息吧。”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金总到了单位的时候,还挺早,安然他们还没到呢。他就上楼去了办公室,呆了一会儿,金总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感到了一种轻松。 半个多小时以后,车就开动了。 他们这次是轻车简从,金总自己开车。他让安然和他坐在了同一辆车上,说是这样挺好,没有必要浪费,安然也觉得应该这样做。一路上,安然按习惯坐在了司机旁边的位置上,他们俩就一面走一面聊着。在这之前他们之间因为工作发生的矛盾冲突,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安总,我是想让你和我坐一台车走,趁着这个机会,我们也好随便地聊聊,也轻松一点儿,我们今天不谈工作,随便说说好吗?” “唉哟,我还真没有想到你金总还想的这么周到,就连在车上聊点儿什么这样的问题都想好了。” “是,就是不怎么想谈工作,一天到晚,那些破烂事,一想起来就让人头疼。” “是啊,是让人头疼,可有些事情就是头疼也是回避不了的。” “一天总可以回避吧,我就今天回我的老家,还回避不了吗?” “你说到老家,我才想起来了,要不是这次对口帮这件事,我还不知道你就是夫子庙人。”安然算是顺着金总把话题转到了闲话上。 “是,我都从那里出来了好多年了,没怎么回去过,也不知道家乡怎么样了,也挺想回去看看的,毕竟是自己的家乡吗?”金总一边开车,一边和安然聊着。 “那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没有了,父母早就不在了,我父母就只有我和一个妹妹,我妹妹早就嫁到内蒙那边去了,也就没怎么回来过。我们家已经是几辈单传了,所以,农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不过,还是想,想家乡。”说到这,他就又把话题转到了安然的身上,“你就是咱临海人,和我不一样,从小就在城市里长大,见过世面。我不行,从小就和那黄土地打交道。” “那有什么不一样的,那时候城市里的生活也不好。” “不光是生活,那见的也不一样,就是现在也是如此,农村富裕了,你不信就把那些富裕农村的农民请进城里,那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要不需要几年适应,那才怪呢,有的人还一辈子也适应不了。” “那倒是,在千万双眼睛期望的目光中长大的孩子,和在那些农民家里长大的孩子是不会一样的。可什么事都不是绝对的,你金总不就是农村长大的吗?不是也挺适应的吗?”安然多多少少带有了一点儿别样的味道。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身上到今天也还有不少农民的东西,也许那是穷怕了的关系,对什么都觉得珍贵。” “那好啊,那是对的呀。”还没等金总说完,安然就把他的话接上了。 金总似乎觉得这话有点儿毛病,就没有再往下说。 “唉,我说安总,我就不明白了,你也算是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结婚,你活得不累吗?人生苦短啊!你可别忘了,有那么多人在惦记着你呢?” “噢,是吗?我好像没有怎么感觉到。” “那是因为你不着急。现在就讲究这个,你一个人想玩个什么样的没有哇,是吧?要是有个家还不那么随便了,是不是?” “金总,你说哪去了?什么随便不随便的,金总不是金屋藏娇吗?怎么还觉得不方便了吗?” 5 “那是两回事,我那夫人年轻漂亮,我们的感情又那么好,要不是这样,男人嘛,哪能不动侧隐之心?!”金总说这话时,还像是有几分得意的样子。 “我也想啊,哪能不想呢,尤其是晚上下班之后,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就一个人,那滋味不怎么好受,不过,也没有办法,就得靠着。我要是像你金总也能找个那么年轻貌美的,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我也找一个。命苦啊,咱也遇不上。”安然特意把这个命苦啊的语气强调得很重。 “安总,真像你说的那样,到了晚上你也想,真的?”金总的话像是要揭开什么秘密似的。 “金总,你这是什么意思?还那么神秘。我可不想呗,这不是很正常吗?” “噢,看来还真是这样,肯定正常。以前是误会了。” “怎么误会了?” “不少人都在议论你,以为你是不是生理上有什么毛病,我还听说就咱们公司就有几个女的对你动过侧隐之心,说是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你知道人家怎么议论你吗?她们以为你生理上就没有什么反应。”金总说着就自己笑了起来。 “我真没有想到金总工作那么忙,还能了解到这么多的民情民意。这样吧,金总,拜托了,如果你看到了再有对我感兴趣的,就提示我一把,也让我了解了解民情民意。不过,金总,那以职务之便的事咱可不能干哪!”安然半认真半玩笑地说着。 “好好,以后,我一定给你留意。有了好的我决不会放过。唉,安总,我听说你也挺了解民情民意的,谁好像是告诉过我,司机小王的父亲去世,你还去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 “是啊,怎么?还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没有,那倒是没有,大家都在议论,说是只有你安总最能体察民情,我们都不行。” “这是谁说的?你金总不也同样是挺体察民情的吗?刚才还说了要帮助我物色一个女朋友,这不也是体察民情吗?” “那当然,老百姓的事,也就是我们的事,何况你还是我们公司级的领导,哪能不关心呢?” 安然本来是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了,听他这么一说就又来了情绪,“金总,你说的对,我们都是老百姓。用老百姓的平常心为老百姓想一想,我们还是应该想办法把那批质量有问题的上访户的房子问题解决了,不是市领导批不批示的问题。是那些老百姓太需要我们出面解决这些问题了。” “你这又来了,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不谈工作上的事吗?” “我们也不是在这里研究工作,也就是说说总不会让你我太累吧?” “我说是不愿意提起这些事。那天,在我的办公室里,我们吵过了之后,伊茗进来了,也是和我说了你刚才提到的这件事。” “那你怎么表示的?” “表示什么?能解决,我还用她说吗?” “金总,我就不明白了,那是因为我们自己的责任,才给老百姓造成了那么多的困难,我们出头解决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出面解决呢?” 金总不高兴了,他比此前任何一次安然当着他的面提出这个问题时,所作出的反应都强烈,“安总,以后你不要再提这个问题了,到此打住。你就负责多做一些解释工作就行了,别的不要再说。” 金总还是照样开着车。 安然把头扭向了金总的方向,情绪一下就被激化到了极点,他像是吼着说到,“金总,你还算是个人吗?你不配。你就更不配做这个单位的老总,那些岁数看起来还有比你我的父母都大的人,一次又一次来到公司上访,你能忍得下去吗?我就不信都几年了,你就没有一次看到过他们那种眼神?” “我看到了又怎么样?” “你看到了没有任何反应,那你就是行尸走肉。” 金总和安然一样都是满脸涨得通红。金总终于不能平静地开车了,他把车停在了路边,他们俩都同时走了下来。 他们下车以后,各自站在了自己下车的那一侧的车门前。他们隔着轿车,面对面地继续着在车上的话题。不过,双方的情绪倒像是比在车上时平和了一点儿。 “安总,你要是一把手,你说这件事应该怎么解决?” “那很简单,不管有什么困难,都必须是先开班子会议研究解决的办法,起码不能拖为上策。” 6 “告诉你,安总,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拖,而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再去管那件事,要管,那就等于把那十几栋楼的三分之一扒掉了重盖。” “扒掉了重盖又怎么样?金总,你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已经超出了金钱的范围。你是不是还没有弄懂这个问题?”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说完,他就上了车。 安然站在下边没有上车。 他们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 几分钟过后,安然终于上了车,车又重新启动了。 上车后,他们再也没有争吵。在车下的那一幕,跟在金总后面的那辆车也停下了。坐在那辆大货车上的周处长等人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安然觉得有点儿累了,他没有继续和金总再探讨下去,而是把头靠在了车座的后背上,没有人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那里想着什么。 中午,他们到了夫子庙,那里的村干部和许多老百性都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安然第一次来夫子庙。这里一看上去,就不是富裕的地方,农田大都坐落在山坡上。山头上的树木也斑斑点点,村民的农舍只有几户人家像是新近盖的房子,其余绝大数的住房都像是住过了几十年的那种感觉。一家一户的农家院落大都是用树枝子围起来的,看上去就知道屋里面的情景也不会强到哪去。安然在机关工作时,从来就没有机会到过这样的农村,他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市郊的农村,那个叫作梨树沟的地方。当时给他的印像是太深了,那里不论是农民的住房还是生活都决不亚于发达国家的日本。那是他那年从日本回来后,在外国人面前常常引以为自豪的。可他在这里看到的情景,却太不一样了。 安然只是在心里感慨着,他什么也没有说,此时,金总先说了话,“安总,到了,这就是我的家乡。” “你过去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安然说到。 “是啊,那时候还不如现在呢?” “那是什么样子?” “那时,山上的树都砍回来烧了,没有几家能吃得饱的,现在是没有几家吃不饱的。你说能一样吗?” 安然听后,觉得金总说得也对,是没听说有几家吃不饱的。正在这时,一些小学生从他们身边走过,还很神秘地看着他们这群人,安然他们还同时发现站在一边看的还有一些和那些上学的孩子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他们是不是也到了上学的年龄?是不是些上不起学的孩子?”安然问着站在旁边的那位村长,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带去的东西很快就卸完了。然后,金总还和安然一起走访了几家困难的农户。 在村东头的金大明家,躺着一个大约八十岁左右的老人。老人气喘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完整。他的儿子身有残疾,只能在院子里来回转着,家里那半山腰的农田只有金老汉的儿媳一个人操持着。他们还要供两个上中学的孩子读书,其中的一个孩子已经缀学了。 当那气喘的老爷子看到金总和村长把那一袋白面和一桶豆油送给他们时,他努力地挣扎着想跪起来谢谢这眼前的来人。安然看了出来,忙上前去制止了。 跟去的办公室的王凡上前去递给了金总五百元钱,金总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五百元,转手交给了那位老人,“给孩子上学用,” 老人用颤抖的双手接了过去。 金总送钱时泪水夺眶而出,那一刻,他像是真的被感化了。他好像也像安然一样,不曾知道就在这离自己居住的那么发达的城市只有二百公里的地方,还有着这样贫困的群体。金总对这里的陌生程度,让安然觉得他根本就不可能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的人。 其实,金总没有说谎,他就是在这里出生,也是在这里长的。他读完了高中直到到了省城读了一家建筑学校时,他才离开了这里。他发迹之后,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出身,也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是这里的老家,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所以,他也就没有怎么回来过。可他对这里发展到什么程度,当然是了解的。这次他是没有打算想来,而是临时决定要来的。他告诉同事们他实在是有些想念家乡了,主动要求回来看看。他的到来没有引起村长们隆重的注意,当年,当金总离开这里的时候,现在的村长还比他小得多呢。金总对于自己的重回故里处理得也十分地低调,他在自己的家乡人的面前一点儿也没有声张。事实上,他也没有理由告诉这里的人们这就是他自己的家乡,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人能记得他了。 7 他们没有在村里吃饭,当他们的车走到了金总认为是他父母的墓地时,他让车停了下来。他穿过了一片山枣树丛,在一堆土包之中找到了一处没有竖立什么标记的土堆。金总把跟在后面的王凡,还有周处长递过来的何主任提前给他准备并交待好的烧纸,压在了那堆土包前。周处长也蹲下帮着整理着刚刚压好的烧纸。金总在他父母的坟前鞠了三个躬,周处长站起来后,也照着金总的样子鞠了三个躬。 安然没有下车,可他坐在车上,只距离他们五六十米远,他把这一切也同样都看得十分地清楚。 金总没有在这里为他自己耽误太多的时间,就匆匆地上车走了。 他们没有赶回市里吃饭,而奔到了县里。夫子庙到县里的距离大约也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当他们赶到县里的时候,也就是下午一点多钟了,车到了一个叫作白雪酒家的门前停下了。 那里走出了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迎接了他们,显然,金总知道这是何主任已经安排好了的。何主任知道金总一行到夫子庙后,中午是赶不回去的,又不想让金总他们在村里吃饭,以免给贫困村增加负担。因而就提前和白雪酒家联系过了。金总与何主任是这里的常客,这里最具特色的看家菜就是狗肉了。这里的狗肉和别处的不一样,可以现杀,而且速度特快。今天,这家的老板没有当着金总的面杀狗,而是提前杀好了的。所谓提前也不过就是在一个小时之前就收拾妥当了,这完全是按照何主任的安排操作的。 金总他们走进来以后,被安排进了一个包间,这包间倒是挺大的,还可以唱歌。其他人都去了卫生间了,房间里只剩下金总和安然两个人。正在这时,进来了酒店的老板,和金总讨着近呼。 “金总,今天挺累的吧?” “还行。”金总还没等把这句话说完,好像已经反应了过来,还没有向这位酒店老板介绍安然呢。于是,就说到,“唉,怎么还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我们单位的安总,他没来过这里。”说着就又转过了身子向安然介绍了一下,“这是这家酒店的林老板,就是那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那个林子的林。” 安然和林老板握了握手,然后风趣地说到:“这林老板的大林子里的鸟我倒是没有看到,但这林子里的狗肯定是不少啊!”说着,他就哈哈大笑着,金总也同样笑了。 “狗肉特色嘛。安总,今天就让你品尝品尝这特色的味道。你得常来呀,你看人家金总多会生活。” 金总听到这里,用脚碰了碰林老板,林老板立即就明白了,安然没有看到金总的脚动,却看到了林老板知道了金总给他发出的信号后的反应。 林老板出去催着上菜了。 “金总,看来你和这里很熟啊?” “来过,这里的狗肉确实好,尤其是你看他们当着你的面把狗杀了,再做好了,让你吃的那种感觉就更是好了,那和你在咱市里专门的狗肉馆吃狗肉是不一样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金总说这话时,还显得挺得意的。 不一会儿的工夫,林老板就又回来了,他拿着一瓶五粮液,“喝点儿这个行吧,金总?这可是真的,你放心,特意去整来的。” “不行不行,我开车,不能喝酒,不能喝酒。”说着他又转向了安然,要不,你喝点儿?” “不行不行,我根本就不能喝白酒,有一瓶啤酒就足够了。” 林老板没有勉强,说话间那服务生就把菜摆好了,除了狗肉当家之外,还上了不少海鲜,大家依次落座。周处长坐在了金总的旁边,金总的另一边坐着安然,王凡等几个人也都坐下了。 一阵寒喧之后,他们开始了正式的吃喝,从那酒桌上能看得出来,金总对狗肉是特别感兴趣的。他头不抬眼不睁地大口地吃着,他确实是没有喝酒,按理他喝点啤酒再开车是一点儿没有什么问题的。但他实在不愿意喝那玩艺,他最感兴趣的就是白酒,而且在那些名酒中最认可的就是五粮液,别的就不觉得怎么特别喜爱了。有一次,他和他们一个县的老乡聚会,所谓老乡也就是从那个县一块出来的一些人,也就是大都是认为自己混出了个人模狗样的那些人,在一起喝上一顿。那次他们十五六个人,足足喝了大半天,一共足足喝了九瓶五粮液,啤酒还不算。等到第二天金总问何主任喝了多少的时候,何主任如实告诉了他。金总说哪能喝那么多,可何主任说那天光你金总自己就喝了一瓶多,这样,他才信了。 金总可能是把肚子填得差不多了,这才倒出点儿时间来,“怎么样?这狗肉还行吧?多吃点儿,剩了就可惜了。” 金总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上面的来电显示,就拿着电话走了出去。 8 这时,周处长把杯子举了起来,“来,安总平时很少给我们机会,我敬安总一杯.安总,咱们什么都不说,都在这洒里了。” “坐,坐下,咱们都不用站起来,就坐着喝吧。”安然说完,就把那大半杯啤酒一口喝了下去。 小王等人也一起敬了安然一杯。 这时,金总从外面进来了,“这么多菜不都剩下了吗?多可惜呀,来小王,你们多吃点儿,多吃点儿,不能让它剩下了,浪费那是一种犯罪。你们刚才见到了,你们看那里现在照样还是很穷的呀。以前你们不少人都不知道我是这里人,就更不知道我是哪个村的。今天知道了,我就是夫子庙的,你们看那里是个什么样子,我就是那里长大的,忘不了那苦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呀。” “对,金总说得对,小王,你们年轻人吃得动,多吃点儿,你们等到像我这四十多岁的年纪的时候,想吃也吃不动了。”周处长说到。 安然还是自己喝自己的酒,什么也不说。 金总的电话又响了,这次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没有出去接,而是坐在坐位上直接接通了电话,“喂,说,什么事?怎么了?不可能,不可能,我从家走的时候,她还在睡觉。交通队肯定是搞错了,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边又说了些什么,别人是不知道的。呆了一会儿,金总又说到,“好好好,我现在马上就往回赶。马上。” 电话挂断之后,金总对着安然说到,“我们得马上往回走了,刚才何主任来电话说我家出事了,说是小云遇到了车祸,人已经不行了。我得……”金总没有把那半句话说完就显得有些哽咽了。 “怎么会是这样?太突然了。那我们就赶快往回走吧。”周处长说到。 这时,大家都马上站了起来往外走去,林老板也走了出来。 安然看到没有人提到结账的事,就说了句,“周处长,谁把账结一下?” “下次再结吧。快点儿,我着急走。”金总听到了安然的话后,接着说到。 “对,下次再结吧,也就两千来块钱,也没有多少钱。”林老板很不在意的样子说到。 金总上了车,其余的人都各自坐到了来时坐的车上。 车开动之后,安然问到,“金总你现在这样子能开车吗?” “不行怎么办?还能让你开?你还喝酒了。我们坐别的车走,比这更慢,慢慢开吧。”说完,就不再说话了。 一路上,安然闭上了眼睛,什么也没有和金总说。 这一路上,安然觉得比来时,显得漫长多了。 第十二章 1 还是安然临出国的那年的那一天,安然在办公大楼的门口遇到胡总的夫人之前,他已经是有半个多月没有见到胡总了。安然也就是在那一刻,才从胡总夫人的话中,知道了胡总并不是像何主任告诉他的那样胡总病了的。 其实,安然没有见到胡总的这半个月,胡总就真的根本就没有病过。那么,他在这称病不起的半个月里,究竟都去了哪里?都去忙了些什么呢? 他的老爹去世,依照他老爹的身份就应该悄无声息地安葬了了事的,他自己心里是明白这一点的。可他偏偏要把这件事声张出去,还让它传播的越远越好,他是有意识地要利用一下这件事。他有两个目的,一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敛财;二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检验一下人心的向背。 胡总的老爹火化的那天晚上,他和夫人坐在家里数钱时,他的心里就暗自庆幸已达到了目的,而且两个目的都已达到了,他心中窃喜了整整一夜。没想到没过几天纪委的人就来了,他们还工作的是那样地认真。当时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那天,他就连中午饭都没吃一口,中华烟平时有一盒就够了,那天他足足抽了两盒。一个下午他都一个人呆在了办公室里没有出门,甚至是连卫生间都没去一趟,因为满走廊里,没有几个不知道纪委的人在这里搞调查的,而且调查的就是他胡总自己。他当时真是觉得抬不起头来,像是犯了滔天大罪,整个一下午,他身上的冷汗几乎就没有断过。他坐在转圈皮椅上的身子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就像是瘫软在了那里。他就连起来倒一杯水的劲都没有了,那一刻,他好像是觉得一切都完了。 整个的一个下午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找过他。也就怪了,就连他的朋友们平时不断地打过来的无聊的电话都没有一个。这样也好,他在害怕之余,想了很多问题,他想到了他——那个市里的大人物。尽管那个人早就和胡总说过了,让他做事要简点一点儿,不要总是惹麻烦,可当这次麻烦又起时,他不得不又想到了他。胡总此刻想到了必须找他,他这样想不是没有道理的。胡总还是相信当自己真的找到他时,他就是不满意也不会把自己置之度外的。 胡总的这种判断是有根据的,那就是自己这几年通过掌管的一部分权力,比如本公司的广告发布权,也给那位大人物的亲属带去了不少的利益。胡总每次找那位大人物办事时,都不会让他白忙乎,光是那次求那位大人物帮助打个招呼,办下了一条主干路两侧的巨幅广告审批那一件事,就净给了他六十万。那次他的女儿要去国外读书需要六十万元人民币的保证金,当那位大人物的夫人刚一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胡总就先从他夫人的公司的账上给注入了六十万。而且胡总还明确暗示那不算什么,只是小意思,以后有什么事,只要能办到的,尽管说话。 这位大人物在这个城市是够大的了,他就是这个市的市委副书记尚明。 其实,尚明也不是白给的,当了那么大的官怎么就能听认这么个胡总摆布呢? 那还真的有一段历史了。当时,尚明还只是市委常委兼宣传部长,胡总还是当时《妇女指南》的总编。有一年,尚明找到了当时的胡总编,让他到宣传部来一趟,到了那里,尚明部长的办公室里有几个人,他就让胡总编坐在那里等一会儿,等部长把那些人都打发走了以后,尚明部长才说明了让他来的目的。那是因为市里举办临海旅游节时,部里接待了大量的外地记者,吃喝的招待费用远远超标了,让他帮助解决一下。那次胡总编表现得相当大方,一下子就给了尚明部长四十万。第二天,还是胡总编亲自送来的,一半是给了张支票,另二十万干脆给的就是现金,连什么收据也没要。这件事就是他们俩人经手的。后来,四十万在胡总编单位的账上也就变成了二十万,那二十万现金自然也就没费胡总什么劲就给它摆平了。他俩彼此心照不宣。 当然,那时的尚明部长,眼下的尚明副书记,也不是谁的钱都敢要,谁的钱都敢接的。他和胡总作为老乡的关系是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可他们俩的关系不错,在胡总的原来单位却有不少人知道。那年胡总还在《妇女指南》当总编时,一个刚来这里实习的女学生被胡总相中了。胡总就经常地给这位刚到位的女记者,点播报道题目,还经常越过部门的主任和人家切磋报道质量问题。除此之外,胡总还没等这个实习生实习结束时,就急着先给人家发放了一个月的奖金,说什么这是突出业绩奖。这个女记者还很懂事,数了数自己当时那个月的工作量确实是不少,可那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豆腐块而已,所以,最后她就把胡总发给她的奖金送回了财务部门。 2 胡总对新人的关照,就是从对这位女记者的关照开始的,奖金没有发出去,一点儿都没有影响到胡总对这位实习生的关心。有一天晚上快要下班的时候,胡总手里拿着一篇稿子的大样,打通了那位女记者所在部门的电话,把她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那位女记者到了胡总编的办公室里以后,还真的谈了一阵稿子的事。可稿子的事一谈完,女记者就要走,胡总编非要请她吃饭不可。女记者没有答应,胡总不允,最后,胡总编干脆就来了个张飞客气,非要留下人家不可,他还亲自动手还把门关上了。那天的胡总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真的像是克制不住自己了似的,活生生地就把那女孩儿给按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那位女记者刚到这个单位时就对胡总编有了点儿耳闻,只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么短时间内就会遭遇非礼。她拼劲了力气瞄准了胡总编的胳膊就是一口,接着就趁他“唉哟”的刹那起身往外跑。胡总编急了眼,立即上前去拉她,正在这时,有人敲门了,两个人都吃了一惊,那位女记者这才逃过一劫。这位女记者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她和她的一个同学同租的房子那里。她哭过之后,在那位同学的再三追问之下说出了这件事,那位同学鼓励她去告发他。女记者开始还有些犹豫,后来还是去了市委宣传部,最后那件事让尚明部长给压了下来。那代价就是部长给那位女记者另找了一家报社,女记者也就没有再认真下去。 胡总编从那以后对这位老乡部长就更加感激了,那等于救了胡总一把。否则,胡总的前途就难以预料了。而正是从那以后,不管是尚明部长还是后来的尚明副书记在这位胡总面前,自然就是一位有功之臣了。 还是在市纪委的人来调查胡总时的一天下午,当胡总又一次不得不想到尚明副书记的时候,他终于拨通了这位大人物的电话。开始,那边的电话铃声响了半天也没有人接听。胡总以为他一定是在开会,就没有再打。大约十几分钟之后,胡总的电话响了,他赶紧去接听,那边传来的还真是那熟悉的尚明副书记的声音。 “小胡,有事吗?” “有点小麻烦。”胡总说的不是那么理直气壮。 “又有什么事了?” “我想见你,见到你以后再说。” “你就说嘛,你看这个别扭劲儿。” “不是,是一半句话说不清楚。必须见面再讲。” “那好吧,我今天不行,明天吧。” “好,那我明天再找你。” “不用了,明天等我找你吧。” 就这样,胡总总算是一块石头有些落了地,他想只要自己能说明白,尚明副书记肯定会出力的,凭什么?就凭这些年他苦心经营的这种关系,就凭着这些年他们之间的交往。 这件事有了些着落之后,胡总还是觉得坐卧不安。于是,他就想找几个人出去坐坐,可找谁呢?找圈外的人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和他们说起自己单位的事,太累了,好多事情又说不明白。他想到了周处长,她一定能来,就凭那天她询问金总是否得了癌症时的那种感觉,胡总就认准了周处长一定能来。如果金总真的靠不住了,她自然就会想到还要靠谁的问题。在这个公司里谁还能依靠?周处长自然首先想到的就只能是自己。胡总的分析一点儿也没有错,胡总一直靠到了公司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的时候,才打了个电话给周处长。可周处长已经离开单位好长时间了,说是孩子病了早一点儿回去了。她一听说胡总要请她和另外的几个人出去坐坐,开始是犹豫了一下,但这犹豫在电话中几乎就没有让胡总感觉出来,随后,她马上就答应了。周处长就真让胡总分析透了,她想,如果金总真的得了那种病,那就好景不长了,那会是谁来接替他呢?自然是胡总了,胡总在这个单位干的时间除了金总之外也是最长的了,就凭这资历,这位置也该是胡总的了。她没再说什么,就问好了在哪吃饭,电话挂断之后就匆匆地走出了家门。 周处长出了门打了个出租车,直奔胡总告诉她的琼岛渔村。 胡总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她很快就到了那里,她走进了一个叫美人礁的包间,进去之后,只有胡总一个人在那里打手机,胡总正在和对方说话呢,就没有和周处长搭话。胡总已经发现了周处长走了进来,就和她点了点头,周处长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了。胡总没用多长时间就把电话打完了,“来了,来得挺快的。” “路上没有多少车。”周处长回答完了胡总的话后,又接着问到,“怎么就我一个人?再没有别人了?” “有,但不一定能来了。” “怎么了?” “这不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和何主任通电话吗?他说他不能来了,他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是今天的生日,他说正在往他老母亲家赶呢。也只能我们俩了,再找别人也没有什么意思,你说呢?” 3 周处长想了想,说到,“那你就不想再请别人了?” “心情不好,不想找外面的人,就想和单位的几个人坐坐散散心,既然他不能来了也就算了吧,你看呢?” “我看什么?你说了算。” “那好吧,就我说了算,就我们俩了。这个房间有点儿大了,问问服务生能不能有小一点儿的房间换一个。” “是,最好是换一个。” 正在这时走进来了一个女服务生,“先生点菜吗?” “不,稍等等,你看还能不能有小一点儿的房间了?两个人能坐开的就行,我们想换一下。”胡总说完,服务生就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工夫,服务生又重新回来了,告诉胡总给他们调到了一个小房间,说是那里也挺好,就是不能唱歌。胡总和周处长挺痛快地就去了那个叫作情人岛的包间,从原来的包间出来,又拐过了一个走廊,到了那个包间的门前,他俩都看到了那上面写着的情人岛二字。胡总像是没有什么反应,周处长先是觉得有点儿尴尬,这一刹那的尴尬很快也就消失了。进去之后,他们各自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正好是面对面坐着的,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大街上车水马龙的情景,但窗户封闭的挺严实,几乎是听不到那外面的声音。这样,就更显得多了一点儿妩媚,那外面的情景就像是在他们面前展现的一副流动的无声的图画。 周处长和胡总在一起喝酒的次数就连周处长自己都数不清了,可她还从来没有单独和他在一起喝过酒,尤其是在这样温馨的情人岛里。她开始觉得多少有点儿不自在,但很快就没有了。她转念一想,别人不来也好,这样,恰恰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印证一下那天说到的关于金总得了癌症的事。早一点儿知道这个消息,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周处长其实早已年过三八,不用讳言已是半老徐娘了。可人家曾经年轻过,那些年就在金总已经做了这个单位的老总之后,他的第一次婚姻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还真是周处长给了金总不少感情上的慰藉。周处长和金总的岁数相差不少,论男女之事,周处长是不大可能和金总上床的。可那时周处长还没有做到处长的位置上,既然金总有需求,自己也就有供给。当然,那时候,周处长还很年轻。很自然,周处长从最初每周几个晚上陪着出去喝酒,到最后陪着金总上床,自然顺理成章了。周处长也同样从她的付出中,得到了应有的回报,除了她现在的住房,还有现在的位置,都是她应得的回报。眼下,周处长更在乎的是不能失去这处长的位置。 实事求是地讲,要说爱,周处长是肯定没有爱过金总的。可那段时间里,周处长的献身精神和壮举,还真给了金总莫大的慰藉。尽管,那些经历都已经成为了历史,尽管金总早已不再需要周处长的献身精神了。可金总却从来没有怠慢过周处长,他也从来就没有敢怠慢过周处长。 金总平时也确实就把周处长当成了他自己的人,金总把周处长当成了那种可以依靠,更通俗点讲是可以信赖的那种自己的人。而眼下,周处长只是把金总当成了一座靠山了,当这座靠山一旦要轰然倒塌的时候,她就自然地会有着一种寻找新的靠山的强烈的欲望了。 周处长是聪明的,在女人中,她有点聪明过人了。 胡总点了几个菜,又要了几瓶啤酒,很快就都上齐了。 “来吧,咱们先喝酒吧,把这杯先干了吧。”胡总举起了酒杯先提议到。 “行,来干。” 两个人都干了以后,周处长又分别把各自的酒杯倒满了。 “胡总,今天怎么想到了要出来喝酒?” “这还用问吗?”胡总不屑地回答。 “是,是需要问啊,你很少主动打电话找我们出来喝酒,平时不都是让别人打,到时候你去就是了嘛,这次我看都是你自己联系的,我来的时候你不是还在打吗?” “是,是我想到的,心里不舒服就想到了出来坐坐,偶而想到的,没什么思想准备。” 4 “这么说和这几天纪委的人来公司的事有关?” “其实,你是明明白白的,偏要问我。” “我以为你一个大经理,又神通广大,遇到那么一点儿小事是不会往心里去的。真至于吗?”周处长特意给胡总带了个高帽,也想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那倒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让你心里总犯嘀咕。” “纪委的人已经撤了,还会有什么麻烦吗?” “麻烦倒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可到现在为止肯定是还没有完。你说这个人也真是坏,唯恐天下不乱,就这么点儿事,这算什么呀?其实,这完全是我的私事,你往纪委告什么劲儿,也不嫌累得慌。” “这么说,你能猜出这个人是谁了?” “没有,那上哪猜去,就不动那脑筋了,随他去吧。” “那也是。”周处长能感觉出来,胡总不怎么想再聊这个话题了,就敷衍了这么一句。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窗外,像是就是为了喝酒,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有时也漫无边际地聊上几句。 服务生进来了,“先生还需不需要什么了?” “不需要了。”周处长抢先回答着。 “再来六个啤酒,还是这个牌子的。”胡总补充到。 “唉,不能要那么多,喝不了那么多了,咱们已经喝了八瓶了,哪能喝得了那么些?” “别说了,就这样,去拿吧,要冰的。” 周处长见自己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就不再说话了。服务生很快送来了啤酒。 “全部给我打开。”服务生按照胡总的意思办了,然后,就退了出去。 胡总挺慷慨,没有让周处长和他碰杯,一个人一扬脖,喝了一杯,杯子放下之后,说了句“周处长,你今天挺够意思,一个人出来陪着我喝酒,我忘不了你。”胡总说这话时,好像带了一点儿酒劲儿了,接着他就把酒杯往周处长跟前边推边说,“来,满上,咱俩再喝一杯,你够意思。他们不够意思。” “胡总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人家有事。这也怪你,今天你也没提前说呀。”周处长一边说一边继续倒着酒。 胡总没等周处长把酒杯送到他的跟前,就自己先伸手拿了过来,“来来来,干,干了。”说完,他也没管周处长喝没喝,自己就先喝了。喝完后,就又主动把酒杯送到了周处长的跟前,意思就是让周处长继续给他倒酒。 周处长觉得胡总喝得多了,自己也不怎么能喝了,就想能有什么办法,缓解一下喝酒的情绪,她想了想说到,“要不,咱就再给何主任打个电话,看看他老妈过完了生日就让他过来?” “那也好,那你就打吧,让他来。平时,我们一喝酒他就来,今天太不给面子了。”胡总的话里显然比刚才的酒气大多了。 周处长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何主任的电话,那边传来了何主任的声音,还伴有许多女孩儿的吵闹声。周处长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电话的那边像是从一个公共场所传来的声音。但她没有表现出那种情绪,“何主任,生日宴会还没完哪?胡总还在这等着你呢,不能过来吗?” 何主任接电话的时候,开始是忘了周处长可能会和胡总在一起这码事。他一听周处长这么一说,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于是,说了声“噢,你们那边还没完哪,真是对不起了,我还和我老妈在一起呢,家里的人都来了,老太太就是不让走。你告诉胡总一声,我确实是过不去了,对不起了。” 胡总示意周处长不要再说了,周处长明白了,就在挂断电话前说到,“那好吧,就这样,你陪好你老妈。” 胡总和周处长,还有何主任的关系的微妙程度是不少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他们都各有所求,也各有所需。周处长并不想要再做更大的官,她根本就没有这个可能,这一点,她自己是清楚的。她之所以周旋在几个领导之间,就是为了自己的位置能够坐得长久,因为这个位置给她带来的利益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周处长比谁都在意金总是否真的得了癌症,那是因为金总的健康与否,关系到自己下一步的走向。 而何主任则更是势力得彻底,他要比周处长还多出一个心眼,那就是他不仅要在金总和几位副总之间周旋,而且还要在安然和胡总之间周旋,因为他搞不清楚他们两个人最后谁能接替金总的位置。在他看来,这一步站错了队,就等于让自己葬身于汪洋了。所以他比起周处长来,活得还要累。而周处长早就认准了在金总之后,这个公司的天下就一定是胡总的,所以,他除了金总之外,就只认胡总一个人,这让她活得还要单纯一点儿。 5 在这个单位,在这种时候,胡总不可能再去找别人来陪着自己解愁的。其它那些处室的人本来就很少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除了工作之外,他们也根本就不与这些人打这样的交道。其实,胡总也不是对何主任就那么地依赖,此时,他确实是希望他能来,他来了如果能拿出他的拿手好戏,发挥一下“黄主任”的功能,那肯定会调解一下气氛,也许就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可何主任竟然就真的没给胡总这点儿面子。 周处长打给何主任的电话挂断了以后,就主动地频频举杯,让胡总喝酒,她没有说一个何主任的不字。可周处长对何主任没有来,心里并没有任何不快。这样,就更能显出了在胡总需要有人在他的身边的时候,自己能冲得上去了。她实际上是在心里高兴着,她并没有把这种心态表现在脸上,可酒量却上来了,她自己举起了酒杯,“胡总,你少喝一点儿吧,你已经喝得不少了,我多喝一点儿。” 周处长一杯接一杯,一连大约喝了三杯,她竟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也正是借着这酒劲,她问胡总,“唉,胡总,金总的病最后确诊了吗?” “基本上是确诊了,就是最后需要专家组会诊之后,再写出一个报告,才能最后通知家属。要不,早就通知他们了,听说有几个专家出差了还没有回来,也就拖了几天。” “噢,真可惜。”周处长像真的充满了同情和怜闵。 后来上的六瓶啤酒都喝得差不多了,周处长说到,“胡总,差不多了吧,不能再喝了,我们该撤了。” 胡总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周处长已经明白了,可胡总还是不停地点着,像是点上了瘾,显然,他是有点儿喝多了。 周处长去结了账。她扶着胡总走出了琼岛渔村,司机已经等在那里了,车门已经打开。正在胡总刚要上车时,就听到了门口传来了非常熟悉的声音,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看了看,那边何主任在四五个穿着超短裙的小姐的簇拥下,兴高采烈地走出了琼岛渔村。胡总顿时觉得有些恼火,就在他的一只脚站到了车上,一只脚还在地上的时候,就又把已经踩到了车上的那只脚挪到了车下,对着何主任吼了一声,“何主任,你老妈的岁数都很年轻啊?” 何主任还没有看见胡总已经发现了他,胡总这么一喊让他吃了一惊。他抬头看到了胡总和周处长,尴尬之中刚要说话时,胡总已经坐上了车和周处长扬长而去了。 何主任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地方,那些小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直往前凑呢,何主任大吼了一声,“给我滚。” 这一吼,把那几位小姐真的都吓退了。可她们一个也没有走,转过身去站到了何主任身边的另一个男人那里,那男人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皮包…… 胡总坐在了车里之后,情绪极其不好,周处长坐在了司机的后边,胡总坐在了周处长的旁边。胡总先是趁着酒劲说到,“何主任今天给他老妈的生日过得挺隆重,周处长,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多的老妈呢?” “嘿嘿嘿……”周处长只是一笑了之,她觉得根本就没有办法回应胡总的话,况且司机还在眼前,更是没法说什么了。 也许是胡总也感觉到了司机在眼前不好说得太多的缘故,就没有再往下议论这个话题。车里静了好一会儿,车停在了周处长的家门口,周处长下了车,“胡总,我只好先下车了,谁让我家离得近呢。” 周处长下车之后,车重新启动了,司机问到:“胡总往哪走?” “去希尔顿大酒店。” 车很快就到了希尔顿大酒店的门前,胡总从车上走了下来,回头说了句,“你回去吧,我今晚就住在这不走了,明天什么时候来接我,我给你打电话。” 车开走后,胡总并没有走进希尔顿大酒店里面,而是就站在酒店的门口先打了一个电话,打完电话以后就去了对面的一个高层建筑,坐上了电梯直奔了二十二楼。 这一夜,胡总真的没有离开这里。 6 第二天,他没有出门,一直焦急地等待尚明副书记的电话。头一天晚上,当提到这几天发生的事的时候,尽管他在周处长面前表现得是那么样地沉稳,其实,他的内心还是拿不准的。他呆在这座大楼里,尽管有人陪着他,可他的心思一点儿也没有在她的身上。 这座大楼的二十二楼一号,只有一个叫吴雁的女孩儿居住,这个女孩儿实际上是胡总养的一个“业余情人”,这个女孩儿的所有的费用都是由胡总出的。他们是在公司的一个工程封顶仪式上,偶而认识的。这个女孩儿是被请来做礼仪工作的,当时就被胡总相中了,后来,胡总就有意识地创造了不少的接触机会,两个人也就好上了。胡总给这个女孩儿提供了住的地方,还给她了不少钱,这个女孩儿也还算是聪明,没有把工作辞掉而做胡总的专职情人。这样,两个人之间也就成了松散型的情人关系,胡总时不时地就到这里过夜,或者是过上个半天。 在这一点上,胡总要比金总高明多了,他在这个问题上比较谨慎,不仅没有让办公室的人知道,就连司机也不知道。他每次来的时候,总是让司机把车停在了离那好远的地方,或者就是直接打车过来。 这几天发生的事,胡总无法与吴雁讲,这倒不是不信任她,而是这种事说给她听也没有用,她既不怎么能听得懂,也不怎么感兴趣。胡总和吴雁纯粹是那种性的关系,而吴雁又不是那种社会上的*,当然,她也是为了钱才和胡总在一起的。可人家在此之前是没有和任何人有过这种关系的。也许胡总太有魅力了,也许是太有手段了,楞是让这么个吴雁委身于他了。而胡总除了作为一个“总”外,几乎是所有的人一看上去,就会知道他的出身的那种人。每当单位开什么职工大会或者是有什么工程竣工之类的活动时,需要他出面讲话或者主持会议时,他是相当认真地准备的。但要是不准备还好,就是这一准备,等着开完会后,职工的评价准是“雄纠纠,卡乎乎”。 而就是这么个胡总竟然让吴雁“恋上”了,而且这一恋,还有一段时间了。 这天上午,胡总就是呆在了这间屋里的,吴雁哪也没去,就在屋里陪着他。此时,胡总,对和吴雁的那种事根本就没有了兴趣,其实,是因为这几天发生的这件事在他心里占的份量太重了。他表面上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只要他没有听到尚明副书记说一点儿让他宽心的话,他是放不下这份心的。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胡总终于接到了尚明副书记的电话,“小胡吧?我现在正在浪沙温泉,晚上不回市内了,如果能行,你就在晚上之前过来吧,有什么事到这里来再说。” “谢谢尚书记,谢谢尚书记。”胡总这个高兴劲儿就不用提了,一连说了两个谢谢之后,还想说什么,其实,那边的尚明副书记早就把电话挂断了。 胡总兴奋地忘了给司机打电话,他从接到了尚明副书记的电话之后,就一直等着车来接他,可他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车来。他有些着急了,拨通了司机的电话之后就是一顿训斥,那边的司机吱吱唔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时,胡总才想起来了,他头一天晚上是和人家说好了的,等他打电话时才来接他的。 等车来到希尔顿大酒店门前的时候,胡总在对面的楼上就看到了。他下了楼,上车之后告诉司机车尽量开得快一些,去浪沙温泉。 开车本来只有一个半小时就能到达那里,可路上有雾,能见度不怎么好,一路足足走了两个半小时。胡总的心里就像是长了草,他坐在司机后边右侧的位置上,不断地指挥着司机变幻着快慢车道行驶,以减少路上的时间。胡总的心里最担心的就是好不容易约好了与尚明副书记在那里见面,要是自己去晚了,尚明副书记走了的话,那又不知道等多久他才能再有时间,自己的事等不起呀。 胡总的车到了的时候,他先是去开了一个房间住下了。他没有给司机开房间,也不准备让他和自己住一个房间,他觉得晚上有什么事的话怕是不怎么方便。办理完了手续之后,他把司机让进了刚开好的房间,告诉他先在这里休息,他自己出去走走。 7 胡总出去之后,并没有出去转悠,而是去了解市领导们住在哪里了,打听了半天也没有准确的结果。于是,他走进了那满是鲜花的院子里,拨通了尚明副书记的电话,“尚书记吗?我是小胡,我来了。” “噢,好好,你先休息吧。”说完,尚明副书记那边的电话就挂断了。 胡总在院子里走了几个来回,他边走边抽着烟,像是在思考着问题。其实,他什么也没有想,只站在这个院子里,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从这家温泉的宾馆里走出来的客人,他唯恐尚明副书记从这些人中走了出去而不被自己发现。他不敢大张旗鼓地去找副书记大人,他知道人家是来这里工作的,自己楞闯进去是不行的。他曾经遇到过这样的麻烦了,不能再二再三。他在外边转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也没有见到尚明副书记的身影,就连尚明副书记身边的工作人员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回到房间之后没有多久,司机就醒了,胡总说到,“我在这里呆上几天,你回去吧,你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等哪天我往回走的时候,打电话告诉你。” “行,那我就走了。用车的时候你就打电话吧。”说完司机就离开了。 胡总打发走了司机以后,有些困了,他躺在了床上想睡觉,可又不敢怎么睡,他就怕一旦睡过头了,尚明副书记来电话时他听不到。于是,他就在半睡半醒之间徘徊着。他越是睡不着越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到了晚上八点多钟,还没有接到尚明副书记的电话,他下楼去了餐厅,吃了点儿饭后又回到了房间。 这一夜,尚明副书记没有找过胡总。他是陪着几个外地客人到这里来的,顺便给胡总打了个电话,他也觉得这里很清静,说点什么话也不会被别人注意。不过,当天晚上他是没有时间和胡总闲聊的,他根本就没有过想要找胡总的想法。可胡总那边哪知道这些,他一宿就没敢怎么睡,直到了半夜十二点以后,才觉得书记大人是不可能深更半夜地找自己了,这样,他才睡着了。 没睡多少时间,他就被一个梦惊醒了,胡总一下子坐了起来,浑身都是汗,摸一把还是冰冷的。这确实是一个让胡总毛骨悚然的梦。 他刚刚睡下不久,就进入了梦乡:在他惊醒以后的模糊记忆中,他好像是被市领导找去谈了话,谈话的地点像是在市里一个领导的办公室里,谈话时还有一个人在坐。内容大体就是关于他的工作的变动的事,那就是让他接任他现在所在的房地产公司的经理职位。他听到后,乐的都合不拢嘴了,就等着第二天市里有关部门的领导到单位宣布了。这一夜他觉得实在是太漫长了,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二天,一位市领导直接坐车来到了他们公司。当那位市领导刚进入到会场时,就被随后赶来的市里的另外的一个人叫住了。决定没能宣布成,胡总还看到了,那位本来是来宣布他上任的领导还被带上了停在楼下紧跟他而来的警车。而且就在那位领导被带上警车的刹那,又有两名警察跟着上了楼,说是要找胡总…… 胡总这时醒了。 胡总醒了以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如释重负,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才知道,自己还在,而且还挺好的,这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这才让他如释重负。 这一夜,胡总再也没敢睡,他怕睡着以后还会重新入梦。他打开了电视,足足坐了几个小时,直到天明。 尚明副书记终于找胡总了。 那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吃完了午饭之后,胡总的电话响了起来。那是尚明副书记打过来的,尚明副书记告诉胡总让他到温泉泳池来。 胡总到了那里之后,先买了泳具,很快就换上了。他走进了泳池的区域,那里没有几个游泳的人,老远地他就看出来水里的一个岁数稍大一点儿的体态微胖的男人就是尚明副书记。也许是因为在游泳池中,尚明副书记的形像让胡总老远地看上去,就像是在澡堂看到普通人的那种感觉差不了多少。胡总没有下水,他站在那里不断地移动着脚步,他是在观察尚明副书记准备从哪上岸,好到离他最近的地方去和他打招呼。尚明副书记没有发现胡总已走动在那里,所以,还是随便地游着。胡总不断地判断着尚明副书记上岸的位置,不断地移动着脚步,寻找接触尚明副书记的最佳方位。也许是胡总精力太集中了,就在他走来走去的时候,一不小心脚底下滑了一下,顺着脚底下的滑动,他扑通一声掉进了游泳池里。他沉到了底下,又浮了上来,他这一上一下闹出的动静和溅起的大大的水花,引起了尚明副书记的注意。胡总终于被尚明副书记发现了,他喊了声“小胡,来来来,快过来。” 8 胡总朝尚明副书记所在的方位游了过去。 “怎么,刚才失足了?”尚明副书记开玩笑般地问着他。 “啊,刚才不小心掉进水里了。” “那可不行啊,怎么能不加小心呢?一失足会成千古恨的。”尚明副书记的这句话,显然是让胡总感觉到了是一语双关。 “嘿嘿,是,是的,是得多加小心。” “什么时候到的,昨天下午就来了。” “那怎么也没找我,我也是昨天到的。” “哪能找你,你肯定是有事才来这里的,那么忙,我怎么好找你。” “那看来你就没有什么着急的事呗?”尚明副书记用各种姿势游着,像是无所用心地和胡总聊着。 “哪能呢?没事我能随便找你吗?当然是有事了,还挺急的。” “噢,还挺急的,走吧,上去说吧。” 他们一起上了岸,走出了泳池的走梯,有人已经把毛巾之类的东西递过来了。他们分别接过了毛巾之后,就走到了一处塑料椅子跟前坐下了。毛巾放在了中间的桌子上,又有人递上了几瓶矿泉水,尚明副书记和那人挥了挥手。那人走了,跟前就只有他俩了,“到底又怎么了?” “市纪委去我们单位查过我了,刚刚走没几天。” “市纪委去查过你了?为什么?”本来尚明副书记的眼睛是看着游泳池的,听胡总这么一说立即把头转了过来。 “我老爹不久前去世了,有些人送了些礼金,不知道哪个小子告了上去,纪委就来人了,还挺认真,找了不少人谈话了。可能他们正在研究怎么处理这事呢。” “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想的,他们不能这样调查一下就算完了吧?” “我说胡总啊,你说我还不了解你吗?你那老爹不就是个农民吗?你又不缺钱,你搞那么隆重干啥?何苦呢?能请神又不能安神。” “是,尚书记,我现在也后悔了,何必呢?” “后悔了,后悔了那就好,把钱退回去。” “尚书记,其实,那些钱除了收的是一个单位的人的,不少都是社会上朋友的。” “朋友的,朋友就会无故地给你钱?一共收了多少?” “一共十五六万吧。” “无聊。”说完了,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到,“回去把那些该退的都退了,先主动地去退。” 尚明副书记站了起来,又说了句,“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尚书记,那怎么办?” 尚明副书记没有再理睬他,就跳进了水里。胡总楞在那里好半天,才跟着跳进了水里。 他们在水里又游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一直到他们都感觉有些累了的时候,才双双地上了岸。上岸后,尚明副书记没有再在那里坐下,径直奔了淋浴间。胡总也进去了,他们进去的时候,不知道被挡板隔着的淋浴室里是否有人在里面淋浴,胡总一直想开口和尚明副书记说话,总是没能开口。等他们一块走出淋浴间的时候,胡总问了一句“尚书记,这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该退的,回去把它退掉嘛。” 胡总不知道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总之,他没有就这件事再问一句,就和尚明副书记走进了换衣室。那里已经有人在那等着书记大人了。 尚明副书记晚上就离开了浪沙温泉。 胡总没有走,这一夜,他的心情好多了。 他躺在房间里的床上,还是睡不着,不过,这是另类的睡不着了,他和头一天比起来判若了两人。他不断地拨动着电话,他最先是把那个电话打给了吴雁,当然,就是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有把这件事情跟吴雁说过一个字,他打电话的目的,不是让她分解自己的快乐或不快,而是让她打车来他这里,让她陪着自己快乐几天。吴雁答应了他,明天就赶过来。 第二天下午,吴雁真的赶了过来。 胡总先是和吴雁吃过了晚饭,又去游了泳,回来的时候,已是挺晚了。 “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旅游吗?原来就是到这来呀,还是我一个人来的。” “这不挺好吗?那你还想上哪去呢?” “上这样的地方来,我还用你呀,我什么时候不能来?” “那你想上哪去?你就说吧。”胡总今天的心情确实是不错,要不,他才不会这么爽呢。 “我说有什么用?我说完了得去的了哇。” “对,那得能去得了哇。走,咱们到楼下去看看,楼下有许多旅游公司组织旅游的通知张贴在那里,我们去看一看,看能去哪?”说着,胡总就穿好了衣服。 吴雁跟着走了出来。 他们在那一堆的通知中筛选出了一个最佳方案:去云南丽江。 第二天,他们就跟着旅游团走了。 第十三章 1 那天清晨,金总早晨离开家后,小云就再也睡不着了。她翻来覆去地想着金总从昨天到今天早晨的表现,他表现出了这一年多来不曾有过的温柔和尽如人意。这反倒让刚刚醒来的小云突然想到了是不是自己对金总真的有些误会了,是不是自己真的太任性了?如果按照昨天晚上他和自己在一起度过的那几个小时,还有在床上的那激烈翻滚的情景,好像自己真的就不应该那样强烈地向他提出离婚的要求。可这种情景,确实是在大半年多的时间里就不曾有过的呀。私人侦探所侦探的结果是一点儿假都没有的。自己已经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玩乐,还知道他把毛毛领到了什么地方去幽会,这都是真的,而且自己知道的还远不止这些。 小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点儿头绪来,就索性起了床。她洗漱完毕之后,又喝了一瓶酸奶,就准备出门去银行取回那个存单了。她拿起了包,把她提前准备好了的五万元钱装进了包里。就在她往包里装钱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前一天金总已经签完字的属于她的那份离婚协议,她犹豫了一下顺手就把它拿了出来,很随便地扔在了一边的床上,她想反正是一会儿就会回来了。可她刚要走时就下意识地转回了头,把协议书又拿了起来,放在了窗户旁边的墙柜里。然后,才背着包,带上了金总昨天给他的钥匙走了出来。 下楼以后,她坐进了她的那辆红色桑塔那轿车,启动后就开出了小区。她没有想到的是,正在这时,一辆日本本田灰色轿车从她们小区的对面的路口处紧随其后也启动了,并且紧紧地跟上了她。小云一点儿也没有发觉。 小云没有直奔银行,而是先去了毛毛家。 毛毛住在市妇产医院附近的一处出租房里,那是她租住的一套普通民宅,只有她一个人住在那里。那些天,小云雇用了私人侦探以后,私人侦探很快就发现了金总的行踪。当时,金总除了和毛毛接触得最多之外,还经常和一些不固定的女孩儿接触。侦探还是最先锁定了毛毛这个最容易锁定的目标。当毛毛知道了自己和金总的事已经败露在了金总夫人的面前的时候,她感觉到这件事有些麻烦了。本来毛毛是不太在意别人知道这件事的,因为她和金总并不是那种情人关系,只不过是在洗浴中心或者是在酒巴里认识以后而保持的相对稳定的那种关系。金总最愿意找她,还能给她了一个好价钱,那何乐而不为呢?可当毛毛知道了因为自己而让金总现在的这个夫人感到了痛苦之后,她自己就陷入了一种内疚之中。自从她和小云见面之后,她才知道金总的夫人是那么地年轻,她年轻的程度几乎和自己的岁数差不多,而且金总和小云从认识到如今也不过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关系就发展到了如此的地步,这让毛毛的心里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些震动。于是,当那天晚上金总去洗浴中心的时候,她就没有去,那是为了回避金总,从那天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金总。 小云把车停在了妇产医院的门口。她坐在车上打了个电话,一听就是毛毛接的,毛毛也听出来了是她打过来的。 “是毛毛吗?我就在你的楼下,我想上去。” “上来吧,六楼,还能记住吧?” “能,能记住。”说完,小云就上楼了。 