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爱杀》 2、携异宝,欲离家 回到丹霞峰我的行宫,我立在窗前,遥望玄女峰上娘亲的水晶棺,默默地叹口气,开始打包我的行囊,几件衣裳,一把金叶子,这些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我的家人们给我的宝贝。 周岁时别的娃儿都是抓周,而我面对我家四大护法哈哈一笑照单全收,分别是—— 老头儿给的玉魄针,缥烟山寒潭洞冰心泉里千年白玉,被老头的望穿夜的火眼瞪了整整49个时辰炼化的玉魄针,也是我一身技能最得意的工具,施救所用。这玉本身质地奇特,除了寒,可硬可软,弹性奇佳,另外每根针因为水份太好,通透异常,本都不易发现,不是老头在针尾处留了桃子我的特有记号的小红点,一般人是看不到的; 小孩儿给的殷桃镜,本是可爱的桃子形状,一分为二的两面镜子,一面给了我,一面小孩儿随身携带,千里之外,桃子我有什么需要,他可随叫随到; 蛟筋弦,美女姐姐怜幽琴的琴弦,也是我娘降服闹妖的上古蛟龙后,不取性命,直接拨筋,抽了那么几十米给姐姐做了把琴,而姐姐用剩余备用的材料,养了多年的仙山金花蜂所酿之蜜和浆液浸润多年,做了一把奇香无比的软丝,藏于为我缝制的绣包之中,想玩招蜂引蝶游戏的时候,便可大显身手,当然更可和老头的玉魄针结合使用,随我心意; 最后就是长腿哥哥的赑屃珠,是他凌霄棍灵魂的珠子。话说多年前我外公游历路过南海,听当时还是小朋友的尼窟说看到赑屃被魔界收去,才知要其载魔界老祖碑文,外公及时赶到救了赑屃,赑屃为感恩吐出内丹答谢,外公一并收了本拟作碑的混天神木,做了有赑屃珠的凌霄棍奖励勇敢的尼窟小朋友,其实以前哥叫尼坤,后来本事大了老让人怕他,总是一听大名让你哭,就成了江湖上的尼窟。赑屃内丹啊,可救命,可长功力,反正我长到一十六岁还没舍得用。有了这些,虽然还不知道江湖为何物,但总觉得无所畏惧。 我留书一封给婆婆,虽然平常话多,但论写字我就特别格外地懒了,一共十个字:走了。江湖,桃子到此一游。 还没走出七步,后肩就被人拍了。永远的无声无息飘到近前,我扁着嘴顿着脚,头也不回:“婆婆,我是我娘亲的女儿,不用担心的。”虽然我不回头,但婆婆是要看我的唇语的,所以开口前她已经落在我眼前了。她笔划了一下,意思是:“不知深浅。” 比轻功,我这辈子也比不上她老人家,所以不能硬闯,只能智取。正想着用什么法子,突然腰间的殷桃镜一震,“结界异动,外物入侵,”我翻看了一下,“是日暮峡,我去看看。”婆婆眼看此情景正在犹疑,我喝到:“宫主之命,你要拦我?”荏萝宫主我责无旁贷呀。婆婆颔首侧过一旁,我偷偷一笑,飞身离开。 3、不让救,偏要救 日暮峡,我一直认为缥烟山最美丽的景观之一,石崖峻秀,飞瀑流泉,清水潺潺,古藤环绕,谷内蜿蜒曲折,峰回路转;步步有景,举目成趣;泉水叮咚,鸟叫蝉鸣,寒暑不浸。尤其傍晚时分,暮色浴群山,清凤醉晚霞,那种暖真的特别疗愈,总能让我心情大好。随着殷桃镜的方位,我渐渐走近闯入结界的外来生物的所在地,无语地发现,竟到了谷底最狭处,仅容一人低头弯曲侧身通过。虽然是我的地界,还真不曾如此深入这样的角落。 我摇了摇殷桃镜,谷底洞内顿时亮了起来,把它置于岩壁上后,我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脸面朝下付在地上。这不幸的人啊,显是被沧澜江的水冲到这谷底。而衣服打柳儿的厉害,手臂多处伤口,像是即有擦伤又有咬伤,在水里还浸泡多个时辰,不死也就半条命了吧。我啧啧地轻轻扶他转过来,胸口的衣衫被冲开了大半,原本坚实的胸膛此刻苍白的毫无人色,脸上血污未净还透着猪血的红色,不用试也知道高烧着呢。虽然形象已然让我产生了同情心,但我也不是毫无原则的善良,毕竟他是闯入者,还是得慎重对待的。缥烟山的结界是我娘生前留下的,即便她仙去了,但天地精华给予她强大的灵力仍在,一般人他是无论如何也进不来的。脑子里反应着,同时还摸了一下他的脉,倒不似我想的那么孱弱,还是略有力量的,想来这哥也是位高手。我一眼瞅见他腰间滑下的满满灵力的扇形玉佩,原来是它的能量冲破了结界。我伸手把玩,还真是少见的品种,温润的黄色,上面刻了一条祥云之巅的龙。凭感觉此人有点来头。彼时我尚未入世,识得灵修之物,却不知其代表的身价。 我随手一弹,四枚针分别落在他的百会穴、太阳穴和印堂,半刻他悠悠醒来,看着我,似在观察却不说话,也或许是已无气力。但“拷问”这一节我确是不能省过去的,职责所在呀。“你是谁?缘何受伤?在哪里伤的?伤了多久?”一连串地问是我说话的方式,而因为端着荏萝宫主的架子,我不由自主地微扬着脸问他。 他看着我依旧未语。我沉不住气地数落他:“你这人是个哑巴吗?这是缥烟山日暮峡,是我的地界。你命好没落在我们家那几位护法手里,擅闯者死知道吗?你这一身的伤,如果不尽快救治,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了。赶紧回我话,我才知道到底要不要救你。” 还是不。说。话。这次甚至闭上眼睛不看我。 上头!“烧糊涂了吧你,平常人家求我我都不一定出手的。” “不敢劳驾!”不是哑巴,竟然还是很好听的声音。我的心莫名的咚了一下。而说完这一句,大哥被我吊着的那点力用尽了,又昏过去了。 气得我咬了一下嘴唇,“越不让我救,我越要救。”我不是花痴,但是刚才的声音确实让人印象深刻,我伸手剥开他散落在额前的发丝,脸型如雕刻的男子,刚刚观察我的时候眉宇间能感受到一股正气,而回我不劳我驾的时候,言语间有种贵气得冷硬。哎,受伤的小鹿、兔子我也救,看你不像坏人,我就日行一善吧。 我便欲救他,回头看了看刚才进来的洞口,却无奈地叹了口气。半人高的洞,我自己尚能通过,要负他这高大的身形,绝无可能了。看来只能在这谷底施救了。 我先是封了他周身七处大穴,护住他心脉,又以灵力注入他体内,再施针助他退烧。看他冷得厉害,浑身瑟瑟发抖,便起身去找枯藤,打算燃堆柴火给他取暖。正转身时被他一把拽住了袖子,没有防备我一下跌做在他旁边。正要发火开骂,却听他喃喃“阿姐,好冷,别走。” 我咕哝了一句,“谁是你阿姐?”点了他穴道,拍开他手,“老实睡你的大头觉,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到洞外收集了材料,又快速折返,燃起篝火,架了一个小架子,把采来的苋笼草盛了江水煮沸,“发烧的人得大量补水,以你现在的情况,再喝凉水,会泄死你!”一手端了沸水,一手轻轻扇凉,“我加了消炎降温的白头翁,黄芩,至宝丹,你趁热喝了吧。” 便是在我燃起篝火没多久他便以醒转,还是不言语地观察我,我一直忙前忙后的没顾上瞧他,却知他看我的眼神已柔和许多。 我扶他半倚在石壁上,他接过苋龙草,不喝先问,“怎么称呼姑娘?” “桃子。”腾出手来才觉得热,想想前前后后我也忙活了两个多时辰了,抬手擦了额前的汗。 他脸现笑意地把手伸向我,又是一掌拍开。他指指额上提示我“脸上有草药渍”。 可不嘛,磨好草药都没洗手呢,我吐吐舌头,用衣袖擦起来。“还不是因为你!”我拿眼瞪他。 他笑意渐浓“桃子姑娘,大恩不言谢!来日必报!”说罢,端起草药慢慢喝下,这个人不笑的时候一脸威严,笑起来却有些暖。待他喝完药,我抓起他右腕,“你全身多处擦伤,而这里长十几公分的外伤最严重,被咬后撕裂的,也是浸泡了大概二十个时辰后感染引发你高热的原因,现在你清醒了,告诉我为什么受伤?” 他眼神动了动,轻轻说了几个字,“遇到狼群袭击,救人时被咬。”狼群,一群畜生攻击,想想那是多么可怕的场面,他就几个字代过,看来是不想过多褒奖自己。好吧,没救错!不过鉴于其开始对宝宝的不敬,必须小施以惩戒。这伤口本可在他昏迷时缝合,我却偏是要在他清醒时动手。取了我的玉魄针,穿了蛟筋弦,我一针一针地开始缝合。 我的小算盘又打错了,这人要么是真硬汉,要么躯体是胶皮做的,针扎起来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是我医术太好吧,他竟盯着篝火怔怔出神了。 这男子是梁朝的新帝萧衍,年纪轻轻即位,这次是携亲信骠骑将军高止战乔妆布庄商人,前到女真腹地刺探军情。因为出行低调,仅仅两人,这一路倒也顺利。女真这一辈的国家繁盛的确给了梁朝很大的危机感,沿途草木苍翠,兵强马状,关键是腹地城池的寨子竟是依阵法而建,显是得到了高人得指点。 4、忆战狼,初相处 萧衍和高止战连夜沿女真营地走了一圈,探过君王行宫处所,兵力集中所在,粮仓位置,尤其是阵法位置布局牢记心中,这才匆匆折返。两人沿途换乘快马连续骑行了两天,天黑时来到了蛮陇岭一带。正准备停脚休息,给马匹补充粮草,隐约听到崖顶传来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尖叫,两人交换了眼神,快步往声响处移动,到得崖顶,看到眼前情景,不由得都屏住了呼吸,压低了身形。 只见夜色中一片闪着绿光的眼睛,狼!群狼!团团围住了一家三口,当中男的举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火把,绕着女人和孩子四处挥舞着躲避前面几只狼的攻击,而他自己已是一身血衣,应该已支撑了很久了,他几个趔趄,仿佛随时会倒地,全屏一股意念支撑。 这边萧衍和止战为了通关进女真领地方便此行均未佩剑,只有匕首傍身。但救人却刻不容缓,再不出手这一家人势必葬身狼腹。 他俩对视点头后一左一右向狼群发起进攻,瞬间漫山遍野想起了狼群的嘶吼,它们在召唤更多的同伴!两人加快了斩杀速度,狼群中腾挪转换,刀刀见血。最内层靠近一家三口的几头成年雄狼,恶狠狠地转身朝他们逼近,起身扑来都有大半人高,本就奔波劳累的两人面对饿狼应接不暇,而最凶险的头狼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向母子俩走去。原来看到救援的人到了,男人松了一口气已轰然倒地猝去,母子俩趴在尸身上失声痛哭,后背完全暴露出来。就在头狼跃起扑向孩子之时,萧衍飞起以右肘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撞开了头狼,左手一把抄起了孩童,对着女人喊道“躲到大树后面去!”那头狼哪是吃素的,被撞开立即反身猛扑,正面攻击萧衍,萧衍抱着孩子行动受制,本能地抬起右臂格挡,被头狼狠狠地一口撕裂了前臂,萧衍快速反应松手让匕首跌落,飞起一脚踢在匕首上插入了头狼颈间动脉,顿时血如泉涌,头狼倒地,临死也未松口。 狼群大乱,本来胜利在望,却眼睁睁的看着远处的绿光向崖顶积聚。女人哭着看看丈夫,又看了看孩子,跪下对萧衍和止战叩了三叩“孩子就拜托二位了!”她知要再救自己,四人是万万难以突围的,丈夫也去了,把生的机会留给儿子了。快步冲向涯边,一跃而下。。。 萧衍把孩子抛向止战,跟着也跳了下去,止战大呼“公子不可!”接住孩子,几招抵挡了跟前的狼的扑击,跟着也到了涯边查看,只见那刚刚跳下的女子被扔回崖顶,萧衍却更快速地下落到湍流汹涌的江中,转瞬不见。止战的头嗡的一下有些懵住,而要护得母子手上却更不敢停。 就在此时,夜空里响起了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仿佛天籁之音,随着曲子响起,狼群齐齐停住,曲罢一声划破夜空的狼吟自笛声处传来,狼群竟都伏低身子,慢慢回撤,以示恭敬。止战定睛细看,在向他们走来的是一个身穿白色裘衣的年轻女子,身旁还有一头体型更硕大白色成年雄狼,这头狼的眼睛是漂亮的蓝色,威严之姿宛如高贵的狼王,在白衣女子跟前确是温和如家犬。止战听到旁边的母亲哭着喊了一声“阿史那救我们!”便脱力地晕倒在一旁。 “止战怎样了?”他失神地说了出来。 “嗯?”我抬头看他。 他赶紧改变话题“桃夭姑娘,你为我缝合的时候为何不用疮药?” 又烧了?我伸手摸了一下他额头,“没病装疯?什么桃妖?!桃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满是笑意地看我,“桃夭”,又一字一顿特意强调了一下。 我白了他一眼,暗道“汗颜姐姐说了,甜言蜜语的男人多半不是好东西。”但还是有些开心,没有接他的话,说回疮药,“你懂什么?我的蛟筋弦是用珍稀草药喂过的蜜蜂的蜂蜜和王浆混合泡制过的,消炎杀菌愈合岂非普通疮药可比?”边说边在结束时的尾端狠狠刺了几下。 “啊”,他错愕地看我。 我拿起他的手说“撕裂比较严重,伤到了肌肉筋腱,我一层层给你细细缝好了,至多留个浅浅的疤,你嘴巴这么甜,皮相又好看,可别耽误了你的营生!” 对我的恶语相向他却笑起来,露出好看的八颗牙齿,“虽然从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不过桃夭你开心就好!” 又来,我捏了一下刚才下针较狠的位置,这次他抽了一口气,没再喊出来。我得意地说“这里,我刺的是桃子,记住了。”一枚小小的印记,不细看会以为是一枚红痣。 他细看了下,笑着反手抓住我的手,不以为意地说了句“这表示我是你的人了吗?” 我吓得抽手跳开,“你怎可如此无礼?才刚刚救过你!” “是你一直握住我的手在先,还做了你特有的印记”可恶,他似乎上瘾地找事,还变本加厉的慢慢靠近我。 “我,我握你的手,我是医者,医者父母心;我刻桃子,那是桃子我到此一游而已。你可别想多了,谁要你啦?!”我红了脸,话都说不利索,猛推了他一把,“累了,我要休息!”我选了个离他远远靠近洞口的位置,假装闭上眼睛。 他笑着靠回石壁,真的闭上了眼睛。 一会儿我就沉沉睡去。醒来时洞口外有光线透过,天已经亮了。身上盖着的是我的斗篷,原来他已经发现在一旁我的包袱,特意取出给我盖上。 “醒了?比我早?”我诧异地看着他,他身体底子不错,但也还是虚弱。 “卯时晨练,习惯了。”他说。 “今天你可以进食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没等他回就出了谷底,快步来到江边,阳光撒在江面,视线极好,我蛟筋弦穿针,飞针取了两尾鱼,又就近采了药材返回洞中。 回到洞里,我冲他摆摆肥嘟嘟的两位鱼,“一条炖汤,加首乌,当归补血气,一条加香茅烤来吃。” 却见他脸上已血污清去干净许多,更显丰神俊朗。 “我用渗进来的水洗了脸,不惯未洗漱便用餐,只是胳膊还是有些无力,未能整理发束。”他有些期待地看着我。 “事儿多。”我放下鱼走近他,从包袱里取出我的梳子,跪坐在他身后,慢慢帮他梳理头发。 “桃夭,你想去哪里?” “江湖。”我得意道,已然习惯了他的称谓。 “江湖?”他有些失笑地转回身看我。 “有问题么?”我瞪着他。 “没事。”他坐正身子,继续由我绾发。“只不过江湖很大,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不知你确是想去哪里的江湖?” 5、话出世,受所托 “自然是去最热闹的地方,打出生就呆在这缥烟山上,除了偶尔见到几位家人,就是陪伴我的聋哑婆婆。”必是要横空出世的,我心中暗暗想着。 “嗯,那当属京都兰陵了,兰陵虽富庶繁华,但也龙蛇混杂,此去可有人照拂?” 户部尚书任行远,这几个字浮云一样的飘过,要找也是找他讨债的。又怎会找他照拂? “放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手里活儿已经干完,勾过来他的脸,看我的作品是否满意,“呀,可以开家发髻馆了,造型这么完美。” 我的关注点在他脸部整体比例上,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说完却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中三分邪魅三分戏谑还有些侵略地看着我,“难道姑娘就没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很危险?”边说还边转身靠近我。 我此刻还坐在他的身后,是他开始半倚的石壁,尴尬地发现自己已经无后路可退,想从侧面溜出去的时候,猛然被他伸手罩在石壁上。吓得我双手用力抵住他的胸膛,闭起眼睛结巴地说:“你若欺负了我,定走不出缥烟山,我家人必大卸你八块!” 他那男性地微促地还有些温热地呼吸近在咫尺,是这些年来我从不曾感受到的,停了几秒他未有进一步地动作我却渐已不能呼吸。睁眼看他时,他已然坐了回去,玩味地看我,问道,“缥烟山里有人重你护你,倘你离开了呢?刚谁说能照顾好自己的?” “不知好歹!要不是辛苦救了你不忍伤你,你早就被我的玉魄针废在那里啦!”心知我当时确是丢死人地丧失了行动力。 他笑笑,从身上取下扇形玉佩,放到我手里,“带着吧,或许有用的着的时候。” 我推给他,“不要,这玉佩虽不知你怎么得来,但护你周全进入结界的,却非它不可,你自己收好了。” 他也不再推让,看着我说“饿了,吃鱼。” 我点点头,去处理起两条鱼,去鳞剃肉我甚是熟练,一条被我架了枝子烤上,一条被扔进苋龙草煮汤。我也是昨天一日没吃饭了,此时闻着香味,不觉眉开眼笑,“你信不?我是这山上一流的厨子,做出来的东西全家都爱吃!” 边说边把白白的鱼羹汤递给他,他喝了一口,赞许地看了我一眼,慢慢饮尽。按理说他已经至少两日未进食了,吃相却还斯文。喝罢又接过我的烤鱼片吃了起来,我的鱼片是用苇叶包裹着的,不会烤焦,外酥里嫩,一打开叶子,带有茅草香的芳香四溢。他撕了鱼肉塞进嘴里,“不错,桃夭到得兰陵有能糊口的营生了。” “切,厨子只是我的爱好,医者才是我的事业。” “厨艺也够你傍身了,不过,此生我用过最棒的膳食,还是学当山书海阁的阁主文无涯所做。他能将食材,药材,烹饪技巧,典籍故事融会贯通,烹制的菜肴色香味意理俱全。有机会桃夭该会会此人。不过,有才之人也多半傲物,他肯不肯与你以膳会友就看机缘了。” 先吊人胃口,又激我斗技。我不动声色地看他,换了话题,“我去找我家哥哥要套衣衫,你应该换了衣服出来走动一下了。血脉顺畅更容易长新肌。” 他点头微笑。 我去找尼窟,趁他外出练功时偷得他一套衣衫就离开,我才不会跟他讨要呢,还不够解释的。 而当我回到谷底山洞时,却已不见了萧衍踪影。 在他休息的石壁前放着那枚扇形玉佩,另有一张打开的苇叶,和一张捆扎成卷的苇叶。打开的苇叶上面留字道: 收到家人信号,急事必返。遗憾未及当面告别。拜托桃夭书海阁传讯文阁主,他日必谢! 6、学当山,改题字 我拿起龙纹玉珮细细端详,才发现扇面尾端有个练字,相处了两天连名字都没问他,就这么走了。烂人。 我却为什么要替你传信?拐弯抹角的铺陈一大堆,文无涯又是什么东西?我抬手就想把苇叶扔出去,想想又慢慢收到包袱里。送个信这块珮也是绰绰有余了,姐姐送佛送到西吧,关键珮于我尚有它用。 我一伸手,壁上殷桃镜回到我掌中,轻抖了一下:“小孩儿,文无涯是谁?” 镜中出现了鬼泣傲娇的模样,“学当自省可见贤,书海韬晦以思齐,学当山书海阁阁主文无涯,当世第一聪明人,博古通今,天文地理,信手拈来,更是江湖贯通南北朝野纵横上下所有信息来源的掌控者。” “居然不是个有名的厨子?”我叩叩手指。 鬼泣错愕地看我,反应了一下,“宫主消息灵通,确是我不曾知道的。不过以他的聪慧,想做好一件事,必不是难事。” 我对他甜甜一笑,抖了一下殷桃镜,镜子黯淡下去,恢复到普通的样子。 收了包袱,出得洞口,又回看了一眼,眼前浮现出了那个人的样子。 我以龙纹玉珮的灵力出了结界,算是此事的了结,盼得婆婆以为我完结了清理,半日就够我远离缥烟山。这也是我之所以愿意为他走一趟的原因。 学当山位于兰陵城的远郊,虽不比缥烟山湖光山色的秀美,但峰峦叠嶂,高耸入云也是一番景色。山下茶棚里,我坐下来点了壶茶,“大叔,这明前茶喝起来就是清冽,真不错。” “姑娘是行家呀,我们这茶就是明前采自学当山,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味醇香美,乃茶中佳品。” 我点点头,“那山上最有名的地方是哪里?我想去看看。” “姑娘,这书海阁可不是一般人能去到的地方。你看那最高处入云的地方,书海阁就在白云岩卸剑崖的崖顶。” 我远远望去,群山环伺,中间一座白色独峰笔直地矗立在最高处,奇特的是那崖顶十几米看起来直上直下,表面犹如刀削的平齐。“这是在后面建有楼梯吧?要不平常人怎么上去?” 大叔笑着说,“所以我才说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此峰背面与所见之处一样。阁主远离世俗,终日与书为伴,不喜打扰,才选了这里。” 我点头表示赞同,付了茶钱,起身离去。 引得我好奇的事情,我越想亲身瞧瞧。加快动作,不多时到得近前。 崖壁上书海卸剑四字字体苍劲酣畅,下手一气呵成,更是力透石壁,看似为当世罕见文武双全的高手所提,而同样多年隐居山上的我却知道这种山体是特殊的物质构成,以石英石灰岩为主,硬度大但脆。所以这阁主先是以题字对圣贤尊重的名义,让一众名门免了御剑登峰的机会,又用这看似极高的修为唬住了宵小之辈。把能登顶的门槛无形中提高了许多。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自语道果然是个聪明人。 突然想跟他开个小玩笑,但我从不佩剑,看看只有那枚玉珮可用,我凌空飞起,在书海卸剑的第三字“卸”字的位置,加了一个双人旁。这下书海卸剑变成了书海御剑,我哈哈一笑开心地欣赏自己的杰作,却忽然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迅速回身却什么都未见。 想想还有他的任务在身,不多停留,还是要快点见到阁主,伸手撒了一把带有蛟筋弦的玉魄针上去崖顶,扎进书海阁前的千年树身,借力蛟筋弦的弹力,纵身上去。 7、书海阁,会无涯 我飞身上崖,不及收针双脚刚刚点地,一把大笤帚从我脚下扫过,我再次借力一跃,翻身坐到了千年银杏树上,打量刚刚攻击我的人,是个十二三岁的高瘦少年,书童打扮,满脸愠怒地看我。 “小哥好大火气呀!我何处得罪了你?” “无礼之徒!有求于人,还敢造次!来见我家先生之人都是恭敬有加,书海卸剑,江湖规矩登崖从不带武器,你不仅坏了规矩,还,还,”一时气急,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文礼,来者是客,如此轻慢,岂是我书海阁待客之道?” 寻着声音望去,全是木式建筑的书海阁沐浴在霞光中,6个连体大院,前一,中二,后二,尾一,依山势层层见高,与传说中的江湖地位感觉不同,丝毫未见霸气,一片祥和氛围。 再看到前院书海阁匾额下,缓缓走出一白衣男子,一手持书,一手背在身后。 看到我后便对我作揖,“姑娘大驾光临,不曾远迎,失礼之至,请移步阁内,容无涯以茶代酒赔罪。” 人家已经这么客气,我怎能还一直大喇喇的居高临下,便从树下轻轻跃下,“好说好说,文阁主容我和小哥解释一下先。” “文礼小哥,其一,我登崖可有佩剑?更不曾携带武器。这针乃是医病救人之用,所以我未有对阁主不敬之处。其二,我非有所求,此来仅仅受人所托,传讯阁主。”我笑着跟小书童解释。 “你还改了先生题字!”他不依不饶。 我笑了一下,并未作答。 “那几个字本是创阁之初为了清净所题,现下世人已熟知为师心性,红尘远去,不涉世事,非必须自不会打扰。我为你名礼,便是望你学礼修心,克己反躬,遇事看待本质,不为表象蒙蔽,罚你再抄颂《礼记》中庸,大学。” 一番话朗朗说出,态度温和却有力量,我心中暗自赞许,细细看这位名声在外的大家,出世之姿,温润如玉,举手投足却是谦谦君子,夕阳投射在他身上,纤尘不染的白衫如镀了一层金光。 书童文礼听了教诲,躬身称是,又对我一辑,持扫帚退下。 文无涯转身对我做了邀请的手势,我点头随他进屋。 屋内陈设极为简单雅致,幽幽淡淡的檀香弥漫在整个房间。文无涯提前煮的水已沸,温杯,醒茶,冲泡,动作极为娴熟,镊子递茶给我。我点头接过,轻嗅了一下,与他对饮。 “好茶!水的火候,冲泡的时长,与山下同样的学当明前茶相比,更加入口生津,回味绵长!”我不禁赞道,“关键还是出自阁主之手,真是桃子之幸!” “桃子姑娘一到学当山便揭了文某年轻时的小伎俩,棋逢对手,实乃文某之幸!” 言罢我俩相视一笑。 “却不知阁主是否知桃子此行目的乃受人所托,又是否会出手相助?” “托姑娘之人有需要之处,文某自当义无反顾。” “你知我是受何人所托?”我诧异到。 他笑着看我,脑中快速检视自己到得学当山的一幕幕,突然反应到问题的所在,我掏出了龙形玉珮,“可是因为此物?” 他微笑回应,又道:“日后非必要,此物不宜轻易示人,黄龙玉珮可做姑娘的护身之用,但若不慎也会招致祸患。” “懂了。”我收了玉珮,掏出留言的芦苇叶递到文无涯手上。 文无涯打开看了一眼,眉心微蹙,一闪而过,对屋内比文礼年纪大些的少年招了招手,“文易,”少年快速迎上前,文无涯唇语传递信息道:“蛮陇岭辐射500里区域,三路出动,寻找止战,每两个时辰报一次进展。” 唇语,从小被婆婆熏陶出来的我,岂止是唇语,手语也会。“止战”,这个名字很熟,“嗯,是在洞内他无意中提到的人。” 交代完了,文易退下后,又对我说,“阿练感谢姑娘施救,让我招待姑娘书海阁留宿几日,我这里别的没有,就是藏书多些,若姑娘不嫌,便在舍下多盘桓几日吧。” “好啊,学当山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而且我也希望能多听听阁主讲讲兰陵城趣事。那就叨扰了。” 文无涯给我介绍了学当山景观与物产,让我空里可四处游览。又带我参观了书海阁后面的涵雅信德四院,以及传说中的可鉴天下的藏书阁。带我安置在雅院,并安排了文诗照顾我的寝居。 晚宴,文无涯请我席间坐了下来,文诗带了一位年纪三十上下的中年人,提了大大的一个食盒,轻轻放到桌上,打开后以此取出了笔墨纸砚,我有些意外地看着文无涯,吃饭还要先写字?从小没有爹娘敦促,我可散漫悠闲惯了,想到写字就头痛。 文无涯直到那男子收了食盒立于一旁,才微笑着说,“今晚我们的膳食正是这文房四宝。”听得我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笑吟吟地又说道,“我给姑娘讲个故事可好?” 听故事我喜欢,连拍手赞同。 “从前有个书生家道中落,而除了读书,一无所长,他的全部希望就是刻苦读书,取得功名,但是在那之前,三餐不济,学资短缺,都是他面临最大的问题。无奈他去找了自小定亲但未成亲的媳妇家,媳妇娘家人也可怜他身世悲凉,便供他继续读书。谁知当年会考,书生居然未得功名。媳妇娘家人就变了脸,撤销供给,断他钱粮,准备给媳妇另觅佳婿。而媳妇却是重情守信之人,说服家人只供笔墨纸砚,再给他一次机会。心思巧妙的媳妇将食材做成文房四宝,一次次送给书生,书生感念媳妇儿的厚重情义,倍加努力,来年高中,同时赢得美人归。” 听故事的时候我的注意力都在文无涯身上,听完了故事我却对桌上的食物感兴趣起来,深深好奇都是怎么做的。 “春秋,你为姑娘介绍一下食材。” “好的,”春秋笑着应声到,“文房四宝,笔是笔杆部分春葱着色,笔头部分是豆腐丝,过了油能保持塑型,口感也酥香;墨是甜酱,纸是我们特产薄饼,砚是牛肉干条。” “妙极!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味道一定也不错!” 文诗上前来为我搭配,打开如纸一样的薄饼,毛笔沾了甜酱刷上,再把牛肉干条和毛笔一起卷入饼中,递到我手中。一口下去,我连着嗯嗯了两声, “嘴里肉香葱脆汁甜饼韧,好吃!”说罢又大口吃起来。 忽见文易快步进来,呈上信笺,文无涯阅后闪过一丝不安,看着文易嘴巴微动。意思是加派人手,范围扩大一倍,晚一分危险便增加一分。文易领命下去。 文无涯回看我的时候又恢复了继往的淡定,不过他却并不进食,这哥估计是为了保持身材过午不食吧。命人取了琴来,为我弹一曲助兴。 我于琴并无特别研究,只是和汗颜姐姐一起的时候,经常听她抚琴,文无涯的琴虽不及姐姐的,但一眼便知也是不错的古琴。 文无涯弹得出自诗经国风,豳风东山: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他脸上自始至终无丝毫表情,但所有情感都在十指指尖触及琴弦时发生不同的层次变化,悲喜交集,渴望自由,近乡情怯,怀念伴侣,种种情绪随着音律变化而变化。余音绕梁,我竟也被曲中复杂的情绪所感染,有种说不出的怅然。无意中我想到了见到文无涯后,在他一直平静如水的外表下,罕见的两次神色变化。要找的这人一定对他有特殊的意义。 8、施禁术,救止战 清晨在阳光透过窗子缝隙射在我眼睛上时醒来,我伸伸懒腰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子,感受这山间的空气微湿的清新。却见书海阁前面的千年银杏下,文无涯端坐崖前圆石上,似是望向未知的远方,背影有些萧索。 我披了斗篷,缓步走到他跟前,“智者乐山,无论世情如何变幻,青山依旧在,还是万物向荣,这般多娇。”言罢望向文无涯,是一宿未睡吧,这么好看的人,眼眶已然凹陷。 “让姑娘见笑了!”他低头有些晦涩的一笑。 看到他这幅模样,我该死的同情心又泛滥了,“可是和止战有关?” 听到这个名字,他转头望向我。 “信笺我未看过,但我能看懂唇语。” 他有些意外,但不否认,“是的。其实姑娘既是阿练所托之人,也不需相瞒,只是本不想让姑娘跟着费心。6个时辰了,一点音讯都没有。昨夜我卜过一卦,卦象来看,目前的困局他自己无法摆脱,而我又有心无力,不是,是无能为力。” “这,有何不同吗?”我心道,都说关心则乱,阁主有些不知所云了。 “书海阁汇集水路,陆路,以及空路力量,联程出动,遍寻整夜无所获,从阿练他们失散的位置已经扩散到几天之内一般人无法到达的疆域。现在我担心的是止战遭遇到非人力所能解决的问题。不过我也发出讯息,协调玄门力量,解决只是时间问题。”说给我听,又似在宽慰自己。 “或许我能帮到你,”内心说了很多遍不可以,嘴巴还是张开了,“我门派有门禁术,能够找到想找之人,只是……唉还是救人要紧。” 文无涯的表情很复杂,“我听说过禁术,禁术凌厉,效果与反噬是双刃剑,止战须救,但因此伤及姑娘,却又如何……” 还没说完,便被我拖着袖子往藏书阁内室走去,“不要婆妈啦!我没关系的,只要吃点好的补补就可以了,真要让我豁出性命救人,我又怎会自己抢着往上送?” 进了藏书阁,我关了大门。回看文无涯,吓了一跳,这哥单膝着地,充我拱手,“姑娘之义,不让须眉,无涯与止战一同长大,确是生命中重要之人,此恩必报!” 我赶紧扶他起来,“会的会的,给你机会,你先起来。给我找一张现下最完整的地图来,还要9支蜡烛,9张符纸,另外止战用过的物件,然后拿一只碗来。哦,施法之时除了你配合我,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文无涯依次备好,书海阁就是牛,这多张水牛皮拼成的大地图铺在密室中央,蜡烛被我放在八卦的8个方位,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还有一只放置在地图中心。止战的物件是一把小弓,孩童时代所用之物,我心道文无涯还真长情,这样的东西能保留到现在,然后也摆到地图中间。最后拿了碗来,充文无涯招招手,他走到我近前。 “阁主得罪了。”说完了的同时,动作也结束了,我的玉魄针已经扎入他的无名指指尖,我拿起他的手对着碗滴了三滴,又以玉魄针在我的掌心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我又用力一攥,顿时鲜血如注,一小碗血一会儿就满了。 动作太快,文无涯看着手足无措,“姑娘有需要尽管采我的血就是了。” 我摇摇头,沾了血快速写完了9道符咒,同时掷向9支蜡烛的位置,妥妥地落在各个方位。 然后我再次割手放血,补满了刚刚的一碗,文无涯快要呆不住了,满脸心疼和愧疚,“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你的血是愿,是引;而我的血是脉,是指针,并且我的血经过多年修习,有足够的灵性,能排除路上的障碍。” 我盘膝坐在地图正前方,找到学当山的位置,引了碗中的血,落在地图上,我催动符咒血液开始运行,逐渐向我来的缥烟山移动,顺沧澜江一路北上,在贝加尔湖一带探究,最终停在一个位置上,打了个圈圈。 文无涯有些激动,以为结束了,正要起身来扶我,我示意他不要动,取出了殷桃镜,第三次割了掌心,把血液抹在镜子上,松开手,镜子飞到地图上方,刚才地图上画的圈圈飞向镜子,退开了镜子的鲜血,镜面亮了起来,止战出现在镜中,胡子拉碴,满脸的颓丧,但却未见受刑。 “把你的手与我掌心相对,可以与他联通,你的声音他听得到,他眼睛看到的东西,你也可看得到。” 文无涯抬起的手略略颤抖,最终还是和我的手掌对在一起。 “止战,”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高止战呆滞的眼神蓦地一动,环视周围,有些不确定的寻找着。 “止战,是我,你听我说,我知你被困,通过联通玄门中人,能够看到你,听到你,以及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想办法让我知道你周边的形势,我助你脱困。”文无涯快速说明一切,一是为了及早就回高止战,一是已发现我的灵力体力消耗越来越大,担心我的安危。 高止战很快反应过来,眼睛慢慢扫视自己,原来他被负在墙边架子上,而他所在的房间,应该说是装饰的华丽的突厥寝殿,正中卧榻上一个全身白衣的美人斜靠着单手托腮,闭目养神。当止战扫过她的脸时她突然睁开双眼迎视着他,似在感知止战的情绪,直到止战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她才又闭上眼睛。止战目光从她塌旁滑过,落到了旁边的卧在波斯地毯的白色蓝眼狼身上,那只狼似乎从止战的眼神中感到异样,要起身过来查看,我脱口道,“遭了!好有灵性的畜生!” 连忙念道:“所见即虚妄,真象亦假象!”对着镜中的止战注入灵力,止战的眼睛闪了一下,白狼的眼神迷惑了,慢慢又卧回地毯上。 我对文无涯说,“宫殿设了结界,止战出不来,同时也掩盖了他的气息,所以你的人也查不到。” “屋里还要搞定一人一狼,我对这白狼使用了摄魂术,刚才它察觉到我们的存在。我的术法只能支撑半个时辰了,所以你要用你最精锐的力量在半个时辰内救止战出来,他们到时我想法子打开结界,一切要控制的没有差池。机会只有一次!” 文无涯点点头,“止战你听到了,惊云十二骑半个时辰内到,你做好准备!” 止战眨眨眼睛,文无涯快速开窗发射了信号弹,又折回我身边,我打坐恢复体力。他伏下身子递给我帕子,问我,“姑娘可还好?” 我此刻已经一脑门子汗了,接过帕子擦擦手上的血迹放到一旁,“本来打算只用禁术,帮你查人在哪儿,今日大礼包赠送了。”说完便不再言语,全力以赴地疗愈灵力。 过得近半时辰,只听镜中传来殿外仕女声音,“公主,汗王凯旋,特命奴婢送来战利品。请公主过目!” 塌上的公主睁开眼睛,说进来吧。 一个婢女带着四个突厥士兵,每人手中拖着盘子盛了不同的珠宝首饰,和奇珍异宝。公主扫了一遍,对其中一个盘子里的白玉匕首有些兴趣,拿起来赏玩。突然婢女樱桃口微启,吐出一枚细针射向公主脖子,公主一手扶颈,一手指着她,不及反应便倒了下去。 “不要伤她,”止战吩咐道。士兵们和女子一起应是。宫主被抱回寝塌。 士兵们同时行动,有门口望风的,有过来解救止战的,有搭脉检查身体的,有拿突厥衣服呈上的,止战快速套上,戴了帽子,脸色也给婢女略加易容改了黝黑的肤色。 止战又回看了公主一眼,率走向门口。 我取出黄龙玉佩,此刻我的灵力损耗严重,全靠借助此物,我扬起玉珮,凌空一指,黄色的光芒四射,对止战设置的结界,我撑着打开了一个出口,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而突厥公主宫殿内,公主幽幽的睁开双眼,慢慢坐起,摊开掌心,刚才那枚细针早被她夹在指间。看着止战离开的方向,微微一笑,我要一个死了的巴图鲁有何意义?对着身边白狼打了个响指,唤了一声“雪狼王!” 雪狼摇了摇头,顿时清醒,走到公主手边,趴了下来接受爱抚。 9、生误会,醉惹祸 “她怎样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我的深层意识已经醒来了,躯壳却完全没有。眼皮怎么也打不开,全身像浸过水的海绵,沉重无比。 “张太医已经看过,消耗过渡,无大碍,喂了药,估计还得睡个一天一夜。”文无涯道。 “桃夭,她只能是我们的人。” 一句很突兀的话,然而,细思极恐。 我是陷入了什么样的组织?他们究竟对我预谋了多久?我就这样被利用了。蚀骨的寒意。 “你出去吧。”那个声音又说。 我割伤的左手被他握在手里,但那个温度已丝毫不能温暖我。我只恨自己无力反抗。 “你笑也好,生气也好,不要睡太久。”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烂人!我觉得自己气得哆嗦,不知道是不是有眼泪流下来,他的手在轻轻抚摸我的脸。只觉得恶心! 不知过了多久,我昏睡过去,又醒来。是夜。 房间里只有我自己。好,好得很,没有别人,方便离开,也不想再见到那些伪善的面孔。这辈子最好不见。 我撑着坐了起来,浑身还是散架的疼痛,但是也不比内心的痛。 我晕涨涨地收拾一下,从包袱里掏出一支金花蜂琼浆喝了下去,感觉好点了就往外走,片刻也不想留。 兰陵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道路两旁,各种小吃水果,也有女儿家喜欢的胭脂水粉,银簪珠釵,高级一点的还有布庄里的绫罗绸缎,古玩店里的字画文物,走走看看,我先前的不开心渐渐忘却消散。 打听了城里最有名的酒店,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孔子不走了。我当然得去到看看。 原来老板和孔圣人是老乡,一手孔家宴绝活儿,来到兰陵城不仅开了馆子,还带了徒弟,又懂得包装和文化造势,不到十年光景,把店一路做到城中第一名。我要来菜本子,随便翻开一页,“桃花虾仁”“鸳鸯鸡”“凤凰鱼翅”“带子上朝”,都是好名字,尤其我叫桃子,这桃花虾仁是一定要吃的了。 小二有点犹豫道,“姑娘,这可一般都是城中喜宴时必点的菜,您。。。” “怎么?做不得?”我把金叶子往桌上一放。 小二顿时眉开眼笑,“做得做得,这就给您上来!”对着后厨又高声报了一遍菜名,想想又问了句,“姑娘,这菜金还剩点,您要不来壶孔家特酿尝一尝?” “随便。”我懒得理他,听台上说书先生讲孔子带徒弟周游列国的故事了—— 孔子和他的弟子走散了。在郑国都城的东门外,他东张西望,脖子伸得老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郑国人纷纷赶来看稀奇,他们没见过长得这么奇怪、这么高的人。(《史记》说孔子被称为“长人”,估计有姚明那么高。) 弟子子贡在城里寻找老师,逢人就打听。一个书生打扮的郑国人告诉他,东门城墙外,有个长人,额头像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产,但腰部以下比大禹短,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活像一条丧家犬…… 书生没说完,子贡拔腿就往东门跑。一看,果然是老师。子贡向孔子讲了郑国人对他的印象。意思是,郑国人骂你像条丧家犬呢。 没想到,孔子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郑国人说得很对呀,我就是一条如假包换的丧家犬。 我听得津津有味,上来的菜肴吃着也极是顺口,渴了端起杯来喝了一大口酒,“噗”,喷出去了一大半,完全没防备,长这么大第一次喝酒,这酒也太辣了。 旁边的人看了,都笑了起来。 笑我?!不就是有点辣么,我端起小壶一气喝了下去。 再看他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长着嘴巴像一群呆瓜一样。 忽然我的胃里就开始变热,热,一直到脸,有点不对劲了,我双手抱着脸,肘臂撑在桌子上。这是怎么回事?周围的面孔有些模糊,看不太清了。 有几个人路过我旁边,其中一个说,“看,她点的菜,桃花虾仁,鸳鸯鸡,凤凰鱼翅,带子上朝,全是喜菜!”语气很是戏谑。 “大惊小怪,喜菜怎么了?不是做给人吃的么?”我脑门子一冲,立刻反驳道! 旁边一个人正脸都不转过来,不屑地说,“估计是没人要,是想嫁人想疯了吧。” “你说谁疯了?你才疯了!”我一下站起来,却没有站稳,赶紧抱了旁边的柱子。 “呵,说的就是你,疯子!一个姑娘家大庭广众酗酒撒泼,高声喧哗,有教养的人家怎么做出如此不知羞耻的事?” 教养,爷爷的,戳我痛点了,我就是有人生没人养,我可没孔老爷子的大气,说他是丧家犬他就丧家犬,我可要你见识一下什么是没有教养,以及得罪没有教养的人的后果。 我手一扬,电光火石间三根玉魄针飞出,其中两支从他脸上擦过,登时留下两道印记,就像跟女人厮打,被抓破了脸,而第三支扎在了他膝间的曲泉穴,扑通他单膝跪了下来,他一脸错愕紧接着是无比的羞愤,“来人,快扶我起来!你们这群废物!抓住她!” “知道错了呀?以后不要像疯狗一样的乱咬人!”我得意的笑起来。他身边的几个人一起冲上来,我躲闪着拿东西扔他们,转眼间,酒店里大乱,我喝了酒,发挥有些不稳定,飞针一掷,想从窗逃走。 “她要逃,别让她跑了!” 结果,我伸头一看,妈呀,哪来这么多家丁打手,楼下一堆人,我只好往对面楼上跳去。怎奈,身子有些笨,这一跳没跳准,差点掉下去,好在一只手抓住了扶栏,但是身子是软的,已经没有力气攀上去。好尴尬!正在这时,一只手一把把我拉上去。 “谢谢英雄救命!”我还没道完谢,就三下五除二被绑了起来,“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我怒道。 这厮居然明的暗的有这么多人保护,而且显然这个暗的才是高手。我被扔在囚车里,好困,睡了。 10、入王府,靠自救 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没睁开眼先打了个喷嚏,“阿嚏”! 再一睁眼,一张正对着我的脸,不知道是我一抖甩出脸上的水还是我喷出的水溅了他一脸,他恨恨地看着我,一副想剥了我皮的表情。 我有点头痛,还有点蒙,“这是哪里?你是谁?啊~嚏~!”又是一个喷嚏。 再看那人已经在我两米之外,接着我悲哀地发现我的手脚被缚,动弹不得,“为什么绑我?为什么泼我?放开我!”我同样怒视他们。 他怒不可遏地上前一把捏住我的脸,“你看看本王的脸,你居然敢动本王的脸!” “噗,”看着他被我划花的脸,记起之前大闹孔子不走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是你啊。” “大胆妖女!”一个护卫道,“王爷面前还不认罪伏诛!” 还从未有人唤我妖女,我沉下脸来,狠狠地看他,他吓得一哆嗦,“王,王爷,妖女她又想害人。” “啪”被称作王爷的人反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就是你们这帮废物,连个丫头都抓不住!明天校场比武,在任侍卫手底下走不过十招的,杖责二十,滚出王府!” 解气。我抿嘴笑。 “长公主驾到!” 门打开,只见一位身着绛红色华服,长相极美,星月之姿,仪态万方的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我好奇地看过去,也不由得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盯着她看起来。 “阿姐,你怎么来了?”那王爷迎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侧着脸。 那女子,不,长公主,目光从我脸上扫过去,转而对着王爷说,“听说城里又有大事件,来看看你怎样了?”说着,手指扳过他侧着的脸,“不错!伤痕,男子汉的功勋章!” “阿姐!”王爷居然跟他姐姐撒娇,“都是这恶女!”他转过来,瞪着我说。 哈,一会儿我从妖女又成了恶女。唉,桃子的江湖,横空出世的设计一不小心实现了,篓子捅破天了。 这时长公主缓缓转过身,在小王爷的搀扶下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我道,“说说吧,为什么出手伤人?” 这长公主居然与那个愣头青小王爷完全不一样,理智淡定,这样的角色才不好对付。我正思考如何解释能把这事圆起来,她看看婢女说,“先把我的斗篷取来,给她披上。” “阿姐,你这是为何?!”正给长公主端茶小王爷一脸诧异,手僵在那里。 长公主伸手接了过来,白了他一眼,“人家是女孩子,这样怎么回话?” 我低头一看,自己一身青色衣衫全湿,已完全帖在身上,抬头去瞪那王爷,他竟比我还难为情地避开我的目光。婢女已拿了斗篷盖在我身上。 而空里喝了一口茶的长公主突然止不住的干呕起来,小王爷一边轻拍她后心,一边问着,“阿姐你怎么了?我这就是突厥进贡的马奶茶而已,没有其他呀!来人,快传太医!” 看到这情形,我袖里的玉魄针已落到手中,轻轻一弹三枚针分别射入长公主上脘、中脘、足三里三个穴位,长公主表情一滞,转眼看向我。 小王爷一见,冲上前来揪住我的衣领,“你动了什么手脚?说!” “你太用力了,勒得我说不出,”我心道,已憋地眼泪要出来了,死死看着他,再不放手我就要死了! “住手!”长公主上前制止他,他才松手。 我一阵狂嗑,透过气来,骂道,“不识好人心!她可还呕吐?!” 他俩相视一眼,长公主手扶胸口,对小王爷笑道,“真的好了。”看看我又继续道,“阿腾,打进来我就瞧这姑娘目光澄澈,是坦荡之人,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看向小王爷,他看我一眼后居然低下头,踱到一边去看他的盆栽。这家伙真奇怪。 长公主给台阶下,我可得抓住机会,看到他走路的样子,我计上心来,“长公主姐姐,我叫桃子,在孔子不走了吃饭,意外遇到了小王爷,见他丰神俊朗,仪表堂堂,”这个彩虹屁拍的,我自己都要吐了,“走路腿却有点,有点一短一长,右腿稍吃力,看似沉疴发作,所以出手施救。谁知小王爷误会我作乱。。。”一副委屈难过泫然欲泣的样子,请唤我影后。 “你!”他一时无语,不知如何作答。 “你什么你,你自己说我施针后,你腿疾是否有缓解?” “我,”他想想坐下来摸摸膝盖,表情复杂地看我,却不言语。 “你的腿还需连续六日施针,同时服用六合汤,当归,川芎,白芍药,熟地黄,麻黄,甘草一日两次煎服,养血活血,祛风除湿,才能根治。” 长公主看着他,微蹙着眉,“是不是还是前两年坠马受伤那次落下的?你怎么也不说?” “阿姐,你不要听她乱讲,我早就没什么事了,她就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冒充大夫。” “我有没有说谎,太医可以作证。”我虽不识得太医,但这老头儿拎着个大盒子在门口候了一会儿,应该没错,“请您做个鉴证,我的药方可有偏差?可有害人之物?” 一时间,长公主和小王爷一齐看向太医。 “这个,”老头儿不知为何有点哆嗦,看了我一眼道,“姑娘说的确实是治病之方。” 说完,扑通双膝着地,跪在长公主和小王爷跟前,“请二位恕罪,老臣眼混,竟没发现小王爷的异恙。” 呃,大叔,不要抢戏好不好?我还等着恕我无罪呢。 “吕太医请起,”长公主安慰道,“莫要说你年迈,本宫都未看出。还有现下本宫已无碍,你可退下。” “谢长公主,老陈告退。” 长公主对小王爷说,“还不快给松绑?” 小王爷走到我身边,背对长公主,压低声音说,“我的脸你待怎么编?” 我对他做了个鬼脸,他一边解我的绳子一边说,“给我治好了腿疾,才饶过你。” 11、医孕吐,得赐所 他的话兹当没听见,一解开绳子,我立马手托斗篷走到长公主面前,“桃子拜见长公主姐姐,感谢姐姐慧眼识人,不杀之恩。” 婢女接过斗篷,长公主笑着向我伸出手,“来我旁边坐。” 我依言坐过去,甜甜地对长公主说,“公主姐姐,《胎产心法》云:“恶阻者,谓有胎气,恶心阻其饮食也。”即是“冲气上逆,胃失和降”,由胃虚、肝热和痰滞所致。以调气和中、降逆止呕为治疗大法,同时注意固护胎元。等我开了方子,你让太医看看,调理一下,会好很多。” 长公主点点头,看着我道:“桃子碧玉年华吧?” “厉害呀,正是。” “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见识,我呕吐起来太医也一时半刻止不住,你却一出手就止了。” 我心道:我的针可不是凡物,再说我还用了两成灵力呢。搞定个没出世就搅事的小娃娃又有何难?嘴上回她,“我娘有很多书,我本不怎么看,可我从小没有朋友,就跟山上的小兔子小鸽子玩,它们受伤了,必须得治好呀。后来,还有见到受伤的人,该救的我都救了。这医书却越看越是有趣,不能自拔。”说着又想到另一层,这些年我们家人也太过霸道,擅入缥烟山者死,却是为什么? 这一失神竟没逃过长公主的眼睛,“是惹桃子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吗?” “没有。”我赶紧否认。 她笑笑,接着道,“桃子,本宫见你甚是喜欢,想收你在身边,但以你之才,做婢女委实可惜。” 这一听可吓坏我了,我才到兰陵,还没到处见识一番,这要是被圈在皇宫里,桃子会长毛的。。。 这长公主似乎看懂了我瞬间的表情变化,“这样吧,我让皇上赐你个医官,在宫里给你留个寝殿,出入许你自由,又可以经常和我见面,这样可好?” “女医官?阿姐,就让她在我府里端茶倒水伺候着就好了,你想见她随时来。”小王爷接话道。 “浑话!”长公主嗔怒,“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你忘了?这就是你和你皇兄的差距。” 小王爷见长姐生气,不敢言语了。 “恶女倒得茶不怕毒死你。”我心道,无奈长公主面前还要扮矜持,我忍了,先抱个大腿,日后好相见,“长公主姐姐过奖,需要桃子的地方自是义不容辞,医官还是不用了,我山里长大,不懂得宫里的规矩,伴君如伴虎,再掉了脑袋就不划算了。” 长公主被我拒绝了也没生气,反倒问我,“既是初来乍到,可有立身之所?” “我可以住客栈,慢慢找地方。” “婉儿,遣人去收拾一下我出嫁前父皇赏的别院听潮阁,桃子若不喜进宫,就安置在那里吧。面朝兰海,背后隔两条街就是兰陵城最热闹的地方,兰陵古街。”话是对婉儿说的,眼睛却看着我。 我可没有理由再拒绝了,“多谢长公主姐姐赏赐,这么好的地方,听着就很期待。我跟婉儿姐姐一起去收拾吧。” 看我真心欢喜,长公主微笑答允,“一路劳顿,你也早去休息吧。”又对婉儿说,“找个机灵的丫头照顾桃子。” 我留了止吐护胎的方子,拜别长公主,看了一眼小王爷,他还是不解气的样子。我背着我的小包袱晃晃地离开了。 “阿姐,你可偏心过头了,听潮阁我要了几次,你都没给我。” “把她留在身边,难道不是你希望的吗?”长公主看也不看小王爷,笑着起身离开了。 听潮阁,这个名字太妥帖了,当真是坐在房间里就能听到阵阵海浪声。 婉儿带来的人都是极具专业素质的,整间大宅半天就收拾停当。燃上熏香,泡一壶茶,我都有了想抚琴读书的冲动了。学习氛围的营造真的很重要,怪不得长公主那么知书达理温文尔雅。 婉儿带了一个丫头给我,叫子凌,年纪比我大一岁,文文静静的,眉清目秀,一看比我更像主子。婉儿说,这姑娘在公主府呆的时间不久,但学东西很快,干活儿不出差错,手脚利落,女红也出众,缝件衣裳什么的都没问题。 我送婉儿的时候取了片金叶子,私下送她表达感谢,她却说啥也不敢收。 我告诉子凌,不必称我主人,喊桃子,我当她是姐妹,给她讲了唯一的要求,不背叛。否则,离开。她郑重点头。 榻上,粉红色的新被,还薰过香,我扎进去,这就是我兰陵的家了!睡了个舒服觉,居然还梦到了我娘亲。我问她,娘,为何缥烟山擅入者死?她看着我笑而不答,然后转身离去。 “娘!娘!”我喊着她,追着她,看她离开,要急哭了。 突然觉得有人在摇我肩,“喂,醒醒,这是做梦呢,当不得真。” 我终于被摇醒了,一看到小王爷萧腾的脸,我顿时火冒三丈! “谁让你进来的?你随便进人房间!谁让你来打扰我的?我刚刚看到我娘!都是你!你该死!”说着说着我哭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你别哭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我来找你医腿疾,等了半天了,在门口听到你噩梦发呓征,担心你才进来看看的。” “谁要你多管闲事?你还我娘来!”我恨得一边哭一边打他。谁知他竟拿着我的手往他身上打。 忽然之间,我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这种感觉让我不舒服,我立马停了手,“你出去,我静静。” “我带了兰陵城有名的糁汤,你来一起吃啊。”他满是期待地道。 “你出去!子凌,子凌,把这人赶出去。”子凌站在门口,为难地看看我,看看他,不知如何是好。 “好,你不走我走!还你的听潮阁,睡觉都不许清净!” 我站起来就要离开,他一把拦住我,被我一瞪,吓得赶紧放手,脾气好好地说,“是我莽撞了,你休息一下,我在楼下等你。” 12、兰陵城,筑桃庐 坐在床上,拥着被子,我想不通我的不舒服源自哪里,直到想到那个不想想起的人。 我离开书海阁的那天前几个时辰,止战回来了。 萧衍,文无涯提前得到了消息,来到学当山下接他。自被救出,止战连日骑行,归心似箭。终于风尘仆仆一路疾驰到得二人近前,翻身下马,就要跪下行礼,被萧衍一把拉住。两人笑着击掌,萧衍拍了拍止战肩,“此行坎坷,无涯一直为你挂心,幸亏你平安归来,否则我可怎么交待?” 文无涯热切的目光,随止战到了跟前,反而又回归淡然了,看着止战说了句“没事就好。我们屋里叙话吧。” 萧衍见到止战心情极好,忍不住继续开玩笑,“听说你是被突厥公主劝降不成,一直困在她的寝殿,最难消受美人恩啊,所以憔悴成这样儿。” 止战看了一眼无涯,道,“是敌非友。再说还不是担心公子你的安危,怕你出事。” 萧衍哈哈一笑,三人往书海阁去了。 在止战梳洗换衣的当儿,萧衍已绘制好女真的版图,待止战到来,正讲到骑兵的数量,及练兵的阵法。 “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是采用战车+阵法,”萧衍道,“但按目前所需的战车数量,需要大笔军饷,户部的资金筹备,以及兵部的战车制作工期,都要制定计划,再就是此一战的兵力,也需要在期限内征选到位,体能素质及排兵布阵更要加紧训练,这样根据刚才所说,才能于立秋之时一举歼之。” “阵法方面,女真采用的阵法我们姑且称谓五梅阵法,像梅花的五朵花瓣,在五个点上,完全对称。”止战补充道。 无涯道,“圆形阵法的宜处是前后左右可照应,随变化而应变。此阵法的五圆应是以五行的原理循环相生,以至无穷,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作战应该也是以此御敌,但五行相生亦相克,只要能找到它的阵眼,引发自身矛盾,加上我们的战车阵法方可奏效。” 三人依次对罗列的问题详细地讨论,不知不觉已至第二天午时。总算有了初步成果,萧衍道,“此战若告捷,于北方的统一我们则又进了一步。昨晚你俩受累了,尤其止战连日劳顿,用膳后早些休息吧。”又笑着对无涯道,“这个时辰桃夭该醒了,我去看看。” 快步来到雅院,推门进去,只见文诗一人在打扫,“文诗,桃夭呢?” 文诗迎过来道,“公子,你们彻夜长谈,文诗不敢打扰,今天一早来看桃子姑娘,人已经离开了。” “离开?你怎知道?”萧衍追问。 “姑娘的包袱一起不见了。” 萧衍突然想起来,看向她床边的位置,“走了?”刚才还一脸的兴奋,此刻,化为无尽的失落。 文诗见此情景,轻轻掩门退出。萧衍慢慢走到榻前,坐下来,看着桃子昨天睡过的位置,默默地呆了一阵。不告而别,这是跟我扯平了。一丝苦笑。 我下了楼来,萧腾果然还在那里。见我下来,招呼子凌从餐盒里取出他买的早餐,“快来,还是热的。” 我坐下来,尝了一口糁汤,混合了牛肉粒的粥,伴着浓重的胡辣味下肚,我觉得有了些食欲,接着他又递给我饼包着的油炸果子,口感酥脆,还不错。见我大口小口地吃起来,他笑着说,“兰陵街好吃的多着呢,回头我带你慢慢吃。” “桃,桃子,”他这是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我吃着小酱菜看他。 “等吃好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神神秘秘地说。 “你不是要来治腿疾吗?” “不急。我这腿疾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差这一时半刻。” 我专心吃饭,不再理他。 饭后他拖我出去,反正也是要到处走走看看,就随他吧。 如长公主所说,听潮阁与繁华的兰陵街只隔两条街。萧腾心情很好地给我介绍谁家的皮影戏好看,谁家的东西好吃,又指着一处捏人儿的手艺人说,“看这家,城中捏人最像的老师傅。来,张师傅,给我俩捏个像。” 张师傅笑着接过银子,看着我俩动手捏起来,我起初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看,不想这师傅的确有两手,动作很快而且细节处理的很好,眉眼如画的精细,小人儿的神韵还似极了我,看得我有些欢喜。最后还给装了漂亮的小盒子。萧腾说,“送你。我们一人一个。” 我接了过来,随口问道,“小王爷,你是不闲来无聊经常做这样的事呀?” “没有!绝对没有!我虽然知道他家,但这绝对是第一次带女孩子来,真的!” “哦。”我点头答应着,边看着小摊儿上其他各种小玩意儿。 “桃子,我以前虽然也是好玩儿,但一直都是跟城里的贵族世家公子往来,真的第一次和女孩子一起逛街。” “跟我说这个干嘛?” 他沉默了一下,又笑着说,“走吧,要带你去的地方走到这路尽头转弯就到了。” 原来还不是来兰陵街。 不多久,来到一间独立的宅子跟前,药香弥漫,忽然觉得很熟悉的环境,仿似回到了缥烟山我寝殿后院的医舍。从小打交道惯了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定定地站在那里,连日来的漂泊奔波,似乎到了这里生了根。 “桃子,你看,就是这里,我着人连夜给你准备了家医馆,家具,药材,器具已经一应俱全了。我想你在兰陵除了游玩,总得有事可做,有营生可以维生,关键是还能长久地留下来。”他兴奋地说,说到后来有些不好意思。 “小王爷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桃子何德何能?”但心下的感动还是掩不住的。 感觉用力用在点上了,萧腾更加开心,“给我治好腿疾,我就是桃子你的第一个顾客!” 我点点头。 “还有,万事俱备,还差个名字。你想想。” “就叫桃庐吧。” 13、庆开业,学记账 桃庐的牌匾挂上了,萧腾坚持找人帮我择了吉日再开张。而开张之前的几日里,除了每日给他施针,我还做了膏药,每日换敷,活血散瘀,原先他右腿膝盖比左边大出整整一圈来,这几日终于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动起来灵便多了,开心的他跟个孩子似的又叫又跳,更是在桃庐跟前练了他师傅教他的整套飞鱼剑法。 有了小王爷的这般闹腾,附近的邻里乡亲很快就知道了桃庐的存在,虽然没有还正式开张,但也经常有人来看病,对那些穷苦人家,我少收甚至不收诊金。很快医术好,人美心善的桃先生,在附近一带也是小有名气了。 而开张那一日,门前萧腾挂了8挂响鞭,附近的邻人都来看热闹,尤其是娃娃们一个比一个欢气。一点燃了炮竹,可真是震天响,本来大孩子还给小孩子堵耳朵,这下自己都吓得四处逃窜,根本顾不上弟弟妹妹们了。 此刻的桃庐里里外外都是人,好不热闹,和从前总是静寂的缥烟山完全不同,看到这一切,我心里为新生活的充实而感动着,开心地忙碌着。 蓦然间,在人群里,我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是我的错觉吗?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呢? 不会的。我定定神,再次投入到忙碌中。早上我提前煮了大锅的开胃健脾的冰糖山楂水,和滋阴润肺的冰糖雪梨水,赠与前来的邻人,把萧腾和子凌俩人忙坏了,一碗碗地施赠。而我,也是一个接一个的为乡邻问诊。 再一抬头看见长公主和婉儿已经到了门口,我连忙起身迎了过去。萧腾和子凌也跟着一起过来。 “桃子拜见公主姐姐。” “快起身。恭喜桃先生,开张大吉呀!”长公主笑道。 “阿姐你来了。”萧腾打招呼。 “公主姐姐,不要取笑人家。近日身体可好?身子又明显了呢。” “吃了桃子你的调理方子,还有用了你让阿腾给我送去的止吐耳贴,你看还用着呢,最近确实舒服多了。本来不吐时也有的难受感觉也没了,这几日连带胃口大好,身子可真是见长了。”长公主的满意溢于言表。 我引她屋内坐下,端了杯冰糖雪梨水给她饮过,顺带又给她摸了脉,“姐姐脉象稳定,如盘走珠,宝宝很健康呢,不过孕期不同时段调理的药是不同的,一会儿我把方子改动一下,拿了药,辛苦婉儿姐姐按时煎药给公主姐姐服用。” “是。”婉儿应声道。 “桃子,我请大学士周翰祥写了幅妙手仁心,给你带过来了。” “多谢公主姐姐考虑周到,小小桃庐有二位站台,再加上大学士的题字,生意是一定有保证了。”子凌从婉儿手里接过字。 长公主微笑道,“这里人多,我也不宜久留,还是不耽误桃子的生意了,我们改日听潮阁或宫里见面再细聊。你忙,阿腾送我好了。”说完我们起身行礼,她在萧腾的陪同下起身先回马车上了。 临上马车,长公主对萧腾说,“这个法子不错,终于干了件正事。不过,既然你的腿疾也好了,你皇兄也回来了,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桃庐不是你栖身之所。” 萧腾低头应是,“阿姐,我知道。桃庐刚开业,我就是帮桃子稳定一下。” 长公主不再言语,示意放下帘子。 桃庐里子凌赶紧给我取过笔纸,我开了方子,告诉她如何取药搭配研磨。这当儿折回来的萧腾也在婉儿的协助下把字挂好了。我又嘱咐婉儿如何用药,着子凌送了婉儿。 而在长公主走后不多久,萧腾府里来人传信,说皇上召他即刻进宫。 “桃子,皇兄找我,我尽量快去快回。” “小王爷,这些天你为桃庐做的够多了,快进宫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改天你有空,桃子下厨炒几个菜,跟子凌我们一起喝一杯。” “好啊,等这句话了好久了。”他笑着翻身上马,离开了。 我和子凌一气忙下来也到了天黑了,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需开始正式结算开业和前几日的收支状况,今日的用药量比较大,得尽快采买补充。治病救人对我来说是驾轻就熟,记账管钱却着实让我头痛的。正苦恼着,拿着笔敲脑袋,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有什么难题能难住我们桃先生?” 一身白衣的文无涯负着手站在门口。我虽是对他们利用我一节不能释怀,但此刻不得不说,我还真的需要他来解围。 于是我学着别人抱拳,“贵客降临,有失远迎。不知文阁主何事会到我这小小的桃庐?”我当然知道他的本事,江湖虽大,他要想找我又怎会找不到,只不过确实没想到他会来而已。 文无涯道,“我进京办事,没想到一来就听说京城里平地冒出了个奇女子,妙手回春,乐善好施,同时为长公主和小王爷所看重,引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就往桃庐而来。这一见到姑娘,就什么都解释通了。” “你听说的肯定不止于此,机缘巧合,我也不想如此出名。”想想酒醉大闹孔子不走了那一出,当真是上不了台面,“坐下喝杯雪梨糖水吧。” 文无涯依言坐下,喝了一口问,“为何不告而别?” “该做的事都做了,为何还要留下?”我不想答,便换了话题问他,“止战回来了?” 他点头,“就是你走那日,他本来还想拜谢姑娘,可你没给他机会。” “我是见不得你担心才出手,要谢也是你谢。”我笑着看他。 “姑娘需要文某的地方,莫敢不从。” 我把全新空白的账本推到他面前,“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帮我建账,需要把这里的钱财,物品,账目管理的一清二楚。” 文无涯微微一笑,接过笔来提笔就写,当真是会者不难,片刻就列出所有纲目。大写的服了。 14、聊旧事,过新生 文无涯给我和子凌细致的讲了如何做账,如何盘点,以及账实相符的目的,又分析了收益,材料成本,费用,介绍的大致用度里还有缴税的一环。还提到需要打交道的衙门口户部,这是我进京以来首次听到户部尚书任行远的信息。 于是我顺口问了句,“户部是掌管什么的?” “户部,掌天下土地、户籍、赋税、财政收支等。”文无涯解释道。 “听起来可是大肥差。”我轻叩桌面。 文无涯笑道,“任大人为官多年,人品方正,清廉可是出了名的。” 这话是出自文无涯之口,我便是不需怀疑了,但是我还是不想放过,“可我听说任府家大业大,名冠京城。” “你有所不知,家大业大却是任家小姐任真的功劳了。当年她母亲是江南首富靳自成的掌上明珠靳可卿,靳氏看重尚在读功名任大人的人品及才情,委身下嫁,才子佳人在当时也是人人称颂的一段佳话。只是不知后来在任小姐年幼之时夫妻二人因何反目,靳氏一怒之下遁入空门。而任小姐不仅习承了靳氏的财产,更身具外祖父的经商能力,四岁识字,五岁珠算过人,六岁就进店铺跟着掌柜学经营。这十几年来,任家的产业就是在她手上更快速的发展起来,布庄,钱庄,酒店等,哦,对了,还有看到刚才小王爷给你留下的药材采买的票据,看来源正是任家小姐经营的药材行。” 同一个爹生的,差距怎么这么大?等下,这夫妻两人反目却是因为什么?难道因为我娘? “哦,那这任小姐如此厉害,大概什么年纪?”我似不经意地问道。 “据说是与止战的妹妹高雅年龄相仿,大概桃李年华。” 一口老血生生咽下。她居然比我大!天哪,难不成我娘华盖居然是拆散人家夫妻的小三?虽然一夫多妻在这个时代是普遍而正常的,但是文无涯一番话还是彻底颠覆了我对爹娘的认识,我娘她在我心中的完美形象狠狠碎了一地,我料我当时的眼一定是直了。 “我今晚是不是讲太多了?姑娘一天下来也是辛苦了。”文无涯看出我有些异样。 我赶紧道,“不不不,我倒是很爱听阁主讲的城中趣事,哎呀,不过时辰确实不早了,看天色丑时过半了,这占用阁主太多时间了,桃子真是过意不去。” “比之姑娘当日付出,无涯今晚这点又算得什么。只要姑娘想知道的,定当知无不言。今晚就先告退了。”说着对起身相送的我们拱手作揖,“姑娘留步。”便先行离去了。 回到听潮阁,听着外面浪涛阵阵,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本来以为贪图富贵十恶不赦抛妻弃女的爹,成了人品方正,才情抱负兼具的国家栋梁;而给予我生命留下荏萝宫死士守护我长大的娘亲却成了毁人婚姻让一个女人出家一个孩子没娘长大的罪人,这个剧情反转让为人女还曾执着报仇的我情何以堪?这中间一定有别人所不知的原委。唉,我还是得听听自己人是怎么说的。汗颜姐姐,首先想到她,据说跟我娘亲关系最好,她一定知道内幕,但是这边桃庐才刚开张,我还不能说走就走,得过阵子回趟缥烟山,看看家人们,不知道我走了他们会不会想我,别人不好说,婆婆一准气得吃不下饭。 不知不觉已经五更天了,我推开窗子想透透气,忽见有个颀长的背影一闪而过。天将亮未亮,真是未及看清。 “谁?”我沉声追问道,而在我发声后人已经远在听潮阁之外了。 会是谁呢?小王爷?这个点不可能,而且他也不会这么躲躲闪闪的。难道有小贼盯上了听潮阁?桃庐才刚开,也没啥产业。随他去吧,天色渐亮,姐姐要去上货了,还得回到铺子里安置,时间还蛮紧张的。 我喊了子凌一起换了小厮的衣裳,这样比俩姑娘出门办货方便得多。 根据萧腾留下的地址,我们快步来到几里之外的汇仁药材行。伙计拿着我列的药材名录递给了里面的掌柜,掌柜一看桃庐俩字跟着就迎了出来,先笑道,“两位小哥是桃庐过来的,在下姓邢,小王爷招呼过了,有桃庐的单子要先给安排。二位等一下,我们这就往库里去提货。” “多谢邢掌柜。”我们报报拳。我偷笑,当真是朝里有人好办事。 不多会儿两个壮丁一人提了一大箩筐草药走了过来,我跟子凌对视一眼,这俩大家伙我俩可搬不动,别说弄会桃庐了。 “邢掌柜,咱们能打个商量吗?这药材能不给送货上门?” “这个咱家的活儿多,伙计进进出出配货都干不完,所以是没法出人送货的。不过行里的规矩是满一马车可以免费雇车送货的。” “果然会经商。”我心道。接过他手里的药材名录,我重新在日常用药上加了份数,凑够了一车的量。看看身上的银子,昨天赚的还不够今日的进货钱,又掏出来带来的金叶子,才把药材钱给付清了。 邢掌柜满脸堆笑,“小哥年纪轻轻,药材拿捏的却是真准。您里面喝杯茶,稍等一会儿,我们这就再配过。” “邢掌柜,我还有个要求,做到后货款可加一成。”我喊住他。 邢掌柜连忙回身,“兄台您尽管提,我看怎么安排。”刚才还小哥,这会儿就变了兄台。 “我进的药材量大,在铺子存放时间也会略长,你得保证给我挑出来的药材新鲜,不潮湿,才不易虫蛀,发霉,变质。这样桃庐也才能在合理的时间内保质保量的售卖给需要的人们。” 邢掌柜赞许的点点头,“兄台说的有理,想得周全,桃庐的人果然有见识,怪不得小王爷都亲自来关照,我这就差人去办。”一边让伙计进去配药,一边又安排人去叫来马车。赶在辰时之前,我们的马车就备好了,药材在开业前就都安置到位了。 又是新的一天,桃子充满了期待。 15、验来人,是那人 接下来的日子依然忙碌而充实,我跟子凌之间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病人里受伤急症的,疑难杂症的,日常小病的,一个眼神就安排了分类处理,尽可能最短时间解决病人伤员的痛苦,也逐渐一些头疼脑热泻肚子的情形,子凌都学会了处理方法,关键她盘点记账也是好手,当真省了我不少力气,还真得感谢长公主给我这么一个伶俐的小姐妹,大事小情地做着伴,也不寂寞。 话说自打小王爷那日被昭进宫,已经七八天不见人影了,虽说我对他来桃庐没什么期望,但也还是有些好奇。 还有另外一件事,这些天来我一直觉得不定时地被不知隐在哪里的目光关注着,但又觉得是没有威胁性那种,关键还隐藏得很好,连我都极难发现。这一天又有这异样的感觉,我倒是要瞧瞧究竟是谁?于是趁不忙的时候,我对子凌说,“天暖了,还是有小部分药材受潮了,我去房顶晾一下。” 子凌渐也知我的能耐,只是提醒了句,“那你小心些。” “哦,”我卷了一大包药材就飞身上了房顶,先打开底布铺上,再取出药材一片片满房顶铺开,退着退着就到了屋檐边,我故意一脚踩空,“哎吆”一声跌落下去,闭上眼睛,摔等人救。当然,闭眼之前其实已经瞅好了最后一刻可以飞针拉住我坠势的地方,万一没人出手,我总不能真的摔个狗啃泥,我还没嫁呢,脸摔坏了怎么办? 还好没令我失望,再我快要飞针自救的时候一双手稳稳地托住我,那人在空中转了个身,化解了我下坠的力道,直到我俩稳稳地落在地上。 在他扶我起身之时,四目相对,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面孔,是那个我不想再见之人!于是还没站直身子,我一掌就劈出了,他却不闪不躲硬生生挨了我一掌,然后一副吃痛的样子,但却是不肯放手地揽住我,我加快攻势,不停手的一招比一招凌厉,他左手还揽着我,右手单手化解我的招式。 “放手。”我恨恨地道。 “不放。”他咬着牙说。 我一把飞针掷出,终于逼退他。 我转身往桃庐里去,一进去就关门,他跟着过来把左手挡在门缝中。 “桃夭!”他唤我,我还是决绝地关门,他却死也不撤手,“嘭”门对上了,他在外面哀嚎了。门内我看他手已鲜紫,再关一刻怕是废了,终于不忍,还是打开门了。 “你来桃庐多久了?” “开业前的日子就来了,每天有时间就来。”他诚恳道。 在听潮阁的背影也是他。 “来桃庐做什么?” “想桃夭你。” 呵呵。又想要利用我吧。 “为什么这么多天躲躲闪闪?不堂堂正正来见?” 他眼底闪过一丝隐痛,“看小王爷一直在你身边。不知道你们,你们。。。”说着用眼睛在询问我。 “什么我们不我们的,关你什么事?” “在乎。”他声音突然降低了很多,一副认真的样子。 我当没听见,继续发问,“今日怎么又肯现身了?” “你有危险。” “我和你什么关系?要你来救?” “医患关系。”他伸手给我看,“桃先生,再不诊治手就废掉了。” “子凌,拿疮药给他敷一下包扎好,诊金免了。”我往门口走去,“下午不坐诊,我先回听潮阁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桃夭。”他在背后轻唤我。 回去的路上路过兰陵饭馆,我进去要了个油泼虾仁和红烧肉,又要了壶兰陵小刀,坐下吃起来,其实没什么胃口,还是以喝为主。今天再见到他,我突然知道我最近为什么一直忙着,绷着,因为那是我抵御思念的全部力量。而此刻,筑起的心墙却在瓦解几近崩掉。 人说水越喝越寒,酒越喝越暖,为什么此刻身体热了,心还是凉的。 喝完一壶酒,又叫了一壶。当我举起正要喝掉之时,被一把拉住,“别喝了。”他皱着眉道。 “你是谁?我都不认识你。”我笑着说道。 “桃夭,”他轻轻地说,“对不起,我不该不告而别。阿练,给你的玉珮上有我的名字。” 当他好听的声音再唤我一声桃夭时,心知我那一刻地百感交集。 “玉珮,谁要你的玉珮,拿走。”我伸手去掏荷包,被他一把按住。 “不可,好好收着,那是高人所赠,能护你周全。”他正色道。 我不再理他,拿起酒壶又喝。 “不喝了,我送你回去。”再次被他拦住,我又出手劈他,奈何酒量实在不高,掌势已经完全没有了杀伤力,反而手被他抓住挣脱不得。 残有的意志力告诉我,不能再大呼小叫,不想孔子不走了那一幕再重新上演,于是我手上跟他较着劲儿边低声吼他,“滚开,放开我。”但即使如此,整个兰陵饭馆的人的目光也全在我二人身上了,“别人都看着呢!” 他微微一笑,“原来还知道怕羞。”忽然探了身子,一把把我抄起来扛在肩上,往门口走去。 “你疯了,你在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我在他肩上四处晃动,努力挣脱。他哈哈笑着,不但不松手,反而在我的,我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本来我的头向下伏在他身上就控得厉害,这下脸更红了,“你,你死定了!”我咬牙切齿。 “给我老实点,要不拍你这一路。”说完他又哈哈大笑。 想死的心都有了,隔天又得出名了,人家现在可是桃庐的桃先生。我果断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的待着。真想给路上遇到的所有人施摄魂术,可我现在哪还有这能耐。 终于回到听潮阁,本来没多远的路,感觉用了一个世纪。我被他扔在床上,他一脸坏笑,得意地坐在床边看我。 我没有出声,但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哭得肩膀都在抖动。不知是这一时的羞愤还是这段日子的辛酸,总之所有委屈一股脑儿地哭出来。 16、相谅解,听故事 他由得我痛哭了一阵,等我哭累了过来拥着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又拿起刚才准备的茶水递给我,“喝了水先睡吧,有什么话醒来我们再说。” 然后扶我躺下,给我盖了被子,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我。我的眼皮已止不住的瞌睡,说了句:“我并没原谅你。”便沉沉睡去。 醒来之时,已是夜晚。 他坐在书案旁,面前放了公主姐姐原先屋里的琴,说了句,“你醒了?” 然后双手轻抚琴弦,琴声淙淙,舒缓流畅,弹了一小段我心中郁结之气有所消散。他看了我一眼,音律切换了一下,边弹边颂《诗经秦风蒹葭》的那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他端坐在那里,一身裁剪适度的金线勾边的玄衣,精雕象牙簪半束漆黑的长发,人是衣衫,比之前的落魄时的好看又何止十倍,十指纤长,即使左手掌心还裹着被我挤伤的药布,在弦上依旧灵动。磁性的声音虽然淡定,但看我的眼神却是深沉而热切。 我不由起身向他走了过去,看到琴旁他为我作了一幅画,是我睡着的样子,不是今天,是我们初次见面,在日暮峡的谷底洞内,为他医伤之后我靠在石壁上沉沉睡去。画中的我完全不设防的自在酣睡,犹似做着美丽的梦一样带着恬淡的微笑。他拍拍身边的位置,我不是很情愿地坐下来。 他看着我,笑着说,“知道吗?桃夭,我对你的睡颜印象最深刻,第一次你救了我,就在我这个陌生人面前无顾忌地睡去。第二次你为了救止战,耗尽灵力昏睡在雅院,我听无涯说你被禁术反噬,心中特别怕你从此醒不过来,还好你恢复的比预计得快。而今天已经是第三次看你入睡了,这酒醉对年轻美貌的女孩子来说很是危险,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自伤。”顿了一下,他接着道,“见了你的三次睡颜之后,我已经一厢情愿地视你为我的人了,希望就这么瞧着你一辈子。” “疯话!”我摇摇头。 “桃夭,我不会逼你,你只要慢慢去体味自己的真心。”他边说边轻抚我的头发,像在对个小孩子说话。 “你是谁?此刻我清醒的时候回我话。” 他把我的手握在手中,看着我说,“我是阿练,你只要记住,无论外界怎么变化,我都是你的阿练,那个愿意守护你,陪伴你的阿练。” 还是不肯坦诚相对,我头扭向一边。他轻轻勾过我的下巴,“桃夭,相信我,我说的每一句都出自肺腑,你首先要接受眼前的这个我,不过不急在这一时。”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似兴之所至,牵着我的手坐到茶桌旁,边给我沏茶边道,“从前有个小男孩儿生在富贵人家,家里兄弟众多,都说母凭子贵,从小男孩子就特别努力,希望他的进步能带给母亲更高的地位,更多的重视,于是一众兄弟在一起时背书的时候他要背得最熟,连先生都赞自叹弗如,骑射的时候又要最快最准,百步穿杨。每每到这时,他母亲都是既骄傲又担忧,母亲总是告诫他,好东西要懂得藏,不必赢过所有人。但是年少气盛的他总是不以为然,认为只有出类拔萃才能达到目的。”说到此,他顿了一下。 我喝了口茶,问他,“难道不该如此吗?” 他话锋一转,“无涯说,慧极必伤,强极则辱。这句话不无道理。” “那男孩后来怎样了?”我追问道。 “没有怎样,但是他母亲却不在了。”他眼睛有些潮湿,“从这个故事里,我学会了两点,该藏的要藏,该守护的一定要守护。当年男孩因为追求优秀卓绝,把太多的精力用在拼搏上,顾此失彼,母亲在的时候,没能在母亲身边好好尽孝,等意识到什么是最重要的时候却为时已晚。桃夭,你就是我现在想藏的,也是我想守护的。你懂吗?” 我默默地看他,读他眼里失去母亲的哀伤和此刻体现出对我的眷恋。 “阿练。”我唤了一声。 他欣喜若狂,“我知道你能懂我。” 他牵了我的手,下了楼梯,跑出小院,一路到了兰海海边。 此刻,亮晶晶的星像宝石似的,密密麻麻地撒满了辽阔无垠的夜空。乳白色的银河,从西北天际,横贯中天,斜斜地泻向那东南大地,海风习习,海面在月亮的光辉下波光粼粼,温柔月夜,一片的静谧美好。 他望着海面,低低地说,“人生短短数十载,在拥有的时候若不珍惜,到头来便是水中花,镜中月,一无所得。” 我能想象失去挚爱母亲的小男孩儿当年是多么的无助,从被呵护到完全的自立,而继续的优秀,是一个孩童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完成的。比从未有过母亲照顾的我,那种反差对人的伤害可能更加无法估量。 我什么话都没说,再多的语言安慰对他而言也是无意义的,他已想的如此明白通透。所以我只要坐在他身旁,静静地陪他已足够。 更深露重,他脱了外袍罩在我身上,“桃夭,再陪我一会儿。” 我点点头,他轻拥我入怀,我没有再拒绝。 就这样相伴坐了一夜。当启明星现身的时候,他说,“我得离开了,空了再来瞧你。” 我点点头。 早上,我在房间里更衣完梳洗的时候,子凌进来给我送早饭,看到几上的阿练的画,惊奇道,“这位公子好画功啊,把桃子画得十成像呢!” 我笑笑继续梳头。 子凌环顾了一下周围,道,“我还是把它挂在琴案后面吧。” 17、揭骗术,助家姐 又到了上货的日子,我和子凌依旧男装出行。来到汇仁药材行却惊讶地发现,与往日紧张有序的忙碌完全不同,告饶声,哭喊声一片,着实混乱。瞧热闹的人已围了不少。 我凑上前找个人打听了一下,“小哥,这是怎么了?” “汇仁家账房先生李东赌钱,欠了人家赌庄的钱,这不一月有余,被追上门讨债了。李东跟邢掌柜借钱,一借就是300两,邢掌柜不肯,这不李东就被赌庄的痛打一顿。” “赌棍借钱是不能借。”我附和道,“那边那个哭喊的盲眼阿婆是李东家人吧?” “是啊,是他70老娘。” 这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正门口,帘子一启,一位容貌出众,明丽端庄的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下来。邢掌柜赶紧迎上去喊了一声:“大小姐。” 看到她时我心中隐约已经猜到七八分,再听到刑掌柜的称呼,没错,这女子正是桃子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自文无涯给我讲过任家情况之后,我也有跟人打听,我姐姐名任真,而且名如其人,认真。掌管任家产业这些年,勤耕不辍,严于自律,虽是女儿家,却必定期检视涉及的每个行业,每个店铺。看来今天是轮到汇仁药材行了。 第一次见面,并无亲疏感,我只是远远观望。任真的出现让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只见刑掌柜对她耳语了一番,她看了一眼被人押着跪在地上的李东,又看了一眼旁边坐在地上捂脸哭泣的盲眼阿婆,对刑掌柜说:“先去把近3个月的账本取来。“ 刑掌柜有点疑惑,还是赶紧跑进药材行抱了一摞账本交给任真。任真拿起账本,一页页看得很快,但赌庄带头的人还是不耐,“任大小姐,你们的人欠债不还,今天倘不给个说法,人我们就给废了。”说着狠狠地给李东胳膊又掰了一下。 李东惨叫一声哭倒在地,“大小姐救命!我给任家干了快20年了,看在没有功劳有苦劳的份上,请大小姐救救我吧。”他此时身上已是血迹斑斑,脸上还有红红的手印。 任真把账本扔在他跟前,“自己说,你一共贪了多少银两?” 这一说,李东吓得直磕头,他怎么也没想到,任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出账本的问题,“大小姐,我就是前些天死了老婆,心情郁闷,一时糊涂,被人拉去赌钱,求大小姐饶了我呀。” 任真对着赌庄的人说,“这人从上月开始已经亏空了我家近200两银子,你要废便废,就当是替我们清理门户了。” 赌庄的人一愣,犹豫了一下,李东哭得更惨了,“大小姐,我,我还有盲眼老母要养啊。” 旁边的盲眼阿婆循着任真的声音哆哆嗦嗦地跪着向前几步,“大小姐,求你放过东儿吧,他也是没了老婆心里难受,才被人拉去赌钱的。” 任真扶了阿婆起身,又对赌庄的人说:“200两银子,要你就拿走,不要就当我家没用过此人。” 赌庄的人恨恨地踢了一脚李东,“看在任大小姐的面子上,今天就饶过你的狗命。” 阿婆一个劲儿地感谢任真,任真拍着她手安抚着她,看了一眼刑掌柜。刑掌柜快速进去取了银票出来,交给赌庄的人。赌庄的人收了钱,起身离去。 看到此处,我不禁摇摇头,任大小姐做生意是好手,但跟江湖人打交道的机会估计是不多,赶紧交代子陵给我找来笔纸。 那边李东在地上如捣蒜磕头,任真朗声对着所有人道:“汇仁药材行李东身为账房,监守自盗,德性败坏,自今日起除名解雇,所有任家分号永不录用。”又对着刑掌柜说,“刑掌柜监管不利,造成药材行亏损,思过检讨,年底前每月工钱减半,以儆效尤。所有人即刻散了,忙去吧。” 话一说完,邢掌柜躬身称是,带着药材行的人溜溜地回到各自位置继续忙碌,看热闹的人也开始散了。 任真正要转身进药材行,我把提前写好攥在手里的纸团扔了过去,落在她脚下。她低头看了一下,俯身拾起,上面我只给她写了八个字,“打是假打,伤非真伤。” 她看后脸色一变,赶紧回身找李东,这厮一溜烟儿地往巷子里跑去,哪里还管他瞎眼的娘。 任真拽了一下婢女跟了上去,我心道,“大小姐,你自己去可真不行。” 嘱了子凌把进货名录交给邢掌柜,便赶紧一起跟上去。 我和子陵跟在任真二人后面,眼看着李东在巷子里拐了几拐,又到了繁华的路段。他快步走到含香楼跟前停了下来,迎客的妈妈见了他给他一指二楼,他接着上了楼。 任大小姐跟着也要过去,我赶紧上去一把拉住,“大小姐,你穿成这样能进花楼吗?” 任真瞪着穿男装的我,我赶紧放手,“是我,给你扔纸条的人。”然后指指子陵,“你跟她换下衣裳。” 子陵除下帽子,一头青丝散落一肩,任真见了再仔细看了我两眼,跟着点点头,“多谢!” 她俩外衫快速调换,任真戴上子陵的帽子,我才拉了她走到含香楼跟前,见了妈妈,我一拱手:“李东,李东喊我们过来的,二楼是吧。” 那妈妈本要上前招呼,一看我们是来找人的,摆摆手随我们上去的意思。 我冲任真点点头,快速上了二楼,对着刚才给李东找的位置,轻轻走了过去。还好李东选的位置是含香楼最边厢,倒是无人走动。 到了屋旁,我指了指窗缝,我俩屏住呼吸贴了上去,只听李东笑着说,“二哥,来,兄弟敬你一杯。幸亏你今天和兄弟配合默契,还有我也早掐准了大小姐巡铺时间,要不哪有这么顺利。咱要赚这么多钱得多久,她任家有钱,这点儿根本不放眼里。就当接济咱弟兄了,来,喝!” “你小子也忒不是东西了,还专门找人给你瞎眼老娘报信儿。行,心够黑!这下演的跟真的似的!” 18、看英雄,救美人 我眼睁睁地看着任真的脸气得煞白,里面李东又说:“二哥,这扣去赌庄的60两,还剩140两,按先前说好的你四我六,把银票给我吧。晚上我还打算再去试试手气。” 还没等赌庄的二哥出声,任大小姐已经再也按捺不住,“嘡”把门推开,只见二哥手拿银票僵在那里,李东见到任真吓得脸都绿了。 “李东,你不仅贪污公款,还吃里扒外,伙同他人行骗东家,我可怜你娘眼瞎出手救你,你居然死性不改,还要再赌。不用说了,你二人随我见官吧!”任真喝道。 李东还想再申辩,那赌庄二哥一看此情形,想夺路而逃。门口可还有个姐姐我呢,他冲了两冲没冲过去,三两招被我夺来银票交到任真手里,他翻身从旁边窗子跳下楼去,我也跟着跃窗跳了下去。 任真担心我的安危,趴在窗口张望,鬼迷心窍的李东一把夺走了银票,推搡中还把任真从窗边撞了下来。 我本去追那二哥,听到众人惊呼回头时,任大小姐已经从二楼落了下来,这距离我的飞针已是不及,心道这下脸得摔开花了。正在这紧要关头,远处一匹战马疾驰至跟前,马上的人飞身接住了任真。 我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拍拍胸口,再看二哥已经没了踪影。回过身来正看到从楼梯跑下来的李东,鬼鬼祟祟东张西望,我飞到他跟前,蛟筋弦一出,捆得个结结实实,然后从他胸前掏出银票,在他眼前晃晃,拿到任真跟前。 呃,这姐姐还没回过神来,不过这一对也太是赏心悦目了,救她的男子身形高大,一身藏蓝色戎装,脸上满是英武之气,正义凛然;任小姐平时是落落大方的东家,此时虽身着男装,却一脸的羞赧,终于有了女儿态。忍不住多看两眼,不过人群之中,我还是低低干咳了两声。 “啊,任真见过高将军。”大小姐她福了一福,“谢谢将军出手相救。” “任小姐没事就好。”他看了李东一眼,“此人?” 说话间高将军转过身,我仔细一看,怪不得觉得面熟,止战,高将军,高止战。我脑中反复的印证,当时我瞧他时一脸落魄,此刻却仪表堂堂。不过救他那日我看得到他,他却未能看到我,所以不会知道我是谁。 “此人作恶多端,必须得见官。将军能派人押送,就最好了。”想想我自己桃庐还一堆事儿,真不应该跟他们过多纠缠。 止战看了我一眼,问任真道:“这位是?” 任真也赶紧跟上来,我把银票再次递回她手中。任真道:“今日几番相助却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摆摆手,“好说,路见不平而已,我还有事,得先走了。”扯扯手中的蛟筋弦,李东被带过来,我弦一撤手,把他推给止战的人,“高将军,交给你了。” “姑娘,留步,请教芳名?家住何处?总得给任真机会报答。”任大小姐道。 我已经拉了子陵回走,想想回头看着她道:“我也姓任,单名怡,任怡。再见喽!” 回到桃庐已是巳时,我们赶紧开张,一气处理完药材,再看完等候的病人就到了下午。 我对子凌说,“去打听一下李东的娘住在哪里,我打算给她出趟诊。据我观察她的眼应该是重瞳,这是老人家的常见病,应该可以通过针法拔障。李东这次见官,多半得在牢房呆阵子了,这老太太自己一人生活多有不便,我们尽快给她医了。” 子凌道,“有道理,我这就去打听。饭在锅里,你别忘了吃。” 我点头应着,手里也没停下地研药。一个人干活儿,容易出神儿,研着研着想到今天看到高止战和任真的样子,我忍不住抿嘴笑。 突然从背后被抱住,吓了我一跳,还好气息很熟悉,“阿练!” “可是在想我?”他下巴落在我肩头。 “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谁?”他好奇问道。 “高止战,高将军。”我轻轻地一字一字道。 他直起身来,扳过我的肩,正面看着我,“你是说,刚刚你在想高止战?”他微微蹙眉,眼睛斜睨着我,有些不满。 我低头一笑,“高将军玉树临风,英姿飒爽,又有军功在身,封地家业,这等人才一定是京城众多女子恋慕的对象。” “桃夭。”对我的答案他更加着恼,忍不住加了手劲儿。 这次我笑出了声儿,“其实,我不止看见了他一人,还看见了任家大小姐任真。刚才我就是在想这俩人才想出神儿的。” “逗我!”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两个人一起想的时候有他也不行。” “那不跟你说了。”我转身继续研药。 他又拥着我说,“说吧,我想听。这俩人发生了什么事?” “你认识任大小姐?”我问道。 “户部尚书任行远之女,任家产业经营人,年纪轻轻已经拥有了京都皇室以外最多的资产,谁娶了她谁就赚大了,连我阿姐都……”说到这儿突然打住了。 “你阿姐怎么了?”我回身看他。 “我阿姐,阿姐她都觉得这姑娘是一流的人才,应该娶到我家中。”他边说边观察我。 我说,“那你怎么还不赶紧去那任大小姐身边,却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兄弟众多,谁爱娶她谁娶她,我只要桃夭一人足矣。”他的报复来得倒快,看我刚才的不乐意,他却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一边去,耽误我干活儿。” “你还没给我讲他俩到底怎么了?” “哦,我看任真的样子,你家有多少兄弟也白搭。”我还是没过了他说家姐相中任真那坎儿,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才把今天在汇仁药材行,含香楼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讲得是荡气回肠,我有时候当真觉得自己是说书的材料,一讲事情就把自己给感动了,尤其是高止战救了任真那段儿。 他一直那样微笑地看着我,情绪却不跟着我走,临了来了句,“哪儿都有你,我好心的桃夭。” 19、谈将军,慕将军 待我干完手里的活儿,阿练已经盛好饭等着我了,“先陪我吃点东西,我也没吃中饭呢。”他拍拍椅子。 我把手擦净跟着坐了下来,“有件事我比较好奇,”接过他递来的羹汤,我问道,“你,止战,无涯,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话说起来他俩是打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无涯说他7岁大的时候跟着他父亲下山历练,到了高家堡一带听到一户人家传来孩子大哭的声音,过去一看是止战的父母出事了,两人相拥躺在血泊之中,不知遭何人所害。幸得当时止战带着妹妹去河里捞鱼,并未在家。止战妹妹嚎啕大哭,止战则红了眼睛,发了狂的小兽儿样子。于是文伯父就收留了兄妹二人,并收止战为徒。说起来止战的名字还是文伯父给起的,他原名高寒,文伯父说因他小小年纪大仇在身,杀戮之气太重,起名止战希望他修心养性,如果一定要以战止战,也要放下私怨,为正义而站,为了更多人而战。” “哦,那无涯的父亲一定是当世高人,能同时把无涯和止战调教的文可安邦,武可定国。” “文伯父号逍遥散人,确实是于各项修为极高,我与无涯、止战二人相识也是因为文伯父。当年我母亲突然去世,我有几个月的时间完全失声说不出话,我父亲遍寻名医不治,最后还是把我带到文伯父的苍见山庄,在那里住了三个月,不仅用金针和乐曲治好了我的心病,从此我还多了两个好兄弟。” 我心里是有些羡慕的,有同龄人一起成长的日子是我不曾经历过的,那些欢笑泪水嬉笑打闹不是家人们的宠溺能代替的。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来救止战时无涯拿出的那把小弓,接着问道,“你可知止战的一把小弓,收藏在无涯那里的,里面有故事吧?” 阿练手里本来还端着饭碗,我这一问,直接放下了,“不觉得关于止战的问题多了些吗?难道你也和京城那一众女子一样,对前程似锦的高将军有非分之想?” “男未婚女未嫁,何来非分之想?”我低声嘟囔道,看他瞪着我,赶紧笑笑说,“最后一个问题,答完了就可以吃我家米了。” 阿练白我一眼,道:“据说止战刚到苍见山庄的时候并不被无涯所接受,不知道你是否理解,男孩子之间是有疆域性的。直到有一天,小无涯独自在后山练琴,可能琴声太过悠扬,竟招来了一头怀了仔的母狼,其时的无涯年纪太小,自然敌不过成年母狼,撒腿就跑,也好在母狼大腹便便,动作不快。小英雄止战本在后山练习射雁,见到仓惶逃来大呼救命的无涯,把他让到身后,对准母狼就是一箭,正中母狼左眼,母狼受伤落荒而逃。从此,无涯便接受了止战。”说完开始往我碗里夹菜。 “高将军果然是有情有义之人,值得托付。”我是在想值得任真托付,随口说了出来,才意识到哥哥面前说话需谨慎。 他端起的碗再次放下,强行搂过我,一字一顿的说,“丫头,你不可以见异思迁。” “有人来拿药了。”我轻捏着他手腕移开,“乖乖吃饭吧。” 含香楼前,止战遣了副将张勇押解李东见官,并带了任真婢女可儿去做人证。 让人让出匹马给任真,送她回府,两人比肩而行。 “自去年中秋陪你和雅儿晓白堤放灯之后,已是大半年未见了。近来可好?” “嗯,将军终日为国事忙碌,自是难得一见。不过与雅儿还是经常见面的。” “跟年幼的经历相关,雅儿的性子一直不喜与生人接触,这些年也幸得小姐陪伴,我一年到头在外的时间多,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雅儿。” “将军不必担心,我有一个想法,任家要开办慧中女子学府,京城有财力的人家可以送女娃娃们来上学,穷人家的孩子如果有意愿有灵性,我们也可以一并教着。这琴棋书画雅儿都擅长,还有一点我发现她虽排斥生人,但是对小孩子却是打心里喜欢的。所以我已经邀请了她做执教老师,雅儿已经答应了。这学府位置我都选好了,离将军府也不远,还有也请人看过了,本月初八是动土的好日子,我们这就准备开工了。” 止战在马上转身看着任真欠身点了一下头:“小姐真是有心了,雅儿有事可做比天天宅在家里会好很多。这天天与人打交道,慢慢心结打开,人生从此会不一样了。最关键的她做的事还是她兴趣所在。这个打算做得好,比我这做哥哥的管用多了。” 任真回礼道,“将军客气了,将军一心戎马为国,能为将军分担是任真的,任真的……“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止战,又道,“更何况雅儿冰雪聪明,知书达理,我早就当她作自己妹妹了。”说完心道,任真到底你在说什么呀,这也太明显了。 止战笑了笑,道,“正如小姐所说,止战是脑袋挂在马背上的人,自跟了皇上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抛开个人一切了。能多一个小姐这样的妹妹,也是止战之幸。” 任真经营任家这些年,靠的就是钻研和韧性,不达目的不罢休惯了,一般姑娘倘被拒绝便再难抬头了,偏偏任真不是,她看看止战道,“将军这么说,可是因为将军有意中之人了?” 止战也早知这姑娘难对付,便换了话题,“对了,可知今天跟你一起那姑娘是什么来历?” 任真心道,来日方长,不在此一时,才接话道,“说来这姑娘挺侠义的,她先是提示我李东的骗局,然后还擒了李东夺回银票,而其实我们素未谋面。” 止战思忖着,道:“她身手利落,很是灵巧敏捷,用的软丝材质奇特,还有异香。但我却瞧不出出自何门派。而且说不出你二人之间哪里肖似。她说她也姓任。”说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任真。 20、收雪貂,盼春猎 微雨的早晨,我刚刚梳洗完,正在摆弄我窗台的植物,门外传来咚咚的上楼声,没见着人我都知道是小王爷萧腾来了。 “桃子,我可以进来吗?”他轻叩门。 我笑着寻思,他记性倒好,自打上次被我呵斥了,这么多天了,学会敲门了。 “进来吧。” “桃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一股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人像风一样地冲到我面前。 我放下修枝叶的剪刀,回过身来瞧他,之间他手中提着一个小笼子,外面还罩了一层罩子。再看他一身细细密密的水珠,头发也打得大半湿,我忍不住叹口气,先递了帕子给他,“笼子上还知道罩层绒布,自己却不知道撑把伞。不知道这样容易伤风吗?” 他一边接了帕子,一边催我,“快看看呀!”他把笼子轻轻放到几上。 “什么宝贝比你还矜贵?” 他拿我手去掀绒布,被我一掌拍开。我自己掀了起来,顿时眼前一亮,一尾一尺长全身无杂毛的红眼白貂,瞪着小眼睛戒备地望着我们,“呀,真的是好可爱!这是雪貂吧?我第一次见呢!”我也跟着兴奋起来,“以前只在我娘的书里见过。” 我说着拉开小门去抓它出来细看,被萧腾一把拉住,“小心,这小畜生咬人的,你看。”他把袖子撸起来给我看,果然腕上有咬痕,而且周围已经开始变得紫乌了。 “子凌,取我泡的雄黄酒来。”我喊了一声,接着取出玉魄针在伤口处划开了新的口子,开始给他挤血,“忍着点,野生动物本身就容易携带毒素,这红眼雪貂可能比一般的更烈一些。” “不痛。”萧腾看着我,笑着说。 此时子凌已经取来了雄黄酒,我往放完血的伤口上倒了一些,萧腾疼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接着到窗台跟前拔了一颗三七,折下根茎交给子凌,“去洗洗干净,捣碎拿来。” 很快我给萧腾腕上涂了三七的药泥儿并绑了绑带,“三七消炎。”又取来一支金花蜂琼浆递给他,“喝一半,琼浆祛毒。” “嗯。”他很听话地喝了,“桃子,你太牛了。” 我白他一眼,“幸亏你给我看得早,要不胳膊废了不说,小命都可能不保。” “那本王感谢桃子的再生之恩啦。”萧腾嬉笑道。 我把他喝剩的那支琼浆拿到笼子跟前,本来还龇牙的雪貂被这香甜的气息震了一下,乖乖地爬过来,表情无比恭顺,我拉开门握着颈子把它提出来,放到桌上,喂它琼浆。此物甚是有灵性,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观察我。我轻轻扶着它的背脊,毛色光泽顺滑,手感极好,摸了几下,萧腾也试着伸手过来,还没碰到,雪貂一转头盯着他,吓得他未敢再碰他。 “桃子,看来它是认了你了,这琼浆虽是稀罕,也值了!” “我喂它是为了净化它的毒性,免得再伤了别人。”一直到它吃完,还是很乖地任我抚摸,我拿起它,抱在我臂上,问萧腾,“你从哪儿弄来的?” “女真进贡的礼品,到了有阵子了,先着下人养着,除野性,今天刚被我阿姐挑去,我被皇兄困了十天,今早才解禁,就先去给阿姐请安,正好碰上了,就给我要来了。” 我边问边取了段红绳,编了个好看小桃心系在雪貂细细的脖子上,“桃子的印记,谢谢小王爷。从此你就叫睚眦。”这后一句是对雪貂说的。 “睚眦?”萧腾笑着玩味,“长得是可爱,我就摸了那么一下,就给我狠狠地咬了一口,倒也适合。” “被困十天?你犯了什么错了?”我想起来问他。 “没犯错,不过,这是皇家的秘密。”他犹豫着。 “不用告诉我,我还不稀罕听呢。”我又从子凌炖的鸡汤里取了些鸡肉喂它,睚眦吃得很欢,畜生就是这样吧,有奶便是娘。 “其实也没什么,桃子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就是前些天女真进贡的时候,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知道我们大梁快要春猎了,于是主动要求参与我们的春猎。本来春猎也是为了锻炼族人的体魄,鼓舞军人的士气,以及考验团队的配合,整体的发挥。女真这一提出,就不仅仅是单纯狩猎了,还是两国实力的角逐了。皇兄自是无法拒绝,如果不同意那便是认了我们骑射配合不如女真。于是那日急召我进宫,让我和将士们同寝同食,集训十天才放一天假,如此还要来两轮呢!” “春猎,听起来很有趣!”我盯着萧腾。 “桃子,你不是也想要参加吧?”他不太确信地看着我。 “正是,小王爷可否通融?”我笑着说。 “春猎我阿姐也会去,那到时候我跟阿姐说说,你陪着她一起看。” “看?那有什么意思?我要参加狩猎!” “狩猎是男人们的项目,再说也太危险。哦,对了,结束的时候京城名门之女也有才艺表演助兴,要是你愿意,尽可以参加这些女孩子的项目。” 我不说话了,也不看他,把睚眦抱起来,放回笼子里,就要出门。 他拦住我,“好吧好吧,那要不你扮成我的亲信,跟在我身边,我保护你。” 我笑了,“我可以扮成你的医官,随军侍奉小王爷。” “你啊,翻脸跟翻书一样快!拿你没办法。”他说着自己去倒茶,“渴死我了,说了这一大早。” 边喝边看到琴案后面子凌挂的画,“桃子,这画画得太传神了!你什么时候画的?” “我哪知道我睡着了什么样儿呀?怎么会是我画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看了一下,看到署名的地方,不禁呆在了那里。 我见到的小王爷一贯走路生风,动若脱兔,这么定定地站着还是头一遭,我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他脸色很是难看,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21、画中讯,腾震惊 屋内的气氛因为小王爷的变化而凝结,我有些不知所措,回看画像,却原来他盯着的是“练”字。 我轻声试着问道,“因为阿练?” “阿练?你叫他阿练?”他苦涩道,“他,你跟他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只道他问的是画中我们一起的时候,于是回他,“个把月前,他自女真回来。” “你知道吗?他画这画是在告诉我,告诉我,”他看我半晌,说不出话来,突然扔了手中的茶杯,甩身离开,而这一路走得踉跄,先后碰到了书桌,门,和楼梯,一阵风似的又走了。 我突然反应到雨开始下大了,喊子凌给他伞,子凌跟着冲到院门口,人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在楼上看着,不由叹了一口气,回到雪貂身边,坐下来把它重新抱出来,“睚眦,小王爷其实心地不坏,就是不太成熟。阿练明明识得他,却跟我只字未提,阿练老练,小王爷老实,小王爷这次必是吃了哑巴亏,有苦难言。然而,我是不是那个帮凶呢?”内心隐约有种罪恶感。 小王爷冲出桃庐,直奔兰海,黑压压的大团乌云和兰海在不远处已连成一线,密实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大雨瓢泼似的下起来,萧腾沿着海边疾驰了一路,直到滑倒在雨中的沙滩上,他抽出佩剑一通乱刺,脸上已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皇兄,从小你就处处胜过我们,你得父皇器重,你得大梁江山,你得谋士武将拥护,你得天下子民爱戴,你统统拿去呀!为什么就连桃子也要是你的?就因为你比我先识得她吗?你画她就为了告诉我她是你的人吗?我帮她建桃庐,帮她打理生意,我对她付出的心思何曾比你少?你让我和将士同寝同宿接受特训,不就是为了不让我与桃子见面吗?你不公平!!”萧腾在雨里嘶吼着,发泄着心中的愤懑。响雷过后,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上空,如同心里的撕裂的伤痕,萧腾把剑猛插在地上,你不让我接触桃子,我却偏要和她一起,我就要把她在猎场上带到你面前。 兰陵饭馆,浑身滴着水拖着剑的萧腾走了进来,目光呆滞,动作迟缓。小二赶紧迎上来,“这位客官,里面快请,您看您这湿的,里边有火盆,外衫除了,我帮您烤烤。” 小二伸手等着去接衣衫,却被萧腾一把推开,“上酒,五斤。”他眼睛斜倪过去,手里一把森森冷剑,吓得小二一个激灵,“好,好,喝点小刀暖暖身子。” 大半天的光景,桌上一字排开,已是一列酒壶。 “什么时辰了?”萧腾喝罢最后一壶,问小二。 “酉时了。”小二赶忙应道。 萧腾摸出银子重重地放在桌上,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小二不敢近前,只招呼道,“客官您小心,慢走!” 大雨过后,街道上慢慢恢复了人流,小王爷往日风采全失,头发散乱的不成样子,衣服已经半干,身上还有摔倒的泥污,脸上全无生气,在街上走两步便退一步,一身的酒气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走着走着,肠胃一阵翻江倒海,萧腾冲到墙边一顿狂呕。 可巧是间裱画画廊门前,一位一身白衣的女子正走出来,被溅了一身的污渍。女子看着萧腾,微蹙了眉头,却没有做声。婢女在屋内付了款跟出来,寻声看到一惊,“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家小姐平日最为干净……”说着还伸手推了一把萧腾,萧腾全无反击之力,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坐在呕吐物上,婢女看了嫌弃地掩住鼻子,还想再责备两句。 “算了,”白衣女子阻止道,“人生难免失意时,不要与他计较了。我们走吧。”说着往前走去,没走两步又回过身来,掏出白色丝绢递给婢女,又看看萧腾。婢女会意送过去,萧腾醉眼目视远方,并未伸手。婢女一把塞到萧腾手臂上,转身走回小姐身边,扶白衣女子上了马车。 萧腾这才低头看看怀里的帕子,提了一角举起来,角落处绣了一尾兰花,一阵风吹来,萧腾手一松,帕子便随风飘去。 坐了一阵,萧腾再次起身,往皇城走去。一路跌跌撞撞走回皇宫中正殿已是亥时。殿前灯火通明,旌旗飘飘,已经集结了三路300将士,左路为首二王爷萧坚,右路为首高止战副将梁勇,中路为首本是萧腾的位置。军前萧衍一脸严肃,止战侧立在旁。 看到迟归重醉的萧腾,萧衍怒火中烧,强自忍耐,“你可知今日夜训几时集合?” “戌时。”萧腾说完打了个酒嗝。 “你可知今日夜训内容的重要性?”萧衍再问。 “三军战至仪同,只留精锐。”萧腾答。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何目无军纪,重醉迟归!”萧衍喝道。 “不就是一场春猎吗?不是应该练练骑射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把大家集合起来没日没夜地练习?为什么要练阵法,练格斗,练夜行,还要翻山越岭?不要跟我说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大道理!皇兄,你敢说你困住我,我们,没有私心吗?”本来还理直气壮,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却又低了下来。 “我有什么私心?!”萧衍怒道,“你知道你面临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吗?知己知彼你做到了吗?面对一群生在马背上的人,你就练练骑射就足够了吗?怕是你再练上十年也不是人家对手!违反军纪还不知悔改,你当我大梁律法是儿戏吗?来人——” 二王爷萧坚对着萧衍一拱手,赶紧劝道,“萧腾你说什么胡话?还不赶紧归队。”又对萧衍道,“皇兄,还望皇兄念在阿腾初犯的份上,放过他这一次。虽是饮酒过量,可他还是心系集训,晚归而已。” 萧腾哼哼两声,“怕是他早看我不顺眼,今日正得了机会,军法处置,要置便置,我不求饶。”不知死活地接话。 22、违军纪,因责任 “萧腾违反军纪,不知悔改,杖责80,校场悬吊示众,不到明日午时不得放下来。所有人不得求情,否则同罪论处。即刻行刑!”萧衍简直气炸了,完全不容他人再置喙。 面对萧腾的执拗,萧衍的决绝,萧坚也只好作罢,剩下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萧腾被拖去刑杖,行刑人手下丝毫不敢留情,宽宽的板子一左一右地重重拍落,从小娇纵惯的小王爷什么时候遭过这罪,开始还撑着不出声,一会儿就皮开肉绽,几下后便哀嚎不已。 “住手!”有人娇喝,不知是谁偷着请来了长公主,大着肚子的长公主快步走到萧衍面前,“阿练,快让他们住手,不能再打了,这样打下去人要废掉了!”长公主语气焦急,上来就抓着萧衍的袖子。 “长姐,”萧衍转过来扶住长公主,“是萧腾违反军纪在先,如不管教,以后军中人人可效仿,还怎么管理三军?还怎么带兵打仗?今日长姐不要插手此事,快回宫休息吧。” “阿练,春猎在即,我知你心中为此担忧,正因如此,用人之际,倘若阿腾此番伤重,这中军如何管理?这些日子的集训我听说他也是极其用心,跟一众将士配合得很好,用兵讲究的是上下同心,行动默契。听长姐一句,剩下的刑杖都给他暂且寄下。春猎给他机会戴罪立功,如若不行,春猎之后长姐再不阻拦!” 长公主边说边给了中军为首之人一个手势,此人是上将霍彤,立即领悟到长公主的意思,拱手道,“请皇上息怒,中军全体请命还望饶过小王爷,中军需要主将指挥参战。”说罢,携中军众人全体拜倒,左,右两军跟随同时跟着拜倒。 长公主看着萧衍,握着他的手,轻声催促道,“阿练?” “好吧,就如长姐所说,暂且放过萧腾,日后看表现再做计较。” 长公主点头微笑,“上阵不离兄弟兵,我带他回去诊治,尽快还你个左右手。就不耽误你练兵了。”不等萧衍再回话,使个颜色着人抬走已经瘫在邢凳上的萧腾。 萧衍不好再说什么,让止战补充了萧腾的位置,亲自下场指挥三军的夜训。 王爷府里,下人跑步前进,烧水的,服侍换洗的。小王爷在长姐跟前益发的惨叫,床边长公主看着他的样子,不紧不慢道:“差人去把桃子请来。” 萧腾吓得翻身喊,“不要阿姐,我屁股都开花了,千万不要让桃子来,我没脸见她。” “哦,那你又这么痛苦不堪。” “也不是那么痛。”说着又趴回枕上,忍了不再哀嚎。 “张太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过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 “没什么,就是集训太累了,喝酒解解乏,没想到不小心喝多了。”说完,竟睡着了。 “张太医到。” “进来吧。” 张太医看过外伤,又摸了萧腾的脉,再试试他额头。 “怎样?”长公主把太医指到偏厅,轻声问道。 “回长公主话,小王爷外伤三日可好,不过今天似乎受了些刺激,心脉轻微受损,另外应是淋过雨,有些感染风寒,需要静心修养。老臣马上开好方子,加上安神的药,着人去煎了,让小王爷好好休息。” 长公主看着萧腾背脊,慢慢垂下眼睑,把手伸给婢女,道,“回府。” 寅时,夜色依旧深沉,月光投在窗棂上,一个黑影伫立萧腾榻前,是校场夜训结束归来的萧衍。 “普通的围场狩猎,以我族人的素质体能岂是天生游牧民族的对手,只有结合地形优势,变幻比赛时间,重新制定适合我们的规则,胜算才足够大。看似是一场狩猎的结果,却会影响到三军的士气。这些年来,女真表面恭顺,实则实力快速壮大,蠢蠢欲动。我大梁已被人觊觎多时,此役必须要出奇制胜。捍卫江山,从来都是帝王家的使命,不管你对我有什么误会,不管误会有多深,在社稷面前,在大是大非面前,你终是要明白以何为重。” 萧腾仍旧是卧床的姿势,脸歪在一侧,此刻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萧衍看着他又站了半刻,才离开。 早朝结束,萧衍信步来到桃庐,很习惯地坐在角落里。这些日子,他似乎已经把看着我问诊的忙碌作为一种消遣。 “阿婆,明日再换一次药,就可以拆掉绑带了,你的眼睛便又可瞧见东西了。”我诊治的是李东瞎眼的娘,经过几日施针加敷药,她的重瞳恢复得很顺利。 她摸着想找我的手,我赶紧递给她,“桃子姑娘,我老婆子已经盲了有几年了,幸亏有你好心不收分文地救治,还有这几天让子凌姑娘来回趟的接送我,等我好了一定织坯好看的布,给你们送来。” “好啊,阿婆,不过不急在这一时,你要等眼疾彻底恢复才能用眼,不然我和子凌可是白白出功了。” “好好,我知道。” 我让子凌再把她送回去。又处理了两位排队的病人,这才顾上坐在角落的阿练。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每次来瞧我的时间都不定。”我问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我嘴巴甜,皮相又好,我的营生要看主顾的心情和需要。不过自从见了桃夭,许是我敬业态度有所下降,生意日渐萧条,这才多了这么多功夫来瞧你。以前阿练我可是很红的。” “又瞎扯!你啊,就是掏不出句实话。” “你只要知道,我对桃夭一颗真心就好了。” “你,认识小王爷吧?”我突然发问。 “当然,我说过,看到你们一起。” 这一说,我记起我们重逢之时他深情说的那句“在乎”,面上一红。 “你在想什么?”他笑着问我。 我赶紧纠正,“应该说,小王爷认识你吧?” “桃夭,昨天你们可是见过面?”他不答反问。 “嗯,见过。” “是在听潮阁你的房间吗?”他思索着继续问我。 23、亲姐妹,拜姐妹 “嗯,是他自己说来就来,还送了我一只雪貂。”他这人有种能力,总是反客为主,不经意间就变成他在主导,我居然在给他解释。 我说着想起来我的睚眦,忙了一上午没顾上看它,赶忙到内室把笼子拎出来,掏出来抱着一通轻抚。 “看来桃夭是很喜欢这雪貂。”阿练也跟着伸手摸它。 我本担心睚眦会咬他,可能是阿练的气场与小王爷萧滕不一样,平静而温和,这小家伙儿居然也很享受,“它叫睚眦,奇怪,它居然对你没有敌意。” “睚眦。它已认你做主,只要你内心接受的,喜欢的,它自然不会排斥。”阿练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自恋,谁喜欢你?”我恼他话里话外地占人便宜,不过恼也无用,我越生气他越开心,于是又说,“再关它三五日,慢慢驯化一下,就可以许它自由了。它可伶俐了,日后必是好帮手。谁要是敢欺负我,定要让他先没了鼻子。”说罢,狠狠瞪他一眼。 这时进来了两个男子,虽穿得和我们衣衫一样,但体型和相貌跟我们却不同,更加高大魁梧,肤色更深,还长着络腮胡,果然再一张口发音奇奇怪怪,大概意思是他们吃坏了肚子,此刻腹痛难忍,一个和我说话,另外一个还看看坐在椅上的阿练。这样稀奇的外族人,阿练却好像没看到他们似的,把睚眦放回笼子,提进了内室。 我招呼他们坐下,给他们切脉,但脉象来看是跟水土不服有关,应该也不是他么描述的急性腹泻,我开了参苓白术丸和香砂六君丸给他们,给他们加工了药草,嘱咐他们如何使用后把他们送了出去。 回身我往内室走去,掀了帘子却人影未见,转身看到桌上阿练给我留了字句: 近日公务在身,闲暇时日渐少,有空再来看你,自己保重。 什么情况,又是说走就走,对了,阿练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到底和小王爷是怎么回事。哼,改日和你清算。 “有人吗?”外面传来女子的声音。 “在的。”我应声出来。 看到来人,我滞了一滞,是汇仁药材行的邢掌柜,旁边正在观察桃庐的女子听到我的声音,转过身来,正是我家姐,任府产业掌舵人任真任大小姐。这次的会面是我始料未及的,不过人已到了门上,得硬着头皮接待。 “任大小姐,邢掌柜。”我拱手行礼,今日不是进药材的日子,在桃庐里我着了平常的衣衫,估计是换了女装,邢掌柜看着我有些不太确信。 “你,你是?” “邢掌柜不认得去药材行进药的小陶了吗?” 邢掌柜思索了一下,猛点头,“对对,这聪明能干的小陶原来是位姑娘。” 站在一旁的任真笑道,“邢掌柜,什么小陶,这位是桃庐仁心仁术、大名鼎鼎的桃先生。” 邢掌柜一脸愕然,“桃先生竟是位妙龄女子。” 任真又道,“不仅如此,那天汇仁门前李东伙同赌庄的行骗,向我传讯揭穿他们骗局并助我夺回银票的正是眼前这位桃先生。” 三言两语让邢掌柜对我肃然起敬,他赶紧道,“是邢德通眼拙,让桃先生见笑了。刑谋办事不利,李东这厮吃里扒外,让东家蒙受损失,幸亏桃先生出手追回银两,顺带大小姐也免了我的处罚。刑某感激不尽。” 最怕人家这样,我连连摆手,“邢掌柜言重了,我是举手之劳。一回生二回熟,别一口一句桃先生,还是喊我桃子吧,不过二位怎么寻到桃庐来的?”我赶紧转移话题。 任真点头微笑,“其实那天桃子走得匆忙,本来我们也是断了讯息,虽想登门道谢,也无从查找。还是近日我让婢女小淇去打听李东她娘的住处,担心她年纪大无人照应。那一带还是邢掌柜熟悉,这问到了位置便赶紧去瞧了,结果小淇回来说她家不仅存粮未断,饮食每日有人备了,还给老人家治了眼疾。听老人说是桃庐的桃先生在照应着,我这又一问,邢掌柜说还是小王爷特意嘱我们关照的买家。想着自那日会对老人之事上心的有可能是姑娘,就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就见到了桃子。” 我心道这一准是子陵跟阿婆说了,我自己可从未提及,做点好事就怕没人知道么,唉。正想着子陵也回来了,一看到任大小姐,过来见礼,完了回我,“阿婆今日的饭食我已经买回去做好了。”我只好点点头,寻思你接得可真好,冲着任大小姐尴尬地笑了笑。 “两位请坐,子陵上茶。” 做到桌旁,任小姐看着我说,“桃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医术高明,而且阅历丰富,不知师从何人?” “哦,家师是世外之人,估计说了名字大小姐也不知道。”我心想总不能说我师从我娘的医书,“谈不上阅历,家人行走江湖经验丰富,也是听他们说的。” “桃子,我年长你几岁,与你一见如故,还有我记得你说你也姓任,难得我二人有如此的缘分。若你同意,今日便认了你做妹妹,以后任家汇仁药材行就是自家药材行,所有药材按照成本价供应,也就是目前的7成左右。” 我心想若你知道我的真实背景,以及我娘和你爹娘之间的孽缘,只怕你恨都恨死我了。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周旋,“大小姐果然是爽快之人,桃子可是高攀了。” “桃子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择日不如撞日,你我今日便在邢掌柜和子陵的见证下结为姐妹。” 于是,桃庐跟前,子陵摆了祭品,我,桃子和我亲姐任真燃香拜了神明,交换了信物,她褪下一只祖传紫罗兰的翡翠镯子帮我带上,而我身上除了我娘给我的一个冰种坠子没有它物,坠子上面刻着我的名字“怡”,心里极是不舍,但是也只好帮她戴上。 “今日我二人结为姐妹,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24、选猎场,待协商 深夜,中正殿内止战在和萧衍讨论春猎预备将士的进一步训练行动。 “经昨夜比拼,三军300人已战至仪同48人。二王爷还是自幼体弱,兵法上也略生疏,更无实际作战经验,故未敌末将副将梁勇以及上将霍彤,是也是意料之内的事。” 萧衍点头笑道,“此次对敌虽说是以会友国共长荣为目的,你我均知难度提升之后的凶险,二弟如若就此殁了或是有个意外,他母亲瑛贵妃及身后的伍家自是不能作罢。让他参加集训是必要的,但并无打算真的用其参战。” “吱~”偏殿花瓶后的墙转开,一身白衣的文无涯从密道中走出,直接进入殿内。 “不知陛下深夜传召,所为何事?”无涯拱手。 “无涯,来,朕想知道女真自上次使臣退离京城驿馆之后,可有什么动作?” “自使臣卓鲁丹提出来约赛春猎,回到北境后即为完颜辉嘉奖,官升两品。目前北境也在加紧练兵筹措,而且据说完颜辉此次会亲赴兰陵参加春猎为将士打气。女真的信使已在路上,按时间算明日该到了京城,自会把完颜辉的拜帖呈上。” 萧衍和止战对视一下,道:“完颜辉亲自来就不奇怪了。他的人早已布防在兰陵城内了,我今日外出便遇上了。” 无涯笑道,“陛下怕是近日出行太频繁吧。就是京城内不担心自身安危,也请考虑在意之人的安全。” 止战看了一眼无涯,又看着萧衍,一脸“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表情。 萧衍本来也无意作答,再想想那日桃夭对止战的各种打听,直接切了话题,正色道,“春猎的地点可已选好?” 无涯从袖内取出一张绢制地图,在桌上打开,“正要呈上。” 萧衍、止战一下来了精神,凑上前来。 无涯指着地图解释道:“在我国偏北,接近蛮陇岭一带有座双子岛,双岛距离不远,但完全相反,一座是莽荒岛,一座是天泽岛,莽荒岛外围玄砂河环绕,岛上以森杳峰为界,南北差异大,北面自远古经历过天灾,赤地千里,烈焰常年不息,南面则植物恣意生长,岛上已成了各种猛禽走兽的国界,多年来几乎无人敢上岛。这边有岛上较为详细的物种记录,可选任意类目设置为狩猎的目标做三场比试之用,比如,我们可选在莽荒岛地底终年不见光的蝙蝠洞穴为一试,蝙蝠听声辨物,不需眼睛,而狩猎者却没有光不成,这一来狩猎难度加大,我们的人经过这么多天的夜训,已是灵敏程度大大提高,比无所准备的女真,自然我们胜算大,另外,蝙蝠吸血,猎杀不成容易反被猎,估计此一场下来,应还可折女真数将。再来森杳峰崖顶还有猛雕可射猎,奇峰陡峭险峻,高处空气稀薄,云山雾绕,普通人仅攀登都有困难,女真人以射雕为荣,完颜辉又自视甚高,难免托大,这一环我们需要结合森杳峰特殊地势胜出,只要后期我们据此加强体能训练即可。而无论另外一场是什么内容,此三场两胜便已定了胜负。” “此局甚妙,完颜辉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如此安排。前面有了无涯的构思,后面就看我们带兵的突破了。”萧衍对着止战笑道,想了一下又问,“双子岛的另一座岛——天泽岛又是什么情况?” “天泽岛也是相对山势险峻,但是却是鸟语花香、人间仙境所在,当地族人因为上下山略不便,常年定居山上,自种自吃,男耕女织,不予外界往来,人丁并不兴旺。我提到这座岛是因为这里地势高度与莽荒岛接近,陛下如与完颜辉一同观猎,在此岛设台更为方便,还有赛后若举行庆典仪式,也适合在此进行。” “无涯想得周到,除了完颜辉,还有我大梁后宫女眷、朝廷大臣以及城中贵族参加,委实需要这样的一处所在,明日早朝我就安排工部开工建设,这通行的道路,观赛的楼台,庆典的厅堂以及住宿的居所都需要择日完成了。” “嗯,还有一点是需要注意的,莽荒岛的凶险可能并不止于此,记录里没有提及,但是传言岛上多少年来没有生人,怨气丛生,我放出的灵鸽大半都折了,只有两只回来,却也已重伤。我已传信我师叔,请她撰符回来配给将士,以免有其他意外。再者天泽岛的居民也是需要提前去安置,他们常年居于岛上,我们突然闯入大兴土木,难免为他们所抗拒,这些都要早做打算。”无涯补充道。 “若是有庄思师叔的灵符将士安危倒是无需担心了,天泽岛居民那边还是需要无涯你亲自做说客了。”止战说出了萧衍的想法,萧衍赞许地看了止战一眼。朝廷的人一出面就是征地了,虽然普天之下皆为王土,但萧衍治国以来,尽可能不动兵卒地收服人心。无涯属于朝廷之外的第三方,相对更容易为异族所接受,再加上他心思巧妙,处理起来自是事半功倍。 然而,这些年来,萧衍与两人关系虽极好,但无涯与止战性情不同,止战是热血男儿,当萧衍以国家大义,社稷所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畅谈后,二人一拍及合,止战便随了萧衍奔赴一个又一个战场,多少次的厮杀拼搏,多少次的同舟共济,止战一路被提拔到骠骑将军。无涯却是读了太多圣贤书,已然看尽世间百态的淡漠性子,萧衍需要他的时候,他自义无反顾,却断然不沾名利二字,是以朝堂之上并无一官半职。人前从来见不到他踪迹,只默默为萧衍在背后策划布局。 刚刚说道要对天泽岛居民提前安置,其实萧衍心中自不作二人想,知道最适合的人选就是无涯,可也知道他的性子,若不想做的事,便说什么也难驱动他。 而唯有一人,便是止战,自幼时无涯为他所救,内心接受了这个人,之后便从未再违逆过他的想法,当然止战也并不轻易对无涯提出需求。 无涯目视地图,只道,“我明日动身。” 25、天泽岛,设巧遇 天泽岛,无涯一路登上高高的桑拓山,周围树木葱茏,花草丰茂。山风抚过,草木动摇,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不远处传来少女欢快的催促声,“高点,再高点!快呀!”随着就是阵阵的欢呼声。 无涯寻声走了过去,是一个黑瘦少年在推着粉衫少女荡秋千,少年推得很卖力,而每荡到高处,少女都特别开心。 无涯轻轻一纵,飞到少女身边,一只手拉住秋千绳子,一只脚踏在踏板空余处,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差点从秋千上掉下来,被无涯稳稳的扶住,并不用再借助少年的推力,由无涯带动,更高得荡起来。 身边突然出现了位白衣男子,而且笑起来很暖,少女本来惊魂甫定,但看着无涯的笑容,从他眼里仿佛得到了“有我在,安全”的讯息,少女便不再介意,随着在秋千的高高荡起,开心地享受此刻的刺激与欢愉,混不理会秋千下少年恼怒的表情。 片刻无涯说,“我带你去看更高更美的风景可好?” 少女略迟疑地看了一下无涯,终是抵不过那份期待,笑着用力点点头。 无涯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把少女的手拉到自己的腰后,让她扯着自己的衣衫,再轻轻伸手拖托在少女的腰间,脚下用力一跃飞到竹林顶端树梢,少女惊喜得看着眼前竹林一片苍翠与静谧,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可就在这种前所未有的角度还没欣赏够的时候,无涯再次用力一跃带着少女翻到崖壁凸出的岩石上,身体悬空在半山崖上,少女惊异不已,一个没踩稳,吓得伸手去搂无涯,无涯扶了她一下,助她站定,少女羞涩地赶忙松开了手。回看崖底涌动的河水,和飞起时沿路惊起的一群群飞鸟,少女激动地拍起手来。 无涯笑笑说了句抓牢哦,带着少女在崖边拉了一下藤蔓,直接飞到对面的山顶。少女的面部表情随着沿途的惊险体验与秀丽风景不断变化着,心情起伏不定,交错着害怕与兴奋。 直到稳稳停在山顶,无涯指了指崖边问她,“敢不敢坐过来?” 少女微一昂头,跟着坐了下来,双腿还轻轻荡着,停了一会儿,平静了一下,还是有些难掩惊喜地问道,“你是谁?怎么这般厉害?” “在下文无涯。” “我叫伊果,认识无涯哥哥很开心。我特别喜欢高处的风景,我出生就在这岛上,却从没有看过今天这样美的景色。” 伊果,根据情报来源,这少女正是这里族长的女儿,无涯心道,低头笑笑,对伊果说,“伊果,既然如此,我帮你在这崖顶建宅子可好?以后你可以天天从这里看岛上景色。” “这里可以建宅子吗?我们族人世世代代住在树屋上,我一直以为树顶就是可住的最高的地方了。” 无涯顺着伊果指的方向看过去,树林里稀稀落落的有些极为简陋的树屋聚在一处。 伊果说,“你看,中间最大的那座就是我家的屋子了。” “嗯,伊果,其实居住的宅子可以建的更大更舒适些,你和族人会住的比以前更好。” “更大更好的宅子是什么样的?” 无涯笑着说,“待我画给你看。”又伸手揽住伊果的腰,在山间起起落落地纵跃了几下,一直下落到河边的滩上。 无涯拾了一根树枝,片刻画出了宅子形状,然后给伊果一一解释房屋各部分构造的功用以及每个房间的用途,听的伊果眼睛闪闪发亮。 趁着伊果听得起兴,无涯又道,“不过要建这样功用多的宅子,需要从外面运材料进来,目前桑拓山的路过于崎岖,还是要做些改造才能把大型的石料木料运上来,还有运输的道路一旦修好了,日后你们族人自己进出通行也方便。再就是还需要一些外面懂得建筑的匠人来助我完成才行。” 伊果点点头,“无涯哥哥,这些都要征得我娘同意才可以,我娘是这里的族长,平时岛上入口有人把守,都没有什么人上岛的,我们也不太出去。” 无涯笑着点点头。 两人相谈正欢,突然有几个人抬着一个人哭着走来,哭得甚是伤心,一路到了河边,才慢慢把担架放了下来,无涯跟着伊果走过来,一看之下刚才抬着的是已故去的人。陪着他一路哭着来的有幼童有女子,再就是抬担架的几个年轻人。 只见女子边哭边在担架周边放了数盏荷灯,颤抖着想把一盏盏灯燃上,可是已经难过地不能自已,伊果过去接过火种,替她做了剩下的事,然后看着年轻人把担架重新抬起,放到了河面上,随着河流缓缓地漂远,女人抱着孩子伏在地上痛哭。 伊果也跟着不停地流泪,扶起女子安慰她道,“齐婶,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了。你也知道,咱们族人都是这样的坎儿,齐叔也是到了时候,这是没办法的事。” 