毛毛已经开了门在门的里侧等着她了,小云进去之后,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毛毛的住房是一室一大厅,厅的中间放着两个单人沙发,中间放了个茶几,屋中绝少的摆设,里间屋里放着一张床,显得很清静也很整洁。 小云上次与毛毛见面也是在这里。小云走进来之后,就哪也没有看,坐下之后,就把包放在了沙发中间的茶几上了。毛毛为她打开了一瓶可口可乐。 “小云姐,喝杯可乐吧,我这也没有开水,几天都没有烧了。” “行,不用了。你这些天挺好的吗?” “还行。”说着毛毛低下了头。 “这些天没有人找过你?” “没有,我每次办理电话时都是用的假身份证,不用的时候,也不用去办理什么退掉的手续,这样很简单。上次给你的电话号码就是刚刚换过的,别人不怎么好找我,以前,我有什么事也都是用电话联系。金总也不知道我住在哪里,每次我都是去帝王洗浴中心和他见面的。” 2 “没有人找过你就好,毛毛,这些天来,我想来想去,想得最多的就是怕对不起你,怕这件事会给你今后的生活带来麻烦。开始我不是这样想的,那时,我就觉得是你把金总给带坏了,要是没有你,他就不会夜不归宿了。可这些天来我想通了,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就是没有你,他也会去找别人。当初他认识我的时候,也是让我对他充满了好感,那种温情是一般男人们做不到的。可还没等我们结婚,我就发现了他对别的女孩儿也是这样。当时,我只不过是没有发现他和别人上床而已,如果当时就让我发现了,我当然就不会和他结婚了。” “小云姐,其实,金总没认识我之前,他就认识了好几个女孩子了,其中有几个女孩儿就是他锁定的目标,那几个女孩儿中,有的我也认识。后来,是金总对她们不怎么感兴趣了,才了事的。我和金总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知道他对我还没有失去新鲜感,所以,他每次出手都很大方。小云姐,你知道我们这些人也就是为了钱,别人才说我们是假名假姓假感情。我自然条件比较好,但金总不可能包我,他不敢,他更没有那么专一。他和我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还可以和更多的女孩儿来往,只要他有钱就行。不过,小云姐,我和你说实话,我更不想被人家包,我从来就没有和别人说过,我干这一行是一种什么心情。”说到这里,毛毛哭了。小云从包里掏出了一打纸巾,从中抽出了一张递给了毛毛。 毛毛擦完了眼泪之后又接着说到:“其实我是从模特学校毕业的,当时,是在一次演出的时候,被一个有钱人看上了,他就约了我们几个人出去吃饭,我不怎么想去。可后来,就被他的‘真情’打动了,我们几个人都去了,吃饭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也就是喝了点儿酒,唱了会儿歌而已,我也没有喝酒,只是喝了点儿饮料。后来是老板和他手下的一个人把我们几个分别送走的。那时,我很单纯,就让那老板把我送到了家门口,我还告诉了他我住几楼。他没有上楼送我,我对他还挺感激,可就是那天晚上改变了我的生活。没过多久,就有人敲门,我从门镜里一看是刚才吃饭的其中的一个人,我认出了他,要不,我是不会开门的。我开了门之后,他说老板就在楼下等着我呢,说是还要出去唱歌,我说什么也不去。那男的就是不走,最后,我没有坚持住,就跟着走了。其实,老板根本就没有在楼下等着,而是直接去了一个海边的歌舞厅。我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要了一大茶几的啤酒和饮料还有些好吃的东西等在那了。我一看就我一个女孩儿,就不想呆在那,那老板就说只是喝点儿酒,怕什么?我一看,他们是不会让我走了,那就坐一会儿吧。就这样,我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我只记得我就喝了点儿可乐,别的什么就不记得了。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我*裸地躺在了一个挺大房间的床上。那个老板已经起床了,穿着个睡衣,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喝着什么,还很得意地笑着。我起来之后一下就明白了,我就放声大哭,哭完了就破口大骂‘你这个臭流氓,我要去告你,’说完我就又哭了起来,我哭得死去活来,哭累了。最后,那老板走了过来,说了句‘别哭了,值得吗?’说完就把三万元钱放在了我的跟前。我把那些钱,一下扔在了地上。他没有再理我,最后我还是把那些钱拿走了。我终于没有去告发他,就这样,从那天起我就变了,一直变到了今天这种模样。” 毛毛说完,似乎是有释重负的感觉,她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 “现在说来,都已经太晚了,我也是这样,只不过你是无意地把自己出卖给了人家,而我是有意识地把自己出卖给了人家,从这个角度讲我可能比你更加悲哀。好在我们对自己的过去都有了认识。我已经决定离婚了,他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我今天来你这里就是为了兑现上次对你的承诺。”小云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了那五万元钱,放在了茶几上,“给你,这是五万,你把它收好。我走了,我还有事。”说完,她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3 “你别走,稍坐一会儿,”小云听毛毛这样说,就又重新坐下了。毛毛又接着说到,“我不想要你这些钱了,小云,你是个好人,以前算是我伤害了你,那真不是我本意的。我刚才还没有说完,其实,我早已有了一个对像,他对我挺好的。他并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他很爱我,我也很喜欢他。你们没有来找我之前,我就下决心不干这个了,就是想多赚点儿钱,然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当我知道,你的不幸和我的行为有关系的时候,我真的有些内疚。这加速了我做出这种选择,从这个角度讲,我还是应该感谢你,所以,我不想要你的这些钱了。你能和他离婚,这样也好,你就是和他在一起也不会幸福。”说完,她就把放在茶几上的钱推给了小云。小云站起来,说什么也不拿。 “你需要这些钱。这样,我就应该从内心里谢谢你了,要不是你这样地坦白和良心发现,我明明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也是无法和他摊牌的。你拿着吧。” “不行,我真的不想拿了,你还是带走吧!”毛毛站在那里,强行把钱往小云的包里装,小云也站在那里,把包用手提着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不行,说好了的,这笔钱一定要给你。你要是不要了,我的心里也不是很舒服。你就不要和我撕扯了。”说完,她就往外走去。 到了门口,毛毛还想把这笔钱给她,她看了看怕是不可能了,也只好算了。 小云拒绝了毛毛要把她送到楼下的热情,自己一个人下了楼。 小云发动了轿车之后,只几分钟,就开到了路上,她还是按计划准备去银行。车走了很远的路,大约走了能有近半个小时了,路上的车也不多。这时,她好像是发现了一直跟着她的那辆灰色本田轿车。当她断定了那辆车就是跟踪她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害怕。她改变了主意,没有直接去银行,而是有意识地拐进了市区比较繁华的一条街——和平街,那辆本田车也同样跟着拐了过去。小云只好若无其事地慢慢地往前开着,那辆本田车以同样的速度跟在了她的后面,小云显得比刚才还紧张了,于是,又把车子开进了淮海路。 淮海路是一条六排双向路,小云把车有意识地开到了外道,把车速放慢了,她是想看看跟踪她的那辆车会不会从她的身边超过去。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之外,本田车也和在和平街时一样,跟着转向了淮海路的外道,而且还是跟在她的后面。她想透过反光镜再透过车窗看一看那车里开车的是何许人也。显然,那玻璃上是贴着防紫外线薄膜的,虽然颜色不深,可根本就看不清楚里面。这时,小云的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儿发毛的感觉了,于是,她就把车开得很快,驶离了淮海路。离开了这里之后,她就又把车往车流量比较少的临海市刚刚打通的阳光大道上开去,她加足了马力,是想能把后面的本田车甩掉。可这条路上车本来就少,那辆本田车很快就跟了上来,还不断地做出了想从她的车子的身旁闯过的样子。可小云有意识地放慢速度以后,做了个想让他过去的姿态,显然,本田车还是不想过去。此刻,小云就越发害怕了,她又重新踩足了油门向前拼命地驶去,本田车同样也拼命地跟了上来。当那辆本田车几乎就要和小云的车同时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时,小云往右狠狠地打了一下方向盘,那车差不点儿就和那停在另一条路上的一辆大货车撞在了一起。小云吓出了一身冷汗,又迅速地清醒过来,她就又快速驶回了这条阳光大道。 前面不远处,就是一条立交桥,桥下有几辆车正在行驶着,桥上没有车辆通过。小云没有犹豫,径直把车开上了立交桥。正在这时,本田车也跟了上来,开到了她的车左边,在离她的车只差半个车位时拼命地往她的车上靠着,小云一边不断地往右打着方向盘,一边不断地加大油门,轰的一声,小云的车撞掉了立交桥上的护栏,掉了下去…… 小云的车掉下去的位置的高度距离地面足足有七八米,就在车掉下去的同时,那辆跟在她后面的本田车已扬长而去。没有什么人能记住那辆车的车号。 4 小云的车掉下去的时候,正好砸在了一辆从下面经过的出租车上,那辆出租车上没有拉客,只是一个司机,司机当场就不行了。小云的车是竖着掉下去的,它把桥下的那辆车砸成了扁,而小云的车还算是完整,车里的小云已是血肉模糊了。 交通队接到报案,很快就赶到了现场,那条路从桥下到桥上立即被封了起来。交通队开始勘探现场,小云开的那辆车的车门已经变了形,透过破碎的玻璃,警察们发现小云已停止了呼吸。根据目击者称,当时桥上并没有多少车辆通过,只看见有一辆车紧随掉到桥下的那辆车之后,速度相当快,像是在比赛。交通队的人在简单地勘查了现场之后,很快就发现了这不像是一般的交通事故。他们马上就把情况报告给了局里,局长很快就把刑警队派了过来。经过拍照、录相、测量、取样之后,就对现场进行了清理,他们同时还在现场发现了金总给小云的那把钥匙。 小云出车祸的事是刑警队的人通知的金总的单位,他们是从车牌号中查到的死者是谁,又查到了死者的身份的。 刑警随后就开始了调查,他们也对小云的尸体进行了解剖。 金总赶到市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在路上,他的车坏了,只好去了汽车维修厂。修好了车之后他们才重新上赶路。金总到了现场时,现场早就恢复了平静,何主任知道金总已经进到了市区时,早早开着车赶到了当时出事的地点,当然,他已经知道那里已恢复了通车。何主任还是和金总去了那里,安然也坐在了金总的车上跟着去了现场。周处长等人没能去那里,他们开的是大货车,那条路那个时间段大货车是禁止通行的。现场除了他们几个人知道这里白天曾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外,没有谁感觉它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金总站在那里,表情上显得有些伤感,还不时地晃动着脑袋,不过,他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悲伤。 他们没有去桥上,因为那上面是不允许行人上去的,只允许车辆通行。在大桥下面,他们站了大约能有十几分钟的工夫,就离开了这里。正在这时,何主任不知道是怕安然听到呢?还是怕说的声音大了会吓着了金总,悄悄地趴在金总的耳朵边说了声,“金总,市刑警队来过电话了,说是让你回来后去他们那里一趟。” 当何主任说那话时,还是让金总吓了一跳,安然也还是听到了何主任说话的内容。 “什么?上刑警队,上那去干什么?”金总反问何主任,问话中显然带着惊讶。 “不知道,是刑警队通知的,说是不管你什么时候赶回来,他们都有人在那等你。”金总听完了何主任这样一说,就更显得有些紧张了。 安然坐到了何主任开的车里,上车前,他又回头看了事故现场,就在现场旁边还立着一块醒目的路牌,上面写着:阳光大道几个字。 金总自己开车要去刑警队,这时,何主任把头探了出来,“金总用不用我跟着你去?” 金总想了想,还是说了句,“不用,我自己去吧。” 金总把车停在了市刑警队的大院里,径直走进了刑警队办公室的大门口。 金总第一次来这里,他看到了满院子的警车,还有在灯光下不时走动的警察,心里就一下子多了几分不安。他的心里在思考着进了刑警队以后,该怎样做出合适的反应。 “你找谁?”门口的守卫人员先问金总。 “我不知道我找谁?” “那你来干什么?” “是你们让我来的。”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让你来的?” “不知道,今天我老婆开车出事了,不知道为什么不让我去交通队,反倒让我到这里来,我也就来了。” “噢,是今天阳光大道上出的那启车祸?对,是到这里来,你跟我来吧。”说完,那人就站了起来,往里走去,金总就跟在了他的后面。他把金总送到了一个没有挂着任何牌子的房间门前,推开了门让他进去了。守卫人员和那里面的两个着便装的人做了一下交待后,他就出去了。 接待金总的是两个刑察,一个姓赵,叫赵强;一个姓孙,叫孙林。 两个刑警分别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他们让金总坐在一个靠墙边的长条椅子上。金总也搞不清楚这两位警察是不是特意在等他,他也不便多问。 5 叫赵强的警察问着,孙林做着笔录。 “你认识小云吧?” “当然认识。”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是夫妻。”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快到一年了。” “你知道她今天出事了吗?” “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下午。” “怎么知道的?” “是我们单位办公室通知我的。” “那时你在哪里?” “在清乐县的县城里吃饭。” “你去那里干什么?什么时候去的?” “我是今天早晨去的,去给对口帮的单位送东西。” “你从家走的时候,你的夫人有什么不正常吗?” “没有,一切都挺好的?”说到这,金总完全没有了他平时作为老总的尊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犯人。于是,他就在脑子里寻找时机为自己找回点儿尊严。 “她说没说过今天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没有说过。” “你们平时的感情怎么样?” “当然挺好,你想我们才结婚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那还能坏吗?我们昨天晚上还一起出去吃了饭。警察同志,你们告诉我,她是怎么发生的车祸?为什么还把我叫到了刑警队来?”金总终于抓到了机会,说着像是有点儿激动。 “至于怎么发生的车祸和我们为什么把你叫到刑警队来,原因很简单。那是因为你爱人发生的这起车祸,不像是一般的车祸。我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准确地证明这究竟是一场什么性质的案件。我们正在调查,你作为她的爱人,我们找你了解些情况,怎么?还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很正常,是很正常。可我就不明白了,谁会去害她呢?她平时的人缘很好的呀?” “你知不知道,她平时都和谁接触?” “不怎么知道,我白天上班了,她有时候不怎么在家,她也不怎么和我说,女人的事,我也不好多问。” 这时候,赵强拿出了一个用电脑打印机打出来的名单摆到了金总的面前,“你看这上面的名字有你认识的吗?” “就这个电话是我的,其余的再没有,一个没有。” 赵强摆在金总面前的这个名单是他们从小云的电话通讯记录中,从有关部门调出来的电话号码,又根据电话号码查到的电话主人的名单。 “那在你的生意上有什么仇人吗?” 金总犹豫了一会儿说到,“好像也没有哇?” “那好吧,我们根据现场勘查的情况和对尸体的检验的情况分析,我们怀疑这很可能是一起故意杀人案,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我们可能随时都会找你,也希望你有什么情况,随时和我们联系,协助我们早日破案。 警察说完,金总就站了起来往外走了,刚走了几步就回过头去问了一句,“我可以去看一下我爱人吗?” 赵强看了一下表,说了声“可以,这么晚了,最好还是明天去吧。” 金总走了出去。 当金总走出刑警队的那一刻,他如释重负,深深地喘了口粗气。他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样,坐在警察局里像是坐在被告席上一样备受煎熬。当然,还远不止这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更多地担心的是什么。喘过粗气之后,金总还是觉得有些沉重。 去哪呢? 他最想去的当然是伊万财那里了,他一想到这,很快就又被自己否定了。除此之外,再就是回家,他觉得一下子没有了小云,而且她的死是和自己有关,他多多少少有点儿胆怯了。还能去哪里呢?那就是去单位了,单位的人都知道小云出事了,不大可能在自己没有回去之前就离开单位。对,先去单位。 金总回到单位的时候,确实是像他预料的那样,好多人都没有走,他们都在单位等着金总回来。他刚到了办公室,几乎没走的人都知道了,何主任、周处长、伊茗助理等人都来到了金总的办公室。安然也没有走,也过来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人也都来了。在场的人很多,却没有一点儿声音。 最先,说话的还是何主任,“金总,刑警队找你去干什么?这不是车祸吗?还有什么别的说法吗?” 金总表现得很沉重,“大家都坐下吧,你们怎么都不走,都这么晚了。” 大家都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金总,到底怎么回事?” 金总还是没有说话,却呜咽了起来,“我们才结婚这么点儿时间,就遇到了这样的事,真是不幸啊,我早晨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会遇到这种事呢?”说到这时,金总显得更是伤心了,慢慢地由呜咽演变成了哭泣。 6 安然说话了,“金总,别太伤心了,稍微节制点儿吧,哭是没有用了,太伤心了会伤着身体。” 金总真的慢慢地收敛了一些,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无精打采地不知道是在看着什么地方。 “金总,这件事怎么还会和别的事有关吗?”还是何主任问到。 “不知道,刑警队找我去,说是他们怀疑这不是一般的交通事故。说是小云的死可能另有原因,具体的情况他们也没说。我就是在想会是谁害了小云呢?”说着又哭了起来,这次哭得像是比刚才伤心多了。 何主任从茶几上抽出了几张纸巾递了过去。 金总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没有去接这个电话。 “走吧,我们还是先走吧,也让金总回去休息一下吧,他足足开了一天的车,又遇到了这样的事,太累了,明天可能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呢。”安然站了起来,做出了要走的架势。 “是,你们走吧,也不早了,该回去了,你们在这也没有用,早早走吧。”金总也站了起来。 安然回到了办公室,收拾了一下当天的报纸就走了。 金总的电话又一次地响了起来,他又一次看了看来电显示,还是刚才的电话号码,还是没有接。他知道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但此刻他觉得不怎么方便,所以,就没有接,可他又急于想通过这个电话能知道一些有关的情况。此刻,安然走了,何主任和周处长他们还留在了金总的办公室里。就在这时,金总站了起来说了声去趟卫生间,他的目的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在卫生间里通个电话。到了卫生间以后,他看了半天,又一次地想到了怕是不怎么安全,他还是没有打那个电话,几分钟后就又折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走吧,咱们都走吧。我不走,你们也不好意思走,我看我们一起走吧。”说完他拿起了他平时提的那个公文包走了出来,其他的人也都跟着走了。 下楼之后,周处长,还有白天一同到农村去的几个年轻人都走了。何主任没有走,他说了声,“金总,你的心情不好,就别自己开车了,我开车送你吧。” 金总没有表示反对,他就径直坐到了后排的坐位上。金总没有心思回家,他心里知道,他又不能不回家,只要有单位的人在自己的身边,哪怕是何主任在场,自己也不能不回家。否则,他们就会猜测对于小云的死,自己有兴灾乐祸之嫌。车到了楼下,何主任要跟着金总上楼去,他自然是想要再陪陪金总,金总就是不让。 “你上楼也睡不着,一个人呆着肯定难受,我也没事,上去陪你一会儿。”金总听到了何主任这样说,好像觉得自己也再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何主任把车停好了之后就跟着金总上了楼。 进门以后,金总下意识之中又一次意识到,这屋里少了一个人,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让何主任坐到了厅里的沙发上,自己把衣服脱了下来。他从自己的卧室走出来,又走进了这些天来一直是小云一个人住的他们原来共同住的卧室里时。墙上挂着的那幅小云自己的大幅照片,让金总感到了有些害怕,金总此时看着这照片,像是照片上小云的那双眼睛就在死死地盯着他,他零丁一楞,连忙退了出来。 “金总坐下歇一会儿吧,今天够累的了。” 金总坐到了何主任坐的单人沙发的对面的位置上,他刚坐下之后,又像是想起来了应该给何主任倒点儿什么。平时都是何主为自己服务,那是因为自己是领导。今天是在自己家里,自己应该主动一点儿。他又站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瓶法国白兰地,就要打开,何主任以为是金总想要喝,就站了起来,接过了那酒瓶和瓶启,又走进了橱房,他把那瓶酒打开后又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 他俩一人一杯白兰地慢慢地饮着,金总没有了在办公室时的那般忧伤,手里拿着酒杯不时地像是若有所思。 何主任以为金总还是心情太沉重的缘故,就有意识地找话说,“金总,晚上还没吃饭呢,想不想吃?” “不想,哪有心情吃饭呢?” “金总,刚才在单位我问你,你也没有细说。我就是不明白,小云明明是遇上了车祸,刑警队找你去干什么?这事和刑警队有什么关系?” 7 金总觉得自己能说的关于刑警队为什么找他的话,就只能说那么多了,没有什么能告诉别人的了。于是,他就说到,“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们的那神态还像是挺肯定,说不是一般的交通事故。我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证据?” 金总说到这里,就走到了电视机跟前,把电视机打开了,电视节目中正在播放本地新闻。金总打开电视只是想调节一下大厅里的气氛,不曾想,节目中关于市里的有关党政领导的活动的新闻刚一播完,画面中就出现了另一条新闻。 “今天上午,在我市的阳光大道的立交桥上,发生了一起恶*通事故,一辆红色桑塔那轿车,从立交桥距地面七八米高的地方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了一辆正在桥下行驶的出租车上,那辆出租车上的司机和肇事车辆的司机当场死亡。 据警方调查,这起事故很可能和一辆灰色本田轿车有关,本田车当场逃逸,警方希望有目击者和知情者与警方联系。” 电视的屏幕上还打出了联系电话。 何主任看到这里之后,仍旧以为这是警方的一种猜测,本田轿车的逃跑很可能只是司机肇事后的逃逸行为,最多也还应该是交通事故而已。而金总看到这里时,已经觉得他的设计似乎不够完美了,他的心情越发觉得有点儿紧张了。电视新闻播完了,接着又播出了一档轻松愉快的综艺节目,可金总的心情一点儿也没有感到轻松。他的额头上一点儿点儿渗出了汗珠,那汗珠还逐渐逐渐地顺着耳根和鼻子的两翼流了下来,此时,只有金总自己才知道这些汗是凉的,是一种透心的凉。 “金总,你怎么了?不舒服,是吗?”何主任发现了金总的变化,只不过他不知道这变化是和刚才看到的电视新闻有关。何主任以为金总真的病了,而且金总这么短的时间就大汗淋漓,依他的经验一定就是心脏之类的毛病。何主任赶紧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金总的跟前,一边说,一边用手放到了金总的额头上去感觉金总的体温。 金总听到了何主任的问话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何主任就更加紧张了,他以为金总突然间连说话都困难了,他几乎是疾呼到:“金总,你挺着,你挺着,我带你去医院,我这就叫救护车。” 何主任一边说,一边要起身去挂电话,像是要挂120。 金总半靠在沙发上的身子直了直,然后,用手一挥,又说了句,“不用,不用,我就是太累了,精神又被刺激了这么一下,身体受不了,一会儿就能好,不要紧的。” 何主任一听,金总说话了,还一口气说了这么些,就马上放下了已经拿在手里的电话机,心也放下了许多。 何主任走进了卫生间,找来了一条毛巾,帮助把金总脸上的汗擦干了,就把毛巾放在了金总跟前的茶几上,坐回了原位。 此时,金总的脸上已没有冰冷的汗珠,可眼角上却一点儿点儿湿润了,这回流下来的不是汗水,而是眼泪了。金总突然间觉得有点儿凄凉,还似乎有一点孤独的感觉,那倒不是因为没有了小云而感到的一种孤独,而是因为此刻的这种心情和境遇,是不能在哪一个亲人或者朋友面前去诉说的那种凄凉与孤独。此时,他想到了商海、酒桌上云云总总的朋友们,也不过都是一些即得利益者而已,而只有眼前的这位何主任才是值得依赖的真正的朋友,可这件事,他也无法在他的面前启齿。 “何主任,你走吧,我太累了,身体没事,你就放心吧,你不走,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坐一宿呀。你把车开走吧,明天再来接我。” “那我就走了,明天再来,你别想的那么多,事情已经是样了,想得太多也没有用,只能伤害身体。”何主任说完就起身走了,金总没有站起来送他,只是和他摆了摆手,算是送他了。 何主任走后,金总的身体立刻就好了许多,他没有再在沙发上坐下去。他起身想给伊万财打电话,刚拿起了电话就又放下了。他似乎想到了这个电话不应该打,即然警方对这起车祸已产生了怀疑,自己也自然就是怀疑的对像之一,所以,必须小心为好。再说了,不用问什么了,刚才播的电视新闻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警方还确实是没有得到最有说服力的证据才会在社会上征集线索的。 8 他走进了这几天他被小云驱逐出去以后,他单独住的那个平时小云用作睡午觉的房间,他想找到了那份他刚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进去以后,他开始翻着,他每翻到一样属于小云的东西时,就心里一动,他还是尽量地让自己保持心理上的镇定。他把房间的电灯和其它所有房间的电灯都打开了,以给自己壮胆。最后,他在靠近窗子的墙柜里找到了那份离婚协议书。金总又接着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重新又回到了沙发上,坐在那里。他把两份协议书慢慢地撕成了碎片,拿到了卫生间里,一点儿点儿分成了若干次,放进了马桶里用水把它冲走了。冲完之后,他又重新回到沙发上,他的心里觉得安稳了许多,他自己心里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之间要离婚的事。那天晚上,金总和小云出门去饭店吃饭,也是为了让别人看到他和小云在一起,以便能给人一种他们俩之间的感情甚好的印像。此刻,金总细细地想来,对自己这些精心设计的计划的周密程度,还基本上是满意的。 不知道折腾了多长时间,他似乎觉得没有什么破绽了,才回到了床上,没有*服就随便地躺在床上迷糊着了。 第十四章 1 那天,安然回到了海天一色大酒店,一直睡到了第二的早晨。是宾馆里叫早的电话铃声才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与其说睡着了,倒不如说他一直是在半睡半醒之间,那束摆放在父亲墓前的鲜花,那个说再来见他的不知是谁的女人,还有那天晚上在广场上见到的那个自己似曾相识的面孔,都让安然百思不得其解。这让他不断地胡思乱想,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感到了这其中或多或少有些蹊巧,他一闭上眼睛,好多事情就会涌进他的脑海,又什么都不完整,也记不清楚。 清晨醒来后,安然觉得时间还有点儿早,就没有马上起床。他顺手就用遥控器把电视机打开了,调到了临海电视台的新闻频道,电视里正好在播放新闻,不过,都是昨天晚间新闻的重播。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最后一条新闻播放的是当天中午发生在本市泰华楼的一起刑事案件,一个人在吃饭时,被几个人打成了重伤,到了记者发稿时为止,那个被打的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据医生介绍,那个人可能会终生瘫患。据目击者称,打人的是三个人,目前这三个人都在逃。安然听后,觉得很无聊,但还是没有换频道,因为这几天他已经摸到了点儿规律,新闻播完,就会是当天本地的天气预报。 听完了天气预报,他和刚回到这里的前几天一样,去了海边,又去吃了早饭,回到房间后,他又准备整理一下仪表。他刚进卫生间把头发整湿,电话响了。他手忙脚乱地走了出来,还没走到电话机前,铃声又停了。他就又重新回到了卫生间,用电吹风吹着自己的头发,吹着吹着,他隐约地感到好像是电话又响了。于是,他便关掉了电吹风,走了出来。电话还在响着,他快步地走到跟前,又没有了动静,他的内心顿生了几分不悦。 自从那个要来见他的人说要来他这里以后,他就不断地在等着有关她的信息。他下意识之中还是自觉不自觉地在盼望着有人把电话打过来,可几天过去了,还没有来,他总是在逐摸着这件事,所以,电话铃声一响,他就有很想去接的念头。 电话响了两次,他都没有接到。这个电话会不会就是要找自己的那个人打来的呢?他这样想着,就更加想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的正确与否。他走到了电话机跟前拿起电话,照着宾馆里的住宿指南标注的电话号码,打到了宾馆总机。 “服务员,我是住在516房间的客人,刚才有两个打到我房间的电话,我都没有接到,我想知道这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你可以帮我查一下吗?” “可以,我们这里太忙,您等一会儿再打过来可以吗?”对方倒是挺客气。 “好,可以,我一会儿再打。”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过了大约能有十多分钟的样子,安然又把电话打了过去,怎么打也打不通了。呆了没多久,他又接连打了几遍,还是没有打通,他想到了他来到这里报到时和自己打过了几次交道的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宋雨。她说过了,有事可以找她帮忙的,于是,他就找到了那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请你让宋雨接一下电话。” “你找宋雨?” “是,是找那个叫宋雨的。” 对方显然是听出来打电话的人和宋雨不是很熟悉,就问“你是哪里?” “我就是住在你们宾馆的客人。” “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儿事。” “你能和我们说吗?或许我也可以帮你。” 安然没有马上作出反应,他觉得自己这点儿事好像不值得去麻烦别人,如果是宋雨,还算可以,因为毕竟和她打过交道了。 “怎么,她不在吗?” “是,她不在。” “王义在不在?” “他在这里,您要找他?” “是,是。” 电话那头小王拿起了电话,听说是516房间的客人,又是要找宋雨,就说,“噢,安总啊,宋雨这几天都不能来了,什么时间能来很难说,她有了点儿麻烦。您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行。” “噢,噢,好,那就先算了吧。”安然怕小王只是个开车的,而且到这里工作的时间并不长,让他给打听这样的事太麻烦他了,所以,就没有想打扰他。安然把电话挂了。 打了几个电话,也没有任何收获,安然想自己是不是有点无聊,何必呢?不就是为了没有接着的那两个电话吗,再打过来就接,不打过来就算了呗,有什么必要这样地问来问去的。他想到这,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2 上午开完了会,去餐厅吃完了午饭,他想出去到宾馆门外走一走,然后,回来睡点午觉。他刚走到大厅时,就看到了上午和他通电话的小王,小王的手里还拿了一把车钥匙从大门外进来,他们互想打了个招呼。 “安总,吃过饭了吗?”小王客气地问。 “刚吃过,出去走走。” “你还没吃吧?怎么一头的汗?” “唉,足足忙了一上午,就去跑宋雨的事了,也没跑出个什么头绪。” 安然听到了小王的这些话,感到宋雨像是有点儿什么事似的。 他马上跟上了一句,“宋雨怎么了?这么年轻文静的小女孩儿能有什么事?” “噢,你没看昨天晚上的电视新闻?那不有一个人被人打了。” 安然越听越有点儿不明白了,“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昨天下午,她就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小王说到这时觉得没有说完,可又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尽管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是自己多年前的领导,可这次他毕竟是来开会的。于是,他把还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唉,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然却一定想问到底了,他一边说,一边将小王拉到了大厅的一个长条沙发上坐了下来,摆出了非要问出个究竟的架式。 小王也跟着安然坐到了沙发上,他见安然还主动地打听这事,就想索性就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宋雨的事告诉他。或许,安总还能帮上点儿什么忙呢。 “这不,我今天上午就是去了解情况的,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结果,和昨天知道的差不多,还没和领导汇报呢?那就先和你汇报吧。安总,反正是电视新闻都报道过了,认识她的人也都知道了。” “看来这事还挺大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他有点儿等不及了的样子,这不太像他平时的性格。 “唉,安总,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可我还没吃饭呢,早晨就喝了点儿豆浆,现在有点儿饿得受不了了,等我吃完了饭,我再和你说,你看行不行?”说着他看了看安然。 这时安然才感到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啊,啊,对不起,你先吃饭,先吃饭。” 他俩一块站了起来,“你去吃饭,我在房间里等你。”然后又说了声“对不起。” 小王去吃饭了。 安然走出了大门,走了没有多远,觉得没有了什么情绪,十多分钟后就回到了房间。 他没有开电视机,也没有躺在床上,就在地上来回走着。他也觉得自己挺奇怪,自己是一个来开会的人,就和这个叫宋雨的女孩儿因工作的关系接触了那么几次,甚至连对话都很少,怎么一听说人家有了点儿什么麻烦就那么认真呢?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和这个城市有着一种缘份的缘故?还是自己这个人对什么事都太有责任感的缘故? 他想着,自己这样做会不会让人觉得不正常,此刻,他想的虽然很多,可他想的最多的还是想知道宋雨到底有了什么麻烦,毕竟连电视新闻都播报了,那一定不是一件小事。他看了看表,还不到下午一点,回到房间也不过半个小时,他却觉得有一种过了好长时间的感觉。 等到了近两点钟了,小王也没有来,安然只好去开会了,这一下午的时间,他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心思,那感觉就像是过了几天一样。 晚饭前后,安然也没有见到小王,他觉得也不便于去他办公的地方找他,那样很可能会让人觉得小题大做。吃完晚饭后,他还是走到了大厅里,想从这出去走一走。其实,这次从这里往外走的时候,和中午时的想法已不太一样了。此时,他就是想能在这里遇到小王,这样即可以了解了情况,又不会让人产生多管闲事的想法。安然特意在这里逗留了一会,也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况且这里又有些吵。于是,他就走出了大厅。 他出去转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只转了大约有一个小时的工夫。当他回到了楼上的时候,就发现了小王已经站在了自己房间的门口了,他显然是在等着自己。 “小王,你是不是在等我?”安然和小王打着招呼。 “是,是在这等你,中午让你等我了,有点儿不好意思。当时也没能来得及和你打招呼,我吃完饭后被领导叫去了,也是问宋雨的事。等我来找你的时候,都过了两点了,我知道你可能去开会了。” 3 “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我好像不应该对这件事这么好奇,还让你跑了两趟。” “你想听实话吗?安总,这年头上哪去找你这样的人呀?下午,我想过了,你就是不约我,我也会来找你的。” 说着安然已把门打开了,把小王让到了屋里,又顺手拿了一个水杯,将宾馆提供的茶叶倒进了一包,用水冲好后递给了小王,然后,才和他一起坐了下来。 “我今天为宋雨的事跑了几乎一天,下午,我就又去公安局的看守所了,人家也不让见,也没有办法,就又去了派出所,还是那老一套,和上午去的时候说的差不多。我又去找了平时和宋雨挺要好的几个朋友,她们都知道这件事。这件事的起因她们也知道,宋雨平时也或多或少地和她们说过了。宋雨这女孩子也挺让人难受的,在这个城市里,也就是她一个人。安总,所以我一看有像你这样的人,虽然对于她来说纯粹是一个陌生人,还直打听这件事,我就想到了,把这件事从头至尾都和你说清楚,让你帮助出出主意,看看怎么办好?” “你说的话,我不怎么能听明白,你慢慢地从头说好不好?” “其实,详细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我去了几个地方找了不少人,听他们说完,归纳起来大体上是这么回事,有一个叫作伊万财的人有点儿钱,偶而地认识了宋雨。要说起来也不算偶而,宋雨以前和伊万财的女朋友很要好。那个女的去年嫁给了伊万财,结婚时,是宋雨做的新娘的伴娘,这个伊万财也不知道结过多少次婚了,就是在这次婚礼上他就对宋雨产生了兴趣。伊万财结婚还没有多长时间,就又开始打起了宋雨的主意。有事没事地就经常纠缠宋雨,后来宋雨就觉察出了他的用意,就不再理他了。可他就总是没完没了,甚至找上门来,没办法宋雨为这事已经搬过几次家了。他仍旧不依不饶,他就以为他自己有那么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他知道了她不断地搬家,后来就开着车来单位的门口跟踪。宋雨没办法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伊万财的对像,也没用,她根本拿他没辙。”小王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端起了杯喝了口水。 “你说的那个叫伊万财的人,就是海湾灯火的老板?” “安总,你认识他?” “他现在还在海湾灯火吗?” “在,在那,都好多年了,关于他有好多的故事呢,好多人都认识他。” “那这个宋雨怎么就偏偏会和他搅到了一起了呢?” “安总,不是宋雨和他搅到了一起了,而是伊万财想让宋雨和他搅到一起,而宋雨又不愿意,才有了这么大的麻烦。你还不知道吗?这年头,有两个臭钱的人就不知道姓什么了,还能惹得了?” “那宋雨怎么就会被派出所带走了呢?”安然急于知道结果,急着问到。 “为了这件事,宋雨曾经想过离开这座城市,可太不容易做出这样的决定了。你想想,她就是这个城市出生这个城市长大的人,她是在外地读完大学的,她的父母都已经去了国外,还就这么一个女儿,她都没有跟着去。这说明她对这座城市是多么地留恋,她能轻言离开吗?可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有一天,她上班后,又被伊万财盯上了,他非要让她陪着他去吃饭,宋雨说什么也不去,她觉得那样会对不起自己的朋友、也就是伊万财现在的妻子。再就是自己从骨子里对这种人就不感兴趣。宋雨就挣脱了他,他又开着车,在马路边上,车又没锁,他也就没敢再去追。这下可惹恼了这个流氓,第二天,他找了几个人来到了海天一色大酒店的门前,足足等了一个下午,说是晚上非要把宋雨绑到他那不可,宋雨后来还是从后面的一个小门溜走的。” 没等他往下说,小王的话就被安然打断了,“唉,唉,怎么不打电话报警?” “没用,有用不早就报了。伊万财,一说到这个名字,认识的人多了,谁也没有靠前的,等你打电话报警,他早就知道了。” “那警察不来吗?” “怎么不来,不来行吗?不来怎么交待得过去。可人家有办法,他们这帮人一定会等到警察到来之前就撤了,警察来了什么都没发生。” 听到这里,安然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是一脸的严肃。 4 小王又接着说了下去,“那天晚上,宋雨逃脱了之后,就越想越害怕,回到家里连觉都不敢睡。她半夜三更地就打电话把当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她最要好的朋友寒雪了,这不就引发出来了昨天电视新闻报道的那幕,寒雪找了几个男朋友想和伊万财谈谈,结果是伊万财根本就没有去,也就没有谈成。他找了几个人冒名顶替坐在了事先约好的地方。后来,就发生了打斗,打的还满厉害。其实,双方都动手了,可当时是伊万财的人吃亏了,听说还有一个人可能被打瘫患了。可问题还没有这么简单……” “怎么比这还复杂?”能看出来,安然越听越为局中人的命运着急。 “对呀,没这么简单。被打的那个人不仅根本就不是那个流氓,而是公安局一个副局长的儿子。谁知道这个人和伊万财那个小子有什么关系。我下午听宋雨的几个女朋友说,她们敢肯定那个被打的人就是伊万财找来的,他们就是一伙的。现在也见不到宋雨和寒雪,详细情况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安总,你说这怎么办呢?” 安然听到这里,在屋里来回踱着步,陷入了沉思之中。 小王也呆呆地坐在那里,过了好长时间才又开口,“这些都是派出所的人和宋雨的几个朋友们说的,我也不可能见到宋雨本人,更详细的情况不可能了解得到。眼下,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上午,我去了看守所给她送去了点儿钱,人家不让见,我就交给看守人员了。” “这个宋雨是真正的本地人吗?”安然又问了一句。 “是,是本地人,现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戚了,你想我和她认识一年多了,我们相处的又挺好,她一直是在外面租的房子住,搬了几次家都是租的房子。”说到这里时,小王的手机响了,是办公室那边打过来的,让他回去,说是有事找他。 小王起身告辞了,走时还说了句,“安总,您帮着想想办法,看看怎么办好?我还会上来找你。” 小王走了之后,安然把电视机打开了,随便调了一个频道可有可无地停在了那里,自己又把床上的一个枕头放在了床头的位置上竖立了起来,就斜靠在了床上,两只脚还斜在床外,两个眼睛睁得挺大,没有人知道他是在想什么? 安然有着很强的责任感,在国内的时候就是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哪的难民吃不上饭,哪家的老人受到了子女的虐待,都会成为他关注的焦点。他明明知道,他这是多余的,可有时一下子也改变不了自己,在电视上,在报纸上一看到能让人动情的东西,他一定会动情,有时还会潸然泪下。他不是一个愿意激动的人,尤其是到了这个岁数了,哪有什么可激动的呢。可有时也有例外,雅典奥运会时,在加拿大他就有过一次激动,最后,是以他激动地胜利而告终。 那是在温哥华中国城的一个酒巴里,他和几个同行还有朋友在看雅典奥运会的现场直播,那段日子让他和他周围的许多中国人激动得一次次地彻夜难眠。那段时间,那家酒巴成了他们经常的去处,中国代表团已共拿了三十二快金牌。那些就在那家酒巴看电视直播的中国人,当看到中国队拿金牌升国旗的那一刻,他们就会和在奥运赛场上的运动员一样激动地跳起来,不少时候都是肃穆地站着听完和看完奏国歌升国旗的。 有一天,有一个在场的一个中国人,看上去很年轻,和大家看完了转播后喝酒时说了句,“我们中国人一夺了金牌就愿意哭,你看人家外国运动员就不是这样,人家把体育就看作是体育,而我们就会把它和国家利益联系起来,这太没有什么必要了。” 这小伙子其实就是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也没有别的意思,可这话却把不怎么愿意和别人争吵的安然惹怒了。 他咣地一下将自己的手中的杯酒杯放了下来,“你这是什么观点?体育和国家利益怎么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关系,他们到奥运会上比什么赛,趴在家里玩不就可以了吗?那样还一点儿压力也没有,何苦要跑到奥运会上来呢?参加奥运会的,当然有不少都是为自己而来的,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就是为自己夺了金牌,你也不能说那和国家利益没有一点儿关系。统计金牌时,哪一个不是算在了他所在的国家的份上?” 5 刚才说话的那个小伙子说了话,“叔叔,我也是中国人,我当然也知道金牌对中国人像征着什么,我只是说我们可能把这个和国家的利益联系得更紧密了一点儿。” 安然没让他再往下说,但此刻他是心平气和的了,在场的人都挺认真地听着,“小伙子,你可能刚从国内出来,时间还不太长,我出来的时间多少比你能长点儿。不过,也刚有几年,我还去过几个别的国家,呆的时间都不长。我和当地的中国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儿接触,我的感觉是在国外生活的中国人太需要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做背景了。你看最近发生的那件事,中国的一个天津的叫赵燕的女的在美国叫人打了,中国的外交部出来交涉,美国官方最终出来道了歉。这不能说明我们国家怎么怎么强大了,但至少说明我们的国家在世界上是有地位了,有影响了。否则,你在国外受欺负,谁能站出来替你说话?” 没有人再对他的不是演讲的演讲作出反应,安然似乎是在心理上得到了安慰。不过,不管他周围的人对他的观点是否认同,但对于他的那种责任感,凡是和他接触过的人多数都是认同的。 小王离开了安然的房间都一个多小时了,安然还是似睡非睡的。 电话响了,他拿起了电话听到了那头说话的是小王,“安总,我刚才走时想把我的电话告诉你,忘了。你记一下,需要找我的时候,打电话……” 安然随手从床头柜上拿了一支元珠笔记下了电话号码。他边记边自言自语,“看来小王还真的对我寄予了厚望。” 接完了电话他没再去想这件事,起身去了卫生间开始往浴盆里放水,准备洗个澡睡觉。水正在放着,他进到了屋里隐约听到了敲门声,他没有动。呆了一会,敲门声又重新响起,这一次他确定肯定没有听错。于是,就走到了门前从门镜里往外看了一下,是一个女服务生模样的人站在门口,他把门打了开来。 “安先生,楼下有一个女士找您。刚才我给您挂电话时,电话占线。” “找我?哪的?” “她说她是在市政府新闻办公室工作,已经来过不止一趟了。” “她没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说,她只是说她认识你,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了?”安然想不起来这个老朋友是谁,但他明白这个人可能就是自己出去闲逛的那天晚上,来找过自己的那个人,她找自己来干什么呢? “那你告诉她,让她等一会儿,我一会儿就下去。” 他进了屋里,电话又响了,打过来的还是司机小王。 “安总,我是小王,你看到没有?电视新闻报过了,宋雨那案子相关的人员都抓到了。” “是吗?我没看到,好吧,我把电视调过来。” 还没等他放下电话,小王那边就嚷着,“不用调了,都播完了,你知道就行了,我想该到案的都到案了,案子就容易搞清了,是不是?” “嗯嗯嗯。”安然一口气嗯了好几下。他觉得他没法能说什么,自己与这件事既没有什么关系,更主要的是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只是觉得宋雨这个女孩儿遇上了这样的事,家又不在这里,挺让人同情的而已。 他放下电话,准备去楼下见那位正在等着自己的“神秘”女人。 他走到了卫生间的门口,突然听到了卫生间里哗哗的流水声,这时,他才想起了里面还正在放着洗澡水呢。他推门进去,水早已灌满了浴盆,正在往外溢着,地漏的流量显然是没有放水的流量大,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水了。如果不及时发现再过一会儿,就有可能会漫到屋里的地毯上,他庆幸自己发现的及时。 他连袜子也没脱就走了进去,先把水阀关掉了,又打开了排气扇,然后,走了出来。双脚一站到了地毯上,他才又想到了进卫生间的时候没有脱掉袜子,袜子已经全是湿的了,必须换掉。 等他又把袜子换完来到楼下时,离服务员告诉他有人在楼下等他的时间大约有二十多分钟了。 安然站在楼下的大厅里四处环视了一下,附近的几处沙发上几乎都有人坐着,没有发现自己熟悉的面孔,哪怕是十年甚至是更长时间以前的自己还能回忆起来的熟悉的面孔都没有。他只好又仔细地搜寻了一遍,这时,在离他有十几米远的一个单人沙发上站起了一个人,一个能有一米六五左右个头的近五十岁的中年女子朝他走来。那人面带着微笑,手也伸了过来,像是要和安然握手,安然一下子没有想起来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出于礼貌,他也把手伸了过去。 6 “安然,想不起来了,是吗?” “是,是,是想不起来了。”安然有意识地将语音拖得很长,以减少一点儿自己的尴尬。 这时,那个女人用两只手握住了安然的一只手,像是有几分激动,“还是想不起来?我可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呀。好了,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不难为你了,我叫吕秀,和你在一个锅里吃了两年多的饭,怎么样?还想不起来?” 那个女人说完了之后,歪着头紧紧地用眼睛盯着安然。 “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想起来了,吕秀,对吕秀,变了变了,大不一样了,大不一样了。” “不错,你还没让我太失望,总算想起来了,如果就是想不起来了,那叫别人怎么看我,还以为我是特意到这里来和你讨近乎的呢。” “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到什么时候人们也不会那样想啊,你想你怎么会和我讨近乎呢?要真需要讨近乎的话那也该是我呀,怎么能轮到你了呢?你看我都成了天涯沦落人,你们该多好,安居乐业,哪像我呀?惨不忍睹啊。”说到这,他们俩人都不约而同地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手,都坐下了。他们没有坐在长条沙发上,而是坐在了长条沙发两侧的两个单人沙发上。坐下后,吕秀又觉得似乎两个人坐的距离远了一点儿,又起身坐在了长条沙发上靠近安然的那一头。 “你过讲了吧,这个年头是有能力的都走了,像我们这样的,真是像电视剧里的歌词一样,老的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坐在那摇椅上慢慢地摇。” “应该是坐在摇椅上慢慢地聊,我记得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人,每天上班只要能聊就行,连摇都不用啊,摇还得用力气,聊只要张一张嘴就行。”安然有意识调侃着。 “你说的是那个年代,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今非昔比了。” “说一说怎么找到我的?怎么会知道我回来了?”安然直入了主题。 “先别说怎么知道你回来了,你走我都不知道,直到你走了好久,也许有两年了吧,我才知道你去了国外。知道的时候也只是知道你去了国外而已,也不知道是去了美国还是德国或者是爪洼国了。” 安然一听对方说的挺随便,他也就不太在意了,管他有什么事呢,慢慢说吧。再加上这次回来几天了也没有个人聊聊,哪怕是聊点无关紧要的东西也好。 “你还别说,我当时走的时候,还真想开个新闻发布会来着,可没人对我的这种新闻感兴趣,所以,也就放弃了。你想不结果子的树,谁还来摇啊?” “那你就不辞而别了?接下来的就是音信全无?” “好了,不说这些了,说一说怎么知道我回来的?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 “晚,是有点儿晚了,可我早就来过了,已经两次了,这是第三次。我早就知道临海要接这个会议,可没想到你会来参加。我准确地知道你在这里,是在电视上,那天新闻报道的画面上有你。第二天,我来了,查了与会者的名录,没错,还真证实了我的眼力。” “你倒是挺认真的,肯定是有事吧?你找我又能有什么事?” “这么多年没见了,非得有事呀?你是不是生硬了点儿,怎么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么认真来找我,可能不就是因为我走时没有打过招呼吧?” “你真逗,是,我确实不是为了来和你算账的。还有两个目的,一是想了却了我想请你吃一顿饭的这三十多年的心愿,二是想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那个朋友……” 安然还没有等吕秀把那句话的后半部分说出来,就插上了话,“就这么点儿事,真是难为你了,请我吃哪门子饭啊?怎么还三十多年了,听起来挺好笑的。” “是,我为了请你吃这顿饭,已经等了三十多年,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是吧?” “那年在青年农场的黄土堆上,你把我救下来的那天晚上,我把你请到了我的房间,就想请你吃那顿饭,你去了却没有吃,后来回城后,你又几次拒绝了,这让我这一辈了都有一种欠疚的感觉。再后来,每当我一想到我又活了这么多年,我就认为那是你当初把我救下来的的结果。否则,早就没有此刻了。” “我想起来了,不过,我早就忘了,那算什么,我根本就没当回事。” 7 “你没当回事,我却当回事了,而且一直都当回事。所以,当我发现你回来了,你知道吗?我最想的就是先请你吃饭。这回不会拒绝吧?”说完,她用眼睛紧紧盯着安然,像是要马上得出答案似的。 “真的就那么必要,真要是这样,我就尊敬不如从命了。你说吧,总不会是今天晚上吧?” “今天晚上也行,你定吧,你看这政策宽松不宽松?”吕秀说到。 “还是由你来定,不过,得定在晚上,白天我开会,时间不行。” “那你什么时候走?” “会议一共八天,也可以多呆上一两天,我最多只想呆上十天左右,机票还没订呢。” “签证是多长时间?” “和签证没有什么关系,签证是三个月的,我不可能呆那么长时间。” “谁想留你三个月了,我哪有那个想法。这样吧,吃饭的事就定在后天晚上怎么样?是个星期六。” “星期几对我没有什么意义,只要是晚上就行。” “那也算我没白来,你就等我的电话吧。” 这时,安然才想到了刚才吕秀说到了的关于要让他见一个朋友的事,“唉,你刚才还说了要给我介绍一个朋友,那个人是谁?也是我们青年农场的吗?” “不是,那倒肯定不是。到时候我就给你领来了。她会来,而且她还必须来。” “那就免了吧,我没那个兴趣,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是有人要见你,我没说你非要见她。你当我愿意让她和我一块来呀,我才不愿意呢,不过,我得让她来,我答应她了。” “好吧,那由你吧。就这样,后天见。”说着,安然先站了起来。 安然把她送到了大门口,他觉得还应该再送几步。 她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不用送了,我的车停在了那边。后天见吧。” 吕秀和安然握了手之后,吕秀就消失在了暗淡的灯光里。 送走了吕秀之后,当安然回到了516房间时,已经是十点多钟了,下楼前放的洗澡水已经凉了,他又往浴盆里放了些热水,他的整个身体都淹没在了洗浴液的泡沫里。 吕秀的到来,让安然感觉到有点儿意外。他想起来了,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是那个*的年代,他和他的许许多多的同伴们高中毕业后都到了农村。他们来到离家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叫作仙人山的小山村,当地的公社为了便于管理,辟出了几百亩土地,成立了一个全部都是由知识青年自己管理的青年农场,二百多人的队伍像是一个好大的家庭。 那是在安然一辈子都没怎么遇到过的冷得出奇的冬天,那天天还下着雪。他们参加了为了开展学大寨运动进行的覆土压地劳动。所谓的覆土压地,就是把带有粘性性质的黄土从山坡上刨下来,用马车运到沙土地上,堆到那里,等第二年春天再把它撒在地上混合起来,叫作改良土壤。就在那个大雪天,他和吕秀分在了一个小组,一个男青年正在聚精会神地刨着冻土。吕秀就站在离他不足一米的地方往车上装土。突然,一个体积足有半米多的黄土块,在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往下滑动着,这一幕被安然看到了,他立即冲了上去。还没等那冻土块落地时,安然就紧紧地用肩把它顶住了,因为太重又是冻土块,他没有顶牢,土块落在了他自己的已弯起来的膝盖上。好在他是有准备的,土块下滑的速度已经有了缓冲,他才没有被砸伤。 等吕秀和其他人发现时,危险都过去了,在场所有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吕秀哭了,哭得让在场的人都挺难受的。