齐婶儿无奈的点头,在孩子的搀扶下,一步步地往树屋方向走回去。 无涯递了帕子给伊果,伊果接过去,擦着眼泪,对无涯道,“我们族人不知道是得了什么诅咒,一到四十岁便无故故去。嫁娶的时候,人们都说共白头,可是又哪里有机会白头?年纪轻轻就已经没了。无涯哥哥,你懂得多,你可知是为什么?” 无涯对伊果道,“伊果,族里现在一共多少人?” “不到一百人。” “那前些年呢?是不是比这更多些?” “是啊,我幼时人还多些,近些年人越来越少。”伊果回忆着。 “除了到了年纪就去世的人,新生婴孩儿可有夭折掉的?年轻人身体又是如何?” 伊果点头道,“这两年确实夭折的孩子多了起来,年轻人就像你看到推我荡秋千的齐莫尔,还有刚才这几个人,就是这个样子。” “族里主要是伊姓,齐姓,还有其他吗?” “原来还有耿姓,现在可能只有两三家了。” “伊果,带我去见你娘可好?” 26、短命族,解根由 伊果带无涯奔向中心树屋,一边喊着,“阿娘,阿娘。”一边快步上了木梯。 无涯跟在伊果后面,看到一个发髻梳得高高的颈前带了一堆银饰的妇人坐在几前正在用刻刀在一块板子刻字,妇人头也不抬地道,“鬼叫什么?” “阿娘,我带了一位很厉害的哥哥来,是他,文无涯。”伊果说着把文无涯推到妇人面前。 妇人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无涯,哼了一声,“今天是老六家守山,上来外人都不通传。” 无涯苦笑了一下,“见过族长,是无涯失礼了,不请自来。” 妇人不看他,依旧忙手里的活儿。无涯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牌子,应该是在刻刚刚故去的人的牌位,齐氏瓜多之往生莲位,正刻到莲字。 “无涯哥哥,你坐下喝茶。”伊果就像没听到她娘说什么,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找了壶,给无涯倒了杯花茶,“这是我种的茉莉花,可香了呢。你尝尝。” “谢谢!”无涯只好先喝了一口,冲伊果笑着点点头。 “阿娘,”伊果又转去蹲在妇人身边,“无涯哥哥呢给我讲了好多,他会盖宅子,是那种在山顶的大宅子,以后我们可以天天看风景,而且也不用在树屋里面天天这么潮湿,还有不会到处是蚊虫了。” “他为什么要帮你盖宅子?”妇人白了伊果一眼。 “因为我跟他说我喜欢高处的风景。” “他还要为你做什么?” “嗯还要修山路,运石料木料。还有请工匠来做工。” “你脑子进水了吗?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你做这做那?我们世世代代住得很好,不需要他来建什么大宅!”妇人恶狠狠地骂着伊果。 无涯一见,赶紧重新站起来拱手,“族长,请不要责怪伊果,的确是无涯有求于族长,但却也跟天泽岛族人的寿限息息相关。” 妇人怒视着无涯,待要看他说什么,突然屋下有人喊道,“报!耿家媳妇儿的小儿今晨突然水米不进,昏迷半日,刚以为族里祭司确诊夭折。” 妇人脸一变色,扔下手里的刻刀和牌位,快步冲下木梯,往西侧的树屋跑去,伊果和无涯也跟着一起跟到耿家。 耿家孩子娘正撕心裂肺地哭着,妇人过去看了看孩子,确认了一下确实已无气息,随即跟祭司点了一下头,合颂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鎗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仪式结束,算是送了这孩子一程,然后遣了耿家人抬了去河葬。 族长伊果娘跟祭司耳语了一番,祭司看看无涯,不置可否,跟着族长返回中心树屋。 再回到树屋里,无涯把此来的缘由以及改造天泽岛对族人带来的益处说于族长二人,最重要的讲述了造成族人早逝和未成年婴孩夭折的根本原因是多年来的近亲通婚,由于骨血太过相近,遗传病变本加厉地伤害族人,唯一能改变现状,不让天泽岛居民彻底消失的办法是与外族的人相融合,定期引进新的居民或者把族人送到外面的世界。 族长和祭司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无涯,一直冷静地听完。其实这些在族长的内心已感受到接近死亡的压力,每过一日,便觉得离与伊果相聚的日子少了一天,祭司又何尝不是?他二人已是整个族内年纪较大的人群。听完无涯地讲述,族长看了一眼祭祀,祭司拿出几枚一样大小的贝壳,放在瓦罐里摇了几下,嘴里念叨了几句咒语,然后嘭的扣在桌上,道,“开卦!” 一翻开瓦罐,伊果上来问道,“大祭司,卦象怎么说?” “伏维口吉时良,天地开张,祭梁万事大吉昌。”祭司看了一眼闭目说道。 这意味着祭司这一关已过,伊果开心地看看无涯,又问道,“阿娘,这么说我们可以住山顶大宅了,以后我也可以下岛去玩了。” 族长沉吟半晌,抬头对无涯说,“既是如此,我还有一个条件!” 无涯拱手,“族长请说,洗耳恭听!” “你娶我女儿伊果!”族长朗声道。 “阿娘!你在说什么?”伊果一脸娇羞,背过身去,脑中浮现出与无涯在山巅河畔的一幕幕,心中竟觉得无比甜蜜。 族长的眼睛却没离开过无涯。 这个条件无涯完全没预料到,如若答不好就是功亏一篑了,但是却不得不答。 “承蒙族长厚爱,无涯虽认为伊果是个聪慧贤良的好姑娘,但却不能娶她。” 伊果刚刚还在幸福的云端,突然就坠至谷底,回身无辜地看着无涯,仿佛在问,“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这样对我?” “为什么?”族长冷冷地问,“难道你已婚配?” “不瞒族长,无涯虽未婚配,但,但心中却已有恋慕之人,如果娶了伊果,便是骗了她,害了她,无涯会愧疚一辈子。”虽然说得艰难,但是坦荡而真诚,“但是,无涯可以答应族长,会视伊果为妹妹一样爱护她,照顾她。” “哼!空话,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要改我族规,动我故土,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我的子孙改变命运,你自己却一点都不肯付出,还跟我谈什么条件?伊果,送客。”说罢一摆手,回到几前,继续刻牌位。 “我答应族长,带伊果寻遍天下名医,调理她的身体,确保她能活的长久,并给她找个值得托付之人。否则伊果故去之时,便是无涯同去之日。” 伊果眼巴巴地看看无涯,又看看阿娘,内心无比煎熬,想帮无涯说话,可又气他对自己无情,只喊了一声“阿娘”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族长重新抬头看着无涯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否则我齐拉死也不放过你!” 无涯点点头,内心如释重负。 27、腾开挂,怕睚眦 寅时将军府,夜训归来的止战洗了澡出来,准备小休一下去早朝,却看到无涯立于窗前。 “回来了?这么快就妥了?”止战笑着坐到榻上。 “妥了。不过族长的条件是让我娶她的女儿。” 止战刚要躺下去,又坐了起来,本想问,“你答应了?”话到嘴边却成了,“你不会答应的。” “我答应她,”无涯说道这里顿了一下。 止战屏住呼吸,慢慢站起,等他说下去。 “如果不替她找到女儿续命的法子,她死之时,我亦相随。”无涯把剩下的话说完。 止战松了一口气,走到无涯近旁,手拍了拍他肩膀,“不必担心,总会有法子。”想想笑着又道,“既然来了,已经这个点了,在我这里挤挤吧,像小时候一样一起睡。”说着那只没离开无涯肩膀的手稍一用力,揽得无涯更靠近些。 “大将军岂可胡闹?”无涯把他的手推开,又道“最近暂时不要找我,天泽岛那边我需要妥善安置,他们没有与外人打过交道,还是要慢慢教化,以策安全。还有既然答应了族长,我会带伊果遍寻名医药材,替她续命。” “阁主受累了!你不爱理红尘俗事,我却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止战看着无涯道。 “你知便好。”说完便离去了,留下止战徒自望着他的背影。 几天后小王爷萧腾的身体大好,自那夜被军法处置刑了军棍后仿佛整个人被打醒了般,日日准时参训,格斗搏击分外搏命,至于骑射无论高空,还是夜间都不在话下。小王爷是要开挂了,将士们传得很快,朝廷上下也觉得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只有婉儿开心地把情况传到长公主那里时,长公主幽幽地说了句,“我更想知道这背后的原因。” 萧腾地拼搏,是为了春猎的资格,为了有机会带桃子到萧衍面前,更为了在桃子面前证明自己。 而萧衍只是默默地观察萧腾的变化,同对其他将士一样,只有在他表现得好的时候,才微微点头。 至于我,自那日见到阿练留书,真的连续好多天没见到他。但是我却知道,他来过。只是不知为什么总是留下痕迹,却不朝面,比如,醒来会发现窗边有带有露珠的鲜花,或者休诊回家会看到他留的字,像这首《摸鱼儿雁丘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天也妒,未得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 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他是在跟我表达他不间断的关心,但总是神神秘秘得什么也不跟我说让人心烦,索性不让自己去想他。 于是,这几天里,有空我就训练睚眦,现在只要我一吹哨子,它就能分辨出让它做什么,攻击,奖励,卖萌,还会绕我脖子一圈,自己咬住尾巴,扮演貂皮围脖,哦对了,还能吓子凌,吓得她各种花容失色,惊声尖叫,总之,有了这个小家伙儿可忙坏我乐死我了。 这天早上我分别收到了两封请柬,一份来自长公主,一份来自我姐姐任真,都是邀我参加春猎庆典的,我姐姐那边的人还说,庆典有才艺表演,如果我有兴趣也可以参加,准备好她给报过去,若演得精彩皇上都是有奖励的。 表演谁稀罕?我要参加的是春猎,那才好玩儿。 上午我正给病人问诊,小王爷萧腾来了。这次居然没有走路带风,来了就坐在那里瞧我,子凌给他倒了茶,他一口没碰。 我送走了病人,笑着对他说,“又到了你放飞的日子啦?”然后,过去切他的脉,“没病啊。哪根筋不对了?这么安静。” “桃子,我好得很,你看我是不更结实了?”说着给我看他的腱子肉。 我摸了一下,赞道,“不赖。” “你想参加春猎,我才玩命跟他们去拼,今晚还有最后一场搏击,我必须要入围,才能带你去。” “小王爷言重了,我可不敢让你玩儿命,你还是好好保重贵体,这要是有个好歹,桃子几颗脑袋都不够。” “桃子,你不用担心,我说到做到!” 突然想起来上次他走的时候,看到阿练的名字,那副见鬼的样子,我忍不住问道,“对了,上次在潮音阁?”我刚提到这仨字,他的脸色就又不太好看了,“不要跟我提他!”说着脸扭向一边。 “这是阿练欠他钱了吧?”我暗想着瘪瘪嘴,看了一眼子凌,子凌耸耸肩膀。 “小王爷,要不我来检验一下你的进步程度?”我突然灵光一闪。 “来啊。”萧腾一挺胸,站了起来,“桃子,第一次见面是我对你没有防备,而且经过这阵子训练,我早已今非昔比,今天让你见识一下。到院子里来。”说着走出门去,拉了架子。 “好啊,不过不需要我上,我徒弟就成。” “谁?子凌?”他疑惑地望过去。 我笑了一下,打了个口哨。 嗖的一下,睚眦窜到他面前停下,一双小眼睛盯着他看。 吓得小王爷一哆嗦,“你,你怎么把它放出来了?”一副一朝被蛇咬的样子,看起来比子凌更害怕。 我得意道,“睚眦就是我徒弟,最擅长的是扑咬术,主要三招我可以先告诉你,就是我喊到哪里,它就咬哪里,鼻子,耳朵和喉咙。关键就是以快取胜,不达目的不罢休。” 结果是我还没下命令,只说到哪里,小王爷就赶紧捂住哪里。这下可笑得我和子凌肚子疼。 最后,我就喊了一声“睚眦”,他的心理防线就崩溃了,疯了一样向门口冲去,边跑边说,“等我消息,桃子,我一定带你去。”说道去字的时候,人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 28、猎场见,是国君 小王爷果然没有食言。 说是春猎,其实已经临近春末,是过了谷雨的第六天。今年因为女真参加也格外晚些。 那天我被萧腾带进了春猎将士队伍,他让一个心腹把衣服换给我,男装我经常穿,娴熟无比,只不过,这身带有铠甲的军服在我身上就略大了,不过,哪里还顾得那许多,皇家春猎的阵仗真是够我瞧得。 萧腾一再嘱咐我谨慎行事,正式点兵之前若被发现,一准儿就被踢出来了,而且虽有他护着,搞不好也会掉脑袋。但一旦点完兵,双方即确定了对赛关系,便说什么也不会再动我了。所以我很低调,一直跟在他身后微低着头目不斜视。 但即使如此,跟着队伍沿途走来,不难发现天泽岛这个地方真不赖,植被苍翠,风物宜人,我暗想天泽岛,应该是为苍天泽被的意思,皇家就是会选地方。 萧腾还告诉我,点兵也很简单,本次大梁参与狩猎的将士已经从仪同48人战至最终开府24人。24人分两队,左队以他为首,右队以高将军为首,排成两列。我只要乖乖站在他身后即可,他会保护我。当然女真的对手以同样人数分两列。点兵的时候从首排将士开始念名字拜倒行礼即可,我就在萧腾后面,跟着他照做就行,今天我替的人叫栾飞,而我后面是上将霍彤,这人也被萧腾嘱咐过了。站在萧腾背后才发现,这伙计身材也高出我不少,当真把我挡了个严严实实。我们整队人马在台阶下面远远地侯着,静待仪式进行到的时候才能列队入场。 而另一边萧衍今天也算倾朝而出,自后宫裕融皇太后与瑛贵妃往下至长公主,以及以二王爷萧坚为首的其他皇族,朝廷部级以上阶品的大臣携家眷,还有京城士族,排场盛大,在文无涯选定的最佳观景地搭建的带有遮阳避雨功能的厅堂上,分层级阶品悉数落座。女真族汗王完颜辉也带了女眷和将士落座于萧衍的左手位。 萧衍朗声道,“今日是皇家一年一度的春猎之日,有幸友邦女真汗王与曼纱夫人贤伉俪惠临,愿意女真将士加入春猎之行,于此行更增乐趣。这竞的是技,赛的是品,会友邦,共长荣,原则不可违。” 说罢,左手指向厅堂正中的地图,“请汗王移步,朕在此与汗王同制定规则。” 完颜辉三十岁的样子,男人最好的年龄,眼睛很大,炯炯有神,整个人像豹子一样有爆发力,而笑起来还有对大酒窝,牙齿被肤色衬得分外白皙。他哈哈一笑,站起来道,“陛下说得太好了,完颜辉愿意有你这样的朋友。”说着也走到地图前方,此时,他座位旁的一个少年也站了起来,跟着走过来。 完颜辉看着萧衍笑道,“这是犬子库鲁,今年12岁,听说了这场春猎,非要来参加。他5岁学骑射,可以顶替一位将士。” “雄库鲁是女真图腾海东青,是飞得最高最快的鸟,意为万鹰之神的意思,我可以保护自己。”库鲁瞪着可爱的大眼睛,和完颜辉十足得像。 萧衍赞道,“女真英雄出少年!不过世子安全重要,多个人保护还是好的。” 萧衍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纷纷赞颂。 完颜辉点头,宠溺摸了一下儿子头。 萧衍接着介绍了莽荒岛的情况,历史变迁及现在的地域分布,以及岛上物种,库鲁听得眼睛放光,仿佛越是凶险越是充满挑战性。萧衍停了一下,道,“本次春猎分为三场,采用三局两胜制,地点已是我们提前选定了,公平起见,三场中的两场题目汗王选,余下一场朕来定。” 完颜辉看看无涯提供的地图和记录的物种,又看看儿子,道,“听听你的意见。” “如果是我,第一场选择进莽荒岛必经的玄砂河的猎食人鱼,第二场选森杳峰崖顶的射雕。”库鲁边说边用手指向地图上的位置。 选的两项都是女真人最擅长的项目,完颜辉很满意,“好!很好!就按照库鲁所定的题目来。”库鲁一脸得意之色。 果然如无涯所见,射雕这一项为女真必选。 “好,朕选这地底的蝙蝠洞,这场算考验夜猎。” 完颜辉点头,又看库鲁,库鲁手握拳放左胸,回了一个女真礼,表示没有问题的意思。 萧衍道,“汗王落座,接下来我们猎场点兵,兵器方面箭弩枪已备好,待点兵结束,将士任意选择兵器,数量不限,以能负重前行为目标,也可用自己称手的兵器。” “好!正好库鲁惯用的兵器还是略轻些,谢谢陛下考虑周到。” 终于传旨阵前点兵。大梁,女真四列共48人列队场上,从大梁开始点名。 太监细细尖尖的声音,高声念着“萧腾,高止战!” 两人拜下去,“臣在!” “栾飞,梁勇!” “臣——”我跟着梁勇一起刚喊了个臣字,正准备说完“在”,一起拜下去的时候,愕然发现,这个在字我说不出来了。因为我念着“臣”字拱手之时,顺便抬眼看了一眼皇帝,见了长公主,小王爷,就这个大梁皇帝我还没见呢。 而这一见,我突然有种脑袋要炸裂的感觉,坐在我面前不远,大殿龙椅之上的不是别人,是那个让我挣扎在思念与心烦之间的阿练。 一瞬间,我眼前回放了无数片段,第一次见面受伤成那样,不梳洗不吃饭被我嫌事多,那是帝王的习惯;再见面一直回避我直到被我逼出来承认看到小王爷与我走得很近而说的,在乎;萧腾在潮音阁认出是皇帝萧衍为我作的画时的骤然变化;萧腾执意带我春猎,又是为了什么?我到底是被卷进了他们兄弟的什么游戏? 我看着阿练,不是,梁帝萧衍,身着玄色刺绣龙袍猎装,华贵而霸气地坐在那里,既熟悉又陌生,我已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该如何自处。 29、食人鱼,蛮夷狠 在我失态的那一秒,犹在对将士微笑的萧衍也看到了我,他那一刻的震撼不亚于我。片刻的失神之后,微微蹙眉,脸部本柔和的线条,因紧绷而冷硬,双眼陡然望向前排的萧腾,目光如炬,身体不由前倾,几欲冲上前来,握住龙椅的右手青筋暴起,但却只能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而愤怒之后又是心焦地看我。 数秒内我俩眼神交织之时已经掠过无数信息,大殿之上仿佛只剩下了咚咚的心跳声。萧腾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回头低低地拽了我一下,我才警醒地意识到同排的副将梁勇已经拜过伏下身子,只有我还立在那里。殿上的目光正在聚集到我身上,我只得迅速抱拳同样单膝跪地。 而此时我的出现,萧衍的微妙变化,在殿上却没能逃过几双厉害的眼睛,长公主已看到且认出了我,只是饮着茶默默地观察。完颜辉观察了几秒,和夫人曼纱交换了眼神。 直到点兵结束,太监又宣布了题目,赛制,行动路线,我仍是没能缓过神来,但是已能跟上行动,知道起立集结。站起来的萧腾又挡在我的面前,我慢慢的闭上眼睛静心。 听到有人走上前来,是萧衍,他对将士道,“兵器已备在旁,众将士任选。莽荒岛凶险,记住朕的话,无论外界如何变化,朕都……”说道这里顿了一下,他正走到止战面前,在刚好能看到我的位置上,定定地望着我。 我清楚得记得,他对我说过一样的话,“记住我的话,无论外界如何变化,我都是你的阿练!”犹自在耳畔。我知道他此刻是对我说的。 只不过阵前他接着说下去的是,“朕都希望所有人遵循原则,竞技的同时,保护好自己,珍惜将士战友,不负两国交好。” 又以极低的声音对止战说,“保护好小王爷,和他身后之人。”若非我懂得唇语,别人几乎察觉不到。 他望着我,似在嘱我保重,停留了几秒,才走回大殿。 所有人离开殿前,列队取了兵器,我不惯负重前行,象征性地只拿了弩。 大殿之上,萧衍的神色又一如往常。落座之后,微微伸手示意,太监便传人抬上来一面一人高,三人宽的铜镜,揭了上面的红色绸缎,放在大殿中央。 萧衍对着完颜辉道,“这是玄门宝物天眼镜有幸本次籍汗王之名,跟高人借来一用,所有过程可以在此镜中看到。” 汗王大赞,“确实宝物!今日跟着陛下开眼了!” 上岛之前,萧腾看我神不在焉地低声跟我说,“桃子,刚才说的赛制你都听到了吧?第一场是玄砂河猎食人鱼,一会儿6人一条船,每次我们和女真各进一艘,我们上黄白旗的第二艘船,高止战在第一艘,女真的船上是红黑旗。你一定跟好我。” 我其实心中恼他兄弟,什么都知道,却偏偏就不告诉我。但是又不好在此时发作,便选择无视他。他也知我的脾气,心情不好的时候少惹为妙,识趣地闭上嘴。 一声号角,高止战的船和女真将军济尔博特的船并列出发了,紧接着是我们的船,而女真的第二艘船上是七人,多了个小孩子,听其他人说是汗王的儿子。 我们的船一路前进,不远处看到水面的分界线,与来处不同,玄砂河水质黑黑的,水流尚不算急,我暗想这水质怕也只有食人鱼能活了。越靠近莽荒岛,本来晴朗的天空似也发生了变化,天色发灰,水面似乎也氤氲了黑气。所有人不自觉的精神开始集中,紧张。 突然首船有人低声喝道,“来了!” 黑黢黢的水面闪过一片片银光,以极快的速度向船只靠近。所有人开始出手,有用剑的,有用弩的,两边一时忙得不可开交,每船前五人负责猎鱼,第六人负责捕捞。 济尔博特和高止战都是会数箭齐发的,速度,身法,和准头上还真是不相上下。我一见了这光景,已放下了之前的不快,跟着用弩连发。萧腾看我起劲儿了,也更开心地投入射猎。 按照我往日的胜负心,其实早就撒一把冰魄针出去了,这一撒一收远比一尾尾用弩去射要快得多了。不知道是不阿练洗脑成功,我总是记着他跟我说过的,要藏着些。好吧,我试试用他的方式。 食人鱼是群游动物,这一波在我们的快速击杀中被灭掉了不少,但是还是有大批的食人鱼游过去了,过不一会儿水面又恢复了平静。划行向前的过程中,双方都开始互相观察两边的鱼筐里的多与少。不愧是射猎民族,不知是因为第二艘船对方多了个孩子的缘故,还是就是射猎技巧更胜一筹,鱼筐里的鱼居然比我们多。再望望首船,两边看来捕获的数量旗鼓相当。 这下小王爷有点沉不住气了,面子上挂不住。再看看那女真小孩儿那得意的神色,我也觉得有点气不过。 眼看就要到前面山洞了,据说进了山洞行不多久就要登陆了,这一场就这么输了? 突然天空一声雁鸣,我想也没想的射出冰魄针,轻轻一收,这只雁便避开了女真船只,被落在我们船一侧,入水之前我又补射了一弩箭,射在颈动脉上,顿时鲜血汩汩流出。这血腥味一出,消失掉的食人鱼闪电一样卷土重来,聚集在我们船边,大梁将士欢声雷动,纷纷再次出击。片刻鱼筐里的数量猛增。 女真人连忙望向天空及周边,想依法炮制,莽荒岛的北面的恶劣条件,碰上一只都属稀罕,哪里再去找其他雁或者动物。 突然扑通一声,有人落水,跟着是惨绝人寰的叫声。所有人寻声望去,是女真第三船的一位将士坠入河中,他双眼血红怒视着同船的人,惨叫着:“哈吉塔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本来聚集在我们一侧的食人鱼疯狂地向女真船只靠近,顷刻落水之人变了森森白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个被唤作哈吉塔的人高声喝道,“动手!”女真人齐齐出手,只见水花翻飞,一扫一片,眼睁睁地就见他们猎的鱼满仓了。 船进山洞了,整个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女真也静了,大梁也静了。 这第一场大梁就败了,败在没有蛮夷地狠! 30、救库鲁,战山魈 山洞里所有船上燃起了火把,船只继续前行。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水声,两边怪石林立,越往洞内越是阴冷。 不知为何,我渐渐觉得氛围异常,似有极强的一股怨力正在充斥着整个山洞,直至头皮都有些发冷。 “别走,救我!”一个幽怨且不男不女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我蓦地想到这是什么,厉声喝道,“不要回头,这是山中魈魅,最擅长蛊惑人心。一旦回头被擒了,会被吸**魂!”想想又道,“大家快盘膝坐下,打坐收心,出了山洞就没事了。” 所有人应声而坐。 “桃子,你怎么知道……”萧腾忍不住背对着我问道。 “禁声!静心!”我低声道。 “别走,救我!”的声音在山洞内回音未断,跟着又传来一阵哭声,“好狠心哪,救我啊!” 我有点诧异的是,这不男不女声音里的男声听着有点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过。 而在女真人心里,这个声音才真的是无比恐怖,原来是似极了刚刚落入玄砂河被食人鱼一口口生吞了的阿不罕的声音。哈吉塔本就心里有愧,此刻这声音再度响起,已吓得他哆嗦不已,汗如雨下。 突然,那声音变得无比凄厉,“哈吉塔还我命来!” 此言一出,我一下反应过来这声音为什么听得耳熟,原来是山魈借了落水女真人的尸体,操纵了极强的怨念,与他合二为一了。山魈原应是女体,这才出来了不男不女的声音。我心道不好,可能有变。 跟我们并列第二艘船,坐在最前面的小世子惊悚地猛然回头,我喊着“不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极大的力量把他从船上吸回去,他后面的人一把扑上前,却什么也没抓到。 还是小孩子定力不足,被这魈魅一惊,就出事了。 萧腾待要回头看是何情况,被我快速出手制止,我再次喝道,“不要回头。” 可是此刻的女真已经不受控了,小世子身后那人因放心不下回看跟着被吸走,无疑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牺牲。 我实在不能看到活生生的这些人变作一具具干尸,一边回头去看一边想办法,却见刚才的第四条船上的始作俑者哈吉塔喊了一声“世子”,抢先回扑,赶在世子前面冲了上去。 那山魈惨白着一张脸,双眼凸着白目,正张嘴怪笑着伸出丈余长的全是骨骼的手臂,等待着被怨力卷来的小世子。这一见哈吉塔返身扑来,另一只手更快地伸出,登时抓住了哈吉塔。想是阿不罕怨念太重,山魈龇牙咧嘴地瞪着手中的仇人一气,才把他往前一拉,一口对准了哈吉塔前额吮吸下去。 就在此时,山魈的另一只手已经紧紧的抓到了卷来的世子的颈子,这孩子看到哈吉塔为了救自己奋不顾身地冲到前面,拔出随身匕首向山魈手臂刺去。 而在我回头之时我就发现自己丝毫不被怨力侵蚀,想到当日阿练给我的黄龙玉珮,必是此物护了我。上次我借助它的灵力打开过封着止战的结界,尽管无涯警告过我,不可随意示人,但这次我不得不再次使用它了。 这山洞里集结的是两国的精锐,总不能看着他们出事,甚至覆灭。即便大梁的人没有世子之忧,但也对所谓的“友邦”有相助之责,大梁将士若独活就是走出莽荒岛,也无颜再面对女真。 刻不容缓,我一咬牙腾身飞向最后一条船的船尾,取出黄龙玉珮,以自己的灵力激发了黄龙玉珮的灵力。从济尔博特开始多名女真将士正齐齐反扑过来,眼看要被怨力吸过去,一道黄色的光芒屏障隔在了船只和山魈中间,光芒中间可见黄龙玉珮的巨型龙纹,此光一出,整个山洞都亮了起来,刚刚飞来的女真将士纷纷被隔挡在光芒之外落在船上,还有个掉在河道里。 我对黄龙玉珮施了定位咒,使它悬在空中继续施法。接着抛出飞针,一把拉起了掉在河道中的将士。幸亏此处不是食人鱼聚集之处,他仍旧吓得失魂。 在我行动之时,霍彤已经告诉了萧腾,他喊了止战准备来助我,而我已筑起了黄龙光芒的保护屏障,山魈的怨力都被困在了光芒之外。此时所有船只都调转方向山魈和世子的方向驶来,却已不再会有人受到伤害,算是解决了大部分人的安全问题。 再看那山魈面前,哈吉塔已变了一具干尸,被扔在了水里。 在山魈要吸食世子的精魂之前,世子身后那人也借着怨力抢先扑到山魈近前,送上自己的额头,高喊着,“阿不罕,有种冲老子来!” “石敦叔叔!”小世子库鲁哭着喊道,手脚仍不停向山魈出击。 这是个有胆气的孩子,他的颈子若不是因为山魈要吸食生魂,早就被捏断了,身体受制,却仍负隅顽抗。 而要救他却并非易事,我带的凡人的弩箭对山魈这样的东西压根就不管用。我一向都是治病救人的那个,身上本来也没有厉害的击杀法器。蛟筋弦玉魄针的射杀伤个普通人足矣,对付山魈却还是需要更具威力的宝物。而时间却已不容我多想,眼见第二具干尸被抛了出去,小世子的小命就要不保。 我内心着急,天眼镜那边大殿上看狩猎的女真一族更是如坐针毡,大梁的人也纷纷看得冷汗直冒。不用说完颜辉了,虽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他还是在发现山魈的那一刻由萧衍陪着直接奔赴猎场莽荒岛。而大殿上另一些人,却因看到了黄龙玉佩在我身上而各有所思。 没有厉害的法器又怎样?现实已不容我多想,我飞身上前,左手轻轻一晃,摇亮了殷桃镜,光束刺向山魈的白目,平常的光山魈本看不到,殷桃镜却非凡物,它扭头向一边的时候,我抛出一把玉魄针,缠住它的手臂,示意小世子把匕首给我。这孩子反应奇快,脱手抛出,我接住定睛一看也是把宝刀,在我手里自然更凌厉,接着手起刀落斩了山魈抓住世子的一臂,又一把接住小世子回身奋力抛向船上。 小世子被我一掷,冲破光芒进入黄色屏障另一侧,济尔博特等人一拥而上抱住了他。 待我要飞回船上,山魈剩下的一只手臂飞速伸过来,我的身法虽快还是被它拍掉了军帽,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散落下来,好死不死,它竟抓住了我的头发。我悬在空中动弹不得,为求自保,我手持世子的匕首回身割了一半的长发,但在心中发誓,今日姐姐便要灭了你。 31、七杀曲,显威力 我心里已有了灭它的主意,微侧身一把抛出小世子的匕首,山魈一躲,只击中它的肩头,而我趁它躲避,再次飞向船头。 谁知那山魈刚刚吸食了两个生魂,力量也是猛增,它快如闪电地再次出手。我的后背挨了它狠狠一抓,震得我眼冒金星,喷了一口鲜血,但终是落在了船头的黄龙玉佩的保护屏障内。 萧腾冲上来扶住我,“桃子,你怎样?我们快点撤出这里吧,去找御医看看。” 我摇摇头,一把推开他,“这山魈伤我至此,今天我岂能再放过它,留它让它再害别人吗?” 我盘膝坐下,左手抖了一下殷桃镜,鬼泣的身影出现了,“鬼泣,快去汗颜姐姐那里。”说着我又掰断一款船舷木板,放在膝上,从左端插了7枚玉魄针,扯着蛟筋弦到右端,再下了7枚玉魄针,除了琴身,这就和汗颜姐姐的怜幽琴所差无几了。 那山魈张牙舞爪地欲冲破屏障来抓我,结果一触到黄色光芒即被刺得弹了出去,再也不敢近前,却也虎视眈眈。我笑着看它,乖乖等着受死吧。 殷桃镜一亮,鬼泣已在汗颜姐姐身侧,姐姐估计是看到我嘴角有血迹,平常基本看不到表情变化的她,眉头微蹙,眼神也变得犀利,“你受伤了?” 唉,我绝世美女姐姐若一生气,后果会很严重。我赶紧道“无事。姐姐,教我七杀曲,我要这该死的山魈形神俱灭。” 姐姐一伸手怜幽琴已在眼前,恨恨道,“早要教你却不学。”然后对着我唇语了宫商角徵羽一番,我快速记了,再照着殷桃镜里她的指法手势一一拨去,七杀曲每一杀为一段,后一段比前一段的杀伤力更强。 第一段七杀曲响起之时,那山魈已觉不妙,便要向山边遁去,我心中一急,糟了,若是它遁进老巢却去哪里灭他? 突然一艘船由我们来的河道驶入,一众人望过去,小世子高喊,“父汗,小心那山魈!” 我手下没停,望过去的时候赫然发现萧衍也在船上,心中又多了一分担忧。 山魈正在隐入山壁,一颗流弹“砰”地炸在它要进入的地方,火焰迅速淌满了山壁。山魈一见回身又扑向河道的另一边,同时我的七杀曲已进入第二段,只见它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挣扎着加速扑向山壁,第二道流弹跟着又击了过去,再一次火焰封死了山魈的去路。 它怒不可遏地朝着流弹来得方向扑去,刚刚的流弹是萧衍和完颜辉一人扔出了一颗。这边船上众人一见纷纷喊道,“陛下、皇兄小心!”“汗王小心!” 我亦是心惊不已,示意姐姐加快速度,手下不停地拨琴,七杀曲瞬间提升到三阶。在山魈嚎叫着冲撞到船上的一刹那,船身已被从中震为两截,两位君王飞起身来,萧衍一把宝剑,完颜辉一把宝刀一起插在了山魈胸口。 落入河道的山魈已失去反抗能力,先是阿不罕的骨架啪啪作响,爆裂成碎末落入水中,而插在阿不罕身上的三件兵器被萧衍和完颜辉收了回去。接着山魈的黑色元灵在七杀曲进入第四阶的时候在空中扭曲着化为乌有,最终形神俱灭。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冲姐姐鬼泣笑笑收了殷桃镜,又一伸手召回黄龙玉珮,然后就想赶紧躲一边去。这一通忙,压根儿就忘了我被山魈抓伤的背,破了盔甲后衣衫有洞会有多狼狈,此时觉得痛了突然想起来,想趁着乱快闪。 刚起身萧腾就从左侧跟上来,结果更快地一件披风罩在我身上,萧衍从右侧转到我前面截住我给我系上了带子。萧腾冲着萧衍喊了一声,“你”,想出手阻拦,想想又先回看我,发现我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闷闷地躲到一边去了。 “刚才,万不得已,我又用了你的玉珮。”再见面,本来肚里有一万句地苛责,此时竟然只说出了这一句。 “没事,你做得很好。”萧衍笑着看我,挥了一下手,他带来的第二条船驶了过来,这条船比较大,有房间,“你的伤怎样?可需要御医诊治?” 我摇摇头,“没事,这点伤给我点时间,调息一下可以自愈,皮外伤我自有药。” “去换了合身的军衣再回来吧。本来我觉得是阿腾不懂事,带你参加春猎,但后来想一准还是你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只是我没想到今日还幸得有你在队伍里,……” 这时,听到小世子喊了一声,“姐姐!” 这里的姐姐除了我也再没有其他人了,我们抬头看过去,那边船上完颜辉和小世子也正望向我们,“父汗,这就是刚刚我跟你说的,在山魈面前救了我的姐姐,我想把我的雄库鲁匕首送给她。” 完颜辉立刻带了世子走到近前,“完颜辉父子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说罢两人一起向我行拜礼,小世子还双手捧着匕首。 我赶紧去扶,“汗王,世子,快请起!这匕首是世子的随身之物,桃子不能要,世子收好。” “姑娘的义举和骁勇刚刚完颜辉亲眼所见,实在佩服。还请无论如何收下这匕首,否则库鲁和我始终难安。还有请陛下今日做个鉴证,桃子姑娘将来只要持这匕首来见,完颜辉莫有不从。” 萧衍跟我微微点头,我只好说,“那桃子恭敬不如从命了。”接了匕首,冲他们拱拱手。细看之下匕首把上纹得正是海东青。 完颜辉又对萧衍道,“陛下,完颜辉还有个请求。” 萧衍道:“汗王请说。” “这孩子不肯放弃接下来的狩猎,执意要进行下去,我实在放心不下,可否一起参与?” 萧衍笑道,“这是上阵不离父子呀,既然如此,朕便陪汗王一起,参与剩下的行动。”说着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我也放心不下你。 看到此情形,完颜辉哈哈一笑,晶亮的双眼别有深意地看着我,“原来陛下正有此意。” 32、蝙蝠洞,蛇瓜子 这时,止战走上前来,站在萧衍旁边,看着我说,“如何称呼姑娘?任姑娘还是桃子姑娘?” 我点点头,“高将军,皆可。”看来他是从小王爷那里得知了我是谁。 萧衍看了我一眼,他这是第一次知道我的姓氏,却是从止战嘴里得知,有些不爽。 “陛下,民女姓任,不过不叫任桃子,叫任怡。”我提醒他,他的陛下身份也并未告知过我。 “好名字,人如其名。”他语气中不无酸涩。 止战又道,“姑娘曾解止战突厥之困,一直无从报答。今日止战可助姑娘调息,恢复体力。”说罢对着船上小屋做了有请的姿势。 我看看萧衍,他点头道,“接下来的凶险程度尚未可知,有高将军相助更稳妥一些。” 我便随止战去往小屋调息。 萧衍和完颜辉鉴证了食人鱼清点结果,女真总共猎了1695条,大梁1281条,第一场,女真胜。虽然首场胜利,但损失了三名将士,牺牲也很大,女真人并未雀跃。完颜辉遣人收了哈吉塔和石敦的实体,带着库鲁世子和一众将士行了女真礼,嘱人带出去火葬,以及安排赐封号及厚待家人。 所有人原地休息,太监送上食物补给。 休整之后,两位君王带领将士奔赴第二个战场,夜猎蝙蝠洞。 蝙蝠洞位于莽荒山地底,是地下岩洞,按照地图记载河道尽头往地底有多个通道可通向蝙蝠洞穴腹地,虽然都狭长窄小,但因为腹地洞穴最终另有洞口通往地上,仍可确保空气流通,所以行走于地下也是安全的。 本场的规矩是所猎蝙蝠需以在两个时辰内于无光无火的情况下猎到的数量为准,多者为胜。 因为地底通道较多,避免洞内蜿蜒曲折找不到正确的路,耽误抵达时间而影响狩猎,大梁和女真分别都将人数分为两组同时行进。 萧腾以他带我参加春猎为由,执意要跟我一组。萧衍却对我极有把握,对萧腾的接近并不以为意,私下先嘱我自己保重,不要受伤,不必事事出头,玩得开心就好。又嘱萧腾要明确此行目的,练兵多日,用兵一时。萧衍越是不在意,萧腾就越是气恼,因为他心里明白我人虽和他在一起,也并不因此而与他更亲近。 原先大梁这边就是24人,第一场中无人员损失,加了萧衍后,多一人。我们这组就成了13人,萧衍止战组12人;而女真因为折了三人,加了完颜辉后,一共22人,完颜辉和库鲁一组,济尔博特带一组,各11人。 我们开始分头前进,规矩是夜猎,但是行进过程中却未及不能用光。我用了殷桃镜照明,虽然山洞里地势高高低低,但有了光队伍行进速度很快,萧腾看着殷桃镜问,“桃子,你家祖上是开法宝古董店的吧?哪来这么多神奇的宝贝。” 我懒得搭理他,但是一直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发现有些不太对,好像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我突然停下,道,“小王爷,我们走的路你觉得眼熟吗?” 他看看说,“对啊,这里刚刚我们走过。”又回头问将士,“你记得吧,这里的石头就是这样三块摞在一起的。” 将士们点点头,有人小心翼翼地说,“这是鬼打墙吗?” 我白他一眼,“这地下洞穴甚多,互相联通,我们只顾前行,不做标记,走错了回头路也是正常。自己吓自己!” 萧腾瞪他一眼,“亏你还中将之身,这话也说的出来。” 另一人颤抖着说,“不是吓自己,我们来的时候是13人,现在少了一人。” 他这一说,我们连忙彼此看去,萧腾说,“少了谁?” 刚那人道,“连战,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我心道,这样的地方走丢了,不被鬼拖去,自己一个人也恐怕走不出去了。但也不能照实说,一把从脚踝上撸下铃铛,走到对伍最后一个人跟前,给他系在弓上。再嘱咐他前面之人,“这个铃铛的声音听好了,如果一旦消失马上报来。如若他丢了,下一个可就是你了。” 这位年轻的将爷头点的跟孩子似的。 我安慰大家道,“刚才失踪的将士或许是走丢了,我们边走边找吧。” 这些人也应声表示赞同。 此刻我一个姑娘的话反而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也可能是山魈大战中的发力已经在他们心中建立了信任。 萧腾道,“桃子,你不做将军可惜了,这队伍你带起来易如反掌啊。” “小王爷还是想想如何沿途标记,避免再走回头,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谁知道萧腾居然笑嘻嘻得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桃子你看。” 我还真有些好奇,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包瓜子,“真有你的,出来狩猎还带了零食。”我真是打心里佩服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瓜子,”他得地说,“你尝一个就知道了。” “我可没心情陪你玩儿。” 他直接剥了一枚要塞到我嘴里,被我拍开,应付地接过来放进嘴里一尝,触到舌尖的时候居然是无比苦的,我突然意识到这是蛇胆的味道,“哎呀,长进了!来来来,既然小王爷用心准备了,咱们每人吃上几颗,别浪费了,剩下的用来标记。” 萧腾一副了不起了的样子,众将士一边接过我手中的瓜子,一边让我解释。 “蛇是蝙蝠的天敌,蛇胆的气味是蛇体最重的地方,我们服用了后,蝙蝠不易攻击我们。还有一点,蛇胆明目,于黑暗之处,视力更佳。只可惜大部分要用来做标记了。” 将士们一听连皮也没浪费,收到的瓜子全数吞下去。 “小王爷这是做了功课还是背后有高人哪?”我用肘臂轻轻碰他。 萧腾面上一红,“明明是近朱者赤,好歹你今日的桃庐也有本王一份力量。” 赶紧抱拳作揖,“是桃子小人之心了。” 我们重新再出发,这一路走一路撒瓜子的办法虽老套,却终究管用,还有队伍一路上保持安静行进,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响铃,居然一路无事的越走越宽,这就说明离腹地不远了。至于失踪的连战却是没有再见。 33、救萧腾,灭蝠王 按照起初规划的位置来看,我们终于一路行进到蝙蝠洞西侧的入口。因为地图上记载洞顶刚好呈类似十字分布的结构,所以四支队伍各自负责其中的一块区域。 待要进主洞,我收回了我的铃铛,小心地包紧了收在荷包里。然后所有人屏住呼吸,两人一排轻手轻脚行进。 殷桃镜慢慢顺着洞底扫过去,腹地的洞穴竟然是十分庞大的天然溶洞,有地下廊道、水曲河、洞厅暗河、形态各异的钟乳石,奇妙无比,整体看去宛如一座地下宫殿,在远处的中央位置貌似还有高台。 我和小王爷对视一眼,不禁暗暗感叹,莽荒岛的竟有此景观,居然是蝙蝠老巢,有眼光。 怕光扰了洞顶蝙蝠,我手持殷桃镜快速往洞壁扫了一下,借着微光看向洞顶,这一看连我都觉得毛骨悚然,密密麻麻倒挂在洞顶的蝙蝠,眼睛反射了殷桃镜的微光,漫天绿光幽幽地看向我们一般。好在它们视力一般,并没有真的发现我们。 小王爷摆了手一下,所有人快速移动,背靠背围成一圈,就在等最后两人补位完成阵法之时,背后一股劲风刮来,待我们回头望时,已经失去了两人行踪。 而最靠近那两人的身边之人倒在地上,我过去查看了一下,没有外伤内伤,应是不知看到了什么,已然晕倒在地。此刻虽少了人,却不敢贸然去查看,怕一旦分开,再有不测发生。 晕倒之人被拖入阵,负在最壮的蒙放背上,我们剩余九人围圈做好准备,记住往洞穴中央可移动的方向,维持队形,彼此守护,负人之人行动相对迟缓,以蒙放为正向,对着洞中央行进,所有人可据他的速度保持匀速前行。 一切准备就绪,此刻殷桃镜已不能再用,我们适应了一下洞底的黑暗,在食了萧腾的蛇胆瓜子之后,已可仅凭山隙微光以及洞底水系反射的有限光芒,看萧腾手势行动。 萧腾一摆手,所有人弩、箭齐发,扑欶欶同时落下来一大片蝙蝠,虽说蝙蝠善于听声辨位,但将士们训练有素的射猎技巧,射杀速度之快已超越了蝙蝠的反应速度。一时间成千上万只蝙蝠风起云涌般地飞起,渐渐汇成一条巨大地黑龙,不出所料地向洞中央移动,因为那里有着蝙蝠洞的出口。 我们且走且射,身边不一会儿已是蝙蝠满地,离中心地带几十米的时候,蒙放突然一滞。我们跟着停下来看去,那些原本仓惶飞去的蝙蝠并未出洞,而是层层叠叠地把中央高台围了起来,与我们形成对峙状态。 而这时再往周围看去另外三只队伍也远近不同程度的来到了洞中央,东面入口进来的萧衍止战已在我们对面停下了,也在观察这奇怪的一幕。由于距离较远,光线太暗,看不太清他们状态。而完颜辉父子是南面入口来的,现在离我们较近,他们的人看起来比较狼狈,而且明显还有人负伤,估计是遭到过蝙蝠的反扑。至于北面的济尔博特还在射杀中往这边靠近。这一组远远地就看到变化,因为他们此刻只余七人。待他们到了近前,也自然地发现了诡异之处,便也停了下来。 我伏在萧腾耳上说,“这些蝙蝠会如此,大抵有两种可能,一,没有退路,决一死战,但是我们知道这里有出口,所以这个原因否掉。二,它们有想保护之物,所以一旦再出击,必遭群起反扑。我们可以分两组,前一组进攻,后一组掩护。” 萧衍点点头,做出换阵法的手势,我们重新排好位置。他执意在前做先锋,让我再后掩护他,我也想瞧瞧到底是什么情况,便依了他,其他队伍也各自再调整着。 再次,各队主将动作示意后,四支队伍同时出击,这些蝙蝠果然疯了一样的冲过来,露出狰狞的面孔,眦着牙见人就扑。本来服过蛇胆的我们一直很顺利地狩猎,而此刻却也成了被猎的对象。 我一看萧腾周围同时袭来多只蝙蝠,赶紧一把玉魄针撒出,灭掉了一片。此时的蝙蝠近身攻击,箭弩已经完全来不及应对,将士们纷纷拔剑出来斩杀,但是数量太多,左支右绌,不仅疲于应付,阵法也都凌乱不堪。 萧衍止战边战边带着人向我们靠拢来,所有人一通厮杀才灭了刚刚这批来攻击我们的蝙蝠,而再望向高台,层层叠叠又布满了新的一批。完颜辉父子和济尔博特也跟着一起走了过来。 一检视,刚才这场厮杀中,又有人失踪。我把对萧腾说的话对他们几个说了一遍,还有到底是什么导致我们的人不断失踪,我们却还始终没有发现究竟是何物。 正说着,我突然想起来,萧衍这一靠近,萧腾就又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可此时落单是最危险的。我一把拉着萧衍的手,“快找小王爷!” 这一出声所有人都去看,斜后方又是那熟悉的劲风,我正要反应,萧衍和止战已经同时飞身过去。 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蝙蝠,是蝠王,已修成人形,双翼展开各有一人长短,此时双爪正抓着昏迷的萧腾,待飞走时被萧衍止战拦下。蝠王双翼虽厉害,迅猛无比,奈何抓着萧腾还是行动受限,缠斗了一会儿,扔下萧腾展翅就要飞走了。 “不能放它走!”这是它的老巢,洞穴这么多,它躲起来容易,这些人还会不断失去。我带头向它射出弩箭,所有人一齐开始射它。它的躲避竟是犹为厉害,速度又极快,普通射杀根本不能奈何它。 我急地跺脚,如果我再用禁术以我的血定位射杀它,第三场就没有可能参加了。 突然想到了法子,“谁有随身乐器?” 止战掏出一只笛子,我望着他道,“吹起来,音律可以影响它的行动判断。” 同时看了一眼萧衍的弓箭,皇家的武器所用材料本身就够霸道的,再掏出我身上的另一件宝物,赑屃珠,这本就是尼窟哥哥凌霄棍上的珠子,威力无比,赑屃的负重禅定功力天下第一,我以玉魄针在萧衍的箭尾刻洞,把赑屃珠用蛟筋弦固定在上面,交还给萧衍,萧衍当即意会,对准那蝠王弯弓搭箭,“嘭”地射出,一箭惯胸,蝠王顿时倒地。 34、葬蝠王,得明珠 止战过去检查倒地的蝠王,发现胸口被击穿了拳头大小的洞,已经当场毙命。止战向萧衍点点头,又去寻了射蝠王那一箭的赑屃珠回来给我。 我正要去看昏倒在一边的萧腾,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所有人寻声望去,是那腹地中央的高台,原来被密密麻麻的蝙蝠围得水泄不通,在蝠王死了之后,居然集体发力向洞顶冲去,刚才的巨响就是上万只蝙蝠把洞顶撞开了个口子,呼啦啦所有蝙蝠一拥而上向洞外飞去,还真是树倒猢狲散。 洞口在蝙蝠悉数散去之后,透进光来,洞底一下明亮起来。地底憋了这半天,忽然见了光,我心情大好起来,终于按捺不住对那高台的好奇,快步向前,一跃而上。而恰在我跃起之时,从高台中心又是一声闷响,是什么爆开的声音。虽然我听到有两声“小心”,但已然来不及反应,幸而爆裂发生之时已被人一把揽住跃了回去,就在此同时还有一件金黄色的衣衫飞来罩在我身上。 回到原来的位置,才发现萧衍刚刚为了护住我,动作虽快,胳膊上还是溅了一片血污。而刚刚另外一个喊我小心的是完颜辉,我身上的金黄色衣衫正是他身上的外搭,衣服上也是挡了一大片血污。 幸亏这两人,不然此刻我一脸一身得全都挨上了,这脏兮兮地、又充满了血腥味,我看着就想吐。 赶紧先谢过完颜辉,又对萧衍抱歉地说,“刚刚是我莽撞了。” “无事,谁也未料到。”说着他又遣人上去察看。 那人报来,“是女蝠王,已身死。周边还有刚刚失踪的将士们的尸体。” 我们再次登上高台,一同看去。高台中央被深挖了下去,似是个开阔的房间,中间略高的平台上躺着的是女蝠王的尸体,腹腔已经爆裂,却能看到旁边蝙蝠宝宝的残肢。猜是同样修为人形的女蝠王怀了宝宝已到了生产的阶段,却遇上难产,大量失血。这蝠王到处抓人就是为了给她补给,不想女蝠王不停饮血却不是根治难产的方法,这才痛楚难当爆血而亡。这也是蝠王在时,所有蝙蝠守护在这高台的原因。 忽然死去的将士堆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刚才呈报那人的小腿,那人大骇之下反而倒在了尸体堆上,这一倒更被牢牢抓住,“啊,鬼,鬼,救,救命!”他吓得脸色惨白,失去了反抗之力。 满脸血污的尸体在动,不是一个,是两个。济尔博特等人都同时拔刀相向,随时准备出击。 萧衍护着我往后退了一步,示意止战先去看,我却要挣脱他往前走去,“桃夭,你做什么?” “这两人是我们的队友,他们肢体灵活,没死。” 萧衍当即随我走上前去,那人气息微弱,“陛下,将军,救我。我是中将周雄,还有郎啸天。” 果然这俩人是在晕过去后,被后来吸干的多具尸体压在身上,直至现在体力仍未完全恢复,是以动弹不得。刚才一醒过来发现有人在旁,不由分说先抓住救命稻草再说。 萧衍让人把他们和刚摔倒之人一起拉起,又逐一检查是否还有活着的将士。经检查,蝙蝠洞夜猎故去的女真将士有5人,大梁将士1人,既是一开始失踪的连战。处理了将士遗体,萧衍问周雄和郎啸天,“为何你二人无事?” 他俩面面相觑,道,“被擒之时就是闻到一股臭味便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俩蝠王已死,具体也不知道什么缘由得以逃脱。” “这就得感谢小王爷了,他俩服了小王爷的蛇胆瓜子,血液里有女蝠王不喜欢的味道,这才侥幸活下来。”我替他们解释道,然后突然对枕在我臂上的小王爷说,“小王爷,是与不是?” 昏去多时的萧腾被我推穴片刻其实已醒转,却不肯睁眼,此刻我突然一问,他毫无防备,睁眼正色道,“正是。”言罢他反应到已不能再赖在我胳膊上了,有些尴尬地赶紧起身。 我揉着酸了的胳膊对周,郎二人道,“还不快来谢恩。” 他二人双双拜倒,萧腾去扶他俩。 我一抬头,萧衍满是笑意地看我。旁边的库鲁也都看明白了怎么回事,偷偷地掩面而笑,完颜辉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 我对萧衍说,这蝠王对妻子甚是有情义,不如给它们一家合葬在此,作为它们的王冢。 我一说完周,郎二人一见萧衍点头,没等吩咐,便抬了蝠王尸体回来,和蝙蝠宝宝残肢,女蝠王并列排到一起。搬动女蝠王的时候,从她头下滚出一颗珠子,这珠子一出满洞生辉,竟是一颗质地上乘的夜明珠。想来蝙蝠其实并不需要光的,所以只被枕在女蝠王头底下。,,,,,, 周雄赶紧拾起呈到萧衍跟前,萧衍望着我道,“这是你的善念所结蝠缘,你收着吧。” “谢陛下赏赐,不过我已有殷桃镜,无需再用夜明珠。但陛下赏了我,便由我做主,今日库鲁送了我匕首,我尚未回礼,这个便送给库鲁吧。” 库鲁看看完颜辉,见父亲笑着点头,顺从地接过去,忽闪着大眼睛,甜甜笑道,“谢谢姐姐!” 这一场因为死亡蝙蝠数量太多,遍地都是,无法逐一统计,双方将士看过之后,确认东西方位的蝙蝠尸体明显更多,而确定第二场,大梁胜。 萧衍宣布当晚所有人就地休息,重整旗鼓,次日再攻森杳峰。 夜幕很快来临,洞内燃起火把,将士们一拿到分到的酒就大口饮起来,还互开玩笑称为压惊酒。这一天下来确实也是各种惊险,昨日还并肩战斗的人,一夕之间,说没便没,猎场如战场,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玩笑中有凄凉,莫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酒到我跟前我伸手去接,却被旁边的萧衍给截走了,“忘了我跟你说什么了?” “性别歧视!”我把一块牛肉干扔进嘴里狠狠地嚼起来。 35、练同舞,凤凰飞 萧衍笑着执了酒囊去跟完颜辉并肩一起喝酒去了。 我看到萧腾闷闷不乐的在一旁独自喝酒,忍不住就坐过去逗他,“小王爷,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今日不仅自己平安无事,还救了两名中将,已是大功一件。怎么还是一幅不爽的样子?” “呵,”他叹了一口气,歪着脑袋看我,“桃子,我真得不理解,为什么你有时候就那么冰雪聪明,有时候又好像榆木脑袋,冥顽不灵?你难道就一点都感觉不到我,我对……唉,不说了,没心没肺。”拿起酒囊咕咚又是一大口。 “当我什么都没说。”我立马站起来,有种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感觉,说我榆木脑袋?没心没肺?活该你自己喝酒,喝死你。要不是这么多将士在,还有女真汗王在,今天非得收拾你。 我负气走开,看到止战在一边擦剑,突然想起他今天在灭蝠王的时候曾拿出一支笛子,便开心地走过去,“高将军。” “姑娘有何事?”他微笑着望向我。 “白天灭蝠王的时候,注意力都在它身上了,没能好好欣赏你的笛子。现下有酒有肉有心情了,你奏一曲来助兴可好?”我一脸的期待。 止战不忍拒绝我,却提出了条件,“我吹一曲无妨,可否请姑娘配诵兼舞?” “将军还是个生意人,我只请你吹曲,你却要我做两件事。” “止战岂敢。”说着不敢却看着我的眼睛,确认我是否接受挑战。我俩的对话已经引得围圈的将士们的注意了,突然好安静。 我心道可恶,都是等着看热闹的,生平最受不得别人激将,“将军说来听听。” “我奏此曲请姑娘诵《诗经大雅卷阿》。” 我心中舒了一口气,打小不爱读书,也就是老头儿教我认字那会儿年纪小听话,不得不听他念几首经典文章,也好在过目不忘。不过一听题目的同时内心又高看了止战一眼。 这人虽是武将,却短时间内就能想到合适今晚场合的内容,这首诗颂的是雍容祥和的盛世气象,更是把萧衍比作了周王,不仅赞颂了其功绩,辛劳有为,版图无疆,又赞颂他君子人品,值得良士辅佐,垂范天下。平日里若无事诵此诗,难免有媚于天子之嫌,但此刻在女真面前吟诵,却是显大梁国力,示将士忠君敬主之意,萧衍可是会赚足脸面。会讲政治,怪不得一路这么受赏识。 我环顾了四周,这些将士巴巴地看着我,就待我应声了,便道,“将军请。”立马人群里一阵沸腾,萧衍和完颜辉本聊得投机,此刻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 止战抽出笛子,放到嘴边,笛音响起。 我也随之诵出—— 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 伴奂尔游矣,优游尔休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 尔土宇昄章,亦孔之厚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百神尔主矣。 尔受命长矣,茀禄尔康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纯嘏尔常矣。 有冯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岂弟君子,四方为则。 颙颙昂昂,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 笛声初时婉转悠扬,随着诗词的感情逐渐高亢铿锵,而我的舞姿也随着起初的恣意欢快,渐进奔放,还融入了功法招式,舞得倒也尽兴。而当我诵道凤凰于飞的时候,身体已经飞向空中。 忽然,萧衍一个纵身,飞至我身边,不知是否酒兴所致,他一把揽住我,与我旋转着落下,四目对望的时候,我有片刻的失神,他轻点我下巴,低声道“继续。” 我继续颂下去,而他与我一同完成了此舞余下的部分。 完颜辉眼睛里闪着精光,带头大声叫好,频频举酒与萧衍、双方将士们痛饮。我虽没喝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上也觉得红红的,一直到我后来即将睡去,脸颊都还觉微烫。 而萧腾一切看尽眼底,用了一整夜来独自消化,他自然知道他皇兄对他的兄弟情意,也听说他被蝠王掳去,萧衍救他不顾一切地上前厮杀;也知道我其实心仪萧衍,对他萧腾有朋友之谊,别无它意。但是说服自己从心里接受,却还是另一件事。 次日清晨,我们再次出发,向着最后一场狩猎的方位,森杳峰。因为此峰地势极高,所有人都还加了衣衫。而前去的路上走着却觉得越来越热。我刚要问萧腾,忽然记起他昨天对我的态度,回头去问霍彤,“霍将军,前面可是有火炉吗?怎么这般热?” “姑娘有所不知,据说莽荒山曾遭天灾,赤地千里,岛上大部分地域常年烟火不息,不过这也说明我们已经接近森杳峰了。” 我应了一声,跟着队伍向前进发。走着走着,这“火炉”便出现在了眼前,而道路却越来越窄,渐渐地我们都是贴着山边在走。左侧还真的是大火坑,一望无边,而且越来越深,触目所及的不是硝烟,便是熔岩,右边却是望不到顶的悬崖峭壁。我暗想这要是一会儿登峰一个不留神,掉进这烈火天堑,可真就进了第十六层的火山地狱了。赶紧回想我此生绝无损公肥私,行贿受贿,偷鸡摸狗,抢劫钱财,放火之一切行径,应不至于如此凄惨,才有些放心。 萧腾自我不是问他而是跟霍彤问话,就边走边留意观察我,见我脸上这一阵阵的阴晴不定,忍不住问:“你害怕了么?” 我白了他一眼,“没心没肺之人不劳小王爷挂心。” 36、森杳峰,斗群雕 萧腾没再接话,只是默默地走在我外侧,隔开了那火坑,同我一路前行。 来到森杳峰下,几近垂直的山壁,光秃秃的寥寥几颗树木,攀这山峰却是险中之险。 大梁女真分别派了先行军,选了轻功最好的两人配合先于众人向上攀登,随身一个负了麻绳,一个负了铁楔和锤子,每隔几米就在崖壁上凿一个石洞,楔进铁楔固定绳子。后面的人便可依次跟上,一方面相对省力,一方面安全保障大了些,避免一失足成千古恨。 但即便如此,脚下是万丈深渊,烈焰滚滚,一路不停地面壁而上还是极其考验勇气和体力的。那小世子库鲁是极有胆气的孩子,也天生有着好体魄,加上自小的锻炼,身体又轻,居然顺利地攀在前面。在他面前我真是不好意思示弱,功到用时方恨少,在缥烟山时师傅虽多,奈何自己能偷懒则偷懒,能取巧则取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遂咬着牙提着气一路跟着,一个半时辰后,随着山势越来越高,空气渐渐稀薄,我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行进速度也眼看就要落后于女真,心下不免有些急躁。 萧腾本来在我后面攀,此刻便翻到我上面去,把手递给我。我不愿他拉我,偏他又堵在我前面,气不打一处来,便道,“你究竟走是不走。” 声音虽低,但是还是被一直暗暗和我一起比脚力的库鲁听到。这孩子心思极细,此刻看到我二人僵在那里,连忙向在队伍前面和萧衍并驱向前的完颜辉喊道,“父汗,我饿了,我们停下吃点东西吧。” 这一喊,他二人都回过头来,看向下面,此刻萧腾已转回身去。 完颜辉笑着跟萧衍说,“这小子像我,长身体的时候能吃,让陛下见笑了。” 萧衍摇摇头,指指上面,道“我们走了才2/3多的路程,越往上越难攀,世子说得有道理,休整一下再前进是必要的,就是委屈大家了,条件艰苦,吃饭也得面壁了。” 我心下感激,不动声色地看了库鲁一眼,他也偷偷地跟我挤挤眼。将士们拿出随身的干粮吃起来,我除了吃肉就是爱吃水果,至于干粮是咽不下去的,于是拿出来随身带的两个桃子,扔给了库鲁一个,算是报答他仗义地解围。 正吃着,忽然头顶上方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雕鸣,一头体型硕大的白头黑雕展翅在天空划过,黄色的眼睛无比犀利,看了我们一眼,没有片刻停留地飞走了。 “这大家伙射下来可太有成就感了。”我脱口道,心中豪气一升,便又觉得充满力量。 止战看了我一眼说,“是我们被发现了。这只是哨兵,已经回去报信了,等着一场恶战吧。” 我再一看,女真人早已经调整为进攻的状态了,看来他们对射雕确实有战斗经验。我终于知道了这绳子的又一个用处,所有将士张弓搭箭的时候双脚是弓箭步尽量踩在崖壁上结实,绳子绕在臂上用来固定和平衡。低头一瞧大梁这边的将士同样是训练有素,我也赶紧调整好位置以备战。天时地利人和,这天时地利可都在雕一边的,它们的环境,它们的战场,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不出止战所料,又是一声雕鸣,崖后飞出数头白头雕,定睛一看,九头朝我们袭来,九头朝女真飞去。突然涌出来这么多庞然大物,这气势真有些骇人。 噌噌噌,数只箭齐发,破空而出,这些贼鸟不仅会战术,分工来袭,还会躲避箭弩,更可怕的是它们选目标选的还准,专门攻击儿童和姑娘我,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避过箭弩,快速地向我飞来,伸长了喙,马上就要啄死我一样。 萧腾迅速又射出一箭,中了一头雕的腹部,那雕哀鸣一声掉了下去。 而我故意等它们离我近一点,再近一点才猛地抬起胳膊,嗖,一支冷箭飞出,一头雕被射中眼睛,穿过它脑袋,也快速掉了下去。但是由于太近,再要射它们的同伴是来不及了。我已经把库鲁给的匕首滑到手中,准备近身搏击。 “桃夭小心。”萧衍瞬间顺着绳子降到我身边,一剑劈出,逼开了近前的两头雕,恨恨地道,“你疯了,怎可拿自己当饵?” 我却不以为意,“我不过是将计就计。汗王,射雕是不非得用箭弩,灭了就算对吧?” 完颜辉哈哈一笑,“灭了就算。”他边射了冲向库鲁的那一头边回我,很快女真那边也射掉三头了。 那两头攻击我的白头雕被我灭了同伴,怎肯罢休,飞出去后回身以更大的力量冲我和萧衍飞来。 我一把撒出玉魄针缠住麻绳,借着蛟筋弦故意把自己从两头大雕中间荡去。 “桃夭回来。”萧衍看出我想做什么,气得鼻子都歪了。 而白头雕哪知有诈,只知全力扑向我,我控制好它俩飞来的时间,然后在它俩直取我颈部要害的那一刻,从中荡了开去,嘭的一下,两头雕的脑袋正面直直地撞上,那俯冲的力量加上雕自身的重量,一下把它俩撞晕了,一齐跌向崖底烈火深渊。我笑着荡回萧衍身边的崖壁上。 完颜辉父子一见拍手赞道,“好主意,好身手!” 萧衍一把把我拉回到他身旁,怒道“你就不怕万一掉入这火坑?” 我向下望了望,手扶胸口,配合地说,“现下有些怕了。不过陛下赏我,我灭了三头雕。” 萧衍道,“回去算账。” 萧腾刚刚看一见我涉险也是无比担心,但是一直一语不发。 此时另外两头雕被止战和副将梁勇一人射掉一头。其他三头不知被下面哪些将士射掉了。 回看完颜辉那边九头白头雕也射的基本完工,只剩了最后一只留给库鲁,库鲁张弓搭箭奋力地射出,嘭一下,那头雕无比狡猾,试到背后劲风,往下落了一下,避开了箭又再悲鸣着向崖顶飞去。 见此情景,完颜辉拍拍库鲁的肩膀,“没事,我们撵上去,干掉它。” 本来有些沮丧的库鲁用力点了点头。 37、凤头雕,功护体 所有人复位,继续一路向上攀去,走不多久我们便已经身在云端了。回望脚下,除了崖底那烈火天堑还是似极了地狱张开的血盆大口,远处的天泽岛上的光景都已经变得极小了。而森杳峰的险峻却远不止于此,起初的崖壁是几近垂直,而崖顶的十几米山体却是向外倾斜,再往上已经无处立足和着手了。好在山边过渡的位置,有多人可立足的一小块平台,终于大家暂时可聚在一起。 先锋搭路的四位将士不约而同地观望,都在寻找何处可以登顶。 忽然,刚刚消失的那只白头雕再次从背后出现,嘴里还衔着长石块丢向最右侧的大梁先锋。那人本来在观察地势,完全没有防备,“哐”被击中了头部,一下朝崖底栽了下去。止战回身一把拉住他的手,喊道“展翔坚持住。” 这名叫展翔的将士却已经两眼外翻,口鼻流血,头部的鲜血染湿了背部,我确信他已回天乏术,只好劝止战,“将军,放手吧。”说完,止战半天才渐渐松开手,眼睁睁看那人跌落深渊。 展翔被击中的时候,数支箭齐射向这凶雕,它却不恋战,丢完石头迅速一阵展翅,拔高飞走,大梁的将士直恨地骂娘。 另一名先锋抹了一把泪,对萧衍和止战道,“陛下,将军,崖顶左侧看到树叶,应该有树木在附近,本可摇绳圈树以登顶,可是,可是展翔他遇难时所负的绳子已经都先落崖底了。” 这意味着大梁没有机会登顶了,白头雕的老巢就在崖顶,登顶一是要为故去的展翔报仇,二是本场的胜负就在崖顶对决。本来大梁已经多射了一头雕,胜的希望很大,而须臾之间已发生变数,如果崖顶只有这一头雕的情况下,也是平手。再有更多便指定输给女真了。想想都令人气馁。 女真将士同样已经观察到崖边的情况,尝试抛了几次绳子,此刻已经圈住崖边树木,正要向上攀登。女真队伍一阵欢呼,库鲁急着要上去,完颜辉道,“不可莽撞。此刻登顶不知崖顶树木的承受力,而且之前攀登主要靠脚力,绳子只是辅助依托,现下却是全部靠绳子支撑。待你图力叔叔先上去察看一下,我们再上去。”同时,图力谨慎的向上攀着。 “怎么办?”萧腾已沉不住气地问,“要不把来时的绳子扯了过来。” “不可,登顶重要,平安返回更重要,这么多将士在,要把大家平安地带回去。”萧衍反对。 “我的蛟筋弦倒是可以助我登顶,只不过你们的重量便未必能成。我先上崖顶找找,看看有没有藤蔓拉你们上去。” “不……”萧衍一张嘴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直接捂住他嘴巴。 “我知道,我会万分小心的。”话音刚落,头顶一阵罡风吹过,刚刚攀到崖顶的图力愣是从崖上被刮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不仅女真,大梁所有人也呆住了。济尔博特道,“我去。” 完颜辉点头,“小心。” “我和将军同去。”我不待萧衍反应,玉魄针已经撒向女真绳子圈树的位置,拽了一下尚结实,一个飞身已冲向崖顶,动作自然比慢慢攀上的济尔博特要快。 有了刚才图力的教训,我确实谨慎了许多,为防备崖顶那莫名其妙的罡风,我没有直直落在崖上,而是一飞上崖顶就很低调地贴着那粗壮的古树牢牢抱紧地趴在地上。幸亏我是第一个上来的,没人看到我此刻的囧相。不过我也终于看清了状况,在那白头雕旁边有一头体型是它两倍大的凤头雕,想刚才那罡风必是它作怪,一副睥睨天下的嘴脸。再看这崖顶几公里之内还是一片光秃秃,却到哪里去找藤蔓。 突然我发现这凤头雕是被铁链栓住脚的,原来它行动受限,离不开这崖顶。之前估计都是那些白头雕在供养它,被我们一气灭了这么多,相当于断了它的口粮,所以它是跟我们拼命来的。另外我若想拉萧衍他们上来,铁链倒是好工具,不过却是与虎谋皮。 此时济尔博特也已经上来了,我赶紧调整了姿势,仍是小心地躲在树后,避免被发现。 济尔博特也是小心,只微微漏出脑袋,即便如此,那凤头雕也已发现他,咣咣地向崖边走来。济尔博特快速搭箭,噌地射出去,谁知那雕竟然丝毫不躲避,箭到它身上只锵的一声跌落地上,它却完好无损,连片羽毛都没掉落下来。 我心里一震,这雕竟是有金钟罩一样的功力在身,完全不惧刀剑,这可就难搞了。我眼见它走向济尔博特,就要扇动翅膀,赶紧对着起先的白头雕射出一弩箭,白头雕终于被击中倒地。我可惹怒了凤头雕,它转身大踏步向我走来。我对济尔博特喊了一句,“快回传讯。” 济尔博特快速滑了下去,与完颜辉等人几句话报了崖顶情况,以及我仍未脱身。 我不敢正面迎战,只能跟它游斗,几个翻身起落目标均在它身后,终于有个机会我手持库鲁的匕首一手斩断它一根铁链,对着大梁的位置抛了下去,另一端缚在它脚上,这可比拴树上还结实。 此刻完颜辉已和济尔博特顺绳子攀了上来,我来了帮手,他们和凤头雕很快战在一处。完颜辉持他的冷月宝刀快速出击,济尔博特也用使出流星锤,几轮砍杀锤击均无法伤到凤头雕,而过程中这两人已是险被扇走,亏是都在远离崖边对面安全的位置,但凤头雕双翼扇出的劲风把他们的身体撞向了山壁,两人已受不同程度的内伤,我只好吸引它的注意力,继续缠斗。 幸亏止战,萧衍,萧腾转眼也上了崖顶,并摆出雁形阵与凤头雕都在一起,两人负责两翼,萧衍居中重点击杀。一通厮杀,止战为保护萧衍被凤头雕凌厉的爪子抓伤了胸口,萧衍的剑上下翻飞想寻找它的罩门,却始终未得。 我在一旁观察到了问题,只待印证。 38、策群力,智合璧 那凤头雕一个半人高,进攻之时喙爪齐上,全身门户大开也无所谓,但只要萧衍的剑接近它的头部,必躲避昂头,所以罩门必在其头部。 我一纵身,凌空飞起向着那雕头部刺去,谁知它反应更快,登地而起,虽说一只爪上还缠着锁链,但锁链极长,它一展翅自然飞地更高。而这一飞一带,本从崖边锁链上正在攀顶的霍彤被带了起来,霍彤的重量也仅仅让它滞了一滞。而在这凤头雕猛扇翅膀飞起之时,萧腾一个不慎被劲风扫向崖壁,萧衍手疾眼快跟着冲过去拉住他。但坠势太猛,萧衍被拖着一步步滑向悬崖边。 “皇兄,快放手。”萧腾见势不好大呼,摇着胳膊想要甩脱萧衍。 “抓好。”萧衍青筋暴起,一手牢牢攀住岩石,一手死命拖住他。 “皇兄,死我一个不足惜,大梁子民需要你,还有桃子她……”萧腾哽咽道,还没说完就被萧衍打断。“闭嘴,不想我陪你一起死的话少废话!” 眼看萧衍整个人要掉落悬崖,止战猛地扑了上去,双手紧紧扣住了萧衍脚踝,但两人的重量还是大,他也被拖了跟着下滑。 这一拖一拽看得我心惊不已,赶紧抛出玉魄针绕在崖边古树上,助力止战他们回拉,终于我们合力把萧衍与萧腾拖回崖边。 萧腾被拉起,坐在崖边看着萧衍有些激动,一时说不出话,萧衍喘着气笑着拥抱了一下萧腾,又转身拍拍止战,“再晚一秒,咱哥俩儿就得阎王那边见了。” 止战笑笑看看我,“若非桃子及时出手,我也陪你们一起下去了。”他突然改口,可见有着并肩作战的经历,他已把我当作了自己人。 拽这几人上来,我确实费了很大力气,此刻都有些脱力,就地坐在崖上喘息。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听“锵”一声,心道坏了,连忙回头去看。 原来那凤头雕见我攻向它头顶时,知我识破它罩门所在,也是受了惊吓,双翼正不停横扫。霍彤被带着荡来荡去,紧紧抓着铁链不敢松手。完颜辉一见萧腾坠崖,向济尔博特使了个眼色再度冲上去攻击那雕,给我们争取营救时间,不想混乱中凤头雕爪上另外一根铁链被完颜辉的宝刀一刀斩断。 凤头雕一见束缚没了,呼啦一下就要飞走。 “不能放它走!”所有人一个想法,济尔博特一跃而起,抓住刚刚砍断的那一根铁链,与霍彤两人之力去拉住它。 凤头雕还是不顾一切地往上冲去,止战萧腾跟着扑上,分别抱住了济尔博特和霍彤的腰,终于四人把凤头雕重新拉回地面,那雕还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机会难得,趁它没反应过来,我必须要用最具灵性的兵器,一举歼之,于是我对着萧衍喊了一声:“凤凰于飞!” 萧衍看了我一眼,从我的眼神里,他迅速读懂了那晚我俩在蝙蝠洞旋身起舞的那一段,跟我同时跃起,冲向那凤头雕头顶上方,他一把揽着我旋转下降,我握着他手里的宝剑,一起直直刺向凤头雕头顶百会穴的位置,这凤头雕在我二人合璧刺杀中,罩门被破,倒地而亡。 终于结束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去看受伤的止战、完颜辉和济尔博特,却被萧衍揽回去,紧紧拥在怀里。 “疯了吗?这么多人瞧着。”我低声说着,暗暗用力推他。 “记得我跟你说的吗?若不珍惜眼前,人这一生便是镜中花,水中月。刚刚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桃夭,我就是要让更多人瞧着,我已不是当年没有能力的小男孩儿,我要做我想做的事,我要守护我爱的人。”他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和自己说,眼神居高临下地望向未知的远方。 我能感受到此刻他内心的感受,却无论如何做不到这般的旁若无人,尤其在得到崖顶已安全的消息后,小世子库鲁已经一马当先地攀到了崖边,焦急地喊着:“父汗,父汗,你怎样了?” 我扬起脸小声对他说,“世子面前,陛下不可失仪啊。”他的臂膀一松,我抽身而出。转身之时看到萧腾正蹙着眉望着我,却又迅速望向别处。 我走到止战身边,“将军,让我看一下你的伤口。” 止战笑着摇摇头,“皮肉伤,梁勇就能处理了。还是先看汗王吧。” 完颜辉看着奔过来的儿子微微一笑,“父汗没事,你看,好好地。”库鲁还是很不放心地拉着完颜辉的胳膊坐了下来。 我从小无父无母,对父慈子孝的画面很难免疫,虽不忍打扰,但还是对完颜辉道:“汗王,桃子略懂医术,可容我为汗王检查一下?” “那就麻烦姑娘了。”完颜辉把胳膊伸过来,我摸了一下脉搏,“咚!咚!”强而有力,我有些诧异,刚刚我明明见到罡风袭来之时,他和济尔博特两人中,他是那个刮出去撞在山壁上更重的那一个,但是却只是轻伤。随即我想到了他身上必有护体之物,手指抬起之时似无意勾了下袖口,果然金缕玉衣在内层。 我的表情和动作自然也没有逃过完颜辉的眼睛,他仍是那阳光自信的微笑,只是目光更加深邃,“汗王宽心,您得上天庇佑,一切无碍。”我回道。 “有劳了。” 再看了济尔博特,他确实受了伤,“将军脾脏受损,不过并未破裂,只要服些活血散瘀的药物,即日痊愈。” 萧衍走过来坐到完颜辉旁边,“汗王吉人天相,当然不会有事。” “陛下,这次来大梁完颜辉输得口服心服,双方比试尚在其次,大梁军中上下同心,将士更是卧虎藏龙。长久以来女真将士马背上打江山,以骁勇见长,以牺牲为荣,而真正的战斗面前,珍惜同伴,配合默契,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才是为君之道,完颜辉得检讨以往所为,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39、天泽岛,会太后 “汗王谬赞了,我朝惯例,爱护将士确实有之,卧虎藏龙何从谈起。” 说罢,这两人却都不约而同看了我一眼。 我默默地回想了一下:我本来是跟着萧腾来瞧热闹的,可是三场狩猎下来,第一场一不小心遇到世子有难,不得不救,于是借了姐姐的七杀曲灭了山魈。再来第二场蝠王逮走了萧腾,萧腾虽有时候比较奇怪,可自我下山以来,对我也是极仗义的,为朋友必须两肋插刀,我用了哥哥的赑屃珠做了弓箭定位,帮萧衍灭了蝠王。第三场来而不往非礼也,是白头雕先攻击我的,还群起而攻之,我灭了它们属于正当防卫,至于凤头雕害了图力不说,这厮终年被缚在莽荒山山顶,不给吃食,以前还不知做了多大的恶,我当然也不能放过它。不过我好像答应过萧衍要藏着点的,一不小心又食言了,唉 只听完颜辉对萧衍低声道:“灭山魈,射蝠王,刺猛雕,这桃子姑娘可是陛下的秘密武器?” “她是计划之外,绝无预谋。”萧衍无奈地笑了一下,“虽说整场狩猎下来桃夭屡建奇功,她的参与对将士们的安危起着关键作用,可以我之意又如何希望她涉险?”脸上宠溺无疑的表情,惹得完颜辉哈哈大笑。 听到他们讨论我的时候,我就拉着库鲁走开了,跟他打听大漠的风情以及草原人的生活。一提到家乡,库鲁给我讲得绘声绘色,说到动情之处还给我唱起了童谣: 羊儿肥牛儿壮, 碧草绿波随风荡。 骑着骏马把歌唱, 蓝蓝的天赛天堂。 扒肉酥奶酒香, 遍地可拾兔鹿獐。 胡桃蜜糕请客尝, 人人都赞我家乡。 这一唱唱得我直咽口水,忍不住也向往起那大漠风光和不尽美食了。 狩猎返程,萧衍和完颜辉父子有车专程接了回去,剩下将士们一同出莽荒岛。回时路总是比较快,或是心情不同。大梁将士浴血奋战,凯旋而归,士气倍增,一路上说说笑笑。女真虽败,但是认定胜败常事的大漠人豪情秉性,也未见颓丧。 而我,三场战斗下来,收获了一帮好兄弟,大梁将士跟我已熟稔,下了岛去,我跟萧腾说,“小王爷,我已出来多时,该回桃庐去看看了。” 萧腾还没说什么,少将江峰就着急了,“桃子你现在怎么能走呢?回去天泽岛陛下还要论功行赏呢。” 霍彤点头道:“姑娘功劳最大,封赏一定少不了。” 我一向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随口道:“我那份兄弟们只管拿去喝酒,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桃子再来见大家。” 萧腾一把拉住我,“你一向最爱热闹,庆典才是最热闹的地方,皇族、大臣、贵族,全京城的头脸人物都在,有美食,有歌舞,留下吧,就明天一天了,后天就可以回桃庐。” 我本想推掉,转念一想,任行远,我那血缘关系的爹也在,那姑且留下来看看。 晚上我被安排在宫中女眷的住宿处。浴桶里宫女准备好了热水,还撒了花瓣,对我说换的衣裳也备好了,放在架子上,便掩了门出去。我随手扒了下给我备的衣衫,是一件白丝长衫,然后几下脱了衣裳,进到桶里尽兴地泡了个澡,这一身的疲倦,在温暖水中渐渐消散。我倚在桶边舒服地几乎要睡去。 突然,屏风处有黑影闪过,我心一惊,边喊着:“谁?”边扯了白衫罩在身上,然后飞起一脚踢飞了屏风,一个黑衣蒙面人手里拿着我换下的衣衫。 “你干什么?”我迅速攻上前去,边出手抢我衣衫,边欲擒住他。他顺手把我的衣衫扔了回来,对我的擒拿采取了反擒拿。 我接住衣服的时候,一摸我得绣包还在,迅速扯了拿在手中,有它在我的武器就在,可是不对,绣包遮住的黄龙玉佩不见了,“还我玉佩!” 我顿时使了全力攻上前去,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人功夫极好,我完全不占优势,忽然我记起来我见过他的掌法,他是上次在我大闹孔子不走了后抓住我的暗卫。 “你是萧腾的人?”我手没停下,厉声问道。 他不答我,仍是步步紧逼。今天我虽没有喝酒,但是还是打他不过,三十六计,姐姐走了。我虚晃一下,从窗口跳了出去。翻上屋檐,拔腿就跑。他跟着也跳了出来,迅速跟上来。我才发现给我这身衣衫的人定是没好心,这黑夜里我一袭白衣动作再快,也无法遁形。 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当真是活见鬼了。我索性一个翻身站到院中,想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再简单不过,我束手就擒就好了。不然这黄龙玉佩是谁拿走了,我还不好追查呢。 我定定地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蒙面人,他有些诧异,慢慢靠近我,似在观察我是否耍诈。 “我投降了。打不过你,不过你要对我客气点。”我警告他。 他还是从背后缚了我的双手,押着我往较大的一间宅子走去。 我琢磨着,萧衍、萧腾、长公主我都见过了,这次又是哪一位? 房间里灯火通明,中央椅塌上端坐着一位中年美妇,一身青色华服,除了身材丰腴,其实看不太出岁月痕迹,此刻正从头到脚地打量我。我也故意回敬地多打量她两眼,等着别人呵斥我的时候,亮出她的身份。 果然她身边年纪较大的宫女对我无礼的注视无法忍受了,“大胆,见了太后还不下跪!” “哦,这就是传说中的裕融皇太后,萧衍母亲死后就是她收养了萧衍,待萧衍一登基,名正言顺地拿下皇太后之位。”我暗想,然后顺从地跪下去,“民女任怡见过太后。” “说,黄龙玉佩你从哪里偷到的?”那宫女接着问。 “偷”这个词用得我极其不舒服,不就是一块有灵性的玉吗,从小到大我宝贝多了去了。不是萧衍一再送我,我才不稀罕呢。 40、黄龙珮,引纷纠 “此玉是陛下所赠。如果不信可以请陛下过来一问便知。”她们趁夜晚动手,还用蒙面人对付我,这些事情萧衍必然不知道。 宫女和太后交换了眼神,宫女继续问道:“先说说你是什么身份?陛下为何会把黄龙玉佩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你手上?” 我之前的身份说多了还生事端,不过感谢小王爷给了我个不错的身份,相对得体,于是我回道,“民女是兰陵城桃庐医馆的医者,陛下赠我玉佩是因我曾于他危难之时救助过他。” “救陛下?什么时候?发生在哪里的事?” “两个多月前,民女山中采药,遇到陛下微服出访受了伤。”我尽量说得越少越好,避免透露更多的信息。 “既是医者,又怎么混到皇家春猎的队伍里?” 呃,我不能出卖小王爷,是我央他带我来玩的,却没有考虑过是否会害他违反军纪。 “怎么不说话了?一个医者又怎么会各种击杀之术?太后,让我说她分明就是混进来的细作,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勾引了陛下,骗得了黄龙玉佩。” 越说越不像话了,这些婢子为了在主子面前找存在感,居然如此的颠倒黑白,我两天和大梁将士一同浴血奋战,不畏生死,此刻竟然被寥寥数语构陷成了细作。我生平第一次受此奇耻大辱,已然气得浑身发抖。 “黄龙玉佩你们已经拿走了,我从未觊觎你们的陛下,也不需什么论功行赏,既然如此看待我,我走便是了。” “呵呵,走?你当皇家是什么地方?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拿笔录来,让她画押。”她催促身旁年轻的宫女,快些行动。 这么匆忙的就要治罪于我?我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她们?“敢问是要将民女以何罪论处?又除以何刑?” “来历不明,混入军中,内患细作,处以死刑。”那宫**恻恻地看我。 “民女不明,其一说我是叛国细作,可有证据?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大梁的事?其二我非后宫嫔妃,叛国细作之罪岂非是吏部方可裁定,吏部以外属于私设公堂,扰乱朝纲。我是要认什么罪?画什么押?尚宫留下这样奇怪的笔录罪证,不怕被人诟病?”我一字一句朗声说道,同时玉魄针已经落入被缚手里。 宫女有些惊慌地看了一眼太后,太后已经一脸的不耐。 “大胆妖女,还敢狡辩,来人,拿下。”她向身边的暗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拿住我的手画押。 我正打算偷袭他,作最后一搏,“砰”门打开了。 萧衍带着一个太监大步走了进来。太后见了萧衍神色微微一变,随后又恢复如常,她身边宫女瞬间低眉顺眼,带了随仕宫女一齐向萧衍施礼。 萧衍路过我时余光看了我一眼,然后兴冲冲地向太后走去,跟着他的太监手中端了个盘子,盘中似有一个大方盒,外面盖了一块深红色丝绢。 “儿臣见过母后,今日狩猎有战利品,儿臣做了礼物,献给母后。” 终于见到了裕融皇太后的笑容,“练儿有心了。”一双美目笑意盈盈,温柔慈爱的和刚才判若两人。 太监抽了丝绢,启了盒子,是一顶极好看的帽子,不过装饰的羽毛看起来很眼熟,墨蓝色中隐见五彩光芒,见我一时却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太后一见这帽子的华丽,眼睛登时一亮,示意宫女拿来戴上。 果然,戴上后衬得太后更显华贵大气,肤色白皙雍容,萧衍搀扶太后起身照了镜子,太后自己都忍不住多瞧了一会儿,满意地拍着萧衍的手说,“练儿的眼光是有独到之处,这顶帽子确实很适合哀家。” 只听萧衍道,“母后,这五彩凤羽帽是今日最后一场狩猎成功绞杀凤头雕,那凤头雕颈后的五彩凤翎采集来制作的,这战利品体型硕大,将士们带回来已是不易,不想除那凤翎更是不易,几个工匠几个时辰才取下来。这帽子虽难取材,但是品质却是难得,与母后的绝世气质浑然一体。”原来陛下也得取悦别人。 “嗯,你这张嘴啊说的哀家甚悦。” “母后,能得到这顶帽子的最大功臣是任怡,若不是她协助儿臣,这凤头雕确实棘手。”说着便看向我。 “原来你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她说情来的。”太后扫了我一眼,又看向萧衍,“那就说说吧,代表皇家身份的黄龙玉是稀世宝玉,又是庄思亲手所雕,灵力无比,这样的玉佩你怎么随随便便就交予别人?还有这丫头怎么能进春猎的队伍?猎场如战场,你们岂非太儿戏了?” “回母后,当日在制定狩猎计划的时候,就考虑到我大梁国民的体质与游牧民族出身的女真还是有差异,因此设定了与以往不同的猎场,而莽荒岛的凶险之处相信母后也自天眼镜都看到了,不仅仅是普通的狩猎这么简单,所以儿臣才安插了任怡进入军中,为了确保她能提升灵力协助大梁将士,黄龙玉佩也一并交给了她。而三场狩猎下来,灭山魈,射蝠王,刺猛雕,任怡无不倾力协助,我们才一路顺利取胜。于私,五彩凤羽帽因她所得,于公,她助我们节节胜利,大涨三军士气。如果论功行赏,任怡当是功劳最大的那一个。”萧衍笑着给太后解释着前因后果。 太后挑了挑眉毛,“照练儿这么说,这一切都是你们提前计划好的?” “正是。”回答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那练儿想要赏赐什么于任怡?” “任怡冰雪聪明,心地善良,战场之上还能助儿臣一臂之力,是不可多得好姑娘,儿臣希望,希望她能陪儿臣一生一世。”萧衍最后的话是对着我说的。 “练儿这么轻易地择定了我大梁的皇后吗?战场之上助你一臂之力又何用?你要娶得又不是一个将军,你需要的是能统领六宫,母仪天下之人。这丫头据我所知来历不明,山野之人难登大雅,不用说和女真王妃比邻而坐之时立见高下,就是皇族贵胄、王公大臣之女她也比不上。练儿一定要慎重啊。” 41、练出手,哄太后 “母后,任怡饱读医书,医术精湛,于民间经营医馆桃庐,一向不问贵贱,悬壶济世,如今在兰陵已颇有口碑。阿姐的孕吐恶阻便是任怡调理好的,阿姐不仅着学士周翰祥写了妙手仁心赠于她,还把父皇赐予阿姐婚前所住的潮音阁转赠任怡。儿臣认为宫中礼仪要学不难,皇后的品格却是最重要的。” “哦,锦儿与这丫头走得如此亲近?”说着白了那宫女一眼,眼神中不无责备之意,应是对消息来源的不充足表示不满。 “正是,来日方长,任怡年纪尚小,儿臣自会派人引导她,也盼母后给她时间待她成长,多提点于她。” “虽说玉不琢不成器,但也要看她是不是那材料。”太后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看了我一眼又道,“现在她什么身份都没有,明日庆典安排她在锦儿旁边一席吧。女儿家就是女儿家,整日与些男子为伍,像什么话?还有既是同庆,我们大梁与各族都有歌舞百戏,如果她有什么拿的出手的能给大梁争脸固然是好的,不过想来也不必指望。” 我刚要拒绝,一看那尚宫恶狠狠地看着我,萧衍又一脸期待,我一转念答道,“谢太后安排。如果任怡明日献艺能博得满堂认可,希望太后赏赐。” 太后想来当我是一般贪财女子,不屑地一笑,“赏赐有何难?想要什么只管说,不过得说到做到了才行。” “一言为定?”我看着太后。 她略有些惊讶,看着萧衍笑着说,“不知这丫头哪来的自信,好,当着陛下的面说,你究竟想要什么赏赐?” “我要这位尚宫跪在我面前,对之前诽谤我的那些话郑重道歉,自打耳光二十。”我一字一顿地说。 那位尚宫满脸的惊慌,“太后,她胆子太大了,奴婢服侍了您二十年了……” 太后终于正眼瞧我,一抬手,示意她住口,然后正色道,“好,哀家一言既出,绝不反悔。” 萧衍素知我脾气,微微一笑,执了我的手对太后说,“儿臣告退,母后早些休息。”说罢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黑衣暗卫,伸出手,那暗卫乖乖地双手把黄龙玉佩奉上。 出了太后房门我甩开萧衍的手,自顾走在前面。 “桃夭,”萧衍轻唤我,追上来拉住我,冲我点了下头,揽着我几个起起落落,我们便置身在天泽岛的小树林中。直到他觉得安全了才停下,耐心对我道,“我知你不爱面对这些,这也是我开始不曾对你提及我是谁的原因,本想就那样独自守护着你一生一世。可是没法子,你好像天生就和帝王家有缘,命中注定要结识我身边所有重要的人。你算过八字吗?改天我让无涯给你卜一卦,你绝对就是朕的皇后,阿练的妻。” 我被他油嘴滑舌的样子逗笑了。他在一处石阶上坐下来,拍拍膝头对我说,“地上凉,坐这里,这里是桃夭的专座。” 我不肯,他一把拉我坐上去,我嗔道:“今晚你知我被人暗算,为什么不早出手?害我被人构陷细作,还说我勾……”唉,实在说不下去了。 “勾什么?”萧衍好笑地看我脸红。 “你还笑的出来?这是我生平的奇耻大辱。”我怒道。 “不笑不笑,自你到了天泽岛我便让人暗中守护着你,只是刚才陪汗王一家用膳,一时走不开。帝王家的复杂你今日所见只是开端,虽然我对你有信心,但是你还是要一切小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天的韩尚宫想来就已经恨你到骨子里了。”边说边把黄龙玉佩给我系回荷包内层。 “嗯。”我答应着,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长公主是太后的女儿吗?” “阿姐和阿腾是太后妹妹裕德太妃的孩子,太妃当年难产,诞下阿腾便血崩而亡,留下她们姐弟俩,太后自己无子,对他们视如己出,阿腾更是被太后和阿姐宠大的,难免娇惯些。” “裕融太后既然受恩宠最多,为什么皇位传给了你而不是小王爷?她既有了小王爷,又为何要收养你?” “阿腾小我8岁,一众皇子里无论年龄还是资历,我都胜过其他兄弟,父皇又因愧对我母妃,说什么都要立我为太子,母后才便收养了我。” “你父皇为何愧对你母妃?” “就知道你一定会问,其实知道的越少背负的就越少,桃夭,看来你是已经准备好了彻底走进我的圈子了。” 我没言语,继续望着他。 “当年在皇子中我的表现过于突出,而我母妃背后却无国戚支持,当时的裕融皇太后和我母亲一样都是皇妃,但韦氏家族庞大,渗透在朝廷上下,韦氏早已权倾后宫,我母妃为了表示无意后位,同时不妨碍我的前程,已侍奉先祖之名自绝于皇室祖庙。她和你不同,有气节却无强骨,为了我这个不懂事儿子,年纪轻轻就故去了,一点也没能享儿子福。” 与上次跟我提及他母亲以及年少经历时的脆弱不同,这些原委悉数说来的时候,他反而轻描淡写,宛若再述说别人的经历。韦氏明明是逼死他母亲之人,他这些年来却要对待自己母亲一样的与她日日相对,这便是生在帝王家的代价。 “但是作为母亲,她实现了她人生最大的价值,她明确你的前程,虽早逝却无憾了。”我捧起他的脸,望着他说。 “所以人说女人有母性,有女儿性,无妻性,妻性是母性和女儿性的混合。你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懂我母妃了。”他笑着抚了一下我的头发,“桃夭,如果做我的妻,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要一直坚强下去。权利可以给予你很多,会夺走你的同样也很多。身在其中,未必乐在其中,但你记住,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变化,我……” “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变化,你永远是我的阿练。”他一张嘴,我便跟着他接了下去。 他刮了我鼻子一下,我双手揽着他脖子,“就像世上没有两片叶子是完全一样的,这天下所有事,均是因人而异,即便我和你母妃遇到完全一样的情境,也会走出不一样的路。” 42、庆典前,遇生父 晨起,侍女进来帮我准备洗漱,梳理头发收拾脸面。自被那山魈害我削了一截长发后,为行军方便我一直都是简单的绑根带子。眼下这侍女帮我白玉簪子绾了一半的发髻在头上,余下的梳理整齐,两绺在前,大部分披在肩后。整理好头发,又给我用了胭脂水粉,长这么大还第一次用这些东西,我好奇地看着镜子里自己脸面的变化,不过对她的技法还是极满意的。最后她捧着熏过香的绫制披帛走过来,在我白色长衫外面加了这长长的披帛后,整个人都感觉飘逸灵动,我忍不住在镜子跟前摇着手臂左转转有转转,自语道,“这哪里还是我呀?” “不用怀疑,姑娘便是从画里走出的仙子。”她笑着帮我整理好衣服的边角,便把我带向长公主的房间。 我候了不多时,长公主便在婉儿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看来太后已经知会过了,她见了我丝毫不意外,我向她施礼,说道“见过公主姐姐。” 她未语先笑,慢慢走到近前来执起我的手,端详了我半晌,叹口气道“能让他俩魂不守舍甚至差点反目的,就得是你这般的人儿了。” “啊?”长公主说得是哪儿跟哪儿,我一头雾水。 她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牵了我的手往庆典大殿走去。 前两日猎场点兵之时,没能好好观赏周围景色,此刻终于可以自在的欣赏了。我们沿途走的回廊被紫藤缠绕,林荫浓郁,外侧还有河水途经,小桥流水,风光旖旎。我随手摘了朵紫藤花把玩,忽听萧腾在背后喊道,“阿姐,你可见到桃子?” 长公主止步等候,萧腾快步走上来,边走边说着,“我一早去找她,宫女说她去了你那里。” 我们回身看他,“小王爷找我何事?” “你……”他见了我一滞,眼神有些发直。 这呆子是要长公主等着他吗?我催促道,“小王爷。” “我是要跟你说,今日论功行赏是在偏殿进行,不知为何昨晚太后下令你的名字不得出现在册。我要去找她这对桃子你不公平。” 我一听笑道,“我当是何事,小王爷我是为封赏来的吗?那些身外之物不需介意。” “桃子你不知道,按照你前两日的猎场贡献礼部本已拟定良田百亩,黄金千粮,这些资产何止够你开百家桃庐。不过你要跟我说说,太后那边是怎么知道了你,又怎么会去干涉礼部?” 长公主把脸一沉,“太后既有定论,桃子都并无计较,你还纠结什么?闲来无事横竖找个合适的理由去传给将士,避免他们无风起浪。”说了便示意我继续前行,留下萧腾无措地在那里。 越靠近大殿路上往来的人越多了,向长公主行礼的也渐多。我嫌麻烦,渐渐走在了长公主的侧后面。快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我姐姐任真跟在一个中年文士身后,虽上了年纪,但面相俊逸气质儒雅,眉宇间透着一股坚毅,好吧,这就是我爹了,户部尚书任行远。因为显然,我姐姐任真比我更像他。 果然他走来向长公主行礼,“老臣见过长公主。” “真儿见过公主姐姐。”任真随着道。 “任大人,真儿免礼。难得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大人。”长公主轻笑道。 “真儿说我上朝回家两点一线,再不出来快要与世隔绝了。”他倒是不像想象中刻板。 任真眼尖地瞧见了我,本来我是往后躲了躲的,“桃子,”她惊喜地看着我,上来拉了我的手,“前两日在猎场上的人可是你?在天眼镜远远地瞧得不甚清楚,只觉得有名英勇的将士与你身形极为肖似。” 我姐姐一脸的膜拜,太后是要抹去我在猎场的痕迹,我又怎能承认,“姐姐,那日我收到公主姐姐和姐姐的两份请柬,公主姐姐的在前,我已经答应了她,便随了她一起来,姐姐别介意。还有前两日猎场是怎么回事?我前两日一直在桃庐呢。”我面不改色的敷衍过去。 她点点头,回头对着长公主和任行远道,“公主姐姐,父亲,我和桃子一见如故,前些日子已在桃庐结义,从此之后,我便多了一个好妹妹。公主姐姐知道桃子有多能干,父亲听我说过,今日能见也是有缘了。” 说着便拖了我走到任行远跟前,我只好行礼道,“民女任怡见过大人。” 任行远刚在和长公主寒喧,这时注意力才到我身上,我抬起来头来的时候,他猛然一震,“你,姑娘姓任?” “是的。大人有何疑问吗?” “没事,姑娘有些面善,像任某一位故人。”他神色已恢复如常,至少我知道他并未忘了我娘亲。 “父亲说的是哪位故人?”他的变化引起了任真的注意。 任行远没接话,对长公主做了个请的手势,“庆典该开场了,长公主请。” 长公主先往殿内走去,我也颔首跟上。 敞开式的厅堂,周围四角是正值盛放的梨树,四边簇拥着各色鲜花,馥郁芬芳。大厅中央铺了长长的红毯,两旁已经坐满了提前到场的人,我们一路被宫女引到公主席位,驸马赶紧站起来扶了公主坐下去,顺便也偷偷地看了我几眼。 我在公主的后排坐了下来。抬头望去,大殿主位上萧衍今天一身深红色袍子,脸对着完颜辉眼睛却盯着我在看。他后面坐着太后和太妃,太后头上戴的正是昨日萧衍献上的五彩凤羽帽,呷了一口茶,一副高高在上眼观鼻鼻观心的神态。 完颜辉随着萧衍的眼神捕捉到了我的存在,向我举了举杯,我还没做出回应,他身侧的夫人一双美目就探究地跟了过来,这是个水一样的女人,似水双瞳让人看着宛如能深陷其中,体态也是纤柳之姿,柔若无骨,一身粉红色的纱衣衬得她更是柔媚到了极处,我都忍不住瞧出了神,还是小世子库鲁向我挥手我才回神,冲他们一家微微点头。 我低声问宫女,“那是世子的母亲吗?好年轻啊。” 宫女给我斟茶小声回我,“那是曼纱王妃,是汗王最宠爱的侧妃,世子不是她的儿子。” 43、箜篌曲,促邦交 我往长公主一侧看去,旁边临着是王爷的位置,跟长公主说话的那位应该就是二王爷萧坚了,此人肤色白皙,脸型瘦削,看起来既没有萧衍的英气,也没有萧腾的朝气,反倒是有些孱弱。 萧坚右侧就是萧腾了,他一手托腮,一手晃动着杯子,正斜回身来看我,还是那不明所以的样子。萧腾旁边是止战,坐得极端正,如雕像一样纹丝不动。 此时萧衍举起杯来对在场所有人朗声道,“历经两天狩猎,环境恶劣,鸟兽凶猛,所遇凶险朕与汗王也亲身参与其中,可贵的是包括小世子在内的,所有将士们的无所畏惧,协力同心与义无反顾,不管是女真还是大梁,大家各个都是铮铮铁骨好男儿。来,让我们同饮汗王不远万里带来的马奶酒,为我们女真与大梁将士庆功。” “干!干!”殿上响起一片附和之声。我看看面前的杯里,颜色白白的,拿起来浅尝了一口,香香的咸咸的,却没有之前两次喝酒的辛辣,没有酒味啊,我皱眉忍不住再品了一口。旁边宫女小声说,“小姐饮得是马奶茶,陛下吩咐过,不得给您斟酒。” 庆典没有酒哪来的气氛,我不满地看向萧衍,他望着我笑着饮了杯中酒。 殿下,乐团的人带着乐器快速进来,司仪向大家呈报上首演内容,凤首箜篌,琵琶,古琴合奏《丝路彩虹》,京城贵族首富任真为女真大梁两国永世交好,长期繁荣献礼策划。“这是任家商行节目冠名的意思,长见识了。”我心道。说到此处,任真起身举杯向萧衍和完颜辉躬身后一饮而尽,大家风范展露无疑。 我姐姐果然擅长经营,该露脸的时候绝对不放过,难怪她经营的布庄,茶叶,药材等生意在两国之间风声水起。有这样的女儿,我爹内心一定是充满骄傲的。看向姐姐前面的我爹时,他却正闷着头在喝酒,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犹自陷入了沉思。 凤首箜篌的主乐师一身红色汉服,其他乐师着深绿色汉服,集体行礼后琴前就位。我细端详了这凤首箜篌,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还是第一次见。箜篌的声音好像是从透明的水上发出的,连水面也在微微的震动。汗颜姐姐的古琴听来更醇厚幽远,而箜篌更清越空灵,泠泠似雪山清泉之声。整只乐曲更是从汉乐的大气庄重,一路到演绎到异域的别样风情,充满力量且又无限欢愉,风格转换时还贯通融合地巧妙绝伦,在场之人听得无不动容。一曲结束,所有人还沉醉在声乐中,直到萧衍带头拍手称赞,席间才爆出雷鸣掌声。 我跟着鼓掌,低声跟宫女说道,“想不到这箜篌的乐曲还这么动听。” 宫女回道,“据说这琴是外来品,是任家大小姐专门托人从印度买来,只要她要出手那都是大手笔。而且不仅琴好,乐师还是聘请的宫廷的首席乐师丝竹,用了个把月的时间编曲排练才完成的。” 忽然想到昨日太后说的莫说女真王妃,即便皇族贵胄,王公大臣之女我也比不上,原来说得是我姐姐。她看着任真,目光里有些许的赞赏。又想到萧衍也曾说他阿姐都觉得任真是个人才。看来这才是皇家需要的媳妇儿,着眼大局,雕琢细节,处处用心打点,善于制造惊喜。 我正想的出神,只听萧衍道,“赏!” 礼部随后端上银两,乐师们跪拜道,“谢陛下!”跟着退下。 接下来是南境乘象国的杂技表演和舞蹈。杂技是一群10岁左右的小孩子,跳火圈和叠罗汉,看起来各种惊险,不过孩子们玩得很漂亮,没有一处失误。 舞蹈是乘象国经典的孔雀舞,大概讲述了这样的故事,从前乘象国内有一个漂亮又高贵的王子,他是许多女孩儿的梦中情人,有一天王子和侍卫一起去打猎,他们追一只兔子追到了湖边,王子看到有七只孔雀从天边飞来,它们绕着湖打着圈,舞姿优美徐徐落下。七只孔雀褪下孔雀魔法羽翼,变成七位漂亮的公主,其中第七个长的最漂亮,舞跳的最好,王子爱上了这位七公主。回到王国王子整天想着这位漂亮的公主,有一天,王子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思念,再次来到了湖边,趁她们不注意,偷走了七公主的魔法羽翼,等到其他六位姐姐穿上她们的羽翼飞走的时候,只有这位最小的公主还在寻找自己的衣服,这时候王子走了出来把衣服还给了这位最漂亮的公主,她也立刻爱上了这位相貌英俊又高贵的王子,他们结婚后,公主教她的子民孔雀舞并教会了他们做孔雀衣,百姓们都很尊敬爱戴她,他和王子幸福的生活着,一直到最后。 孔雀舞的几位公主都很漂亮,尤其是第七位公主,人长得很娇小,样子甜美,身材却特别玲珑有致,穿上孔雀舞衣,容光焕发,一动一静犹如雀灵上身,眉眼之间刹那能绽放出无尽神采。只是那神采更多的却是向萧衍而去。 直到舞蹈结束,全场喝彩时,萧衍也说了赏,一众舞者躬身下拜,那位七公主却突然起身旋身上前,到得萧衍跟前被护卫拦下之时,她又一转身,嘴边竟然出现了一支玫瑰,不再上前,只是站在跟前凝视萧衍。 刚刚舞蹈里表演王子之人起身朗声道,“启奏陛下,我乘象国玉恩公主听说陛下英明神武,年轻有为,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尚未娶妻,此次前往大梁亲自献艺,愿与陛下结秦晋之好,望陛下成全。”这人汉话说得一般,虽是溢美之词,但用词并不讲究,主要意思听得还明白。 我已没有心情去分析他的言辞能力,所有人都望向了萧衍,我也跟着望去,旁边的宫女小声道,“这南蛮女人真大胆,对陛下也敢如此。” 44、乘象国,望赐婚 殿上一片寂静,都在等萧衍的反应,我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原先他对我说的在乎,怕就是此刻的心情。紧张,忐忑,怕他应允,又不知他不允会不会引起骚乱。我看不下去了,转向一侧,却正对上萧腾的目光,他紧紧皱着眉,比我还忧心的样子。 萧衍只片刻的停顿,看着玉恩公主微微一笑,“承蒙公主厚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朕虽未立后,但已有所慕之人,一生一世惟愿得此一人心。”他停了一下又道,“但,我大梁勇士又何止朕一人?今日殿上众卿家已见过公主绰约风姿,如有对公主倾慕之士,此刻不现身,更待何时?” 那玉恩公主本因萧衍的拒绝脸色有变,但听到此处,一双美目却跟着往两边扫去。 不知是这些王公士族是顾忌了玉恩的公主身份,怕不能门当户对,还是觉得对能否赢得美人心没有信心,殿内又是一阵沉默,静得怕是掉跟针也能听到。 突然萧腾起身,一个翻身到了堂上,对着玉恩公主一拱手,“小王不才,见过玉恩公主。“说罢挺身而立。 萧腾今日一身水蓝色的长衫,领袖腰带均绣银丝流云纹,衬着他年轻朝气的面庞,长身玉立在大堂之上,也是让玉恩公主眼前一亮。萧衍见到萧腾此时现身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曾有人说小王丰神俊朗,仪表堂堂,公主觉得如何?“这是当时我在长公主面前为求平安拍他马屁顺口胡邹的,此刻他却拿来说与玉恩公主听。 玉恩公主道,“玉树临风是有,谁知道是不是金玉其外。有本事先夺了我的玫瑰再说。”说着便拉了架子待萧腾反应。 “小王得罪了。”萧腾语罢已到了玉恩公主眼前。 只见他左手负在身后,右手单手攻向玉恩,忽左忽右,动作极快。那玉恩公主身手也是伶俐,但在萧腾跟前还是有点疲于招架。眼见萧腾的手到了玉恩公主嘴边,本以为玫瑰手到擒来,他手指却往下一滑,仅仅勾了一下公主的下巴。玉恩公主登时着恼踢向他肩膀,他抬臂挡了一下,手上一个虚招同时抬腿扫向公主脚底,公主中招仰身跌向地面,“啊!“玉恩公主一声惊呼,在场之人都跟着望去,她的同伴想抢上去救眼见已来不及。 这时萧腾背后的左手断然伸出,一个躬身稳稳地托在了公主腰间,右手接住了公主惊呼时脱口掉出的玫瑰。 玉恩公主本吓得不轻,忽然又被萧腾托抱,惊吓转眼变了娇羞,眼睛看着萧腾快速眨动了几下,想挣扎着起身,萧腾赶忙扶她起来,同时抽身退出数米,再次拱手道:“公主见谅,小王刚刚并非有意轻薄,实是玫瑰有刺,如果强取怕伤及公主,所以才出此下策。“ 玉恩公主女儿家的娇赧一下涌现,脸红不已,看着萧腾,怯生生地道:“小王爷想得周到,玉恩没有怪您。” 萧腾跟着又道,“还有一事,小王刚刚下场参与,其实主要是为了公主知道,大梁有能之士岂止我皇兄和我,公主必是久居南境,不常远处走动,如果公主有时间,可在大梁多停留些日子,体验大梁的风物人情,享受大梁的美食美酒,至于缘分一事,所谓佳偶天成,以公主之容姿与才情,必有贤能之辈愿意追随,不过是早晚的事。” 玉恩公主一方面刚为萧腾所救,避免了人前难堪,心存感激,一方面对这意料外的接触心情有起伏,萧腾说的话她不再反对,顺着道:“小王爷所言有理,玉恩希望接下来的大梁之旅还得小王爷指点一二。”终是没好意思说出来希望有萧腾陪伴。 萧腾连忙应声,萧衍见萧腾顺利收场,对着长公主微微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身边太监道,“快赏,再来汗王旁边设座。” 玉恩公主身边众人接了封赏退下,公主也入席,萧腾才转身回到位置上,他冲长公主做了个鬼脸,又跟我挤挤眼。 虽然对萧腾此番相助于萧衍我心中是有些感激的,但是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今日有萧腾挡了一个玉恩公主,明日后日还不知道有多少女子会对萧衍趋之若鹜,谁知道他哪一天会挡不住哪一个女子的情意。虽说他自己承诺了一生一世只爱一人,然而万一?这世上不怕一万,但怕万一。 这时听得司仪又报,京都最大歌舞坊红袖坊献艺《蝶舞》,七名舞姬悉数轻盈登台,着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霓裳,舞衣的袖子与衣裳之间做了连接设计,一展开就如同蝴蝶双翼,她们不停地旋身舞动,就如同朵朵蝴蝶漫天飞舞,一时间眼前绚烂无比。而中间着红裳的女子是主舞,不仅容貌出众,舞艺明显更胜一筹。 看我眼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宫女靠近我轻声道,“这是头牌如薰姑娘,自幼习舞,十二岁于太后寿宴上一舞成名,京城贵族们不惜千金求得美人归,她从不假辞色,被传心比天高。”太后寿宴成名,果然太后看得满脸笑容,这便是她心目中的女儿家。 我眼瞧着如薰,耳朵听着宫女所述传言,心中已做了设定,既是心比天高,那她心里必是有地位极高之人。稍加留意,果然看到她眼波流转间,每到对着二王爷萧坚之时便会有短暂停留,原来如此。也再一次印证了我的想法,他萧氏一族得天独厚的身份,于爱人一事太过唾手可得。哪里有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怕是我想多了。 我对着宫女道,“帮我拿壶酒来。” 宫女骇然道:“陛下已经嘱咐过了,小姐不可喝酒。” 我叹了口气,“你是要我自己去取吗?” 宫女偷偷地看看萧衍,无奈道,“小姐只可一壶。若陛下怪罪,怪罪……” “你放心,我自承担。” 45、先蝶舞,再飞天 宫女执了一壶马奶酒为我斟上,我端起来一看,奶白色半清的液体,闻了一下有酸的味道,然后一饮而尽,略有酸辣,比起兰陵小刀入口绵柔多了,回味醇香而绵长,还不错。又指了一下杯子,宫女迟疑了一下,才有斟上。如是我一口气连饮三杯。宫女有些害怕了,把酒壶藏到了背后,我望着她向她伸出手,她只好慢慢地拿出来,“小姐,您若有事,奴婢死一万次也不够。”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慢慢喝。”她才又给我徐徐斟上。 《蝶舞》再精彩,我却已没有心情看,默默想着我的心事。 红袖坊演出结束,满堂掌声,完颜辉也跟着笑着叫好,“大梁舞姬心思巧妙,这蝴蝶美人展现的入木三分呀,从服饰到武技都是精彩绝伦。” 萧衍笑道,“要说这舞艺精彩,谁人不知曼纱王妃的《飞天》才是名声远播,我们身在大梁也如雷贯耳。不知今日我大梁上下是否有幸见识一下王妃的舞蹈?” “哦,这就要问爱妃了?“完颜辉转向曼纱,身体略微前倾,虽说是问,但姿态上已然是等待曼纱起身了。 曼纱王妃抬手轻推了完颜辉一把,起身向萧衍行礼道,“曼纱献丑了。”缓缓移步到大殿中央。 萧衍看了一眼身边太监,太监赶忙派人传了宫廷乐师丝竹,又着人抬上凤首箜篌。音乐声起,曼纱向后舒展双臂轻轻摆动,身姿无比轻灵婀娜,自肩肘到小臂到手指的每个关节仿佛都会起舞,她不疾不徐地变幻着各种姿态,粉色飘曳的纱裙,抬手袖间吐出舞动的长绸,衬着娇艳欲滴的面容,柔到了极处,媚到了极处,而海棠虽艳无俗姿,曼纱恰似佛教画像的飞天仙子,直看得殿上的权贵们目瞪口呆。 忽然她一抖飘带,扬起来的一端挂在了殿上最高处的梁木,整个人随着带子轻轻地凌空荡起来,围场整整转了两周。这曼纱王妃身上还用了西府海棠的熏香,随之所至扑鼻清香。 转到完颜辉跟前的时候另一根飘带抖出,卷了他跟前的酒壶,继续空中飞舞前行,缓缓到了萧衍跟前执壶斟上,道:“妾身代汗王敬陛下一杯。”语罢,颔首躬身退去,一个收势,刚好落回汗王身边的座位上。 “哈哈哈哈。”完颜辉看着身边的女人,纵声大笑,一把揽了过来,对着曼纱头碰了头一下,以示亲昵。 萧衍带头鼓掌,“汗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来,咱们大梁这杯朕敬贤伉俪。”说罢带头举杯一饮而尽。 殿上所有人也跟着举杯痛饮。 我本在自顾喝酒,可自打曼纱王妃上场,目光也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唯这样女人中的女人才得汗王宠爱。不过那便有如何,还不是要与人分享所爱之人。想得失神,我随手又是一杯一饮而尽。喝罢才复想起刚刚对宫女的承诺,抱歉地看看她,但看她紧张得要命的样子,我猜想是我此刻可能酒劲有点点发作了。 此时听到完颜辉笑道,“陛下过奖,曼纱舞艺不错,不过我也早说过大梁卧虎藏龙,当日的凤凰于飞完颜辉至今印象深刻。”说罢跟萧衍相视而笑。 我低头饮酒,只当是没听见,因为太后的反对,我既已对任真否认猎场的人不是我,那一页对我而言就已翻篇了。 司仪再次上场道:“太后恩惠,今日特加了即兴节目,请任怡姑娘入场。” 该来的终于来了,我坦然迎向太后的注视,起身行礼,不过不知是起得快了还是不胜酒力,竟觉得有些晕胀胀地,脸也微微发热。但却不能停顿,我望向止战,对他点头示意。旁边的萧腾一脸的惊讶,被蒙在鼓里的样子。 止战拍了两下手,前两日一起狩猎的二十多名将士一起抬了一整套编**65件入得殿内,我尽量稳着身体迎了上去,向将士们也行一礼。 一名坐在任行远旁边的大臣问道,“尚书可知这套重器有何大名头来着?” 任行远点头回道,“全套65件,饰有人、兽、龙纹,花纹讲究,铸制精美,是曾国国君使用,是传世之宝曾侯乙编钟。”听到这几个字,周边一片人一阵唏嘘。 不错,正是这有来历的古物,昨日我特意托止战传书文无涯帮我找来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太后面前我既已夸下,怎么说也得有点准备。再望向太后的时候她正细细端详这套编钟,她看到我在望她之时,我却一不小心打了一个酒嗝,她顿时一副嫌弃的申请。她前面的萧衍蹙着眉看我,我却偏不看他,想想都知道他此刻的样子。 霍彤与江峰再次进殿,抱了数支箭筒,萧腾低声问江峰,“这是要做什么?”江峰摇摇头,看着我等着我的指示。 我一把抓起了七支箭,一掷而出,呈一列均匀排开,连续掷出了七次,七七四十九支箭悉数箭柄插入地上,而全部箭锋朝上。 备好这一切后,司仪再次问道,“任姑娘要献艺的是?” “刀舞,编钟曲《将军令》!”我朗声回道。 “这,你独自完成?”司仪疑问道。 “任怡独自完成。” “请!” 我并未着急开始,而是抛出玉魄针,轻轻一带,我桌上的酒杯便到了我手里,对着太后我举了举杯子,微微一笑道“任怡敬太后!望太后不要忘了和任怡的约定。”她越是不喜欢,我越要做得。言罢,一饮而尽,杯子掷向一旁。 这已是我饮下的第六杯,走向编钟旁难免有些不稳,我踢掉了两只鞋子,露出了一双白皙的脚,然后一把扯下宫女之前给我的华丽披帛,扔在一边,又把我飘逸的头发用簪全部绾上去,此刻我不是桃子,我是女将军。旁边的人不明所以,只当我是醉酒,有的失声笑出来,有的却低声惊呼。 我已分不清谁跟谁了,呵呵一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46、将军令,洛神现 言罢,我掷出玉魄针卷起编钟鼓槌,裸着脚轻轻跃上箭阵最中间的箭锋,在此处微微一稳我微醉的身形,同时扫视了大殿最高位那些人,便即旋身起舞。 所谓刀舞,就是在这七七四十九枚刀尖子上起舞。如同脚踩梅花桩,闪避腾挪,但此刻的难度系数却远远不止,全仰仗一身轻功,每踩到一处只能脚尖点踩,微微借力即再度弹起,靠得是速度与轻灵。 而手里更是不能停顿。昨晚连夜让汗颜姐姐教了我技法和重点,《将军令》分为四段,第一段是鼓角声声的场景,旋律紧张而神秘;第二段要勾画出智勇双全、威风凛凛的将军形象,旋律蕴藏着内在力量;第三段用持续加快的“快四点”技法,是士兵们编队急进的情形;第四段则是两军对垒、沙场厮杀、号角齐名、得胜回营的情景。全曲要一气呵成,节奏紧迫有度,乐曲富有气势。 普通编钟通常为9枚或者13枚一组,曾侯乙编钟却是普通编钟的数倍,音律必然更完整,无论模仿号角还是锣鼓比之其他乐器都会更胜一筹。而复杂的是65件编钟通常是5-6个人合作完成的,好在我有玉魄针连同蛟筋弦,能够控制鼓槌的四处敲击,旋身腾挪间的速度完全不亚于多人合作。 从我跃上箭锋的那一霎,萧衍便暗暗捏把汗,他终于知道我要做什么了。若是平日或许还好,但此刻的我却带着酒献艺,他已完全没有把握,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酒杯,同时向离我最近的止战使了眼色,只待有变即出手相救。萧腾更是紧张得一手汗,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太后则把玩着手中佛珠,斜靠在椅上冷眼旁观,看我能玩出什么花样。任行远见我上场本有些意外,正打算仔细看看我的样子,但见我后来的表现,也莫名得觉得担心。 女真那边库鲁小世子瞪大了眼睛,半跪了起来,完颜辉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没事的。 而我,入了箭阵稳了身形后,一起舞即觉得四肢百骸无比舒畅,仿佛那酒力打通了全身关节。身随意动,手脚完美配合,身体在箭锋上快速旋转不停,双臂前后左右的摆动,鼓槌也上下翻飞,瞬间大家看到的满场都是我白色衣裙往来穿梭的身影,而脸上的神情也随着每段旋律的变化而变化,这些却只有在场修为极高的几个人能够捕捉到。 待得要进入第四段两军对垒厮杀的阶段,为了增加氛围,我扬起了一把玉魄针连续去击扫了大堂四角盛放的梨花,顿时片片雪白的花瓣在大堂空中纷飞,伴着我的衣袂飘飘,加上编钟的激昂音乐,我暗道我要你们记住这个画面。 终于到了《将军令》最后一节,曲终之时我整个人向下便倒,原本设计的是编钟戛然而止之时我最后一个动作为卧佛之姿,全身侧躺箭锋一下便即起身跃出场外。谁知,热心人太多,只当我体力不支,我倒下去的那一刻,止战便掀了跟前的桌几掷了过来,撞倒了我身下那一片箭阵,想让我落在几上。而同时曼纱王妃在完颜辉的眼神示意下,袖间的飘带飞出也扫向同片箭阵。两下同时出手,结果飘带把桌几撞开,我身下顿时一片悬空,好在反应快,玉魄针飞出拉住了最大的编钟横梁,止了我的坠势,我凌空做了个卧佛姿势,为避免尴尬,更快速地一跃而起,落在场外。 这一切变故太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还是完颜辉站起来带头拍掌,“啪,啪,啪”三声,他身边的将士,和我之前的战友们都起身异常热烈的拍掌,全场也跟着暴风骤雨般的拍掌。 我姐姐任真选的《丝路彩虹》是促进大梁、女真两国邦交,走的是上层路线,高位之人必然欣赏,而我选的《将军令》不涉及国家,仅仅从赞颂将士的沙场杀敌、浴血奋战出发,无论是屡次带兵上阵的完颜辉,还是两军有过战场亲身经历的将士无不感同身受,这些热血男儿的真挚情谊要暖了全场有何难。 我向完颜辉夫妇行了礼,然后微侧着身看向太后。她还是一副冰冷的神情,微微一抬手,便起身由宫女搀扶着离去了,而旁边的韩尚宫当即扑通跪下,先冲我磕了一个头,然后默默地自打耳光二十记。原本是让她对我当众道歉,那个叩首就是代替的她的言语,为了避免更多的人发现,趁大家喝彩之时向我道歉。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也不跟她计较了。 人群之中,文臣那边听得人道,“这出《将军令》精彩,舞者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啊。” “对对,不仅如此,此女出世容姿,笑靥浅浅,凌波飞花,洛神再世呀。”有人跟着附和。 任行远望着我的身影怔怔出神,任真轻轻推他,“父亲?” 任性远回望了她一眼,道“年纪大了,不胜酒力,走吧。”任真点点头,搀了任行远离场。 待人群安静下来,完颜辉举了杯子对着萧衍道:“陛下,这杯我们敬《将军令》,敬姑娘,敬天下将士。” 萧衍直到我平安落地,一颗揪着的心才放下,看到一切完美顺利,眉头才展开。此刻心中更是为我而骄傲,跟着完颜辉举起酒杯道:“敬!”说罢一饮而尽。 萧腾刚刚因为没来得及出手救我,本来吓呆在一边,看到我没事,跟着也激动起来,此刻和止战、所有将士一起端杯饮下。宫女赶紧给我端来了酒杯,我笑笑望她,终得堂堂正正地饮了一杯。 曼纱王妃微笑道,“陛下不赏姑娘吗?” “赏!”萧衍止不住笑道。 太监正要把赏银端上,我道了一声,“醉了,民女告退。”穿了鞋子就往外走。 我可并未忘记玉恩公主那一节,我郁闷的心情并未平复,从那之后我甚至都没有看过萧衍。 47、坠水中,见真情 我心情一不好了,便拔腿就走,已不是第一次了,在无涯的书海阁萧衍已领教过。所以即便不知原因何在,但他也迅速反应到我是又恼了谁,只是人在其位身不由己,不能离席。跟着对一直在我身边服侍的宫女道:“送小姐回房休息。” 萧腾却无所顾忌,跟着便起身,长公主道低声道:“阿腾,阿姐坐久了身子僵,你扶我去外边走走。” “阿姐,让姐夫陪你吧。”说着又转身。 “他醉了,你扶我。”长公主并不打算放过他。 萧腾无奈走到长公主身边,伸手搀了她往殿外走去,离得远了萧腾才抱怨道,“阿姐,你明知桃子醉了,我不放心想去看看她。” “我便是知道,才没有让你去。” “阿姐!”萧腾不解道。 “即便你先前不知道桃子的心思,春猎这一路上应该比谁都明白了。”长公主停下来望着萧衍道。 “阿姐你认出她了?”萧腾低下头。 “且不说你违纪之事,单说桃子她,”长公主停顿了一下,“她不是你可以驾驭的,更何况她与阿练彼此心系,容不得别人。所以别让自己泥足深陷。” 萧腾的伤口被长公主几句话给剥开,“我并未期望有所回报,只要能守着她,看着她就好。” 长公主沉吟了一下,接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桃子太好胜了,前途难免多舛,你要和她保持距离,免受牵连。” “什么意思?阿姐,你知道什么?”萧腾抓住了长公主的手臂。 长公主拍拍萧腾的手,“你好自为之。”转身招了宫女回走。 刚刚在殿上我是集中了所有精神完成刀舞,而一旦放松下来,便觉得酒力厉害,一路走得歪歪斜斜不成样子。宫女拿了披帛一路跟着我,我却呵呵笑着,说什么也不跟她回去,还拔了发上簪子,让一头长发散下来,随风飞舞。 那宫女管也管不了,拦也拦不住,一路地嘟嘟囔囔。我也不知她在说什么,自顾地笑着跑在前面,才发现酒真是个好东西,我明明满腹心事无人诉,此刻却欢愉无比,甚至笑出了眼泪。一直顺着天泽岛山边小路走到河边,刚待脱了鞋子去泡脚,忽听萧腾大喊:“桃子小心。”我转身去看他,未料没转得利索左脚绊了右脚,“扑通”一下掉进河里。 幸亏河水不深,但凉水一激我一下清醒了许多,我正待起身上岸,“扑通”又一下萧腾跟着跳了下来,两下游到我身边,“桃子我救你上去。” 我懵在那里,这河水又不深,我站起来就能走上去,可是这哥哥已不由分说抱了我就往岸上走去,上了岸后我看着他道“放我下来。”看他迟疑了一下,我又指指地面,“酒醒了,我右手右脚,自己可以走。” 他这才放我下地,看着我裸着一只脚,便回身去河里捞上来,给我穿上。空里宫女赶紧把披帛拿来,给我连头发一起裹上,我对她道,“帮我回去准备热水吧。”宫女应声而去。 我和萧腾沿来时路往回走着,这几天来我已慢慢地感知到他对我的好,不是简单的朋友二字,以前是我不愿往深里想,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但是看他的架势,我若再不明确地示意,越拖则越会害人不浅。 “小王爷,”这个开头的措辞还真不易,长这么大没怎么拒绝过别人。 “听着呢。” “兰陵街上的早茶糁汤、油果子,兰陵小馆的烧牛肉,牛家皮影戏,张师傅捏人儿,你带我去玩过吃过的,你都与那玉恩公主说说。”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玉恩公主?” “今天在殿上不是你邀她在兰陵多呆些时日体验兰陵美酒美食吗?她还让你给她指点一二。” “她要是再问我,我便告诉她。”萧腾不以为意。 我点点头,试探着道,“我瞧着她有心让你陪她一起去玩的。” “桃子,难不成你看不出,我是因为你当时着急担心,才站出来替皇兄解围的。我可没有空跟她去玩儿。” 唉,转移目标失败。我咬了一下手指,硬着头皮道,“自我来兰陵,一路承小王爷关照,帮我开桃庐立足,送我睚眦作伴,还为我违纪带我参加春猎,桃子心中是非常感激的,已把小王爷当做最好的朋友。”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这朋友这两个字明明在拒我于千里?”他看了我一眼,泄气地低下头。 “不不,我没有,人道还君之名珠,谢君之尺素。”下两句是赠君以慧剑,盼君斩相思我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转而道:“桃庐和睚眦我都不会还你的,小王爷送的这两样都甚得我心,就是,就是……”就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还是说不出口。 看着我干着急憋不出下文来,他终于哈哈笑了起来,“好了,你不用说了,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早就想明白了该如何自处,不会做出让你为难的事。”他抬手摸了摸我脑袋,说道,“逗你呢。” 我抬手一拳捶在他胸口,“死萧腾,害我难为情。”他手扶胸口喊好痛,我白他一眼佯装生气地向前走去,心里感激他的君子,他的正气。他确实在痛,却不是我那一拳打得痛。 太后塌上,韩尚宫奉上茶,太后接过来喝了一口道,“把那丫头处理掉,干净点。” 韩尚宫貌似有顾虑,回道,“此刻陛下对她青眼有加?” “正因如此,不是我们的人,更要灭在萌芽之中。”太后白了韩尚宫一眼。 “太后,此女看起来不似寻常女子好对付,她来历不明,以猎场三场的手段,及今日殿上的身手,……”韩尚宫心里有阴影。 太后听得一阵上头,不待她说完手里的茶杯猛地扔到韩尚宫脸上,“她来历不明你也说得出口?此刻还长他人志气,怎么对付她要我教你?用用你的脑子!四两拨千斤懂不懂?” 48、接主令,设构陷 天泽岛外的大路上,女真队伍已经集结完毕,毛色油亮的一众马儿得空便低头吃草,也知道回城漫漫先填饱肚子。 萧衍与完颜辉一家道别,“汗王确定不随朕再在兰陵多盘桓几日了?” “这一来一去时日已不少,这些日子蒙陛下款待,完颜辉就不打扰了。来日请陛下到草原一聚,大漠虽比不得兰陵,但也自有一番风情。”完颜辉道。 “哈哈,好,咱们一言为定。” 曼纱对萧衍行礼后,带着库鲁先上了马车。 完颜辉看到她二人已上车,才对萧衍附耳道,“到时候也希望陛下能携美同行。”跟着翻身上马,哈哈大笑。 萧衍会意一笑,对着完颜辉的马屁狠狠拍了一记,“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汗王我们就此别过了。” 完颜辉笑着一踹脚蹬,挥挥手道,“来日再见。” 近五月了,时值春末夏初,天幕湖湖心岛在兰陵城是日照最充足的地方,柳絮飞落,牡丹吐蕊,樱桃红熟,本是一派宜人之色。而微雨的夜,伴着杜鹃声声夜啼,却让人觉得格外寒凉。 未央亭中两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一前一后,前面的女子低声道:“主上有命,尽快除掉天泽岛刀舞者任怡。” “除掉?此女乃不世之材,敢问尊者为何要除掉?”后面的女子有些惊异,小心翼翼地问道。 “主上一向只下命令,你照办就是。”声音冷冽,不带丝毫感情。 “是。”后面女子躬身道。 被称为尊者的女子转身递过一张纸条,“女真可汗一家的通关文牒上有离程日期,你的任务是在最后一晚子时三刻动手,取世子性命,嫁祸于任怡。” 后面的女子一听更是心惊,“如此便不是单取任怡性命的事了,女真若因此与大梁产生嫌隙,恐会引发战乱。” “那是你要操心的事吗?”尊者有些不耐。 女子双手接过纸条,“驿站四方馆内有官兵把手,耳目众多,女真可汗又自带护卫,尊者可有安排?” “告诉你子时三刻动手便是因为有人策应了,你只管按纸条所示,行动即可。” “是。”女子应道。 尊者停了一下,缓缓又道,“你的喘鸣症近日可有再发作?” “谢尊者关心,时值夏初柳絮、花粉日多,是容易发作的时候。”语气中带有一丝惆怅。 “这里是主上赐的清心丸,你按量服用,不可随意增加。”尊者似关心地嘱她。 “请尊者代属下谢过主上。”女子再次低头双手接过。 “主上一向恩威并失,这些年你已得到许多恩赐,养兵千日,此番行动一定要做得不露痕迹。” “属下明白。” 尊者不再言语,走上停靠在岸边的小舟,船夫一摆浆向远处驶去。 剩下女子看看手中的纸条和清心丸,另一只玉手却忍不住用力地攥成拳头,微咬着嘴唇,目视与尊者离去相反的远方。看到尊者离开,未央亭旁边花园里另一女子撑着一把青罗伞走来,“小姐,若是不想做,我们舍了一切离开便是。” “走?谈何容易?天大地大,却无我容身之处。”女子有种意兴阑珊地淡漠,把纸条撕了一截递给婢女,“去地下兵工厂找老昆头,我要这一模一样的针。”说完徐步向另一条船边。 终于回到听潮阁,还没进门,我吹了声口哨,睚眦就一下窜了出来,跃到我怀里,一双小眼睛巴巴地望着我。 一见到它我顿时眉开眼笑,“小东西,你是想我呢,还是想我的肉干呢?” 它“吱吱”两声,仿佛在应我,我更开心了,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片小肉干递到它嘴边。又是“吱”一声,低头啃起来。 “不错不错,还懂礼数,吱我一声才吃。”我很满意地爱抚它,往门边走去,正待推门,子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桃子,你回来了?” 我转身看去,子凌抱着木盆和在河边浣洗完的衣裳,向我跑来。 “哦,回来了,昨晚连夜骑小王爷的快马回来的,可乏死我了,一会儿我要好好睡一觉。”我昨日跟萧腾找了托辞,着急回桃庐,打算要了他的马先回来,他放心不下,觅了皇家马队里两匹快马,一直陪我到兰陵街,才被我撵回王府去休息。 子凌点点头,一手夹着盆一手推开门,“要睡也先吃了饭再睡,踏实。” 我没反对,“桃庐这几日怎样?” “放心,一切都好,我听了你的,贴了告示,桃先生外出,五日内每日只给固定方子续药,坐诊只上午半天,一切都很顺利,再就是给日常小病抓药,以前你都教过。没啥问题。” “那便好。”我把睚眦放到桌边,让它陪着我吃饭。 子凌放下盆子,便给我盛饭,“快立夏了,我用五色豆加粳米煮了五色饭,寓意五谷丰登,你尝尝。” 子凌服侍我一直都很用心,极尽她所能的调剂着餐食,同时洗洗涮涮不停,不论是听潮阁还是桃庐都被她打理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虽说都是女儿家,且日渐亲密,但是我的心事终是我的心事,还是没到能和她全然分享的那一步。 “嗯,好吃,煮的火候好,香香糯糯。”我吃了一口忍不住赞道,“想想离家这几天,我都没正经吃过饭,还是子凌的饭最好吃。” “春猎不是皇家大典吗?怎么都不好好管饭吗?”她看我吃得那么香,有些难以理解。 “哦,有心情的时候没功夫吃,有功夫的时候又没有心情吃了。唉。”我随口解释道,接着扒我的饭。 她还是不能理解,但是表示同情地看我。我只得道,“我这几日前前后后经历了太多事,一半时也交代不清楚,有趣是有趣,改日说与你听。”她认真地点点头,一脸期待。 餐后我抱了睚眦回房,送它回笼里,这笼子自萧腾拿来,我已经改造成开放的了,不会局着它,笼底还铺了绒布,原来小门的位置加了格子,存它的零食,结果它还是更爱我的床,已经先于我钻进了我的被子,只露出个小脑袋。 我也是惯着它,便拥着它酣然入梦了,浑不知已是要山雨欲来了。 49、兵器库,订制针 这老昆头儿真是脑袋有问题,建个地下兵工厂选哪里不好,非得在这乱葬岗,来一次瘆一次,每次回去都得病半个月。婢女萼儿嘟囔着顺路边抽了根长芦苇叶,一路摔摔打打,又仿佛要抽掉周边那些看不见的不干净的东西。 下过雨的山路湿滑泥泞,尤其不好走,萼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沾了一鞋的泥巴不说,有一回甚至鞋子陷入在泥里脚出来了,鞋还在那里,费了半天劲才拔出来,气得萼儿心里又是一阵骂。好容易捱到兵工厂跟前,是一个不起眼的大坟丘,前面立了个木碑,却什么字都没有。 萼儿在上面轻叩,一,一,五,八,每轮之间一个停顿,几轮之后,木碑向左“吱嘎”移开,坟丘正面裂开一个口子,刚好一人可通过,萼儿提了裙角小心的沿着台阶一级级向下走去,洞口还是暗的,越往下越亮,一气下了100多级,终于到了平路上,来到第二重门前,萼儿喊了一声,“昆老爷子,红叶姑娘让我来见。” “啪嗒,”门上一人高处落下脑袋大小的格子空位,一张黑黢黢的脸出现在门那边,头发乱七八糟的像个鸟巢,嘴里喷着熏死人的烟味,只有眼珠子还能看到些泛着血丝的混黄,正是红叶让萼儿找的老昆头儿,脸是几十年如一日的锻造兵器被烈火熏得黝黑发亮,牙是常年烟不离口渍得黄黑。萼儿努力抑住心头的恶心,忍着没捂嘴巴,脚底却轻轻退后了半步。 “赶工,要啥快说!”老昆头儿眼珠子本来就大,这一说话又是一瞪。 萼儿赶紧把红叶给她的那一截纸条递了进去,“要这一模一样的针,材质透明,三枚。” 老昆头儿举到眼跟前看了一眼,“材质罕见不好找。” “要多少银两?”