后来,她自己和别人说,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是为什么哭,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感动。 那天晚上,吕秀和同寝室的女友们凑了点儿钱,去了供销社买回了当时那个年代仅能买到的水果罐头,准备庆贺一下成功地躲过了这一劫。吕秀把安然找了过来,他来了,但是他没有参与她们的庆贺活动。一是他没有把白天发生的那一幕看作是自己的英雄壮举;二是他也不习惯和那么多的女孩子而就他一个男孩儿的情况下在一起吃饭或喝酒。 安然还能记得起来回城以后,吕秀确实是有过要请他吃饭的想法,他都没有答应,可他也没把那当回什么事。 后来吕秀嫁给了一个姓田的工人。有关她的情况,安然偶而听人说过,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再往后的事,安然就不知道了。 安然洗完澡已是十一点多了,这一天,除了参加会议之外还忙活了不少其它的事,这是他回到这个城市以后稍感疲劳的一天,他上床后很快就睡着了。 8 第二天的中午,安然吃完午饭后,正在往外走,司机小王早早就等在餐厅的门口了。 “安总,我特意在这等你?” “等我,是为了宋雨的事?” “咱们到外面走走,边走边说,好不好?” “好,那有什么不好的,走吧。”安然也正好想出去走走。 “那就走吧。”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大门,朝着海边的方向走去。 “说吧,肯定还是想和我说宋雨的事?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到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不过,昨天相关人员全部到案了之后,我觉得案子总会办得快一些。宋雨一个人,谁能去帮她呢?怕是没有,我一直想着你,我下意识中有一种感觉好像是你能够帮上她。我也没有任何理由证明我自己这样想是对的,就是下意识,完全就是下意识,安总。” “噢,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你的感觉来自哪里?是不是因为我过问了几句?那也许是出于我的职业的敏感?” “安总,我了解你,我才敢和你这样说,还大胆地想到了让你帮她一下。昨天,我和你说过了,我才和她认识一年多,我已是结婚的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我就是觉得这是一个特别本分的女孩儿,有了这样的麻烦,就一个人在这。她的几个朋友正在和她的父母联系,就是联系上了,他们能不能来都很难说。她在这就是一个孤家寡人,太需要有人帮她一把了,真的。”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这个年头,你对一个和你没有一点儿例害关系的人能有这么多想帮助她的想法,这本身就让我很感动。可小王,你想过没有,我现在在这里也是孤家寡人,我已经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安总了,你让我怎么帮她?怎么帮呢?” “你给她当律师,你行,你一定会很出色。再说,你就是干这行的,这对于你来说不算什么。” “小王,我一点儿也没有怀疑你想帮她的诚意。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是没有听明白,我在这里同样是一个孤家寡人。你说的让我去给她当律师,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可能,我宁可晚回去些日子倒也没什么。可你不太懂,我已加入加拿大国籍了,法律上不允许我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为中国的当事者做律师,所以,我不可能帮上她的忙。” “噢,是这样,是我不懂,安总,对不起。那你能不能在这里帮助找一个律师?” 安然笑了,“找个律师的事,你就可以办了。这事不大,用不着我,律师事务所现在到处都是,没什么困难的。” “你不知道,现在不少律师黑得很,黑,也不一定就能找到一个像样的。” 安然没有直接回答小王的要求。他想小王的这点儿要求实在是不高,自己似乎是没什么理由拒绝他。可让自己去找谁呢?已经离开这个城市这么多年了,几乎和这里的人也没有太多的来往了。自己突然间从地上冒了出来,就是找到了人,人家能买账吗?他虽然这样想着,还是开始在头脑中搜索起他多少年前还残存在脑子里的有关律师的记忆。 “好了,小王,你先回去吃饭吧,你让我想想,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时间是来得及的,这一点儿你放心。走吧,回去后我也好到点开会了,”他指了指自己带的手表“你看一点半都过了。” 安然没有回房间,直接去开会了。 小王的这一见与不见,对于安然来说是不一样的,整个一个下午的会议,他听得都不是很用心,脑子里不时地出现着宋雨这个女孩儿的身影。 第十五章 1 安然的一生像是与月亮广场有缘,月亮广场总会给他带来许多难忘的记忆。 那一年,金总家出事的那天晚上,安然从金总的办公室出来,又去办公室拿了报纸后就离开了单位。他出门后,就改变了马上回家的主意,他觉得都挺晚的了,一个人回家后还得现做饭,就在外边找个地方吃点儿算了。他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市新华书店门前停下了,并告诉他明天来家里接他的时间,接着就说了声“不用管我了,我在这里逛一逛图书夜市,去吃点儿饭,就走回去了,你走吧。” 安然一个人在这里逛着。 图书夜市就摆在了新华书店门前的长长的大道上,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星期,这是夜市书展的最后一天了。安然一直想来这里,晚上从党校下课后直接过来,这里的夜市还没有开始,晚上在家里吃完了饭再出来,就不怎么愿意出门了。他在一个个摊位上翻看着自己感兴趣的图书,最后,选了一些《周易分析》、《道德经新解》等几本书,交了款后服务员帮他装在了一个袋子里,他提着这些书就沿着去月亮广场的方向走了。 路上他在打量着道边的饭店,他走到了水仙宾馆对面的夜色巴黎的门前停住了脚步。这是一处集餐饮与娱乐于一体的消费场所,是一座五六层高的建筑,一楼和二楼经营餐饮,从外面一看上去,就是生意红火,门前停满了各种车辆。偌大的门脸更是灯火辉煌,门前站着几个服务生,显得彬彬有礼。就在安然犹豫的刹那,服务生走上了前去引导着他走进了店堂。他觉得二楼的视线可能会比一楼要好些,于是,当服务生问他是在一楼就餐还是在二楼就餐的时候,他直接选择了二楼。 他走上了二楼,选择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坐了下来,服务生为他提供了主副食谱。他简单地看过之后,只是点了自己喜欢吃的两个菜,一个是磨菇油菜,一个是尖椒炒赤贝,还要了两瓶啤酒。就又在那流动的小吃车上,选了两样小吃作为主食,一会儿工夫,他要的东西就上齐了。他坐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把刚才自己买的那些书拿出了两本随便地翻着,他翻了一本又一本,最后,就整个地都拿了出来浏览了一遍,像是重新看一看自己买的这些书值不值似的。 他自己一个人频频地举杯,没用多少工夫,两瓶酒就还剩下不到半瓶了。他不再翻书了,把那些书重新放回到了袋子里,还不时地往窗外望着,他望着窗外溢光流彩,霓虹闪耀,广场上的现代化的雕塑在广场的灯光下不停地闪耀,一对对的恋人挽手而过的那幽闲的神态,不断地引发着他的联想。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这里,最忌会的就是看到那一幕幕出双入对的情景,他把头转了回来,又举起了酒杯。当把那酒杯放回原处的刹那,无意间他的眼光和正在往他坐的方向走过来的那个人的眼光相遇了,不论他们中的谁想回避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个人其实并不是朝他走来的,显然,她是去了卫生间或者是去了那个方向的什么地方路过了这里。她就是刚才从单位和自己分开不久的周处长,还没等安然反应过来时,周处长就已经走到了安然的跟前。 “唉哟,安总,你怎么也在这里呀?什么时候来的?就一个人啊?” “来了一会儿了,对,就我一个人,我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不一个人来,那还找几个呀?那不成了滋善机构了?”说完,安然自己先是笑了,紧接着,他又反应了过来,问了一句,“那你是和全家来的吧?”安然刚说完,还没等周处长回答,他自己就已经看到了离他挺远的地方已经没有了刚才来时的那么多客,而那稀少的客人中,明显地坐着已经失踪了几天的胡总。 “噢,我也不是全家来的。”说着她用头朝着胡总坐着的方向点了点头接着说到,“那不,我和处长,还有胡总一块吃点儿饭。” “噢,胡总也在那边?胡总不是病了吗?” “安总,走吧,就一块过去吧,到那边吃吧。”说完就帮着安然把他的装着书的袋子拿了起来,安然也站了起来,把袋子又接了过来。 “唉,等等,我得把账结了,别让人追着到处要账啊。” 2 周处长一把就把安然给拽住了,“唉,走吧,安总,就你吃的那点儿东西能有几个钱?一会儿我一块结,跑不了。” 安然不好再和她坚持,就回过头来和那位服务生示意了一下,服务生马上就明白了。安然就和周处长一块去了胡总那桌。 胡总,一见到了周处长和安然一块走了过来,也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她一定是在这里和安总意外相会了。于是,还没有等周处长介绍,就表现出了一种特别的热情,安然在他和周处长的热情声中,随便地坐在了胡总的身边。 周处长也挨着安然坐下了,她叫服务生又拿来了一套餐具,自己动手给安然倒了一杯白酒,安然说什么也不喝。于是,周处长就又把白洒给换成了红酒。 “来来来,咱们先干一杯,安总?”胡总先提议到。 “我已经喝过了,刚才两瓶啤酒已经喝完了,不能再喝了。” “那不行,不仅要喝,这一杯还不行,还得喝下去。这仅仅是个开始,来,先喝了再说。”说着,胡总就用自己的杯和安然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后,又和周处长碰了一下杯后,一口喝了下去。 酒喝完了,周处长按照每一个人喝的酒的品种不同,分别给每一个人倒着酒。 “安总,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喝酒啊?”胡总问安然。 “我不自己来喝,那还找谁呀?找你,也找不到啊,我都几天没见到你了,有一天,你夫人还来单位找过你,说是找不到你,还问过我呢。” “那些天病了,好了之后,就叫几个朋友给叫去玩了几天。” “噢,你夫人怎么找到单位来了?” 周处长把酒倒满了之后,就高高地举起了酒杯,“来,安总,我敬你一杯,这杯酒,你必须喝了。” “唉,不行,不行,我已经喝过了,真的不行,不能再喝了,我的酒量不能和你们比。” “那我喝白酒,你喝啤酒,总可以吧?” 安然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和周处长把那杯酒干了。 安然实在是不愿意在这里掺合下去,他对这样的场合不仅是不感兴趣,而且觉得完全就是在遭罪。再说了,除了胡总之外,其余几个人都是从金总的办公室里出来的,那么晚了,他们又聚到了一起,那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相商,自己没有必要呆得那么久。但他已经看到了他们,又不能不到跟前去打个照面罢了。 安然离开了夜色巴黎往东走去,离这里不远就是月亮广场了,他慢慢地全当散步了,不管出租车司机怎么问他打不打车,他都没有理睬。 虽然已是十点多钟了,月亮广场依然是人头攒动,音乐悠扬。他被这里的气氛吸引着,就选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安然并不是喜欢这里的热闹气氛,而是因为月亮广场在他的生活中和别的广场比起来,实在是太特殊了。 多少年前,安然就是在这个广场上和曾做过自己继母的白杨见过面。 安然和白洁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那次安然病了以后,白洁陪着她的妈妈去看他时,发生的一切,都是有一次白洁在这里和他见面时,一一告诉他的。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安然只要一走到这里,就不自觉地会想到当年的相关的情景。 那年,也就是白洁和她妈妈白杨去看安然没有看成之后没有多久,白洁把安然约到了这里。最初约会的时候,安然要把约会的地点定在他自己的家里,白洁没有同意。不管安然怎样坚持,白洁就是不肯,安然最后没有办法只好依从了白洁。 那是一个月亮不时地从云朵中穿行的晚上,安然算是病后初愈了,他们按照约好的时间到了这里,白洁来时像是有点儿心情沉重似的。在安然的记忆中,他们相识了五六年的时间,他们所有的约会或者不期而遇从来都是愉快的,而且每次都留下了可圈可点的记忆。而这次白洁的到来,所表现出的异样远远超过了安然的想像。 他们在满是合抱之木的广场上,选了一处人少的长椅坐了下来。安然坐下后,而白洁自己有意识地和安然坐出了半米的距离。安然有意识地往白洁的跟前凑了凑,白洁则往后躲了躲。 “白洁,你怎么会这么不高兴?有什么事吗?” 白洁不语,还把头低得很低。 “你怎么了?是家中有事吗?还是单位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白洁还是什么也不说,头低的更低了。 3 安然用两只手分别放在了白洁的肩上去摇晃着她,“你说话呀,不管有什么事,你总得说话呀!” 白洁“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哭声就像是受了多少委屈一下迸发了出来那般,安然有些害怕,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白洁,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别哭,你告诉我,你什么也不说,这让我太紧张了,快告诉我。”安然把白洁的肩膀摇晃得更猛烈了。 一会儿工夫,白洁眼泪就浸湿了她身穿着的连衣裙的一大块。她哽咽着说到,“我没法说,我不知道怎么说。”。 “那你迟早也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呀,好了,别哭了,慢慢地说吧。”安然又用自己的手为她擦了擦眼泪。 “我妈不同意我们之间的事,她让我和你分手。”白洁一直没抬头,说到这里,她哭的声音更大了。旁边散步和过往的行人不时地看着他们。 安然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的,他一时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不同意呢?” 白洁始终就没敢正视安然一眼,此时,似乎感觉到了安然的情绪也几乎和自己一样变化了,她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安然,你别激动,是真的,就是真的,我妈正式和我谈过了,还是挺严肃的。她告诉让我中断和你的这种恋爱关系。”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安然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 此时,白洁比起安然的情绪来,反倒要好了一些,“那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妈妈知道你病了的事之后,就说到不要让你再跑了。她说要去看看你,我就和我妈一块去了你家,到了你家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晕倒了,人事不省。当时给我吓坏了,我怎么喊她叫她,她都没有一点儿反应,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在路边拦了一辆车,把她送到了医院,过了好长时间,她才醒了过来,后来在医院里观察了一宿,第二天中午才回家。医生说她是受了一种刺激才这样的,别的身体指标都是正常的,所以,医生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受了什么刺激,就没有当回事,可没想到……”白洁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 “你没想到什么?已经都说到这了,就说下去吧。” “当时,我没有想到她的晕倒会和我有关。完全是因为我和你的事。” 安然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白洁,不解地问:“这怎么可能呢?就是因为不同意我们之间的事,就受到了那么大的刺激,这不可能啊。再说她在这之前就知道你谈恋爱了,虽然知道的时间不长,但也不是走到我家门口才知道的呀?” “是,当时我也是这样想,可后来我才知道了,那天,确实是因为我。安然,我妈妈开始也没有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她是在两三天后才把这所有的内情,也就是她为什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的理由告诉我的。” “还那么复杂吗?” 白洁停顿了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你又不说话了,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倒是想听听你妈妈不想让我们在一起的理由。” “她开始就是不同意,也不想说为什么,她看我哭得死去活来的情景,最后,终于告诉了我真实的隐情,也是她不想一下子就告诉我的隐情。”白洁又停下了。 “怎么还有隐情?我越听越复杂了。” “安然……”白洁说了句安然两个字,就放声地大哭了,然后,又哭着说到:“你知道吗?我妈妈就在你家的那个小院中生活过,我就是从你家那个小院中走出来的。我的妈妈还曾经做过你的继母……” 安然从椅子上瘫软地滑了下去,一直滑到了地上,“你说的是什么?是真的吗?”然后,他又自言自语道,“那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安然的身子已经完全瘫软在了地上,头埋在了自己的胸前。 白洁坐在椅子上,凑到安然的跟前,用手拽着安然,她哭着催促到,“安然,起来,起来吧!” 那已是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和乞求。路上的行人们,不知其缘由,不由自主地驻足观看。 安然不知道坐在地上已经多久,最后,自己站了起来,坐到了椅子上,她们俩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他们相对无言。 对于安然来说,那简直就是晴天辟厉,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和自己相恋了多年的自己心目中的无以取代的女孩儿,竟会是自己的妹妹。这可是自己的惟一啊,没有谁会取代了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没有了她,自己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呢?一想到这,他的身体就会觉得再无力支撑。他站不起来了,他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4 此刻,他的心,就像是航行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中的行船,不知道哪里才是他停泊的港湾,他的精神,就像是断了线的摇弋在空中的风筝,不知道再偎依到谁的怀抱谴绻…… 此刻,白洁多么想扑到安然的怀里,可她没有那样做。眼前的安然不仅不能让她依靠了,她还为他担心,他能不能支撑得住?他们俩每人都用一只手和对方相拥着,每人的另一只手又无力地搭在了长椅的靠背上。他们的头和头都交叠在了一起。 两个人的泪水都流在了一起,流在了长椅椅面的木条上。 安然和白洁就在这里坐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钟,最后,安然把白洁送到了槐花街五号。 这一路上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天晚上,安然站在他自己不知道踟躇过多少次的那栋大楼的大门口,不准备再往楼上送她了。他们就要在这里告别,白洁的双脚已经迈进了拱型的大门洞里。突然,她快步地转过身子,一下子把安然抱住了,安然也抱住了他,他们紧紧地相互拥抱着,大约几分钟后,才慢慢地松开。 “走吧,太晚了,明天还得上班,我一定还会去找你。”说到这里时,白洁哭着,朝楼道里快步走去。 安然站在那里,久久地没有离去。他站在大门洞的门口,看不到她家的灯光,但他还是就这样站着。 已是下半夜了,所有的公交车都已经停止了运营,安然那天是步行走回家的。 在那段已经知道了内幕的日子里,安然就像是掉了魂似的,整天无精打采,他知道他面临要拆散他们这一对恋人的最充分的理由,要比一般的那些传统的老人们拆散自己子女恋爱关系的理由不知道要充分多少倍。但他考虑了很久,他还是不会放弃的。不会就这样放弃了白洁,他也同样有着不能放弃的理由。首先,就是他爱她,爱得死去活来,更准确地说,是他们相互爱着,爱得死去活来。再就是,自己实际上是一个自己爸爸的养子,并没有血缘关系,这也是要和白洁继续爱下去的最充分的理由。 那次和白洁约会后过了几天以后,安然正在机关里上班,来了一个陌生女子,找到了安然。 安然听说有人来找他,办公室里人太多,他就马上站了起来,来到了走廊里。 在安然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过关于白杨这位继母的记忆,可当这位中年女子走到了安然的跟前说是来找他的时候,安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就应该是白洁的妈妈,也曾经是自己不曾有过记忆的继母。 一见面,白杨就自我介绍到“我是白洁的妈妈,我叫白杨。” “阿姨,我知道了。”安然根本就没有让白杨再往下说。 “怎么?你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白杨?就是白洁的妈妈?白洁和你谈过我?” “谈过,不过,不是因为谈过的原因,刚才我一看你就能认出来,你们长得太像母女了。阿姨,你还这么漂亮。”安然没有一点恭维的意思。 安然把白杨让到了走廊里一个长椅上坐下,“阿姨,来找我有事,是吧?” “是,是为你们俩的事,我想找时间和你谈谈。” “阿姨,可以,但现在不行,我太忙了,咱们再找个时间好吗?” “行,你定吧。” “那就今晚六点好吗?” “行,那就到月亮广场吧。” 就这样,晚上安然和白杨就在月亮广场上见面了。 那次见面的气氛是相当友好的,彼此都相当地诚恳,她们足足谈了三个多小时。那三个多小时之间,安然无数次落下泪来,白杨也是一样,几次潸然泪下。她在这个多少年前曾经在自己膝下,不曾有过关于自己的记忆的孩子的面前,诉说着那一段段她认为可以诉说的往事的时候,竟然觉得是那样的投机和亲切。 “安然,阿姨虽然知道的比较晚,可也知道你们已经恋爱多年了,那是因为你们怕我知道后,为你们操心,我一点儿不会责怪你,也不会责怪白洁。白洁可能已经告诉你了,你们真的不能再谈下去了。我知道让你们分开这件事,不论是对你还是对白洁,对任何一对正在热恋中的男女来说都是一种残酷,一种无法形容的残酷。可你们又不能不面对这个现实,安然,你当时太小,我曾经做过你的妈妈的那段经历,在你的记忆中是一种空白。可那在我的心中却决不是一种空白,那是事实,是真实的。”白杨说得是诚恳的,而且苦口婆心。 5 “阿姨,白洁已经找过我了。”安然刚一说话,就已经泪流成行了,“那天晚上,我们也是在这里,呆的很久才回去的。她什么都和我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阿姨,这种可以写进小说的情节,为什么偏要让我们赶上?我不知道这是命运的捉弄,还是这个世界太小,怎么会是这样?我无法接受,真的,我无法接受。阿姨,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我告诉你阿姨,我不会就这样放弃。我会和她谈下去,我无法想像没有了她,我会怎样活下去?我可以一天几天或者一年甚至几年都不和她在一起,但我不可能让我在脑子里有一天哪怕是一刻钟感觉到她已经远离我而去了。那就等于宣判了我的死刑,那样,我就是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阿姨,你能理解我吗?” 白杨听完安然这些话分明已经感觉得到这孩子的话是发自肺腑的。她好长时间处在沉默状态,她尽量不想让安然看出来自己又一次哭了。 安然说完这些话后,他们不知道有多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话,就是那样静静地相对着斜坐在长椅上。最后,还是白杨先开了口,“安然,你的心情阿姨真的懂,可这个世界上的好女孩儿太多了,你还可以去找别人呀!你是完全可以找到的。” “阿姨,我懂,在这个世界上比白洁好的女孩儿可能会有,但我不感兴趣,我只要她,我只对她感兴趣,我这一生能有她就已经足够了。”说到这时,安然一把抓住了白杨,哭着说到“阿姨,你为我们想一想,我真的离不开她……” “安然,阿姨并不是那种不开通的女人,我的这两个女儿就是阿姨的生命,甚至是比我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我对于他们的教育是严格的,可当我知道了她背着我已经谈了四五年的恋爱的时候,我并没有指责她,更没有去指责你。我甚至都没有去问过白洁交的这个男朋友姓什么?做什么工作?家庭条件怎样?难道这不是一种信任和理解吗?可当那天白洁就要把我领进你的家门口时,当我知道了那就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小院时,而且我从那里带走的女儿,又要嫁到这座小院里的主人的时候,安然,你为我想过没有?作为我,作为白洁的妈妈,作为一个知晓全部内情的她的妈妈的我,那是常人能接受的吗?你不可能记得你曾经有过我这样一个妈妈,可我却忘不了我曾经有过你这样的一个儿子,你怎么样才能让我接受我的女儿嫁给了我的儿子这样一个事实。安然……”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再也顾及不了别人看到她哭的那副样子了,然后,又哭着说到,“放过白洁吧,只有这样,我们所有人的心里才能好受些……” “阿姨,别哭了,咱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们走吧!好吗?阿姨。” 白杨没有回答,而是要站起来,却没能站得起来,就无力地坐了回去。她感觉有些晕,于是,就把头暂时埋进了斜搭在椅背上的胳膊肘里。 安然紧紧地坐在了白杨的身边,就像照顾自己的妈妈一样地做出了随时照顾白杨的准备。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白杨抬起了头,她对自己和安然的这么长时间的谈话的结果并不满意,可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没有一点儿责备的目光,她不能让安然和白洁的关系发展下去,她又觉得自己没有一点理由责备这两个孩子。 白杨心里明明白白:苍天有眼,孩子无辜。 就是在那次白杨找过了安然很多天以后,安然收到了在青岛的姑父打过来的电报,让安然马下赶过去,他的姑姑甄静突发大面积心肌梗死,正在抢救。 安然和领导请了几天假,就前往了青岛,路上一切都很顺利。到了青岛之后,他先是去了姑姑家,家中没人,最后,还是部队大院的邻居们告诉了安然,他的姑姑住在哪家医院。他直奔医院而去。 在医院里,甄静已经不同几年前在安然印像中的那个样子了。她躺在病床上,正吸着氧气,她根本就不知道安然的到来。安然的姑父告诉他,“甄静已经昏迷几天了,她这几年心脏就不怎么好,她的性格比较开朗,平时就没有把这病当回事。平时一发作的时候,休息几天也就好了,这次发作就不一样了。住进医院的前几天,还稍微好转了一些,现在又反复了。” 安然见到了姑姑后,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第三天,甄静就去世了。 6 安然帮助姑父料理完了后事,又住了两天,就要走了,青岛留下的只有他的姑父一个人了。临走前,他的姑父无意之中说到了,在安然到来之前,曾经有一个中年女人是从临海来医院看过甄静了,她一连在这个城市里呆了两天才离开,这其间,她几次到过了医院看过了甄静,可还是一句话也没能和她说上。安然的姑父告诉他,那个人就是白杨。 那年,仅仅是半个多月的时间内,就是在月亮广场上这同一地点的两次谈话,让安然在自己生命的旅程中,有了无力回天的转折。 一次和白洁的谈话,一次是和白杨的谈话,两交谈话都没有处理的很激烈,更准确地说,两次的谈话都是动情的,不管是谁都是推心置腹的。安然尤其忘不了,那天在槐花街五号的大门口他和白洁分手的时候,白洁说过的那句“我一定还会来找你”的话,也就是这一句话,让安然期待了一生。 可安然做梦也没有想到从那以后,白洁再也没有来找过安然。安然一次次地按照白洁给学生上课的作息时间表去学校找过她了,都没有找到。于是,他无数地在她的家门口等过白洁,等着她从家里出来或者是回去的时候见到她。他都没能如愿,也正是在那一段时间里的一次又一次的光顾,让安然对槐花街五号门前的那条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甚至比在那里住过十年或者几十年的人都熟悉那里的一砖一瓦,一木一石。那里的每一块地下的方砖的破损的程度,那里的每一棵行道树上的树杈的走向伸向哪家窗口,他甚至都能记得清楚。 他就是这样,每天一早一晚就来这里等着白洁的出现。他躲在离槐花街五号不远的大门洞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从那里进出的人看不到他,而他却能看到从那里进进出出的人们。一连半个月的时间,他只有一两次因为加班没能来这里,他知道那肯定不是因为他一两次没来这里而把见到白洁的机会漏掉了,他之所以没有见到白洁一定是远比他一两次没来这里的原因复杂。 那段时间,安然已经不是一般的魂不守舍了,他有时就像是一个疯了的病人,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他一直只是中午在食堂随便买点儿什么吃点儿了事,其余的时间,他甚至从来就没有在家里做过饭。有几个晚上,他没有等到白洁,就一个人跑到了海边,面对着大海放声大哭。大海的涛声把他的哭声一次次地淹灭在了晚上早已无人光顾的沙滩之中了。 安然有几次向领导请了假说是去医院看病,实际上他是去了白洁的学校,他没有再按照白洁去上课的课程表去等她。而是每天都去那里等她,最终,他还是没有见到他。最后,他走进了中文系的办公室。安然得到的回答是:白洁已经辞职了,她去了海南。 听到这个消息后,安然当时就晕倒在了中文系的办公室里。 这样,月亮广场实际上就成了安然和白洁这一生恋爱生活的终结之地。 从那以后,安然每当从这路过的时候,或者是会到这里坐坐,或者是会多往这里看上两眼。尽管每次这样做都会引发出他许多的回忆,尽管这许多的回忆带给他的不都是快乐,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这样做着。他对这里几乎有些痴迷,一种无法逃脱的痴迷。 夜已经有点儿深了,月亮广场上已是人丁稀少了,还没有散去的都是一些出双入对的情侣。 安然站了起来,孤独地行走着,他仍然不愿意离开这里,尽管已是深夜了,他还是不愿意走,回家也是一个人。此时,他已没有了睡意,对于没有睡意的一个人,回到那个只有一个人的家里会有多大的实际意义呢?广场上出双入对的情景,更增添着他内心的伤感。广场上那些匆匆过客中,没有一个熟悉的目光,茫茫人海哪里去寻找知音? 安然知道,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自己还是一个人独身,那是因为自己太理想主义了。可他也同样知道,在现实他所接触的那广大的人群中,他想寻觅一个离他的理想主义的理想稍近一点的人,实在太难了。 安然似乎是从那昔日的记忆的片断中跋涉了出来…… 他边胡思乱想着,边慢慢地离开了月亮广场,朝着延安路的方向走去。 一辆轿车从他的身边闪过。他感觉那车是那样的熟悉,轿车开得不快,他下意识地抬头注意了一下车牌,那正是胡总的车号。 噢,这么晚了,胡总他们才刚刚散场。看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安然的心里这样想着。 第十六章 1 那一年,金总的夫人小云出事的第二天。 金总一大早就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上午,他在处理一些具体工作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能让人看出他失去了夫人的悲伤,整个一个上午他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办公室。当快到中午的时候,办公室的何主任进来了。 何主任是为了两件事来找金总的。一件就是市纪委给公司纪委发来了一个文件,文件的内容是关于对上次胡总老爹去世后收受礼金的调查经过和处理的结果的。市纪委要求胡总在限定的期限内把收受单位职工的礼金全部退回,还要求胡总向同级党委和市纪委写出检查。这个文件的处理本来是不需何主任负责的,可胡总兼着这个公司的纪委书记。胡总已有好多天都没有上班了,在单位根本就找不到他。文件也就自然地转到了何主任那里,何主任也只好向金总汇报了。金总把文件拿到手后,漫不经心地翻了一下,就顺手放到了一边。 其实,胡总失踪了的这一段时间,公司里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就在金总的夫人小云出事的那天晚上,他还和周处长在一起喝了酒。只是何主任当时正在金总的家里陪着金总没有参加他们的聚会,他不知道这件事而已。当然,何主任也就不知道胡总已经重新现身于这座城市里了。 何主任接着就讲了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是关于金总的私事,那是头天晚上金总在他家里对何主任吩咐过了的,何主任一大早就积极去办了。那就是在金总家里,特意为小云布置了灵堂,何主任告诉金总都已经办好了,大厅布置完了。而且还派了办公室的王凡和另一个人守在了那里,接待前去吊唁的人们。金总听完后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句,“我可能没有休息好,很难受,我一会儿在这吃点儿饭,你就送我回家。” 金总除了身体的因素之外,更多地想到的是能早点儿回去,既然灵堂已经设立起来了,早点儿回去可以让更多的人看到他在家里对夫人的哀思之情。金总的心里明白,胡总借老爹去世收受礼金的事,尽管没有引发什么太了不起的结果,但也是折腾了一阵子。自己在这种时候又设了个灵堂,接受吊唁,来的人肯定不会没有所表示,这样,是一定又会给自己增加麻烦的。可自己并不是看重那点儿礼金,而是觉得必须这样做,这样,对于小云的死在许多人的眼里迅速地重新转化为交通事故是有利的。他想到,宁肯冒点儿风险,也是值得的。 金总家的大厅里,变得庄严肃穆了,进屋后的那种氛围让人一下子就会沉浸在那悲哀的情绪里。金总家挂着的一帆风顺偌大的金箔画的大墙上,被换上了小云的遗照。遗照上还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遗照前面的案子上,还摆上了各种各样的盘盘碗碗,旁边还有香火缭绕。 下午,金总回到家的时候,屋里除了何主任安排的人外,还有几个金总不熟悉的人,她们都做了自我介绍,说是小云的大学同学,都是相当要好的同学。金总客气地让她们坐下,她们一个个都对小云的死表示着遗憾和不解。在小云的这些同学中,当时是没有几个人赞成小云嫁给金总的。她们中不少人都企图说服小云,当没有奏效时,她们中甚至有的都没来参加小云的婚礼,还有的干脆就瞧不起她,不怎么和她来往了。是小云嫁给了金总的举动,让许多同学一下子改变了对这个在她们许多人眼中的大学时代的偶像级人物的看法,小云曾经让人失望过。可当她们从不同的渠道知道了那天这个城市里发生的那件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从立交桥上掉下来的车祸的当事人,就是她们的同学小云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同学,包括那些曾经因为她选择了这桩婚姻而对她产生过一些想法的同学们都来了。她们是怎么找来的,费了多大的周折,对于她们来说都不重要了。当她们看到了这眼前的一切时,看到小云生前找到的所谓幸福的所在都随着小云的离去成为过眼烟云的时候,所有人的眼里都挂着泪水。 没有人愿意和金总多说什么,都只是和他礼节性地打过了招呼之后,就不怎么再理睬他了。她们也没有多问金总事故是怎么出的,都只是为小云婉惜。这同时也为她婉惜怎么就嫁给了这么一个人,一个在年龄上可以做她们这些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的父亲的人。 2 当然,她们只是凭借着原来都不希望小云嫁给金总的那朴素的感觉,而在感情上不想接近金总的。他们当中并没有一个人知道小云的死的真正的隐情。 小云的同学们走了,又不断地有人来过了。那段时间里来的大都是小云的同学,还有小云在大学读书作为电视台特邀节目主持人时结识的许多人。那其中有女的,也有男的,那些人大都是和她年龄相仿的,也几乎没有金总认识的,甚至就连在婚礼上打过照面的那种认识的都没有。小云能有这么好的人缘,这出乎金总的预料之外,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在金总的心目中,只有当初短时间内所感觉到的小云的漂亮外,再就没有觉得小云和她的同龄人有什么不同。在后来的一批批的来人中,几乎再也没有人顾及到金总的存在。在金总看来,那些他不认识的来人,来到这里不是来到了设在他家中的灵堂,而是到了一个什么公共的墓地或者什么凭吊的场所。这让金总失去了一种这家中主人的感觉,更主要地是让他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几乎就是一种多余。 金总的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就改变了。随着那一批批来人的告退,快到了傍晚下班的时间,陆续来到这里的大都是金总的一个单位的同事了,还有经常和金总打交道的那些单位的关系户或者是金总的朋友们。除了一个单位的人外,其他人都是在去了金总的办公室之后才知道他是呆在家里的,便都匆匆赶来了。他们的到来让金总的情绪好了许多,他少了许多那种作为死者家属而又不被前来凭吊的人们予以慰藉的尴尬。 后来这些人的到来,还让起着金总的准亲属作用的王凡的工作也处于了饱和的状态。开始,小云的那些同学们和朋友的到来,大都是手持着一柱香或者一束鲜花前来凭吊的,王凡坐在那里几乎是无所事事。而后来的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用礼金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哀悼之情的。当然,那种表达是表示对死者的哀悼之情还是对金总的尊敬之意,只有那些送礼者本人知道了。王凡按照何主任的嘱咐一丝不苟地记录着,钱也都如数地保管了起来。 到了晚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公司的各部门的领导,先是周处长,再就是其它处室的领导和一般的员工们来了,那些离领导老远的,甚至于就是走在大街上和金总碰个满怀,金总也不会知道是自己的部下的那些人也都来了。他们同样都是用钞票表达着对死者的哀思,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在这些来人中少了一个人,那个就是胡总。胡总虽然在前一天的晚上,就出现在了周处长的面前,可这天,他仍然没有露面。在别人的眼里,胡总仍然是病着的。 此时,安然也赶了过来,他是从党校下了课之后直接到这里的。 金总在和安然打过了招呼之后说到,“安总,我家里遇到了这样的事,实在是让我招架不过来……” 还没等金总说完,安然就插了话,“你看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晚上,我是没有太多应酬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单位那面的事太多了,总得有个人应付着,每天都有不少乱头的事需要处理。你能不能和学校请个假,先回来几天照顾一下?” “我请假倒行,不过,像是没有什么必要吧,眼下,上访的那事最大,我就是天天在那里,也解决不了问题。你还是让胡总照顾一下吧。反正我也是在外面学习,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是吧?” “你看你,胡总不是病了吗?他要是没有病,我可不就叫他在那盯着就行了嘛。” 这时,周处长起身正要往外走,被安然叫住了,“周处长,胡总不是病好了吗?我看他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挺好,我还问过他了,他说没有什么事了。对吧,周处长?” 周处长这个尴尬劲儿就别提了,“唉,是,好像是。” “周处长,什么叫好像是,你看到胡总了?”金总急着问到。 周处长不得不回答了,“是,是看到了。” “我前些天就是和他联系不上,想看看他,都找不到他。那好吧,安总,这样,还是让他去公司。你就安心学习吧。” 门外又一次响起了敲门声。 这次走进来的是伊茗。 “安总也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也是刚到。”安然回答。 “唉,伊茗,你今天在公司见没见到胡总?” “没有哇。” 安然和伊茗没有在这里呆多长时间,就走了。他们走的时候,周处长还留在了那里。 此刻,在来到金总家的人中,还少了一个最应该来的人,那就是何主任。他没有来,并不是像胡总那样“病着的”,更不是没有把金总家的事当回事。上午,是何主任经手用了那么短的时间就把灵堂布置好了,所有的细节都是他想到的。而且灵堂又安排的那么妥当,不仅让金总,就连那些前来吊唁的人中,也没有一个人觉得这灵堂会是在那么匆忙之中布置起来的。何主任本来是要在下班之后就去金总家的,可他先是去了飞机场。 金总的女儿金蕙从国外回来了,晚上要从北京转机回到临海。上午,她打电话给家里,家里没有人接电话,那是王凡他们在那里考虑到可能是找金总的电话,接了也没用,所以,就没有去理睬。而金总的女儿金蕙当时又把电话打给了金总,可那又是一个空号,那是因为金总刚刚换了手机号码。于是,金蕙就只好把电话打到了金总的单位。何主任以为金总知道他女儿当天回来的这件事,也就没有和金总汇报。他也是好意,就直接去了机场接金总的女儿了。 当他们按照约定在出站口见了面的时候,何主任没有和金蕙说明金总为什么没有来接她。金蕙也就以为她的爸爸因为太忙了的缘故而没有亲自来机场。与金总女儿一起回来的还有金总女儿的男朋友亚明。他不声不响地跟在了后边,悄无声息地推着行李车。 3 当他们都坐到了车上的时候,何主任一边开着车,一边和金蕙漫不经心地聊着。 “你是回来结婚的吧?” “是有这个打算。” “你爸爸都让我给你联系好结婚的酒店了。昨天和今天又出了一点儿别的事,就没有时间去最后落实时间。” “什么?最后落实时间,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已经都定好了结婚的日子了吗?” “哪有的事?那只是那天我给我爸打电话时说我们要回国,回来后想结婚。可我们根本就没有说什么时间,就更没有说具体时间了。我爸爸这是怎么了?他不会听不懂我的话吧?” 他的这一番话让何主任有些不解,金总决不会听不懂他女儿的话,更不会记错什么时间。他那天连自己应该去的夫子庙,都没有让自己去,显然,他是非常着急让自己办这件事的。而他的女儿根本就没有在他的面前表示过回来后马上就要结婚的事。 金总这是什么意思呢?此刻,何主任在自己的头脑当中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在金总家的客厅里刚到来的客人中,有两位是让金总大吃一惊的,那两位不是别人,正是何主任刚刚为他接回来的他的女儿金蕙和金蕙的男朋友亚明。 金蕙的到来,确实让金总吓了一跳,金总一点儿也没有想到女儿会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他不仅是没有思想准备,更觉得女儿这时候回来实在不是时候,这让他感到了尴尬。 虽然,金总和小云结婚的事,女儿是知道的,可女儿对他不断地离婚不断地结婚的这种作法并不是十分赞赏的。金蕙在电话里从来就没有关心过金总又一次要和谁结婚,而一听到了他又要和一个与自己的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儿结婚时,就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情绪。尽管女儿在国外已经呆了几年了,还已经受过了几年的西方文化的教育。但她对她爸爸的这种生活态度,仍然无法苟同。在电话里,她们已经白热化般地交涉过了,可她终于没有能阻止住她自己的爸爸和小云的结婚。时间一长,金蕙又是在国外,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后来,她还是和自己惟一的亲人爸爸在电话里正常地来往着。可金总知道,当自己比小云的岁数还要大的女儿进屋时,第一眼就看到自己在家里为小云举行这样隆重的祭奠活动,金蕙会是什么样的滋味。金总说不出来,也想像不出来,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不会是一种好受的感觉。 金蕙一进屋时简直就楞住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是不是何主任把她带错了地方?这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怎么会变成了灵堂?金蕙站在那里,呆呆地站在那里。她没有理睬别人,别人也没有理睬她。 眼前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这环境是陌生的,这里的人也是陌生的。她甚至于就没有能想到她的爸爸也在这里。她的男朋友亚明也同样不知所措,他就像是他手里提的那堆行李一样,没有说话静静地堆在了那一进门的地方。 何主任走到了金总的面前,说了句“金总,我去把你女儿接回来了,”说着就又把目光投向了金蕙的男朋友亚明的方向,接着说到,“这是她的男朋友亚明。” “啊,啊,是金蕙回来了。”金总显得十分地慌张,他像是被何主任这几句话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似的,随后他向金蕙的方向走了几步。 金蕙看到她爸爸的时候,态度仍然显得木呐。 “是你回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金总说话时是小心谨慎的。 “噢,是我回来了。爸,这是怎么回事?”金蕙没有回答金总的问话,而是直接发问着,小云的表情依然木呐,但她的眼睛早已移向了挂在墙上的小云的照片。 “是,是你小云阿姨遇上了车祸。” 金蕙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她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两眼紧紧地盯着小云的遗像,然后,以相当缓慢的节奏说到,“她就是小云?” “是,是她,她叫小云,我们才刚刚结婚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遇上了车祸,是昨天才发生的。” “她就是小云?”金蕙又一次地说到。 “是,她是小云。”金总重复着。 “爸,你就是和这个小云结的婚?” “对,是她,是和她结的婚。怎么?你认识她?” 金蕙没有回答她爸爸的问话,而是直接发问到,“是怎么发生的车祸?她怎么会死?” “是从立交桥上掉下去的。”金总回答到。 4 “爸……”金蕙刚喊了一声爸就放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到,“你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怎么会和你走到了一起?你知不知道?她比我的岁数还小,她是相当优秀的一个女孩儿,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生命。爸,爸……” 金蕙渐渐地站不住了,她的身子沿着她靠的那面墙滑了下去,亚明走上前来,想将她扶住,她还是渐渐地瘫软在了地上。 “金蕙,金蕙,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爸,你知道吗?我实在是无法面对这一切。小云是我出国前的大学同学,她是相当出色的一个女孩儿。她本来也是想出国的,也想和我这样出国留学,可就是因为家里拿不出那笔能够供她到国外学习的钱才没有走,没想到竟然会落到了这步田地……”金蕙哭诉着,她的那些话完全是哭诉完的。亚明与何主任一起把她扶了起来,又把她扶到了靠南的那间卧室里的床上坐了下来。 金总也跟着进了屋里,但什么也没有说,他不知道此时应该说点儿什么。对于他来说,就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小云竟然是金蕙的同学,她们还是那样地熟悉。 金蕙很早就没有了妈妈,她的妈妈是金总的第一位夫人。金总和小云的妈妈是在农村认识的,还是沾点儿亲的那种娃娃亲。金蕙的妈妈长得也算是可以,大人们当时把这件事定下来之后,并不是金总把她带到城里的。而是她自己考进了城里的一所中等专科学校,毕业以后进了城。她和金总结婚的时候,金总还根本就不是什么老总,那时,他还在他最初工作的那家工厂做一名普通工人。那段日子他们还是幸福的,到了后来,金总的地位慢慢地提高了以后,他夫人在家中的地位也就慢慢地降低了。到了金总坐到了老总的位置上以后,他们就没有办法再生活在一起了。最后,他们不得不分手,他们分手时并没有一条真正的导致他们分手的导火索。离婚主要是金总的意思,而金蕙的妈妈也没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因为她再也无法忍受那种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而被人冷落的那种精神的虐待。他们分手后,金总十分康慨地把原来也是当时他们共同居住的房子,给了金蕙的妈妈和金蕙居住。金总“背井离家”,可没过多久,他就乔迁了新居,还金屋藏娇了,那“娇”就是金总的第二任夫人。 金蕙的妈妈和金总离婚后,没有过多久,精神就不是很正常了。当她知道金总和自己离婚还不到三个月就又结婚了的时候,她的精神很快就崩溃了。她得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不久,又检查出了甲亢,还不时地出现房颤,没有多久,她就去世了。正在读中学的金蕙没有回到他爸爸的身边,而是从她妈妈的那间旧房子里直接去学校住了。所以,金蕙没有对她的继母留下过什么印像,后来,当她在国外知道她的爸爸没过多久就又与她的继母分手的时候,金蕙对她爸爸的为人产生过怀疑,她甚至把她爸爸的婚姻和他眼下的经济上的发迹结合了起来。她在国外知道了他爸爸又将与第三任夫人结婚的时候,她除了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之外,她甚至是根本就不想再过问一点儿有关这方面的事。她曾经在她爸爸和她的亲生母亲离婚的时候,干予过此事,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起。要不是她的爸爸一次次地找着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儿,她是决不会多说一个字的。但是,在金蕙的心里自然也有着一杆秤,她毕竟在经历着她家中发生的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渐渐地长大了。 金蕙不想在屋里呆得太久,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就站了起来,她觉得这样坐下去,所有的人都太尴尬了,她对亚明说到,“咱们走吧。” “好,走吧。”这时金总好像才注意到了那个一直呆在她女儿身边的小伙子。何主任给金总介绍他时,金总根本就没有太注意到亚明,亚明好像也没有主动地去和金总打招呼。 “你们要去哪?”金总问到。 “找个地方住下。”金蕙回答。 “那怎么能行?”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让我们呆在这里吧?” 正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王凡走上前去打开了门,这回来的不是吊唁的人群,而是管区内的派出所的民警。王凡喊了一声何主任,何主任又喊了一声金总,把金总叫了过去。金总走上前去问那位民警有什么事?民警告诉金总他们接到了小区内的居民的报告,前来他家吊唁的人群络绎不绝,已经影响到了居民的生活秩序,民警提醒金总应该注意一些。 5 金总满肚子的不满意没有表现出来一点儿,他把民警打发走了以后,又回到了南卧室里。 金蕙已经站了起来,在亚明的陪同下往外走了。 “想好了吗?要到哪去住?”金总站在了女儿的面前问到。 “没想好,但肯定是不能在这住的。” 金总看出来是没有办法把金蕙挽留住了,就没有再进一步阻拦,他向何主任使了个眼色。何主任明白了,那是金总让他跟着出去安排一下。何主任不仅理解了,还有所发挥,“金蕙,我看这样,你刚刚回来,家里遇到了这样的事,是没法在家里住。可你爸爸和你都这么多年了也没见面,这刚回来又马上出去,连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咱们先到外面去吃点儿饭,也算是给你们接个风,再一起聊聊。然后,我去给你们找个宾馆住下来,其它事明天再说,你看好不好?” 金总当然愿意这样做,只是他自己没有想到,就是想到了,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没有办法张嘴的,何主任这么一说,正好给金总圆了场。他把眼神转向了女儿,像是等着女儿表态。 金蕙听了之后,也没有觉得行与不行,站在那里还没有说话呢,亚明说了句,“金蕙,我看要不就先这么办吧,一边吃饭,一边再想想去哪住更合适一些。” 金蕙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何主任开着车,把他们领到了北方娱乐城。这里叫娱乐城,其实,是集娱乐与洗浴和餐饮于一体的。金总当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况且,他还经常光顾这里,可此时他还是相当谨慎的。到了门口之后,他就是不进去,别人都下了车,他就是没有下车,何主任又从车的一侧转到了车的另一侧,问金总“金总,怎么不下车?这里不好?” “不是,是……”金总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也不想说出,他以为说到这种程度,何主任就能明白了,可何主任就真的没有听明白。 “今天这样的时候,到这里来吃饭是不是不太合适?”金总看如果还是不明说,何主任怕是明白不了了,于是,就直说了出来。 何主任听到这里,这才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那头上悬着的北方娱乐城的招牌,明白过味儿来了。可在何主任的心里,就是在这里吃顿饭,并不算是什么。他又不能说什么,只能依了金总离开了这里。 “那好,我们另选一个地方吧。我们就去夜色巴黎吧,夜色巴黎离这里很近。”金总没有表示反对,金蕙和亚明就更是没有说话。 在夜色巴黎,他们选了一处二楼的单间坐了下来。 谁也没有心思去点菜,何主任让过了之后,点菜的工作还是他一个人代劳的。饭局中没有多少父女别离多年后而团聚的那种喜悦。吃完饭后,何主任先是把金总送回了家里,金总下车后,还是何主任把金蕙和亚明送到了一个叫作海景人家的宾馆住下了。 何主任最后又回到了金总的家里,这时已是十点多钟了。他回来的时候,再也没有看到下班后他接金蕙回来时,那前来吊唁的人排在了楼洞的走廊里要往屋里进的那种情景。 进到屋里以后,何主任发现白天已经来过了的周处长坐在了大厅的沙发上。 到了这个时候,就已经没有人来了。他们看了看了金总的情绪已经比此前好多了,也就没有再劝慰金总什么。 他们坐在这里干什么呢?没有什么话可说,也只好都静静地坐在那里而已。按照当地的习惯,人死了之后,既然在家里摆了灵堂,那就是要守灵的,金总自然明白这些习俗。何主任做办公室主任也已经有年头了,他经历的这种事实在是太多了,他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此时,他的心理正在思考着这件事,自己是留下来,还是走出去? 其实,何主任的心里比别人还多出了一层意思,那就是那天胡总约他出去坐坐的事,他说是给老母亲过生日,结果那就像是上帝安排的一样,让他在胡总面前无地自容了。可自从那事出了之后,让何主任几天没睡着觉,所以,他就想好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金总面前掉链子了。如果连金总也不得意自己了,那自己的前途就一定是一枕黄粱了。他来时就想好了,今晚一定要在这里表示一下自己的诚意。因为小云几乎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而让自己多出的那份尴尬,实在是算不了什么,咱毕竟是冲着活人来的嘛。何主任就是这样想着,于是,就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 6 金总明白他们这些人的意思,可总还是觉得让这么多人陪着坐一夜,让别人知道了,尤其是让王凡他们看到了而且再说出去,毕竟不怎么好。他泛泛地做着动员工作让他们回去,可不管金总怎么说,谁也没有动弹。 “既然金总让我们回去,我看要不你们就回去吧,明天单位还有不少事,再说这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了,我在这里陪陪金总就行了。王凡,你们也走吧,明天再过来。”何主任像是在做动员工作,又像是在做着安排。 其实,周处长晚上来的时候就没有想在这里呆下去,她只是没有说。何主任以为周处长会在这里守上一夜,那只是何主任自己想的而已。周处长之所以没打算呆下去,并不是因为她的家中有什么脱离不开的事。而就是因为她知道有关金总的各方面的信息要比别人多得多,更准确地说,此刻,她已经知道金总患了癌症的事。 “何主任说的也有道理,要不我就走吧,我老公明天一大早还要出差,我得早晨起来照顾孩子上学。再说这么多人都在这里也确实没用,是吧,金总?”周处长终于借着金总和何主任劝大家回去的台阶走了下来,说完,她就站起来要走。 金总说到,“对呀,你走吧,时间也不早了。” 眼看着周处长真的要走了,何主任这时才反应了过来,这里最后只留下他自己了,他的心里马上就多出了几分不平衡。可他是干着急也没有办法,自己总不能最后反悔,也说明天早晨要照顾孩子上学吧。于是,他就真的在这里陪着金总过了一夜。 何主任自己老爹去世的多少年的那天晚上,他也没有在他的老爹的亡灵前守上一夜。当时,他正赶上了眩晕病发作了,从他老爹去世到最后出殡,他都是迷迷糊糊的,也无所谓守灵与不守灵了。何主任是做梦也没想到,就在他的老爹去世了若干年后,他还在金总家里补上了这一课。 就在小云出车祸的第二天,金总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拨通了远在成都小云的父母家里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了小云的父母关于小云遭遇了车祸的消息。小云的父母在电话里,当然是痛不欲生了,稍微平定一点儿之后,他们就表示要立即飞来临海。 金总知道他们应该是在什么时候到达。就在小云遭遇车祸的第三天,也就何主任陪伴着金总在他家里守了一夜灵的第二天的中午,何主任又开车去了机场。他是去接小云的父母的,和何主任一起去的还有金总本人。 当成都飞来的航班上的旅客都走的差不多了时候,走出了一对中年男女,那二人表情严肃,行装简单。一看上去,两个人就是那种隆重哭过的感觉,尤其是那女的脸上还分明带着一种绝望的表情,是一种没有了一点儿寄托的绝望。金总还真是好眼力,就凭着自己对他们的感觉,就走了上去,和他们搭上了话“你们是小云的父母吧?” “是,是小云的父母。”那个中年男人回答到,那个女的像是不屑一顾的样子,根本就没有认真打量眼前的这个人。 “我是来接你们二老的,让你们受惊了。”金总已经感觉不到不论是表面年龄还是实际年龄,自己都比小云的父母大出了许多的这种窘境。可他还是客气地尊敬地称他们为二老。 金总走在前面,小云的父母跟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走着。 “小云是怎么遇上车祸的?”小云的爸爸问到。 “是开车时从立交桥上掉下去的。” 到了停车的地方,何主任坐到了驾驶员的位置上,金总坐在了何主任的旁边,小云的父母都坐在了他们的后面。 轿车启动了,在高速路上行驶着。 一路上,小云的母亲的眼里始终是含着泪水,但一直没有掉下来。 轿车出了机场的高速路出口,径直往市区驶去,小云的父母也不知道车是开往哪里,小云的父亲问到,“这是去哪里?” “去我家。” “去你家干什么?我还需要去看你吗?我女儿在哪?我要去见我的女儿,难道这还需要我们告诉你吗?”这声音让坐在前面的金总身子一颤,这是小云的母亲几乎是吼着说的他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显然,她从一下飞机开始就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的。 “那我得和人家联系。” “你怎么才想起来联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小云的父亲显然是指责着。 7 何主任是聪明的,他放缓了车速,好像是特意要给金总多留出一点儿思考的时间。 “二老,能不能这样?你们先到我家,我再联系,你们是肯定能看到小云的。” “那还有什么难的吗?车祸现场已经清理完了,我们作为家属理所当然地是可以去看的。联系一下那才能费多大的劲儿?你告诉我,小云现在在哪?” “在市第一医院。” “那我们就去市第一医院,到了那里你再联系,我们就在那里等着。” 金总没有敢再说什么。 何主任就只好把车向市第一医院的方向开去。没用多少时间就到了医院门口。金总按着手机上的号码,还没等按完就又把手机挂了。 “二老,你们还是先去我家吧,我现在联系交通队也没有用,人家是不会管的。” “这是为什么?交通事故交通队不管,那他们还管什么?” “不是。这件事发生之后,有人认为这是一件刑事案件,现在刑警队介入了。” 小云的父母听到这里之后,他们互相看了看后都楞住了。 “所以我想你们还是去我家吧,然后,我再联系。” 小云的父母觉得也只能这样做了,就只好默许了。车又重新启动奔往金总的家。 当小云的父母到了金总家时,他们第一眼先看到的就是墙上挂着的小云的大幅遗像,小云的妈妈“哇”地一声放声大哭了起来,任凭别人怎么去搀扶她,都无济于事,她瘫软在了地上。小云的爸爸也同样是泣不成声,金总站在那里不断地去扶他们,都没有扶起来。 小云的父母是第一次来临海的。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这位比自己还大出了几岁的女婿。一年多以前,当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要嫁给这个年龄是自己女儿的两倍还要多的老总的时候,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晴天霹雳。女儿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她从小就聪明过人,后来,上了大学,她的思维方式显然是有别于她的同龄人的。小云的父母最觉得对不起自己孩子的就是依她的自然条件去国外深造显然是有发展前途的,可依他们的正常的收入付不起那笔让女儿出国深造的巨额学费,也就没有能让女儿实现自己出国的梦想。女儿在嫁给金总的时候,他们无论怎样也说服不了她,最后一气之下,他们都没有来临海和他女儿的爱人见上一面。他们之所以没有来,除了对自己女儿的这种选择表示不满之外,再就是认为女儿找了这么个人来做自己的女婿,这是他们做家长的一种耻辱。 当他们从金总的电话中得知小云出了车祸的时候,真是痛苦至极,爱恨交加。 在金总的家里,小云的父母哭过之后,被何主任劝说着坐到了沙发上。金总用电话和刑警队联系着,对方接电话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金总说的是什么事。金总也根本就不知道是刑警队的哪个人具体办的这个案子,他甚至就连那天找他做笔录的那两个人的姓名都没有记住。没有办法,他只好让何主任开车亲自去办这件事了。 已是下午三点钟左右了,何主任回来了,说是已经联系好了,他们可以直接去医院。 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小云的父母见到了已经是在另一个世界的女儿。她还没有经过整容,身体解剖过了,衣服又恢复了原样,可衣服上到处都是血的痕迹,脸上是清洗过了的。脸上无一点儿血色,曾经受到过撞击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见。小云的母亲见到女儿后迅速地扑了过去,“小云,你怎么会在这里,小云,你怎么会是这样啊……” 那声音已经不是在哭,而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呐喊了。小云的父亲也站在那里哭着,他也同样哭出了声,那哭声是作为一个男人不是到了那种关键的时刻而绝少能有的痛哭。金总站在一边,像是局外人,他在那里像征性劝说着小云的父母,何主任也在劝说着。 太平间门外的不远处,甚至是离门口几十米之外的地方听得到这声音的人们都情不自禁地把头扭了过去,往太平间的方向望着。 小云的父亲看上去要比小云的母亲坚强一些,可当他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把一生心血都倾注于其身上的女儿和自己已是阴阳之隔的时候,想到了自己已和女儿已是死别的时候,他渐渐地倒下了,就倒在了太平间冰冷的地上…… 第十七章 1 小云的死,确实引起了刑警队的重视,他们经过分析认为这确实不是一起一般的交通事故。他们除了在电视台上打了广告寻找线索之外,还展开了必要的调查。 经过调看那天出事的现场相关路段的车流量的录相分析,那天小云的车在桥上行驶时,是没有多少车辆通过的,这和目击者说的那时桥上几乎没有别的车辆通行的话,是完全吻合的。 小云出事故的现场被清理之后,公安局技术处马上就对小云的遗体进行了解剖。分析结果表明,小云的身体中没有药物的残留,也没有酒精残留。这就说明,她在出车祸的时候,精神是清醒的。警方在她的*里发现了精液的残留,警方分析精液如果是金总遗留的话,那么,也就排除了她出事前被人强暴之后而情绪不稳定,因而导致驾车失控酿成事故的可能。警方在调阅了小云的材料后,找到了小云的大量的同学和认识她的人谈了话。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找到小云生前除了和金总这个作为她的丈夫的男人接触外,还有没有和哪个男人相好。这些都一一排除了,而且在调查的过程中,警方还发现了小云虽说嫁给了金总这样的一个男人,可认识她的人并没有因此而对她产生过激的看法。警方不断地用排除法排除着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根据他们的调查判断小云不大可能在与金总结婚的同时还和其它的男人来往,而遭来杀身之祸。 就在警方在电视上公布了征询线索的电话以后,有不少人都打来了电话。打电话的人大都是事发当时路经事故地点的,他们大都证明了那时桥上的车辆不多。甚至有人干脆就能说得很肯定,那时,就只看到过两辆车往桥上开去,还像是飙车。桥上的情景是没有人能证实的。根据分析,在那种情况下,如果又能排除了事故车辆的司机不是醉酒、不是服用了药物、又不是精神上出了问题、也不是自杀、车本身又没有出现问题的情况下,那就不大可能会从那么高的桥上掉下来。 警方想到要排除小云在出事之前的那次性行为是和金总以外的人做的。这样,就会排除了多一种的可能。那天,刑警赵强和孙林去了金总的办公室,想以还要找他了解情况的名义找他谈话。去了金总的单位之后,他们没有能见到金总,办公室的人说何主任陪着金总去医院了。他们说金总家出事之后,这些天金总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经常去医院。早晨何主任交待过了,有急事打电话找他,他去医院陪着金总又去抽血化验了。赵强问清楚了他们去了哪家医院之后,转身就走了,他们赶到市第一医院的时候,正看到了金总他们已经出来了。赵强看到了那天曾经见过面的金总从他们身边几米远的人堆里走过。赵强和孙林特意没有打扰他们,就径直奔到了医院的采血室,在亮明了身份之后,护士很快就找来了主管的主任,主任又把情况向上级领导做了汇报,赵强和孙林就在还没有拿走的金总的血样中,得到了他们所需要的那部分血。 他们得到血样之后很快就回到了局里,这比他们预想的要容易的多。开始,他们是准备再次去找金总谈话时,让他提供有关小云出事之前的一些情况,然后,就凭借这样的机会,想法在他的办公室里寻找到他的毛发,以便通过dna鉴定来排除小云生前的最后一次性行为,会否与另外的男人有关。他们没有想到,这血样得来全不费功夫,既没有惊动金总本人,也达到了目的。 就在展开调查的同时,刑警队又接到了与那些现场目击者们打来的电话不同的电话,那是毛毛打来的。 毛毛看到了电视新闻之后,开始并没有在意,她以为那就是一起普通的车祸,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可后来,她打过几次电话给小云,都没有人接,她就觉得奇怪。其实,毛毛给小云打电话也没有什么事,只是那天小云来过之后,她越发觉得小云是一个挺可爱的女孩儿。在她认识的那些女孩儿之中,找了一个有钱的大老板后,就没有自我,没有了人格的基本是占了主流的。而小云不是这样,尤其是当她提出了不要那几万元钱的时候,小云执意要给她的那一刻所表现出来的真诚,更是让毛毛觉得小云不是那种唯钱是得的女孩儿。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几次给小云打电话,可越是没有人接,她就越想打,开始没有人接的时候,她还没觉得怎么不对。可后来当她再打的时候,越是没有人接,她就越是为小云担心,她开始怀疑小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她知道小云是金总的夫人,她根本就不知道金总的家住在哪里。再说就是知道了也不能去那里找她,她躲金总还躲不及呢。 2 毛毛越是找不到小云,就越是打,最后,那电话终于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小云出事之后,她的手机并没有坏,警方取走了那里的电话卡,对所有打给小云的电话都进行了监控。毛毛打给小云的电话所显示的电话号码理所当然地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警方锁定了这个电话的机组,而毛毛不是用自己的真实姓名登记的她的移动电话。就是这个用假身份证登记的电话让警方楞是难以找到她本人的住所。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警方想到了把这个不断地给小云打电话的神秘女子调出来。那天下午,毛毛又拨通了小云的手机,这次终于有人接了。 “喂,你是哪位?”接电话的也是一个和小云差不多年龄的女刑警张延。 “喂,你是哪位呀?这不是小云的电话吗?”毛毛问到。 “是,是小云的电话。小云病了,正在医院里。她不能接电话,我是她的朋友,你是谁呀?” “我是毛毛,是小云的朋友,你告诉我,她怎么了?连电话都不能接,她在哪家医院?”毛毛说话的声音显得有些着急。 “她休克了,不知是什么原因,现在正在市第一医院抢救。” “那你告诉我在哪个科?我想过去看一看她。” “那好,你就到门诊抢救室来吧,你到这来就看到了。” 电话挂断之后,毛毛真的就直奔医院去了。 到了那里之后,毛毛当然没有看到小云。在那里等着她的是那个叫赵强的刑警和女刑警张延。 女刑警张延在毛毛到来的刹那,就迎了上去,直接和毛毛对上了话,她不想让毛毛感到吃惊。“你就是毛毛吧?别害怕,我们是公安局的,刚才就是我和你通的电话,没办法,我们有些事情想找你了解一下,走吧,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女刑警张延走在了前面,毛毛跟在了后面,走在旁边的就是刑警赵强。 他们来到了医院外的一处花坛旁,找了一个比较辟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你不要紧张,我们是刑警队的,我们找你是想了解一些情况。你和小云是什么关系?”问话的还是那位女刑警张延。 “是朋友关系。”毛毛不知道对方要想知道什么内容,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到。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算太长时间,只有几个星期吧。” “那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小云已经不在了,她已遇上了车祸,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正在调查出车祸的原因,你不断地打电话给小云,我们想你一定和她很熟悉或者关系很好。所以,就想找到你,想通过你了解一些有关她的情况,我们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毛毛,你听明白了吧?把你知道的有关她的事情都如实地告诉我们。”女刑警张延一口气说了这些,毛毛听完之后,不再紧张了。 “小云怎么会遇到车祸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那天我们在电视上发出了寻找车祸目击者通告的那天。” 毛毛想起来了,那天她正在家里吃饭的时候,看到了这条电视节目,只是没有当回事而已,那时,自己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会和小云有关。 “噢,是那天,”毛毛若有所思,接着说到,“我就是那天见到的小云啊。” “什么时候?”刑警赵强急着问道。 “车祸是什么时候出的?”毛毛没有直接回答赵强的问题,而是也同样发问着。 “是上午十点多钟的样子。”女刑警张延回答。 “这么说,小云就是从我那走了以后出的车祸。应该就是这个时间。” “这么说,她在出车祸之前是先见到了你了?” “是这样,应该是这样。那天上午,她来我家找过我,后来走的时候,我还要下楼送她,她说什么也不让,我就站在阳台的窗上看着她从我家门口开车走的。” “你能记清楚就是那天吗?” “能,当然能,肯定没错。” “那她去你家干什么?都说了些什么?你和我们具体地说一说,越细越好。” 等女刑警张延说完之后,毛毛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不怎么好往下说了。当毛毛知道了刑警找她的用意之后,她是想如实地说清楚的,可此时怎么讲呢?那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啊。 女刑警张延看出了她的心思,“你好像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云仍没有说话。 3 “毛毛,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我们相信她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就放心大胆地讲出来你所了解的情况,你如果有什么困难,我们会帮助你的。” “其实,不是这样,我只是觉得说到我自己的时候不怎么好开口。” “没有什么不好开口的,需要保密的,我们会为你负责的。” “那好吧。我就把我们是怎么认识的,那天上午,她又为什么来找我的事都告诉你们。那可能涉及到她的爱人金总,你们可要为我负责。我不想再见到他,更不想再和他搅和到一起了,你们能做到吗?” “当然可以,我们满足你的要求。你就说吧。”赵强说完之后,又环视了一下四周,看看这个地方谈话是否安全。 “其实,还是金总把我和小云联系在一起的,开始我并不认识小云。那是在一个酒巴里,我和金总认识了。从那以后,我就是他承包的对像了,他是每个星期都要到帝王洗浴中心去的。他每次到了那里就会主动找我,我也必须在那里等他,有时他还把我带回他的住处。后来,是小云找到了一个私人侦探为她侦察金总每天晚上的行踪,私人侦探发现了我,后来我就和小云认识了。在这之后,我和小云见过几次面,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小云虽然是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一个男人,但她确是个相当不错的女孩儿。那时,首先让我感觉到了我和金总在一起有点儿对不起她,后来,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如实地说给她听了。她并没有怪我,她说,就是没有我,金总也会找别人的。其实,金总在每个星期找我的同时,他本来就还是找别人的。我和小云见面的那天,小云是来给我送钱的,在这之前是说好了的,我把所有的情况都提供给她,她给我十万元。那天,她给我来送那最后的五万元钱,我说什么也不要,她非要给我,最后就扔在茶几上走了。临走的时候,她说了要去办什么事……” “那她说没说是办什么事?”赵强急着问。 “没有,她没有说是办什么事,可那天她好像说她要离婚了。” “噢,是这样,你能记得清楚她说过了这种话吗?” “能,她确实说过了。” “那你这些天不断地打电话找她,有什么事要对她说?”女刑警张延问到。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事要对她说,我该和她说的话,那些天早已都和她说过了。从我为她提供了有关金总的情况后,我就再也不和金总来往了。其实,我和金总并不是那种情妇的关系,就是因为他出手很大方,他又每周都来找我,我也就陪她了。当我知道了他家中那个夫人就是刚刚结婚还不到一年的小云的时候,我便对他产生了一种无法接受的厌恶,因为小云并不比我大,长得又那么漂亮。我真的觉得对不起小云,从那以后,我就躲了起来,我换了电话号码,又重新租了房子,他找不到我了,可我也挺害怕。我给小云打电话就是觉得小云也和我有着差不多的命运,我挺同情她的,又觉得两个人能说到一起去。那天打电话的时候如果打通了,可能我也就不能再打了,可她越是没接我就越是想打,下意识里,就觉得她不接电话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没想到还真的就出事了。太可怕了。” “那你当时觉得会出什么事呢?”女刑警张延问。 “不知道。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就是有一种不放心的感觉。我说不出来那种感觉怎么会产生,因为她是金总的夫人,我就觉得金总看上的人是没有办法逃掉的。” “那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告诉我们的?” “没有了。” “那就这样吧,要是又想起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想告诉我们时,就打电话找我们。”说着,女刑警张延又特意留给了毛毛一个电话号码。 警方对小云的车的刹车性能也进行了检测,这一部分检测起来是费了点儿劲的,因为车是从桥上摔下去的。可他们还是最终通过检测和分析排除了是刹车问题造成了事故。再说了,他们经过了分析,在当时几乎没有什么车辆在桥上通过的情况下,是不需要什么急刹车的。 4 警方曾经把注意力放在了小云随身带着的那把钥匙上,小云是一个专职太太,所有证据都表明,她没有和乱七八糟的人接触的嫌疑。那么,她身上的那把钥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呢?赵强和女刑警张延在和毛毛接触了之后,就想到了小云那天要到什么地方去办的事,也许会和这把钥匙有关。赵强将他们了解到的情况向局长做了汇报,经过案情分析会分析,最后,确定走访全市所有银行的保险柜,看看那钥匙和那保险柜是否有什么联系? 这种猜测很快就被排除了,那把钥匙根本就不是任何一家银行的保险柜的钥匙。 一天下午,金总又被传到了刑警队,还是赵强和孙林与金总打的交道,不过,这次谈话他们没有做笔录。 “金总,平时下班之后都几点回家?回去的挺晚吗?”赵强先开口问到。 “不晚,有的时候晚一些,单位经常有一些临时的事需要处理,那就不怎么有规律了。” “你和小云的感情应该说是不错的了,老夫少妻,肯定是满幸福吧?” “那当然是了,你想想我们才结婚那么点儿时间,我又这么大岁数了,咱不能亏了人家姑娘啊。人家凭什么嫁给咱,咱得对得起人家。” “看来你们的感情一直是很好啊,是吧?” “那当然是不错的了。我们才刚刚结婚不到一年的时间,她遇上了这种事,这让我以后可怎么过呢?”说着金总又像是有些伤感。 “小云遇到车祸的前一天,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呀。”金总显得若有所思,“噢,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下班回家后我们出去了,是一块出去吃的晚饭,回去的挺晚。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还碰上了我们单位的周处长了。” “那些天,你们之间讨没讨论过有关离婚的事?” 金总听到这里先是一楞,然后定了定神说到,“这说哪去了,这怎么可能呢?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才结婚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热乎还没热乎完呢,怎么可能讨论离婚的问题呢?” “那小云从来就没有提过这事?” “没有,那绝对是不可能的,那天晚上回来后,我们还在一起……”金总说到这,特意抬头用眼睛看了一下赵强和孙林,意思分明是在表示自己不好意思说出那后半句话。 “那好吧,你就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的时候我们再找你。” 其实,这次谈话是刑警赵强他们特意要让金总知道他们已经了解到了有关他们之间要离婚的事的,那就是想看一看金总本人的反应。 金总回去之后,想到了赵强最后说到的那几句话,那就是关于他们是否讨论过离婚的问题。金总一想到这,心里就明显有些不得劲,刑警也没有来过自己的家,那两份离婚协议也在小云出事的那天晚上就撕掉而且从马桶抽走了,谁会知道小云要和自己离婚的事呢?是小云自己说出去的?看来这一点儿是肯定的了,那是什么时候说出去的呢?是早些时候,还是出事的那天,是和谁说的呢?那人的手里是不是还掌握着一些关于他们俩之间的关系的证据呢? 这些问题,真是让金总有些烦。他想来想去,真是坐不住了。自从小云出事之后,金总就真的再也没有随便地打过电话,他是怕自己的电话被人家监控了,尤其是那交通事故成了刑事案件之后,他就更加小心了。此时,他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想打电话了解一下关于小云的那件事到底漏出了多少破绽,才最终由交通案件变成了刑警案件的。 金总的确成熟,他犹豫了半天之后,还是没有打这个电话。不过,他直接去了伊万财那里,是他自己开车去的。 还是在上次他们见面的那个房间,他们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怎么还能让狗闻出味儿来了呢?” “闻出味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伊万财胸有成竹。 “可我也怕狗咬着啊。” “放心吧,那狗也不是说咬谁就能咬到谁的。” 说完,他们哈哈大笑着。可金总的那笑声显然不像是伊万财那样轻松。 5 也就是在他们见面的第二天早晨,有人报告说在郊区的一个个体养虾池里,发现了一辆灰色本田轿车。刑警队赶到了那里时,已经围了不少的人了。 经过现场勘查,那辆灰色本田轿车应该是有人特意在这里销毁的。那车已没有了牌照,而且现场也没有人受伤以后离开现场或者车和车碰撞过的痕迹,但本田车是撞坏了。经过他们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显然有人开着这台车,然后,从车上跳下,而让那车自己撞向了养虾池边上的一个变压器的水泥坛之后,又侧掉进了虾池之中的,车留在水面以上的部分很少。 本田车被打捞上来以后,被拖回了局里,经过分析和比对,最终,他们判断这就应该是那辆这些天他们一直寻找的肇事车辆。他们再经过了查找当地这种车的档案之后,本市没有一辆这样的车丢失。于是,他们认为这是一辆外地车,由于已没有车牌,一时是很难确认这辆车是来自哪个城市。这是当事人有意识地在销毁证据,已经是确定无疑的了。 刑警队的侦查工作,一时陷入了僵局。 在刑警队的案情分析会上,大家一致认为这已经很清楚了,小云的车祸确实是一起刑事案件,当初按刑事案件立案是对的。可到目前为止,案子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了,是什么人要害小云?为什么要害小云?都成了一时难以解开的谜团。 他们把有可能致小云死地的有利害关系的人一一排除了,最后,疑点确定到了金总的身上。 可他们确实是刚结婚不到一年的时间,没有证据表明,他为了某种原因要置她于死地。几天之后,dna鉴定的结果也已出来了,小云*内的残留的精液确实是金总的,这当然不能就简单地说明他们之间的感情怎么好,但毕竟又排除了小云和别的男人有染而遭杀身之祸的可能。 最后会议确定了兵分两路行动,一路是和兄弟城市联系,寻找那台被毁灰色本田轿车的失主;二是做金总身边人的工作,想办法从金总和小云的关系上打开缺口。 几天之后,附近的城市纷纷有了反馈,在这些反馈的城市中,其中的一个城市的信息十分重要。他们说,在不久前,有一个失主的一辆同样型号的灰色本田轿车丢失,至今也没有发现下落。 很快那个失主就来到了临海,经过辨认,那辆灰色本田轿车就是那位失主丢失的那辆车。丢车人当时已经向当地公安部门报了案。如今他依然提不出一点儿有关丢车时的线索。 经过技术鉴定,就更加确定了这辆车就是现场的那辆,将小云的车辆逼下立交桥的车辆,这个开车的人是谁,就是那个偷车的人,还是偷车的人又把它转卖给了别人?开车的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开车的人又为什么会对小云下此毒手?小云也没有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她又这么年轻,那会是什么原因有人要对她下如此毒手呢? 案子的圈子缩得越来越小,可案情却越来越陷入了僵局。 对金总周围的人的调查的结果也很快出来了,很多人都能证明金总和小云的关系是不错的,周处长还能证明就是在小云出车祸的头一天晚上,她和几个人还看到了金总和小云在外面吃饭的情景。周处长还说那场面是有说有笑的,一副和睦夫妻的样子,好让人羡慕。 何主任也同样证明着金总和小云的关系是相当好的,可他说不出更多的具体的东西来。总之他提供的大都是感觉,包括小云出事的那天的晚上,在金总的家里,金总怎样痛不欲生,又是怎样让他帮助设置灵堂等等。不过,在小云出事的那天早上,金总去了夫子庙而他没有去,却去为金总的女儿联系结婚地点的事,何主任没有说,他和谁都没有说。何主任虽然是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自从他那天把金蕙接回来的路上,又和金蕙进行了一番对话之后,他就对金总为什么非要亲自去夫子庙的事产生了一些疑问。他是不是有意识地要做点儿什么样子给别人看呢?何主任曾经这样想过。 金总去夫子庙的当天,小云就出事了,当时,金总不大可能顾及金蕙结婚的事。可过了几天之后,小云的事稍微平息下来一些,金总也没有向何主任问过金蕙结婚的事落实的怎么样了?按照金总当时让何主任去联系这件事的紧迫程度来看,如果小云没有遇到车祸,那金蕙结婚肯定就是几天之内的事。金蕙都已经回来了,也没有听金总说过一个字的关于要更改他女儿的婚期的事。何主任就从这件小事上,对金总多出了一份疑心,那就是关于金总和小云之死之间关系的疑心。 6 何主任没有讲,一个字也没有讲,他也不可能去讲。在何主任的眼里,金总那可是一座大山,那座大山足可以让人感到窒息。金总就是一座富矿,只要那矿井不垮塌,不发生爆炸事故,对于自己来说,那就是永远也取之不尽的资源。何主任怎么能讲呢?况且,那也仅仅是一种感觉呀,讲了那不是对组织不负责任吗?何主任这样做,这正符合他的做人的原则。 刑警队没有停止调查,焦点也越来越往金总的身上转移,可小云生前的生活是太封闭了,没有人能够提供一点儿有价值的信息。他们和毛毛的那次交谈是很有价值的,那也只不过为他们的侦察工提供了一个侦察方向上的参考,没有一点儿可以作为证据使用的东西。 小云的遗体很快就被安排火化了。 这是小云的父母在征求了刑警队的同意之后这样做的。他们都在大学里任课,不能在临海耽搁太多的时间,他们也知道就是在这里无限期地呆下去,对于破案也是无济于事的。金总更希望小云的遗体早一点儿火化,也好让她的父母早一点儿离开,他只是不好这么说而已。当这件事一定下来之后,他就表现得很积极也很热心,分别布置和交待了不同的人,应该怎么办,都办什么事。 火化那天,殡仪馆那个最大告别厅里布置得极其隆重,就连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也多了几分热情。他们为小云预订的这个告别厅就是上次胡总老爹去世时使用的同一个告别厅。这样的场面工作人员们见得多了,这么隆重的告别仪式一般都是有点儿身份的死者。上次胡总的老爹和这次小云的告别仪式之前的工作都是何主任为他们做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了这么两个不像是那种有身份的人的葬礼,却是这么样地隆重,还都是一个单位的,这对于殡仪馆的见过世面的人来说,也是不怎么多见的。 仅就花圈这一项垄断性的收入就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多出了不少的热情。告别厅四面的墙上都足足摆满了前后两层的花圈,后面的那层根本就看不到白色的挽联。送花圈的人是没有谁在意这个的,只要在由王凡负责的那个登记薄上有了记载也就达到了目的,那自然是给金总看的。此刻,金总顾不了那么多了,谁都明白,王凡记下的备忘录最终是会到金总的手里的。 告别厅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那些人基本是由两部分人组成的,一部人当然是来自于金总的公司,另一部分人就是来自于平时和金总的公司有业务往来的人了。还有一些来自于其他方面的,那占的比例极小。来参加告别仪式的人们,大都比上次在胡总老爹的那次遗体告别仪式上的表情庄重而肃穆。小云的父母从告别仪式还没有开始时就哭着,等到正式开始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哭得不能自制了。他们俩人和金总都同样站在了家属的行列里。 金蕙和亚明也来了,她来的挺晚,也许是有意识要这样做。她站到了告别人群的最后一排,告别仪式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她,非要她站到家属的行列里,被她拒绝了。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在暂短的告别祭文宣读之后,就开始了环绕一周的告别,小云的母亲哭着拼命地往前扑去,她一次次地扑着,一次次地被别人拉了回来,那情景让在场的不少人都落下了泪。参加告别仪式的最动情的除了小云的父母之外,那就是金蕙了。她没有撕心裂肺地哭喊,但当她走到小云的遗体前时,已经是潸然泪下了。她站在那里,向小云的遗体深深地三鞠躬,然后,起身注视着小云的遗体缓缓地离开。亚明紧紧地跟在了她的后面。 一个多小时之后,是小云的父亲手捧着小云的骨灰离开殡仪馆的。她的母亲紧跟其后小声地哭泣着。 安然也来参加了小云的遗体告别仪式,当他走出告别大厅的时候,他就走了,他又去了党校。胡总没有来参加告别仪式,他仍然是“病着”呢。胡总当然是知道了小云出事的事,也知道什么时候举行小云的遗体告别仪式。可他不想在举行小云的遗体告别仪式的时候“康复”,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么早就康复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因为只有他是这个单位最早知道金总已经癌症缠身的消息的,依他对这种病的了解,他知道金总肯定是不久于人事了…… 7 走出殡仪馆时,小云的父母上了一辆大客车,那是何主任特意安排的,好让小云的骨灰和护送骨灰的她的父母坐在这辆车上,大客车往金总家开去。在大客车的后面还有几辆拉着单位的人的客车,那几辆车半路上就和前面的那辆车分了手而去了单位。 在小云的父母坐的那辆大客车的前面的另外一辆轿车上,就坐着金总。就在金总刚刚离开殡仪馆没有多远的时候,金总接到了一个电话,他没有搞清楚那电话是哪里打来的,脸色就已经全变了。那是一个让他比小云的死还感到更加无比震惊的电话,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的一条商业街——普希金大街上的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发生了垮塌事故。他迅速赶往那里…… 与此同时,就快要到了党校的安然也接到了电话,让他马上赶往商业街工地。 当安然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先是震惊,随后马上就镇静了下来。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事故现场。他到达那里的时候,金总和伊茗也刚刚赶到那里。除了他们之外就是为数不多的本公司的几名中层干部和工人。金总先是了解了情况,这是一处刚刚浇筑完了一层的水泥顶板没有多久的施工工地,是一处顶板塌了下来,里面压住了一个人。有几个受了伤的工人已经逃离了出来。 工地周围是由挡板围着的,又是一层楼出了问题,外面的人知道的不多。这时,金总当即表示,要让在场的几位技术部门的处长和工地施工的负责人安排人进到事故现场里边去救人。 “金总,这样不行,这样太危险。看样子,也许还会垮塌。”安然说到。 金总根本就没有想征求意见的意思,一听安然这样说,就火冒三丈了,“那你的意思是见死不救了?” “金总,越是在这样的时候,我们越是需要冷静一点儿,现在底下埋的是一个人,你这样蛮干的话,怕是更危险?” “那我们就这样等着,等着眼睁睁地把这条生命断送了?” 安然也有些火了,“我的金总大人,你要蛮干的话,可能断送的还不止一条生命!” 金总根本就听不进去安然的话,站在旁边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时,有几个人都做好了进到里面去救人的准备了。金总对着他们并非特指地说到了,“救人,快上,救人要紧。” 正在他们其中的几个要往里进的时候,伊茗抢先一步站在了他们的前面,“不行,不能上,应该按安总的意见办。我们不能在往里填人了。” 金总一看伊茗竟然敢把人阻挡住了,两个眼睛就瞪得更大了,“你才来几天,你懂什么?你也敢在我面前发号施令?你给我躲开,你马上就给我躲开!” “金总,这不是来得时间长短的问题,你都做了那么多年的房地产公司的老总了,你应该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可能还会继续出问题。我就是学这个专业的,在这方面还多少有一点儿知识。金总,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快点儿向上级汇报,必须有专家到场,越快越好。” “我什么专业知识也没有,可我就是专家,我就知道救人。救人,这就是眼前的专业。”金总说着就又一挥手,那些人就越过了伊茗和安然,还是要往里边进。 “金总,你不能再固执了,这样,耽误的时间会越来越多的。马上向上面汇报,请专家,还得挂120、110,快,越快越好。”安然焦急地说到。 听到安然这样说,那些人都暂时停在了往里进的路口上。 “向不向上级汇报,这得我定,你安总,还有你伊茗,都必须把你们的位置摆正了,我是一把手,你们必须搞明白了。” “金总,我现在想告诉你,你实在是太无知了,此刻,没有人在和你争一把手的位置,这件事,你想蛮是蛮不住的。这里可能还会垮塌,你想救人,我们更想救人,下面的人是生命,上面的人也是生命。金总,你真的就一点儿也不懂吗?”安然继续激动地说到。 在安然说这些话的同时,伊茗挪到了那群人的后面,拨通了给上级部门的电话。 金总并不是像安然说的那样一点儿也不懂,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最初的想法就是不想上报这个事故,如果能把人活着救出来,那就更没有必要上报了。此刻,金总看得出来,他作为这个单位的一把手的权威,已经明显地受到了挑战,他说服不了眼前的安然和伊茗了。他只有在眼下这个工地上的其他人的眼中还有着一把手的权威,他要行使这种权威,他要坚持自己的意见。他又一次地挥了一下手,十几个人终于冲进了垮塌的工地…… 8 此刻,金总还不知道伊茗在一边已经把所有应该打的电话都打了出去。 安然看着冲进了工地的那些人背影,显得那么地无能为力,他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的位置,他的眼角似乎也噙着泪珠。他已经出离愤怒了,可他还是强忍着自己的愤怒,因为他知道,此刻,他就是再在金总的面前说什么,就是把他痛打一顿也没有用了。进去的那些人已经与危险同在了。他眼下要做的,就是尽量让这种危险降低到最小的程度。此刻,他已经明白伊茗一定是把电话打了出去,那是一定的。他凭借着的就是她在公开表明了支持自己的态度以后,又缩到了后边去打电话的那种情景,他凭借着的就是那天他们之间说到的市领导批示那件事后,她一次次地表明的自己的态度。而且安然还知道,她就是为了那件事,也曾经一次次地去找过了金总了。 这是一处商住两用大楼的建筑工地。这里的土地确实是寸土寸金,能在这里谋得一块地皮是相当不易的,这里的地皮就是暂时不施工也具有相当的升值空间。因而,所有商家都在想尽办法搞到这里的地皮,哪怕就是小一点儿也行。 不少人都知道,金总在办理这块地皮时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说是金总的公司在开发安居工程时为市里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在得到这块地皮时,也是沾了不少光的。当然,有得到就得有付出,有权利就得有义务,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自然,关于这件事的风声当时就是很大的了,不过,再大也都是大家猜测而已。 大楼本来是平静地盖着的。 当伊茗的电话打出去之后不久,让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警车、救护车都响了起来,大批的警察把通往工地的道路把守了起来。随着警车和救护车的鸣叫,出现了大量的围观的群众。 市领导出现在了工地上,土建方面的专家、参与抢救的人员,还有挖掘机、生命探测器、警犬等,与抢救相关的人员和物质都在向这里集中。 就在这时,工地上又出现了轰隆的一声闷响,正像安然和伊茗预料的那样,还是在那个位置上,又一次地发生了垮塌…… 按照金总的意见进去抢救的人员又有三人被埋在了其中,其余的人站在比较边远的位置上,才得以避免被埋的厄运。 市领导看到这一幕,惊呆了,金总更是惊呆了。此刻,金总的身体哆索成了一团,他几乎不怎么能说出话来了,他的上下牙齿不停地打着架。 市领导决定马上成立抢救指挥部,除了市里的领导和市有关部门的领导之外,他们本公司的人就只有金总和安总算在了其中。 经过现场专家的分析,指挥部决定先用生命探测器探测生命的迹像和所在的方位,再让警犬配合寻找,最后,再决定最有效的抢救方案。生命探测器被不停地变换着位置,情景并不是怎么乐观。半个多小都已经过去了,在上面站着的所有人的焦急的目光都注视着那下面生命探测器的每一次移动,每一次的移动就意味着前一次的探测没有探测到生命的迹像。一个小时过去了,探测人员表示被埋在地下的人员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金总知道这一消息之后,身体就更是缩成了一团,而安然就更是愤怒了,刚才还在他和金总周围转转的那些人中的几个,本来还是活蹦乱跳的,转眼就又被埋在了废墟里,这是谁的过错啊?是金总、是金总的固执、是金总的家长制作风,还是…… 安然的心里难受极了。 伊茗走了过来,她看了看安然,仔细地看了看安然,但什么也没有说。 正在这时,已经知道了消息的事故的死伤者的家属都涌入了出事的工地。因为他们作为家属的特殊身份,警察是不怎么好把他们强行挡在已经被隔离的工地之外的。他们知道了埋在下边的人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希望了的时候,顿时就朝着金总和安然他们的方向奔了过来,他们的情绪愤怒到了极点儿。他们哭喊着,大声地吼叫着…… 这时,金总对着伊茗哆哩哆索地说了句也是工地发生了第二次垮塌以后,他第一次说出的一句话,“伊,伊,伊茗,给胡总打,打电话,让他快点过来,做家属的安抚工作……” 伊茗拨了胡总的手机的号码,胡总根本就没有开机。她又拨了胡总家里的电话,家里根本就没有人接电话。 金总就只好安排伊茗承担起安抚家属的工作。 伊茗不仅是一个知识女性,她的一副文静的外表和现场的宏大而又嘈杂的情景,形成鲜明的反差。伊茗加大着自己嗓音的分贝,尽可能地先让在场的家属的情绪平静一些…… 最后,根据现场参与抢救的专家们的分析,被埋人员身上的混凝土和弯曲变形的钢筋是无法用起重设备一次性吊起的。指挥部决定采取动用挖掘机和人工相互配合的方案,一定要寻找到失踪者,尽管那已经肯定只是尸体了。 工地最后核实的失踪工人的人数是四人。 抢救工作变成了挖掘工作,一些领导陆续地撤离了,金总他们还在现场。 这是一次一次性事故就死亡了四人的重大事故,事故发生之后,省市迅速地成立了联合调查组,开始展开工作。 第十八章 1 安然在海天一色大酒店里开了一天的会,尽管是很疲劳,可一回到516房间时,他就几乎忘了疲劳,他就会自觉不自觉地想到了司机小王和他说起的关于宋雨的事情。 在司机小王为宋雨的事不断地找过了安然之后,这让他的思绪产生了变化,更让他的良心受到了挑战。晚上,当他睡不着的时候,就想到了那个和自己素不相识,只是在这次会议开始之前,因工作关系才认识的这个女孩儿。安然不想多管闲事,可小王不断地来找自己,再加上他说的这个女孩儿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的情景,就让安然想到了自己刚到加拿大时的那些日子,那独身一人的情景和眼下的宋雨的情景是那么地相似。这让他对这个女孩儿多多少少产生了怜悯之心。 早晨醒来,他好像是感到很疲劳,这一夜都是似睡非睡的。脑子里不时地出现了宋雨那天去车站接他的情景。此刻,在安然的眼前,还不时地出现了那个女孩儿在看守所的铁窗里那无助的目光,那目光好像就是投向自己的那种感觉。那目光中,还分明流露着期待,一种绝望中的期待,一种恰似对亲人般的期待。这期待还好像是不容置疑的,也是无法推辞的。 中午吃饭的时间到了,在餐厅的大门口,司机小王已经在那里等着安然了,一看就好像是在那等了一会儿了。 “又是在等我吧?”安然一见到小王在这里就问到。 “是,是在等你。你先吃饭吧,我到一楼大厅等你一会儿。” “那好,你二十分钟以后还是去我的房间吧。”说完,安然走进了餐厅。 回到房间以后,小王也来了,他还没有吃饭。安然也不想和他多说,也是为了不耽误小王的更多的时间。 “你告诉我,宋雨的事有什么新的情况吗?”安然简单明了地问到。 “没有,还是那样,这两天也没有人议论了。好像是没发生这件事一样。” “那你告诉我,办这个案子的是哪个派出所?”安然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想记下点儿什么。 “我就知道是正阳派出所,后来转没转走?姓什么的办的案?都不知道。” 他听到了这里,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就索性把本子收了起来,一个字也没有记。 他收起了小本子以后,又回到了椅子上刚坐下,就好像又想起了点儿什么,“唉,现在临海的哪个律师事务所比较有名气?” “我整天也不怎么关心这样的事,知道的也不多,好像是正大吧?可能就是它,对,是它。我有的时候看电视里有个法制节目那里有个律师在那讲法律知识时,打的字目就是正大。当时我还想这个名字起的不错,用在律师事务所上还真是挺好的呢。”安然的这一句话引出了小王这么多话来,可安然还是没着急,奈着性子听他讲完了。 “那你走吧,我看看能不能打听打听,问题是我得能帮上忙。”他站了起来,做出了送客的架势。 小王走后,安然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一点儿没有了睡觉的意思,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他想了想,下午是小组会议,要不就请个假去趟派出所问一下,也能对小王有个交待。 他走出了宾馆的大门,让保安人员叫了辆停在宾馆门口的出租车,去了正阳派出所。 派出所是一座不合大的二层楼,一看就知道是新盖不久的。安然走了进去,条件还真不错,一个大厅,周围分布着几个对外办事的窗口,像是分工十分明确的样子。整个大厅好像没有外来人员来办事的,只有几个看上去像是内部的人员出出进进。 他选了个窗口上前去问到,“请问头几天前发生在泰华楼的那个案子的办案人员是谁?你能告诉我一下吗?” 说到请问时,窗口里的那位女民警头根本就没抬头,当她听到泰华楼时,像是挺敏感似的,迅速地把头抬了起来 “你是干什么的?”她说这话时,眼神中含着一种藐视。 安然看了出来,没有多想什么,对于这种情况他早就知道,他毕竟才出去了几年,前几十年都是在国内度过的嘛,他回答着里面的问话。 “啊,我是当事人的家属。”说这话时,他表现出了一种很想知道有关案子情况的样子。 女警察根本没有理睬他,又重新低下头,好像是在那看着什么,像是书,一本从外面看不清楚是什么内容的书。 “警察同志,我想了解了解孩子的情况,你能告诉我是谁办的这个案子吗?”安然说这些话时态度依然是平和的。 2 “不能,我知道你是哪个家属?”显然,女警察已不太耐烦了。 安然遇到了这种情况,不怎么想找这份麻烦了,就回头看了看其它窗口还有没有可打听的人。他看了半天,对面的窗口内还坐着一个民警,也是个女的,窗口上方还贴着用纸剪的两个字:户籍。安然没有了去问她的意思,他想,就是去问她也不会好到哪去。安然觉得刚才自己和这位女民警的对话,她也是应该听到了的。安然又转向了眼前窗口的女民警。 “民警同志,你能不能就告诉我一声,是姓什么的民警办的案就行?”安然几乎是在求她。 “你怎么这么罗嗦。再说我怎么告诉你,这个案子早就转到刑警队了。”她还是极不耐烦地抬起了头把这些话说完了。 她的态度虽然是不友好,安然从这后一句话中,已经知道了需要去刑警队,管这个案子的显然是这个区的刑警队。想到这,他还是说了声谢谢。 安然出了门,就又重新坐上了刚才还在门口等着的那辆出租车直奔区刑警队。 刑警队离正阳派出所不远,没用多少时间就到了,到了这里之后,安然没有遇到像在正阳派出所遇到的那种不快。区刑警队和区公安分局不是在一个楼里,公安分局办公是在一个大楼上,而刑警队是在这个大楼外的院子里的一栋小平房里,刑警队在小平房的一头也有个门岗设有专人值守。安然在门岗登过了记,按照门口标志的指引,走进了刑侦一室。 他说明了来意后,接待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这名中年男子告诉他,这个案子还没侦察完,不能和他介绍任何内容。 安然离开了刑警队,走出了分局的大院。 在大院的大门口,他刚要上车,后背被人用拳掌重重地击了一下。他没有上车,回过头来一看,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顿时楞住了,“是你?” “黄毛,黄毛。什么时候回来的?在这里见到了你,我不是在做梦吧?”看着安然楞楞的样子,这人上去就又是一拳,“怎么?还在楞神,没想到是吧?安然,你真不够意思,怎么回来都没和我打个招呼?” “唉,大海,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回来的当天就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了,都没有找到你,说是你为了什么演出的事出差去北京了。没有人告诉你有人找过你了吗?”此刻,他们两个人的手已经握在了一起,而且都是用双手握着对方的双手的。 “是有人告诉我了,可这些天打电话找我的人太多了,他们也没有说清楚是谁找过我了,你想,我哪里能想到是你找过我呀?你说,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事?” “来开会,回来几天了,要是在这里遇不到你,我也就只好等到会议结束时,再去你单位一趟了,实在找不到,也就只好擦肩而过了。” “唉,你刚才说你是回来开会的,开什么会?还正好是在咱这临海市开会?” “一个关于法律方面的会议,都已经开了几天了,我现在就住在海天一色大酒店。” “那你不好好开你的会,到这里来干什么?” 安然哑巴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对方的问话,“我,我,我有点私事。为一个朋友。” “噢,真行,出去了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为了朋友。这年头,难哪!哥们服你。你说,这刚一回来就为了什么朋友,为谁?什么事?” “就是来了解点儿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说起来太复杂,一半句话也说不清楚。” “那也好,现在就不说了吧,我现在也挺忙的,你把你的电话给我留下,我好去找你,咱们再好好聊,到时候再说,怎么样?”大海直来直去的样子,好像是什么事急于要办,他没容分说,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安然,“你用你的手机给我打一下,我把你的号码存上。” 安然照着做了,他们各自都记下了对方的电话号码后就分手了。大海一个人去了公安分局,安然回到了宾馆。 在回来的路上,安然十分地高兴,这是他回来之后第一次这么地高兴。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太愿兴奋的人,兴奋一次是很不容易的,这是因为他结交朋友时的挑剔程度几乎是苛刻的。 此刻,他兴奋的原因是因为这一个下午,他觉得不虚此行,既知道了一点儿关于宋雨的事,又遇到了回来后已经找了几天的大海,这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3 他想起了和这个同学在一起的一些小事来,自己的头发是有些与众不同,可并不是黄的很厉害,加上从来就是受的中国文化的教育,别人不知道内情的,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出身。可在学校时,就是这个大海把自己小时候别人叫的并不是那么广泛的“黄毛”叫得更加广泛了。后来,自己又和大海下乡在一个公社,对大海是相当了解的,他为人耿直、正派。 其实,大海的全名是叫于大海。人们都愿意叫他大海,这样也比较简单,时间长了,没有多少人再叫他于大海了。安然记得,回城后,有一年已经是深秋的季节了。大海下班回家路过一条污水河时,正赶上下大雨,已经分不出哪是河流,哪是路面了。一个小学生落水了,眼看着要被冲走了,路人看着没什么办法,大海把上衣一脱扔在了一边,就跳了下去,连游泳带被水冲击,终于赶上了那个小学生,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救上了岸。他又抱着孩子沿着下游走了几百米才走到了那孩子落水的地方,那里已围了许多人了,他把孩子放在了那里,什么也没说,拿起湿衣服就走了,不管谁喊他,他连头也没回。 安然回到宾馆时正赶上吃晚饭了,他回到房间洗了洗就到二楼准备吃饭了。他刚到了餐厅的门口,手机响了,电话的那边传来了刚才那熟悉的声音,“喂,我说老兄,到哪了?” 对方虽然没报姓名,安然一下子就听出来,打电话的就是刚才见到的大海。 “回到宾馆了。” “你别吃饭,我一会儿就去接你,我们出来坐坐。一会儿就到,到了我给你打电话。”大海干脆就没等安然做出反应,就把电话挂断了。 安然言犹未尽,想给他打过去,又一想他的那种性格自己是了解的,要是让你去,你不去,那你必须有充足的理由说服他。那得费多少嘴舌,再说今晚也没什么事,去就去吧,否则,到了最后要走的那几天,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呢。 他从餐厅的门口又回到了房间等着。 其实,大海已经定好了吃饭的地方,但他没有直接去那里。他开着车拉着安然在市内的几年条街道上转了转,让安然看看他走了之后,这个城市的变化,大海的那种自豪感俨然就像是这个城市就是他的私有财产一般。 当大海带着安然转的差不多的时候,最后,才来到了海湾灯火。 一到这里,还没等下车,安然就反应了过来,这里让他太熟悉了,他出国之前,这里就是这样,现在看上去像是没有多大变化。 走进了主楼的大厅,一位服务台的女服务生刚领着比他们早几步到的客人去找房间了,大海没有站在那等,就拉着安然去了二楼找自己预定的房间去了。 在二楼的走廊里就能感觉到这里的生意一定是很红火的,从不同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嘈杂的声音,让安然感觉不怎么舒服。他没有说什么,跟在大海的后面走着,在一个挂着“厦门港”的包间前,大海停下了脚步,安然也跟着停了下来。大海推开了房门刚要往里面走,就看到里面已经坐了有七八个人,围在一个大桌前,都像是喝了不少了的样子,整个房间烟雾缭绕,音乐声响个不停。一个小姐显然是在表演*舞,上衣已经是一点儿没有了,下半身被餐桌遮挡住了,大海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大海知道可能是走错了门,赶紧往后撤着,嘴里还直说:“对不起,对不起。” 里面的一个长得十分威猛的男子立即大吼了起来,“你他妈的想捡便宜呀?给我滚,快滚。” 大海本来是觉得可能是自己记得不对才走错了门,觉得确实有点歉意。可一听他们这么一骂,就不怎么是滋味了,他停下了脚步,想说点儿什么。 里面的那个人看出来了,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怎么,你还不服是吧?”说着就往外走,其他几个人也有了要站起来的意思。 正在这时,一个女服务生走了过来朝着大海问,“先生,您找谁?” “我谁也不找,我找我预订的房间。”这时候,里面的几人已经冲了出来,就要揪大海。 女服务生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上前就把从里面出来的那几位拦住了,笑着对他们说,“啊,刚才是不是他走到你们房间里去了,不怪他,怪我们。事情是这样的,下午,这位于先生打电话来预订房间时,我们是给他订的这个房间。可后来他又来过电话了,说是没那么多人来了,要让我们给他改一个小一点儿的,当时没有小一点儿的了,我们让他等着电话,后来鼓浪屿的那个客户退了,我们就把那间小一点儿的房间给他留下了。我打电话通知他时电话占线,我们就再也没有打,所以,他来到后就可能直奔你们的房间去了,这可能是误会了。对不起,先生,真的怪我们,不怪这位于先生。” 4 其实,这位女服务生在走廊的那一头就已经看到了有一位先生朝这个房间走了过来,她就想到了,可能是下午预订房间的先生来了,她就紧走了两步想阻挡他进门,可她还是没来得及。经过她这么一解释,里面的那个人也再没做出过激的动作,就被和他一起出来的也要参与其中的另几个人拉了进去。安然也拍了拍大海说,“走吧。” 大海和安然一起随着女服务生来到了鼓浪屿。 这是个小包间,中间放着张四方小桌,四个人坐,应该说恰到好处。窗外就能看到海,海的夜景比不了白天,远处是一片漆黑,只有近处才有点点渔火。更准确地说那也不是什么渔火,而是这个城市增办的旅游项目之一,海上看临海的一部分。不过,让它点缀其中倒也是增加了那海上夜色的浪漫。 大海和安然倚窗对坐,女服务员为他们送上了菜谱,大海把它推到了安然的跟前,安然又往大海的方向推了推,“不用了,你随便点一点儿什么,咱们吃点儿就可以了。” “别,别别,你得来,然后,我再来。”他又把菜谱推了推。 “你就别再推了,点海鲜,只要是海鲜就行,怎么点,我根本不懂,真的,别看我也是这里长大的,白长了。”安然说归说,没有再去推那菜谱。 “那好,就听你的。”说着,他就把头转向了女服务生,“大虾两只、包鱼半斤、螃蟹两只,三纹鱼片来点儿,再来点儿青菜生吃,其余的统统水煮或蒸,你就看着办吧。” “那喝点儿什么酒?”女服务生问。 “喝点儿什么?”大海把头扭到了对着安然的方向,重复了一遍服务生小姐的话。 “随便。” “唉,随便她这里没有,你就说你想喝什么?咱就要点儿什么,今天,就是喝酒叙旧,明白吧。快说,喝什么?” “那就喝韶兴加饭酒,可以暖胃。”安然没有再推辞。 “对,就喝韶兴加饭酒,那不仅可以暖胃,还可以暖心。”他说完,微微地笑了。 女服务生出去了,出门前,大海又叮嘱了一句,“服务生,快一点儿啊。” “唉,刚才那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怎么那么冲?” “冲,不算冲,比这冲的多着呢,不就是有点钱吗?他们这种人整天就在这里干这个。” “那是在干什么?” “*舞。” “也没人管吗?谁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这里人这么多,没有这种事,还能这么火,这么火的地方能没人保护?谁还不知道?” “那咱为什么非要到这来呢?” “我不是想让你到海边来坐坐吗?海边这么晚还营业的,也就是这家了。再说下午见到你后,我就想把我还能联系到的我们一起下乡的几个人都找来,叙叙旧,后来,我自己把自己否定了。你这个人太轻高,谁不知道?我怕也没和你商量,再让你不高兴。我那不成了猪八戒背媳妇了吗?刚才那件事真的就像那位女服务生说的那样,纯粹是一种误会,一点儿不怪我,你看他们那副样子,你说像不像黑社会?” “别往心里去了。” “往心里去?