又来这套。 老昆头儿伸出一根手指。 “100锭纹银,好的取时我拿银票来。” “黄、金。”老昆头儿眼珠子又是一瞪,倨傲的一字一顿。 “怎么不去抢?亏得咱家姑娘跟你老合作这么多年,莫要趁人之危。” “砰!”格口的小门拉上了。 萼儿肺都气炸了,调整了一下情绪,重新又撒娇道,“老爷子你不要跟萼儿一般见识,你说多少就多少。” “啪嗒”格口又重新拉开,“什么时候要?” “明日辰时我来取,行动紧急。” “再加20两!”老昆头儿一口回道。 萼儿忍不住道,“你老人家怎么还坐地起价呀?”但是语气已不敢如之前强硬,生怕又被拒了,此事迫在眉睫的不能耽误在自己手里。 “谁不急?刚说了,我这赶工呢,这是要放下别的主顾的活儿,还要今晚不眠不休连夜打。再说,万一人家索赔我了怎么办?已经都照顾红叶不收定钱了。” 他一说多了喷的嘴里烟气就多,萼儿闻着这味儿就窒息,只好赶紧点头,“行行,你是兵器祖宗,你说咋办就咋办。明晚我再来。”说完就想快点离开。 “等等,要不要淬毒?见血封喉,三刻化水,再加10锭就行。”老昆头儿追问。 萼儿心里骂道,老财迷,刚才还说来不及,此刻又这么多废话!嘴上道,“你老不用自己发挥了,要什么就做什么,化了水还怎么留下证据陷害……”突然发觉自己话多已失言,赶紧改口道,“抓紧做吧,别耽误大事。”说完扭头就走。 “砰!”格口的小门又拉上了,老昆头儿吧唧吧唧嘴,自语道,“透明材质还要这么细,得我用箱底儿的缅甸老坑冰种翡翠,连雕带磨,就这材料、这工要你100两黄金一点也不多,不多。” “小姐,这人皮面具画的这么精细,昨晚怕是你又一宿没睡吧。”婢女萼儿端着盘子,进了门来,看到晾在架子上的人皮面具道。 红叶立在窗前,望着远处烟雨中的天幕湖,背影纤瘦而萧瑟,听到了萼儿的话也未作答,轻轻咳嗽了一下,缓缓转过身,走到书案旁边,提笔写下: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 “又开了整夜的窗子,不知道你的身子根本就受不了这寒气吗?”萼儿放下盘子就去关窗。 “不要关,憋气。”红叶头也不抬,自顾写着字。 萼儿叹了一口气,去拿了斗篷给她披上,又端了杯子和碟子过来,“清心丸,先服了吧。” 红叶坐下来,微蹙着眉,捡起碟里那小小的一粒清心丸,接过萼儿手中的水咽了下去。 放下笔,红叶端详着写完的字,问道,“老昆头那儿已经好了?” “好了,就是他太贪得无厌,我们辛苦挣来的银子,他一掘就掘走大半。”萼儿撅着嘴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锦盒递到红叶手上。 “不必与他计较,有些事不是眼前利益的问题。”红叶打开盒子,看着这三枚玉针,轻轻捏起一枚到手中,对着光看了看,“冰种翡翠。”回身随手一掷,那枚针已插入屏风上刺绣的立在山涧的一只仙鹤眼中。虽是第一次使用这针作武器,但是显然手法老练,驾轻就熟。 “我知道。”萼儿看见了也不觉得惊奇,显示见惯了红叶的身手。她走过去拔下针,重新交回给红叶,又问道,“小姐,这人皮面具一定要带吗?你的脸这么敏感,一带此物,怕是又要几天不能见人。”萼儿道。 “那就不见,做戏要做全套。”红叶宛若除了任务,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可是立夏便是王爷的生辰了,小姐可还有另一个身份。”萼儿有些着急道。 “没忘,左不过是寿宴上的一道菜。橙香她们谁爱去便去吧。” “她们肯定是争着抢着的愿意,可如果王爷点名小姐呢?” “就说我病了。”红叶敷衍道。 “那王爷若是因此而失望呢?” “萼儿,这么多年了,王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们这样的女子哪里值得他失望。” 50、四方馆,出事端 大梁边城四方馆内,驿长周慎已提前获悉了女真汗王的抵达日期,早做了安排,于是随完颜辉一家及女真将士近亥时到达站里,即安排好了上等的房间,接着又命厨房端上好酒好肉伺候着。毕竟四方馆是这次大梁之行的最后一程,得了上面嘱咐,便一点也不敢怠慢。 除了女真将士,随可汗出行的还有侍者、军医、车夫等,这一众人一坐下,大堂的酒桌上登时人就满了,不多时但见桌上地上一堆堆的空酒壶,还有人在吆喝着“上酒”。 周慎还着人将所有马匹带到马厩里喂了上好的饲料,这日行百里的快马加鞭,人要补给,马更要补给。好在边城的四方馆房间多,驿卒多,所有安排还都跟上了。 周慎是会做还会说的人,把前前后后相关准备一说,完颜辉便表示了对驿长的招待甚是满意,私下嘱济尔博特打赏银两,酒桌上也没忘跟周慎喝了两杯。亥时过半,曼纱便先让库鲁回房睡觉了。 一直过了子时,眼见这些女真汉子没有丝毫要散场之意,曼纱终于忍不住在桌子下面用脚踢踢完颜辉,完颜辉便识相地站了起来,举着杯对着一众将士道:“明日还要赶路,今夜不要喝太多,待回了家解决了阿不罕部落的事,弟兄们再一起喝个痛快。干了这一杯,我先回房休息了。”将士们都连声称是,跟着举杯饮了。 完颜辉便拥着曼纱上楼休息。一进了房间,曼纱刚走到床前,完颜辉便跟了过去,扮醉酒一下子挂在曼纱身上,下巴抵着曼纱的肩,闭着双眼,双手则牢牢环住她。曼纱轻轻抵开完颜辉双臂,微微转过身,捧着他的脸,问道,“咱们的汗王这点酒就醉了?” 完颜辉调皮地眨了眨眼,“汉人不是有句话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吗?本汗有妻倾城,怕是要醉上一辈子了。” “哦?我还当汗王到了大梁,眼中便只有大梁的倾城绝色,早就忘了身边还有臣妾。”边说边绕到外侧,猛地把完颜辉推到榻上。 完颜辉哈哈一笑,“老夫老妻的,爱妃还吃哪门子醋?”边说着边要把曼纱拉到身边。 曼纱一双柔荑被握,可偏扭着双肩不肯近前,“曼纱可小气了呢,汗王心里装的国事家事天下事,已经分去了大半,再有人分去了对臣妾的宠幸可如何是好?” “本汗的江山便是曼纱的江山,无论在处理哪一件事,也都是为了曼纱。”完颜辉耐心哄着。 曼纱半推半就地被完颜辉拥着坐在榻上,“那可不好说,可敦已经故去多年,库鲁我都抚养到现在了,还就是汗王的爱妃。再过得几年,臣妾便年老色衰了,谁知汗王眼里还会不会有臣妾?” 完颜辉听到此处,反而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库鲁的额娘是女真的英雄,当年在我出征之时内廷叛乱,她是拼了性命才护住了四岁的世子。为了她做出的牺牲,我才为她誓守可敦称号十年。曼纱你从来不只是本汗的爱妃,可敦去世后,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为我分担所有国事家事,这次阿不罕部落因为春猎食人鱼和山魈事件牺牲了族长之子而引发的异动,还是你最敏感,先察觉到异样,我们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返回,不然真的打起来造成的冲突可能更大。” 曼纱静静听完完颜辉的诉说,没有再去争取可敦之位,而是顺着往下道,“阿不罕部落多年来虽没有什么战功,但是女真最强的战马都是阿不罕培育出来的。战场之上女真将士若没有了战马,便相当于斩了双腿,有了阿不罕的战马,便是如虎添翼。此番回去,汗王能游说则游说,不动干戈地解决问题最好。” 完颜辉点点头,“曼纱放心,不出两年,本汗一定给你个交代。” 曼纱恭顺地点点头,轻轻地偎向完颜辉身边。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喊,“不好了,马厩走水了。快来人哪,救火了!” 四方馆宅院甚大,不过完颜辉却在第三层的上房,为整间宅子的最高处,他与曼纱对视一眼,迅速起身向窗边靠去,果然外面已经火光冲天,但奇怪的是,马儿居然没有一丝声音,随行的战马都属于部落神驹级别,完颜辉道,“糟了,战马若不是被药放倒了,便已被毒害。” 曼纱道,“快去看看,若没了战马回去晚了,部族之间必然战乱。” 两人从窗户翻下,直奔后院马厩,待赶到跟前,济尔博特已在现场,果然是一片人仰马翻,喂马的马夫已经倒地不起,而几十匹快马悉数口吐白沫。加上草垛起火,烟雾弥漫,直呛得人眼睛流泪,驿站的驿卒和把守的官兵拎了一桶又一桶的水前去灭火,现场混乱不堪。驿长周慎吓破了胆,酒完全醒了,看着完颜辉一个劲儿地道歉,“汗王,下官失职,下官马上派人再调集附近城中最好的马匹,保证汗王明日的行程。还请不要怪罪下官。” 完颜辉虽然心疼这些战马,但是碍于大梁皇帝近几日的情面,一时也不好翻脸,只好点头应允。忽听曼纱道,“我们和将军都在此处,谁在保护世子?” 一句话提醒了所有人,众人心中皆是一凛,而不待完颜辉作出指示,济尔博特已经飞身往四方馆顶楼上去查看。 刚到了世子房间门口,就见一个黑衣人破窗而出,是个女子的身影,济尔博特喊了一声,“站住!” 那女子听到声音,微微回头一看,跟着手指一拢,向济尔博特丢出了暗器。济尔博特侧身接过,那女子已经翻身上得房顶,济尔博特无暇细看暗器,却知道手里接住的是一枚细针,赶紧跟着翻了上去,猛地向前一跃,跃到女子前面,拦截了她的去路。同时出手攻向女子,那女子蒙住了脸面,下手动作招招狠绝,急于脱身,而济尔博特毕竟是女真大将第一人,电闪雷鸣的过到了第十招,一个近身快手扯下了女子的面巾。 而见到女子面容之后,济尔博特登时呆住。 51、重创子,分两路 被摘掉面巾的却戴着那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的脸,对着济尔博特嫣然一笑,而手底却暗暗一动,蓦然间又是一枚飞针射出,直向济尔博特面门。待济尔博特反应过来,仰身向后翻去躲过第二枚飞针之时,黑衣女子早已几个起落,翻出四方馆外,落在之前备好的快马上疾驰而去,眨眼间便消失于夜色之中。 济尔博特赶紧回身去查看,此时世子房间里已是灯火通明,一群人围在榻前,却没有丝毫动静,人人脸上一副焦灼之色。驿长周慎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用余光观察着周遭一切。看到这架势,济尔博特心中隐约已觉得不好,立刻向前走去。一见大将进来,将士们纷纷自动避开,让出一条路,有人还冲他微微摇头。 到了近前,只见小世子库鲁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完颜辉坐在床边,双眉紧蹙,满脸的关切与担忧,曼纱轻轻地扶着他的肩膀,看到济尔博特便用眼睛询问他追踪怎样,济尔博特缓缓摇头,曼纱忍了一下没有出声。 而随行的老军医察哈正跪在床前为库鲁摸脉检查,片刻又俯身上去轻轻扒开库鲁眼睛,对着光看了看他双瞳,一番察看下来,老人微微摇头,面露难色。 “怎样?”完颜辉疾声问道。 察哈吓得一哆嗦,“汗王恕罪,世子的症状罕见,目前气血运行极慢,双瞳微散,乃突发昏厥,却看不出原因。” “就说如何能治?”完颜辉已急不可耐,一把抓住了察哈的领口。 老人憋得一口气上不来,曼纱赶紧上前拉开,对着察哈道,“快说。” “臣先用老山参王给吊着,然后,然后要在一天之内找到合适的医者,如果找不到,找不到……”已不敢说下去。 “什么叫吊着?找不到又怎样?!”完颜辉攥紧了拳头,重重地对着榻上锤了一记,胸口顿时堵得满满的,察哈说的话他怎么会听不懂,却完全不能接受。 曼纱转身使了个眼色,对察哈道,“还不快去取来给世子用上?” 察哈如获大赦,赶紧称“是”躬身退下,一溜儿小跑回房取参,片刻即切了薄片回来给库鲁含上。 完颜辉心痛地一手紧握着库鲁的手,不停地亲吻,一手去摸他的头,一会儿才道,“孩子,一个时辰以前你还好好地,好好地。”说到这里便没有声音了。 “济尔博特,现下说说今晚你到世子房间时的情景,所见何人?为何以你的身手却失手了?”曼纱质疑道。 完颜辉这才想起来,转过头来望向济尔博特。 济尔博特单膝跪地,“属下失职。我到的时候只见一黑衣蒙面女子正从世子房间离去,就要逃走,我和她确实交手了,虽然她身手不错,也还不是属下的对手,让她跑了的原因,主要是扯下她的面巾后属下太过震惊,一时失察。让她趁机跑掉,再者她在四方馆外备了快马,馆内所有马匹已经在马厩中毒而亡,属下见没有可能追上,便急于返回查看世子情况。” “震惊?是认识之人?”完颜辉与曼纱对视一眼。 “是的,就是在春猎之时曾舍身救过世子的任姑娘。”济尔博特特别强调了一下,表示对此的疑惑。 “没有道理,此事必有蹊跷。”曼纱说出了完颜辉心中想法,“但不管如此,既然将军看到了是她,要想查清此事,以及找到救世子的方法,就需要从此人入手。” 完颜辉点点头,转而道,“驿长大人何在?” 周慎赶忙从人堆后面冒出头来,上前两步,跪倒在地,“下官在。” “此刻最快传讯到京城皇宫的方式是什么?” “四方馆到皇宫1200里,按照馆内最快马匹的脚力,路上换乘5次,半日之内可到。” 完颜辉皱了下眉头没有出声,周慎立刻反应到四方馆所有马匹一夕之间都没了,一拍脑袋,赶紧补充道:“传讯的话最快还有信鸽,大约2个时辰便到。“ “周大人,我来写信笺,你找人准备好信鸽。另外时间宝贵,我不能等到皇宫返回讯息再行动,最短的时间内帮我调来最近的快马,我要即刻往京城方向去着,再让梁帝派人与我们中途汇合。此事刻不容缓,必须同时进行。”完颜辉走过去扶起周慎,拉着他边说边往门口走去,迫切地心情通过手上的力道让周慎了然于胸。 周慎基本是被提溜着出了门口,吓得手心全是汗,躬身应道:“汗王放心,信鸽马上送到。快马我也已着人前往边城守将张蕴那里,不到2个时辰内给调集40匹来。寅时即可出发。” “好,周大人劳心了。”完颜辉点头道,目送周慎下了楼去。 回头又看了一下屋内,道:“你们先退下。” “是。”众人迅速退去。 掩得门来,曼纱已在书案旁研磨,一双美目看着完颜辉道:“太多事有凑巧,汗王可觉得?” “说说看。”完颜辉走过去,坐到椅子上。 “战马亡,杀手至,世子困,延军机,族内乱,谁得利?”曼纱只用了十八个字,敲得完颜辉心头一震,自发现库鲁出事,他脑袋里面一团乱,总觉得有很多片段有问题,却没能串联起来思考,此刻突然觉得事情远比表面看到的更为复杂。 “曼纱,为今之计,我们二人需要兵分两路了,你带副将温迪罕和将士们先回族里,与阿不罕一族的交涉已经不能再耽搁。我和济尔博特留下带库鲁回大梁诊治,顺道摸摸究竟是否梁帝所为。”说到最后,眼中阴鸷可见。 “陛下,曼纱不放心你。”曼纱放下手中的墨条,靠向完颜辉身边,“如果真是梁帝所为,你的处境便再危险不过。” “这是最坏的情况,也可能萧衍并非我们所想的宵小之辈。”完颜辉揽着曼纱安慰道。 “那也得想个万全之策,做出最坏的打算才行。”曼纱不依道。 52、临危中,授鹰符 “那曼纱认为如何才稳妥?”完颜辉凝重地望着曼纱。 “要么,有梁帝在意之人拿到手上,必要时可作为人质交换,要么,武力震慑,让他们有所忌惮。”曼纱寻思着,慢慢地说道。 完颜辉略一沉吟,一手执起曼纱的手,一手从怀中摸出一物慎重地交到曼纱手中。 曼纱面带疑惑地看着手中不大却精致的缀着红蓝玉髓银饰的牦牛皮囊,在完颜辉的眼神示意下打开一看,立刻道“汗王不可。”说着,连忙把此物往完颜辉手里塞回去。 “曼纱,事急从权,梁帝在意之人一时之间我们已无从下手,如你所说当下我们唯有武力震慑一步可走。而且即便没有梁帝作梗,我也有此打算,你带温迪罕回去,阿不罕一族接受调和固然是好,如果不接受呢?我不在你身边,你要能调兵谴将才能保护自己,必要时也才能救我于水火。” 说道最后两字,曼纱一下将完颜辉的嘴巴捂上,“汗王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完颜辉握住曼纱的手,把她揽到腿上道:“看你,刚刚你还说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我早说了,本汗的江山就是曼纱的江山,这鹰符你好好收着,如果连你都信不过,我还能信任谁。” 看完颜辉态度坚决,曼纱只好道,“臣妾遵旨。”说着,站起身来,跪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接过这在女真代表了至高无上权利的鹰符。 完颜辉交给曼纱后把她重新扶起,抬手取了笔,在信笺上写下给梁帝的话—— 梁帝望悉,今行至边城四方馆境内,遇贼人毒害战马,重创库鲁,日内需良医诊治,不能贻误,本汗即刻启程携子赶赴天泽岛,盼能再会共策库鲁康健。又则大将见下手之人乃任怡,虽于理不合,但须由此查证,还女真一个交代。完颜辉。 信中已不再称呼陛下,而改称梁帝,原先双方走近的一步又何止退回原地。 周慎早已派人将信鸽鸽笼和签筒送到门口,鸽子一直咕咕叫个不停。待完颜辉写完,将信交曼纱卷于签筒,再缚于信鸽脚上,鸽子扑簌着双翅急欲飞出,曼纱刚一松手,便展翅冲向天空,那冲劲不禁再度燃起完颜辉心中的希望,他看了一眼曼纱,缓步走到库鲁榻前,合衣躺在儿子身边。曼纱识趣地关了窗子,掩好房门,退了出去。 寅时,京城皇宫内进奏监的太监一路小跑儿奔向乾正殿,到了后向殿门口的太监耳语几句,又从袖中摸出了一枚签筒递了过去。门口太监脸色微变,赶紧转身轻轻叩门,压着嗓子道,“梁公公,边城飞鸽传书急讯启奏。” “等着。”里面的总管太监梁公公不耐烦地道,片刻走了出来,一边推开门,一边系着长襟上的扣子,“这谁啊?还没到陛下晨起时间呢?着什么急?” “梁公公,边城飞鸽传书急讯启奏。”小德子又重复了一遍,说着双手呈上签筒。 “边城?四方馆?”梁公公吸了口气,琢磨着这是女真该到了的日子,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许道。 小德子回道,“正是。”小德子也对梁公公耳语了一番,梁公公眼一瞪,赶紧拿了签筒转身向殿内跑去。 一进殿内直奔龙榻而去,到了萧衍跟前,扑通跪在地上,“陛下,陛下醒醒。”一边小声喊着,一边看着萧衍的脸色。 萧衍睁开眼,头微侧,“何事?” “陛下,边城四方馆飞鸽传书急讯启奏。” 听到四方馆三个字,萧衍微蹙了一下眉头,立即起身,“拿来。” 梁公公赶紧取了信笺,打开交到萧衍手中,跟着又去取了石青色常服外衫待给萧衍披上,不料萧衍一把夺了过来,直接套在身上,登上两只黑底银丝龙靴,催道:“备马,朕要出去。”说着走到盥洗盆跟前洗了两把脸,接了宫女递来的毛巾,坐到几前示意宫女快点绾发。 “陛下,这马上早朝了。”梁公公小声道。 “早朝取消,让止战,安相,刑部明靖御书房等我,我去去就回。”起身宫女又给加了披风在身,萧衍便直奔宫门而去。 天没亮,我睡得正酣,突然感觉有双手在轻轻地抚摸我的脸,很熟悉的感觉,但扰我清梦,起床气登时发作,一睁眼看到是萧衍,新账老账一起涌上心头,我几掌连续辟出直攻向他,他快速闪躲,边出手阻我,边道,“野丫头,又来这套。” 亏就亏在我尚未睡清醒,浑身酸软,力道不足,片刻左右手分别被紧紧制住,压在床边,动弹不得,我恼他还一脸坏笑,猛地双腿联动,踢向他脑袋,他一个翻身,飞身而起,手只稍稍松了一下,不待我抽出,只躲开了我的脚,便复又被按住,而且整个人已经落到了我的榻上,顺道一勾把我的腿也压在身下。这个姿势可让我太难堪了,我脸上一阵发烧,低吼道,“混蛋,快放开我!” 他哈哈一笑,“不这样你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以为这样姐姐就没辙了吗,我打了个哨子,睚眦滋溜一下从被窝角落里探出个小脑袋,一见我召唤快如闪电扑向萧衍的颈子。 萧衍一见睚眦来势汹汹,不敢怠慢,立马弹起身来回退着躲过这一扑击,顺着睚眦的扑势更快速地一伸左手捏住了睚眦的颈子,手指微微一用力,睚眦的嘴巴便被挤开,萧衍落在桌旁的椅上,一条大长腿缓缓抬起,悠闲地架在了另一条腿上,而右手从我给睚眦备的笼子格口里取出它最爱的零食牛肉干一下塞进它嘴里,然后看着我说,“谋杀亲夫吗?” 睚眦这小畜生,吃了他喂得零食,立马变得乖巧无比,他抱在怀里,一边抚摸它丝滑柔顺的毛羽,一边看我的反应。我对睚眦的享受很是生气,又打了个哨子,它一个激灵,滋溜跃回到我身边,趴在我腿上,眼巴巴地看我。 53、被栽赃,思绪乱 我瞪了一眼此刻扮可怜的睚眦,恨恨地道,“没有原则和立场的墙头草,不识时务,一点吃的就可以贿赂你!你可知背叛是大罪?罚你三天吃不到牛肉干!”说罢,扔了被子角蒙上它的脑袋,眼不见为净。 萧衍在一旁看我一板一眼训斥睚眦看得乐不可支,用手轻拍着桌子。 “还有你,”我转而继续向他泄愤,“大半夜的敢问陛下跑到野丫头家意欲何为?就不怕辱没了你高贵的身份?京城里皇族贵胄、王公大臣之女比比皆是,更多的是什么丞相国还是将军国的公主之流,前赴后继的美人、才女、公主还不够你应酬,偏偏大老远跑到听潮阁来扰人清梦。你们姓萧的怎么都一个德性?” 我话一秃噜快了就容易不过脑子,一不小心忽略了萧衍的醋坛子本体,本来我每说一句他的笑意都更甚,直到我无意中说到最后一句,他皱了眉头一个箭步跃到我身边,一把搂住我,“你是说阿腾?他胆敢随意进你房间?” “陛下请自重,我此刻若放声喊一句淫贼,你猜会怎样?”我挣脱不开他的胳膊,只好狠狠地威胁他。 “不好好回答我的话,我就让你见识什么是淫贼。”他毫无惧色,更反将我一军,直接做势要将我放倒在床上。唉,可不嘛,这听潮阁单单是先帝御赐长公主的楼阁,是依海而建的独座,前后左右方圆几百米没有邻居,就怕被人扰了清净。我就是喊破喉咙,能听到的也就一个子陵,更何况我这么骄傲的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他是太了解我。 后悔自己说了不当的话,反被制住,赶紧改口道,“放开我且离我三尺之外就说。” 他斜睨我一眼,把我扶了起来,双手貌似规矩地放到腿上,却并不离开我身边。 我没好气道,“刚住进听潮阁的时候,他在门外以为我有危险,才冲进来。”尽量淡化地解释了一句,“后来被我警告了,便再也没有擅自进来过。” 萧衍点头正色道,“萧氏一族的男儿别的不说,于品性这一节上还是无可厚非的。” 我无语了,转而问道:“请陛下回话,大半夜的究竟何事?” 他看着我,收起笑容道,“出大事了。”然后默默从袖中取出完颜辉的书讯递到我手上。 多大的事,突然之间就变严肃脸,我心中犯着嘀咕,打开仔细瞧了一遍,看完之后就觉得脑充血了,把信笺扔回到萧衍身上,“怎么一夕之间我就从救了库鲁的恩人变成了谋害世子的贼人?再者,如果我们大梁不给他完颜辉一个交代又如何?他还要举兵来犯?还有,也不知道库鲁现在怎样了?”我又是生气,又是替这本性淳良的孩子担心。 萧衍听完竟是一脸笑容,我纳闷道,“陛下喜从何来?我都要郁结而亡了。” “桃夭你刚才说我们大梁,这几个字很是动听。”他满意道。 上头,这档口他还在拿捏那些其实没有什么意义的用词! 我白他一眼,一手掐着腰,一手扶着脑袋,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说说接下来会怎样?如果我被他们构陷,而又无可辩驳,你便要把我交给他们是吗?如果不交给他们,大梁女真一战,两国百姓跟着遭殃,而我就成了那个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是吗?” 萧衍看着我来回走着,反而闲适地靠向床榻,“利害关系倒是考虑到了,方向不对。这么说桃夭,不是你做的事情你可会认?” 经萧衍一提醒,我不禁道,“当然不会,我必须自证清白。” 萧衍接着问道,“然后呢?你会怎么做?” “唉,先救人,库鲁是无辜的。”我本能反应道,而说着我回忆了一下信笺里的内容,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关键点,“被重创的世子,是两国此番矛盾的根源,救了他便不会有战争的理由了。而那个陷害我之人需要追查出来,否则还是不能脱我挑起两国战争之嫌,对吗?”我脑袋里重新理顺了一下方向,心下登时变得澄澈。 萧衍看着我赞许地点点头,“朕的桃夭冰雪聪明。” 虽是被他夸赞,但是我怎么隐约觉得又入坑了呢,说说简单,如果说救世子我还相对有把握,而现下如何自证清白我却完全没有头绪。 见我想得入神,他坐起身来,拉我到跟前坐下,柔声安慰我,“不要有负担,我不会让你独自承受。你已经很勇敢了,遇到这么大的事却没有想逃走。做朕的爱人,不可避免要与朕共抗连天风雨。” 听了萧衍的话,心里总算有了些藉慰,结果他却接着道,“不过此刻你既是重大嫌疑在身,为不落他人口实,朝廷的程序还是要走一下的。” 我不明所以地望向萧衍,他握着我的手道,“刑部会要求监禁你,按大梁律法谋害世子是重罪,需要打入天牢候审,但一来你是能救世子之人,也是能解开矛盾根源之人,二来你要力证自己清白,并许诺于短时间内能查得真凶。我便可找人保你,只要你能保持自由身,我们就一定有机会翻案。”说着,他不无心疼地望着我,补充道,“就是委屈朕的桃夭了,你虽不需下狱,也不必带枷锁,我却知道对你的侮辱更甚于此。” 我当然明白朝堂上关系势力复杂,不是萧衍想要护我就可护我,要平衡各方面便需要作出短暂的让步,确然此刻我心在滴血,但我暗暗发誓,必要为自己查出真凶,以证清白,让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也渐渐明白了萧衍今日前面铺垫了那么多,跟我逗乐陪我笑,看起来表面上是如斯的轻松,而心里却背负了这桩桩件件的糟心事,他是怕一上来就跟我说这些,过于沉重会吓到我。我又怎是那么容易束手就缚之人?于是我反过来安慰他道,“阿练,不用担心,我命由我不由天。” 54、马共乘,入皇宫 萧衍听到我喊他阿练的时候,便轻轻地托起我的下巴,一双眸子变得无比深邃,深得好像能把我淹没,我整个人如同沐浴在一泓温暖的清泉里,说不出的惬意,只听他幽幽地道,“把脸洗干净,快些更衣跟我走,时间不多。” 好大一盆冷水,自头淋到脚,我赶紧别过脸,偷偷揉揉眼角,灰溜溜地去洗脸,还愤愤地道:“所以说女孩子的房间你们怎么能随便进来!等姐姐有空了,一定四处设上机括,让你们有得来没得回。”没能好好梳洗打扮又不是我的错。 这次萧衍倒没作声,我边擦洗边偷眼看他,见他从地上捡起刚刚我扔掉的信笺,又瞧了一遍才收起来。 看来他心中确有负担,我赶紧简单收拾了自己,选了件相对稳重的钴蓝色缠枝花长裙套在身上给萧衍看,他赞同地点点头牵了我的手便要向外走去,我摇摇头“再等下”,冲到桌旁,提笔留了字条给子陵,嘱她不必担心我,以及应对桃庐的生意,然后才跟着萧衍下了楼。 出了院子,萧衍玉兰树跟前利落地解了坐骑的绳索,一个飞身率先上马,又向我伸出了手。我一看好一匹高大神骏的黑色战马,还第一次见到马都有如此恢弘的气场,全身黝黑,没有一丝杂毛,蹄子却都是白色的。倒不似别的马得空就吃草,自我见着它,它的一只后蹄就在有节奏地踢腾着,就像下一秒就要冲出去的样子。见萧衍伸了手我仍在盯着它看,它一耸马颈,昂首嘶鸣了一声,仿佛见不得我无视主人,催我。 我看了心中大爱,忍不住摸了一下马鬃,才把手递给萧衍,他轻轻一拉,我一跃而起跟着上了马。萧衍道,“抓紧。”我赶紧搂住了他的腰,而这马一秒不带停顿,四蹄腾空而起,须臾就在百米之外,奇得是负了我们两人,尚却没有马蹄声,我忍不住问道,“它好厉害,叫什么名字?” “凌云骢,女真五年前的岁贡,父皇在世时皇家狩猎,我拿了头名,特赏我的。” “白色马蹄,奔驰起来没有一点声音,犹如在云端,速度像地上的龙。这名字起得极好。”我赞道。 “若不是我带着你靠近,生人都近不得它身,我也是训了两年,它才真正认了主。性子烈得很。” 我暗道,你能搞定睚眦,我还搞不定它吗?转而问道,“此刻我们去哪里?” “皇宫。” 听到这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我搂着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又紧了紧,把脸伏在他肩上。也许是我已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了,对未知的一切不再盲目的自信,又或许是我开始习惯了生命中有这样一个人,觉得有他在便是晴天。 大梁皇宫远看在阳光下琉璃黛瓦,金碧辉煌,正殿磅礴,飞阁流丹,而后则殿殿相连,层叠有致,佳木葱茏,花繁叶茂。我不禁想这么多相似的殿宇,得记好了才成,走丢了岂不是丢人。 跟着萧衍到了他的寝宫乾正殿,他对我说,“我先去御书房议事,你吃点东西,唤你的时候再过来,记住我说的话。”见我点头,又嘱了小太监一句,“给朕好生伺候着。”小太监赶紧全身跪拜在地。 萧衍快步离开,老太监跟着出了殿门。 我刚开始打量萧衍的寝殿,小太监就凑上前来,躬着身问道:“请问主子早膳想用什么?” “陛下不在此处,不必如此恭谨,抬起头来说话吧。”看他的样子年纪和我相仿,但伺候人惯了,难免畏首畏尾的,不禁有些不忍,冲他笑着道。 听我的语气他终于敢抬起来看我,不无感激道,“您是陛下第一次带进这乾正殿来的姑娘,也是皇宫里唯一对奴才这般和颜悦色的主子。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德子去做。” 这小德子甚是会说话,长得白净又机灵,一上来就给了我不错的印象,“不用一口一个主子,我叫桃子,给我来碗面就好了,一会儿还要赶路。” “桃主子稍等,这就给您上来。” 我笑笑,看来这养成的习惯是改不了的。 萧衍的寝殿四根汉白玉柱子支撑,四周墙面地面均是白色玉石所砌,龙榻包了浆的花梨木,黄澄澄的,极有厚重感。我对那些牛角、象牙、琉璃的器物摆件没什么感觉,只走马观花的看看,偶然间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便往侧面走去,数米之外是一方清池,水面上氤氲着一层薄雾,源头是白玉雕的龙头吐着滚珠走着水,还隐隐有着龙涎香的香气。就是这股气息让我觉得熟悉,与搂着萧衍时的味道是一样的,我二人共乘凌云骢时一直在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的事倒不觉得,此刻想起来脸上没来由的一热,赶紧用双手按在脸上降温。 恰在此时小德子端了食盒进来,看到我的动作有些好奇却也没问出口,只道,“桃主子,请用膳。”边开了盒子,拿出大大小小一只只白玉盏。 我走过去,坐下来一看,一碗面,四道凉菜,两个果盘,一道甜食,幸亏我只说了来碗面吧,这已经是摆了一桌。先尝了一口淡棕色的面汤,一入口顿觉鲜香无比,“这是蕈吧?菇子做的汤就是鲜美啊。”我不禁赞道。 “回桃主子,正是。今日当值的御膳坊大厨是虞山人,主子想吃面,他便做了家乡的名堂,这种面的浇头是正宗的产自虞山的松树蕈,这是一种附生在松树根部的野生菌。虞山多松林,每到春秋季节,特别在雨后,就会长出许多蕈来。这蕈的颜色一如松树皮,形似开了伞的蘑菇,但更细长;质地也略带一点松树的坚韧,其味也更胜一筹。”不容易,脑袋瓜好使,多半是大厨边做边介绍,他还都记下了。 然后又给我介绍了四种花做的小凉菜,“凉菜是二厨做的,云南人,擅长以花入菜。” 嗯,这些我可是熟悉的,跟着道,“青花椒,折耳根,茉莉花,石榴花,每种各有其味,又兼有养生药性。”小德子对我肃然起敬。 我这边美食佳肴地赏味着,御书房那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55、众卿辩,论立案 萧衍一进御书房,止战、老丞相安祈宸、刑部尚书兼大理寺卿明靖都早已在等候,见了萧衍齐齐拜倒行礼。 “起来说话。”萧衍一坐到龙椅上,即从袖中取了完颜辉的留字递给止战,止战看了一遍,看看萧衍没作声,只把信笺传给安相,安相看完又至明靖,众人依次看了一遍,最后明靖把信笺重新放回到书案上。 “说说看,三位有什么想法?”萧衍想想又补充道,“任怡有印象吗?天泽岛庆典表演刀舞《将军令》那个姑娘。”说完,接过梁公公递过来的参茶喝了一口。 三人中虽止战关系与萧衍最近,军功也高,但安相毕竟年近花甲,又是三朝元老,位份上还是要高一些,所以默契上都是待安相先开口。 “前事不知,这任怡与女真可有渊源?汗王虽说于理不合,但明显还是以要交代为重。这伤害世子是重罪,处理不当,则有战乱可能。大梁女真能有今日之谊已属不易,老臣认为大理寺若能彻查清楚固然是好,如果不能给汗王一个交代便是。”言下之意就是宁愿错杀,不能放过。 止战解释道,“任姑娘曾于危难中救过世子库鲁,所以汗王才说于理不合。”又对明靖道,“明大人怎么看?” “如果是大理寺的意见,便是尽快立案侦查,取证候审,待一切水落石出便可知晓。但天泽岛任姑娘确实给人印象时刻,人虽不羁,演绎将军时正气凛然,且依高将军所说,任姑娘既救了世子又怎会重创世子,如果草草交代,牺牲了一个大梁人才不说,关键背后女真是否有其他阴谋仍未可知,今日要任怡我们交了,明日再要其他人我们也照给吗?” “哼,一段《将军令》就让大人青眼了?一个姿色出众的舞姬最易别有身份,蛊惑人心,大人可不要着了她的道?我看若以她的身手,想出手伤个世子又有何难?救了人就不能再害人吗?谁知前面救人是否是障眼法?” “你,”明靖本是品性端正之人,被安相如此一说心里顿感不快,“我不过是分析可能性与厉害关系。安相空口无凭,定论为时过早,这一口咬定任姑娘所为,该是根本在于安稳日子过惯了,害怕战事吧。”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已是极不客气。 “明大人此言差矣,历史上前车之鉴还少吗?这夏有妹喜,商有妲己,周有褒姒,晋有骊姬,越是美貌的女人,便越是祸国殃民。陛下明鉴,一定要早早地除掉此女,以绝后患。” 萧衍听不下去了,心道这要是桃夭听到了,还不得与他拼命,清了清嗓子,“在安卿的眼里,朕便同这几位君王一般?而若朕真如他们一般,安卿的大不敬之言怕早已被凌迟了。” 安相一脑门子汗,赶紧跪下,“陛下明鉴呀,刚刚臣是对明大人的言论就事论事,绝无它意。陛下乃是尧舜禹汤再世明君,请原谅老臣一时失言。” 萧衍手扶了脑袋,肘臂支在案上,对着安相说了句,“起来吧。”又扫了止战一眼,止战会意,赶紧道,“陛下,依臣之见汗王的关注点乃是在世子之伤,毕竟在大梁境内出事,我们有义务全力施救,不管下手者有意还是无心,那都是后话,只要医好了世子,一切便可从长计议。” 萧衍点头道,“此言有理。”又看了看安相和明靖,道,“按照三位卿家所言,朕理一下,为今之计,首要是救治世子,按照进奏监推算的时间,完颜辉他们先于我们自边城四方馆启程,马车行进虽慢些,我们也要抓紧带医者出发了,这样才能赶在完颜辉之前到达天泽岛,医者人选朕已确定。还有,我们再次登岛是计划外的,虽说现在居民不似以往排外,但是我们上岛还要借用其宅子设施,所以止战要尽快与族长打招呼,以保证我们此行畅通无碍。” 止战躬身称是,安相、明靖也均自点头。 “其次便是立案,不管凶手是否是任怡,如完颜辉所说,这是唯一的线索,既任怡与本案息息相关,必须提审,暂已嫌犯论处。众卿可有有异议?”说着,一双眼睛扫视了现场几人。 这下安相与明靖相视点头,止战仍是不语。 “人犯朕已亲自带到。”萧衍看了梁公公一眼,梁公公高声道,“宣任怡。” 这话说完了,另两位大人心里反应了一下。 我吃了美美的一餐,餐后甜品雪媚娘凉凉甜甜的,而浆果树莓、蓝莓又都是我的心头好,吃得我心情大好。小德子说对了,我这个年纪的姑娘怎会不喜欢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 吃撑了正想起来走走,就听到宣我去御书房了。小德子又变回那一副恭谨的表情,领着我在回廊上绕了几绕才到了御书房门口,还说这是走了近路。 进的门去,我看到萧衍旁边除了止战,还有两位不认识的大人,于是行礼道,“民女任怡,见过陛下。” 萧衍对明靖道,“明卿,你来问话。” 明靖称是,转而对我道:“大理寺明靖,现就女真世子被害一案问你几个问题。” “大人请问。” “昨夜亥时到丑时之间你在哪里?” “在听潮阁民女家里。”听到听潮阁三个字,明靖和安相对视一眼。 “可有人证?”明靖接着问道。 “有,民女的侍女子陵。” “也有证人见到你在边城四方馆重创女真世子,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陛下寅时见到民女,如果说昨夜我还在边城,按到此少说也要半日的路程吧,时间上怎么来得及?更何况我之前救过世子库鲁,与他交情不错,怎么可能会去伤他?” 安相听我提及寅时见到萧衍,怔怔地望着我失了神。 明靖点点头,“目前尚未见到汗王一家,无法当面对质,所以此刻只能委屈姑娘,世子受创涉及两国邦交,为一级重案,嫌犯须得下狱,取证候审,等一切真想大白,再还姑娘以自由。” 56、七日内,找罪证 “大人容禀,民女任怡认为此案的关键点有两个:一是医治世子之伤,只要世子平安无事,女真便没有挑起战事的理由了,二是扮做民女行凶之人,只有抓住此人,才知究竟有无背后操控。民女自幼学医,如今在兰陵经营医馆桃庐,医术如何民间自有口碑,就是皇室的几位也是知晓的。民女请命天泽岛为世子疗治,一方面先解了汗王燃眉之急,避免与女真进一步的冲突,另一方面盼能参与到现场查案中,以尽快寻得证据,摆脱民女挑起战乱的嫌疑。所以民女目前仍需自由之身,请大人斟酌。” 我按照事先的计划悉数说了出来,明靖听得认真,显然已在思量,中间他抬眼观察萧衍脸色,萧衍微微垂了眼睛示意同意,又瞟了一眼安相,明靖点头道,“任姑娘分析得不无道理。安相认为如何?” 安相立在一边抄着手,已沉默了有一会儿,听到明靖问他,才抬头看看萧衍,向萧衍拱手道,“陛下刚刚已经说过医者已有人选,想来就是任姑娘了,既是陛下亲自去请,姑娘的医术毋庸置疑。至于取证一方面,术业有专攻,大理寺有明大人在,查案交给他们便是,姑娘还是恪守本分,做好应做之事即可。一旦汗王追究起来,……”后面没有再说下去,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萧衍说的。 即是女真再找麻烦的话,还可以拿我去交差的意思。我转而对他道,“安相是吗?民女有礼了。安相可有想过,案犯既是扮做民女,与民女的差异谁最清楚?要查证线索,由此岂不是不是最快?” 他未料得我会再申辩,有些诧异,但随即反应道,“最快是多久?”这老头儿盯上我了。 “七日。七日之内如果任怡拿不到凶犯,任由各位处置。”我看着在场的人朗声道。 “好!就如姑娘所说。”安相对萧衍道,“老臣再无异议。” 萧衍看向明靖,“明卿?” “请陛下赐笔墨,明靖现场立案,任姑娘签字画押。另还有一事,姑娘需要有人担保,才能行动自由。有了这些手续,对女真汗王先期的交代便足了。”说着,看向止战,“这保人将军是否可为?” 萧衍一口否决道,“不合适。保人最好是无朝廷背景的民间人士,在女真能有一定的口碑,能得汗王信任之人。” “还是陛下思虑周全。”明靖拱手道,这时梁公公取来纸笔,置于案上,明靖一旁挥毫立案。 止战想了想道,“臣心中有一人选,为任姑娘此案做保人尤为适合。” 我和萧衍对视一下,一同望向他,“说来听听。”萧衍道。 “户部尚书任行远之女任真。”止战轻轻吐出几个字。 任真的大名一说出来,我心中暗暗叫绝,自天泽岛庆典见识了我姐姐的风范,便知这些年她如何行走大梁女真出入自由,把任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自有她的手段,有她作保汗王必信任有加。 “就这么定了。时间紧迫,一会儿这边我们和明卿先出发,止战你带着案纸尽快去一趟任府,任真签了后即刻往天泽岛追我们。安相可先回府休息了。” “是。”“老臣告退。” 明靖的字写得很漂亮,只是我却没有心情欣赏,离开缥烟山竟还惹上了惊天官非,要是让我那些家人们知道了,怕是他们会先灭了搅事者,再笑话我个三天三夜。我眼望着天的签字画押。 出了御书房,往宫门走去。小德子和另一个小太监牵了一黑一白一褐三匹马过来,一匹正是凌云骢,小德子只牵了它一匹还牵得有些尴尬,凌云骢不太搭理它,看到萧衍后,动作才加快了。而那匹白马款款走来,步子优雅,仪态万方,毛色柔顺而纤长,立在凌云骢身边,宛如一对神仙眷侣,太招人爱了。 我快步迎过去,一手接了小太监手里的缰绳,一手抚摸着白色的鬃毛,道,“陛下,白色马儿是我的坐骑吧?” 萧衍笑道,“是啊。它叫飞雪,性子温和,容易驾驭。就是这次汗王来京送朕的,这些日子看它适应的还不错,我早想送你,一直还未得空,正好你试试。”说着他和明靖两人也都翻身上马。 “飞雪,我的雪儿,”我搂着它,在它耳边低声轻唤,它歪歪脑袋,也回蹭我,“太乖了!”说完我翻身上马,轻轻一拉缰绳,“驾!”飞雪便像离线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它跑得极稳,我只觉得耳畔生风,回头看看萧衍、明靖已经被我甩在身后,我得意的回头微笑。 萧衍哈哈一笑,双腿微微一用力,凌云骢撒开蹄子,转眼间便也跟上。明靖也催动了褐色战马,与凌云骢、飞雪相比,本来那马赶得也有些吃力,他倒不抢,直接保持了一小段距离跟在我们身后。 止战离了皇宫,直奔尚书府而来。下人见是高将军来了,赶忙去通禀。止战在厅里喝茶,不多时任大小姐便款款走来。 “真儿见过将军。”任真向止战行礼,复又问道,“将军这么早登门,想必是有急事吧?”任真开门见山地问道。 “小姐心思玲珑,一语即中。确有急事,止战就直说了。小姐可还记得汇仁药材行李东一案曾出手相助小姐的任怡?”止战先捧了任真,又提了我出手相助的往事,便是为了任真能答应了尽快作保。 “当然记得,将军今日是为她而来?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任真奇道。 “正是。女真汗王一行昨日返程行至边城四方馆,于当天夜里世子库鲁遭人重创,有人证亲见乃任怡姑娘所为。一来任姑娘曾救过世子,没有理由再伤害于他,二来从时间上判断,也无此可能。但此事涉及世子,乃一级重案,嫌犯本当下狱,任怡姑娘不仅要赶赴天泽岛救治世子,还要亲身查案摆脱嫌疑,需要有人作保才有自由之身。”止战望着任真一气说完了过程,然后才道,“我和陛下反复思量,作保之人小姐是最适宜的人选。” “如果,我拒绝呢?”任真道。 57、选对人,做保人 意料之外的回答,止战不禁一滞,看着任真一双清澈无比的眸子,又不似在开玩笑,难道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女人心,海底针?只得苦笑道,“止战实在想不出小姐拒绝的理由。” “将军还不知道吧,前些天我和桃子已经在桃庐拜了姐妹。” 又是一个意料之外,止战的眉头又紧了一分,只觉得看不穿眼前的女人,只盼她能赶紧说下去,于是点点头,带着疑问地看着她。 “只是我这个妹妹身上似乎有着太多的疑窦,”不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见她面带一丝怅然,边说边转了身过去,摆弄起边桌上的那盆兰草。 止战愣了一下,很担心她就这么折腾着忘了自己,打算再转到她前面,让她至少能看到自己,刚往前迈了一步,没想到任大小姐突然要转身回来,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这一下正正装了个满怀。撞击力量过猛,任真险些跌倒,止战连忙出手一把把任真揽住。任真没有慌着去躲,淡定地对止战点了一下头,止战稳着她慢慢松了手。 任真居然继续刚才的谈话,“不过不管怎么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我妹妹的人品。” 听到这话,止战松了一口气,觉得有戏了,任真接着又道,“真儿还有个问题?” “小姐请说。” “今日将军来请真儿作保,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将军的意思?” “两者有何区别吗?”止战忍不住问道。 “倒不是真儿不给将军面子,真儿只是想知道桃子在将军心中的分量。” 好在这姑娘够坦诚,不然这个问题说不定真的就答错了,止战赶紧道,“小姐有所不知,这任姑娘和陛下之间渊缘很深,一切皆是陛下的主意。虽然任姑娘也曾出手助过止战,但止战仅是敬重任姑娘为人,绝无他想。” 任真嫣然一笑道,“既是如此,便最好不过了。其实且不说桃子已是真儿妹妹,自不会置之不理,单承陛下看重真儿出任保人,也让汗王有个台阶下,能顺利接受桃子诊治这一点来说,比起之前在庆典上做得再多的锦上添花,这雪中送炭才更深得人心。更何况如果看着两国真的就此关系破裂,兵戎相见,任家多年才得以扎根的经营受影响不说,更会有多少的百姓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所以,这保做也要做得,不做也要做得,只是真儿不想做得心中有芥蒂。”说完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再说,相信桃子也不会失手,这单生意铁了亏不了。” 慧黠灵动的眸子随着说辞而熠熠生辉,止战除了对女人瞬间阴晴不定的情绪变化感到好笑外,也不禁被眼前女子的才智气魄和真性情所打动,看着任真道,“果然是咱们大梁的任家大小姐,见识不同于常人。” 任真纤纤玉手一伸,“拿来。”又对着门口伺候的下人道,“取笔墨来。” 止战把案纸双手递上,任真快速看了一遍,在保人处留下了任真二字,并按了指纹。 卯时出发,我们一路马不停蹄,仗得良驹脚力好,终于在酉时之前到了天泽岛,而酉时过半止战也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而幸得止战托了无涯提前安排,一到岛内族人便迎了我们到大厅落坐,我们抓紧用了已备好得膳食,萧衍又陪着我围着岛上转了转,却不是为了夏初天泽岛上的美景,而是采了些创伤用的草药,为救治库鲁做准备。而止战和明靖则前往天泽岛入口去迎接完颜辉一行。 直到戌时完颜辉和济尔博特的马车才到,才两日不见,原先那个像豹子一样的男人,此刻已是面上忧色冲冲,整个人都憔悴了,料得库鲁现在情况必不乐观。他站在门口,看到我和萧衍,却没有任何表示,我本想说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一下却说不出口了。 萧衍迎上前去,道“汗王,若信得过朕,事出在大梁境内,立案也好,追凶也好,大梁必对汗王有所交代。再者当下最紧急的还是先看看世子的伤情,桃夭的医术汗王请放心,我们会全力施治。” 我也跟着上前道,“任怡见过汗王,听说世子重创,凶犯又是扮做任怡下手,任怡心下比任何人都难过,此刻虽是嫌犯之身,但救过库鲁一次,又怎会看着他出事?请汗王相信任怡,定要保世子周全,更要自证清白。” 完颜辉看看我们,点头道,“上岛的路上明大人和高将军已经把一切都说过了,如果不是出于对陛下的信任,完颜辉又怎会携子去而复返?”又对我道,“姑娘若能再救库鲁一次,完颜辉愿听凭调遣。”他的眼睛里赋予的殷切期望,让我一个从小没有父亲的孩子相信父爱如山所言非虚。 “尽我全力。”我允诺道。 济尔博特扛了库鲁进来,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榻上。我在榻边坐下,那个曾经和将士们一起在猎场冲锋陷阵,争强好胜的小库鲁,那个送我匕首,给我唱大漠童谣的小库鲁,如今已经面如白纸,气若游丝,我伸手去摸他的脉,一碰到他时身体已经是凉得了,不禁眉头一皱,赶紧再搭上脉试了试,脉象隐隐约约,时断时续。我又轻轻剥开眼皮,双瞳也散了,我暗道,坏了,对普通医者来说这孩子基本已经折了,若要救他,又得动用非常手段。 “昨晚几时受伤?” “大约子时过半。”济尔博特道。 我又扒开库鲁嘴巴看了一下,果然是含了参片,钓的一时半刻。 “姑娘,世子究竟怎样了?” “下手之人异常狠毒,世子心脉被暗器所封,血液无法回供,晕厥了这么久,便是救治回来,……” “怎样?”完颜辉凄声道。 “恢复到以前也得有段时日。”其实本来应是行动也会受限,我于心不忍,便改了说辞,无非是我拼了自己,再付出一些。 58、设结界,再救人 听我说世子尚可恢复,完颜辉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姑娘,这里还有一物请姑娘过目,”济尔博特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打开呈到我面前,又道“就是那日凶犯使用的暗器。” 我拿起来看了一眼,轻弹了一下,不禁冷笑道,“呵,这功课也是到家了,乍一看和我的玉魄针确实相似。”我一伸手亮出一枚我的针,守着众人轻轻弹了一下,“玉魄针的异处在于冰心泉里的千年白玉,常年受流水冲击与浸润质地可硬可软,于我这不是一件武器,主要还是在能医病救人针灸之用,这件赝品则形似而神非,采用的冰种翡翠,通体透明,却坚硬异常。还有,你们自己看,当日我家人做了送我的时候,上面可是有桃子标记的。”说着,我把针我的玉魄针也放在了济尔博特的布上。 明靖上前取了在手中对比,回头对萧衍和完颜辉道,“仔细观之,果然不同,差异明显。” 萧衍微微点头,又嘱我道,“先救人。桃夭,我们能做些什么?” 我心道,也好,只有你们走开,才方便我用禁术。于是走到书案旁,提笔开始写药方,虽然对于救库鲁的作用微乎其微,但目的在于让他们去忙起来,离开我就好。 只听明靖道,“陛下,这里估计我们也帮不上太多,任姑娘虽承要自证清白,但查案毕竟是大理寺分内之事,臣也希望此重案能尽快斟破,所以望能与济尔博特将军再回一趟四方馆,把当日事发经过梳理一遍,按照进奏监所得驿长呈报,当晚四方馆走火,女真所有马匹中毒而亡,马夫也被灭口,臣相信现场一定有迹可循。” 萧衍看向完颜辉,道,“汗王意下如何?” 完颜辉道,“我本也打算得空与陛下再谈此事,如此大将就与明大人再走一趟吧。” 济尔博特迟疑了一下,看看库鲁,又看看完颜辉,完颜辉点点头,“无事,去吧。”济尔博特才与明靖一起离开。 我写好了方子,递给了止战,“这里是煎了内服的活血复元汤,川芎,丹参,五灵脂,凌霄花,马鞭草,这里是红花,鸡血藤,血竭熬制后泡到浴桶中,世子泡浴用的,一定要不断加热水,不可凉,泡足两个时辰。唯内外兼用,方可将凝血化瘀,促进痊愈。” 止战应声带了人去准备了,屋内只剩完颜辉,萧衍和我,他俩关切地等在一边,“二位若信任我,就请放心把库鲁交给我吧,你们一路奔波先去休息一下,等我治疗结束,库鲁还得你们轮流照看。这第一夜又是紧要,如果顺利的话,明日午时便可醒转。” 完颜辉道,“我只一旁看着,绝不妨碍姑娘,你只管放手医治就是了。” 我刚要再拒绝,萧衍却道,“我想知道桃夭你打算如何治疗?能说与我们听听吗?虽不懂医理,但了解了汗王与我都可放心。” 我支吾道,“还能怎么治?当然是先取出暗器,再下针催血脉运行了。陛下,用人不疑,时间紧迫,我就不多解释了,你们先出去吧。” “既是如此,我和汗王在此,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萧衍明显不信我说的话,他的反常行为引起了完颜辉的注意。 “我的治疗采用独家秘术,家训不可外露,你们在此我便不能施治。”我瞪着萧衍,不客气地反驳。 完颜辉一脸忧思,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紧要关头我二人会因此而起争执,劝道,“陛下,没事,我相信任姑娘,我们不妨外面等候。” 萧衍叹了一口气,道,“真的是独家秘术吗?虽不是医者,但以世子目前的状态,明眼人都知不是普通手段可以救得,桃夭,你实话实说,是不又要用什么玄门禁术?” 居然被他猜到了,我没有吱声,完颜辉一下明白过来,“姑娘不可,若有什么禁术,完颜辉是库鲁的父汗,只管对我下手即可,绝不能因此而伤了姑娘。” 我幽幽地说道,“世子已经血僵瞳散,几乎丢了性命了,取了那针后,还要换掉周身血液,重新激活命元,而只有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全阳之人的血液方可做到,敢问汗王可是吗?” “这个,完颜辉确实不知,我写下来生辰请姑娘看看便知。”便要去拿笔写下。 我反对道,“不必了,一百万人中也找不到其一。” “那怎么办?我们此时再到哪里去找全阳之人?”完颜辉无力道。 “不用找了,便在此处。”我突然出手,双手各持一把玉魄针攻向他二人。 完颜辉没有防备,本能后退躲避,萧衍却时时刻刻在观察于我,见我出手,不但不躲,还出手接了我的玉魄针,扯了蛟筋弦要冲向前来。我一攻不成便知再没有机会,只能退而求其次,快速取了黄龙玉珮,借助此珮的灵力在我和他俩之间布下结界,以保证他们半分不能再近前影响我救库鲁。 萧衍一见我设了结界,蛟筋弦登时撤手,拼尽全力试了两次没能冲过结界,眼珠子快要瞪出来地质问我,“好样的,桃夭!你竟拿我的黄龙玉佩对付我?为什么我的玉珮设的结界,我却进不去?”在他的认知里,黄龙玉佩和他是一脉的,识他护他是此玉的使命,今日却叛变了。(就如同人工智能识别技术而突然脸盲了。) 我回身往榻前走去,边回答道,“此刻,我不想浪费多一分的灵力,只能对不起陛下了,我还加了独门手法,所以便是你也进不来。要看便看吧。” 完颜辉也跟着冲上来两次,也均被结界弹了出去。 “不必费力气了,汗王,耐心等我一个时辰,还你活着的库鲁。” 那张黄色的网横亘在我们中间,不在掌控范围内的事总是让人崩溃。萧衍不再言语,心中懊悔着是他一手促成的现在的结果,是他又一次让我深陷险境。 59、尽全力,失半命 我回到榻前,又嘱咐道,“请着人速速取来炭火盆,关上房门。除了你们二人,不可再让闲杂人于疗治期间进入,须得让房间保持温暖,最紧要的,我于世子换血之时,万不可有人打扰,否则世子救不回来,黄泉路上我再去护他。”这话说了我便再不作声,也不去看萧衍,知他脸色必不好看。 完颜辉看了看此刻眼里只有我的萧衍,赶快接话道,“我去。”转身出了房门,片刻带了人取了三口火盆,指挥他们分别置于榻前左、中、右三个位置。随即众人退下,完颜辉亲自掩了房门,再去照看炭火。 其间,我取了把剪刀剪了库鲁的上衣,左手轻摇殷桃镜,借了亮光上前仔细观察,终于在他心脏右侧看到细如发丝的极小斑点,便是这里了。 我于榻上盘膝而坐,同时对库鲁施了定位咒,库鲁闭着眼睛坐了起来,盘膝与我相对。 我双手合十,闭目凝神,静坐片刻,唤醒体内全部灵力,运行周身,口中念道,“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着!”同时手上一连施出荏萝心法中的精髓拈花三式,第一式点花式,出手点击库鲁周身大穴,推动他周身气血运行,以全力灌向心脉下针位置,为逼出那枚针做准备;第二式惹花式,我一手拈花,一手使出三成掌力直击库鲁胸口膻中穴,在不伤害到他的情况下,最大程度的震颤他的心脉,恢复他心脏的动力;到了第三式,拈花式,我双手挽花一周挽到十字置于胸前,右手指尖向天,左手指尖向右,催动全部灵力聚到我拇指和中指之间,喊道“着”的时候,库鲁体内的翡翠针终于被我的强大灵力吸了出来,刚好落入我右手拈花指的指间,针上还带着库鲁的血渍,我扫了一眼,轻轻一掷落入榻前几上的盘中。 而随我的灵力自库鲁身上散去,他便又重新回到凝血状态,心脏也再次失去动力。看了他的样子,我便知我此劫难逃,必得再用禁术了。 我掷了一把玉魄针分别刺了他督脉28穴位,对完颜辉道,“一会儿督脉这28个穴位会有废血流出,汗王不必担心。督脉统领诸阳经,统摄真元之气,待得废血悉数排出,”我顿了一下,本来是要说新血涌入,看了一眼萧衍,我生生咽了回去,又续道,“督脉又被打通,真元会被重新激活,不仅可以救得库鲁,还会有助于他以后习武的资质得以提升。” 完颜辉本自始至终盯着我所有的动作,虽捏着一把冷汗,但一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影响了我的治疗进程,当看到那枚针终于被我逼了出来,一阵激动却继续隐忍着保持安静,直到我扔了针到盘里,他的眼睛狠狠地盯着那针,便像是要将其碎尸万段般。一听我如此说道,就知道会有我的血液输入库鲁的身体,他看着我,深吸了口气,欲言又止,咬紧了牙,沉重地点了点头。 萧衍却是另一般的心情,他眼见我顺利取了针出来,知道到这一节都是我擅长的,完全不需要担心,而接下来我要做的会做到哪种程度,对我的反噬伤害有多深,却是他未知的结果。他眼睁睁地看着我取了玉魄针,拿起库鲁的手,从掌心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又拿起另一只手,做了同样的动作,然后我又对着自己的两只手分别也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对我将大量的失血心痛不已,便如在书海阁那次担心我会再也醒不过来一样的恐惧。 我又岂会感知不到他的心情,在我动手之前,回头对他灿然一笑,“不用担心,我会没事的,好好为我护法。” 不待他回答,便取了殷桃镜,放在左手边离我最近的位置,这是我为自己能活下来安排的后路。然后口中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起!”吸了库鲁的双手跟我的掌心相对,继续念道,“众生恩者,即无始来一切众生,轮转五道,经百千劫,于多生中互为父母。我血即你血,转!” 说到此处,我周身涌出一团紫色的光,随光束变强,渐渐把我和库鲁包裹在一起,我充满灵力的全阳之血从我的体内开始运转,一点一滴的涌向库鲁的体内。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看着他暗红色的废血一点点从督脉滴出流下,渐渐连成线,榻上的褥子也渐被库鲁的血晕了一大片,但是,他的脸上终于见了丝血色,终于恢复了人气。而我,汗如雨下,已经渐无气力,整个人在抖着,感觉腰都支不住了。 完颜辉在一旁轻声道,“姑娘,可以了,停下来吧,库鲁没事了。” 我一只手碰了一下殷桃镜,又赶紧和库鲁的手重新对在一起,殷桃镜顿时亮了,鬼泣出现在那一端,一看到我的模样,他吓了一跳,急道,“宫主!宫主你怎样了?” 我强自露出一丝笑容,“小孩儿,要消耗你些灵力了,找到尼窟哥哥把他带来,带我回家。” “遵命!宫主稍待。”殷桃镜一暗,鬼泣消失在那端。 “桃夭,停下,可以了!”萧衍在拍黄龙玉佩设的结界,追问道,“你要去哪里?你停下来,我带你回皇宫,给你找来最好的御医,我放榜召集天下名医,搜尽所有珍稀药材,你不可以走,你要在我身边,我要看着你!” 我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和他争辩,除了我的家人们,那些所谓的御医根本救不了我。我只是摇了摇头,看着库鲁脸上的红晕渐渐明显,我收了手,放他躺下,撑着用最后的力气以玉魄针刺了他三阴交、血海、合谷、曲池、足三里,皆是助他活血的穴位,我道,“至此,这孩子算是救活了。”说完我就歪倒向榻梁处,靠此撑着我的身体,当真是出气已比进气多。 萧衍急道,“桃夭,快打开结界!” 60、家人现,被带走 此时,殷桃镜亮了,光束照在房间门口的位置,鬼泣和我那一脸愠怒的长腿哥哥一起出现在光影处,他大踏步地走上前来,就要和鬼泣进入结界。 萧衍一看急了,怕他们就这么带走我,抽了隐环在腰带的佩剑喊道“站住”,一按剑柄星芒,剑身转了硬剑,上前便刺。 完颜辉见到鬼泣、泥窟二人蓦然出现,微一愣神,这俩人一个是长得很可爱的卷发孩童,双眼黑亮有神,未到仲夏已经一身短衣打扮,完全不惧寒冷的样子;一个是身形高大,一头狂放的长发披肩,身着黑色武士服,肩负一条长一米有余的似不起眼的木棍兵刃,脸上寒气逼人,却是剑眉星目的帅哥,但知似乎是应我的召唤而来的人,此刻突然见到萧衍动手,纠结着不知是该帮还是不帮,只好喊了一声“陛下,冷静。” 我尼窟哥哥哪管什么陛下不陛下,连望也不望萧衍,一把抽了凌霄棍,随意格挡了两记,萧衍的长剑便被从身前格到了背后。萧衍心下大骇,世间竟有如此高手,虽说他情急出手,并非真心去攻,但也用了五成功力,然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开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哪知虽说他的星芒龙阙剑也是稀世宝剑,用力屈之若钩,纵之铿然有声,星芒现,然复直,即百炼钢的材质却也能绕指柔,软硬可控,除了一等匠人的千锤百炼,又经高人开化,已是罕见的法器,曾经莽荒岛上斩杀凤头雕用的便是此剑。 但是,哥哥的凌霄棍是却是源自混天神木的一等神物,外表平凡朴拙,实则灵力高强,加上泥窟多少年来居于缥烟山,心无旁骛,就是喝酒与练功两件事,其实还有追汗颜姐姐,但姐姐常年也不搭理他,他只好保持着距离,只做另两件事,所以功力日渐深厚是自然的。我只是有气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做不得任何反应。 哥哥走到榻前低了一下头,算是见礼,二话不说便把我横抱起来,鬼泣一旁道,“见过宫主。” 我撑着说了最后几个字,“撤掉结界。”便偎在哥哥肩头,昏了过去。 鬼泣一挥手收了结界与黄龙玉佩,又收了榻上我的殷桃镜,对着哥哥点了一下头,一同走向来处的光影,瞬间我们三人消失在光影的另一端。房间又恢复如初的平静,就好似我和他们从没有出现过。 萧衍的剑无力地垂下,看着我消失的位置怔怔出神,心里空唠唠的,突然就没了方向。 完颜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道,“是姑娘的自己人,陛下不要过于担心,相信有这些人物,姑娘不会有事的。”然后一个箭步冲到库鲁身边,双手执起库鲁的手,看着他已能自由的呼吸,胸膛正常的上下起伏,脸色红润,就像是睡着了,宛如又回到十二年前,库鲁刚出生的时候,完颜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忍不住用脸上的胡子轻轻地扎着他的手,喜悦的泪水盈眶,却忍着不落。 次日早上,昭阳殿内一屋子的阳光下,太后坐在花梨凤椅上,身上铺着一条轻薄的羊毛毯子,怀里拥着一只叫亚朵的喜马拉雅猫不停地抚摸,此猫融合了波斯猫的轻柔妩媚和反应灵敏,暹罗猫的聪明和温雅,是太后心爱之物,每日一早一晚必得此宠幸。 韩尚宫见太后心情不错,上前报道,“禀太后,昨日女真世子被害一事大理寺已经立案,任怡自承可于七日之内自证清白,作为嫌犯由任行远之女任真做保,目前还未下狱。” “呵,年少轻狂,七日之内?且让她再蹦跶几日。女真那边作何反应?”太后问道。 “女真当夜兵分两路,王妃带副将先行返程,汗王带了世子返回天泽岛,说是,前往医治。”到了最后四个字声音已经很低。 “医治?世子竟然没死?”太后斜着眼睛望向韩尚宫,“红叶是怎么做事的?” 韩尚宫扑通双膝着地,快速回复,“奴婢已经强调了重要性,红叶出手非死也重伤,从没失手过,还望太后不要忧思过重。等候进一步消息。” 太后狠狠地瞪了韩尚宫一眼,闭了眼睛,继续问道,“我们的陛下呢?都做了什么?” “是陛下召集安相、高将军、明大人一同商定立案侦查,据说还是陛下亲自将嫌犯任怡拿到,后又和明大人一起带了任怡往天泽岛去,说是要医治世子。” “那丫头还能治得了将死之人?”太后瞥了一眼韩尚宫,拿起白玉盏,呷了一口茶。 正在这时,太后的暗卫快步进来,行至跟前单膝跪地,“禀太后,今晨抵达天泽岛的探子来报,世子面色红润,已在恢复当中,现场未见任怡。明大人与女真大将于昨夜赶赴边城四方馆开始查证此案。” 太后听到此处,重重地拍向凤椅扶手,喝道,“一群废物!”身上的亚朵见势不好,噌得窜出去,一溜烟儿跑到门外躲了起来。 “太后息怒。”韩尚宫和暗卫趴在地上齐声说道。 “还真有能耐,能从阎王手里抢人,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自救。”太后杏目圆睁,低头沉吟了一下,复又抬头明媚地一笑道,“她要自证?那便给她造些线索,只要拖得过了七日,催刑部斩立决。” 说完又想起她的亚朵,“快,找人把亚朵给我找回来。不中用的的东西,它跑什么跑?” “是。”韩尚宫和暗卫迅速起身,向殿门口追去。 暗卫行动快些,刚到殿门口只见一人也快步进来,差点迎面撞上,一看是小王爷萧腾,暗卫赶紧立在一侧行礼,萧腾白他一眼,“大白天赶着投胎呀?没看见本王吗?” “王爷恕罪,是太后的亚朵跑了出去,奴才着急去追。” “这不是吗?”萧腾从背后拎出来那只猫,得意一笑。 “是腾儿来了吗?快进来。”太后道。 61、太后训,言未进 “腾儿给太后请安。”萧腾还未见着人就先招呼上了,一进来满脸的微笑。 “今日怎么这么乖,还记得来给哀家请安。”太后见了这个外甥,也是格外亲切。 “瞧您说的,腾儿在您面前什么时候不乖了?”萧腾走到太后面前,把亚朵重新放回太后身上,扯了太后的袖子蹲在太后一旁撒娇道,“明明是您有了亚朵,就忘了腾儿。” “看这孩子,多大了还干这事儿?”太后伸指轻轻戳了一下萧腾脑门儿,又拍拍萧腾拉着她的手道,“快来坐,尝尝南国供的蜜饯。” “好嘞,”萧腾起身坐到旁边的椅上,二郎腿一翘,看了一眼几上金丝乌木食盒里青梅、桔饼、圆肉、瓜条皱眉道,“我可吃不了这些甜食,还是吃干果吧。”说着从另一个盛有松子、腰果、花生米、开心果的食盒里,抓了把花生米,看了太后一眼,拿了其中一颗,伸手放在指尖,右手轻轻一拍,花生飞起,萧腾找着方向张嘴接住,一连如是地吞了五颗,才晃着脑袋闭着嘴巴大嚼了起来。 太后哈哈笑着,指着他跟韩尚宫道,“瞧那样儿,从小就爱耍宝。”突然又想到,“快,倒杯茶来,别把小祖宗噎着。”宫女赶紧奉了一杯茶过来。 萧腾咽下又呷了一口茶,“这么吃才香。”还做出一副无限回味的样子。 太后道,“你说你啊,再转过年都是要得封地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有个亲王的样子?” “要什么封地呀,我就在兰陵守着太后,见天的能来瞧您给您请安,不就最好吗?大梁所有城池都让皇兄管着好了,我就做我的逍遥王爷,操那些心干嘛?”萧腾一脸的无所谓。 “浑话。此等大事怎可儿戏?”太后斜倪他一眼,续道,“封地的选择对朝内朝外韦氏宗族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你记住,分封的时候吴越是首要目标,离兰陵不近不远,既不会让你皇兄担心,必要时又说回来便可回来。而且,江南四季宜人,男耕女织,民风淳朴,文化悠久,人才济济,商业成熟,是你未来治理的理想之地。韦氏已经聚集于兰陵周边多年,如今应该往远处多发展,遍布大梁才好。有时间少跟那些士族子弟闲混,去几趟江南,多了解一些民情,在领封之前要早做筹谋,让你皇兄能够放心交付于你。” 一通教育,萧腾低头道,“遵命,腾儿知道了。” “对了,还有一事,你年龄也不小了,也该有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了,本来我也打算给你选个他国公主操办起来。正好前几日庆典之上,那个乘象国公主倒似对你有意,我见她也颇为识得大体,对你言听计从。如果能娶了她,南境也就站在我们韦氏一族这边了。”太后越说越有兴致。 “太后,您说到哪儿去了?我两位皇兄都还没娶,我急什么?” “呵,这坚儿不娶是因为放浪,收不了心,这练儿嘛,大梁的皇帝居然选了个山野丫头。不想想这身份的差距,他当皇家的婚姻是什么呀?不是你父皇当年扁了你舅舅一家远离兰陵,发配凉州,你妹妹嘉茵郡主才是这皇后理想人选。”说罢摇了摇头,又喝了口茶。 萧腾一听山野丫头这几个字,忍不住咕哝道,“桃子有什么不好?山野之人一样有涵养才情,不是什么公主能比的。” 太后摸着亚朵的手突然僵在那里,奇道,“桃子?” 萧腾一下反应过来,道,“桃子就是任怡,在庆典上跳刀舞的姑娘,也就是,也就是我皇兄看人的人。”说到最后,有些暴躁的情绪便带了出来。 太后打量着萧腾,前后想了想,便已发现了他的心思,停顿了一会儿,道,“腾儿,你可知你皇兄这两日在做什么?” “对啊,皇兄取消了这两日的早朝,汗王才刚走,莫非他又去民间私访了?” “唉,你真是皇家的孩子吗?真是韦氏的骨血吗?政事半点也不操心,朝堂上有什么异动也不知道。” “太后,您今日怎么总教训腾儿呀?我不是一向如此吗?” “韩尚宫,说与他听。”太后有些不耐,后背倚向凤椅,闭目养神,心道,该让这孩子有点触动了。 韩尚宫上前道,“是。禀王爷,前夜汗王一行返程途中夜宿边城四方馆,至半夜,有人谋杀世子,据女真大将证实,戕害世子的凶犯乃任怡。为给女真一个交代,昨日大理寺已经立案,陛下亲自拿取嫌犯任怡,后带人犯赴天泽岛医治世子。目前世子暂时无碍,任怡失去踪迹。” 韩尚宫的几句话如同几记响雷炸在萧腾耳畔,他猛地站起身来,“不可能,桃子怎么会伤害世子?她还不顾安危救过世子。皇兄糊涂了,这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桃子,他怎么能拿桃子归案?他不应该是最信任桃子的人吗?桃子不失踪才怪!疯了!真的疯了!”边说着边拔腿向门口走去,仿佛已经一刻也不能等了。 “站住!”太后喝道,“你要做什么去?” “腾儿告退,我必须走!”回头看了一眼太后,抬脚就出了殿门。 “回来,萧腾!”太后连名带姓地又吼了一声。 没有半刻地停顿,萧腾一阵风地消失了。 太后一手扶着头,另一只手一把把亚朵从身上推了出去,“反了,这孩子居然如此无视我说的话。” 亚朵被猛一推吓了一跳,“喵”了一声钻到桌几下。 “太后息怒。小王爷一向最听太后的话,都是受那任怡挑唆。”韩尚宫似是低声安慰,实则不忘受我之辱,得空便添油加醋。 “出去!”太后有气无力地道,遣了众人出去,只剩了韩尚宫一人在跟前服侍。 韩尚宫走到太后身边,轻道,“太后,奴婢给您按按头?” 太后轻抚着胸口,点了下头,待得韩尚宫按了一会儿头部和肩颈,太后道,“我看腾儿用情未必比练儿浅,这就更不能留她了。还有,解决了她也不是办法,再有别人呢?萧氏这一辈的天子没落在我们手里,下一辈也还得是韦氏的,要想办法把嘉茵弄回来。” “太后英明。” 62、大理寺,查现场 明靖与济尔博特自天泽岛一路赶赴至边城四方馆内已是深夜,周慎一见赶紧迎上来,道“下官四方馆驿长周慎见过明大人、大将。此事发生在四方馆,下官惶恐不已,已在此恭候多时,两位一路劳顿,不知是先用点酒菜,休息一晚,明日审案,还是要连夜开审。自那日发生了凶案,当日于馆内的驿夫、厨子所有人等均已为下官控在此处,不得离开。” 明靖点点头,看了一眼济尔博特,对周慎道,“不急在此一时了,大将连日奔波,我们今夜先休息,明日再办理此案。” 周慎便命人速速上了酒菜,席间敬了二人酒后,周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下官一直担心的,不知世子现在如何了?” 济尔博特也不抬头,只管夹菜,明靖道,“我和大将离开之时,尚未开始施治,不过陛下寻得医者亲赴天泽岛安排,想来世子应是无碍的。” 周慎扯了袖子,沾沾额角的汗,“若能如大人所说,当是不幸中的万幸。天佑世子,早日康健。” 翌日清晨,济尔博特先把当日发生一切,与明靖走到各个现场,复述了一遍。 “约莫子时过半,我与一众兄弟尚在大堂喝酒,忽听得门口有人吆喝,马厮走水了。我第一时间赶往现场,即发现我们带来的战马,和馆内的马匹全都中毒倒地,而喂马的人也已经身亡。我让将士们与驿夫一同去救火,此时汗王与王妃也从房间里赶到,是王妃先想到世子尚在房内,我回房一看,正看到一个黑衣女子破窗而出,与我交手的过程中她先后用了两枚针,均是上次我给大人的那种,廊上我接了其中一枚,另一枚是在房顶上我接了她的面巾,看到了任姑娘的脸,只疑惑了一下,她便用第二枚针袭向我,得以脱身。关键是在馆外她备了快马,我见没有机会追上才返回世子房间。” 了解了最初的情况,明靖与济尔博特便在库鲁当日的房间开始进一步梳理,在当日完颜辉写信笺的书案旁,明靖审案前让周慎把馆内介绍一遍。 周慎道,“禀大人,四方馆除了我之外,驿夫总共十二名,当日有九名在外送信,另有两名厨子,一名杂役,杂役负责喂马、饲养信鸽。” “在我见他们之前,请驿长把相关人员在册簿籍呈上。本官要看一下。”明靖道。 “是,下官去去就来。”周慎片刻便取来四方馆人员簿籍,还细心地对应着当日值守的馆内人员在登记页做了特别批注,方便明靖重点查阅。 表格做的还算全面,谁,任何职,哪里人氏,直接亲戚关系,来驿馆工作的日期,主要负责的哪条线路,所领的月钱及后来的月钱变化都有登记。 明靖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放下簿籍,才道,“当日发现走水的人是谁?” “是杨喜。” “好,让他先来吧。” 杨喜被传,此人三十岁上下,身形瘦削,就像一阵风能吹倒的样子,眼睛也很小,从进了房间就愁眉不展,略显紧张地道,“小人杨喜,见过大人。” “杨喜你说一下当日经过。”明靖道。 “是。当日小人本该轮休在家,后驿长大人说有重要宾客至四方馆,要休改日再休,小人便来了馆内。白天跟林进宝一起把所有房间收拾了一遍,到了晚上我们就一直于大堂帮忙。到了夜里因为军爷们格外能吃,残羹剩肴满了桌子,我收了后出去送垃圾,走到马厮附近就看到突然起了浓烟,我赶紧过去想扑灭,发现火势很快,便大喊走水了,想找人来帮忙。再往前走走,便看到马匹和阿丸都不行了。”说到此处,不禁摇头,想想又补充道,“大人,斗胆说一句,小人实在冤枉得紧,本不该涉及此案,都是,都是周大人让小人来,才赶上的。” 周慎瞥了他一眼道,“大人问什么便说什么,少说些不相干的,明大人出了名的明察秋毫,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是,还有一事,请大人开恩,小人的婆娘又快要临产了,自那日出事到现在,小人都没能回家看看。也不知道她自己带着俩孩子,这几日怎样了。既然已把当日情况说明了,不知能否批准小人回家看看。” 怪不得此人一直愁眉不展,明靖道,“此案关系重大,现在还不能单你一面之词便摆脱嫌疑,不过你家里此刻确实也是紧要关头,周驿长,就近安排个产婆这几日每日去看看,还是要大人孩子的平安才好。” “是。”周慎应道。 “谢大人恩典!”杨喜终于展了愁眉,一脸微笑,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你和杂役阿丸熟悉吗?说说这人的情况。”明靖道。 “阿丸是数日以前才来到馆内,比较孤僻,不爱说话,小人叫杨喜,因为打小爱笑,还有逢人也爱聊,而且一般人也跟小人能多说两句。不过,嘿嘿,这碰到了阿丸,便不好使了,套不得近乎,所以也不知他的具体情况。” “问不出来是一方面,本官是问据你观察此人如何?” 杨喜还挺聪明,一下便开窍,“哦,阿丸人还是挺勤快的,马厮、鸽笼每日都清理打扫,草料也是码得整整齐齐。” “草料的来源是哪里?” “是附近无名山上的,每日卯时阿丸便去割草,辰时馆内马匹就有草吃。” “除了你之外,馆内可还有其他人与阿丸较为亲近?” 杨喜看看周慎,又道,“这说实话,谁跟他说两回话没有反应后,还再去跟他亲近的。小人也是在外跑得时间多,难得能在馆内,所以也没有格外关注他。” 明靖点点头,“你先退下吧。” 待杨喜离开,明靖问周慎道,“刚刚看簿籍信息,阿丸除了无亲无戚,只知道是本地人氏,并无其他记录。当初馆内为何会聘用此人?” 63、轮问讯,究案情 “禀大人,这前些日子,馆内马匹突然食欲不振,我们便张榜寻能治马之人,阿丸来给调理了两天,看马匹都恢复了,才留得此人。”周慎道。 明靖微一颔首,倒也是不错的理由,转而道,“当夜负责守卫的是谁?” 周慎眼神一动,道,“廖虎。” “好,宣此人。” 廖虎一进来,人如其名,膀大腰圆,不太像驿夫,倒有点像屠夫,一进来便躬身到地,“明大人,小人有罪,请大人恕罪。” “何罪之有,细细道来。” “案发之夜,小人应当负责值守,也确实在门口站了一白天,一直到晚上,小人去茅厕解手碰到酒过三巡的副将温迪罕大人,他说小人一直门外把守,很是辛苦,无论如何拖小人进去喝两杯。开始我一再拒绝,说要职在身,可是禁不住他一再劝说,便跟着他一起进去喝了几杯。谁知几杯下肚,小人便忘乎所以了,再而三,三而四地喝了起来。谁成想当天夜里就出事了。如果小人早知道会有此事,便是给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擅离职守。还请大人开恩,念在小人一向尽忠职守,放过小人这一回。”廖虎一口气说了下来,显是在腹中不知练过多少回了。 当他说到温迪罕的时候,明靖与济尔博特对视了一眼。济尔博特若有所思地抄了双臂,往窗口走去,望向外面。 “你的罪责自己倒也还清楚,不过,同样是擅离职守,也是分轻重的,这从轻抑或从重还要往后看,你可了解?”明靖在卷宗上记录完了,才抬头对廖虎道。 “是,小人明白,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廖虎郑重点头。 “杨喜喊走水之时,你在何处?” “小人当时就在温迪罕大人的桌上吃酒,不瞒您说,小人从小嗜酒,这肚子就是喝酒喝出来的。” “当日你与阿丸可有接触?是否发现什么异样?” “小人辰时和上一班的佟祥换班站岗,辰时多点阿丸便运了一车草料回来,他平时也不理人,小人也没和他搭话。要说异样吗,这眼神似乎是有点直勾勾的。对了,平日里他都是喂完了马匹、鸽子,就做打扫,那天他回屋里呆了好半天,才出来打扫的。”廖虎回忆起了这个不同寻常的细节。 “哦?阿丸是住在馆内得吗?”明靖问向周慎。 周慎道,“回大人,阿丸说他以前的小木屋被雷劈中烧着了,无处安身,自来了馆内,一直住在柴房里,就是一张床的位置,下官就给他安排了。” “他死之后,房间可有动过?” “没有,大人可要前去看看?”周慎道。 明靖点点头,周慎、廖虎一路引路,下楼往柴房走去。 到了跟前一开门,房间居然没有窗户,里面一股子霉味,廖虎点了两盏烛火,进去把房间照亮,众人才走了进来,一屋子的柴火,在门后角落里是一张不足一人长的木榻,睡在上面显然连脚都伸不开。 明靖的眼睛往榻上一看,周慎便赶紧过去,廖虎道,“大人,我来。”赶在前面,把被褥一层层接起来,查验了一番,没两层便到底了,廖虎望向众人,摇摇头。 “阿丸来的时候可有行囊?” 周慎看了一眼廖虎,两人回忆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印象,均自摇头。 明靖在屋里又扫视了一遍,目光落在门后的一顶帽子上。 “对对,”廖虎道,“这顶帽子是阿丸的。”说着一伸手摘了下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递给了明靖。 明靖拿在手里看了一下,用手在帽檐边挨着捏了一圈,到了一处听了下来,翻到帽子里面,在刚才的位置上,伸指抠了两下,便掉下来一个小纸签,明靖在打开的时候,周慎便举了一盏烛火过来,只见上面写道—— “今日子时于馆后门外备快马一匹,灭掉馆内所有马匹,丑时于无名山可得千两纹银。任怡。” “还是冲着任姑娘来的。”明靖看了摇摇头,递给济尔博特,济尔博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大人,还要再进一步搜查吗?我找人来把屋里的东西都清出去?”周慎问道。 “不必了,即便有真实的证据,估计也被抹去了。” 明靖一行人重新回到世子的房间,此时有人来报,“大人,您让传的仵作到了。” “好,传仵作。”明靖道。 “仵作许清见过大人。” “阿丸是何时死亡?死因又是为何?” “回大人,阿丸死亡时间约莫子时过半,乃毒发身亡。” “是何类毒药?见血封喉?还是慢性中毒。” “后者,阿丸无外伤,死前未受到攻任何击,死后面容呈青色,下官在其呕吐物里化验出有慢性毒药雷公藤的成分,此药药量小舒筋活血,量大便是毒药。判断服毒时间应在两个时辰前,毒药应是下在当日晚饭中,常理乃一天后发作,但用量较大,所以提前发作。根据阿丸的呕吐物来看,未能消化掉的晚间餐食有黑胡椒羊肉汤,雷公藤味微苦、涩,浓重的黑胡椒掩盖了雷公藤的味道,所以阿丸未能察觉。同样,下药之人也是有所准备,故意加在其中。” 明靖暗道,终于听到一个还不错的消息,要么便是栽赃陷害之人没有提前核对好细节,提前下毒便把可能性指向了第三人,“继续说,还有什么发现?” “阿丸的脸上有处胎记样的青斑,下官擦掉颜色后,发现是剥去的一块皮肤,但并未剥净,细观之应是当年黥面(墨刑)留下的囚字,因为去除不净故而以色斑掩盖。” 此话一出,周慎扑通跪倒在地,“大人,下官确实以为阿丸脸上长有胎记,不知其是戴罪之身。只因面貌丑陋,一般人都不愿多看其几眼,都怪下官未曾发现,此后用人必用有根有底之人,绝不敢再犯。” 明靖并未搭理他,对着许清道,“仵作,对着阿丸的脸,与馆内共事之人商议着画出他生前的样子,交予边城县令查案底,同时城内张榜,追查此人。” 64、嫌疑人,现水面 仵作许清道,“大人,我家县令因回延州老家探亲,此刻尚在回来的路上,衙内事务暂交主簿代管,小人这就与驿夫共同绘图,回去传令,一有消息马上来报。”说完快速下楼去了。 明靖对周慎道,“驿长先起来吧,传那日做汤肴的厨子来见。” 周慎起来道,“是。” 厨子米良跟着被带到,“小人米良见过大人。” “米良,出事那夜的餐宴是你负责的?”明靖道。 “是小人和大厨老朱一起负责的。” “羊肉汤肴可是你亲做?” “是的,小人做的。” 明靖加快了问询节奏,“做完之后你又拿给了阿丸?” 米良眨了一下眼睛,道,“嗯,嗯,我给了他一碗。” “不曾假手他人?”明靖直视米良双眼。 “不曾。”米良一看明靖的眼神,轻轻地应声道。 “大胆米良,你可知罪?”明靖大喝一声。 米良吓蒙了,登时跪倒在地,“小的,小的不知,请大人明示。” “还不认罪?你说你亲自做了汤肴,又是亲自拿给了阿丸,仵作验尸阿丸死于中毒,你便是杀人凶手。来人,把米良拿下送交边城大牢,杀人者偿命,明日行刑!” 米良全身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大人,小人冤枉,不是小人拿给的阿丸,小人是盛了碗汤肴,放在那里。后来不见了碗,以为是忙中他进来自取了。小人没有下毒,小人绝无加害于他。”说到后来,趴在那里,已是哭腔。 “你再仔细想想当日情景,究竟是何人取了汤肴?”明靖瞪着他问道。 “大人,当日贵宾众多,我和老朱一直在忙,无暇细看哪。还有进出堂上的几位值班驿夫,人多混乱,确实没有注意。”米良见明靖语气松动,慢慢坐起,小心解释道。 “当日菜谱可是你与老朱一起设计?”明靖换了个问题。 “是的,知道女真汗王要到四方馆,周大人嘱咐我们要准备好了餐宴,绝对不能有失。我和老朱一块设计了十菜一汤,这菜谱还让夫人审过才将所有材料购置进来。”米良说完了又看看周慎,以示自己并无撒谎。 “夫人?可是是驿长夫人廖氏?”明靖想了想问道。 “是的。”米良点头道。 “廖夫人常在驿馆出入?”明靖和气地问道,宛如打听老友一般。 米良看看周慎,周慎有些尴尬,刚要出声解释,明靖抬了一下手,示意他禁声,“本官在问米良。” 米良犹豫了一下,可是话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也不能不回话,便道,“嗯,驿长夫人帮忙给驿馆每日记记账,审审支出。” “廖夫人贤良淑德,是驿长的好帮手啊。”这句话却是看着周慎说的,“不过为何从昨夜我到馆内,至今日尚未见到夫人,夫人是有事出去了?” 周慎赶紧道,“大人,内子昨日身体不适,下官让她在家休息了。” “哦?这么凑巧。不过既然夫人日日于馆内记账主事,簿籍上应正式登录,给发月俸才对。”明靖停了手中的笔,托着袖子,右手轻轻指了指周慎。 “大人不要取笑下官,实在是馆内杂事比较多,内子从小家境还不错,上过学堂读过几天书,为人还算机灵,所以就让内子于馆内偶尔帮帮忙。”周慎赶紧赔笑道。 “书香门第,善于理财,本官倒是对夫人有些好奇了。还有,廖姓并不常见,本官记得簿籍上夫人的名字是廖凤对吧?如果没猜错,夫人肖鸡,故名凤对吗?”明靖笑着问道。 “大人好记性,正是。这生肖也猜对了。”周慎心下一阵阵地发虚,还不得不应成。 “与廖虎是?”明靖突然又转头对着米良问道。 “兄妹!”米良见到明靖这么有兴致,还玩起了猜谜游戏,不由得瞪大眼睛快速接话道。 周慎心下微凉,自己家里就这点事,都给他嘴快嘚瑟出来了,心里恨地痒痒,又不禁偷偷地瞄了一眼明靖。 明靖点点头,对着周慎道,“驿长还是请夫人前来馆内一见吧,今日不适,明日也可。本官下午与大将一同游览一下附近的无名山。” -----------学着用分割线,切换场景-------------- 缥烟山丹霞峰荏萝宫内,我闻到一阵熟悉的水蜜桃花露的甜味,这个味道让我好不惬意,是让我最舒适最自在的地方,我的寝殿,汗颜姐姐制的香绝对是独步天下的,味甘醇,神自爽。只是我眼皮还有些发沉,倦倦地,没有睁开眼睛,笑意却先绽开来。 “桃子,你醒了对不对?”姐姐在一旁急切地问道,在娘亲这帮护法里,只有姐姐从不喊我宫主,实在是关系太好了,她和我娘亲如是,和我亦如是。 我的手被人握在手里,很温暖,却不是姐姐那水嫩的肌肤,有些干还略有些粗糙,是婆婆,她老人家也在。 “宫主,你怎样了呀?快看看我们。”鬼泣沉不住气道。 “哈哈,这就没事了,放心吧。” “讨厌,你把我头发弄乱了。”鬼泣跺着脚叫嚣。 接着是爽朗地笑声,和“砰”拔开葫芦塞子的声音,我尼窟哥哥一高兴就“咕嘟咕嘟”地灌酒下去。酒,以前他总让我喝,我从来不喝的东西,还经常嘲笑他是酒鬼,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很怀念,有种馋的感觉。 “咚咚!”拐棍敲地砖,“咳咳,”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哈,是老干部玄晶又来管人了,只听他压低了嗓子道,“都安静些,让宫主再睡会儿,我们先出去吧。” 我的手被轻轻地塞回被子里,我努力地想睁开双眼,可也真是乏,就是没睁开。只有我自己晓得,这一次比之上一次我用禁术救止战遭反噬的程度厉害了何止十倍,我还放掉自己身上七成左右的血液才救了那孩子,能醒过来必是我家人又为我做出了什么样的牺牲。相比之下,萧衍虽爱我,但是总有着各种的身不由己,我的家人们重我护我却是永远的不遗余力。 65、全家宠,桃苏醒 终于在救了库鲁后的第三日早上,也就是我自承要追查凶犯,自证清白的第四日,在我家人的救助和照顾下,我彻底醒了过来,虽然觉得全身还是烫的。 映入眼帘的是我汗颜姐姐的一双有些凹陷的美目,神情变化极快,刚刚还是一副担忧的神色盯着我,见我看向她,立马蹙着眉斜倪着我,道,“学人家离家出走?好玩吗?” “姐姐,你在跟我说话吗?为什么我听不到?”我故作惊讶又痛苦的样子。 “咚”额头吃了姐姐一记慢动作的暴栗,“跟我演?听不到我说话,你还看不懂我唇语了吗?” 唉,定是反噬伤了我的脑子,智力有所下降,选错了重创未愈的状况,一下就被识破。只好扮乖乖女,“姐姐,桃子在外一切都好,这次是个小意外,让你为桃子挂心了,脸色好憔悴。”我伸手去摸她的脸,被她嫌弃地拍开。 “小意外?有本事离家出走,就得让自己活得风生水起,居然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一家人为你担心不说,损道行的损道行,受伤的受伤,这些也罢了,万幸惹祸精你活过来了,如果你真得出了事,我们几个到了地下有何颜面见你娘亲?”姐姐真得生气了,记忆中她可没有对我说过这么重的话。 可是此刻我更关心的是家人们到底如何了,我撑着身子起来,她赶紧伸了手掺我半靠在榻上,“姐姐,怎么不见他们几个?我隐约记得听到大家的声音。他们去哪了?伤的可严重?” “见你没事让他们去休息了。从你回来那晚,大家就没停下的折腾,婆婆去给你熬药粥了。”姐姐说着起身去给我沏了杯茶,“晨间露珠泡得雪莲芯儿,我一直采了存的,就等你回来喝。” 我接了过来,看着她道,“我可没有这么容易原谅自己,快跟我说说那夜之后的情形。” 她叹口气道,“也好,让你长点记性。那夜尼窟带了你回来,老头儿发现你用了禁术,又大量失血,为了保你,功力最深厚的他老留下,不惜耗了他半甲子的道行护你真元不息,又让我们三个去寻当年你娘为了你能顺利自娩出世,所服的断崖上的火菟丝仙果。原来这火菟丝仙果乃是火兔的真身所变,这火兔比之人参的灵性更厉害去了,接近它的时候,百米之外就不能用灵力和法器,否则便被它识破隐了去了。而且总共就一公一母,你娘手段高强当年已经逮了那只公的,余下这只母的就更加敏感多疑,善于潜伏躲避,断崖的地势又特殊,陡峭险峻而密布的荆棘藤蔓似是千年邪祟,随时异动攻击我们,不过最终还是合我们三人之力用了一昼夜的时间拿住了它,而到了尼窟手里火兔就变成了火菟丝仙果。” “除了老头儿,你们都哪里受伤了?快找他们来让我瞧瞧。” “你一个病人瞧什么瞧,我们都是外伤不打紧,重点是仅有的一只火菟丝仙果已经也被你服用了,不要有下次了,大罗金仙来也救不了你了。”姐姐划着重点转移话题。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你伤在哪?” 她快速抽手回去,起身要离开我的床榻,“先医好你自己吧。” 就在与她手心接触的那一霎那,我震惊了,这还是我姐姐的手吗? 我不由分说冲下床来,想去拦她,结果是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这次我可真不是演,幸好姐姐毫不犹豫地回身抱住我,扶着我回坐到榻上,“我都说了你还是个病人,不要乱动,那火菟丝仙果是何等神物,迅速复你精元和血脉,可你就没有觉得你浑身滚烫吗?你休息一会儿,等喝了灵芝药粥,体力缓过来,就到寒潭洞冰心泉去泡上三个时辰,去你身上的火毒。等彻底降温了,才算得恢复了。” 我晕归晕,但我的手一直牢牢攥住姐姐的手,没有松开,她只当我是不舒服,等我头晕过去了,眼前能视物了,我拿了她的手到眼前仔细端详,我姐姐弹怜幽琴的一双素手,平常百般呵护的冰肌玉骨,此刻指尖到掌心遍布血印伤痕,“为何伤得如此厉害?” 姐姐幽幽地道,“都说了那火兔狡猾了,栖身之处被邪祟荆棘藤蔓层层保护,鬼泣的腰被卷了吊起来,尼窟的背被鞭了震开几丈远,火兔移动的速度太快,我只好用手扒开它跟前的刺棘尼窟才有机会抓住它。” “等着我姐姐,我尽快好起来,一定给你的手治回以前的样子。”我捧着她的手,笃定地对她道。 “你平平安安地便比什么都好。还有,你做梦的时候似乎喊着不是我,告诉姐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姐姐好敏感,可在外的孩子一向都是报喜不报忧呀,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姐姐,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今天第三日。” 还好,没有太久,我还有三天的时间,必须快点好起来,萧衍估计要担心死了,我对姐姐撒娇道,“我饿,婆婆的药粥熬好了吗?” 她只当我睡得太久才饿,赶紧起身道,“我去看看,你安心呆着。”见我点头,她才起身离开。 片刻,姐姐推了门,婆婆端着托盘先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我榻前,把盘子放在几上,端了粥给我,我赶紧笑着接过来道,“婆婆,桃子出门在外,最想念的便是你熬得粥,糯糯香香的。” 她坐在我旁边,静静地看着我吃粥,没有任何表示。这反倒让我不自在,我希望她便像姐姐那样凶我一顿,反正又不会掉二两肉,我皮厚不打紧,可是她偏要让我感受她无言的压力,我吃了几口便觉得难以下咽了,于是道,“婆婆,你这个样子我都吃不下了。” 她看着我,终于做了几个手势,意思是:想让婆婆我多活几日,你便乖乖呆在缥烟山,不要再出去了。 那怎么行?我还是大梁嫌犯呢,虽说山上有结界,他们即便通缉我也抓不到我,可是我身上怎么能有这样的污点?更何况外面还有让我牵肠挂肚的人。 66、询赝品,知匠人 “婆婆,”我看着她因为这些日子的消瘦,而备显老态的容颜,知道她老一定没少担心我,于是轻轻晃着她的衣袖,柔声对她道,“桃子不想瞒你,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过我保证这次一定好好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再伤成这样。你要相信我,下山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我做的都是正经事,在兰陵还开了一家桃庐医舍,帮助了很多人,还交了不少朋友,甚至,甚至大梁皇帝、公主、王爷,还有女真汗王跟我的关系都还不错,我没有吹牛哦。”我本不想说这些,但是为了让她放心,只好让她知道我背靠大树好乘凉,便是离了缥烟山,一样有人可以护我。 “那更是危险了,伴君如伴虎,这些人一旦翻脸定比翻书还快。”婆婆打着手语对我道,唉,我低估了家人的关心程度,本心如此,那是半分也由不得她。想想解释多了也无益,还是拿出我胡搅蛮缠的本是来对付她才是。 “婆婆,我命硬着呢,瞧我这次醒过来,就好比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你试试我的手心,还烫着呢。我这么厉害,谅他们谁也伤我不得,您老就不要担心了。” 听得汗颜姐姐在一旁白我,定是在想我又鬼扯忽悠老人家。 没想到这时门外传来了玄晶老头儿的声音,“这话倒是不假。” 我心里一阵开心,有救兵来挺我了,赶紧道:“老头儿,你没事了,快进来让我瞧瞧你。” “咚”一声,老头儿的一支拐杖支在门上,把宫门顶开,正要迈腿进来,后面打着莲蓬过来的鬼泣先闪了进来,给老头儿拉着门,头却看向我,“见过宫主,宫主仍旧是闭月羞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老头正要进来,又一个人影儿先闪了进来飘到我跟前,是长腿尼窟哥哥,我不禁笑着摇头,永远不知道让让老人家。 哥哥一进来就低头看看我,“精神还不错。”接着扯了椅子,回头看看老头儿,示意他进来坐,便抱了胳膊站到姐姐一旁。 而老头儿多年来已经习惯了,一点也不介意地慢慢进来,坐在了椅上,对我道,“我在你体内注入道行护你真元的同时,把火菟丝仙果的灵力导入了你的督脉,至于你的任脉待你泡冰心泉时要借助玉魄针自行修习至全然贯通。届时,普通人确然已经奈何不了宫主。” 我心下明白,老头儿虽是我父辈的人,毕竟男女有别,即便是用拐杖,也不便动我任脉,便点点头,又道,“你自己呢?功力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山中岁月容易过,老头儿修到几时便几时。宫主放心,我守的玄武岩,本来就易守难攻,还设有你娘当年布置的机括,就是再多人来犯,老头儿也能不辱使命。” “我不在期间,你们又收拾了多少闯入者?” “玄武岩灭魔族虬噵三人。”老头儿报。 “青龙瀑灭魔族翼域五人。”哥哥报。 “白虎林灭玄门修道二人,遵宫主法旨,都查了前身,二人均是欺师灭祖背叛同门之流,才动手灭掉的。”鬼泣道,我点点头,上天有好生之德,终于受教化了。 “朱雀谷灭魔族一鬼狐。”姐姐道。 “你们不辱使命我是不担心的,就担心误伤,不过现在来看好很多了。”我再次旧事重提,虽然以前我问的时候,总是没有答案,“究竟为什么擅入者死?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一阵沉默。 我看向姐姐,姐姐道,“按照你娘的嘱托,仍没到时候。” 又来这套,不是不说,时机未到。我娘就不知道好奇也会死人的吗。 我只好转了话题,问老头儿道,“刚刚说到玉魄针,我记得你可是用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炼化而成的。而我在外面却见到了一模一样的仿品,除了没有你老做的桃子标记,材质上是冰种翡翠,不似千年白玉可硬可软。关键是我用的时间才没几日,他们怎么能这么快做出来?你可知道谁有这样的本事?” “赝品就是赝品,若非是千年白玉,我一时半刻地也能做出来。不过能像你说的,仿我的玉魄针做到这样相似地步的,”老头儿沉吟了一下,“曾经有这么一号人,青铜界的,人称兵器老祖,原昆,得王重用。不过很多年前接私活儿被发现,叛出了,后来江湖上便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所以你梦里说不是你,是因为有人用了你同样的针做了坏事还诬陷了你是吗?”姐姐快速反应道。 “谁?”哥哥冷言问道。 “我在查。”总算是有了点眉目,知道什么人做的,便能找到是谁委托的,我得顺着这条线往下找。 “谁敢诬陷宫主?我们大卸他八块。”鬼泣怒道。 “我说了我在查。你们呢,安心呆在缥烟山,按照我娘说的,好好守护这里。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找你们。尤其是你,”我对鬼泣道,“上次你用殷桃镜带哥哥和我往返穿梭,也是耗了不少灵力,加上这次去取仙果又受了外伤,要尽快修复灵力,我才放心。” 不能给他们时间再多想来反驳我,我直接道,“我身子滚烫,不舒服,要去泡寒潭洞冰心泉了,你们先退下吧。姐姐留步,我还有话问。” “是。”“遵命。”虽然我平日许他们亲近,而每当我正色的时候,他们也都是唯命是从的。 “怎么?”带他们出了宫门,姐姐问我。 “记得我小的时候问起我爹,姐姐跟我说是他负了我娘亲,我娘亲一怒之下才自绝于世的。”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姐姐没有答话。 我又道,“可我到了兰陵之后听说的却有悖于我以往所有认知,应是我爹先有了妻室女儿,我娘亲是之后才识得的,所以不存在我爹对不起我娘亲,相反是我娘亲影响了原本幸福的一家对吗?这些姐姐都是知道的吧?” 67、从前事,是谁痴 姐姐迎视着我的目光,半晌才坦然道,“不是姐姐想瞒你,是你娘担心你下山去找你爹,希望你对他不抱希望,便永远不离开缥烟山,能在我们的庇护下舒心安然的长大,所以你名怡,也才让我如是对你说。” “可我终还是姓任,任怡,而不是跟着她罗华盖叫罗怡,焉知矛盾的娘亲不是心存希望,盼我有天能见到爹,毕竟娘亲走后,我在世的血亲只有他了。再者,我早该想到,如果真是我爹负了娘亲,你们几人又怎能容他活到现在。”一腔愁绪涌上心头,我竟不知该说什么。 “便是如此,你娘也有她的苦衷。她只给我讲过他们的相遇,而后男女之事她不便于我说得太多,但我知当初她是为了救你爹,才委身于他,有了你更是意料之外,可她说她从不曾后悔。”姐姐一翻手,怜幽琴便已出现在她手里,“一曲断肠,思念成殇,我听你娘弹过一次,便知她与你爹之间的感情有多深。” 姐姐一个转身已落坐桌几前面,怜幽琴的蛟筋弦与她的白皙纤长的手指浑然一体,虽心疼她伤未愈的指尖,但眼见她拨弄着弦起起落落,行云流水般的变幻,琴音卷着各种交织的情绪而来,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打断,一段尘封的往事随着琴声娓娓道来—— 十八年前的科考前夕,秦淮河畔江南贡院不远处的绛云楼上,观得月映波底,灯照堤岸,点点画舫烟中浅,声声相思诉漫漫,如花美眷倚栏杆,眉语眼波微醺然。 三年一次的科考,为了筹备人选、试题而忙碌了一阵的吏部尚书许嗣宗,得先皇萧雄于绛云楼摆宴抚慰,由户部尚书任行远作陪。通常道科考的最高一段殿试的时候皇帝才亲自出马,但由于本朝对人才的重视,萧雄提前到了金陵。推杯换盏三巡之后,看着眼前的灯红酒绿,许大人慨叹生为女人容易得多,着霓裳,巧梳妆,萦香踏歌楼,曲池兰馨媚,遇得意中人,许一生一世,不得,便当此生醉一回。 隔壁桌的白皙书生本一直在赏景,心情不错地自斟自酌,听到此处不禁微微蹙眉。 任大人却持了不同意见,他言道,是世道没有给女人机会,古往今来女人并未能做自己的主,如能成长为参天之木,任谁又愿意做那丝萝,随意攀附。 萧雄本听着许嗣宗的感叹一笑而过,这时听了任行远的想法却点了点头,似乎认为此言有理。 而旁边书生听了这话亦是微微一笑,举杯又饮了下去。 许大人一见任大人在陛下面前驳了他的言论,较了真地搬出圣贤之道中的三从四德,内外有别,自周公制礼之时,权位、分配、继承便以确定男子本位,排除了女子在政治和军事活动的参与,强调这是组制。 萧雄听着许嗣宗的辩解依旧不置可否,静待着看任行远的反应。 那边书生听了这段言论,却筷子往桌上一放,直接没了食欲。 任大人笑笑又道,组制既是人建立的,当然也可以由人打破。就如科举制改善了之前的用人制度,彻底打破血缘世袭关系和世族的垄断;“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部分社会中下层有能力的读书人进入社会上层,获得施展才智的机会。同样,只要是建立女子可以参与科考的制度,便会有更多的人才能够为朝廷效力。 这几句话让任行远不仅得到了萧雄的赞许,也深深吸引了书生的目光,正视这位任大人,也是如琢如磨,德爰理智的谦谦君子,不由得好感更增。 许大人却在一旁道,女子?生子煮饭女红也就罢了,台面之上怎能与男子相比。 萧雄与任行远相视而笑,不再与他争辩,跟他举杯再饮过。 书生却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不用说,书生正是我女扮男装的娘亲大人。本来她到金陵是来游玩的,此刻却改了想法。 当晚她便用银子打发了一个准备参加科举的人,第二天用了他的身份堂而皇之的进了贡院。 吏部尚书许嗣宗主考,户部尚书任行远监考,就在那百余名应试者中,一连三试,包括首场生僻的诗赋,第二场的贴经,以及三场皇帝萧雄亲自命题的殿试,我娘亲罗华盖场场拿下,连中三元,一举得了当年的头名状元。她的惊世才华,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金榜题名后,恩荣宴上,我娘亲在皇帝面前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前日在绛云楼巧遇后的真实感受,那便是古有花木兰,今有罗华盖,作为一名女子,一样可以有志向,有抱负,有才识,有胆略,她参加科考,为的不是朝堂上的名位,而是为了女子在社会上能得到认可,为了给以后有想法参与政治军事的女子一个立身的机会。 萧雄也是个开明的皇帝,并没有勉强我娘亲为朝堂效力,更没有之罪于她,反倒是赐了她大梁女子第一人的牌子,准她以后有求时请奏。 恩荣宴后,任行远与我娘亲于花园不期而遇,因为才情观念出奇的一致,相互的欣赏倾慕便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而发乎情,止乎礼,当我娘亲知道任行远已有妻室,便毅然离开了。 回来便作了这曲离殇—— 桃红冰心,花与谁?逐梦篱梳,情太痴。对影窗台,一阕兰词,吟语谁?风穿临颍,深林海。蹙暮天涯,两厢望。谁将红豆,抛情撒?对望无影,空尘砌。一地落花,花瓣成雨。碎红思雨,撕裂肺,一片冰心化作云,断红寸肠,欲断魂,擎天一梦,多少愁,雪寒临池,梦几何? 按照姐姐所说,以我娘亲的性情,如若至此不再相见,便绝对不会有后来的发生,我娘亲宁愿一曲断肠,思念成殇也不会主动去找任行远,但恰似是天意弄人,偏偏他们又再遇见,并且是我爹遇难,具体如何姐姐也不得而知了。 68、任督通,天眼通 我娘亲华盖是什么样的人,投胎顺利,于玄门中也算家世显赫,更天赋聪明,自出生十八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在遇到任行远的那一年,佛说的人生三大苦,她竟然一下尝尽了其二:求不得与爱别离。难说我爹不是她的劫。 我此刻已做不得多想,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往寒潭洞而去。 寒潭洞是整个缥烟山最冷的所在,玄武岩的地界,常年不见光的北面洼地洞穴,积雪四季不化,山风阴冷地就像小刀子,只要身上有缝儿,它就往里钻。 小时候修习功法最不爱来的就是这里,老头儿要求我每旬便来呆上一天一夜,总被我用各种借口推脱,一个月也呆不了一回。虽说我自己懂医理,来前都服了各种聚热抗寒的药草,但是无奈天生怕冷,以往路上我一向都是把自己包到只剩眼睛露在外,这还每每冻得我的缩头缩脑。 而今天,我只穿了平日的衣裳,一身浅桃色罗裙,因为火菟丝仙果在我的督脉里来回激荡,冲得我无比燥热,撑着听完姐姐关于我爹娘相遇的讲述,便迫不及待地往寒潭洞而来了,因为感到那灼热感已经渐渐侵入了脑中,总觉得再晚个一时半刻,就要将我吞噬。 终于到了洞内的冰心泉,据说此泉当年是被天然寒冰整体覆盖,我娘亲用罗盘发现了寒冰下的水脉以及水下有灵性的千年白玉,于是带着四大护法一起,合力硬生生地碎了几米厚的寒冰,玄晶老头儿又用他的内力及神技望穿夜,炼化了泉水边缘的碎冰,便如工匠修葺出来的一样完美,千年白玉都能炼成针,这寒冰对他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奇特的是环着这眼冰泉的形状是天然的心形,所以我娘亲命名为冰心泉。泉眼周围熠熠生辉的便是那千年白玉,水和冰都能折射光,所以洞内不需要借力外光,也能视物。 到了洞内,我回身把洞口设了结界,避免误入,又一把把我的法宝荷包拽了下来放在泉边冰岩上,除下了衣裙扔到旁边的架子上,取了琼华羊脂膏快速涂便全身,主要是为了保护我的肌肤避免过大的冷热交替刺激而炸出我一身的毛细血花,然后就往冰心泉里的冰梯迈了下去。裸着脚踏上去已经丝毫不觉得刺骨冰冷,反倒是打心里一阵舒爽。 我把自己全身浸到冰心泉里,燥热片刻就消除了部分,要彻底消解,还得靠任脉贯通。 于是我整个人平飘在水上,取了旁边的玉魄针自承江、廉泉开始一路往下,至中极、曲骨结束,足足下了23枚。然后气运丹田,使灵力逐渐一路向上而行。 而我督脉的火热冲击仍在干扰着我,我脑袋里不断出现着娘亲、任行远,一会儿又变成了我和萧衍,一会儿又出现了和我一样的一个女子,在我眼前害了库鲁,还对我这邪魅地笑,我气愤地攻向她,却扑了空……我脑袋里各种片段不断交替,没有头绪,混乱不堪。任脉和督脉的两股灵力在我体内此起彼伏,转瞬又冲撞在一起,我想要控制它们,但偏偏又做不到,只让自己疲惫不已。 整整2个时辰,虽跑在这千年冰泉里,我却像是洗了热水澡一样,脸上大汗淋漓,在我感到自己要崩溃的一刹那,福至心灵,突然我想到了黄龙玉佩,我一伸手,玉佩便飞入我手中,我引了它的灵力将我团团裹住,那黄色祥和的光芒便如同阿练温暖安全的拥抱,我意识里那些纷乱的碎片场景一下子被整理掉了。猛然间,身上的两股灵力合二为一,自百会穴涌至我的全身穴道,成了! 我陡地睁开眼睛,在水中立起,旋转着拔身而起,而整池的泉水随着我的冲力亦形成三股水流随着我,裹着我一起向高处冲起。盘膝于水柱上,荏萝心法的拈花三式随手就来,点花式随我指处,冰岩纷纷见洞;惹花式,我掌力拍出,冰块即碎裂;拈花式,冰块随我掌力瞬间移动。全套动作一气呵成,而威力让我很是满意。 而突然间,冰岩上的殷桃镜亮了,响起的居然是萧衍的声音,“桃夭,是你吗?” 我神功初成,本正欣喜着看着洞内我的战果,无意之间听到了他的声音,意识到我人虽然在翻滚的水柱之内,却没有穿衣,吓得我功力一收,跟着下落的水柱一起没入水中。我扑腾了两下,重新游了上来,只露了脑袋在水面上,喷了一口水,使劲甩了甩头发,然后游向殷桃镜那侧的岩壁,趴在泉边,此刻我体内灵力充沛,体温已平衡,竟已丝毫不觉得冷。 “桃夭,你能看到我吗?”萧衍再次问道。 我火大,凶巴巴地问道,“说,你都看到什么了?” “桃夭,真的是你,你没事了?我一直担心你,幸好你没事。”他欣喜若狂。 “回答我,你刚刚看到什么啦?” “你那边光线不是很好,我刚看到很大一股水柱,好像是你在水柱中,不过只看到肩膀以上的你。”他知我在想什么,赶紧认真解释道。 “吆,长本事了,居然能联通我,从哪找来的法器?”听到他什么都没看到,我悬着的心才落回肚里,接着就好奇他怎么看到我的了。 “上次莽荒岛狩猎无涯跟他师叔借来的天眼镜,巨大的一面,幸亏无涯回来天泽岛,见我一直挂心你跟丢了魂似的,这才飞鸽传书他师叔,裁了一小块给我,并教了我如何使用,没想到还真的能联通到你。”他像孩子似的兴奋。 “库鲁怎样了?好了吗?”我想起那可怜无辜的孩子。 “好了,今天用了午膳后已经下地走动了。” 真是个好消息,“那你拿天眼镜过去,让我看看他呀。” “不行,这会儿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打扰。你什么时候复原的?怎么不赶紧回来呢?我差点就去缥烟山了,但我的黄龙玉佩给了你,知道我去了也过不了结界见不到你。”他一口气不停说下来。 关心则乱吗?淡定的萧衍变了话痨,我极度不适应,笑到不行。 69、随飞鸽,找隐情 “桃夭,”萧衍无力,又唤我,“这么好笑吗?你可知这几天在我的脑海中你经历着九死一生的各种可能,我已经茶饭不思了,做梦也会惊醒,那天你离开的时候的样子着实让我觉得害怕。这还不算,阿腾那傻小子听说了立案查你的事情,直接追到天泽山来,不问来由先骂了我糊涂,质问是不是我气跑了你,又不听解释就跟我动了手,这是他还不知你搭上半条命救库鲁的事呢,如若知道,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九死一生嘛,如若不是有家人们的全力救助,不中亦不远矣。不过又怎么能对他说,细看之下,虽才两日多不见,堂堂大梁国君的脸已经瘦尖了,让他知道岂不是平添他的忧心,于是我道,“原来我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一幕,你俩若动手小王爷一定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不会跟他来真的,最后呢?战况如何?” “没心没肺的丫头,你当看戏吗?”萧衍故作恼我。 “快说嘛,结果怎样?小王爷又去了哪里?” “那还容得他当真对我动手,止战早把他拿下了,现在给软禁在屋里,免得他又胡闹。不过只要是知道你没事了,他自然就没事了。” “没劲。”我扁扁嘴巴。 萧衍道,“你可是完全恢复了?这里看起来很冷,不要冻坏了你,赶紧穿了衣服起来。” “这里是我缥烟山疗伤圣地,我好得很,不必担心。对了,你刚说无涯回来了?”我突然想到了正事。 “是,他目前人正在天泽岛。为何有此一问?” “我可能找到线索了,江湖上多年前有一号人物,人称兵器老祖,名叫原昆,能仿我的玉魄针到如此接近地步的估计便是此人。最好跟无涯打听一下,看看怎么能找到他?如果真的是他,我们便可查得是谁在背后操纵。” “好,我这就让无涯着手去查。这几日边城那边明靖也有了些眉目,就等你回来一起去印证。” “哦,我这就准备动身返回。还有,从今日起,即便有天眼镜,你也不可主动联系我,迫不得已的联系的时候,也不可睁眼,须得先请示过我。”今日之事万不能再如此发生。 这次轮到他笑得很开心,手撑着脸琢磨着对我道,“那换你联系我,我不怕看,或者我们每日固定时间见面说说话。” “切,当法器是什么呢,我要更衣了。”说罢,一挥手灭了殷桃镜,塞回绣包内。又穿回了我的衣衫,收拾了其它法器离了寒潭洞。想着这次不能再不告而别了,还是要安抚一下婆婆再走,往荏萝宫而去。 ****************************************************** 前日四方馆,午饭后明靖便约了济尔博特准备一起去看阿丸常去的放马割草的无名山。 走到马厮跟前,看到新的驿马已经重新到位,部分已经出去执行任务了。明靖走过去了抚了抚为首一匹。 自阿丸出事,驿夫已是排班在照顾马匹,看到明靖过来,杨喜道:“大人要出去?咱们用于传递文书的驿马也都是精选的上等马匹,大人需要可调了去用。” 明靖回头对济尔博特道,“大将,无名山距此三里多,不如我们骑马过去。” 济尔博特点头道,“好。” 路过鸽笼的时候,一片鸽子咕咕叫个不停,明靖似又想到了什么,问了句,“这也是阿丸一起养的?” “大人,正是。”杨喜道。 明靖开了笼子,放了四只出去,又取了两只对杨喜道,“给我备个小鸽笼。” 杨喜赶忙找来,给那两只鸽子装了进去,交到明靖手里。 明靖和济尔博特一路沿大街往东行去,两旁都是民房,往来者甚多,不过所走的大路很是平坦,三里路虽然不是很近,但是阿丸每日马车运输却是不很费力。渐行渐远,民房稀少的地方已见得无名山,山势不算太高,不过草木繁盛,确实是粮草的好来源。 两人胯下一收,加快了速度向山边驰去,到了山下便见了一条蜿蜒的河道,河水澄澈,应是自山上的泉水流下汇集而成。 这时,明靖喊了济尔博特停下稍待,然后打开了鸽笼,里面的两只鸽子扑朔着飞了出来,向山上高处飞去,明靖道,“大将,我们跟上。”言罢催动驿马,快速往鸽子的方向而去。 片刻两人便跟着鸽子来到了山顶一处泉边,济尔博特一看,不止是刚刚明靖放出的鸽子,连带在驿馆内放出四只鸽子竟已都在此处,心里明白了明靖的用意,这里便是阿丸来无名山最常呆的地方。当时馆内派出执行任务的驿马与新上的驿马混在一起,已经不能识别出哪些马能识途,但是鸽子却还是阿丸养地那些鸽子。先后放出的两匹鸽子飞到无名山的同一个地方,想来是在这里不会有错了。察觉明靖如此细心,不禁得生出敬佩之意。 明靖下了马来,站在鸽子栖身的泉边,对着四方馆的方向看去,三层小楼清晰可见。再往另一侧看去,是边城高大雄壮的城楼,城楼之上,大梁的旌旗迎风飘扬,再看去便是城外通往女真方向的大道,也都清洗可见。济尔博特跟着也走了过来,顺着明靖的目光一圈扫视下来,看到家的方向,心里竟是一阵澎湃。 却听旁边明靖问道,“若割草山下的草料便已不错,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增加自己的劳力,那每日阿丸来此处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是这里的水质好?抑或是多行路,帮助马匹改善消化?没记错驿长周慎说过阿丸因为会医马才被留下录用,不过阿丸会敬业到此程度吗?”济尔博特做了几个假设,但是又自己把自己给否了,“大人,济尔博特是粗人,审案这一节……”说着自己都笑了。 明靖微笑道,“大将不必自谦,术业有专攻,再者明靖便也是这么一次次假设验证试了过来的。”言罢,又回身观察起眼前近处的情况。 70、鸟巢覆,有原因 山泉旁边是一株多年老槐,值夏初,枝叶郁郁葱葱,白色的槐花一串串垂在枝头,蜜蜂忙不迭地飞来飞去。阳光透过枝丫洒落下来,变得更加柔和,放马时在此歇息打个盹儿倒是惬意。 明靖信步走了过去,走到树下,在一片绿意中,深吸了口气,顿觉神清气爽,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而不经意间,由高处“啪”地掉落了一个东西在他头上,竟是枚鸟卵!碎了后从头顶一直流到他额前,又流到眼上,他很是气闷,伸手抹了一把,黄黄的一片。 看看济尔博特虽装作是在观景,没看到一样,但明明却在忍笑,明靖也只好无奈地拿出帕子擦净。擦完之后,他向树顶看去,只见一个鸟巢扣在槐树主干的分叉处,不由得摇摇头感叹,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而随即他反应到了什么,鸟巢好端端地,为什么就覆了呢?这个季节没有狂风骤雨,成鸟筑巢必然也会考虑到幼鸟的安全,按理说是结实稳固的筑在树上才对。 于是明靖一个飞身跃到粗壮的树叉上,观察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握着覆了的鸟巢翻了过来,眼前赫然出现了两张信笺,而纸张却有着明显的区别。明靖持了纵身跃了下来,冲着济尔博特点点头,济尔博特也凑了上来。 明靖拿起其中一张信笺,这张纸较大梁用纸要厚实的多,但更为毛糙,上面的内容却在不久前见过类似的,正是阿丸住的柴房内被发现署名任怡的那纸留言,前面部分都一样,那纸写的是: “今日子时于馆后门外备快马一匹,灭掉馆内所有马匹,丑时于无名山可得千两纹银。任怡” 而这张写的是:“今日子时于馆后门外备快马一匹,灭掉馆内所有马匹,丑时于无名山可得新身份的通关文牒。影都” 看到最后这两个字的时候,明靖倒吸了口凉气,心道,幸得当时滚落一旁的这枚鸟卵此刻才刚刚落下,否则要找这线索也得费把力气了。 济尔博特问道,“影都是个化名吧?像是什么组织。” 明靖点头道,“江湖上头号影子组织,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他们想做到的事便没有做不到,而要被他们的人盯上,便是天涯海角,此生此世都逃脱不掉。” “这么大的组织,既承诺于人,用完阿丸却痛下杀手,手段卑劣,背信弃义,一看领头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济尔博特不屑道。 明靖又打开了另一张大梁普通的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贵极禄位,权倾国都,达人视此,蚁聚何殊。索琓 “大人,这几句话的意思是?”济尔博特有些难以理解,尤其最后一句。 明靖道,“做官做到高职位,权势压倒京城,通达的人看这些,就只是蚂蚁窠里梦一场!而最后一句,正是出自大槐树下的南柯一梦,故事是广陵人淳于棼在梦中被大槐国国王招为驸马,当了南柯郡太守,历尽人生穷通荣辱。醒来发现躺在大槐树下,而一切的梦境均发生于树旁之蚁穴。署名索琓,阿丸该只是琓的谐音。这人看来是有些来头的。” 不过索琓,为何对此人毫无印象,明靖脑中思索了片刻,却没有什么结果,只想到怪不得驿馆之内都说阿丸孤僻,这样的人与一众驿夫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无意间听到旁边济尔博特自语了一句,“我们王妃也姓索。” 明靖听得心中一动,看看女真的方向,再看看手中影都承诺的通关文牒和新身份,阿丸难道真的和王妃有什么关系?他每日来此,站在此处,望着边城与女真方向的一切,心中必有所希翼。 想着却不便直言,故作随口道,“说到王妃,我们大梁同僚在天泽岛见到王妃的风采,果然与汗王神仙眷侣,不过大家也都好奇汗王与王妃是如何相遇的呢?王妃看来不是咱们女真女子。” “嗯,王妃是敦煌人,不过与汗王相遇之时,我并不在场。八年前汗王率众往敦煌的路上途经大漠,那日天气不好,行至一半突然风沙四起,汗王带了大伙儿借骆驼围圈躲避,过了半晌风沙散去,重见天日,大伙儿收拾了行囊重新上路,没过多久便见到晕倒在路旁的一女子,汗王好心施救,这才有了后来的曼纱王妃。”济尔博特笑着补充道,“弟兄们都说汗王的艳福绝对是修来的。” 明靖跟着赞道,“姻缘天定,看来是跟汗王有缘。不过王妃既是敦煌本地人,又怎会晕倒在大漠中无人问津?她的家人呢?” “据说王妃随父母走亲戚,一家人被强人所掳,风沙过后只侥幸剩了她独自活下来,其余人都失踪了。汗王后来还专门派人搜寻,也没有结果,觉得王妃命苦就收留了她。” “哦?汗王也不仅仅是怜惜佳人吧?”明靖笑着打趣道,心里却道,和索琓一样,都是无亲无戚,来历不明。 “哈哈哈。”济尔博特手指点了点明靖,和明靖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明靖收好了作为证据的信笺,与济尔博特一路往四方馆回去,心道,无论如何,至此至少任怡的罪责是已看到撇清的方向了,至于影都如何进一步查得仍是棘手,这些人才是不好对付。 回到四方馆却见周慎带着一个妇人,已立在门口等候了,想来这便是廖氏了。 果然,周慎迎上前道,“大人,下官携内子在此恭候。” “民妇廖氏见过大人。” 这廖氏三十几岁,比周慎年轻得多,不似兄长廖虎的魁梧,廖凤人很瘦弱,此刻虽低眉顺眼,脸型却刚毅,一看便是在家里做主的。 明靖点头道,“一起上来吧。” 进了屋内,明靖又道,“夫人身体可好些了?坐吧。” “谢大人,不是什么要紧的病,听说大人要见民妇,民妇就过来了。”边说着,边坐到周慎拖来的椅子上,抬头直视明靖,已是不卑不亢的表情。 71、妇人心,果是狠 “既如此,本官也就开门见山了。”说着,执了跟前长把紫砂壶为济尔博特、周慎、及廖氏分别斟了一杯茶,并示意周慎端给坐在右手下侧的廖氏。 廖氏略微欠了欠身,接了过来,饮了一口。 明靖下午出去走了一圈,此刻也觉得口渴,边喝着茶边打量着廖氏,从小受过教育的女子体态还是优雅的,虽姿色平平,且略上了年纪,但由于保养得好,肤色很是白皙,尤其是端茶饮下的时候,袖子滑落了半截下去,莲藕似的小臂上一颗朱砂痣还显得有几分风情。 饮罢,明靖才张口道,“本官听闻周夫人一直相助于周驿长料理馆内事务,井井有条,才能亦为众人所称颂。” “大人过奖了。我家大人年长于民妇十岁有余,平日他为馆里大小事务操心操力,民妇只是尽自己能力为他分担一二,以回报他对民妇这些年来的厚爱。”廖氏应着,中间还不忘看看周慎,夫妇情意甚笃的模样。 “周驿长好福气。在世子案当天于驿馆内夫人都做了哪些事?”明靖说着翻开了卷宗,准备随时记录。 廖氏道,“根据提前收到的名册,那天女真汗王带着随从总共来了三十二人,汗王、王妃、世子与大将与我家大人一桌,剩下开了三桌。我让厨房按照来人备了餐食,菜谱我审过才让他们前往置办的。小桌单开,配最高规格,大桌三桌配中等规格,各九菜一汤一主食,馆内有存酒,不限量供应。配菜清单以及采购费用均在此,请大人过目。”说着取出当日清单递给周慎,周慎打开呈到明靖跟前。 明靖扫了一眼,道,“夫人心细如发,名目清晰。在厨房备菜以及宴请之时,夫人人在哪里?” “我一直在账房。” “那夫人晚膳是如何用得?在哪里?又是用得什么?”明靖突然问了个题外话。 廖氏低头挽了一下头发,又道,“是廖虎还是杨喜给我端来的,我一下记不起来了。” “端来的是什么?夫人可还记得吧。”显然这个问题不在廖氏准备的范围内,让她一下不知如何应对,因为没有办法提前和他人对好答案,说错了就是漏洞。 周慎见此情形,突然觉得一阵恐慌,连忙道,“夫人,你好好想想啊。”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吃饭这种小事谁还记在心上,”廖氏的眼睛来回扫视着眼前,似乎是在回忆,忽然又道,“民妇那天其实曾见到一黑衣女子,与阿丸交谈了许久。” 明靖暗道:这廖氏善于转移注意力,懂得抛出更重要的问题来吸引眼球。又继续问道,“那当日为什么不曾汇报于驿长?” “民妇以为是阿丸的姘头,所以不曾跟我家大人说。” “夫人是说一个打杂的、面貌丑陋、性格孤僻的人的姘头?”还当真是能编。 “这个吗,情人眼里出西施,各花入各眼。”廖氏又恢复了刚才的自信。 周慎在一旁附和道,“对,对。” 明靖目光如炬,看向他时,周慎赶紧低下头去,禁了声。 “那是大概几时?夫人可看清了女子的相貌?多大年纪?如果再见面,是否能认出?” “大概戌时,或者更早,那女子容颜秀丽,碧玉年华的样子,民妇印象深刻,如果再见,定能认出。” “天色尚未晚,这女子就着了一身黑衣,是怕别人发现不了她吗?或者说馆内就没有其他人发现?” “那民妇就不知了,他们当时身处马厮拐角处,我也是碰巧路过看到而已。” 明靖和济尔博特对视了一眼,心道,廖氏应该是提前见过了任怡的肖像,本就是凶犯的内线,操纵着馆内的一切,而提前了解陷害对象也是功课之一。刚才她明明已处于劣势,但须臾之间就想到了对策,选择了主动咬人,片刻就反转了形势,而且还打算通过指认直接就坐实任怡的凶犯身份。而此时仅靠推测,无凭无据,一时还真不好拿她怎样。 这时忽见杨喜敲了门进来道,“大人,仵作去了又回来,还带了个牢头儿,说有重要的事情上奏。” 明靖道,“快传。”完了,看了一眼廖氏,正要让她退下,却见她眼神一闪,旋即平静。 仵作许清人已经进来了,旁边多了个牢头,耸着肩低着头。 许清一拱手道,“大人,曹牢头有重要事情单独上奏。” 明靖看了一眼周慎,周慎赶紧对着廖氏低低地挥了挥袖子,廖氏起来欠了欠身,快步走了出去,周慎跟着也出了门去。 明靖对着济尔博特只说了两个字,“大将。”往门口廖氏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济尔博特便会意跟了出去。 门外周慎刚说了句,“夫人。” 廖氏回头看了一眼跟出来的济尔博特,又看了一眼周慎,扭头继续往下走去。 周慎也把要问的话咽回肚里,跟着下楼了。 而门内。 许清上前一步道,“大人,今日我做好了两张画像回到衙内,一张找人去城门附近张贴,一张用在衙内打探,主簿提醒我到牢里也问问,没想到一到了牢内,拿给曹牢头一看,便查到了此人。此案关系重大,许清不敢耽误,这才带曹牢头迅速返回。” “做得好,曹牢头抬起头来,但说无妨。”明靖道。 曹牢头哆哆嗦嗦地说,“大人,下官照实说的话,怕县令回来怪罪。” “曹牢头,在你眼中只有县令,只怕县令吗?你可知知情不报是什么罪?”明靖厉声道。 曹牢头扑通一声跪下,“大人,下官明白,下官照实说,榜文里面提到的赏金不知道会不会,会不会……” 明靖眉头一皱,正要发火,曹牢头又赶紧补充道,“大人见谅,实在是下官怕从此没了饭碗,下官还要养家糊口。” “你只管说,本官一向奖罚分明,你也不必担心县令,县令若犯罪,与庶民同罪。” 72、据细节,找对人 听了明靖的许诺,曹牢头觉得有了希望,果断道,“是,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大概三周以前一天深夜,县令陈大人突然到牢里来,指名让小人把这索琓提来。索琓在边城大牢是十多年的人犯了,当年犯案本该秋后问斩,谁知他命好,遇到本朝立太子大赦天下,所以一直在牢里呆到现在。结果没想到出了牢房反而丢了性命,看来都是命哪。”曹牢头感叹道。 “索琓当年所犯何罪?按照他年纪推算,十多年前什么岁数?”明靖执笔问道。 “所犯何罪?小人来了不到十年,具体也不知呀。”曹牢头说完看看许清。 许清道,“大人,今日特意查过,主簿发现载有索琓案牍的卷宗,那一页已被撕掉了。年纪吗,索琓约莫近四十岁。” 明靖思忖了一下,按照索琓信笺里提到的那几句,十余年前他也就是二十多岁,这个年纪若要贵极禄位,权倾国都有难度,应该是跟着上一代享受的尊位或者受的封赏才对。 索,明靖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人,难道是他的家人,当朝大案之一,索元礼酷吏案。遂在卷宗上记录道,索琓亲属关系需要进一步核实。 再问曹牢头道,“陈县令可是当夜带走的索琓?” 曹牢头道,“这个倒不是大人本人带走的,我提了索琓出来,不久便有一蒙面女子到了牢里,她在大人面前出示了一块令牌,我看我家大人很是怕她,还交给她一封书信,然后那女子便带走了索琓。” “蒙面女子?书信?”明靖沉吟道,书信中应该就是索琓的那页案牍,蒙面女子却如何去寻?想了想又问道,“虽看不到脸面,这女子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曹牢头挠了挠头,眨眨眼睛,仔细想了想道,“对了,这女子皮肤甚是白皙,亮出令牌的时候,右臂上有一朱砂痣,很是显眼。” 明靖双目圆睁,豁地拉开自己袖子,指了一下,“可是在手臂的这个位置?” 曹牢头看了一眼,点头应道,“正是!” 明靖扔下笔,起身冲到窗边,推开窗子看了一眼,那廖氏正要往大门走去,断然喝道,“廖氏哪里走?大将速将她拿下!” 济尔博特本和她只保持了几步的距离,听到明靖暴喝,加速向前手臂一伸待擒住廖氏,中间人影一闪,廖虎冲上来紧紧拦腰抱住济尔博特,高喊,“阿凤快走。” 周慎一见,赶紧跑前两步,苦着脸张着双手,对着楼上的明靖喊道,“大人,可是有什么误会呀?” 济尔博特腕上一用力,抓起廖虎摔翻在地,跟着空中一个纵身过去,人已落在廖氏前面,挡住了大门的去处。廖氏也不上前拼命,手背在身后,“嘭”一声,一颗红色的信号弹射向空中。明靖心道,这是对她同门发出的信号。 廖氏突然回转身来,微微一笑,“和这里任何人无关,你们什么也查不到。”右手抬起,把下楼时就已经撕地粉碎的纸屑塞入口中。 济尔博特上前一把捏住她的颈子,另一只手欲捏住她的两腮,抠出来,廖氏疯了一样地来回扭着头狂嚼两下,将嘴里纸屑生生吞下,然后看着济尔博特哈哈大笑起来,笑罢嘴角流下一丝鲜血,就在济尔博特的手中身子软了下去,当下闭了双眼,气绝身亡。 一切来得太快,济尔博特只得叹口气,慢慢将廖凤身子放平在地上。 明靖看了一眼许清,许清快速下楼前去查验。 周慎捶着胸哭着跪倒在地,“夫人,你到底是为何?” 廖虎则冲上前抱着廖凤的尸身放声大哭,许清到了跟前,廖虎根本不让许清再碰到廖凤。杨喜赶忙过来一边安慰着,一边用力掰开廖虎抓着妹妹的双手,难为瘦弱的杨喜用尽全力将魁梧的廖虎拖开到一边。 明靖也到了跟前,许清试了下廖凤脉搏,又看了下瞳孔,随后扒开廖凤的嘴,嘴里虽满是血污,牙齿处却已经发黑,起身向明靖道,“大人,毒药做成药丸,原就藏于牙齿中。” 明靖回身对周慎道,“廖氏是伤害世子凶犯的驿馆内线,先安排了死囚阿丸留马放走凶犯,又命他毒灭馆内马匹致女真不得追踪,最后更毒杀阿丸以灭口。廖氏明知此举会破坏大梁女真邦交仍蓄意为之,手段残忍,情节恶劣,本是一级重犯,现既已畏罪自杀,念在你二人夫妻一场,为廖氏收尸吧。” 又对在场所有人朗声道,“但周慎作为驿长监控不力,给罪妻机会,于驿馆行凶,即日起罢免职务,于廖氏收尸后收监,择日宣判。廖虎案发当日擅自离岗缺位,致凶犯随意出入,造成重大事故,与周慎一同收监,择日宣判。” 言罢,看看许清道,“至于你家县令,省亲之日可是在世子案发次日?” 许清道,“正是。就在驿馆前往报案之后,我负责阿丸验尸,之后便听说大人外出了。” 明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旁边花圃石柱上重重一拍,怒道,“他是知道了阿丸出事,更与世子受害相关,关系重大,必是陛下、大理寺都会介入的大案,且不日便会追查到他,所以哪里是省亲,明明是举家逃离了。即日举国张榜,通缉陈齐。” “是。” 晚上,回到世子房间,明靖仍是眉头紧锁,沉思不语,济尔博特过来道,“大人明察秋毫,办案神速,此刻为什么发愁?” 明靖只好道,“廖氏刚被发现就自尽了,凶犯又断了线索。所剩时间不多,还得尽快还任怡姑娘以清白。”心里却道,“此案远不像表面如此简单,有更多疑点需要挖潜。为什么是死囚索琓,而不是其他人?索琓的身份为什么不能被知道?” 济尔博特却很有信心地道,“大人见微知著,再给你一点时间,一定没有问题。” 明靖一脸苦笑,“大将过奖。” 73、以彩茧,做商机 天泽岛,萧衍将我提到的原昆的情况写了条子,交给了止战,郑重嘱他道,“桃夭没事了,已经准备往岛上回来了。这是她找到的线索,交给无涯,最短的时间找到此人。” 止战笑着接了过来,道,“就说她一定没事,穷操心。” “等你遇到那个你可以把自己性命都交给她的人的时候,便懂得了。这种牵挂是自己做不得主的。”萧衍倒是毫不掩饰。 止战听得起了一身小米,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摸摸胳膊,又往地上抖抖。 萧衍笑着团了个纸球往他头上扔去,“还不快滚!” 止战大笑着躲了,转眼人影已在数米之外。 崇明阁,天泽岛最高处最东侧的独栋小楼,远离其他所有宅子,每天早上全岛见得第一丝曙光的地方。本来无涯选了这里,背后有千年古树可依,面前是姹紫嫣红鲜花遍地,为族长和伊果设计的宅子,但是她母女为感激无涯为族人所做的贡献,把这栋楼阁留给了无涯。所以止战还要专门一路上来给他送信。 午后的阳光洒满了崇明阁,远远地止战便看到席地而坐地无涯一手举着一封信,看得眉眼间尽是笑意,一手端了茶还不忘呷上一口,仍是那一袭白衣,与世无争的模样,一个男子竟充满了纤尘不染的气息,这世间便只有他文无涯了。 止战到了跟前,一把把信夺了过去,看着无涯道,“看什么看得这么开心?”再拿到近前扫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无涯哥哥亲启,署名伊果,连忙双手一扣扔回桌上,“你早说是情信,我便不抢了。” “不是。”无涯不恼,也不多解释,只是拿起跟前桌几上的长把壶为止战斟了一杯茶。 “还说不是,一个人时独自地笑,才是发自肺腑的开心。”止战仰坐着,双手向后撑在地上,这动作甚是不羁,与平常人前的大将军止战截然不同,但在无涯跟前,他便是如此放松。他边说边斜眼探究地看着无涯,“还有这岛上最顶级的楼阁,族长都不住,让给你住,俨然已是入幕之宾了。”说着靠近无涯,让他无处躲藏以回应。 “不信你自己看。”无涯把信又推回到止战跟前。 “你让我看,我还不想看了。省的看到那些你侬我侬的,影响我消化。”说着揉揉肚子。 无涯摇摇头无奈道,“是伊果在说她身体恢复的近况,因为有进展了,所以我才替她开心。” “哦,说到这,你是怎么做到的?如何改变她族内多年的短命体质?” “在《山海经》中有个不死国,在不死国内有不死树,吃了它的果实便可长生不死,还有那赤泉水,喝了也能够长生不死。”无涯解释道。 止战一把抓住无涯的胳膊,激动地道,“你竟找到了不死国?” 无涯把止战推到一尺之外,耐心道,“将军容禀,不死国难找,但不死族的一个族人到庄思师叔的凌夷山交流玄学道法,我把伊果的情况说了,人家舍了一小盅不死之血,给伊果饮下,此血有续命之效。但前期并未与伊果血脉融合,她没有体会到身体变化。庄思师叔让我把她留下,教她易经洗髓的功法,这几日渐渐有了反应,原先她族人手足心都是无纹络的,现下已开始有起色,慢慢形成。还有让我欣慰的是她小小年纪,还想到了要依法炮制,打算功成之后回到天泽岛,用她的血和功法挽救族人。” “这小姑娘倒是有情有义,不过僧多粥少,全族人都喝她的血,还不把她吸成干尸嘛。”止战抱了胳膊,摸了摸下巴。 “所以此法本意不错,但不可取。一旦被知道她的血可以续命,难保不会有人为续命而夺她性命。还是按照最初的规划,往岛上引进外来人口,通过异族通婚改变体质,保证后代体制变化,延长寿命即可。” “天泽岛虽山明水秀,毕竟地处偏远,有谁会愿意背井离乡跑到这里来?而且不是要来一个两个,需要来一群人。”止战看看无涯,觉得断无此可能。 无涯从袍袖里掏出了两个小东西,放到了桌几上,“你看。” 止战靠上前去仔细一看,竟是没见过的,一枚淡淡的红色,一枚偏青色,像是蚕茧的东西,惊异道,“这是两枚彩茧。” 无涯点点头,“这是天泽岛独特的物产资源,你随我来。” “等下,先把阿练交代的事办了。说是桃子找到的线索,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此人。” 无涯打开看了一下,对着内室喊道,“文易。” 文易停下手中打扫的事务,出来应道,“先生,有何吩咐?” “通知文诗查找藏书阁暗室里青铜界案牍此人相关信息,让惊云十二骑跟进搜索,有消息来报。要快!”无涯把字条交给文易,语气仍是平和,眼神却已经强调了重要性。 言罢,起身带止战一起向外走去,片刻两人行至山腰的一片林子,止战确实有种被震撼的感觉,以往桑叶都是碧油油的,这里的桑叶却是不同的,左边的林子是赤红色的叶子,右边的便是青色的叶子,再往里走还有玄色、紫色。 止战一路上随手拽了几片下来,看着这不同的颜色觉得也是有趣,“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第一次上岛带着伊果在荡秋千的时候看到的,后来采了几片叶子喂给蚕吃了,还真的吐了不一样颜色的蚕茧。”无涯看着桑叶道。 “还荡秋千。”止战小声咕哝了一句,转而道,“然后呢?这会吸引岛外的人?” 无涯微微一笑忽略了止战的重复,答道,“两个字,商机。”看着止战疑惑地样子,解释道,“普通蚕茧为黄色或白色,制为丝织成丝绸的时候,需要先行着色,再裁剪缝制成衣。天然彩茧的固色程度比之着色的绸缎更加优良,少了染色,对布商来说减少了加工工序,降低了制造成本,还缩短了供货时间。” “正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任家大小姐任真一身农妇打扮,从旁边走了过来。 74、建生产,速增员 止战看到任真的装束一愣,伸手上下划了一下,笑着道“小姐这是何故?” “真儿见过将军、阁主。”任真笑盈盈地上前来对着止战、无涯欠了欠身,又道,“说来话长,此事须得感谢文阁主。” 无涯微微颔首,“小姐不需介怀,无涯也希望小姐这样品性的商户愿意来岛上,同样的商机,若被不法的商人获取,天泽岛可能从此不再太平。” “这是何意?”止战不得其解。 无涯一笑道,“我们还是去看看大小姐的蚕舍进展如何了吧?” “好,咱们边说边走。”任真做了个请的姿势,痛快回应。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止战奇道,“我找小姐作保的时候小姐便有此打算了吗?” “是我回天泽岛的路上先去拜会了大小姐,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无涯道。 “那小姐这么快就决定了?而且跟着动身,连蚕舍都在建了?” “岂止是蚕舍,织厂也在建了,还有负责装卸运输配送的马队,不过这个稍晚也来得及。”任真显然是成竹在胸,所有计划按部就班地在推进。 止战点头道,“止战佩服小姐的雷厉风行。不过,我看这片山坳处所有的桑树林子加起来应该也就在两百亩左右,产量并不算大,小姐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开发还有其他原因吧。” 任真莞尔一笑,“将军高见。所谓商机,省钱省力快交付只是一部分原因,奇货可居才是根本,正因为产量不高,才显得物以稀为贵。这不需要染色的丝料,更加天然健康,柔软亲肤,只要我打出来全新的天然彩茧丝料理念,挑出四级蚕丝中最优的那一级,待织成布匹后,请京城一等裁缝做上几件高级的刺绣华服,送到宫里给咱们太后、贵妃、公主穿上,敢问京城的名媛贵妇哪个会不争相效仿?要把这丝料的价格炒至黄金的价格又有何难?而且这些丝料运到女真等地,同样的方法一样使得。所以我不仅赶着来做,更跟族长签了独家契约,只任家布庄一家接手,以后别人看好了想做也没有机会。” 任真一番话说得止战对着无涯直点头,又对着任真竖了竖拇指,“不过据我所知京城的名媛贵妇也不好对付呀,她们凭什么相信你的丝料是天然彩茧制作的呢?”止战忍不住还想再为难一下任真。 无涯瞥了一眼止战,笑笑不语。 “这个就简单了,我会把彩桑制作成标本,彩茧也用高档容器盛了展示,把我们的彩桑基地、蚕舍、织厂所有环节画在册上展示出来,让她们自己去感受。如若再不相信,有能力购买量大的顾客我便载她们来趟天泽岛,现场参观,但也不可过量,还得限量销售;购买的少的愿意自费来亦可,会有姑娘负责接待与讲解,保证她们到此一游尽兴而归。”任真不假思索地张口就来,虽是一身农妇的打扮,但这等见识足以让她绽放出晕目的光彩。 而说着话便到了蚕舍跟前,十二间棚舍,居然一昼夜便搭好了。除了皇家也就只有任家有这样的财力人力能办的了了。再加上东家任真当真能扑下身子,与蚕娘们一般无二地去干,谁还不拼了地表现。 太阳底下,蚕娘们头带草帽,挽着袖子,忙忙碌碌地甚是热闹,上千枚竹编蚕簸经过洗刷又悬挂晾晒,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场面很是壮观。 止战道,“看到这些养蚕器具都这么干净,再有小姐的解说我都期待能尽快见识一下这软黄金了。” “虽然没做过女红,将军若不嫌弃,真儿愿意亲手为将军做一身战袍。”任真的一双眸子无比真诚。 无涯一见这情形,推了门一闪身先进了蚕舍。 止战忙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任真迎视着止战笑笑,“我是。” “说来小姐有这机缘,确实须得感谢无涯,小姐要送,应也是送他。”止战冲着里面高声道。 “那是自然,阁主必然会收到我们布装的首批成衣。”任真说着也推门走了进来。 地板已被擦得光可鉴人,无涯在蚕娘地指导下,已经在鞋子外面又套了布套,任真递了一副给止战,自己也套上了。 止战一见,贴墙的架子上整齐地码着晒干的蚕簸、方格簸、及采叶箩,往里走去见到蚕娘在桌上的一张纸上摆弄着密密麻麻的黑色蚕卵,便驻足观看。 任真介绍道,“这一纸是四万枚蚕卵,我们打京城带来的优级蚕苗,大约十五日孵化,再至成茧须得一月,要食得一千二百斤的桑叶。生产要经过浴蚕、下蚕、喂蚕、一眠、二眠、三眠、分箔、采桑、大起、捉绩、上簇、炙箔、下族、择茧、窖茧等步骤,还要注意房间既要通风又要保暖。” 再往前走着,看到无涯从袍袖掏出小把之前的彩茧放进一台木机前的水缸里,任真走上前剥去了外皮上粗糙的丝毛,又用刷子刷了刷,那几个蚕茧便出了丝。任真扯了这些彩丝挂到木机的钩上,捆扎了一下,指指木机前的座椅,无涯坐了下来,脚踩向旁边的闸,一起一落间,惯性便带动着木机转了起来,那丝源源不断地缠绕在木机上。 止战看着有趣,想上前体验,对着无涯挥了挥手,让他起身,无涯似是上瘾,看看他摇摇头。止战回头看看旁边的木机,此刻却没有更多彩茧,只好对着无涯鞠了躬作了揖,无涯才笑笑起身。 止战边踩边感叹道,“这样既强健了身体,又很有成就感,不过这小小一枚茧,竟有这么长丝?” “一千五百米。”任真点头。 “要把这丝再织成布匹,蚕娘加织娘小姐总共带来了多少人?这么远她们肯来?” “有银子赚,有假期,有车送,她们定期回家团聚,为什么不来?总共需要六十多人,不过不全是我带来的,应阁主要求,需要和岛上族人一起做。选来的技术好的占大半。后面马队会来五十多男子劳力,将这里完成的布匹分发到各地任家布庄。” 止战看着无涯道,“妥了。” 75、三上岛,许一生 边城县衙,廖氏自绝次日,因县令陈齐逃离,明靖代县令行世子案判决,虽已获悉世子无碍,但涉及邦交事务周慎疏于监控,下狱十年,廖虎离岗缺位,下狱五年,以儆效尤。 下午捕头来报,有樵夫砍柴发现,陈齐一家四口逃至边城城门三里的荒坡遭杀手灭口,已曝尸荒野多日。尸体已运回,仵作许清正在查验。 明靖和济尔博特即起身随捕头行至殓房,一推门扑鼻而来严重的尸臭,显是夏季多日置于烈日下的尸体已经严重腐烂,而眼前的情形更着实惨不忍睹,陈齐夫妇及两幼子除了身上斑斑的血迹、伤口处的皮肤已经溃烂,外加口鼻耳及排泄处的尸水横流,饶是明靖与济尔博特都是见惯各种横尸现场的人,都还觉得隐隐作呕,。 许清一见,拱手道,“见过大人。” 明靖点头,“有什么发现吗?” “陈氏一家四口的致命伤均是由正面一剑贯胸,无任何搏斗挣扎痕迹。发现时尸体时随身通关文牒及财物均未动过,排除抢劫杀人,系灭口。”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许清放慢了速度。 明靖会意缓缓点头。 济尔博特上前又看了一下每人伤口,道,“杀手的剑法稳准狠,虽手段残忍,连孩童都不放过,但却也算是给了个痛快。” 明靖心道,不浪费时间,也是影都杀手历来的风格。他在房内来回踱了几趟,思忖了片刻对许清道,“仵作许清听命。” “在,大人。” “此案面上相关的几个人虽以畏罪自杀的自杀,伏法的伏法,但行凶的主犯仍未落网,其背后或许仍有操控之人。本官手头有些证据需回京核查,而边城此案追查亦不能搁置。陈齐已故,县令之位本为主簿顺位,但观其行事作风过于拘谨,不敢出头,鉴于本官近日观察,仵作胆大心细,故本官会启奏陛下,边城县令之职由许清接替。委任状不日即到,望许清勇于承担,追查到底。” 许清本就是工作起来一丝不苟,豪不含糊的人,得了明靖的信任受到莫大激励,一抱拳,“许清谢大人提携,必不辜负大人所期。” ********************************** 天泽岛,这么短的时间,我竟是来了第三回了,可惜我没学到娘亲的占卜之术,也无法获悉与它究竟是种什么缘分。 在服了火菟丝仙果,于寒潭洞冰心泉打通任督二脉之后,我明明灵力充沛、身体已经好的不得了的情况下,愣是被婆婆强行安排了马车给送过来的。这就是没有不告而别的妙处,家人的关心一路相随。 终于临近了上岛的入口,远远的一片绿意盎然之中我竟看到我的雪儿,娴静优雅的在低头吃草。我立马纵身下了马车,给了马夫银子,让他离开了。 我飞奔到雪儿跟前,边唤着它,边抚摸着它白色丝般的鬃毛,它显然已经认出了我,温柔地回蹭着我,我抬头看了看除了守岛人,四下没有萧衍的影子,有些不满,心道,“居然不是你亲自来接我。” 守岛人见我和雪儿的亲昵便知我是客人,友好地请我进去。 再看看雪儿轻轻嘶鸣着,像是已经准备要跑起来的样子,转念道,好吧,有雪儿也是好的。我轻轻在它耳边说,“你要带我去哪里?去找阿练吗?啊,凌云骢,这三个字你比较熟悉吧。”想完一个飞身已在马背上,“驾,我们去找他们去。” 岛上的山路一会儿平坦开阔,一会儿陡峭险峻,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向哪里,只放任雪儿一路前行,而它宛若已识途,迂回婉转的山路竟跑得无比酣畅。 而初夏的季节,说下雨便下起雨来,这下我不禁念起婆婆得好,给我套在颈上挂在背后的帷帽用上了,就是那种高圆顶宽檐带面纱的笠帽,幸亏她老人家先见之名,知我嫌麻烦惯不带伞,有了这帽子我便不惧雨水了。虽然身上被雨水打湿略有寒凉,但我已非常人体质。 雪儿也加快了速度,而雨势渐猛,跑了一会儿,我还是全身湿透。 不过已经遥见到雨中山上题为谷雨的凉亭,亭中石桌前沉静地端坐着一人,一袭水墨色长袍,青丝玉带,倾世风采,此刻正专注地看着手上的折子。根本不为滴打在檐瓦上的雨声所动,犹似天地之间徒自只有他一人。 越近我的心便越是砰砰跳动,不能自已。 雪儿的神骏就在于它的飞驰无声,但还是数丈之外他感应似地抬起了头。 一见到我他扔下手中的折子,从桌下抽了把天青色的伞撑了开来,快步从亭子里冲了出来。 雪儿转眼也到了跟前,他伸手给我,我身子向下微倾,他顺势单手抱了我下来。 他除下了我的帷帽,四目相视,经历了生死般的分离,不免恍如隔世。 “桃夭!” “阿练!” 我俩几乎同时轻唤出声,他一把拥我入怀,紧紧地,温暖的手握在我颈项处,轻柔摩挲着我的发迹,有些痒但又很舒服,他的臂膀有力地把我箍在他胸前,我默默感受着他丝毫不亚于我的心跳。 他低下头,温热地脸庞轻轻地与我耳鬓厮摩,喃喃自语道,“幸好你没事,幸好你平安归来。没有你的日子是索然无味的,我便是行尸走肉,我甚至在想大梁或许可以没有我,但我不能没有你,我已不是以往的我了,你懂吗?答应我,爱惜自己,你比这世上一切都重要。” 我抬头望他,大梁国君已是泫然,心中一动,缓缓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此情此景,便只有《上邪》能表达我的心意。而爱屋及乌,我既爱你重你,自然也要替你守护你的大梁。这句却是没能说出口的。 萧衍震颤地看我,不知何时,他手中的伞已落地,任那大雨倾盆。他双手紧紧拥住我,低头寻找我的唇,而我也终于举双臂环住他,无所顾忌地回应他。 76、王府邀,拒不了 终于雨过天晴。我于房内洗过澡,换了衣裳,待要去看库鲁和萧腾,也知萧衍已在门口等我多时,可一想到刚刚在雨中,自己竟忘乎所以与他拥在一起,一起……就觉得十分难为情,不知如何面对他,磨磨蹭蹭地不肯出来。 “桃夭?你没事吗?”他等了许久见我不出去,过来敲门。 我不知道如何回复。 他又道,“再不出声我进来了。” “我没事,你再等一下,马上就好。” 萧衍耐着性子继续等在那里,渐渐地他有点明白了。 “桃夭,再不出来,岛上花儿都谢了。” 我依旧未动。 突然萧衍在门外惊道,“有蛇!”接着一声惨叫,“啊!” 我心一惊,起身砰地推门出去,可跟着就知自己上当了,因为一把被搂在怀中,还被他在脸上轻吻了一下。 “你敢骗我?”我恼自己的智力近来持续下降,这种伎俩都能让我上当,手上使劲推着他。 萧衍握着我的手搂住我哈哈大笑,“你是害羞才不出来对不对?习惯了便好了。” 我狠狠踩了他一脚,他吃痛松手,倚在旁边玉兰树上抱着脚道,“听潮阁故意从房顶跌落,你不是也骗过我,扯平了还不行?” 忽听库鲁道,“父汗,这里好热闹啊。”竟是他父子一起出现在院内,也不知是何时进来的,都瞧见了哪些,我顿时好像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颜辉也大笑起来,扶着库鲁一步步向我们走来。 我也只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迎上前,萧衍也赶紧放下袍子,整理了一下跟过来,低声道,“都是你拖得太久。” “桃子见过汗王。世子恢复得很快啊,看情形这身体再有十多日便行动自如了。”我一搭他的脉搏,心跳有力而轻快,欣喜地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还不是要感谢姐姐。父汗说这次若不是姐姐,我的小命就没了,便再也见不到他了。”库鲁说着看向完颜辉,此言一出,汗王忆起当日情景,眼睛一红。 库鲁又道,“父汗说现下库鲁体内流的都是姐姐的血,姐姐是给我第二次生命的人。以后姐姐要库鲁做什么,库鲁便做什么,用这一辈子来报答姐姐。” 我望向完颜辉,他凝重地回望我,缓缓点头。 我执起库鲁的手对他道,“姐姐救你不是为了你的回报,而是因为库鲁天性纯良,勇敢坚毅,不畏艰辛。在你身上,姐姐看到一代明君的品质,看到女真未来的繁盛富强,看到女真子民的幸福和乐,如果一定要谈及回报,如此便是对姐姐最大的回报了。” 说完便见库鲁的眼睛闪闪发亮,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我感受到小小地他心中坚定无比的信念。而完颜辉仰天闭目,留下两行热泪。 萧衍在旁轻轻拥住我,对我赞许地笑。 ***************************************** 京都兰陵的夏日,高高的拱形月亮桥及两岸街道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遍布摊贩和往来游客,茶楼、酒馆、布庄、作坊一间挨着一间,鳞次栉比,沿着桥身向两侧延伸。其间高大的整体呈暗红色的,低调中隐透着奢华的那一幢楼宇便是名动京城的罗袖坊了。 若不是门庭若市,莺歌燕语,一准会以为是京城大户人家,而说到家还是因有着能歌善舞的人才,节庆场合回回罗袖坊的表演都透着创意,才出色到当朝太后都青眼。 当然这一切还是要依仗首屈一指的头牌如薰姑娘,也就是罗袖坊的老板。如此人物,更不用说京城那些士族名流了,甚至京城以外都有富商老板为了一览芳容而迢迢前来的。 而近几日,如薰姑娘一直称身体抱恙,拒不见客,许多冲着她来的客人难免失望了。不过好在罗袖坊还有橙香、黄菊、绿萝、青萍、蓝楹、紫曜六位舞姬,姑娘们也不是吃素的,各有各的风情与技艺,使尽了浑身解数,总算来的个个都打发了满意。 一个随从打扮却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匆匆进来,举步上楼。 刚送了一个客人出去的蓝楹转身一搭眼便认出来是二王爷萧坚身边的红人伍洲,连忙招呼着赶上来,终于在转弯处截下伍洲,娇喘息息道,“伍大人,蓝楹见过大人。” 伍洲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蓝楹又道,“大人可是来见我家如薰姐姐的?姐姐已经病了多日了,有什么事您跟我说呀。” 橙香本在包厢里陪客人说话,恰拿了茶壶出来加水,看到楼梯角落上的二人,又听到蓝楹的话,茶壶往桌上一搁,边下楼来边接话道,“罗袖坊里也是位份有序的,王爷的事,若是姐姐不便出面,也轮不到楹妹妹出头。”言罢,又对伍洲嫣然一笑道,“大人楼上包厢说话。” 蓝楹偷偷一撇嘴,嘴上却道,“我还不见香姐姐忙着,才先过来招呼着嘛。” “妹妹真会说笑,罗袖坊是在楼梯拐角招呼客人的吗?”橙香寸步不让。 “蓝楹错了,给姐姐赔罪。”说是赔罪,头却扭向一旁。 萼儿从医馆给红叶取了草药回来,见到这一幕不禁摇头,从楼梯上来往另一侧转上去。 “萼儿。”伍洲见到萼儿,立即从橙香、蓝楹两人中间抽身出来,往萼儿身边走来。 “萼儿见过大人。”萼儿咧嘴一笑,一对小虎牙甚是可爱。 伍洲从怀里抽出一封帖子,递给萼儿,道,“后日便是王爷的生辰,请如薰姑娘准备歌舞。” “大人,还请帮忙跟王爷好好解释,当真不是我家小姐不想去,这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您看——”说着可怜巴巴地把手中拎着的两包药材举到伍洲面前,又看看对面楼梯上的橙香和蓝楹,低声道,“两位姑娘或者其他姑娘,再或者六位姑娘一起都行,只要大人一句话,她们肯定愿意。” 伍洲眉头一蹙道,“王爷生辰是何等重要的场合,邀姑娘是瞧得上姑娘,身体抱恙又如何?只要……”忍了忍,就差只要没死便得去没说出口了,“难道如薰姑娘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萼儿咬咬嘴唇,柔声道,“大人莫要生气,小姐却有她的难处,就只怕去了没办好,会影响了王爷的心情。”言下还是拒绝。 伍洲冷笑了一声,“该说的我都说了,不是伍洲寻衅,只一句话,萼儿传给你家小姐,要知道王爷的脾气是他发了帖子,来得人不一定记得,不来的人便一定记得。”言罢拂袖而去。 77、有准备,不惧请 萼儿看着伍洲离去的背影,心中默默叹口气,转身继续往楼上走去。 橙香抱着胳膊也上了楼梯,在中间走廊上拦住了萼儿,低声道,“姐姐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连我们都不见?” “还不是那喘鸣症,一到了这季节,花粉柳絮的空中飘过就难受,莫说不见你们,就是窗子都不开。” “那二王爷生辰的事,姐姐是作何打算?怎么萼儿妹妹话里话外的,看着姐姐横竖就是不去,这可不像姐姐以往的行事作风。”说着一只手撑着,另一只手托了下巴,上下打量着萼儿。 “香姐姐想多了,是萼儿担心小姐才想着替她挡一下。小姐服药的时间到了,请恕萼儿要去煎药,不能奉陪了。”萼儿晃晃手中的药包,挤开了橙香,越过她往后堂走去。 “狗仗人势的死丫头,要没了你主子,看你还能汪出来。”橙香翻了个白眼,暗暗骂道。 蓝楹倚在楼梯上瞧好戏地看着这一幕,心道,报应来得真快,你的位份,在这罗袖坊就是赶不上一个丫头。待橙香回过神来往这边看过来,蓝楹扶了一下鬓边的蓝楹花,眨眨眼睛,扭着蛮腰下楼去了。 萼儿在厨房里一通忙,持了扇子扇着风,却又不能扇快了,郎中叮嘱了要小火慢煎,就只能耐着性子煎,看着那沸水一圈圈的滚着,心里也如是的煎熬,禁不住地琢磨着小姐的脸面是这罗袖坊的镇坊之宝,令南来北往客朝思暮想寝食难安,才有源源不断地收入,这些年来罗袖坊赚钱是多,花销更是多,大到楼宇阔绰的装饰修葺小到姑娘们平日鲜亮的衣着修饰,再到每回场合精彩纷呈的舞衣行头,样样都是钱窟窿,全靠小姐撑着;而这张脸更是镇住坊里这帮牛鬼蛇神的利器,倘被她们知道了小姐容颜有失,还不趁机作乱。得想办法说服小姐想个权宜之计,左右兼顾了才好。 终于熬到煎好了药,滤了倒入青花碗中,又从怀中取出伍洲留下的帖子,一起放入托盘往红叶屋里去。 “小姐,药好了。” “进来吧。”红叶道。 萼儿一进来,便见到红叶在摆弄一把没见过的琴,曲调风格也是有些怪异,节拍缓慢,音律有些直,起伏甚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待一曲终了,萼儿才上前先递了药,待红叶慢慢饮了,才又道,“小姐,半个时辰前伍洲来过了,这是他留下的帖子。”想着便待红叶拒绝,把提前准备好的说词一气说出来。 红叶搁下碗,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缓缓道,“萼儿,我跳个舞给你看。” “小姐,你还有心情跳舞给萼儿看呢,后日便是王爷的生辰了,我按照你的吩咐已经挡了两挡,可伍洲根本不顾忌,不顾忌你跟王爷的交情,一句话,就是去也得不去也得去。你的脸喝了几天的药了,还有多个红点新鲜如初,这究竟如何是好?” 红叶望着萼儿轻笑了一下,“萼儿觉得如何是好?” “萼儿想过了,不能当众暴露小姐的脸面,但是她们六个谁也代替不了小姐,一准而会被王爷发现的,所以还得小姐亲自上场。想来想去,不知小姐带了面纱可好?”萼儿道。 “如果舞罢,王爷要求我敬酒呢?” “那不成,面纱一掀便看到了。”萼儿愁地眉头紧锁。 红叶掩嘴而笑,萼儿道,“小姐,萼儿都快急死了。” 红叶回身从床上纱帐后面拖出一套大红色的衣服,打开来,慢慢披上,只见上面绣着片片祥云和一只只姿态各异的仙鹤,红叶一个背影的亮相已是无比惊艳。 萼儿一见,开心地拍手道,“小姐,原来你早有准备,这衣衫很是夺目,生辰穿了寓意又好。你什么时候做的?不对,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 红叶怅然道,“我是太了解二王爷了,他想做的事,怎么也得做的。所以在房里休养这些日子,便用了他赐的绸缎缝了这件衣裳。这是东瀛的和服,刚刚你见到的琴是琉球的三味线,这次我要表演的歌舞便是东瀛的名曲《樱花》。东瀛舞姬的妆容比较夸张,全脸涂抹白粉,眉毛短促,脸上会点红点装饰,所以到时候我大大方方的出门也是无碍。” “小姐高明。”萼儿虎牙又现,“这次不带她们了。” “也不能排练,我独自一人赴宴。” ********************************* 天泽岛,萧衍陪我去栢香院看萧腾,一进院里,本来被无涯设计,工匠打造的极为雅致的小院儿,竟是一地狼藉,吃食和屋里的摆件被扔了一地。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看萧衍,“一直没吃饭?你还关着他?” 萧衍笑道,“第一天的都扔出来了,到第二天就都吃了,说攒了力气好骂我,早晚把我骂醒,估计这会儿是累了,才消停了。” 我再一细看,整个房间还被设了结界,“对付小王爷,还要用到结界?” 萧衍耸耸肩,“本来是守卫在这里,他若配合些,还可以跟他聊天解闷儿,可他又扔东西又骂人,所以让止战找了族里的大祭司帮了个小忙儿。” “亲哥俩儿?”想想换了我是萧腾,也得抓狂。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妖精。”萧衍轻轻捏我的鼻子。 我拍拍萧衍的胳膊,道,“还是我独自先进去吧,安抚他一下。倒不是为了你,实在是我不想被你二人溅一身血。” “不行。他几日不见你,乍然一见,情绪失控怎么办?”萧衍一把搂住我。 我白了他一眼,推他,“三尺之外。” 萧衍笑着双手负在身后陪我一起过去,我凌空一划,解了结界,推了门进去。 虽已有所设想,但见了小王爷还是觉得有些不忍,他背靠边墙,蹲在地上,眼神空洞,发丝好些散乱在外面,估计是揪了无数回了。 “小王爷,桃子来看你了。”我转到他身前,五指在他跟前晃了晃。 78、盛天瀑,拼决斗 “小王爷”萧腾一听到我的声音,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居然全身一颤,不太确信地抬头看我,当看到真实的我就在他身边时,一把抓住我的手。 “桃子,是你!”他猛地起身,喜不自胜地使劲晃着我的手。 “嗯嗯,是我。”我也笑着回应他。 萧衍在背后重重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宣示他的存在。 萧腾刚刚还开心到不行的样子,一见到萧衍脸色却说变就变,把我一把拉到一边,扶着我的肩连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为什么要回来?走了就走了,还回来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那人立了案,把你当做嫌犯?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重案吗?”语气中责备里确实满满的关心。 我笑笑正要回答,他紧接着又道,“桃子,你想去哪里?大漠?南境?或者更远的地方,只要你说,我陪你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那无情无义之人!” “小王爷,我必须要回来呀,分明不是我做的,我若走了岂不成了畏罪潜逃?” “所以那人一开始就不应该立案,即便是嫌疑的罪名也不应该扣在你头上。大伙儿都瞧着你是怎么去救库鲁的?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萧腾分明是在对萧衍说的,却都不屑看他。 萧衍道,“够了阿腾,朕有朕的苦衷,当时为了安抚女真,不致进一步冲突,……” 还不等他说完,萧腾便冷冷道,“你才够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套说辞,你就知道你的使命和责任,难道这就可以致桃子安危于不顾吗?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存心让你,决定退出!” “朕没有必要跟你解释,更何须你让?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可以让桃夭离开朕?”萧衍也已怒不可遏的样子。 我懵在那里,这俩人是疯了吗?难道我一语成谶,真的就要动手了? “正好,不必多说,出手吧。”萧腾拉开了架势。 “不,等等。”我本能地站到萧衍身前。 “这会儿你还要站到他一边?”萧腾怒道,“闪开。” 萧衍一把拉过我,“桃夭你站远些,谁也不用帮。” 我回头狠狠瞪萧衍一眼,心道你也跟着哄。 正待说“我不是要站在谁一边,我只是想拉架的呀。” 忽听萧衍极低的声音在我耳畔说,“大禹治水,宜疏不宜堵。你且看着。”说着,我就被他一个旋身挡在了身后。 我刚刚闪开萧衍身畔,那边萧腾就整个人扑了过来,横空出击,拳脚不停,萧衍旋即挺身迎上,屋内衣袂生风,人影幢幢,须臾之间他俩已过三十招。 萧衍本来还顾及兄弟情面,处处留手,但见萧腾癫狂的一副拼命的架势,忍不住恼道,“臭小子,你来真的?前几天担心桃夭,我没有心情陪你玩儿,今日咱们兄弟便好好练练,栢香院施展不开,盛天瀑前比过。” 说着一个纵身率先已跃出院去,萧腾一见回身乌木架上拔了佩剑,毫不犹豫地跟着跃了出去,我突然反应到,他二人之间这场决斗已完全不是我能阻止的了的了,极不放心地跟着纵身跃出,往盛天瀑而去。 我到之时,萧衍腰中的星芒龙阙剑已在手中,立在一侧山崖上,萧腾亦持剑而立,在对面的山崖上,中间的盛天瀑宽近十丈,水流湍急,喷涌而下,瀑布两边一个是我心心念念,盼着相守一世之人,一个是对我有情有义,不吝付出不求回报之人。我眼睁睁地见他们兵刃相向,不想任何一人受伤,却脑中一团乱,完全不知该怎么做了。 蓦然间,两人同时跃起,在盛天瀑上之间寒光一片,不一会儿便杀得水花四溅,初时我还担心萧腾不多会儿便会受伤,可几十招过去了,居然未见败相,心道,多日不见,萧腾的剑术居然日益精进到此程度,不由得又担心萧衍一个不慎,反被萧腾伤了。 想来是两人的动作太大,有人见了去喊了能主事的来。 而我一直盯着他二人,都没注意到止战和无涯已至我身边,也不知我的表情是有多焦虑,只听到无涯笑着道,“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一见他俩,我顿时觉得来了救星,指着瀑布上的两人道,“你俩来的太是时候了,快拦了他二人。这么下去,哪一个受伤了都不好。” 止战哈哈一笑,压根就没接我的话,反道,“桃子,你可知前日阿练用天眼镜联系到你,知你没事了开心的样子。我说他穷操心,他怎么回我,等你遇到那个你可以把自己性命都交给她的人的时候,便懂得了。这种牵挂是自己做不得主的。此刻,我瞧着你便和他当日一般神情。” 我听了一跺脚,转了身又去看二人,而转身之时无意见到无涯看着止战,似在揣摩着刚刚止战的话,眼神竟说不出的悠远。 我心里究是担心那二人,也无暇细想,忍不住道,“难道就任他们这么下去?” 止战道,“让他们先练一会儿,你不懂,男人的嫌隙是汗水可以弥合的。” “什么吗?”我果然听不懂。 “就如那小儿抢糖吃,多半要打一会的,最后不管是胜者得,还是一人一半,他俩还是他俩。” 我心道,“糖?我可不是他们能一人一半的。”口上却道,“等他们打累了再收拾他们。” 又打了会儿,止战看了一眼无涯,拿出了他的萧,而无涯从背后也拿出了古琴,盘膝而坐,他二人一个玄服弄萧,一个白衣抚琴,便在盛天瀑对面的竹林前合奏起来,很苍劲的乐曲,因为默契十足,曲调一会儿慷慨激昂,一会儿荡气回肠,听的人胸中豪情万丈,心有戚戚焉。 一曲罢了,我问道,“这曲名叫?” 无涯道,“肝胆。” 我终是理解他二人之意,肝胆相照,同心相亲,打开郁结,百寿千春。他们的心结仍得自己打开。 可是我的气结还没有解呢,你们说打便打,问过姐姐的感受吗? 我一个纵身飞上盛天瀑,谁都不帮?我还都要教训呢。 我使出我现下充沛灵力的二成力量,以拈花三式中的惹花式,分别击向本来打得难分难解的二人,手起掌落,砰砰两声,两人一起坠入潭中。 79、比默契,不如你 见他二人没入潭水中,我跟着也跃下潭边石上,抱着胳膊看着萧衍萧腾先后浮了上来,道,“怎样?脑袋还热吗?” 萧衍左手抹了把脸哈哈大笑,萧腾气得一拍水面,“桃子,还没决出胜负呢?” “还决胜负?你的佩剑呢?”我一问,萧腾才想起,坠潭之时无意中剑已离手,忙回身要下潜去找。 萧衍劝道,“潭水很深,不必找了。” “那柄霆锋剑还是我十二岁生辰你送的呢。”说着萧腾就要扎回水中。 “这里呢。”萧衍笑道,右手一举,持了霆锋、星芒龙阙两柄宝剑,原来入潭之时,水下萧衍见到霆锋剑下沉,以龙阙剑挑起霆锋剑柄,一起收了才回身浮上来。 萧腾看着萧衍向他伸出的手,心中明白其实胜负早分,萧衍陪他这么久为的便是纾解他胸中愤懑,又想起当日萧衍赠剑之时,曾对他说的宝剑赠英雄,望早日见到我们阿腾艺成之日戎马疆场,威震四方。忽然觉得自己所为与萧衍在同样年纪时比起来当真是无理取闹,迟疑着觉得无脸去接。 看他僵在那里,我又道,“这么喜欢打,接了剑再打过呀!不过打赢了又怎样?也不见得有糖吃。再说你们说打便打,问过糖的意见吗?”我的思路完全被止战引导,正好也避免了我说不出口的话。 他二人狐疑地看着我,然后对望一眼,不知道他们眼神中交流了什么,居然一起屏气潜入水中,水面上一下失去了二人踪迹。 这是什么情况?我紧张地蹲下身去看,突然水中伸出两只手,一只是萧衍的手一把拽住了我的脚,一只是萧腾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二人同时一使力,我一声惊叫跟着便落入水中,耳中还听到岸上止战的哈哈大笑。 我一划水浮上水面,一天之内作了两次落汤鸡了,他二人这一次动手竟然这么默契,此刻还都在大笑,看来果然已无嫌隙。还有岸上那二人隔岸观火,止战笑得前仰后合,完全颠覆了大将军镇前不苟言笑的做派,而无涯虽未出声,但是同样是笑得灿烂。 好嘛,四个大男人看我的笑话,我毫不迟疑地使出拈花三式的点花式,双手十指连弹,电光火石间激起潭水无数条水柱喷向他们四人,水势迅猛,百发百中,他们几个被浇得劈头盖脸,不敢回头,四处躲着。 终于轮到我哈哈大笑,止战无涯笑着摇着头跑掉了,剩了我们三人在水中。 我正要从水中拔身而起,跃出水面,萧衍一见猛地过来按住我,我瞪他一眼,没玩够还来? 他摇摇头,眼神往我胸前一看,我突然反应过来,这样冒然出水,这一身的玲珑浮凸可就被萧腾也瞧尽了。我无助地看萧衍,又向萧腾看了一眼。 萧腾的笑意淡去,低下头慢慢向岸边游去,上了岸微微侧头道,“我找人送衣物过来。”言罢,怅然地没入竹林之中。 “可以松手了。”我对萧衍道。 他却把我揽入怀中,“怕你冷。” 挣不脱,我索性下巴搁在他肩上道,“你俩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 “比不得和桃夭你的默契,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出手。”他在我耳边轻道,有些痒,我忍不住后缩,却被他低头轻吻。 我道,“一会儿被人瞧见了。” 他道,“还有一会儿。”言罢便不给我再出声的机会。 ************************************************ 傍晚时,明靖和济尔博特也赶回了天泽岛,济尔博特一上岛便去见完颜辉父子了。明靖则直奔萧衍的林语境而来。 我本陪着萧衍在看折子,眼见萧衍提笔沾了朱砂一本本的在上面勾勾画画,我托着下巴,轻轻拉扯着那些折子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折子要看?” “这些仅是全部奏折的十分之一还不到,当下我无暇批阅所有奏折,都是着通政司交内阁先审了,只把重要而紧急的呈到天泽岛来,平日在宫里的才多呢。”他笑着解释道。 做皇帝竟然是这么辛苦的事,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听门外护卫道,“陛下,明大人求见。” “宣。”他看我一眼,拉我坐到桌几前等明靖进来。 明靖一进来便拜倒在地,道:“明靖见过陛下。”又跟我点点头。 萧衍道,“明卿连日劳顿,坐下说。”又对着护卫道,“让止战、无涯来见。对了,还有阿腾。”萧腾对此案的关心一点不亚于我们,萧衍也是顾及了他的心情,第一时间让他知道进展。 片刻,所有人到齐了,我煮了茶,给大家斟了。 明靖才把这三日在边城调查的结果简化了一一解释给众人—— 驿馆内所有马匹系索琓毒杀,索琓乃受过立太子大赦而免于死刑的囚犯,是驿长周慎之妻廖氏是四方馆内凶犯的内线,她自县令陈齐手中把牢里关了十多年的索琓提了出来,同时牢内相关索琓的案牍被其取走,而用完之后又杀人灭口。至于廖氏被查出为下毒之人,于四方馆当众撕碎索琓案牍,服毒自杀。县令陈齐在世子案发之日举家逃离,一家四口被灭口。 其中留下的几个疑点, 一、索琓的真实身份为何?为什么选择其人? 二、廖氏从属的组织影都何在? 三、到此似断了线索的真凶何在? 言罢,明靖又取出了几件物证,放在了桌几上, 一、索琓屋内用来构陷栽赃我指示他作案的字条; 二、与栽赃字条内容一样,紧紧改了署名为影都的,真正凶犯留下的指令; 三、索琓出狱后对其人生有感而发的字条。 在我意料之外,案情如此复杂,幸亏明靖出手,抽丝剥茧的理出这些头绪,否则我的自证清白究竟要证到何日。 萧衍听罢这一席话,思索着,“朕十二年前被立为太子,当年相关的大案应该没有几件。”蓦然,他眼神一亮,看着明靖道,“父皇曾跟我提到过的索氏大案,索元礼酷吏案。” 最后几个字跟明靖异口同声,萧衍点头,明靖道,“臣当时还在寒窗苦读,也是入职刑部后翻阅以往案牍才知道的。对此虽有印象,但具体索氏家族的人的确不记得。臣来此先复命,再回京细查。” 而后萧衍的目光便落到署名影都的那张纸上。 80、一张纸,有玄机 “影都。”萧衍拿起那张字条,在手中以拇指与中指轻触着推移,缓缓吐出这两字,又把它递给了旁边的无涯。 无涯接过来,看了一下,也微捻着试了一下纸的手感。 只听明靖道,“这些年来一直在江湖上流传着这个组织,因如影随形,无所不在得名。据说地方上一些无头案被猜测是他们所为,但是又无从查起。此次索琓案见到了痕迹,大理寺便要彻查一番。” 萧衍听完明靖所言,又望向无涯,无涯才道,“诡谲的是,鱼龙混杂的江湖上,影都若想搅弄风云从来不是难事,黑白两道都能驱使。” 萧衍眼中一丝阴鸷,冷笑道,“如此便是说我大梁是影都的暖房,为其提供了土壤。既能驱动黑白两道,不是权重之人,便是巨富之流。”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萧衍,虽寥寥数语,但帝王的冷硬与猜忌让我觉得陌生。在天子面前随心所欲搅弄风云,代表拥有至高无上的能力或权利,这分明触动了他的利益,让他一国之君颜面何在。尽管影都并非善类,萧衍完全有敌视的理由,但我又觉得却不单纯为此,也或许只是我还不惯。想到此处,不免心绪有所起伏,我微妙的表情变化,为萧腾所注视。 而随萧衍的推论,在场之人听得一阵沉默,各自心中有所揣测。 片刻,无涯打破了沉默,道,“陛下是因为这纸张不同于大梁才给我的吧,的确这纸张来自南境,是东巴纸,东巴是纳西对神职人员的称谓,译为智者,他们多数集歌舞经书史画医于一身,所造的东巴纸经过9道工序10天完成,千年不腐。” 南境,又是一个新线索,但似乎又复杂了一层。 明靖看看萧衍,萧衍此刻却若有所思,并未表态,只得抱拳道,“谢谢阁主,明靖继续追查。” “你们说来说去,究竟拿到伤害库鲁的凶犯没有?那个陷害桃子的人究竟在哪里,有什么进展?”萧腾已是不耐。 但他言中了我心中最关心的问题,我望向无涯,“原昆可有消息?” 无涯道,“青铜界确实有此人物,原昆七岁跟师傅学艺铸铁器,兵刃,此后便勤加练习,一天没有断过。不仅如此,此人慧根极深,任何器物材质到他手里,都能衍化成最适宜的武器。后来更有奇遇,据说无意中得鲁班传世机关书籍,自学成才,造诣上远胜师傅,深得国君器重。而原则上青铜界所出兵器是国君批准才可提供,原昆不知是被收买还是控制,私自为他国提供军备,造成疆域冲突,国君虽惜才,但毕竟原昆难辞其咎,便将他下狱处置,可原昆本是机关行家,逃出牢狱易如反掌,叛逃之后杳无音讯。我已着惊云十二骑去查,有回信即来报。” “现下找到他才是最重要的,玉魄针的仿制者,只有找到他,才能知道是谁做的。”我叹口气又道,“此人既如此聪明,定不易对付,他可有什么弱点吗?” “若说弱点,案牍中记录的原昆身高不足一米,也兴许是太过聪明。” 如是有才之人,竟是个侏儒。人生便是如此,有得亦有失。 说话间见文易门口敲门,“先生。” 无涯点头,文易进来递了字条。 无涯一见眼睛一亮,望向萧衍和我,“有了。从其他重金购置兵器的江湖人士处打听到,原昆的地下兵器行位于兰陵城外的乱葬岗,这里有地图,他的老巢就在一坟丘下面。还有,这里还提到此人生性多疑,滑如泥鳅,一次只见一个买家,入坟之前需按照暗号叩击,才予以开启机关。新买家都是熟人介绍,女子更容易进入。” 我点头道,“既如此,我们便动身返京,明日我便去会会这原昆。” “我陪你一起去。”萧腾跟着道。 “小王爷,无涯都说了,原昆一次只见一个人。”我反对道。 “这老头儿的坟堆里肯定机关重重,你一人前去太过危险。皇兄,不如我们带兵缴了他的老巢。”萧腾一拍桌几,跟前茶水被震得溢出。 萧衍解释道,“如果原昆擅机关之术,那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万一被他溜走了,打草惊蛇后,再想抓住他就难了。”言罢又望着我说,“不过,阿腾说的有道理,你重伤初愈,的确太危险。止战,还是你走一趟,乔装买家,注意拿下活口。” “是。”止战应声道。 “不,前提是要拿我的玉魄针来刺探买家是谁。若止战前去,一个大男人拿着玉魄针,岂不是引起他的怀疑。那我们就功亏一篑了。你说的,打草惊蛇再想抓住他就难了!”我断然反对道。 想想又补充道,“你们放心,经此一劫我并非重伤初愈,而是得家人相助,任督二脉贯通,修为提升。若非如此,你们想想在盛天瀑我怎能轻而易举将你二人打落潭中。而且此番我一定会倍加小心,我还要活着为自己洗白呢。” 萧衍与萧腾对视了一眼,想想也确如我所说,犹疑了一下,才道,“好,那你一切小心。我们便在外面策应你,记得如果有危险,连通天眼镜。” 他居然记得用天眼镜这个法器,不是用来聊天的,用在此时才是正确的,我笑着看他,“嗯。” “那我们回京便分头行动,明靖负责继续调查索琓身份,及世子案真正凶犯背后的影都,无涯也协助追查。阿腾和止战随我乱坟岗策应桃夭。”萧衍安排道,“与汗王告别,我们即刻启程。” 众人称是退下,我也正要回去收拾,却见他望向窗外,愁眉深锁。 我走到他身边,柔声安慰道,“影都在江湖上的威望与能力不是一日之内形成的,便是你想整治,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解决的。这个道理你自然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东巴纸是前几年南境的岁供,宫内好文者都曾领过。影都的操控者,南境有可能,宫内亦有可能。” 81、独自入,兵器库 “权重之人,不是也在你意料之中吗?” “朕,定要肃清这股势力,还我大梁子民一方净土。”萧衍一字一顿地说。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朕,是帝王作出的承诺,我体会到于他而言此事的分量与压力。我仿似已见到过程中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不知会有多少牺牲才得见雨后彩虹,才有大梁的基业长青。想着不免眉头也微蹙。 萧衍突然意识到我也随他思绪变得凝重,转而拥我入怀,在我额间轻轻一吻,道了一声,“开”。 我忍不住,笑了。 ******************************************* 在我自承自证清白的第五日,我们回到了京都兰陵。 终于,见到了一丝曙光,与真正凶犯接近了。 在乱葬岗原昆老巢一里之外,我便不让他们再靠近了。 “一切小心。”萧衍嘱我,他深知我的脾气,虽不放心,也不再坚持。 我点点头。 “桃子,你要好好的,睚眦还等着你回去喂它呢。”萧腾忍了几忍,说出这几个字。 他一提到那招人疼的小家伙儿,我心头都变得柔软。 我再次点头,“你们放心,和汗王告别之时,他知我此次前来可能涉险,把他的金缕玉衣赠与我了,没事的,我速去速回。” 按照无涯讯息里得知的,我找到那坟丘,走上前去,在木碑上轻叩,一,一,五,八,果然木碑左移,坟丘打开,我走到入口,左手轻摇,殷桃镜亮了,只见到一人宽的羊肠小道,深不见底的楼梯,阴气森森。 饶是我法器在身,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也有些发憷,忍不住又往远处萧衍他们的方向回看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 我数着,一共一百一十八级台阶,心道,这原昆是有多爱财呢,数字都跟发挂钩。这如果能用银子搞定,可就简单多了。 到了门前,我轻叩门,“昆老,玉盘山风娘子介绍来的。” “啪嗒,”门上一人高处的格口打开了,居然不是开门,想想这便是传说中的原昆的谨慎吧。猛然,脑袋大的格口出现的一张黑脸,“要啥,快说!” 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我当下忍了道,“昆老,我需要一种针,一种质地透明的针。” 他眼中瞳孔收缩了一下,跟着道,“什么样的针?多长,粗细?” 我手掌摊开在他面前,掌心上是我的玉魄针,“便如昆老最近刚做过的那针一般。” 原昆眯着眼睛,微微一扫,“啪嗒”格口闭上,“你说谎,谁派你来的?”他的声音从整个楼道里传来,仿佛四面八方都是他。 “无人派我,是风娘子介绍我来的。昆老,我重金求购,诚意十足。”我抱拳,心道,这个侏儒与人对话的格口,居然在正常高度,可见十足好面子,不想人知道他的缺陷,先礼后兵吧。 “还想骗我!任何一个买家从我老昆头儿手里拿货,都绝对不会说出我的身份!快说,谁派你来的?我数十下,你若不答,此处便是你葬身的墓穴。”说完,不等我反应,跟着开始数数,“一、二……” “实不相瞒,我真正要来买的是个讯息。”我大声答道。 “什么讯息?”原昆停下数数,问道。 我连忙道,“先前雇你铸针的买家是谁?只要昆老如实告知,要金子还是夜明珠,你说个数。”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老昆头儿从不泄露买家讯息。丫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走进来。不是真正买货人,便不能走出这个门。”原昆的声音越来越阴冷无情,怪不得这些年来藏身于此,为的便是灭口方便,也所以鲜有人知他所在。 我回身往来路跑去,跑上十几级台阶,电光火石之间墙壁上竟射出无数支暗箭,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我拔身而起,来来回回地迅速闪避腾挪,直到半刻后,机括里的箭射光了,我才停下来,得以喘口气。 而幸得完颜辉的金缕玉衣护体,一枚暗箭擦破我的衣袖,却并未伤到我的肌肤,如若平日,箭上再淬了毒就真的凶险了。 想想机关尽了,我还得拿住原昆,追查线索,便试探着再向第二重门走去。 “咔嚓嚓”一声巨响,我左右一看,两边墙壁突然向中间靠拢,排山倒海般地向我挤过来。此处离入口太远,再想逃走,已然来不及了。破釜沉舟,这道门我必须要过去。 我催动全身灵力,使出惹花式,用尽全力拍向第二重门,一掌辟出,竟然没动。我大惊,这门不仅用了玄铁,还是极厚的那种。 两侧的墙壁越来越近,渐渐接近我肩的位置,空间的压迫感要让人窒息。我顿着脚,出了一身汗,有殷桃镜又何用,萧衍他们远水救不了近火。 再迟疑桃子就变作桃饼了,突然我灵机一动,再次使出惹花式,全力劈向的是刚刚格口的位置,“砰!”一声闷响,随我掌力劈到,格口可来回移动的铁门位置被冲出一个四方的口子。 “哎吆,”只听原昆大叫一声,便没了动静。而随之,我身边的两侧墙壁居然自动回到原位。 我心头一阵欣喜,向格口位置撒出一把玉魄针,确定里面没有东西的时候,才把脸伸向里面看了看,殷桃镜一照,这地下兵器行居然有着偌大的空间,而原昆早就不见了踪影。 我得先打开这道门,才能进去。于是我顺着殷桃镜的光,低头往下看,这门远超墙壁的厚度,怪不得我的掌力居然不能撼动它。门上没有门栓和把手,看来又是机关设置,我摇摇头,努力把脖子往前探去,隐约见到门上似乎有几个字,但是从我的位置却看不清。怎么破? 啊,鬼泣真是棒小孩儿,殷桃镜也是个好礼物。我脑袋中浮现出他傲娇的模样,“爱美的姑娘都需要镜子。”法器之外,镜子是它的基本功能。 于是我伸手持了殷桃镜,照向那几个字,终于看到了,“中,发,白。”不禁笑出声。 82、机关门,猜谜题 我伸了食指,摸到“发”字,用力按了下去,接着里面传来了闷闷地“哐、哐”的声音,一连九声,似是门上所有机关都已退去,更为沉重的“锵锵”两声,玄铁门终于自左至右打开了。 一片锈沫随之飘下,我赶紧退后,看来此门已经多年未开了。门边是一张小木梯,原昆正是站在这小木梯上,高度才够常人身高。想来那格口必有空洞,他自里面能观察我一举一动,所以直到我势如破竹劈开了他的玄铁门格口,才惊走了他。地上无丝毫血迹,人并未受伤。 我闪身进门,人一踏进石室,铁门即自动闭合。我回望刚刚触碰机关的位置,轻轻一按“中”,进来的小道上又是一阵细密箭雨,我又按向“白”,两边石壁再次咔嚓嚓启动,直至完整对在一起,才自动打开,而中间的楼梯悉数下翻,现出的竟是一格格的坑洞,下面却是无底的深渊,一地的暗箭雪片似的落了下去,片刻梯面再次翻上,恢复了楼道原先的模样,便似一切从没有发生过。 我看得心下大骇,这些年来还不知有多少亡魂葬身于此。好在预感到原昆的财迷心窍,猜对了选“发”字,侥幸闯得此关,一个不慎便不知会在哪里中招了。转念一想,既然原昆已知我来到此处的目的,且撕破了脸,其人又善于机括之术,我又何必孤身犯险,多个人多个帮手,此刻最重要的是尽快拿下他,不能让他跑了。 于是再次轻摇殷桃镜,萧衍的脸出现在那边,他急切地问,“桃夭,如何?” “我已经进了第二重门,但需要你们尽快过来此处与我会和,原昆已知我来此目的,不能多耽,以免他遁了。” 萧衍向旁边二人递了个眼神,点头道,“等着。” 片刻萧衍他们即进入了那一人宽的楼道,我开了门让他们进来,接着就催动灵力对原昆的墓穴老巢设置了结界。 “这个主意好,瓮中捉鳖。”萧腾道。 止战则用火折子点了四周壁上的蜡烛,代替了之前殷桃镜的光照。 为了避免他们轻敌,我把刚才的机关给他们演示了一遍,看得他们也是心惊。萧衍接着回头从头到脚观察我,看到我的袖子已碎,一把抓起我的左臂,萧腾止战一见,也走了过来。 萧衍检查了一下并无伤处,才放心,改为握着我的手,我笑笑道,“幸好有这金缕玉衣。”随着我的眼光,他们一起开始观察石室。 圆形的石室,除了我们进来的入口,另有四处拱形石门,门上雕的分别是聚宝盆、财神、老鼠、猫。 “看来原昆自己一个在墓里住久了,无聊得紧,好跟自己玩麻将。”萧腾道。 “不过又得猜谜啦,四扇石门,究竟是哪个?”我一时也没了主意。 “太麻烦了,不如我们四人每人选一处进去看看。”萧腾跃跃欲试。 止战道,“刚刚桃子已经让我们看过了机括的厉害,最好还是不要硬闯,我们四人在一起可以相互照应。” 萧衍一直在观察石门不语,我轻声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聚宝盆三条腿,财神手中无元宝,猫无眼,只有老鼠是全的。”他望着石门,依次说道。 随着他的解释,我猛然望去,四处石门确然如此,不是用心观察,这些细节往往便被忽视掉了。我不禁默默想道,其他壁图都是残缺不全的,正是暗喻原昆个人的不足,以他的好面子,踩着木梯和人对话,乔装常人,一定最是恨人欺他天残之身。他要的便是一个尊重,老鼠的石门应该是安全的,另外几扇石门背后必有玄机。 还不待我出声,萧腾便径直走向猫那门,“果然是。”说着便用手指点向猫眼的位置。 “不可妄动。”我连忙出声阻止。 而为时已晚,随着萧腾的手指碰到猫眼的位置,那扇石门旋即启动。我毫不犹豫地掷出玉魄针卷住了萧腾的手臂,扯他回来,止战也跟着扑过去拉他。而门外居然是悬空的,就连着楼道那边的无底深渊。 蓦然,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力把萧腾向门外卷去,幸得我和止战同时拉住了他,不然此刻他已被吞噬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之中。而那股劲风便似狂野的凶兽一般在翻转嘶吼,吹得人如风筝一般失去了定力,想抓住点什么的,四处却只有光秃秃的石壁,根本无所借力,而且我的眼睛都睁不开,只感觉皮肤不住在抖动,遂用尽全力地运力抵御。 我眼睛眯成一条线,看到他俩挣扎着避开那洞口,却仍是退不回来。萧衍压低身子,小心地向前举步,终于一把拉住了止战,吼道,“伏低身子,趴在地上。” 我们所有人应声卧倒在地,果然,感到轻松了许多,一点点把萧腾拖了回来。片刻之后,石门才重新掩上,石室内终于又恢复了平静。我们四人从地上爬起,坐在那里,均自长舒了一口气。 而萧腾一张脸已经吓得惨白,必是已后怕得不行。本来还想教训他两句,看他的样子我也就忍了,估计也不会有下次了。缓了一下,他有些纳闷地望向我,“你怎么知道那扇门有问题?” “还记得我问过无涯,原昆可有什么弱点吗?” 他想了想道,“无涯说此人身高不足一米,原来竟是个侏儒。” 我指了指那个小木梯,“这间石室里除了这个别无他物,原昆都是踩着这梯子和前来的买家在格口的位置对话的,他想掩盖的是他先天的不足,我猜曾是受过凌辱,才会如此刻意报复。若不是陛下刚才发现了这些壁画的残缺,我也不知道答案。” “所以只有完整的老鼠那扇门背后是安全的。”萧腾走过去看了一下,这次却没敢动手。 我和萧衍相视而笑,萧腾有点不好意思了,止战站起身来走过去,“小王爷,我来。” 止战用剑点向了石门上的老鼠,石门跟着打开。 83、过火山,有鬼泣 随着老鼠壁画的石门打开,止战持剑走向外面平台观望了一下,有些震惊地回头向我们道,“这地下兵器库原来是建在地下山脉上。” 我们三人跟着一起迎上前去,眼前的景象还着实让人手心冒汗。原昆建造的地下兵器库横跨两座地下山体上,接触买家的石室建造于我们脚下的山体,而他的老巢却在数十丈以外的山体,靠近他老巢一侧的山下涌动着的是滚滚岩浆,是座地下火山。 我不禁自语道,“这一幕似曾相识。” “莽荒山的烈焰天堑。”萧腾接道。 止战的注意力在两边看起来唯一的通路上,一条细细地绳索,“看来石室有传音的装置,原昆每次听到买家四轮叩击,就从此绳索上滑过来。” “难道我们也要这么过去吗?”萧腾把佩剑插回腰间剑鞘,扯了一下却没有信心。 萧衍摇头道:“绳子如此细,常人的体重恐不能担住。” 我低头瞧瞧自己的身量,虽然也算轻盈,但是和原昆比恐怕也还是有差距。 止战放下佩剑,用双手拽了拽绳子确认是否结实。 突然止战地上那柄剑向对面山体飞去,止战想去拿住却差了一步,而不止如此,萧腾腰间的佩剑也跟着飞出,伸出手同样徒劳的萧腾,不禁一脸茫然。 只有萧衍的星芒龙阙剑是环在腰间的,但是却分明感到一股极强的牵引力,萧衍快速反应道,“是磁铁,原昆一定在那边启动了巨大的磁铁装置,突然转向对着我们。” 一听到萧衍的判断,萧腾恼得对着山壁狠狠地锤了一记。 好嘛,我们都还没有想到怎么能到达对面,佩剑却已被原昆收去了两把。我忍了没出声,绝不能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四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萧腾道,“桃子,你不是有很多宝贝吗?” “我想想,”我把自己的法器挨着想了一遍,玉魄针,蛟筋弦,殷桃镜,赑屃珠,黄龙玉佩,还有库鲁送我的匕首,貌似没有能助我过去的,有些丧气,“蛟筋弦的能达到有限,而且也带不动你们呀。” 看来还得让家人们再准备点法器送我了,家人,想到家人他们的模样便浮现在我面前,“鬼泣,鬼泣可以。”我晃着萧衍的胳膊大声道,萧衍望向我,“你见过的,救完库鲁,和哥哥一起来接我的小孩儿。” 萧衍眼神一动,瞬间充满了笑意,萧腾、止战两人虽还不明所以,但也抑制不住有些迫切地看着我,我笑笑轻摇了殷桃镜,鬼泣的身影便出现在镜中,“见过宫主,有何吩咐?” “小孩儿,我需要能过此山的绳索还有你,要快哦!” “遵命!”鬼泣拱手道。 殷桃镜的光一灭,萧腾惊异地问我道,“桃子,你还是公主?哪国的公主呀?” “小王爷,民女不是你们一脉高贵的公主,是山野之上的宫主,荏萝宫,你都没听说过得。”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山野宫主怎么了?你聪明善良,懂医术,别的公主不知道,比起乘象国的玉恩,你可是一点都不差,不信你问皇兄?”萧腾道。 我挽臂看着萧衍,一提起玉恩,我还是有点不爽。 萧衍一把揽过我,对萧腾道,“朕的桃夭,不用你夸。”压根儿不接玉恩的茬。 正在这时,我们身侧出现了一处光影,鬼泣背着一大团绳子从光影处现身出来,“宫主,需要鬼泣把绳子接到对面山崖上吗?” “机灵!小孩儿你一路小心。那边有个我们要追捕的贼人原昆,在对面接好绳索看护好了,别被这厮给切了。”我嘱他。 “要不要直接做掉?”鬼泣问道。 “不要,”我赶紧制止,“你一出手太过凌厉,我们还得留着他的命,有重要的讯息要从他嘴里挖出来。”我心道,鬼泣要是出手,原昆的小心肝儿可就没了。 “是。” 鬼泣利落地把绳子在山壁上的铁钩处打了结,把背来的大团绳子抛在地上,扯了另一头儿在手臂上,然后轻轻一跃,双手攀上原昆原先的细绳,灵动地向对面山崖荡过去,地上的绳子随着他的快速移动,在两座山间架起了新的通路。 片刻,鬼泣便到了对面崖上,同样在山壁铁钩处打好了绳结,殷桃镜一亮,鬼泣道,“宫主,可以了。” 原昆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个鬼泣如同他一般的身量,我们一行人能够如此迅速越过鸿沟,说到便到。 一上崖,只觉得此间一阵阵的热浪袭人,毕竟是在火山之上。 而萧衍则运力按住盘在腰间的星芒龙阙剑,顺着他被牵引的方向,便见到右侧的巨大球形磁铁上,萧腾和止战的佩剑,他两人一跃而起,借着身体的重力拿下,但是与萧衍同样,感到兵器的吃重。鬼泣一见忙旋转了旁边机关,球形磁铁“吱吱”地回转,没于崖壁。他们才得以行动自如。加之鬼泣刚刚漂亮地完成结绳索,几人对他一阵夸赞,小样儿的他又要傲娇的上天了,我赶紧打发走了他,免得回去又传我在此间的事情。 萧腾感叹道,“这鬼泣长相如此可爱,却取了这么个名字。” 我笑笑不语,心道,那是你没见他魔鬼起来的一面。 我们顺利走向门边,没想到,人一到门就自动开了。我们彼此示意了一下,背靠背谨慎前行,居然一路通畅,没再有任何机关。想来原昆过于自信,就不相信有人能进的来他的老巢。 沿着通道,我们一路搜索着原昆的迹象,便依次先看到他的材料库,一堆堆的铁器、铜器,各种木材,还有兵器配饰用珠宝。又来到锻造室,眼见他直接引了山上的熔岩作为锻造兵器的炉火,止战不禁赞道,“原昆此人天时地利的,还真是一点都不浪费。” 走到了兵器库,看到了陈列在架子上层层的兵器成品,才见识原昆的手艺,萧腾和止战看得拔不动腿。 84、是众生,就有情 弓、弩、枪、棍、刀、剑、矛、盾、斧、钺、戟、殳、鞭、锏、锤、叉、钯、戈十八般武器存了十八室,此间藏剑阁尤为突出,亦或是君子爱剑,便是这剑阁留住了他们。 放眼望去,材质上有金剑、玉剑、青铜剑、玄铁剑……剑形上又分了长剑、短剑、鸳鸯剑,蛇形剑……各种剑上又分别饰了龙纹、凤纹、麒麟纹、螭龙纹……连剑鞘都有鲨鱼皮、鳄鱼皮,剑匣都是梨木、檀木,一尊尊的显贵的置于高高低低的石洞中,普通些的则置于乌木架上。 而此行的目的可不在此,我不得不小声提醒道,“小王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 “桃子,你看那柄玉女剑,剑身优雅、轻灵、飘逸,你要是使起来一定衬手。”他的眼神犹自不离那些宝剑。 而止战自我出声便跟了上来,此刻一见萧衍眉头微蹙,龙颜不怒自威,忙回身拖了萧腾跟了过来。 来到兵器室出口,室门自动打开,看上去是原昆日常起居的内室了,他对兵器都是极尽心思的采用了各种技法做到完美无瑕,但自己所用却极为简朴。 而往深里走去,惹人注目的是尚有一极尽奢华的独间,拱形墙上写着几个字,水玥洞天。整间地面改造了一方清池水景儿,莲藕朵朵,鲤鱼无数,池中竟有着大大小小无数夜明珠。中间一道小木桥尚可通过,桥身雕着各种花卉,而尽头墙桌上供奉的竟是一幅美人图。 以原昆精湛的铸造技艺来看,此画工笔严谨,风格写意唯美,该是出自他本人之手。 画中仕女容姿秀丽,体态婀娜修长,举止优雅,令人赏心悦目,眉间一弯新月花钿,犹为别致。 旁边小字—— 素香淡影,词心媚骨,远世不招人妒。 送尽东风,闲看碎红无数。 称心是,无拘生涯,自在是、无羁人旅。 笑伊人,一片天真,稚情未去幻天宇。 纤裳飘袂若舞。清妆柳眉轻描,绰约如许。 泠泠弦音,漫传今宵心语。 此生约,休负人心,携子手,风雨同赴。 共沉沦,天上人间,美眷效神侣。 “原昆竟是个情种,他的爱人还是如此靓丽的女子。”我不禁道。 萧腾不屑道,“谁知道是他爱人,还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人。我若是这女子,又怎会瞧上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此女乃是当年秦淮名妓水玥儿。”萧衍道。 “名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我低声道。 萧衍微微一笑,“桃夭,如若水玥儿仍在世,现下也已是败柳之姿了。我知道是因为她额头那枚新月,曾与老臣们秦淮河畔闲话时听说的。” “所以伊人是伊人,天真却未必天真。原昆当年的叛出与日后的疯狂敛财或许都和此女有关。”于我再美的女子一听到她的身份,也失去了好感,随着就联想到原昆的为人,“我们还是赶紧找他人去。”我催促道。 从水玥洞天退回原处,萧腾又落在后面,我们在门口等着他,一见到他,我忍不住埋汰他道,“原来小王爷不仅好剑,还好美人。” “桃子,你若是醋了,才从了我愿了,哈哈。”他一点不以为意。 我白了他一眼,并肩和萧衍往侧面通路出去。 走着便发觉地势一路往上,前行了段路,居然隐约见到日光。 “难道竟是到了出口?还没找到原昆呢。”止战道。 “我们一路走来,也都细细看过了,并未见他的踪迹,且前行看看。”萧衍道。 我们加快脚步往光亮处走去,远远见到影影绰绰的似有什么在动。 片刻来到洞口的位置,一见之下,我们齐齐笑了。 刚远望着来回动地竟然就是原昆。原昆腿短,比我们到此没早多少。他到了洞口本想出洞,但他整座墓穴老巢都被我设了结界,所以他冲到洞口便被弹回来,试了几次,复又跳起来往高处去冲,结果还是被弹了回来,摔在地上。 此刻见我们到了,一骨碌爬了起来,横眉竖目地瞪着我们,“你们待怎样?” 我举步上前,后面萧衍居中,左止战,右萧腾为我掠阵,我朗声道,“原昆,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本来有商有量地来跟你打听,你若配合一点,我再送你一笔钱财,多好的买卖,两下愉快,结果你非要折腾至此。”语罢啧啧摇头。 “你不要以为人多我就怕了,我老昆头儿说不说就不说,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说的。”这个倔老头儿还一股宁死不降的架势。 我回头看了止战一眼,退后一步,止战撸着袖子,大步上前。正要用手去抓他领子,他突然跳了一下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自尽。”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颈子。 我赶紧对止战使了个眼色,止战跟着闪开了一边。 我柔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其实在这世上也难得有你这样的人才,好好活着,想想你一生奋斗为的什么,还有那佳人水玥儿,你怎舍得她呀?” “玥儿,玥儿早就去了,我攒了这无数财富就想为她赎身,她却早就去了。不要逼我,逼我就去陪她。”泫然欲泣的脸瞬间又变得恶狠狠地。 说错话了,这女人竟红颜薄命,早早殒了。 萧腾突然向前迈了一步,从怀中拿出了刚刚水玥洞天的那幅画,道,“若你真舍得,我便毁了这美人了。” 原昆本一脸愠怒地跳起来,忽然又笑道,“毁了便毁了,我想画便画,可以画无数玥儿。” 油盐不进,我心中着恼,而无意间却见到原昆几番蹦跳,前襟处露出一小角红色的丝绸之物,与他的衣着极是不协调,那不是我们女儿家的肚兜吗?我一下反应到了,这才是他随身携带的水玥儿之物。 我猛地转身对着萧衍拜倒,“陛下,如果原昆能说出真相,请恕他无罪。” 原昆一听我的称呼,迟疑了一下,匕首垂了下去,我趁机掷出玉魄针,一把把他身上的肚兜扯了过来。 85、红肚兜,盘龙石 “唷,好精致的肚兜,上等的丝绸,江南的苏绣,鸳鸯戏水加一朵粉莲,还有一抹残存的女儿香。”我肚兜到手后,起身边看边道,言罢还轻轻在原昆面前晃晃。 原昆原本一张黝黑的脸此刻却有些白了,挠着自己的小手背儿,可怜巴巴地道,“你要知道的事,我可以告诉你,”说着,慢慢靠向我,“只是,……”说到此处突然跳起来抢我手中肚兜儿。 我早知他有此一手,即刻高高一举,亮出我的玉魄针,做势要划开,厉声道,“识货便知这针的锋利!到底谁是买家?” “红叶!” 终于听到这名字,一连多日掩于我胸中的那团密实的时常让我透不过气的乌云,此刻方有丝透亮。但不能松懈,还得一鼓作气,手中一抖那肚兜儿,连着问道,“红叶是谁?哪里人氏?怎么才能找到她?” 明知够不到,他仍不禁伸出了手,想想又缓缓放下轻轻摆着,示意我不要激动,“红叶便是红叶,我只知她叫红叶,从前她来的时候蒙着面没见过她的脸,后来是个丫头替她跑腿儿。罢了,既然已经说了,影都自不会放过我。” 我与萧衍相视一眼,问道,“影都,你是说红叶是影都的人?” “嗯。初次合作时,红叶提到的。今次红叶的丫头来说,要三根透明针,谈妥了价钱,我又问要不要淬毒,再加点银子就行。她断然拒绝,说到淬了毒见血封喉还怎么栽赃,就没有说下去。”原昆叹了口气,“我知道的就这些,都说了。玥儿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念想,还给我吧,你们走吧。” “可以还你,”见他凄苦的样子,我有些不忍,把肚兜儿拿到他跟前,“不过还有一问,关于影都你都知道些什么?” “影都追杀令,天涯海角,不死不休。”他接了过去,捧在手里端详着,慢慢转身往回走去,对我们道,“走,快走,一旦我放下盘龙石,你们便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 “原昆,”萧衍喊住他,“只要你肯协助朝廷追查影都,戴罪立功,朕保你平安。” “有什么用?玥儿都去了,我早该去了。半刻之内,这里的出口和入口都会封死。”他心意已决,渐行渐远。 萧衍恨道,“又是影都!” 确然,一代鬼才和他的财富、收藏转瞬便要封禁于此,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时,不禁让人扼腕。我挥手解了洞口的结界,萧腾把水玥儿的画放在洞内,我们出了这江湖传闻中的地下兵器库。眼见洞口巨型盘龙石放下,自此江湖上在原昆这号人物。 原以为找到了原昆,不日便可追查到真凶,而原昆却只知红叶一个名字,人海茫茫,又该去哪里找去。 萧衍见我一路无话,便知我心情烦闷,他向止战使个颜色,止战识趣地拖了萧腾先于我们上马,萧腾也只得跟着他策马而行。 萧衍上马便扯了缰绳缓着凌云骢的脚步,我也拉了雪儿的缰绳,跟着在山道上缓行。 萧衍安慰我道,“还有两日,我们先回,明靖和无涯那边兴许有进展,亦未可知呢。” 我无奈点头。 萧衍又道,“随我回宫吧,收拾一下,今晚是阿坚的生辰,你陪我一起去。” “没有心情,何况我还是戴罪之身。” “这点事也会影响桃夭的心情?”他笑道,“倒不是为了你陪我,而是我此刻要陪着你,守着你,但于我,家人的大日子要出席也是情理之内,况且阿坚是个小气的人,我若不去,他会乱琢磨。所以今晚你跟我一起,让我陪着你,可好?” 头次听到这么荒谬的言论,左右都是他的理,明明是我跟随他身畔,却成了是为了他能陪我,偏偏却就是没法跟他生气。而被他搅和了一气,我的心情似乎确实好了些。 回到宫里,萧衍安排人为我准备了一处行宫,备了热水。我洗了个澡,宫女给我拿来了要换的衣衫,我一见,一袭月白丝缎长袍外罩红襟鹅黄提花桑纱,十足的美纶美幻。 但是,不适合我当下的情形,我摇摇头,对宫女道,“帮我找身小太监的衣服来。” 宫女应声找来,我换好了太监服,对宫女道,“带我去见陛下吧。” 萧衍已在殿门口等我,见我如此出现,微微一愣。 “陛下,此刻不是我盛装出席的时候。” 他随即会意,笑道,“好,便依你的意思,桃夭如此也是婉如清扬。” ******************************************** 京城的官道上,一辆金顶红漆宽大的马车疾驰而来,过往路人纷纷避让,一个怀胎似有八月的孕妇,挽着一个三岁的娃儿行动极是缓慢,看到时已经近在眼前。车中之人娇叱一声,“停车!” 马夫忙往边拉缰绳,停得太急,车轮尚有惯性,以致于车身斜刺里撞向旁边大树,一个轮子当场折了,马匹仰翻在地,马夫从车上掉落下来,车身外向一边,料得车里的人也受到了极大的震颤。 马夫一见马车受损,心疼不已,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扬鞭就冲母子二人去了。那孕妇吓得一个劲儿地跟马夫道歉,身侧三岁的娃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这一幕被从另一侧道上骑马而来的我和萧衍看了个正着,我勒马正要上前阻止,却见车内纱帘一掀,一个女子呵斥道,“不可!”说着,被婢女搀了出来。 这女子身着祥云白鹤点缀的颜色极为艳丽的红色袍衫,腰后还束了宽宽的带子,头戴帷帽,看不见脸面,更未见过这样的装扮,却觉得充满别样风情,而背影又十分俏丽。她一下车便碎步走向马夫,手里持了一张银票,“马车去修或是换都随你,走吧。” 马夫打开一看,立马眉开眼笑,不住点头哈腰道,“谢谢!谢谢姑娘!”又恶狠狠地向那母子道,“算你们命好!” 那女子身边婢女道,“拿了钱就快滚!” 女子移步向母子二人,扶起地上的娃儿,擦了他的眼泪,交到孕妇手里道,“没事了,走吧。” 孕妇千恩万谢地带着孩子离开了。 86、坚生辰,赐封王 “小姐,此处与王府尚有段距离,宴席已快要开始了。”婢女道。 “无妨,我们动作快些便是了,走吧。”女子已转身继续前行。 原来还是同路人。我心中对女子的义举多了几分好感,回望萧衍,他轻声道,“我们要快些了。” 我点头,策马跟在他后面,从那主仆二人身边疾驰而过。 片刻来到萧坚王府跟前,王府的气派仅次于大梁皇宫,建筑规整,楼阁交织,材质金贵,工艺精湛。 我曾听萧衍说过,萧坚为瑛贵妃之子,瑛贵妃原名伍琦瑛,其家族乃是回族金陵伍氏。瑛贵妃曾祖曾是前朝回族首位探花,世代书香门第,萧衍的父皇萧雄建立大梁开国之日,源于对人才的重视,前朝的文臣武将,但凡投诚,一律予以重用。 伍氏一脉处世圆融,不仅立表忠心,瑛贵妃的父亲还于庆典之日,伺机将风华正茂的女儿梳妆打扮,送到萧雄面前展露才识,藉此,不仅伍琦瑛一举嫁入皇室,连其弟伍琦祥后来都被提拔为吏部侍郎,仅次于尚书许嗣宗,只待许嗣宗还乡之时,取而代之。而其他伍氏族人也跟着在朝堂或民间混得风生水起。 我们抵达之时,门口朝贺之人络绎不绝,不断有人呈上礼单,太监边高声念着,边有下人跟着查收着。 远远看到萧衍到时,萧坚的亲随便跑进去禀告。萧坚急忙从里面迎出来,一脸喜气地向萧衍道,“见过皇兄。听闻皇兄最近一直忙于世子要案,往来奔波于多地。此时还能驾临王府,真是深感隆恩。” 我曾于天泽岛庆典见过萧坚,时间短暂,印象并不深刻,只既得男子里面他属于偏于瘦削型的,脸色略有苍白。今日一见,或是因为生辰喜气,着了一身红色圆领袍衫,本来普通人穿得俗艳的颜色,但质地做功上乘,裁剪有度,加上他肤色白皙,一双凤眼,眸子晶亮,唇红齿白,人看起来更加俊逸。 我今日着了太监服,躬身跟在萧衍后面,不便多看,只瞟了一眼便赶紧低下头。 萧衍笑着揽了萧坚一路前行,道,“世子案是大事,阿坚的生辰更是大事。尤其是今年满二十的生辰,朕怎会不亲临?” 直到走上大殿台阶,他又取出一个长型锦盒递到萧坚手上,轻拍萧坚的手,嘱咐道,“这是皇兄的贺礼,你好好收着。” “阿坚先谢过皇兄。请皇兄入殿就做。”我顺着他的手,远远地扫了一眼,此时大殿内已宾朋满满,长公主和驸马、萧腾、止战以及权贵们等都早已落坐,但却未见太后和瑛贵妃,也未见我爹任行远,他果然还是这样的场合参加的极少。 萧坚先把萧衍带入寿宴大殿,请到左手上座坐下,这才守着萧衍把锦盒打开,一打开竟是一道圣旨。 萧坚再次恭敬拜谢,交到旁边的主事太监手里待要诵读,正在此时,瑛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也走了进来。萧坚赶紧上前搀了她,低声道,“母妃,皇兄带了贺礼。” 英贵妃进来本对萧衍颔首,一见主事太监已高举圣旨,也跟着止步听宣。在场众人见此情景,齐齐起身。 “值二皇弟二十寿辰大喜,朕特赐金陵为封地,授予萧坚惠亲王封号,爵位世袭。钦此。” 瑛贵妃、萧坚母子一听分封得到的竟是如此富庶的地方,不禁喜出望外,萧坚跪倒在地道,“谢陛下皇恩浩荡,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瑛贵妃也跟着屈膝,在场所有人也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衍举步上前先搀了一把瑛贵妃,接着又把萧坚扶了起来,对着众人道,“众卿平身。” 萧衍又回身持了酒杯对萧坚及在场众人朗声道,“本朝皇室分封,除了年纪已至是一个因素,本是先有功勋再授爵位,念在阿坚自有体弱,好男儿也不一定要志在沙场。朕改了祖制,先授爵位,再建功勋。金陵本是贡院所在地,阿坚的伍氏血脉中均擅文治,此番分封,盼能发挥所长,保我大梁人才济济更胜从前。望阿坚与朕同心同德同舟楫,济人济事济天下。干!” 萧衍的一番话,听得对面长公主一直微微点头。确然,寥寥数语既点出了对萧坚的法外容情特别关照,又搬出伍氏的光荣族史,给足了娘家颜面,更强调了分封的根本目的,既是鼓励,也是施压,这便是君王的恩威并施吧。我此刻瞧着的虽是他的背影,也觉得他的器宇不凡。 “臣弟必当竭尽全力,肝脑涂地!”萧坚言辞坚决,对着萧衍举了举杯,一饮而尽。在场所有人包括瑛贵妃在内也都一饮而尽。 随即众人落坐。瑛贵妃被扶了坐了右上的位置,长公主在她邻座,大着肚子的她并未起身,对瑛贵妃颔首施礼。 丝竹声起,歌舞入场,席上顿时觥筹交错。 现下我才后悔,着了这身太监衣服的我,除了给萧衍和在他一侧的萧腾倒酒,只能在旁立着看,既不能吃,也不能喝。 我上前倒酒的时候,萧衍指指他跟前的鹿肉干,示意我取了藏在袖里,我低声道,“那多油腻,宁愿饿着。不过,今日太后为什么没来?” “孩子们的生辰除了我,她都随个礼,意思一下就是了。”他说着,把糕点小巧精致的荷花酥往我跟前推了推。 我袖子从翠玉碟子跟前划了一下,荷花酥便已到了我的手里。待得起身往后走的时候,我一下丢进嘴里,快速嚼了几下,咽了下去。噎!好想来壶清茶灌下去。 酒席进行到一半处,对面有个男子渐渐吸引了我的注意,他语声、笑声总比别人略高,动作也比别人夸张,难道是不胜酒力?在这皇室、权贵的圈子里,此人行径颇为碍眼,有些格格不入。 而此刻,萧坚正走到萧衍跟前敬酒,两人一直在寒暄。我也不方便问他,正好萧腾招呼我添酒,我便低声问道,“那个无礼之人是谁?” 87、东瀛舞,现红叶 今日开始做个大的调整,经大神建议,我之前的古诗章名应作为卷首,而每个章节各自起名,觉得建议非常有理,必须采纳。尤其,最近承蒙好姐妹们帮助捉虫,同样的章名,再一一找回去纠错的时候真是苦不堪言。所以今日事,今日毕,发现问题,及时纠偏。这就改过。 ====================== 第八卷: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萧腾看了一眼那人,低声道,“镇南王庞铿之子庞威,镇南王是开国元勋,不过是个草莽英雄,现在封了王,兵权又在手。庞威随了老爹,这是在南境跋扈惯了。” “千里迢迢的来贺生辰,看来跟二王爷有交情?”我好奇道。 萧腾回避了一下左侧的萧坚,侧过身子跟我说,“据说二哥的外祖父就是老国丈,在当年庞威册封的时候给父皇递过折子,这才直接封了王。” “哦,那交情是不浅了。”我起身退回,再看向庞威,他斜睨着眼对着旁边服侍的宫女,正握着人家为他斟酒的手不松开,酒都溅到了桌上,那宫女臊红了脸,一个劲儿地躬身赔不是,庞威才笑着松手。 正在这时,主事公公高声道,“罗袖坊如薰姑娘献上东瀛舞《樱花》。” 如薰姑娘,我心道,这名字已是第二次听到了。天泽岛庆典的那日,我饮了酒,心情也有些郁闷,都没有看清传说中的如薰姑娘究竟美到什么程度,今天可得开开眼,遂向门外看去。 而赫然发现,何止我,整座大殿里面的宾客居然无不翘首以盼,这女子竟然这么有名。 只见袅袅婷婷的一道红色身影由远而近,见到那红色仙鹤袍衫,我登时忆起今日入府前的一面之缘,竟然是那个出手救了母子二人的女子。如薰姑娘,宅心仁厚的风尘女子。 虽是好奇,我却仍是瞧不见她的脸,她左手竖着持了一把红色折扇,刚好遮住了脸面,但看到挽了较高的发髻,扇子边上露出了乌黑发上嵌着的金色流苏,而身上还斜负着一把三线琴,一直碎步前行。 直到进到殿门之时,她竟转了过去,背对着所有人,左手折扇方才收起,开始拨弄琴弦。琴音缓慢,音律僵直,听起来说不出的怪异,但是却也唯实别有韵味,加之这如薰姑娘的一身衣裳也是罕见而惊艳,舞姿也是不疾不徐,在每个小节之间切换着姿势。 东瀛的衣服领、肩处开的远比大梁的女衫要宽松,她白皙的天鹅一般的颈子,柔美的肩来回轻轻地耸动着,而腰肢往反方向扭着。如薰每微微向左或右动一下,便引得殿上的人唏嘘不已。原来女子可以如此之魅惑,这异域的风情,连我都觉得赏心悦目。 突然我想到萧衍,便向他看去,他和萧坚二人刚才还在一起叙着,此刻却都目不转睛地瞧着如薰,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萧衍听到我的声音,回头对我挤挤眼,我白了他一眼。 此时,忽听一人道,“美人儿,回过头来,大爷赏一锭黄金。”出声之人正是那庞威。 不过确实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也都想见识一下那倾世容颜。 如薰听到此言,背着身侧过头来,对着庞威微微一笑,庞威点着头,轻轻地“哦”了一声,一锭金子径直飞落如薰脚边。 而对面的人瞧到了,我们这一侧却仍是未见。一众人也都焦急,却无人能向庞威那样出手。没想到,庞威再次发声,“美人儿,转过身来,两锭黄金。” 我心道,怪不得一直背着身,赚钱这么有手段。 果然,如薰听了,便在乐曲声中,彻底回转了身子,一个亮相,面对殿上众人。 唉,她的脸上竟擦了很厚的白粉,这也是东瀛的妆容吧,不过还是能看到白粉之下,五官的精致立体,眸子的闪亮晶莹,再有这身姿风骨,不怪男人们丢了魂儿似的,确是罕有美人。 刚想着,忽听“啪”一声,只见那庞威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条鞭子,一鞭甩出,直接取向如薰。 殿上所有人被这一突变惊呆了,皆瞪大眼睛望向如薰,而如薰似注意力都在表演上,手中弄弦未停。 庞威的鞭梢儿闪电一般飞至如薰面前,勾住了她右侧的襟领往外便是一拖,瞬间如薰半边香肩已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如薰眼神只是一动,便又淡定如前,继续弹奏。 在场女眷们已经纷纷面露不悦,庞威却放肆笑道,“东瀛舞姬,便是如此才更有魅力。” 我分明看到萧坚眉头微微一皱,但看萧衍在旁隐忍着没有发作。 而此时,庞威居然第二次挥出鞭子,这一次鞭子直取如薰袍衫的裙摆,手上稍稍用力一带,如薰的裙子被撕开一截,她纤长的玉腿立时露在外面。 见此情景,庞威拍案哈哈大笑。 如此轻狂之人,看得我都要忍不下去了。 而如薰只是轻轻闭目,手中犹自弹着三线琴。想她也是京都大名鼎鼎的罗袖坊头牌,恩客面前此番也就罢了,大庭广众之下袒露至此也是前所未有。 终于萧坚猛地起身,掷了手中杯子,冷哼一声,几步上前道,“世子今日的吃相也太着急了些,莫要忘了,这可不是在你镇南王府。” 如薰一见连忙过去,站在萧坚身前,挡住了庞威,道,“王爷,如薰没事,想是王爷生辰,大喜之日世子饮多了酒……” 未待如薰说完,萧坚伸手把她推到一边,而就是这一推,我无意中看到如薰肩上落下的衣衫处隐约似有一枚鲜艳的红叶,红叶!这两个字在我脑中蓦然闪过,原昆曾说的,红叶便是红叶。是她吗?是我眼前这个女子吗? 我直接俯身到萧衍身畔快速耳语道,“如薰身上似有一处红叶印记,衣衫挡着看不真切,你去劝架,我要上前看看。” 萧衍本来也待要起身,听我一说,接着起来往前走去。一见他起身,萧腾、止战也跟着起身,我低着头走在后面,靠近如薰。 88、喊名字,验正身 卷八: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王爷何必如此认真?不就是个舞姬吗?”庞威执壶在桌上倒了两杯酒,嬉笑着回道,“来来来,庞威敬王爷一杯。” 庞威边说边晃着走上前来,伸手就要揽住萧坚,萧坚退后一步,跟他保持着距离,寒着脸道,“舞姬也是王府的舞姬,世子给如薰道个歉,今日的事就此罢了。” “你让我给个婊子道歉?”庞威指着如薰,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眼见如薰双肩耸动,星眸垂泪,突然自外面进来个婢女,正是路上遇到之时陪在如薰身边那位,上来扶了如薰,向庞威道,“世子休要胡说,坏我家小姐名声!罗袖坊头牌如薰姑娘便是罗袖坊老板,多年来卖艺不卖身,这是在京都人尽皆知的。” 婢女边说着边去给如薰整理衣衫,拉起襟领的瞬间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确实是一枚红叶,柔弱而妖冶的刺在她雪白的肌肤上。 而就在这时,恼羞成怒的庞威扔了酒杯,回身拾了鞭子一鞭打向那婢女,如薰反应极快,一把把婢女拉在自己身后,昂着头准备挨了这一鞭。我心道,如果如薰就是红叶,以她对孩子都能下此狠手来看,对这婢女倒似是真的主仆情深。 看到这一幕,萧坚的脸已经气得煞白。 我随着萧衍已至近前,止战在鞭子要落下来的一刹那,抢先上前一步,出手一把扯住了鞭梢儿,朗声道,“世子眼中还有陛下吗?” 庞威虽是武将之子,但这些年来得尽父母宠爱,在武学上并未下过苦功,平日里不过是仗势欺人,恃强凌弱而已。 这一交手便自知不是止战对手,又见除了萧坚怒目而视,萧衍、萧腾也来而不善,意识到自己过头了,趁机收手。当即跪倒萧衍面前,道,“陛下,王爷,是庞威不胜酒力,一时上头,千不该,万不该任意妄为,搅了王爷的生辰宴,扰了大家的兴致,请陛下责罚。” “世子既已明白,便再好不过,就如二王爷所言,给如薰姑娘赔个不是吧。”萧衍淡然道。 “陛下,这……”庞威抬头望向萧衍,还想再推脱。 “镇南王没有教过世子大局为重吗?世子难道不知有些事明明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还是世子认为今日的南境已经可以与朝廷分庭抗礼了?”萧衍不客气地说道。 庞威眼见萧衍如此声色俱厉,吓得再不敢作声,对着萧衍、萧坚分别叩了几叩,起身到如薰身边,一揖到底,道,“姑娘,都是庞威不对,酒后失德,不该言辞冲撞,更不该冒犯姑娘,还望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如薰眼皮都不抬,淡淡道,“世子请起,如薰不敢。”又向萧衍、萧坚道,“谢谢陛下与王爷为如薰做主,今日还是先告退了。”说着便与婢女往外走去。 萧坚眼望着她却并未阻止,想来二人关系似是亲近,不然也不会如此为她出头。 我再一转念,哪能就此放走她,时间不多,我必须抓住机会。忙冲止战笔划了一下,他跟我走到角落处,我对他耳语一番,让他帮我安排两件事,助我一臂之力。 而萧衍对萧腾道,“世子醉酒,阿腾送他回去休息吧。”实则担心庞威不死心,再尾随如薰闹下去。 萧腾应声带了庞威出去。 萧衍拍拍萧坚,重新回到座位上,代萧坚招呼了宾客,继续把酒言欢。 而我跟着如薰主仆二人,穿梭于楼阁间,为避免她们发现,小心翼翼地走在后面。 止战安排完了交代给主事公公的差事,快步追上来与我汇合。 在她主仆二人快要到王府门口之时,我俩躲在一人高的盆景后面,主事公公匆匆跑上前来,招呼道,“红叶姑娘,留步。” 如薰的背影瞬间一僵,那婢女回头道,“公公何事?” “二王爷约姑娘偏殿一叙,待得一时半刻他抽空来见。”主事公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薰依旧没有回身,婢女道,“小姐,要不我们回去等会儿,今日毕竟是王爷生辰。” 主事公公道,“姑娘可别让咱家为难呢。” “公公带路吧。”如薰道。 不,不是如薰,到此,我已知如薰便是红叶,红叶便是如薰。 止战惊讶地望着我,我示意他跟上。 主事公公带着回廊上来回转了几个弯儿,把如薰主仆带入偏殿。 为了不让主事公公发现,我和止战待他掩了门,走远了才凑上前。 止战低声问道,“你怎知如薰就是红叶?” “谢谢庞威,他不出手,我还真看不到如薰身上的红叶印记。”我小声道。 “有此印记便一定是红叶吗?” “刚让主事公公喊她红叶姑娘的时候,她有所警觉,但是那婢女却全无防备。” “如若只是以为公公唤错了名字呢?如薰跟二王爷平常走得还挺近,万一错了,以二王爷的性格,有点难办。” “所以偏殿里准备那未做完的衣服是第二试。” 而在我与止战对话之时,偏殿之内。 “小姐,我说二王爷对你有情意吧,今天如此回护与你,又约你偏殿见面,该是想安慰一番吧。” “萼儿错了。”如薰摇着头蹙眉,似是有极重的心事。 “什么错了?”萼儿不知所措。 “自我十二岁太后赐名如薰之后,红叶这个名字人前便再也没有用过。只有在影都事务上,为了不为他人知晓,才用红叶之名。萼儿可还记得刚才主事公公唤我红叶姑娘。” 萼儿这才反应过来,道,“小姐是说有人发现了你的身份?我不该应声。”语气中自责不已。 “该来的迟早要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薰叹了一口气,往案前走去。 走至近前,才看到案上一件箍着撑子的黑色金丝蟒袍,猜是萧坚的朝服,想到今日出头之恩,心中不禁有些眷恋。拿起来细看,发现刺绣将刺了大半,仍有部分没有完成,顺手接着走针绣了起来。 89、巧换装,未过关 卷八: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看到那主事公公走远了,我俩正要往偏殿门口去,我忽然又想起来对止战道,“一会儿我会突然进去对如薰动手,看她瞬间的反应。你今儿这衣服就别进去了,再给认出来了,就在外面策应我吧。”说完,我摸了摸身上口袋。 止战本来点着头,看到我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还缺块面巾蒙脸。”我看着他道。 “这还不简单。”止战抬手就要撕他膝前的袍子。 我重重地捶了他一记,“你要臭死谁吗?” 他先是愣了一下,看看自己的脚,想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必是在想女人真麻烦。 “好将军,王府里面你有脸面,去帮我找块布子来。”我摇着他的袖子,催着他,“偏殿门口有人来回巡视,我就这儿等你。快去,快去。” 止战白我一眼,“等着。”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 殿内,萼儿自桌几上倒了杯水走到案前,从身上小药瓶里取出了药,看着正在绣蟒袍的如薰道,“小姐,那绣活儿不急着干,今日的药可该吃了。一会儿若王爷来了话长了,再犯了喘鸣就不好了。” 如薰眼睛没有离开蟒袍,伸了左手拇指和食指从萼儿手中捏过药丸,放进嘴里又接过杯子喝了水咽下。绣了几针,忽觉得眼花失神,抬不动胳膊,转头不可置信地对着萼儿道,“安神药?”说完手里的箍子便掉到了地上,整个人瘫软了下去,闭上了眼。 萼儿赶紧伸手托了如薰,慢慢扶她伏在案上。 “小姐,萼儿是换了您的安神药,今晚若是王爷前来便最好,若是别人,就让萼儿代您会会吧。” 说着,迅速动手将自己的外衫除下,又把如薰的红衣也除了,换了过来,取出了粉盒,极快地沾了白粉涂在脸上,又取了如薰之前的帷帽戴上。看看如薰,把她的发髻拆了,沾了杯中水擦掉了她脸上的白粉。看着那些红色的斑点,心疼地用手指轻轻拭过。 利落地拾掇了周边一切,才捡起来地上的箍子,坐到侧面椅上,替如薰继续绣了起来。 ============== 止战找了块黑布回来,我围在脸上系了,跟他点了点头。 一对府兵打了灯笼自偏殿门口走过去,我俩才闪身到了跟前。 顺窗缝往里看看,两个女子,一个伏在案上,一个正是着了红衣戴了帷帽的如薰,坐在旁边绣着朝服。 我一个鹞子翻身,从窗口翻了进去,快速出击直取如薰。 在我意料之外的是,如薰居然全无武功,“啊”的一声,中了我一掌,整个人震了出去扑倒在地,一口鲜血喷出,手里的针线活儿跟着飞到了一边。 那针,那针本来是我准备给她,只待她见了刺客本能出击的,我便知道她的身手如何,究竟是否是她害了库鲁。然而,我猜错了,是我冤枉了好人?我心中一惊,略有迟疑。 忽听如薰道,“你是谁?怎知我便是红叶?” 她居然自认了。 我跟着过去扯了她的帷帽,扼住她的喉咙,厉声道,“世子库鲁可是你出手加害?” 她哼了一声道,“若要报仇便动手吧。” “为何要嫁祸于任怡?受谁指使?究竟有何阴谋?”我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就加大了。 如薰盯着我的眼睛,说不出话来,我手上稍稍松了一下,她才道,“无人指使,你要杀便杀,不要再累及无辜之人。” 不对,我心中明明觉得不对,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是这样?蓦然,我想起了那枚红叶,如薰的红叶印记。 我伸手一把扯开了她的襟领,她惊道,“你做什么?” “假的。”当我看清了她胸口并无那红叶印记,长舒了一口气,把她往后重重一推。 是那婢女,在冒充她的主子。我当下用蛟筋弦缚了她的手臂至背后。 “你便是任怡?”婢女问我道。 我懒得理她,径直走向伏在案上的如薰,这半天她一点动静都没有,以她对这婢女的维护,不应如此,该是被下了药,我伸手去搭她的脉,果然。 “仿你的针是我去做的,是我陷害了你,有什么你冲我来。小姐,她是个可怜人,她心地善良,但是身不由己。” 我耳中听着,身不由己,意味着受人指使。我望向如薰的脸,粉已擦拭干净,我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五官十分秀丽,但是和我长得一分也不像,再看到她一脸的疹子,我大致明白了,这是敏感的人被人皮面具胶在皮肤上后的反应。 看到这里,我扯下面巾,对着在窗户后的止战挥了挥手,他开了门进来。 “高将军。”婢女看到止战,脸色惨白,缚着手跪着往前行了几步道,“请将军明鉴,我家小姐被逼无奈,受人驱使,请看在王爷的份上饶她一命。” 止战看着她道,“你家小姐犯得是什么罪你可知道吗?此刻也就是我们在此,若大理寺面前你张口就让人看在二王爷的面上放她一马,可知连二王爷也会牵连上?” 我倒了杯水,过去泼在如薰脸上,不,红叶脸上。水一激,她努力睁了睁眼睛,指尖轻轻按了下太阳穴,坐了起来。 看着我、止战、和被缚在地上的着了她红色袍衫的婢女,惨然笑了一下,“傻丫头。” “刚刚在我和高将军面前,你的婢女已经都认了,是她害了世子库鲁。”我挽臂道。 “任姑娘,幸会。自天泽岛一见,便十分仰慕姑娘风采,旷世才华,如薰自愧不如。”这女子如此淡定,不焦不燥不出手救人,竟跟我攀谈起来,上来还给了一定高帽。 “不是红叶姑娘吗?轻而易举把天大的罪扣在我身上,是你表示仰慕的一种方式吗?还有只见过一次,便对我的面貌仿的惟妙惟肖,也是旷世才华呀。” “姑娘心细如发,竟能发现如薰便是红叶,还找了主事公公试探我和萼儿。行走江湖这些年,能折在姑娘手中,倒也无憾。”红叶丝毫不否认。 90、揭药毒,谋策反 卷八: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红叶姑娘倒是痛快人,那就说说为何要陷害于我?抑或是授何人指示?”不知为什么,我心中竟是希望她能说出个名字,虽是恨她伤库鲁在先,诬陷我于后,但是看到她当街救人的情形,总觉得此女的恶不是出于她本意,也确实没有动机,且宛似她内心是有些许良知的。 她低头婉笑,“既生亮何生瑜?兰陵历来只为如薰一人的舞台,姑娘一出现就先声夺人,尤其是皇室权贵面前,往下可让别人如何混世于京都,所以除之而后快,一时脑热,出此下策。累及年少世子我亦悔过,不过那日瞧得姑娘身手,知道如薰直接出手,未必有足够胜算,这才转移了目标。” 好理由,女人的嫉妒是疯狂的,最毒妇人心。而偏偏红叶出身风尘却纤尘不染的气质,今日帮衬母子时又那般的视钱财如无物,这个理由却是牵强了。那原因便只有一个,确实是为人所迫,而背后那人才是真正要陷害于我的凶手,不找到此人,我将不得安宁,而被我殃及的人,今日是库鲁,明日又会是谁。 “看来姑娘是不打算说实话了,还是萼儿比较诚实,她说你是可怜之人,受人驱使。既然如此,还是问萼儿吧。”我声音越来越冷,晕出一团杀气向着萼儿走去。 “且慢,萼儿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如此编撰的。”红叶的语气终于是有了变化。 我边走边跟止战对望了一眼,他抱着胳膊的拳头里悄然竖了下拇指。 “小姐,……”萼儿望着我的眼神里充满未知的恐惧,无助地喊着红叶。 “萼儿仿了我三枚针是吗?可知我的针真正厉害之处不是在于直接取人性命,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着玉魄针已出现在我手中,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第一枚针取你笑穴。” 我只是出声还未动手,红叶便鬼魅似地飘至我身边,向我袭来。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身法快的出奇。而止战又怎容得她碰到我,闪电般地出手化解了她的攻势。两人在偏殿内展开了游斗,只因红叶知止战内家功夫扎实凌厉,正面比拼不是对手,便借身法灵活斗得上下翻飞。红叶几次引开止战欲回身来取萼儿,最后都还被止战拦截。终于还是止战更胜一筹,寻得红叶身法的漏洞,一下拿住了她的手臂,反到背后制住了她。 我眼见红叶跟止战过手这么多招,其身手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了,尤其是轻功身形却似翩翩红叶,想来便是这么得名的。等他们安静下来,我才对萼儿道,“你家主子尽力了,不过也还是救不了你。看在你的忠义,不惜一死策她安全的份上,我最后一次问你,指使红叶冒充我的人是谁?” “你杀了我吧,我不会说的。”萼儿昂着颈子回我。 “那就看你的嘴硬还是骨头硬喽。”这些年来,即便在一群杀手家人的培养下,我也没怎么对人下过狠手,但是事关重大,我必须硬起心肠,对着萼儿脚底的涌泉穴,一针掷去。 足底的涌泉穴常人就是挠挠也痒得不行,而我用玉魄针,透过鞋底刺入脚心穴位,再有我的灵力加持,痒法便更超出平常何止五倍。 “哈哈哈,哈哈哈,……”萼儿笑得全身抖动,泪流满面,不一会儿就翻倒在地,头在地上乱蹭,蓬乱不已,双脚在地上不停踢腾,折腾地上气不接下气,传出来的不似笑声,全是哭腔。 红叶心疼地看着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萼儿,摇着头泣不成声,“放开萼儿,你们要杀要剐或拉我见官都随你们,放了萼儿。”而说着她忽然瞪大了眼睛,面色苍白,张着口大口大口地吸气,似已喘不过气来。 止战看得一脸惊异,对着我道,“桃子,不似伪装,你来瞧瞧。” 我旋即拔了萼儿的针,又过去搭红叶的脉,眼见她已憋得透不过气,一试之下,她脉象中分明有严重的喘鸣旧疾,奇怪的是又不是单纯的是喘鸣,她气道痉挛的厉害,整个人都萎靡了。 地上的萼儿平息了一下,用嘶哑的声音道,“快救救小姐,药在我的左袖中,红瓶是安神药,取绿瓶的清心丸。” 我迅速自萼儿身上取了药出来,拿了一粒给红叶塞到嘴里,她服了下去,闭了眼睛。 萼儿道,“麻烦姑娘给我家小姐盖条毯子,她服药后会发冷,出虚汗。” 听了萼儿的话,我忽然想到一种药物,便又取了一粒药闻了闻,问道,“这药是谁给的?” “尊者。小姐每个月的药都是尊者给的,每日一粒,不让多服。” “影都的药你们也敢吃?这不是根治喘鸣症的药物,而是致人成瘾的药物,靠的是暂时的药性刺激压制喘疾。服久了有害无益,人会形似骷髅,被侵蚀至死;而一旦停服,人又会失控,或者引发更严重的顽症而亡。”我把“药”性分析给萼儿听。 “她们怎么能如此泯灭人性?小姐这些年来……” “萼儿。”刚刚缓过神来的红叶虚弱地喊了一声。 这一喊,萼儿方觉不对,赶紧闭紧了嘴巴,防备地望着我。 “萼儿,你希望你家小姐能真正康复,以后的日子不再受人控制吗?”我柔声问她。 萼儿点点头,看看倒在止战怀中的红叶,眼中噙满了泪水。 “姑娘,红叶自知罪孽深重,没有生机,不必费神为我这样的人做任何事情。” 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让她这么早醒过来,“你也不介意萼儿陪你一起死是吗?” “萼儿没有伤人,罪不至死。”红叶一听我提到萼儿,撑着做起身来。 “我只知道她刚宁愿替你去死,如果你被定罪,她能独活?”我反问她,“再有,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影都能够通过药物控制你作为爪牙四处害人,同样也有其他人为其所害。今日来时遇见你救那母子,便知你本心不坏,尚存良知,不如与我们一起揪出幕后主使,让所有被迫害的人重获新生。” 91、消业障,激生念 卷八: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红叶沉吟半晌,一双美目幽幽地望着我,凄然一笑,“姑娘来兰陵未足一月,对影都究竟了解多少呢?” 来兰陵未足一月,看来红叶连我的背景也调查过。 我未作回复,先过去扶了她起身坐回到椅上,又收了缚在萼儿腕上的蛟筋弦,才回身坐到对面椅上,坦诚道,“我从大理寺明靖明大人处第一次听说这个组织,知道是影都在设计加害世子且构陷于我,之后纵火毒马匹的索琓被毒害,害他的廖氏毁灭证据随后自杀,边城县令配合廖氏提供死囚执行任务,破坏案牍举家逃离,结果一家四口被灭门,更有为你们仿制玉魄针的原昆自绝于他的兵器库。短短几日,至此已是七条人命了。今日又见了一心求死的你,啊,可能还会再附赠萼儿一命。江湖传闻不提,这便是现下我所知的影都的全部了。” 我每说一句,她的眸子便暗下去一分,直至听到原昆已死的消息,她深深闭目,睫毛微微颤动,想来也是多年的老相识了。 终于,红叶直直身子,看看身旁的萼儿,轻轻挽了她的手,道,“姑娘,影都等级森严,如薰所知亦有限,我可以知无不言,只一个请求,这些年来萼儿与我情同姐妹,我死不足惜,唯望姑娘护萼儿以周全。来世……”最后两个字却是对着萼儿说的,萼儿吓得一伸手掩住红叶的嘴,她望着红叶,蹙着眉缓缓摇头。 看到她主仆二人的神情,我莫名的有些心酸,该是天涯沦落人这些年的相依取暖吧。 “若信得过桃子,便说于我听,我保你二人今世往后仍是好姐妹,不必来世。”说完了这话又暗自思忖会否托大,毕竟宫有宫规,国有国法。萧衍此刻不在我身边,我只得看看止战,他笑着对我点点头。 红叶对我的保证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低语诉来,“八年前,我尚是京城万香楼的一名小舞姬,只因在太后寿宴上表现出色,被当时的文臣赞为再世飞燕,后来也不知怎么就被影都盯上了。一日晚上,有个蒙面人出现在我房中,对我说我身骨绝佳,是练武奇才,学武一来可以强健体魄,二来有助于疗治我的喘鸣旧疾。 让我拜他为师,当时我尚年少,见他除了授我技艺,却无任何要求,便随了他学武。此人姓娄,虽然授艺过程十分严苛,但对我也是以礼相待,并没有因为我的身份而轻慢于我,久了我对他便信任有加。 三年后的一天,师傅对我说万香楼的兰老板不日便会身故,此后便会更名为罗袖坊,万香楼所有资产、人员将悉数归于我管,让我一肩挑起此任。当时我回他我于歌舞技艺方面胜人一筹已不在话下,但毕竟年轻,长于我的姐姐们多的是,若要服众论资历还尚早。 而师傅说我艺已成,无论是舞艺还是武艺,要对自己有信心。当然他所授之艺无须人前展示,只要听他的话,一切自有人替我处理。另则他会助我罗袖坊扬名立万,条件有二,一、罗袖坊的收入中除了要上缴户部以外,剩余部分一半要交予影都;二、利用我的身份获取南来北往客的身家讯息,士、农、工、商只要他们盯上的,便掺一脚。 这些年来,我为他们掘金无数,目前也只是堂主身份,我师傅本是舵主,已是位份极高,但,”说到此处,红叶声音明显滞了一下,抑制着情绪的波动,“据说他四年前在一次任务中失利,被影都断尾。” 断尾?我望向止战,止战解释道,“壁虎逃命时会自断其尾,影都估计是遇到了较大的麻烦,对组织里位高之人宁愿忍痛割爱。” “你也不必难过,尊者之前,这药该是你那娄师傅先给你服的吧?” “师傅并非坏人,便是他给我服药,也断不是出自他本意。”红叶居然在为他说话。 不可救药的少女情怀,我不与她争,接着问道,“这些年来你主要参与的任务就是这些?” “姑娘是觉得我怎会手不沾血腥是吗?不错,之前我确为影都清理过门户,但是动手前也都查过,有贪官,也有影都门人,无不是极恶之辈,世子是我伤的第一个无辜之人,之所以没有当场击杀,也是盼他神灵庇佑,兴许被救。” 我心道,神灵庇佑?你陷害于我并未成功,但为救库鲁我确是搭上半条性命。 “尊者是什么身份?那幕后之人你又知道多少?” “尊者位份仅此于主上,但通常是传递命令,也是因为师傅故去,这条线才直接到我这里。影都行事极为隐秘,别说主上,就是尊者我也从未见过脸面。” 此言一出我倒是相信,但是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拿什么在萧衍面前保你。 忽然我望见刚给她喂药的那枚绿色药瓶,“关于这清心丸的来源你可知道?” “我曾听尊者提过,清心丸来自南境,成本极高,制药程序繁杂,又经过长途运送,层层关卡,能得到的数量极少,主要还是让我感谢主上恩典。” 听到此处,我不禁望向止战,他已然与我同样感受到这两句话里面的信息量足够大。 “此药害人不浅,你自己从此不可再服,这绿色药瓶我暂且留下,你既查过我的来历,自然也知道我有医馆,我会想方设法助你拔毒。再者如果能查出此药来源,便可解救无数被影都控制之人,红叶可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 “戴罪之身若能为其他受害之人做些事,也可消我业障,有什么需要姑娘尽管吩咐就是。” 至此,我终于在她眼中又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 “今夜你和萼儿先回去,便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等我们商量好了自会前往罗袖坊找你。” 红叶点头与萼儿对我施了礼。 目送红叶与萼儿相携离开,我才对止战道,“此事不能耽搁,明日便要与陛下商量。” 92、置死地,而后生 卷八: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世子案发后的第六日,为了避人耳目,一大早我还是穿了前日的太监服,拿着止战给我的腰牌进了宫。 萧衍卯时上朝,我来的时候离他下朝为时尚早。按照之前约好的,为了避免我走丢,小德子专门出来迎我。他一见我就想张嘴招呼,桃主子的桃字还没出口,我便赶紧冲他使个眼色,他看看往来巡视的守卫,双手背到背后到,清了清嗓子道,“昨日陛下吩咐你出宫办的差事怎样了?” “德公公,正待复命。”我低头抱拳。 “跟我来吧,陛下嘱咐了让你等他。” “是。” 我一路跟在小德子身后走着,自昨日查清了红叶底细,知道了来龙去脉,便心情极好,只觉得今日的皇宫天边丹霞似锦,云淡风也轻,空气中一阵阵初夏的芬芳,不似初来之时的高高在上,一派肃穆,反而亲切了许多。 到得御书房,小德子早给我备好了零食、果子,跟我一一介绍了,才掩了门出去。我坐在萧衍宽大的龙椅上,看着小德子说的刚从枝子上采下来的已经被御膳房剥好浸在冷水里的妃子笑,摆成了塔状,从上到下的晶莹剔透,忍不住一连吃了几颗,整个舌尖儿便似浸在蜜汁里,甜得我端杯喝了一口案上香茗,苏州进贡的碧螺春,味觉上找回了平衡,回甘无穷。 本还觉得萧衍的帝王日子不赖,看到案上的那一堆折子,随手翻了翻,歪下来一桌,忍不住咂舌,若让我天天看这些本子准得瞧的眼斗了。刚要放回去,忽见有一本上署名任行远。 想了想还是拿起来打开来看,我爹的字一笔一划方正得体,字如其人,与他一丝不苟的性格极为相像。原是各地的春季财报,不仅横向做了各行业的贡献对比,也有和去年,前年的数字对比,以及注了各地呈报的升降变化的原因,看天吃饭的营生,旱了、涝了的灾荒有影响,暴动、疫情的也有影响。总体上看江南不愧是鱼米之乡,农耕贡献一年好于一年,其余各地虽有波动,也是上扬的趋势,而独独南境,变化虽不明显,却每况愈下。这就比较奇怪了,日照时间长,雨水丰沛的地方,怎么会如此景象。 正想得出神,便听到萧衍的声音快到了门边,我匆匆收拾了一下,码好折子,拢在一起,这才走到书案一边等着。萧衍推门和止战、明靖一起进来,并示意明靖掩了门。 萧衍一见我便笑道,“听止战说你昨日收获颇丰?说于朕听听,桃夭都查得什么讯息?” “前面猜测如薰便是红叶,也验明正身了,这你该知道的。至于红叶刺杀库鲁,并非她本意,一来影都以药物控制她伤人,二来她并没有当场赶尽杀绝。不过影都内部等级森严,从她身上很难查到主使。但是去王府的路上,你也看到她出手助那母子。所以,……” “所以桃夭便打算为凶犯开脱,希望能放她生路。你忘了当日你知道被人构陷有多恨?忘了她害你差点失去性命?这些你都忘了是吗?”萧衍一板正经地对我道。 “也不尽然,因为还听她提到那致瘾药物来源其实是南境,成本极高,制药程序繁杂,还经过层层关卡才到京都。我考虑以红叶这些年来在罗袖坊打探消息来源的手段,应可协助陛下,断了此毒脉。”我此言一出,萧衍收声看我,该是听进去了。 “另则,红叶毕竟不是幕后主使,降罪于她不过是多饶上一条性命,对我并无多大益处,还不如让她戴罪立功。为朝廷做些更重要的事情。” “明卿怎么看?”萧衍望向明靖。 “臣以为此案关键在于红叶不仅涉及构陷任姑娘,更重要是伤了世子,若不结案,任姑娘是戴罪之身无法开脱,于汗王更无法交代。”明靖拱手道。 即便明靖陈述的都是事实,我心里也完全明白,国体当前,红叶的命便似蝼蚁,我却是不死心,“世道怎可如此不公?查不到背后组织,便以一个女子去终结此案。” “朕也认为红叶必须死!”萧衍眼神凝重,说得斩钉截铁。 听得我心一阵寒凉,转身便要离去。 “桃夭!”萧衍唤我。 我继续前行,蓦然,止战一晃身,挡至我跟前,“将军拦我做什么?难道要一并治罪?” 止战低声道,“莫急,听陛下说完。” “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命如草芥,都是你们说了算。”我负气伤心不肯回头。 “红叶的命即便我们不取,也长久不了,你记得廖氏死前发出的同门信号吗?还有原昆自绝于地下兵器库,此事不日也会传出。有了这些消息一起推断下来,影都还会容她活在世上?再者汗王只是当下需以世子身体恢复为重,杀子大仇,来日女真真若查起来未必便查不到是红叶下手。” 萧衍的话句句敲在我心头,寒意蚀骨,不怪红叶一心求死,她是早知她命运如此。 “所以若要解开死局,朕便要大理寺拿她归案,要人尽皆知,或还可引蛇出洞,即如果影都出手截杀灭口最好,我们有机会继续追查此线,即便还是查不到影都主使,朕也要以红叶之死敲山震虎,杀他威风。” 我听着,觉得似乎是这个道理,而更让我灵光一现地,我突然明白了,回身迎上前问道,“解开死局?置之死地而后生?红叶只有在面上死了,才有生机,是吗?” 萧衍见我终于开窍,才微笑道,“如何让红叶死的所有人都相信?如何让她用另一种面貌再重新活于人世?这些都是你擅长的。至于让她为朝廷效力,协助彻查南境药物一案,便是作为她能活下去的交易了,这一点桃夭你要让她明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南境另起炉灶吧,于她也正好远离京都的是非之地。” 93、遇萧腾,做安排 卷八: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陛下高明,民女受教。”既然结果已如我所期,我也不吝给萧衍一顶高帽,心里却翻着大大的白眼,话有一万种说法,偏偏就是不能直着说,如此便是为君之道吗?嘴上又问道,“那何时抓捕红叶?” 说好的,我要给她准备解药,这还没动手研究呢,又添了新活儿,还要再准备假死药,易容药。 “越快越好,免生变故。议事结束后,大理寺即刻动手。”明靖正色道。 来不及通知她们了,红叶和萼儿得经历场生离死别了,萼儿心中一定恨死了我,以为我出卖她们吧。而转念一想又道,“也好,若是没有准备,一切才发生的最为真实,不惹人怀疑。” “大人,何时行刑?”见明靖的眼神有所疑问,我又补充道,“我是想知晓有多久的时间让我准备?还有会已何种方式处决?” “以红叶罪行应判斩立决,例行行讯不过半日,但能争取时间的是会请汗王前来京都监斩。如此姑娘应有一日的时间准备。” “于我时间应是够了,红叶人带到大理寺之后,我再去见她,还烦你安排。” 明靖躬身拱手。 见我们在红叶的事上已想法一致,萧衍又向明靖道,“明卿,死囚索琓查得如何了?” “陛下,大理寺索元礼酷吏案的案牍上查过,索琓确在名册,当年索元礼背叛斩立决,索家一门被判秋后问斩,索杨氏当场咬舌自尽,索家次子索玹狱中身亡,长子索琓因大赦而一直在边城狱中,另有一女索琋失踪,未能缉捕归案。至于此次影都为何会选择索琓下手,需要抓捕红叶之后进一步审讯。”明靖将当下结果一一呈报。 萧衍袖子一挥,“既是如此,便速速去吧。” 明靖和止战应声转身的时候,萧衍本眼神示意我留下,但是我一来没心情,二来没时间,我得跟着明靖去罗袖坊瞧瞧才放心,何况刚刚他那般绕我,于是也一拱手,“民女很忙,先退下了。” 转了身去,又想起来刚刚看到的折子,便撂下一句,“你案上的折子刚倒下来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的,最右边上面的第一本,你仔细瞧瞧,隐约透着些奇怪。”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说到折子,萧衍这次居然没唤我。 因明靖要回大理寺带差役过来,我便先于他一步来到罗袖坊门外。第一次来这名动京都的罗袖坊,高院红墙,朱漆栏,碧纱窗,远远地也闻得舞曲歌腔,往来着形形色色过客,而带动了周边的买卖的繁华,各类摊贩比比皆是。我人来了也不能进去知会她们,只能乔装买根糖葫芦吃,蹲在小贩旁边远远地看着。 一边嘎嘣嘎嘣嚼着糖,一边想着一会儿红叶背带走了,那丫头萼儿可如何是好。此时我不便出面呀。 正想着脑袋上就挨了一记,哪个不要命的敢在此时惹我,我瞪眼过去,竟见萧腾笑嘻嘻地站在我旁边。 我举了糖葫芦签子就去扎他,他连忙躲了,赔笑蹲在我身旁,“桃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正要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莫不是也来寻花问柳?”我斜倪着他。 “不懂了吧你,若我萧腾想找姑娘,哪个还不赶着自己送上门,直接往王府跑?”他嘚瑟着。 “切~”我吃着糖葫芦懒得理他。 “二哥让我来帮着盯着些,昨日他与庞威闹得不快,又怕他今日仍来寻如薰的不痛快,二哥不便再出面,更不善武力,就遣了我来。”他竖着拇指对着自己道,“昨日场面不合时宜,若今日庞威再不识抬举,小王爷我定得好好教训他。” 我摇摇头,这时刻不忘自吹自擂的人呐。 而我更想不到那看似目中无人的二王爷萧坚竟如此怜惜佳人,默默地为红叶处理着这些事,若他要知道红叶即将被捕还被处死刑,怕是得心碎一地吧。 不过有萧腾在,萼儿倒是有人照顾了。我本待跟萧腾商量一下,一见跟前龙蛇混杂,耳目众多,便拉了他往河边树从走去。五月的柳树枝条宛如泉涌,层层叠叠,密密实实,这样的地方才适合说话。 谁知他一惊一乍地道,“桃子,你这是做什么?要带我去哪里?树林里这么安静,我,我害怕。” “一个大男人你怕啥?”我突然止步,回身问他。 萧腾却没有停步,这一下便撞了个满怀,吓得我差点摔倒,结果一把被他抓住了肩膀。他在我耳边轻声道,“我怕你对我图谋不轨。” 我想都没想,惹花式当即拍出,虽然只用了三成力,他还是被震出老远,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胸口道,“桃子,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我回忆了一下,上次在盛天瀑将他和萧衍二人击落潭中,我用的是二成力,今日是三成,我大概知道任督二脉通了后我的功力究竟如何了,便笑着过去要拉他起来,“你是应该怕我,我神功初成,还真需要个沙包实验功力。” 他吓得往后躲着。 “起来吧。有正事跟你说。” 萧腾笑着一骨碌爬起来道,“河沿儿上坐,那里有树荫,凉快。” 我把昨晚如何试探如薰得知她便是红叶,又了解了相关她的种种,以及今日与萧衍、明靖商量准备要做之事都一一说与他听。 他惊讶地道,“说要七天自证清白的,才五日你便查到了。好厉害。” “我说与你听的目的是要你配合我,萼儿需要有人照顾,从红叶被逮捕到行刑,你得跟着萼儿,最好城外找个落脚处。回头带红叶与你们汇合,送她们离开。” “怎么办事儿的时候都想到我了?二哥让我看着如薰,你要我照顾萼儿。我就是你们跟班儿的,还没有工钱。”萧腾一脸怏怏。 似乎也是,认识以来,都是他在为我做事,便道,“当我欠你一回。” “桃子,你说的。”他泼皮笑道,“我说怎样便怎样?” “那你待要怎样?”想反悔已然来不及。 “想到了再告诉你。” 94、起朱楼,楼塌了 卷八: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已临近巳时了,太阳却躲了起来,空气中泛着些许的闷。顺着河堤林荫,我和萧腾回罗袖坊的路上不期然地便想到了萧坚,问道,“二王爷那边你待怎么回他?他似对红叶很是在乎,为她出头不说,还特意找你来罗袖坊守着。” “二哥是文人骚客,他府上门客也多,跟他好同一口,吟诗作对,鼓瑟笙箫。平日里往来的多了吧,才子佳人的。不过都说二哥放浪,我原以为红叶早是二哥的人了,昨天听了萼儿那丫头说的,才知这罗袖坊头牌这么多年还守身如玉,倒也难得。这也好,红叶便是从此再也不见了,二哥也不会太难过。你放心,我不是自己来的,带了府兵,在前面茶棚喝茶呢。传个话还不快。” 我俩说着话就见到明靖带了十几个差役到了罗袖坊跟前,还推了辆囚车。 一见此情景,院门口很快挨挨挤挤地站满了围观瞧热闹的人。我俩也顺着人流往前挤着看着。 两个差役前面开路,见人就往外扒拉。里面的人一见,都一个个贴着墙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院里一个身着葱绿色罗裙的女子本正挥着丝帕一脸媚笑地跟客人说着话,忽然觉得人都往外走了,这往外一瞥便见到明靖寒着一张脸,带着一队人气势汹汹而来,一个哆嗦,赶紧回身跟楼梯上的紫衫少女道,“怎么一下来了这许多官爷,紫曜,快去跟姐姐说。” 那少女估计从来也没见过这阵仗,张着嘴巴“哦”了两声,才转身飞也似地跑去。 明靖朝那少女的方向使个眼色,后面的一队人跟着也冲了上去。 绿衣女子拿着丝帕的手捂在胸口,怯怯地笑着上前道,“敢问这位官爷,罗袖坊一向做正经生意,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有个捕头打扮的人一进入正门,便大声道,“罗秀坊老板如薰,于六日前边城四方馆谋害女真世子,罪名已查实。即刻缉拿归案,即日起,罗袖坊查封,财产充公,坊内所有人立即遣散,不得有误。” 这一嗓子吼完了,那绿衣女子惊的嘴巴就再未闭上,所有小间的门悉数打开,一众人边拾掇着穿衣戴帽,边匆匆地下楼出去。 那绿衣女子喃喃念着,“谋害世子?查封?充公?”侧身往后挪着步躲着,闪到楼梯后的一间屋子里,转眼又出来,双手护着胸口,貌似比刚才鼓了许多,顺着墙边慢慢往外走。 捕头目光如炬,抽出腰间佩刀,对着她一伸,拦了她的去路,女子一声尖叫便坐到了地上,朱钗项链珠子碎银子地便散落一地,掩着面呜呜地哭了出来,“官爷放了民女吧,不是民女贪心,出了这罗袖坊以后一点盘缠都没有,却让民女哪里安身?” 没想到她这一哭,被差役从屋内撵出来的十几个女子跟着便一起哭了出来,平日里莺声燕语的罗袖坊一下呜咽声一片,感觉整栋楼便要被那泪水淹了般。 唉,眼见朱楼起,眼见宴宾客,眼见楼塌了。 明靖一蹙眉,捕头举刀“咔嚓”一声切了半片八仙桌,吼道,“不许哭。” 这哭声又戛然而止。 忽听得楼上一女子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声音居然还很是骄横,说着便见了一个橙衣立领长衫女子被差役推搡着下了楼来,“是如薰杀人,又不是我橙香。要抓去抓她呀。” 后面的差役烦她啰嗦,拿刀背在她肩上狠狠就是一下,又踹了一脚道,“少废话,赶紧滚下去。” 我心中暗道,这等翻脸如翻书,毫无情意之人,便是该重重地打。在这样的一群人中红叶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女子了。 想到红叶,便要见到红叶。我听到楼上萼儿撕心裂肺哭着的声音由远而近,“小姐,小姐,你们不能带走小姐。” 我不禁往边站了站,借着萧腾高大的身躯挡着我。 再抬头看去,只见红叶一身藕色丝质长裙,长发随意散着,脸上无妆,看来前一刻是尚在休息,一个差役拧着她的胳膊徐徐下楼。 不穿舞衣的她显得羸弱无力,半分也想象不到她会是影都无情的杀手。 想来那捕头也是见了她的样子于心不忍,才没有催她。 她脸畔珠泪潸然,却凄凄地笑对萼儿殷殷嘱道,“萼儿,我是罪有应得,与任何人无关,你不必为我难过。去寻个好人家,过好自己的后半辈子,……”说到此处便已再也说不下去了。 旁边一个差役拖着哭成泪人儿却死活不肯松开红叶手的萼儿,出言恫吓道,“再不放手连你一起捕了。” “求求你官爷,捕了我去吧,便是斩也把我和小姐一起斩了吧。萼儿这一辈子都不要跟小姐分开呀。”被差役重重地一推,她哭着跪到在楼梯上。 “萼儿别说傻话,快走!”红叶哭着斥责她。 再也看不下去了,在人群中我不断往后退着,即便我知道她们分离是暂时的,情绪还是被她主仆二人的情意所牵动,萧腾转身找我,我冲他摇摇头,让他继续他的任务。 ============== 皇宫内,此时的御花园里一片姹紫嫣红,虫鸣鸟叫,热闹不已。依水而建浮碧之上的千秋亭内,大着肚子的长公主来看望裕融太后。 太后轻抚着怀里的猫儿亚朵,对长公主道,“锦儿,你身子沉,这些日子就不用老往宫里跑了,自己可得先养好了。” “太后体恤锦儿,锦儿知晓,这孝道该尽仍是得尽哪。不然母妃泉下有知也不依的。” 这话说的太后很是称心,微笑点头。 “再说,昨日坚儿生辰,有几桩事还可拿来闲聊。”长公主随口道。 “你是说练儿把金陵赐给了他,还封他惠亲王一事是吗?”太后道。 长公主轻笑道,“嗯,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 “我本来想让腾儿选吴越一带的封地,他倒是快了一步。吏部本就快要落在韦氏手中,他这封赏做在前面,也没有太额外地赐予,无非就是赚个人心而已。” 95、议灭口,探红叶 卷八: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腾儿的事还得劳您老费心。兵部、刑部练儿都拿得紧着呢,户部是个老古板,吏部礼部都是伍氏一族的,便只有工部了。偏腾儿尚未定性,眼中无事,我这做姐姐的都不知怎么帮他才好。”长公主停了手中剥成小山的殷红石榴籽,慢慢推到太后眼前,说道。 太后晃着摇椅笑道,“锦儿啊,咱们驸马爷不是已经把他那同乡工部侍郎于思通招致麾下了吗?” “太后,那可也只是打个旁手儿。”长公主低头浅笑道。 “知道了。昨日可还有什么趣事?”太后伸手从盘中拣了颗石榴籽喂到亚朵嘴里,好奇道。 长公主微微一笑,“昨日镇南王府世子庞威于生辰宴上醉酒调戏如薰,坚儿跟他反目的厉害,这世交看来是破了。不过说起这镇南王府近年来是有些嚣张,昨日练儿在的场合庞威也完全不知回避,言行举止肆无忌惮。” “反得好,镇南王那是瞧着你父皇不在了,这些个小辈儿压根儿也没放眼里。”太后正说着,眼见天空一道电闪,闷了一上午的天,终于下起雨来。 韩尚宫上前道,“太后,……”后面却不说下去。 太后回头看去,一见暗卫远远地跟在韩尚宫后面,便对长公主道,“锦儿,今日天色不好,你还是赶紧回府吧,一会儿雨大了地滑。” 长公主一见眼前湖水已被雨水溅地噼啪作响,赶紧起身道,“太后说的是,锦儿告退。”接着在婢女的簇拥下撑伞离开了。 韩尚宫和暗卫走到太后近前,躬身道,“禀太后,大理寺的消息根据那任怡提供的线索,明靖刚刚亲自率众查封了罗袖坊,缉拿了红叶归案。” 太后脸色一变,直起身道,“那丫头竟查到了红叶?什么线索?” “应是从红叶使用的针上查到了制造的来源是原昆,又从原昆那儿追查到红叶。自得知廖氏自尽后,暗卫昨日出发前往原昆的地下兵器库查看时盘龙石已放下了,以他视财如命的性子,只要放下盘龙石便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必是已自绝于内。”韩尚宫揣测道。 “他们行动居然如此之快。”太后有些出乎意料。 韩尚宫又道,“太后,要不要即刻派人前往大理寺灭口?” “为何?”太后反问道。 渐暗的天空中又是几道闪电划过,雷声轰轰。 韩尚宫看了一圈,周围没有别人,在雷雨声中略微提高了声音道,“她若供出影……?” 太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怀里的猫递给暗卫,在韩尚宫的搀扶下起身,慢慢地自长廊里回走,低语道,“供出影都什么?红叶除了知道她的堂主身份,以及她自己做的那点事儿,她还能供出什么?她杀得那几个贪官谁会知道是因为分赃不均,清理门户?江湖上都人人得而诛之的东西,说出去是影都做的还大快人心了呢。至于索琓是谁她都不知道。还灭口?明靖就替你灭了。记住,天子脚下切记鲁莽。” “是,奴婢知道。” =========================== 回到桃庐,子凌见我泪痕犹在,情绪极是低落,先打了盆水给我洗脸,又给我端了杯茶。 “桃子,你昨晚让我准备的药材都在这里了,缺了的一会儿汇仁药材行便给送到。” 我点头道,“你忙吧,不用管我了。” 好在提前都让子凌研磨好了,分在不同的托盘里,我给红叶配了治喘鸣症的药和拔她体内毒瘾的药,又用殷桃镜让鬼泣给我从荏萝宫里带来我娘留下的医书,配了假死药和易容药,忙得废寝忘食。 入夜,我披了斗篷,冒着瓢泼大雨赶赴大理寺。大理寺金色牌匾高悬,门外两头高大的石狮子瞪着巨目,于雷鸣闪电中面目加倍狰狞,幸我从不做亏心事,于这一派肃杀中从容前行。 我扣了几下门环,里面的人开了个门缝,出示了一下腰牌,大门为我敞开。我迅速闪身进入,“你家大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大人密室审讯,请跟我来。” 跟着那差役一阵疾行,密室门口我见到了明靖。待那差役离开,我才问道,“大人,案情审得可有进展?” 明靖摇了摇头,“与姑娘了解到的一样,其他事情红叶一概不知。我提到索琓,她竟全无印象。” 我点点头,又道,“我进去看看她。” “姑娘稍等,此刻不便。”明靖一向直言的人,言辞间有些闪烁。 他见我对他的行为若有所思,只好道,“二王爷刚进去。”他让开身,往里面看了一眼。 原来如此,这风里雨里的,萧坚对红叶还真是有情有义。 “大人,你不用在此守着了,去休息一下吧。我在侧面候着,一会儿待二王爷走了,自会进去。” 明靖拱手离开。 我靠在秘室一侧等着,不是我想听他俩的谈话,无奈耳力被婆婆的轻功训练出来了。 “你怎会做出如此之事?是本王小看了你。”萧坚道。 “王爷是来讽刺如薰的吗?” “我只是不能相信,也不能理解。如薰究竟是为了什么?” “风尘女子所做一切目的不是只有一个吗?”又这么认下了,这么说怕只是为了萧坚对她失望,从此不记在心上。 “罗袖坊头牌如薰缺什么?你想要金银财宝多少人愿意双手奉上?再不济你可以依附于本王。到底是什么人驱使?给了你多少钱?” 如薰笑了一下,道,“如此风雨交加的深夜大理寺探视,究竟是王爷的情意更重些还是王爷的好奇更多些?” “你,”萧坚气得一顿,忍了忍道,“怎会如此不知好歹?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在皇兄面前争取?明明你和女真汗王只有一面之缘,有什么理由去杀他儿子?” “王爷,你问的问题明靖明大人都已经审过了,重金雇我之人我亦不知是何身份,无论再问几遍也是如此。如薰自知罪孽深重,但求一死,我这样的人,不值得王爷为我挂心。如薰感谢王爷能瞧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来送我最后一程,如有来世,如薰做牛做马再报答王爷知遇之恩。”如薰声音平淡至极,无一丝涟漪,听不出任何感情,但我明明感知她心中的苦涩。 95、议灭口,探红叶 “腾儿的事还得劳您老费心。兵部、刑部练儿都拿得紧着呢,户部是个老古板,吏部礼部都是伍氏一族的,便只有工部了。偏腾儿尚未定性,眼中无事,我这做姐姐的都不知怎么帮他才好。”长公主停了手中剥成小山的殷红石榴籽,慢慢推到太后眼前,说道。 太后晃着摇椅笑道,“锦儿啊,咱们驸马爷不是已经把他那同乡工部侍郎于思通招致麾下了吗?” “太后,那可也只是打个旁手儿。”长公主低头浅笑道。 “知道了。昨日可还有什么趣事?”太后伸手从盘中拣了颗石榴籽喂到亚朵嘴里,好奇道。 长公主微微一笑,“昨日镇南王府世子庞威于生辰宴上醉酒调戏如薰,坚儿跟他反目的厉害,这世交看来是破了。不过说起这镇南王府近年来是有些嚣张,昨日练儿在的场合庞威也完全不知回避,言行举止肆无忌惮。” “反得好,镇南王那是瞧着你父皇不在了,这些个小辈儿压根儿也没放眼里。”太后正说着,眼见天空一道电闪,闷了一上午的天,终于下起雨来。 韩尚宫上前道,“太后,……”后面却不说下去。 太后回头看去,一见暗卫远远地跟在韩尚宫后面,便对长公主道,“锦儿,今日天色不好,你还是赶紧回府吧,一会儿雨大了地滑。” 长公主一见眼前湖水已被雨水溅地噼啪作响,赶紧起身道,“太后说的是,锦儿告退。”接着在婢女的簇拥下撑伞离开了。 韩尚宫和暗卫走到太后近前,躬身道,“禀太后,大理寺的消息根据那任怡提供的线索,明靖刚刚亲自率众查封了罗袖坊,缉拿了红叶归案。” 太后脸色一变,直起身道,“那丫头竟查到了红叶?什么线索?” “应是从红叶使用的针上查到了制造的来源是原昆,又从原昆那儿追查到红叶。自得知廖氏自尽后,暗卫昨日出发前往原昆的地下兵器库查看时盘龙石已放下了,以他视财如命的性子,只要放下盘龙石便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必是已自绝于内。”