我才不会呢,我早就见怪不怪了。再说到这里来,就有了思想准备了,你还不知道吗,你没走之前这里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不仅没有变化,而且就更变本加利了。” “这么说,这个地方还是伊万财的产业?” “是,没错,还是他的。” “那你为什么非要带我到这来呢?” “那有什么?他干他的生意,我们吃我们的饭呗。” 没用多少时间,菜就端上来了,酒也加热过了。女服务生给他们倒上后,大海就告诉她不用她了,有事会找她的,她退了出去。 “唉,刚才那段都过去了,咱们慢慢地喝,一边喝一边聊。”说着他俩一起举起了洒杯,喝的都不多,然后,把杯放了下来。 “告诉我,这些年在海外怎么样?满意吗?”大海先是开了口,切入到了主题。 “在国内混不下去的,到了国外也很难混下去的,这是我的感觉。” “别和我这样说,你并不是在国内混不下去才走的,这一点,你总该承认吧?” “那到是。” “那现在在国外干什么?还是干你那律师?” “是,还是干律师。对付着过。” “还困难吗?怎么叫着对付着过,怎么和在国内时还是一个调子。” “倒不是困难,钱倒是够用的,那又能怎么样呢?” “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咱们那伙人有多么羡慕你,我也同样羡慕的不得了。” “那有什么羡慕的,哪不是活着?人生苦短,转眼就是百年。” 5 “活着,是活着,可活和活法大不一样啊,刚才的那些人也是活着,那个表演*舞的小姐也是活着,有的人活着是别人快乐的工具,有的人活着则是超乎人伦的快乐。你能用一句反正也是活着,就把整个人生都概括了吗?” “是,是不能全部概括了。唉,我说大海,我怎么觉得几年没见到你,你比以前深沉多了。” “是吗?” 他们已经三次不约而同地举杯了,此后,他们没有再一起去举杯,你一口,我一口地自由地喝着。 安然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杯,“你身上好像还有当年救人时的那种东西,是不是?” “那我到没想过,也没这样看自己,更不想要人为地在自己身上保留点儿什么。现在岁数也大了,确实是比原来沉稳得多了,可看不惯的东西确实还是很多,也没办法。就说活着吧,现在比我们那时活的质量好多了,可有的时候一看看你的周围,就让你不舒服。不过,我也不像以前那样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变了。” “咱们一起下乡的那几个要好的怎么样?还经常来往吗?他们怎么活的?”安然随便地问着。 “你要是想聊这个话题,那是长了点儿,我给你说几位我们最熟悉的,我没有更多的时间说他们,再说说多了也无聊。你刚回来,知道一点儿也无妨。”说到这,大海停了下来,喝了口酒像是在润润嗓子。 “咱们青年农场一起过来的那些战友,有的平平淡淡,有的轰轰烈烈,平平淡淡的都算是好的,平平淡淡才是真嘛。可有的平平淡淡都平淡不过去了,咱们那有个负责做饭的小周,还有印像吧,在农场时身体就不怎么好,有一次,又被蛇吓了一下,整天就是病病殃殃的,回城后找了个对像也是个工人,开始还挺好,后来,就下岗了。他挣的那两个钱还不够给小周看病买药的。小周的精神上也不怎么正常,就像是间歇性精神病似的,发作起来就有点儿疯颠,不发作时说话也很少。她还有一个弟弟你也应该认识,也是我们农场的,现在也早就下岗了。他们的父母几年前就不在了,我是通过张莹知道这些情况的。她曾在街上看到过小周,知道后心里不是滋味,有一天,张莹到我那办事,就提起了这件事,我们俩就约好了去看看她,到了她家,她家住的那个老地方一直也没有动迁,她和他的对像住在吊铺上面,下面就是一个二人床,二人床上住的就是她的大伯哥,那个惨劲,我们都不忍看下去。那天,小周的精神还挺好,临走时,我们俩把提前准备好的八百元钱给了她,你知道吗?我们在一起撕扯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最终,她也没有收下。在往回走的路上,我们俩人好长时间也没有说一句话。” 安然已经入了神,一句话也没有再往下问,也没有再去拿他那只酒杯。 安然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能不能说一点儿过得好的?是不是你的心里不怎么阳光?” “好,那我给你来点儿阳光的,就说咱们那个‘小博士’吧,谁都熟悉的,恢复高考时第一批就考上了大学,比你我都强,先在一家国营企业工作,后来下海开了电脑商店,又卖电脑,又办班培训,赚了不少钱,那是挺红火的。后来听说包养了一个小姐,那小姐把他折腾个一干二净,买卖也黄了,人也跑了。就为了这小女子,她后来干脆还干起了诈骗的勾当,谁都骗,还骗走了我的两万元。别人也愿意上他的当,他有买卖,又挺有名声,向谁借,谁能不借给他,这么一借就是一百多万元,现在也被抓起来,可听说在市监狱里人家还是‘博士’,在教育科帮着写个材料什么的,好像还弄了个‘白领’。”大海说到这,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儿多,耽误了喝酒了,就把酒杯举了起来,“来来,咱们喝酒。”两个人对碰了一下,就将杯中的那点儿酒喝了下去。 “唉,现在看来,我们知青农场那些人也就是这里的伊老板最风光了。”安然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他,张嘴就说了这么一句。 “你怎么还这么关心他?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哪。” “也谈不上关心,也就随便说说,那时,我经常和他打交道。晚上,看他穿的那件补丁落补丁的毛衣,就像是贫协主席似的。” 6 “那时候,大家都不怎么愿意叫他伊万财,因为他愿意算计,经常拿他开玩笑,叫他‘一百万’那人挺精明。现在人家更精明了,那可不止一百万了,发了大财了。你知道他现在干什么吗?他现在比你出国之前还红火了,全临海市的海湾灯火都是他的连锁店,大着呢,钱不知道挣了多少,可经常是电台有声,报纸上有名,夫人都换了几回了。换夫人,那潇洒,就像换件衬衫没什么两样。” “唉,我记得,他的那个对像好像也是我们农场的吧?” “你说的那是第一茬,现在都不知道割过几茬了?”说着他低下了头,大口喝了一口酒。 “怎么还第一茬第二茬的呢?” “对呀,自打有了钱,他就好上了这口,凡是从他眼下过的,只要是他看上的,他就会像割韭菜一样,把她放倒。你别说,他也能做到这一点,能耐大着呢,你要是感兴趣,多来几次这里,就有可能有机会让你开开眼。那次我们几个人在这里吃饭,还真是让我们开眼了,在他的跟前,前呼后拥的好几个,那几个还真就不是那种坐台小姐。除了这个,人家还向我们展示了更有能耐的一面,你知道怎么展示的吗?我们正在吃饭,也不知道谁提到了当时一个市领导的名字,他说,唉,那都是我的哥们,不信我现在就叫他来。你还别说,那位平时威风八面,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市领导,还真的来了,而且一到这,他们之间就像是换了个位置。那‘一百万’成了市领导,那领导在他面前就像是变成了孙子似的。听说头些天,有一个姓宋的姑娘有几分姿色,又被他相上了,他就派人盯上了,一直盯到了在哪住,在哪上班,都侦察好了,然后,又展开攻势。那个女孩儿不从,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就和自己的一个朋友说了,那个朋友的朋友就去收拾了‘一百万’,结果被‘一百万’套进去了……”他还想接着说,让安然打断了。 “唉,你说的那个女孩儿是哪的,叫宋什么?”安然觉得有点儿和自己关心的宋雨的事挂钩,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怎么你问那么详细干什么?知道有这个事就行了。”大海好像觉得有点儿不理解。 “你说的这件事,是不是就是几天前新闻节目报道的那个案子?” “对对,就是那件事,那天等于是殴斗,最后,有一个人被打了。后来,才听说那个被打的人是‘一百万’找去给他帮忙的。结果,打人的人有事,被打的人有事,就是惹事的人没事了,你说绝不绝?” 安然明白了,这顿饭没白吃。 “唉,你能不能告诉我,谁对这件事最了解,给我介绍个人。”安然有点儿迫不及待。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你要了解这件事干什么?” “我想知道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安然又说了一便,几乎是重复前面那句话的内容。 “看来你是不想回加拿大了,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你有多么重要?你要是真想知道这件事的原委,我给你找个人你自己去问吧。你看有这个必要吗?” “有必要,我就是想知道,出于好奇。”安然又一次说了一句不关痛痒的话。 “不对,我才不相信呢。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道道。” “那倒没有,既然你这么感兴趣,那我就告诉你,免得你想这想那的,你说的那个姓宋的女孩儿我认识,这样该行了吧?”安然终于不得不涉及到正题了。 “你都多少年不在国内了,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会认识这么个女孩?”大海越听越想知道内情了,非想问个明白不可。 “你到底能不能给我找?” “当然能了,但我就是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大海说完了,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固执,他偷偷地笑了。 “那好,我就向你坦白,这个姓宋的女孩儿是我这次来开会才认识的。她去车站接过我,是为大会服务的。也是和他一起工作的同事多次找了我,要我帮帮她,我答应了。” 大海听到了这里,从自己的坐位上站了起来,把椅子搬到了安然的旁边,把嘴靠近了安然的耳朵,然后说:“唉,哥们儿,告诉我,怎么想的?我帮你。” “唉,我说大海,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去去,你赶快坐回去。 7 大海又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安然把小王找自己为宋雨帮忙的事说了一遍。 “你不就是律师吗?” “这你就不懂了,我已经加入了外国国籍了,帮不了这个忙了。你将来要是去加拿大犯点儿啥事,找我行。”说完,他笑了笑。 “那就看你给不给我提供那样的机会了。”说到这,大海自己举起了杯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放下了酒杯,“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个人,也是个律师,还挺有能力,神通广大。我以前和他打过交道,你想要知道的情况他最有可能给你打探到,可这个人可没有你这么热心肠。我明天带你去见他,这样行吧?” “当然。”和这声音一起落地的,还有安然和大海两个人因为高兴而两手击在一起产生的掌声。 安然很快就和大海分手了,是大海把安然送回到海天一色大酒店的。 安然回到房间后没有多久,电话铃声就响了,是那天晚上来找安然的吕秀打过来的。一阵寒暄之后,对方直入了主题。 “我一直没有去找你,也没有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上次说过了,要给你介绍一个新的朋友,那个朋友说了她对于你来说很重要。不过,她现在还没回来。她正在成都开学术会议呢,她嘱咐我一定想办法多留你几天,她一定要见到你,所以,我也就没有去找你。饭,我是一定会请你吃的,我想一定得等她回来再请。”吕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吕秀这么一说,倒让安然产生了不少联想,上次她来的时候,就已经提到过了有一个女人要见自己,当时,安然还没有过多地在意,只是半开玩笑地应付了一下。他以为只是吕秀来找自己叙叙旧而已,顺便让自己认识一个朋友罢了。此刻,吕秀这么说,她要介绍的这个自己不认识的女人那么急切地要见自己,会有什么事呢?想到这,安然就问了对方一句“你要介绍的这位朋友并不认识我,你知道不知道她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有事,肯定是有事要见你。” “那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事吗?” “不久前她就和我说过了,让我关注一下有关你的信息,她说你也许会有机会回来的,一旦要是知道了你回来就告诉她一声,我问过她有什么事,她不愿意说,但最后,她还是告诉了我,是要送给你一样东西。我也就没有再问什么,也许这次就是为这事吧,别的,我也就不清楚了。你等着吧,我一定让你们见面。” “那好吧。”这几个字,安然说得很勉强。 电话挂断以后,安然在屋里来回走着,这个电话又给他增加了一个疑问。吕秀要介绍的那位新朋友究竟是谁?要给我什么东西呢? 他想了几乎一夜,也没有任何答案。 第十九章 1 小云的父母是在何主任的陪同下回到金总的家的,到家后,他们才发现金总没有跟着回来。何主任在车上就知道了金总的车半路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可他不知道金总去干什么了。上了楼之后,他觉得不怎么对劲,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就让他自己陪着小云的父母呢。于是,何主任拨通了金总的手机,手机是不断地响着的,可就是没有人接。他就有些着急了,随后,就把电话打到了办公室里。那里也没有人接,何主任觉得有些蹊跷,正当他在屋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金蕙回来了。这是她从那天离开家之后,第一次回来,这些天,她和亚明都一直住在了外边别的地方。 何主任看到了金蕙回来了,和她打过了招呼之后,就表示要走。 “我爸呢?他怎么没回来?你也要走,要是我也没回来呢?那你们还能就让小云的爸爸妈妈自己呆在屋里吗?”金蕙显然对何主任看她回来之后,马上就要走不怎么满意。 “金蕙,你先在这呆一会儿,我得去单位,金总没有回来,我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有接,办公室我也联系不上,我感觉单位一定是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一会儿就回来。” 金蕙没有再说什么,她也同样拨通了金总的电话,对方的电话铃不断地响着,也同样是没有人接听。 “这是怎么回事呢?不接电话,就连个招呼也不打就不回来了,能这样做吗?”金蕙放下电话以后,自言自语道。 何主任看金蕙也打了电话,同样也没有人接,就和小云的父母打了声招呼离开了金总的家。 何主任走后,小云的父母开始收拾东西,他们是提前订好的这天的返程飞机票的,而且已经把在外面住的房间也退掉了,随身携带的衣物也都带到了金总的家。 金蕙是很懂事的,她回来之后的当天晚上就离开了这个家。那是她不愿意看到自己那么熟悉,又那么优秀的一个同学成了设在她家里的灵堂的主人,那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女孩儿竟然和她自己成了生死两界的同类。她受不了这些,如果就是一个她的继母,如果这个去世的继母不是这么点儿岁数的小云的话,她是不会这样做的。她回来第一眼所看到的那一幕不仅让她难堪,也让她眼前的这个自己的父亲,在她心中的地位受到了撼动。 这几天来,金蕙一直都在思考着,自己的爸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和小云走到了一起,还仅仅是因为他最初的那场婚姻不够圆满吗?还是他在游戏人生? 金蕙心中的这些想法,并没有影响到她的理智,她知道小云的父母不会捧着骨灰盒去宾馆的,告别仪式结束后,他们是一定会回到家里来的。于是,她和她的男朋友亚明也就回来了。 “阿姨,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不仅是金总的女儿,我还是小云的同学。”金蕙是为了在何主任走后,不想让这里的空气太沉闷才主动地和他们说话的。 “噢,你是他的女儿?这几天,我们怎么没有看到你?”小云的母亲不解地说到。 “我是刚从国外回来,回来后,就遇上了这件事,就到外面去住了。” “怎么?你刚才还说你是小云的同学,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就认识小云,小云当时就很出色,不少人都认识她。后来,我去了国外了,这不,我就是在她出事的那天才回来的。” “那你知道她和你爸爸……”小云的母亲特意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是那天回来后才知道我爸爸找的这个夫人就是小云的。”说着金蕙哭了,“阿姨,对不起。” “这件事用不着你说对不起,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是,是这样的。阿姨我也是没有想到小云竟然嫁给了我爸爸,这让我也很尴尬。我这么多年没回来了,这一回来就遇到了这样的事。这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我接受。” 小云的父母没有往下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准备着要走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小云的母亲说了话,“你爸爸怎么也不回来了,我们下午的飞机,属于小云的东西我们还想带走,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的东西都放在了哪了?” “是啊,我爸爸他去哪了呢?”说着,金蕙就又抓起了电话给金总打起电话来,电话还是照样没有人接,她有点儿紧张了。 “这样吧,阿姨,我先帮你找找看吧。” 2 “还是等等吧,你也是刚回来,太难为你了,还是等你爸爸回来时再说吧,我们走之前,他是应该回来的。再说我们也不想带更多的东西了,孩子都没有了,还要那么多东西干什么呢?只是有什么属于她的、还能给我们带来点回忆的东西带回去一点儿也就行了。我们毕竟养了她这么大呀,忘不了啊。”小云的母亲呜咽起来。 听了小云的妈妈这样说,金蕙没有动手。 何主任离开了金总家之后,直奔单位而去,到了单位的门口,还没等他上楼,他就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要找他谈有关金总病情的事。此前,金总几次去医院的时候,都是何主任陪着去的,做最后的检查,包括那又一次验血都是何主任跑前跑后忙活着的。他把电话号码留在了医院,等着检查结果需要通知家属时,好与他联系。 医院告诉何主任让家属去医院拿病情检查结果。何主任想好了,先上楼看看金总是否是在楼上的办公室里,然后,再去医院。等他上楼之后,才感觉到不怎么对劲,怎么整个大楼里空空当当的。 正在这时,何主任的手机响了,这是安然给他打过来的。安然看到了伊茗一个人和那些死者家属打交道,显得力不从心,就想到了何主任。 “何主任吗?” “是,是我。你是安总?什么事?” “你把手头事放下,马上就到工地上来。” “哪个工地?”何主任觉得莫名其妙。 “还哪个工地?就是出事的工地呗。”安然也觉得莫名其妙,他没有想到公司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找不到胡总,可何主任竟然也还不知道。 “出事了?” “对,出事了,你马上就到普希金大街的工地上来。快一点儿。”安然说完,就在那边把电话挂断了。 何主任这时才感觉事情大了,他掉过头来就直奔工地而去。 到现场之后,那种情景早让何主任忘了他是为了来找金总回家的了,他已是无所是从了,他更忘了要去医院拿病情检查结果的事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干点儿什么。 安然已经看到了何主任来了,他向何主任摆了下手,何主任走到了安然的跟前。安然向他交待了一下让他马上协助伊茗把家属的情绪先安抚一下。安然说完就忙自己的去了。 其实,何主任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安然的交待。当他接到安然打给他的电话的时候,他是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所以,当时他是很紧张的。到了工地之后,他看到了人山人海的情景,他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没有那么紧张了。当安然和他交待完了他需要做的工作以后,这时,他想起了他从金总家里出来的最初是想来干什么的。 他走到了金总跟前说了句,“金总,小云的父母是今天下午的飞机,再呆一两个小时就该走了,你不需要和他们交待点儿什么吗?。” 金总不知道何主任也到了现场,他听到何主任这么一说,吓了一跳。在何主任说这话之前,他光顾着害怕了,早已把小云的父母的事忘了。 金总已经不像开始时那样缩作一团了,他犹豫了片刻后说到,“我是不可能回去了,你就去替我送送他们吧,告诉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你替我办一件事,这是我家里大柜的钥匙,你拿去到我家把它打开,那里有我已经准备好了三十万元钱,你替我交给他们,再把们送到机场,这些就只能交给你办了。” 何主任是什么时候都能分出大小的。他都没有和安然打个招呼,就按照金总的交待离开了工地。 何主任回到金总家的时候,也已经到了小云的父母应该离开家的时候了。 “何主任,你怎么才回来?我爸呢?我爸怎么还没有回来?”金蕙有些着急了,就先问到。 “噢,金总暂时回不来了,单位的一个工地出事了,还是大事。刚刚浇铸完的水泥工程垮塌了,里面埋了三四个人,市领导也都在那里组织抢救,金总更不能离开。”何主任说这些话时,小云的父母也在认真听着。 “那阿姨她们要走怎么办?他就不回来送送了,连个招呼也不打了。”金蕙问到。 “金总肯定是回不来了,他交待了让我去送。” “我们该走了,还不知道你们这里堵不堵车?”小云的父亲说了话。 3 “等等,我去送你们。”何主任说着,就进了金总的卧室,一会儿工夫,他又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个皮包。他走到了客厅里,把那皮包放到了小云的父母面前。 “这是金总委托我给你们的三十万元钱,他说人已经不在了,他对不起你们,希望你们能把这些钱收下,这样他的心里会好受一些。”金总并没有交待得这么仔细,何主任的这一番话说得倒让小云的父母感觉到挺诚恳。 “这钱我们是不会要的,既然人已经不在了,我们还要这些钱干什么?钱是无法买回小云的生命的,而小云才是我们活着的希望。我们不知道回去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但我们更不能想像我们的后半生没有了女儿,而守着用女儿的生命换回来的一堆钱一块生活会是怎样的情景?你告诉你们金总,我们谢谢他了。”小云的父亲说到里,就去拿东西,“我们现在就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这钱,你们是一定要收下的,要不我没法向金总交待,再说金总的心里也会很难受的。”何主任还要坚持让他们收下。 金蕙也在旁边说到,“既然这样了,叔叔、阿姨,我看你们就收下吧” “别说了,你们谁都别说了,就是说到天亮,我们也不会收下它的。就这样吧,应该走了,别耽误了飞机。” 何主任还是要坚持把钱给他们拿上,他是想到了飞机场再说,小云的父亲还是看出了他的用意,一直看着他把那东西重新又放回了原处,才走出了家门。 何主任,还有金蕙和亚明一起去机场送了小云的父母。 他们从成都飞过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旅行箱,那里面放着的是他们俩人临时穿的衣服。几天之后,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又多出了一个旅行箱和两个大纸壳箱,那里面装着的都是属于小云自己的东西。有些是她母亲送给她的一些东西,还有一些小云生前穿过的衣物。除此之外,还有一件那就是小云的骨灰盒了,它被单独放在了一个旅行箱里。 到了机场,两只旅行箱,由他们自己随身携带着,两只纸壳箱办理了托运手续。办完了登机手续之后,他们就要进入候机区了,他们和送行的何主任,还有金蕙和她的男朋友亚明告别,“何主任,等这个案子有了结果,想办法通知我们。这就是我们的希望,别忘了,回去告诉金总一声。” 他们分别和何主任他们握了握手,就提着那两个箱子向候机厅走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何主任如释重负般地粗粗地喘了口气;金蕙想到了他们手提着的那其中的一个箱子里,是她的一个同学,一个十分优秀的同学的生命化作的一小堆白骨,心中充满了苦涩,眼睛一下就又涌上了泪水。她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小云的父母消失在了视线里仍然没有离开。是何主任喊了她两声,她才转过身来,跟着何主任走出了机场。 当飞机起飞的时候,金总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 工地上,只留下了安然和伊茗算是公司级的两个领导了。 就在何主任按照金总嘱咐的去给他办那些事的时候,金总就感觉到了一阵阵的胃疼,而且越来越让他觉得受不了。已经到了这里一段时间的周处长,最先发现了金总不怎么舒服的样子,就问到,“金总,你怎么了?像是不舒服?” “是,胃疼的厉害。” 周处长把在几米之外的安然叫到了金总的跟前,金总对安然说到,“安总,只好让你自己在这里了,有什么事,可以和那些指挥部的人商量,我病了,坚持不了了,得先回去。” 这时,周处长已经扶着金总了,看上去,这病来得确实挺突然。 “你怎么不好?需要上医院吧?”安然说到。 “胃疼。以前已经有过了,也没查出什么事,先回家吧,看看再说。” 安然找来了自己的司机,让他开着自己的车送金总。 在回家的路上,周处长问金总“是不是送医院?” “不用,先回家吧,疼一会儿也就好了,不好再说吧。” 到了金总的家里,司机小王先开车回工地了,周处长没有走,留在了那里。周处长把金总扶上了床,让他躺下休息。就在扶他上床的刹那,金总一下子呕吐了起来,周处长躲闪不及,被吐了一身,那吐的位置恰恰就在周处长的胸前。当时,他俩人都显得有些慌乱,金总还是在吐着,周处长想躲,又没法躲得开,她又担心那样不怎么好。她用手继续扶着金总,身子只能往后退了半步,给金总继续呕吐,留出了一个二三十公分的空间。等着金总全部吐完之后,周处长让金总自己先坐在了床边上,她去了卫生间,脱掉了上衣之后,没有顾及下半身的污物,就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她先为金总收拾着身上的呕吐物,又把他慢慢地放倒在了床上。 4 周处长把床上、地板上的东西全部收拾干净之后,才去打理自己的身上的污物。这一下午,她就没有离开过金总的家。 何主任他们离开机场之后,开着车拉着金蕙和亚明,在机场到市内的高速公路上,边走边聊着,这也是这几天来,他第一次能和她聊一点儿轻松的话题。 “金蕙,你不是在国外挺好的吗?怎么非要回国呢?” “怎么回国不好吗?” “不是回国不好,这个年头多少人都想出去不回来了,你却要回来,我听金总说过了,你这次回来就不再走了。” “是,是不想再走了,像我这一代人都是为自己活着的,我也应该是为了自己活着。可我一想到了这座城市里就只有我老爸一个人了,我就无法说服我自己,为了我自己留在国外。其实就这么简单,就这样回来了。” “国外的生活条件和你在国外的那份工作,都是让许多人羡慕的,回到了国内怕是达不到那种水平了,就是很快找到了工作也达不到哇,你说是吧?” “我倒是没有想得那么多,我学的什么专业看来我爸已经和你说过了。” “说过了,不是计算机专业吗?” “是,我想我就是回来了也不会没有饭吃的,你说是吧?” “那你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呀。” “那有什么?谁还不是从头开始的?” “那你不是为了从头开始才回来的吧?” “唉哟,何主任这么见忘,我不是刚才说过了吗?我一想到只有我的老爸一个人在这里,我就无法留在国外。” “那你就是为了你爸活着?这也对。” “不全是。可我也没有想到,当我这次回来后才觉得我对于我爸来说并不那重要,没有我的存在,他也活得挺好,他身边有像你这样的一大批人,够可以的了。” “对,你爸爸的朋友多着呢,你回来这么几天的时间看不出什么,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你就看小云出事的这些天里,到家里来的那有多少人,有的时候等着往屋里进的人都排到了楼下了。”说到这里的时候,车停了下来,前面的高速路出口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积压下了一大堆车,何主任也只好把车停在了那里。他把头转了过来和金蕙面对面谈着。 “何主任,那你与小云认识得有多久了?” “你爸爸认识她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 “那我爸爸是怎么和小云认识的?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知道,那是小云要找工作,别人介绍过来的。” “那何主任你说,依你看,小云的车祸如果真像是警方说的那样,不是车祸,而是刑事案件,那该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有关系呢?” 何主任停顿了半天才说到,“那我可说不好,我也觉得挺奇怪,要是说她遇上车祸,我还能理解,说她这件事是一起刑事案件,我就摸不着头脑了,真的说不好。也许,人家警方怀疑是刑事案件肯定有他的道理,要不,那不是白吃大米饭了吗?” “唉,何主任,这话我不该问你,我爸爸平时工作中还得罪过什么人吗?”说到这里之后,金蕙好像是觉得这话说得不够完整似的,就又接着说到,“我说的得罪,是指的那种有可能招来杀妻之祸的那种得罪。” “那我想不出来,我就知道你爸爸的朋友特别多,没有发现他会有那样的仇人,就是有他也没可能和我说呀。” “不可能和你说,我相信,不可能不和你说,我也相信,何主任,你说是吧?” 何主任笑了,“你凭什么这样说?” “凭什么,就凭感觉。” “那你说说看。” “何主任,非得让我说得那么明白,那有意思吗?” “你不说出来,我也不明白。” “何主任,那好,我就说一件事你就明白了,我爸爸送给小云父母的那三十万元钱,都是让你给办的。其实,我是为了我爸爸才决定回国的,这样的事他宁肯让你办,都没有想到我,可见你和我爸爸确实是很铁的。”金蕙还想往下说,这时,亚明不知道是不想知道的那么多,还是觉得在这里听着他们越来严肃的对话有些无聊,他打开了车门走下了车,随后关上了车门,靠在了车子上站在了车外。 5 金蕙接着说到,“何主任,其实,我说这个并不是在意这件事是谁办的,我对这件事根本就不感兴趣,我是觉得你们之间能够这样,那你一定还会更多地了解我爸爸、了解小云,我想知道这些。” “金蕙,这么说你觉得我可能会知道小云死的原因了?” “那倒不是,要是那样,你就不会在这了。我只是觉得你一定知道一些我想知道而你可以告诉我的东西。” 车门重新又打开了,亚明上了车,前面的车队很快就消失了,何主任也启动了轿车。 何主任开始想着,去哪呢?是回金总的家?还是去医院看看金总的病情诊断的结果呢? “金蕙,你们准备去哪?” “先回家吧。你去哪?”金蕙说。 “我要去的地方太多,先看你要去哪?我先送你。” “那好,你就先送我们回家,回家帮我爸爸把房间收拾一下,这些天,屋里也太乱了点。”说完,她又把头转向了亚明一侧说到,“你看行吧?” “没事,怎么样都行,你定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亚明回答。 “那好,我就先送你们回家。然后,我再走。” 车又开了大约有二十多分钟,穿过了市区那繁华的街区,到了金总家门口了。金蕙和亚明下了车,他们互相打过了招呼之后,何主任刚要开车离开的时候,他发现了办公室的王凡刚从出租车上下来。此时,何主任和王凡相隔只有十几米的距离。当王凡走到了何主任的车跟前的时候,何主任把车窗的玻璃摇了下来,何主任对着王凡问到“你怎么来了?单位人那么少,还那么忙。” “金总回来了,他正在家里,他病了。周处长正在上边呢,她打电话让我马上过来,说是怕一会儿如果需要去医院的话,她一个人照顾不了金总。”王凡对何主任说这些话时,凑到了跟前的金蕙和亚明也听到了。 “什么?金总病了,他怎么了?还是胃疼吗?”何主任着急地问到。 “是,是胃疼,周处长陪着他回来了,让他去医院,他不去,说是休息一下可能就会好了。” 何主任下了车,把车锁好了,就跟着大家一起上楼了。 是周处长给他们开的门。 “你们怎么都来了?”周处长先问到。 “是,是我刚才在楼下碰到一起的。”王凡说到。 他们站在客厅里说话的时候,金蕙已进到了她爸爸的卧室里了,她的手马上拉起了金总的手说到“爸,你怎么了,疼得厉害吗?” 金总点了点头。 “你以前经常这样吗?” “不经常这样,最近有过几次,去医院看过了,做了一些检查,说是需要几个专家会诊一下,几天后就会出来结果了。” “那咱们现在去医院吧,去医院让医生看看。要不,就在那里住下,这次我可以照顾你。” “不用,不住院,就是住院也不用你去照顾,他们都可以帮忙的。你刚回来,好好休息一下吧。”显然,金总说的他们是指何主任等人。 金蕙坐在了金总的床边,手还是拉着金总的手没有松开。 周处长又重新走了进来,对着金总说到“金总,怎么样?现在好一些了吧,该去医院咱就去医院,有病不能拖着呀。” 金总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周处长的话。他把头转向了何主任说到,“何主任,你从哪来?是机场吗?” “是,是从机场回来,金蕙也去了机场,我们一起去送的他们。” “他们还挺好吗?” “还行,飞机已经起飞了。” “王凡,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工地的?”金总又把头转向了王凡问到。 王凡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后说到,“大约一个小时了。” “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进展很慢,围观的人还是不少,我走的时候,那些遇难者的家属聚集的越来越多了,看上去情绪极其不好。” “安总他们不是还在那里吗?” “是,安总和几个业务处的处长们都在现场呢。市里几个委办局的领导还都在那里一起参与指挥挖掘呢。” 正在这时,何主任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还是医院打来的。这个电话和此前接到的那个电话都是医院的陈副院长打过来的。那是何主任在陪着金总看病时特意去找过人家后,陈副院长才格外关照的。陈副院长对金总的病情也确实是尽了心了,所有的检查和找哪几个专家会诊都是他亲手安排的。陈副院长是仔细又慎重的,要不,这结论也早该出来了,用不着等这么些天。 6 就在何主任接到了陈副院长的电话之后,他又接到了安然又一次打过来的电话。何主任看了看电话号码,他反应了过来,那是安然打给他的。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安然的电话。 “你是安总?” “何主任,你现在在哪里?我刚才交待给你的工作,你没听明白吗?”显然,安然在电话那边的态度是很严肃的。 何主任停顿了一下,然后,十分冷静地说到,“我听明白了,可金总又安排我干别的了,我究竟听谁的,是应该听一把手的,还是听二把手的?” 何主任不愠不火的话,有点激怒了电话那边的安然。不过,安然也是在那里强抑制着自己的情绪,“金总现在安排你干什么呢?现在的工地上来自家属的压力越来越大,平时的接待工作就是你办公室的,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难道你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工作吗?” “我,我,我……” 安然在电话的那边根本就没有再听何主任说什么,就把电话挂断了。 这并没有让何主任多么地难堪,因为何主任和安然的通话没有别人知道。可这个电话和安然在电话中对他的态度,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一种不自在和一种从来就没有因为安然对他的态度如何而引发的不安。 何主任在考虑了几分钟之后,还是做出了他固有选择,他准备去医院。 其实,何主任认识陈副院长也并是他自己的功劳,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陈副院长最先认识的还是他们的胡总,当时,胡总还不是这个单位的老总呢。那时候,胡总还是《妇女指南》的总编辑,他经常和记者们去医院采访,一来生,二来熟,就认识了陈副院长。他们的关系也就越来越好,那是因为胡总手里有着说谁好谁就会红的那一种权力,而陈副院长也能够给胡总的亲朋好友提供更多的就医甚至治病不要钱的机会,他们的关系很快就得到了巩固。 陈副院长有个同学是搞历史研究的,他用了几年的心血写了一本书叫作《从出土祭祀品看红山文化的发展水平》,可拿着这本学术性太强的书,楞是没有办法出版,他没有那么多钱。在一次闲聊当中,陈副院长的这位同学就说起了这事,真还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陈副院长把他的同学想出那本书,经济上却有困难的事说出来之后,胡总一下子就明白了陈副院长要说的后半句话,他就没等他说完就问到,“需要几万?” “那要看出多少册了,出的越少,要的钱就越多。” “那玩艺,出多了谁看?我还不知道嘛,就是为了评个职称而已,说吧,得多少?那得四五万元。他本人也知道,这些钱也不能都让别人出,他自己准备了点儿。” “你拿的多,他就少拿点儿,你拿的少,他就多拿点儿,就这么回事。” 胡总又说了话,“那就这样吧,我给拿三万。你看行吧?” “那当然,他感谢还来不及呢。”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几天,陈副院长告诉了他的那位同学,很快那位同学就来了。他自己到了编辑部找到了胡总,胡总倒是很热情地接待了人家,还一点儿也没有食言。当把那三万元现金交给人家的时候,提了一个在胡总看来实在是太小太小的要求,那就是让人家把自己的名字也给属上。那人当时犹豫了一下,仅仅是几十秒钟的时间,也就答应了。 那人一答应之后,胡总甚是高兴,就接着说到,“这样吧,你太忙了,对这一行也不熟悉,出版社是我们的同行,既然定了,那就不麻烦你了,你把书稿拿过来,我全权给你办了,你就等着看书吧。” 那人一听,这胡总可真够爽的,当即就答应了。没过几天,那书稿就到了胡总的手里。 这件事按理说,到这里也就应该算完了,可还远没有完,那书在出版社审查的时间也长了点儿,等着就要交付印刷的时候,那人离开了他从事多年的领域,下海经商了。这消息没过几天就让胡总知道了,他马上去找到了人家,说什么就是要把这属名权全部改成自己的。人家不同意,他就反复地说什么你已经不干这行了,出了这本书也没什么用,还得花不少钱。这钱对于你来说还挺重要,干脆你就全部让出来,钱也不用你拿了就算了。人家问胡总,那你要这和你的专业一点儿不搭界的书有什么用?胡总回答人家说,“我是在新闻单位工作,评高职得有著述,至于什么著述,那不是太严格的。” 7 胡总就是这样说,也没有说服了那人。那人还没有全迷糊,最终也没有同意,临走的时候,胡总笑着告诉人家,你先想想,我还会来找你的。 其实,在这之后,胡总根本就再也没有去找过那人。 几个月后,胡总把当初那人交给他的两万元还真的没有留下,如数还给了人家。可那书也出来了,书的属名,已经只有那胡总一个人了。那人知道以后,开始非要打官司告他不可,可没有多久,那人就和他的家人随着一次客货混装船的海难事故遇难了。这件事也就平息了下来。 开始,介绍办这件事的陈副院长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他的这位老同学,可当海难发生以后,他再次见到胡总的时候,就没有了那份内疚。在一次他们一起喝酒时,提起了那件事,陈副院长还说胡总为这个社会办了一件好事,要不是胡总帮忙,也许那专著就和他的那位老同学一起白白沉入大海了。 这件事一点儿也没有影响了胡总与陈副院长之间的关系,他们的友谊从那以后与日俱增。凡是胡总有什么事都会去找陈副院长,就是通过领着别人去他那里看病这件事,胡总还真结识了不少有钱或者有点儿用途的人。胡总与陈副院长的关系保持了好多年,而且胡总还把这种关系发扬光大到了他现在的公司。 何主任就是通过胡总认识的陈副院长,何主任认识了这位副院长以后,再有什么事的时候,不论是单位的还是自己的事都不用再经过胡总了。他直接去找陈副院长,陈副院长都会很热情地接待。当然,那也要看何主任带过去的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像金总这样的病号,那自然是要格外关照的了。这不,陈副院长不仅亲自安排了所有的事宜,还反复打电话要找到何主任,他的目的就是要亲自向何主任交待清楚金总的病情,还要为金总安排好治病的事。 何主任在金总的家里,再一次接到了这个电话之后,从陈副院长的话中,好像是感觉出了点儿什么。否则,陈副院长不会催得这么急,还说要让他亲自来,不要带着金总。何主任想着,金总的病怕是不怎么太好,想到这,他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医院,于是,就走了出来,他想了想该怎么办呢? 几分钟之后,他就又走进了金总的房间,说了声,“金总,你这里有这么多人,我先走吧,去工地一趟,我怕那边有什么杂事顾不过来,先过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金总没有表示反对,何主任扭头就离开了金总家。 何主任自己开着车往医院走,在路上,他给陈副院长打了个电话,说是要正在去他那里,让陈院长在那里等着他。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担心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等他到了那里的时候,陈副院长再走了,那样,他也就白去了。陈副院长接到电话后,答应他等着他到了之后交待完了金总的事情再走。 车走了到了阳光大道和松北路的交叉路口,正赶上堵车,是那种纹丝不动的堵车,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足足被堵在了那里二十分钟。当车流畅通了以后,何主任开的车很快就到了市第一医院的门口的时候,车还没有停下来,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一边开车,一边看着电话上的来电显示,心里想着接还是不接?等他一看到那上边显示的号码的时候,他就马上把电话接通了,因为那是金总家的电话。 “何主任,你到哪了?你现在马上就回来吧,咱们得送金总去医院,他现在胃疼得厉害。”打电话的人是周处长。何主任从周处长的说话的声音中都能感觉得到,他必须快点儿回去。 “好好好,我马上就往回返,你们准备一下,我很快就到。”说完,何主任就又往前走出了能有一公里还多,才找到了一个双黄线开口处可以调头的地方。好在往回走时,没怎么堵车,大约半个多小时候的工夫,何主任把车重新开回了金总家的楼下。 他一溜小跑着,上到了四楼,进屋后,他看到了周处长他们已经把金总扶坐在了大厅的沙发上了。金总的神态与刚才何主任离开这里的时候比起来,显得痛苦多了。何主任上前去什么也没有说,就动手开始搀扶着金总下楼,周处长他们也都动手帮忙搀着金总,那阵势就像是抬着他一样。金总身体的重量没有多少是在地上的,大部分都被大家分解了。看上去他还像是十分痛苦,下到了三楼的时候,何主任说到,“这样吧,抬着也不太得劲,我来背着金总下楼吧,你们能帮就在后边帮一把。这样也快些。” 8 何主任把金总背到了楼下,又把他送进了车里,周处长坐在了金总的旁边,前排司机的旁边坐着金蕙,其余的人搭了一辆车跟在了后面去了医院。 医院那边的陈副院长着急了,又拨通了何主任的电话,“怎么还没有到?应该到了啊。” “是,是应该到了,陈院长,我马上就到,最多还有十多分钟。”何主任在电话中不宜多说,就这样应付了一下,继续开着他的车了,他的车速加快了许多。 到了医院,还是何主任背着金总走进了一楼的急诊室。 王凡去挂号了,周处长和金蕙在身边照顾着的金总,此时的金总看来是疼得厉害了许多,他没怎么有力气说话了,身子也往一起勾勾着,那情景一点儿不像平时的金总肚子大脖子粗,表面上看天不怕地不怕的那副样子了。 何主任到了陈副院长的办公室。 其实,何主任来的时候并不比平时陈副院长离开医院晚了多少,这天正赶上人家有事。就因为这样,当何主任进到办公室的时候,陈副院长显得很着急的样子,“你怎么才来呀?”挂完电话之后,你就往这赶,应该早就到了。” “是,是应该早就到了,陈院长,对不起,我都到了你们医院门口了,又返回去了。”何主任是因为一溜小跑着上到了三楼的,说话时还气喘吁吁。 “又返回去干什么?” “我又接到了电话,说是金总在家里胃疼得厉害,必须马上上医院,就这样,我就又返回去了,把他接到了医院,现在正在急诊室呢。” “噢,是这样,那他现在看上了没有?” “他们去挂号了,我到了之后就上来找你了,陈院长,你看这事怎么办?” “走吧,先下去吧,先去看看,回来再说。”陈副院长关上了门,就与何主任下楼了。 在一楼的急诊室里,已经有了一个医生在那里为金总慢条斯理地看上了,陈副院长到了之后,问了一句,“怎么样?” “我刚接手,他胃疼得厉害,看来是需要做一些检查。”那位医生向陈副院长述说着。 “还有什么征状吗?” “别的还没有发现什么?” “给他办理住院吧。”陈副院长和医生说完,就转向了金总,“金总你得住院治疗,你看行吗?” 金总没有说话,这时站在一边的金蕙说话了,“就按照你们的意见办,住院吧。” 这时,陈副院长发现了这位正在金总身边的女孩儿,说起话来还挺权威,“这是谁?” “这是金总的女儿,刚从国外回来。”周处长接过了话向陈副院长介绍到。 “噢,我说嘛,我不记得金总说过他有这么大的一个女儿呀。”陈副院长说到这时,又对金总说到,“好吧,就听你女儿的吧,办理住院。” 当陈副院长走出急诊室的时候,小声地和那位医生说了句,“暂时先不用检查了。” 在医生给金总办理住院手续的过程中,何主任又去了陈副院长的办公室。 在陈副院长的办公室里,陈副院长先说了话,“我没有想到会发作的这么快。” “什么发作的这么快?陈院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我之所以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会诊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和我们怀疑的结果一样,他得的是淋巴肉瘤胃转移,也就是人们说的淋巴癌,已经是晚期了。” “你说什么,陈院长,淋巴癌?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吗?我都是找的我们医院的一流的专家给会的诊。” “这太突然了。”何主任像是若有所失的样子。 “那还有什么办法吗?” “怕是无力回天了,这种病一发现就不行了。是淋巴癌转移了,所以,等到胃里发现了的时候,显然就已经不行了。”陈副院长又接着说到,“他今天突然发作是有诱因的,那就是他最近肯定总是着急上火的。听说今天普希金大街工地又出事了,那不也是你们的工程吗?” “是,是我们的。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快?还知道的这么多?”何主任对陈副院长的这番话还觉得不解。 “能不知道吗?那几个爱伤的都在我们医院抢救呢。市领导都有话了,要求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这些伤员。还有一个没有脱离危险呢。” “陈院长,你看金总他还能活多久?” “看怎么发展了,也许能活上个四五个月,也许只能活三个月。这个前提还是不能让他本人知道,他得的是这种病。” 9 “那我怎么和他说呢?他也知道去过了几趟医院,是在等着检查结果呢。”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他女儿不是也回来了吗?你们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办吧?我要和你说的也只能是这些。”说完之后,陈副院长把那些检查的结论性的东西都交给了何主任。 何主任来到急诊室的时候,那里的医生告诉了他金总住进了哪个房间。按照医生的告诉他的房间号,何主任找到了他们。 金总的痛苦状态看上去比刚才好了一点儿,那是因为医生刚才为他打过了止痛针了。当何主任进来的时候,他是清醒的,“何主任,你是不是去陈院长那里了?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我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吧,有没有什么问题?” “是,是去他那里了,他就是为了告诉我你的检查结果,没有什么大问题,他说是胃上有一块挺大的溃疡,必须住院治疗,时间可能还需要长一点儿。” “看来,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样就好,住几天院就出去了。我现在也觉得好多了,我看你们都走吧,我自己在这里就行。金蕙你们也走吧,你们回去之后,明天,把客厅重新整理一下。该恢复原样的就恢复原样吧。” “金总,不行,你刚刚好转一点儿,这里不能没有人,需要留个人在这里。”周处长说得挺认真。 “你们都走吧,我在这里陪着我爸。”金蕙说到这里,又对亚明说到,“你也走吧,你去哪?是不是还去宾馆?” “如果你不走了,那我也就和你一起在这里了,没有必要一个人回去。”亚明说到。 何主任看到这种情况就接着说到,“金总,要不,我在这里陪着你吧?明天,我就晚点儿去单位,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先等会儿吧。” 何主任这么一说,金总就更觉得何主任不应该留下了,“那不行,正赶上出了那么大的事,上面有什么事找,总得有个人应付,你就走吧。” 最后,还是金蕙和亚明留了下来,何主任是先走的,离开医院的时候也就八点多钟。周处长和王凡走得都很晚,临走的时候,周处长说了句:“要不,就这样吧,金蕙你们晚上在这里,白天我们来换你们。” 金总和他们摆了摆手,他们就都走了。周处长和王凡离开医院后,金总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十点半了。 第二十章 1 那年工地上发生事故的那天,金总回家之后,在他们公司出事的建筑工地上的最高领导就是安然了。那里一刻也离不开人,机器的轰鸣声,家属的哭叫声,围观人们的吵闹声,掺合在了一起。相关委办局的领导不断地在那里组织抢救的同时,也时不时地寻问着安然有关工地出事前后的情况。 晚上,不仅是安然没有离开过工地半步,就是那些市里其它相关部门的领导也没有离开工地。正在这时,不知道又从哪调来了两个大探照灯,照在了工地上。晚上九点多钟了,工地上所有没走的人们都没有吃饭,安然也已经是饿得饥肠辘辘了,工地上依然没见到何主任的身影。安然主动地又给何主任打过几次电话了,何主任就是没有接,他是知道何主任是和金总在一起的。金总病了确实需要有人照顾,可这边这么多人吃饭总得有个人管一管,那么多单位的人来这里参与抢救,总不能让人家一边抢救一边还得准备饭吧。安然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让工地项目负责人王宝全出头马上联系一家饭店往这里送盒饭,至少也得一两百份,能先送来一部分最好,先解决在工地上具体参与挖掘的一线人员的晚饭问题。四十多分钟以后,第一批盒饭送了过来。 安然最后吃上饭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钟了。 在安然和伊茗的努力下,死伤者家属的情绪渐渐地稳定了下来,他们被安排在工地工棚里。 何主任离开金总的病房之后没有回工地,工地里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他走了之后,想去工地,可后来精神上总是有点儿魂不守舍,他走了一段路后,犹豫了几分钟,就转身开车掉转了方向。他把车往家里开去,这一路上,他是一边开车,一边想着两件事。一是金总这么一病就很难再康复了,自己怎么办?第二件事就是怎么样和金蕙还有周围的人说出金总的病情。这前一件事也是何主任想得最多的,更是让他有些魂不守舍的根本原因。当何主任想到这里时,他有些紧张了,他想到了安然作为后备干部在党校学习的事,想到了安然今天在电话里对他的那种态度。最后,他还是不得不重新掉转了车头,向工地的方向开去。 他到了工地的时候,巨大的探照灯照在了事故的抢救现场上,而死者家属们已经没有再闹的了,他们就是在等待着挖出他们亲人尸体时的那一刻。 安然看到了何主任的到来,可这时,在安然看来,他来与不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了,在这个工地上最需要他的时候,不论怎么样地找他叫他,他都几乎就是无动于衷。此刻,安然已经没有心思去理睬他了。 这一夜,安然和其他人员都是在事故的工地上度过的,他们没有一个人合过眼睛。到了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已经是距离发生事故的时间二十五六个小时了,这时,终于有人报告看到了死者的遗体,半个小时之后,三具尸体全部挖了上来。又过了一会儿,当那些参与挖掘的人们把第四具尸体,也是最初压在底下的那位死者的尸体抬上来的时候,一下子就围上了许多人,围上来的大都是死者的家属。 当那些死者的家属们看到了他们自己的亲人的时候,一个个痛不欲生。警察们在维持着秩序,除了死者家属之外,后面的工人们也有不少不断地往前拥着,安然和许多领导被围在了中间。这毕竟都是一些死去了亲人的家属,警察们维持秩序时是很难为情的。就在这时,一个哭得死去活来的,看上去能有七十岁左右的老人说是要见公司的领导,他说他是刚刚找到的其中的一个死者的家属。在这位老人的后边还跟着不少和他有着同样表情的人们。安然从来不曾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他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就被挤到了那些人的面前。还没等他说什么,他就感觉到头上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他只觉得眼前金花四溅,晕得厉害,但思维好像还清醒着,他力图扶着别人站稳一点儿,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几十秒钟,他就坚持不住了,最后,就倒在了人群之中,倒下后的一切,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安然醒来的时候,他也和金总一样已经躺在了市第一人民医院里了。 安然睁开眼睛之后,他知道自己是在医院的急诊室里,可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长时间了。 2 此时,他看到了自己的身边有一个自己还不怎么太熟悉的大约快到四十岁的男人。他是刚刚从部队转业到他们公司来的转业军人,分配在了办公室工作,他姓仇,叫仇玉。安然还没有和他打过什么交道,是这个人告诉安然,他是被一个死者的老爹用一个尼龙绸包,狠狠地照着脑袋打了一下,那包里装着一个搪瓷大茶缸,他当时就人事不省了。随后,他就被送到了医院里来了,听说,打人的老人后来被公安人员带走了。安然听完之后,是一点儿也记不起他自己被打的情景了,他更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打他,他想也许是那死者的家属把他当成了单位的领导,而且还把这事故的原因都算在了自己的身上的缘故吧。安然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没有什么变化,于是,他就想坐起来,他试了试,不行,他一动就有了一种眩晕的感觉,他又躺了回去。 一会儿的工夫,进来了一个护士模样的人,为安然挂上了吊瓶。 “你是护士吧?”安然一边被挂着吊瓶,一边问着护士。 “是,这还看不出来?” “我想问你,我这还有什么事吗?” “这你得问医生。” “这我知道,我现在就想问问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一声,我检查的结果是什么样的?这你可以告诉我吧?” 护士开口笑了,笑的有点儿不好意思,“是,你刚来的时候,已经给你做过脑ct了,没有淤血什么的,这样,就不太要紧。有点儿脑震荡,你现在的头不晕不疼吗?” “疼,只是多少有点儿疼,就是晕得厉害点儿。” “那就对了,你得休息两天,稍微观察一下,也许恢复恢复就没有什么事了。” “噢,那就谢谢你了,你这不是说得挺明白的吗?” “对,可这是应该医生说的,都让我说了,行啊,反正我说了也不算数,什么时候能好,你得听人家医生的。” 安然点了点头。 安然知道仇玉算是来照顾自己的。仇玉问过了安然想不想吃东西,安然说还时不时地想呕吐,不能吃。仇玉就出去吃饭了。 安然睁开眼睛的时候,这房间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那人和安然的岁数差不了哪去。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或者是怎么不舒服,为什么住在这里观察?他通通不知道。仇玉出去之后,他们都是一个人呆着。 躺在安然对面的那个人,在安然清醒了之后,倒是一点儿也没有引起安然的注意。安然只是觉得他在不断地翻着一本杂志在看着,什么话也不说。当那人要走的时候,来了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女孩儿说是来接爸爸的。那人当时边换衣服边问着那个女孩儿,“妈妈还没有回来吗?” 那孩子说,“没有。”说完之后,又接着说到,“我出门之前还有一个阿姨来找过妈妈了,说是找她有事,我站在屋里,从门镜看到那个人了,我不认识她,就没给她开门。” “那你怎么知道是找妈妈的,说不定还是找错门的呢?” “不是,肯定不是,我在屋里问过她了,她说是找白洁的,肯定是找妈妈的。” 安然听到了白洁的名字,浑身就像是过电似地动了一下。 他马上想到了自己生命里的那个白洁,他侧了一下身子,仔细地观察着这眼前的父女。 “那你怎么不给人家开门呢?” “不敢,怕她是坏人怎么办?” 那孩子的爸爸在那女孩儿的鼻子上轻轻地扭了一下,然后,他们起身就走了。 那一刻,安然简直就是神魂颠倒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听没听错。他起身看了看左右,下意识当中,他是想看一看眼前有没有护士或者是仇玉,在确定了眼前没有一个人能帮助他时,他自己把自己身上正在挂着的吊针一下子就拔了下来。他先是下了床,走到了窗前往外望着,看看那父女俩,是否已走远?他看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看到,就转过身来,把放在床边的自己的那件衣服拿上就出门去了。此时,他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正在病房里被观察的病号。