韩尚宫揣测道。 “他们行动居然如此之快。”太后有些出乎意料。 韩尚宫又道,“太后,要不要即刻派人前往大理寺灭口?” “为何?”太后反问道。 渐暗的天空中又是几道闪电划过,雷声轰轰。 韩尚宫看了一圈,周围没有别人,在雷雨声中略微提高了声音道,“她若供出影……?” 太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怀里的猫递给暗卫,在韩尚宫的搀扶下起身,慢慢地自长廊里回走,低语道,“供出影都什么?红叶除了知道她的堂主身份,以及她自己做的那点事儿,她还能供出什么?她杀得那几个贪官谁会知道是因为分赃不均,清理门户?江湖上都人人得而诛之的东西,说出去是影都做的还大快人心了呢。至于索琓是谁她都不知道。还灭口?明靖就替你灭了。记住,天子脚下切记鲁莽。” “是,奴婢知道。” =========================== 回到桃庐,子凌见我泪痕犹在,情绪极是低落,先打了盆水给我洗脸,又给我端了杯茶。 “桃子,你昨晚让我准备的药材都在这里了,缺了的一会儿汇仁药材行便给送到。” 我点头道,“你忙吧,不用管我了。” 好在提前都让子凌研磨好了,分在不同的托盘里,我给红叶配了治喘鸣症的药和拔她体内毒瘾的药,又用殷桃镜让鬼泣给我从荏萝宫里带来我娘留下的医书,配了假死药和易容药,忙得废寝忘食。 入夜,我披了斗篷,冒着瓢泼大雨赶赴大理寺。大理寺金色牌匾高悬,门外两头高大的石狮子瞪着巨目,于雷鸣闪电中面目加倍狰狞,幸我从不做亏心事,于这一派肃杀中从容前行。 我扣了几下门环,里面的人开了个门缝,出示了一下腰牌,大门为我敞开。我迅速闪身进入,“你家大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大人密室审讯,请跟我来。” 跟着那差役一阵疾行,密室门口我见到了明靖。待那差役离开,我才问道,“大人,案情审得可有进展?” 明靖摇了摇头,“与姑娘了解到的一样,其他事情红叶一概不知。我提到索琓,她竟全无印象。” 我点点头,又道,“我进去看看她。” “姑娘稍等,此刻不便。”明靖一向直言的人,言辞间有些闪烁。 他见我对他的行为若有所思,只好道,“二王爷刚进去。”他让开身,往里面看了一眼。 原来如此,这风里雨里的,萧坚对红叶还真是有情有义。 “大人,你不用在此守着了,去休息一下吧。我在侧面候着,一会儿待二王爷走了,自会进去。” 明靖拱手离开。 我靠在秘室一侧等着,不是我想听他俩的谈话,无奈耳力被婆婆的轻功训练出来了。 “你怎会做出如此之事?是本王小看了你。”萧坚道。 “王爷是来讽刺如薰的吗?” “我只是不能相信,也不能理解。如薰究竟是为了什么?” “风尘女子所做一切目的不是只有一个吗?”又这么认下了,这么说怕只是为了萧坚对她失望,从此不记在心上。 “罗袖坊头牌如薰缺什么?你想要金银财宝多少人愿意双手奉上?再不济你可以依附于本王。到底是什么人驱使?给了你多少银子?” 如薰笑了一下,道,“如此风雨交加的深夜大理寺探视,究竟是王爷的情意更重些还是王爷的好奇更多些?” “你,”萧坚气得一顿,忍了忍道,“怎会如此不知好歹?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在皇兄面前争取?明明你和女真汗王只有一面之缘,有什么理由去杀他儿子?” “王爷,你问的问题明靖明大人都已经审过了,重金雇我之人我亦不知是何身份,无论再问几遍也是如此。如薰自知罪孽深重,但求一死,我这样的人,不值得王爷为我挂心。如薰感谢王爷能瞧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来送我最后一程,如有来世,如薰做牛做马再报答王爷知遇之恩。”如薰声音平淡至极,无一丝涟漪,听不出任何感情,但我明明感知她心中的苦涩。 96、坚表白,叶期待 卷八: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萧坚似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如薰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本王从没有夸过你,是为什么?” 他竟有此一问,我不禁侧耳倾听,红叶不语。 萧坚续道,“是为了你不必活的仰人鼻息,小心翼翼,天地为何,身份为何,只要你开心,你自盛放。本王又何尝不知背后你追随的目光,不假辞色,是为了你习惯于寂寞,王妃自是要与本王身份匹配,太妃伍氏一族不允许子嗣做出有背祖训之事,我不能给你正室的身份,但日后亦可以给你宠爱,只是有些苦便要如水自饮。” 顿了一顿,他又道,“你可还记得曾经你借门客宫允之对你的倾慕试探于我,借诗赋互诉衷肠,相谈甚欢,但那日之后便再无此人音讯。后来你再来王府时还问过伍洲为什么不见此人,他去哪里了。伍洲回你他回老家了。 本王承认你使对了手段,激得本王忍无可忍。你出身泥沼,但不慕荣华,不羡名利,本王珍惜你感情的真挚纯粹,也曾想保留最好的馈赠于你,但你却没有给我机会。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你可甘心于为人鱼肉,韶华横死?说出真委自可海阔天空。若你一心求死,落花成冢,本王也遂了你的心愿。言尽于此,直到问斩前一刻,你都有机会。如薰要思虑清楚。” 言罢,萧坚推门而出,我自墙边窥视,在门关上的一刻,他回头望去。与前一日寿宴上得赐封地爵位无限风光之时相比,本就有些瘦弱似不健康的他,半日之间更显苍白,离去时脚步略有蹒跚。 萧坚此番真情实意的表白在我一个外人听来都深受震撼,母系书香门第的血统果然给了他优渥的口才,我还从未听萧衍跟我说过如此情意绵绵的话语。我心道,你俩死别不至于,生离却是无可挽回的了。 看他出了大门,我才推门进秘室,便如我猜测一般,红叶促膝坐在角落里哭得梨花带雨,静寂无声,只默默看了我一眼,却已说不出任何话语。 “你知我要来?为何不问?”我放下包裹,在她旁边并肩坐下,递了帕子给她,忍不住问,“有没有想过我没按约定到罗袖坊找你,其实是拿了证据便告官抓你?” 她拭去脸上泪水,深吸了一口气道,“早说了,如薰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寄希望于任何人。不过从未质疑姑娘的品性,此刻见到你,便知无论明日如薰命运如何,萼儿自有人照应了。” “其实,今日明靖去查封罗袖坊的时候,我一直在外守着,没能提前通知你便是为了不引人注意,萼儿哭得撕心裂肺才不致惹人怀疑,毕竟影都耳目众多。还有我已经请小王爷帮忙照看萼儿了,她被带出城寻地落脚,等明日的事了了,我在与你前往跟她汇合,送你们离开。” 红叶感动地眼圈儿一红,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剪水双瞳凝望着我,“欠姑娘最多,如何还得?” 我心道,有的是有的,不过此生最怕见此神情,人家一要感谢,报答便不知如何是好。尤其这泪珠子,太沉。 “惺惺相惜,举手之劳。”忽然想到,便露出狡黠的笑容,反握着她的手换话题,“刚才,二王爷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俩谈话,只是来得巧,得等他人走了,才能给你送药。”我解释道。 一提到萧坚,她星眸微动,瞬及黯淡,“初时便只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王爷一向极爱惜羽翼,如此骄傲之人能对如薰说出肺腑之言,便是明日去了也此生无悔了。” ”你要对桃子我有信心,我都说了可以救你便会救你,只要你好好配合于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恼她总是说丧气话。 她见我大包大揽的模样,终于破泣为笑,笑容里有种如释重负,宛若新生的灿烂。但至此我才发现,真正激活她生的意志不是那日我的劝慰之言,而是萧坚对她的切切之心,拳拳之情。 这倒无碍,只要想好好活下去便好,不仅她能重获属于自己的人生,而且南境一脉的毒源也可以查下去。 我笑着打开我的包裹,开始逐件献宝,“这是你昨日给我的绿色药瓶,里面所谓的清心丸其实是南境的罂粟提取物,我已经悉数换了缓解你瘾症的药物,注意哦,只能缓解,每日服用,发作之时虽不至于似万蚁蚀骨了,但仍旧会让你痛苦,需要你用强大的意志力克服,连续二十一日,你的瘾症方可解。” 说着我又取出红瓶,“安神药我也带了,今晚你就同服了吧,唯恐于大理寺内你的异恙多生事端。难受的时候直接睡去就好,但是安神丸有反噬,平常尽量不用。” 红叶眼中闪过一丝忧伤,又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这安神丸之前也或是她无比信任的那师傅让她服用的。 我又取出一粒黑色药丸,“这粒是假死之药,你现在就服了,明日在众人面前我自想法救你出来。” 她毫不迟疑地取了咽下,见她此刻已对我信任有加,我心中极为欢喜。 我再次拿出了一个白瓶,“这是易容之药,我记得你的皮肤敏感,人皮面具带了会起斑点,所以直接做了药丸,记得三个月服用一次即可。今晚倒不必服用,先说与你知道。” 最后我取了一纸信笺出来,“这才是根治你喘鸣症的方子,但是一来是汤药,我没法带,二来是需长期服用方才有效,并且此症不是迫在眉睫。所以除了你今天服用的药,余下的我都会带着在身上,后面交予萼儿。只要你按方使用,再见面之日,必是健健康康的。” 红叶听到此处,举眸望向秘室门外,眼神悠远,“还有再见面之日吗?”是萧坚离去的方向吧。 “正是我所要说的,今日能为红叶所做的一切,不是桃子擅自主张,皆是为陛下所允。陛下说京都于红叶是是非之地,不如南境另起炉灶。但是不是发配南境,只要切了影都毒源一脉,救得一众无辜之人,红叶功成身退之日,金陵封地再会惠亲王又岂是难事?” 97、以彼道,施彼身 一语惊醒梦中人。 蕙心兰质的女子就是明辨是非,易于交流,我与红叶击掌为盟,看着她服药安睡方才出了秘室。 后堂我又与明靖商定了次日移花接木的计划,并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直至丑时过半才离开大理寺。 快马加鞭回到听潮阁,准备倒头就睡,拉开纱帐却见一身衣裳在我榻上,正是上次萧衍为我准备的,本要我参加萧坚生辰所穿那身月白丝缎长袍,外罩红襟鹅黄提花桑纱的衣裳,我当时仍是嫌疑之身,所以不宜盛装出席,才拒了他,选了身上这小太监服,低调出行。 萧衍着人送来,是要我明日大大方方,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洗清污点,伴他左右。 在看我身上这身儿,这一连两日,不仅没顾得换洗,加之风雨里一路疾驰,靴子、襟摆上皆是泥浆,照照镜子原来我已如此不堪,速速泡了个澡才睡去。 次日大早,正是世子案发的第七日,睚眦毛茸茸的尾巴在我的脸上来回蹭着,弄得我痒痒地,“走开睚眦,我没睡够呢。”用手拨了它一下,翻身正要再睡,便听到一阵急促叩门声。 “桃子,快起来。” 天杀的,是萧腾。 “什么事?”我一下坐起来。最恨扰人清梦。 “大理寺门外已张榜,世子案牵扯到的相关命案红叶具已认罪,于今日午时三刻西市问斩。”萧腾语速极快。 我气不打一处来,“本来便是如此安排的,离现在尚有几个时辰,你倒是急什么呀?” “我不放心二哥,今日一早先去了他府上,想瞧瞧他,结果,结果见他正在点兵。” 他此言一出,我先前混沌的脑袋一个激灵,一下就醒了。这二王爷是得了失心疯吗?竟要劫法场?此刻绝对不能再出任何乱子。 “你等着,我这就出来。”我擦了把脸,三两下套了萧衍准备的衣衫,不及绾发束了起来,便给萧腾开了门。 一开门,萧腾定定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瞧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迫在眉睫的当口,你却在这里发呆?” “桃子,清水,芙蓉。”他伸指指我。 前言不搭后语的,我懒得理他,一个箭步抢在他身前,跑下楼去。 “等等我,你去哪里?”萧腾翻了楼梯,跃下来跟上。 “皇宫。” 院门口,我解开缰绳,牵过雪儿,翻身上马,萧腾也跟着上马。 “这个消息重要吧?”唉,又来那副神情,他就是个要糖吃的宝宝。 “做的好,小王爷。”不过这次我是由衷地夸他,“计划的完美在于没有任何意外,我还真是忽视了二王爷这个不稳定的因素。也是我不太了解他,看表面是何其冷静自制的一个人。”看来是对红叶的感情压抑了太久,藏得太深,才如此难以接受。 “桃子,你是要去找皇兄和止战将军出马吗?这下会大动干戈吧。我该怎么做呢?”萧腾开始担心他的立场了。 “小王爷不必担心,我怎会让陛下去出这种头,他说过二皇弟是计较的性子。”我一边策马,一边回他。 “那你去皇宫做什么?”萧腾一脸不解。 我婉笑侧头望他,“我陪你去的。” “桃子,你再不明说,我回府了。”他作势要调转马头,“不让皇兄去让我去,到底给我挖的什么坑?” “别,我的好王爷,听桃子说完,我不是让你带人去以暴制暴,而是让你做个好人,卖个消息。” “卖与谁?”他假做不耐。 “二王爷最怕之人。”昨晚听来的,那个口口声声不能有背祖训的人自己说的。 萧腾眼神动了动,眸子豁然一亮,“你说的是瑛太妃?” “然也。”我给了他一个夫子式的笑容。 “妙,桃子,此计不动一兵一卒,只要太妃出马,二哥必定老老实实的,大门都出不去。” “阻止了二王爷的大逆之罪,瑛太妃感激你不?” “哈哈,太妃赏我的任何东西都有你一份儿。” “说定了!事不宜迟,驾!” =========================== 夏日的午时,哑巴太阳躲在云后,又是那闷热的天气。 西市市口远远地便见到一队差役高举着回避的牌子,押着一辆囚车缓缓行近。 车上正是上了枷锁的女犯红叶,也是罗袖坊曾经的头牌如薰,便是此刻一身白色囚衣也难掩五官精巧,身形曼妙的绝美容姿,无怪恋上她的人那般情难自制。脸上惯是那面无波澜的淡漠神情,微风撩起了她鬓边一缕云发,反复纠缠在嘴角颌边,更加的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城楼之上,我陪在萧衍身畔,静观一切,止战护卫在侧。萧衍另一边是携世子库鲁监斩刑犯的女真汗王完颜辉,身旁是一直伴着他父子的大将济尔博特。 红叶到来之前,我们本相谈甚欢,天泽岛一别,库鲁身体的恢复速度与日俱进,见了我无比亲昵,打了之前止战教他的一套形意拳给我展示他肢体的灵活性。 我望着止战拍手赞道,“这法子甚好,越是恢复到后来,越需要合理的运动加速身体血脉的流通,库鲁能恢复的这么快,和勤加练习这套拳法分不开。”我当即着小德子去买了串糖葫芦奖励库鲁。 大漠的孩子还真没吃到过这样的零食。库鲁看着晶莹剔透被糖衣裹着的山楂果子的本就心动,舔了一下甜甜的,再用力一咬就皱了眉头,嚼了两下忍不住一咧嘴儿,“父汗,这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真好吃,我要买一车拉回大漠。”说着便吃得开心不已。 完颜辉和萧衍哈哈大笑,场面很是融洽。 而直到见到红叶的囚车由远而近,完颜辉和济尔博特瞬间面露杀机,对车内的红叶怒目而视,一副恨不得亲自出手行刑的神情,气氛瞬间凝滞到冰点。 萧衍转头低声问我,“阿坚那边确定已经无事了吗?” “瑛太妃一早亲自去了王府,当即遣散了所有府兵,现下人就在那儿守着二王爷呢。” 去了一桩心事,萧衍微微颔首,看看正在被提上法场的红叶,又冲我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完颜辉。 我起身走向完颜辉,盈盈拜倒,“汗王,任怡有个不情之请。” “姑娘这是做什么,你两次相救于库鲁,我父子二人尚未如此,有什么话说,快请起身。”说着上前搀我起身,手将将碰到我的胳膊,便即撤回。 我起身昂首朗声道,“人犯红叶重创世子,冒我之名,以我之容,甚至仿制我的玉魄针下手,差点因此破坏女真与大梁长久交好之谊。如此构陷,欺我太甚,请汗王准许任怡亲自行刑,借玉魄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98、借天威,震人心 “姑娘是要手诛命犯?”完颜辉明亮的眼神中全是赞赏之意。 我向他抱拳,“正是。汗王可同意?” “不瞒姑娘,若非顾得陛下在此,大梁律法当前,完颜辉也恨不得手刃此女,你的心意此刻我完全了解。”他转而对萧衍道,“完颜辉也请陛下成全,由任姑娘代完颜辉父子报此大仇。”完颜辉一脸诚恳向萧衍拱手。 萧衍自是顺水推舟,正中下怀,当即拍案,“传令明靖,命犯红叶由任怡代汗王执行处决。” 此时,一阵风吹来,远处阴云密布,竟快速向城楼涌来。 “陛下,看这天色暴雨将至,不必待得三刻了,我们还是即刻行刑吧。”当街行刑,人群若散了,可就失去意义了。 萧衍当机立断,“准!” 我对济尔博特一伸手,“大将,法场请。”若不是问斩掉个脑袋那么显然易见,还是近距离监刑更为妥当。 完颜辉与济尔博特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完颜辉点头示意,济尔博特当即随我移步法场。 “明靖接旨。”小德子前往宣旨。 明靖与法场上所有差役皆跪下听旨。 “陛下口谕,着任怡代汗王处决命犯红叶。即刻行刑,不得有误。” “臣接旨。”明靖袖子一挥,刽子手躬身退下。 城楼下,围观罗袖坊头牌被处决的百姓本就挤地水泄不通,男人们趁机一睹芳容,女人们恨不能用口水淹了她。 一听说不是刽子手问斩,另有人前往行刑,更稀罕地翘首以待,你推我搡之间,有人就跳脚骂起娘来。 我忍不住摇摇头,和济尔博特并肩走向法场。上得楼梯,明靖已在等候。 “任怡见过大人。”今日毕竟是我洗去污点之日,所以心情也格外不错,对着明靖灿然一笑。 明靖微一迟疑,旋即点头向济尔博特和我示意,引着我们向场中走去。而人群却发出了阵阵骚动。 场下听到有人在议,“刚才传得陛下口谕似是个女子行刑,难道是这女的?” “坊间都说罗袖坊如薰美,我瞧这女的犹在如薰之上。有趣了,美人儿杀美人儿,这背后不知道有什么故事呢。”随之就是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哄声。 听得我头皮一阵发麻,人言可畏,便是如此。 “好了,别乱嚷嚷了,这位是桃庐的桃先生,在兰陵救人无数。”是位老妪呵斥众人的声音传来。 终于有句能听得下去了,我不禁投去感激的目光,竟是我曾救治重瞳之症的李东老娘,满是褶皱的脸对我露出慈爱的笑容,我也边走边施以微笑。 来到红叶跟前,本当问斩,她的枷锁已拆。此刻挺着身子跪在地上,我们一众人走来,她的眼神也未动一动。 明靖自案上取了令牌往地上一掷,“午时已过,即刻行刑。” “命犯红叶,你冒我之名,重创世子犯下大逆之罪,更连带数条人命,可曾想到会有今日?”唉,人前我必要作势一番。 红叶举眸睨我一眼,即垂下长长的睫毛,“要杀便杀,我无话可说。” 我对着人群朗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仿我玉魄针害人,我今日便以玉魄针取你性命。黄泉路上悔过吧。” 刚说到这里,天空一道闪电劈过,明晃晃地,映得红叶别下头去,跟着便是一声炸雷。 我趁势道,“红叶之罪行,苍天可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言罢,玉魄针抬手掷出,直取红叶心脉。红叶只嘤了一声,脸色一白,当即软到在地。胸前白色囚衣上,片刻晕出一朵血染的花,便似那妖冶的曼殊沙华。 整个过程,乌压压的人群竟是静的无丝毫声息,俨然为神旨天意所摄。直到大雨倾盆而下之时,才悉数反应过来,抱着头顷刻如鸟兽散去。 雨势迅猛,差役已为我们撑了伞,我提高声音对济尔博特道,“我以玉魄针震碎了红叶心脉,也算她咎由自取。” 济尔博特上前一探鼻息,再一搭红叶白皙的腕子,冲我和明靖点点头。 明靖又一挥手,差役蒙了白布在红叶身上,抬上架子“敛尸”而去。尸体抬上敛尸车,差役又扔上一层厚厚的草席,推着往乱葬岗而去。 正是在这敛尸车的底层有着机关。红叶假死乃是服用了我的假死药后的龟息之法,我的玉魄针也只是刺在了她心脉外的血包之上。红叶人被抬了扔上车的时候,经过震荡她即苏醒,打开暗格便可下沉,白色囚服之内是一袭贴身黑衣,为她行动方便之用。而摞得尺高的草席之间尚有一具真正女尸,便是用来代替红叶的。 昨夜和明靖正是在这处以极刑的女囚身上做了手脚,我喂了她易容丸,用符咒定格了她与红叶一般的容颜,并在她胸口同红叶一样的位置上刺了一枚红叶,才以玉魄针震碎了她的心脉。死前能变如红叶一般美丽,香消玉殒也算作对她的补偿了。 随在济尔博特与明靖背后,我远远望向西市入口街角,雨幕之中,萧腾的马车已经备在那里了。推车人行近到马车旁边之时,车底黑影一闪,红叶那登峰造极的轻功,便已伏入萧腾马车车底。马车底层是活门儿,红叶便可藉此攀入马车。瞬间马夫扬鞭一路疾驰而去。 看到她人已离开,我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回肚里。 而就在此时,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再次引起我注意,西市口外一人一马挥斥马鞭,风一般疾驰而来。我定定神,仔细看去,身形竟是二王爷萧坚。 我随着明靖等人正往城楼上走着,心道,万幸这大雨来得及时,行刑没有待得到午时三刻再进行。倘再晚一会儿,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乱子。 片刻萧坚人已到法场跟前,而面前却已经空空如也。 随着雨中的闪电骤明,我眼见他脸色煞白,甚是骇人,一甩手,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扔在地上,于雷雨声中嘶吼道:“为什么你不等我?” 99、待无花,空折枝 分不清萧坚脸上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却不难发现他全身地震颤,感受到他心如刀割般地痛。 三刻前能赶到法场,尚不知他与太妃之间产生了多大的冲突,才得以走出王府。 而不但救不了红叶的人,甚至连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我于心底深深叹了口气,这一幕得日后再说与红叶知道,眼下说了更增她离别烦恼。 而眼见他一人伫立在风雨中,明靖示意上前送伞,一队差役此时却无一人敢上前。该是怕一个应对不慎,沦为王爷手底冤魂吧。 不远处又有马蹄声传来,一个护卫打扮的人策马飞奔而至,高声喊着,“王爷,伍洲来的路上看到了,尸身……啊,如薰姑娘还在。” “在哪里?”萧坚猛一回头。 “不远,王爷请随我来。”说着,便调转马头。 萧坚一见俯身拾起马鞭,三步并作两步,翻身上马,跟着那护卫转眼消失在雨中了。 “落花成冢,本王也遂了你的心愿。”那夜言犹在耳,于他就是红叶的一具尸身也胜于化作一缕青烟什么也不见。人云多情总为无情伤,这位二王爷却实属自伤,有花堪折不去折,偏待无花空折枝。便是要给他一个教训,再见面之日才知珍惜。 我们行至萧衍近前,萧衍正在对完颜辉道,“今日对世子案是个终结,本当与汗王、桃夭一起庆祝一番,一来突降大雨,天不作美,二来毕竟桃夭刚刚手诛命犯,身染煞气。朕考虑今日便不做安排了。 十五日后是京都蟠桃节,朕邀汗王一起感受一下兰陵风物人情,这盛况不亚于春猎庆典,而且上次天泽岛一行,汗王并没能带世子来京都游玩,看这几日世子身体恢复的也不错,加之大漠至兰陵千里迢迢,难得来一趟,不如让朕一尽地主之谊吧。” 完颜辉还没有表态,库鲁已经在摇晃着他的袖子了,完颜辉挑眉看了看库鲁那一脸乞求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臭小子,我看干脆把你留在兰陵好了。出了门心就野了,还知道家在哪儿吗?心里还有大漠吗?” 他一说,库鲁骨碌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们嘟嘟嘴,又冲完颜辉吐舌做了个鬼脸,古灵精怪得很是可爱。 我忍不住道,“汗王,这几日我可以再给库鲁施针,助他早日康复。” 萧衍也毫不犹疑地跟着点头。 完颜辉抹了一把脸,笑道,“姑娘还给他帮腔。那就如陛下所说,我们父子再多打扰些日子,也正好待库鲁彻底恢复再返回大漠。” 直到看着他父子二人上了萧衍的马车,目送他们离开,我才撑了伞骑了雪儿赶赴城外三里与萧腾约好的一处湖边别院。 我赶到的时候,天已放晴。大雨过后,跟前的青石路和小院整栋建筑都被洗刷的干干净净,一道彩虹横跨在小院和湖边竹林之上,看得我激动不已。要不是此刻红叶她们不宜见人,我早就喊她们出来瞧了。 我过去扣了几下门环,开门的正是萧腾。他一脸喜色,“桃子,你来的好快呀。”往我身后看了几眼,赶紧把我拉进去。 “看什么,我来的时候早看过了,雪儿的脚程除了凌云骢没别的马匹能跟上。”我嗔他装模作样。 “小心驶得万年船,桃子,你今天这一身太惹眼了,还刚刚在西市跟前亲自行刑。以后兰陵不知道你的恐怕没有几个了。”边说他边引着我前走。 这么一说我才觉得也有些道理,不过也不愿意承认,便打量了一下小院儿,觉得在这山野之间,居然布置的有品位,假山嶙峋,盆景有的盘根错节,有的鲜果累累,不禁赞道,“这宅院是小王爷你用来金屋藏娇的吧?” “藏是藏了,还不是你让藏得。不过这宅院可不是我的,你要求那么多,又得是城外,又得是最好别人都不知道的,皇家别院谁不知道呀,我只好找了任家大小姐任真。这是她家众多老宅之一,之前只有个下人每天来这里打扫。让我给打发回家了。” “小王爷思虑周全,果然找的好地方。她二人可还好?”我赶紧表扬他。 “她俩都好,我不好。”说到最后三个字,不仅加重了语气,眼神还充满了怨气。 我有些心虚地看他,隐约地想到些什么,轻声问道,“为何?” 萧腾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萼儿那丫头,红叶被带走了之后,罗袖坊那帮娘们儿本来就对她虎视眈眈,跟红叶的仇这下都算在她头上了,几个人上去一顿暴打。我本想去救她,又怕被人给认出来。 这才先安排了府兵换了百姓衣裳,又找了辆马车,让人从人堆里把她揪出来给我扔车上。谁知道她那会儿就跟疯了似的,我不想让她叫出声儿,便捂她嘴巴,你看她给我咬的,你看,比狗都狠。”他伸出左手给我看,虎口处好深的牙印儿。想来金贵的小王爷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儿。 一见到了门口,我赶紧去捂他嘴巴,“我保管给你治好,到门前了,小点声。” 手一碰到萧腾脸上,他立时一僵,我赶紧撤回手来,耸肩冲他笑笑,转身去敲门儿。 萼儿来开门,一见她我吓了一跳,萼儿虽不是美人,但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此刻却一只眼睛已经紫污充血,脸也肿了半边,嘴角下巴都是血,她见到我倒是笑得很灿烂,“姑娘,姑娘受萼儿一拜。”一说话漏风,唉,连牙齿都掉了一颗。 她动作再快也没有我快,给我抓住了胳膊托起来,“萼儿怎么伤的如此严重?”我望着红叶道,“你那些姐妹居然如此没有人性?” 红叶起身迎出来,“她们也都是些可怜人,突然之间,傍身钱没有了,连个落脚地方都没有了。萼儿的伤给她慢慢调理好了就没事了。” “姑娘不用替萼儿担心,小姐平安便是姑娘最大功德,我这点伤算不得什么。我得护着小姐去南境,才不与她们计较。” 100、近朱赤,近墨黑 “就你这丫头那点本事,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到底跟你主子谁护谁呀。”我食指轻点萼儿脑门子,她哈哈笑着往后仰去。 红叶不语,笑着去倒了竹叶青茶端给我。 我喝了一口,即取出身上的小药袋,拉萼儿坐下,边轻轻给她脸上伤处擦着百花药油,边嘱她,“萼儿,我上次见红叶脸上有对人皮面具过敏的疹子,便给她备了易容丸,白瓶里有十二颗,三个月一次,定时得服用。 绿瓶里是缓解之前红叶瘾症的药物,一日一粒,昨日服了一粒,仍有二十粒。此去南境路途遥远,你二人行进得不必过急,每日晚上她发作的时候,萼儿一定要提前安排好夜宿,守着她不要引起旁人注意。 再就是喘鸣症这里我写了方子,你按方抓药,给她煎服就好,三个月左右才能根除。这些才是你能护得你家小姐的地方,萼儿如此伶俐,我不用多嘱咐的。” “姑娘放心,萼儿都记下了。”萼儿认真应道。 我把药袋递给了萼儿,看着她收好到包裹里。才回头看看红叶,她身上已是一身儿普通人家的粗布青衫罩肉桂色外襟。 红叶只一眼,便知我所想,“是小王爷,不止给我们准备了丰足的盘缠,还带来了几身随身的衣裳,刚到这竹林小居时还说马车也留给我们了。”说着,一双美目向门口示意。 “果然近朱者赤,认识我后长进了不少。”我一时得意,突然觉得不对,“呸,近墨者黑,怎么被他带地我也开始自夸了。” 这下惹得红叶与萼儿娇笑不停,笑罢了,红叶欲言又止,看着我不做声。 “这是什么神情?有话你就直说,我可不惯朋友间藏着掖着。”我甚是不满。 “红叶若说错了姑娘莫见怪,也不知自己瞧得对不对。天泽岛庆典的时候便见到陛下对姑娘青眼有加,那种关心是无法掩饰的。这两日又觉得小王爷对姑娘唯命是从,这才对红叶爱屋及乌的鼎力相助。” 红叶竟一语道出我内心最怕的事,我矢口否认,“那是他跟二王爷感情好,为你做的这些都是瞧着他的面儿上。” 其实想想此话也不假,生辰宴次日我在罗袖坊碰到萧腾的时候,正是萧坚安排他去看着,怕世子庞威再寻红叶闹事。而今日也正是萧腾担心红叶被处决,不放心萧坚,才一早在王府发现他点兵欲劫法场的。只是此刻我不能把这些事一一说与红叶知道,徒增她离别之痛。 我有些慌乱的神情却没逃过已然过尽千帆的红叶的那双法眼,她垂眸微笑,持了壶继续为我们倒茶。萼儿听了红叶和我的对话却有些好奇,忍不住一直盯着我瞧。 唉,我一直以来连家人也不能说的心事,却是跟红叶分享了,“罢了,我知道你其实是担心我,我不是那种摇摆不定的人,早跟萧腾说过了,我心悦阿练,他也说过他知道如何自处。”我双手撑着下巴,幽怨地看着她。 “你信我,这世上,唯感情一事是不能收放自如的。我不担心姑娘人品,我担心你不知日积月累的相思溃堤是何等可怕的事情。”红叶柔声细语娓娓道来,却如今日法场的炸雷响在我耳畔,我眼前出现的是风雨中萧坚无所顾忌的骇人神情。我心道以往不知,今日才知。 她眼见我听进去了,才又道,“聪明如姑娘,早日想个解决的法子。” “医不自治,红叶说来听听。”我萎靡地趴在桌上。 “要么早日走到陛下身边,让他断了念想,要么助他早日觅得佳偶。”红叶伸出两根葱指,食指、中指依次敲在桌面上。 “嗯。”我点了头口头答应着,眼前出现太后对我厌恶的嘴脸,而我又不想去讨她欢心,此举怕是没有这么容易,还是给小王爷找个伴儿似乎更为妥帖。 “还有一事,”红叶抬腕退了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之上系着的一根茜草色的细绳,拴着一片光泽莹润的红玛瑙做的叶子,结合着玛瑙纹路的叶形,雕工极为精湛,她一把扯了下来,伸出手来,示意我也伸手。 我连忙摆手,“这是你的贴身之物,又有你名字的含义,我可不要。” “不出明日,姑娘手诛红叶之事便会传的兰陵人尽皆知。这枚玛瑙红叶是王爷赏赐之物,他一眼可认出。若王爷真的因此寻你麻烦,见得此物他便知红叶心无怨怼,告诉他是红叶求姑娘留下全尸,才致你无奈出手。是恩人,不是仇人。” 红叶温言软语总是有催人信她之效,我想着自己还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就觉得火候还不到,萧坚的为人保不齐真能与我计较,而思索间手就被红叶捉了,轻轻按在桌上,细心地为我系好。 “可他会信我吗?万一以为我夺人所爱,可就罪加一等了。” “何须勉强留春驻,自有人间枫叶红。王府中赏我之时他说的。”红叶的眼神瞬间迷离而悠远,不自觉氤氲了一层雾气。 见我还在一边,萼儿轻声提醒她,“小姐。” 红叶面上一红,侧头拭泪道,“让姑娘见笑了。” 我赶紧岔开话题,“差点忘了正事,红叶此去南境有何打算?如何谋生?” “虽还未想,但谋生应不是难题。歌舞坊生意断然不做了,姑娘不必挂心。”红叶抚着萼儿那张脸笑道,萼儿咬着嘴唇看我。 以红叶的才气,我的确是不用担心的,“嗯,不做最好,那是虎狼之地,昨日差点把萼儿撕碎。还是寻件正经事情做起来。我是想说,红叶擅画,描个合适的面貌出来,易容丸可改容,而我的符咒之术可以助你锁成你想要的样子。” 萼儿一听脸上便有雀跃之色,“好啊好啊,姑娘本事真大。小姐快动手画起来。”说着起身去取来文房四宝,铺纸研磨,着手准备。 红叶微一沉吟,提笔在纸上浅浅描画了起来,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般写意自如。 我和萼儿一边观望着,都好奇她会如何描绘她接下来的人生,是老是少?是绝色是平庸? 101、把我身,当你身 红叶的画一气呵成,至她落笔,我和萼儿走到她身前一看,萼儿一下捂住了嘴巴,我也惊得盯着那画一时不知说什么。 是他!红叶笔下却是活脱脱的女版二王爷萧坚。二王爷脸型瘦削,眉眼似极了母亲瑛太妃,一双传神的丹凤眼,鼻正唇薄,霁月风清的模样,如今被红叶画成了女相,竟也极为好看。看来是在她心中烙印太深,所以即便不见其人依然画得毫无二致。 “呃~红叶确定是这副模样?”半晌我才问出口。 她似是极为满意地欣赏着,我一问,她又想了想,提笔在左眼角下,轻轻点了一颗泪痣,登时画中人平添了几许妩媚,“便是这副模样了。”她眯着眼笑着,明媚得春风化雨,便如萧坚已在她眼前般。 我叹了一口气,终是明白她所想,若把我身当你身,便可日日不分离。 这俩人用情如此之深,什么伍氏?什么祖训?我赌这辈子八竿子也打不散,我才不信情深不寿的鬼话。 “好,我们开始。”取了易容丸递给她,让她茶水送下,然后扶她站在房内中央,告诉她全程闭目即可,以免被光焰刺伤眼睛。 萼儿忐忑地小声问道,“姑娘,需要萼儿做什么吗?小姐不会有事吧。” 我瞪了她一眼,“需要小姑奶奶你禁声,打扰了我们,一旦走火入魔先掐死你。” 吓得萼儿双手捂着嘴巴躲到一边。 我又以玉魄针刺破食指,在符上划了一个“拓”字,闭上双目,嘴中念着,“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命由己造,相由心生,着!” 轻轻一摇,手中符咒立时燃为灰烬,我伸手抛向画上,立时符灰滚动着向画中人的五官轮廓靠近,待吃尽了纸上墨迹,我右手凌空一指指向红叶,一团光焰便把她罩在其中。随着我一反手的手势,食指指尖缓缓抬起,她的身体也跟着冉冉升起到离地面一尺。 我左手拈花指轻扫画上符灰,亦指向红叶,那符灰瞬间扑向光焰中的红叶。右手食指凌空画圈,她身体随着我的手势向外慢慢转去,半刻之后才调她慢慢回转身子。右手向下,食指指尖慢慢下滑,红叶重新落回地面。 我做了一个收势,她身上的光焰随即消散。 我呼出一口气,拭了一下额角的汗,才道,“成了。” 红叶微启双眸,萼儿举步迎了上去,口中喊着“小姐”,刚要伸手去扶她,见到红叶此刻的模样,惊异地缩回双手至胸前。 我笑着坐回椅上倒茶喝,红叶看到萼儿的表情,巧笑倩兮地看我一眼,自顾走到铜镜前去一睹新容了。 却在看到镜子的一刹那,笑容凝滞,片刻才抬起微微抖动的左手轻触在自己的脸庞,成串的珠泪啪啪的滴落在妆台前。 我心道,这又是何苦。取了身上的丝帕递给依然在愣神的萼儿,她才反应过来,走过去拥住红叶为她拭泪。 红叶揽镜稍事整理,凝望着镜中的自己道,“从此之后,世上再无如薰,也无红叶,我名浅浅,对我以往罪过及所有亏欠铭记于心,一力偿还。”萼儿扶她走到我面前,那颗泪痣还真是点睛之笔,跟萧坚神似,又更加俏丽。 “浅浅,好名字。”我点着头一拍脑袋。 “何事?”浅浅问道。 “我说感觉总少了点什么。”我笑着起身边说边向门口走去。 她二人相视一眼,纳闷看我。 “得有壶酒,庆祝新生的浅浅,也顺道为你们送行。”说着,我拉开门。 萧腾正倚坐在回廊长条木椅上,一脚架在木板上面,一脚踏在青砖上,嘴里衔着根狗尾草,看着池子里的游鱼发呆呢。 我轻唤了一声,“小王爷。” 他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浑似未觉。 若搁往日,我必上前打掉他手里的狗尾草,嗔他一番,可自红叶提醒了我,我便要自己注意在他面前的言行,以后要尽量避免他再有它念。于是,我负手上前问道,“小王爷,你可知任家宅院的厨房在哪里?” “你找厨房做什么?”他一张嘴,狗尾草便掉落下来,他拍拍衣衫,起身问我。 “去借坛酒来。” 萧腾挽臂看我,“有酒无菜可容易醉。” 我脑中突然出现初次见面便是我醉酒以玉魄针伤他的情景,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他一见眉头一皱,马上反应过来,双手叉腰道,“喂,不让你喝可不是我怕你。” “当然不是,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是送行酒,一杯就好,聊表心意。”我本待伸出一根手指,可却没让手抬起来,食指瞬间缩回手中。 “好,依你。等我,我去找。”他回身向后堂走去。 不多时,萧腾真的找到一小坛酒来,还带了四只杯子,对着我道,“桃子,我刚一揭盖子,任家的酒还真是好酒,都勾起我的酒虫儿来了。” 我笑笑不语,把他让进屋里。 他本大步流星地向八仙桌走去,坐在那边跟萼儿正说话的浅浅一抬头,萧腾突然一个趔趄,那坛酒瞬即从他揽着的手臂见掉落下来。 我手疾眼快地伸手抄起来,一滴也没撒,连忙去看他手里的杯子,好在杯子还死死地捏住了。 我清了清嗓子,提醒呆在那里的萧腾。 他才喃喃道,“二,二哥。” 浅浅起身向萧腾行礼,道,“浅浅见过小王爷,谢小王爷的再生之恩。” “声音明明是红叶的,面容却偏偏是二哥的。这太诡异了,太诡异了!”他还是难以置信。 我本待拉他过去坐下,想想缩回手,改为邀请之姿道,“小王爷先坐,有话慢慢说。” “我知道了,你原先就扮过桃子,此刻又易容成我二哥了。”萧腾坐下来,仔细瞧了瞧浅浅,做了推断。 “可有不同?”浅浅道。 萧腾迟疑道,“说不清,太像了!不过今日我才知道,二哥若是变做女人倒也挺好看的。”说完他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浅浅笑着指了一下自己的泪痣,“为了以后不会认错。” “以后?”萧腾奇道,转头看我。 我也未作解释,只把手中酒递给已经伸手过来的萼儿,她又摆好了萧腾放下的杯子,为我们四人一一斟过,果然如萧腾所说,酒香四溢。 我举杯道,“为重生的浅浅我们饮了此杯,祝南境之行早日凯旋,再见故人。” 浅浅与萼儿点头,和萧腾我们一起一饮而尽。 饮罢我们三人纷纷捂嘴,萧腾吐舌,道了句,“三碗不过岗。” 102、欲挥剑,斩不断 一杯酒下肚,我眼看着萼儿的眼神有些直,腮边现出两坨小彩霞,脸蛋儿像苹果一样可爱。 浅浅回首看了萼儿一眼,又看看我,道,“任家的存酒是好酒,不过也着实是烈了些。小王爷和姑娘的好意我二人心领了,咱们且点到为止,就此作罢。 留个念想,借姑娘吉言,重逢之日,咱们大家再一起饮个痛快。”果然是久经沙场的浅浅,只红了耳尖,言谈之间仍是语笑嫣然。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也有些温热,但总觉得毕竟不是第一回喝了,应该比萼儿强些。不过我知浅浅在担心什么,赶紧就坡下呗,“既然如此,客套话也不说了,你和萼儿尽快动身吧。南境有进展的时候,记得及时通信,尽可能不要孤身犯险。” 浅浅应着,看看仍是坐在那里不动的萼儿,笑笑自己去挽起包袱。 萧腾歪着脑袋看着萼儿,伸手到她眼前敲敲桌子,萼儿才回过神来,发现我们都已欲动身了,红着脸赶紧去接过浅浅的包袱。 竹林小居前,难得那道彩虹还在,我指给她俩去看,雨后彩虹,难得有此好意头。 我和萧腾把浅浅萼儿送上马车,挥别之时,心中竟生出几分不舍。 一路目送她们离开,直到再也不寻不到马车踪迹,我才走向门前老槐树,去解开雪儿的绳索。回望一眼,萧腾正杵在那儿看着我。 我这才想起,他把马车给了浅浅,没了代步工具,于是跟他商量道,“小王爷,此处离城内不远,也就几里地,到了城内你再找辆车或者马匹,可好?” 他摇摇头,“桃子,从午时折腾到现在,我可都没吃饭呢。” 如此一说,我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从头至尾,他都是那个配合我参与此事的人,“那雪儿给你吧,我走回去,我一点都不饿。” 他又摇头,“我萧腾岂能做出这样的事?自己乘马,让个女儿家走路回去。你放心,雪儿是女真岁贡的马匹,壮实得很。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他居然径直走向雪儿,翻身上马,然后向我伸出手来。 我原地未动,张开嘴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了,磨磨蹭蹭的?”萧腾催促道。 也是我以前太没有分寸,跟他是走得近了些,以至于他在我面前完全没有距离感,我慢吞吞地道,“我不是不放心雪儿……” 他见我没说下去,思索了一下,翻身下马,“那你是不放心我喽。好,我走回去。”说着伸出左手把缰绳往我跟前一递。 虎口处被萼儿咬伤的血印赫然出现在我眼前,刚刚只记得忙着她主仆二人,给萼儿擦完药油后药袋一起都给了她,把萧腾的伤忘得一干二净了。 “走吧,回桃庐,给你治伤。”至此我的愧疚之心已然大于所谓的界限。 与上次同萧衍共乘不同,这次我在前面,萧腾在我后面。他双臂环住我抓住了雪儿的缰绳,略微伏低身子,催动雪儿往兰陵城驰去。雪儿毕竟是匹母马,虽然体健也不能与萧衍的凌云骢相比,故而行进速度不那么快。 不知是否刚刚那杯酒作祟,萧腾一靠近我的时候,我便觉得他周身温热的气息迫人,而他的脸靠近在我左侧肩头,以至他的呼吸也在我耳颈之间,那带有酒香的气息流转一次,都让我觉得被呵痒一般的难忍。 我不由得绷紧了肩颈,咬着嘴唇,闭目全力抵御那种异恙的侵袭。 我明明记得上次我伏在萧衍背后的时候,是很踏实温暖的感觉。可是此刻,我却觉得萧腾翻涌的血气却似乎要把我灼伤了一般。 真是疯了,我心中不禁自责,为何要拿他二人作比较,完全没有理由。 如此行进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我俩竟是一路无话。 忽然,行进中的雪儿一个踉跄,待我睁眼想去看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和萧腾已经随着雪儿一起跌落至一个丈于深的坑洞里。 摔下的时候,萧腾低着头双臂紧紧地护住我,不自觉地太用力至我动弹不得。 我心道,我需要腾出手来,掷针钩住路边的树,才不至于就这么摔下去。 于是连忙道,“快放手。”一回头,嘴巴却从他温热的脸庞滑过,他不禁瞪大眼睛望向我,我俩均是一滞。 再做反应却已然来不及,死心眼的萧腾哪里肯放手,我俩重重的摔在雪儿旁边的地上,确切说,我人被裹在他怀中,也因此没有一处伤到。 而萧腾落地的刹那便晕了过去,手臂却依旧未松开。我掰开他的手臂,赶紧坐起来去看他,还好是个土坑,头未撞倒石头,应只是受到了震荡才晕过去,此刻后脑略有肿起。 也就在此时,头顶的洞口被覆上了一张大网,阻断了我们的出路。所以这当然不是意外,而是中了埋伏。 我赶紧过去喊道,“何人暗算?有种报上名来?” “等着吧,主人有空自会来见。”一个声音冷冷道。 都怪萧腾的乌鸦嘴,果然被他说中了。我自以为没有人跟踪,眼下却是着了别人的道。 而我眼见他刚刚遇险,不顾自己拼了命护我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走到他身边坐下,慢慢扶起他的头,让他靠在我肩上,给他推穴助他苏醒。 片刻,他悠悠醒转,看着我道,“桃子,如果刚刚我就这么摔死了,你可会记得我?” “傻瓜,你明明没事,我可是桃庐的桃先生,这么容易让你被阎王收走了,以后我在兰陵怎么混?” “刚才,……”他没有再往下说,看着我伸手摸向他的脸庞。 “什么刚才?刚才都怪你,我本来可以出手掷针钩住路边杨树,那样我们根本不至于跌落这坑洞,甚至够快的话都不会被困住。”我赶紧顾左右而言他。 他撑着地坐起来,急急对我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故意,故意……你的,我就是担心伤着你。” 明明是他护我受了伤,却成了他在跟我道歉。浅浅,我该怎么办? 103、假虎威,暂应对 想到此处,我不由闭目凝眉,心中哀叹我毕竟不是浅浅,若是换作她一定可以处理得不留痕迹,全身而退吧。 “桃子,你若不开心还是发脾气得好,你可以骂我……” “小王爷!”我冲口喊出来,制止他再说下去,他这般可怜兮兮,委曲求全的迁就已快让我崩溃了。 萧腾被我吓了一跳,伸手挠头,“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给我个准备也好。” “你刚才不是说你饿了吗?”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问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居然很应景地“咕噜噜”叫起来,这一叫我俩忍不住相视笑起来。 “你等着,且容我狐假虎威一次。”不待他作出反应,我即笑着起身移步向洞口。 我屏气凝神,调整内息,以让我的声音可以传至更远,“上面的人听着,你们主人让你们抓捕与我,却并不是让你们杀了我。而且不幸你们连当朝小王爷一起设计了囚禁于此。我好言劝你们一句,要么速速放了我们,请我们上去,要么送些好吃好喝得来。若照顾不周,小王爷有个闪失,你们可担待不起,小心株连九族。” 语罢,我伏在坑洞壁上仔细倾听,果然有脚步声由近而远,才拍拍手上的泥屑走回来。 萧腾指着自己的鼻子,懵然道,“这也可以?打着我的旗号就有饭吃?” “等着看就知道了。”我边回答他,边走向雪儿。 我仔细检查了一遍,雪儿是行进中右前腿遭到石子的弹击。 出手的人这一击力道很猛,碎石子仍嵌在雪儿膝盖骨缝中,我顿时心疼不已,后悔自己的粗心,没早点来看它,还一直以为是拦马索之类的东西才致它摔倒。 雪儿的眼神很是忧郁,却从坠落至今一声未出,优雅至斯,便是它的品性,我不禁埋怨道,“傻雪儿,以后受伤一定要出声,你不出声我怎么知道?怎么来医你?” 我伸手搂着雪儿的脖子,脸挨着它的脸轻轻蹭了蹭,又顺着它的鬃毛抚摸了几下安慰于它,才开始动手处理它的伤口。 我特意摇亮了殷桃镜,照着它的膝骨,再以玉魄针轻轻把碎石子一粒粒挑出,又试着去找我身上的丝帕,却想起也已经给了萼儿替浅浅拭泪了。只好抬手撕了一截裙摆下来,一边吹着气,一边给它裹上系好。 萧腾在一旁看了半晌,直到我处理雪儿伤口结束,才悠悠地说了句,“桃子,人也受伤了,为什么待遇不如雪儿?” “我不是先把你救醒了吗?我已经检查过了,除了头部有包,还有萼儿咬你那口,你身上好好的,又没有外伤。” “可你都没有如此安慰我呀。”他作了一个刚刚我蹭雪儿脸的动作。 我才明白他所指的是我刚刚对着雪儿那一连串动作,佯装翻脸怒视他,“你若再敢讨我便宜,我立时让你尝尝膝骨碎掉的滋味。”手一扬玉魄针立马出现在我指间,便作势要掷针向他的膝盖。 他哈哈笑着双手举过头顶,“别,我的膝骨旧疾可是你医了七八天才彻底医好的。” 是啊,说来也巧,当日我醉酒刺他膝盖致他跪下是为了解气,后来借了治他腿伤的由头逃过了伤害皇族的劫数,也因此跟他结缘,一路承他相助,还为我建了在兰陵落脚谋生的桃庐医舍。 不过自那之后的时日里已发生了好多事情,宛似经年。 比之当日我们都有了各自心事,虽然他依旧是他,我却时刻要思虑着另一个人的感受。他们的关系又如此亲近,总也回避不开,盛天瀑那次他失落离去的背影还犹在眼前。 更要命的是萧衍要兼顾之事太多,每每我需要有人助我帮我之时,总是他出现在我身畔。那种依赖似乎不知不觉地在根深蒂固,日复一日,我欠他的人情一直在堆叠,却又没有什么可以还他。究竟是他一直挂着我,还是我不停的有各种问题招惹了他,我竟想不清楚。 “桃子,我只说我的旧伤是你医好的,你便想了这么久,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说来听听。”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啊,我好像听到有脚步声。”我反应着,起身往洞口去观察,以掩饰我内心的不安。 还真的有人到了近前,是刚才那人的声音,“接好了。” 从洞口网中一连落下两个油纸包,这下可是让我俩很惊喜,隔着油纸我已然闻到烧牛肉的香味,“不错,他们来得好快啊。”我开心不已。 “嗨,刚刚我们来时离城门也就不到半里地了,你没看到?”他随口道。 刚刚,我在雪儿马背上没睁过眼。我耳根一阵热,只当没听见。 油纸包往他跟前一递,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一包,满满的热气腾腾的寸厚大块牛肉,一看就炖得酱汁浓厚,我打开了另外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香喷喷的六个白玉包子。 “真有你的,打着本王的旗号就能骗吃骗喝。这不以后出门我可以不用带银子了。”萧腾看着吃得口水要流下来的样子,撕了一截油纸,捏了一大块递给我。 我顺手接过来,右手递了一个包子给他,“我可没说百试百灵哦,看对谁好用,你若吃霸王餐讨了打,别来找我。” 他扔了两块牛肉到嘴里,一边嘴里翻着个,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香,好香。说说就是了,霸王餐这么没格调的事,本王可做不出来。” 我咬了口牛肉,酥烂而肥美,味道不错,便不接他的话,自顾吃着。 “你怎么知道威胁这招儿对他们管用?你猜到是谁下的手了?”他好奇问我。 我牛肉咽了下去,回他,“多半是那人,不过不是我猜到的。” “谁啊?我说你怎么这么有底,一点也不害怕。”他一口咬去包子半边儿,又道“不过,桃子,我特别佩服你的是,认识你以来,你似乎就没有怕过。” “怕有什么用?该来的总是会来。” 104、以一命,换一命 话音刚落,我连包子都未吃上一口,便听到洞外那人道,“上来。” 我和萧腾对视一眼,看来是已复命得手了,这会儿要被召见了。 我快速低语道,“你受伤了,在这等我,我去瞧瞧。” 洞顶网一揭开,我脚尖点地,拔身而起。 “不行。”萧腾也扔了手中的吃食,跟着我纵身跃出。 洞内光线终是暗得,我人一跃至地面,夏季白日的阳光让我禁不住侧首回避。而同时便感到迫人的寒光逼近,前后左右四柄长剑分四处齐齐取向我,以我逼我就范,当首一柄剑更飞速直抵我颈项。 而在我感到寒光之时,便已引得灵力真气贯我全身,心道,正好拿你们试试桃姐姐我的功力进展。 当下原地昂首挺身,睨视四周黑衣人,而袖中已手腕翻动,在他们至我近前时,瞬间扬手双腕互抵,催动拈花三式的惹花式,八分力道挽花出击,凌空一个旋身闪电出手击向四人。汹涌的真气直把四人震出数丈,悉数掀翻在地,各个口喷鲜血。 而跟着又有四人向我逼近。我不禁蹙眉。 回头看萧腾那边也已跟四个黑衣人斗在一起,他的飞鱼剑法近日大有精进,一人抵四人也未见败像。 我望向一群黑衣人中为首之人,他正远远观战。我挥手一把玉魄针掷出,逼退靠近我的四人,转而飞身向他迫近,打算直取他人以挟众就范。却见他歪头一个眼神示意,当即一个黑衣人跃入我们最初落入的洞口。 坏了,雪儿仍在洞里。于那黑衣人面前,我硬硬收住扑势,拂袖怒视于他。 果然,他冷冷道,“束手就擒,不然这匹宝马血溅当场。”还是那个声音。 刚刚在洞底给雪儿治疗的时候,我曾摇亮了殷桃镜取光,此人必是一直在上面观察。 “无耻!”我愤愤道。便是他们拿了萧腾威胁我,我也自不担心,毕竟他们不敢真的对他动手,可是换作雪儿,须臾之间便可取它性命。 两个黑衣人试探着从我背后靠近我,见我未再有任何反应,快速出手从背后缚住我的双手。 而一见我被缚,萧腾一分神,招式一乱,瞬间也被那几人当场拿下,给押了过来见为首之人。 “桃子,你没事吧。”萧腾见我就问。 我望着他,摇摇头。 为首之人看了一眼萧腾,对押他的黑衣人道,“上车带走。” “是。”黑衣人推着萧腾往马车而去。 萧腾一见我人仍在那里,不禁焦急大呼,“桃子,告诉我究竟何人下手,我来救你。” 我回他,“你自己保重,记得回来寻雪儿。” “桃子,你快说!你若有事,皇兄,皇兄不会放过我。”临上马车前,他不死心地问我,慌乱不安的眼神,巴巴地望着我。 他是希望提及萧衍,我便可告诉他是谁下手。 而我宁可靠自己息事宁人,也不想他们兄弟反目。何况我身上有浅浅给我的护身符,自知可以安然无虞。于是,便对他灿然一笑。 萧腾被黑衣人合力按入车内,眼看着马车便离开,听得他在车内大呼大叫,威胁黑衣人放开他。 为首之人又对手下使个眼色,有人上来给我罩了头罩,我也被押上了车。 听得马夫一路扬鞭策马,马车飞驶行进。我自闭目养神,忍不住想到,我固然是救了浅浅一命,而浅浅亦是在为我筹谋。虽然没有她相助,我也未必会有事,但是不可避免要费些周折,甚至亦有可能会引他兄弟起干戈。希望在她苦心相助之下,今日能够妥善平息这一风波。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我被带下车,一路押着前行。有个黑衣人还不错,一直提醒我门槛,台阶,免我少受了不少磕碰,也或者是为了能快点押我交差。 又走了好半天,才停下来,我身边的为首黑衣人道,“主人,人带到了。” 此时,有人过来拉开房门,为首黑衣人道,“进去。” 估计提醒我那人的身份不够,根本进不得此门,便再没有人给我提示。我可不想被门槛绊倒,摔花我的脸,便试着抬脚,脚尖够到门槛的高度,才迈了过去。 这屋内充满浓重的焚香味道,还有烧纸的味道,唉,我是被带进了浅浅,不,在二王爷的心中,是假如薰的灵堂。 又往前走了数步,听得为首黑衣人道了一声,“主人。” 然后我只听到那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令我整个人瞬间冷绝的两个字,“活祭。” “住手。”我赶紧喊道,“究竟何人杀我,让我死个明白。”先把这该死的头套给我除了,便是护身符不好用,我也想法自救呀。我记得尼窟哥哥说过,江湖人通常都是满足人死前的这一心愿的。 “动手!”那声音嘶哑着喝道。 疯了!此人竟是完全不讲规矩。只有赌一下了,我大声道,“何须勉强留春驻。” “慢!”那声音颤抖着出声示意。 我长出了一口气,好险。果然是如薰的二王爷呀。 “你,你说什么?”他有气无力地追问着我。 “除了头套,如薰有话留于王爷。”我尽可能地为自己争取一切机会。 我的头套随即被除了下来,我终于能视物了。 触目果然是如薰的灵堂,丧幡高挂,假如薰的遗体便在灵台之上。那绝世容颜便似睡着了一样,安静而美丽。 萧坚在我身前望着如薰,背对着我道,“你都知道什么?如实道来。若敢撒谎,本王立时便祭了你,为如薰陪葬。” “我还知道下一句,自有人间枫叶红。”我柔声诵出,缓步走向灵台,去看那假如薰。 “别过来!” “王爷,你寿辰之日,我随陛下赴宴路上,曾见如薰救助母子二人,便知她璞玉之质。我与你一样不信伤世子乃她本意,必是为人利用,所以我曾夜探大理寺,希望能说服她说出背后之人。 奈何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全部真相,抑或她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操控。她只求我留她全尸,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由我出手代替斩刑,却不知是否她不愿见到王爷心碎才有此要求。” 我一番话,虚虚实实,不由得萧坚不信。 他克制着五味陈杂的情绪,问我,“她又留了什么话于我?” 105、我演罢,你登场 “如薰说,最初只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王爷如此爱惜羽翼之人能对她说出肺腑之言,便是去了也此生无悔了。”我心道,这可是如薰原话,唯有如此才能在他二人间引起共鸣。 我站在萧坚身后,虽看不到他此刻神情,却见他双拳紧攥,青筋暴起。 “如薰又道,若王爷尚对她有情,万望王爷保重身体,若来日有机会查清罪主为她沉冤,她泉下也会感激不尽。最后她提及她乃金陵人氏,来日愿王爷能在金陵封地为她留一角落,允她一缕残魂随伴在侧。但盼早日穿过忘川河,寻魄而归,十六年后再重伴君旁。” 除了如薰是金陵人不假,其他都是我学着她的语气随口编撰,目的有二,一是当下让萧坚保重自己,以免事端扩大,二是将来要他与我们同仇敌忾,毕竟要拿下不可捉摸的影都,多个人便多份力量。 萧坚一拳击在灵台石壁之上,壁上血痕立现,“我就知道她为人所迫。” 我回看了一眼仍然被缚的双手,对萧坚道,“请王爷松绑,任怡有如薰信物奉上。”我得除了这禁锢,同时击中萧坚内心最后防线,一举把他拿下才是。 他未有迟疑,微微抬了一下手,后面的黑衣人当下给我把绳子除了下来。我猛然回头去看他蒙面后只露在外的双眼,他防范地侧过一旁。伤我雪儿的人,便是你了,我狠狠瞪他一眼。 我揉揉手腕,走向萧坚身畔,在他面前扯下腕上如薰给我系得红绳,将那枚玛瑙红叶托在手心里,“完璧归赵。”也终于看到了他的正脸。 萧坚面无半分血色,眼中却充满血丝,目视我手中红叶良久,才抬手将其取了,拿到眼前。哀莫大于心死,便是这副神情吧。 我眼见他取红叶时,刚刚那一拳致他的手血肉模糊,他却视若无睹。 而看着那枚红叶,他突然失笑,笑得充满苦涩,望着假如薰哑声道,“自当年太后寿宴上第一次见你,时至今日已经八年了。 那时你还是小小红叶,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孩子,台上你倾力展示着自己的所有美好,台下却柔弱得让人心疼。只一眼,我便认定了你。是,是本王让你等了八载,而如今你却让本王等你十六年。”这些话能当着我的面说出,便知他已完全信我。 唉,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你面前,你没有珍惜,等你失去了才后悔莫及。我心中碎念。想想我故作随口接道,“倘若,我说倘若上天再给一次机会的话,王爷会怎样?” 他愤愤看向我,仿似我的问题在他伤口之上又撒了把盐。 “可以不用回答。”徒剩一层躯壳之人,我不予他一般见识。 “娶她。”他却想也未想得肯定地回答我,说完又望向那假如薰,目光里是如水的深情,“我犯的错,便是太自我。如今置身荒漠,心却成泽。” 我内心替如薰雀跃万分,却要收敛自己的表情,抑制想笑的冲动。如薰,你赢了,什么太妃,祖训,待你回来他定会将你掬在手心。嘴上却道,“王爷重情重义,如此看重如薰,令任怡佩服。不瞒王爷,大理寺仍在查此案件,如有进展一定也让王爷知晓。盼能与王爷携手早日为如薰沉冤得雪。” 萧坚转身看我,郑重道,“今日之事,是萧坚误会了……” “今日,今日是王爷请我过府送别如薰。”我嫣然一笑,而话音未落,突然门外传来紧急的敲门声。 “王爷,陛下携小王爷、高将军入府,让人带着直奔内堂而来。” 萧腾这次脑袋居然这么灵光,能想到我究竟是落入何人之手,还带对了帮手,来得好快,虽然已不需他们出马,但我仍是觉得有所依托的踏实感令我舒心。 萧坚与我对视一眼,我快速回他,“王爷,任怡只有一个请求,你的属下刚才把陛下赐我的岁贡宝马困在城外坑洞,我被蒙面带来,不知马儿所踪,也请完璧归赵,送回桃庐。”对于萧坚此刻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他也会答应的,何况我又未逾矩。 萧坚立刻点头,向黑衣人看了一眼,黑衣人开了半片窗子,翻身出去,复又轻轻闭上。 “砰”,门被撞开,来势汹汹的几人出现在门口,我一眼瞄去,还好不是仗剑来见。 萧衍当前迈步进来,萧腾与止战一同随后而入。 萧衍如炬目光,一见我神态自若,再看了一眼仍为悲伤情绪所笼罩的萧坚,立时知道一切仍在控制之内,表情略有松弛。 我和萧坚忙迎上前,萧坚道,“见过皇兄。不知皇兄驾临,阿坚有失远迎。” 萧衍微一点头,“朕今日见你赶至法场,又匆匆离去,一直放心不下。送别汗王后便约了阿腾一起来看看你。” “多谢皇兄关心,阿坚感谢任姑娘出手,保全如薰于我,至少让我能好好守护她,陪伴她。”萧坚深情回看假如薰。如薰的苦心没有白费,此事已顺利收场。 萧衍道,“如薰人死不能复生,天涯何处无芳草,阿坚还是要多珍重自己才是。” 萧坚躬身称是。 萧衍转而又负手向我道,“你怎会在此?”我心中笑道,果然是萧衍,演得一出好戏。 于是我也躬身道,“今日王爷请我过府送别如薰,我亦代如薰将临终之言传话于王爷。现下任怡任务已完成,就差为如薰焚一炷香了。” “既然如此,一起来吧。”萧衍提议。 除了萧坚之外的我们一众人,都知灵台之上是赝品,但还是照顾着萧坚的情绪走了个过场,也不知此女能不能承得了皇家一族的祭礼,会不会影响投胎。 直到结束萧坚送我们离开王府,上了马车,萧衍才对我道,“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得小王爷救助及时,我无事。不过小王爷受伤了。” 萧腾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此刻只淡淡说了句,“我也没事。” 萧衍道,“阿腾哪里受伤了?先送阿腾回府,宣太医。” 106、念不忘,必回响 萧衍一说要宣太医为萧腾诊治,我和萧腾均自一愣。明明他那点小伤有我这个近在迟尺的大夫便可以处理,偏偏此刻萧衍要舍近求远。 但是我们也都未出声,车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异样,是以前从未曾有过的。 直到了萧腾府邸,萧衍让止战送他,顺道安排就医。萧腾也未向他告别,只点了头便下车了。 车内只有我二人在了。不知为何有些憋闷,我忍不住掀了帘子,推开小窗子,去看路上风景,清风拂柳,小桥白堤,楼台悉数倒映水中,飞鸟略过,偶尔轻点水面,引起一圈圈涟漪。 见此情景我忽然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回桃庐的路,回头去看萧衍,“不是送我回桃庐吗?这是要去哪里?” “不急,晚些送你回去。桃夭,你不觉得这几日一直有外人在场,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说话吗?”他边说着边坐到我一侧包凳上来,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一直未能逛遍兰陵城,我所知路甚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宫,陪我用晚膳。” 想想除了那块牛肉,我连中饭都没吃,便没有反对,回头又去看窗外景色。 未料得,萧衍忽然伸了手来勾住我下巴。我莫名看他,他倨傲俊朗的脸上微有愠色,不满地道,“几日不曾单独见面,景色竟比我还好看吗?” “你是想与我说些什么吗?”我尽量脾气好好地问他。 “桃夭呢?什么时候话变得如此少了?不是该像只雀儿一样,嘀嘀咕咕个不停吗?你不是喜欢把你经历的事情一桩桩讲给我听吗?你怎么换下的红叶?怎么送走她的?你怎么得知的阿坚要劫法场?后来又怎么遇了险?”萧衍的眼神充满希翼,等待着我跟他分享。 我把他问的问题挨着想了一遍,这中间从头至尾所有的事情都离不开萧腾的参与,而他却一无所知。从萧腾寻他来萧坚府上救我当中,他定然是想到了什么,所以他是在对这件事不爽,也所以才直接支走了萧腾,甚至不让我给他治伤。 不可理喻,想到此我反而无话可说了,不想过多解释,淡淡道,“我已经尽心竭力办好了与你约定之事,且一切顺遂,陛下可还有什么不满?” 他听到陛下二字脸色一变,只因我以往只于人前才如此称呼他,单独在一起时,他从不自称朕,而我也不唤他作陛下。 我此刻既已如此称呼他,他若真的端了陛下的架子来与我继续分辨,我必拂袖而去。 萧衍也素知我的脾气,瞬间又转回了原先满面春风的模样,微微一笑,“桃夭不说,换我来说。 下午我正在御书房批折子,阿腾忽然闯进来说你们二人被劫持了,他被带上了一辆马车,头戴布套,行出不远,被蒙面人从半路扔了下去。 他四周遍寻不到你踪迹,所以直奔皇宫来找我。来的路上他把前后发生的所有事连在一起想了,从阿坚要劫法场,到你说设计你们的多半是那人,又说你说不是你猜出的。 他认为是最了解阿坚的红叶猜测到的。以阿坚的性情,你极有可能凶多吉少。所以刻不容缓,要我和止战跟他一道去阿坚府上救你。 居然被这小子猜对了,你果然在那里。”说到最后一句,他凌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的表情。 见我未有任何反应,继续道,“我认识的阿腾,从来没有对任何事情如此上心过。” 我仍是不言语,他再往下说,“你想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 “我从未曾把阿腾放在眼里,因为我对桃夭有信心,但是今天的结果让我心虚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说着,竟是一副失意的模样,伏低了身子,把脸埋于我双手间。 而随着他后来所说的每一句,我的心也徒自砰砰跳动着,我想象不到他竟然如此敏感。 半晌他才抬起头来,“桃夭,我不能时常在你身边,你会因此而埋怨于我吗?”他闪动着晶亮的眸子诚恳问道。 “没有。”我回。 他突然孩子气得道,“我封你个女官,以后你可以天天陪在我身边可好?” “不要。”我断然拒绝。 “唉,”他叹了一口气,“我便知会如此,现在的你还不能完全适应在宫里的日子。我说过不给你压力,便不催你。但此刻开始,所有重要的场合,我都要你陪在我身边。” 萧衍的表情异常坚持。 我忽然想到浅浅跟我说的,要么早日走到陛下身边,让他断了念想。 于是,便微微点了点头,他开心拥我入怀。不多时,马车便回到了皇宫。 到了萧衍行宫,酒菜早备了一桌,银质餐具盛的荤素搭配的各色菜肴,花式点心,以及精雕的各种水果。 不知为什么对着这一桌的菜,却不如中午饿的时候,觉得那酱汁牛肉更香,不过我还是每样都吃了一口。 进门时我记得他对曹公公嘱咐了一句,宣礼部尚书洪鹄觐见。饭吃到一半,这人便到了。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人,脸也圆圆的,未语先笑,笑起来便像弥勒佛一般。 “臣洪鹄见过陛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洪卿,再过几日的蟠桃宴所有宾客名单都准备好了吗?” “陛下,都安排好了。明日早朝臣当请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洪鹄这样会笑的人,估计谁也不会不待见吧。 萧衍又道,“开宴前,皇家祭礼上我要任怡随伴在侧,你看着安排好。” 刚才还一脸笑意的洪鹄表情一滞,“这,恐怕于理不合?皇家祭礼都是有皇室身份的人才能参加。任姑娘现在还未能进入皇室,臣担心有不妥。” “有何不妥?说来听听。”萧衍随手一挥。 洪鹄敛了笑意躬身道,“祖制上并无先例。” “没有先例,就是说也没有说不可。那就这么定了。”萧衍笑着看我一眼道。 “陛下,女眷如有增加,臣还要请示一下太后,这才和规矩。”眼见洪鹄便急得出了汗。 107、不情愿,心变化 “既然如此,洪卿便速速去请示太后吧。朕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萧衍志在必得的神情,让洪鹄压力山大地边称是边后退着出殿,他撅起的屁股一下撞在开着的殿门上。 而他人还躬着身,这一撞头顶乌纱震得差点掉下来,吓得他慌忙两手去接,那乌纱来回在他双手上蹦哒了两下,终于被他接住没掉下来。 他赶紧又一下又按回头上,表情极是尴尬,歪戴着乌纱的样子便如戏台上搞怪的小丑。洪鹄骚红了脸,忙跟萧衍又作了揖,才仓皇转身奔了出去。 见到洪鹄从前至后的变化,从容堆笑到紧张出汗,尤其到最后凌乱出错的样子,我一直苦苦忍着不出声,终于在他离开大殿之后喷笑出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而笑罢又是一阵狂咳。 萧衍干脆放下了手中那副拉丝银筷,本眯着眼睛,看着我开心大笑,一见我呛了便对小德子使个眼色,然后起身走至我身边揽过我,轻拍我背心。 小德子赶忙把雕花龙纹银杯里的西番莲白梨水重新蓄满了,端到我面前。我拿起来喝了一气,才把那股冲嗓子的难受劲儿抑制了下去。 萧衍又回看了一眼他刚坐的梨木椅子,小德子连忙使出吃奶劲儿把他的椅子搬到了我的旁边。 萧衍撩了一下他的龙纹紫袍,落坐在我身边,伸手捧着我的脸道,“这一天你都给我脸色瞧,话也没说几个字,笑脸儿更没一个。早知道洪鹄有这能耐,早就宣他来了。这会儿才是我的桃夭。”说着又捏了捏我的鼻子。 我望着他,不禁忆起,自那日在桃庐我绘声绘色地给他讲止战英雄救美,飞身接住了任真那段儿之时,我便发现,无论我多么开心,他的情绪似乎永远不会被我牵动,总是能置身事外地看着我,便如同欣赏着一件新奇有趣的事物。 如若刚刚换作是萧腾,见到此番情景,一定比我笑得开心十倍又何止。 而今日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我看着眼前的萧衍,斜飞的剑眉,墨玉的黑眸,永远深不可测的眼神,刀刻的五官,俊美绝伦而不可侵犯,忽然觉得他仿佛是尊高高在上的神祗,俨然已看破了世间百态,随心所欲地管理他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一切表现都凌驾于常人之上。 而萧腾才是那个和我一样普普通通,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之人。 蓦然间,在学当山书海阁我以禁术救止战遭反噬,人未醒而意识苏醒那次,曾听到的那句很突兀的话,“桃夭,她只能是我们的人。”这一幕闪电般出现在我眼前。 蚀骨的寒意再次涌上心头,难道于他而言,只有他要,或者不要,而根本不是源自心有所属。眼前的他究竟还是不是我心悦的那个人,还是只是我想象的那个人。 这几日我一路亲眼见证了萧坚与如薰的曲折情路,情比金坚四个字一下颠覆了以往我对感情的认知,也或者是我曾经根本也不知所谓爱究竟是何物。 我只知当我问萧坚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怎样时,他毫不犹疑地答我,娶她。那个答案已是完全无所顾忌的。 所以,真爱应是冲动不顾一切的吧。如果换作是萧衍,他会吗?他能放下他的江山,倾尽所有,与我一起仗剑走天涯吗? 我不知自己的表情是如何的,只见萧衍本来还笑着和我打趣,这一刻却也凝了眉,他挥手摒退了身边所有宫女太监,顷刻间偌大的大殿里便只有我俩在了。 “告诉我,你的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我发现越来越看不懂桃夭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连串地问我,我发现了原来他也有此不淡定的时刻,便是出现有他所不能掌控的情形的时候。 我忽然想知道,如果我坚持下去他会如何,而继续保持沉默。 “是阿腾吗?是他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他不由地握紧我的手,试探着问我,但眼神中已是带着不悦。 牵扯到无辜之人,我岂能再不作反应,于是摇摇头。 “那桃夭告诉我,到底什么让你不快?让你不愿意把你的心事说与我听?”说到最后,尾音被拉长,虽然声音还控制地极低,但似已经被我消磨光了耐心。 想想我终是开口回应他,“如果我就是一直过不惯宫里的日子,如果我的行为一直不为太后所喜,守不得那些繁文缛节,就像刚才的样子,你会怎么做?” 萧衍眉头一舒,微微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不是其他便好。不过桃夭怎么会突然有此一问?” “你想清楚,回答于我。”我又格外强调了一下。 “我跟母后说过,给桃夭成长的时间,你只是年龄小,但冰雪聪明,用不了多久就能够适应这里的一切了。何况对各种阵仗都见过的你来说,皇宫里的这些小事情岂会是什么难题。” 萧衍完全还是在按照他的思路设计我的未来,而丝毫没有考虑我所提出的假设。在他心中,我便如同他已得手之物,予取予求。 “如果是我自己不情愿呢?”我已再一再二地言明了。 我此言一出,他迟疑了一下,眼神探索地看我,“缘何不情愿?”忽然又似有所悟道,“桃夭是怕我也要跟天下帝王一样,后宫佳丽三千?天泽岛庆典上我已经当众表态,弱水三千,只盼得一人心。” 我无语,是皇位与我,如何选?但是看来他却似从未考虑过放弃的问题。 此时门口太监报来,“陛下,洪大人面见太后去而复返,有事上奏。” 萧衍道,“宣。” 殿门打开,洪鹄快步低着头迎上前,道,“陛下,臣按照您的意思跟太后请示了。这个,……” “吞吞吐吐,有事但说无妨。太后反对吗?”萧衍蹙眉道。 “啊,是。太后起初也认为不合祖制,臣对她说陛下说了,没有先例却也代表没有禁止。她问臣的意见,臣说,臣说当以陛下意见为优先。太后沉吟半晌道,可以也是可以,不过既满足了陛下的心愿,也望陛下满足一下她老人家的心愿。” 108、门里人,门外人 “讲!”萧衍不耐地看了洪鹄一眼。 “太后说,长公主身子日渐沉了,最近来宫里都没那么勤了。她年纪大了,容易寂寞,现在倒好,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儿都没有了。她说,她说想把发配凉州的嘉茵郡主接回来,放在身边儿伺候她。”说到此处,洪鹄抬眼看看萧衍脸色。 萧衍冷冷的眼神一扫过去,洪鹄战战兢兢地低头道,“太后说她就这一个要求,况且当年之事,国舅便是一身的不是,嘉茵尚年少,与她亦无关系。请陛下圣裁。” 萧衍沉吟了一下,“就依她,你退下吧。” “是。”洪鹄舒了一口气,躬身退下。 萧衍又转身对我道,“这蟠桃宴前的祭礼主要祭的是龙神,求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回头让她们给你也准备一身大典礼服,仪式礼程让礼部整理一份于你先行了解,其实不难,你一看便懂。 之后便是蟠桃宴庆典了,辛寨的蟠桃硕大而肥美,饱汁而甘甜清冽,传说吃此桃延年益寿,但极不易保存,八百里加急且以冰块保存,送至兰陵才能享其鲜美。 庆典表演与天泽岛也不同,主要让庶民也参与进来,一方面增民众荣耀之心,一方面为抚政安民,精耕劳作,以图岁稔年丰。” 仿佛忘记了我们之前的讨论,萧衍兴致勃勃地就讲起了蟠桃宴的细节了。 此刻我若重提适才的话题,倒显得我不识趣了,并且我心中几乎已想到了那个答案,又何须再问。只是我仍未想清楚,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我意兴阑珊地注视,最终让萧衍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今日桃夭没有兴致,就此作罢,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我先送你回听潮阁。” 萧衍携我出了宫门,小德子已牵来了凌云骢在等候。 我看了一眼道,“今日有些累了,陛下可否安排马车?” 萧衍深深看了我一眼,屏气未语,对着小德子挥了一下手,小德子立马去着人安排马车。 回来的路上,竟是一路的浮云蔽月,便似我心中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一般。 与萧衍自相识以来的一幕幕似时光倒流一样出现在我面前,虽然一直以来他也表现了对我的疼惜怜爱,包容着我所有的任性,但似乎每一次皆是我不顾一切飞蛾扑火,倒不是我心中计较他付出的多与少,只是因不知他对我是否有我对他一般的炽热而感到茫然。我心中怕的是全心恋上一个人后却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车外水天一色,我的思绪便若飘在渺渺星河,纷繁杂乱且收不回来。 而萧衍只默默地陪着我坐着,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未再和我说任何话。 一直到了听潮阁门口,我才举眸望他一眼,便下车向前走去。 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被他忽然从背后拥住,双手紧紧箍住我,似松了一点我便能飘走一般。他的下巴加了些力道蹭着我的脸庞,在我耳边低诉着,“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还是那熟悉的龙涎香气息,还是那磁性好听的声音,我能感受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却不知为什么不再如以往能让我心旌动摇。我不迎合亦未反抗,只淡淡说了句,“放手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他沉默了片刻,在我面颊上轻吻了一下,又转我身子对着他,抬手为我挽了一下鬓边被他蹭乱的发丝,挽着我的手道,“走吧,我送你上去。” 一进了院子,我径直奔着马厩而去,看到雪儿已经送了回来,跟前有充足的新鲜草料,腿伤明显是新包扎过得,猜是子凌已经给它又处理过了。对着它又是爱抚了半天,才往寝室走回去。 萧衍见我对雪儿极是爱惜,终现出一丝欣慰模样。 他一直把我送上楼,到我房门口,也未见到子凌,这个时间她是出去浣衣了吧。本来还想借寻她说话,打发萧衍离开,此刻只好道,“止步吧。” “好好休息。”他嘱我,人却犹自站在跟前未动。 我只好点点头,先推开房门进去,刚一关上门,准备去燃灯,忽然被房内一人一把拉过去,我本能运力到掌心,立时便要辟出,却听到低低地一声,“是我。”竟是萧腾,随之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 我立时愣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只觉得一颗心狂跳不已。 门外萧衍仍未离开,此刻疑道,“桃夭,怎么了,为何不燃灯?” 陡然间一个脑袋两个沉,我慌忙道,“我累了,直接就寝了。你走吧。” “罢了,我得空再来看你。”萧衍此言一出,我才呼出一口气。 终于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我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怒视着萧腾,一把推开他,低声道,“你大晚上的喝了酒不在府里好好睡觉,跑到我房间做什么?要是被阿练发现了,和你动起手来听潮阁就被拆了。” 黑暗中,他一步步向我迫近,“不喝酒,我怎么有勇气来找你;想睡觉,但一闭眼,全是你,伤我在前医我在后玲珑处世是你,建桃庐感动是你,送睚眦开心是你,莽荒岛奋勇闯关是你,天泽岛刀舞后伤心是你,地下兵器库破解机关救我是你,查出红叶却又义无反顾助她脱身是你,竹林小居与我共乘雪儿是你……今天看你被劫走,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知道我有多怕吗?我宁愿被带走的那个是我,可以替你去承受一切。” 随萧腾欺身上前,我也不自禁一步步往后躲着,一直退到无路可退,倚在了窗旁的墙壁上,借着廊外大厅子凌燃的灯,我看到他饱含深情的双目因沉痛而噙满了泪水,突然觉得此刻他不再是那个整日戏耍没有长大的小王爷了,而是已然在我生命中出现的不容忽视的一个部分了,我分明感到他的存在带给我的压力与震撼,但似乎又是我不想承认的那个意外。 在我想得失神的时候,他炽热的双唇猛地攫住我的嘴巴,不容分说地探索进来,待我反应过来伸手推他之时,却被他牢牢地扣住了双腕。 耳边响起了浅浅说得那句,我不担心姑娘品性,我担心姑娘不知日积月累的相思溃堤是何等可怕…… 109、何为因,得此果 我一下窒了呼息,惊诧地瞪大眼睛望着萧腾,却见他闭着眼睛,痛楚的泪水肆意流淌,他的吻几近于疯狂,脸庞的泪水都已灼热,整个躯体将我紧紧罩住,如同平添了惊人的力道般,让我丝毫动弹不得。 不知是那滚烫的泪水,还是他无尽的渴望,竟让我心头莫名涌上一种心痛,不安,自责交迫的情绪,像一只无形的毒藤在这暗夜里恣意蔓延,一点点瓦解着我的意志,迫我的躯体屈服。可是我内心深处又分明清楚如果任这力量不断侵蚀,才是真的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无奈之下,我狠狠用力咬破他的嘴唇,突然地吃痛让他惊醒了一下,触目看到我如诉如怨的眼神,我无力道,“你疯了!” 萧腾手上的劲力终于微微一松,表情扭曲到令我陌生,“很好,便是这副神情,说桃子你对我没有感觉,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自讨自受,哈哈哈,”他苦笑出声,“明明是上天让我遇到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得到你?”言罢不待我反应,狂风骤雨地吻便悉数落在我的颈项间。 稍纵即逝的机会,我怎能再容他犯浑,右手一个反转,玉魄针出现在我指间,我毫不犹豫地用力掷向他膝盖的曲泉穴。 再一次,他膝盖中针,屈膝跪在我面前,在膝盖落地的一刹那,他出手死死拽住我,拉得我一起摔坐在地上,跟着双手捏住我的肩膀,满面凄楚地望着我,“究竟我哪里待你不如他?你的心为何如此冷硬?如果没有皇兄,你可会爱我?如果异地处之,皇权在我手中,坐拥天下的人是我,你可会爱我?” 我一时气竭,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今日你醉了,我不与你计较。但在你睡去之前,给我牢牢记住,倘再有一次胆敢如此犯我,这辈子便再也见不到我。”语罢,我手中另一支玉魄针直插入的他头侧的安睡穴。 他蹙着眉缓缓闭上眼睛,眼角的泪珠再次滑落,头沉沉地落在我肩上,我本能轻轻一推,他人在我身畔慢慢滑下去,我只得赶紧扶他靠在墙壁上,他一只手还握着我的胳膊未曾放开。 一番折腾,我顿感自己的无力和脆弱,没有来由得,我的眼泪也跟着汩汩滑落,真的是我的错吗? 自离了缥烟山一路走来,我不过是执着地做着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而于这万丈红尘中会遇到谁,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又岂是我可以左右的。 恍然中,命运究竟又是何物?为什么仿似冥冥中有一只手可以随意支配人心,搅弄是非?前途未知风浪我从不曾惧怕,今日却深深怕了这斩不断理还乱的情事,究竟何为因,才得了如此的果,还是有个本子才如此编排吗? 而今日萧腾竟连异地处之,皇权在手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能说出来,若是让萧衍知道,又该会如何唯他是问。 然而又是他错了吗?如果有错,不过是不该遇到我。没有我,他还是那个自在逍遥的小王爷,又怎么会现下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抬手拭去脸上的眼泪,推开他的手臂,起身掌了灯,给他加了枕头靠在墙角,又拿了我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细细望去,他原年轻英俊的脸庞此刻却沧桑憔悴眼窝凹陷,发丝蓬乱,昔日人前不可一世的傲娇风采已荡然无存。 又见他唇上仍有血迹和我的咬痕,心下终是不忍,取了布子为他一点点拭净,又涂了伤药,才起身离开。 今夜,只能把房间留给萧腾,而我也注定是无眠了。我回身看了一眼桌几上公主姐姐留下的琴,随手挽在手里,向外走去。 我携着古琴不知不觉走到兰陵海边,夏季温柔的夜风卷着海浪一层层向我脚边袭来,任由翻着白色浪花的海水打湿我的鞋子,流淌在我的脚背上,丝丝凉意,宛如能舔舐我的心伤,抚慰我不安的心绪。 直至我心中郁结消散后,我才执琴走向海中的一块圆形巨岩之上,盘膝而坐,手抚琴身之时才发现虽是取了琴出来,想要打发时间,我却只会弹莽荒岛灭山魈之时汗颜姐姐教我的七杀曲,不禁咬唇,如此月夜,那充满杀戮戾气的曲子却如何应景。 蓦然又想起上次回山疗伤,汗颜姐姐弹过的我娘亲因与我爹分离所作之曲《离殇》,姐姐手法灵动,一曲完成自是酣畅无虞,我只能闭目细细思量,把当日她操琴情景一一拾起,索性记忆还在,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整首曲子才慢慢于心头连贯一气。 于是便出手试着拨弄琴弦,当琴音响起之时,便想起几句当日姐姐所吟娘亲所撰—— 桃红冰心,花与谁?逐梦篱梳,情太痴。对影窗台,一阕兰词,吟语谁?风穿临颍,深林海。蹙暮天涯,两厢望。谁将红豆,抛情撒?对望无影,空尘砌。一地落花,花瓣成雨。碎红思雨,撕裂肺,一片冰心化作云,断红寸肠,欲断魂,擎天一梦,多少愁,雪寒临池,梦几何? 不想娘亲当日所写的字字句句,便若知我此刻心境一般,又或是当年的娘亲也是我此刻这般感受。不知是同情娘亲,还是慨叹自己的境遇,我手中不停,边弹泪水也夺眶而出,但奇怪的是心情却无比地舒畅,如同得到了宣泄。 而随着琴音起伏变化,我惊异地发现,不知是巧合还是这首名为《离殇》的曲子竟能令天地动容,原先晴好的月夜竟渐渐失了颜色,璀璨星河转眼消失不见,瞬间空中风云变幻,催得我身边阵阵叶舞沙飞。片刻,天空积云成雨,一场大雨倾盆而下,眼前一片浩荡汪泽。 我虽衣裙瑟瑟,雨水冲刷的我视线斑驳,但心中委实兴奋惊奇,手中琴弦弹得停不下来。 不知娘亲当日是否只于缥烟山玄境弹过此曲,是否也有此功效,抑或与这尘世不同,到此便能将效果放大数倍,才致风云变色。 感谢娘亲,此曲亦是我这一日来最大的安慰。 110、过府诊,会那人 一曲终了,那狂风暴雨随之也渐停歇。 月亮从云层后怯怯地露了脸,又是那个温柔月夜,除了海浪冲击石崖的声音四周一片静寂,宛似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除了这一身湿衫,和已化作落汤鸡的我尚能记载着刚刚确实大雨倾盆。 不过我也丝毫不以为意,第二次服过火菟丝仙果,又开了任督二脉后,我的身体已经无畏这点风寒了。 闭目思忖,不想回听潮阁去打扰子凌,所幸还是去桃庐吧,也还好兰陵有这么一个可以容我落脚的地方。想着便起身往桃庐方向而去。 夏日深夜的街道还是有些冷清,远处传来更夫的声音,伴着号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竹梆子“咚——咚,咚,咚”,竟已是四更天了。 想到自己淋雨后披头散发的鬼样子突然出现在这黑夜里,保不齐会吓到他们,便默默躲到了树后,等那俩更夫走后才复前行。 回到桃庐内室,我燃着了一盆炭火,斜靠在榻前,烤着衣衫,暖融融的火光勾起了我无限倦意,竟觉得从未如此乏过,不久便沉沉睡去。 “桃子,桃子,醒醒。”迷糊中仿似听到子凌的声音,我努力睁眼睛去看,果然是她,我没睡够呢,不想说话,抬手臂挡了眼睛以示抗议。 她倒是了解我,笑道,“要休息你怎么不回听潮阁,睡在这里了?要睡也别睡地上,来我扶你回榻上睡”。 天都还不亮,我也确实累了,回了榻上,子凌给我盖了被子,我再度睡去。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我自己醒来,才觉得身上恢复了些力气。终于直起身来,把头发整理了重新绾起来。 外面子凌在跟人说,“这是您的方子,一日两回煎服,连服七日,若还不好回来再瞧。记得这药和萝卜犯冲,这几日里就不要食用萝卜了。” 听着,我便趴到帘子缝间去看她,今日的子凌已经对日常大部分的伤病应付自如了,想我经常不在,她是得到了太多机会练手,她人勤恳又聪明,随时翻书或求教,所以才进步神速。但是以她家里家外都要打点得井井有条的性子,委实辛苦,我得给她雇个伙计打个下手了,也防我哪一日真的离开兰陵了,桃庐还可让她维持生计。 离开兰陵,我怎么就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送走了病人,她回过身来对我道,“别看了,还饿着肚子呢,出来吃饭吧。锅里有熬好的菜粥,我去给你盛。” “我们子凌现在老厉害了,顶半个郎中呢。”我掀了帘子就夸她。 “你就别取笑我了,还不是你老不着家,给我这赶鸭子上架呀。”子凌一边盛粥,一边怨我,突然又问,“对了桃子还没说呢,你昨晚怎么睡在桃庐了呢?” “哦,我昨晚有个病症想不通,回来查医书,后来太晚了,就在这里休息了。”我随口应道,想想我忍不住问她,“你在家里见到谁了吗?” “谁?谁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她把菜粥和筷子放到桌上,反问我道。 “嗯,没有就好。我就是问问。”我赶紧端了碗往嘴里扒菜,堵着嘴。 “哦对了。”她突然说道。 “咳,”吓了我一跳,顿时被呛了一下,我的心提到嗓子眼里,一边咳嗽一边盯着她,怕她问我小王爷怎么会从我房里走出来,我可还没想好怎么编。 她赶紧帮我倒了杯茶,“对不住桃子,都怪我。” 我摇摇头,接过茶水喝下去,眼睛还是盯着她。 “我昨天回去,一开门……”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只听她续道,“便看到雪儿在院中,也不知道谁把它牵回去的。我发现它有腿伤,便给它涂了伤药,重新包扎好了。” “哦。”是这么回事,我点点头。 “对了。”她煞有介事,像发现了什么。 我再度紧张地看她,她盯着我的裙子道,“桃子,裹着雪儿腿的那块布子,是你这裙子撕掉的呀,让我给扔了。” “我的好姐姐,没事儿,不就是条裙子吗?我撕都撕烂了,还怕你扔。”心累。 恰在此时,外面进来一个家丁打扮的人,一进来就往屋里搜寻了一圈,不知道在找什么。 我吃着粥,见他也不像病人,便没理他。 子凌迎上去,笑着问道,“这位大哥来桃庐找什么呢?” 那人答道,“这家医舍的郎中不在家吗?” 子凌看了我一眼,对那人道,“我家桃先生在吃饭呢。大哥有事请说吧。” 那人听言走上前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这菜粥才喝了一半,也不好再喝下去了,推到一边。谁叫我起得这么晚,毕竟是桃庐当家的,还得顾及形象,冲他微微一笑道,“在下不才,正是郎中,敢问阁下是替哪位来问诊的,又有何症状?” 那人见我一板正经起来,也拱手道,“我是任府的家丁白丁,我家老爷今日病了,卧床不起,小姐说桃庐的桃先生精通医术,特让我来请您过府问诊。” “任府?哪个任府?”我心头一动。 “户部尚书任行远大人府上,桃先生可否随在下走一趟。” 原来竟是任行远病了,我那血亲的爹。 来到兰陵这么久,一直没能去会会他,今日竟被他找上门来了。还有那个说什么也要跟我拜姐妹的亲姐姐,天泽岛一别也是多日不见了。 看来今日说什么我也得走一趟了。 我提了随身药盒,跟着白丁上了任府的马车。 一直到他请我下车,我立在门口,定定地看了会儿牌匾上的“任”字,片刻之后才随白丁入府。 与兰陵建筑不同,任府的宅院黑瓦白墙,如果没记错,我娘存的书里载的这该是苏式建筑,看来已经有些岁月了,想来跟任行远的正室,江南首富之女靳可卿有关。 宅子风格清幽宜人,回廊沿途遍地细密的竹子,有几个下人的小娃儿在嶙峋的假山上爬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让我又忆起城外和浅浅分别的任家老宅竹林小居。 来到一栋楼阁前,上面挂着几个大字“壶天自春”,倒也符合我姐姐口中任行远宅的性格。 111、提门风,引夙怨 白丁引我进门,带我径直穿向内室,一进门就闻到浓浓的草药味,医生明明来过了。 任真本一直坐在榻前的椅子上,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我进来即起身往外迎了出来。她一身墨绿色绣竹丝质长裙,本是起脸的颜色,此刻却一脸倦容,该是前夜陪伴任行远没能休息好。她伸手拉了我到房间角落处,叹了口气道,“妹妹总算来了。” “姐姐,大人是何症状?先前郎中已经看过了吧,这是服了药没有起色吗?”我轻声问道。 任真缓缓摇头,愁眉深锁,“请了太医院的大夫,开了方子,草药初时该服的也服了,但还是高热不散。到了今晨药都喂不进去了。” “怎会无故就发热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按例询症。 她悠悠地望了我一眼,这眼神让我一鄂,“是淋了昨日中午的那场大雨,我问了家中护卫才知,原来昨天父亲去了西市。可他为什么要去那里?”任真有意无意地仍是在我脸上探寻着,跟着又道,“太医说父亲不仅是染了风寒,而且郁结在心,才如此严重。” 闻言我心中也是一震,昨天是我洗冤脱罪,命犯红叶行刑的日子,任行远竟然也在法场,于那人群之中观望着一切。 而任真既然知道他去了西市,也必然知道他该是为我而去的。她定是记得天泽岛时任行远乍见我之时的惊讶模样,还有那句似一位故人。心病还要心药医,聪明如她,如此才着人请我来的。而同时她心中也必然想知道那个答案。 多说无益,我冲她点点头,向任行远走去。 此刻他闭目静静地卧在床上,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额上还敷了打湿的巾帕。虽然人到中年,但多年来的养尊处优,他看上去保养得不错,依旧满头乌发,只是因为高热不比前次见面时肤色健康。 我拿起他榻旁柜上的草药,仔细闻了一下,配方还是没有问题的,便嘱咐了任真再去煎一碗热的来。然后伸手搭了他的脉,触手果然是烫的,而脉象也确实为经络之气阻滞不畅。 我取出玉魄针,依次在中脘、天枢、关元、足三里、气会、膻中、太冲、行间下了针,为他排滞,又在人中、少冲、百会施针,促他醒转以继续服药。 片刻之后,任行远方才醒来,他启开双眼一见到我的时候,费力抬了一下身子,似想抓住我的手,恍惚地说了一句,“小罗,是你吗?” 我迅速撤手交叠于腹前,微微躬身道,“民女桃庐医舍任怡,见过大人。” “哦。”任行远应了一声,直直地望着我没再出声。 我上前为他把针一一拔除,此时,下人端了草药进来,任真便扶他起身靠在榻上,他端碗一气服了下去,眼睛却没有离开过我。 “大人,针已施过,暂行排滞舒郁了,至于风寒症,太医的草药方子无误,尽管按时服用即可,另则,府内景观绿植俱佳,两个时辰后尽可能起身活动,避免思虑过甚,不宜恢复。如此,民女先告辞了。”按理我的任务到此结束了,没有主动留下的理由。 “姑娘留步,”他果然出声制止,“姑娘也说暂行排滞,任某怕恢复不是这么容易,想再进一步讨教。” 任真也拉住我道,“妹妹这大老远的来一趟,施治半天,连口水都没喝上,来,奉茶。” 下人斟了茶,送到我手中。我双手接过,却并未饮。 任真看了看任行远,笑着道,“真儿陪了父亲一夜到现在,今晨商行好多事都没处理。这会儿父亲有妹妹陪着说话,我先去瞧瞧。”说着,手轻扬,带着下人一起带了门出去。只留了我和任行远二人在房中。 任真的大气和得体一直让我佩服,总能让与之相处的人如沐春风,也所以她一个女子从大梁到女真行商能一路畅通。 “坐。”任行远抬手向榻前椅子上比了一下。 我依言坐过去。 “今日任某倚老卖老一回,占用姑娘些时间,陪我聊个天吧。”任行远自我解嘲道。 “大人客气了,若能开解大人致早日康复,于公对朝廷,于私对姐姐,都是功德一件。就只怕民女未必有此能力。”我客套着应道。 “姑娘说话得宜,涵养极好,想来体自门风。既有同姓之缘,便问上一句,祖上哪里人氏?令尊令堂可好?” 倒是开门见山,不过不提还好,一说至此,反而激起了我心头多年的愤懑。 这是想讨便宜闺女吗?托你之福,我未出娘胎娘亲便去了,所幸她非常人,做好了完全准备,让我在足月后得以自娩。可笑门风,我无父无母,十六年来于缥烟山山野之中,在娘亲那几个只知杀戮的死士呵护下长大,涵养又是什么? 我娘虽让我从了任姓,于她内心隐约也是盼着有朝一日我能认祖归宗,但认或不认皆是在我,一切要看任行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信口编撰,“民女祖籍广陵,我爹任百川行医多年,不幸瘟疫之时救治于人过度劳累,身染重疾仙去了。”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 听我有名有姓地说了家人,他眉头微蹙,静待着我说下去,提到的令尊只是陪衬,最关心的当然还是我娘亲。 “至于我娘亲,生我之时难产,一早便故去了。”我一点希望都没给他。若当日他能选择伴在娘亲身边,娘亲为什么要去死,而我又为什么要在这世上孤单的长大。 他面上一白,眸子瞬即黯淡,手便按到了太阳穴处,内心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颤。 “大人?”我作势要去搭他脉。 “无碍。”他摆摆手,强自微笑,“我们说到哪里了?啊,你和真儿拜了姐妹,看着比真儿小不少,大概碧玉年华吧。”他犹自不死心。 想想娘亲是三个月的孕身故去的,便记住那个日子吧,我把生辰提前了六个月告诉他。 任行远缓缓地点头,看着我半晌才道,“世上居然有相貌如此肖似之人。” 112、心尖上,朱砂痣 “大人说的可是那小罗?”我心中觉得好笑,还是配合他把话题往娘亲身上引去。 任行远有些歉然,“真是让姑娘见笑了。这么多年来任某从未对任何人提及此事,怎知见到你却如见到故人,放在心里反而成了桩心事。却不知姑娘是否有兴趣听一段陈年往事?” “若真如大人所说,我与那人长得如此肖似,冥冥中倒也是段缘分,于她的一切还真的让我好奇呢。那名为小罗的女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岂能对娘亲没有兴趣,看他的目光转而真诚热切。 “她是我此生见过最才华横溢兼有魄力的女子,却也是最清奇而任性的女子,就像……”他眼神悠远,嘴角微翘,宛若陷入了当年的那段回忆,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还是说故事吧。” 听他言辞中对娘亲丝毫不吝赞誉,让我心中得到一丝安慰,而却止于就像,像什么呢?怎么不说下去。还有这副神情,哪里还是人前那个儒雅的中年文士,我明明在萧腾脸上见到这副模样。 “十八年前江南贡院科考的前一天,我随先皇萧雄前往金陵,在秦淮河的绛云楼上摆宴抚慰辛苦了几个月的尚书许大人,我陪着他二人饮酒聊天,一座座画舫便在不远处,莺歌燕语,灯红酒绿,热闹似也热闹,靡靡声中却也乏味。 此时却有个一身白衣的书生上得楼来,点了一壶酒,四道小菜,心情不错地坐在窗边浅酌边赏景。虽是书生打扮,但是姿容太过俏丽,明明是个韶华女子,且清扬婉兮,想她笑看行人皆入画,不知同是画中人。自在欢愉的模样,让人一眼望去,一生也忘不了。” 这一段我听姐姐说过,自然知道,此刻听任行远说来却又是另一番感觉,原来那日任行远早就看到娘亲,娘亲还以为是第二日科考之后的恩荣宴上,任行远才识得她的。还有,与我赌气时才饮酒不同,娘亲却是心情所致,想来娘亲酒量定比我厉害多了。 任行远看我听得入神,便继续说下去,“许是年轻,那日又多饮了几杯,以我的性子,本不是争强好辩之辈,许大人借歌姬慨叹,生为女人容易得多,遇得意中人,许一生一世,不得,便当此生醉一回。我眼见她本自斟自酌的自在,听至此处却蹙眉,想她是对此言心中不快。 鬼使神差,我竟出言驳了许大人,说这世道没有给女人机会,古往今来女人并未能做自己的主,如能成长为参天之木,任谁又愿意做那丝萝,随意攀附。 未想到她听到我的话,竟是微微一笑,继续饮酒。那笑容也如那夜的酒,留香入心。”任行远表情并无对娘亲不敬,而似是真的沉醉,眷恋着过往美好。 “许大人见我在陛下面前驳了他,便跟我较真起来,搬出圣贤之道的三从四德,内外有别,自周公制礼之时,权位、分配、继承便已确定男子本位,排除了女子在政治和军事活动的参与,还跟我强调这是组制。 这样一番话,更加引得她不悦了,似在赌气一样,筷子直接扣到桌上。 她的情绪再次驱使了我的意志,我忘乎所以,又对许大人道,组制既是人建立的,当然也可以由人打破。 就如科举制改善了之前的用人制度,彻底打破血缘实习关系和氏族的垄断;“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部分中下层有能力的读书人进入社会上层,获得施展才智的机会。 同样,只要是建立女子可以参与科考的制度,便会有更多的人才能够为朝廷效力。 在陛下面前,我一而再地驳了许大人面子,而且还拿他的营生做文章,此刻想来真是情令智昏,有愧于这位仁兄。 但没想到这几句话竟赢得了她赞许的回眸,那一望顾盼生辉,皓如秋月。 记不清许大人接下来说的话了,只记得他着实恼了,好似是说女子生子煮饭女红也就罢了,台面之上怎能与男子相比。而此言一出,小罗便即起身拂袖而去,我当时以为此生便再也见不到她了,心下有说不出的怅然。” 任行远所言看来情真意切,对我娘亲却有戚戚不舍。 “谁知,次日科考监考之时,她竟然出现了,以一个贡生的名义,想来便来。且在当日应试的百余人中,一连三试,包括首场生僻的诗赋,第二场的贴经,以及第三场陛下亲自命题的殿试,她竟能连中三元,一举得了当年的头名状元。 而金榜题名后,在恩荣宴上,她在陛下面前亮出身份,说了前日绛云楼的巧遇后的真实感受,她参加科考是为了女子在这世上能得到认可,女子一样有志向,有抱负,有才识,有胆略,为了给以后有想法参与政治军事的女子一个立身的机会。才情魄力连陛下都惊为天人,赐了大梁女子第一人的牌子,准她以后有求时随时请奏。 率性而为,绝世独立,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时隔多年,他似犹自在琢磨参悟。 说到此处,我隐隐觉得我爹虽得到过我娘亲,但看来直至今日娘亲依旧是他心尖上的朱砂痣,可望而不可即。 “恩荣宴结束前,我特意到离开必经之路的花园等她,她大概以为我们是不期而遇。海棠树下,她仍是一身俏丽男装,轻启墨玉折扇,边走边赏景。 我远远地唤了她一声小罗,她寻声望来,莞尔一笑收了扇子,缚手在后便向我走来,丝毫没有含羞带怯,仿似我们认识已久。 我们沿着秦淮河聊了一路,从朝代更迭、风云人物聊到各地风物,不似一般女子,她去了很多地方,肚子里有很多有趣的故事。那时便希望路没有尽头,一直如此走下去。直到……”任行远低头苦涩一笑。 “直到什么?”我出言问道,直到你对我娘亲说你早有家室女儿。 若是一般女子,在这世道,有任行远这般的才俊,恐怕早已甘愿依附,偏偏他遇到的是我娘亲,罗华盖。 113、有情人,饮水饱 “直到后来提到一件让她不能接受的事,她也只笑了笑,未有告别便转身离去。而这一去便杳无音讯。 我当时好恨,才发现自己除了名字竟对她一无所知,不知她哪里人氏,家住何处,或者师从何人,茫茫人海不是遍寻不到她踪迹,而是根本不知从哪里查起。”任行远虽是笑着述说,但明显懊恼之情一如当日。 “那,后来呢?你们有再见面吗?”我更关心接下来我所不知道的那些事。 任行远见我对真心关切,似也心情不错,便继续说了下去,“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似乎有几分道理。一年之后,我跟随先皇微服出巡,欲查黄河沿途漕运情况,漕船经过黄河三门峡有砥柱之险,粮食损耗很大。我们当日目的一则要解决此事,二则要查是否有灯下黑所为。未想到出行途中行迹泄露,遭奸人追踪。 为保陛下平安,无奈之下,于破庙中,陛下跟我换了衣服,同时把随身佩玉交予我,我负责引开追兵,与陛下分而逃之,我往山上走,陛下往山下去。 后来我一路被那帮贼人追至崖顶,崖下是滔滔河水,我再也无路可退。一个西域番僧模样的人往我的胸口便是一掌,当时便觉的胸口处如同烈火烧灼,我中掌即坠入崖下河中,后来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之时,似乎是在一个四壁全是严冰的山洞之内,我人更是在一口冷彻心扉的寒泉之中,意识里只清醒了一瞬,接着又冻昏了过去。 待我再度醒来,惊见到宛若仙子的小罗在我身畔照顾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既陌生又熟悉,那是我第一次见她身着女衫,藕色罗纱,看起来柔美无比,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更显得肤色白皙。唯那双眸子的神采始终如一,似笑非笑,引人探究。 我一度以为是做了场梦,因为我确常梦到她。当时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竟是真的。我问小罗这是在哪里?我眼前的人可是小罗? 她说是在她的寝殿。寝殿,意味着她有不同的身份。而那里不若皇家奢华,却充满了仙家的超脱气息,每件事物都灵动飘逸,连植物都似有生命一般。我问她,小罗是否仙子? 她笑而不答,只问我是不是觉得身体已经无碍了。 我才发现神奇的是,原来一觉醒来,我的伤竟然不药而愈了,完全没有灼痛之感。我明明觉得自己当初要死了一般。 记得我当时特别开心,甚至心中感激藩僧的那一掌,不是如此,我此生岂非再也见不到她。 小罗那日一直陪着我,问我想吃什么,她要做与我吃。我玩笑说想吃莲藕排骨汤,她起身即要去做。我赶紧拉住她的手,哪里用吃饭,有情饮水饱,有她在我身边即可。小罗竟也未挣脱,任由我挽着,我说带我去看看此间美景可好? 她微笑着顺从于我,带我去了一处景观所在,说那里有这世间最美的夕阳。的确,与小罗云山雾绕的寝宫不同,她带我去看夕阳的峡谷之上美艳无比,湛蓝的天边,白云苍狗,云霞掩映,酡红如醉,映在万顷碧波之上,旖旎秀丽。也宛如那刻小罗眼中的神采。 而美好总是极其短暂。小罗说只有那一日,我在那里的时间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日落之时她便要送我离开。 眼见夕阳西斜,飞速下落,我顿感心焦,问她为何如此?这里究竟是哪里?我怎样才可以再见到她。 未想她当时片字未言,只在我面前挥了一下衣袖,我便失去了意识。当我再一次醒来,便是回兰陵的马车上了。而身边也再无小罗踪迹。“ 一气说了这么长的故事,他的脸色随之变化起伏,怕他再引发高热,我把手中茶水递与他,他感激地接去饮下,也顺道平复一下心中波澜。 而经任行远如此一说,我心中大概已经明了了当年的他与娘亲再见面的来龙去脉。 他所中的西域番僧那一掌,极有可能是书中所载的赤练邪掌,火毒甚烈。若得不到及时的医治,不出一日必驾鹤西去。 而此伤又不是常人所能医治,或者说不具备医治条件。 也幸他不会武功,没有运力抵御一说,中掌后直接被击入河中,河水的冷湿暂护了他的伤处。 而后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该是与萧衍当日一样。任行远福大命大,他是揣着先帝所赐的灵珮破了结界,误打误撞进入了缥烟山玄境了。 他所说的四壁全是严冰的山洞便是寒潭洞,还有那冷彻心扉的冰泉,是荏萝宫的疗伤圣地,地下有千年白玉的冰心泉。 寒潭洞,整个缥烟山最冷的所在,玄武岩的地界,常年不见光的北面洼地洞穴,积雪四季不化。至阴至冷,打小修习功法最不爱去的就是这里,每每是能逃则逃。 唯上回救库鲁全身血基本放光,家人们给我捕获了火菟丝鲜果,服用后我也是火毒攻心,还是于这冰心泉内浸泡了多个时辰,才得以复原且打通任督二脉的。 而想我多年的修为加灵力体质都扛不了泉水的冰冷,下水之前全身涂遍了琼华羊脂膏,加上火毒便即全身,才勉强抵御。 他任行远一介凡胎,自然更受不了这至寒的侵蚀。 而救他之人,不用说自然是我娘亲了。 必是我娘亲先亲手为他涂了全身的羊脂膏以保护肌肤不知冻裂,又不仅如此,还得以她的灵力加持,燃了自身能量,为任行远火毒之外的躯体取暖,不然他早就冻成冰人了。 所以,也所以,便是于那冰心泉中,他和我娘亲…… 而当时必然是在他意识模糊的情况下发生的,也有可能在他心中当日所经历的一切便如一场梦而已。所以,于他,觉得能握住我娘亲的手都是受宠若惊。 我娘亲如此骄傲之人,自然也不会跟他提及半个字。 至于他只能在缥烟山不超过十二个时辰,想来是结界被破坏,若不及时修复,我那些镇守四方的死士家人们很快便会发觉外来者的进入。 娘亲一定是不想他们知道她和我爹会有此一出,毕竟本来也不是有结果之事。 只不过,此间又横生了我这个意外,才又有了后来。 114、负一人,又一人 任行远握着茶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最后一次见到小罗,竟然是在这府中,是我们分开之后三个月的一天。 那日,我和真儿的母亲在花园中陪着真儿在秋千上玩耍,三岁多的真儿已经能背诵整篇的《弟子规》,她边荡边背,稚音萌萌,却吐字清晰。 当一篇诵完,我与她母亲相视而笑之时,却发现于数丈外的芙蓉树后,隐隐现出一人影,长发飘飘,一袭雪青色长裙,似极了小罗。我看到她之时,她亦发现了我,转而疾走。 我怕突然离开真儿会致她失衡摔下,便把她强行抱下来,放在一旁。她没玩够,放声大哭。我却顾不得哄她,也顾不得她母亲错愕的眼神,一路往小罗的方向追去。 我一直撵至一里外这宅院芭蕉听雨的凉亭内,才见到驻足等候的小罗。她背对着我,我唤她她未回头也未应我。 我走至她身畔,问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府里?何故三月不见,身体看似羸弱无比,憔悴如斯。是否病了? 对我的疑问她仿似未闻,却突然迎向我道,“我只问你一句,是否肯跟放下一切我一起走?” 我懵然,“放下一切?去哪里?” 她道,一切便是这里的一切。去她那里,世间最美的所在。日日夜夜厮守在一起。 听到她的提议,我震惊得不能自已。虽然我心中无数次企盼能与她相守,但突然说要放下这里的一切,我怎能不犹疑。 承先皇高看,于我肩上太多责任,作为臣子感恩图报自不必说,便是三门峡的漕运改造工程也是刚刚规划了正着手实施中,这里面牵涉到大梁不计其数的民生。而在户部如此的工程、事务桩桩件件得多了去了。 再有家中靳氏从不恃婚前江南首富之女身份,一直尽着妻子应有的本分,更有年幼无辜,天真可爱的真儿。 家国责任都在,我又怎能说走便走。 聪明如小罗,我未语她也能感知我的答案。 她叹了口气,倔强地笑道,“便知如此。不过是小罗不死心,定要当面再问过。叨扰大人了,从此不见。“说了转身便要离去。 我一时心中愁肠百转,苦不堪言,感觉任何解释都是徒劳苍白的。 忽又忆起有个祖传的坠子放在我身上有阵子了,自上次分开后我就找了出来,一直带着,便是盼有天再见面时能亲手送于她。 我拉住她对她道,是通体透明晶莹的翠,似极了她纤尘不染,眼中不揉沙粒的个性。 我塞到她手里,心中忐忑着,不知她是否接受,但盼留个念想。 她握在手里,看了一眼,对我道,“无功不受禄,小罗便回赠大人一曲,聊表寸心。“ 言罢,她双手上翻,手中便出现了一具古琴。“ 唉,移形变位咒。除了学医,于玄学我就是课业太不扎实,学东西不走心,至今都变不出来。上回莽荒岛以汗颜姐姐的七杀曲灭山魈,我还是碎了舢板,用玉魄针、蛟筋弦现组合了一具古琴出来。此番回去我一定要补上这一课。 任行远还沉浸在他低落的情绪中,“第一次见小罗操琴,那个画面定格在我记忆里多年。 从未听过那样的曲子,初时瑰丽如梦,弥足甜蜜,而逐渐竟如泣如诉,哀婉动人,闻之心碎。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仿佛天地也为之色变,随曲调变幻,好端端的天气,狂风乍起,晴空转骤雨。 小罗的一头长发也随之风中起舞,纤柔姿容似风中恣意绽放的虞美人。她目视前方,宛似弦在心中,面上虽无任何表情,但我知彼时她内心便与天地同色。 那一刻,我心亦刺痛不已,几欲想要放弃眼前所有,不顾一切跟她离开,厮守一世。 却在我走至她身边,将言未言之际,突然听到真儿远远唤我一声“父亲”,跑过来抱住我的腿。我看着幼小的她一脸的惊恐,泫然欲泣,本待携小罗离去的话再也无法启齿。 琴声戛然而止,小罗拂袖收了琴,头也不回,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我们眼前。那便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任行远把茶盏放至榻前柜上,疲惫而苍凉地续道,“这便是我一生与小罗寥寥几次的接触,似曾有所交集地很近,很亲,但终是抵不过有缘无份四个字。 而自那日之后,我与靳氏心中也永远横亘了一个小罗,再也无法走近彼此。一怒之下,她也在同年离家遁入空门,转眼已经近二十年了。 一切怨我,唯可怜真儿没了母亲的陪伴,所幸她心性阳光,未受长辈的影响,健康长大,但我毕竟亏欠了她母女,更没能对得住小罗。“ 言及此处,他似已脱力,仰靠在榻上,眼神空洞地望向未知的哪里。 我一时不知是该安慰他,还是该继续怨下去,心里也一团乱,只得道,“大人病体未愈,今日已经聊了很久,还是好好休息吧。民女告辞了。“ 他才回神,望着我缓缓点头。 回来的路上,我也是一路恍惚,犹自深陷在他们的陈年往事中。 任行远口中三个月之后的任府相见,那必是娘亲发现她有孕在身,纠结多时,放下自尊,才肯来找他的。于娘亲这该是多么为难的一件事,她是从不低头的人。 下山之前,我单纯地以为是任行远抛弃了娘亲和我,害得娘亲早逝,我独自长大,心心念念地要入世寻他算账。而今看来,恨一个人要容易得多。 在听了任行远所述与娘亲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我竟然不知道多年的情绪该于何处宣泄。若当年他真的与娘亲一起离开,任真便是今天的我,这不幸不过换了个人而已。 放弃娘亲的结果,却是绕上她似水年华的一条性命。虽是和任行远有关,却也是娘亲自己的选择。亦或者说任行远是她命中逃不掉躲不掉的劫数。以至于这些年来,徒留她一具仙体与我相依相伴。 再次对命运的不公感到无力,此刻剩下的只有对娘亲的心疼不已。 而彼时我一直以为娘亲是因为任行远的拒绝才任性故去,直至后来,我才知道让娘亲放弃她宝贵生命的真正原因不是别人,是我,是她出于对未谋面的骨肉的挚爱之情而不得已的所为。 115、公主府,遇渣人 离开任府我竟然忘记了去乘白丁准备的马车,想着任行远说的那个后来被娘亲刻了“怡”字的坠子,伸手摸向颈子,才记起已作为拜姐妹的信物跟任真交换了,此刻是在她那里的。 任家的物件居然就回归了任家,这也是冥冥中的安排吗?那么似乎也不需要再有我的认祖,便当这脱轨的一段从未发生,世上本没有任怡这人吧。一路思绪混乱,也不知怎样走回的听潮阁。 直至走至房间门口的时候才忆起昨夜萧腾睡在我房中,心里打着鼓,想推门又怕见到他。但按时刻来看,该早醒酒离开了,还是抬手推了门,瞟了一眼他昨夜靠的墙角,鬼影未见,才放心进门。 回到榻上,扯了被子想再休息会儿,一盖到身上却是他昨夜留下的一身酒气。我赌了气地推开,打开窗子,把被子搭到窗台上去吹风。 此时听得子凌上楼来,敲我的门,“桃子,你回来了。下午陛下差人送了蟠桃宴庆典你要穿的朝服来,是很高的木架撑着送来的,太沉,就搁楼下了。 你不下来瞧瞧?看上去很是华美,你穿了一准儿好看。对了,还备了满满一盒华熠夺目的珠翠,发钗、步摇、珠花样样俱全。”她声音里透着女孩子云想衣裳花想容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兴奋劲儿。 虽然此刻我一点也提不起兴趣来,但被子盖不了也没法休息,想想还是别拂了她一片心意,我只得起身打开门,对着她强自挤出一分笑意,“好啊,我们便下去瞧瞧。” 子凌笑着拉我下楼,带我到偏厅,一打开门,看到这朝服的瞬间,虽我并不重这些身外物,但还是有点被震撼到了。十字形的一人半高的木架上,最高处的中间木梁上扣着的是朝冠。 朝冠顶饰分三层,绣三只小金蝶,饰有珍珠,最顶端有一颗大东珠;红帽缨周围还有七只小金蝶,装点名贵的猫眼石、珍珠;翟尾由五串珍珠编就,共数百颗珠子。 朝服是明黄色的云锦料子,前胸后背绣着金菊,穿插五色云朵,下有海水纹。朝褂似坎肩,朝裙有叠褶,长尾拖地。织绣华丽,做工极为精细。 子凌一直看着我的表情,又笑着围着这朝服转了一周,“桃子,送来的公公说,这是几十个裁缝、绣娘昼夜不停赶出来的,若姑娘不满意,还可以抓紧再制。但让我看,你若穿上这朝服,便如皇后娘娘一般了,高贵而美丽。” 我淡淡道,“我未嫁入皇室,这朝服无一处绣凤,也算不得皇后服。华丽也只是让我这个站在他身边的人,得做到相应的陪衬罢了。” 子凌忽然意识到我提及萧衍的语气不似以往,有些诧异地望着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想想她又端起旁边的木盒的珠翠来,一只一只拿起来看,也尽是些镶了宝石的蝴蝶簪,珠花掩鬓,金镶玉步摇等,确是没有一件凤钗。 她难掩一丝失望,却安慰我道,“还不是早晚的事,未嫁都能参加大典,这荣宠敢问何曾有过?” 我望了她一眼,笑着拍拍她肩,“我没放心上,你不用挂心。先都收好吧。” 她点点头,又从木盒首层的薄抽屉里面,拿出一张纸给我,我打开一看,便是萧衍说的让礼部准备的祭祀礼程了。 收了这礼程,本待上楼去细看,忽听外面有人紧急敲门,我示意子凌去看。 子凌快步去开了门,问了话,慌不迭地返回我跟前,“桃子,公主今日沐浴出来的时候,滑了一跤,现在见红了。太医院的大夫和稳婆去了一堆人了,到现在还没生出来,婉儿姐姐差人请你赶紧过去看看。” 公主毕竟是子凌的前主子,关心之情溢于言表,而我更是受了她的恩惠,在兰陵才有了听潮阁这样的居所。我放下那页礼程,提了我随身的药匣,转身往门口奔去。 马车上,我琢磨着按照之前给长公主搭的脉象至今这胎已有七个多月了,之前我还一直给她准备了安胎的方子,她也定期服用。按理说这胎儿应该是稳的,难道是摔了一跤胎位变了,才一直生不下来? 随着带我来的府兵,一直到了公主府公主姐姐房间跟前,门口见到三个扎堆讨论的太医,和团团转着唉声叹气的驸马李享,此人之前在天泽岛见过一次,被他盯得不舒服,因此并未给我留下好印象。 一见到我他几步上来握住我提着药匣的手腕道,“姑娘可来了,锦儿最信任的就是姑娘,求姑娘一定要尽心救救她母子。” 我屏气抑制住内心的嫌恶,去推他的手,“既是如此,请驸马安心等待,民女必将竭尽所能。” 李享终于撤手,但指腹却透着力从我腕上滑过,低着头笑着看我的反应,我顿时觉得如同吃了苍蝇般的恶心。可怜长公主为给他李家续香火,此刻人在里面还生死未卜,他却在外面做出如此行径。 毕竟人前,我不能再用对付萧腾的办法以玉魄针公然刺他,显得我莫名有意为之,却必要给他个教训。 我手中对药匣横梁一用真力,顷刻震断了木梁衔接之处,一大盒的药瓶药材加木匣自身的重量,轰然脱落,直直地砸向李享的脚面,落到地上的时候,“哐”地一声。 “唉吆喂~”他吃痛顿时满面通红,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脚大呼小叫起来,“来人,快来人,我的脚,我的脚废了!” “驸马,真是对不住,民女看公主姐姐心切,带了太多药材,不想药匣年份长了,不经使唤误伤了您。”我转而对身边府兵道,“快请太医们给驸马瞧瞧,另外把太医院的药匣给我拿进来。” 语罢头也不回的向屋内走去。一推门,婉儿正对着门口观望,见到是我,便快步迎上来,一副要急哭地模样,“桃子,快来看看公主吧,见红一个时辰了,孩子到现在没生下来,她人都晕过去了。” 而榻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七八个稳婆,还有边上一堆婢女,看得我眼晕。 “婉儿姐姐,还是让她们都出去吧,人多了浊气重,屋内此刻又不能通风,这里只留你和我就够了。让她们门口候着,需要再传。” 婉儿抬头望了一眼门口,所有人鱼贯而出,瞬间屋内清净了许多。 116、剖腹产,母子安 我终于行至榻前见到了公主姐姐,长发早被汗水打湿,凌乱地散落在枕边,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便是晕过去也是眉头蹙着,痛苦地双目紧闭,整个人虚脱乏力,气若游丝,腹上盖着一块白布。 女人一生之中便是在此刻最为无助可怜,失了半条命的样子,前途未卜,哪里还是那个在萧腾府中初见之时有着星月之姿的会说会笑的绝色佳人。 再想到李享那张龌龊无耻的嘴脸,登时觉得身为女人所托非人的不值,便是高高在上如公主,也不例外。 我伸手摸了她的脉,隐隐还有,但已是时断时续。再向她腹部按去,原来胎儿的头偏右横位,所以一直产不下来。 想想在缥烟山也曾为小鹿施过剖腹取胎术,今日便为公主再施一回吧。 我看了一下旁边桌上的白玉茶盏,找了一只过来,以玉魄针割破掌心,又用力攥了一下,瞬间一滴滴殷红的鲜血滴了进去,一会儿就放满了一杯。 婉儿瞪大眼睛问我,“姑娘,这是何故?” 我道,“我的血里面有能助母体和胎宝宝保住元气之物,所以这杯血要喂公主姐姐喝下去。”边说着,边从药匣里找了块布子,把割伤的手快速缠了一下,用牙齿咬着打了个死结。 再以玉魄针刺了公主的人中,以及对手指做了十宣放血,片刻公主纤长的睫毛轻颤了几下,终于得见醒转,见到我缓缓眨了眼睛示意。 我蹲下来伏在她耳边对她道,“公主姐姐,这里有杯血,能护胎元,我喂你喝下去。” 她又眨了一下眼睛,我扶她头微抬高,杯子递到她嘴边,她似吞咽都没有力气,半天才把一杯喝完。 我轻声对她道,“公主姐姐,你的孩子淘气了,在肚子里面打了滚儿后就赖着平躺着了,所以你才生不下来。拖得时间久了,对你和他都有危险。你相信我,一会儿我会替你剖腹取胎,以保你二人平安可好?” 也是那杯血饮下,她恢复了些气力,对我挤出一丝笑意,算是应我的建议。 我抬头对婉儿道,“姐姐,太医院的药匣里面的布子,一块开水烫了凉一下给我,剩下的干布都放在我旁边,对了匣子里还有麻沸散,取来用用。” “嗯!”婉儿一见长公主醒来,仿佛一下子又找到了主心骨儿,笑着点头应声,接着去一一准备了给我。 我热水洗了手,回到公主跟前,掀了白布,用手试了试胎头的位置,接了婉儿递来的布子给她腹上细心擦拭了一遍,才把麻沸散涂在了要剖开的位置,再运用真力以拈花三式的点花式封住了她腹部周边的穴道,避免过量出血。又点了公主姐姐的昏睡穴,避免万一麻沸散药力不够,遭太多罪。 算着时间,觉得麻沸散的药力也该有了,我摇亮了殷桃镜,递给了婉儿,对她温言道,“姐姐,一会儿要是我动手之时,你瞧着怕了,可以闭上眼睛或看向别处,但是这光亮要一直在,我才不会误伤公主姐姐。” 婉儿有些惊恐地看着我,但是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没事,姑娘放心,我一定办到。” 我笑笑低头,借着殷桃镜的光亮开始专心我手上的活计。我以玉魄针轻轻划开她腹部的皮肤、脂肪内层、筋膜层,又分离出肌肉层,打开腹膜层,终于见到了孕育胎宝宝的小屋子。 我直直身,深吸一口气,再用玉魄针划开胞宫浆膜层、肌层,最后划破了胎膜,拿起旁边的干布,一块接一块地吸净羊水。 最后终于伸手探向公主姐姐腹中胎宝宝的颈子,轻轻捏住,顺着切口,慢慢地把他滑出来,托在手心里。一个像小猫咪一样蜷曲着的浑身粉粉的小家伙儿,虽然还不会哭,眼睛亦为睁,但是努力张着小口吸气的样子,证明着他对生命的渴望。 而之前给长公主的安胎方子是起了作用加之本身公主每顿餐食也有厨子调理着膳食,虽然才不足八个月,但这娃儿看起来却不是那么孱弱。 我欣喜地把他举到婉儿跟前,像献宝似的,“婉儿姐姐,你看这娃娃的大眼睛和梨涡像极了公主姐姐。”脑中偶然闪过一道影子,眼睛似乎更像另一个人,舅舅萧腾。再一抬头却看到婉儿脸色煞白,几近虚脱,该是姑娘家没见过这样血腥的阵仗。 此时见到了小宝宝,婉儿终于咧嘴笑着哭了出来,一哭就停不下来,“公主,是个小世子,您快睁眼看看哪。”说着把殷桃镜放在一边,把小世子接了过去,拿起准备好的小毯子先给包上了。 我赶紧安慰她,“姐姐,传人进来伺候着吧,一会儿胎衣娩出来,我就得给公主把伤口缝合了。这之前公主还是睡着好。” 婉儿吸着鼻子,使劲抑了抑哭腔,沉声喊道,“玉儿、笛儿,还不进来伺候小世子。” 门外有人应声,接着进来俩姑娘,一个负责抱着小世子,一个给擦拭身上的血污。 我又把殷桃镜递给婉儿,此刻不是切腹,而是缝合了,也许是有了经验,她接得痛快多了。 我给公主做了子宫的内部清理,才用玉魄针穿了蛟筋弦,把伤口一层层地缝合回去。我告诉婉儿,我的蛟筋弦是用珍惜草药喂过的蜜蜂的蜂蜜和王浆混合泡制的,对创口愈合有很好的效果,让她放心,公主姐姐的伤口很快就会恢复。 婉儿道,“有姑娘在,婉儿还有什么担心。公主果然没看错人,当日她送你的妙手仁心也非你莫属。” 我处理完了公主的伤口,重又唤醒了她,给她垫了枕头扶她半躺着,喂给她一支我随身带的金花峰琼浆,补她气力。而一醒来她一双眸子就张望着四处去找,婉儿赶紧把小世子抱至长公主面前给她瞧,一见到宝贝儿子,长公主拉着我的手不放,喜极而泣。 我拿了帕子沾去她的泪,嘱她月子中哭多了会伤眼睛。 不过确实,多大人的人儿也是人是衣裳马是鞍,小世子收拾了脸面,穿上了大红色绣着莲生贵子的小肚兜,裹了襁褓,戴了虎头帽,眼睛也睁开了,小模样登时精神了好几分。我在一旁都没瞧够。 婉儿又传婢女进来,收了所有血衣,布子,水盆等杂物,现场清理了个干净,才请了驸马进来。 不知哪里找来的轮椅,驸马给推倒门口,抬了进来,身后跟着的萧腾。 117、选真话,或假话 一进门,李享便忧心忡忡地唤了声“瑾儿“,萧腾也蹙着眉,满目忧色上前道,”阿姐。“ 长公主只对萧腾点了头,一双眸子便向轮椅上的李享望去。 萧腾见到长公主安好,才眉头略微舒展,又向我望来,我只当未见,一直和婉儿一起逗弄着她怀中的小世子,他只好默默退到一侧。但见他昨日的衣服仍未换,一身的褶皱,只是头发重新整理了出的门,猜是回去后也继续睡了,半道听了下人传公主姐姐难产,才又匆匆赶至此处,他脸上的胡茬子都又有明显了几分,不过还好昨晚给他用过伤药后,他唇上的伤已看不出了。 至于这位极品驸马,从我今日见到他,前后已变了几张脸,人前装腔作势地心焦不已到在我面前的真实猥琐,再到此刻见到公主后一副既心疼地饱含深情又激动地喜悦无比的样子,演技饱满得我真得无话可说。 老远他就对长公主伸出了一双手,“瑾儿,我的瑾儿,你受苦了!老天有眼,你吉人天相,为夫要担心死了,生怕你有什么不测,呸,乱说话,我关心则乱,瑾儿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长公主没理会他说的什么,关心地问道,“享哥,你这是怎么了?“小半日不见,驸马就坐上了轮椅,长公主不免担忧。 “我,“驸马一时语塞,余光扫了我一眼,而我并未理他,起身去桌上开长公主和小世子的补方。 驸马赔笑安抚长公主,”我无碍,这不是挂心你的安危,于庭院里面踱步时不慎绊了一下。“ “看你,都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如此不当心?“长公主嗔他,说着眼睛又瞟向婉儿。 婉儿赶紧把小世子递到驸马手中,一脸喜色道,”恭喜驸马,贺喜驸马,是个小世子,还请驸马给小世子起个名字。“ 李享一手托着世子,一手轻轻点他额头,感叹道,“都是你这娃儿,让你母亲受此煎熬,公主,这孩子要一生铭记你今日的付出,如此,名李铭,字念恩可好?” “李铭,这个名字好,享哥,这娃儿不光要记得母亲生育之恩,也要铭记今日桃子的再造之恩。若不是桃子果断剖腹取胎,哪里还有什么吉人天相,我母子二人恐怕早就……唉,大喜之日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婉儿,赏,黄金百两,锦缎八匹,即刻差人给送到听潮阁去。” 长公主随口吩咐着,李享也在旁附和道,“对对,该赏!重赏!” 打落牙齿活血吞,我心中暗笑道。 “谢公主姐姐赏赐。月内姐姐和世子的补方桃子已经开好了,刚刚已经嘱咐笛儿如何服用了。过几日我再入府看姐姐。”我向长公主行礼告辞。 长公主微笑着拍拍我的手,“今日桃子受累了,让阿腾代我送送你。” 我赶紧谢绝,“想来小王爷才见到公主姐姐,还未说话,就不劳相送了。” “这孩子和我能有多少话,便是亲眼见我平安就足矣。”言罢,笑盈盈地望向萧腾,萧腾顺从地上前两步,立于我身旁。 我不好再推辞,只得依了她的意思,跟婉儿点了头向门口走去。 屋外离了喧闹的公主宅院,往前一路宁静清幽,夕阳西下,清风徐徐,奈何我心中思潮汹涌,不能平静。 暗忖此时相遇还真不是一般的尴尬,不知昨夜之事萧腾醉成那样,是否还记得?若记得是全部都记得呢?还是只记得一部分?我是该当做没有发生与平日一样?还是该对他的所作所为不假辞色? 我纠结不已,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干脆什么也不说。 一直临近公主府大门口,我目视前方对他道,“到此为止吧,不必送了。” “你……”他只说了一个字,便再无下文。 我等了一下,见萧腾未言及其它,便准备离开出府去乘马车。 “我……”又是一个字便打住。 “你究竟要说什么?”我不耐地问道。 “我想知道,于你,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他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完全未曾考虑过,突发此问,如何回答。 我脑门一冲,脱口而出,“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他似已感知真话未必好听。 “原先于我,小王爷是这世上最仗义的朋友,是我可以无所顾忌分享一切喜怒哀乐之人,是我可以痛痛快快一起喝酒吃肉并肩战斗之人,可是如今你自己毁了这一切,现在的你,已经让我觉得不知如何面对,甚至,甚至有心回避。”