他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想找到那个人,可他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门前的那些道路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他不知道那父女俩往哪里走了。没办法,几分钟以后,他就又回到了观察室。 3 仇玉回来了,他手里拿着的是安然还没有挂完的吊瓶,觉得挺奇怪,“安总,你去哪了?,去卫生间了,是吗?我不该在这个时间出去吃饭,这怎么搞的?” “不是,不该你的事,是我刚才遇到了一个熟人,我想追上他,没追上。” “那我去把护士找来,再给你挂上吧。” “行,你去吧。” 一会儿工夫,护士来了,“怎么为了追一个人,把吊针都拔掉了,那个人对于你就那么重要吗?是个特漂亮的女孩吧?”那个岁数挺大的护士调侃着,又给他重新挂上了吊瓶。 护士走后,仇玉再也没有走。到了这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只有那几个和安然一起在工地的技术部门的处长们来看过安然了,其余没有人来过这里。 他们都走了以后,安然感觉好了许多,他一再让仇玉回家,不用他在这里了,他说他的感觉好多了,肯定没有什么事的。最后,在安然的一再劝说下,仇玉没有再坚持留下来。 那一年,白洁的不辞而别,对于安然的打击是致命的。在安然无论怎样都找不到她,而且已经知道她确实去了海南的情况下,他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十多天,那十多天里,他一个人躺在家里没有了人的伴随,没有了人的照料,更主要的是没有了对谁的企盼。他每一个白天都是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棚度过的,每一个晚上在昏昏沉沉之中醒来的时候,又会感到是那样地无助。他重复地做过了几次几乎同样的梦。那就是他在一条小船上,突然,那船被一个巨浪打翻了,那船完全变成了一些木头碎片,他拼命地抓住了一块,可那块碎片很快就又和他分离了,他又拼命地朝着那块碎片游去,就在他还没有抓到的时候,他从梦中醒了。 在醒了之后的挺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还沉浸在那种情绪里,他后悔为什么不能够稍微晚一点儿醒来,那样,自己就有可能抓住那块木头碎片了。那一刻,他好像觉得那不是一块块的木头碎片,而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又一个至关重要的希望。 在那些日子里,单位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病了,他的朋友们也没有人知道。只有他自己了解自己,他只有在像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情绪发生了重大的波动的时候,他的胰腺炎才会发作,而且还没有什么特效的办法治疗。他就是慢慢地挺着,直到情绪慢慢地平和下来,才能稍有好转。而在那一段时间内,他的情绪不可能好,白洁明明说好了的,她还会来找他的,结果竟然不辞而别了,而这一别,就让他俩竟然成了两条永远也无法相交的平行线。也许,他只能永远都平行地张望着了,甚至连张望的可能都没有了。就在那些个不眠的夜晚,安然一次次地想到过死,他想到了自杀,他选择了几种不同的死的方法,最后,却都没有实施。那是因为,他又一次地想到了,还要去寻找希望,寻找那不管存在与不存在的希望。他要去了解白洁到底为什么离开了自己,他要去找白杨问清楚,白洁是不是她逼走的,白洁到底在哪里?自己一定要再去找她,再把她找回来。 那年,安然病好了一些之后,真的去了槐花街五号。她到了那里,白杨家里的门是锁着的,于是,他就又回到了楼下。他就站在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个拱型的大门洞外面等着,他来回踱着步,一直等了三个多小时,才等到了白杨回来。还是白杨在夜色中看到了安然,她走上前去先开了口,“安然,你怎么站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吧?” “是,阿姨,是来找你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是,在单位研究一个手术方案,所以,就回来晚了。看来你早就来了?” “我来了有三个小时了。” 白杨先是心里一楞,然后说到,“怎么,你就在这等了三个小时?” “对,就在这等你等了三个小时。” “走吧,上楼吧。”白杨说完后,自己走在了前面,安然跟在了后面。 白杨和安然进屋以后,白杨没有去做饭。她脱掉了上衣,给安然倒了一杯白开水,就坐到了安然坐的椅子的对面的床的边上了。 他们直接进入了谈话的主题。 “阿姨,我已经无数次地找过白洁了,都没有找到,后来,我去了她的学校,才知道她已经去了海南。阿姨,我想知道这是不是你的安排?是不是你让她这样做的?” “是,也不是。” 4 “我不明白,什么叫作是也不是?” 白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说到,“离开这里,这是她自己的主意,但最后,我也同意了。” “那她为什么要做出这种选择?为什么既然做出了这种选择都不能告诉我一声?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不是就是为了摆脱我?” “她这样做,也许是基于我的压力,我和她明确地说过,我是不能让你们结合在一起的。她这样做很可能是选择了一种回避,也许这种回避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阿姨,我不需要她的这种明智,我需要她,她是我生命的寄托,没有了她,我还为什么要活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阿姨,你也是一个过来人了,难道你就不能理解我们这样一对青年人的这种真情吗?何况她还是你的女儿。”安然说这些话时,终于有些激动了。 这句话有些刺激了白杨,白杨也显得有几分激动了,“安然,正因为白洁是我的女儿,我才这样做,正因为你也曾经是我的儿子,我才这样做的。假如你们当中的一个人,如果不和我有什么联系的话,那我为什么要成为你们之间的障碍?” “阿姨,那你也有点儿太自私了,你也就是为了你能有一个体面的不被人说三道四的生活,就断送了我们,就断送了我们的爱,就断送了我们那铭心刻骨的爱。你不觉得这样做不仅是自私,而且,还太残酷了吗?” 白杨落泪了,她站了起来,找来了一条毛巾自己把眼泪擦去了。然后,慢慢地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到,“安然,有一件事我曾经想过无数次,我曾想,如果你爸爸现在还活着的话,他知道了你和白洁将成为一对夫妻,他会同意吗?我问完了我自己以后,得出的结论是否定的,他也同样不会同意你们这样做的。” “阿姨,就算你说得对,就算是我爸爸活着也不会同意的话,我也同样会认为你们都是自私的,你们就是为了自己,为了你们自己才把一对那么样热恋着的男女活活拆散,才会让一对幸福伴侣生离死别。你太自私了,你想过没有,如果当我最后确定我这一辈子真的不可能和白洁在一起了的时候,我的首选那就是去死。阿姨,我不是想用死去要挟你同意我们的事情,而没有了她,我确实没有什么必要活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白杨听到了这些话之后,她那本来已经稍微缓和了一些的情绪又重新激动了起来,“安然,那你想过没有,你们要真是走到了一起,那我也可能同样得面临着你那样的选择。” “那好,阿姨,我们是很难谈到一起的了。那我想问你,白洁走的时候,她是怎样想的?你能告诉我,她已经彻底放弃了吗?” “那我不知道,不过,去海南,那首先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后来,我也同意了。真的就是这样。” “她现在在海南什么地方?她应该来过信了。” “安然,你能不能为阿姨想一想,她能做出这种选择,那也已是很不容易的事了,你如果不依不饶,再要去找她,那就会更复杂了。你知道吗?我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上的好女孩儿有很多,你就重新选择吧,好吗?算是阿姨求你了。”说完,白杨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哭声,让安然的心里确实是酸酸的。 安然离开白杨家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临走前,他们又谈了很多,但白杨还是没有做出任何让步,甚至就连白洁在海南什么地方也没有告诉安然。他们虽然有时说话有些激动,但都没有表现出那种丝毫的对对方的不尊重。 就在安然离开白杨家的两三天之后,安然和单位的领导打了招呼,开始了他的干部休假,他就是利用这个假期去了海南。他是去了白洁以前的学校,费了很大的劲才在她的一个要好的朋友那里,打听到了她在海南的落脚之地的。 5 安然到了海口之后,按照白洁的朋友说的地方去找白洁了。那是一家不太大的报社,编辑部有几间房子,办公楼里像是几个单位同在一起办公。他走进那家报社的编辑部时,那里边的人们正在忙碌着,他说明了来意,要找白洁。那里边所有的人显然都认识白洁,都争先恐后地告诉他,白洁就在几天前离开了这里。安然很失望地问他们白洁去了哪里?他们没有人能说得很清楚,有一个女记者模样的人给安然提供了一个相当重要的线索,那就是白洁租住的房子的地方。安然出门就打了一辆出租车朝着那女记者告诉他的方位找去。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地方,可到那之后却让他彻底失望了,白洁也就是在那天辞去那份工作的同时,也把租的房子退掉了。 那天晚上,安然沿着那一条条他叫不出名字的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他的眼光一亮,发现了他的前面有一个女孩儿,他觉得那人就是白洁。这让他喜出望外,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人家的前面,挡住了那女孩儿的去路,那女孩儿先是吓了一跳,还没等她指责他的时候,安然就发现认错了,连连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这才避免了麻烦。 离开了那个女孩以后,他的眼泪一次次地流了下来,又一次次地擦干,又再一次次地流下来,当他再也走不动的时候,他才想起来看了看表,已是清晨四点钟了,天几乎已经亮了。 上午,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临海的时候,他嘴的周围迅速地生出了许多的水泡,那一个接着一个的水泡晶滢剔透。他到了单位之后,不用自己说什么,仅仅那些水泡,就成了他休假快乐与否的说明书。 回来之后,安然就再也没有想办法找过白洁,甚至也没有再去找过白杨,他彻底失望了。从那以后,在安然看来,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白杨与白洁一块安排的,那就是白洁完全是有意识地避开了自己,而在安然看来这是结束他们之间的这场恋爱游戏的最为无情的方式。 是一种游戏,事已至此,就连个招呼都没有打就销声匿迹了,这还不是一种游戏吗? 在安然的脑子里,越来越被这种想法充斥着。他回来之后的情绪坏透了,从那以后,他变得沉默寡言了,他开始对谁都没有了信心。可以说,他把自己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爱都给了白洁,而她竟然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他甚至是不知道白洁是在一个什么样的陌生的地方。在安然看来,就连自己对她牵挂的思绪,都没有了一处落脚的方位。 安然绝望了,真的是绝望了。 一度时间里,他曾经想到要对白洁疯狂地报复,那就是只要走近自己的女孩子,他就觉得用不着去顾及什么感受,就和她们在一起来它一场肌肤之亲。一句话,那就是他想放纵自己。更准确地说,她从白洁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整个女姓的那种爱情观,他有些瞧不起,不仅是瞧不起白洁,甚至于瞧不起整个女姓群体,他觉得在她们的身上缺少的就是那种像男人们那样在困难面前表现出来的百折不挠的坚韧和厚重。他知道他这样做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对白洁一个人的报复,而是针对整个女姓群体。他的这种想法曾经统治过他一段时间,可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当他一面临这种机会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地退却了,他做不到。每当到了那种时候,他的脑子里就会自然地浮现出白洁的形像,就会觉得白洁可能还会在他不知道的什么地方等着他。她还是属于他的,不管她在遥远的哪里,她也都是离自己最近的人,她不管走到了天涯,还是海角,最终都走不出他的心灵。 那些年,安然在没有了白洁的日子里,他哪也不去,他唯一去的地方就是曾经产生和孕育过他和白洁的爱情的市图书馆,他经常是把那一本本的书借来,拼命地读着,用这样的方法来麻木自己,让自己少一点儿静下来的时间。到了夏天,晚上下班之后,他要去海边游泳,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排满自己所有的日程,让生活占领自己的思维。 6 那是哪一年,安然也不怎么能记得很清楚了,那天他坐在16路公共汽车上,看到了让他那些年为之激动的一幕。车停在了月亮广场那一站的时候,从前面的车门上走下去了一男一女,那男的走在了前面,女的跟在了后面。坐在同一辆车的后门附近的安然没有下车,他坐在车上,看到了那个女子的身影,像是他熟悉的白洁。安然在车上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拼命地往外张望着,那俩从交通银行的旁边走过,朝着新华书店的方向走去,汽车开动以后在邮电大楼的门前赶上了他们。安然一下楞住了,那真的是白洁,那就是他已经几年不见的白洁。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这是不是在梦里?会是她吗?他甚至擦了擦自己的眼镜,等他再戴上眼镜想看个仔细的时候,那车已经开得很远了。 那天晚上,安然回家之后,几乎是彻夜未眠。他回忆着白天看到的那一幕,从白洁和那人的亲密程度中可以感觉到,她们一定是夫妻俩了。这一夜,安然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后来,他已经不记得了,他也不想记起了。他只知道,就是从那天开始让他一下子断了对白洁的幻想,她分明是另有怀抱了。 没有了幻想,不等于不想,在安然的心里,他是明明知道他对于白洁的那份爱是无法忘记的。尽管他还是继续思念着白洁,但从那次见到了白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找过她。他不知道白洁是什么时候回到这个城市的,也不知道她回来以后,住在哪里?是暂住还是不再走了?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他知道这样做实际上是自己在欺骗自己。不过,他不再去找她,而让她在自己的意识里渐渐地模糊起来,目的就是他觉得这样做可能会让自己好受一些。 在此后的那些年里,在安然对白洁的那种思念的情绪里,渐渐地有了两种成份。一种就是那种永远也无法放弃和取代的对白洁铭心刻骨的爱;另一种就是这原始的爱里还多出了几分抱怨甚至是憎恨。他对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当他还在那里不依不饶的时候,她不仅是不辞而别,而且还另有怀抱了。 今天,安然在医院里见到的这个女孩儿有可能就是白洁的女儿。安然追了出去的那一刻,几乎也是下意识的,他知道就是真的印证了那一切,只会让他自己更加痛苦。可他还是自觉不自觉地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得到的有关白洁信息的机会。 安然一方面是没有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另一方面他已失去了再主动出机去找白洁问个明白的勇气。他觉得他再拼命地去找她已经不是太有必要了,他开始有些宿命了。他曾经想过,也许是上天不让他们在一起,否则,他是一定能够把白洁留在身边的,没能留住她,可能真是上天的注定。这是他那次在月亮广场看到了白洁之后,没有设法再在这座城市里去寻找她的原因,而此刻要不是在这里听到的有人提到了白洁的名字,他是不会想到在医院里自己病床的对面的这个人就是和白洁有关系的。他在内心里抱怨着上天的不公,既然没有把我们安排在一起,为什么在这个城市里有那么多的医院,却偏偏要安排他到这家医院里来?而且就住在了自己的对面,这是上天有意要嘲笑自己,还是有意要给自己一点儿什么暗示?这一夜,安然的这种烦脑几乎取代了白天他在工地上的那种烦脑。 临到天亮的时候,安然做了一个梦,那是关于白洁的,让他高兴至极。他醒了之后,还久久地品尝着自己在那梦中的滋味。他先是回忆了一遍,是为了不让那梦境轻易地离去,而把它长久地定格在自己的脑海里。当然,让安然永远也忘不了那次他的那个梦的,还有更离奇的原因,那就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在梦中,安然在临海商场的南楼里遇到了白洁,那个梦是清晰的:他是从那大楼的南门走进商场一楼的的照相器材柜台前的。而就在这时,白洁也走了进来,她是从东门走进一楼的,她也是走进了那同一组柜台。安然去寻问照相机的行情,而白洁则是去买照相机里用的电池。当她们走到了相距还没有两米远的时候,彼此都发现了对方,他们猛地一抬头,白洁惊讶地说到“是你?” 7 “是你?”安然也同样一下子楞住了。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 “是啊,怎么会在这里遇到我,是不是不怎么情愿?” “你就把我想的那么无情。在你的眼里,我已经是最轻浮的女人了,是吧?”白洁说到这里,就瞪着两个眼睛等着安然回答,可就在这时,安然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无论是说还是喊,都发不出声音来,他醒了。 安然在医院里只按照医生的嘱咐,住了二十四个小时,就出院了。医生告诉他稍微休息一下就可以正常工作了,他的脑震荡的症状已明显好转,慢慢地就会完全好起来的。他出院的第二天就去上班了,他考虑金总住院,单位的事情又那么多,就没有在家里休息。到了单位以后,那一件件的事让他忙得不可开交,单位成立了事故善后工作小组,组长仍然是金总担任,他担任副组长,什么事情最后的拍板还都由金总确定。 出事故的工地已经被市安全生产委员会勒令停产了。安全事故调查组也已经开始调查事故的原委,那些相关技术部门的处长们正在配合调查,他们暂时没有找安然谈话。他去了事故的工地。安然来到之后,工地上的项目负责人王宝全看到了他,走了出来,“安总,你来了,你好了吗?” “好了,没事了。” “前天把我们吓的不轻,没想到那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个打我的人在哪呢?” “他第二天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我已经知道了他被公安人员带走了,我是想知道,他现在被关在哪里,现在放出来了没有?” “没有,那老爷子就那么一个儿子,这一下子就没有了,他怎么能受得了,他是一个农村人,他听说了你就是大老板,他也不懂,以为这个工地就是你大老板的。所以,他就朝你去了。” “噢,那他被公安局人带到了哪?” “不知道。” 安然没有再提这件事,之后,又叮嘱了几句别的什么就走了。 他准备离开这里之后,重新返回医院,看一看还在治疗的事故中受伤的那几个工人。此刻,他决定先去一趟公安局,他让司机把车往公安分局开去。车走着走着,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就坐在车上给何主任打了个电话,他想让何主任了解一下那个打伤自己的死者家属的有关的情况,然后,让他去给办一下这件事情也可以。可他一想到了何主任昨天的那种表现,就立即打消这个念头。 最后,他还是决定自己到公安分局去。 到了那里,他找到了分局的值班室说明了情况后,就被介绍到了具体办这个案子的警察那里,安然说明了情况,坚持说这件事对自己的伤害不大。建议公安部门不要追究那位老人的责任。那两位警察看到安然的精神状况,当时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是已经把拘留的报告递上去了,必须是下午在请示了领导之后,才能办理撤销的手续。这时,已离那位老人被关起来二十四个小时还只差几个小时了。 安然没有在那里等着那事的结果,他离开了公安分局之后,坐在车上拨通了工地负责人王宝全的电话,说明了他上午去分局的情况,让他下午无论如何也要去把那位死者家属领出来。他交待完了之后,就直奔看望那几个正在医院里的病号了。 安然看完了病号之后,又去了金总的病房,到了那里的时候,就快要到中午了。走进病房的时候,安然最先看到了何主任在那里,再往里走一走,他发现了周处长也在那里,金总正在床上靠在床头上坐着吃饭呢。一个小木板代替了桌子放在了他的腿上,那上面摆着几样饭菜,安然还看到了周处长正用一只手在那里为金总擎着一个碗呢,碗里装的什么菜,安然没有看清,但显然是那小桌板上是放不下了,周处长才在那里是为金总用手擎着的。周处长坐在床边上擎着那菜的情景看上去是太让安然羡慕了,那分明不像是领导和被领导的那种上下级的关系。周处长看到了安然进来,马上感觉到了自己的这副情景,这样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另一个领导面前不是怎么太体面,就有些尴尬,但显然还不能一下就放下。于是,她就慢慢地表现出了疲劳了的样子,把那左手换了到了右手上。安然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但他不想让那些人难堪,就装作没有看见一样。 “金总,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8 “还行,昨天让你辛苦了?” “没什么,我前天晚上和昨天白天也和你一样,是在这里度过的。你还不知道啊?” “知道,何主任他们告诉我了。”说到他们时,金总有意识地环顾了一周,看了看何主任和周处长他们。他们谁也没有抬头,显然,是在回避安然的目光。 “安总,昨天想去看你,可太忙了,没来得及。”何主任觉得让金总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让他和在场的几个人太尴尬了,就想用这话稍微圆一下。 可安然装作没听见一样,马上说到,“金总,本来想把你走后的情况向你汇报一下,可能你什么都知道了,就不用说了。再说,也说不清楚,调查组已经开始调查这起事故了,看来一半天也不能结束。没有结论,那工地不能开工,我们目前也只能做一些事故的善后工作,那些家属们都等着处理结论和结果呢。” “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又病了,我哪能呆在这里呀?” “是,你得好好养一下,还得快点儿出院,你是一把手,好多事情都得你最后定夺呀。”安然说这些话时,仍然没有坐下,他本来想稍微多坐一会儿的,他看到了这种场面,不仅是让那几位,就连自己也不怎么舒服,“金总,我看你还行,那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先走了。” 安然走出了医院,何主任把他送到了病房的门外,周处长没有动地方,仍然围在金总的周围。 安然没有上车之前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已经过了,不能回单位的食堂吃饭了,他就坐到了车上,让司机小王把车开到了临海商场南楼附近的一个饺子馆的门前停了下来,他和司机一起走了进去。他们选择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要了几两饺子,又要了两个小菜和一瓶啤酒,他没有让司机喝酒,只让他吃了饺子,自己连吃带喝,他们俩很快就把这顿饭结束了。 几天前,安然听说过商场南楼正在处理照相器材,也正好走到了这里,他吃完饭后,就让司机先上车等着他了。他自己一个人从南门进去了,他走到了一楼的照相器材柜台前,一看这里的人太多,就先上了二楼,转了一圈。等他从二楼的西楼梯口下来,重新走到照相器材专柜前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几乎和头一天晚上他在医院里做梦所遇到的那一幕一模一样地再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看到了白洁,不过与梦中不同的是,在梦中,安然从南面的门口进去后,走向了那个柜台。而这次他是从西侧的二楼下来,他们在那柜台前相遇后,要比梦中平静了许多。他们之间没有了那种责备的对话,白洁看到安然后,像是早有准备似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到了眼圈。那眼泪只是始终也没有掉下来,“安然,今生已经不可能了,请你记住,来生,来生我一定会报达你。” 就在她扭头就要走的时候,安然一下子挡在了她的前面,没有让她迅速地走开,“来生,来生毕竟太远……” 说到这里,他看到白洁那无奈的表情,她什么也没有说,就从安然的一侧匆匆地消失了。当安然紧跟着她身后十几米走到了东门的大门口时,他看到了白洁走进了一辆出租车时的背影,透过那车上后面的玻璃,安然像是看到了那后排座上还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 美梦成真,这只是人们的美好愿望,可生活中美梦能有几回真?此刻,安然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在现实生活当中,他真的体会了美梦成真的感觉,而且还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 这件事几乎改变了安然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是冥冥之中的,那冥冥之中有许多东西是无法用现代科技加以解释的。这件事的意义还远不止于此,这还是白洁不辞而别之后,安然第一次真正地面对她,尽管他们几乎是什么也没有说。 安然下午又回到了单位,他的脑子里乱极了,他怎么也摆脱不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他甚至是有些头疼,也许是他看到的车上的那一幕又一次地对他产生了刺激。自从那年在月亮广场车站见到了白洁之后,他就断定她已经结婚了。从那以后,安然努力控制自己尽量不去想她,尤其是不见到她会更好一些,当然,他是很难做到根本就不想她的。可是不见到她是应该能做到的,只要不去找她就应该可以吧。可安然说什么也搞不懂,自己是无意识地去了趟商场的南楼,竟然还能奇迹般地让他看到了一天前在梦中的那一幕,这太让他感到奇怪,更让他感到非解。他在想着,他与她的关系一定是有些天然的因素在里面起着作用,要不然怎么会让他们爱得那么深,爱得那么苦,爱得那么悠长,分离得又那么缠绵? 9 安然从商场南楼回到办公室后,情绪还没怎么稳定下来,伊茗就走了进来。 “安总,这些乱事是太多了,我刚才在楼下接待室把那些人送走。现在又来几个人……” 没等伊茗说完,安然就着急地问到,“你刚把哪些人送走?” “就是那批安居工程上访的住户。” “他们又来了?” “怎么可能不来呢?问题一点儿也没有解决。人家能不来吗?眼下又到了雨季了,我都到现场看过了,不下雨时,地上都是水,下雨天,水都顺着墙往屋里流,每家每户凡是没做防水处理的那面墙都长满了绿毛。那不是老百姓自己能解决的事。” “你到现场看过的事和金总说过了吗?” “岂止是说过了,还不止一次。我是不是经理助理先不说,我是质检处的处长,我不能不说话。” “金总怎么表示?” 她犹豫一下,说到,“我们吵起来了,吵得一塌糊涂。” “他还是坚持已见,是吧?” “是。”他们之间的谈话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最后,还是伊茗说了话,“安总,我刚来的时间并不长,我还是想说一句。你还是应该多说话,这样的事情不是拖的事。” “我当然是要多说话的,我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表达我的意见,可没有用。这既不是董事会,我们也不是控股的董事,明明知道应该解决的问题,可就是解决不了。” “就是这种体制,就连管理的方式都是家长式的。这样下去实在是不行。” “那当然,可我的努力显得是那样的苍白。” “安总,你应该把我也加进去,你应该说是我们。”伊茗很认真,而且也是很坦诚地说到。 “我已经感觉到了,那天在工地上,我就已经感觉到了。” “金总那天要是听进去我们的意见,也许就不会又搭进去几条生命。可他是……” “别说了,人已经死了,说多了,死者家属都会朝他去的。看起来是他的固执造成的,实际上是这个体制赋予他的权力造成的。要不是这样,他凭什么专横跋扈?” “好了,咱们说的太远了。说点儿眼前的。那些人刚走了,我是说工地发生了比那还大的事,才把他们说服走的。他们还真的不错,都挺通情达理的,过几天他们还会来。公司还得有个解决的办法。金总病了,又不能在人家有病的时候去医院和他吵。” “对呀,眼下要解决的是死者善后的事,那些死者家属由谁在那里陪着呢?” “从几个职能处室抽调了几个人,何主任有时也过去看一看。那边有什么事,都来找我。” 还没等伊茗的话音落下,安然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那一批批的人马陆续地找来了,一下子就进来了十几个人。他们哭着,叫着,还有的抱着孩子来的。他们说什么也不见别人,就是要见这里的大老板,当那天他们知道了那个真正的大老板住进了医院之后,就认准了安然。在工地上,安然的脸早就让他们熟悉了。安然也知道,在这种时候,金总住院了,接待他们做大量的说服工作,先把他们安顿下来,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他把他们让到了沙发上,又让办公室的人给他们分别都倒了杯水,自己也坐到了他们的身边,还有坐不下的,办公室的人又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些椅子。陪着安然的有几位职能处的处长们,他们都耐心地和那些家属们做着工作。 伊茗一直没有走。何主任仍然没有到场。 那些家属们大都是边说边哭着,时不时还伴随着孩子的哭声。那几位处长说得都很多了,那些家属们非得让公司的领导给个明确的说法。安然能够理解他们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此刻的心情,可他不是一把手,是无法表态的。他在一一问完了他们都是死者的什么人之后说了话,“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谁失去亲人都会是痛苦的,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失去的亲人呢。事故的原因已由调查组开始调查了,善后处理工作我想肯定会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大家可能已经知道了,金总病了,住进了医院,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给你们一个答复的,但那必须是经过研究之后。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的各个部门都正在处理,请你们放心。” 安然说这些话时,大家听得都很认真,他又听了那些人提出的要求。最后,那些家属们才离开了安然的办公室。 10 事故调查组的人没有找到办公室的领导,最后,把电话打到了安然那里,他们是通过办公室的人知道安然的电话的。电话中说,他们明天要开始对公司的财务账目进行审查,请财务处配合。挂断了电话之后,安然马上打电话给金总,把事情和金总说了。安然还顺便问金总,周处长是否还在他那里,金总告诉他,只有王凡在他那里,周处长与何主任都已经走了。安然还是让金总通知周处长上边要审查财务账目的事,金总答应了。 安然打了个电话让司机小王给他去订两个菜,晚上他回家吃,就不用自己动手做了。 他刚放下电话,电话就又响了起来,那是工地负责人王宝全给他打过来的,他告诉安然那个打他的家属已经领回来了。 安然把电话挂掉了之后,看了看表已是过了下班的时间了,他想到该走了,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事人找呢。于是,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走出了办公室。在走廊里,正好遇到了胡总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安然先是一楞,他这些天已有点儿把胡总这个人给忘了。安然马上问到,“胡总,从那天吃饭的时候见到过你,这些天就再也没看到过你,怎么你的病还没好吗?” “没有,还没有全好,听说公司出了那么大的事,这不就来了。” “噢,你都知道了。” “哪能不知道?电视里都报过了。” “那是几天前报的,这么说,你早就来上班了,我怎么一直没有看到你?” “不,我是今天才来的,那几天我是想来,可怎么也爬不起来。这不,今天强了点儿,我就来了。”胡总这番话是对刚才那些话的一种补充,他感觉到了自己前面说的有些不怎么周延,就这样又周旋了一下。 “工地出事的那天,金总让人几次地找过你了,说是你的手机没开,家里也没有人。单位忙不过来,给金总急的像什么似的,就想找到你,可就是找不到。” “那几天就是不好,可能是在家里睡着了,没听到电话。” “要还是不好,你就多休息几天,我走了。”安然不想和胡总多说什么,他就这样匆匆地搪塞着,然后,就离开了单位。 安然对胡总这个人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其实,他对人家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他只是从胡总平时那些言谈举止中,从那人的作派之中感觉到了一种东西,让他不舒服,还不是一般的不舒服。但安然并不知道胡总并没有病,他和吴雁去云南丽江玩的时候没有病,而且回来之后他更是没有病。他只是称病不起,没有露面而已…… 安然坐上了车往家走着,司机小王和他说着菜已订好了的事,他是一点儿也没听到。他还在想着胡总那人挺蹊跷,他病的还挺是时候,他是病于市纪委前来调查他之时,好于本公司事故发生之后。正在安然的脑子里还没有抛掉胡总的影子的时候,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这回是金总打过来的。 金总在电话里说,“外地有一个单位来了五六个人,他们是来我们单位学习如何做好建筑工地安全工作经验的,我去不了了,你晚上出头宴请一下他们吧。” 安然听后,气不打一处来,公司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有脸说什么人家是来学习我们的做好建筑工地安全工作经验的,要请人家吃什么饭,吃点儿饭,事倒小,可酒桌上的假话可怎么说呀?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还是不愠不火地当即告诉了金总,“我也去不了,头还有些晕,你还是让胡总去吧。” “你不也是知道的嘛,这些天,就没有找到胡总呀?” “来了,我刚才看到他了,他说他病好多了,现在还在办公室呢。” “那好,我给他打个电话。”说完,金总那边把电话挂断了。 安然回到家后,司机为他订的菜就送过来了。他今天不想做饭了,是因为中午在商场南楼见到了白洁的那种意外,让他觉得不是个滋味。他知道自己回家之后,这一夜又是不怎么能入睡了,他的情绪不怎么好,甚至是有些糟糕。单位发生的这些事已经让他烦透了,此刻,他应该还是想着公司或者是公司的工地上的那桩事的。可白天他在商场南楼见到了白洁的那一幕,是这些年来,他不曾遇到过的。安然平时的情绪的好与坏,大都与白洁有关系,此刻,他的情绪就更与她有关了。 安然打开电视机,漫不经心地随便放到了一个频道上,自己就开始喝起酒来,他慢慢地喝着,却是频频举杯,没用多少时间四五瓶啤酒就喝完了。他站了走来,又拿来了两瓶,打开后又给自己倒上了。这次他没有坐下来接着喝,而是走到了一个书柜前,找出一个制作精良的木盒子,放到了餐桌上。他把它打开后,那里面全部是在大学期间白洁写给他的信,一共有一百多封,那每一个信封上面都是按照先后顺序编了号的。他只要想看哪一个阶段的来信,就可以按照编号不太费劲地找到它。 11 这些年来,安然把这些信不知道都看过了多少遍了。尤其是他和白洁的恋情发生了变化之后,这些过去的通信就成了安然的一种精神的寄托。从那些信上,他还可以感觉到他们当年那如火如荼的热恋,还能感觉到白洁那身上纯洁而青春的气息。每当他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白洁,看到了白洁一双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情景,他还仿佛可以从这些信中,看到白洁穿着洁白的绸子面料的连衣裙,伴随在他身边的飘逸的身影出没在绿树丛中的恬静。把这些信拿了出来后,安然就像把玩古董似地把玩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于这些信的内容,安然就像是熟悉自己的感情经历一样熟悉它们,有些地方他甚至都能完整地背下来。可是他还是常常把那其中的一些打开看看,他每一次重新打开那些信阅读它的时候,都会有一些新的感觉,都会自然地产生一些新的联想。安然喝了一口酒之后,从那一堆信中找出了一封打开了看着,那是安然读大学四年级时,白洁写给他的一封信,那信中的内容又迅速地跳入了他的眼帘: 安然: 再有几个月,我们就都要毕业了。 我在这四年里是快乐的。那是因为我走进了你的生活,走进了你的世界,走进了你用心为我酿造的爱的甜蜜里。因而才让我拥有了这四年多的快乐, 这四年多里,我的身体是在大学校园里的,而心却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边。多少次风风雨雨,多少个朝朝暮暮,我的心都驻足在了你心灵的小屋里。有了你,我就有了生命的依托,我就有了生活的甜密。而在我看来,只要让生命的船有了停泊的港湾,不管生活是平平淡淡还是轰轰烈烈,同样都是一种甜密,那就是一种幸福,那就是终生的幸福。一个人如果能拥有了这些,还奢求什么呢?这四年中,你所给予我的,已经让我感到了一种拥有,一种无以伦比的拥有。我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为宝贵的东西,这是彌足珍贵的。不管人生有多长或多短,只要拥有了这些,那再长久的人生也不过是拥有时的那短暂的一瞬罢了。我们曾经拥有过了,正是这种拥有,让我慵懒,让我轻松,让我更自然地行走在了这跃动的时光里。我感到我是那时光中逍遥的光束,可以放射到你生命的每一个角落,可以洋溢到你美梦中的每一个国度。 安然,我的生命因为有了你而精彩,我的生活因为有了你而多姿。我有时常常地想,我们为什么会在那天最短暂的相遇中,就让目光融合得那样地天衣无缝,我们为什么会在那刹那的邂逅时,就会让心灵交织得如同水乳。 我们的前生曾经是什么?是不是父母的媒妁之言约定下的那对童男童女?是不是银河两岸还不曾隔河相望时那对牛郎和织女的年轻。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我总感觉我们的前生一定曾经在哪里有过约会,一定是前生在什么地方有过许诺。否则,今生相遇怎么会这样悱恻缠绵?怎么会这般生死相依? 你能告诉我这其中的答案吗?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了,不论我们的前生是什么,我都会把你留在我今生的旅程里,我想,你也一定会是这样的,对吗?我无法想像离开了你,我会是一种什么样子,无法想像离开了你,我还会生活下去…… 这些天,我想过了,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是极其秘密的,也许正是这种秘密更让我们感到了一种清新和自然,更让我们感到了一种无所顾忌和惬意。这几年,也包括你有病的时候,我去北京看你,我都是一种神仙般的感觉,我希望你让我永远都活在那神仙般的世界里,你能,你一定能。 我们很快就要毕业了,随着毕业的到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会在许多人面前慢慢地公开了,至少会一点儿点儿地,在我的妈妈面前公开。你是知道的,我妈妈爱我和我的妹妹是用尽了毕生的心血的,她为了我们可以说牺牲了她自己的幸福,仅就我知道的而言,她就几次拒绝了找上门来的求婚,这其中不乏优秀的而合乎她的男人,那是她为我们所做出的牺牲。依我妈妈对我们姐妹俩的要求她是不会允许我这么早就谈恋爱的,尤其是在她还不知道的情况下。不过,这件事我已经想过了,就凭着你的优秀,就凭着我对你的这种爱,我妈妈的那种出乎预料,很快就会被这种东西扯平的。 安然,我最担心的是你,是你和我的这件事公开之后,你会不会遇到什么阻力,因为你几乎是在你的姑姑面前长大的,她对于你的关注程度会更大,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和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同样会对你的期望值更高。倘若她已经为你准备了一桩更好的亲事,你能经得住诱惑吗? 至于我,我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不论遇到什么风浪,我都会漫游在你的领海里。我已经认准了那里就是我温暖的港湾。安然,当真的有一天,我们已经无力撑住那惊天的巨浪时,我就会与你爬上一座无人的小岛,哪怕是能尽一日之欢,然后双双蹈海而死,我也就心甘情愿了…… 安然,我想你。拥抱我,吻我。 此致 敬礼 五月十六日 当安然又一次把这封看完的时候,他的眼睛又一次地流了下来。他没有去擦他脸上的泪水,而是让它尽情地流着,这样他反倒觉得痛快些。 12 安然又在胡思乱想着,他想到了他们的分手并不是像白洁在这封中所担心的因他们恋爱太早而会遭拒绝的原因,他更想到了白洁海誓山盟般的承诺,他真的希望哪怕就是在此刻白洁能够出现在他的眼前,而和自己再去一个无人的小岛尽一日之欢,他也同样不会在意这些年来她的不辞而别…… 他把信又装进了信封,放在了那些信的一起,转过头来大口地喝了一杯啤酒,呆呆地坐在那好一会儿工夫。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起身把那些信送回了原处,还是从那个放信的位置把当年考大学时白洁借给他的那几本书找了出来。那几本书他都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了,他每次拿出来与其说是看书,倒不如说触摸一下白洁。对于安然而言,那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几本书的概念,那完全就是一种信物,那是白洁保留在安然这里的海誓山盟的锦书,那是白洁依附在安然身上时的体温,那是白洁已流进了安然动脉里的血液,安然怎能不珍重它呢? 安然又打开了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书,那翻开的扉页上写着白洁用钢笔写给他的一句话,“安然,请记住奥斯特洛夫斯基这热烈的话语,人生是多方面的,在人生的任何场合,都站在第一线战士的队伍里。” 这句话,本来在白洁当初借给他这些书时是没有写上去的,当他们考上了大学回到这座城市后,白洁决定让安然永远保存这些书时,特意为安然又重新写了上去。所以,每当安然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就会想到那当年的情景,就会让他产生出对当年的无数的遐想…… 安然想着想着,就坐在饭桌前睡着了。当时,还有半杯没有喝完的啤酒,孤独地留在了杯里。 第二十一章 1 金总从安然那里知道了胡总的病已经好了,就真的打电话给了他,让他去招待客人了。 金总病倒了之后,尽管单位遇上了天大的事,单位的许多人还是都抽时间去看过金总了。当安然去看金总的时候,他只看到了何主任与周处长他们几个人。其实,在他去之前,就像是赶集一样去了一大批人,要不是人家医院里看到了人太多,影响了正常秩序直往外赶他们,安然就会赶上了那像是集市一样的情景。 自从安然去看过了金总以后,来看金总的人就更多了,那是大家“革命生产两不误”的体现。周处长、何主任他们至于什么时间来,来与不来,都没有什么时间的概念。他们来看金总或者照顾金总就是工作,就是天经地意的事情。他们从来就没有为此产生过一丝的不安。在此之前,哪怕是去陪着金总玩乐或者洗桑拿什么的也不例外,那同样也被他们视为是一种工作。至于来不来医院看望看望,来的次数多还是少,那就要看有没有必要这样做了。如果有,那就没什么说的,如果没有,就另当别论了。按照这种处事原则行事的,最典型的就要算何主任了。 应该说何主任与金总的关系是何主任苦心经营的,要说起来那也太不容易。如今何主任遇到了一点儿难题,那就是金总这回一病,不同于以住,以前病了之后,自己多跑几趟,他就会好了,他还会是他的上级。而此次不管他怎样跟着忙前跑后的,都怕是无济于事了,那就是说金总目前的状况怕是很难再回去做何主任的上级了。就在何主任从陈副院长那里知道了金总的病情以后的那天晚上,他尽管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去了工地,可在工地上的那一夜,他脑子里始终就没有离开过考虑他自己今后应该怎么办的这个主题。最终他还是想出了结果,一个按照他的处世哲学被他认为最为科学的上策,那就是慢慢地从这些年他苦心经营的和金总的关系中淡出来…… 在金总住院后的前一两天,来看过金总的人中,除何主任与周处长确切地知道金总已得了癌症之外,其余的人是不知道这件事的。金总的房间里摆放着的探视者们送来的鲜花,已经让那里变成了花的海洋,让人见到后感到的已不是一种愉悦了,而像是金总躺在了那鲜花丛中那般。川流不息的人群更像是在向金总告别,对此,金总与何主任他们是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的。最先有了些不舒服感觉的倒是金蕙,她不怎么喜欢这样的场景。她把一个个的花篮分别送到了护士办公室和医生的办公室里,有的还让卫生员送到了别的楼层。 正在人流不断的时候,金蕙被何主任叫到了一边,说是有话要和她说。她跟着何主任来到了走廊的一个拐弯处,就站在那里,何主任把金总的病情告诉了金蕙。 “金蕙,你知道你爸爸得的是什么病吗?”何主任先开了口。 “不是说胃病吗?” 何主任犹豫了一下,便说到,“是,是胃病,可那是淋巴癌转移到了胃上。” “你说什么,淋巴癌?”金蕙显得十分地惊讶。 “是,已经确诊了,已经没有多长时间的存活期了。” “那还有多久?”金蕙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最多三五个月,而且还得让他的情绪良好,这是医生说的。” “我爸爸还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不仅是他,这件事除了医生之外,就只有你和我知道。” 金蕙再也没有说什么,却慢慢地哭了,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是双手捂住了脸轻轻地呜咽着。 何主任先回到了病房。 金蕙回到病房时,已经是大约二十分钟以后了,她是把脸上哭过的痕迹都清理的差不多了才回到病房的。 金总看着女儿有些疲劳的样子,就说到,“金蕙,你们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这里有这么多人照顾,没事的。你们休息好了再来,走吧,放心吧。” 金蕙答应了,她看了看她爸爸的身边还有何主任,她想到了一会儿,周处长可能还会来,就答应了她爸爸让她回家的要求。 出了医院的大门,他们搭上了一辆出租汽车,上了车后,金蕙就放声大哭。亚明觉得莫名其妙,就不停地问她怎么了,她什么也不肯说,就是一个劲儿地哭着。她越哭,亚明就越害怕,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后她就完全躺在了亚明的怀里。一路上不管人家怎么问,她就是没有说,直到回到了家里,她才告诉他,她爸爸得了癌症的事。 2 他们坐在大厅里分别楞了好长时间,然后,才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他们把墙上挂着的小云的遗像摘了下来,把那些摆着的供品都清理了一下,把窗户打开换了换空气。然后,金蕙才想起,他们俩人都已经几顿没有正经吃饭了,还是应该做点儿饭吃,当她走到橱房一看,什么能做的东西都没有。她就让亚明出去买点儿东西回来,他下楼走了。 家里只剩下金蕙一个人了,她又回到了房间,又回到小云出事前中午睡午觉的朝北的那个房间,不经意地翻弄着。那些属于小云的东西是大量的,除了小云的父母带走的那点儿东西,其余的还有太多太多了。当金蕙挪动了一个床箱里的几件衣物以后,她突然发现了那垫在床箱最底层的那张白纸显得坑凹不平,她就顺手把白纸掀了起来,一个还挺新的硬壳笔记本露了出来,小云连忙把它拿了出来,那里面写了不少密密麻麻的文字,显然都是小云的笔记。她翻了几页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是一本写得不是很长时间的日记。金蕙想到,这显然是小云的父母在找小云的遗物时没有发现的。否则,他们怎么会不把它带走呢?怀着一种好奇,她翻到了靠后边的几页就停了下来,仔细地看着。那上面的文字吸引着她看了下去。 “昨天是我们结婚半年的纪念日,我在家里等他回来,足足等了一夜,他都没有回来,而且连个电话都没有打。这一夜我是合衣而睡的,什么和衣而睡,其实,我是在似睡非睡之间度过的。在我们结婚半年的时间里,像这样的情况发生的次数太多了,我已经麻木了。可昨晚确让我无法麻木,一是因为昨天是我们结婚半年的纪念日,更主要的是他早晨出门的时候,我还特意提醒过他,而他还这样无动于衷,这让我无法容忍。其实,作为一个女人,凭借着一个女人的天生的敏感,我已经觉察到了他的变化,他已对我失去了兴趣。这些天来,我在不断地思考着这样的一个问题,他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没有照顾好他?结论肯定是否定的。 我越来越明白了,实际上,当初他就是把我当作了他的一个玩偶而已,说得不好听一点儿,就是把我当作了他的一个玩物。所以,我自然地就会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感到腻了。在他看来,像我这样的女孩儿,就应该是他们这些有钱或者有势人的玩偶。而我不想,我不想这样,我只是想在金钱的保护下,能和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一个血性男人过着那种真实的生活。我会全身心地爱他,他也会全身心地爱我,而我会是他的惟一。依我的自然条件和所受到的教育,完全值得成为那样的一个人的惟一。而这种爱与被爱,在我看来完全可以超越年龄的界限。半年来,我才感觉到我太天真了,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样的一个人。他不是,他不仅不是,而且还是另类,是那种不仅仅只是花天酒地,还是一个游走于太阳伞下、“武林丛中”的高手。他和他们之间的那笔笔交易,是我没有想到的。这些曾让我感到了极度的不安,这已经超越了我们之间的情爱产生的问题后而让我感到的那种不安…… 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应该离开他,可我和他的正式结合,也仅仅是半年的时间,当真那样,别人会怎么看我?我怎样向那些爱我的人交待?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了,我最终还是要和他分开的,我受不了那多重压力下而给我带来的那种日复一日的惶恐。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生活才刚刚开始…… 当初,我的家里就根本不同意我的这门婚事,为了这个,我几乎和家里闹得很僵。如今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的关系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这让我怎样去面对家里人呢?至于别人就更是没法说了,就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的许多朋友都已经远离了我,如今还能把我当回事的已经不多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们眼中的小云了。 此刻,我纵有千种风情,更与谁人说?” 金蕙只把这一篇日记从头至尾看完了,当又胡乱地翻看着其它的文字的时候,她就看不下去了。她的心乱了,乱得一蹋糊涂。 亚明就回来了,等她给他开门之前,她已经把那本日记放好了。她没有在亚明面前提起这件事来。 3 金蕙和亚明只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八点多钟,还没有等他们往医院走的时候,金总就给金蕙打了电话,让她早点儿到医院。金蕙接到电话后,心里有些紧张,她心里觉得可能是她爸爸那里有什么事,否则,他明明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去医院,怎么还特意打来电话催自己快去呢?她接到了这个电话后,和亚明一起,很快去了医院。 在医院的房间里,还是只有金总一个病人。昨天呆在金总旁边的单位的人一个也没有了,金总自己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当金蕙和亚明进去的时候,金总看到了他们,但是没有显示出一点的高兴劲,只是向他们点了点头。 “爸,昨晚怎么样?”金蕙先张口问道。 “还行。” “昨天晚上最后谁留在了这里?” “没有人,就我自己。” “他们呢?不是说好的吗?他们在这里,让我们回去休息一天。” “啊,是我让他们回去的,我能自己照顾自己,没有必要让他们呆在这里。” “那你昨天晚上睡的怎么样?还好吗?” “还行。”金总回答的仍然是那样地简单。 金蕙有点儿感觉出来了,好像不怎么对劲,“爸,那你早晨饭吃了吗?是不是还没有吃早饭呢?” “不饿,什么也不想吃。” “是不想吃?还是没有人给你买?” “也不想吃,胃很难受。” 这时,金蕙看出来了,金总一脸的疲惫,“爸,你是不是昨晚没怎么睡觉,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此刻,金总没有再重复那句还行的话,只是没有表示什么。 “爸,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给你买。” “我也不想吃什么,要买那就买点儿牛奶喝一点儿就行了,一会就又好挂吊瓶了。” 金蕙让亚明出去为金总买东西了。亚明走后,金蕙就一个人坐在了金总床边的椅子上,金总示意她坐得离自己再近一点儿,金蕙就又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爸,你想说什么?” “金蕙,你们这次回来不是想结婚吗?我看那就早一点儿办办吧。这个小伙子挺不错的,这些天,我太忙了,也没有心思顾及到你们的事,我这一病躺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间能好,所以,就想到你们了,你们抓紧点儿时间先办了吧。” “不急,我们这次回来,已经决定不走了,什么时间办都行,没什么要紧的。等你病好了再说吧。” “别,别等我的病好了再说,你们听我的,抓紧点儿时间结婚,不能等我的病好了再办。” 此时,金蕙已经明白了,上午到这的时候,发现了她爸爸显得很疲劳的样子,肯定是一夜没有睡,而早上打电话让自己早一点儿来医院,也许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自己回来几天了,他都一字未提此事,现在说起来,而且还这么急,是不是他已经知道了他患了癌症的事。想到这,她就想试探着看看她爸爸是不是真的知道了此事。 “爸,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来了,你就是为这件事打电话叫我快点儿来?” “是,是就为这件事让你快点儿来。我昨天晚上,胃疼的厉害,一夜没怎么睡,所以就想的多了一些。这些年,爸爸对你的关心也不够,就是把你送到了国外,要钱给你钱,平时也没怎么关心你。以前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昨晚我想过了,人结婚是件大事,我得好好地帮女儿把这件事给办了,这也让我放心一些。” “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回来之后,同样不想给你增加什么负担,就连工作我都不会用你帮助我去找,我现在还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还想往下说,结果说到这里就主动地停住了。 金蕙感觉到了,他只是说了半句话,“爸,那你是什么意思?” 金总看到女儿直往下追就不能不说了,“我是想,我身体不好,还挺严重的,希望能让你早一点儿结婚,我能看到那个场面,也替你们高兴高兴。” 金蕙明白了,她的爸爸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了。她就不想再难为他了,没有继续往下问,她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 金总也感觉到了女儿突然不再说什么了,像是不怎么对劲。他就挪了挪身子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上,像是很郑重的样子,还把女儿的手拉了过来,放在了自己的手里轻轻地握着。 4 “金蕙,其实,你也能猜出个差不多吧,我想你们一定是知道了我得的这病,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在这之前,做过了大量的检查,我都没有往心里去。我以为顶多就是一个胃病。不会有别的大毛病,没想到,竟然会得的是这种病,如果是别的癌症或许还可以治,可这淋巴癌是没有办法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金蕙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听谁说的,总还是可以治的,哪像你说的那样?” “你就不用劝我了,我是知道的。几年前,我偶而地认识了一位临海师理工大学的副教授,他的夫人得的就是这种病,她开始时就连胃都不疼,就是早晨起床梳头时发现了脖子上有点儿东西,当时还挺忙,过了几天去医院一检查就确诊为淋巴癌了。不久,就发现转移到了胃里,没过多少天就去世了。