我不客气地一气道出。 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看着我一时说不出话,但也似在考虑如何回我。 而在此时,远处响起杂沓的马蹄声,转瞬浩浩荡荡一队人马便行至眼前,有太监在门口通传,“陛下、太后驾到。” 门口守卫飞速向府内奔去,通知接驾。 真是不愿在此刻见这么多的人,而我想走已经来不及,萧衍已经下马,往门口走来,太后也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遁无可遁,只好跟萧腾一起向萧衍和太后行礼。 “阿腾见过皇兄、太后。”“民女见过陛下、太后。” “平身。”萧衍对我二人道,接着笑着对我道,“朕今日陪汗王父子洛岩山参道回来便听说桃夭你办了一件大事。幸亏你医术高超,给阿姐做了这剖腹取胎之术,才保得她母子二人平安。阿姐赏过了吗?朕要再赏。” 距离如此近,萧衍的声音却提高到远不止我们能听到,该是说给太后听得。太后在婢女侍卫的簇拥下,路过我们身边未有停顿,继续往里面去了。 萧衍见我未答,忽然觉得气氛有异,又去看萧腾。萧腾更是脸上藏不住事的人,被我一番数说,脸色岂能好看。 萧衍从上至下打量了他一遍,目光玩味着停留在他憔悴的脸上,复又蹙眉望向我,眼神似要穿透人心般。 他沉默半晌,终于冷冷地问道,“堂堂一个王爷,衣衫为何如此不整?今日无故不上早朝又是何事?你当朝廷是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的所在吗?此刻朕要去看阿姐,但明日上朝你要给朕一个说法,不然此事不会如此作罢。”言罢,拂袖而去。 萧腾朗声道,“皇兄,不必明日了。此刻便说清楚。” 118、飞鱼剑,鲲鹏剑 萧腾突然有此一言,萧衍顿时止住离去的脚步,停在原地却并未转身。 而于我,更是惊得心头如遭雷击般地震颤。疯了吗?他要说什么?以他容易冲动,不知轻重的个性,若说得不合宜,萧衍误解我与他同流可如何是好?这事关我的品性清誉。 我举眸望向他,却一个字不能说,只能透过眼神告诉他,如果他说了,我这辈子不会原谅他。 萧腾显是压抑已久,本待一鼓作气地陈词个痛快,忽见到我心惊不已地半威胁半恳求地望着他,他不无难过地踌躇着凝眉闭目,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地回咽下去。 萧衍终于寒着脸转过身,一步步走至萧腾跟前,靠近他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要跟朕说什么?”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字。 虽是夏日的傍晚,冷凝的气氛却让我瑟瑟不止,我的心提到嗓子眼里,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萧腾无视萧衍的目光,徒自望着我,悠悠道,“阿腾自知一段时间以来不知分寸,任意妄为,有违圣意,罪不容恕。 在此向皇兄请命,准阿腾明日开始用三个月的时间于皇家寺庙金贤寺再修庙宇,塑大佛金身,一方面参法修行了生死出苦海,一方面为大梁国运昌隆加持积功德,还请皇兄恩准。” 萧腾一番话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三个月,他要去庙里呆三个月?以他好动爱闹的脾性三个月的僧侣生活岂不要憋屈坏了,仓促地做此决定必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而显然萧腾所言也不在萧衍的预计之中,但萧衍见他无所顾忌的望我眼神,神情已近冷鸷,思虑了几乎没有停留一息地便答他,“阿腾既有此心意,确实好事。就按照你的意思明日尽快动身吧。朕也望阿腾能在参佛的过程中真心有所幡悟,你年纪也不小了,于大梁基业应有所建树。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萧衍语罢甚至未看我一眼便大步流星向内院而去,留下我与萧腾二人静默相对。 无言半晌,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仓促地决定要去金贤寺塑金身?” “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即便在皇兄面前我不顾一切地宣示要争取属于自己的机会,在你这里一样不会有机会,你太珍视皇兄对你的想法。唯有如此,你便不需要再回避我了,你想清净也好,想和皇兄一起也好,做你想做的事,做回那个快乐的桃子。” 做回那个快乐的桃子?路一直往前走得,岂能逆转,不过与萧衍之间的事是另一回事,没有必要对他过多解释。 但对他,我的确无比歉疚,喏喏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也不需要去金贤寺那么远。” “若不离得远远的,我不能保证自己不打扰到你的生活。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彻底的办法。”萧腾粲然一笑,他居然能笑出来,“桃子,明早送我出城可好?” 我犹豫着未出声,他苦笑,“这也不能答应?” 我摇头,“倒不是不愿送你,不过我们家人一向都是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我只是不惯于那种场面,上次送浅浅走,已是伤情多日,我……” 他却听得笑了,“好,不让你伤情,那换我送你回听潮阁可好?” 没理由拒绝,我只好点头。 到得听潮阁,萧腾望向不远处的海滩,似是兴致所致地问,“陪我走走?”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行至海滩上,我看到空中飞舞的流萤,目光不觉被吸引,随着它们所到之处看得起劲。 萧腾见了,忽然拔出腰间所佩霆锋剑,跃至那起舞的点点光源处,上下翻飞地连着使出他飞鱼剑法中的三式,弓步左撩,带剑前点,回身平崩一气呵成。 转眼又至我跟前,伸出长剑给我看,我定睛细瞧,原来在他舞剑之际,空中的流萤被他的剑气凝在剑身之上,细细密密地呈一字排在中轴线的位置,幽幽绿光点缀的这柄宝剑更显神俊,煞是好看。 我忍不住拍手叫好,“原来这飞鱼剑法竟如此神妙细腻,原来不光可用于临阵杀敌,小王爷的剑术也是精进了许多,这比飞花摘叶可厉害多了。” “你若想看,我全套剑法练给你看?” 我想也不想地点头,他即练了飞鱼剑法的整套四十二式给我看。 月光下,他身姿矫健,动若脱兔,静如处子,淋漓尽致地展现着一招一式的精髓。而他往日的神采仿似又重新燃起,我不禁替他感到欢欣。 练完收剑,萧腾见我看得开心,也由衷微笑,不过却未再如以前借机自擂,他叹道,“剑法是真的好剑法,是机缘之下高人所授,只是我以前懒散怠惰,不喜苦练,其实皇兄教训地都对,我是荒废了太多时光。” 见他忽然认真检讨起来,我还真是有些不惯,顺着问道,“高人?哪里的高人?” “说到传我剑法之人,不知桃子你是否有听皇兄说过,便是无涯的庄思师叔,师兄的黄龙玉佩便是为她雕琢且施了灵力,才有如今的法力。哦,现在在你身上了。” 是啊,萧衍从认得我那一日,便已将黄龙玉佩转赠与我,我也一直在必要之时依托了此玉的灵力,对此人的法力我心中亦是钦佩的,“既然是庄思传了你剑法,她不就是你的师傅了?” 萧腾自嘲地笑道,“以我的资质,她怎肯收我为徒,能授我此剑法,那也是看在父皇的颜面上。不过飞鱼剑法其实大有来头,原名为鲲鹏剑法,只是我以前练功太过儿戏,不好意思用这个名字,其实是来自庄子的《逍遥游》。” 他说到这里,我俩一起诵出:“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诵完这段我们相视而笑。 萧腾又道,“其实核心在于御六气之辩,六气指阴、阳、风、雨、晦、明的变化,每气衍生出七式,而每式也只是当时当地的形,还可以变化无穷,关键在意,只有做到忘我,超脱外物,才能至化境。希望自金贤寺归来之时,我能够达到如此的境地。” 说到金贤寺,分别的时候也该到了,我该祝福他吧。 而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的时候,他突然转身抱住我,我刚要发作,他跟着低声道,“不要动,不要说话,就一下就好。” 119、是咫尺,是天涯? 未料得他会如此说,我一时懵住,作不得反应,只是被他紧紧拥住,而他崩了一晚的情绪,如同此刻突然释放出来。 我分明地感受到他心底的悲伤席卷而来,而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静静地任由他拥在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萧腾开口道,“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也坚持我的选择,哪怕依旧是陷在这业力旋涡里。” 说完他突然撤手,头也不回地从我身边离开了。 莫名其妙!这人的行为永远这么不可理喻。 可为什么我会被他的情绪感染,会瞬间思绪凌乱。 或是忽然地失去那相拥的温度,夜竟变得格外地寒凉。 我抱紧双臂,迷惘地望着眼前的海浪,自远而近一成不变地涌来,而一次次地宁肯粉身碎骨也要扑向岸边石崖,难道这也是所谓的业力旋涡? 不知不觉中,一丝咸咸的东西滑入我的嘴角,吓得我一个激灵,陡然清醒。 我飞奔回听潮阁,不理会院子里子凌错愕的眼神和轻声地探问,径直冲向楼上卧房。 一回到榻上,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想要放空脑中所有的一切,快快睡去,却没能止住泪水恣意地流淌。 睚眦似能感知我的情绪,从笼子里钻出来,掀了被子一角,钻到我身边,拥着它我竟能得到一丝安慰。 昏昏然间,子凌敲门,问我怎么早上留的饭都没吃。 难道我竟一觉睡到了中午? 而浑身却仍似散了架一样,懒得动弹,连应声都不想应。 子凌见我未应声,再敲门。 我只得应道,“来了。” 这一出声,却吓了自己一跳,声音居然是哑的。 子凌听得我声音有异,招呼了一声便推门进来。 “桃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我给你倒杯水。” 子凌端了水过来,我也打算起身靠在榻上,一起才觉得头沉得厉害,而且房间里所有的物件都跟着旋转了起来,“见鬼了,我难道是病了?” 子凌闻言伸手向我额头一触,“桃子,你是染上了风寒?你此刻头烫得厉害。” “可是怎么可能?我的身体怎么会生病?”我口干舌燥,接过她手中的水,一气喝了下去。 “怎么不可能,你也不是铁打得,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早出晚归,虽然你没有事事跟我讲,可我知道你遇到的事哪一件也不是容易的事。 昨天长公主的剖腹取胎术便需耗费很大的精力吧,还是公主府的打赏送到门上,我才知道。 不过昨天明明是大喜之日,晚上你回来的时候情绪却那么低落,可是与陛下不开心了吗?”她替我分析着,也顺道提出了她的推测。 “你说得有道理,近日我确实是有些乏了,才至生病,你帮我拿笔纸来,我开个方子,你给我熬副汤药,我喝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子凌向来不是多事的人,一向我不多言她便不问,依言起身去取了笔纸给我。在我开方的时候,又备了个温热的要敷在额上的湿布给我。 我提笔写了桂枝、白芍、炙甘草、黑附子、生姜、大枣及所需数量给她,她看了一眼对我道,“你好好歇着,我去去就来。” “子凌,等下,再给我一张纸。”我忽然又想起一事。 子凌重又递给我,我边写边道,“上回在桃庐的时候说过,要给你招个机灵能干的伙计,我不在的时候,能给你搭把手。今日我便一起写了,你贴到桃庐门上去。” “我的大小姐,我知你是为我好,可这又不是迫在眉睫的事儿,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她不依道。 “没几个字,想到就写了,人也不是一两天能招到的。授艺,月钱,假期,福利,这就好了。”我写完交给她。 她无奈地笑笑,“此刻开始,除了喝水服药,求你禁声,养好嗓子再说话。” 我顺从地伸出双手的食指在嘴边打了个叉叉,她才笑着离开。 一直以为服了仙果又开了任督二脉,这副身体便任凭风吹雨打再也无虞,想不到连日的奔波,还有一连串的变故,居然给自己整病了,果然还是肉身凡胎。 扫了一眼只露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被子外面的睚眦,红色晶亮的小眼睛和对望着,小鼻子还在抽动着,小家伙儿怕是早就醒了,却一直乖巧地卧在我身畔。 我一伸手,它便闪电般地跃到我臂弯里来,顺从地等着我的爱抚。忽又忆起当日我拿它吓唬被它咬过的萧腾,就只说了几个部位的扑咬指令,便把他吓得抱头鼠窜的样子,不禁失笑出声。 而如今他是真的离开了,浅浅也不在了。 偌大的兰陵城,只还剩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于我而言,究竟是近在迟尺,还是远在天涯? 京都的喧嚣繁华该一如往日吧。然而生病会让人觉得孤单吗?我该好起来,早点回到桃庐去。 我把子凌给我的湿布敷上,抱着睚眦重又滑入被窝。 再醒来的时候,耳边是子凌和那个人的声音,依旧不想睁眼。 “见过陛下。” “这么浓的药味儿,你手里拿的是汤药?” “是,桃子染上了风寒,头很烫。我前脚熬好了汤药刚进来。” “给我,你出去吧。” 子凌应声关了门出去。 他行至我榻前,靠近我,伸手揭了湿布,轻轻触及我的额头试温。 我虽闭目,但还是在他碰到我额头的时候忍不住睫毛抖动了一下。 他笑了一下,“醒了吗,起身吧。如你上次山洞里照顾我一般,给个机会让我服侍你喝药。” 我初时也不是假装未醒,只是懒得睁眼,被他一说却有些尴尬,负气不想睁眼了。 “这药不对,怎么这么苦?方子谁开的?” 闻言我不满瞪他,“我开的,你又不懂药?”说完便后悔了,烧糊涂了,他是激我开口。 “懂,苦口是良药。”他故作认真,伸手要来扶我起身。 我没理他,但也不好再赖在榻上,自己起身坐起来。 他也不以为意,直接坐到我一侧,也靠在榻上。 “你坐过来做什么?” “你以为我坐过来做什么?”他笑着反问,见我不答,又道,“来,我来喂你吃药。” “我没有虚弱到那种程度,给我。”我伸手跟他要汤药。 “你可以假装。” 说着不由分说地伸了左臂把我揽到他身边,把碗端到跟前,舀了一勺汤药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又递到我嘴边,“趁热。” 120、天地德,日月辉 同样是那般自以为是,同样是无赖兼霸道地安排一切,而于索取,或于要求我按照他的意志去做却是不一样的感受,此刻是相反的,是他在付出。 望着他那张俊逸的,笃定而温和的面孔,以及期待我喝药的眼神,对的,身边这人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萧衍,是我的阿练,尤其是他换了便装玉色丝袍至我身边的时候。 瞬间于我心中,便如见到了一束温暖的光,曾经的抵触与别扭顷刻消失地无影无踪,满腔心绪变得柔软,唇角不觉泛起一丝笑意,微微启口喝了勺里的药,不仅不苦,甚至微甘。片刻,那一小碗药便被他喂着喝了下去。 喝完药,我挺身待他撤回手臂,他却微一用力我又重新跌回他的臂弯,瞪我道,“老实呆着。” 不顾我嗔怨的眼神,萧衍一手继续揽着我,一手把药碗搁到一旁柜上,两脚蹬了一双锦靴,抬腿放到榻上,还扯了我的被子自行盖上。 这又是做什么?我心里登时不安起来,眸子睨向他。 他很自然地道,“我得守着你,看到你退热了才行。” “哪有这么快,要是一晚上不退呢?” “那今晚我就在这里守着。”他理所当然般。 我心下大骇,忙道,“退热是药力的事儿,与你守着不守着何干。” “桃先生此言差矣,有我在还可补水、敷巾、保暖一举多用,退热效力一定更快!”他列举着他的妙用。 保暖?!“我可不要和你同榻而……”我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萧衍眼神一丝戏谑,伸了食指挑了我的下巴,“当日于那狭小的山洞内,我们不是一起同眠过吗?并不比你床榻的空间大。” “这如何能比得?”想我当日可是蜷缩在洞口附近睡的,但也不好再提,还是另找借口搪塞,“再说你明日一早还要早朝,更深露重,我已无碍,你还是早些回吧。” “有美在侧,还管什么早朝?”他惬意地仰到榻上立起的枕上。 “不要以此取乐了,这是要害我被人传是妲己妹喜之流吗?快回宫去吧。”我拍拍他的手,催促着他。 不知是惹了他哪根筋,他不满地欺向我,“是我近日在你面前失了魅力吗?如此被嫌弃?” 我本就被他揽在跟前,此刻他伸右手托起我的后颈,近到呼吸可闻,我病中也无力与他抗衡,只好笑道,“陛下魅力与天地同德,与日月同辉,民女折服不已。” 这是我于人后第二次唤他陛下,而与上次怒他自作主张拒他千里的心境完全不同,他自也能听出,笑着放手重新拥我入怀,“从你嘴里说出这话,朕心甚悦。那桃夭的拒绝便是有贤后的潜质了,堪比班婕妤。” 可为什么说着说着,我便觉得自己入了坑呢。 “其实今日来,是我仔细思虑了那日你提的问题,你问我如果你一直过不惯宫里的日子,如果你的行为一直不为太后所喜,守不得那些繁文缛节,我会怎么做?我可有记错?”他征询地望着我。 他重提那日的话,把我说的每一句都放在了心上,我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感动。 他续道,“当我重新忆起这一段,我才明白你想知道我在你和皇权之间如何做选择,我才知道你对我的不满与任何人无虞,你无非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感受着他说的每个字。 “桃夭,诚然,于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对我更重要。而所谓皇权,除了是至高无上的权利,更多的是一种责任。生于皇家,不是我的选择,而做一个对社稷对百姓有益的好皇帝确是我的选择。 你可记得当你获悉红叶的为人、身世,不自禁地便承担了那份拯救于她的责任,希望能再给她一个新的人生的同时,也让她能做更多利于朝廷的事。 同样,大梁子民千千万,他们在我的眼中便如你看红叶一般,有着各自的命运,各自的苦难,我不过是做了和你同样的选择。因为要帮助更多的人,才需要更有力量。 笼络于我的不是帝位的尊贵,不是江山繁华,而是一份企盼能通过励精图治,保得大梁子民能享太平盛世的使命。 如若一定要我选择,我……” 不等他开口,我伸手按住了他的嘴巴,经过他的一番解释,忽然觉得我的认知过于狭隘,如果他为了我,放弃了他原有的抱负,我才是真的如妲己妹喜之流,误了一个国家。 而那样的人又会是我喜欢的人吗? 萧衍会心地笑了,握着我的手接着说道,“我之所以爱桃夭,便是因为桃夭与我一样,有着仁爱、慈悲之心。能得一个识大体的皇后,不仅于我,于整个大梁都是何其所幸。 我刚想说的是,如果你真得不喜欢皇宫里的生活,那我娶了你之后,你依然住在听潮阁,这里便是我们的家。我每日上朝处理国事后,便回到这里陪你。 我所期望无非是跋涉千山万水,阅尽人间事之后,能得以休憩地推开大门,回家有你。” 当他说完这一番话,我忽然觉得比起二王爷萧坚,我的阿练才真的是更胜一筹,不是口才,而是格局与思想,望向他的目光不禁多了神采。 “昨日看完阿姐回到宫里,我本也是不痛快。而冷静下来,把这些日子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反复思量,我终于想明白了你内心的芥蒂,便再没有了恐惧。 也不想你再为此所扰,所以今天迫不及待地来跟你解释。我的桃夭脸上的笑容,不能指着洪鹄之流带来的一时之乐,你眼睛里的这虹彩也只能是为我所有。” 萧衍一提到那个洪大人,我想起来那日在宫里他滑稽的样子,又忽然记起当时他说的太后跟萧衍交易的条件里面的那个人,嘉茵郡主。 我问道,“说起洪大人,当日他提到的太后要接回来的嘉茵郡主是何人?为何太后会提出如此条件?” 萧衍道,“我也觉得太后的决定比不如此单纯。不过,我会站在桃夭一边,能闹出什么幺儿?我们且看看。” 此话怎讲? 121、财源进,安顺遂 我怎么觉得这句话里面的内容很多呢,“有些好奇,说来听听。” “嘉茵是国舅的女儿,也是阿腾的表姐,比他大三岁。年少的时候因为太后的关系,与皇子们一同被安排归太傅授课,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比起阿腾他们颇得老师认可。直到十年前国舅操纵酷吏案敛财案发,被父皇贬至凉州,嘉茵也随着离开了。” “哦,这嘉茵郡主相貌如何?”第一次听萧衍夸别的女子聪明,有些不适应,迟疑着也还是问了出来。 “你是问我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长得如何吗?”萧衍失声笑道。 “嗯。”豁出去了,问到底。 他作努力回忆了一下,“似是个美人胚子。” 一定要如此诚实吗?我心头不禁怅然。 太后对我的存在本就不满,此刻又招了这郡主回来,司马昭之心,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必是熟知宫廷规矩礼仪,又是太傅传艺授课,天生的人中龙凤,养尊处优。 我不稀罕什么后位,但是却不愿别人染指我的阿练。 萧衍观察我顷刻间脸色的阴晴变化,眯眼笑道,“你在担心什么?” “哪有?”我一丝不悦。 “那为什么忽得如此乖巧地搂紧我?” 疯了,还真是半分面子不给留,“我冷。” 他伸手探向我的额头,蹙了一下眉,把被子往我身边挨着塞了一下,立即要起身。 “做什么?”我巴巴地问。 “不走,我去倒水。” “我此刻不想喝。”我继续赖在他身上,没打算松手。 他抬手轻弹了我额头一下,“生病之时不可以任性。” 我瞥了他一眼才松开手,他起身去倒了杯水端给我,我又是一气喝下,不渴才怪。 喝完我便躺下,翻身向床里侧,咬着手指,我可开不了口再让他回我身边。 不过萧衍还是重新又回到榻上,从背后轻拥着我,“这世上美丽优秀的女子比比皆是,桃夭却只有一个,安心睡吧。今晚陪你,明天不会耽误早朝。” 这声音动听似天籁,我如吃了蜜糖,于他温暖的怀抱中,偷笑着睡去。 天亮之时,子凌敲门要进来送药。 我迅速睁眼回看,身边萧衍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才松了一口气,让子凌进来。 “怎样?感觉好些吗?”子凌把药搁在旁边柜上,去推开窗子,新鲜湿润的空气瞬间涌进来。 “昨夜可是下过雨吗?”我坐起身来,“感觉比之昨日已是清爽多了。”说着,端了药喝了下去。 “是呀,一晚上电闪雷鸣的,你竟没听到?”子凌奇道。 “哦,我喝了药,昏睡过去了。”我搪塞着,想不到在他身边竟睡得如此踏实,对外界一切浑然不觉。 子凌坐到我床前,抬手试了试我额头,“果然是桃先生,喝了汤药一晚上见好了不少,不过还有微热,今日还是再歇一日吧,大好些了再去桃庐。” “嗯。”我甜甜地对她一笑。 “哎呦,看来昨晚跟陛下相谈甚欢呢,余兴未尽,此刻还齁儿甜。”子凌不客气地打趣我。 我滑向被窝,一把把被子蒙到头上,不好意思再看她,“坏子凌,还不快去桃庐开张。” “走啦走啦。”伴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由近而远。 我掀了被子,见跟前确实没人了,才又重新起身。 回想了一下前日听任行远说到我娘亲徒手变琴之事,有些自责,我是我娘亲的女儿,可是娘亲能做到的事,我却做不到十之一二,的确有失罗氏一族于玄门名门望族的颜面。 既是如此,不能荒废这一日的时间。 我取了殷桃镜,轻轻一摇,鬼泣登时出现在那边。 “见过宫主,宫主有何吩咐?”鬼泣抱拳道。 “鬼泣,去我娘亲的藏书阁里面把玄门术法的典籍给我取来,我要研究一下。” “恭喜宫主,终于开悟要务正业了。”鬼泣呲牙笑着。 “话多。”我又一摇,殷桃镜灭了。今日是什么日子,连鬼泣都敢取笑我,不是本宫主今日心情好,必要让你清尽缥烟山桃林落叶。 片刻后,榻前空地上出现一团蓝色光影,鬼泣现身,小小的孩童托着八大本厚厚得堪比他半人高的典籍出现在我面前,连他脸面都遮住了。 鬼泣小心翼翼地往桌几上放去,撂下的时候还是咚的一声,而瞬间尘土飞扬,呛得他一个劲儿地咳嗽。 一回头望见我对这堆积成山的玄门术法瞠目结舌的表情,鬼泣夸张地抹了一把实际上没有的汗,“宫主,你可要努力学习,天天向上,才对得起我小人家的搬运之功。” 我本来还雄心万丈,打算大练一番,可此刻却又气短了。想想还是拣些必要的来练练好了,不然真的要练到我白发苍苍了。 “我何时说过我要全练了?我想找的是移形变位咒,你帮我一起找出来。”我自己去翻,光找要找到几时。 鬼泣深深地叹了口气,“玄门术法分八法四十八术,宫主确定只习这一术?” “我今天只习此术,改天有心情有时间的时候,我再研究一下其它术法。”也不好太打击他的一番心意。 鬼泣却一副我信你个鬼的模样,不过也只能无奈地把八本典籍依次摊在桌几上,然后指着第七本对我道,“此咒于那第七卷的最后一术,隶属于搬墙法之下的内容。宫主记得此术禁做之事,不义之财不可取,否则必遭反噬。” 我白了他一眼,宫主我没钱吗?这还用嘱咐。 我坐到桌几前,翻开最后的一章,找到移形换位咒: 沙玛桑巴玛哈都如扎雅莫开梭哈巴日哇搭那尼地修日吽 我悲苦地望了鬼泣一眼,“佩服我娘亲的记忆力,这么多的术法她是如何做到都记住的。” 鬼泣面无表情道,“花点时间,花点心思。” 我瞪他一眼,他跟着又道,“术语须于施咒之时默念三遍,再集中意念取欲取之物。所需之物便会出现,此术练到终极之时,自身可以虽意念而行动自如。” “哦,说到此,鬼泣便是此术的行家。”他是真真可以来去自如的,甚至还可以带人穿梭于不同空间。 “宫主过奖。”他嘻嘻一笑,“你要变个什么出来?试试吧。” 我闭上眼睛,于心内默念咒语,集中我的全部意志,片刻之后睁开眼睛,伸出双手,缥烟山桃林的两枚桃子便到了我手上。 好神奇!我顿时眉开眼笑,“给,请你吃得。” “宫主果然灵力充盈,居然一次就成功。”他不客气地拿起来,啃了一大口。 我思索了一下,黄龙玉佩,此物的力量非同一般。 “打算再变什么?” “财……”我刚说了一个字。 “啊?不可。”他紧张制止。 我笑道,“我要变的是一副春联:财源广进,安乐顺遂。” 122、寂照庵,繁花盛 待我一幅春联到手,打开卷轴展在桌上,鬼泣摇头晃脑扮做欣赏之时,听得子凌又敲门,“桃子,好些了吗?今日桃庐结余一百多两,我回来的路上在兰陵小馆买了几道你爱吃的小菜,快下楼来吃吧。” “来了。”我咂舌,双手托腮对鬼泣笑道,”如此灵验?我可没有直接变钱财出来,这是招来的。不算违禁。” 鬼泣却听到了有好吃的,竖起了耳朵,眼珠子向门口望去,伸着鼻子闻味道。 我摇摇头,晃晃食指,“你退下吧,子凌从来没见过你,你这一现身会吓到她,改日我请你吃馆子。” 鬼泣不满地看我一眼,撅起嘴巴,顿了一下脚,就地转了个身,蓝色光影出现,他消失在光影处。 我推门下楼,边走边问,“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多诊金?”实在想不通,若我不去子凌难道接了什么大户? 子凌笑吟吟地从食盒里面往桌上端着菜,对我道,“你猜。” “子凌,你学坏了。”我走到她身边,做了一个要呵痒的姿势。 她赶紧转身正对我,“投降了。还不是你前两日去任府出诊,走得时候连诊金也没拿。今日任家大小姐派人上门送了白两银票酬谢,说大人身体已康健,一点心意。” 原来是任怡的手笔,这就不足为奇了。看来任行远的心结已经打开了,曾经魂牵梦萦的小罗与过往种种执念恐怕已是烟消云散,对他来说是解脱,而对娘亲呢?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 “桃子,坐呀。”子凌收拾了杯筷,见我还站在那里出神,催我坐下,把筷子递到我手里。 “哦。”我应着,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作开心道,“还是子凌最了解我,油泼斑鱼,香菇菜心,蛎蝗豆腐,虎皮尖椒,都是最爱。” “家里还有上个月小王爷差人送来的青梅酒,说你答应要做顿饭请他吃得,留着到时候喝。这么些日子一直都没开封,给你来一杯吧,活血呢。” 我依稀是说过这话,什么时候?他为我建桃庐之时,还是他送我睚眦之时,竟然记不清了。虽许了愿,如此简单的事我也没有为他做过。 “子凌,小王爷去金贤寺塑大佛金身了,三个月以后才回来。青梅酒留着吧,待他回来之时我们再饮,我总得兑现说过的话。” 子凌有些意外,思忖了一下,点点头未再出言,忽又道,“桃子你这一说我记起来了,任大小姐还让伙计带话儿,说明日是五月十五,是进寺里焚香祷告的好日子。明早她来接你,一起去寂照庵进香。” “寂照庵?” “在本地很多年了。不过据说每逢初一十五的善男信女都前去祷告,香火很旺,尤其灵验。”子凌一脸虔诚。 “嗯,那我明日便去给你求段好姻缘。”我夹着菜往嘴里送着,笑看着她。 她面上一红,“哪有给别人求姻缘的,你还是自求吧,保佑你和陛下二人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甜甜蜜蜜。” 这姑娘话锋转得极快,还一下提溜出这么多好听的词,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夹了一大个虎皮尖椒给她放入盘中,“这个好吃,快吃吧你。” 心中暗忖,好端端的我姐姐为什么要带我去进香?隐隐地想到了一人。 次日清晨,我推开窗子的时候,任府的马车已至听潮阁门外等候,我捡了一身暗丁香色的丝裙换上,下得楼去。 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马车到了圣应峰跟前。远远便见到熙攘往来香客中,我姐姐任真一身茶百色丝裙外罩庄重的绣着玉兰花的绾色外襟的打扮,负着双手,正在那一片清幽苍翠之中,古柏掩映的寂照庵前等我。 我下车对她行礼,“让姐姐久等了。” 她笑着来拉我的手,“妹妹哪里话,此庵不大,却是兰陵极有灵气之处,姐姐是经常过来,想你到兰陵不久便想着带你走走瞧瞧。” 我抬头望去,庵门上方,“寂照庵,此名何来?” “取自感而遂通,寂静照鉴。” 我随着她沿着山间小径步入寺院,于一片佛音诵经声中,听得风铃摇曳,铃声清脆,奇妙地融于一体,更增几分神韵禅意。 与其他尼姑庵的青灯古佛不同,这里庭院、阶前、檐下、壁间,每一处都繁华似锦、温婉雅致、芬芳宜人。 “真是个奇妙的所在,宛如百花园。庵内每个点缀都恰如其分,看似随意,但处处细致才会有这方天地,不知是出自哪位匠人之手。”我不禁感叹。 任真笑而不答,而我们未至大雄宝殿,她携我避开人群,往后面禅房走去。 “姐姐,我们不是来进香的吗?” “你刚不是说不知出自哪位匠人之手吗?我带你来见她。” 到了一间禅房跟前,任真轻敲门,“慧光师父,任真来见。” “进来吧。” 任真推开门,示意我跟她进去。门口便闻到一阵芬芳,果然屋内四处也是花花草草。 而那位慧光师父正在蒲团上诵经,待功课结束,她回转身来,望向我们,微笑道,“不知真儿带了施主过来,慧光失礼了。” 我行了礼,举眸望去,慧光虽是一身僧袍,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触目却是个极美的女子,容颜姣好,仪态端庄。而神韵与任真有几分相似,又唤她真儿,这本不是出家人的会有的称呼。 所以,我之前的想法没错,这慧光师父便是任真的娘亲,是那一段孽缘中的另一个受害者。 她一双美丽的丹凤眼,乍见我之时有着刹那地惊讶迟疑,而片刻便即释然,招呼我们坐下,开始煮水泡茶。 而此刻,我相信任真心中也是对我的身份猜至八分,才又带我至她娘亲跟前来验证。 “这是真儿结义的妹妹,今日带她到庵内上香,妹妹赞庵内的园艺出自匠人之手,真儿便带她来见师父。”任真解释道。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任怡今日能见到师父的花艺,实是有幸。” 慧光为我斟了一杯茶,平静道,“施主姓任。” “正是。” “施主的母亲可是姓罗?” 如此问法,比我爹任行远直接多了。 123、体禅意,迷自渡 “是,我娘亲姓罗,名华盖。”我坦然回她。 慧光凝视我半晌,才微微一笑,“小罗,曾经这个名字是我夜夜的梦魇,如鲠在喉。” 我茗了一口慧光煮的桂花茶,清香四溢,静静地待她说下去。 “我祖籍姑苏,二十余年前随父亲至兰陵行商,那年遇到京城大旱,四处饥荒,眼见饿殍载道,哀鸿遍野,我建议父亲既为江南首富,靳氏该当率先开仓放粮,救济苍生。父亲采纳了我的建议,于兰陵官道设点施粥。 那日我与家人一起街头熬粥布施,不想难民蜂拥而至,甚至撞翻了临时搭的帷棚。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一根撑顶棚的木柱向我倒下的时候,有位义士突然冲过来紧紧地护住我,替我挡了那一击。而他却因此躺了半个月,即便是有太医的救治。 那人便是真儿的父亲,远哥。于他,救我或许是出自一份担当,因为当时他已承户部尚书一职,游说京城的大户们开仓放粮本是他职责所在,我靳氏走在诸富之前,堪众效仿。如今想来那日不过是他巡视至我们的布施点,遇到事故才挺身而出。 而于我,却是不一样的感受。作为靳氏长女,父亲的掌上明珠,自我成年,见识了各家名门子弟的追求,对于那些纨绔子弟,我从未心动。 因为他们或在意的是我的身家背景,或图的是曾经年少的几分姿容,兴许是靳氏的商人血脉,对所有不纯的动机我总是能一眼望穿。 却不想在遇到远哥的那一刻,对他不顾一切救我的诸多可能视而不见。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人便是我一生注定之人,一头扎进一厢情愿的爱恋中。 不过在最初的几年远哥也确不曾让我失望,他是天下最体贴的丈夫,不厌其烦地陪我巡视靳氏的生意,指导我经营的所有玄机,在他的助力下,靳氏旗下的行当在京城也迅速崛起。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而不久之后有了真儿,没想到他对女儿的培育爱护更是倾尽全力,是难得的好父亲。真儿在他的教授之下,比一众同龄的孩子更加懂事、出众,这孩子也确是我心头最大的骄傲。” 慧光慈爱地望着任真,眼底充满无限的爱意,这是多少年来我梦中娘亲的眼神,不禁觉得鼻子微酸,回避了她的注视。 慧光又道,“只是在这世上,无论对于任何人,幸福都似是极其奢侈的事情,都不会长久。” 言及此处,她凄然地忘了我一眼,虽知不是我娘亲地错,而对这个历尽沧桑依旧美丽却平和的女子,心底还是涌起一丝愧疚,未能正视她,我端起茶又饮了一口。 “直到那一天,在现今的任府花园中,我和远哥陪着年幼的真儿荡秋千诵文,却突然在远哥心焦的一声“小罗”中见到了一个眉目如画,柔弱中一脸坚毅的女子。 想是她见到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负气而走,远哥却舍了我们母女一路追向她。这是我做梦也未曾想到过得画面,慌乱中我抱着年幼的真儿一路追过去,却听到她说要远哥放下眼前一切,随她离开。 兴是远哥心中放不下肩上的责任,又或是对我母女尚有挂恋,并未答应,却拿出婆婆传家的那块通体透明的翠送了她。那块在他床头匣子里存了很久的翠,我曾一直以为有一日他会赠我或是给真儿。” 听到此处,我和任真相视一眼,便是那块我娘亲后来刻了“怡”字的翠,在我们拜姐妹的时候已经作为信物交换,如今已经重归她任家的祖传之物。我俩听着,却都未打断她。 “小罗收了远哥的翠,说要回赠远哥一曲,转眼于她手中便出现了一具古琴,她一曲弹出,明明初时我心中无限震颤和怨恨,而不知为何,听着却连我都为之心碎,甚至那刻狂风大作,转眼倾盆大雨。 那日她一身雪青色长裙,与风雨中衣袂飘飘,伤情弹奏哀婉动人,我眼见远哥似有动摇,赶紧放下真儿去留他父亲。好在最后一刻,远哥终是选择了真儿。 那日小罗一袭装扮与你今日暗丁香色的衣衫极为相似,所以今日一见到你,我几乎认为是小罗的再现。” 这一点她不说我也知道,我跟我娘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任行远都会茫然失措。 “那日之后,小罗再也没有出现过。而远哥宛如受戒,虽人在我身边,却从未正视过我,唯对真儿仍是尽了父亲之责。 打出娘胎以来我从未受过这般对待,那段日子是我最煎熬的时刻,夜夜不能入眠,便是偶尔沉睡也会梦到小罗,不是带走了远哥,便是逼得我母女无路可退。 我曾试过借醉浇愁,最终憔悴消瘦不已,远哥依旧视而不见。而我父亲却听下人所传,自姑苏再赴兰陵探望于我,发现确如传言一般。他心伤不已,暴跳如雷,曾要下江湖追杀令,追杀小罗,不死不休。” 我不禁腹诽,以你爹所能,便是有钱征尽天下能士,也难奈何我娘亲,不说她人在缥烟山玄境,你们根本寻不到她踪迹,便是在眼前,这世上又有几个凡人能动的了我娘亲的,光我娘亲那几个死士家人便会掀起这江湖上一番腥风血雨。 “我对父亲说不必了,便是要了小罗的命,我也要不回远哥的心。我不屑如此地感情。把他劝回姑苏后,我便到了寂照庵,在主持妙玄的帮助下,才有了今日的慧光,紫烟生慧,寂照佛光,师傅给我的名字,让我体味禅意,迷时自渡。 十六年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于此间诵经,种花,体味着因果,轮回。与花草相伴,生机勃勃是它,凋谢化泥是它,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再回顾曾经尘世间的纷扰,早已平和从容,如佛祖之拈花一笑。 而想来比之真儿的父亲十六年的等候,爱而不得,能得此解脱已是我幸了。哦,对了,”慧光说着起身,走至柜子跟前拿出了一个卷轴,“我甚至画了一幅当日小罗在任府弹奏古琴的画,打算送给真儿的父亲。” 打开娘亲的画像,慧光一手好丹青,第一次见到娘亲不是闭目的样子,是弹奏那曲《离殇》的决绝眼神,气场强大,如任行远当日所说表情无澜,内心当与天地同色。 慧光能和任行远一样捕捉到娘亲的情绪,又能如此坦然落笔描绘,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果然她道,“我作此画送给远哥,便是让他知道,我于往事已经放下。而今日见到施主,也是有缘,若施主有意要认祖归宗,也望真儿能够坦然接受。” 124、不想见,也见了 自见了娘亲的画像,我眼睛便没有离开过,“慧光师父能坦然说出这段过往,也足见体悟超脱,非一般女子胸襟,令任怡钦佩。 于我而言,却并未考虑过什么认祖归宗,曾经任家祖传的坠子娘亲当年刻了‘怡’字传我,但是因缘巧合,与姐姐拜姐妹之时,作为信物交换,如今已经回到任家,相信冥冥中那便是属于姐姐之物。 我也早有耳闻,任府虽家大业大,与大人并无什么关系。除了师父当日移居兰陵,祖上带来的产业,就是姐姐自年少便投入经营,兢兢业业,亲力亲为,这么多年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于我即便姓任,只是一点血脉,却无任何贡献,自也绝无非分之想。 而虽不想再提及往事,也要为我娘亲说一句,她本是自重自爱的女子,当日是为了救大人才牺牲清白,后来会去找大人也是出于对骨肉至亲的未来考虑,迫不得已所为。 前两日至府中为大人探病,因我否认,他至今不知我的身份。索性便当那脱轨的一段不复存在吧。 任怡唯一的请求,相比认祖归宗,不如师父的妙手丹青送我吧。出生十六年来未见到娘亲,今日却在师父的画中还原了鲜活生动的娘亲,还望师父成全,感激不尽。” 随我诚挚表达了想法,尤其听到我生而未见过娘亲,慧光的眼神现出悲悯之色,而当我提出索要娘亲画像,她释然微笑,“本就是你娘亲的画作,施主仁孝有心,相信你娘亲泉下有知也自欣慰。” “谢谢师父。”我道谢慢慢收了娘亲的画像,又抬头对任真道,“姐姐不会怪我吧?此前不想说也是为了大人,那一段往事过了便过了,只要大人心结打开,大可不必再为往事所扰。以后也还望姐姐于大人面前不必提起。” 任真莞尔一笑,“妹妹的为人姐姐岂会不知,能坦然的时候从不避之,不说自是有你的原因。姐姐也要坦陈相告,今日带你来进香,也有我的一份私心。 十几年来母亲虽已出世,也从不跟我提起当年之事。但自靳家老仆口中得知,当年母亲对父亲的爱之深,想来自也不免恨之切,我担心在她心中尚存芥蒂,为人子女但盼能解父母之忧。 而今见到母亲境界高远,远超我所想象,便真的放心了。之前对你身份不能确定,也不便明说,还望妹妹见谅。” “你俩都是思虑谨慎周全的好孩子,任家能有你们这一对女儿也是他们祖上积福。”于慧光慈爱的目光中,我俩相视而笑。 任真忽又作神秘兮兮对我道,“妹妹,庵里除了焚香,附近百姓还常常前来求签,据说灵验,不如今日我们一同也去求个看看。” 她一说,我一下想起来当日止战救她之时,她看止战的眼神,和当年任行远救她母亲或许如出一辙,不觉会心笑着应她,“我没有什么想求的,便陪着姐姐一道去看看吧。” “那真儿和妹妹去正殿了。”任真对着慧光调皮地笑笑,慧光笑着挥了下手,任真牵了我的手出了门。 我们往前殿走着,却见百姓在一队官兵的指挥下纷纷离开。庵中的尼姑都开始打扫,或扫庭院落叶,或擦拭门窗家具。而寂照庵本来已是每条小径,每件事物都极其干净的所在。 任真有些奇怪,上前跟庵中的小尼姑打听,“妙清,今日是大家礼佛朝圣的日子,怎么把百姓都给请出去了?是什么大人物要来吗?” 看来任真确实常来,于这里众尼都熟稔,那唤妙清的小尼姑停了手中的大扫帚,低声道,“说是宫里要来人焚香还愿,羽林军先行至此,让我们把庵内打扫得比往日干净。” 会是谁呢?我和任真不约而同地思忖着,长公主虽添了儿子,此刻还在月子中,出不得府,难道是太后、太妃? 正想着,忽见那官兵之中为首的将领霍彤看到我,向我走来。自春猎之后,这么久以来都未见他,未语先笑,到了跟前对我抱拳,“多日不见姑娘,近来可好?” “桃子见过将军,这是我姐姐任真。”我向他介绍道。 “名冠京城的任大小姐,霍彤自然识得,不过大小姐不认识我罢了。”他笑着向任真抱拳。 “羽林军的霍将军任真又怎会不知?”任真向他回礼。 “原来将军在羽林军当职,不知带了这许多人今日来寂照庵所为何事?” “托福,还仰仗姑娘当日春猎大胜,得陛下提拔,这才让我负责了羽林军。” “将军客气了,那是陛下亲自带领,桃子怎敢倨功。”提到萧衍他自然不会再客套,我还是关心究竟是何人要来,眼睛又往正殿方向瞄去。 他即刻领会,“哦,是嘉茵郡主,昨晚才自凉州回来京都,今晨说要来庵里还愿,太后嘱咐要清除闲杂人等,确保郡主安全。” 嘉茵郡主,好大的排场,任真或是没听过这个名字,望着我不明所以,我淡淡道,“我们也是闲杂人等喽?姐姐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 霍彤见我态度变化地极快,赶紧道,“姑娘怎可同日而语?不过,这个,一会儿打扫完毕,若郡主未到,姑娘和大小姐可先进殿上香,若郡主到了,还请稍待,霍彤职责所在多多担待。” 正说着,有官兵行至近前来报,“将军,郡主已到寂照庵门口了。” 霍彤眼望着我,脸上一丝为难,“姑娘……” “无事,将军还是不要贻误了太后的旨意,该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吧。” 霍彤忙跟身边副将使个眼色,副将快速指挥众尼撤下打扫工具,于殿门前列队等候。 虽并不想见这郡主,但我们若此刻出去正好会走个照面,我拉了任真待要回走,却见到在一帮宫女、官兵的簇拥之下,嘉茵郡主往正殿走来了。 但见她一身浅蓝色收腰罗裙,芙色水袖,松松的云髻斜插着一只玉蝶步摇,垂珠闪着光泽微动,眉心一抹梅花花钿,秋水双瞳目不斜视,轻移莲步,身姿娉婷,宛若画中走出的人。 萧衍说十一岁的她是个美人胚子,不想竟这么美。 125、先以礼,再以兵 大殿前,寂照庵主持妙玄与霍彤见到嘉茵行至跟前,同时快步上前,妙玄双手合十行礼道,“贫尼妙玄携寂照庵众尼恭迎郡主圣驾。” 嘉茵也双手合十回了个礼,却并未作声。 霍彤向嘉茵抱拳,“羽林军首将霍彤奉太后之命,护卫郡主安全。” 嘉茵也只向霍彤欠了欠身。 此时她身后似是个贴身婢女道,“我家郡主今日是来寂照庵还愿的,还请主持让当日那个花匠来侍候郡主进香,为郡主说法。” 本来便打算和任真退回慧光禅房去,忽听她提到花匠,任真轻轻拽了我衣袖,示意我等等。我只得陪她一道再看下去。 妙玄看了一眼身边小尼姑,她立刻去给慧光传信,片刻便见她二人匆匆往正殿方向回来。 任真望了一眼慧光,眼中一丝不忍,慧光冲她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到了嘉茵近前,慧光笑着合十躬身行礼,“慧光见过郡主。” 嘉茵望了她一眼,也回了礼,依旧未言语。 慧光转身从案上取了三只上香,去引那炉中火苗,取其外焰,以使那炷香越旺越好,而同时对嘉茵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道,“郡主请。” 其实也便是让嘉茵手扶末端,意思一下,嘉茵袅袅婷婷地过去,侧身一旁,伸出一双白皙的手去握那三支香,以示虔诚。 而忽然之间,殿前莫名起了一阵旋风,那刚刚燃了的香头的一丝火苗转眼扑到了嘉茵的水袖上,薄丝制的衣裳,火舌迅速向上卷去,嘉茵大惊失色,一声凄惨娇呼。 她身旁婢女与列队众尼都震惊得作不得反应。 霍彤虽手疾眼快回身跃向庵内树后取了大扫帚便要扑那火苗,但毕竟隔着前面众尼。 只有跟前的慧光扔了手中的香,冲过去扑倒嘉茵,连同她一起就地打了个滚,终于瞬间熄了那火苗。 我身边任真见到那一幕,便要上前,被我拉住,我轻声安慰她,“姐姐,没事。” 婢女、妙玄带着人一起上前,分别扶了嘉茵与慧光起身。 可此时的嘉茵左手衣袖被火焰吞了大半,斑斑驳驳,手臂如蒸熟的蟹子,显为灼伤,估计到眼前还能见到大大小小的水泡。 而因就地打滚发束妆容衣衫都已全乱,那张脸的脸色难堪无比,加上受了伤疼痛难耐,登时珠泪满面,梨花带雨。不过却忍了,没有嚎啕大哭,也算是克制了。 但那一双惊魂未定的眸子瞪向慧光之时,却已满是恨意。 见她不善的表情,我不禁蹙了下眉,慧光恐怕要有麻烦。 她身旁婢女连忙拿了斗蓬上前先给她披上,又拿了丝帕子给她拭泪,她抬手一把排掉。 此时,霍彤已着副将跟妙玄要了烫伤膏,小尼姑赶紧取来奉上。见她满脸愠色,霍彤与妙玄同时跪在嘉茵面前。 霍彤赶紧道,“都怪霍彤护卫不力,郡主玉体康健重要,请主持携郡主入内即刻上药。” 嘉茵冷冷地看着眼前几人,最后目光落在慧光身上,噙着眼泪搓着银牙道,“拿下。”嗓音虽是轻柔,却让人觉得一身寒意。 霍彤望着慧光,迟疑着试探着对嘉茵道,“这,刚刚是一场意外,这位师傅也是不顾安危救了……” 话还没有说完,嘉茵愤恨的目光转眼投射到霍彤脸上,身旁婢女顿时叱道,“住口!将军是要违逆郡主吗?刚刚明明是这尼姑引火不力才致郡主受伤,今天若不治罪于她,你护驾不利也难辞其咎。” 霍彤一脸难色望向妙玄,妙玄拉着旁边的慧光拜倒在地,“请郡主念在昔日与慧光的一点缘分,慈悲为怀,开恩恕罪,寂照庵全庵上下感激不尽。” 妙玄此言一出身后众人悉数拜倒在地,任真看着嘉茵主仆对慧光无礼加罪,已是气得浑身颤抖。 嘉茵不依不饶地望着慧光,俨然今日霍彤不予处置便不会罢休之势,婢女见主子不肯作罢,再次出声催促,“霍将军是定要把今日之事闹到太后面前才肯出手吗?恐怕如此你顶上乌纱也不保了吧。” 好个恃主凌人的丫头,霍彤也只能无奈起身向副将挥了一下手。 我身旁任真再也按捺不住,抽出被我握住的手便要冲过去。 我迅速一把又扯住她,快速低语道,“姐姐若就此出头与郡主为难,开罪了太后,任家以后的生意还做不做了,更别说还有可能会牵连到大人。” “为人子女,我岂能置母亲安危于不顾?”任真明知我说的事实,满面焦虑,一时没了主意。 我拍拍她的手,“姐姐,你在此处不要出面,我来。” 任真反过来握住我的手,感激却纠结,“难道妹妹便不怕开罪太后吗?” 我无谓地耸肩,“素来不睦,也不差这一笔了。” 此时羽林军的人已经围住了慧光,正要绑人,我移步向正殿门前,朗声道,“且慢!” 霍彤一见我出面,向手下示意暂缓动手,在场之人尤其寂照庵众尼齐齐望向我,但盼能为慧光开解。 慧光惊见我出面,于人群中微微向我摇头。 半路杀出一个我,阻碍了嘉茵的旨意,她蹙着眉举眸将我自上至下打量了一番。 “大胆,哪里来不相干的人?”嘉茵的婢女向我叱道,又对着霍彤,似是极为不满,“羽林军拿着朝廷俸禄,可是吃闲饭的,连这庵里的闲杂人等都未清理干净。” 霍彤登时满面通红,“任姑娘不是外人,是,是……” 我不禁哑然失笑,却也让他为难了,我明明什么身份都没有,让他如何去解释。 羽林军的首领能如此说,引起了嘉茵的好奇,惜字如金也出言问道,“是什么?” 我上前拱手道,“见过郡主,民女桃庐医舍的医者任怡。凑巧今日庵中进香,将军清理庶民之时,民女刚好去了茅厕。 回来恰巧见到这师父救了郡主,郡主人美心善,举头三尺有神明,佛家讲究因果循环,郡主若能体恤师父用心,于这兰陵美名传播出去,岂不是件好事?” 不待她回应,我继续道,“普通烫伤药消炎止痛尚可,祛疤未必见得,郡主玉体施治耽误不得,民女不才,正是有对症之药。” 我尽力圆场,望有转圜余地。 而没想到,嘉茵未搭理我却向霍彤道,“将军难道未见得有人在此威胁嘉茵吗?究竟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如何处置,将军心中有数吧?” 竟是软的不吃,那也只好先礼后兵了。 “不必问将军,民女什么人都不是,只是刚好身上有块玉佩,反面刻了四个字。” 而我,也终于知道它的又一用处了。 126、着旧衣,展新颜 我此言一出,终于见到嘉茵脸色一变,她向霍彤望去,似在验证我所言是否属实。 霍彤此刻却如老僧入定,眼观鼻,鼻观心。想他心中一来对嘉茵主仆二人呼来喝去极为不满,二来慧光蒙冤,任何心中有仁义之人也是看不过眼。他眼见我铁了心出面帮衬,正好遂意,对嘉茵的注视只当未见。 嘉茵婢女见此情景,出言相激,“凭你一介刁民,也敢违逆郡主,少在此妖言惑众,真有什么玉佩便拿出来瞧瞧,拿不出来今日便是你的大限。” “狂妄的丫头,佛门清净之地,言辞也不知避讳。”我摇头叹道,今日之事大半与她挑唆分不开,不过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而我毕竟不是刚从缥烟山初出尘世的那个桃子了,跟萧衍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已经看开很多事,我再次柔声婉言规劝,“好心奉劝一句,还是早些护了你的主子回去医伤吧。” 没想到的是,我这一劝反而让她们觉得我或许只是出言恫吓。 “羽林军何在,还不拿人,更待何时?”嘉茵那极其柔美蛊惑的嗓音,三分怨七分厉地号令霍彤,看来也是卯上了。 霍彤只是低了一下头,人却纹丝未动,羽林军一众属下为将领马首是瞻,自也不动。 萧衍曾说此珮可护我周全,无涯也曾说不要轻易示人,一直以来我都是在必要时借它灵力救人或自救,而今日虽也是救人,却是要以它所代表的权力压制于人,我还真有点不惯。而毕竟慧光安危重要,真上公堂并不怕她,唯不能被这郡主拿她泄愤,私下处置。 我只好手持黄龙玉佩,抬手举至众人面前,以“如朕亲临”四个字面对着在场之人,问道,“霍将军可识得此物?羽林军又该听谁的号令?” 霍彤当场跪倒在地,一队羽林军五十人也齐齐跪倒在地,跟着霍彤一起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群热血男儿的声音响彻寂照庵乃至圣应峰,居然甚是动听。 嘉茵压根没想到我身上真的有皇家玉佩,头拧至一侧,看来懊悔不已,她的婢女一脸惊慌,不禁伸手去扶嘉茵,被她狠狠甩开。 我微微笑道,“郡主可识得此物?” 嘉茵一张脸煞白,闭目缓缓在我面前跪下,她身后一众婢女也跟着跪下,极低的声音说出那几个字,“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向那贴身婢女望去,她正垮着脸偷偷望着我,一见我看向她吓得一哆嗦,如那可怜的巴狗,再也无胆狂吠,整个人蜷缩着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我摇摇头,转身对霍彤道,“羽林军首将霍彤听令,今日郡主礼佛意外受伤,速速护郡主回宫着太医诊治,不得有误。” “臣领旨。”霍彤起身行至嘉茵跟前,躬身对她道,“郡主请。” 婢女上前扶了嘉茵起身,她睫毛微动,嘴角竟溢出一丝不屑的微笑,起身后一双眸子定定地投向我,似在对我说走着瞧。 我也明媚地向她微笑,又往门口方向望了一眼,提醒她该走了。 她冷哼一声,旋身而去。片刻,一众婢女、羽林军从寂照庵退得干干净净。 妙玄行至我跟前双手合十道,“多谢施主今日为慧光解围。” 慧光亦感激地望了我一眼,恭敬地跟着合十行礼。 “不必谢我,路遇不平,任谁也看不下去。” 任真从殿后奔过来,拉住慧光的手,眼圈儿一红却没让眼泪流下来,慧光笑着轻轻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母女连心,只字片语亦不需要。 舐犊情深,看得我心中一酸,但深知此时却不是感伤时刻。 我对她们道,“住持、慧光师父,姐姐,有事相商,我们还是禅房说话。” 她们见我一脸正色,点头随我一起往慧光禅房而去。 禅房内,我对任真道,“姐姐,这嘉茵郡主看来不是能容人之人,慧光师傅已经不能在此继续容身了,恐怕不出半日她的打手便会卷土重来。” 妙玄和慧光相视一眼,面上同现忧色。 任真手抚胸口赞同道,“妹妹说得有理,看她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观其行事作为,却不是一般地辣手狠戾,我也觉得颇不安心。”说着又望向慧光,慧光似安慰她微微一笑。 妙玄微微摇头叹息,看着我待我继续说下去。 “此刻师父离开,寂照庵只是少了个花匠师父。若来人寻不到人也只能就此作罢了,如果再查到师父以往身份,怕就不如此简单了。” “既是如此,母亲还是随我尽快离开吧。”顾不得妙玄在场,任真一声母亲唤出口。 慧光还有一丝迟疑,缓缓道,“天地虽大,离了寂照庵,却让慧光一个出家人何处容身?” 妙玄合十道,“阿弥陀佛,当日慧光至庵中之时,心若止水,是那段尘缘已了,而今却是与我佛离别之时,红尘依旧,或可前缘再续。” 她此言一出,我们在场之人心中皆是一动。 今日禅房里我们所有言论妙玄此前并未获知,但于我们,前缘旧事也算作了整理,所有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再经妙玄这一提,便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尤其任真,满目企盼之色。 慧光思虑片刻,终于开口道,“阿弥陀佛,感谢师父多年教诲,慧光无论身在何处,我佛依旧在心中。” 任真松了口气,笑着落下泪来,那种喜悦打心里蜜出来,像个孩子似的,一手攥住慧光的手,另一只手也紧紧攥住我的手,不肯放开。 我给了她片刻安享欢愉,却不得不再次打断,向慧光问道,“不知师父出家前的衣物是否还在,最好离开的时候就换了装束,不易被人发现。” 慧光似有些不好意思,起身去打开柜子,取出了一套当年的衣服,看来也是怀旧之人,衣服清洗得干净,叠放得整齐,多少年来依旧似新的一般。 慧光脱下外面僧袍,看起来多年来姿容保养得当,身段竟没有丝毫变化,那檀色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一上身,看背影曾经雍容贵气的妇人便出现在眼前,只是转过身来那刻,美貌之中平静无波的眼神,仍有着出世之人超脱的痕迹。盼她失去十六年的亲情,能得以回归,那一家人能重获幸福吧。 我又取了柜子里的丝质碧霞云纹霞帔裹在她头上,看了一眼任真与妙玄道,“我们这就动身吧。” 寂照庵外,拜别妙玄,我和她们母女上了同驾马车,直到护送她们回到任府,我才离开回走,暗忖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等着我? 127、是月老,牵红线? 一路上不知为什么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心慌慌,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有。 而直到马车停下,我踏进桃庐的那一霎,终于知道怎会如此了。我的医舍里已是一片凌乱,各种草药被掀翻在地,屋内还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桌椅柜子都不在原位,更有被剑劈烂的椅子仰在地上。 子凌更是头发散乱着蜷在柜台的一角,抱着双膝,眼神如同受伤的小鹿,心惊不已,听到门口有人进来,却都不敢抬头看。 我一阵心痛,怎会如此心大,管得事多了,得罪的人也多,现在连累到子凌了。 而所幸子凌身边居然有个少年,正陪着她蹲在那里,不声不响地望着她,我走近几步仔细一瞧,竟是书海阁曾经见到的那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少年文易。 文易闻声抬头见到我,面露喜色,“姑娘,你可回来了。” 我点了下头,走过去坐到子凌身边,轻轻揽过她,她的眼泪汩汩滑落,知她受了委屈,我向文易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怎么会在此?” “姑娘可能有所不知,桃庐与听潮阁自为姑娘所有那日起,陛下即安排了我家先生布了高手日夜监视,就怕会有对姑娘不利的情况发生。 今日我随先生来京都办事,而进城便收到讯号,知是桃庐有事,先生因有要事在身,遣了我先过来查看。其实毋需担心,先生安排的人自会处理好,就是让我来看看有什么其他能做的。 姑娘既然回来了,我还是去收拾一下,”他说着望了望子凌道,“姐姐只是受了惊吓,可我,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于她。”眼中一片为难之色。 而我,直到此刻听了文易所言,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些日子以来,藉由我的安危,我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他的监视之中,他一直什么都知道。 心中一下塞得满满的,说不清那种感受,该欣慰还是该怨怼,此间如若我有一步行差踏错,我们还是我们吗? 按下自己的纷乱心绪,还是先拭去子凌脸上的泪水,柔声问她,“告诉我,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抑了一下哭腔,对我道,“半个时辰前本给来的病人看诊取药,忽然进来四个蒙面人,不由分说把病人撵了出去,打翻了铺子里的药材,连抽屉里的都扔出来,其中还有个人用剑抵在我的脖子上逼问我你在哪里? 我说不知道,他说不信,一剑便刺过来,我以为我要死了,桃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结果,结果他割了我的头发,继续逼问我,说最后一次,我若再不说就要取了我的性命。” 说到此处,子凌的眼泪又不停地流下,泣不成声,我侧过身抱着她,不断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道,“没事了子凌,已经没事了,以后再不会把你自己扔下。” 半晌,她才抽抽噎噎地止住哭泣,继续道,“后来就在他又要刺我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暗器打中了他的手,转眼进来了两位也是蒙面的义士,该是这位小兄弟的朋友,他们一番打斗,先前的四个人被那两人给打了出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再后来,我吓得一直躲在这里,他到了后就在这里陪着我。”她说着目光投向再忙碌着清扫整理的文易身上,眼神中满是感激。 我大概了解了,虽不能判断眼前一切是否是今日郡主所为,但至少以后不能再轻易自报家门了。 我抬手轻轻捋了捋子凌那一头青丝,笑着逗她,“还好,右边鬓边切了不到一寸,左边我也给你削去这许多,我们子陵不但美貌丝毫未减,发髻特色上于这京都还领先了那许多名门闺秀呢。” 说着我取了库鲁当日赠我的那把匕首,手一扬子陵的一绺头发便到了我手中,我递给她,对她道,“美极了,去内室照照镜子去。” 子陵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下被我逗得哭笑不得的模样,“桃子。” “不信我的手艺吗?文易,快看看姐姐美吗?” 文易正在一味味地归置着药材,忽听我喊他,抬头看过来,子陵也不禁向他看去,两人的目光一对,竟均自红了脸,文易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不知如何回我。 子陵推开我起身,拿帕子绾了头发,也跟着去收拾起来。 我忽然发现了好玩的事,站起身来靠在柜台上,两手托腮,来回打量着他二人,暗道还招什么伙计呢,我得跟无涯要了文易了。如果我没记错,他会唇语,功夫相比也会些,比起周遭监视的人,更能近身保护子凌。 巧的是还真是想曹操,曹操便到。 我不觉一眼向门口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涯已经站在那里了。正手持扇子轻摇着,笑吟吟地看着我。 便如书海阁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午后的阳光洒在他一袭白衣上,似镀了一层金,配上那俊朗温和的面孔,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虽不开心被人监视,但是一来本是萧衍授意,他自不得不做,二来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这么好看的帅哥,最最重要我还要管他要文易呢。 “多日不见,阁主别来无恙,快快请进。”我从柜台处迎出来,拱手招呼他,“今日桃庐可是承蒙阁主关照,子凌才能安然无恙。” “桃子不怪我多事,擅作主张安插眼线在你周围,我就感激不尽了。”他打趣着,却总是一眼便洞穿别人的心思。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有点是有点,不过毕竟功大于过。关键还是我洁身自好,并没有什么把柄落在阁主手上。”我确实不吐不快,索性刺挠他几句,“话说到这,我还真有些好奇,如果我做了什么,无涯看到了又会如何做?” “你不会的,你是桃子。”他笃定地望着我,回答得毫不犹豫,“你是阿练的桃夭,月老托梦我了,这一世红线的两端便是你俩。”他一把收了折扇,轻轻地点我脑袋。 狡猾!我低头笑着不语,不愧是文无涯,他如此说,既肯定了我的品性,更再次坚定了我对那份爱的信心,也堵了我的嘴,顺便自救。 而就在此时,门口忽然想起了止战戏谑的声音,“我是错过了什么吗?”他挽臂倚在门上,一脸瞧好戏的表情。 “今日刮的什么风?桃庐几时有这份殊荣,你俩能同时前来,还是你们商量好的?将军竟有此空闲?” 128、青梅酒,桃花酿 止战大步走进来,摇头叹道,“桃子是真的不知吗?” 此话怎讲?我怎么会知道,打量着他我随口道,“你一身朝服未换,难道是陛下让你来的?” “然也。”他大摇大摆地走到桌旁,伸手接过来无涯倒好的茶,喝了一口才道,“你今日又善心大发,圣应峰寂照庵替人出头了吧。” 原来如此,该是霍彤护送嘉茵会到皇宫,第一时间把此间发生的一切去向萧衍复命了,萧衍定是此刻走不开,所以才让止战过来的。 “外人不知,寂照庵慧光师父是谁你该知道吧?”我也坐下来,低着头,手指顺着跟前无涯递过来的茶杯绕着圈圈,回避着他的目光。早知道今日此举会落埋怨,不知道会是他而已。以他和任真看来不浅的关系,这么说能少啰嗦我两句吧。 “外人不知,嘉茵郡主是谁你该知道吧?” 可恶,他竟学着我的话驳我,我怎会不知道谁给她撑腰。难道任她为所欲为?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小肚鸡肠,有仇必报之人。”看着桃庐凌乱的还在子凌和文易两人收拾中的现场,我恨道,“无涯,你说句公道话,今日之事八成和她有关对吗?” 无涯给止战添着茶淡淡道,“我的人虽然拿下那四人,但他们都当场自尽,服毒而亡,不留诟病,是否属实,还凭觉悟。”他虽一笔带过,但那过程里的血腥杀戮,绝非如此简单。 止战拍案,“这就是我今日来的目的,嘉茵回到宫里,也是第一时间就到了太后那里,但是接下来却没有异动,平静的不合常理。陛下觉得会有异常,才遣我前来,你看,果然意料之中。” “便是如此,当时当刻,若换你在那里,会袖手旁观吗?”我还是从心里不能认同。 止战微微一笑道,“或可不正面冲突,比如串通霍彤,做个样子,蒙面从嘉茵手中救走慧光也有可能。” “可那时那地怎容得我多想?而且那个嘉茵郡主自视高贵,目空一切,盛气凌人……”我说着说着,忽然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另一层想法,耻于自己竟然因乍见如此实力的对手一时不安而冲昏头脑,图了一时痛快,并未考虑后果,真是没脸说下去了。单单止战、无涯洞悉所有的相视一眼。 我当下伏案于桌上,抬不起头来,他二人却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出来。 我猛地起身对他二人怒目而视,在我杀人的目光中,他俩努力抑制住了笑意。 止战跟着安慰我道,“今日所发生之事便是给你个提醒,日后遇事一定要思虑谨慎,陛下虽处处想着护你周全,但怕的是有个万一。毕竟那个三步不离你左右的小王爷现在也离开了,不能有人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护着你。” 他无意中此言一出,我心里莫名一丝空唠唠的感觉。 无涯在旁清了清嗓子,止战立时反应过来道,“陛下安排无涯在先,今日又安排我过来,都是怕你独自在京都乏人关照。” 眼前是热闹的,两位重量级人物在我面前,我也知道萧衍的用心,可怎么越解释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丝丝的冷清。 不想深究,我换了话题,“桃子有一事相求,还望阁主同意。”我还是提出自己的需要来的实惠些。 “尽管说。”无涯一派和煦慷慨的面容望向我,自我帮他从突厥人手中救了止战,他对我一直是有求必应。 我回头望了一下和子陵正在核着药材一一整理的文易,对他轻声道,“桃庐在兰陵经营了段时日,因不以盈利为目的,知道的百姓越来越多,不是桃子不务正业,但似乎总有些时候有些状况也经常不在。 子凌聪明努力,于医道不懈钻研,上手极快,而独自经营,瞻前顾后,着实不容易。我本想招聘个伙计,帮她打个下手,今日瞧见文易,觉得是个得力的人选。 阁主培养有方,他不仅谦恭勤快,看筋骨也是个中好手,想来还能在必要的时候保护子凌,所以想请阁主忍痛割爱,把文易这个得力助手送给桃子,不知是否合适?” 无涯微笑着唤了一声“文易。” 文易停下手中的活计,走了过来,恭谨地问,“先生,何事?” “你八岁起便到了书海阁跟了我,如今已经八载多了,业已成年,今日桃子相中了你,说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盼你留在桃庐,以后主攻医道,学个终其一生的正经营生,你可愿意?” 文易当即跪倒在地,“先生,蒙先生于文易家道中落,幼年落难之时收留,文易一直不曾报答,本当在书海阁服侍先生一辈子。” “我于你有恩,而桃子于我有恩,你便当替我报恩如何?”无涯伸手扶了他起来。 他一听此言,跟着又跪倒在我面前,“既如此,自今日起,文易当唯桃先生命是从。” 我赶紧扶他起来,笑着对他道,“我可不惯你们这些礼节,我与人交往,都是彼此真心以待,不分出身。你和子凌一样,都喊我桃子好了,今日起在这兰陵我便多了个家人。” 看文易初来乍到,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对子凌道,“子凌,今日我们提前关张,没收好的,明日早些过来再整理。难得大家聚在一处,咱们现在便回听潮阁,一起动手吃个晚饭。” 止战一听拍手叫好,“桃子,要知道文易的厨艺在书海阁那是颇得春秋真传,你和子凌以后有口福了。” 无涯摇着扇子,笑而不语。 子凌看看我,又看看文易,点点头动手除下外面的罩衫,问道,“要不我沿途去打酒再回来?” 我想了一下,“不必了,家里不是还有青梅酒吗?喝那个好了。” “可你不是说要等小王爷回来的时候再……”子凌犹疑着提醒我。 我淡淡道,“小王爷不是计较的人,好酒慰知己,人生得意须尽欢,喝了便喝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何不舍?” 无涯笑着缓缓道,“桃子如果感兴趣,我教你做桃花酿,待小王爷回来之日,可以此酒款待。” “桃花酿,好啊,有舍有得,阁主果然是贴心人,总不亏了朋友。” 那夜值十五,朗月当空,清风徐来,听潮阁院子里,文易的一手好菜,加上萧腾之前送来的佳酿梅酒,我们每个人都饮得无比酣畅。 只记得我后来乘酒兴执意要他二人再合奏肝胆,而那一曲响起之时,我笑着上前拔了止战的佩剑,随性起舞,舞得却似是萧腾的飞鱼剑法,不,是鲲鹏剑法。 129、着朝服,戴朝冠 那夜之后接下来的日子居然是安逸而顺遂的。或许是无涯安排的高手让有意犯我者意识到听潮阁与桃庐,皆不是包括江湖上高级杀手在内可以随意撼动的地方,有了那份觉悟,麻烦也就随之消停。 而文易来了之后,一下充实了桃庐的劳力,药材的采办,整理,加工,腾出我和子凌好多精力,我都后悔没早点加上人,我们能救治的百姓多了三成,口碑更是胜于以往。 闲暇之时,他俩还一起研究医理,有不明白的再来问我。凑对子的学习对进步有莫大帮助,文易又是经过无涯调教过的人,于接受新知快于常人许多。 我甚至觉得若再有几个月的时间,文先生便可以取代桃先生坐诊了。此外我对他二人配合做工的默契也甚是满意,桃庐的运转真的不用我操心了,我赋闲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萧衍这一段时日朝中事务仍是繁忙,但还是尽可能每天抽空来看我。他于寂照庵发生的事只字未提,对于后宫多了的那个佳丽,这些日子以来有什么样的见闻,我不问他也从来不说,便如此人不存在一般。 没有压力的时日,便多些亲近和甜蜜。他在我身边的时候常会给我讲一些有趣的见闻,有时便会穿插很多圣贤之道,也包括《女戒》、《女训》之类典籍里面的道理,虽未明言,无非是盼我有空多读一些此类的书。 偏我在读书这一节上没有随了娘亲,见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便会瞌睡。我撒赖说不爱读书只喜欢听他说教,他笑笑丝毫不以为意,便滔滔不绝地讲给我听,既如此我也乐得做个好学生。 蓝天湛湛白云悠悠伏在浅草上挨着他听,烈日炎炎庇荫乘凉树下亭台中坐在他膝头听,崎岖山路走累了伏在他背上赏着沿途姹紫嫣红听,夜晚在兰陵海边伴着海浪声偎在他怀中眯着眼睛听,晚些的时候我听着就睡着了,但醒来的时候都是在我无比舒适的榻上。 至于萧腾离开后,音讯全无,便如断线的风筝,也不知道是否会给他阿姐家书,我自也不会问。剩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雪貂睚眦和我相依相伴了,这家伙或是伙食太好,比来的时候胖了足有一圈半,闲暇之时我便只有溜溜它了。 这样的日子直到五月二十一蟠桃宴那日的大早,天还没亮,子凌便来敲我的门,“桃子,起身吧。宫里的人都到了,来服侍你更衣梳妆,这里到盘龙山云起峰要一个时辰,可别耽误了大典吉时。” 正做着美梦的我听到起身,骤然睁开双眼,心里尽管一百个不乐意,但近日以来萧衍的表现让我实在不得不回报以努力的态度。我挣扎了一下,还是起来了,开门接了子凌递的水洗了把脸便下楼去梳妆。 迷糊着下了楼来,回身一看,一个女官儿带着六个婢女排了两排在等候,见到我齐齐行礼。 为首女子道,“臣俞令人见过姑娘,携婢女服侍姑娘更衣梳妆。” “哦,要这么多人吗?”我自语道。 “要得,虽然姑娘尚未入皇室,但今日庆典的身份所有装束及礼程亦是需要按照后位准备。”俞令人声音虽柔和,但一丝不苟的神情不容置疑。 语罢她回头看一眼那六位婢女,她们便依次走至我身边,俞令人又道,“姑娘,给您更换朝服。” 两个婢女分别立在我左右两边执起我的手,一个婢女伸手来解我身上原先的衣衫,片刻她们便给我剥了下来。旁边一位婢女捧着明黄色绣着金菊、五色云朵的朝服,两位托着同色镶满珍珠、宝石的拖地朝卦。身后托盘上还有护肩、朝珠、以及三层的珠宝朝冠,我站在那里,如人偶一般,默默待她们将衣物层层给我套上。 子凌知我心中无聊至极,也在隐忍,冲我眨眨眼睛,竖了竖拇指,甜甜一笑,似在对我说,美得,习惯就好。 穿戴整齐后,俞令人又道,“为姑娘梳妆,先靧面。” 我怔了一下,“我起身时洗过脸了。” 俞令人身后的婢女似在抿嘴偷笑,我一眼过去立马敛了笑意。 “回姑娘,是要用浸泡柔软的冬瓜瓤白,沾了皂荚、杏仁、蛋清、蜂蜜等调制的凝团药皂,将面容清洗彻底,脂粉才贴合清透,妆容才动人美丽。”俞令人耐心解释道,说完便示意我坐下。 我哀怨地睨了子凌一眼,她立时伸了双手扮朵小花逗我开心。我只好闭上眼睛和嘴巴,把自己的脸交给她们。 直到一盏茶的功夫,按俞令人的介绍她们依次在我脸上用了珍珠粉、腮红、唇脂,又勾了黛眉,贴了凤翎花花钿,才算完成。 最后一步是给我绾了牡丹髻,加了朝冠及满头珠翠、掩鬓、步摇。 当我小心翼翼起身揽镜之时,瞧着镜中出现的自己,华丽庄重的朝服加身,大气明艳的妆容,不觉也瞪大了一双眸子,或是在雪白肤色掩映之下,竟觉得眼睛也分外有神。 俞令人微笑道,“这便有了母仪天下的颜容风姿。” 我向她点了下头表示感谢,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启程吧。” 门外,霍彤带了一队羽林军已在等候,见到我出来一丝震惊,立时欲行大礼,被我一把拉住,对他笑着摇摇头,我上了红木金凤凤辇。 一路行进,马车到了盘龙山下,便换了几个轿夫来抬。 萧衍曾给我讲过,盘龙山云起峰是整个兰陵最高的所在,于此能见到兰陵全城景致。 而在此举行蟠桃宴庆典,主要是为了全城庶民能瞻仰皇家祭龙神求风调雨水的仪式,甚至后面的庆典部分会为抚政安民,会让更多的庶民参与。 果然上山途中,村民已经层层占据了各自觉得合适的观礼位置。凤辇的半敞开式的,沿途被这么多人盯着瞧,初时我真有些不自在。 而没走多远,便有眼尖之人认出了我,“看,凤辇上那是桃庐的桃先生。” “是的是的,快看是桃先生。”有人应着,跟旁边的人传着。 “桃先生,我被蛇咬伤的手臂已经痊愈了。”前面一个猎户装扮的人喊着。 不远处有个抱着娃娃的大嫂跟着道,“我家牛娃夜啼也好了。” 这段日子以来,于兰陵确实施治了不少人,今日遇到竟是这许多,我只好一路跟大家笑着点头抱拳。 前面开路的霍彤不时回头看着我,一副笑不可抑的模样。 可也难怪,平日也就罢了,我随意惯了,单单以我今日端庄形象而言如此招呼委实有些尴尬。 不知怎的,忽又忆起那个骄矜的郡主,难道该是那副目不斜视的模样? 130、纯阳命,纯阴命 沿着曲折险峻的实木栈道一路上行,我沉下心来,不禁被沿途景致吸引,云起峰不仅绿树成荫,草木苍翠,其灵秀主要得自那氤氲在峰顶的丝丝缕缕的云气,以及盘龙山一侧崖底的碧玉镜般的揽翠湖,一汪清水,澄澈平静。行走此间便如在山水画卷之中。 终于到了云起峰山顶,越过眼前文武百官,远远便见到中间空地搭了高高的三层木质祭坛,四角立着四根雕龙的木柱,中心摆着丈宽的祭台,祭台旁边立着大梁一身白衣的无眉国师法能。 据说此人比萧衍长不几岁,因天资聪颖,天生无眉无发,也似注定着佛缘,幼年便出家,除了精通佛法,道学也有研究,满腹经纶,于占星推卦更是一绝,今日我还是头次见到。 通向祭坛的路铺了长长的红色毡毯,毡毯左右两侧,各已分布两列的身着红色朝服的文官武将,再旁边两列是大梁士农工商各业的杰出代表,身着蓝色朝服,最外层是羽林军的护卫,扛着各色绣龙的祭旗,迎风招展。右侧末端还有宫廷乐师及编钟琴瑟等乐器。 此刻前端是在我之前刚到的后宫太后、太妃,为一众宫女簇拥着在红毯上徐徐前行。 俞令人行至凤辇跟前,搀我下来。萧衍已在红毯的这端等我,他今日与我同样穿着明黄色四团龙圆领窄袖朝服,头戴帝王冕旒,额前玉藻的白玉串珠随着他含笑凝视我的走近而轻动,遮不住的是那剑眉星目中对我姿容的嘉许欣赏。 待后宫的几位分别在最前排左侧依次立稳,我才发现前排右侧是为萧衍邀来观礼的完颜辉父子,库鲁正偷偷回看我们,我冲他眨眨眼睛,他吐吐舌头,缩着脑袋回转过去。 国师于台上高声道:“吉时到。” 萧衍伸手邀我一并前行,此时左右两侧文武群臣均自转身面向我们匍匐在地,山呼万岁。那声音响彻云起峰,而山下万民随着也高呼起来。 我们相视一笑比肩而行。行进的路上看到好些熟悉的面孔,除了春猎时一起闯关的武将们,还见到了礼部的洪鹄,往前是户部的任行远。他后面不远处是商家优才代表我姐姐任真,她微微抬头见我浅笑又低头下去。 待我二人到了祭坛跟前,国师低眉垂眼地对我二人躬身合十行礼,然后行至阴阳八卦中心的祭台处,道,“豫和。”意为请神, 他手中拂尘抖了一下,口中诵出一段口诀:蝴蝶双双翻玉树,黄莺对对舞金枝。清光丽日千花放,灿烂祥云百彩垂。东方甲乙属青龙,化雨栽培五谷浓。龙神同鉴祖先德,风调雨顺万世昌。 说完拂尘点了祭台上玉碗中清水,向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个方位的空中挥洒出去。 跟着他闭目诵了一段梵文,大意是皇家携所有人一起祈福龙神降临眷顾,圣德远播,已使天地人和源远流长。 我回忆着之前礼部给我的礼程,接下来该是萧衍登祭台,为“太和”,以神灵之名歌颂圣德,辅以奏乐,使得百神仰止,彰显皇权神授,天人合一。 而令我万万未想到的是,根本没有接下来,就在我思索之际,祭台之上的国师法能忽然浑身一颤,只见他手中刚刚沾了水的拂尘竟无故起火,他连连挥动,那火苗却兀自越着越旺。危机中他将拂尘扔出祭坛外的空地上,转瞬便焚尽了。 今日请的是龙神,拂尘被火蚀尽是极端不祥之兆,在场之人无不心惊。 而于百官万民乃至完颜辉面前,竟有此一出,萧衍蹙紧了眉头,厉声质问道,“国师,怎么回事?” 法能却陡地圆睁双目,向我怒目而视,“启禀陛下,火烧拂尘皆是因为龙神大怒,你身边此女可为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八字纯阳之人?” 他此言一出,我和萧衍都是刹那地震惊,确然如此。当日库鲁被红叶所伤几乎血僵毙命,我以自己大半全阳之血度了给他才救活他,也就是在那是萧衍和完颜辉知道我是四阳女。 萧衍哼了一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国师说来听听。” “陛下有所不知,八字纯阳乃帝王之命,一山不容二虎,天下只为萧氏一门的天下,怎可有二王?敢问龙神如何眷顾?此女当诛,以祭龙神。否则逆了龙鳞,恐从此灾难无边,祸患无穷。同时,需要有八字纯阴之人长伴君侧,才能阴阳互剂,风调雨顺,君民康安。” 他一番言语,听得我心头如遭雷击,我第一次见法能,不想他竟似是言之凿凿般,加如此重罪于我。 我无助地向萧衍望去,他怒斥法能,“一派胡言,什么纯阴纯阳之命,天下哪有这样的巧合,出生之时天干地支如此在点上?你祭祀大典筹措不力,于天下人面前出了纰漏,还敢在此妖言惑众,就不怕逆了朕的龙鳞?来人,拿下。” “陛下,法能所言皆是事实,为造福万民,望陛下听我一言,法能万死不辞。” 这该死的和尚,他每说一句,我心便凉一分。今日便是萧衍当众处决了他,他所说的每一句都会流落在民间,无灾也罢,但天有不测风云,若有人煽风点火,我便成了那个千古罪人。 “还敢惑乱人心,羽林军,拖下去,杖毙!”萧衍高声道。 “陛下!”我们身后有人喊道,好熟悉的声音,轻柔而蛊惑,是她。 此刻她出来究竟是要做什么,我和萧衍齐齐回望。 嘉茵从后宫一群人中现身,缓步行至萧衍跟前,盈盈一拜,又抬起头来在众人面前提高嗓音,娇声道,“陛下容禀,法能国师所言非虚,天下确有八字纯阴之人。嘉茵出生时辰于内务府卷宗可查,出生之时钦天监曾算过,便为四阴女。” 她一身粉黄色绣了金色鸾凤的朝服出现在此间,又于在万民心中代表了神旨的国师金口玉言中,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帝王命定之人,他们的结合才能共造福祉。 而我虽着了明黄色朝服,却无一处绣凤,反倒似是那个名不正言不顺地局外人,这还不算,如今更落了欲分萧氏天下,其罪当诛之名。 好险恶的用心,我竟无言以对。在大梁臣子民众面前,他们的配合已经改写了故事,事实如何,谁会追究? 131、曲中意,曲中人 “臣斗胆请陛下依国师所言,速将此女祭祀龙神,以慰天下苍生。”曾因世子案,打算如追查无结果便拿我跟女真交差的安相出列匍匐在地,于众目睽睽之下声言要将我即刻祭祀。必又是为了他胸中的大局,为了安抚民心,搪塞悠悠众口,我心中冷笑。 而就在他出言之后,文官中竟一多半人随之出列跪倒在地,齐齐高呼,“臣附议。” 这些迂腐的文人竟如此便要草菅人命,十年寒窗读得圣贤书都喂狗了吗?转瞬之间便决定了我的生死吗?我顿觉头昏目眩,事态已如此严重,似已不容萧衍反驳。 绝望中,我竟无意中望到手持佛珠的太后脸上的一抹胜者的笑意。 我心如死灰地望着萧衍,摇着头有气无力道,“假的,这分明是构陷,是他们提前安排好的。” 萧衍面对着跪拜在地的群臣,侧耳听着我的话语,眼神中交杂着凄苦和震怒。 二王爷萧坚出列道,“皇兄,今日之事似存蹊跷,不如交由大理寺先彻查一番。” 完颜辉抱拳对萧衍道,“二王爷言之有理,牵扯到大梁国运,完颜辉虽不该妄议,但请陛下三思。” 止战自武将队伍出列拱手道,“望陛下三思。”言罢跪倒在地。 他身后武将多为曾一同沙场浴血奋战的亲信,而其中更不乏当日与我一同莽荒岛春猎的战友,止战一出言,几乎所有人也跟着跪倒在地。 文官之中,任行远、明靖二人带头,有人也随之入了止战之列。 这么多有分量的人为我请愿,局势似有回转,我心中亦是感激不已。 萧衍面上神色有所缓合,沉吟一下刚要回应,而就在此时,法能再次高声道,“陛下,此女之命过于霸道,能触发五味真火,若法能有片字欺瞒,甘愿当场伏诛。” 言罢,竟然在祭坛之上跪倒在地,一把扯开僧衣,露出胸膛,对着萧衍以示忠诚。他步步紧逼,锤锤夯实,一副今日不祭了我不罢休的姿态。 萧衍怒不可遏,紧紧攥着双拳,转身回望法能,恨恨道,“既然国师能跟龙神对话,看来跟龙神关系更为亲近,如此朕便依了你的忠诚,今日将你祭了龙神,它老人家一定更为满意。” 话音未落,他腰间的星芒龙阙剑已在手中,毫不犹豫地挥手击出,法能瞪大了双眼,还未及反应,胸口便已中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陛下。”安相等人惊呼出声,最前面的嘉茵也满面的惊慌失措。 萧衍此举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刀斩乱麻,根本不容任何人置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他能护我至此,我心头何止感动二字,望着他我竟情不自禁边笑着边泪如雨下。他一把拥我到身边,对着眼前所有人道,“若再有人敢妄言朕未来的皇后,当如法能下场。” 安相一见形势有变,带头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也跟着齐呼万岁,我望了一眼太后,她脸上风轻云淡,无丝毫变化。 而在群臣呼声尚未结束之时,我们身后云起峰远处的林间突然发出了“砰砰”两声巨响,便如响雷炸开。 我恍然间有种不祥之感,忐忑不安地和萧衍寻声望去。 青天白日,无端端就出现了雷火,而瞬间林间的烈焰熊熊,火舌四起,林木烧的劈啪作响,大火如恶魔般狞笑着自远而近翻滚而来。 在场之人顿时沸腾而慌乱,有人惊呼,“五味真火,天谴,这是天谴呀!” “妖女当诛!妖女当诛!”有人气急败坏跟着指着我鼻子吼着。 转眼间,我再次沦为众矢之的。 所有人都惊恐愤怒地望向我,不知道是被林间大火映红了双眼,还是心魔已生,欲置我于死地。 而更让我心惊不已地,萧衍迟疑地蹙眉看我,在我腰间的手慢慢滑了下去。 “你信?”我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只说得出这两个字。 他未答我,他惶惑的眼神已做出了回答,他究是在江山社稷与我之间做了选择。 萧衍对着人群喊道,“羽林军保护太后、太妃、皇室人员、文臣撤离,止战带武将寻水源救山火。” 此刻,他想护得是他们的周全。 人群却似已失了理智,有人带头高呼了一声,“杀!” 在这一声的感染下,我不知道是有多少人斩钉截铁地起了杀心,举着拳地喊出。那声音漫天席地,每一句都重重踩过我的心。 我回望火势已经肆虐,渐渐能感受到热浪地趋近,而这些愚民却不依不饶不逃不散,只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仿佛取了我的性命,他们所有人便可逃出升天。 我眼前的萧衍对失控的百官民众已无能为力,似只是下不了决心取我性命而已。 我终是明白,灾难面前,人性、权利、爱情皆是浮云。 为爱背弃,如同诛我之心,肝肠寸断。 我环视眼前所有人,他与他们又有何不同,一丘之貉。 “哈哈哈哈哈……”我失声笑起来,直笑得双肩抖动,泪如泉涌。 而萧衍眼神中是痛楚吗?惺惺作态。 我回身跃上祭坛,立于祭台跟前,用力一扯跟前铺的红色绒布,所有台上的祭品悉数掀翻在地,又一把扯下头上沉重的头冠,扔了出去,一头如瀑长发顷刻垂下。 整个世界有一霎的安静,想是为我狂妄地作为而震惊。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若想离开谁又拦得住?而若我此刻离开,将有多少人死于这场火势。 我强忍心中万般苦楚,回顾娘亲的移形换位咒,于祭台之上翻手向下,双手摊开,平平捋向两边,桃庐中那具古琴便出现在我手中。 上次于听潮阁外面的海边弹娘亲的《离殇》之时,我曾细细思量才忆起整首曲子,而今日此曲却似浮在我心头指尖,竟是毫不费力弹奏起来,是因为再闻已是曲中人吗? 我眼中再无他物,十指连动拨弄琴弦,不住催动琴音向高潮,只盼能最快地发挥出它的效用,而天地间仿佛也徒剩我一人,只有此事才是我唯一该做之事。 果然,周边蓦然狂风四起,我的长发、拖地朝服也在风中恣意起舞。片刻,空中阴云密布,整个云起峰如被罩在黑幕之中,大雨似从天河倾泻而下。 我的视线跟着模糊了,周围的声音也虚幻起来,好像人潮那边欢声雷动,后背地热浪终于逐渐消散。 我却依旧弹着,停不下来。 132、眼前路,无知己 连天大雨中,我似已迷失在这曲《离殇》,往昔片段一幕幕过眼烟云般不断映入脑海,分分合合世间爱,缘起缘灭一场空。那如锥刺般让我心痛的记忆,似乎只有一直弹奏下去,才能得以宣泄。 “桃夭,停下来,桃夭!”恍惚听到萧衍似在眼前声声唤我,他浑身湿透,雨水分明顺着延板的玉藻流下,他脸上流下的又是什么? 眼前,不知几时好多人已自离去,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留下来,我看不清也不关心。我只知道我的心伤岂能是说停就停下的,只得缓缓闭目,依旧操琴。 “陛下,快看山顶已干涸多年的九龙瀑有水流下来了。雨势太大,如此下去若发了山洪,山下的村落都会遭殃。”有人提高了声音对萧衍道。 “孩子,停手吧!”是任行远的声音,我举眸望向他,任真搀着他立在祭坛跟前,他面上心痛悲苦之色完全不亚于我。 我曾对他隐瞒了彼此血亲的事实,而这曲《离殇》却是证明他和娘亲之间曾有过过往的曲子。当年娘亲弹奏之时,与今日天地同泣的景象如出一辙,所以不需任何语言,他也知道,我是娘亲的孩子,是他俩的孩子。 我苦笑着,我不如娘亲,做不到她那般收放自如。 “陛下,不能如此下去了。” “止战。”萧衍凄然道。 止战应声一个翻身纵跃,落在我面前,手按长剑,蹙眉低声道,“桃子,冷静些,不要再弹了。” “将军也来寻我的不痛快是吗?想出剑便出剑吧。”我尖声道。那刻如被心魔附体,越被阻止,越是抗拒。 “救命之恩,永世不忘。但桃子,皇命难违,不要逼我。”他低头算是向我行了礼。 “哈哈哈……”我再次笑起来,大悲无泪,心如止水,又一次,我是被朋友放弃了。 祭坛下,任行远见此情景,几步至萧衍跟前,跪倒在地,“求陛下开恩,老臣再去劝过。” 止战对着我失控地狂笑,无奈地拔出长剑,就在此时,坛下有人再度腾空跃起,落至我二人中间。 竟是完颜辉,他对止战抱拳道,“将军,不可贸然出手,姑娘此刻乱了心神,已无抵御之力,出手必重伤。” “汗王,止战只是奉命要她停下来,避免水患带给百姓的威胁,看水势已刻不容缓,还请不要阻止。” “姑娘于完颜辉有两次救子之恩,若一定要动手,便先过我这一关吧。”言罢,长刀已在手中。 而一见完颜辉亮了兵刃,留在山上的武将纷纷跃上祭坛,对着完颜辉形成合围之势。 我淡漠地望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切,徒自不停地弹奏。 忽然之间有个陌生而戏谑的声音似以传音形式传入我耳中,“小美人,该撤手了。” 我不禁抬头凝眸扫了一遍眼前之人,虽是滂沱大雨,但并未有人嘴巴动过。 接着又听他道,“我要击你琴弦了,再不撤手,伤了你的一双玉手可别怪我。” 哪里的高人,我满腹狐疑,正要再次向人群望去,“当”的一声,我手中的宫弦被一粒弹来的石子震断,我的食指指尖瞬间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我翻手看去的当口,接着徵、羽、商、角、徵、羽余下的弦被石子一一震断。 他还真是言出必行,没给我片刻的准备。而他却不知,这《离殇》能有此功效,皆是与我派灵力心法想通。如此说止便止,我瞬间被巨大的力量反噬,顿觉心头气血翻涌难抑,一口鲜血喷出,我几欲晕过去。 “桃夭。”在我要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萧衍飞身向我跃来。 比他更快地一个人影已经落至身侧,伸手托抱着我向崖边纵去,我努力想看清是谁,眼睛却已睁不开。只觉得耳畔生风,我人在他怀中一起向下快速坠去。 只听得崖上萧衍最后撕心裂肺地唤我一声桃夭,我与此人“通”地一并落入揽翠湖之中,入水之时的重力,使我从他怀中掉落。 被湖水一激,我的意识有一霎的清醒,而不及反应便被扑面而来的湖水窒了呼吸,不住的下沉下去。 我依稀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如此便要死了吗?也罢,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今日我已心死了几回。娘亲,桃子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我呼出自己的最后一口气,眼看着水中那一串美丽的气泡离我而去,我缓缓闭目,脸上浮现出安详的笑意。 而忽然水中有人靠近我,一把抓住我对准我的嘴巴渡了一口气,跟着又不住晃动我。 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水下我微微睁开眼睛望去,竟然是一双蓝色的眸子,比这揽翠湖的水更加澄澈。 他见我睁了眼睛,不停用力地蹬水划水,我感觉被他拥着从湖心一路浮上直至水面,而出水之时我再次失去意识。 而当我醒来之时是在一张榻上,好像做了个噩梦,浑身疲累,而心还在痛着。慢慢睁开双眼,见到的竟仍是那双蓝色的眼眸。原来我不是做梦,那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人脸上的忧色瞬间化作笑意,“醒了,你好能睡,两天一夜。” 一张很好看的脸,但看起来似与我们不同,高鼻深目,皮肤更白,发色也比我们浅,似是栗棕色,长发微卷泛着光泽。而衣着却与我们风格相同,一身玄色锦袍,长身玉立,似比萧衍更高些。 我隐隐地觉得在哪里见过近似的轮廓,却一时想不起来。 而我此刻也没有心情去想。 他见我面无表情,轻声对我道,“本来想救你,没想差点害了你,对不住。不过好在最后还是救了回来,也用了我不少宝贝,喂你食了不少上百年的肉苁蓉王,不必谢我。”说到最后,眼睛弯弯漏齿而笑。 若换做以往的桃子,救命之恩,我必当报答,可今时今日,我心境已不同与往日,或是那日就那么故去了,对我是更好的选择。 我冷冷看他,“为什么要救我?谁要你救?” 我的话似完全出乎他意料,他深深地凝视我半晌,才道,“如果换做那个冰块儿脸,的确不会救你,不过那日巧了,碰上的是我。” 他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133、花世界,叶菩提 “你又为什么要救那些人?明明他们巴不得送你去死。以你的能耐如果想离开,并不是难事。”他翻身坐在我榻前木板上,反问我,眼中却似有着答案。 那是我的事,纵然天下人负我,天下人愚蠢,他们为别有用心之人蒙骗利用,可他们也是无辜的。更何况那群人里面有他们,我的战友,我的知己,我的血亲,还有……他。即便他们和他,那一刻背弃了我,我却怎么眼睁睁地看他们去死? 我抗拒地闭目,可我为什么要解释给他听。 “你不能眼睁睁看他们去死,同样,我也不能。”他转头向我,“不饿吗?有粥喝。” 我没理他。 他笑了一下,“还是晕着的时候比较好对付。如果是冰块儿脸,一定打晕了你再给你灌下去,不,他才不会管你。那,粥在桌上,不必逞强,饿的时候自取。我已经撑了这些时候,实在有些乏了,不知道他啥时候就会来。你自求多福。” 冰块儿脸是谁,为什么反复提到这个人? 忽听到不远处扑簌簌拍打翅膀的声音,该是只不小的鸟吧,我忍不住睁眼看去。 触目竟是一只无比艳丽而巨大的鹦鹉,体长三尺,红头红尾,羽冠与腹部满是金色的毛羽,身上却布满七彩毛羽,黑色的小眼睛炯炯有神,弓形的喙看来充满力量,展翅之时一派王者之风。 而此刻它嘴里还叼着一只带有露珠的白色玫瑰自空中滑向我身畔,停在我左侧靠近手边的位置瞪着眼睛瞧着我,那枝花我伸手可得。 “你要送我?”我看着美丽的鸟儿轻声问道。 它点点头,一张嘴,白玫瑰落在了我手上。 我拾了起来,拿到跟前,那是一朵才刚刚盛放的玫瑰,白色鲜嫩的花瓣层层绽放,花芯处还是个密实的小花苞,绿萼枝叶都碧油油的,加上露珠的点缀充满了生机,吐露着芬芳。 我的心情似瞬间被这一鸟一花所点亮,世间美好依旧在,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如此单纯的生命都能懂得存在的价值,不因外物变化而尽情绽放自己,我又为什么要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而放弃自己,更何况缥烟山的家人还视我若珍宝,我怎能辜负那些十六年来一味付出的人。想通透了心境便不同了,我笑着对它道,“谢谢!” 那人粲然一笑,对着鹦鹉竖了竖拇指,“厉害了金刚,比我会哄姑娘。” “哲哲,伤。”鹦鹉望向那人,我惊异地向它看去,它会说话,是在告诉我什么。 “什么?”太意外了,以至于我没有听清,只得出声询问。 “没事。”那人安抚着我,又对着鹦鹉叱道,“金刚,送了花就走吧,要你多事。”起身作势要去打鹦鹉头。 可是当他猛一起身的时候,出于医者的敏感,我分明看到他似牵动了极为痛楚的地方,尽管未出声,但表情却很不自然。 他挥手向前击那鹦鹉的时候,我发现他虽是一身玄衣,后背却是湿哒哒的,颜色很深。 他一击未中,那鹦鹉脩地展翅飞走,又高声道,“哲哲,伤!” 那人转身面向我,“金刚是在卖弄会说话,你不用理它。” 我忽然明白了,那唤作金刚的鸟儿之所以送我花,原来是有求于我,它知道主人受伤,希望有人能帮他。 虽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但十有八九和我有关系,而且我已经收了金刚的诊金,岂能再继续坐视不理。 我撑着榻坐了起来,那人道,“你做什么?” “哲哲?”我望向他。 他点点头。 我拍拍塌边,示意他坐过来,他依言坐下。 “脱了吧。”我看了一眼他的袍子。 “脱?”他防备地看我。 解释在此刻是比较费力气的,我直接亮了家伙,一抬手玉魄针已出现在手中。 “暗器?”他身形未动,狐疑地道出。 不能怪他,确实是我的针略有别于普通针,我解释道,“针灸用的,同时能用于伤口缝合,我是医者。刚刚我既收了金刚的诊金,此刻便负责给你医治。” 他脸上不无惊喜,“这也会,你还会什么?”却起身往桌子那边端了粥过来,“先喝了粥才让你医。” 我睨向他,以此跟我讨价还价? “不是威胁你,是担心你身体撑不住,给我缝伤至一半再晕过去,我岂不是要背着针走动。”他冠冕堂皇。 我明白他毕竟一番好意,便端起碗来,慢慢喝了下去。 他满意地收了空碗,又去取了药箱过来,才动手除了身上外袍以及上衣,转身背对我,我一见他身上就是搭了个长长的布条,此刻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伤口上之前是撒过了伤药的,但是因为没有包扎好,涌出的血给冲掉了不少。 我揭掉了布条,便见到了那条尺于长的伤口,是严重的划伤,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幸亏金疮药用的还及时,总算没有引发高烧。 我作不经意地问道,“是落水的时候划伤的?” 他不以为然地点头道,“嗯,到了跟前才发现水中的一片岩石,抛得你出去的时候,自己便没能全然躲过。不过已经是幸运了,没摔做一团肉泥。” “如果那刻你便摔死了或者摔得半死,岂不是都很不划算。恐怕到了地府也会后悔及恨我吧。”我拿湿布给他一点点把伤口拭净,又给玉魄针穿了蛟筋弦,小心翼翼地给他缝合。 “哈哈,”他爽朗地一笑,“我是出手救你,腾格里看在眼里也会庇佑我,怎么会那么轻易让我去死?更何况便真是死了,那是我的选择,与你何干?” “那这么久你为什么没有去找医生救治?你的同伴在哪里?没有人照顾你吗?” “你让我自投罗网吗?那日之后梁帝在找人四处通缉我,众目睽睽抢了他的女人,”他得意的一笑,“那刻你失了心神未必注意到,而跟随他的人却看到了我。那天我着了蓝色朝服混迹在庶民的队伍里,但是到了祭坛之上,虽动作极快,体貌还是有异于你们,况且这点伤本也不碍什么事。至于我的人,他们出去做事了。等事成便离开这里,你也和我一起走吧。” 134、无常人,无礼人 突然之间,他提议要我和他一起离开。 “等下,”我立时制止他,不想让他说下去,“虽然你救了我,但却不是我让你救得,所以,我不打算承你的情。即便你因我受了伤,我虽然抱歉,我会我尽我的力量尽快医好你。此外关于你的一切不需要说与我知道,我不想知道,待你伤好之后我自会离开。” 我不打算知道他是谁,他来自哪里,那里是天堂地狱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知道。 他本谈兴正浓,突然被我从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如鲠在喉,笑了一下不再言语。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我默默地给他缝合了伤口,告诉他我的缝线有特别的愈合能力不需要再用金疮药,给他包扎了伤口后便请他出去。 他对我如此不懂得感恩的言行,还是很有涵养地点头表示同意,然后离开了我的房间。 至于我,即便一个人静下来也不要此情可待成追忆,之前发生的一切已不打算回想,曾经的一切翻篇了便翻篇了。佛祖也说,来是偶然的,走是必然的。随缘不变,不变随缘。执念只会让自己受伤,悲也好,喜也好,我不后悔亦不感伤。 我伏在窗口,望着院中山石点缀,鲜花锦簇,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水塘石隙之间,不禁想到曾于水中窒息的那刻。而有些近乎贪婪地呼吸着这小筑外的清新空气,不管是否情愿,这算是我的第二世为人了。 而无意中远远地看到哲哲和金刚在低语着什么,似在嘱咐,一遍遍让金刚重复着。 驯化便是如此,曾经对睚眦我也是这样做的。如果我要离开,子凌已经有文易相伴了,唯有睚眦,不能留它自己在听潮阁,我该带它离开,带它一起回缥烟山。 想了一下,还是该潜心练习我的移形换位咒,我须在这几日内加强练习至鬼泣的水平才可以来去自如。 “沙玛桑巴玛哈都如扎雅莫开梭哈巴日哇搭那尼地修日吽” 我在心中诵至三遍,摒弃脑中杂念,集中所有意识于目的地的三个字“缥烟山”,睁眼环顾,所处环境却无任何变化。 再来一遍,睁眼,仍是身在原地。 还是从简单的回顾起来,我只要我的古琴。 我努力地演练了一遍,双手向下往两侧捋去,颂完咒语,默念古琴,慢慢睁了一只眼睛看去,可恶!眼前竟是什么都没有。 看来那日灵力反噬伤我不清,一些能力暂时尚未恢复。罢了,静养几日再练吧。 我回到榻上,拥被而眠。梦中我回到缥烟山,水晶棺中的娘亲似乎睡梦中满含笑意。 次日醒来,我回顾着梦中娘亲的笑靥,更坚定了回缥烟山的想法。而那个哲哲并没有在跟前,难怪,昨日我那么无礼地待他,估计也不想见到我。 但是我职责所在,既答应医好他,便不能食言。他若不来,便只有我去看他了。 我出了房门,顺院里左侧甬路走去,沿途都是花草藤蔓,穿石绕檐,别有情趣。 直走到一处大宅跟前,比我的居所看来大了数倍,该是主人间了。见门半开着,我便走了过去,顺着台阶走向掩着的那扇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听得哲哲似与人在说话,我正转身打算离开,而听到一人说道,“按照王原先的计划,任家用于运输丝绸、瓷器的三艘商船已经在来的路上,通关文牒也已经到手,船只到了后沉江易货,军械今晚……” 本来对他们所说我并不感兴趣,无意中听他们提到任家才不禁又驻足听下去。 “谁?”随着一声断喝,屋内一个人影一跃至我跟前。 我想走已经来不及,打算好好解释一下,还未启口已被紧紧地扼住了颈项,我定睛看去,是哲哲。 “说!你听到了什么?”他的手不断收紧,眼神极为冷鸷,竟有说不清的陌生感。 欺我功力大损吗?根本就没给我解释的机会,要死了,我已几息不能呼吸了,憋得眼泪跟着滑落。 就在此时,金刚不知从哪里忽得飞了过来,“王,哲哲的女人,伤她要你好看。” 金刚一气说完快速回身便往屋檐飞去,直至高高地停在檐角才又回头道,“哲哲说的,不是金刚说的。”好似它知不走会被暴击,故而闪得极快。 或是金刚的出现分了他的心神,手底下终得一丝松动,我赶紧大口吸气。而我深知眼前搏斗我仍不是他的对手,索性没有挣扎。 可是,什么意思?哲哲说的,他不就是哲哲吗?他是不记得我了,还是他是哲哲的孪生兄弟? 他听到金刚说得话,微眯了眼睛上下审视我,我身上此时还是他救我之时的那身朝服,有何不同?而我看到了什么,他的眼睛颜色似乎与哲哲不同,哲哲的眼睛蓝得澄澈,但他的眼睛似乎蓝中有紫色,如同一汪不见底的深潭,更加深邃。 我正在观察探究他,他却突然用力把我向外一丢,我毫无防备,一个趔趄向台阶下狠狠摔去,若普通人这一下一定得摔倒头破血流。 如此究竟是反复无常还是粗鲁无礼之人,我还是头次得见,心中暗自气恼,伸手掷出玉魄针勾住门柱,借力翻身跃起,又缓缓落下稳住身形。 他置身事外地看我站稳,下巴对着我凶巴巴地问,“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已经站得比我高这么多,还得这样的一副姿态,多么傲慢的人。我也昂首望着他,冷笑道,“呵~谁派我来的,谁稀罕来。不是你多管闲事救我,又为我受伤,我才不会来。” 他思索了一下,左手抬起,向外伸出。 这是做什么,要出招了吗?即便我功力未能恢复,我也不怕,无非是同归于尽,纵然不能,也不能让他好看。我以残有的灵力加身,准备随时迎战。 而此时,金刚忽然又俯冲下来,爪子上似是抓着一个卷轴,至他跟前丢进他手里。 他看我一眼,才打开卷轴里的字条仔细看起来,一会儿才又看向我道,“原来是梁帝的人,本王怠慢了。你是来给我医伤的吧,进来吧。”说得似是客气了,但语气中全无恭敬之意,明显的敷衍,而一说完便自行进屋了。 这人的脑袋有问题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立在原地,气得说不出话。医伤?还让我给他医伤?他有伤在身? 忽然间我灵光一闪,把前后发生的一切还有哲哲说得话串起来思索了一遍,难道他竟是患有离魂症? 135、蛇形环,无所遁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6、折翼鸟,在谷底 他冷厉地说完那几字之后时间便好似停滞了一般,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既没有放开我,也没有做什么。 我大气不敢喘,眼睛小心翼翼睁开一条缝儿,却见他上衣扣子仍开着,裸着胸膛,正蹙着眉向我胸腹之间看去。 那里是我朝卦的扣子,我瞬间紧张到不能呼吸。无奈双手还被他一手按住,不能动弹,我只能威胁他道,“你,你敢……” 话音未落,他右手一用力,盘扣崩断,拽开了我的朝卦,我差点晕死过去,“你若敢再动一下,我立时咬舌自尽。”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撩开了朝卦,一把扯走了系在内侧的小布袋。等下,那是我的法宝袋,除了玉魄针和蛟筋弦一向隐于我袖中,剩余我的身家宝贝可都在里面。 “那里面都是女孩子家的东西,还给我。” 他用牙咬开了收拢袋口的活扣,把里面的法宝倒了一地,我的殷桃镜,药囊内的赑屃珠,还有,还有黄龙玉佩。 我心乱如麻,这些东西到了普通人手中不明所以,也就不会当回事,而此人的灵力修为甚至不在我之下,我说是女孩子家的东西,可是又怎能骗得了他。 他依次拿起来把玩着看,当看到黄龙玉佩的时候,他嘴角勾起,睨我一眼,“如朕亲临——梁帝还真把你放心上。” “以前的事。云起峰之后,此人和我再无瓜葛。我只是没有机会物归原主。”我漫应道。 “既然如此,用你们汉人的一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王送了你无隐五灵环,这几样东西本王先收着了。”他一把收起法宝袋,理所当然道。 无耻至极,真想啐他,“以你的修为难道你看不出吗?黄龙玉佩是皇家至宝,又有高人施予灵力,守护的是他一脉,你若擅自持有此物,非死即伤。”或是会有反噬,而我更狠狠地添油加醋出言恫吓于他。 他点头,盯着黄龙玉佩,“嗯言之有理,那就沉江或者,碎了它。”言罢又看我作何反应。 “在我还他以前,此物为我所有,你不能代我决定如何处置。”明知抢不过他,但也还是要做出争取。 “如果二选一,你自己和它,如何选?”他蓝紫色的双眸忽得邪魅无比,压低身子,缓缓向我欺近,高耸的鼻子转眼趋近我的脸庞,温热的呼吸拂面而来。 如何选,我竟无言以对,闭了眼睛,绝望的泪水跟着不断地滑落。 “哼,再无瓜葛!为一个再无瓜葛之人,如此没有脑子的女人本王才不感兴趣。”他不屑道。 说到最后一个字,我只觉得手上一松,当我睁眼去看的时候,他已经一跃而起,回退着落入王座。随着手中一弹,黄龙玉佩向我飞过来,落在我旁边的毡毯上。 “回你房间去,再说一遍,老实呆着。” 我收了黄龙玉佩,几乎是落荒而逃,一气跑回我的房间。 看着榻上的纱幔,我疯了一般的悉数抓落,扔得满地,把房间里能打碎的所有器物全部打碎,不知何时已经满手的鲜血,我跌坐在塌边的木板上泪如雨下。 有生以来,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落魄,被心仪之人、朋友放弃,灵力失了大半,远离了家人,而能与他们取得联系的唯一途径殷桃镜也被抢走了,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可依之人。 最让我崩溃的,是深藏的,或是原先连自己都骗过去的心思,竟然被一个从未识得毫不相干的人一眼望穿。 如今脚上被缚了这该死的无所遁形的环,如同折翼的鸟儿,再也没了引以为傲地自由自在飞翔的能力,陷落在人生的谷底,哪里也去不了。 可笑的是与疯妇有何区别,最后只能拿这些没有生命之物发泄,想着想着我又笑了。 此时,门拉开了,王负着手立在门口,旁边还有个女孩儿。 他淡淡扫视了一遍满目疮痍的房间,目光掠过我受伤的手,对女孩儿道,“巴沁,换个宅子,看好她。” 叫巴沁的女孩儿躬身送走他,进来对我行了个礼,“姑娘请跟我来。” 我哪儿也不去,我转过身背对她。 万一,哲哲醒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他是我唯一识得的人了。 巴沁在我背后悠悠地叹口气,不一会儿,她取了水盆和药箱过来,腾了个空地放下,为我清洗和包扎伤口。 之后,开始打扫房间,不知用了多久才一一清理干净,又把帷幔重新挂好挽起。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她端了餐盘进来,放到桌上,轻声对我道,“姑娘,吃饭了”。 我恍若未闻,仍旧坐在塌边。 她转身出门的时候,我听见自己喊她,“巴沁。” 巴沁有些惊讶,忙转身回到我身边,“姑娘,什么事吩咐?” “有酒吗?”我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犹疑着点点头。 “谢谢。” 巴沁低了头,匆匆地出去,过一会儿又端了个餐盘进来,要往桌前走去。 “这里。” 她走过来,轻轻放到木板上,微微蹙眉道,“姑娘……”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喝完就睡觉。” 她躬身退出,拉上了门。 我拔开塞子,往玉杯里倒去,酒香四溢,而满酒后杯身上竟透出一只蝴蝶,好美。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今夜能醉我,不知何处是我乡。” 对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我举起了杯子,和谁喝呢?难道真的跟影子喝吗?我笑着摇头。 “一杯敬娘亲,娘亲是把我带到这世上的人,也是最早最早离我而去的人,留给我的只有棺椁、故事和谜题。”端起来和着眼泪一饮而尽。 再次倒去。 “二杯敬……敬背弃我的人,体味人生之苦后,但愿从此不见,余生再无慌乱。” 饮下,再次倒去。 “三杯敬小王爷和浅浅,至情至性待我之人,情非得已远走天涯,祝他们各得其所。” 饮下,再次倒去。洒了一点,眼神儿有些花。 “四杯敬自己,二世为人更要逍遥快活,再无怨尤。” 饮下。 “不要想了,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我拿起小酒坛,对着坛口一气痛饮。 门哗地拉开了,门口立着一个人,我揉了揉眼睛,看不清。 137、商船前,新世界 “这世上没人能伤害你,除非你愿意。”那人道。 闻言,没来由的,心似抽紧了一般。 “哲哲,是你吗?”我虚弱地问,不知几时他已似是我生命中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他走近我,一把拍掉我手中的酒坛,蹙眉道,“别喝了,跟我走。” “去哪里?”我有些迷惑,不过还是跟着他起身向外走去。 而没想到才向前迈了一步,竟腿软到不能自持,身体失衡,整个人眼看要扑倒在地,反应到要掷针自救,动作却已跟不上,会很痛,我失声惊呼出来,“啊——” 在我将着地的那刻,他回身看到,鬼魅般地闪至我眼前,探身伸手一把托住了我,三步动作一气呵成。 我惊吓过度,坐起身来本能扑向他怀中,勾住他的颈项,不敢松手。而瞬间,万般的委屈跟着涌上心头,我抽泣着一连串地道,“哲哲,你是来救我的吗?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要再呆下去了。你说的那个冰块儿脸,他太坏了,没有人性,他欺负我,不仅给我套了无隐五灵环,还抢了我的东西。”语无伦次地述说这我心中的愤懑。 “刚刚就应该让你摔在地上,不然真对不起你对本王的评价。”他冷冷道。 我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收回胳膊往后退着,去看他的眼睛,一看之下,还是那冰冷的蓝紫色眼眸没错。 我手指抠着地板,好想掘出个裂缝钻进去,同时心情又降到谷底,眼睛扫向刚刚被他拍落的小酒坛,此刻歪在地上,伸手去捡。 而在我碰到之前,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臂。 “你又要怎样?”我苦笑着问他。 “你究竟能不能走?” “天黑了,我哪儿也不去。我要休息。”我甩开他的手。 “今夜必须出发。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让特莫尔来抬你。” 每次都看似给我选择,每次都没得选择。 我点点头,“我能走。”起身往门口走去。 但是,至此我才发现,意识的部分清醒与肢体的受控完全不是一回事,我也希望能走得好好地,但好像人在棉絮上一样地飘着,走了没几步,肩膀狠狠地撞在了门上,好痛,却不好意思出声,忍痛往前走去。 “麻烦!” 我只听得他在背后道了一句,忽得好大一块布劈头盖脸的卷了过来,把我裹在里面,而跟着我双脚离地,竟是被拎了起来。我是被打包了吗?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榻上的床单,扒了半天找到接口,探出头来喘口气,见他正把我扛在肩上快速向宅院门口奔去。 片刻之后,出了门口到了马车跟前,巴沁早已掀了帘子在等候,他把我往车上一放,对巴沁道,“给她换身衣服,一身酒气。” 说完他快步到了马队最前面,翻身上马,于苍茫夜色中一马当先,带着浩浩荡荡一队人驰骋而去,我们的马车也紧随其后。 巴沁取出一套衣服递给我,“姑娘,换了吧。” 我懊恼地拽了下前襟的衣服闻了闻,居然被嫌弃到这种程度。 巴沁笑了,“姑娘,王说的话你别放心上,不是因为味道,是你的衣服太出眼了,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他提前已经让我准备了给你换。” 我朦胧着拿起来看了看,竟是一身缭绫质地的桃粉色齐胸襦裙,衣袖薄如蝉翼,隐隐提着朵朵桃花,垂坠的丝裙至脚踝,裙褶细密,每褶的粉色有浅入深。 没想到见到这衣衫,忽然心底泛起不一样的感觉。来此之后,我从未提过自己的名字,或许是巧合吧。 “巴沁,衣服选的不错。”喝酒喝地乏力,我费力地除下原来的衣衫,把头发拢到一边,巴沁帮我穿上。 巴沁朴实地咧嘴笑着,“不是我选的,是裁缝送来很多套衣服时,正好王过来院里,他看了一眼,指了这件。裁缝说,王有眼光,这裙子叫月华裙,微风吹来,裙褶逸动,色如月华。” 给我整理宫绦打环节时,巴沁又道,“裁缝说这里可以穿上玉佩,美观还可以压裙。” “不必了。”我心有余悸。 他是闲的吧,还管选衣衫这些事。 巴沁拿了木梳帮我绾了半桃花髻半垂发。 看着车窗外,似乎离兰陵渐行渐远,我的心竟一丝隐痛,“我们,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哪里?” 巴沁停下手里的活儿,认真地看着我答,“去渡口,乘船回家。本来是明日一早才走,不知为什么,王改变了主意,让大家提前出发。” “你的家,很远吗?”我回望她。 “很远,一直一直往西北的阿尔泰山。” “那为什么要乘船?往西北的方向,没有水路呀?乘船岂不是绕了远?”我手指绕着发梢儿,伏在窗边,望着十七的圆月随口道。 “王说咱们都没乘过船,时间不紧,便乘船看看沿途景色。”巴沁有些欢欣,那一头扎着各种彩绳的无数小辫儿跟着晃动起来。 也是,为什么,他自然不会跟这小姑娘说。 我换了个问题,“你们此番来大梁多久了?是来游历的吗?都去了哪些地方?” “来了半月了,王是来采办大梁的丝绸、茶叶、药材、瓷器的,他们去了哪里游历奴不知道,奴是伺候主子才能随着来大梁的。” “巴沁,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自称奴,巴沁就是巴沁。”我望着她,“我比你大,你可以喊我桃子姐姐。” 她有些羞涩,喊了声,“姐姐。” 我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她苹果般的脸蛋儿,“我们大概多久能到渡口?” “还得有近半个时辰,姐姐你先睡一会儿吧。” 一提睡字,还真得倦意来袭,我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巴沁唤醒我的时候,我昏昏沉沉得起来,被她搀着下了车。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一离开车厢,冷得我瑟瑟发抖。 巴沁一见,把撑好的伞塞到我手里,回身去车里取了白色的斗篷出来给我披上。 而我,被眼前烟波浩渺中的三艘巨大的商船震惊了。 昂首看去,近百余尺的三层楼船,桅杆高耸,满帆扬起,人在船前好渺小。 不远处,一大群水鸟忽得受了惊吓,四散而飞,看来有趣而充满生机。 “起柁杨帆趁便风,狎鸥惊雁水烟中。”似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跟我来。” 无声无息地在我旁边,又突然出声吓我一哆嗦。 138、唤一声,不敢想 王走在前面,我却并未有所动,依然撑伞伫立在那里,欣赏着眼前细细密密雨丝中的瑰丽景色。 他未闻到脚步声,回身看向我,又对我身后的巴沁望了一眼。 巴沁难为地小声道,“姐姐,巴沁扶你。” 不忍这孩子被责难,我转身由得她扶着,跟着王向最前面的商船走去。 走着看到不远处一队官兵,他突然回转身来嘱咐巴沁,“帷帽给她戴上。”又对我道,“如果真的从此不想再见那人,不要给我生事。” “你竟在我房外偷听。”我恼他行为龌龊。 他瞥了我一眼,一副那有怎样的神情。 而我此刻才注意到他已换回突厥装束及发式,甚至眼睛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变得与常人一样,脱口而出,“你的眼睛?” “这有何难?哲哲不会的事情,我会得多了。”他转身而去。 这才是趁夜出发的理由吧,明日醒来的万一是哲哲,还要费心掩饰。 果然到了近前,码头一侧石柱上贴着通缉哲哲的画像,不过是着了汉服,又指明蓝瞳。看来与此刻的王相去甚远。 此时,从船上往外迎出几人,中间还是位女子,身形极为熟悉,再细看去,是我姐姐任真,大半夜的亲历其为,果然搏命。 王上前拱手道,“穆萨罪过,丑时出发,让郭大人和任大小姐深夜于此等候。” 我们跟在他身后缓步前行,听得他自报家门,我看向巴沁轻声问,“穆萨是化名吧?” 巴沁点点头。 我们行至近前,默默地立在后面。 我姐姐满面春风地拱手道,“穆萨大人客气了,生意人最重吉时,此行又是航运,卦象为大,再说您这样的买家别说等这一时半刻,送君千里也该当呀。司长大人,你说是吧?” 旁边看来是位长官,此刻满面笑容,“对,大小姐说的正是,本官是职责所在,不辛苦。这里是签发的出海许可证公凭,穆萨大人请收好。” 他接了过来,微微欠身,“谢谢二位体谅!” “这位是嫂夫人吧。好容易来一次兰陵,大人就这么一直藏着,任真都未曾有机会尽地主之谊。”姐姐一双美目上下打量着被帷帽、斗篷罩得严严实实的我。 “此番出行历经长途跋涉,内子体弱,感染风寒,所以一直于宅内修养。来日方长,以后穆萨于兰陵一带的走动会更加频繁。内子家乡菜做的不错,有空请大小姐和大人一聚。” 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原来也有冰块儿脸不得不应付的时候。 言罢,他回身看我,使个眼色,却见我冷冰冰的,并无任何反应,当下伸了长臂过来,微微一用力将我揽至怀中,“雨夜清冷,内子恐是已倦,如此,也不打扰两位了。” 任真自然是识趣的人,当下一笑,“如大人所说,来日方长,嫂夫人玉体重要。咱们就此别过,一路顺风!” 司长大人也跟着道,“一路顺风!” “就此别过。”他拱了下手,我被他揽着前走,一走至任真身后,我一把推开他,独自往船上走去。 船上有两队人列队等候着,我走过去的时候,有个似是领头的中年人,上前招呼道,“夫人。” 我懒得计较他怎么称呼,脚下没有停顿,一直前行往楼上而去。 听得他向我身后的王道,“大人。敝人是三艘船的领长,梁东海,此行受任家大小姐聘任,专司全程水路。目前三船已经货物全部入仓,市舶司检阅完毕,丑时已到,如果大人没有别的吩咐,这就起航了。” 我一路扶着扶手,上到顶楼,走向舱外,脚步仍是虚浮,却难抵心中喜悦。 在水手的号角声中,商船起锚前行,今夜风劲帆满,前进速度转眼就快起来了。 我一开心,一把摘了帷帽,扔向无际的大海,眼看着在夜色中被刮走的帷帽化作了小小的白点,偷笑起来。 大滴大滴的雨水瞬间涌进我的颈项,凉凉的痒痒的,我伸手去接着雨滴,旋着身一圈一圈,似被雨水冲刷了多日来的郁结,酣畅淋漓。 我从船头跑到船尾,看船尾如同激荡而起的层层水花,忽得忆起那夜在听潮阁前,见到海浪一次次拍岸,哪怕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涌来的业力一说,又觉有些感伤。 而眼看着巴沁追来喊着,“姐姐,伞。” 我又笑着从另一侧跑回船头,她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要给我撑伞,我接了过来一下又扔进海里,看她嗔怪不已的眼神,我咯咯笑起来。 “姐姐,会着凉的,我们回房去休息吧。”她无奈地劝我。 我摇头,继续撒欢儿地跑。 “桃子,睡觉了。”我跑着跑着,突然听到有人唤我桃子,一下呆在那里,半晌作不得反应,不敢想是谁。 而忍不住回身看去,却见是金刚哗地飞过来,停在我旁边的栏杆上,眼睛咕噜噜转着。 “你教它说的?”我望向巴沁,有些意外和,惊喜。 巴沁把一头小辫摇地飞起来,无辜地望着我。 “王说的,”金刚刚说完,一颗枣子就飞过来正中它鸟头。它显然生气了,拍拍翅膀,飞得很高,重复着,“桃子,桃子,王说的。” 我顺着枣子来的方向,回望向舱内,王端坐在里面,拿着一方帕子拭剑。 我抬脚进舱,对着他恨恨道,“你卑鄙,偷听我和巴沁说话。” “我不需要,关于你我知道不止这些。还有,很晚了,回房睡觉去,太吵。”他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地说着。 本来还想质问他些什么的,突然被他一呛,全忘了。想想时间真的不早了,回头望望正眼巴巴看着我的巴沁,瞬间泄了气,默默地跟着巴沁往房间回去。 真的见鬼了,这个人难道是我命中的克星吗?怎么遇到他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模样,什么时候开始竟处处处在下风了,打又打不过,逃还逃不了,如今竟连说理也说不过他。心塞。 139、睁眼一,闭目二 翌日清晨,我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蒙着被子抱头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不想起身。 巴沁敲门进来,“姐姐,喝一碗醒酒汤吧。” 我豁地掀了被子,怎么竟没想到这个,立马坐起来对她笑笑,接了碗来一气喝掉了,擦了擦嘴巴,“谢谢巴沁。” “姐姐不必谢我,王说姐姐喝完该去给他拆线了。”巴沁乖巧地笑着。 是啊,还有这档子事,言下之意是让我知一碗醒酒汤的情么? 起身梳洗了一下,转至铜镜前,忽然觉得镜中的样子与以往有些许不同,是眉宇间多了份淡淡的愁绪吗?毕竟已不是那个曾不谙离恨苦的自己了,不愿深想。 而细忖还有好多正事等着我去做,不能再沉沦下去了,得打起精神,用无涯的话说,我是桃子。 定定心,往王的房间走去,到了近前却见门口有人把守,明显是在议事。 我绕开了守卫,作不经意地散着步,路过窗子往里面看去,还是那天见到的那些人。但是却不敢走近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以免被他发现再给我丢到海里去。 想想昨夜喝多了,没能仔细瞧瞧这气派的商船,罢了,今日正好得暇四处走走。 这所在的三层,是重金打造,建筑的如同殿宇,飞檐雕栏,朱漆红门,有王所处的正室,内室,议事堂,还有我的寝室,而室内就是我没用心去看,玉璧灯,琉璃盏,翡翠盘,水晶珠帘,华贵之物也是一应俱全。 还是往楼下去看看,走着走着我惊讶地发现,二层竟有八十个小房间,按昨夜跟着他的队伍来看,这里应是住着他带来的人手,但奇得是此刻看来却空无一人。 船尾貌似还有一个大间。 我信步向船尾走去,原来此刻所有人都挤在那大间里,从窗子看去围得是水泄不通,门口都排出来好多人。 我快走几步也往前凑了凑,原来是有姑娘在唱曲儿,具体是哪出听不大清,但琴音袅袅,歌声如泣如诉,如慕如怨,怨不得把这群人都听得如痴如醉,挪不开脚步。 心道这船家的心思也是到家了,于这漫漫航程里还有给这一众人解闷取乐的安排。 我举步往一层下去,这层除了船长掌舵航行的舱室与休息茶间,后面所有房间都是有人把守的,这里该是巴沁口中王带人此番采办之物了,至于里面有没有那日我听到的军械,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想着止步于茶间门口,有人迎出来,向我行礼,“夫人。” 我看着他的面容,觉得似乎有些印象,面容黝黑的中年人,我细细回忆了一下,昨夜就听他喊过一声夫人,他说他是三艘船的领长,受任家所托来着,该是姓梁。 当下我欠欠身,“梁领长,昨夜身体不适,失礼了。”我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这个身份于我目前仍是有用。 “夫人不必介怀,昨夜听到穆萨大人与大小姐的对话了。”他温和谦恭的微微一笑。 “第一次登船,对于商船与航行很是好奇,不知道领长大人是否能拨冗陪我走走,顺便指点?”我期盼地望着他。 “谈不上指点,夫人有问题只管问就是了,请。”他邀我先行。 “行船与我见到的这帆、桨,以及舵有关,还需要依靠什么条件,才能顺利出行?”我先走进船长的舱室,望向他手中的舵。 船长见领长陪我走进来,躬了躬身。 梁领长看出我对那舵的兴趣,示意船长让开,“夫人要试一下吗?” 我笑着点点头,走上前去,“这只舵便掌管了这么大一条船的方向,让它去哪儿就去哪儿,好神奇。”没有用灵力,单是上手一转竟未转地动,不过也不足为奇,自然是沉得,我回望领长,“还是不来了。” 领长哈哈一笑,伸手助我一臂之力,伴着轻微的响声,那舵转动了起来,一圈之后,看到船头开始调转方向,我拍掌笑道,“果然厉害。” 领长将舵慢慢调转回去,边道,“海上航行除了船自身的条件,还要有地图、指南针、航海罗盘、测深锤、量天尺、牵星板等,以及有经验的领航人,水域复杂,行进过程中要避开暗礁、旋涡等,而天色变幻、海上盗匪也都是行船险象环生的因素之一。 不过我们的商船是在业内已是领先,采用隔舱设计,将船舱分为若干个互不相通的空间,一旦船舱漏水,也只是局部受影响,不会全船沉没,如此提高了船舶的安全和远航的可能性。 再来,比普通商船我们还配备了火器,炮座置于上层甲板,左右船舷两侧可见,共有十门火炮。所以夫人,你可能不能置信,一般盗匪见到咱们的船都避之不及。” 我听得正是热切,刚想再问火炮的威力如何,门口却出现了一张最不想见到的脸,扫兴至极。 梁领长立时察觉,回头去看,躬身道,“大人。” “我道怎么前行得好好的,方向说调转就调转了。内子任性,给领长添麻烦了。”王也对领长欠了身,跟着不由分说便牵了我的手向舱室外走去。 梁领长微微有些吃惊,“啊……”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我已被带离。 一出门转至一侧我使劲甩开他的手,“谁……” 我本要说谁是你内子,刚说了一个字,却被他抬手点了哑穴,我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疯了似的出手击他,却因为一时气急,没有了章法,几招被他制住抵在墙壁边缘,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他欺近我在我耳边低声道,“不用不承认,领长不正是唤你夫人吗?你似乎对这个身份很是受用。如若不然,早就否认了。” 我气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头别向另一侧。 他抬手扳过我的脸,盯着我的眼睛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妄想刺探什么,已经一而再了,再三便软禁你在房间里,哪里也去不得。此行尚有月余,你自己掂量好了。” 我故意闭目不去看他,他继续道,“我此刻松手,你自己走上楼去,或者我点了你穴,扛你上去。睁眼选一,闭目选二。” 我想也不想地努力睁大眼睛,便见到他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 他一松开手,我立时抽身走到前面,噔噔地跑上楼去,心里说不出的沮丧。我记住了,冰块儿脸,此后一定要慎重对待。 140、反噬重,误解重 我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掩上门,尝试给自己解穴。 回到榻上盘膝而坐,运行灵力贯至指尖,拈花三式点花式,骈指点向颈前两处哑穴,点完后尝试说话,清了清嗓子,却没有任何声音。 