我得的就是这种病,这不用医生说,自己就明白,光听就听得不少了,还用让别人去直说吗?” 金蕙知道不能再劝她爸爸什么了,那是没有什么用的,“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医生告诉你的,还是何主任告诉你的?” “都不是,是我自己知道的。昨天他们走后,我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也没有什么事干,就去了护士办公室,她们正在别的病房抢救一个重病号,我就进去了看到了我自己的病志,一看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回来后,你就一夜也没有睡,是吧?”金蕙打断了她爸爸的话。 “是,一夜也没有睡,睡不着,一点儿也睡不着,知道得的是这种病以后,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就加重了似的,像是癌细胞一夜就转移到了全身的感觉。”说到这时,他的眼泪下来了。 金蕙从她爸爸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又从那床头柜里拿出了一张纸巾给她爸爸擦去了挂在眼角的泪珠。 “爸,别想那么多了,越是这样,越是对你的病情不好。” “你们确定一个时间吧,爸爸就是想在临死前,看到你已经结婚了,别的什么事我都帮不了你了,只有这一件事还能来得及,也趁我还活着,好让何主任他们帮帮忙。” 金蕙此刻没有再表示拒绝。 亚明回来了,他回来时,带回来了一大堆东西。他和金蕙一起为金总忙乎着,牛奶加热了以后,金总喝了一袋。在那一堆东西中,金总没有一点儿吃的欲望,金蕙和亚明怎样劝都没有用,也只好作罢了。 很快护士就走了进来,为金总挂上了吊瓶。 没有多久,何主任来了,他和他们都分别打过了招呼之后,就坐在了金蕙刚才坐过的凳子上,与金总说起了关于工作的事。 “事故调查组还在公司调查吗?”金总先是问到。 “在,还在那里调查,根据调查的结果他们初步确定为垮蹋事故是由于施工材料的质量问题造成的。据说,他们正在追究这批材料的来源问题。” “噢,是吗?调查组的人还说了些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这些天,整个公司的人都在议论这些事情,人心慌慌,那些死者家属还时不时地来公司闹,等待着处理结果和事故原因的解释。” 金总还在问着他关心的一些事情,站在旁边的金蕙示意亚明出去。于是,他们俩人就一块走出了病房,到了走廊里,他找了一个长条椅子并排坐了下来。 金蕙把她爸爸知道了自己已经得了癌症的事告诉了亚明,并说了让他们结婚的事,她在说这些事的时候,亚明始终都是在静静地听着。最后他们又把结婚的日期具体地确定了下来。当他们重新回到了病房里的时候,金蕙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她的爸爸正在与何主任说到了为自己办婚礼的事。 何主任答应了金总,帮助他去张罗这件事情,最先要办的事就是把日期马上定下来,然后,把请柬发出去。金总让金蕙把他们自己确定下来时间告诉了何主任。 何主任没有在金总的病房里呆得太久,就匆匆地走了。 这天,公司里没有太显赫的人物来看金总,来的一些人大都是一些科室的普通职员们。平时金总都没有把他们太当回事的人物,此刻,不少人都来到了这里。不知道是金总觉得自己已得了癌症感到了生命的凄凉了,还是此刻他有了闲暇的时光了,他和他们聊得还都挺亲近的,至少是平时里他们从来就没有过的那般亲近。 前一天傍晚,金蕙和亚明走了以后,周处长确实是像金蕙预料的那样来医院了。 5 就在周处长到了医院后不久,主治医生来到了病房把何主任叫了出去,何主任跟着他去了医生办公室,好久才回来。当何主任回来之后,金总问医生都说了些什么,何主任只是说想和他商量一下治疗方案,别的什么也没有说。这引起了金总的怀疑,所以金总就在晚上的时候走进了护士的办公室。而就在周处长还没有离医院的时候,她同样也对何主任去医生办公室的事特别感兴趣,她没有当着金总的面问什么。过了一会儿工夫,周处长趁着金总闭着眼睛休息的时候,她与何主任一起来到了走廊上,她向何主任问起了金总的病情,何主任知道不可能再瞒着他们了,也没有什么必要再瞒着他们了,就如实地告诉了周处长。周处长是最早知道金总得了癌症的事的,此时,她才在何主任这里得到了真正的印证。 周处长知道后并没有觉得突然,对于她来说,她是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的。 头天晚上,何主任把金总的病情告诉了周处长之后,他就先离开了医院。就在何主任走了以后没有多长时间,周处长也走了。此前是说好了的,他们在这里陪着金总一夜,金蕙走的时候,心里是明白的,所以,她才比较放心地离开了医院。当金蕙从她爸爸的口中知道了昨天晚上就是他一个人在医院里的时候,金蕙这些天曾经感觉到的她的爸爸和他们这几位的关系不是那种一般的上下级之间的关系的感觉,明显受到了撼动。 金蕙对于头天晚上的事,尽管有了点儿想法,还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她并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想的。 自从金蕙重新又回到医院之后,一连几天很快就过去了,她一直没有再回家。这期间,亚明友回去了两次,很快就回来了,他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于是,每次回去就只呆两三个小时就跑回了医院。金蕙是想回家去看看了,倒不是她想那个对于她来说十分陌生的家,而是需要回去洗洗澡,换换衣服了。可这几天,她呆在医院里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来看她爸爸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那些在她看来,与她爸爸关系非同小可的何主任和周处长也了无踪影了呢。她猜测着也许是他们太忙了,也许是他们那几天太累了,也需要休息了的缘故。 那天下午,当亚明回到医院的时候,她回家了,到了家里之后,她放了一大盆热水,准备先洗个澡,还没等她把水放完就响起了门铃声。 她走到了门前,透过门镜一看,几个戴大盖帽的人站在了门口,她以为那些人是找错人家了,她把门打开了。那几个人中的一个说了声,“这是金友德的家吧?你是他什么人?” “是,我是他的女儿,你们是哪的?找他有事吗?”金蕙问到。 “我们是检察院的,是来执行公务的,”说着,领头的那个人从提包里掏出了一个东西,并说到,“这是搜查证,我们要依法进行搜查。” 金蕙当时已经不知所措了,正在她犹豫的时候,检察院的几个人已经进到了屋里开始工作了。他们分别进到了几个屋里,寻找着,很快,就在金总的那个朝南的卧室的大柜里,找到了金总让何主任给小云的父母带走,而被他们拒绝的那三十万元钱。就在放着这三十万元钱的同一个柜子里,还杂乱无章地放着几十万元钱,那些钱都是放在了不同的袋子里的,那上面大都写着不同人的名字。 除此之外,他们又在几个地方搜到了几十万元现金。 卫生间的热水流到了大厅里的门口,还有热腾腾的蒸气冒了出来,先是一个检察官发现了后告诉了金蕙。这时,金蕙才反应了过来,去了卫生间,关掉了正在放着的热水的阀门。 搜查了两个多小时之后,他们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像是还有什么没有找到,他们这敲敲,那看看,他们想到了要移动那个大衣柜。大衣柜移开之后,后面露出了一个保险柜,柜是锁着的,他们走进了大厅里,问金蕙,“你知道这保险柜的钥匙放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这后面有一个保险柜?” “不知道,我是刚从国外回来,一共也没在家里住几天。”金蕙一边说,一边哭着。 这时,里屋的一个人走了出来,说到,“找到了,打开了。” 他们用电子解码器查到了密码。 外面和金蕙说话的那个人也进到了屋里。 保险柜里有几捆百元的美钞,还有一串钥匙和几张银行卡。 6 整个搜查过程只持续了不到四个小时就结束了。临走时,检察官们当着金蕙的面一一地清点了他们带走的现金和东西,最后让金蕙在那清单上签了字。 他们走后,金蕙把门关上了,呆在屋里放声大哭,她不知道此刻的她是为什么哭,此刻的她是一种什么心情。她没法用语言去表述,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发生的都太突然了,她就连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她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边哭边站了起来,打开了电视机,把声音放的挺大的。她的目的就是让那哭声交织在那电视机的声音里,以免让邻居们听得清楚。 她又重新坐到了大厅里的沙发上,抱起了一个沙发的坐垫,把头埋在了那个柔软的坐垫里哭着,一会儿工夫,坐垫就被她的泪水湿了一大块。 此刻,金蕙确实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可她最深刻地感觉到的就是凄凉,是一种她在异国他乡,不曾结识现在的男朋友亚明之前都没曾有过的那种凄凉。她感觉到糟糕透了,她回来后所遇到的这些事,是没有办法和别人讲的,她不能和她已经患了癌症的爸爸去诉说自己的不理解和不快,那些事情明显地就是由他引起的。她也同样不能和亚明去说这眼前发生的事情,许多事情就连自己都不能理解,怎样才能让自己的男朋友理解呢? 此刻,金蕙感到了那么地孤独与无助。 她想到了她的过去,想到了她的妈妈。 要是说起来这些年在国外的日子里,让她想得最多的还是她的妈妈,尽管,她的妈妈已经不在人间了。可在金蕙的眼里,她的妈妈仍然是一个纯朴而又善良的女性,她没有那么高的奢求,她只知道去爱别人,却往往忽视了别人对自己的爱与不爱。在她看来,只要自己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没有得到她所期望得到的,尽管,她的期望值一点儿都不高。她只是想能有一个她多少年前就已经以身相许的那个他和由于他的存在才能说是一个完整的家,她没有得到,或者是得到了又失去了。也许这不能怪她,她的再大的付出,在这个能够赋予一部分有权力的男人相当的金钱,而这些金钱又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诱惑和刺激的现实面前,她的那点儿付出或努力,又显得是多么地苍白和渺小啊。 金蕙是同情她的妈妈的,她作为女性更能够理解她的妈妈当时的处境和心情。 当金蕙离开了这个国度的时候,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可以不去想这些了,或者说是可以少一点儿想了。 至于她对她爸爸的那份感情,自然是不如对她的妈妈的。不过,她在国外开始那几年的费用毕竟都是她爸爸拿的,要是没有这些,她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出国的。从这个角度讲,她又挺感激她的爸爸,尤其是开始的那几年,这种想法在她的生活当中一直是占了统治地位的。这些年来,这些东西渐渐地淡化了,这是因为,她已经不需要必须在她爸爸的背景下度日了,就连回国后,她都想好了,不需要她爸爸的帮忙。就凭自己学的电脑软件设计专业,找一份好一点儿的工作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她一走进了自己的家门的时候,看到的虽然是比她出国之前好了多少倍的房子之外,最没有想到的就是设在家中的灵堂和那灵堂上摆着的那小云的遗像,她受不了这些,才选择了去外面住,为的是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一些。可她从接连发生的事情当中,似乎是看到了他爸爸的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尽管,她不知道检察院来搜查的真正原因,但是她明白,那是人家已经有了犯罪的证据以后才会来搜查的。此刻,金蕙另一种复杂的心情就是对她的爸爸的爱恨交加,而这种情绪又无法在他的面前去发泻,那样将是不人道的。况且,他毕竟还是自己的爸爸。 金蕙一边想,一边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坐在那里抱着那个沙发坐垫睡着了。 一阵电话铃声响过之后,金蕙醒了,那已是几个小时以后了。她吓了一跳,开始她以为还是那按门的铃声,下意识中她又以为是检察院的人来了呢。她紧张地站了起来,定了定神以后,才反应了过来,是住宅电话在那里响着,她走近电话接了起来。那是亚明打过来的,“你怎么还一个人呆在家里?在家里干什么呢?” 7 “也没干什么?就是呆一会儿。”她随便地应付着,然后就把电话放下了。 她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她准备出门去医院。可当她收拾着东西准备往外走的时候,突然间就觉得浑身发冷,还越来越冷,上下牙齿还直往一起碰。她转身进了屋里又找出了一件厚厚的毛衣穿到了身上,她还是觉得冷,就又翻出了一件大棉衣也套在了身上,还是一点儿也不起作用。她感觉到她走不了了,索性就上了床,她哆哩哆嗦地把被子摞了两层,就连衣服也没脱就钻了进去,连头都盖了起来,整个呼吸的热气都留在了被子里。这时,她才一点儿点儿感觉到好了一些。可头还是一点儿也不敢露在被子外面,头一露出来就是一阵哆嗦。 快要接近十二点的时候,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她没有听到,那是因为电话离她睡觉的那个屋太远,再就是她的头埋在了被子里,她根本就无法听到。她的手机也响过了好长时间,她也没有听到,她的手机放在了那准备背着去医院的包里了,而那包也是放在了客厅里的。 快到下半夜一点的时候,亚明回来了,他用手里的钥匙打开了房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屋里乱七八糟的样子,他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他又往屋里走了走,这才发现卧室的灯还亮着,他知道了躺在那里的一定是金蕙。正处在半睡半醒之间的金蕙感觉到了有人掀动她的被子的动作,她睁开了眼睛一看,先是楞了一下,紧接着,就一把拉过了亚明的手放声大哭起来,她在哭的同时,身上还不断地在抖动着。 亚明问明了情况后,马上拨通了120的电话,把金蕙送到了她爸爸住的医院里,医院经过检查之后,把金蕙留在急诊观察室里输液。 亚明回到医院时,金总病房的门前就站着两三个穿警服的人了。 急诊观察室设在一楼,离金总住的病房只有几百米,可金蕙这一夜都没能上楼,她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金总也并不知道家中被搜查的事。 第二十二章 1 正大律师事务所确实是临海这座城市比较有名的律师事务所。 事务所一共有二十几位律师,它坐落在市中心的一条繁华的街道上,按照门口挂的大牌子的指引,安然在大海的陪同下来到了里。一个挺大的房间,分成了许多不同的等分,每个等分之中都有一个电脑摆在桌子上,有的座位上有人坐着,有的没有人坐。会客是可以到另外的几个会客室去的,那里倒很私密。 安然不想白天来这里的,他请过一个下午的假了,再请一个下午的假,有点儿不太好意思。不过,大海提前与那个叫作光大可的律师联系过了,光大可说晚上有事,要来就必须白天来。安然也只好如此了。 先是大海走到了前面和光大可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向他介绍跟在身后的安然,“这是个外籍友人,名叫安然。” 大海特意这样介绍着,为的是活跃一下气氛,光大可站了起来,和安然握了下手,这手是安然主动伸过去的。 “你好,光律师,很高兴见到你。”安然客气到。 光大可没有回应安然的问候,“走走,到会客室去谈。” 会客室里,一个长条沙发两侧摆放了各一个单人沙发,中间是一个长条茶几。光大可一点儿也没有谦让就直接坐在了中间的长条沙发上,而是坐在了很中间的部位,别人就不可能再在这上面坐了,大海和安然一左一右依次坐在了光大可的两侧。 “我听说了,你要了解那个副局长的儿子被打的事?”他没有一点儿寒暄,倒是开门见山。 “是,是这意思,好像案子还不能了结这么快吧。如果能早一点儿知道情况,可以考虑请律师的问题。” “案子没结请律师也不矛盾,早一点儿准备,不也挺好吗?” “说得也是,可那必须先知道有关案子的情况。眼下要想知道这些怕是工作难度大了点儿吧?”安然特意试探着,看看眼前的这位自命不凡的大律师,是不是像大海说的那样神通广大。 “这要看你怎么付费了,这个案子不是很大,但知名度很大。在咱临海把一个公安局副局长的儿子给打瘫患了的事发生的还不多,你说吧,你们来找我是想怎么办?”光大可直截了当。 “哦,他就是想早一点儿知道这事和当事人,就是那个叫宋什么来着……”大海没有记住宋雨的名字,说到这,就把头转向了安然。 “叫宋雨的女孩儿。”安然马上接上了下半句。 “对,他就是想早一点儿知道这件事和那个叫宋雨的女孩儿的关系究竟有多大?据说那个女孩儿是无辜的。” “噢,明白了,那你和那个女孩儿的关系?”光大可说着把眼睛移向了安然。 安然看到了大海想要先说话,他就非常干脆地抢先说了句“亲戚。” 大海看了看了安然没说什么,但他心里似乎看出来了安然对眼前自己给他介绍的这位朋友留有了戒心。大海对眼前的这位朋友这些年来的变化已早有耳闻,有很多人都不叫他光大可,而是叫他光大扯了。可所有的耳闻都不如今天这一见。显然,眼前的这位仁兄不是自己和安然这样的人,今天算是眼见为实了。大海这样想着。 “既然是亲戚,那么说关于花钱的事,你可以作主了?”光大可特意把话音拖得很长。 大海一看势头觉得不怎么对劲,没等安然说话就接着说到“噢,是这样,我在电话里说过了,知道你的神通广大,公检法的朋友也多,想先打听打听这件事和那个叫宋雨的女孩儿是不是像外面说的那样关系不大,需要找律师的时候,自然是找你了。”说到这时,大海特意又把头转向了安然,接着说到,“你说对吧,哥们?” “是,是这样想的,想先了解了解情况再说。”安然随着大海说着。 “噢,是这样,那没什么问题,我也知道是谁在办这个案子,要想早一点儿知道当事人的有关情况,对下一步提前做工作当然是有好处的了,不过,那也需要有费用的,要不,谁会替你卖这个力气,你说是吧?” 大海知道对方是在要钱,这让大海实在有些不快。大海想了想才说了句,“是,说的有道理,你先帮着打听打听,咱就是想知道这个打人的事是不是这个宋雨指使的就行,然后,咱再感谢他好不好?” “大海,咱们朋友归朋友,办这样的事你拿嘴去玩人家能行吗?”光大可有些不太耐烦了。 “那好,那好,咱们就长话短说,就请你帮忙了,你看我需要付多少钱?”大海显得干净利索。 2 “先付两万吧。”光大可好像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个数字。 “好吧,什么时间能有结果?”安然听到了光大可说出的这个数字也有些吃惊,他已经不想和他再去计较这些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只能是按照他说的办了,此刻,安然也显得很认真。 “有时间限制吗?” “当然。” “什么时候?” “明天,”安然说完了,马上又想明天下午自己还得请假,便又补充了一句“明天中午。” “一点儿没问题,就这么定了。明天十一点半,在公安局门前的一个叫作大光明的餐馆见。到时你一定得把钱带上。” 安然和大海离开律师事务所时,光大可没有往外送他们,只是说了句,“明天见,”就回自己的办公室了。 走出了这栋大楼好长时间,他们俩彼此谁也没有说话。大海想去招手拦出租车,被安然制止了,“走一会儿吧,反正也不能回去参加会了,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的都无所谓了。” “好吧,那我们就走一走吧。”大海知道安然的心情不怎么舒畅,可能是想走一走缓解一下心情,他陪着安然慢慢地走着。 “对不起安然,这也有点儿出乎我的预料之外,我没想到这人能变成这个样子。真对不起,我要是知道,不要说介绍了,你想来找他,我都不会让你来,他不是能力大吗?我还瞧不起他这能力大的人呢,我不找他不就完了吗?”大海有点儿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也用不着这样,不怪你,人家用的是朋友的资源,使用资源是要收费的,这不也很正常吗?” “我不是他的朋友吗?都是多少年前的朋友了,可我什么时候把他当作资源了?他找我要演出票的时候,几百元一张的门票,一要就是十张八张,那时候我是他的朋友,现在我就是他的客户了。我昨天给他打电话时,他也该早说呀,他要是早说了,我就不来了。这还叫人吗?你能,哪怕是你先帮朋友一把,然后,我们再打发你也行,这叫什么呀?”大海越说越来气。 “大海,别激动了,别拿这事和他来找你的时候比,做老婆婆的往往总是会把自己做儿媳时的历史忘得一干二净,这一点儿不奇怪。”安然很认真地劝着大海,其实,他自己也同样是不愉快的,按他的性格,他是不太愿意外露的。 “那让你怎么办,这不是给你出了难题了吗?”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需要花点儿钱的事。都说到了这份上了,就按他说的办吧。明天去见他,你别小看了这位律师大人,他完全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神通广大。我看着这个人的自命不凡的劲儿,就觉得他有可能做到这一点。自愧不如啊,我也在这个城市呆了那么多年,虽然不是专干律师,可也和许多人打过交道,我就是再在这个城市呆上十年,也不会像人家这样神通广大呀。”安然感慨了一番。 “怎么你还和他比?比什么?你还看不出来,那全是使银子。安然,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知道这两万元是个什么概念吗?在这个城市里,有些人辛辛苦苦两年都挣不到这些钱。你说他有多黑!我们不就是要想知道宋雨和这个案子有多大的关联吗?他就这样。” 安然和大海又走了段路后,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大海先让车将安然送到了海天一色大酒店,然后自己才回家。 安然回到酒店后,心情比开始好了一些,大海在路上发的那一番议论,其实,也是自己想说的。安然倒不是特别心疼光大可要的那两万元钱,更主要的是他对这种作法难以接受,现在想来,只要想求他,就必须接受,否则,他就会断然拒绝的。 第二天中午,按照约定的时间,安然来到了约定的地点,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这是因为前一天临分手时,光大可说了一句,“明天你自己来就行了,用不着那么兴师动众的。” 安然明白他的意思,就没有约大海一起来。安然知道自己要把钱交给他后,他才能把相关的情况告诉自己,而交钱的过程这位大律师是不希望再有别人在场的。尽管他可以当着他朋友的面要钱,但还是不希望当着他的朋友的面接钱的。 3 安然走进了大光明餐馆,光大可已经在那里坐着等他了,安然上去和他打了招呼。然后,刚要坐下,就被光大可制止了,光大可站了起来,“走,换一家,这里人太多了,不舒服。” 安然几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就跟着出去了,他也没有来得急仔细看一看周围的环境。他下意识地感觉他进的这个餐馆没有几个人,仅有的那几个人还是散散拉拉地坐在离他们还挺远的地方。他又跟着光大可进了旁边的一家小餐馆,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门上的招牌上写的是什么店名,一进去后感觉远不如刚才的那家干净,人也比刚才的那家多了许多。安然不知道光大可为什么要领他到这里来,乱哄哄的,说话也不方便呀。安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跟着他选了一处靠墙角的桌子旁坐下了。 “怎么样?和宋雨有多大关系?”安然直截了当地问上了。 “那好,那咱们就直入主题吧,我中午还有应酬。那咱说完了就走。钱带来了吗?” 这句话让安然顿生反感,他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打听到了,案子并不复杂,很快就会结了。据已经到案的人交待和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打人的人确实和叫宋雨的那个女孩儿不认识。事是因她而引起的,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她找人打的人。眼下,还有几个与案情有关的人员也已经抓到,正在从他们的老家往临海押解的途中。如果他们到案以后也能够证明此案与宋雨无关,那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所以就目前情况看,重伤害罪的指控和宋雨可能没有多大关系。最后,怎么处理,那就是以后的事了,那不是我们这次合作的范围,对吧?” “这么说我应该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这是来自于一线的消息。” “我并不在乎你的消息来自于一线还是二线。你应该知道,我也是做律师出身的,我在乎的是你说的一定要准确,这关系到我还有没有必要往下再做什么工作。” “做不做工作了,那是你的事。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到目前根据案件调查进展的情况看,确实与那个女孩儿关系不大。” 安然接着说了一句,“那我只能相信你说的话了,你要知道,你说的要不是真的,那对我来说会是怎样的结果?关于这一点,我就不说了。我再问你一句,估计什么时候交检察院?” “那当然不关我的事。不过,我觉得用不着太长时间,因为案情已经不复杂了。至于非常准确的时间,我也说不好。” 安然觉得没有什么再要问的了,就从包里拿出了个信封,还没等递给他,光大可马上环视了一下四周,又抬了抬身子,往安然的皮包里看了看,然后,才伸手把信封拿了过来,并迅速地装进了自己带的包里,“是两万元吧?” 安然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睛极不耐烦地看了看他。 “那我们走吧,”光大可说完,就站了起来摆出了要走的架势,安然也站了起来,往外走了。 “唉,你们还没吃饭呢?”一个服务生上前问了一句。 “不吃了,你这里是什么条件,上你旁边那家吃去。”光大可冠冕堂皇地解释着不吃的理由。 走出了门口之后,要分手了,光大可走了几步后好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事似,就停住了脚步,回头说了句,“如果还想找律师的话,就打电话找我,那咱还得公事公办。” “那你就等着吧。”安然回头走了。 没走出去多远,安然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在驶往海天一色大酒店的路上,他的心情是不平静的,昨天和今天所遇到的这个人,自己不得不佩服是律师界的一个神通广大的能人,同时,那个人也为自己所不耻。 安然在气愤之余转念又想,也大可不必想得那么多,树林子大了什么鸟能没有呢? 回到酒店之后,他就先找到小王把情况和他说了一下,以免让小王少一点儿惦记。安然打过电话后不一会儿的工夫小王就来了,见面后,小王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都来过几遍了,都没有看到你,我想你一定是为这件事忙去了,是吧?刚才你一打电话,我就想可能是有点儿什么信儿了。” 4 “是,是有点儿信儿了,也不知道准确不准确,按目前我所了解的情况看,案子和宋雨没有多大关系,这样她的责任就不那么大了,结果很快就会有了,我所了解到的情况就这些。你是不是可以放点儿心了?”安然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很简单地做了交待,说到这,安然又接着说到,“我也不知道我了解的情况是否准确,如果是准确的话,我想就没有什么必要请律师了,因为法律是重证据的,如果没有证据表明伤害案和她有关系,最终的结果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至于其它的我就说不好了,小王,我只能帮你这些了,别的我也管不了,我开完了会就走了,呆不了几天了。还是那句话,我觉得应该是没有什么大事的,要是真的还有什么事的话,那你就得另想别的办法了。根据我说的这些情况,你眼下没有必要再做什么工作,等等看吧。” “是,安总,真是太感谢你了。我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有了消息,我现在代表她感谢你,等她出来的时候,我一定把这些事都告诉她。”说到这时,小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唉,安总你是怎么了解到的,也挺费事吧?” “还行,总算有了点儿结果,这样就好。”安然没有认真回答小王的问话。 正在此时电话响了,是手机的响声,安然一接听,就听出来了是大海打过来的,“安然,你去过了吧,效果怎么样?那个女孩儿到底有没有什么大事?” “不是她指使人打的,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这就好,这就好,这样还需要请律师吗?”大海完全好意地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如果光大可说的都是事实,我看就没有那个必要。可谁知道他说的有没有水份呢?我想了,就是有水份,现在也没有必要请什么律师,等等看吧。反正还没有进入检察院的起诉程序呢,到时候,真需要请也来得及。” “我的意思是如果还需要找律师的话,咱坚决不找他了,让他妈的靠一边扯去吧。”大海那边说完后,好像马上想起了点儿什么事似的。“唉,那你的两万元给他了吗?” “给了,都给他了。” “就不给他就对了,他妈的,太黑了,我到现在心里还不舒服,那也不是正式的律师费,如果就是不给他,他一点儿辙都没有。当然,我们既然说好了也不能不给他,我就是生气说说而已,他妈的,什么时候堕落成这样了。”他越说越生气,这火气一点儿不亚于头一天在路上的那种程度。 “大海,别说了,我不会抱怨你的,我还不了解你吗?社会是多元的,如果都像你这样的人组成这个社会,这个社会也许就太单调了。”安然其实是在有意识地开导他。 他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从长到多大的时候起就开始扮演起了这么个角色。不论在哪,遇到事情的时候,明明自己也有想法,却总会从另外的一个角度去劝说别人,最终委屈的是自己。 “好了,安然先不说了,要是需要请律师的话,我就想告诉你,咱坚决不找他了,你先忙吧。返程日期确定之前,一定通知我一声。”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安然重新坐下之后,一直坐在旁边听着安然接听电话的小王听出了电话内容的大概,“安总,我听出来了,你为了宋雨这件事是不是还受了不少委屈?好像是还花了不少钱?是吗?” “没受什么委屈,是花了点儿钱,没什么,这对于我来说不算一个了不得的数字。你放心吧,这事你就不要再提了,将来就是宋雨出来了,你也不要告诉她,咱也没有帮上人家什么忙,就是帮助打听打听信息。只要她没事就行了,你放心,咱们都放心了。” “安总,你告诉我,花了多少钱?” “不要再提了,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事就这样了,算是结束了。”安然显得不太耐烦。 “你一定要告诉我花了多钱,我要知道。你就是告诉我,宋雨可能也没有这个能力偿还你的钱,但我得知道,因为这件事是我引起的,我以为你是个律师,人又好,所以一定能帮上忙,没想到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你没有必要有这种感觉。当我几次听你说的关于宋雨的情况时,说心里话,我也产生了怜悯之情,也许这是一种缘份吧。为这事我花的这点儿钱,对于你们来说可能是挺大的一个数字,对于我来说也算不了什么,所以全当是法律援助了,你真的不要往心里去。好吗?小王。”安然的这一番话让小王再一次地感到了诚恳,小王默不作声了。 小王走后,安然看了看电话上的日历,会议已经开了一半都多了,没有几天就要结束了。 第二十三章 1 那年自从安然所在的公司出事之后,他就没怎么去党校学习,只是党校有大的活动的时候,他才去一趟,党校也认可了他的这种特殊情况。 金总住院以后,安然作为单位的第二把手,就必须走在前面了,别人都是这样看的。所以每天他一上班就不断地有人来找他。这些天,他一走进办公室里找他最多的就是关于事故的事,那些家属们不断地来找,不断要求解释发生事故的原因,不断要求做出如何善后的说明。可这些,那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公司没有研究,安然根本就解释不了,他也就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耐心的说服工作。安然理解他们,有的家属就比如那个打过了安然的家属还是从农村来的,呆在城里没完没了地等着,他们能不急吗? 安然难受极了,他既不能离开这里去党校学习,坐在这里又解决不了大问题。可每一天说的话要比平时一个星期说得都要多,安然从内心里盼望着金总早日出院回到他自己的岗位,以便让自己早日解脱出来。 那天早晨,安然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没有多久,就走进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那天在安然的办公室里*的那个张海力。那天,警察把他带走之后,很快就把他放了。 安然一回头看到了是他进来了,马上就把他让到了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是一个人来的,有了上次那件事之后,他显得理智多了。 “听说当天他们就把你放了,是吧?” “是,我当天就出来了,看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安总,要不,我可能不会在这个世界上了。” “别说这些,我并不比你大多少,我们都一样,遇到问题时需要冷静一点儿,激动能解决问题还行,不能解决问题的话,那不是白激动吗?”安然说这些话时语重心常。 “是,你说的对,我差不点儿就把命搭上了,也没有要回家一分钱。” “你回来后,见过金总了吗?” “怎么见?他躲还躲不及呢。这回连躲也不用躲了。”张海力说到。 “是,他已经住院了。” “他不光是住院了,而且你就没有办法去找他了。” “为什么?” “得了癌症,那就是快死的人了,你再去找他要钱,那叫别人看,我还有点儿人性吗?” “癌症?谁说他得了癌症了?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安然楞住了,他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过,在此之前,他也知道金总几次去过了医院检查过身体,可就连往这方面想都没有想过。安然说到这里,就又说到,“这么说,你这是来找我要账的了,是吧?” 张海力犹豫了片刻,他抬起了头说到,“其实,是你救了我一命,可还是得要钱,你得理解我,你们算是我们家的欠债大户,其它那些户都像你们这样,我们这个企业就必死无疑了。金总这一病,我就更不好办了,去找金总,我没有人性,来找你,我没有人情,可我一分钱都拿不回去,我怎么向厂里……” 正在这时,何主任走了进来,他看到张海力,他们只是互相点了点头,他们在此之前已经在何主任的办公室里见过面了。 “安总,关于死亡家属的事怎么解决?他们大都来自农村,我们已经把他们安置住下了,可他们都等着答复呢?” 安然想问何主任和金总说过了吗?可他没有问,因为他在何主任进来之前,才知道金总得了癌症的事。让何主任去找他,那等于加速他的死亡。安然什么也没有说。 何主任见等了半天,安然也没有说话,就变幻了话题,“安总,这是金总女儿结婚的请柬,送给你的。” “噢,金总的女儿要结婚了,好事啊。”说着,安然翻看了请柬看了一下,就顺手放在了一边,“你去过金总那里了?” “是,昨天去过了,呆的时间不长,公司很忙,很快就回来了。” “金总怎么样了?病好一些了吧?” “怎么?你还不知道啊?金总得的是淋巴癌,已经转移到胃上了,原来一直以为是胃病,其实不是。” “我刚才知道的。”安然没有很吃惊,他接着问到,“什么时候确诊的?” “都已经几天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今天之前,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早与晚又有什么关系?你也帮不了他。” “那倒是。可既然这样,总应该去看看他吧?” “安总说的对,我昨天就去看过他了,他现在看上去还可以。” “他本人知道了吗?” “知道了。” 2 “谁告诉他的?这对他太残酷了。” “是他自己知道的,那天晚上没有人在他那,他就去了护士值班室,看到了病志,就什么都明白了。在这之前他做了那么多次的检查,他当时只想到了可能会是胃出现了问题,没想到会比胃病严重得多。这不,他知道自己可能不行了,所以要把自己女儿的婚事办了。” “怎么才想到这事呢?不是前些天去夫子庙时,你就去给他女儿联系过结婚地点的事了吗?” “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留在家里就是为了这件事,那是金总特意交待我办的,我当天就联系好了。后来,金总就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幸亏当时我没有和人家定下准确的时间,退起来容易,要不,怕是还会很麻烦的。” “也许是因为后来他的家里出了事,公司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可能顾不了那么多了,就往后拖了拖呗。” “也许吧,可那天他女儿回来时,是我去机场接的她,我们俩对话时,金蕙说过了,是想回来结婚的,但她根本就没有和金总说过什么时间举办婚礼的事,我说日期都定了,可金总的女儿连知道都不知道。” 安然听到了何主任说到这时,也觉得这里面有点儿蹊跷。他还是不怎么想与眼前的这位何主任多说关于金总的事。于是,他特意说到“是吗?那也许是金总忙得晕过头了吧!” 何主任根本就没有理解安然为什么会这样说的用意,他接着说到,“不会是你说的忙得晕过头了,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吗?他的头脑清醒着呢,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差错?” “没什么大不了,这算什么事,真有可能忙晕了,要不信,那你就直接去问一下金总,那就明白了。”安然就是想结束与何主任关于这个内容的对话,他说这话时稍微带着点儿不怎么耐烦的样子。 这次,安然的这些话才让何主任听明白了一些,他们没有再说下去。何主任站了起来,说了声,“那我走了,我得帮助金总把这件事安排一下。” 那天在工地上,金总身体不支要去医院的时候,安然还以为他就是胃不好,或者是太紧张和劳累了呢,没想到竟然会是得了癌症。此时,安然也站了起了,他觉得应该去看一看金总,不管怎么样,人得了这种病,就等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已经来日不多了。 他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张海力也跟着走了出来。这时,安然就发现了有五六个人又朝着他走了过来,“你是安总吧,我们是来要钱的,你们欠我们的钱太多了,你们至少得先还给我们点儿钱,工人们都几个月没有发工资了,这钱不能总这么欠着呀,什么时候是个头?” 还没等其中的一个说完,另外几个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跟着吵上了,“是啊,是啊,得给钱,不给钱我们怎么办?” 安然被这情景一下子给搞晕了,金总在单位时。凡是要账的,都是去找他的。安然除了遇到过张海力这样的大户在找完了金总,而问题得不到解决的情况下,也在他面前闹过之外,再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景。 安然面对着眼前的这些要账的人,真的就是什么都不能说,他扭头就走。 “唉,你别走啊,你总得说话呀?”那些人把安然拽住了,紧紧地把他围在了中间。 “你们让我说什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是金总管钱。” “这不用你说,我们当然知道。可他得了癌症了,上不了班了,找他还有什么用?” 安然这时才感觉到,他们的消息比自己快多了,自己才知道几分钟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了。难怪他们看到自己就冲着自己来了呢。想到这,安然的情绪平静了点儿,“欠你们的账,你们应该要,可你们围着我干什么,你们没法找金总,也找不到我呀,我说给你们钱,这话好用吗?” 安然的这句话还真管用,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那气氛立刻就变了,安然从那几个人的包围之中一点儿点儿摆脱了出来。安然走了,没有再理睬他们,他们也没有再缠着安然。 安然走出了办公大楼准备去医院看看金总,当他走到了办公大楼的门前刚刚坐进车里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那是办公室打给他的。何主任告诉他,说是市里有人找他,马上就会到公司,让他哪也不要去,就在公司等着他们。安然挂断了电话就上楼了,他不知道市里谁会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事情,他想也许又是为了了解有关事故的事吧,好多事情自己是不知道怎么发生的,当着他们的面又能说什么呢? 3 半个多小时之后,还是何主任走了进来,说是市委组织部的人要找安然谈话,正在小会议室里等着他呢。安然去了小会议室,那里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他了,他们分别做了自我介绍,那两个人中一个是市委组织部的处长,一个是一般的干事,介绍完后,安然也没有记住他们的名字,只关心他们找自己要谈什么事情。 “安总,你大概不会知道我们要找你干什么吧?” “不知道,你们就说吧,是不是又想考核干部?只要是我知道的。” 那两位笑了笑了,“这次不是考核干部,而是有关你的事。” “有关我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 “市里做出了决定,从今天起由你临时主持这个公司的工作,希望你能够承担起这个责任。” “什么?由我主持?这太突然了,我怕是没有这个能力?” “那你说,在你们这个公司里,谁有这个能力?” 安然一下子还真的就回答不上来,他半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们今天来,是宣布这个决定的,不是征求意见的,希望你能够马上进入角色,这个公司现在的事情太多,不能长时间没有一把手出来主持工作。” “那金总呢?他……” “他已经被审查了。” 安然感到非常吃惊,“什么,什么原因?” “那你就不要多问了,我们也说不清楚,现在正在调查。你只管做好你的工作就行了,当前你首先要做好的就是事故的善后工作,眼下,事故死者的家属不断有人去市里上访,在事故没有彻底查清之前,你们必须做好稳定工作,你们的这次事故在全市的影响也是相当大的。” 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让安然感到了无所是从,他就连一点儿的思想准备都没有,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就是从进入这个公司的那天起,就从来没有想过将来会有一天去做这个公司的什么一把手的。可越是不争,却越是让他得到了,这让他确实有些茫然。不过,他也知道,看这架势,自己是不能说什么了,惟一能做的就是走马上任了。 就在这天的下午,公司召开了中层干部大会,来参加大会的不仅有上午找安然谈话的那两个人,还多了市纪委的两个人。后两个人的到来,就连安然也不知道,到了好开会的时间,他们才匆匆赶过来的。 市委组织部的一位姓王的处长在会上宣布了安然作为副总主持这个公司的全面工作的决定,然后,就是市纪委的同志通报了金总的问题已由检察机关立案侦察的情况。整个会议只开了二十多分钟就结束了,时间不长,影响却是很大的。这在整个公司里就像是发生了一次七级地震,当然这地震主要还不是因为安然的临时走马上任,而是金总这个经营了多少年的,而且一度时间风传着会继续高升的家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间迅速崩溃的这件事,让许多人一时无法理解。 会议结束之后,整个公司就像是炸开了锅,整个一个下午,大楼里没有谁在那里办公,只有三个一堆,两个一撮,聚在不同地地方议论着。在周处长所在的财务处的办公室里,聚的人算是多的,何主任也来到了里。这是他的老规矩了,公司内一有什么事的时候,他总会先到这里打探消息或者是传播新闻。除此之外,他愿意到这里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这里全部都是女的,没有一个男性公民,所以,他每当到了这里,就有一种置身于鲜花丛中的感觉。拿出他“黄主任”的绝活来,总能让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他也就在这笑声中,身心都会得到愉悦。别人都说财务处是何主任的根据地,他自己称这里是他的摇篮。 此刻,他的到来没有展示他的绝活,而是闷闷不乐,他实在乐不起来。他和周处长知道金总得了癌症的消息比安然早得多,这对他就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了。可何主任说什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这新闻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他觉得彻底完了,这不仅是因为失去了金总的这个靠山,还因为多了安然这座大山。这是因为在他的眼里,他从来就没有做过逾越这座大山的准备。他是清楚的,他从来就没有把安然放在眼里,所以,也就从来就没有进行过感情投资,此刻,这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何主任显得很烦的样子,在财务处的办公室里没有呆上多久,就想走了,他站起来后,偶而发现了那份上面印着烫金喜字的请柬,他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那肯定是金总的女儿结婚的请柬。他伸手拿了过来,打开了一看,正是那份请柬,他轻蔑地又扔了回去,没有说什么。周处长看到了何主人的这一举动,就捡了起来,把它又扔到了那张大大的办公桌的不显眼的显然是准备丢弃的那堆乱纸的一块。何主任也许是看到了周处长这一举动而引起的条件反射,他想到了他口袋里的属于他的那份同样的请柬。他就伸手掏了出来,像是要在谁的面前表示什么决心似地顺手将它撕得粉碎。然后,又走到了门后,朝放在那的纸篓里恶狠狠地扔了进去,又转回了身子,向周处长还有办公室的女士们挥了挥手,说了声“拜拜,”就走出了财务处的办公室。 4 组织部和纪委的客人走的时候,安然没有下楼去送他们。在走廊里,安然和他们打过了招呼后,就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也不知道消息怎么就会传得那么快,几乎就是在安然进到自己办公室的同时,就有十几个那场事故的直系和更远一点儿的亲属跟着走了进来。安然马上就认出了他们,因为这几天和这些人打交道最多的除了伊铭,就属安然了,那些面孔大都是熟悉的。他们没有一个人坐下,站在那里就开始说话了,“安总,这回是你说了算了,你说吧,什么时间给我们一个准信?也好让我们有个盼头。” 不管安然怎么劝他们坐下,他们也不肯,那些人就是要让他先表态不可。正在这时,安然办公室的门又开了,又一批人走了进来,那来人中,其中有几个他也认识,就是上午在走廊里要账的那几位。不过,比上午又多出了几个,算是陌生的了。这一屋子的人一下子就让安然的办公室里像是集市一样,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没有一句话能让人听得完整。安然知道他们要说的都是已经和他反复说过的问题了。他先是让大家静下来,听他说几句话,没有人听他的,就是一味地要让他表态,什么时候给个结论,什么时候能还欠他们的账。干脆还有的人就用手指着安然的脑门,安然一肚子的委屈和脑怒,他全都忍着,不再说话了,索性坐了下来。那些人有的就转到了他办公桌的内侧揪着他的衣服让他站起来给个说法,他真是有点儿受不了了。于是,他就站了起来,往办公室的门口走去,有人想阻拦,又没有太过分。安然打开了办公室的门的时候,何主任正要推开安然办公室的门进来,他正好看到了这情景,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这种气氛,转身就回到了办公室。胡总也正好路过这里,没有说什么,只是伸着脖子往里面望了望,他就像是看了看了自由市场上正在抢购什么东西似的那样平常,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安然去了卫生间,那些人跟到了卫生间,他回来之后,没有去办公。他想了想就去了刚才开会的会议室,那些人也跟了进去。安然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什么也不说,那些人就拼命地叫着。 二十多分钟后,几个警察来了,又是何主任报的警。 警察进来之后,气氛马上就好了许多,吵闹声也小了许多,其中一个警察说到,“你们应该理智一点儿,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们如果就是这样闹下去的话,就会有扰乱正常办公秩序之嫌。” 一会儿工夫,这些人一点儿点儿散去了。这时,安然才走出了会议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就像是提前设计好的一样,安然刚一上任几个小时就没有让他清闲一点儿。他刚坐下来之后,还没有喘口气的工夫,就又有人进来了,还来势凶猛。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胡总的夫人徐寒冰。安然已经见过她几次,最后一次见到她就是那天在公司大门口她来找胡总时见的面。安然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还是徐寒冰先开了口,而且声音还很高。 “安总,我来向你们抖一抖你们胡总的那些缺德事。”徐寒冰一说话,情绪就是很激动的。 “我可让他把我气死了,这个流氓,他不知道欺骗了我多少年了。他说他病了,单位去人找、打电话找,他都不在家,他告诉你们他病了。其实,他有什么病?我都不知道,他出去鬼混了,你不抓住他的证据,他是不会承认的,你就是抓住了他的证据他都不承认……” 安然没有让她再讲下去,他还是一时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就直接说到,“胡夫人,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这是做夫妻的常有的事,我看你还是回去和他好好谈谈,你到单位来这样闹,以后还怎么在一起生活?” 安然还要往下说时,徐寒冰听的不耐烦了,“我就是要来单位闹,让你们单位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我就是要断了他的官路,断了他的财路。我看他还去不去鬼混了?怎么个混法?我还和他过?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过再和他过下去。” 安然实在是不想多过问这样的事,甚至是连听都不想听下去。他倒不是因为刚上任太忙的缘故,而是觉得像这样的事实在是太隐私,作为单位就更没有过问的必要,况且,胡总也是这个单位的领导。所以,他最想让胡夫人早一点儿离开这里,“胡夫人,我看你还是到胡总的办公室里和他谈一谈,他在办公室里,刚才我还见到了他。你看好不好?” 5 “不好,我就是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流氓,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话音刚落,安然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又走进了气呼呼的一个人,这个人正是胡总。 胡总不知为了什么事,去了办公大楼的一楼,正好看到了他的司机,司机随便告诉他,刚才看到了他的夫人来单位了。胡总一听心里就有些毛了,他知道他们这些天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他一下就估计到了她来这里不会有什么好事。他就马上上了楼,他先去了办公室看了看,没有发现他的夫人,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正好走到了安然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听到了安然办公室里大喊大叫的声音。胡总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没费气力就听出来了那个大声吵闹的人就是他夫人。于是,他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冲了进去。 “你来干什么?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胡总就像是没有看到安然似的,进门之后就直朝着他的夫人去了。 “我来干什么?这要问问你自己,我来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吗?你这个流氓……” 胡总没有等着徐寒冰把这句说完整了,就伸出了右手,“咣”地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夫人的脸上,徐寒冰借机就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你还敢打我,你这个臭流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瞎了眼了嫁给你这个地痞,嫁给你这个土老冒了呀?”她边哭边诉说着,胡总一看这番情景,就更是觉得在安然面前给他丢了脸,就又奔上前去要继续动手打她,安然已走到了他们的跟前,一把拽住了胡总。 “胡总,你们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份了?要闹就到外面闹去,我这里观众太少,外面人多,那样会更助兴。”安然像是堵气似地说到。 胡总听到了安然这样几乎是吼着说了这几句话后,不知为什么自己就停了手,徐寒冰好像是也受到了些震动。 “算了算了,你们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解决?还要闹到单位来,这满走廊里都能听到,你们觉得这样好看吗?”安然看到了刚才他说的那几句话起了点儿作用,就用稍微缓和一点儿的口气说到。 “谁说不是呢?”胡总回应到。 徐寒冰听到胡总说话,就用眼睛狠狠地瞥了他一眼。 安然又把脸转到了徐寒冰的一边,接着说到,“胡夫人,起来吧,这有些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闹起来的,可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轻易地到单位来闹呀,你这样一闹,这让他以后怎么做人?再说要是有人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你在别人的面前还有没有一点尊严?你们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谈?退一步讲,就是非闹不可,也应该在家里闹呀,干什么非要到单位来?”说到这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像是命令似的说到“好了,起来吧,别太过分了。”安然说这些话时,口气是很硬的。那一刻,他俨然像是一个长辈,那不多的话语中,透着几分威严。 她不再是那么大声哭了,胡总的气好像也消了一点儿,安然的话无疑让胡总下了一个台阶。胡总也没有再表现出要往前冲的意思。 “快点儿起来吧,别人进来了,多不好看。”安然说这句话时的口气像是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站了起来。 安然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打到了车队,找到了胡总的司机让他上来一趟。几分钟后司机就上来了,安然交待了几句,让他把徐寒冰送回家去,她跟着司机走了。邻走时,她理智了许多,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却转过头来和安然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把头扭向了胡总又一次狠狠地瞥了他一眼。 徐寒冰走后,胡总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他没有想到这事情不来便罢,一来就是接二连三。胡总下午的心情本来就不好,不是一般的不好,而是特别不好,那就是因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公司的事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还竟然是那么地快。这让他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这就是自己想了多年的一把手的位置,一下子旁落他人之头上。可胡总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的夫人会也在这种时候闹到单位里来。仅仅是一下午的时间,胡总对安然主持工作这件事充满了嫉恨,他本来就在办公室里坐卧不安,才下楼去走走的,没想到又遇到了这种事情。此刻,他经历了刚才在安然办公室里的这场风波,他又产生了一点儿感激安然的想法,是安然的那几句话让他很快解除了尴尬的局面,否则,他是知道他夫人的痞气的,他自己是既不可能把她劝走,也不可能把她吓走,那会让他在公司的职工面前脱了裤子跳舞——转圈丢人。 6 安然看出了胡总的犹豫,就说了句,“坐会儿吧。” 胡总没有说什么,也就坐到了沙发上。 安然用纸杯给胡总倒了杯水,递到了他的跟前,也顺便坐到了胡总的对面,“喝口水,消消气。别太往心里去了,回去谈谈就好了。” “这种女人太无聊了,简直就是一只母老虎。其实我……”胡总还想往下说什么,安然没有让他往下说。 “别说了,过段时间就好了,你也需要考虑考虑你自己有没有做的不合适的地方?回去后,不要闹了,闹下去会两败俱伤,又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这件事在单位里到此为止了,我不会和任何一个人说,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其余的就只有你自己回去处理了。” 