再来,运力,出指,仍是不行。 静心,集中意念,运力,出指,如是三遍,发声,无效。 是他的独门手法,邪门,我竟破不了。 可是让我去求他解穴,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去的,渐渐焦躁。 “开门。“王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我向门口扫了一眼,依旧在榻上未动。 他见我不出声,也没了动静,该是走开了。 真是欲哭无泪,被限制了自由,如今连说话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我气得拿起枕头一顿痛击,在床上不停摔打,一直到枕衣“噌“地破裂,我手中动作却未停,顿时我寝室的空中如同雪花纷飞,飘荡着片片白色的羽毛。 就在此时我床榻一侧的墙壁“吱“的一声,像门一样拉开了,王负手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眼前飞舞的羽毛和脸上气恼表情都还没有收拾好,就愣在那里的我。 原来在这船上,舱室可以分割成多间小舱,也可以打开拉门合并成大间。所以,只要知道这里的机括开关,他可以自由来去。 我俩停留在各自的位置上,于纷纷扬扬的白色羽毛中,定定地看着对方。 我咬着嘴唇,眼神中满是愤怒、责难和委屈,而他却是一派无谓的气定神闲。 直到最后一片羽毛轻轻荡着落到地上,他瞬间闪至我近前,抬手轻点解了我哑穴,才悠悠开口,“本王没说不给你解穴,当时出手也是迫于形势,是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本事任性,却没本事坚强?“ 我气不打一处来,“迫于形势?敢问你究竟迫于什么形势?今日的局面难道是我造成的?哲哲出手救我,非我本意,但还是感激他的侠义,本来打算给他医好伤,我便可自行离去了。 而即便是今日方能拆线,不得不跟着登船的这几日短暂行程里,以他的善良知礼,我也会被奉为上宾。 可是半路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你这个怪物,趁我重创灵力未复,你,你对我做的每一件事你自己心里有数。 不仅如此,凭什么每次我的尴尬或是伤心都要被你瞧在眼里?如今藏在自己的房间里发泄也还是被你看得一览无余。 你难道不知道人与人之间是有距离的,我跟你从不相识,你有什么权利说来便来,任意窥视我的所有情绪和心事?你难道不知道这会让我难堪地无地自容?“ 我终于有机会吐露我的心声,排解我的情绪,丝毫没有顾及言辞。 他听完我的质问,不怒反问,“本王是怪物?本王做的过分了?如果消息没错,云起峰那日不知是谁以魔琴邪曲催生连天暴雨,差点引发山洪倾泻,完全不顾忌山下万千百姓性命。 相比之下,本王还真是相形见绌,自愧不如。或是说,惩治奸佞妖邪,本王不过做了件人人称颂的事而已。”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顷刻间却让我的心被利剑击穿一般,碎成了一片片,回忆一下被带入了那日曾发生的一切。 我本一心想救他和他们于山林的大火,而因为不及娘亲的功力,操琴《离殇》做不到收放自如,更一时为情所困,着了心魔,不能自制,一曲不歇,却因此被视作了要毁天灭地的魔女。 原来那日之后江湖上是这样的传言,他们都是如此想的吧,包括他,正中了那国师的预言,我是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 而又有谁知哲哲强行断弦带给我的反噬,对我的重创,也不及萧衍的误解对我伤害的万分之一。 我的泪水瞬间肆虐,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憋得喘不动气。 “若不是哲哲出手救你,你恐怕早已被梁帝及在场之人挫骨扬灰,此刻该都过了奈何桥投胎去了吧。你是该感谢哲哲,除了哲哲,那群人中哪里还有关心你生死之人……”他完全无视我的感受,依旧信口述说下去。 几天以来,我一点点重拾的信心,再燃的希望,就那样被他的言语扼死了,以至后来他说的什么,我都没有听清。 如同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所有往昔记忆都随风而散。 我不知不觉向门口走去,开了门栓,我只记得舱外是大海,似乎只有那万顷碧波才可以给我拥抱,此时此刻我渴望那种温存。 在走到栏杆旁的一霎,忽然他伸手拉住了我,蹙着眉道,“你想清楚,你是死过一次的人,若你跳下去,本王断不会像哲哲那样去救你。” 我漠然地望了他一眼,依旧转向此刻看来澄净清澈,湛蓝无际的大海。 “看着我,是,我禁锢你,限制你的自由,抢走属于你的宝贝,我还看穿你的心事,甚至能操控你的思想,你呢?愿意就做个牵线木偶,便如此认命了?不打算报复还击吗?”他的声音不知怎么提高了,晃着我的肩膀,“还有你欠哲哲的,既答应要医好他的伤,便要做得彻底,这背上还有未拆的线,你记得吗?” 他说的最后一条,让我的意识有一丝的清醒,我此生最不愿意欠别人,我是答应过哲哲。 “既然如此,你让哲哲来与我说呀。他不来,算不得我食言。”我泪犹未干,笑着看他,言罢慢慢回转,却见他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忽然间腰际昏睡穴被点了一下,他要做什么?我不能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便失去了意识。 “桃子,桃子,天亮了,醒醒。”这个声音在我耳畔重复着唤我,但是我已经能分辨出了,那是金刚的声音。 被吵到实在受不了,我眼都没睁把食指放在嘴边,“嘘,金刚,安静,再睡一会儿”。 “猜猜,猜谁来了。”金刚拍打着翅膀,又大呼小叫。 我心里一动,睁睁眼睛,努力看去,我的床榻旁边坐着一个人,正对我咧着嘴笑着,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一双海水般干净的蓝色眼眸,“哲哲,真的是你吗?”我喜极而泣。 141、是哲哲,是斐罗? 在我欣喜地看着他的时候,脑中却又闪过一丝疑问,若我没记错,王在上船避开市舶司官兵检查的时候,那双眸子曾变作寻常的浅咖色。眼前的人究竟是哲哲还是王? 被他耍了那么多次,我已是惊弓之鸟,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 我小心翼翼地问:“哲哲,金刚让我为你治伤的时候,付我的诊金是什么?” “一朵玫瑰。”他粲然一笑。 “什么颜色?”我不放过一个小细节。 “白色。”他哈哈一笑,“你在做什么?验明正身?” 听了他的答案,我终于一颗心放回肚里,拽着他的衣袖一边哭着一边笑着说,“不是我不想相信,而是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日我都经历了什么。” “我醒来的时候,金刚让我来看桃子。我见到的是着了这身桃粉色衣裙的安静的睡美人,我以为你过得不错。”他掏了帕子递给我。 “那个王,他怎么会说出来就出来,他和你完全不同,做任何事情都不择手段,他还给我戴上了这个。”我恼怒地一把掀了被子,扯了裙角,露出脚踝上的蛇形环。 “无隐五灵环。”哲哲眉宇间一丝不悦一闪而过。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哲哲,他说连你都除不下来,可是真的?” 他望着一脸企盼的我,无奈地垂下眼眸,“不知道如何和你解释,我俩虽是同一个身体,但是如你所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所思所行不同,拥有的能力也完全不同。所以斐罗的法器我解不开,只有,只有他自己才能给你解脱。” 如同仅存念想的泡泡被戳破,我只觉得浑身一丝气力也没有了,满心凄苦,瘫软地靠向塌边,我该怎么办?难道就此一路被他牵制,随他漫无目的地漂泊下去,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 “你不要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离下一处余杭泊岸还有两天的时间,到那时我们或许已经找到方法了。”他诚挚地望着我安慰于我,他没忘我对他说的话,我说过要离开的。 果然还是哲哲是那个值得我信任的人,我感激地点点头,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哲哲,你背部的伤已经大好了,除了外衣,我这就给你拆线。” 哲哲拍拍我的手,依言脱下外衣,我小心解开顶端的蛟筋弦,以灵力催动拈花三式的拈花式,牵引着蛟筋弦慢慢滑回我的手中。 “回头我下去问问梁领长看看船上的草药在哪里,给你配个去疤的方子,研磨一下敷上,以前的疤痕太久没有办法了,今次的这条希望能消弭干净,还你背部这一片的冰肌玉骨。”我玩笑着说道。 当说到这一片,随手用食指轻轻沿着那长长的疤痕画了个圈。画完了才想起上次试伤口愈合程度,也这么碰触过,结果被王给狠狠凶了,赶紧把手缩回袖里,负到身后,偷偷看哲哲的反应。 他停顿了一下,耳尖微赤,不动声色地穿起衣服,回头对我微笑,“能去掉固然是好,只是船上的药物未必如此齐备,你不必为此为难。” 哲哲如此一说,我倒想起另外一事,“这些药材比较常见,配起来不难。不过,不知是否方便说与我知道,哲哲和,斐罗?” 哲哲轻轻眨下那蔚蓝色的眼眸,嘴角浮现一丝理解的笑意,“是,他是斐罗,除了我之外,从没有人敢直呼他名字,大家的口中他就是王。你是想问为什么这具身体里会出现两个人对吗?” 如此病态的状况,该是有着特殊的原因,但多半也该为当事人所藏匿,不愿与人分享的,“不想说可以不说的,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我低低地回应着,内心暗暗希望他的答案要与我的设想一致才好,才能通过治愈去改变他们的现状,或许这也涉及到我的自由之身以及接下来要做之事的顺利程度。 哲哲并未回答,却道,“外面天气不错,我们出去坐坐。”说完拉着我出了门。 一直至船头甲板上,我们并坐在一起,看海天辽阔,白云苍狗,及船一侧远处群山万壑,感受着一路的乘风破浪,携着丝丝海水的清凉拂面,上得船来的两夜一日间,从未觉得心情如此畅快。 哲哲终于开始述说那一段过往,“原本,我们是一对双生兄弟,自小感情特别好。虽然斐罗小时候起对别人就一直蛮横无理,但是对我很是爱护。 我们从未分开过,直到十岁那年,父汗突然重病,立时便要选出一个优秀的子嗣作为继承人,但必须经过极其严苛的考验才能成为未来全族人支持的可汗。 而选拔的方法就送入荒原草泽,用十日的时间,若能经受住上天的考验,恶劣的气候,没有餐食,以及随时随地的野兽出没,存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草原王。 两个十岁的孩子被扔在无人之地,经历了最原始血腥的洗礼,当年活下来的是谁已经不记得了。 只知道因为太孤单,太想念,有一天,另外一个便在这身体里面出现了。 我们共用着一具身体,如同太阳和月亮,拥有同一片天空,日复一日此升彼降,即便从不见面,却有着各自的责任和担当,有着我们自己的秩序,也因此不再寂寞。” 哲哲浓缩了昔日之伤,黯然地说完,竟还对我挤出一丝微笑,只是那笑中透着侵蚀了多年的凄凉。 一个完全出我意料的答案,对于只有十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考验太过残忍,历经生死,尤其是一母同胞同声同气的手足,何其沉重,侥幸活下来,没了那段记忆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惭愧今日自己的好奇揭了他的伤疤,更不由想道,以哲哲的性情,当年真的能在那惨绝人寰的较量中存活下来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斐罗才更像这具身体的拥有者。 即便真的是哲哲活下来,如他所说,也难免是当年的斐罗因护他之心,不惜付之一炬,牺牲自己换来哲哲的余生。 若是如此,哲哲又怎么会同意我送走他赖以维系情感寄托的斐罗。 尽管我的自由重要,我也不能因此剥夺哲哲的意志或人生,否则与那斐罗何异? 142、忽黑脸,忽白脸 “在想什么?”哲哲从他的神伤之中抽离回来,却发现我也陷入沉思。 “我本还想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通过一些方法,帮你从此独立的使用这身体,当然也要有适宜条件的情况下。而现在看来或许是我想多了。”对哲哲我并无隐瞒的打算。 他一双蓝眸瞬间温柔似水,“能如此为哲哲设想,也不枉相交一场了。有件事情也不瞒你说,之前与斐罗,我们之间是有默契的,基本我俩存在的时间是持平的。 这两日斐罗想要醒着的意志却似乎特别强烈,所以那日之后,你一直未见到我。直到昨夜他像是主动选择要沉睡,今天一早醒来的才是我,这种情形并不常见。 与我不同,他不一定会留言与我,一直以来全凭心情,所以一些事情我不能随时了解,有的时候便要凭揣测推断。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们已在回程,而此行除了出发时间提前了一些,其他一切顺利。如果不是因为公事有特别需要,他的异常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了。”说着,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脚踝间,不自然地一笑,垂下了头。 “啊?”我听着他的语气,心里觉得怪怪的,他像在婉转地表达,因为我斐罗弃他于不顾的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见了你的留言后,似是找人查了我的身份,也正是因此他总担心我在刺探什么,还有他或许认定必要的时候可以以我为人质去交易,才给我套了这该死的环。 他甚至还毫无人性地抢走了我的法器,所以我才说你不知这些日子我都经历了些什么。还有,你知他有多无礼,几次三番说丢就把我丢出去,甚至……” 我想起他的诸多恶劣行径就气愤地不能自已,差点说出他要我在黄龙玉佩和自己之间做选择的事,随之想到若提及此事难免越描越黑,还是略过吧,“总之,他是我见过最穷凶极恶的人。” 我的解释对他而言似乎没有多大用处,他虽微笑着眨眼,但并未从心里接受。要转移他的注意力也只有一个方法了,“哲哲,无论如何,你帮我想想办法,怎么能把这劳什子去掉?走起路来就有声音,第一晚上船四处转着看看,还被嫌吵,反正戴着这个总让我觉得寝食难安。”我哀怨地望着他,摇着他衣袖向他求助。 哲哲见我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道,“这几日你吃得怎样我是不知道?睡得明明很踏实,房门未锁,我敲门后没有反应,推门进去你都未醒。” “还说呢,我是被点了睡穴才睡成这样。不提也罢,你有什么办法,我们试试看。”我催促他。 “等我一下。”他轻快地一跃而起,转身奔回舱内。 哲哲一直以来的在意和不遗余力地帮助让我心里满怀感激,尤其是在我落魄无助之时。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不快的记忆宛似天边浮云。我起身绕着头发走至船头,看到远处几尾大鱼接连跃出海面,顿时心情无比欢愉。 不多时哲哲返回,喊我回去坐下。 他竟是取回了两个用来夹茶叶的木头身子银钩的夹子,分别从两端轻轻夹住无隐五灵环,与我的脚踝的肌肤间隔开,“拿好了,别让这无隐五灵环碰到你,会烫伤。”他递给我夹子,嘱咐我。 我接过来,小心地保持隔空夹着,试着问他,“你是要用火烧它?” “嗯。”他微一点头,闭目凝神,单掌于胸前,催动灵力,瞬间手臂外金光环绕,如一条金色小龙快速不停的蜿蜒而上,片刻变掌为骈指,指尖出现一团诡异的紫色火焰。 他双目陡然睁开,伸臂向无隐五灵环射去,紫色火焰窜上无隐五灵环,将蛇形环连同五只小铃铛层层包裹住。 我内心暗暗期盼能就此熔了它,而弹指的功夫,蛇形环只是转变了暗黑色,却丝毫不见熔解,更可怕的是它在火中慢慢缩小,与我的肌肤渐渐趋近,我已感觉到它的炽热,紧张地望向哲哲。 而不待我出声,哲哲一见迅速收了灵力,伸手握住我脚踝,隔开了那已滚烫的蛇形环,蹙着眉望着我,“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的手?” “无碍,我不惧烫,你别动等它散热。” 直至一盏茶的时间,无隐五灵环颜色才恢复正常,也回到了原来略松的尺寸,哲哲才撤手。 果然如斐罗所说,哲哲也是解不开的。 “那紫色的火焰我第一次见,威力该是很大吧?”刚才他专注运力,我没能问出,但总觉得他操控的此火很不寻常。 他郁郁不乐,“嗯,这是我和斐罗不同的能力,五味真火。不过威力再大有什么用,根本解不了此环。” 说者无意,那几个字在我听来却内心犹如针刺,震惊不已。 五味真火,就是因为这几个字,我被国师构陷为妖女,大梁上下都认定我是祸国殃民的存在;就是因为这几个字,才有那滚滚而来的林间大火,我才不得不以《离殇》催雨灭火,更失控险些造成山洪肆虐。 此刻,居然是哲哲拥有这能力,是我在失去所有可信之人之后,唯一信赖的哲哲。 原来,那日云起峰隔空操纵五味真火,与国师他们狼狈为奸,先燃拂尘,再烧山林,始作俑者便是我眼前这个人,这个我以为曾不顾一切救我,护我,助我之人。 原来,在斐罗之前,他已经对我别有用心。 看着他,忽觉地心痛不已,是我太天真,轻易地相信一个人,斐罗与哲哲,黑脸与白脸,他们在我面前切换自如,给我各种刺激之后,我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对他哲哲无比信任。 察觉到我的异恙,哲哲有些担心的样子,“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别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呵,世上再也没有人可以相信了,眼前这张脸此刻看来,竟比斐罗更要险恶,可怕。 这一次,我只能靠自己。 我定定心,风轻云淡地对他笑道,“既是解不开,也不急在这一时了。倒是你背上的疤,我们要尽快想办法去掉。你带我去存采办的药材的舱室吧,我配一下看看。” 143、龙趸王,现异相 “好。”哲哲一口答应下来,眼神却忽然从我脸上往旁边瞟去。 我随之看去,正是我之前看到的前方那几尾大鱼此刻已在我们船一侧了,哲哲一脸灿烂的笑意,“你等着,我逮了它中午给你做汤。” 说罢,他一跃而起奔向船边,那身突厥翻领的宽松白袍,和栗棕色的微卷长发自我眼前如风掠过,便似草原上的白色骏马灵动无比。 我心中黯然,人不可貌相,看他的样子完全不觉得是心有城府,另有所图的人。我只能告诫着自己要时刻提防,也起身跟过去看。 只见哲哲笑着抬了右手手臂对准海里大鱼一扬,袍袖中飞出一枚银色星型链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取最前面最大那一尾的头部,“砰”,眨眼间便见那大鱼身子一歪,失去了前行的速度,顷刻血染了那一片海面。 哲哲用手拉了一下,满意道,“好肥的头鱼,今日午间有口福了。” 又回身向楼梯旁的护卫看去,“去找大厨上来。”说完加了把力气,左右手连着拉了几把,把那尾大鱼拉至船跟前。 几个护卫赶过来帮忙一起才给拉了上来,离了水面便见到此鱼身长约六尺,落到甲板上之时,护卫们顿时一通感叹,都夸哲哲神勇无比。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这么大的鱼,庞然大物的面目生的丑是丑了些,不过周身的光泽,背部和尾部的淡橙色光彩的圆润鱼鳍,还有那像星星一样密布的斑点,看来有几分靓丽,看得我心头也是一阵激动,跟着拍手赞叹。 此时一位戴着高高厨师帽的颈上还系了灰色巾布的胖大厨上了楼来,身后还跟着梁领长,只听大厨还一路跟梁领长说着,“这不是听说逮着头鱼了吗,请您一起看看,”大厨行至跟前,一见大鱼满眼放光,“好鱼啊,大人,这是四五十年以上的龙趸王,难得一见,此鱼可以一鱼六吃,烧龙趸头,焗龙趸腩,煎龙趸鱼子,外加清蒸、爆炒,再来个汤,保证例例做法独具其味。” 哲哲挽臂听得大厨介绍直点头,拍拍大厨肩膀,“交给你了,做好了重赏,多分几份,给大家尝尝。” “好嘞,几位帮忙一起给搬下去吧。”他一招呼,那几个护卫跟着一起把那龙趸抱起来,慢慢向楼下走去。 一众人中,唯有梁领长面上并无喜色,在大家关注龙趸的时候,他越过人群行至栏杆处,往海面看去。 待众人离开,我走过去跟着他一起望向海面,“领长大人,可是察觉有什么不妥吗?” 望着大家离开的身影,哲哲似乎还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至我出声时才意识到,转身过来走至我们身旁。 梁领长微微向着远处抬了抬下巴,“看看海水下面的颜色,与之前的碧蓝澄澈已经有所不同了。” 我和哲哲相视一眼,往远处细看去,海面之下似乎涌动着一层暗流,颜色深了一层,而且速度极快地由远而近,我不禁讶异,“那是什么?” 梁领长不无担忧地对哲哲道,“大人,龙趸是生活在水底深处的鱼。今日龙趸王涌上海面,该是海底出现异相,我们见到海面下那层灰色的暗流,是鱼群随着龙趸王有所动了。我这就去通知三船全面提速,希望能顺利避过这一劫才好。” 他此言一出,哲哲面上一凛,“领长速去通知吧,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大人如能拨出各船精兵护卫协助舱室船长最好,其余人等回舱内待命吧。若真是遇到海底强震,恐怕任何举动也于事无补,只能听天由命了。”梁领长说完躬身行礼,便向楼下疾跑而去。 哲哲抬了一下手,召唤了护卫至跟前,“领长说得听到了吧,通知亚布克发信号,各船精锐三十二人集结船长舱室,其余人等回舱闭门待命。” 我耳中听着哲哲的吩咐,眼睛一直望向海面,疑惑着在那海底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正如梁领长所说,此刻已经能看清楚水下灰色的,正是一群群逃命一样席卷海面的鱼儿。 先是号角声“呜呜”响起,跟着几枚信号弹“砰砰”燃起,那耀眼的明和烟雾划过长空,船只全速前进了。 “哲哲,各船将士已就位,亚布克携虎师将领十人前来护卫。” 我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高高瘦瘦但看来干练的将士向哲哲拱手道,而那一群人中还有那个第一次见的特莫尔,这些人看来都是哲哲的死士了。 哲哲点点头,转身与我并肩望向海面,伸手来拉我的手,我任由他握住,“怕吗?”他问。 “有用吗?再者,这条命还是你救得。”我对他嫣然一笑,“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究竟要面对的是什么?” 言罢,一阵静默,我们望眼欲穿,周遭却死寂一般。 而远处,终于有了变化,海面上有东西在冉冉升起,细细长长像是几只木杆。又过得片刻才看到,竟是桅杆,一艘与我们一半大小的船慢慢地浮上海面。 奇了,整条船既然沉在水底,怎么又会浮上水面?而且看来船上一切完好,却空无一人。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梁领长上气不接下气地又上来顶层,到我们跟前停下,喘口气才指着那艘船道,“大人,是幽灵船,是传说中的幽灵船。” “既不是海下强震,那就是没事了。”我开心道。 哲哲却眉头依旧未展,低头轻声对我道,“听领长大人说下去。” “这幽灵船,我也没见过,但见海底鱼类这等逃命法,应该与传说相似,不知何时浮现何时消失,但所到之处,没有活口儿。”梁领长眼见那船以诡异的速度飘向我们,脸色已惨白。 “梁领长,道听途说吧,若没有活口儿,这样的故事怎么会传出来?”我安慰着他,但见他担心不已的模样,也知道这幽灵船必定是凶险异常。 “你在此等着,一会儿我上去看看。”哲哲凝望着我,轻声嘱咐道。 “这种事情怎么能落下我?”我歪歪头笑道,“回头我还要把在船上见到的事物回来讲与梁领长听呢。” 144、幽灵船,婴孩啼 我正对哲哲说着,忽发现我们的船体开始有所异动,脚下船板咔咔作响。 我扶着栏杆探身向下望去,原来船舷对着幽灵船的一面,隐在侧面内部的炮筒,此刻全部打开转向至幽灵船。 梁领长解释道,“我们的船火炮射程在二百步左右,幽灵船再接近我们各船就会一起开炮。“ 我心道正好见识一下这火炮威力。 眼见幽灵船周身渐被黑色云雾缭绕,似有着强大怨念的隐形恶灵无声叫嚣着不断向四周侵蚀。随它快速向我们迫近,所到之处海天皆失色暗淡,转而阴沉至极,强烈的风雨欲来之势。片刻幽灵船背后已经转为暗夜,黑黢黢得让人透不过气。 随着一连串“咚咚”破空之声响起,三船十五门火炮对准幽灵船齐发,而出人意料的是每一炮似乎都无法击中那幽灵船,终是落在它前后左右附近的水域,可怜那海中逃生的鱼儿被十足的火力狂轰乱炸,此起彼伏地漫天激起。 见此情景哲哲的眉头渐渐结成了个疙瘩,身畔亚布克为首的所有将士都握紧拳头,亮出兵刃,严阵以待。 直到幽灵船靠近我们的船只前进到了刚刚龙趸鱼王的位置,哲哲冷峻地抿紧了双唇,袍袖轻动果断地再次扬手,袖中链镖势如破竹直直射向幽灵船身。 我也不禁屏住呼吸翘首以待,看是否能一击即中,却见那链标嗖地直入船体,结果始料未及,船身木板硬是安然无恙,犹似链镖飞入的是幽灵船的水中倒影。 哲哲微微摇头,抬手收回链镖,跟着屏息凝神,双手起势,出掌在空中对画了阴阳双鱼,一股巨大的赤阳灵力充斥于他全身,白色锦袍都已胀起,一头浅棕色的头发转眼变为赤红色,豁然双掌向外平推,一团半人高的紫色火焰闪电般冲向幽灵船的舱室。 如此强大的五味真火,要隔空烧那山林,确是小菜一碟。 不过此刻我还是盼那团火焰能发挥作用,能燃了这充满威胁的幽灵船。偏偏它虽长了眼睛一般的撞向舱室,却仅仅从另一端飘出,最终消失于幽灵船后的茫茫暗夜,对它完全的无可奈何。 “幻境,这船是幻境!”有人已经嚷嚷了起来。 “不可大意,是否幻境还需要再试!”哲哲出声制止道,“领长,速放木筏下水。” 梁领长点头,应着“有理。”边指挥身边水手去放下船身外的三个木筏。木筏入水,缓缓向远处荡去。中间那只速度略快,却在到达幽灵船跟前的时候,“砰”的一声发出了清晰的撞击声,木筏瞬间受到严重的损坏,从中间爆裂为两截,主体进水,瞬间没入幽灵船边暗黑色的海水中。 所有人都看失了神,再没有人说幽灵船是幻境了。而幽灵船依旧在迫近,另两只木筏也接连遭受猛烈撞击而顷刻覆灭入水。 “哲哲,我们得制止它,再过来三条船和船上的人也都毁于一旦了。”我笃定地望向哲哲,心里已经做了要与之放手一搏的准备。 哲哲略带纠结地艰涩一笑,“凶险无比,你真要一起?” “你不是说腾格里会庇佑救人之人吗?若真是死了,那也是我的选择,与你何干?”我笑吟吟地把当日问他,救我之时若是摔死了岂不是会恨我到地府,他当日答我的话原样照搬而来。 他听得哈哈一笑,蓝色的眸中却晕染了一层雾气,挥手对领长道,“再放三只木筏,“又沉声对众将士道,”我们一起下去。” 我和哲哲与亚布克、特莫尔一起上了中间的木阀,剩下的八人分别上了两边的木筏。一降至水面,他俩便快速撑浆,我们向幽灵船驶去,而越靠近那船便越绝地阴气蚀骨,大夏天却冷地让人不寒而栗。 直到那船跟前,我细细看去船体与我们的船并无二致,伸手触及更切切实实的木料所制,却能躲过哲哲的链镖和五味真火,一定是怪力作祟。 哲哲对我点了一下头,伸手搭向我腰际,微一用力,我二人已经先于其他人跃上幽灵船。 说来也怪,我们一登上船后,那幽灵船便停止了前进,在海中就此泊下,宛似就等着我们上船一般。 待众人上来,哲哲开始分配任务,“亚布克带四人检查舱底,特莫尔带四人检查楼上,我与桃子负责一层。切不可独自行动,有任何异相一层来报。” 我俩往一层掌舵舱室走去,到了舱室跟前,他飞起一脚踹开舱门,在我前面先进入,我跟着也闪身进去,本以为舱室里能见到一具具的森森白骨,奇得是便如人去屋空,舱室完好,梁领长曾对我说的航海需要的那些东西,指南针,罗盘,测深锤,量天尺,牵星板都在,除了没有地图,其他我想象中的恐怖的一切却什么都没有。 我看着哲哲,哲哲耸耸肩,也不明所以,拉了我背靠背往一层的房间一间间看去。 忽然,我听到有奇特的声音,很细微地传来,忙扯了他衣袖低声道,“哲哲,你听到吗?有婴孩的哭泣。” 哲哲说,“这种见鬼的地方怎么会有婴孩,你听错了吧。” “嘘。”我伸了食指让他禁声,侧耳倾听,“虽然时断时续,没错,就是婴孩的哭泣。不会是鬼怪抓来当午餐要吃掉的吧,我们快去看看。” 我寻声往前找去,哲哲一把拉住我挡在我身前,“我在前,你指方向。” 一路前行,直到走到最后一间房间,我指指房门,拦在他身前对他道,“就是这里了,不能踹门,吓着孩子。” 他抬手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让开,我闪到一边,他轻轻地去拉房门,我忍不住侧着脑袋向里面张望,满心企盼能救出那哭泣的小婴儿。 门缓缓推开了,里面却和其他水手的房间所有的陈设并无二致,无非是几张窄窄的榻,和几个小柜子。而那哭声却也停滞了。 哲哲回头对我道,“既然什么都没有,我们原路退回,看看其他兄弟那边什么情况。” 我摇摇头,“不对,声音如果从这里传出来的,我们看去什么都没有才是古怪,这屋子一定要进去细看。” 145、陷丹青,铃铛响 哲哲见我执意要去看,只得推门先走进去。我随他身后,环视着整间屋子,看了一圈后,门后墙上的一副六尺丹青吸引了我的目光。 画中似乎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远古时期的一对情侣,男子高大英俊,负责狩猎,女子娇小玲珑,负责炙烤烹饪,眉目之间是浓浓爱意,十足默契。 后来出现了另外两个长相凶恶的男子,趁男子全神贯注,准备伏击猎物不备之时,痛下杀手,已石块猛击其后脑,男子暴毙。杀人者被黄帝惩治,拘禁在疏属山中,除了锁链捆扎双脚,双手也被缚。 而失去爱侣的女子悲痛不已,伏在他身边哭泣之后,以弱小的身躯背负男子,前往昆仑山去寻求救治。 接下来似乎有六个巫师出现,其中一个巫师不知对女子耳语了什么,女子似是答应了。 再一幅画面中,男子服了巫师的药活了过来,但是却不见了女子的身影,以致神智迷乱,无意间掉入了昆仑山下弱水之中。 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龙首人身的凶恶模样,弱水中远远的一尾小鱼望着他。 “哲哲,这幅画卷上是个动人的故事。”我回头对哲哲道。 他本背靠着我仔细搜索着屋内的小柜子,这时也转头走近我来看那丹青。 我抬手指向画面,正要给他去讲画里的故事,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没再言语,细细去看着琢磨。 “怎么?”哲哲摸着下巴,随我扫视那画面,沉声问道。 我的眼眸最终定在最后一幅画面中,那龙首人身的怪物身上,我又趋近两步,盯着他的面孔去看,突然之前看得一幕重新映入我的脑海,“哲哲,这里有古怪,他的眼睛刚刚看得不是这个方向,对,是目瞪苍天,便似在质问神祇。”我反应着催他,“快,用你的五味真火烧了这幅画。” 未料这“画”字刚刚出口,画卷中蓦然出现一团暗黑色云雾,小小的舱室空间似乎顷刻放大了无数倍,画中的黑色云雾化作龙卷风冲出画卷,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汹涌的气流旋涡登时把我卷进风暴中。 随着被黑色狂风掀得翻身而起,我回身去向哲哲伸出手,嘶喊着“哲哲救我。” 哲哲满目忧色,登时飞身跃起,伸臂追向我而来,而他的手和我的手明明碰触到一起,可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抓不住我的手,便如同我人已隐入了幻境一般。 对那黑暗的未知世界,我心里止不住的恐慌,无助地望着哲哲,心如死灰,一语成谶,这是我和哲哲以及这个世界的永诀了吧。 随我离他越来越远,哲哲急不可待,奋起直追,抬手扬了链镖过来,打算缠住我的躯体,拖我回去,却同样是陷入一片虚无,无功而返。 “你尽力了。”一滴眼泪自我脸庞滑落,我对他微微摇着头微笑。 哲哲眼看着我的身体一点点被风暴中心吞噬,却完全无能为力,如忽然失了常性,发出狼嚎一般的声音,仰天长啸。我看着他一头卷发在风中翻飞,颜色逐渐变深,当他凝眸再望向我的时候,湛蓝色的眼睛也生生地转作蓝紫色。 我看到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在我尚未思虑清楚地时候,便已经被卷入了那无尽的黑暗,而意识也随之消失。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置身于一片洪荒赤地,四周什么都没有,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伸手摸摸脑袋,还隐隐作痛,我是摔着它了吧。 我向四周看去,除了龟裂的土地竟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轮黯淡的红日在天边,看不出时辰,也看不出方向,可是那是唯一光亮的地方,宁愿干死,我也要往有光的方向而去。 我挣扎着坐起身,又缓缓立起,头晕目眩得厉害。停了半晌才举步走去,行动起来便发觉亦是艰难无比,浑身肢体也痛,再看看自己一身衣衫已经沾染了灰尘,怎么就变得如此不堪。我一边跌跌撞撞,落魄前行,一边努力回忆。 我是谁?桃子。毫无疑问。 在此之前我在哪里?貌似是在一条船上。 在做什么呢?费力地闭目回想,像是在看一幅有故事的长卷,然后,然后,我是被卷入了这幅画中。 和谁一起?我手扶脑袋一遍遍地思索,终于一点点拾起了些琐碎的片段。 是个着白色锦袍的男人,身形高大,浅棕色头发,湛蓝色的眼眸,是哲哲。可瞬间我又恍惚了,是哲哲吗?分别之时我明明看到的是蓝紫色深邃的眼眸,难道是斐罗? 可在那之前,所有行为、语言交流我确认是哲哲无疑,怎么会转眼又变作了斐罗?不是只有在每次睡去再醒来之际才能变成另一个人吗?是什么原因让斐罗在哲哲醒着的时候觉醒过来呢。 我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很远,而看看周围与我清醒之初并无变化,依旧苍茫,渺无人烟。 太阳却渐渐走低,眼睁睁就要落下,原来是日暮时分,再走一会儿,天黑下来,我该更是难以走出这片荒野了吧。 想着,心里无限失落,而在这死寂之中,未曾想过,竟是无隐五灵环清脆的声音一路陪伴着我,仿佛是我前进唯一的动力。 然而又走了约莫个把时辰,月亮已接替了太阳的位置,我却还没有看到期待中的景象。 漫无边际的黑夜总是更容易让人颓丧,失却坚持下去的意志,况且我实在走得脚都要断了,整个人脱力地厉害,索性就地坐下,右腿屈膝着地,左腿立起,双手环抱着下巴搁在膝头休息。 闲来无聊,我用手去拨弄脚踝处那无隐五灵环,“叮叮当当”个不停,徒自想着人生自古谁无死,既然敢在人前大言不惭,就得承受所有结果,好的坏的都是它。 但从未想过,桃子我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却落得如此死法。只是不知道累死加饿死加渴死的人死去的样子会不会很难看?想多了,这里寸草不生,连根毛都没有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来,不过是化成一堆白骨而已。 我拨弄着铃铛正想到这儿,却见夜色中一个不明物体破空而来,方向还正正对着我,什么暗器如此之大?我就地打滚,翻出老远避开,双手捂了耳朵,闭了眼睛,伏在地上。 “咚”一声巨响之后,我小心睁开眼睛看去,以为无论是什么,必是满目疮痍,一地狼藉。 却见到盘膝闭目打坐的哲哲,不,不确定是,我没看到他的眼睛。 146、一事通,事事通 我爬起来,向他走去,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有被掌力击出的深坑,猜是用了全部的力量击出一掌才得以抵御下沉的重力,稳住身形,不致受伤。 我在他旁边静静坐下来,盯着他的脸,思忖着他是怎么来的呢?当时那阵莫名的黑色怪力旋风明明只卷了自己,他甚至都碰触不到这画里的世界。 正想的怔怔出神,他却犹如开了天眼一般,突然睁开双目正对着我看他的眸子,我回避不急,有些慌乱,刚要开口解释,忽然发现那蓝紫色,那眼神,是斐罗,真的是斐罗。 “怎么,会是你?”我迟疑着,本能地问出。 “让你失望了。”他不无讽刺地睨我一眼,当我不存在一样,又继续闭目打坐。 我被噎在一旁,仰头望着这里阴暗的夜空一阵无语。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聊天,既如此不说便不说,此刻起,无非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路。 我坐得远远的,继续休息。 待他调息一周天结束,才起身目视前方道,“走吧。” 跟谁说呢,我又不是他的随从,当没听见,继续伏在膝头休息。 他见我毫无反应,耐着性子解释道,“明天中午这片土地的高温足以把活人蒸干,要趁夜走出去。” 干死我与你何干?我心道。 他转头瞟我一眼,走过来,不容分说伸手一把把我拉起来,往前走去。 “你做什么?”我使劲想甩脱他的手,可是左手手腕被紧紧握住,“你走你的,我和你不是一路。我往那边走。”我随手指了一下和他相反的方向。 斐罗猛然止步,一下把我拉到他眼前,低头盯着我一字一字道,“那个方向再走十几天你也走不出去。” 我闪避着,差点撞在他身上,忙伸了右手抵御着他地欺近,“你怎么知道我的方向不对,你选的路就是对的?这鬼地方什么都看不到,少来骗人。” “我下来的时候看到的。这里再走几十里左右便有山水了。”他丝毫不理会我的尴尬,保持着他的姿势。 原来他连进入这画中世界都没放过观察路径,刚才的奋力一击,也是为了头脑清醒能走出这片荒地。 心中虽佩服他头脑冷静,却不愿承认,“你要走自己走吧,我累了,我既已知道方向了,待歇够了,我自会走出去。” “要走一起走。”他的口气完全不容置疑。 又来,“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走,我又不是你的婢女。”我伸手去掰他扣着我手腕的手指,怎奈纹丝不动。 “粮食。” 他气定神闲地说了两个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字,意思是必要的时候,要拿我果腹?我气恼着质疑地向他看去。 他不再搭理我,一把把我扛起来,放在肩上往前走去。 “放我下来,你这个没人性的疯子!”我在他身上一顿踢腾,双手使劲捶着他的后背。 他沉声道,“再乱动我就点你穴了。” 我顿时安静下来,我绝对相信,他说到做到,只好慢慢想对策,“放我下来,这样真的很难看。”我好声好气地商量。 “这里没有人看。况且,你不是很累吗?” 说得好像是为我着想了,“是,不过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走。” “太慢。”还是在嫌我。 “可是这样我很难受,本来就饿晕了,此刻头垂着,更晕了。”我直言。 “正好,安静。”他答得一本正经。 顿感更多血液冲入脑里,我真的要被他气昏了。 “斐罗你跟哲哲为什么如此不同?哲哲处处为人着想,你却总是把你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虽然我已知哲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哪怕他再腹黑,背地里做尽了伤天害理的勾当,但是至少他表现出的是那个样子。 他突然止住脚步,负着我站在那里。 “你喊我什么?”他似不确定般。 我脑中反应着刚刚说的话,我是喊他斐罗没错,对了,哲哲说过除了他之外,没人敢这么喊他的。 “斐罗斐罗斐罗,你干脆给我个痛快,就地杀了我。”我已经脑充血地不能思考,连喊三声顶撞着他,刚喊完,他已经把我掷向地面。 我狠狠地摔在地上,本来就已经疲惫不堪,还头晕头痛着,这一下真的是骨头也摔散了。 我既没挣扎着起来,也没再言语,干脆卧在地上闭紧双眼,暗忖哪怕死在这里,也比跟着这个疯子好。 他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一阵,伸手过来试我的呼吸,却碰到了我的嘴巴,我白了他一眼。他右手反手抓了我的右手,一用力拉我上肩,左手架在我膝下,把我背了起来,大步向前走去。 这个姿势让我舒服多了,我也配合地双手环住他的颈子。看在他得辛苦负我走那么远的路的份上,我决定刚才的事不和他计较了。 “你怎么回来这里?”我轻声问他,其实打从开始,心里便一直隐隐觉得他来这里是为我而来,可是他的表现太不友善,让我都没心思去深想。 “自己想。”哪怕行为的改变也没能改变他交流的方式。 我又不想说话了,再说也是自讨没趣。 一路无话,越发显得夜的寂静,四下什么都没有,没有虫鸣鸟叫,更没有他的脚步声。单除了我脚上的无隐五灵环,随着我的脚一荡一荡仍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响声。 “你是寻着它来的?”一个念头闪如我脑中,还是不禁问出声。 “终于聪明些了。”他口气比之前听来不那么冷厉了。 哼,夸人也要让人不舒服。 可是这无隐五灵环当真这么神奇,明明不在一个空间里,也能让他追过来,还真的是无所遁形。若将来出了这画中世界得想办法尽快除掉才好。 而想着,渐渐地另一件事似乎也通了,因为要能追踪到这无隐五灵环,所以斐罗才在那一刻从哲哲的身体里觉醒过来,但是为什么?斐罗为什么一定要醒过来? “在入画之前,明明是哲哲一直跟我一起,为什么你会在那刻出现?” 他听得我的问题,有那么一息地停顿,便又继续往前走去,却没有回答我。 唉,又是要我自己想,没呛我已是不易了。 那样的觉醒该需要很强的意志力,难道真的是为了救我出去?那必然是为了留我这个人质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果然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虽看似因祸得福,但此人目的性太强,做事不达目的不罢休,得小心应对,见机行事。 147、血珀中,桃花瓣 兴许是太乏了,不知几时我伏在斐罗肩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朦胧中听他说“到了”时,我甚至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揉揉眼睛抬起头四下看去,直到看见一条从山涧汩汩流下的河水出现在面前,才一下清醒过来。 已经几个时辰没有喝一口水了,被卷进这画中后更是摔也摔了,还打着滚地躲避从空中降落的斐罗,沾了满身的泥泞尘垢,乍见这清灵无比的河水,听着淙淙不息的水声,顿时如同见了亲人般的雀跃。 我欢呼着从斐罗背上一跃而下,冲到河岸边,跪下来看水中的倒影,还真是没让自己失望,蓬头垢面得厉害,赶紧捧了几把河水把脸洗干净,又捧了水一同痛饮,终于觉得舒服了许多。 这时候才意识到斐罗还一直在身旁,我回头向他望去,却见他眼睛一直盯着河道靠中间的位置。 那里有什么?我也忍不住看去。河水澄澈,可是河底除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头,我没看到任何不一样的东西。 他却移步向前走去,眼睛仍直勾勾地望向那里。 没想到的是这河水比看起来要深得多,斐罗一直走到齐肩膀的位置,才整个人往水下探去,似是要去取什么。 “喂,”我本待要说你小心点,后来又想这不是哲哲,说了他也只会觉得多余。刚想完就见水已经没过他的头,同时他走过的地方泥沙被带起,那片水域登时昏黄。 我等待着看他能拾得什么上来,而几息之后仍无动静,只见水底一串串水泡冒起。 是溺水了?以哲哲当日救我的水性,他怎么会溺水?难道有诈? 可若想害我,刚来这里的一路上我已经睡死过去,他想除掉我易如反掌。 无论如何,人命关天,不是儿戏。 我几步冲向水里,往他下沉的地方游去。 果然,他人已横在水底,我又深吸一口气潜了下去,左手绕了他颈子勾住他的肩膀,右手奋力往岸边划水而去。幸得水有浮力,不然我还真应付不了他的体格。 到了岸边,只把他肩膀以上拖出水面,我便已力竭。他深锁双眉,紧闭双目,我喘了口气,便将灵力贯于掌心,向他腹部按压而去。 “噗”他被我的掌力震得喷出一大口水,过了片刻,才缓缓张开那好看的蓝紫色双眸,淡淡地看我一眼。 “我不是要你感谢我,不过我好奇的是哲哲水性那么好,你怎么会无端端就溺水?还有,”我瞅了一眼他攥紧的右手,“究竟什么宝贝值得你如此不顾一切去取得?” 他把左臂枕在头下,望着天空悠悠道,“我也不是要你感谢,不过负你徒步几十里,肢体僵硬,一时抽搐,身体失衡。至于是为了什么,你不必知道。” 他如此说来,溺水缘由的确是与我不无关系,我自知理亏,只得道,“既为救你已入水,我索性洗个澡。你走远点,背转过去,不许偷看。” “你要脱了洗?”他望着我的眼睛,不答反问。 “我,我不脱,连衣服一起洗,不过仍是不能看。”我背过身,避开他的目光。 “我正是这意思,此处虽处深山荒野,不必防我,倒也得防万一别人前来。如此,给你看看也无妨,”他突然摊开右手,伸至我跟前,“就是为了它。” 奇怪的人,不问他时,他又主动给看,不过我还是好奇地转头凝视,只见他白皙修长的手掌中,是一块泛着光泽的血红通透的琥珀,中间是一片纤柔飘逸的桃花花瓣。 该是当年这片花瓣随风飘过,却正赶上大滴的血松松脂滴下,将这片灵动的花瓣裹在其中,深埋于地下,后来数十万年沧海桑田,山川移为河泽,经过漫长历史的冲刷、浸润,才有了今日的灼灼风姿。 见其圆润美丽,我本想拿来摸摸试试,可想到此时身旁之人是斐罗,于是改问,“在那水中之时你是如何看到的?我看去的时候明明就是一堆石头。” 他很自然地道,“突厥王血统高贵,有狼族的夜视能力。” 我转过头,瘪瘪嘴巴。 斐罗坐起身来,左手中不知从哪里掏出当日从我身边抢走的库鲁送我的雕刻雄库鲁图案手柄的匕首,对我道,“你放心洗吧,我去燃个火堆,雕个形状出来。”说完,起身转身而去。 他如此一说,我才忆起刚刚入水,我一身衣服全湿,如今一身的玲珑浮凸无遮无挡,他眼神却从未碰触不该看的地方。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斐罗似是比我想象中要君子些,但是,毕竟还是个强盗,拿着我的宝贝用得那么堂而皇之。 管他如何,我还是一头扎进水里,去洗个痛快。我拆了头发上的碧玉发簪,扔到岸上,把一头长发浸在水里慢慢梳理着,望着斐罗已经在不远处小石丘上背对我而坐,燃了好大一个火堆,树枝被燃得霹雳吧啦作响。 “想想今日就像做了一场噩梦,白日还在商船上看着哲哲捕射了龙趸王说给我做鱼汤喝,船上的大厨见了那尾大鱼,说可以一鱼六吃。可转眼之间,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幽灵船到卷入画中,一路坎坷,现在我已经没有那么多念想了,有条鸡腿吃我就知足了。”一说完,肚子就叽里咕噜地叫起来,幸好在水中,斐罗离我尚有点距离,应该听不见。 斐罗背对着我应道,“我先去找点吃得来。”他身形尚未有所动,突然夜空之中有个不小的物体向斐罗飞去,斐罗耳听有异,瞟了一眼,抬了左手接住,“谢了!”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好大一只野鸡,跟着往野鸡飞来的方向望去,夜幕之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趋近时见他身上斜裹着半边的兽皮,猎户的打扮,肩上的木棍还挑着一只小乳羊,此刻大声笑着向我们走来。 太稀罕了,进了这世界之后,终于见到人了,还一见面就送上一份这么大的见面礼。 想想一会儿便能吃到香喷喷的烤鸡了,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抬腿往岸上走去,随手拾起地上的玉簪绾了头发。 正要跟那猎户打招呼道谢,却见斐罗一抬手,掷了他的外袍过来。我赶紧抬手穿入一只袖子,一旋身,另一只手也套了进去,双手互扯了门襟,把自己裹在里面,笑着迎过去。 148、滟澜山,茅草屋 “谢谢兄台,我们初来乍到,经过一片洪荒赤地才辗转至此,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过这一天下来的确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只肥鸡来得太及时了。”我眉开眼笑地对着他道。 猎户也正走到火堆旁边,他身形高大步子却轻盈,全身浅褐色的皮肤,肩臂因常年狩猎,看来充满力量,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白白的牙齿,“姑娘不必客气,这里是滟澜山,今日赶上收获了两份猎物,亚昱便请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份。”说着他也望了斐罗一眼。 斐罗依旧冷淡,之前道过谢后便不再言语,动手把野鸡穿在树杈上,搭了架子,开始烧烤。我腹诽着,这人是做王做惯了吧,似乎觉得别人奉献再多也是情理之中的。 “滟澜山,好名字,白天看这里一定好山好水,风光绮丽。不过亚昱,有道是无功不受禄,但我们也是误入贵地,未曾有准备,我身边没有其他东西,只有这支白玉簪还值几个钱,送给你吧。“我抬手拔了头上的发簪,递给了亚昱。 斐罗余光扫过,却并未言语,我才忆起这是到了他那里后,巴沁给我整理发髻时候给我插上的。虽然是他的财产,但送我了便是我的,自由我做主。 亚昱倒没有推辞,顺手接了过去,持在手中细细打量了一下,“白玉发簪?”他重复着,思索着,又看看我的一头长发没了发簪之后便散落肩头,旋即理解了它的用途,“那就谢谢了,我送给我女人,拾掇她的头发,看来白日做事时用了发簪很有用处。” 看来在他们的时代,发簪一物还没有出现,所以他并不知晓,不过我心底暗赞他的悟性。又想到另一件事,想来他既有家室,应该也有住的地方,我可不打算跟斐罗今夜餐风露宿,单独相处,便直言问道,“还有件事,不知道是否方便,我们来此没有地方容身,今晚能不能请亚昱收留一晚。” 亚昱咧嘴一笑,“这个好说,我住的地方比较简陋,只要你们不嫌弃,且跟我走,姒婳她既善良又好客。只是离此处还有些距离,不如吃过烤鸡我们就动身。” “嗯。”吃食住宿都有了着落,我心里踏实多了。而说到烤鸡,我已经闻到肉烤地香酥的味道了。 斐罗别的也就罢了,烤鸡似乎是有一手。他神情专注,在柴火上很有耐心地慢慢翻动着那只野鸡,确保每个面都均匀地受着火焰地炙烤。不多时那本来就饱满的躯体,更显膨大,还“滋滋”地滴出油水,肉香弥漫在空气中。 我忍不住舔舔嘴巴,巴巴地等着分食这肥美的烤鸡。终于见他扬起树枝,看了我一眼之后,拾起地上的一片树叶,捏住了一条鸡腿,微一用力便撕了下来。 我咬着嘴唇,正要伸手去接,他却抬手递给了亚昱。亚昱看了我一眼,知斐罗是在逗我,笑着接了过去,大快朵颐起来,还不忘冲斐罗竖了竖拇指。 我低下头,肚子里五脏庙却像是喇嘛开大会奏了乐般,叫得可欢了。一气之下,我拾起小树枝在土地上画了一个个圈圈,又在上面狠狠地画上叉叉,暗暗诅咒斐罗一万次,小声嘟囔着,“小肚鸡肠,伺鸡报复,长得呆若木鸡,让你今夜睡得鸡犬不宁。” 此时,另一只鸡腿伸到我面前,引得我抬头望他,才问道,“画了这么多饼,充饥吗?” 我眯着眼扫了他一眼,一把把鸡腿拿了过来,张口狠狠咬了一大口,好烫,不过外酥里嫩,我在嘴里翻滚着鸡肉,不住地对亚昱赞道,“好吃!” “是这位老兄手艺好,”亚昱用力地拍拍斐罗的肩膀,又不忘夸赞,“与我女人有的一比。” 我正大嚼着鸡腿肉,见此情景差点喷出来,曾几何时有人敢如此对那个不可一世的突厥王。斐罗却似乎放下了他的身份,并未和亚昱一般见识,徒自啃着手中的鸡翅膀。 一顿饱餐后,我的衣服也烤干了,外袍还给斐罗后,我们起身虽亚昱往他的家而去,他家便在这滟澜山的另一面。 行走至山顶时,望着山间的流水,终于知道滟澜山缘何得名——水光潋滟,波澜不止,如玉带连绵缠绕,山色空蒙,宛如仙境。 滟澜山下,我们来到亚昱的宅子,是两间如同大蘑菇一样的茅草屋。不过扎在木架上,远离地面三尺左右,已经足以避过潮湿蛇虫。 远远便见到一个女子在篱笆小院外候着,而忽然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亚昱扛着那只乳羊,见了女子,还是更快地奔过去,打着招呼。姒婳,他的女人。 亚昱将他背上的猎物卸下,放在旁边,拉了姒婳过来,显然也已说明来意。 姒婳,人如其名,长得眉目如画,和亚昱一样爱笑,“客人,来家里住吧,简陋是简陋些,遮风避雨,有张榻子歇息总还是可以的。”姒婳抬手向里面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我向院里看去,茅屋前有个比桌子略大些,高度却是可以直接坐上去的家具,上面堆满了好多野果。茅屋墙边摆了些亚昱狩猎用的器具,旁边有个半人高的水缸,以及一个木盆。 “谢谢收留,今晚打扰了,有地方容身已经知足了,我叫桃子,他是斐罗。”说到最后一个字,才忆起他不喜欢别人喊他名字,偷眼看去,他只是望向那宅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桃子,随我来吧。”姒婳伸手挽了我的胳膊,往宅子走去,“两间茅屋,一间我俩原来住的,今晚你们住,还有一间原先存放杂物的屋子,我和亚昱收拾一下就能睡。” “不不不,”我连连摆手,“那怎么可以?我来收拾就好,就是一晚,你们在原来的屋子好好歇着。”说完我又看看斐罗,今晚看来只能将究一下了。 “那我俩一起去收拾吧,”她应着,又望向亚昱,一脸温柔地嘱咐着,“水备好了,你累了一天,快洗洗吧。” 如花美眷,殷殷关怀,亚昱脸上顿时乐开花,二话不说,把身上兽皮和衣衫一把脱下,打了赤膊,便向木盆而去。 至此,我确切地忆起,是了,便是那画中一幕,与此刻一模一样的情景。这善良的夫妇,男子竟成了最后作妖的妖人。 一时间,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望向斐罗,他幽深的眼神中无任何变化,不置可否等在矮桌一边。 不知当时哲哲与我一起看画的记忆是否留在了他脑中,他对此作何判断。 149、床榻间,有长剑 待姒婳与我一起收拾完屋子,在地上铺了厚厚的茅草,上面又加铺了层兽皮毯子,算是把简易床榻准备停当了。 其间我曾问过有没有两张兽皮毯子,可姒婳摇摇头。为了少打搅她,我没有再提出更多地要求。 姒婳离开后,斐罗过了片刻才进了茅屋,随手掩上了门。看了一眼地中间铺的草塌,和促膝坐在上面的我,也走过来坐在边下。 一阵静默,还是我先开口,“今夜情况特殊,你可以在这茅屋里休息。但是只有这一张兽皮,你若不介意,下面的茅草可以拨一些过去……“ 话没说完,他却回头眼神怪怪地望着我,我一时不明所以,思索着我哪里说得不合适了。 哪知斐罗身形一动,已坐至我身边来,吓得我本能往边上躲去,却被他一把拉回到身边,同时伸手捂住我的嘴巴。不待我反应,便伏在我耳边低声道,“难道今晚你打算真得在此安睡?你不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听他如此一说,我做出我会配合的表情,他才把堵住我嘴的手慢慢放下,我也轻声道,“原来你所有事都记得,我自然知道他们是谁,你打算怎么做?”心里很怕他说出那个我不想听到的答案。 斐罗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似已洞悉我的心思,最终还是淡然道,“按照画里发生的一切,只有尽快促成亚昱一步步转化,我们才能在彻底杀掉他之后找到这画的出口。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今晚我们就动手。” 我的心瞬间坠入冰窟,果然冷血,一点没意外,“你怎么能在受了人家的恩惠之后,毫无顾忌地就要取人家性命?他们夫妻二人是何其善良的人。”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本来还抱持着一丝丝幻想,企盼着进入画中世界的斐罗不在其位,与之前会略有所不同。 “是一只鸡的恩惠?你不是还了白玉簪了吗?你清醒一点,如果不是我们动手,亚昱在遇到那两个恶人之后一样的死于非命,他们夫妻的命运不会因为你出现而得以改变,终究逃不过彼此离散。 而且人妖殊途,你得明白来此非你本意,踏足幽灵船,除魔为道,免后人再无辜枉死才是你的初心。”斐罗总是能用最直接犀利的语言,如利刃般抵在我的内心,但他说的每个字又是不争的事实。 我摇摇头,内心无比痛苦,扯了斐罗的袖子,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对他倾诉,“离开缥烟山踏入江湖至今,只有治病救人,从未伤及一条性命,如今却要为了自己早日脱困,去害无辜之人,还是一对善良朴实,恩爱有加的夫妻,无论如何我也说服不了自己。” 斐罗托起我的下巴,直视着我的眼眸重申着,“牢记,今日是人,他日是妖。况且,不必你动手,我来。” 言罢,他起身便要向门口而去,眼看着他抬手要去拉门,我内心惶恐不已,一旦他人出了这个门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跟着一跃而起,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他,“不,斐罗,你容我再想想,等我一下。” 他人僵在门口,并未转身,我浑不觉自己情急之下搂他搂地有多紧,脑中只是飞速回忆着画卷中的每一个画面,希望可以找到方法说服斐罗,最后的画面,昆仑山下的弱水河,亚昱转化的地方,便是那里。 我一想到后便转到斐罗身前,急切地低声道,“昆仑山下的弱水河,出口便是在那里,我们可以去找。至于亚昱,我们先护他过了此劫,免他受歹人迫害。如果真的我们去了弱水仍旧找不到出口,你再做什么我不阻拦。” 如今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拖得一时是一时,当一切与既定背离,变数产生,结果极有可能发生反转也未可知。 “你是认真的?是说我们留下来,等着那两个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人出现,加害于他之时,再做他的保镖,出手料理了那两个人,然后再去昆仑山下弱水河畔寻找出口,找不到出口再折返回此地,重新再来一遍亚昱夫妇画中的经历。”他讥诮的口吻一成不变。 看着斐罗不为所动的模样,我只得盯着他的眼眸柔声道,“算我求你,就这一次。既是命定的,想来不会等太久,我们就设定一个期限,三日,如果三日之后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直接去弱水河找出口。这三天里,滟澜山风景如画,我们可以跟在亚昱后面,全当是游山玩水了。”我一气说出我接下来的设想,希望足够丰满以打动他。 “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他眼中似有星星闪过,唇角现出柔软的弧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种表情,有些莫名。 回顾我之前说的,呵,他是想我再求他一次,这有何难,只要能保得亚昱夫妇平安顺遂,再说十遍又何妨,我笑眯眯地道,“算我求你,算我求你,算我求……” “好,今夜我睡兽皮榻上,我不介意你一同睡,或者下面的茅草你可以拨一些过去。”他竟厚颜无耻地提出要占用我铺好的床榻,见我一张脸垮下来,他克制着要泛滥的笑意,“怎么,你该知道求人是有代价的,你不愿意撤回也可以,我现在就去……” 斐罗伸手作刀切样,在他颈子上笔划了一下。 我赶紧挡在门前道,“尊贵的王,你请榻上休息,我睡茅草。” 他甚是满意的模样,走过去坐到榻上,看着我示威似的踢掉两只靴子,才整个人呈大字仰向榻上,还抬手摸了摸身下那兽皮顺滑的皮毛,“不错,熊皮”。 我悻悻地走到榻边,把边上的茅草一点点拨出来,心道若能铺满也只有薄薄地一层,而且还很扎,顿时无比怀念荏萝宫我的寝殿,还有在兰陵时公主姐姐赐的听潮阁,曾经走到哪里都被视若珍宝,何时沦落到睡地板了。 正想着,斐罗忽然一伸长臂勾了我肩膀,把我按向兽皮上,抢在我发作前出声道,“看你可怜,分你一半的位置。安心睡,我的长剑就放在榻中间,你不放心可随时拔剑。” 150、今姒婳,故桃子 斐罗自顾地说完,不管我是否接受就向左侧面翻身过去,背转向我,而他的那柄长剑也已置于床榻中央。 望着他的背影,我一阵无语,反应了一下才回弯儿,这榻子本来就是我备的,凭什么被他占去了再分回来给我一半,我还要感激他了。毫无道理可言,恼了自己似的跟着也翻身向右躺下,背对于他。 早上的阳光穿透窗格间的缝隙,刺到我眼上的时候,我手遮着眼睛醒了过来,脑中第一个念头昨夜睡得好踏实,一顿饱食,又泡了冷水澡,加之整夜未醒,终于觉得彻底解乏,满血归来的感觉。 当我带着笑意睁了眼睛,正准备伸个懒腰起床的时候,忽然看到在我脸旁不足一掌的距离,斐罗晶亮的眸子正玩味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一时心绪大乱,胸口如小兽乱撞,止不住狂跳,“你怎么可以在我近旁?快走开。” 斐罗抬手指了指我头下方,我小心地躲避着微侧头看去。一看之下,我竟枕在他的右臂上,再回看我昨夜躺下得位置,现下是空空如也,中间的长剑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卷到了我外侧的地板上。 要被自己窘死了,我猛然坐起身来,脸烧着了般,背对着他道,“对不住,我一向自己一个人睡一整张榻子,昨夜,昨夜定是睡着睡着忘了有你在,这才……” 斐罗也跟着坐了起来,揉着那被我枕在头下的手臂,不经意地应着,“嗯,昨夜毕竟没有被毯,半夜你该是睡冷了,才靠向我取暖。” 取……暖……我究竟是还做了什么?被他如此一说,我更加抬不起头了。 正在我难为情地不知如何接话的时候,他忽然转身伸左臂至我面前,我立时伸手去格挡,睡着了我不知道怎样,醒着的时候怎能由他…… 他右手果断接招拦了我出掌的招式,斜倪着我,左手继续向前,竟是越过我取了地板上的长剑回去,且再次瞟了我一眼,仿佛在说,你都在想什么,然后才起身向外走去。 我一阵眩晕,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仰回榻上,拽着那兽皮一端翻了个身,把自己卷在里面再也不想出来。 哪知斐罗却还没有走出门去,忽又对我道,“这个时辰亚昱该早出发了,难不成你打算就在这里窝到晚上再宿一夜?”言罢,拉了门离开。 听他终是出了门,我一松手,放开兽皮毯,直挺挺地坐起来,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恨恨地道,“才怪!” 跟自己别扭着,磨蹭了一会儿,我才也出了房门。见斐罗正在一边从木盆里舀了水出来洗脸,一边与姒婳在说着什么。而姒婳头上已经绾上了昨日我送给亚昱的白玉簪,姿容更添几分俏丽。 她一见我出来,便笑着向我招手,“桃子,快来,洗把脸,吃果子了。” 我应声走过去,却不想看斐罗,他像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用袖子擦拭了脸上的水,走向矮桌去吃果子了。 姒婳笑吟吟地帮我舀了水过来,我用手接了也洗了把脸。 待我也擦拭干净,她上前一步拉着我小声道,“亚昱说这个发簪是你送的,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物件,玉簪上三朵小花怎么做上去的,跟林子里开的真花一样。有了这枚簪子,再不怕天冷的时候百花没落了。 对了,亚昱说你大概是这么用的,给我比划了一下,我自己琢磨着试了下,用的可对吗?还有他说我用了好看,真的好看吗?还有啊,这一头长发被束着,摘果子、处理猎物、整理屋子也都方便了。” 这姑娘兴奋地就像当年的桃子,不知怎么想起萧衍的话来,如雀儿一样叽叽咕咕个不停。 看着她,我心中不由得格外怜惜,“好看,我们姒婳本来生得就美,发髻上加个点缀更是画龙点睛,而且姒婳聪明伶俐,学东西一学就会。当然这发簪的用法有很多种,待我晚上回来一一教给你。”我拥着她,也往桌边走去。 “好呀好呀,不过你要出去呀?”她似乎有些失望。 我只好跟她解释道,“嗯,我们到此地能停留的时日不多,昨夜已感受到滟澜山那么美,白天想出去走走,好好见识一番。” “也是,那你先吃些果子充饥,再带一些在身上。”说着她挑了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几种果子塞到我手里,“这些个都好吃的,你尝尝。” 我一看我手中一捧果子里,有黄澄澄的梨子,青油油的枣子,紫凌凌的葡萄,里面当属那小小的红艳艳的浆果最是吸引我,闻起来便芬芳馥郁。 我拿了一颗扔到嘴里,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水顿时浸满舌尖,果肉绵密松软,好吃得我一连吃了几颗,极其满足地向姒婳问道,“这个浆果好吃,是莓子的一种吧。” “我也不知道名字,就是觉得好吃。”姒婳有些不好意思。 斐罗本在一旁啃着梨子,此刻见我大赞浆果美味,从桌上也拣了一颗起来,丢到嘴里,眉头耸动了一下,咕咚一下咽下去,没言语继续啃着他的梨子。 噗,我忍不住笑出来,酸甜是我们女孩子的最爱,这位仁兄明显是享受不来。 姒婳体贴地道,“亚昱也吃不了这浆果,我去拿皮袋来给斐罗多装些梨子。”说着进到屋内去找皮袋了。 “你刚才可是问了姒婳,亚昱去了哪里?”我压低声音向斐罗问道。 “没有,不过寒暄几句,”斐罗又拣起青枣吃着,随口道,“不需要问。” “不问?滟澜山这么大,不问清楚我们去哪里找他?” 正说到这里,姒婳已经从房内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个半尺多长的皮袋,一过来就往里面拾着果子说,“若你们往滟澜山靠赤地一面走,就多带些,若往相反一面走,这边的林子结果子得多,可以随吃随摘。” 我看着她,想张口打听,又抬头看看斐罗,见他微微摇头示意,我便不再出声,心里却在想不知他打得什么算盘,怎么这么有把握。还是接了姒婳的话道,“少带,我们路上自摘。”看装了半袋了,拍拍她的手,便接了过来。 151、食其髓,知其味 姒婳把我们送到门口,又目送我们走远,一如她对亚昱的迎来送往。走在山路上回头远远看去,那小小的身影还在向我们不停地挥手。 而直至一路登上滟澜山山顶,我才问斐罗,“我们这是走去哪里?如何能才找到亚昱?” 斐罗并未理会我的问题,觅得一棵大槐树树荫之下的一块大石,撩了袍子坐上去,望着眼前的景色,说道,“你不觉得滟澜山是很奇怪的地方,靠近赤地的北面总觉得浮云蔽日,天昏地暗,但山以南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所在,天气澄合,风物闲美,也是以如姒婳说得果子繁多,气候宜人,适合居住,也是以村落也在分布南面,虽然疏离。” 我虽不喜他卖关子,但也知道若他不想说的时候,再问也得不到答案。 于是也走至大槐树下,摘下肩上姒婳装了果子的皮袋,往树上倚了上去,屈膝单脚撑着歇息。而寻着他的目光望去,还真是满山遍野郁郁葱葱中,间或夹杂着星星点点亚昱家一般的蘑菇屋。 “与兰陵城的繁华不同,定居这里倒也静谧悠然,而且民风淳朴,确是难得的世外桃源。”不知为何我心中特别羡慕亚昱和姒婳单纯的爱情,没有纠葛,没有阻扰,没有负累,想着便觉得怅然,不觉眼神迷离。 斐罗看在眼中,出言打断我的思绪,“民风淳朴也未见得,不是所有人都与接触之人一样。这么说吧,两种方法可以寻到亚昱,追踪致他被害,一种是只知结果,一种是可知原因,你选哪一种?” “自然是希望获悉原因。”我眼神一动,盼着他说下去。 斐罗下巴向亚昱家的方向点了下,“那我们原路返回,往来处去。” “为何?”我望向那此刻看来比芝麻大不多的小茅屋,不解。 “你可曾记得那画中亚昱如何被害?”斐罗提示我。 我回忆着那画面,“是亚昱全神贯注准备要捕获猎物的时候,趁其不备,被两个恶人以大石猛击其头部才暴毙。” “你认为那两人袭向亚昱的原因是什么?”斐罗目光如炬,紧跟着问道。 他不提我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然而,确然如此,害人的人自然有其动机,我思虑了片刻,“害人之人左不过为财,为色,寻仇中其一,为财,亚昱家我们又不是未见过,几乎一穷二白;若是为猎物,其时仍未捕获,那二人便有所动作,再稀罕的猎物也吓跑了;为色?难不成那二人有难以启齿的恶趣味,喜欢死了的男人……” 说得我猛得摇头,自己起了一身的小米,接着分析道,“再或是寻仇?可亚昱不过一个猎户,况且其为人之磊落好客,何来仇家?”所有答案又被自己一一推翻,我望向斐罗仍旧一脸迷惑。 斐罗笑笑从地上皮袋里面掏出梨子,递给我一只,“你背得辛苦。” 我瞟了他一眼,接着啃了起来,汁水甜腻得很,梨肉细软完全没有筋,不禁赞道,“滟澜山真是出果子的好地方,若我有分身,便留在这里做一个幸福的果农,自种自吃一辈子。” 斐罗打开袋口,往里面看了看,挑了姒婳给我备得莓子浆果,抓了几颗出来,蹙着眉一枚接一枚往嘴里丢去,那何止遭罪的表情差点害我被最后一口梨汁呛到。 “有趣吗?既是不能吃酸,又何苦找虐?”我指尖绕着发梢儿,看戏似的瞧着他。 他望着远处村落,不经意地道,“我以为食髓知味,或许吃着就习惯了。不然,你做了果农,种了这么难吃的果子卖与谁去?”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的话能从斐罗的嘴里说出,那个曾一次次从身心上毫不留情伤害我的冰块儿脸。 我已不是当初刚从缥烟山初入尘世的桃子,虽是反语,也知其味。可是为何,我却不想去想。只好当作未曾听到,说回之前的话题,“既从亚昱身上寻不到答案,便如你所说,我们折返回他家中去看看吧。”言罢,不待他回应,徒自往山下走去。 斐罗几步撵上我,负了来时我背的皮袋,与我并肩走着,“答案其实就在你分析的可能里,我们且看看。” 我们一直走到亚昱家的篱笆外数丈外,当见到姒婳的身影后,斐罗一把拉了闪到旁边的土丘后,在那里看着她。只见她忙碌着清扫完屋子和小院,几番进出后,背起屋旁的小竹篓,出了院门。 看着她顺门前的路往山顶看到村落相对集中的方向走去,斐罗示意我们跟上。 姒婳虽是一身茶色粗布衣裙,**着白皙莹润的手臂与小腿,与我昨晚之前发髻一样,以白玉簪半绾着长发,背上的竹篓似有些分量,但她哼着曲子走起来无比轻盈,还时不时伸手碰触路边的花草,看来心情极好。 随着她前行了一阵,终于知道她要去的所在,便如我们的市集一般,虽然铺子数量有限,且极其简陋,都是木柱撑着,用布拉得棚顶,下面就是几张桌子,放着或青铜器,或玉,或工具等的商品,看来是他们交易的地方。 而铺子虽不多,往来的人却还不少,我和斐罗轻易地掩在人群之中,一路尾随于她。 姒婳走过几家铺子都未有停顿,一直来到一家放置着布匹的铺子跟前,向主人问着好,把竹篓放下,打开盖子,小心取出来的是亚昱前一晚猎到的乳羊。昨夜她未吃烤羊,原来是要拿到此处来交易的。 那老板问道,“姒婳,今日换这么大一块布匹,用来给你和亚昱缝衣裳呀?” 姒婳摇摇头,笑着答道,“老景叔,是用来做毯子的,我家里有远道而来的客人。” “哦,远客呀,姒婳真是贴心,准备得周全。”老板边说边给姒婳卷好了布匹,帮她放到了竹篓里给她背上。 我听得心里一阵暖意,这姑娘还惦记着昨夜没有被毯给我的事情,定是胡乱塞了水果充饥,给我换毯子。 姒婳道着谢,又往前走去,见到一家贝壳类首饰铺子前停了下来,盯着一大堆物件当中,细细地看去,最终拿起一串白色的贝珠项链仔细看了看,眸子闪亮亮地道,“店家,我想要这珠子。” 店家立即起身,“姑娘会挑,这珠子都是黄豆粒大小,表面匀称,颜色一致,光泽度好,你人美肤白,带着一准而好看。你拿什么来换?” 姒婳再次放下背篓,从里面掏出一条白色像兔毛的围巾,递给店家,店家看了看道,“如果是狐狸毛的可换,这个……” “不够的话,我再做几个过几天送来。”姒婳急切道。 店家打量了姒婳一眼,“或者你发上的物件可以拿来换,瞧着是个好东西。” 152、改犀利,抚心绪 那店家不经意地提到,让姒婳以白玉簪置换珍珠项链,而不知为什么我心里隐隐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 我看向和我一起隐在树后的斐罗,他挑了一下眉,眼神示意我继续看下去。 姒婳一听,眯着眼睛耸着肩膀笑出一双梨涡来,抬手摸了一下发簪,才摆摆手道,“不行不行,这个不行,这是我远方的朋友送我的。今日若不能换,我下次再来就是了,会尽快来的。” 店家也笑着点点头,“珍珠项链给姑娘留着,再来。” 姒婳道着谢,背上竹篓,转身折返,我们又往树身后躲了躲。待把她让到前面,前行了小段。我打算再跟上的时候,斐罗一把扯了我手臂,摇摇头没让我动。 随着他的目光向另一侧看去,一高一矮两村民眼睛盯着欢脱得像只小鹿一样的姒婳背影正在嘀咕着什么,脚下也跟着她一起前行而去。 待他俩走远了,我和斐罗也赶紧跟上。我脑中浮现出当日幽灵船所见画上的画面,此刻跟着姒婳的两个人竟与谋害亚昱的人有几分相似,不由得越想越觉得不安,但是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竟是我无心的一份礼物引出了一场血腥的杀戮,乃至情深意笃的二人生离死别。 斐罗随我前行着,看出我的脸色越来越差,淡淡地道,“不必过于自责。” 我心中一动,终又是被他发现了,不无难过地脱口而出,“原不该如此。” 我满腹心事,回着斐罗的话,眸子盯着远方的姒婳一时分了神,完全没有发现有个屠户推着个装满屠宰了牛羊的木车,招呼着让路走了过来,险些被撞倒之时,斐罗飞速伸臂把我揽向另一侧护在怀里。 那人也在将要撞倒我的时候,拉了一把手中的车,对我的不知避让甚是不满,嘴中絮絮叨叨个不停。而我罔若未闻,犹自在想着接下来是否会发生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斐罗冷峻的眼神向他脸上扫去,微微晃了一下左手中所持长剑,那屠户见了一哆嗦,禁了声低头推出继续前行。 待那人走开,斐罗放开我,望着我低声道,“画中的世界本来也不是真实的,如果是,今日我们所见之人也都是已故去的人。 当你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这里接触到的人已经与画中初始的经历开始发生不同的际遇了,他们的气运自然受到了影响,发生任何变化都有可能。 你不是已经打算出手干涉他们对亚昱的伤害了吗?那就不用去理会起源了,只要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好。” 第一次,觉得斐罗的分析不再咄咄逼人,而是刚好能安抚到我纷乱的心绪,不由得感激地对他报以微笑,他却目视前方道,“跟丢了。” 我回首望去,别说姒婳,跟着她的两个人也齐齐都失去了踪迹。我心里担忧又起,“山路这么多,她是往哪里去了?该是回家了吧。”忽然我忆起一事,宛若黑夜里重见光明,向斐罗印证道,“你曾说两种方法可以寻到亚昱,追踪至他被害,一种是只知结果,一种是可知原因。” “是。”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待我说下去。 “我当时选择了希望获悉原因,现下原因大概也知道了,是时候去找亚昱了,我们只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就好,姒婳该是和他在一起才有那二人谋害亚昱的理由。 而今早我要问姒婳他人去哪里的时候,你又说不必问,所以你定是有手段可以寻到他的所在的,对吗?”我边说边观察着他的神情,盼一切能如我所想。 “似是有长进。”他眸子更加幽深,却似隐含了浅浅笑意,负着手向前走去。 终于一颗心放回肚里,我也负着手向前走去。 “你是对亚昱用了怎样的手段?难道下了我看不到的无隐五灵环?”我好奇道。 他瞥我一眼,有些不满,似在说是个人便可用吗?不过还是对我的揣测应付道,“嗯,之类的。” 说着我们走到山边岔道前,举目望去,滟澜山峰峦重叠环绕,山路蜿蜒曲折,遍地古树丛生,想找个人,靠这一双肉眼是绝迹不能的。 只见斐罗从袍袖里掏出了一枚精致的白色小陶罐,打开罐口,一只有两只蜜蜂一样大小,全身羽毛也类同蜜蜂黄褐相间,不过却是赤褐相间的美丽灵动的小鸟极快地振动着翅膀飞了出来。 “好可爱,”我从未见过,一时兴奋伸了手出去,盼它能落到手上,看个仔细。 “啪”,未料被斐罗一掌拍开,“这是赤蜂鸟,与蜜蜂一样有螯针,不过它脾气本就极端暴躁,又饿了它那么久,所以不要惹它。若犯着了它,天涯海角追着你蛰回来,不死不休。” 我暗暗咂舌,“你是在亚昱身上点了专门喂食它的蜂蜜吧,为了让它找目标,不给食吃,也太残忍了些。” 斐罗并未理我,只是望着赤蜂鸟,它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往其中一条山路上飞去。这赤峰鸟毕竟体型过小,翅膀振动速度虽快,飞得却不是很快。 我和斐罗灵力加身,一路跟上并不吃力,但是行进有了方向,我心中踏实多了。 跟着赤峰鸟山路上七拐八拐的,太阳便已至头顶,该是近午时了。我们转过山壁,来到相对平缓的山坡上,远处出现了滟澜山得名的连绵不断地山涧瀑布,也终于出现了那让我最不放心不下的夫妻二人,而跟着姒婳的两人却不见了踪影,但也不意味着他们不在附近,许是同我们一样躲在暗处。 一见到他俩,斐罗立时拉我在灌木丛后停下来,他摊开右手,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中已握了一只玉色的小瓶。打开后我问到了淡淡的蜜香味,那只赤峰鸟本来一直向着斐罗飞去,此刻突然折返回来,嗖地钻进了瓶中大快朵颐去了。 只见亚昱在钻木准备引燃柴火,姒婳在一边拿了树枝把亚昱之前捕好的鱼串起来,一边对亚昱道,“亚昱哥,阿牛哥为什么让你帮他推车到集市口?” “他娘浣衣扭了脚,他送他娘回家去了,让我先帮他送去在那里等他。”亚昱应着,那堆柴火也燃着了,鱼也架上了。 随之炊烟袅袅,香气四溢,看得我有些饿了。心道好在亚昱热心,给村人帮忙,这才正好接到了姒婳,免她受恶人所害,不过按画卷里面大致走向来看,她此刻也该是安然无虞。 姒婳翻烤着鱼,抬头对亚昱道,“不知桃子他们住到几时离开,怕他们走得早,所以今晚哥哥一定要给姒婳猎一尾狐狸回来,我要做了围巾明日再去集市换那珍珠项链送她。” 153、以成全,换擦肩 在灌木丛后的我于姒婳所说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怜惜着,傻姑娘,何需再送我礼物,你已待我不薄,心意我全部收到。 而亚昱看着姒婳,宠溺地应着,“好,今晚我就在野狐谷守着,若不给你猎到一尾,我就住在那里不回来了。” “亚昱哥最乖了!”姒婳笑眯眯地撕了块鱼肉,放在嘴边吹了吹,往亚昱嘴里塞去,亚昱张口接住鱼肉,更闪电般地啄了一下姒婳白皙的手。 姒婳小脸儿腾地红了,不依道,“在外面,被人瞧见了怎么办?” 瞧见这一幕地我立时有些尴尬,一时不知眼睛该看向哪里。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梨子,斐罗在我耳畔低声道,“最后一只。” 我摇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偏偏在此刻,肚子“咕噜”一声出卖了我,我闭上眼睛开始默默地咒骂它的不争气,而手里却被塞进了那只梨。 我偷眼去看斐罗,他已转头望向那柔情蜜意的小情侣,我也跟着望去。 而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就在斐罗与我为避免尴尬,推让梨子的间隙,刚刚跟踪姒婳那两人竟自亚昱、姒婳的背后出现了。他俩一人搬了一块大石,小心翼翼地靠近二人,此刻正举过头顶准备要下手向亚昱姒婳头部击去。 我和斐罗同时飞身跃出灌木丛,刻不容缓地齐齐出手,瞬间玉魄针和斐罗的长剑掠过那你一口我一口还在吃鱼的二人头顶,直取身后那两恶人要害。 而就在此时,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仿佛感知了冥冥中的变化,眨眼狂风骤起,乌云密布,天地变色,黑暗降临,天象突变,让我觉得心中惶惶不安。 亚昱毕竟是猎户出身,在长剑飞临头顶之时发觉异样,跟着回身去看,只见斐罗的长剑刺向高个的胸口,当场一剑贯胸,而我也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玉魄针直直射入矮个的印堂,徒留一个红点。那两人甚至来不及出声,便仰面朝天,倒地而亡。 姒婳随着亚昱看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吓得钻进亚昱怀里,再也不敢抬头,以至并未发现我们已到跟前。 狂风不减,电闪雷鸣,亚昱护着姒婳,轻轻拍着后背安抚着她,片刻才对我们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语气中竟有着陌生和疏离,而设身处地也难怪他会有此疑问。 然而这背后种种何其复杂,我若说这一切本是他画中命运,我和斐罗被意外卷入,在受了他二人帮助,了解他们为人之后,盼能改变他们的不幸,才一路跟踪,待得关键时刻出手救人。如此曲折经历便是说与我自己听我也不会相信,竟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而姒婳一听亚昱如此说,缓缓自他胸口抬头,露出受惊的眸子,直到看到是我们才赶紧推开了亚昱,却还是慌张地说不出话来。 斐罗不理会亚昱的疑问,走过去拔出他的长剑,在高个贼人的身上来回擦了擦,拭干净了血迹,持剑回鞘。 我抬头看看那让我隐忧不已的天色,对亚昱道,“请相信我,说来话长,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回你家中再从头细说。” 说到此处,抬手以拈花式从那矮个头顶吸回我的玉魄针,收回袖中,转身向姒婳示意我们一起回走,姒婳对亚昱点点头,转身去背了她换了布匹的竹篓。亚昱见了我的身手,面上现出一丝犹疑,终是未再说什么,也跟着往河边收他的鱼篓。 万万没想到,在亚昱蹲到水边,去解开缚在石崖上的绳子,准备要把浸在水中鱼篓提走的那一瞬间,天空中突现一道炫目诡谲的紫红色闪电,宛若要把黑色天幕撕裂一般,狰狞着一路劈下。 我心中分明觉得要糟,却已来不及出声示警,电光火石间,便在我们三人面前不偏不倚击中了水中亚昱的后心,猝不及防亚昱被击得连连震颤,转眼便瞪着双眼望向姒婳,满面焦黑地倒在河滩上,没能留下一句话。 那一刻,大雨倾盆,思绪漫随流水,感伤一梦浮生。莫说姒婳,我的心瞬间也似被掏空,再也站立不住,无力瘫坐地上,为何会是如此?倾尽心力所做得一切都是徒劳的,明明已经解决了带给他威胁的人,却终是不能为他逆天改命,且最后一刻所经受的凄苦惨烈更不亚于之前画中经历。即便是这一幕的结果是他命中既定,我却完全无法接受。 姒婳一见亚昱被电击,疯了一般拔腿便要冲过去,被斐罗死死拉住,她拼命挣扎着抗拒着,却又怎么能挣脱斐罗的控制。我看着她尖叫着泣不成声,哭成泪人,跟着心痛不已却失却了安慰她的能力,只能陪着她一道心碎。 直至妖异的紫红色闪电消失于天际,斐罗才扶着她走向亚昱,姒婳伏在暴雨中已满身泥泞的亚昱身边悲泣不止。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的,我只能过去她身旁,跪坐在地拥住她任她哭泣。 而未料到,姒婳哭着哭着忽得拔了头上发簪,回手往胸口刺去,吓得我一把握住她的手,她双手死死地拽着我的手,红了双眼嘶哑着求我,“桃子,求你放手。” “不,不,姒婳,不是这样,你不要做傻事,”我大声斥她,一用力夺下白玉簪,扔到河中,回忆着画中的经历,重新燃起一线希望,捧着她的脸告诉她,“亚昱,我们有办法救他,你信我,在昆仑山有一处所在,有有能之士可以起死回生,亚昱不会死,只有你活着才能救他。” “你骗我!”姒婳摇着头,无论如何也不信。 雨水和着她的眼泪遍布她面上,我强忍心痛,再次强调,“这一切是命中注定的,他只是经历了一次劫难,会再次醒来,会变得更强大,不信你问斐罗,我没有撒谎。” 为了她能平安,我不觉顺着画卷的情境描述了下去,虽不是我所期望的画面。 姒婳无助地看向斐罗,斐罗缓缓地点头,她终于安静下来,伏在亚昱肩上,双手环住他的颈项,满眼的眷恋。 而一闪念间,我心不死,此处改不得,未必后续也改不得,还有很多机会,我不放弃。 姒婳,天涯海角,我陪你去,今生的擦肩,还你是成全。 155、一起来,一起走 而在我下定决心要护他二人之时,内心深处似乎有种力量在一点点苏醒,涌动,逐渐汇集成一股暖流在筋脉中流转贯通,连忙盘膝坐下,闭目凝神调息修复,一个周天后,灵识中一片的澄净清明,更有金色光芒充斥。 我细细感悟那股能量,气海翻涌升腾,一次次的在我体内冲撞,我试着一次次的竭尽全力运息调试,直至新生能量与我自身灵力完全交融,我才意识到原是金色内丹突破气旋已然成形,它的力量激荡在我体内,那一刻我感受到自己未有过的强大。想来竟是强烈的守护感带给我不可思议的力量,今日才有此造化。 当我再次轻启双眸之时,已雨过天晴,碧空如洗,世界完全不一样了,而视野更加宽广及辽远,放眼青山村落,触目所及无比清晰,心头一阵雀跃。 斐罗只望了我一眼,也已感知到我的不同,眼神微动似有所思,表情却无变化。 姒婳已在亚昱身旁坐起身来,撕了一截衣衫,蘸了河水一点点地清洗擦拭亚昱身上的泥污。 不想吓到姒婳,也不想让斐罗知道我此刻的确切力量,所以并未尝试拈花三式的威力,反倒是娘亲的移形换位咒更适宜练习。 我集中精神,闭目心中默念“沙玛桑巴玛哈都如扎雅莫开梭哈巴日哇搭那尼地修日吽”,双手摊开,平平捋向两边,终于未让我失望,那具古琴重新出现于我膝上。 我心中激动不已,又再次诵咒,将琴变走。确信我曾有的灵力失而复得甚至更强大,接下来,便要寻回我失去已久的东西了。 我举眸望向斐罗,他眼看着我展示的能力,抬手拍了拍掌,淡淡道了声“不错,”移步向我身边蹲下来,从怀中掏出我的法宝袋递给我,“完璧归赵。” 倒是识时务,免于尴尬了,我笑笑接过来,打开看了一下,殷桃镜、赑屃珠、和库鲁送我的匕首都在,收起来后我又低头看向脚踝处的无隐五灵环。 “就这么想脱下来吗?”斐罗眼神悠远,语气中一丝不悦,“难道你就未发现于你而言它并不像你想象的,仅仅是束缚?” 我自然明白如若没有这无隐五灵环,深陷于这画中世界的此刻仅有我自己了,极有可能至此时我仍走不出那洪荒赤地,甚至已经殒命那里了。他能追随而至助我一路走来,我心中万分感激,但事关我的自由,又岂是任何其它外物可以交换的。 而见他并无主动收走的意思,我默默闭目,准备以移形换位咒移除它,耳中却听他悠悠地说道,“不必费力气了,已经说过,除了我无人能解开。这咒术不能说凌驾于其它任何咒术之上,却是因独门术法,而无任何人可奈它何。” 一丝凉意侵蚀心头,认识斐罗至今,他虽是蛮横无礼且任意妄为,却不曾骗过我,而既是如此,不试一下我怎甘心? “沙玛桑巴玛哈都如扎雅莫开梭哈巴日哇搭那尼地修日吽”,心中默念三遍,念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必看也知它还在。 “劝你还是把气力用在考虑如何送他二人去昆仑吧。若没记错,在壁画上,昆仑刚好是在赤地的另一端,过了洪荒赤地之后是无边荒漠,荒漠尽头不断上行越过万年冰川才得以到昆仑山顶。这一路下来要历经多少时日,多少坎坷,不提前做打算,怕是要在这画中耗上半辈子了。”斐罗不痛不痒地如在述说着毫不关己之事。 我却知他所说皆是事实,放下自己的心事,再看向姒婳,那一脸写满了绝不屈服的倔强表情,让我想起画中她弱小的身躯负着亚昱一步步攀上昆仑的画面。 我既要鼎力助她,便要付出最大的努力,想到此处,我对斐罗道,“我倒是有个主意,成或不成还需要试试。” 斐罗摊摊手,颔首道,“姑且放手一试。” 我看着他慧黠一笑,起身行至姒婳亚昱身畔,一手握着姒婳的手,一手握着亚昱的手,对姒婳有些惊讶地凝视投以安抚地微笑。再次垂眸,心里想着姒婳的蘑菇屋,用我全部的念力默诵移形换位咒。 缓缓启开双眸之时,看着眼前简陋的一切,篱笆围墙,小小茅草屋,矮木桌,心中却狂跳不已,激动万分,心道娘亲你看到了吗?我已能若鬼泣一样想来便来,想去便去,我终于做到了。 想罢,又紧紧抱着看到忽然自河边转而身处自家小院,一脸懵然不知所措的姒婳,开心笑着一气不停地道,“姒婳,我成功了,你看,转眼之间我把你们带回家了。我还能带你们去昆仑,昆仑山在冰川上,快去准备些保暖冬衣,保护好你自己和亚昱的躯体,亚昱很快会回到你身边的。” 姒婳梦呓般在我耳畔道,“桃子,像在做梦一样,怎么会?” 她慢慢回神,自我身边转望向躺在地上的亚昱,双手拉着他的手低语倾诉着,“亚昱,你看我们回家了,桃子说能带我们上昆仑,那里有人能帮你回到我身边,我信她。” 一句我信她,说得我俩相对着,顷刻泪目。 忽得我脚踝处无隐五灵环五彩光芒突现,铃铛震颤不止,我便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跟着意料之中,斐罗的身影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就是你的尝试?”他一把拉了我起来,声音中透着不快。 我不愠不恼,望着他认真点头,“我深觉你说得有理,到达昆仑之路何其遥远,我们岂能把时间耗在漫漫征途,既是修行之人,又何必用常人手段。” “我看你明明是想知道是否能逃离我的追踪,怕是让你失望了吧。” 我摇摇头,“怎会?是我毕竟灵力刚刚恢复,术法也初成,能力有限,带了他俩已是不易。我只是刚好借了你这法器的力量,要知道昆仑之上的六个巫师也非善类,斐罗是我不可或缺的盟友,必要之时只有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怎么会在此刻撇下你独自离开。” 他将信将疑,重重抛下五个字,“你明白就好。”望向一旁,再不理我。 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也有些不忍,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句,“既是一起来,要走一起走。” 156、向昆仑,要跟上 我声音虽小,而斐罗的听觉也非常人可比,他未回头,但侧颜笑意隐现。 姒婳初始望着我俩还有些紧张,看到这一幕也才放心。 我看看亚昱,想着便是能带他省去些路途跋涉,一直躺在地上也终究不是回事,走至斐罗身边,和他商量道,“我尚不知我的灵力能带他们行至何处,如果此行能有辆轮椅推着亚昱,会更省力气更方便,于他也更体面一些。” 斐罗目视远方,不以为然,“为什么要同我说,你能耐大着呢,不是会变吗?去变一辆出来给他用。” “移形变位咒仅适用于我个人私有之物,轮椅我怎么会有?我若可以任意觊觎别人的财物,天下还有王法吗?这是此术唯一禁忌,如果我用了必遭反噬,那后面的计划就全泡汤了。”我耐着性子给他解释,关键还是有求于他,这种重体力劳动,还是需要他出面,总不能我去伐树劈木的。 “你的意思是让本王去做这些粗活儿?”进入这画中世界后,他还是首次强调他的身份。 我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怅然地望着已开始为远行忙碌的姒婳的身影,叹了口气,轻声自语,“求人不若求己,必要之时我替你负他前行。” 斐罗闻言由上至下打量我一番,便如重新认识了我一遍,“看来是功力恢复了,有劲儿没处使了。” “碰上心肠冷硬之人,实属无奈。”我赌气地学着他目视远方。 斐罗像是被气乐了,“有求于人的正确做法应如昨夜,那才是该有的态度。” 不提昨夜还好,一说就来气,明明被他霸占了床榻,还似是我占了他便宜,亏欠于他一般,我没好气道,“不求,谁知道你又会提出什么非分的条件。” “果然不识好歹!算了,瞧在姒婳给我带梨子的份上。” 见他转身负手向屋后走去,我抿嘴微笑。 这期间姒婳也未闲着,已经给亚昱换下了身上的污衣,梳理了头发。又从屋里拿出几件压箱底的皮氅,给我披上一件白色狐毛的,执意让我转个圈,瞧瞧甚是满意的模样,才取下来整理了打好包袱才递给我,“里面还有件黑色皮氅是斐罗的,你说昆仑是极寒的天气,纵然你们习武之人体魄强健些,但毕竟也是肉身凡胎,御寒衣物也都一起准备了。” 而斐罗在屋后呆了阵子,拿着一片劈下的木板出来,我搭眼看去,上面似是雕刻了轮椅的版图,他手持木板,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去。 我行至门口远远地观望着,斐罗在村落间闲逸地溜溜达达,前后共找了四个村民,不知许了人家什么好处,可喜的是半天的功夫,于日落之前亚昱的轮椅便已成型了,由其中一个村民随在他身后,喜滋滋地给推了回来。 姒婳见到当真喜不自胜,她和那村民一起扶起亚昱坐到轮椅上,让他脚踩踏板。身量宽窄刚好,亚昱身前还放下一节横木作为保护,以免无意识的他在颠簸中摔向前方。村民摇了一下旁边轴臂,展示了椅背可以放到,踏板可以升起,避免亚昱长时间一个姿势,以调整休息。 姒婳前前后后地审视,又围着篱笆推着亚昱转了一圈,大赞这轮椅的妙处,感谢着送了村民离开。 斐罗靠在院墙上休息,我忍不住问他,“你可是给了这几个村民什么好处?他们怎肯替你干活儿?” “嗯。”他应着,却不肯说下去。 “这就完了?”我恼他。 “口渴。”他理所当然地望着我。 好想踢他。我去倒了杯水递给他,他徐徐饮下,才又道,“你们汉人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教了他们一项谋生技能,以后可以长期使用谋生。” 我拿出一个梨子递给他,追根究底道,“怎么会有四个人跟你去做呢?” “我把式样图分成四份,一份主要负责原料,两份负责不同部位的两个主体的制作,还有一份负责配件和组装。否则什么时候能做好,而且短期内他们会好好合作,避免竞争,生意长久些。” 我琢磨着似乎有些道理,这时姒婳把亚昱推进院内,凝重而略显急切地问我道,“万事俱备了,我们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我拍拍她的肩,让她放松下来。 而后,“今夜,”我和斐罗竟异口同声,他比划了一下,意思让我先说,我对着姒婳道,“今夜亚昱有了新床,我陪着姒婳休息。” 斐罗点头,“不谋而合,亚昱躯体不能再受外物侵扰,避免出意外,今夜交给我守护吧。” 第二日大早,小院内姒婳给轮椅上的亚昱擦洗了面容,又把小羊换来的布毯给他盖在身上。我们整装待发。 “此行目的虽是昆仑顶,但以我目前能力尚不知会到得哪里,按照壁画途中无一处不是恶劣险境,你要快点跟好我们哦。”我郑重其事地嘱咐着斐罗,不知为什么没来由的担心,或者是怕没有他在,会少一份力量。 他把昨日姒婳给我打包皮氅的包袱从我肩上取走,抬手随意扬了一下,算是回应。我还真是见惯了他这德行,告诉自己尽量无视就好。 我又扯了姒婳袖子安慰她道,“别怕,无论到哪里都和你一起。” 她微笑的双眸含着无限的期望和信任,反手挽了我的胳膊握住我的手,我另一只手握着亚昱的手,全神贯注,不断升腾体内灵力,唤醒内丹的全部力量,闭目诵咒,只盼再睁眼之时一切顺利。 强烈的念力让曾经伴着鬼泣穿行的蓝色光影转化为金色光影,将我们三人团团裹住,而当我感受到已带他二人成功于空间穿行之时,忽然灵识中遇到一股无比强大的对抗阻力,本已炽热的内丹,似瞬间遭遇蚀骨寒气,竟似要被冰封一般。 我惊异无比,倾尽所有力量催动灵力以抵御,已至内丹元阳与那暴寒之力猛地冲撞在一起,“砰”的一声,我们三人摔落天际。我心底大震,会害他俩跟我就此摔成肉泥吗? 157、地宫中,冰与火 那一刻,我感知自己是遇到了劲敌,是强大的结界护住了我所要去的昆仑顶,带着亚昱姒婳被强行推出,即将摔落在未知之境。 忽然忆起初入画中的斐罗是如何观察形势而自救的,于是逼着自己睁大眼睛去看下界的一切。一看之下,深深庆幸,下落之处本是遍布火焰的山丘,但不远处有座巨大无比的圆形沙丘,看样子不是天然形成,来不及想那么多,但至少是能承载我们的下落之势,这就有了生机。 随我们接近火焰山丘,汹涌的热浪袭来,我看着姒婳脸色越来越难看,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滑落,知她在默不作声地忍耐,奈何我灵力有限,只有落至接近的位置掌力反推才最有效。 终于临近山顶之时,我燃起内丹,用全部的灵力使出拈花三式的惹花式,双掌拍向山顶,刹那间金色的光芒把那火焰山丘的炽热外焰压制地低下数十丈,巨大的反推之力把我们三人弹向圆形沙丘。 “姒婳,”我喊着去抓住她,历经我掌力反弹,护在我们三人周围的光焰被击破,姒婳也被震晕了过去,迫得我忙伸手一手抓住她,一手抓住亚昱,跌落时也不能分开,以避免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想着便要落下,我紧闭双目,屏住呼吸,庆幸着至多在这沙丘上摔一嘴沙。跟着我们三人便一齐没入无尽的黄沙之中。 而忽然让我心里没底的是,我发现于这黄沙之中我们陷落的速度奇快无比且似无止境。是流沙,我脑中闪念,完了,这下死得干净,连埋骨都不必假手他人了。还有,如何告知斐罗,若他此刻跟来,岂不是白搭上一条性命。 正在我万分纠结之时,脚尖竟触底了,心里一阵喜悦,死死地拉住另外两人不肯松手。当屁股也随着着地的时候,却突然又是一阵陷落,与此前不同的是并非在沙中,而是直落,我用力摇着头甩着脸上的浮沙,正要睁眼望去的时候,人却摔在了地上,好痛! 无论如何平安着地,我放开那两人,抹了把脸,一边啐着口中的沙子,一边环视四周。原来是身处于一处空荡荡的石壁地宫之中,除了几处窗台上有火把燃着,得以视物,别无他物。 抬头看刚才陷落之处,此时已是完好的圆球顶天花板,看来那处该是翻盖设计。 我又去看身旁的姒婳,用衣袖擦去她脸上的浮沙,而在这震荡之中,她也醒转了过来,第一句便是,“桃子,我们没死是吗?” “没有,你不痛吗?”我瞟了一眼先着地的屁股,笑着对她道。 她也笑了,起身看向亚昱,“那就好,我们还得救亚昱哥呢。” 亚昱整个人被拦在轮椅中,仍似睡着了一般,未被经历的一切打扰,而下落时轮椅一起跟着着地,看来材料工艺扎实,竟然也完好。 蓦然间火把齐齐灭掉,地宫陷入一片黑暗,姒婳一把抓了我的手臂,紧张道,“桃子。” “嘘!”我让她安静,正准备掏出殷桃镜摇亮照明。 忽听得有个若破锣一样难听地声音,四面八方地传来,“大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竟有人敢闯我宫殿?” 这声音既喑哑又洪亮,宛若能从七窍钻入脑中,听得我混身都不舒服,但在人家的地盘,还是客客气气道,“前辈,不是我们想打扰,纯属无意陷入贵宝地。请网开一面,告知如何离去,我们绝不耽搁,这就退出。” “这里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边走的地方,好久没吃烤肉了,今日便要饱餐一顿!” 说着传来一阵桀桀怪笑,姒婳吓得快要捏碎了我的手臂,我拍拍她的手,“前辈要什么都可商量,我们负责给您老人家取来就是。”我拖延着时间,盼他再出声,好仔细分辨他的方向,才有可能准确地搏命一击。 “哼,你们这两个女娃娃便是这天下难得珍馐了,乖乖受死吧!” 言罢,正前方一团火焰气势汹汹迎面扑来,还未至眼前热浪已化掉我一截衣袖,我知凶险,不容分说起手一掌拍向姒婳和亚昱,把他二人击出数丈之外。 远处姒婳撕心裂肺地喊着,“桃子,快走。” 我向她喊道,“你呆好了,别动,我自有办法。”心知自己却再也无暇躲过,闭目准备死在这熊熊烈火之中。 便在此时脚踝处一阵震颤,随无隐五灵环的五彩光骤然亮起,五色间的冰蓝色光芒益发明亮,遍布至我周身,光源的森冷竟似隔离了那烈火,我分明感到灼热感在下降,不似之前滚烫的皮肤要爆开的感觉。 “什么人敢阻挡本尊?还不现身?”那怪声再次传来,声音暴跳如雷。 随着他一声断喝,火焰打着滚得再次袭来,一丝火舌窜入冰蓝色的结界,噌地卷了我发梢,我边抬手捋灭边后退,却至墙壁再也无路可退,心底大惊放声喊道,“斐罗,你快出来!” 话音刚落,斐罗已出现在我身前,高抬右手,冰蓝色的光芒转眼充斥了整个地宫,阻挡住了那便要肆虐的火焰,迫人的热力终于消退。 片刻之后,地宫里已经飘起了泛着冰蓝色光芒的晶莹雪花,我伸手接了,看小小雪花在我掌心消融成水滴,不知为什么眼睛跟着湿润。又想到原来这也是斐罗与哲哲不同的能力,冰与火。 随那道火龙不断后退缩小,我知道斐罗已经控制了局面,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我长舒了一口气。 “哼,若不是本尊常年被困于此,缺乏补给,怎会败给你小子的寒冰真气。”语气中全然不服。 直至火焰消失,终于见到那声音的本来面目,竟是一只一人高形似丹顶鹤,全身红羽,却只有单脚的鸟,脚上还拴着一条巨大的铁链,连在地宫通道尽头的石柱之上,石柱之上旋转上升闪现着各种符咒,看来是被封印在此。 我脑中思索着娘亲上古典籍中,似有这鸟的形象,但一时想不起来。 斐罗见那大鸟已然住手,才回头望了我一眼,我脱口道,“我没事。” 斐罗扫了一眼我被大火燎去半截袖子的手臂,我也跟着望去,才发现小臂皮肤已经通红,还起了几个水泡,对阵之时未察觉,此时顿觉灼痛起来,但还不是研究如何疗伤的时候,也没有草药。 我不禁把手臂往背后藏去,却被斐罗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我吃痛刚要吼他,忽觉一丝凉意自他手上传来,冰蓝色的光芒缓缓溢出,我的疼痛一点点消散,待他撤手之时,我小臂已经恢复如初,他的寒冰真气还有治愈作用。 我欣喜地看着手臂,又想起一事,低声在斐罗耳边道,“你似乎很善于和鸟类打交道,金刚,蜂鸟都被你调理得不错,这个,这个,啊,对了毕方,你一定能搞定。” “你个小丫头,怎知本尊大名?”毕方已然听到,桀骜质问于我。 158、被利用,近崩溃 “因为,神尊你长得很有特色。”我认真地回答毕方。 “什么意思?”他思索着我的话,单脚往前移动着,地上的铁链拖得哗啦啦地一阵响。 斐罗一见他有所动,微侧身形,将我护在后面,我却已觉得毕方并不如想象中可怕,往外探了身继续道,“就是表面意思,神尊的样子很是与众不同。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你可是上古典籍中的名人,既可吞吃火焰,又可撒下火种,御火有术,因而得名。” “哈哈哈哈,”毕方听了有些得意,忍不住仰天大笑,“你个女娃娃不要以为说得如此动听就能改变你们的命运。我即使打不过他也无妨,你们过不了多久就饿死了,早晚还是我腹中美餐,哈哈哈。” 毕方大笑着,负着一双羽翅回走,铁链随着拖回。 斐罗回看向我,我眨眨眼睛,微微一笑,对毕方道,“神尊有所不知,初始我以为此间有结界布防,离开不易,而刚刚经过试探,已经发现这结界防得不是别人,却是神尊。小女不才,若想带他们离开,该不是难事。 之所以没走,是觉得神尊也是异界名人,却多年来被困于此,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如说来听听,我们能帮到神尊也未可知。” 听我此言,毕方忽然停在原地,如在思考。 斐罗似有不解,蹙眉看我,必是觉得我又多事了。 我只当未见,继续对毕方道,“外面世界那么大,神尊就不怀念天地山河日月星辰吗?还有对神尊行此不仁之事的仇人,神尊未考虑过为自己雪恨吗?” 我一番话说得他似有心动,静默片刻却恼着回身厉声道,“巧言令色,就凭你们?你以为本尊不想风云再起?镇压我在这里的天罡柱,数万年来,我试了各种方法都不能解开咒术,结界根本没有可能打开,还有这上古玄铁链,连我毕方的火术都熔不掉它,你们能有什么办法?” 斐罗自进入这地宫一直未开口,此刻望着毕方所说的天罡柱,缓缓道,“我有办法,或可一试。” “太好了!若能解开咒术,这玄铁链交给我。”我拍着手,信心十足地从斐罗身后走出来,此时姒婳也小心翼翼地推着亚昱靠近我二人。 “说吧,如此费尽心力帮本尊,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毕方转过身来,面向我们,问到正题。 见他上道,我也没客气,上前抱拳道,“如此,我也开门见山了。有两件事,需要神尊帮忙,其一,以神尊的资历,想必知道这昆仑顶究竟是何人控制?为何有如此强大的灵力,不瞒神尊,我们便是往昆仑顶的途中,被结界弹出,才误打误撞落入地宫之中。” “你们又为何要登昆仑顶?那里岂是寻常人随意可以去的地方。”他不答反问。 看来不交底是不行了,我只好看着亚昱对他道,“这是我们的朋友,在一场意外中故去,听说昆仑顶有能人可以起死回生,所以才前往救治。” “哼,他们一向以交易出手救治,上昆仑顶的人必须臣服于他们,徒步登顶。企图用术法的登顶人还未接近,便被头领感知,你能进去才怪。”毕方不屑道,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也所以在壁画上,姒婳是以她弱小身躯负着亚昱,一步步登顶的。 “一来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二来如果不按照他们的要求交易,就没有办法救治我们的朋友了吗?”不按牌理惯了,我只管提出自己的问题。 “哈哈哈,问得好,他们越不想帮你做的,我越要助你完成。” 不知为什么毕方本来难听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渐渐入耳了。若真能得他帮助,此行相信要顺利得多。 “另外一件事是什么?”毕方还没忘了我的请求。 “那个,需要助你脱困于此之后再解决,对你而言,小菜一碟。”我随口道。 他一双鸟眼却依旧望着我,我解释道,“在落入地宫之前,我看到眼前有座火焰山,那里是通往昆仑的必经之路。如果不能使用术法直达昆仑顶,便需要熄了那天火,我们才能更快通过。” 毕方如同搓手一样,对搓了他的羽翅,“那本来就是本尊设置的屏障,为了避免昆仑派打扰本尊,想撤掉就是一息的事。” “那最好不过了,我们还是想办法快些离开这地宫吧。”这话我是对着斐罗说的。 斐罗理解了我的用意,蓝紫色的双眸望着我道,“若想解开天罡柱的咒术非得施咒之人,我把寒冰真气的力量发挥至极,可以暂时冰封住这天罡柱,它的咒术也随之冰封。但是也只能争取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在那期间,你须得能断了这玄铁链,带着他们一起出去。” 我俯身拾起拴在毕方脚上的比我手臂还粗的玄铁链看了看,算了下时间,笑着道,“够了,且让我做点准备。” 说罢,殷桃镜已落入我手中,我轻轻一摇,随之一亮,鬼泣出现在镜中,“宫主,有何吩咐?” “鬼泣,给我准备一斗汗颜姐姐的化骨液。” “是。”鬼泣抱拳,随之消失在镜子里。 斐罗还是第一次见我使用殷桃镜,对它的神奇程度有些意外,对着我微微点点头。姒婳见了手遮了嘴巴,还不住往镜子里看去。 唯毕方听了我对鬼泣的指示,跟着重复着,“化骨液?” 我晃晃他的铁链,应道,“是的,化骨液有强烈的腐蚀作用,待会儿咒术被封住后,玄铁链的法力也跟着减弱,我再用化骨液浸泡,相信能解决掉对你的这万年束缚。” 说着殷桃镜又一亮,鬼泣旁边一个斗大晶瓶,盛装着绿色油状液体,“宫主,化骨液来了。”随着蓝色光影出现,鬼泣把化骨液传送至我跟前,跟着又消失在那端。 我拎着铁链,对准化骨液的容器,嘱咐毕方道,“神尊,一旦化掉这玄铁链,时间也不多了,请跟好我,我会带你一起出这地宫。” 他郑重地点头,眼神中不无期待和忐忑。 我向斐罗示意,可以开始了。 斐罗走向天罡柱,抬手轻触柱体,凝眸运力。几息之后,斐罗的手掌出现层层冰冷的雾气,很快氤氲着两人合抱粗的天罡柱,一圈圈地升腾,自下至上渐渐结了厚实的白冰。 斐罗整个人也如同要冰冻一般,脸色苍白,睫毛、鬓角全都凝了白霜,我有些担心,喊了一声,“斐罗。” “无事,继续。”待得他说完,整个天罡柱完全被冰封住,原先转动闪现的所有符咒瞬间停滞。 我把玄铁链扔进化骨液容器,“滋啦啦”白烟冒起,化骨液翻滚着沸腾着,铁链在里面渐渐变形,最终断裂成一块块。 刻不容缓,我望了斐罗一眼,便一手拉住姒婳,姒婳拉住亚昱,我另一只手抓住毕方的羽翅,默诵移形换位咒,咒语念完,我们已在地宫之外的沙漠上了,面前不远处便是火焰山,此刻只待斐罗随无隐五灵环出来与我们汇合了。 而我无意间回望沙丘,竟发现那圆形沙丘迅速坍塌下陷,我匆匆往前几步去看究竟。 只听毕方淡漠道,“天罡柱的咒术被破坏,地宫自然坍塌。这也是当年他们为防止我逃出,做的手脚。” 他说得轻巧,听得我头嗡得一响,回头喝道,“你怎不早说?”边蹒跚着跑向沙丘,边喊道,“出来,你出来!” 159、桃花珀,暗许诺 “你要我说什么?我们交易的内容是你助我脱离地宫束缚,我助你达成心愿,上昆仑救治你轮椅上的朋友。此外与我有关系吗?”毕方无谓地说着行至我身边。 我心急如焚,恨恨地向他看去,他离开地宫禁制,已经幻化人形,身着红色羽袍的中年男子,硬朗倨傲的面孔,一双常人行走的腿,声音也变得接近常人。 无暇理会他,眼见圆形沙丘的大半已经失陷在流沙中,我不假思索默念移形换位咒,即要回去地宫之中,却被毕方执了手腕制止道,“地宫结构已经改变,入内通路尽毁,现在进去只是被沙石掩埋,根本不可能到达中心。 本尊地宫乃龙珠石所建,石料强硬无比,你的同伴此刻必然已被碾成碎末了。破坏昆仑规矩绝非易事,你还是为那俩人好生准备,随我再上昆仑吧。” 此时姒婳也跑了过来,吓得面上苍白,死死地拉住我的手,“桃子,不可。不是我自私为了救亚昱,而是你不能再有事。” “姒婳,他是斐罗,他怎么会轻易就死去?我不信。”我不知是在安慰姒婳还是自己,忽然感到脚踝处有异动,我低头看去,笑着喊道,“斐罗!” 一道微弱的白光闪现,“啪”的一声,随光芒闪现,不是我期待中的人,而是一枚晶莹剔透红色的物件,刚好落在我脚边,在沙漠强烈的日光下绽放着异彩,我眼睛一花,心里却失色,这代表了什么?他真的被困在地宫底了吗?真的永远不再回来了吗? 膝头无力,我跪坐在灼热的沙砾上,却依旧浑身冰冷。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是进入壁画的第一晚,在河中斐罗险些溺水拾起的那枚血珀,那枚有着桃花瓣的血珀。 不知何时已经被他雕琢完成,便是栩栩如生桃花模样,嵌在其中的亿万年前灵动的桃花瓣做了此刻五枚花瓣之一,另外四枚却完全是雕工技艺的体现,形神兼具,亦真亦幻,瑰丽不可方物。 触手可得,我却不想去碰触,“不是这样的,要送你自己拿来送我。”我神思恍惚地看着桃花珀对着它失声道,却无所回应。 还是无法相信斐罗好端端一个人地说没就没了,纵是他有一万种恶,他无礼、他毒舌、他趁人之危抢我法器,还给我套上了限制我自由的无隐五灵环,甚至从认识我那一刻便动机不纯要以我为人质以备与大梁交易。 但,但他也不是一无是处,自进入这画中世界,他一路只是陪伴,从未拂我之意。明明还有说好一起要做的未尽之事,还允诺一起出壁画回楼船。可此刻,生死须臾,阴阳两隔,一切便灰飞烟灭了? “收了就走吧。”毕方看了一眼,负手转身离开。 姒婳见我未动,拾起桃花珀,用衣袖拭去上面的沙砾,塞入我手中。 “等等,”我盯着桃花珀,向毕方喊道,“不是可以起死回生吗?我们挖了他出来一起上昆仑。” 毕方驻足冷冷应道,“躯体完整的起死回生才有意义,肉身可用。残肢断臂甚至碎成渣的,救活了有用吗?” 为冰封天罡柱,地宫之中斐罗整个人凝霜的最后画面,依然在我眼前,一阵噬心之痛却欲哭无泪,我暗自攥紧了手中桃花珀。 而看看身边姒婳和亚昱,我知自己此刻不能弃他们于不顾,只能默默许诺,待我完成昆仑之行,必拿毕方回来见你,不管是什么模样,哪怕就剩一截小指我都带你出壁画。 “众生没在生死海,轮回五趣无出期。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譬彼病目,见空中华及第二月。”毕方的声音渐行渐远。 姒婳看着我的神情渐自镇定,伸手扶我起来,又去推亚昱的轮椅,可轮子陷入沙漠,已经纹丝不动。她正焦急,不知如何是好,走在前面的毕方袍袖一挥,姒婳面前立时现出一条石面坦途,轮椅顺利向前。 而我们离火焰山尚有段距离,便见得重山秃岭,寸草不生,赤焰滚滚,不时有迸出的火星飞向天际,留下条条黑色的痕迹。 毕方在离我们稍远的沙漠高坡站定,睥睨眼前熊熊烈火,张开嘴巴,漫天火势瞬间化作气旋若龙卷风一样,却在到达毕方跟前的一刻乖巧地向他口中钻去。 片刻,绵延数百里的山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地气依旧蒸腾,和一望无尽的黑黢黢的山脉。 “便是灭了这山火,这炽热程度也不是我们可行走在上面的,此地与昆仑相距又何止千里?如何能通过还请神尊明示。”我望着眼前的情景心知还得觅得其方法尽快通过才是。 毕方并未回话,却陡然现出真身,比地宫初见之时大了数倍,他张开双翅,伏低身子向我们挥羽,声若洪钟:“你们上来。” 我执了姒婳的手,扶着亚昱的轮椅,轻轻一纵一齐跃上毕方硕大的脊背,他微一用力带着我们三人冲上天空,躲在他的羽翼之中安稳且温暖,只觉两耳生风,形状各异的云絮自身边不断闪现又飘过,一路向前飞去。 我尽量靠向他耳边,大声道,“神尊,与我们说说昆仑吧,那里不是有结界吗?我们如何能进去?还有接下来我们将面对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说破除昆仑规矩并非易事?” “丫头,你的问题太多了,”毕方语带嫌弃,“昆仑此刻的结界并未对我禁止,他们尚不知我已出了地宫,所以我要进去自然不是难事。 此行,若不肯按照昆仑规矩给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换取你朋友重生,你便要一路与昆仑四宫的人对阵,只有过得四宫,最后昆仑顶之人交给本尊,拿下她后,便可以救你朋友。” 一听毕方此言,姒婳神色凝重,“他们会想要什么,我们给他们便是,不要桃子和什么人对阵。” 我苦笑,心道若不如此,你的躯体会被他们夺取,你的灵魂却进了弱水河中的一尾小鱼身上。 而我之于毕方的意义在于为他清理沿途荆棘障碍,看来他与昆仑顶的头领夙愿已深,只为保留实力殊死一战。 160、章莪殿,美人颜 我只好安慰姒婳道,“我已经好久没舒展筋骨了,正好拿他们练手,不练习怎么会成长?人一旦有了惰性,怕是会毁了自己。再说,早日助亚昱重生是正事,以免夜长梦多。” 听我如此说,姒婳若有所思,不再反对。 我继续向毕方问道,“要过的四宫主人皆是什么人?想来也跟神尊一样有通天之能,神尊若不提点,我怎能一路顺利过关,早日抵达昆仑顶。” 毕方听着很是受用,开始悉心指点我,“丫头,镇守四宫的是五位法师,每破一宫须取得法师信物,加之昆仑顶的一共六件,也是能换你朋友重生的宝物。 暂且我们只说第一宫,章莪殿的守护者遂峥,真身是玉面白狰,信物是颈间绳穿饰物,实为峥之獠牙,当年为女娲娘娘降服它的印记。 遂峥的法器是混元天罗伞,伞开能吸收对手法器,也能做兵刃用。更有遂峥容颜世间罕有,不要被他勾去魂魄,救人不成无辜丧命。本尊赠你一物,好生佩戴不过章莪殿不可脱下。” 不待我回应,毕方说着从他颈间拽下一片赤色细羽,轻轻一抖变成尺于长薄如蝉翼的红绫掷向我面门,瞬间飞来绕在眼睛周围自主打结系于我发束后,而我尚能视物,只是略有朦胧。 “咳咳,”被他一席话说的我一阵咳嗽,“天尊你是对我太没有信心了,难道我是花痴吗?看他一眼便误终生。你这宝物虽能视物,但还是不若直面对手,更容易在对战中胜出。” “戴此赤羽绫不止为了遂峥,整间章莪殿是世间最华贵所在,全部为瑶碧筑造,日光下遂峥和他的神殿华彩夺目,怕是你连眼睛都睁不开。你就听我一言,本尊岂会害你。”毕方大言不惭,他只说对他有利的,利用斐罗脱离地宫我便已领教过。 混元天罗伞,吸收法器兼做武器,真正难于对付的该是这伞。想想我身上的法宝袋,我确有些担心,好容易收回身畔的,不能再随意丢失,尤其黄龙玉佩还在我身上,须得想办法解决才是。 而凭我一己之力,能对付遂峥已是不易,如果没有衬手的法器应对混元天罗伞,只有挨打的份儿了。想着,我突然有了主意,对毕方道,“神尊,要过这第一宫,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丫头,除了昆仑顶那位,其余的人是你分内之事,这些人和我有些渊源,我不会出手的。”毕方都没有听我的想法便断然拒绝。 我还未及说下去,毕方已载着我们飞到昆仑山下,山门的两个守门人一见毕方,大惊失色,回身便往山上跑去,待要通报。 毕方吐出两道如电火舌,两人慌不迭地躲闪着,还是转眼就成了焦炭。毕方再一张口,火舌卷了那两人齐齐被吸入毕方口中,被他一口吞下。 姒婳见了很是不忍,把头别向一侧,我轻拍她肩膀以示安慰。 毕方却若脑后长了眼睛,“本尊已多少万年未能进补,之后还将要有一场鏖战。之所以忍住没吃你们,要感谢你这朋友,若不是有交易在,你们也是一样下场。” 我见已入昆仑地界,为防四周有未见耳目,轻声道,“神尊,不必你直接出手,只需如此这番。”说着伏在他耳边把我的办法告知于他。 他听后缓缓点头,算是答应。 不多时便飞落第一宫,章莪殿前寸草不生,而看着通往神殿入口的长长的被太阳映得明晃晃的楼梯,我信了毕方的话。 我取了法宝袋中的殷桃镜和雄库鲁匕首收在身边,又取了黄龙玉佩,催动我的灵力集合黄龙玉佩的力量,布防了金色结界,只把姒婳亚昱护在里面,再把黄龙玉佩置于法宝袋内交给姒婳,嘱她收好,呆在结界里等我归来。 毕方放下我们之后,已重新幻化人形,见了我的结界不满道,“你这结界,连我都防了。” “神尊,以你的能力,于这昆仑山还需要我的结界吗?我只是不想浪费更多灵力而已。” “哈哈哈,你这丫头,一张巧嘴。” 趁他笑得开心,我一抖殷桃镜招来了鬼泣,让毕方助我做了准备。 刚刚准备完毕,便听到章莪殿传来击石般铿锵的声音,“毕方,是你吗?十万八千年了,你终于回来了。既然回来,怎不入殿相见?” 这声音和毕方的声音还真是不相上下得让人浑身不舒服,难道这就是那位绝无仅有的美男子遂峥?也或是在他神殿,此刻怕是真身,只图逍遥自在,才有此声音。 毕方双手叉腰,眼睛一瞪,大声向高处神殿道,“你记得倒是清楚,不过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不和你动手已经是最大的仁义了。”又向我道,“丫头,你还不上去,更待何时?” 我吐吐舌头,正正眼上缚的赤羽绫,燃了内丹,待灵力充斥全身,纵身向上跃去。暗忖不过几丈的楼梯,一步步走上去可太没气势了,得直落殿上,方显得我不怯这些上古老怪物们。 理想很美好,却在我脚尖落地的那一刻,发现地面打磨得光可鉴人,而我整个人如同在冰面上一样,完全没有着力处,仰面便要摔倒。整间章莪殿瑶碧所筑,我怎么就忽略了毕方说的这一句? 曾经我万试万灵的玉魄针,想掷出去缠绕高点以撑我身体不倒,可偏偏楼梯上神殿外是一片广场,没有任何可借力的地方。 无奈之下我只来得及调整姿势让自己摔得好看点了,于是伸出左臂侧撑着头斜着身子,“砰”地一声落在地上,眸子四处去看有没有人发现。 而在我扫视一周,回头之际,一个一身白衣银襟,满头银发,鬓如刀裁的男子便在我身后看着我。黑金色的动人眼眸,鼻正唇薄,玉色肌肤,左手中托着一柄白色长伞靠在肩上,遂峥,章莪殿正主,不过那伞此时看去并无异处。 那人确如毕方所说,罕见的美人。美人,我竟想到这个词,可若遂峥穿了女装,说天下第一美人也无不可。但,颈间衣领中,我看到了那枚獠牙,不敢想象,真身和人形差异如此巨大。 “痛吗?”果然已和刚才声音不同。 他若不问,我都没意识到我仍躺在地上,挣扎着坐起身来,刚要勉强回答不痛,他却已经越过我,走向楼梯前。 如此滑的玉石,他如履平地,身姿飘逸,风仪动人。 我试着想站起来,可接着便劈了横叉,若要在此动手,我可太吃亏了。 遂峥径自向下面毕方悠悠道,“这么些年了,你竟只记得那些仇怨,都未曾想过我?昆仑七圣中咱们的感情何人能比?章莪殿可是咱们共寝多年的神殿,你就不想上来看看。” “哼,我在地宫数万年,你又可曾想去看过我?”毕方依旧双手叉腰,气呼呼道。 “嗯,哼,”我姑且盘膝坐在地上,清清嗓子道,“遂峥前辈,不想妨碍你二人叙旧,可否借你一物用用,我速去速回,好借好还。” 161、天罗伞,收鬼泣 遂峥对我出言打断似是极为不满,媚眼回眸睨我,“我与他说话岂容你来置喙?” 这姿容,这性情,这神态,若不是他身着男衣,我完全看不出他是男子,而以他对毕方说话的语气,我怎么听着都觉得似有故事,腹诽着我是担心你说多了,我听着尴尬,不过若你都不介意,我自也无妨。而出于尊重,我只对遂峥挥手做了个请继续的姿势。 “多年不见,毕方的眼界可是有所下降,还是在地宫寂寞久了,饥不择食,我章莪殿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吗?”遂峥翻了下眼睛,语出不逊。 我暂按下不悦,摆摆手,耐着性子和颜解释,“不是前辈想象的那样,我和神尊只是顺路往同一个方向而来。“ 遂峥不依不饶,“你眼眸所缚的赤羽绫怎么解释?那是他颈上最柔软的朵羽,凭什么就给了你?是要护得你在我章莪殿来去自如吗?“ 噗,我在心里乐了,喝的可是口万年陈醋,但还是谦虚道,“来去自如,难道前辈看不出我在你神殿里连站都站不起来?不如这样,若前辈肯借你颈上绳结给小女一用,我愿即刻退出章莪殿,把这赤羽绫拱手相送。”能不打最好,本来我也无必胜把握,更何况在他的神殿,他熟悉的环境。 殿下的毕方听我如此回应,大声道,“丫头,本尊送你的东西,怎能随意与人交易。你是不想救你朋友了吗?” 我脑中迅速反应着,遂峥曾说昆仑七圣,难道不是壁画中的六位法师,昆仑真正的法师是七位?另外六位法师都要取得信物,赤羽绫却是毕方的信物,他是在提醒我妥善保管? 不想毕方不出声还好,他一提示,遂峥更加着恼,“你也配与我交易,我遂峥想要什么还得不到。”话音未落,人已旋身向我,伸出一双玉手待要启那混元天罗伞。 毕方已如此说了,赤羽绫我自要小心护得,更何况未出章莪殿,若就这么被天罗伞吸走,我还真怕我一双眼被闪瞎,我赶紧出声道,“前辈,等下。” 遂峥一双妙目虎视眈眈望着我,他这暴脾气,看来非要打一架了。我也只好豁出去了,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两只鞋子整齐地放在旁边,这是继天泽岛庆典《将军令》刀舞后,我第二次赤足上阵了,如此站起来果然稳当多了。 “前辈,不是我想跟你动手,若是伤了前辈盛世美颜,可莫要怪罪,小女失敬了。”我拱手之后,灵力已贯全身,迎面左手蛟筋弦缠绕的玉魄针一把撒出,直取混元天罗伞各伞角,以避免他撑开那天罗伞。 “狂妄!”遂峥见我掷针的时候,已经拔身而起,手托天罗伞向前尺余。 而我右手的一把玉魄针也早就算了他要跃起的高度,直向他面门而去,我可是已经提醒过他注意脸面了。 在遂峥仰面避针之际,一同被开启的混元天罗伞被玉魄针勾了伞角,开到小半却撑不开了,这倒是让他很是意外,忽然锁眉正视于我。手中伞不急于开启,反手伞尖向前,“啪”探出三寸利刃,挺身向我刺来。 难得能控制他的天罗伞开启,为把握时机,我未躲避他的直刺,右手未停,一抖抛出去的玉魄针,取向他颈间绳结。 遂峥未想到我上来便如此拼命的打法,毕竟占了蛟筋弦的长线优势,玉魄针已在他身侧,他要刺向我却需要时间。在他迫不得已躲闪之际,对我的攻势自然也减弱了,且终还是被玉魄针勾住襟领。 我从容空中翻身躲避他的伞尖,一拉一扯间,他的衣服被拉下半片,露出雪白结实的胸膛。 遂峥恼羞成怒,嘴上却不肯服软,“小瞧你了。想要坦诚相见,丫头怎不直说。”言罢,全身真气膨胀,“砰”爆开上衣,布片瞬间散尽,一头银色长发也被冲得纷飞不止,额上青筋暴起,只有颈间獠牙绳结还在,他是对自己太有信心。 而随这股真气天罗伞上玉魄针皆被震出,“前辈承让。”我紧急回撤全部玉魄针想置于袖内。 就在此时,混元天罗伞已被遂峥高举开启,登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只有那柄伞光芒耀眼,伞面竟是双层,上层白色已为祖母绿、夜明珠、辟尘珠、辟火珠、辟水珠、消凉珠、九曲珠、定颜珠、定风珠所有串珠的缤纷色彩所映染。 内层红色伞面旋转不停,凌厉劲风扫过,便似整个神殿都在晃动,我勉强运力抵御强烈的冲击,而手中的玉魄针本是一端由蛟筋弦打结系住,另一端缠绕我指间,此刻却自我手中脱节滑走,悉数飞向天罗伞内。 虽我已有心理准备,也打算以此为代价,换取遂峥的轻敌,而眼见天罗伞一下收了我两件常伴身边的法器,还是被这上古法器的灵力所震慑。 遂峥轻移天罗伞对准我眼上赤羽绫,我回身闪避,显我不敌,纵身跃往神殿巨型碧玉石柱后面,游走着躲去。 他手托天罗伞跟着飞身追来,在他快要追上我的时候,我突然摇亮手中殷桃镜掷向空中,对着遂峥和天罗伞照去。 殷桃镜自身的光芒及映出天罗伞的光芒,瞬间反射了天罗伞的灵力,跟着天罗伞于遂峥手中逆向旋转,生生震开遂峥双手,自行悬于空中。 这种异相想来是多少万年来遂峥不曾遇到过得,他惊诧无比,口中咒语不停,挥手骈指指向天罗伞,企图施法重新控制天罗伞。 片刻,天罗伞的快速旋转才渐渐停息,而就在要闭伞的刹那,在殷桃镜映射的掩护下,我放出了我的杀手锏,之前毕方法力协助下缩小了鬼泣的真身,“噌”地如被收去的法器,一起闭合在天罗伞内。 遂峥抬手便要收了天罗伞,却忽闻伞中鬼孩哭泣的声音,他意识到被我动了手脚,飞身接了伞,对我怒目相向,那美丽的容颜都变得狰狞,似要原形毕露,举伞快速挽了花地向我刺来。 我悠闲地坐在碧玉石柱前面的翡翠梯上,双手托腮看他,“前辈,我家宝宝要出世了。” 正说着,天罗伞内传来鬼泣多少年来穿人骨骼食人心脏的利齿在啃食伞支骨的声音,实是不太顺耳。 遂峥连忙止住身法,伸手撑伞查看,还未开启,鬼泣仙人抓已出手,眨眼整个伞面从中段被他撕扯了一圈下来。他人出来的时候顺道把带着蛟筋弦的玉魄针给我掷了回来。接着蓝色光影一闪,鬼泣恢复了身高,闪入殷桃镜消失在另一端,殷桃镜自空中落回我手中。 遂峥不能置信地看着他手中支离破碎的天罗伞,整个人被击垮了一般跪坐地上,“我输了。” 162、俩望宫?俩忘宫? 看到遂峥痛失天罗伞的样子,我感同身受,不过我的法器顺利回归而已。 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了,“前辈,法器之于修行之人在漫长的岁月中的契合陪伴无异于手足臂膀,不是情非得已出于自保,我也不愿这上古法器被折损。但是我知道这世上有一人能还原这混元天罗伞,你可愿让我一试?” 他失魂的双眸似因我的话而重新点燃,本已覆下的长长睫毛慢慢掀起,星眸晶亮,望着我一字一顿,“若能修复它,我愿把狰之牙双手奉上。” 正合我意,我抿嘴一笑,行至他身边,从他手中接过混元天罗伞,左手轻摇殷桃镜,随之一亮,鬼泣出现抱拳,“宫主,有何吩咐?” 遂峥一见到鬼泣,横眉冷目,心头之恨难消,但见我说能修复天罗伞,也不便此刻翻脸,强自忍耐。 我对着鬼泣晃晃手中被他一手废掉的混元天罗伞道,“鬼泣,带它去见婆婆,告诉她老人家,我需要她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修复这法器送回。” “是。”鬼泣应道。 我闭目默诵移形换位咒,瞬间混元天罗伞自我手中消失,在镜子那端鬼泣手中出现,鬼泣童声颔首道,“宫主进境神速,可喜可贺。” 少拍马屁,外人面前我只是眯了下眼睛瞟了他一眼,鬼泣嬉笑着消失在镜中。 “前辈,小女急于登上昆仑顶,此后一路仍要费些周折和时间,就不在章莪殿多耽搁了。待法器修复成功,鬼泣一定会完璧归赵。还请前辈不计前嫌,不要忘了刚才允诺我的事。”我微笑提醒他道。 遂峥一伸手,手中多了件白色外衣,重新披上,稍作整理,也郑重复我,“放心,遂峥言出必践,狰之牙我会交予他手中,也盼如你所说,用完归还。” 我向他抱拳,“就此告别,小女一定早去早回,信物早日归还。” 言罢,去拾起玉石地面上我的两只鞋子,轻轻一跃飞出章莪殿,落回来时毕方、姒婳等我的地方,才重新穿上。 姒婳见我这么快归来,跑过来挽着我的胳膊左右端详,“桃子,你没事吧,刚才你在上面的时候好一阵子天昏地暗地动山摇的,可把我担心坏了。我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一个劲儿求菩萨保佑你。” “托姒婳的福,大慈大悲的菩萨关照了我,遂峥前辈都没跟我当真,就随手过了几招,便放我回来了。”说着我抬头向楼梯上面的章莪殿望去,遂峥正站在殿前不知是在望着毕方,还是在听我们说话,已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又是绝世至美的模样。 毕方却负着手背对着我们,看向远方,似是对战况不甚关心,又或是对结果有把握。 我笑眯眯地行至毕方身边,一把扯下眼上的赤羽绫,托在手中对他拱手道,“昆仑七圣,这份厚礼可是天尊的信物?” “能助我出地宫,这是丫头你应得的。保管好了,回头用的着。”他嘱咐道。 姒婳听了赶忙把我的法宝袋递给我,我笑着收了进去。 我又想起殿上那位望穿秋水的遂峥,不禁向毕方道,“天尊,前辈似乎一直企盼能跟你说说话,你真不打算回章莪殿去瞧瞧。” 