胡总没有表示什么,喝了几口水,情绪好像是平静了许多。安然站了来,说到,“一会儿就走吧,早点儿回去,我也想早点儿走,今天什么事也没干,还赚了个挺忙乎,挺累的。要不走,一会儿也许还会有人找呢。” 安然把胡总送出了门去之后,自己又静静地坐了一会,他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他还是没有能够静下来,只有一会儿的工夫,何主任就走了进来,“安总,楼下有一个叫郭援朝的人要找你,那人说他是你的大学同学。” “他现在在哪?” “被拦在了门岗,让不让他上楼?”安然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了那是他在北京读大学时最要好的一个同学,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以前他几次打电话找他出去坐坐,他都是因为有事没去成,这次他没有打招呼就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当然让他上来,领到我的办公室来。” “好吧,我打个电话,告诉保安。”何主任说完就往外走。 “算了吧,还是我下去接一接他吧。”安然把何主任叫住了,他自己一边说,一边走到了门口。 “还是我下去替你接吧。”何主任说到。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那是我的老同学了,还是应该我下去。” 到了楼下的大厅里,安然老远地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郭援朝,他紧走了两步一把握住了郭援朝的手,“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来了?” “打什么招呼呀,再打招呼就又见不着你了。我打过多少次招呼了,还不是白打。所以就不请自到了,哈哈哈。”说着,他也拉住了安然的手,像是久别的亲人或者是很亲密的朋友那般。 “那你就不怕白来一趟?” “哪能白来?我知道这个年头只有两个地方是属于你的,一个是家里,再一个就是单位。你说你能上哪?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说完他很得意地笑着。 安然始终没有松开握着郭援朝的手,“走,上楼,到办公室里再说。” 进到办公室里,安然就把郭援朝使劲地按在了沙发上,就想去给他倒水,被他拒绝了,他重新站了起来,“不用了,不用了,稍坐一会儿,咱们就走,找个地方吃点儿饭喝点儿酒,随便坐坐。” 安然没有再给他倒水,说了声,“好吧,坐一会儿就走。” “怎么样?安然,现在忙吗?” “还行,说得过去。”安然坐到了郭援朝的对面,此刻,看上去他什么事都忘了。 “安然,自从上次在街上遇到你之后,又有好长时间了,怎么样?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是,还是一个人。” “还是放不下她?” 安然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着。 “是,她确实不错,可你已经没有希望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办法让你释怀吗?你得变一变了,再不变,这一生就这样彻底交待了。” “是,是,眼看着就这样交待了,我也知道。” “你知道,还这样?你自己不变,别人谁拿你也没有办法。其实,这个年头,很年轻、很优秀的女子有的是,我随时都可以帮你这个忙,可我确实不敢轻易地帮啊,谁知道哪一款适合你,帮你选择的那个人必须是能够取代了白洁在你心中的位置。做到这一点,我没有把握,所以,也不敢给你乱点鸳鸯谱啊。” “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吧。”安然嘿嘿一笑。 “真要是没有那么严重,算是我误会了你。” “也许是缘分不到吧,等有了缘分就自然会成眷属。” “好吧,那我们走吧,一边走,一边说,好不好?” “行,你想去哪?” “我也没有想好,和你在一起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只要是清静一点的地方就行,对吧?” “是,找一个清静一点儿,干净一点儿的地方就行。”安然说到。 “那行,出去再说吧,走到哪算哪。” 7 走出了办公大楼之后,安然没有让郭援朝开他开来的车,让他把车就停在了安然自己单位的门口,然后,他们直奔了海湾广场的星星岛酒店。 这是一家依山傍海的酒店,环境优雅,视野开阔。它坐落在这个广场的边上,他们走到了三楼的一个包间。坐在那里,一眼就能看到广场,看到大海,那广场开阔极了。透过偌大的广场望着远处的大海,不管是谁到了这里都会有心旷神怡的感觉。安然也是一样,到了这里之后,他一下子就心情愉悦了不少。 女服务生走了进来,“先生点菜吗?” “点吧。”郭援朝边答应,边把头转向了安然,“想吃点儿什么?” “你点吧,别的都不想,就是想吃海鲜。” “那好,就由我代劳吧。”他接过了菜谱,点了几个菜后,告诉服务生马上上菜。 安然和他的这位老同学算是至交了,安然在交友的这个问题上,实在是够挑剔的了,他的原则是宁缺勿少,宁少勿乱,否则,周旋于所谓的朋友之间,会让自己很累的。在安然的眼里,他的这位同学是值得一交的,他认为郭援朝是属于那种多长时间不见面都可以,可有了什么事你只要找到了他,仍然是可以百分之百放心,可以推心置腹交谈的那种朋友。更让安然感到欣慰的是,他自己和白洁那段铭心刻骨的爱情,他不仅是见证人,而且在郭援朝的心中,他和她的这段恋情也算得是现实生活之中的爱情绝唱。从这个角度讲,安然在他面前时总会感到一种放松,一种宽容,有时还会是一种情感的释放。 说郭援朝是安然和白洁恋情的见证人,那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在大学里和安然同窗四年,更是因为,当安然在大学里或者在大学里生病,最思念白洁而又不能相见时,只有郭援朝是他心灵故事的倾听者,而安然所有的情感经历,都能引起他的共鸣。那年白洁不告而辞的时候,安然没有地方去诉说,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安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是他成了安然重新坚强起来的骨骼,是他成了安然又感觉到了生活仍然是美好的那种情愫的调色板。除了这些之外,安然还看好的是他的这位老同学后来走进律师队伍后,还能够保留住的那原始的还没有被铜臭淹没的那份纯朴。 安然和郭援朝坐进的是一个四个人用的包间,那张小方桌是摆在了靠窗的位置的。服务生很快就把菜上齐了。安然他们要了一大堆啤酒,喝了起来。 “援朝,你连个电话也不打就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们先干了一杯之后,安然又拿起了酒瓶往杯里倒酒,边倒边问着。 “主要就是想见见你,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还有点儿小事也想顺便了解一下。不过,其实了不了解都行,既然来了就顺便说说。” “你想了解什么?既然来了,管它有没有必要的,就说吧。” “你们单位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你知道吗?” “你是指哪方面的麻烦?最近的麻烦不少啊。” “你们的金总,现在还挺好吗?检察院还没有找过他?” “今天下午市里来人了,通报了市检察院已开始介入了的情况,别的什么都没说,也不方便问,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受什么事的牵连?” “不会这么保密吧?怎么可能呢?检察机关可能已搜过他的家了,当然是关于经济问题了。你们一点儿都不知道?那他现在还在上班吗?” “上什么班?自从那天普希金大街工地出事之后,他就住进了医院,到现在也没出院,我这才知道已经确诊了是淋巴癌,而且已经转移了。今天市里的人来找我谈了话,下午就宣布了由我来主持这个公司的工作,这不,这么大个乱摊子,乱得很。刚宣布完了之后,就遇到了那么多的麻烦,什么事都有,你来的时候,我刚刚坐下还没有几分钟,真是无聊。”说着,他自己喝了一大口酒。 “噢,是这样,应该说你是高升了,可说实在的,这对于你这个人来说,未必就是什么好事,这年头,别人不知道,咱还不知道吗?在这个世上都已经混了这么多年了,你做官要是不想捞,就是一门心思地做官,那不就赚了个白忙乎吗?可要是一味地去捞,怕你还不一定能做到,是吧?我说错了吗?” “要不怎么说只有你还了解我呢!再说我现在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我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安然把干什么这三个字强调的很特别。 8 “你还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们单位这些事的吧?最近有人找到我,想让我作为他们的代理律师,我还没有答应,我一看是和你们单位有关,我就想到了你。当然,我不是因为和你们单位有关而没有去接这个案子。” “那你是为什么不接?给你代理费你就做呗。” “安然,你也知道,我虽然不像你这样利索,只是一个人生活,可我的生活也瞒过得去,要那么多钱干嘛?再说了挣那钱也得让我心静,否则,没有什么意思。就像你们的金总,这回倒好,完了,他就是不得癌症,他也完了,是彻底完了,他的那些钱还有什么用?只让他担惊受怕了,外面救护车一响,他半夜都得起来看看,看看是不是警车来抓自己的。你说是不是?安然。” 安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到,“你说的那个案子是和我们的金总有关?” “是,这件事挺偶然,咱们市的新时尚装修公司的老板因为涉嫌一桩经济诈骗案受到了追究。” 安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就是咱们市挺有名的那家装修公司。” “就是那家,几年前就是他们装修的广电大厦的工程。后来还着了火。” “噢,我知道了,你接着往下说。”安然想急于知道下文。 “在这个案子之外,又牵涉到了一宗案子,好像和你们公司有关。据当事人的亲属讲,好像是你们的金总从你们公司挪用了三千万元,借给了那位老板,那位老板当时就给了金总二百万作为筹谢。” “你说什么?挪用了三千万?是金总?”安然吃惊极了。 “是,你一点儿也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 “这么大的公司就他一个人说了算?” “那是,那一点儿也没错。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一年的进出账目,就连个汇报都没有。”安然接着说到。 “他的权力也太大了。” “那有什么办法,就是这种体制。唉,你刚才说的这件事肯定不会假吧?” “不应该假吧,就是这个老板的亲属找到了我,要让我代理这个案子。” “那有什么?你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呗,还有什么顾虑?” “顾虑倒是没有,只是有点儿小想法,还是为了自己,当然和钱无关。据说,这个案子的背景可能复杂一点儿。一遇到这样的事,我就不愿意去办,倒不是怕他们,就是太麻烦,太复杂,没什么意思。” “看来,我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我真的就一点儿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也没来得及去想,我还以为,金总可能会是因为工地的事受到了牵连呢?闹了半天是从这里冒出来了。这么说,这已经是板上钉丁的事了。” “至少这件事是铁定的了,我刚才说的检察院正在落实,那也许是在落实别的什么事吧!这件事还用落实吗?那年人家给他钱的时候,是在一家咖啡厅里,而且都留下了有效的证据,足以证明那件事是成立的。这些证据现在都交到了检察院的手里了。这还不算,这里面听说还有另外一笔交易,据说,这件事还和新盖的广电大厦的着火有关,你说有多复杂?” “你说的就是广电大厦还没有完工时着的那次火?”安然问到。 “对,就是那年还正在装修的过程中着的。” “你说的都是哪到哪呀?我怎么都听不明白了,怎么还会和广电大厦的着火有关联?” “我现在也搞不清楚,反正案子还没有结,才刚刚露出一点儿端倪,据说,金总挪用的那笔钱,是一个领导授意的,这是一个三角交易。” “我就更不明白了?”安然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了。 “好了,那就不明白吧。来来来,咱们先把这杯酒干了,”安然说到。两个人一扬脖,就把那都是满满的一杯酒喝了进去,郭援朝又伸手拿了一瓶要往杯里倒时,他俩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那堆酒瓶上,他们都笑了,那十二瓶啤酒就只剩下这手头的一瓶了。倒完了酒,郭援朝又接着说到,“你刚才说什么?说你就更不明白了,那也好,那你就不明白吧,明白那么多干什么?人活得越是清醒,就越是累。其实,我来找你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我已经定下来了,不想接这个案子,就是想轻松一点儿。” “那好吧,那我们就说点儿别的吧。” “说别的我都没有兴趣。其实,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不会想那么多,一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知道我想的最多是什么吗?就是你和白洁之间的事应该彻底了结了,你应该重新开始好好地生活,不然的话,你的这一辈子就真的交待了,就真的彻底交待了。” 9 “是,你说的对。你也知道我已经和她早就了结了,多少年都没有来往了。” “安然,你这是在欺骗谁呀?你是和她没有来往了,而且早就没有来往了,可你还是放不下她,不是吗?你敢理直气壮地和我说,爱,已纪往事了吗?你是明明知道我说的这种了结指的是什么,不再来往,并不等于忘记;不在互通音信,并不等于别离。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席慕容的诗吗?你们之间的这点儿事,就是对她的这首诗的最好的佐证。你敢不承认?” “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是。你说的是对的,我也知道,这个年头,在这样的问题上,我是属于那种最无知最拿得起来又最放不下的那种男人。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有了钱就可以找到数不尽的性伴侣,而且又那样年轻,那样廉价,可我怎么就走不出这个怪圈?”安然的眼睛里有些潮湿。 “安然,你告诉我,平时你一个人在家呆着的时候,你不想吗?不想女人吗?” 安然犹豫了半天,显然,在这位最知己的朋友面前,他没有不想讲的意思,而是觉得应该如何去回答他。 “援朝,你让我怎么说呢?你想,我当然有这种想法,有时还很难受,这个年头诱惑太多了,当然也包括性的诱惑。在我看来,如今这个年头已没有爱,而只剩下性了。说心里话,我对性同样是渴望的。但让我寻找那种没有一点感情基础的性行为,我至少眼下还做不到。这不是说我有多么高尚,更不是非要用那道德的底线来规范自己。那些比我们高尚,比我们官大的人太多了,有多少人不是道貌岸然的?他们哪还有什么道德底线?我何必非要虐待自己呢?不是我不想,可我最想,而且受不了的时候,就自然地会想到了她。这些年,我已经知道她已另有怀抱了。可我仍会在许许多多的晚上想到她和别人在一起,想到她和别人在一起时的情景,那时,我甚至还会妒火中烧,我受不了。那种时候,我就会睡不着,我就会坐卧不安,而每到这种时候,也时不时地就会产生放纵自己的心理,想通过什么方式来摆脱痛苦以求解脱。当然,不是想去那种*的场合。你别笑话我偏见,其实在我看来,那些桑拿房,那些酒巴,大多都应该归到*行业这一类,去那样的场合解决我的问题,那怎么可能呢?要做也必须得有基础,否则,我肯定做不到。这些年来,就在我身边和我一次次擦肩而过的人也有一些,有的是虚情假意,也有的是投以真心的。可没有谁让我感觉到她是一缕可以放将进来的阳光,可以走进我的内心世界,会让我灿烂,会让我明媚。”说到这里时,安然不再往下说了,他的眼睛里又一次潮湿了。 郭援朝同样也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他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探出去半个身子摆了摆手后又退了回来,紧接着就跟进来了一个服务生,“再给我们拿两瓶啤酒。” 两瓶啤酒很快就送来了,服务生帮助给打开了后就走了出去。 郭援朝把两个杯子又倒满了,他没有让安然和他一起举杯,而是自己一口将那杯酒几乎是倒进了嘴里,然后,又拿起了酒瓶,往杯里一边倒,一边说着:“那么,这些年来,你既然知道她又回到了这个城市里,你去没去找过她?主动地去找她?” 安然摇了摇头。 “没有,”安然刚说到这,又觉得不对,马上改口道,“准确地说是去找过她了,那是去学校,去她原来的学校。” “唉,你那不是傻吗?她当年是辞职走的,怎么回来了人家学校还会要她?只有你在那个学校当校长才行。” “你说的对,其实,我也知道,那也应该算是在半推半就之间去的。去之前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在那里找到她,可还是去了。如果,再换个地方想方设法地去找也许就能找到,可我已经不清楚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态了。如果真的让我面对她,尤其是同时面对她和她的现在的这位老公,我可能还不如现在的心情好,那会把保留在我心中多少年的那种美好彻底打破了。” 10 “安然!”郭援朝的声音比此前他说话的声音大出了多少分贝,而且情绪显然有些激昂,“你太浪漫谛克了。你还像是生活在梦里,你不能这样下去了,你不觉得这样是在摧残生命吗?我是这个世界上惟一能理解你的人,我确实也认为你和白洁是天设地配的一对,可这一对已经是天各一方了,你既不去找她寻她,也不能把她忘掉,难道这一辈子就活在了她的阴影之中了吗?” “我现在不就是这样活着的吗?”安然说这句话时,实际上已经哭了,他哭的时候没有一点儿作为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就这么眼泪轻弹的尴尬,“问题是我并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至今还活在我们俩共同制造的灾难里。这样说,也许不够公平,但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一场灾难了,我只是无法从灾难的瓦砾中爬出来。说实话,当你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只能证明我曾经想过而已。我曾经想,让我换个环境,对我来说也许会好一些。比方说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我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可我也不知道就是真的有了这样的机会,真的去了一个那样的地方,会不会忘掉这所有的一切?但我了解我自己,至少依我眼下的心态,去找白洁或许已经不是一种最佳的选择了。” “安然,你知道吗?作为这个社会的一员,我希望这个社会上像你这样的人多一点儿,作为你的朋友,我实在是不希望你这样。这样,你太苦了。我真的希望你能有所改变。哪怕真的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一旦有了那样的机会,考虑一下,也不失为上策,或许对你来说会有一点儿作用,就凭你,走到哪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说,你就一个人,在哪里还不是一回事。连我都曾经萌生过这种想法,当然,我和你的性质是不一样的,我属于另类。” 安然用手把自己的脸从上到下抹了一把,算是让脸上的曾经哭过的痕迹消失了,“来,不说了,咱俩把这些酒都喝了就走吧,今天,算是呆了挺长时间,还不错,只有你才是我心灵故事的倾听者。除此之外,还能与谁人说?” 两个人都同时举起了酒杯,重重地碰了一下,然后,都一饮而尽了。郭援朝把账结了,结完账后,他们走出了酒店,安然让司机先把郭援朝送回了家,然后自己才回去。 第二十四章 1 金总算是机关算尽了,他算计的所有计谋都得逞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已经绝症缠身的他就是做梦也没想到,他的马脚会露在了几年前——他已经不怎么愿意记起的一笔交易上了。 刑警队对金总爱人小云的死的案子的侦察,可以说是陷入了僵局。那辆肇事车辆已经找到,是谁驾驶的?那人又为什么要制造这起车祸?或者是受谁人指使?都因为没有找到那位驾车者,所以就暂时没有办法往下侦察了。 小云死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在金总的心里,这件事基本上是搞定了。开始时,他还觉得会有一点儿麻烦,那是因为这件事做的不够利索,还让刑警队介入了进来。后来,他不知道从哪个渠道知道了电视中报道的那辆肇事的轿车已经找到了,但没有找到驾车的司机的时候,他的心就放下了。在他的心里,这就是一桩永远也解不开的无头案了。 金总的确是被另外的一桩案子偶尔牵扯出来的。那还真是新时尚装修公司的老板明辉涉嫌一桩重大经济诈骗案正在出逃时,被堵在了机场。在后来的审讯中,他除了交待了他诈骗犯罪的内容外,还交待了那年他在广电大厦装修工程施工中发生火灾以后,由金总借给他三千万元的事。最后,他还说出了那是以送给金总二百万元作为代价的。他还把他留下的证据交给了检察院。 检察院怕走漏了风声,他们经过研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行动了。 他们没有打无把握之仗,根据他们手里掌握的证据,已经足以证明金总犯罪事实的存在,只是怕他把那些犯罪的证据转移出去。所以,在他们决定去他家里搜查的时候,就做了周密的安排。 当两名检察官站到了金总的面前之后,尽管金总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事来的,但金总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下子完了。他已经是魂不守舍了。 “你就是金友德吧?”一名检察官问到。 “是,我就是。” “我们是市检察院的,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吧?” “不,不,小云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们可以调查呀。” 金总慌张的程度,在检察官的眼中是很正常的,可他们没有想到他回答的问题竟然是南辕北辙,这让他们心里十分震惊。他们彼此心里都楞了一下,但是谁的表情都没有发生一点儿的变化,为的是不让金总有所觉察。 “这我们知道。那你必须告诉我们,人是谁杀的?为什么要杀人?”检察官顺水推舟。 金总的手一直在抖着,他甚至是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抖着。 “我,我在一次吃饭的过程中,偶尔说到了我和小云的感情不怎么好,他很理解,就说到了将来有机会要帮帮我……” 还没等金总往下说,他的话就被打断了,“什么他他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替他隐瞒?” “那天我和海湾灯火的老板伊万财吃饭时说到了这事,我很痛苦,他就说要帮帮我,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会用这种方式帮助我。就这样,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那天我去了我们的对口帮单位夫子庙村,回来的路上就听说我的夫人小云出了车祸,别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说到这,金总一下子就跳到了地上,跪在了检察官的面前,哭着说到,“你们得相信我,她真的不是我杀的,我怎么可能杀人呢,何况她又是我的爱人呀!” “站起来,你太无聊了。”从检察官说话的声音里,能感觉到他们对金总的跪在地上的举动是非常反感的。 金总又重新坐回到了床上。 “你刚才说他只是答应帮帮你,那当你的爱人出了车祸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是伊万财杀的?” 这时候,金总感觉到了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是有漏洞的,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到,“我是胡猜的,我是觉得那车祸怎么也不像意外,好像有点儿什么原因造成的。我也说不好,我就想到了他。我觉得小云不可能是自杀,只是我觉得和小云感情不好了,可她对我还是很依赖的,就在她出车祸的那天晚上,她还非要让我和她做那件事不可,我们就真的做了,还挺快乐,所以,她确实不可能是自杀……” 两个检察官十分机敏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他们知道这件事是公安局的刑警队侦察的,自己对情况并不了解,说多了,怕是反倒不好。于是,他们马上在掌握了这杀人嫌疑的线索之后,就想转移他们问讯的话题。 2 正在这时,亚明回来了,他被站在门外的检察官挡在了门外,检察官们也没有让他走远。 对金总的讯问仍然在他的病房里进行着。 “金友德,你可能明白,我们要是不掌握证据是不会轻易动你的,关于这件事,你一会儿把全部经过都写下来,要写详细了。除了刚才讲的这件事以外,其它需要讲的,都一一讲清楚。” “就这件事了,除此之外,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事了,做了这么多年老总就赚了个吃喝玩乐,别的就没干过,你们可以随便查。” “还随便查?你能经得起查吗?所以就不要那么自信了。那件事就不用讲了,现在需要你讲的是另外的,你就别我和我们兜圈子了。” “别的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敢对天起誓,要是还有,那就天打五雷轰。” “金友德,你就别演戏了,我们这是给你一个机会,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我知道,可我得有事呀,你总不能让我自己编造吧?” “你做的那些事,还用得着现去编造吗?你收的新时尚装修公司老板明辉的那二百万元的事,都忘了吗?” 金总听到这里,一下子完全惊呆了,没过几分钟,他的脸上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怎么样,可以说了吧?我们希望你不要总是抱着僥幸心理,那样对你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我知道,我说,我说,我是收到了二百万元,把它据为己有了。”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就我一个人知道。” “那这些钱呢?” “大部分都让我挥霍了?” “怎样挥霍了?” “全都吃喝玩乐了。” “你又在撒谎,我告诉你,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们已经依法对你家进行了搜查,就是你平时收受的礼金你都挥霍不完。在你的爱人出事之后,你收受的礼金你还没有来得及清点的就够你花几年的,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多少,对吧?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听到了这里,金总头上刚刚才少了一点儿的冷汗,又迅速地多了起来,他感到了一种虚脱,他觉得没有了说话的能力,一点儿点儿闭上了眼睛,不论检察官怎么问他,他都不作声了。检察官迅速地出去找来了医生,医生经过了检查,得出的结论是他目前的病情还不至于这么快就马上进入昏迷状态,显然,是过于紧张的缘故。 检察官不得不终止了这个回合的交峰,这时已经半夜了。 其中的一个检察官觉得情况紧急,在走廊的一角打了个电话给院里,把情况简单地做了汇报,那边的答复是让他立即返回院里,留两个人继续在医院里,避免金总和别人接触。 第二天清晨,检察院根据得到的情况,立即向上级做了汇报,最后得到的答复是,让刑警队立即参与其中,同时调查此案。很快,伊万财就被传到了公安局。刑警队还对他的几部手机还有金总的手机极其坐机,在小云出事前后的通话记录进行了调查。 医院里,金总的病情一夜之间就加重了许多,首先是他的精神是崩溃了,他处于半昏迷状态了,直到天亮,都没有什么好转的迹像。根据检察院的意见,暂由护士担当起了照顾他的任务,避免包括他的亲属在内的外人与他的接触。 其实,这些天就没怎么有人看金总了,他得了癌症的消息不胫而走,自从何主任向周处长等人透露了之后,平时,一直在金总身边转转的那几个人就再也没有怎么光顾过医院,周处长那天还领着她妈来这家医院看过病,她都没有上楼去看看金总,她就像是不知道金总在楼上住院一样,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 所谓金总的家属,也只有他的女儿金蕙和她还没有结婚的男朋友亚明了。此刻,呆在走廊里的也只有亚明一个人而已。 金蕙在急诊室里,输了一夜的液,体温也没能降下来。开始,夜间值班的医生只是以为她是患了感冒而已,可到了清晨的时候,她渐渐地开始肚子疼,还越来越重了,神智还时不时地不怎么清醒。她的身边没有别人,开始,她没有打电话给亚明,她一直以为她的爸爸那里需要人照顾,既然自己不能在上边照顾他,就只好让亚明代劳了。到了天亮的时候,亚明还没有来,她想叫他下来,可就是没怎么有力气去拨通那个电话了。 夜间值班的医生与白班的医生交接班的时候,上白班的医生发现了神情恍忽的金蕙。当医生走到她的跟前与她说话时,她没有回答,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反应。女医生用手一摸她的脉搏,神情马上紧张了起来。她又从护士的手里迅速接过了血压计,给金蕙量了血压,然后,又用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她的情绪就更加紧张了。她又大声叫了金蕙几声,试图和她说话,她动了动身子,还是没有回答。女医生立即掀开了盖在金蕙身上的被子,床单上已是通红的一大片了。女医生马上回头告诉护士,“快去叫妇科医生过来,越快越好” 3 急诊室里,女医生为金蕙采取了升压等措施…… 没过多长时间,妇科的医生就来了,在做了检查之后,初步怀疑为宫外孕导至的大出血,必须马上手术。 医生们到处寻找金蕙的家属,哪也找不到。最后,不知道是谁想到了,从金蕙的身边找到了她的手机,就按照那手机上最后的那次通话号码拨了出去。接电话的正好是亚明,亚明很快就赶到了手术室,那里就等着他签字了。 “你们不是本地人?” “怎么说呢?我们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她的爸爸是这个城市的,她出国前就是这个城市的。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你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男朋友。” “手术前需要签字,你能负责吗?” “能,当然能。” “那他的爸爸呢?”他的爸爸来不了了。” “为什么?” 亚明先是想了想应该怎样回答,然后说到,“他已是癌症晚期了。” “那就在没有别的亲属了?” “没有,只能由我代劳了。” “那我们就只能和你说了,不光是一个签字的问题,还涉及到用血的事,你的女朋友的血型很特殊,是rh阴性ab型血。这种血型的人极其少见,我们的医院里从来就没有过这种血,包括市血站的血库都很少见到这种血,我们刚从市血站调来了400毫升血,根据她的这种情况,这些血显然是不够用的,我们只能边手术边设法解决血的问题了。” “那怎么办?” “那得你和我们一起想办法,而且还得快。”准备主刀的医生说到。 “我到哪去想办法呢?我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这怎么办呢?” “那就更应该快一点儿想办法,现在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必须广泛地动员起更多的人,在短时间内找到这种血源。” 听到这里,亚明的脸上急出了汗,“那好,那就先手术,我马上想办法吧。” “好吧,那你先签字。” 亚明签完了字后,就站在手术室的门口来回地走着,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他迅速地下了楼,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金总的公司。 到了那里之后,他就直奔何主任的办公室,何主任正好在那里接一个电话。何主任注意到了他的到来,他放下电话之后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打扰你的,何主任我不用介绍了吧?” “对,我知道,你不是金蕙的男朋友吗?这么几天没见面哪能就忘了?” “是,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就跑来找你了。在这个城市里,除了金总,我再就是认识你们了,其他谁也不认识。事情是这样的,金蕙突然间病了,正在医院里手术,需要输血,她的血型还相当特殊,是rh阴性ab型。这种血连血站都没有多少,只找到到400毫升,医院让自己想办法,我只好找到你何主任了。” “她是什么病?需要这么多血?” “还不是很清楚,肯定是大流血,正在手术室里,医生初步诊断为宫外孕。” “那你来找我,我能帮上什么忙?你还得找医院啊。” “那些现在正在用的血就是人家医院解决的,他们也在想办法。何主任,你做了这么多年的领导,认识人也多,一定有些办法,你帮帮我,帮帮我好吗?” “这样的事你让我怎么帮?这样的血型,这个公司也不可能有。” “是,当然你们公司不可能有,一定得在更大的范围内去找。” “那你让我上哪去找呀?” “何主任,你总比我强吧,我就连个身分证都没有。我想,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电视台打广告?在全市的范围内找,这费用全部由我出,你帮帮我,和我一起去跑一跑。” “既然这样,你自己去不就完了嘛,我这还挺忙的。” “何主任,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的人缘好,面子大,办起事来,比我方便多了。” “那有什么用?人缘好,面子大,也不能顶血用啊?我要是这种血型,我就去给金蕙输血了,还用你费这么多话吗?” 亚明有点儿容忍不了了,他没有再往下说得更多,只是淡淡地说了声,“那好吧,何主任,你忙吧。” 他走到了楼下的大门口正要离去的时候,安然正好从外面往里走,安然认出了他。 “唉,你不是金蕙的男朋友吗?”安然停住了脚步问到。 亚明没怎么注意到安然,听着安然这么一问,就抬起了头回答到:“噢,对,是我。” “你到这来干什么?有事吗?” 4 “你是……”亚明已经见到过安然了,显然他一下子想不起来,他姓什么了。 “我是安然……” “噢,你是安总,不好意思,见过面的,我想不起来了。” “你到这里来肯定是有什么事吧?要不然怎么会到这里来?” “安总,我本来都想走了,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了,那就和你说一下吧,我刚才去找过何主任了,有急事想让他帮我一下,说了半天也不行,他太忙了,这样,我就着急走了。” 安然打断了他的话,“你有什么急事?” 亚明就把金蕙病了正在那里手术的事,又原原本本地和安然说了一遍。 安然全部搞明白之后,便说到,“既然这种血型的人这么少,是像你说的必须在更大的范围内想办法找,去电视台是对的,你自己去不行,刚从国外回来,你能去找谁呢?你等等。” 安然就站在楼下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他告诉接电话的人,让何主任马上就下楼,说他自己就在办公楼的门口等他。 几分钟之后,何主任下来了,“安总,你找我?” “是,这是金总女儿的朋友,你们都认识吧?” “是,认识。”何主任边回答边用眼睛的白眼球看了看亚明。 安然接着说到,“他刚才去找过你了,他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一个人连身份证都没有,也摸不着头绪。在这里,他们除了金总,再就一个亲戚也没有了。他说过了你手头的工作挺忙的,忙也先放一放吧,帮助他跑一跑,关系到用血。这事挺大的,怎么样?何主任。” “好吧,你安总都说话了,我还有什么不行的。这样吧,我马上上趟楼收拾一下就走。”说完他就转身要往大楼里去,被安然叫住了。 “何主任,不用了,上边有什么事,你就在车上打个电话交待一下就行了。这件事很急,救人要紧,越快越好。你就全力以赴帮他办一下。”安然说完就让身边的自己的司机小王跟着何主任他们一块走了。 此时,亚明显然是十分地感激,他面对着何主任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何主任。”他又接着把身子转向了安然,同样鞠了一躬,“谢谢安总。” 何主任的工作效率还真是很大,电视台中午播放新闻的时候,就直接当作消息把需要血的这件事播发了出去。此前,还在电视节目中打过了几次字幕滚动广告。 就在亚明走后没有多久,医院里没有一味地只等着他去想办法,他们派人去了市中心血站,再次请求他帮忙。中心血站的领导们把他们掌握的这种血型的人的资料,重新又从电脑中调了出来,又分别和他们取得联系,在那里仅有八个人属于这种血型,而这八个人中,除了两位老人不能输血之外,其余的人都不在本市。医院正在着急的时候,医院办公室的电话响了,那是一个看到了电视新闻的观众打来的,他说他是rh阴性血ab型,不知道是否能行。自从这个电话过后,又有几个人打来了电话,这让医院的领导们兴奋极了。几十分钟后,凡是打过电话的人都来到了医院,经过检查,最后,有四人符合输血条件,八百毫升的血液让金蕙用血有了保障。 亚明自己回到了医院。 金蕙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直接进到了妇科病房,亚明一直都守在她的身边,直到晚上,她才彻底地清醒了。此时,她还是没有全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环视了一下四周和感觉到了身上疼痛后,像是知道了自己是经历了一场生死的考验。 亚明把她经历的事情告诉了她,主要是告诉她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她听着亚明的诉说,就像是在听着亚明在诉说别人的病情似的,都没有往下多问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不在我爸爸那?”她醒来后看到了亚明后就想到了她的爸爸。 “你这里能没有人吗?” 她犹豫了一下后说到:“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亚明同样也是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还行,”说到这,他又觉得这样回答怕金蕙担心,就又补充说到:“还挺好。” 这话总算没有引起金蕙的怀疑。可金蕙心里明白,他的爸爸怎么会没有事呢?她只是不想明问,可又十分担心。 “你不在那,谁在照顾我爸爸?” “没有人。” “那怎么能行?” 亚明把头低下了,不再说话。 这更让了金蕙不安,“你告诉我,我爸爸那里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 5 金蕙想挪动身子,亚明赶紧上前制止了她,就没有再瞒着她。他知道都住在一个医院里,就是现在不知道,也很快就会知道的,况且,她已经知道家已经被搜查过了。 “是,检察院的人在那里,不让外人接触。我在上边的时候,也不能进到病房里面去。” 听到亚明这样说后,她并没有觉得多么震惊,“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晚上,我回家找你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那里了。” 金蕙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她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流着,她也不知道她的眼泪是为什么流,她像是很委屈的感觉。 亚明坐在了她的床边上,她看着亚明,想到了回来的这些天遇到的这些事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对亚明说到,“真委屈你了,你头一次跟着我回来,就遇上了这么多事,跟着我着急上火了,对不起你。” 亚明不让她再说下去,帮她把脸上的泪水擦了去。 正在这时,一个女医生进来了,看了看金蕙,又和她聊了几句就走了,临走时,金蕙问她,“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告诉金蕙她做了这么大的手术,得住上些日子。 房间里仅有的一位老年妇女也出去散步了,这房间里就只有金蕙和亚明了。 “亚明,我心里乱极了。”金蕙拉住了亚明的手,示意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就是为你这病吗?” “不全是,你说我怎么会这么倒霉呢?什么事都让我遇上了,还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别想那么多了,什么倒霉不倒霉的,说哪去了。” “我就我爸爸这么一个亲人了,其实,我回来也就是想到他老的时候能让他感觉到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亲人,所以,我才选择了回国,不然的话,我回不回来都是无所谓的。为了回来还让你辞掉了那么好的工作,没想到回来之后,会是这样乱七八糟的,我又病成了这个样子?”她说到这时停了停,就又接着说到,“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吗?是我爸爸,我现在对他是又爱又恨,可以说是爱恨交加。我还没来得及和你细说就病成了这个样子,你已经知道检察院已经去过家里了,我想那一定是因为经济问题,我就不明白,就他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现在又得了癌症,那钱还有用吗?”金蕙再也说不下去了。 “别想那么多了,想那么多也没有用,眼下这些都已经不是你我所能够左右的了。你说是吧?” 金蕙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从昨天到今天,这也是生死一劫,现在总算是过来了,眼下多想想你自己身体恢复的事,我不是说就不让你想别的,只是说你想也没有用,真的,一点儿用都没有。就连我在上边都无法靠前。” “真没有想到啊,我在国外的这么几年,家里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呀。晚了,一切都晚了,你说的对,我们是无能为力了,无能为力了。”金蕙的前半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后半句像是说给亚明听的。 “金蕙,我们眼下要办的事还有一件。” “什么事?” “就是发出去的那些结婚请柬,那是很麻烦的。” “是,是很麻烦,那都是由何主任送出去的,都送给了谁了?送了多少?我们都不知道。眼看着这婚礼是不可能举行了,要是举行,人家去不去是一回事。不举行了,如果不通知人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肯定得通知到人家。可眼下,我们还得去找何主任,把那些名单要来。” “还是让他帮帮忙不行吗?” “金蕙,不可能了,我很打怵和他接触。”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我的感觉。为了你手术用血的事,我去找过他了,你也知道,你的这种血型极其稀少,医院告诉我,也让我们想办法和他们一起找,我哪有什么办法,我最先就想到了应该打广告,在全市的范围内寻找。我没法直接去电视台,我就想到了找他让他和我一起去,结果,他说他太忙不能去。最后,还是安总看到了我,用命令式的口吻让他和我去的。” “那最后他还是跟你去了?” 6 “去了,还真得他去,要不是他去,就凭我身上的那本护照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把事情办妥,就是能办妥,那还能来得及?他到了那里之后,不少人都认识他。办起来就省了不少时间。我当时需要的就是时间,要不你现在输的这些血完全可能没有着落。” “是,我们还是应该感谢何主任,等我好了的时候,专程去谢谢人家。我们回来后的这段时间,他忙前跑后的出了不少力。”金蕙像是在劝亚明。 “这我也知道,不过,我对他的为人实在不敢恭维。” “你已经看出来了,其实,我何偿不是这样,只是不愿意把这些说穿了而已,我爸爸现在显然已经不能再决定他的命运了,再也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了。所以,他几乎就连来都不来了,这未免也有点儿太快了。像是在自由市场上做交易,可是,可悲的是我爸爸平时最信任的那些人却大都是这样的人,他居然一点儿都觉不出来。” “其实人世间不过如此,只是我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做的竟如此的*裸。让人一眼就能看到骨子里。” “好了,我们还是不说他们吧,我看你还得去找他,把那些发请柬的名单要过来,我们分别打电话通知人家。别再让我爸爸因为我们这件事落个骂名。他自己做的事,他自己负责吧,我们也分担不了他的事。我们自己的事也别用他分担了,他实际上也无法分担了。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还能活多久?我想,他那些丑事的败露,只能加速他的死亡,怕是用不了医生说的几个月了。人是最经不起精神打击的,它甚至是会比疾病对健康的摧残大多少倍。” 这一夜,金蕙因为刀口不断地作疼,总是似睡非睡的,亚明为了照顾她,更是似睡非睡的。 第二天上午,金蕙考虑到了亚明说到的有关何主任那些事,让她想到了在让亚明去找何主任之前,自己先打个电话说明情况,然后,再让亚明去找他。 当天上午,亚明就去了何主任的办公室。何主任接待了他,不过,何主任此刻的态度要比头一天亚明来找他的时候好了一些。 何主任,把那些列好的名单交给了亚明,那上面有的注有电话号码,有的没有,这让亚明难为情了。 “何主任,这上面没有电话的,能不能麻烦你把它告诉我,要不,我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跑,要有电话就方便了。” 何主任犹豫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要不,这样吧,你明天再来,我把这电话都给你写上。” “是,何主任,还是你想得周到,真得谢谢你。昨天金蕙醒过来以后,我和他说了你帮我跑血的事,她还直说让我好好地感谢你呢,她说了等她病好了以后,专门来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那倒不用,我就是没有时间,要是有时间,就你们这点事我就给你办了,还用你又打电话又往这跑的,根本不用。就是现在太忙了点儿。” 亚明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这番话似的,谢过了他之后就走出了何主任的办公室。 又过了一天,亚明准备再去何主任的办公室去的时候,金蕙说了声,“还是打个电话吧,你又没有和他约好具体几点钟去,免得一旦他不在,你就为了这点儿事又白跑一趟。” 金蕙直接拨通了何主任的手机,结果,果然没有出乎金蕙的意料,何主任真的没有在单位里。金蕙又打过了几次电话之后,终于确定胡总在公司的办公室里之后,亚明才把那份请柬的人员名单拿到了手。 到了约定举行婚礼的那天,金蕙没能去酒店,她让亚明去了。亚明提前写好了一个告示,放在了那里。按理,凡是来参加婚礼的人到了之后,就是没有见到人也是一眼就能看得到的,看到了那告示也就明白了。可亚明还是站在那里近两个小时,也没有见到有哪一位前来参加他们的婚礼的人。最后,他回到了医院,他倒是没有一点儿失落的感觉,相反,倒是有了一种解脱了的欣慰,因为他们总算是把这宗心事放下了。 金总知道他的女儿的结婚日期。此刻,不知道他是否想到了这个日子,他即使是想到了也没办法过问此事了,金蕙他们也没能去和金总说这件事情。 第二十五章 1 胡总这段时间是烦透了,自从他老爹去世折腾了一阵子之后就一直没有消停过。他本来只是想借着那个机会出去散散心,躲过那一段不愉快的日子,可没有想到去了趟云南丽江回来,他的后院又起了火,这让他难堪透了。他本来就对金总原来的那个位置觊觎已久,可偏偏那个位置又落到了安然的头上。让胡总不能容忍的是,他的那位夫人还偏偏把他的那点儿事,在刚上任的安然的面前抖落了一下,让他好没有面子。好在安然并没有把那件事当回什么了不得的事,在胡总面前表现出了不屑一顾的样子,这才让他的面子保住了一些。 胡总在云南丽江的当时是挺惬意的。一路上有他的小情人吴雁陪着,出双入对,住在四星级的宾馆里。他们白天出去玩,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把丽江古城看了个够,他又去了玉龙雪山玩了一整天,晚上回来更是好不爽快。 可胡总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从云南丽江回来的时候,是一件小事让他的后院发生了地震,一场对他来说还算是当量极大的地震。 胡总走的时候,他的夫人徐寒冰知道他因为他的老爹死后,收了礼金的事正被查处呢,他的心情不怎么好,说是要出去走走,徐寒冰也就理解了。当时,她问胡总要去哪里?可他只是说去附近转转,她也就没有多问。可后来,胡总的手机一直都是关着的,而且一连几天都是这样,这多多少少让她产生了一点儿怀疑。 胡总总算是回来了。第二天,徐寒冰偶然发现胡总的包里有两只没有用过的避孕套。她在发现了它的同时,还发现了已经用过了的外面随便地用一层卫生纸包着的另外一只避孕套,那只避孕套的里面显然不有男人的残留物。她一下子就火冒三丈,她索性就连他的衣服也翻了一遍,又发现了两张玉龙雪山景区的缆车票。她走到了胡总的跟前,把还在半睡半醒之间的胡总一把就给拉了起来,把那两样东西往他面前一摔,说到,“你还给我睡,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胡总一下子被搞晕了,他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整个被子就被掀到了地板上,他一个人赤条条地暴露在了床上,“干什么?干什么?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干什么?你还问我,我正在问你呢,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胡总仔细地看了看扔在了床上的东西,他顿时觉得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这东西什么时候会到了自己的包里,他就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 胡总越是不说,他的夫人就越要问清楚。他被逼得无奈的时候,就赤条条的下了床,抱着那一堆衣服去了客厅里。 卧室里接着就传来了连哭再闹的叫喊声,伴着那声音,传出来的就像是有韵律的歌词“你这个流氓,你这个土老冒,你才好了几天,就开始在外面鬼混,你要不是我,还能混出个人模狗样吗?,你就土你的老冒去吧。你这个臭流氓,你都土的掉渣,还敢在外面找小姐,你不是能找吗?那姑奶奶就让你找个够,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就去和小姐一块儿过吧,老姑奶奶还不伺候你了呢!离婚,我一定要和你离婚,你愿意找哪个小姐就找哪个小姐去吧……” 胡总听着那吵闹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就知道他夫人又从屋里闹到了客厅里。他就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就一头扎进了孩子的房间。他的夫人就又追到了那里,胡总又只好走了出来,他还是来了个一言不发。他这一不说话不要紧,他的夫人的那股气就更是出不来了。 胡总最后只好穿好了衣服离开了家。 徐寒冰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她连班都没去上,就足足在家里死去活来地折腾了大半天,最后,才来到了单位找到了安然。其实,那天徐寒冰来单位的目的不是就非要见安然不可,他就是要找单位的领导把这件事抖落出来,没有想到让安然正赶上了。安然的那一番话有点儿让她回过点儿味儿来,于是,她才收敛了一下,离开了单位。 那天,胡总一个人离开家之后,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呢?他怎么想也不得其解,最后他就去了吴雁的住处,吴雁正好在家。 2 胡总进屋后,她显得十分地高兴,正好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胡总这一来,她上前就搂住了他的脖子,胡总就用两手把她的双手努力地分开,吴雁顺势也就把手松开了。吴雁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胡总的情绪不怎么对头,就问到,“胡总,你怎么了?好像心情不怎么好啊?” “是,是不怎么好。” “那怎么了?为什么?” “我问你,咱俩去云南丽江的时候,那避孕套怎么就会到了我的包里?”胡总一脸的严肃。 吴雁想了想,说到,“本来就在你的包里呀,那不是我们一起去买的,然后,就放在了你的包里的嘛,当时我也没有带包,不是吗?” 胡总沉默了一会儿,也像是想起来了似的,然后缓慢地说:“是,是,是一直就在我的包里,可你怎么就不能想着这事?怎么还会让我把他带回家了呢?” “怎么让你夫人发现了?你就为这件事情绪不好?” “还有,还有更恶劣的呢。”胡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用两只眼睛紧紧地看着吴雁,然后接着说到,“我们俩用过的一只避孕套怎么也会在我的包里呢?” 吴雁从胡总的神态中,感觉到了胡总对她可能有所怀疑。于是,就做出了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说到,“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每次做完了之后,都是你把那东西扔到了垃圾筒里的,怎么就会有一只到了你的包里呢?是不是你收拾东西时,把它搞在了一起装进了包里带回来了?” 吴雁这样一说,还真的让胡总陷入了沉思,他在认真地想着。想了半天也没有予以肯定和否定。 “那我的身上还有两张玉龙雪山的缆车票呢?也让我带回来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当时就要把他随手扔掉,你当时像是说有谁在收藏这种东西,你就没有马上扔掉,后来我就不知道你怎么处理的了。”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傻呢?怎么就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好?这不是没事找事嘛,去云南丽江,本来就只有我们俩知道。这可倒好,最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这让我怎么办呢?还不知道她会怎么闹呢?” “你就让她闹去吧,闹够了就不闹了。” 胡总扭过了身子看了看吴雁,“怕是没有像你说的这么简单。这要看她上哪闹了,她要是闹个底朝天,那我怎么办?” “那你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那事都是明摆着的,我能怎么办?只能任她去折腾了。” 他们都坐在了长条沙发上,吴雁的半个身子靠在了胡总的身上,脸也贴上去了,可胡总没有一点儿往日的情绪,直到下午,才去了单位。到单位不久,就让他赶上了他的夫人来找安然的那一幕。 人都是在不断地变化着的,吴雁和那些在酒巴混的女孩儿们本来是有区别的,他和胡总是属于那种松散型的结合,没对胡总寄于过高的希望,更没有想拆散他的家庭的打算。可后来,她一点儿点儿发生了变化,她想让胡总与她走得更近一些,她要让胡总对她有一种依赖感,这样,才能显现出自己的价值。不能让他有了烦恼或者想到了自己的时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自己的住处岂不成了胡总的客栈,自己岂不成了胡总泻欲的工具?她的这些悄无声息的变化,没有让任何人看出来,包括胡总在内也没有发现她的变化。 临离开丽江古城的那天晚上,她们做完了那件事之后,她就把那用完了的避孕套随便用了点儿卫生纸包了一下,搁在了一边。第二天,吴雁早早就先起了床,她收拾了一下周围,就顺手将那东西也拿了起来,走到了卫生间的垃圾筒前,刚要往里扔的时候,突然间停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了片刻之后,她就又重新走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胡总的那个公文包前,把它打开了,她就把那只用过的避孕套放在了那两只还没有用的避孕套一起,又往下放了放,放在了最底下不太显眼的位置。就这样,这东西就跟着回到了胡总的家中。 吴雁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要想嫁给胡总,而仅仅就是要让胡总对她产生一种依赖感而已。如果能让他的夫人离开了他,那种依赖感可能就会比现在大得多,她想的就这么简单。于是,她就悄无声息地埋下了这祸根,胡总却一点儿也没有发觉。就是这一小小的举动,就成了胡总家发生地震的震源。 那天晚上,胡总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喝得醉酗酗的了,可心里却是很清醒的。他在单位见他的夫人闹得一塌糊涂,不知道回家后会是怎么样呢?他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家门。到家后,并不没有像胡总想像的那样糟,她没有闹,那是因为安然的那几句话在她的心中起了作用的缘故,她也觉得无为地闹下去太有损自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