毕方却头也不回,已径自向前方宽敞的山路而去,我赶紧跟姒婳招招手,她推了亚昱跟上来。 “天尊,接下来的第二宫在哪里?什么人镇守?信物又是什么?”不管他此刻心情如何,我只作不知,厚着脸皮跟在后面问道。 “发鸠山,俩忘宫。”毕方回答得极其简单。 “俩望宫?好奇怪的名字,俩俩相望还是俩俩相忘?”我顺口说出内心的感觉,又忽然想到一事,扳着手指数了数,向毕方印证道,“天尊曾说登顶前要过得四宫五位法师,如此说来,发鸠山上该是两位法师了。” 毕方这才对我点点头。 “对付遂峥一个人我都手忙脚乱的,这一下来俩法师,”我挠着头小声嘀咕着,还怕被姒婳听到,一边担心着自己如何应付,一边偏偏八卦之心又起,“听来像是对情侣,他俩真身为何?用什么法器?” 正说着,忽见得山边河中一尾大鲤鱼跃出,我想都没想手中玉魄针便已掷出,跟着卷了回来,双手紧紧抓住。 那鲤鱼不下十斤,在我手中不停扑腾着,想必知道命不久矣,我跟着抬右手,点花式使出点了它穴道才消停。 我对行进的毕方招呼道,“天尊,借点火用,燃把柴火,我烤了它来孝敬你。” 毕方白了我一眼,显然嫌弃我拿他大材小用了,但还是转身回走过来。 只要能填饱肚子,我才不介意他是什么表情。抬手用雄库鲁匕首在路旁桑拓木上几下劈下一把树枝,递给姒婳,正好这树油性大,易燃。 姒婳很快架好了支架,用树枝穿过鱼身,放在上面。 毕方拇指与中指相对,一连弹出了几个火球,分散在堆好的树枝四周,瞬间柴火就燃了起来。 人在饥饿时看到美食会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姒婳还没吃就满足的小脸被火堆映得红红的,手里时不时地翻动着手中的树枝。 而我促膝望着毕方,“天尊,给我们讲讲俩望宫的故事吧。”就等着他讲故事了。 估计是自古男子就不爱嚼舌,毕方一脸不耐,又想三言两语打发我,“知己知彼才有胜算,以一敌二,我是多不容易地为天尊一路扫清障碍。”我伸了手指补充道。 毕方仰天叹气,无奈开始讲述,“俩忘宫在发鸠山的两座山峰,左边住着??疏,真身是一匹有着独角的白马,法器和信物都是他的角珠,此珠可辟火,但也可吸食对手灵力化为己用。 右边住着精卫,真身是一只形似乌鸦却艳丽的鸟,头部有花纹,嘴白足赤,法器和信物都是金身环,石魂所铸,通体碧绿,环边嵌金身,日吸天地之气,夜聚星月之灵。与角珠一正一反,有此环罩身,可形成保护,避免灵力被侵蚀。 若拿到角珠,扣到金身环的环扣中间,合成金身角珠环的法器法力更是大增。” “哦,相生相克的两件法器。那俩忘宫究竟是相凝望还是相遗忘?天尊一直没说呢。” 163、待下去,唯错过 “那要说回十几万年前,精卫曾有一个妹妹,叫青耕,真身若鹊,浑身青羽,眼喙尾白色。 她姐妹自来情谊甚笃,精卫是有执念的人,日日劳作于东海之滨不停息,青耕便每日采集仙果去陪伴姐姐,日子简单却也逍遥。 一日二人在东海之时,遇到脚踏七彩祥云驰骋而来的独角白马??疏。在他幻化人形的刹那,姐妹二人同时倾心于??疏。 但精卫与青耕性情不同,在发现天真烂漫的妹妹青耕心悦??疏之时,便把对??疏的情意深埋心底,只字未提。” “那??疏呢?他喜欢姐姐还是妹妹?”虽我也好奇,而姒婳比我更先问出这个问题。 “??疏属意的本是精卫,但精卫对感情讳莫如深的态度,让他担心袒露心迹后会失去精卫,所以一直隐忍,想寻合适的机会再表露。 在青耕的邀请下,??疏在发鸠山陪姐妹二人常住下来,俩望宫曾是姐妹二人的行宫,因为??疏的到来,青耕搬到精卫的行宫去住。 在之后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青耕对??疏的感情越来越深,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对??疏表达了心意。 ??疏其实一直以来都知道,但在青耕开口之时,却不得不拒绝。 在青耕一再的追问下,??疏望向精卫的时候,一切显而易见了。” “于是,青耕因为不能接受??疏不爱自己的真相,便选择了永别于人世。 以精卫的性格,必是觉得有愧于青耕,此生不会给??疏机会,而??疏则认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心中深爱精卫,但因他而死得不是别人,还是精卫挚爱的妹妹,自然觉得再也无法面对她。 自此俩望宫也变成了那二人岁岁年年相守下去却因为伤痛不得不遗忘的俩忘宫。”听到这里,我把猜测的结果说了出来。 “你怎知道?”毕方盯着我,一脸的纳闷儿。 我耸耸肩,去接了姒婳手中用树叶撕下的烤鱼肉递给毕方,“猜的,一开始的时候神尊就说了精卫曾有一个妹妹,那就是后来没有了。” 而我所知道的是,在娘亲的典籍中,青耕鸟比精卫更具执念的是爱情,一生之中认定的便只有一人,爱情是她生命的全部,如果得不到爱人的回馈,宁不苟活。 姒婳又分了一块香味四溢的鱼肉递到我手中,评价道,“这就是??疏的不对了,其一,最初知道青耕喜欢他的时候就该拒绝,因不说害青耕泥足深陷,再追悔莫及。其二呢,既然青耕已经没了,他却还不珍惜眼前人,应该对精卫更加主动才是,难道等错过了再后悔一次。” 我咀嚼着鱼肉思索着,情之一字在心中的分量只有当事人自知,看??疏和精卫小心翼翼地揣了不是一天两天,十年八年,而是十几万年,偏偏又如此不离不弃,这种折磨自伤又岂是局外人所能体味。 不过姒婳说对了的是,若任由两人就这么等待下去,待仙寿尽了,终将错过。 想多了竟食不知味了,我咽下口中鱼肉,向毕方求证道,“神尊,那这些年来他们便一直没有接触吗?” “那倒不是,每次遇到为天下苍生大战的时候,或是外人入侵昆仑的时候,??疏一定是守护在精卫身边的。只是战后即各自回宫,避不见面。”毕方对我能考虑到这点,目光中还是嘉许的。 那就是说如我来犯,他二人必会合体同声同气地对付我了。久不见面的两人一致对外的时候是他们默契最佳体现之时,出手断然不会客气。 这可不是跟遂峥对战,用点出其不意的手段就能搞定的。 还有他二人那相生相克的法器,我或许都没有机会伤到他们。 若正面挑战,胜算不大,只有试试别的办法了。 我抬头间,望见看我脸色不断变化而一脸迷惘的姒婳,想起她说的那句,“珍惜眼前人,难道要再后悔一次”,有了主意。 “神尊你位列七圣,跟这些人颇有渊源,所以不会出手对付他们。但是若请你配合我演场戏,不必真刀真枪,不会伤害他们,总该可以吧。”我试探着问道。 毕方靠向背后大树,手枕脑后踌躇了一会儿,总算没有一口回绝于我,“丫头,你在想什么,说来听听。” “这回我是打算管档闲事,做回月老,牵跟红线成全那二人。”然后把我的想法细细说与他二人听,“如果这样都不能打动他们给我信物,我也没办法,就只好再打一架了。”说着我一拳捶在旁边毕方倚得合欢树上。 满树的粉红色绒花雨随震荡摇曳着缤纷落下,巧的是一阵微风袭来,轻盈的朵羽起起落落,如梦似幻,看得心都跟着融了。 毕方本来倚得好好地,被我这说来便来的一拳惹得有些不悦,斜眼睨我,但见此情景锁着的双眉也舒展了,表情柔和了许多。 姒婳笑眼弯弯,起身旋转着伸了双手去接合欢花,“桃子,好兆头,我觉得这主意能成,不打最好。” 毕方再次现出真身,载了我们三人飞向昆仑第二宫发鸠山。 下落之处我对姒婳道,“如此,找个山洞,你和亚昱在里面等我们,生人气息一接近便被法师们发现了,就安心待我们归来吧。” 姒婳给我整理了一下肩上头发,点头应道,“那你多加小心。” 发鸠山一左一右两座山峰直入云霄,崖顶的两间宫殿在月夜显得犹为孤寂。两殿主人多少年的相对无言,把这份清冷晕染到整栋楼,整座峰。无爱的世界一片萧瑟,连我初来乍到都觉得随之心寒。 “你要先看哪一边?”毕方问道。 “精卫。”我往右侧山峰指去。 毕方袍袖一甩,不仅我们的气息,连人也一并隐去了,只我们彼此能见。他摆了下手,我跟着他往精卫行宫而去。 云白光洁的大殿,在月光下更显空灵虚幻,殿内灯火通明,台基上檀香燃着,烟雾缭绕。 案前有着万年如一日不老容颜的精卫一身素赏,绾着朝天髻,额顶正中饰雕纹白玉冠,表情肃穆,细看五官精致,只是坚毅中有些郁结神色,唯脚上一双朱色凤翼缎鞋显得有些朝气。虽手执一卷书,目光却似穿透竹简落向未知之处。 164、入识海,看过往 “你要看到几时?”毕方奇怪我怎会一直杵在那里看下去。 “哦,神尊,耐心等一下,”我拖着他往院中凉亭石凳坐下来,托着下巴继续望着窗里的精卫道,“等精卫睡去了,你帮我进入她的识海,我还想看看精卫记忆中的青耕是什么模样,我还想知道他们平日如何相处。” 毕方一副随你去吧的样子,自顾趴到八仙桌上,不一会儿便瞌睡起来,偶尔还抬手赶赶四周的蚊子。 精卫似是精力胜于常人,连我都犯困了,她却依旧端坐那里,直到我眯了一觉醒来,才见她手撑着额角斜倚在榻上入了梦想。 我赶紧拍醒毕方,指指精卫,毕方睡眼朦胧地看看精卫,又看看我,反应了一下有些着恼地对着我随手一弹,瞬间我身形缩小如弹丸被一团金色光晕包裹着,升起至空中。 看着自己比豆粒还小数倍的手,觉得很是神奇,跟着流萤一般飘向屋内。而我飞入的速度过快,经过台基时,疾疾劲风险把架上的水粉色团扇冲倒,担心惊醒睡梦中的精卫,我赶紧飞回用背脊顶住它,这才给扶正回去。 吁了口气才又飞向榻上的精卫,细细端详了她的睡颜,在她额前转了两圈,一下撞入她的眉心之间。 让我惊讶的是,精卫的识海承载着太多的记忆,各种片段交错而来,不禁感慨这便是活得太久的负累。不想被她繁杂的过往牵绊,我游荡了片刻寻准了方向,一头往她记忆深处扎去。 经过不断地被精卫记忆震荡,终于我下落在一片炫目光晕中,揉揉眼睛,…… 十几万年前,东海之滨。 艳阳高照,波光粼粼一望无垠的海水面前,是精卫忘我御仙术舞沙石的身影,那时年轻得她身着一袭轻纱黄衫,更显身姿婀娜动人。 只见她广袖舒展挥洒,不断旋身画圆,如同翩翩起舞的彩蝶,随之不知从何而来的沙石形成大大小小的气旋,依次翻滚着向海中涌去。 她不停歇地施法半晌,忽听得一阵银铃般的声音连着喊着“姐姐”由远处青山而近,一个身披翠水薄烟衫,碧绿色羽丝罗裙的女孩子,左手挽了一个草编果篮,右手手持一柄水粉色团扇,一阵风似的出现在精卫身畔。 想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妹妹青耕。忽又忆起那团扇我在精卫房中见过,还差点打翻,却原来是青耕之物。 她一见了精卫右手便轻轻为她摇扇,嘴里还嗔怪着,“烈日炎炎的,姐姐今日又是动了哪里的沙石,瞧你把自己累的?日复一日,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说着又递上了左手里一直扣着的一枚粉粉蜜桃给精卫,“快吃个桃子解渴。” 我好奇她的模样,跟着飞了过去,去看她正脸。 未想这一看,吓得我差点从空中摔下来,这女子长得和我竟有八分相似,天下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我震惊地一时嘴巴都闭不上,好在身处精卫识海,并无人发现。 无暇细想,再看精卫,一张俏脸确已香汗淋漓,鬓角微湿,她不以为意地笑着接过来,拉着青耕一起走到树荫下,才望着已入海水的沙石道,“怎能不急?洛河的汛期马上就到了,我引了附近山系的沙石入海,以免被洪水卷着没了附近的村庄。 再者清了河道淤泥,才易于洛神姐姐治理水系,防洪排涝。还有只有水清草绿鱼儿肥美,村民们结网捕鱼收成才好。” 青耕一边为精卫摇扇,一边夸赞着,“姐姐最能干了,把天下人的事都放在心上,独独不会替自己想半分。” 精卫宠溺地睨了青耕一眼,又捉了她右手的腕子,仔细瞧着她手中的团扇道,“这扇子极美,轻摇送爽,香风习习,瞬间耳清目明,哪里来的?” “商丘一代暴雨后跟着有了疫情,村民们伤寒伴腹泻得厉害。我前几日去看过,回来研了方子,备了汤药给城主送了去,教了他们如何照做解救全城村民。 回来的路上遇到母神,她问我要什么奖励,我想了想说,救治世人本是修道之人分内之事。不过母神既要奖我,怎能不识抬举不给她老人家面子,就要把扇子给我最辛苦的姐姐摇扇解暑吧。 她老人家摇头笑着手中便出现了这把团扇,她用扇柄敲敲我脑袋,才说扇子是南极千年冰蚕吐丝,辅以玫瑰金汤的丝脉加固,天宫仙子用了九九八十一个时辰制成,凌厉无比,非必要不能蛮用。 我呢,瞧着团扇虽然法力高强,但扇面空空,光秃秃的不像女儿家用的,便用合欢花的花瓣捻了细丝,一针针绣了两朵桃花上去,才有了姐姐口中说得效果。”青耕一气说了团扇的出处,想想把团扇往精卫手中塞去,“不若直接送了姐姐,你就带在身边吧,累了热了随时用用。” “青耕,这是你施药有功,母神奖你之物,我怎能据为己有?有你这份心,时刻记得姐姐就好。”精卫按住青耕的手,让她好生守着。 正在此时天空忽然一暗,蓦然间涌现了不知哪里来大片的云团,遮了太阳的光芒。我心里一阵激动,没记错按照毕方说的,该是脚踏七彩祥云的独角白马??疏到了。 天空突现异象,精卫挺身而起,右手寒气凛凛的长剑,左手持金光闪闪的金身环,把青耕挡在身后,严阵以待。 果然,随着云团压低,七彩流云从云团中翻滚而出,云层之上正是额前长着玉色透明独角,一双眼睛晶亮,身高健硕通体白毛神骏无比的??疏,昂首嘶鸣,飒沓如流星。 忽然想起萧衍送我的雪儿,不知后来它的腿伤如何了,没来由得一丝心疼。 看清它的模样后,精卫手中长剑缓缓垂下,青耕也跟着起身拽了精卫的袍袖,一脸欣赏的模样。 而在落地时,??疏躬身再抬头之际,已幻化了人形。 莫说精卫、青耕姐妹,连早有耳闻的我,乍见一身银白长袍,相貌俊逸,周身上下将温文尔雅和英武之气融合得极为顺眼的??疏,还是觉得心里为之一动,也难怪她姐妹后来会对他如此倾心。 165、法器合,缘起时 ??疏人落于海滩上,彩云化去,太阳得以重现天空。他身未动远远得先颔首微笑,才缓步向姐妹二人走来,彬彬有礼地抱拳道,“??疏见过精卫仙子和这位小仙子。” “你怎会识得我?”见来者无丝毫敌意,精卫手中两件法器随光芒闪现瞬间化为虚无,面上神色缓和,问向??疏。 ??疏单手负于身后,文士气质娓娓道,“三界谁人不知精卫仙子为天下苍生日日劳作于东海,??疏来时云头之上已见仙子风姿,很是钦佩。不过此来确实有一事相求。” “你找我姐姐何事?啊,我叫青耕。”还不待精卫回应,青耕先一脸灿烂地出言相询。 “青耕仙子,”??疏见到青耕自报家门,报以暖暖地微笑再次拱手,才又对精卫道,“实不相瞒,沧澜江近日有恶龙诅横马上就要冲破上古封印自江底而出,家师共工正在闭关期间,为避免诅横复出祸患三界,所以让??疏前往收服。 但??疏修为上与诅横尚有差距,仅靠一己之力,法器犀灵角珠不足以收服诅横,家师提醒??疏世间另有一件法器,与之同用可大大助长犀灵角珠的灵力,才有胜算。是以??疏才赶赴东海求见仙子助我一臂之力。“ 精卫唯一沉吟,左手金光闪现,金身环出现,“你说的可是此物?” ??疏右手向上,指向金身环,闪着动人的星眸点头道,“正是此物。” “素不相识,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精卫同样回以温和笑容,机警地求证。 “有道理。”??疏赞许点头,跟着重现独角白马真身,在精卫面前微微低头,让精卫得以关注它头顶独角,彩芒一闪,犀灵角珠从它玉色角内显形冉冉升起,闪动着七彩光晕一直飞向精卫面前,停在她手边位置。 精卫注视着犀灵角珠未有所动,青耕见了珠子的华彩夺目,眸中跟着闪耀着星芒,双手拢着合抱胸前,嘴角漾着动人的笑容。 ??疏再次化为人形,对精卫道,“这便是犀灵角珠了,正合适嵌入精卫仙子的金身环的环扣之中。如果家师共工推算无差错,两件法器相融法力将倍增,远不止我们想象,不信仙子可以一试。” 精卫思忖了一下,考量自己在跟前,??疏也不能抢走法器,遂抛金身环向海面空中。 一道金色弧线滑过天际,金身环于空中放大数倍。??疏朝向金身环骈手一指,口中念念有词,犀灵角珠跟着“嗖”地冲向金身环,纹丝不差地投身环扣。 精卫也催动着金身环,刹那两件法器宛如天生浑然一体,环扣中金镶角珠两端,中间悬空,角珠仍旧快速旋转滚动,带着金身环一路前行,七彩光晕不断放大,投射向海面。 所到之处如被炮击,一连串的“通通”声之后,是海水一次次被激起数丈,有不幸在左近的海中鱼虾跟着遭殃,被炸得皮开肉绽。 青耕一见于心不忍,忙喊“姐姐,快住手!”精卫高举左手向海面,召回金身环,金身环感知到主人所在,空中调转方向,飞也似地落回精卫手中。 看得我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还好没有硬来,这等厉害法器,我若是与他二人未敌,可就用在我身上了,那才是寻自己得不痛快。 精卫望着手中的法器,犀灵角珠依旧闪着七彩光在环上旋转,良久对??疏道,“便是这样,金身环从未离开我身边,再者,我就是传了你术法,你也未必能随心所欲地号令于它。 沧澜江,我就和你一起走一趟吧。关于恶龙诅横我早有耳闻,曾于上古为祸人间,为称霸三界不惜涂炭生灵,吸湿精魂以强大妖丹。今次你我就联手一同歼之,即便不能,重新封印它几万年也好。” “能得仙子助力自是最好不过,但此行凶险,后果家师也未能卜出。本是我派事务,??疏怕连累了仙子。”??疏深深望了精卫一眼,踌躇道。 青耕右手轻摇着手中团扇,左手挽了精卫的手,歪着脑袋望着??疏不满道,“仙长此言差矣,同是修道之人,对诅横这等凶残妖兽,还分什么你派我派。事关天下,天下人皆管得,人人得而诛之。此行不光姐姐要去,青耕也要尽一份绵薄之力。” 精卫看看青耕,笑而不语,抬了左手随手一抖,犀灵角珠从金身环环扣脱落,飞向??疏。 ??疏收了角珠,望向仙龄尚浅的青耕,略显犹疑。 青耕皱皱鼻子,一副不要小瞧人的模样,挺身往海边两步,对着海面用力一挥团扇,一道数丈高的水墙斜刺里冲向海中央,海面被斩得一分为二,一息之后水墙落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耕也是刚自母神处得了法器,并未上阵用过。这一挥挥出得威力她自己都有些惊讶,跟着是小小得意,轻摇着扇子回到精卫身边。 看着眼前信念笃定的二姝,??疏有些羞赧地一笑,“如此,倒是??疏狭隘了。有两位仙子同行,这一役定不负老师期望。” 而我看到这里,起源已知,初识的三人该是在与诅横的那场大战中,历经各种艰险而建立了深厚情谊,纠葛也自此开始。而他们既无事,诅横也必是得到应得下场。 时间有限,我任务在身,便抽身出来,重新投身精卫识海,决定再去看几处他们的日常和青耕如何仙逝。但青耕与我容貌极为相似这一点一直让我想不明白而耿耿于怀。 想着也未停下地穿梭在她回忆间,一幕里我似乎见到了发鸠山俩忘宫的另一处行宫,与精卫行宫素净不同,这里满是绿色,青耕把所有角落里都引入了山上的植物,但又装点的层次分明,生机盎然,清幽宜人的似呼吸可闻。 靠近细看是他们在桌几前下棋。 我停了下来,投身进入这段回忆。 “仙长先说这一局的彩头是什么?”青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盯着??疏。 “嗯,若我输了教你两式灵犀剑法,你输了制上次的百果酒我们喝。” “我才不想练剑,剑法你还是教姐姐吧。前日我见到你案上的山水丹青了,你若输了,便画幅青耕像如何?”青耕满是期待,眼睛不眨地望着??疏。 166、博弈时,故认输 ??疏余光扫过一旁正在煮茶的精卫,精卫一贯的眼波平静,无一丝涟漪。 ??疏迎视青耕的目光微微一笑,“随你,青耕赢了再说。” 青耕眯眯眼睛,斜睨着??疏,伸出食指指了指??疏,才又伸手执了黑子开始布局,??疏完全不介怀地笑着执白子应对。 转眼间你来我往几十手已过,棋盘之上现出些许胜负端倪,青耕紧抿着双唇,全神贯注地落子,??疏一边点头一边速度也慢了下来,感叹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青耕仰着下巴“哼”了一声,接过精卫手中的茶,细品起来,似是游刃有余。 ??疏思忖了良久手中白子的位置,终要落下才道,“这棋局是仙机库奕谱中上乘之作了,难得青耕一路下来竟毫无差错。”言罢,摆到一处位置上。 青耕听到??疏的赞扬,抑制不住地开心,可见了这一步之后,忽然愣在那里,一脸地难以置信,“你,你怎么可以自寻死路?” 原来??疏的白子落下,憋死的是一小片自己的棋子。他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不无遗憾道,“唉,此刻唯置之死地而后生。若不反其道而行之,南极仙翁的万年棋局还真是不容易破。” ??疏此举完全打乱了青耕的棋路,她满面失望,可怜巴巴地偷瞄精卫。 精卫趁转身添水之际,右手拂袖,露出左手的纤纤玉指连着笔划两个数字,提醒精卫接下来的点位,青耕黑子依样落下,去观察??疏的表情。 ??疏端详了片刻,摇头笑道,“此子甚妙,青耕棋艺犹在仙翁之上,我认输了。” 青耕一双眸子瞬间绽放异彩,冲到精卫身边,拥着她道,“姐姐,我赢了,终于赢了,仙长可以为我画像了。” 精卫只是笑着拍拍她的手,却不言语。 青耕又一阵风似的飘回到座位上,对着本看着她二人满是笑意的??疏道,“仙长落子无悔,答应了给青耕画像,不可返悔。不,还是现在就画。”跟着不由分说便拖了??疏往书案跟前坐下,打开画纸,取出笔墨,又乖巧地跪坐一旁研磨,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准备好了一切把画笔往??疏手里一塞,才退回到玫瑰椅上,手持团扇坐在上面,深吸气后再屏息以保持气定神闲之态,好容易现出了三分娴静三分娇憨三分自信与一分热忱。热忱,目光中的那份热忱却是对着作画人的。 不仅我这个局外人看得明白,在一旁手持一卷书饮茶的精卫也是一眼通透。 ??疏手中勾勒着轮廓,不时抬头看看眼前佳人,却独独回避着她有些灼人的目光,直到整个人所有细节雕琢完成,就差一双眸子的时候,才迟疑着举眸望去。 当正正对上青耕那脉脉含情的剪水双瞳时,??疏的眼神一触即开,几乎未作停留地又专注于画纸之上,提笔轻描,点上那徒具笑意的眼眸,而忽略了目光中的深意。 冰雪聪明的青耕对??疏的反应有一霎地失落,却在??疏完成最终落笔,道了声“成了”再次抬头的时候,整理好面上表情,重拾初时欢乐的模样,雀跃着上前拿起画来幸福地欣赏着,又捧到精卫跟前连声道,“姐姐姐姐,快瞧瞧,仙长画的青耕美,还是姐姐的青耕美?” 精卫放下手中书卷,细细端详了一下画像,再看看青耕,道,“青耕人美,仙长的画又极其用心,把青耕的形与神捕捉十足,自然与青耕一样美。妙手写耕真,水剪双眸点绛唇。” 精卫毫不吝啬地夸赞着两人,一个兴高采烈,一个回到桌几前自顾收拾残局。 我眼见他随手一白子落下,一片黑子无了生机,跟着收回到棋笥中。 那一刻他该是发现了精卫在帮青耕,而故意认输。 167、生辰宴,应何劫 看着这一幕我心中嗟叹,精卫、??疏围绕着青耕的心绪日复一日小心翼翼地隐藏各自的情感,难怪会让青耕幻想中那个美丽多彩的气泡日益膨胀。而气泡再美怎堪一击,终有一日换来青耕的香消玉殒,他二人的无尽悔恨和孤寂守望。 我重新退至精卫识海,匆匆飞略此后多少次的三人相处,无论是日常,还是各种外人在的场面,如赴东海龙宫参加龙王孙出生的喜宴、众仙相聚天宫的蟠桃会等,每一次精卫都以青耕开心为己任,??疏则看精卫脸色行事,看得我不住摇头。 终于来到青耕仙逝的前一天。 青耕提了果篮来到东海边上,见了精卫兴奋不已道,“姐姐,我备好的仙果放在这里了,今日我去密林深处采集时,见到三万年的人参娃娃在清风下窜过婆娑树影的身影,只一眨眼,便剩下地上斑驳树影随之晃动。 这家伙狡猾着呢,脚不沾地地嬉戏在大山每一处,我好容易才逮到它,红绳缚了在篮里,你休息时一定要吃掉。” 精卫赞许地望着青耕,“三万年的人参娃娃,食之修为可提升三千年,你等会儿我,与我同食。” 青耕连连摆手,“我就不用了,平日的仙果的灵力供给已经足够我用了,姐姐每日辛苦,还是你服用了。还有刚刚黄莺妹妹来传,说翼君和国师传我回族一趟,她还等着我呢,我去去就回。” “他们何事找你?”精卫奇道。 “我也这么问的,黄莺妹妹说她也不知道,我尽早回来说与你听。” 精卫微笑点头,青耕旋身幻化翠羽长翎真身,看得我眼睛一亮,好美得青耕鸟,鹊身凤仪,振翅之时,长翎如拖曳长裙,仙姿动人。青耕围着精卫飞了一圈才转身而去,不远处一只小黄莺跟着飞走。 那夜青耕归来与往日不同,脸色苍白,失却了那份欢快。一回来就坐在榻上,鲜少言语,虽极力掩饰,但仍能看出隐隐不安。 我都能发现,何况日夜相守在一起的精卫。 精卫不依不饶一再追问,青耕无力道,“姐姐,明日本是我五万岁生辰,可翼君说国师推测出我明日有一劫,但是却未推测到如何历劫。 现下本不到我历天劫飞升上仙的时候,按理说该在七万岁时,有些奇怪。再者我平日懒散,不怎么练功,对历劫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我当是何事,青耕莫怕,明天一天我哪里都不去,会一直陪着你。还有??疏仙长回去迎共工上神出关已多时,按他说的日子明日也该回来了。我们二人一同守着你,合我们三人之力,还会有什么凶兽能胜过诅横不成?” 在精卫一番安慰下,青耕才重新露出动人笑靥,扑倒精卫怀中,轻轻抽泣着。而精卫陪在她身边,轻拍着她哄她入睡,一直到青耕入梦。 翌日晨起,青耕早早起身等着精卫醒来。 精卫醒时发现青耕已在塌边看她多时,起身整理着头发取笑她,“还是有心事睡不宁吗?怎么小懒鸟会醒的如此早?” “姐姐,我想过了该来的总会来,怕也没有用。倒是不能耽误姐姐日日地劳作修行,所以今日我陪你一起去东海,如此我在你身边,你也不必担心我。”青耕泰然自若的模样。 只是听得我心头一动,不由得多瞧她两眼,“该来的总会来,怕也没有用,”这话我也是常说。 精卫拒绝道,“若不是你昨日自己已提及生辰,我本不愿这般说了的。不瞒你说,我其实早就跟翼后借了羽洛来做一顿仙家寿宴,今日我们哪里也不去,待仙长归来,就在寝宫给你庆生。” “还是姐姐疼我,安排如此妥当。所以青耕更不能不懂事,为了小小生辰耽误姐姐除却大战以外,从不间断地苦心修行。 这样吧,仙宴当然不能错过,待羽洛姐姐做好后,让她给送到海边,我带着早先酿好的白果酒,和仙长咱们三人便对着日月星辰,浩瀚东海,大快朵颐,一醉方休如何?”青耕说得豪气干云,完全不容精卫再反对的模样。 拧不过青耕,于是东海边近午时,直至精卫施法把大漠过境肆虐多日的风沙引至东海,悉数没入海底她才停下来。青耕赶紧拿了巾帕去给精卫拭去额角汗水,手里还摇着团扇。 此时羽洛已带齐了八十一道仙肴,拂袖一挥置于长桌之上,上前行礼介绍:”“羽洛见过两位仙子,今日所备全部仙肴为四鲜果、四干果、四看果和四蜜饯,时鲜海味,山珍异兽四十九道,点心茶食十六道,总共八十一道。祝青耕仙子寿与天齐,仙福永享。” 青耕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仙肴忍不住舔舔嘴唇,拍手道,“羽洛姐姐好手艺,青耕虽还没吃,眼鼻福先享了,谢过姐姐。” “羽洛妹妹辛苦,这里是东海彩蚌仙子送与我的千年金珠,请妹妹收下。”精卫手中现出一个方形饰盒,一打开金光闪闪,光彩夺目杏子一般大小的珍珠。 羽洛一见忙推辞着,被精卫塞到手中,才谢过后拜别精卫、青耕二人退下。 “仙长怎么还没到?”平日都是青耕提及??疏,今日确是精卫有些着急,张望着去看。 反倒是青耕不急了,拖着精卫回身到桌前坐下,执了白果酒倒入杯中递给精卫安抚她道,“姐姐,仙长可能尚有事务在身,若饿了你先吃些。” 精卫睨她一眼,“岂有寿星不吃我先吃的道理?我不饿,待仙长到了我们一起吃。” 正言及此处,忽然远处天空的云彩扎推凝结,聚在一处翻滚不已,“仙长。”青耕起身冲向海边,抬头去看,却是乌云密布。 精卫眼见天现异象,与??疏来时完全不同,疾步上前将青耕拉到身侧,长剑和金身环已在手中。 此时云层翻腾更胜之前,似乎被大力地吸进又被吐出一般,而随着到了跟前,一只青色巨兽终于显形,比起身体头无比硕大,或者说嘴巴更大,猛一看没有眼睛,细看却在身侧。 青耕一见它的怪异凶悍模样,脸色惨白,或是在想自己的劫数到了吧。 168、悲喜变,须臾间 精卫毫不迟疑地向空中抛出金身环,口中念念有词,却在金身环结界金光刚刚要倾泻而出之时,云上青色巨兽已张开血盆巨口,随它“嘶”地吸气,青耕、和满桌的仙肴被席卷而起,一起向它口中而去。 “姐姐,救我。”青耕惊慌失措地伸手想去抓住精卫,却还没有碰到精卫衣角之际,已被飞一般抽离。 精卫本放大虹影剑,深入地面稳住身形,一见青耕被吸走,拔剑飞身向前追去。金身环的结界电光火石间被错落在身后了。 “青耕,冰丝扇。”精卫高喊着,一面空中翻身施展出一招长虹贯日,剑气劈向巨兽。巨兽一撩前爪,一股浊气盾牌般袭出,转眼化解了精卫的进攻。 听到精卫提醒,青耕忙不迭地躲着身后被吸来的八十一道仙肴,仙肴速度快过她地向前飞去,青耕如同躲避箭阵般小心翼翼。 青耕稳稳身形欲拿扇子对准巨兽扇去,谁知巨兽脑袋一甩,大部分仙肴已入它口中,却还“嘶嘶”不断地吸去。 青耕身子已被气旋卷的空中打转,完全失去控制,似又不忍随便扇扇伤及无辜,始终不肯出手,眼看就要被吸入巨兽口中。 我看得真切,明知自己是在精卫识海之中,不知为何却心如刀绞,亦无力相助。 身形已似一片风中落叶的青耕凄苦地望向精卫,嘴角浮现一丝告别的微笑,已闭目待死。 精卫大急,飞手掷出虹影剑,咒术催动空中放大着扎向巨兽口中。 千钧一发之际密布阴云的一侧,七彩祥云蓦然涌起,云层中??疏真身显现,猛地向巨兽撞去,巨兽一时不防被撞地打了个滚儿。 失去巨兽吸力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青耕直直坠向海面。 ??疏顷刻间幻化了人形,手中犀灵角珠向金身环掷去,跟着飞身下落,靴尖轻点海面,在青耕落入水中前稳稳地接住她,向海滩飞去。 本以为大难将至心如死水的青耕猛然间被人抱在怀中,轻启双眸却恍然如做梦一般,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再三看去,才确信竟是被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所救。 刹那大悲化作大喜,只吐出“仙长”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一腔委屈地伸了双臂紧搂着??疏,靠在他肩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英气的脸庞,双肩耸动着抽泣不已。 ??疏飞回途中又飞起一脚踢了要坠入海中的虹影剑剑柄,朝向飞身而来的精卫,眼见精卫出手接回虹影剑,跟精卫相视点头。 一落回海滩之上轻轻放下青耕,扶她站稳,回身向巨兽暴喝道,“大胆饕餮,逃离钩吾山太清真人的封禁,还胆敢伤人,今日受死吧!” 原来是羽洛妙手烹饪的仙家寿宴的八十一道仙肴,无意中引来刚刚逃出钩吾山路过东海已经饥饿数万年的饕餮,以它的贪食无度不分青红皂白地要连人带肴地一并吞食掉,万幸??疏归来及时。 ??疏言罢和精卫同时催动已经于半空合体的金身角珠环,绽放着夺目的异彩向饕餮爆射一连串的如炮弹威力的气波。饕餮本来对??疏突然出现搅了它的美餐很是着恼,正龇牙利嘴地冲向海滩上的三人,未想到金身角珠环的法力如此强大,以它修炼多年的身体本未去躲避,结果连挨了三四下重击,身上立现斗大的伤口,跟着黑赤色的血流如注,大片的海水被染,疼得它再不敢上前,惨烈嚎叫着遁去。 精卫无心恋战,收回法器,转身去看青耕如何,而青耕此刻眼中却只有身旁的??疏,精卫只好止步原地,望着受惊过度的青耕徒自心疼。 ??疏见饕餮落败逃远才觉放心,回身看见青耕怔怔地望着自己哭得梨花带雨,拍拍她仍在颤动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没事了青耕,已经没事了。” 话音未落,青耕摇着头哭着扑到??疏身上,双手紧紧扣在??疏颈后,伏在他肩头不顾一切地述说道,“仙长,你可知道,青耕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仙长了。 翼君说国师推测我今日有一劫,所以刚刚我真的以为如此生辰变死忌了。那一刻我想到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是虽然遇到了我心悦的人,却从未对他提及,日日夜夜地念着他的好,却只是放在自己心头。 那时我想着若是将这事带到坟墓里,怕是我死也不会瞑目。还好,还好仙长你来了,危机时救我脱离此劫,不仅给了我重生,更给了我表达的机会,我再也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说到这里,青耕抬起头,饱含深情地望着??疏。 而??疏自青耕猝不及防地抱紧他那一霎,整个人僵直在那里,双臂下垂未有任何回应,却锁着双眉眼光穿过身边的青耕向不远处的精卫望去。 精卫面向大海,对面前的一切视若不见。 而我却看得一颗心狂跳,等待着接下来青耕的表白和被拒绝。 “仙长,”青耕语气中带着女儿家的娇羞和无尽的幸福,动情地唤着??疏,只待剖白心迹。 “青耕不要说。”??疏仓促地出言打断,收回眼神无比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初涉情事的小仙子,心知如此会深深地伤害她,却仍是不能让她说出口。 青耕一下不知所措,前一刻还沉浸在满满的爱意中,跟着便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像受惊的小鹿般一双懵懂的大眼睛在??疏脸上探寻着,??疏轻轻拿住她绕在自己颈后的手腕,微微用力挣脱。 青耕不解,后退两步,望着??疏怔怔地问着,“为什么?” ??疏本欲转身离开,青耕侧身拦住他,“至少告诉我,为什么?” 万般无奈之下,??疏举眸望向那个执着地守着东海,孤零零的身影。 青耕有些沉重地随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他对着精卫眼神才变得无限温柔的时候,手扶心口之上,深吸了口气笑着流泪道,“我懂了。你别走,我走。”言罢转身疾走。 精卫担心地喊了声“青耕”,转身跟上。 “姐姐,我没事。我回寝宫呆着,你晚些回来,让我独自静静。”青耕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回头给了精卫一个灿然的笑颜。 青耕离去之后,??疏踌躇着走向精卫,精卫却面无表情道,“你也走吧,留我一人静静。” 而后,青耕独自回寝宫那一段不在精卫识海中,对她如何故去一无所知,想来也是精卫多年来不能原谅自己的原因。 当精卫返回寝宫之时,却惊觉青耕躺在榻上已自绝心脉多时,旁边团扇旁留字:赠予姐姐。再无他言。 从来无声无息静若处子的精卫,抱着青耕的身体,撕心裂肺的失声痛哭。更未想到的是这一段的记忆对她的伤害之大,我竟生生被震出她的识海,她在睡梦中痛苦不已的样子一如当日。 我怕惊醒她,连忙向窗外飞去。而经过台基时,又是那可恶的扇子,我明明没有碰到它,却啪地摔落,掠过我身边的时候,还破了毕方的术法。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现出真身伏在地上,正想观察一下偷偷爬出去,回头正对上精卫盯着我的眼睛。 169、冰丝扇,载残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有些尴尬地想要打个招呼,却不知从何说起。夜半入人家寝室,好在不是男子,没有采花嫌疑,不然跳进东海也说不清了。 而在我绞尽脑汁尚未出言之际,精卫望着我眼神无比温柔,苦笑着仿佛自语道,“你又来我梦里了。” 原来精卫以为我是青耕,以为是青耕入她梦。我窃喜,打算顺着杆子溜,趁着她不清醒赶紧飘出去,登时转身向窗口。 不想比我更快的是精卫,猛地离了床榻至我身边,口中道,“别走青耕,陪我聊聊天。”说着已经拿住我的袖子,跟着来握我的手。 我是该配合她还是挣脱她,犹疑之间她却激动不已道,“真的是你回来了,我不是做梦,你的手如此温热,”她双手捧着我的脸,眼泪潸然而下,“青耕,姐姐好想你。”跟着不由分说把我拥在怀中,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被她莫可名状地哀伤和无声的泪水惹得心酸,我只好伸手轻抚她后背,心道待她安静下来,我再跟她慢慢解释。 任她哭了一气,情绪才渐渐平复,拉我坐到榻上,但那已红肿的眼眸却始终不离我半分,宛似眨眨眼睛我都会消失一般。细细端详着我,挽着我鬓边的头发,终于出言问道,“当日你的身体竟消失于我怀中。我一直认为你会回来,这么些年,你去了哪里?” 自入识海看到她对青耕的真挚疼爱,又见她痛失姐妹后陷于无尽的自责与歉疚,我益发不忍心骗她了,思量再三对她柔声道,“说来话长,精卫仙子,你不识得我,但我识得你,我不是青耕,你仔细瞧瞧,时隔多年,或许你的记忆不那么清晰,我和她长得不一样。” 未想我的话竟让她从悲伤的情绪中失笑出声,“说什么傻话?我怎会认错青耕?你不是青耕又是谁?” “我叫桃子,我也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和青耕有些相像。”我据实已告。 她弯着眼睛又笑了笑,深吸了口气才道,“果然还是这般爱说笑,”随手把我左肩前的那缕青丝撩到身后,随手拿了旁边柜子上的铜镜递给我,“你自己瞧瞧,就是有人能扮做青耕的模样,难道还知道青耕左侧颈上有颗痣不成?” 被她无语伦比的自信和有理有据地取证,说得我一蒙,持了镜子侧头一看,我的颈上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颗痣,我用手去擦拭去抓挠,皮肤都要破了还是在那里。 无意中自镜中我又发现自己本来穿得是和斐罗在一起时的一身粉红襦裙,不知什么时候化作了青耕的那身碧绿羽丝罗裙,这一惊非同小可。 耳中听精卫又道,“好了别闹了,看你,都把自己挠伤了,”说着取了一盒药膏来给我擦拭,又歪歪头道,“不光我识得你,它也识得你呢。” 我随她目光看去,在我身侧悬空着的又是那团扇,居然不死不休地跟在我身边。 我气恼地随手一挥,却压根没打着它,它似能感知我的情绪一般,先于我的动作躲了开去,跟着却又飞回我身边。 要疯了,难不成是被青耕夺舍了?可为什么我自己的意识如此清晰,我明明知道我还是我,身体却变成了她的模样。 我如何证明这一切并非事实,我说得才是真的?脑中一团乱,忽然忆起还有个毕方,他在小院里,让他来证明。 我冲向门口去找他,凉亭石桌旁早已空空入也,哪里还有他的身影。而身边团扇又悄默声地跟了过来,还真是不离不弃地跟着青耕。 精卫跟着走过来,关切地问道,“你要去哪里?还是你是在找什么?” 我徒自寻思着,这老家伙太不仗义,溜得这么快,弃我一人在此。而想知道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是让我真正心绪不宁的。 而在一旁看着我脸色变幻的精卫沉寂良久道,“你人都回来了,却不愿承认,是因为不肯原谅我吗?” 看到她再次陷入深深的自责,我满心不忍。此刻自己如何不重要了,还是要开解她走出那段过往才好。 我思索着如何对她阐明我作为局外人看他们之间的纠葛,不知为何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只觉天旋地转,伸手抓了门框才得以立稳。精卫一见忙扶我回榻上坐下。 而我脑中似接连电闪雷鸣,突然出现了大段大段不属于我的记忆片段,满满的青耕周边人物的影像和她的喜怒哀乐各种情绪,一路膨胀得若要挤爆我的脑袋。 我双手扶头痛苦无比,精卫看着我的样子紧张地坐立不安,忽然想到什么,冲到门边喊着,“瑶鸽,瑶鸽,快去请??疏仙长,告诉他青耕回来了,她身体不舒服,让他马上过来。” 当脑中的回忆慢慢串联起来,那种压迫感渐渐消失。但我还是我,只是多了青耕的记忆。 此刻看到团扇竟也不再抗拒,我伸开左手,它稳稳地落入我手中,我打量着它,一如老友。 “你好些了吗?”精卫端了杯水递给我,“我已经要瑶鸽请仙长了,若,若你不想见我也无妨,便让他来陪你。” 我摇摇头,“姐姐,”一开口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精卫虽看到我的表情,但还是很欣慰我能再喊她一声姐姐,顿时热泪盈眶,想来企盼已久。 我顿了顿,才又对她道,“冥冥中似有天意,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是拥有青耕记忆和模样的另一个人。我思来想去,或许跟这团扇有关,青耕仙逝之时似留了一丝残识在这团扇之上,那是她的不忍和执念。 今日刚巧碰到,碰到她属意的人,把所有意识传递给我,透过我对你,你们说出当日她没能说出的话。 刚才唤你那声姐姐非我本意,是忽然她的意识涌上,情不自禁喊出口的,所以你无需担心,在她心中从不曾怪你。 她怪的只有自己,年少轻狂,爱一个人便眼中只那一人,无端端忽视了你和那人的感受,不,感情。” “青耕你在说什么?不是你说的那样。”精卫习惯性地保护着青耕,矢口否认道。 我拉着精卫的手,安抚着她,“请听我说下去,青耕生辰那日,曾鼓足勇气要对??疏剖白心迹,却在要言及之时,被仓促制止,因为比起青耕,??疏更不想伤害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心中从来只有别人而没有自己的人。” 就在这时,我看到门边另一个落寞的身影,正定定地望着我,复杂眼神一如当日,静静听着我述说着他多少万年来从未说出口的话。 170、仁义礼,独缺情 “??疏前辈,请进来坐。”在精卫的寝宫,我反客为主地邀请??疏进门,尽我可能给他一个明丽的笑容,希望他不会因为再次见到这张脸而涌起当日拒绝青耕致她仙逝的负罪感。 “仙长,”精卫抑制着起伏的心绪轻唤一声,她寻求着??疏对我的辨识,在她内心仍旧盼望是青耕真的回来了。 ??疏身披月光缓步走向我,不愧是他姐妹二人心系之人,霁月风清,风度翩翩,这是在精卫神识之外,我清晰得见他本人。 礼貌地微笑后,我坦然地迎视他柔和中带有审视的目光,“前辈也认为我是青耕吗?” ??疏不置可否地落坐精卫旁边的椅上,淡然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不知是否那缕残识再见到他有所悸动,我忍不住对着手中冰丝扇低头莞尔,“那日与你们分别之后,青耕回到此间,回顾了与你们一同相处的每一分时光。 最初东海相识之时是她对你一见倾心,你们三人合力大战恶龙诅横那次,为救没什么临阵经验的她,你失血重伤,是义。此后日常相处中,你对她的各种玩笑无理取闹百般包容,是礼。你知她对你情愫日升,却始终保持距离,尽可能回避不伤害她,是仁。 而从头至尾,独独缺了的是,如她那种发自肺腑的钟情情感。 还记得曾经你们对弈,青耕说若仙长输了便给她画幅人像。其实是她在你的案上见到的是,你山水丹青中的精卫的身影。 绘的是东海之滨初见之日的情景,山水辽阔奔放,意境逼真,见画若能闻得阵阵海浪声,而画中小小人像的每一笔却更为细致用心,设色清雅,风姿秀美,便是侧影也轮廓分明,传神动人,精卫前辈一往无前的韧劲跃然纸上,完全不弱于背景的震撼。 她心心念念盼能得你一画,这才设计了棋局的彩头,挖空心思地想要赢你。虽然你面对面的给她画了人像,但她心中总觉得与你案上丹青相比有所欠缺。 直至那天她才明白,那是精卫前辈于你心中的深刻烙印,一眼万年,而对她,哪怕相对你也故意无视她满腔柔情。” 我言及此处,精卫黯然的眼眸似有所动,却仍是回避着??疏,??疏已习惯了她的疏离,只是安静地望着她一直以来留给他的侧影。 我只得继续道,“更让她愁肠百转的是,精卫前辈因她自始至终回避着你的各种关切,明明不是无情之人,却偏偏要对你冷漠。不止如此青耕还每日把相处中的点滴心绪在夜晚跟前辈分享,想来对前辈也是无尽的折磨。 她本一生一世心系一人,执念太深已不知如何自处,又为自己的不懂事耽误你们彼此的情意而深深内疚,这才选择自绝仙脉,永别人世。 她仙逝前曾誓言天地,不求正果亦不堕轮回,不惜形神俱灭,唯以愿力守得你二人永生永世幸福。 只是自她仙逝那刻我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了,此刻看来该是与你们羁绊太深而留下了这缕残识在这冰丝扇上。 或许就是因她太了解你们,担心如果不言明此中种种,以你二人的性情宁愿守望下去,也不会走到一起。 如若你们仍是不能放下过往,彼此真心相待,偿青耕心愿,相信她亦一直不能安息。所以这不仅对你们是不公的,对已仙逝这么久的她来说又何其残忍。” 只有谈及会伤害青耕,精卫才又现出不安神色,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对精卫如此固执的人,我的言辞若不激烈些,怕是不能触动她,正想要不要再添点猛料。 忽然我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脑壳里似要被抽空一般,痛得我扶着脑袋大声道,“青耕,是青耕要离开我的身体了。” 他二人本见我不适便一同围上来,听我如此说,精卫神情更加紧张一把拉了我的手,泪水夺眶而出,“青耕不要走,你怎么忍心让自己形神俱灭,与姐姐永生不见?” 我脑中青耕的身影不断闪现,反复叠加在我身上又抽离,她的残识便要挣脱冲出,疼到我不能自已,“姐姐,仙长,是青耕不懂事,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二人难道还不能满足我心愿吗?”直至我也不知是源自青耕还是我自己的意识哭着大声道出了这些话。 “答应你,”精卫紧紧拥住我,又伸手拉了??疏的手,看着他失声痛哭道,“姐姐答应你,今生今世我与仙长珍惜彼此,永不分离。你永远是我们最好的妹妹。” ??疏忍住眼中浸满的泪水,伸手揽回精卫,凝眸对我只说了几个字,“对不起青耕,仙长答应你。” 我的头痛戛然而止,在留下最后一丝笑意后,虚脱着晕倒在榻上。 171、睡梦中,被试探 阳光耀目,一觉醒来,望着枕边青耕那柄水粉色的冰丝团扇,方忆起自己身在精卫寝宫,这一觉居然说不清的惬意。 或是自进入这壁画世界以来一直的颠沛流离,不是在战斗,就是感受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入骨苦情,总之心累。 直到卸下所有,才得以酣然一梦。 我翻了个身,却见精卫坐在一旁看着我,一丝宠溺的笑意,“醒了?” 我一骨碌起身,看到??疏竟也在,正端了杯茶递给精卫。 “精卫前辈,我占用了你的床榻一夜,真是对不住。”我抱歉地双手合十道。 她喝了口茶,带着些许倦意微笑应道,“无妨,你睡的是青耕的床榻。” “你相信我的话了?你已知我不是青耕对吗?”我掀了身上的薄被的同时,发现青耕的那身碧绿羽丝罗裙已不见,身上已是我原先着的粉红襦裙了。 我知晓此刻在他们面前我又是我了,还是本能地去摸了一下颈上青耕那刻朱砂痣的位置,精卫笑着摇摇头,意思是已经消失了。 “前辈可是彻夜未眠,一直陪着,陪着我?你既已知我不是精卫,为何还如此挂心?” ??疏又端了杯茶过来,递到我手中,代精卫道,“这十数万年来,她对青耕的思念便若海水不可斗量。青耕已经一去不返了,你的出现让她对青耕无处安放的关切有了寄托。昨夜你是晕厥过去的,她怎能放心安睡?执意在此伴你到醒来。” 我手里接过茶,心道于是你也是如此伴了她一夜,不过终归你二人能真心以对,陪个不眠夜,倒也是美事一件。 忽然又意识到精卫若视我为青耕的替身可就麻烦了,姒婳亚昱还等着我,我得早日抽身才是。 想到此处,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青耕一生有前辈这样的姐姐真是幸事,桃子感同身受,但毕竟不是青耕,前辈的情谊受之有愧。” 精卫瞟了一眼我枕边的冰丝扇,眼眸里载着一如当年对青耕的柔情道,“即便青耕残识已去,冰丝扇却与你寸步不离,连她曾经拥有的法器都能认主,说明你与青耕之间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知你是桃子,你就安心住下来吧,此后这寝宫有你一席。” 怕什么来什么,我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因姒婳亚昱已经深陷其中,绝不能再添羁绊。 想罢,我决定还是开门见山来得干脆,“前辈,此刻桃子已代青耕完成她的使命,偿了她多年心愿,对你二人却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前辈能否答应。” 精卫与??疏相视一眼,仍是微笑模样,“说来听听。” “实不相瞒,我此次不远万里赶赴昆仑,是为了救一个朋友……”我把结识姒婳亚昱夫妇二人以来的欣赏交好,后来如何发生了亚昱的意外不幸,在赴昆仑的路上意外救了地宫中的毕方,得他指点一路走来的种种讲与他二人听。 最后承认我夜半深入俩望宫其实求的是他二人的法器,也是信物——金身环和犀灵角珠,助我在登昆仑顶时凑齐七件,以换得亚昱重生。 言尽我有些担心他二人会否因为我深入俩望宫且动机不纯而着恼,结果精卫脸上无一丝愠怒,只是默默收起眼底的隐藏地失望,换作有些玩味地笑看着我问道,“那斐罗又是谁?”说完有些俏皮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疏,??疏笑而不语。 未想听到这个名字触得我心中隐痛,抑制了悲伤,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二人,回顾我此前述说,未曾记得我有提起过他。 精卫见我困惑神情,温柔解释道,“是你昨夜入睡不多时内息紊乱,血脉不畅,梦呓之时提到不止是姒婳亚昱二人,还有这个,斐罗,听来桃子也委实担心此人。” 原来如此,我尽可能平静道,“他是和我一起来这里的人,本相约救回亚昱之后一同离开,此刻却被埋葬在曾封禁毕方的地宫之中。因为要护得姒婳亚昱一路平安,需求此身无虞,我便弃了他一人孤零零在地下,会梦到他是我心中有愧。” 惯于隐忍的精卫怎会看不到我的悲从中来,眉头一锁,执了我的手道,“怪我提及,万没想到是此种结果。昨夜仙长曾导你睡眠中讲述了姒婳亚昱那一段,与你刚才所说一致。 只是问到斐罗之时你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垂泪,我看怕是触到你伤心之处了,便让仙长赶紧停了下来,渡你真气助你安眠。” 听得我心头一惊,果然数十万年能修炼成精,防人之心不分是谁,试探我在先,搅乱我内息又渡我真气在后。 刚才也幸我没有信口雌黄,杜撰些故事来应付他们,否则别说还想借他们的至宝法器,怕是今天不打一架真的没法收场了。 果然精卫接下去道,“桃子,不管你最初来意为何,只要你没有骗姐,不,骗我,你需要什么,我都会倾力相助。 毕竟,你是那个人,那个十几万年来青耕选了来渡我们之人。万幸有你,我们三个人才得以走出各自心灵的牢笼,不致抱恨终生。 所以不止是法器,待你登上昆仑顶之日,若有需要,我二人亦不会袖手。”她眼神中一片温润,言罢把另一只手伸向??疏,??疏轻握柔荑,跟着她的手盟约似的一起握住我的手。 瞬间我感受到了他二人此刻真挚深沉的关爱,获得了莫大勇气,心头却若万千雨丝滑过,感动不已,一时不知如何表达,怯生生地道,“桃子可以唤一声姐姐,仙长吗?” 精卫眼波盈盈,玉手轻抚我面颊,拥住我道,“你可知姐姐等这一声好久了。”似是对我说,又似是对她心中牵挂的青耕说。 精耕确是言而有信之人,跟着和??疏交予我他二人的两件珍贵法器。 神识之外我亲见金身环、犀灵角珠聚在一起,整间寝宫光芒大盛,便如那二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一般。 ??疏拂袖一挥,掩去两件法器光芒,我会意收入法宝袋。本要做别离开,却发现那团扇又跟在我身边。我给它指了指台基上的木架,遣它回去,它却毫无反应。 精卫见我一脸无奈,抬手取了冰丝扇塞入我手中,“已经说了它是认主了,你且好好收着吧。” “姐姐,我清晰记得青耕曾留字,赠予姐姐,这是她给你的纪念,还是你收好。”我婉拒。 “那是青耕有信息传递于我,如今得你历经残识附体痛苦,把一切告知。冰丝扇与我之间的缘分也就尽了,我尊重它的意愿,更何况,这粉粉的扇子,在桃子手中,才是相得益彰。” 172、真虚境,青丘狐 见精卫如此坚持,我只好道,“却之不恭,谢谢姐姐,这冰丝扇桃子就收下了。” 发鸠山俩望宫下,我辞别精卫??疏二人,准备回去当初约定的山洞寻姒婳与毕方。待我走远再回望之际,那二人正相依偎着往东海方向而去,阳光下的剪影无比动人。替他们开心,也不禁慨叹,爱情是以万年的孤独,直到遇上那个矢志不渝地守护你的人。那一刻,所有的苦涩都有了归途。 ****************************************************** 远远便见到姒婳在洞口焦急望我的身影,一如初见,她等待亚昱归来的样子。 待我走近,她扬着脸迎上来挽着我往山洞里走去,“桃子,你昨晚一晚没回来,我可担心坏了。对了,你对精卫和??疏可都了解清楚了?是要按照之前你给我们讲得计划进行了吗?” 那口气俨然是老江湖了,我瞧她的样子好笑,忍不住逗她,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她小脸瞬间挂霜,紧张到不行,“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故意不答,却见到山洞内毕方仰在一块大石上左腿架在支起的右腿上怡然自得地席地而眠,鼾声如雷,顿时心情不美丽。 我走上前俯身不客气地喊了声,“神尊。” 毕方如若未闻,继续打鼾。 老家伙,给我装,我对姒婳做了个手势,让她推着亚昱躲到山洞外面去。 姒婳面带疑惑,不过还是推了亚昱出去。 “神尊,我还没试过青耕冰丝扇的威力,据说这是母神赐给她的法器,我数到三,若你老继续躺下去,我可就挥扇了。一,二,……” 还未数到三,毕方被踩了猫尾巴一样地怪声打个呵欠,伸了个懒腰,睁开了一只眼睛偷瞄我。 我就蹲在他脸旁盯着他,一见到我眼神不善,他嬉笑着道,“丫头,你回来了。还顺利吗?” 我同样对他笑着,突然道,“三!”猛地起身右下往上斜着挥动了冰丝扇,虽然只是略用了那么一点点气力,毕方毫无防备,瞬间被冰丝扇的劲力扇得整个人离了大石,飘向空中,我一撤手,他又往地上摔去。 他空中转身,单身单脚先着地,跟着翻落到大石后面,灵活得不像只鸟,倒像只猴子,只露出脑袋佯装发怒,“我不是起来了吗?你怎么还扇?” “你人是醒来了,但是还躺在石上。还有,有你这般的吗?昨夜一见事态不对,立马溜之大吉,只把我扔在俩望宫,一人独自对付精卫。”我说着就恼怒不已。 毕方指着我手中冰丝扇道,“你说就说,扇子先放下。” “你先出来,我就放下。枉你一代神尊,遇事畏首畏尾,真是给昆仑七圣丢人。” 被我一激,毕方终于拔身而起,自大石后面跃到我眼前,瞪大眼睛道,“我才不是怕她精卫,一来我知你不会有事,二来我不想看女人见面哭唧唧的场面,所以才先走一步。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我脑中快速反应着他的话语,他早知我不会有事?他猜到精卫见我会泪目? “神尊,你当初许诺助我一起上昆仑,怕就是因为看到我的面容神似青耕,觉得有可用之处,才答应得如此干脆吧。” 毕方未答,我继续道,“所以我当时设计要你配合演出戏,让他们知道失去彼此的痛苦而决定在一起,其实根本是你的替补计划对吗。你一早就觉得当精卫看到我的脸这事就有转圜,金身环、犀灵角珠两件法器刷脸就能拿到是吗?” “丫头悟性不错,还都猜到了。”毕方得意手抚胡须,微笑赞我。 “那你为何不早说?害得我一路又费思量伤脑筋,又心惊胆战,而且好在我不忍骗精卫,若没说实话,今日一早就被??疏拆骨了。”我越说越气,调转扇子,用扇柄照着毕方肩背一顿猛敲。 他边躲向大石后边喊,“丫头,你要讲理,十几万年了,我又不是精卫??疏,只依稀记得你和青耕相似,而且毕竟这么多年不见,他俩现如今的脾性是否和当年一样,我怎摸得着。所以不可说,一说全是错。冥冥中一切自有命数,知道吗?” “拆伙吧,要紧的事就你自己知晓,总是藏着掖着地说一半。你说的,赤羽绫是我救你出地宫应得的,我不还了。你可以走了,此后的路我们自己走。我就不信凭我桃子不能登昆仑顶。”我负气不看他。 毕方也气得吹胡子瞪眼,叫嚣着,“没良心的臭丫头,过河拆桥,你有了精卫??疏撑腰就厉害了。你上你的昆仑顶,我回我的地宫。” “等等,你说什么?你不是说地宫塌陷,黄沙遍布,已经再也不进去了吗?”我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你进不去了,不代表我进不去。哼!”毕方又作势要往外走。 “别走。”这个骗子,放他走了,我如何回去找被深埋的斐罗。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无耻,我提高声音恨恨道,“我不准你走。” 姒婳本一直趴在洞口关注着我们的对话,此时快步进来代我哄着毕方道,“老爷子,消消气。桃子昨夜必是经历了我们想象不到的事,你老也要体谅她的不易。她一时赌气的话,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我烤了红薯,香喷喷的,给你来一个。”说着,去洞外用树枝从火堆中扒出来两个红薯,穿了两个,给了毕方一个,我一个。 “看在姒婳和红薯的份儿上,我不与你计较。”毕方蹲在一旁,边吹边要吃起来。 我突然用扇柄给他拨掉,“下一宫是什么人?说清楚才准吃。” 毕方剜了我一眼,拾起地上的红薯,狠狠咬了一口,烫地不停在嘴里翻着,终于明白我是为他好,只得再次放下,张嘴对着舌头扇风,半晌才道,“第三宫是在青丘地界了,你所要面对的天上地下唯一一只九尾银狐白家老七,白璃。 她脸上永远带着半张面具,遮住了眼睛,这么多年了连我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何面目。 还有,她身居真虚境,所谓真虚境,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多少人因为深陷其中,或被自己脑中幻象也即心魔逼死,或被真实存在的险恶环境害死。 究其原因,据说曾有人害白璃伤心,具体不知,或是情事。只知所有靠近她,对她有所企图的人,她都不放过。 她的法器和信物也是相同,就是她九尾中的一尾。九尾狐绝对不会轻易断尾送人的,再来女人和女人本就不好相处,尤其相貌都分外好看的女人,有,仇。所以丫头,你会不会折在这一宫,就看你造化了。”他煞有介事。 173、离恨天,桃花障 如毕方所说,我心中也觉得这一宫恐怕不易过得,但面上也未现出,以免姒婳跟着担心,“你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吗?” “关于取得白璃的信物,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她曾对上天赌咒,若有人能破此咒,她甘断尾。只是多少万年来都不曾有人能接近她,更别说了解她曾为何事赌咒了。我们六圣虽和她一起参与战事,却没有人会去打听这事。”毕方思忖着答我,顺便也断了我从他嘴里得知的念想。 “意思是,真虚境内我不仅要克服真的假的种种阻碍,找到这位曾被伤害,如今变得如同刺猬一般的大神,还要和她先交心,套话后再破咒。”我捋了一下步骤,向毕方印证。 “不错丫头,正是如此,吃完了红薯就可以出发了。”说罢他低头自顾吃起红薯,边吃边赞姒婳的手艺。 姒婳敷衍地跟毕方点头,却心事重重地看着我,终忍不住安慰我道,“桃子,你这样善良的人怎么会有心魔?小心应对身边的危险就好了。” “嗯,姒婳言之有理,我一定慎重。” ********************************** 来到传说中的青丘,路过集市,望着那些熙熙攘攘来往不绝的村民,一路打着招呼,欢声笑语的,姒婳却有些惊恐地回避着,推着亚昱低头前行。 一路走到人少的地方,我才小声对她道,“都说青丘出了名的民风淳朴,你却为何神色慌张?” “我一想到他们都是一群浑身毛绒绒的,有爪子有尾巴的东西变得,我就背脊发凉,实在害怕。”她伏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走在前面的毕方突然止步,锁着眉头回头瞪她,姒婳一见未回过神,有些莫名。 我不由得轻笑出声,向她眨眼道,“神尊不也是如此,我也未见你怕。” “那怎会一样?老爷子是,是神鸟。再说老爷子一路护着咱们,于咱们有恩。”姒婳认真道。 亏她想得出来,鸟就鸟呗,还缀饰了“神”字,毕方倒是听得洋洋自得,又负手大步向前给我们带路。 一路行至青丘最高峰顶,在一片万古长碧的藤蔓之中见到石壁上三个大字“离恨天”。细瞧是层层叠叠的石块搭建了与外界隔离的只容一人进出的山门,只因周遭植物太过繁茂而隐匿其中了。不知为何,对这三个字我似有印象,却一时未能忆起。 毕方在石阶前停下来挽臂对我道,“丫头,真虚境便在这离恨天之中了。我们在凉亭等你,你自己保重。” 这还是他首次提醒我保重,可见凶险程度。 我郑重点头,又对姒婳道了声“等我”,一闪身往山门进入了。 青丘常年处于夏季,气候温润,所以才为植被覆盖,古木参天。 离恨天虽在青丘山顶,但也不该温差过大,何况此间植物也不比外面少,按理一样温润才是。 未想我自进入后,便觉得一阵蚀骨阴冷,明明风景更为宜人,却有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便似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走过初时狭长的密林,眼前渐渐开阔。 让我惊喜的是不远处漫山遍野的百里桃林,清风徐来花海之中,深红浅红桃花妖娆,花瓣漫舞灼灼其华。 这场面何等熟悉,便似回到我缥烟山的桃林,我的家园。我忍不住疾步向前,让自己置身于桃林中,手持冰丝扇竟有掩面而泣的冲动。 忽又觉得有些不安,回头去看刚刚穿行过的苍翠密林方向。不知何时已发生变化,映入眼帘的是云雾中的又一道山门,上书正是“真虚境”。 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入境,我眼前的桃林是真是假?我闻到的桃花香也能做假?这是白璃送我的糖衣吗?包裹着的又是什么? 正想着,初时氤氲在真虚境入口的雾气已快速向桃林袭来,且在遇到桃花时雾气刹那化作一片七彩斑斓,十分迷人,而浓密得连日光也遮了。 我心道不好,是桃花障。只得屏气一路向前快步而行,而速度再快也未快过这桃花障的速度,不多时便要呼吸,掩住口鼻也是吸入了瘴气,随吸入得越多,越是乏力,双腿不停使唤,我背靠一株桃树,慢慢滑落坐在地上。 初入体的桃花瘴气有酒可解,此时我却到哪里去找酒去。只能被它一点一滴地侵蚀,随感到眩晕,我抬手轻触面颊,已经温热得厉害,怕是比这桃花还要红。 而与普通桃花障不同的是,这里瘴气破坏灵力,我觉得自己曾有的力量似已溃不成军。白璃手段果然非同一般,还未战,身已废。此时她若想取我性命怕是易如反掌。 但我不会就此放弃,须得先走出这片桃林,才知后面是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到此处我玉魄针在手,刺向自己百会穴保持头脑的一丝清醒,又刺向足三里,舒筋活血给腿部恢复些力量。终于能撑着慢慢起身,抑制了眩晕,扶着一棵棵桃树费尽力气地艰难往前走去。 奈何仍旧要呼吸,走出数丈外已是再次脱力,更惊心的是听到四周传来异动,我赶紧止步凝神去听。 “嘶嘶”不停,蛇,我反应着去看,果然,大大小小无数的蛇昂首吐信地似被人驱使,向我包围而来。赤链蛇,五步蛇,竹叶青,还有巨蟒,剧毒的,无毒却凶猛的,多到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只得再次席地而坐,想布个结界隔离它们。试了两次却都未成,眼见它们越来越近,似是转眼便要将我分食一般。 我本能地从法宝袋里掏出萧衍的黄龙玉佩,借助它的力量,终于一团金光瞬间现出,将我罩在结界之中。 一条本离我近在咫尺的银环蛇正赶上结界生成时探头过来,立时被震飞出去,跌落地上,扭动了几下身躯便死了。 众蛇意识到结界厉害,渐次退避开去一段距离,我才稍稍松口气。 “人到了此处,竟能伤到我的银环?丫头有些手段。”空中传兰白璃的声音。 我赶紧大声道,“前辈,桃子并无恶意,盼前辈现身,见面一叙。” “哼,别以为我的蛇儿伤不了你,你就平安无虞了,我们且走着瞧。待你真能活下来,再见面也不迟。” 174、知幻境,甘堕入 一阵响彻桃林上空的狂肆笑声后,白璃再无声息。而她驱动的蛇阵毫无退却之意,仍旧对我虎视眈眈。与此同时,那七彩斑斓的桃花障也依旧不散。 随不停地吸入瘴气,我渐渐觉得脑袋益发沉重,第一次陷入无尽失望,想不到如何自救,也不知自己在这真虚境内能撑多久。 只知道无论我的意识先一步瓦解或是灵力耗尽,结果都是结界覆灭后会遭万蛇之噬,届时七窍流血浑身浮肿一定死得难看。我宁可给自己来个痛快,我把库鲁送我的匕首执在手中,就待那最后一刻自行了断。 恍惚中,我眼前浮现出了我的寝殿,荏萝宫里竟有一袭宽大的轻纱白袍清丽出尘的女子立身窗前,雪裹琼苞,眼神空灵,望着云雾中的淡墨勾勒一般的缥烟山,随口吟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罢了是一声悠悠的叹息,那一声直叹到我心深处,感同身受地哀伤。 娘亲,是我的娘亲,才情过人聪明绝顶的罗华盖。 残有的意识告诉我眼前的一切幻境,娘亲早已在十六年前已经逝去。可对除了水晶棺中见她睡颜之外,连她在世时一面都未曾见过的我来说,能一睹她真容,胜过离世前给我任何其它慰藉。 我落着泪贪心地对自己说,看一会儿,只再看娘亲一会儿,哪怕是失了结界被蛇咬死。 听到敲门声,娘亲身姿婀娜地回转过来,只有腹部明显隆起,她轻唤了一声,“兰姨,进来吧。” 那时还年轻的婆婆从门外进来,端了汤药和一枚通体血红掌心大小的仙果,眼神无比悲伤。 我识得它,火菟丝仙果,娘亲就是在生我前的四十九天服了它之后,便入了水晶棺自绝于人世,而就是靠得这枚仙果和日月精华给了我必要的补给,我才得以在足月时自娩而出。 娘亲把柜子打开,对婆婆道,“这里是我给桃子缝的衣裳和鞋子,出生的,满月的,半岁的,和以后每一年的,婆婆只需到时候拿出来给她穿就好了。”一件件从小到大的衣服下面,对着摆放着一双双从小到大的鞋子。 婆婆看到后别过身用衣袖抹着眼泪,低着头静静听着娘亲吩咐。 娘亲手扶着肚子,慢慢坐回椅上,端起婆婆熬好的汤药,喝了下去,轻轻地抚着肚子道,“我曾用卦象推演过,桃子这孩子性格倔强,一生命运难免波折坎坷,不过就缥烟山的龙脉和我算好时间的离世及墓地的选择,加上这些年荏萝宫于世间所作的功德,皆可化为福报,以保得她一生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娘亲的话让我如遭雷击,这些年来,无论是汗颜姐姐告诉我的,还是我亲耳听任行远诉说着他是如何对不起娘亲,都让我误以为娘亲是因得不到我爹的爱,任性到以死殉情,却不想根本是因为我,因为太爱她还没出世的孩子,娘亲不惜穷尽所能折了自己的阳寿,来干扰我的命数,换我的一世平安。 可笑我还因此离家,曾准备为娘亲找爹寻仇,而不知害娘亲早逝的真凶便是我自己。 “关于远哥,便让汗颜告诉桃子,说是他负了我,以致于我想不开而离世。希望能让桃子断了对他爹的念想,就在缥烟山好好地长大,有兰姨你和玄晶他们几个守护她,我也放心了。”说到此处,娘亲拿起了那枚火菟丝仙果。 “不,娘亲!”我满面泪水地喊着,用尽力量向娘亲冲过去,蹲在她身前,一把拦住她的手,仰望着她道。 我蓦然地出现,让娘亲为之一怔,她细细打量了我一番,却没有把我推开,有些不可置信地颤声道,“你叫我什么?” “娘亲,我是桃子啊,我是你腹中的胎儿,此刻是十六岁的我。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我泪如泉涌,向她解释着,希望她能信我。 娘亲目光柔和清澈,深深地望着我似在我脸上寻找她和任行远的痕迹,还好我有着与她极为相似的脸,我眼见她唇角挂着笑意而热泪盈眶,她已相信我所说的话。 我又转头向婆婆道,“婆婆,我是桃子,是新一任的宫主,在缥烟山是你把我一手带大,不过此刻我要跟娘亲说说话,请你先退下。” 婆婆为我的气势所震慑,一脸茫然地看看我,又看向娘亲,娘亲缓缓点头后,婆婆退了出去。 “娘亲,我不要你吃这鲜果,不要你早早离去,我的命运自有我自己担。我需要的是娘亲在我身边伴我长大,我不要做个没人疼的孤儿。”我急急地劝阻着娘亲,生怕错过这唯一一次见到她的时机。 娘亲扶着我起身坐在她身旁,满目慈爱地望着我说,“未想到我在离去前能见到我的桃子成人的样子,你已经长得这般出众了,又是可以号令荏萝宫的宫主了,娘亲再也无憾了。” 娘亲竟完全没有要接受我劝解的意思,我止不住地流泪道,“娘亲,你要好好活着看着这一切发生呀。” “傻孩子,许多事是命中注定,由不得你我。比如,火菟丝仙果是用来给尚在我腹中的你提供补给的,刚刚喝掉的那碗汤药才是娘亲为离去而准备的。还有,你不必为娘亲难过,娘亲这一世虽不长,但人世间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唯一的遗憾本是没有见到我的孩子。老天有眼,今日在我离去前也让我见到了,我心中只有感谢,别无他求了。”娘亲美眸闪着光亮,语气却平静地如同在说别人的际遇。 “都怪我,是我来晚了,”我扑到娘亲身上,放声痛哭,从未想到娘亲的怀抱是如此温暖可依。片刻又想起来抽泣着对她道,“娘亲,我曾去任府找过任行远,他因为见到我与你神似,而大病了几日,还是我给他开了方子诊治。他说自那日你离去之后,他与靳氏便没有再在一起了。我知这是事实,因为靳氏甚至出家为尼十几年了。而小罗至今仍然是他心尖上的朱砂痣。” 我一声“小罗”,娘亲听得微微颤栗,瞬间的失神,跟着嫣然一笑,本已开始失血般苍白的脸上若美玉生晕。 175、黄龙珮,引回魂 娘亲温暖的手抚过我面颊上的泪痕,柔声叮嘱,“若再见他,不必提我,时过境迁,尘缘已了。时辰到了,孩儿珍重。” 说着起身缓步向窗台,“素香淡影,词心媚骨,远世不招人妒。送尽东风,闲看碎红无数。称心是,无拘生涯,自在是,无羁人旅。泠泠弦音,漫传心语。红尘一梦,是坎坷,此生未尽,终不悔。”吟罢身边白光乍现,是移形换位咒,娘亲要去玄女峰水晶棺。 “娘亲,不要丢下我,我与你同去。”我追入那片白光去牵她的手。 娘亲回眸望着我,又是一声叹息,“你当真要和我一起?” 我倔强地点头,“尘世于我同样也没有可留恋的,不若随娘亲离去。” “罢了,那就随我来吧。”娘亲毅然带着我坠向水晶棺。 却在此时,斜刺里金光一闪,一股极强的劲力把我从娘亲身边生生震开,刹那我二人向两端甩出老远。 娘亲向我伸出手,满脸的不舍,我一见正要再次追去,忽然被人空中一把拉住,“桃夭,你清醒些,这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 听得我心一惊,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如此唤我了,回身看去,竟真的是萧衍,我冷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去哪里要你来管?”我不由分说使出拈花三式的惹花式对着他当胸一掌,打算要挣脱他去追娘亲。 他却不闪不避,深深望着我摆明了要受我一掌,竟是在赌我不忍伤他。呵,云起峰祭坛前我早已见识了他的选择,他的决绝,难道今日要我对他网开一面?我手下不停,力贯掌心,狠绝地对他拍出。 “砰”他一口鲜血喷出,强自笑着对我道,“解气了吗?不够再来。” 我抑制心底生出的一丝不忍,趁他重伤抽回我的手腕,可再回身看去,哪里还有娘亲的身影,“娘亲,娘亲——”我欲哭无泪声嘶力竭地喊着。 萧衍上前揽住我,回身往来路冲去,边对我道,“桃夭,你听着,那不是你娘亲,纵然之前你所见的一幕是真的,但后来答应带你离去的那人必然不是你娘亲。你想想,为你宁肯折尽阳寿的娘亲怎会轻易同意你赴死?她图的是什么?” 我捂着耳朵不想听,“胡说,我不信,娘亲怎么会骗我?” 萧衍不再言语,食指蘸了衣上的鲜血,在我眉心轻轻点了一下,灵台终于一瞬清明。我安静下来思索了见到娘亲的前后事端,心知萧衍说得没错,我是无形中被诱了自尽。 看着旁边被我重伤的萧衍,我虚弱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做这些事?” 萧衍迟疑了一下,才道,“是黄龙玉佩的玉灵带我来此的,若非如此,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我仍沉浸在失去娘亲的哀痛中,感觉他并未直言,似有所隐瞒,却无力去想。而无意中看到他印堂明显发黑,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试着问道,“你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萧衍粲然一笑道,“无事,就是和你分开数日不见,想你想的。” 他越是如此,我越觉得不对,“你是真龙天子,有百灵守护,你的生魂不会随便离体,便是玉灵也带不走。你究竟是怎么了?若不在濒死边缘,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说着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颗心便狂跳不已,盯着他待他给我答案。 萧衍仰望天空悠悠道,“什么都瞒不过桃夭?我如果就此去了,你可会记得我?” 竟是真的,萧衍也会出事,我心乱如麻,“可是怎么会?你身边多得是有能之士保护你,止战呢?无涯呢?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跟我说清楚。” “自那日你云起峰被人救走后,我张榜悬赏四处找你,你却如同平地蒸发毫无音讯。数日后还是无涯的惊云十二骑得到消息,说你可能被突厥人劫持了,人在任家的商船上。 我急于找你,仅和止战二人便服出门,未想在途中遇到埋伏,厮杀中中了毒箭,是见血封喉的毒。”萧衍笑着说道,“该是老天在惩罚我吧,云起峰那日没能一直站在你一边。 不求你谅解,那刻眼见要发生的水患的确让我心惊。桃夭,我不敢拿万千百姓的性命去赌。但即便我让他们出手阻止你,也绝无伤你之意。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眼底满是无奈和隐痛。 “此刻你的身体在哪里?带我去。”在知道他从未想弃我于不顾之时,曾经的种种离恨怨由顷刻消散荡然无存,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消失殆尽。 “在我寝宫之中,御医们暂未能解此毒,但也不至于立时就恶化。” 借助黄龙玉佩的玉灵指引,我们穿越层层金色光环,终于至萧衍寝殿外。七八个御医正讨论会诊,太监宫女们一路小跑着拿着方子外走的,端着药进来的络绎不绝。 萧衍牵了我的手进殿,而行至他榻前,却见到那个我最不愿见到之人陪侍在侧——郡主嘉茵,正用打湿的巾帕在给病榻上的萧衍拭汗。 “她怎会在这里?”我止了脚步问道。 萧衍蹙眉道,“我一直昏迷未醒,必然是太后准了的,现下也无法遣走她。” “罢了,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正好要给你搭脉,暂且借她身体一用吧。”我上前用力一撞,瞬间进入嘉茵的身体,眼眸一亮,挺直了背脊,已经是我了。 我把巾帕放在一旁宫女端的金盆之中,回身细看榻上一脸黑气无比憔悴的萧衍,忍不住指尖轻触他印堂上那条黑纹,纵是他当日所为再让我心碎,我也从未想过要他有今日的结果,毕竟对大梁而言他是热爱臣民的好皇帝。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将他深藏在心底不想去碰触,怕的是不能面对自己的伤口。而此刻,我怕的是面对他的伤口。 我挽了袖子,解开他右臂的缠布,已经蚀骨的毒,虽被处理过,但并未重新生肌,说明毒性还在。回身对宫女道,“把当日陛下中毒的毒箭拿来我看下。”又抬手搭向他的脉门。 176、为人作,嫁衣裳 萧衍的脉象明明是孱弱无力的,但体内却真气充盈,该是有人为了给他续命而隔不久便注入的。而这人多半不是别人,我猜正是大将军高止战。 就在这时宫女捧了托盘进来,里面是一枚小于平常飞镖数倍的黑色流星镖,扑面而来的腥臭味,淬过毒嗜过血才有这样的味道。我忍了小心翼翼地拿起来,仔细打量着,轻嗅了一下未沾过血的地方,是混合了两种剧毒的毒药,毒箭木和断肠草。 此外这镖打造得极为小巧精致,刃薄似柳叶,镖尖细若针,也是为了掷向目标人物时更轻更快更不易被发现,但极为考验使用此镖的人的技巧和功力。该是为萧衍而精心准备的。 “参见郡主,请问郡主怎么会突然对这镖感兴趣?”止战的声音自我背后传来,“不知可有什么发现?” 往来的人太多,而我刚刚的精力又专注在这镖上,止战也是刻意敛息靠近,是以我都没有发现他在观察我。想来这枚镖之前该是保存在他手里的,宫女传话嘉茵郡主要看此镖,引得他心有疑窦,随之而来。 “将军此行护驾辛苦。”既不能说不力,也不能说有功,毕竟萧衍重伤,但也还是由他力保才能留着半条命回来,说着我把手中的流星镖放回托盘内。 “保护陛下是下官分内之责,郡主何出此言。”止战已行至我身边,转头望向我,想知我是讥讽还是其他。 “当时凶险虽未亲见,但见过这镖,想来伏击之人必然都是身怀绝技达巅峰之境,且有备而来。陛下所中之毒见血封喉,若不是将军果断出手封住陛下周身大穴,击退敌人,又一路照拂,隔段时间便输入真气替陛下续命,才得以护他回宫为太医会诊救治,不是一般的劳心费力。”我借着嘉茵的嘴,守着宫内一众人脱了他的不是,分析了他的不易,传扬出去的是他的忠心护主。 普通人听了必然感恩戴德,止战也向我行了礼,嘴上客套着,“郡主谬赞,止战更佩服郡主的高明,仅凭一枚镖便若此行亲身经历过一样。”眼神中却暗藏诸多揣测,必是难于理解嘉茵突然地示好有何目的。 唉,云起峰那日祭坛之上虽然你对我拔剑相向,但桃子我毕竟是明是非之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萧衍有命我也可以理解。关键此时,在他身边依然是虎狼群伺,真正在意他守护他的人我自然都要维护,以免给歹人可乘之机。 “闲暇之时我曾研习过些末医道,没想到今日可以用上,我这里开两张方子,一张给陛下解毒,还要辅以刮骨,另一张给将军补元气,希望将军也能早日康复。”我对止战报以微笑。 “郡主博学,止战感激不尽。”止战难掩惊讶,还是抱拳道。 当下宫女取来纸笔,退在一边,我先写了萧衍祛毒的方子:雷公藤、金银花、绿豆、甘草、荔枝蒂,交给宫女照方抓药熬制。而最重要的是要加以血引,这血却是需要我的血,服用过火菟丝仙果的四阳女之血,只是这一节未能对他们提及。 另一纸上,我写给止战的却是:止战,我是桃子。黄龙玉佩玉灵带我来救治萧衍,我借助嘉茵之躯给他治伤,给他刮骨后便要回到我的身体里去,因要采我之血作为药引,才能解他所中的两种剧毒混合的毒性。请守候在他身边,我会设法传到杯中给你,待你收到后混入他的汤药喂他服下即可。 我写罢递给止战,他双手接过快速扫视一遍,再看向我的眼神中有原来如此之意,以及会心微笑。 我作势去案上给止战倒了杯茶,却是拿了空杯递给他,对他出言邀请道,“将军,待会儿给陛下刮骨之时,还请在旁护法,万一我体力不支,还请渡我真气以能为陛下尽快诊治。” 止战接了杯子,垂首道,“请郡主放心,止战必尽全力。” 我让宫女跟太医取了刮刀来,同时准备了水盆、巾帕、烈酒、金疮药以及针与线,又让两个太监持了他的手臂固定在塌边,嘱咐他们待会儿用巾帕不停地拭掉流出的鲜血,以免我无法看清伤口。 看着尚人事不省的萧衍,饶是心疼也还得下手医治。烈酒冲洗了伤口后,我执刀屏息由浅入深层层割开他右臂溃烂的肌肤,肌肉,脓血汩汩流下,血帕转眼便染红了净水,连着换了几盆,才放掉毒血。 直至见到已被毒药侵蚀的暗黑的臂骨,我咬着嘴唇一刀刀浅浅地剜下去,而即便是昏迷当中,萧衍的表情也极为痛苦。作为医者我却只能视而不见,终于刮到臂骨再无毒根,我才二次用烈酒冲洗后撒上了金疮药,又取了针给他缝合及包扎。 完成了所有步骤,我望了一眼萧衍因失血而更加苍白的脸庞,知不能多待,眼神向止战示意后,借嘉茵疲惫体力不支的晕厥而从她身体中离开。 当看到萧衍虽未醒,生魂却已归位,心中些许安慰。我默诵移形换位咒,瞬间回到壁画中青丘真虚境我的体内。 我摇亮了殷桃镜,以能看到萧衍那边的进展,而我也再无力气在他榻前守护了,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我取了库鲁匕首自掌心割了一条长长血口,再次以移形换位咒滴向止战手中的杯子。 止战本伸了左手在给嘉茵输入真气,见到右手杯子有鲜血滴入,眼神一动,抬高了手半遮着侧过身。而在嘉茵醒转以前,我的血已“吧嗒吧嗒”满了一杯。 止战命人扶嘉茵到偏殿休息,手持我的血直至宫女端了汤药进来,被他喊了过来,“药端过来,还是我来吧,扶陛下起身。” “是。”宫女送药给止战后,即去扶萧衍。 止战快速把杯中鲜血倒入汤碗,才向萧衍走去。当那碗以我血为引的汤药悉数喂萧衍喝下之后,他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我一颗心才又放回肚里。 而就在此时,听门外太监喊道,“太后驾到。” 止战和一众太监宫女跪地迎接。 一袭华贵雍容茶色锦袍,永远居高临下神色的太后居然带着文武百官出现在萧衍榻前,端详了半晌后,开口道,“郡主嘉茵救驾有功,择日与陛下大婚冲喜,以加速陛下痊愈。” 177、没想好,别惹我 我一心只顾诊治萧衍,情急之中借了嘉茵的身体,万没想到竟被太后拿来做文章。直听得我脊背寒凉,浑身颤抖。 太后身后百官无不面面相觑,站得远些地低头私语。 太后一回眸之际,所有人都垂首不语,“礼部洪大人何在?” “回太后,臣在。”缩在人堆里的洪鹄无奈出列。 太后回转身来,逼视洪鹄道,“怎么?哀家所言于理不合吗?” 慑于太后淫威,洪鹄战战兢兢地退后一步躬身道,“这,微臣说一下大梁择后册封的程序吧。首先人选,其一是高贵的出身,皇室或位高之臣的女子优先,才能对陛下的江山社稷有辅助作用,才能母仪天下统领六宫。 其二择优,品貌需为佼佼者,会对所有条件符合的女子,会进行选拔。其三验身,这里就不细说了。最后既是为陛下选后,自是要经过陛下首肯。 关于册封,先由礼部和工部将制好的册封送交内阁,礼部奏请,命大学士、尚书一人充册封使,侍郎、学士一人充副使……“ “够了。嘉茵本是皇室背景,品貌更是人中龙凤,便是置于人群中选拔,必可脱颖而出,这些是有目共睹。至于陛下,既然他还未醒,不妨先大婚,待他醒来册封后位还是贵妃都由得他。 以嘉茵之资,位份不会再低于贵妃了,更何况中宫虚空多年,并无更合适人选。洪大人说的册封程序就等后面再操办吧,现下先安排大婚,让国师这两天选个吉时拿给我看。“言罢无视在场群臣反应,在婢女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好嚣张的妇人,趁萧衍反抗不得,她自说自话地就安排了他的人生。 而他曾允诺此一生只我一人,他说若我不喜欢皇宫里的生活,他娶我之后听潮阁便是我们的家,每日他上朝处理国事后便回来陪我。恍如昨日,言犹在耳。 这些日子以来我本努力克制着不去忆起关于他的一切,可当他再次向我走来,我才发现我封存于心底的回忆是如此不堪一击,所有往事随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打上烙印般的卷土重来。 有那么一瞬我甚至盼望这是真虚境内白璃为击溃我而设下的幻境,可是真的是幻境吗?为什么我见到止战满眼忿然,焦虑地四处寻找着什么,该是盼望我能亲见且有所行动,可眼下我已自顾不暇。 我懊恼着自己的轻率,忽视了深宫险恶,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不断下沉,躯体冰冷。我从不在意所谓的后位,却绝不能容忍别人觊觎我的阿练,分享他的爱,他的人。 噬心之痛难忍,一口鲜血上涌呛出,我俯身之际法宝袋摔落身畔,法器散落在地。我周边的结界随之颤动,更缩近数尺,群蛇电光火石地迫近,却仍是与结界保持了小段距离。 我无力地看着面前我视若珍宝的件件法器,却无动于衷,唯眼泪跟着止不住地流下。 而在一滴眼泪无意中滴落滚出的桃花珀上之时,却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随那滴泪水晕染在整枚桃花珀上,花心中跟着升腾起一阵浓浓雾气,渐渐显作人形,越来越清晰,我茫然地注视着,直至云雾退散,他完整地出现在我面前。 是我无比熟悉的面孔,是曾让我满怀愧疚之人,他锁着双眉眸子里宛似燃起了一团碧色幽火,闪电般地上来就紧紧扼住我的颈项。 我本已为适才之事觉得无法呼吸,此刻也不差他来找我寻仇。 我望着他凄楚一笑,闭目待死。 他却缓缓松开了手,转而捏着我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你为何如此狠心,弃我于不顾自行离开,我待你不薄,你心能安?” “你是这世上我唯一亏欠如此之多的人,于这幻境中虽知你是假的,但与其死在他人手中,不如还命于你,黄泉如能再见,我心里也能好过些。 再有,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当日已起誓,在我助亚昱重生之日,必重回地宫找你,哪怕你就剩一截小指,我也带你出壁画。我答应过你,一起来,一起走。”我再次闭上眼睛,待他动手,而我肩上的手陡然一松。 “看着我,你当真肯为我去死?”他左手食指托了我下巴,迫我看向他,而他眯着深紫色的双眸似在揣测着我的真实想法,一如初见的冷漠,呵,傲慢的阿史那斐罗。 “不求你原谅,这是我欠你的。”我迎视他的目光。 他蓦然把我推开,抬手恨恨地轻敲了我脑袋一下道,“若非当日你对着桃花珀说的每句话我在地宫之中都听到了,你今日早就死在我手中了。你当真以为我是来寻你索命的?” 他此言一出,我整个人石化了,“你说你在地宫里听到了,难道你没死吗?”我猛然低头看向脚踝,反应着,“不对,你是幻象,无隐五灵环没有变化,你是从桃花珀里出来的,所以,你是白璃造出来骗我的。”但我又分明觉得眼前的他是无害的,反而生出几分安全感。 斐罗粲然一笑,“还记得本王赐你的无隐五灵环,不错。”说着,突然伸手捏了我脸一把,“疼吗?” 我恼羞成怒,脸色一沉,一把打开他的手,思忖着管你是什么,再干犯我要你好看,灵力贯至全身,蓄势待发。 他一副见我不可救药的样子,无奈道,“我的手可是温的?你一会儿以为我死了回来索命,一会儿又觉得我是幻象,是被这真虚境整得糊涂了吧。” 我闻言回顾了一下,我的脸是疼了,他的手似是温的,也所以,他真的没死,活得好好的。抬头看到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我忍不住扑上前去,抱住他捶打着他痛哭道,“没死你为什么不早早出来?害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负罪这么久。你可知道这一路闯关我自己一个人多辛苦,你怎么可以撇下我不管。” 不知是否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斐罗迟疑着伸臂抱住我,我本以为他会轻拍我脊背安抚我,却未想他越拥越紧,低下头在我耳畔呼吸可闻,道,“来了,这不是来了吗?” 我心中一惊,莫可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头,可不是这样,我侧身避开他温热的脸庞,浑身僵硬地一点点挣脱他,抬手拭干泪水,退至安全距离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没跟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如何死里逃生的?地宫中最后见你的样子已经周身凝霜了,我以为你真的……” 他不悦地看着我,隐忍了片刻才道,“若你还没想好,便不要招惹我。” 178、蛇形环,蛇灵现 “你不知这些天我都经历了些什么,心里着实觉得委屈,”我回避着斐罗的眼神,拾起地上的法宝袋,边把法器一件件装回去,边捻着绳结讪讪地回道,“以至见到你一时忘形,如同见到了家人一般。但终归是我不对,以后绝不再犯。” 言及此处,我偷偷瞥了他一眼,而斐罗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恼我的神情似乎一点未减,我的回答还不够有诚意吗,我已经坦陈了自己的错误。 他似乎有意地让气氛继续凝结,让我觉得不自在,但总算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不打算与他计较了。当拾起桃花珀的时候,指尖轻触它圆润饱满纹理清晰栩栩如生的花瓣,我低低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说说看,我算你哪门子家人?”他却不打算放过我,一手按住我握着桃花珀的手,臂肘撑在一双长腿上,侧头问我。 “缥烟山的家人们。”我轻吐出这几个字,正思忖着原来无形中已和他走得这般近了。 耳中却听他不屑地道,“你是说我在你心中,我便和你那个侏儒跟班无异。” 我本内心一团糟了,一直在克制的情绪被他的无礼彻底激怒了,“请你慎言,鬼泣的不幸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态,他自来努力,无所不知,永远迎难而上,倾全力爱护家人。 在我心中,我的家人们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我在乎他们犹胜自己。我绝不容许别人如此诋毁他们,哪怕是我曾亏欠于你,这完全是两回事。 于这真虚境中的今日本是我有生以来最糟的一天,与至亲之人生离死别,究竟哪些是真相哪些是幻象一直在折磨着我,我心中几番起起落落,苦不堪言。乍见你的欣喜让我有片刻地忘却,而你为何要连一刻的喘息都不给我地逼迫我。”我手抚胸口,觉得憋气地厉害,再也不想理他。 斐罗把我一把揽入怀中,抚着我后背道,“家人就家人吧,我只是想听你说几句真心话,比之前已经有进步了不是吗。不要去想那些让你难过的事了,说给你听你想知道的事。地宫中为了冰封天罡柱,我用尽自己的寒冰真气,你见到的我身体凝霜只是开始,直至我与天罡柱一同被自己冰封,但也只是躯壳,我的意识并没有完全丧失。 在地宫坍塌的时候,天罡柱折断与龙珠石形成了夹角,而我周身的冰层也形成了对我的保护,老天有眼不幸中的大幸我并未受伤。只是在功力恢复以前,我无法冲破冰层而已。 至于桃花珀也让我感到惊讶,当你真心情愿的收下的那一刻起,似乎我之前跟无隐五灵环之间的连接能力便转至桃花珀了,我甚至能听到你对它所说的一切。 几日来我的功力逐日恢复已经解了大部分的冰封,而在你的眼泪滴到桃花珀上的时候,我身上最后的冰层当即被融掉,我才能借助桃花珀的力量出现在你面前。” 在斐罗的安抚下,我的心情渐渐平复,执了桃花珀细细瞧着,却又忽然想起来,问道,“那意味着无隐五灵环失灵了吗?我可以脱下它了?”一想到曾经它给我的束缚感就让我不痛快。 “就这么想逃离?哪怕是对你再好。”他剜我一眼,食指戳着我的额头把我推开,挑眉道,“我与它的连接断了,已经不能号令它了,至于它是否听你的就看你了。我一早就告诉过你,它于你而言不只是束缚,还有很多妙处你没有体验到。” “比如呢?” “比如,收服眼前的群蛇对它而言若烹小鲜。不信,你唤一声蛇灵儿试试。”斐罗信心满满,头一点,挽臂望向我脚踝。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解不了白璃的蛇阵让我伤脑不已,总担心自己会死得难看。蛇灵儿何在?”我双手合十心中拜着各路神仙,盼它快快现身。 我一声呼唤,自脚踝处五彩华芒生腾丈余,一条浑身五彩斑斓的巨蟒随之直冲天际。蛇灵儿一出现蛇阵中群蛇无不翘首仰视,如见蛇中真龙天子般地恭敬。 蛇灵儿在空中打了个滚儿,忽得俯冲下来,在我面前旋转着下落,缩成一团,瞪着一双大眼睛憨憨地眨了几眨,调皮地吐了吐粉嘟嘟的信子,甜腻腻道,“蛇灵儿见过主人,主人有何吩咐。” 我迫不及待的手向前一指,道,“破阵。” “蛇阵还是桃花障?还是二者?”蛇灵儿回望了一下,眨眨眼睛向我求证。 超我预期,它竟然还看到了桃花障,“可以的话,二者皆破。” “啊嘞。”它甩了一下脑袋,脩地冲回空中,一张嘴巴呲出两颗长长的尖齿,随它一双眼睛扫到的地方,地上的群蛇跟着四处乱窜,它的蛇信子弹射出地面,一扫一片地把大大小小的有毒无毒的蛇悉数卷入嘴里。 片刻后不知是被它食光了,还是余下的蛇四散着逃走了,眼前除了桃林,地面上已经退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一点痕迹。而蛇灵儿肚子滚圆,打了个饱嗝道,“好久没吃这么饱了,谢谢主人,每餐一顿。” 我难掩心中激动,望着斐罗道,“它竟有如此能耐。” 斐罗点点头应道,“我只知这蛇形环的蛇灵厉害,能吃毒蛇,也未想到如此厉害,遇强则强吧。” “等我下,我消化消化,酝酿一下。”蛇灵儿在我跟前横向飞来飞去,对我挤了挤眼睛道。 “蛇灵儿,你要如何对付这桃花障?”我想不到答案,有些纳罕。 “当然是以毒攻毒喽,我吃这么饱,总得排点出来,不然不成了貔貅了吗。” “难道你要……”我掩面躲到斐罗身后不忍去看这场面,斐罗笑得肩膀不停抖动。 “主人,你想到哪里去了?长大眼睛看好了。”蛇灵儿暴喝一声,“嘶!” 我从指缝中偷眼看去,蛇灵儿竟是凝结了刚刚一众毒蛇的毒液,转化为它的武器,对着空中七彩瘴气一同喷射,雨雾般的毒液瞬间击没了遮蔽天空的桃花障。 我刚要拍掌赞它,忽见空中一道寒芒向它迫近,心道,糟了,连破两道法阵,白璃要下狠手,赶紧喝道,“蛇灵儿回来。” 179、问心镜,笞灵鞭 蛇灵儿也已感到危险来袭,并不恋战,空中拔高数丈旋即又冲下,高高低低地躲避着追击,流星般的滑过天际,滋溜闪回我脚踝上的无隐五灵环,一小团五彩光绕着蛇形环旋转两周隐匿不见。好个能屈能伸的小滑头,我心里着实喜欢上了它。 远处那道寒芒将至面前的时候,斐罗挡在我身前喝道“冰魄剑”,他身上的佩剑立时破鞘而出。 斐罗催动真气御剑向前格挡侵袭,两道银色光芒空中际会,“砰”一声寒气四溢,本来桃花灼灼花瓣翩翩的桃林被那两道至冷至寒真气顷刻冰封了百余株,面前登时转作银装素裹的世界,阳光下冰凌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斐罗身姿未动,眼神戒备地盯着前方。 我抵抗着骤冷,有些担心斐罗再跟地宫之中一样,但至少看来他的身体未再凝霜,还是放心不下,忍不住靠近他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小臂,指尖所触之处温热结实强健有力,看来寒冰真气尚未发挥至极致,未对他自身产生影响。而他光滑的肌肤一瞬起了一层小米,我一愣,这才反应到会不又招到他了。 果然他抬手召回冰魄剑即微侧身回眸狠狠瞥向我,似在说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没事,我是担心你,还是温的就好。”我眯眯眼睛堆笑道,转过头来抱着胳膊偷偷吐舌,未想却被他长臂一拐勾至身前,拥在怀中暖身。 我正要说我不冷,却赫然见到不远处出现了面上带了半张精致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双星眸和琼鼻朱唇,脸上肌肤胜雪的女子一袭银灰色飘逸长裙,背后膨着九条毛茸茸银色尾巴的女子,立在一株冰封的桃树之上,手持一条银灰色长鞭,昂着头怒目而视道,“还说你并无恶意,在我离恨天真虚境内如此造次,纵容那蛇灵破我两大法阵不说,更与男人这般卿卿我我,不干不净,真是脏了我的眼睛。既敢来此,必知这里的规矩,来一双只能走一个,要么你们自己选择,要么我代劳。” 我赶紧一下钻出斐罗的臂弯,和他保持距离才应道,“桃子见过白璃前辈,桃花障和蛇阵都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法阵,已困住我多时,历经身心折磨,眼见要折在你的法阵之中,机缘巧合才得到斐罗协助召唤了蛇灵破阵。请相信我并非不敬,只是出于自保。” “哼,”白璃嗤笑着冷哼一声,“都是女人,你不必在我面前示弱扮可怜,骗骗男人也就罢了,我白璃可不吃这一套。闲话少说,出来受死吧。”说着手中长鞭直指向我。 毕方说得不错,女人和女人不好相处,漂亮女人之间天生有仇。 我还没说什么,斐罗已经踏上前一步,同样冷冷道,“先过了我的冰魄剑再说。” 我忙伸手按住斐罗的剑,再向白璃道,“前辈有话好说,死也让桃子死得明白,这里的规矩为何来一对只能走一个,或许是前辈误会了,我二人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斐罗扭头不满地看我一眼,似在说你跟她解释个什么劲?我只当没看到,等待白璃的回复。 白璃飞身自桃树跃下飘然至我们面前,果断地应了一声,“好,就让你死得明白。我生平最见不得所谓的真心人,什么执子之手,什么愿得一心人,还不是都说嘴上说说,一朝大难各自飞。 至于你们是否那种关系骗得过我的眼吗?便是你们骗了自己,骗得过自己的心吗?” 跟着拂袖一挥,我们面前现出了一面硕大的铜镜,白璃接着道,“这是问心镜,你们敢走到它面前吗?镜中出现的那个人便是你心中之人。” “我来。” 我自然知晓我心中的人是谁,又有何所惧?却在我未踏出那一步之前被斐罗拉住,他蹙眉看我,沉声道,“何必跟她废话,动手便是。” 我侧首对着斐罗,眼神暗示着他,嘴唇微启,蚊子般地声音道,“我还有求于她,不要撕破脸。” 斐罗踌躇了一下,向白璃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肯为你至爱之人受我三鞭笞灵鞭吗?三鞭之后,若安然无恙,你们自可离去。不过多少万年来,几乎没有几个所谓的真心人甘愿为爱人受我此鞭的。 当场相互背叛的爱人们,由我来挑取谁性命,放谁离去。而一旦为所爱甘愿偿了笞灵鞭滋味的人,便没有能活着回去的。所以结果都一样,就是来一双,走一个。哈哈哈哈……”又是那狂肆的笑声,只是那背后我听出的是无尽的孤寂和苍凉,白璃会制定如此畸形地规矩,多半是真心被狠狠践踏过。 “不过是个可怜人。”我思忖着失声说道。 “你说什么?”白璃闻言星眸一闪,向我射来。 我摇摇头,“前辈,若我能抗住你三鞭,你能再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什么愿望?你可是听谁说了什么?”她戒备地问道,见我对“听谁说了什么”有些茫然的样子,才又道,“还是你能活下来再说吧。” “我来。”斐罗话音未落,已站在我前面。 “等下,斐罗。” 我手持殷桃镜轻轻一摇,随之一亮,那端鬼泣出现道,“见过宫主,宫主有何吩咐?” “上古法器中你对笞灵鞭可有印象?我听这名字有些耳熟。”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笞灵鞭,常人遭此鞭,一鞭能打得元神涣散,二鞭能打得灵魂离体,三鞭笞灵,一旦击中永世不得超生。”鬼泣清清朗朗地述说着。 “知道了。”我随即摇灭殷桃镜,步向斐罗,伸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都听到了吗?退后吧,你是常人之躯,这不是你所能抗得了的,更何况你是突厥的王,还有一国之民需要你的守护,你不能有任何意外。 而且此来昆仑助亚昱重生本就是我的主意,是我分内之事,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再有我娘亲是地仙之体,我是半个地仙,这三鞭只能我自己接。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我还得活下来继续我们要做的事呢。” 在我的坚持下,他的眉头依旧拧成疙瘩,睫毛微颤眼神中存着质疑,但我说的也是事实,不由得他不考虑。 “还能问出我的法器得厉害,算他有见识。好了,不要磨磨唧唧的,赶紧出来一人,我动作很快的,你们想多受罪都不会有机会。”白璃不耐地催促着。 我飞身向前,微笑道,“前辈手下留情,若侥幸不死,一定要满足桃子的心愿。”说罢,灵力贯至全身待抗她三鞭。 白璃再不答话,果断抬肘挥鞭向我击来,一道银芒伴着巨大的怨力透着蚀骨森冷直击向我面门。就在此时我被一把重重地推开,猛然跌出丈余,而眼睁睁看着斐罗挺身迎向白璃的笞灵鞭,鞭梢儿直抵他头顶百会,斐罗哼都没哼出声,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我惊得匍匐在地,完全来不及上前解救,第二鞭随即而至,狠狠的抽在他灵台之上,“不要!”我撕心裂肺地尖叫着看着他的灵魂离体。 第三鞭,笞灵,狠戾无情地击打在他正回看我的灵体上,而甚至还没能接触到我的目光看我最后一眼,即在我眼前片片碎裂,化为乌有,徒剩一具肉体躺在冰封的地面上。 180、两情长,岂朝暮 今日才让我重新得见他,欢喜了还没有一个时辰,已被我视作家人的他却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的再次在我面前消失了,且是如此彻底——“笞灵,永世不得超生”,这几个字一遍遍地撕碎着我的心。 我泪如雨下,双肘撑地,快速在冰面上移至斐罗跟前,伸手搂他起来靠在我肩头,抬手试他鼻息,没有了,按住他脉门,停止了。 不,我不信,一定还有得救的。 我抽泣着强度他真气,他却没有一丝反应。我颤抖着掏出桃花珀,这是最后的希望,我让汹涌的泪水滴向它,盼它能再把斐罗还给我,而怀中的人仍旧如沉睡般平静。 白璃倨傲地看着我失智的徒劳之举,轻笑一声冷冷说道,“没用的,你输了,但总算见到了他的真心,只不过此一生都要活在无止境的内疚和伤痛之中了。”言罢便要转身离去。 我把脸贴向斐罗的额头,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庞,淡淡道,“便是生死相离,永世不见又如何? 他不惜一切地守护我,哪怕离去也是情愿的,而我知他对我的心意,回忆永远是幸福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此不因时间外物而改变的情意,怕是前辈活得再久也体味不到。” “你说什么?”白璃猛然转身,似被我击中了要害,手中的鞭子指向我,“不要以为我说可以走一个,就一定会放过你。我明白了,丫头,此刻你是一心求死吧?想让我的笞灵鞭成全你们。” “前辈制了这问心镜,用来检验世人的真心,敢问一句,你自己可曾立于镜前面对自己的真心?我猜你没有,因为你不敢面对。 因你再见那人便如同剖开了你的心一样,你忍受不了那种伤痛,那种让你食不能安,夜不能寐的艰涩回忆,让你变成了胆小鬼。 你终日带着面具,不为别的,是怕被世人一眼看穿你的空虚,你的寂寞,你的冷吧。 这便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由来,你不过是一个得不到真心的可怜人。 而你因为一己之痛罔顾人伦迁怒于这世上多少无辜爱侣,害他们生离死别,抱恨终身,来换你一时痛快。今日便是我放过你,恐怕你迟早也逃不过天谴。” 我明知此刻多说对我无益,我也知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若搏命一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是不说不快,我偏要撕开她的伤口,让她也再偿那噬心之痛。 果然,白璃望着眼中只有斐罗的我,几近疯狂,“任你再说什么也没用,天谴我之前,我先送你下黄泉。不过便是死了,我也要你二人永不能在一起,今日便让你形神俱灭。” 话音未落,白璃一跃而起,全身真气充斥,一头青丝和九条尾巴于空中随劲风扬起,满是煞气的笞灵鞭狠狠地向我甩来。 我正要放平斐罗起身迎战,却在我撒手之际,地上的他拔身而起闪电般冲在我前面,一手抓了鞭梢,一个筋斗翻身至我身旁,手里扯直了笞灵鞭,深紫色的眼眸柔情似水,面对着我唇角勾起道,“你刚刚说得,我可一字没落,都听到了。” 如梦似幻不可思议的一幕,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唯一确认的是我脸上泪痕犹在,他却突然活生生地再立于我面前。 若是假死能骗过我,又岂能骗过白璃,我明明见到他魂魄离体,且被笞灵鞭鞭得灰飞烟灭。 我不能置信地抬手去轻触他英俊的脸庞,深怕我碰触到的只有空气,却未想被他低头飞速在指尖轻啄了一下,可恶的家伙,不过毕竟他是活了。 而心中一时太过激动,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怎么会?你是怎么做到的?” 笞灵鞭的另一端,被斐罗一把拉至地面呆立在那的白璃,惊讶之情远胜于我,瞠大了眼睛,半天作不得反应。 斐罗眼神中一丝悲恸,没有答我,随手把鞭梢儿掷回向白璃,斜倪着她冷厉道,“三鞭已过,是你输了。” 白璃本扯着笞灵鞭的手突然一松,垂了下来,摇着脑袋尖声道,“不,这不可能,你一介凡体,怎么可能挨了我三鞭却没事?” “锵”一声,竟是她面上的面具忽得掉落冰面,她惊惧地双手掩面,笞灵鞭都摔落地上。 但只那一霎,我见到了面具后面那副绝世容颜,却眨眼便衰老,而即便她掩面也无济于事,她一头青丝乌发在我们面前从额边鬓角开始顷刻化作满头华发。 白璃眼见自己雪白的双手变得干瘪无力之时,颤颤巍巍地绾了一缕头发至眼前,一见之下凄厉地惊声尖叫着,回转纵身跃起向远方逃离,甚至没顾得地上的笞灵鞭。 而更让我惊异的是,地上哪还有笞灵鞭,只有一条银灰色毛茸茸仍在乱动的狐尾。 我再举眸望向白璃,她身后此刻只有八条尾巴,看来在外人面前,她一直制造的九尾是幻象,其中一条尾巴早就被她变作了法器笞灵鞭,用来鞭挞相爱之人。 我猛然忆起毕方所言,要取得白璃信物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她曾对上天赌咒,若有人能破此咒,她甘断尾。 原来就是接她三鞭笞灵鞭仍能无恙,一番周折,总算我二人安然无虞且信物到手了。 而得不到真心和容颜苍老怕是上天对白璃在未来漫长无尽的岁月里最大的惩罚了。 我一抬手,那条狐尾飞至我手中,直至缩小到掌心大小才被我收入法宝袋内。 我转向斐罗,他一双眼睛始终跟随着我,被他看到难为情,我低头讷讷道,“我所说的一切只为激怒白璃,单打独斗我哪里是她对手,只有让她癫狂,我才有可乘之机。你不要想多了,白璃的问心镜还在,若你不信我可以……” 斐罗似对我的说辞很是不满,挥手掷出冰魄剑,“哗啦”一声,验过无数真心的上古法器问心镜就此碎裂一地。而他更是二话不说狠狠地将我搂在怀中。 “你疯了,快放开我。”我用力推搡着他,却纹丝不动。 “我已经死了两次,好容易活过来一时忘形不成吗?”他蛮不讲理。 他一说又引得我好奇,我仰面看他,“我亲眼所见你的灵魂离体是怎么回事?” 斐罗眼中一滴泪滑落,再度拥紧了我哀伤不已地哽咽道,“一具身体里的两个灵魂,没想到他比我更在乎你,我本也想出手阻拦,那一刻却是他冲到了我前面,这一次我永远失去他了。” 他一提到两个灵魂之时,我的心便开始收紧,是那个一直对我很好的人——哲哲。 181、欲戴冠,必承重 一想到哲哲那双澄澈蔚蓝的眼眸,阳光和煦暖人心扉的笑容,及他于云起峰之后对我无怨由地照顾陪伴,泪水便夺眶而出,他和斐罗完全不同,一直是那样贴心而有礼,从不曾逼迫于我。 虽然有个心结在我心里,我不懂得是当日祭坛之上,国师法能口口声声引导众人我的纯阳命是天谴降五味真火引发林火的根源,而刚好哲哲才是能操纵五味真火之人,既然他们是串通一气,为何在将要取我性命的紧要关头他又倒戈相向冒死救我。 而此刻显然不是问缘由的时候,因为比我更加悲痛的是他,十岁起历经草原生死抉择,自此同体相伴至今的斐罗。 斐罗益发用力地拥住我,不知是否两个人的悲伤叠加到了一起,我泪流成河喃喃低语,“哲哲说不记得当时活下来的是谁了,只知道因为太孤单太想念,有一天另一个人便出现在这身体里了。如同太阳和月亮,拥有同一片天空,日复一日此升彼降,即便从不见面,却有着各自的责任和担当,有着我们自己的秩序,也因此我们不再寂寞。” 他已不能应我,只是深深埋头在我肩上,须臾我肩头的衣衫被泪水浸湿一片。此刻,我身边的他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王,而似是当年草原上那个孤独无助的十岁孩童,独自面对未知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都是因为我,对不起,我会陪着你,陪着你到你好起来。”我轻抚他的脊背,深吸口气抑制着抽泣安慰着他。 他不答,只是摇头。 就在此时,不远处蓝色光影忽然闪现,鬼泣手捧着一个小方盒出现,一见斐罗和我拥在一处,头避过一侧叫道,“哎吆,宫主,鬼泣来的不是时候。我退下,一会儿再来。” 我一见他时本能想挣脱斐罗,而已然来不及,心中叹口气暗忖着,还不若光明正大地安抚斐罗,免得这家伙回缥烟山乱嚼舌根,再害我费力解释。抹了脸上泪水才出声应他,“慢着,你突然出现必是有事,来都来了,说吧,可是狰之牙到手了。” 斐罗见我有正事与鬼泣说,克制了一下情绪,闪过一旁,但估计是不愿被看到垂泪的样子,依旧背对鬼泣。 鬼泣这才嘻嘻一笑,正过脸来上前对我道,“宫主英明,兰姨的天罗伞修好了,我给遂峥送了去。谁知他一见,抱着那伞又是哭又是笑的,不过终是没忘了对宫主的承诺,把狰之牙双手奉上。” “遂峥虽然侍貌傲物,脾气任性古怪了些,但毕竟是于这三界有位份有脸面的人,说出的话岂会不算。”我打开盒子,果然是他那枚白森森的一不小心就能伤到人的尖牙利齿,被我收来再置于法宝袋内,“昆仑七圣五件信物到手,还差最后两件了。做得不错,没事了,你先回吧。对了,不要有点功绩却让乱说话给抵没了。”我十指交叉在嘴边,眼神跟他又强调了一下。 他咂舌正要转身离去,斐罗背着身突然发问道,“慢着,如若笞灵鞭鞭在地仙身上又如何?” 我刚要示意他不要说实话,斐罗却猛然面向我,眼睛直视于我,让我无法做出反应,而耳中听着无所不知的鬼泣傲娇的声音道,“若鞭的是地仙,一鞭鞭去的是修为,二鞭鞭毁的是内丹,三鞭鞭的灵魂离体,这能不能找回来就看机缘造化了。” 听得我心中不安,面对着斐罗地逼视,先挥手让鬼泣退下,待他消失不见才低头轻声道,“我知这笞灵鞭凶险,挨上非同小可,但未想到居然与凡人也就是一步之差,修为内丹皆可再修,无非是时间问题。至于招魂归位,能做这事之人世上已不多,不过好在我的家人们应能助我……” 斐罗忿然打断我道,“这就是当时你只问鬼泣其一不问其二的原因,你的家人应能助你,如若不能呢?此刻身体冰冷躺在那里的就是你。幸亏有他再次不顾一切地救你,可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了,烦你以后再助人之前先顾好自己。” 他言语中连“哲哲”两字都回避了,可见是多么抗拒面对他的离去。而他面上虽是恼极了我,心中却是担心我,我不再多做解释,只给了他一个懂了的眼神,郑重地应他一声,“嗯。” 不待他反应,我伸手扯了他的衣袖,往离恨天来处而去,“待你想说的时候,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我随时乐意听。现在我们回去找姒婳给你烤红薯吃。” 只有能坦然地说出来,才意味着放下,才能走出来,这样的道理我们都明白。 斐罗却反手握住我的手往前走去,我一惊已是落在他身后,他回身望向我,眼眸里一片黯淡,“我讲,但让我牵你的手,给我些勇气。” 惯以冷漠面孔示人的他,几时曾直白地求助过别人,被他修长冰冷的手紧紧握着,能感知他心底的脆弱,我不再拒绝,任由他牵着。 走过周边冰封的桃林,又是一片温柔旖旎的风光,云蒸霞蔚,清风徐来,花瓣若蝶,落英缤纷。经过一番桃花雨的洗礼,心绪都随着宁静柔和,斐罗回忆之门也一同打开。 “十二年前,按照草原王的选拔规矩,十岁的我和哲哲一同被丢弃在草原上,让我们生存十日,只能有一个活下来继承王位。其实用的是最残酷训练獒犬的方法,你可听说过? 十犬一獒,给强壮的幼崽断食,放在一起,饿红了眼就开始搏命厮杀,最后胜出的就会成为獒犬,如此调教出的獒犬远胜雄狮。和它们不同的,我们被灌输的是为生存和王位而战。”虽时隔多年他一提起那段回忆仍是眼中幽火重燃,青筋暴起。 “匪夷所思吧,你们汉人讲究孔孟之道,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可我们是蛮夷,我的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言及此处我的手都被他握痛了,安抚他道,“我虽没长在宫廷,在缥烟山闲来无事也看过娘亲藏书阁的话本子,这里的帝王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所有卑劣手段都用在了暗处而已。怪只怪你生在帝王家,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182、仇人见,眼俱红 我边说边微微地抽手,斐罗意识到手重了,歉然望我一眼,才继续道,“我和哲哲绝不会按他们的意思相互搏杀,一连八日过去,我们背靠背应对着各种飞禽走兽,鬣狗、胡狼、秃鹫…… 一次次虎口余生,食生肉、喝鲜血,夜晚裹着野兽的尸体御寒,轮流睡觉。到了第九日,我们欢欣着成功在望,未想就快要走出草原之时,遇到两头狮子。 我二人手持利刃,极尽所能与狮子对峙了很久,但毕竟年幼体弱,难免一身是伤,至后来狮子发狂猛烈扑击之时,哲哲更是拼死掩护我,虽狮子最终被我们配合击杀,而当我回头的时候哲哲已经全身是血,奄奄一息。 我抱着他夸他是统阿,就是,英雄。”说到这儿斐罗怆然泪下,也正如我之前的猜测,当年活下来的果然是斐罗。见他难过不已的样子,我丝帕已在手,几欲给他拭泪,终还是觉得不如让他一次哭个痛快。 “我本想让他振奋,告诉他很快就能出草原了,可是却没能留住他。眼看他在我怀中逝去,我的心如被狮子掏出一般,不顾会不会招来野兽而放声大哭,一直哭到失去知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宫中,阿娜红着眼睛在我身边照顾我,就是你口中的娘亲。可自此我再也没有喊过她一声阿娜,她是突厥的可敦,她职责所在,却枉为人母,屈从了势力组织的意志,拿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换取一世荣华。”虽是十二年的事,斐罗眼神中对他娘亲的埋怨却丝毫不减。 “几天过去了,我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抗拒所有人和事,他们问我想要什么的时候,永远只有两个字——哲哲。他们害怕我这个名义上的王就此殁了,到哪里再去找个如此合适的年幼易被操控的人选。 商议之后他们找来了草原最厉害的萨满巫师,我告诉他我要哲哲复活,要他在我身边,巫师却告诉我哲哲的肉身已被野兽咬烂,不能复生。 我说我不管,若他不能复生,我便要你陪葬。巫师无奈之下说还有一个办法,如果我愿意,可以引得哲哲灵魂入我体内,二人共用一体,轮流苏醒与沉睡,但也不能相见,更要承受灵魂入体全身骨骼被万虫噬咬之痛。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只要他还能好好活着,一时之痛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人懂我,疼我,惜我。 巫师在我寝宫布满了招魂幡,连续几日几夜的施法,我也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等待,终于见到哲哲,见到了他的游魂,离散这些日黄泉路上不知他如何漂泊,可他竟还是那样爱笑,我告诉他他可以活过来了,跟我一起,日日为伴。 哲哲很开心,可萨满巫师讲了引他入我体的过程时,他哭了,他说他欠我的,终有一日要还我。我骂他傻,我们之间谈什么谁欠谁,当日若不是他以羸弱之躯阻了雄狮的扑击,此刻没命的是我了。” 斐罗放开我的手,蹲在离恨天两侧花草葳蕤茂盛的鹅卵石小径上一手捂了脸泣不成声,我塞了丝帕到他手中,他擦了眼泪又擤鼻涕,有些不好意思地瞄我一眼,我做了个尽管用的手势,心道我送你就是了。 而同时我又想到哲哲在白璃笞灵鞭挥出的时候是在斐罗清醒之时苏醒过来,与上次我被卷入壁画时,斐罗也是在哲哲清醒时苏醒一般,为了便于追踪我,他的意念无比强烈,哲哲同样如此。 但按斐罗的回忆来看,却说不清那一冲究竟是为了还斐罗再生之恩还是为了救我,也或者二者兼有,他魂魄立体的刹那曾欲转身向我,却还未能触及到我的目光便被鞭得魂飞魄散。 片刻之后斐罗情绪平复些才又起身伴我前行,“自那日他进入我体内,我便认可了萨满巫师的能力,更拜在他门下,向他学艺。他根据我俩不同的性情特征,选择传授了不同的技艺。 五年后艺成,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草原上又走了一遍当年的路,和哲哲轮流猎杀草原的狮子,带着随从收尸。一路猎了几十头狮子,这一下少年统阿的名号倒是传开了,草原人认为我是腾格里赐给他们统治者,我也正好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权利。” 斐罗眼神又现出初见的冷漠,我肘臂碰了他一下,“有没有点美好的记忆说来听听?” 他思虑了片刻,才道,“哲哲有写留言给我的习惯,金刚是我养了送给他,方便他传信给我的。哲哲开心得不得了,日日宠着惯着,这才让金刚有时候无法无天。这些年来它已然成了我二人间最亲密的使者,也是你所说家人一般的存在。” 言及金刚,他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我觉得是时候提出那个横亘在我心里的问题了,“你可知云起峰那日林间的五味真火是哲哲的手笔?究竟为何要与国师串通一气陷害于我前,又冒死救我在后?”时至今日再说起这一段,我语气已是平静无澜,只是图个明白。 斐罗迟疑了一下,星眸深深地望着我,却并未答我。 “这么久了,你还是疑我是大梁细作?若涉及到你们的国家机密不方便说就算了,逝者为大,哲哲的为人我是清楚的,只是这件事情让我……” 斐罗打断我,“这是一桩交易,哲哲并不认识国师,更不知道是为了陷害你,他接到的任务便是在某一时刻向林间施法引燃山火,我们便可以得到需要的东西,从头至尾和对方只是书信联络。 我猜他那日见了祭坛上你的风姿和遭遇,一时又同情心发作,难以自制,或者深觉无意中害无辜的你被构陷,对不住你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一切救你。” 倒也符合哲哲性情,至于那交易的内容斐罗避而不谈,想必和船上的武器撇不开干系,还有哲哲收到的那封信,未来是我自证清白的关键,回到船上我得找到才行。 我和斐罗一路说着话,走出了离恨天。 门外大树下只见姒婳一双白皙灵巧的手中,用采集来的花朵编着一个花环,毕方正不停来回踱着步。 而斐罗一见到毕方,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竟忘了这茬。 毕方在地宫中不言明冰封图腾柱不是解除封禁的正路,而害的斐罗引发禁制,地宫坍塌,冰封之体被埋于地下,若不是恰巧折断的图腾柱与石壁形成夹角,斐罗已成肉泥。毕方利用斐罗逃出了地宫,却弃他于不顾。 刚念及该早些安抚才是,斐罗冰魄剑已经向着毕方挺剑刺出。 183、默守护,甘奉献 斐罗的冰魄剑不由分说地带着寒冰真气的劲风,所及之处划出一片夺目冰芒,更瞬间演化出无数冰钉射向毕方。 毕方也不愧是上古七圣之一,踱着步感知到背后这一剑的凌厉,微回首怒叱道,“竟敢偷袭本尊!”毫不迟疑地挥袖以赤焰掌阻击,同时袖中撒出一片流火羽箭,漫天席地地飞扑向斐罗。 这战起来必是两败俱伤,甚或不死不休。一旁的姒婳见了斐罗更是一副吃惊若见鬼的表情,手中的花环掉到了地上,尖细的下巴落下半寸,樱口大张地能塞下枚鸽蛋。 看得我心焦不已,这两人剑拔弩张地完全没了理智,仅仅是出言相劝根本无济于事了。我一息不停地引灵力至全身,拈花三式的惹花式当场面向二人中间拍出,用了自我服用火菟丝仙果,打通了任督二脉以来的最大力量,掌风所到之处冰钉和流火羽箭被悉数生生震飞,他二人也各自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就在此间隙我足尖一点,纵身跃至二人中间,伸了双手分别对着他二人做了暂且打住的姿势,急道,“二位且慢动手,请听我一言。” “如此不仁不义卑鄙恶劣之人,你要帮他?”斐罗向着毕方怒目而视,一字一顿地对我道。 毕方眼睛一瞪,胡子一翘,不屑道,“本尊岂用人帮?丫头闪开,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有话好好说,不要急于动手。”我面向斐罗解释道,“当日地宫坍塌,我们以为你不幸亡故,神尊承诺带我上昆仑救治亚昱,为了兑现诺言才离去。但也答应待亚昱重生,会带我再回地宫带你出来。姒婳可以作证。”我将目光投向姒婳。 姒婳耳中听我所说,反应着眼前的变故,滞了一息才狂点头,凝眸垂泪移步向斐罗道,“斐罗大哥,你能安然归来太好了。请不要怪老爷子,他也是为了救亚昱,要怪就怪我吧。当日是我担心桃子再入地宫会有危险,才阻止她去找你,是我对不起你。”行至斐罗面前,更是膝头一软跪倒地上,双手扯着斐罗的衣袖哭得雨打梨花。 斐罗蹙眉看向我,抑了怒火道,“扶她起来。” 我心道姒婳这回配合地倒是默契,斐罗终是不好拂了她的颜面,我忙上前搀她起来。但我人还是横在斐罗面前,免他再度出手,跟着柔声对他道,“这一路上我们也屡承神尊关照,才能避开艰难险阻顺利前行,如今马上得见胜利曙光了,咱们还是放下之前不快,联手早日达成愿望,也好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 我们本来都有着自己的来处,他更是肩负着重要的使命,一起离开更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我此时提及,希望能感化他暂时予以隐忍和牵就。 “他欠我一个道歉?否则这一路决计没有可能同行?”斐罗似是君王的自尊心发作了,半眯着眼睛切齿道。 “这个……”我脑中顿时浮现出毕方油盐不进的神情,慢慢回转身过来,无助的望向他。 果然,毕方挽臂翻翻眼皮看看我,又看看斐罗,悻悻然道,“丫头,你一句话,本尊立刻走人。” 我嘴都要气歪了,剜了他一眼,“神尊,这一路我是如何挺过来的你不是不知,为你打了这么多前战,就得了你这么一句话。况且无论如何当日地宫之中,是斐罗不惜一切的全力动用寒冰真气,为了救你甚至冰封了自己……”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毕方双手捂着耳朵一个劲儿地摇晃着脑袋,叫嚣着打断我,“这辈子最受不了女人唠叨,不就是道歉吗?” 我瞠大双眸望向他,待他说出那三个字,他瘪着嘴扫了我一眼,转向一侧,嘴唇翕了翕,却没有声音。 斐罗不满地冷冷哼了一声。 背对着斐罗我暗暗瞥了他一眼,毕方不服气地终是用鼻子发出了“对~不~起”的声音。 斐罗一拂袖向前走去,我苦笑着看向姒婳,终于吁了口气。 姒婳耸着肩吐吐舌头,去拾起地上的花环收了尾,轻轻拍打几下,给我戴到头上,“送给你的。” 我拍拍她的手以示感谢,“我们去找个地方歇脚,作你最拿手的烤红薯给斐罗吃,他肚里可几日没有粮食了。” 姒婳点点头,去推了亚昱跟上。 毕方还在一旁鼓着腮帮生气,我拽拽他的衣袖,让他一起走。 毕方见我还搭理他,心情转眼又好了,歪着脑袋负着手问我,“丫头,白璃这一关居然能全身而退,还回来一对儿,有你的。这么久以来多少人不是死在离恨天桃花障的幻境里,就是死在她的蛇阵中,再厉害也得有个死在笞灵鞭之下的,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信物确定到手了?她可怎么会轻易给你呀。”他似想破了脑袋似的瞅着我待我给他答案。 “若不是斐罗及时出现,我也葬身在离恨天了,哪里是什么全身而退,根本是有人默默守护甘愿奉献关键之时牺牲了自己而已。侥幸藉此破了白璃的赌咒,以至她的信物自动现身,笞灵鞭其实便是她的狐尾化得,她弃笞灵鞭而去,所以我拿到了信物。” 我简明扼要地跟毕方述说了过程,至于最后见到白璃真面目以及她容颜苍老一节我避而不谈,不想破坏她的声誉及在毕方脑海中留有的印象。 毕方眼珠转来转去,听得云里雾里,咕哝着,“臭丫头在说什么呢?只有最后一段我听懂了,什么人守护又牺牲的?难道还有第三人?是谁?” 一提到哲哲我一阵难过涌上心头,望着前面斐罗无尽落寞的背影,哪有心思再理会毕方说什么。 虽说时间能抹平一切,可眼前还是不要留给他太多时间陷在回忆中才好。得尽快投入下一轮的战斗,以释放他心中的郁结。 而想着我一瞥之下竟发现不远处有开满荷花的河道,艳阳碧波,荷叶堆叠,刹那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忙上前几步拦下负剑前行目不斜视的斐罗给他指了指,见他眼神中冷漠有所消融,才又回头对姒婳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姒婳,今日我们改吃莲藕了。” 184、第三眼,通万物 自离恨天下山,我们一行人来到河道旁,水中挨挨挤挤盛放着娇艳欲滴的荷花和累累的果实随风摇曳,我兴致所致一把玉魄针掷出,收回了数只莲蓬,一一分给大家先来解馋。鲜嫩的莲子入口生津,爽口清凉,想必白花花的莲藕也不差。 我边吃边摇着桃花扇向姒婳问道,“除了莲藕汤,你可还晓得有其他烹制之法更加美味?” “是吗?我们平日以采摘生食为主,做汤都极少。怎么烹制好吃,桃子你说来听听呀。”姒婳眨眨眼睛,一副艳羡的样子。 “来时我已经看过了,河道旁有庄稼,种的是黍米,我们家乡的做法是将黍米嵌入莲藕的空心,灌之以蜂蜜,荷叶裹了入水蒸煮。 直到把莲藕煮的软烂,此时取出的莲藕既有荷叶香,又有莲藕黍米的糯,更有蜂蜜的甜。不过先声明,我只会说,不会做的。”说罢拿了我的桃花扇掩在嘴角眯眼笑笑,我一向量力而为,还是比较适合吃。 斐罗一个眼神儿瞟过来,却并未揭我短,修长的手指掰着莲蓬,数着粒似的吃相很是优雅。 而我才说完就见毕方一副垂涎的样子,手里的莲蓬往身后一丢,蹲在姒婳身边一脸的讨好,“姒婳丫头心灵手巧适合做呀,快去做来给本尊尝尝。” 姒婳本就勤快,一听毕方夸他,立时乖巧地应了声“嗯”,就要起身,我一把拉了她,对毕方嘻嘻一笑道,“不急,待神尊先给我们讲讲下一宫宫主是谁?他有哪些故事,再做不迟。” “臭丫头,就知道你没有这么好心。快快,让姒婳做着,本尊一向言而有信,讲完了正好可以吃。”毕方急不可待地挥着袖子,催姒婳起身。 “还不成,要享美味关键的一味食材还得你老人家搭把手。”我瞄了一眼路旁繁茂榕树上的一硕大蜂窝。 毕方当即会意,得意地捋捋胡子,对着蜂窝伸出食指,一道火线直直射去,在不触及周边枝叶的同时,顶端一小团火苗儿炙烤着蜂巢底部。 这当儿姒婳也没闲着,利落地裸着一双玉足下水摸了两棵肥藕拔了上来,喜滋滋地几下洗白白。我也采了几枚碧油油的荷叶清洗了来备用。只有斐罗习惯于身边人的忙碌,无动于衷地坐享其成。 片刻,浓黑的烟雾弥漫在蜂巢周边,蜂王携着成群的蜜蜂蜂拥而出,一哄而散,转眼消失不见。 毕方向那蜂巢飞身而起,轻轻摘下,似一片树叶般回落原地。双手微一用力,精致完美匀称的巢格被掰弯,黄澄澄明晃晃的蜜汁连成粗线地滴落向我之前备好的荷叶盘。 望着这新鲜出巢的蜜,我飞快地用食指蘸了舔了下,禁不住“嗯”了一声赞道,“比蜜都甜就是说,这世上已经没有比它更甜的参照之物了。 之前吃的蜜汁黍米藕都是成品,味道已经融合,这最原始的风味如何形容?呃~桃子的前世今生来世怕是都没有此刻这般,从心里甜出来。” 我一番感慨还没结束,毕方已经剩余巢格的一角放在嘴里吮吸起来,却因为太多蜜汁入口齁得狂咳起来,脸涨红了恨恨地看向我。 我扇子遮面侧首一边,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采了黍米清洗回来的姒婳一见之下“嗤”地笑出了声,回河边用荷叶盛水送给毕方服下。 我偷眼看看斐罗,他脸上表情未变,眼中却已藏了笑意。唉,只盼他心中阴霾早日散去。 搭了石灶毕方弹指以三昧真火燃了树枝,火势熊熊。我用移形换位咒变了婆婆的炖锅来,刚好架在灶上,大开了姒婳眼界。她则持了我给她的库鲁匕首,快手备菜,终于一切收拾停当,万事俱备。我们围圈而坐,就待出炉。 我一脸期待地望向毕方,毕方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向远方,“第四宫宫主恒山白泽,真身是双角白狮,高智慧,通万物之情,极少为世俗之事露脸。 白泽是我们七圣里的审判角色,皆因为他腹中有看透世界的第三只眼,也是他的信物,至于法器是他手中的判官笔。当年皆是因为他一时被蒙蔽,站到了昆仑顶那人一边,其他几位,甚至,包括遂峥在内,都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才致我不战而败,被封禁于地宫。”语气中只有怅然,却并无仇恨。 毕方此言倒是引起我的好奇,白泽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因为他的误判,毕方被封禁地宫十余万年,竟未对他有丝毫埋怨,评价还如此之高,做神做到他这种程度,也是到了至高无上的境界了。 “神尊,你怎知他是一时被蒙蔽?难道就不会有你所不知的黑幕?会不会是七圣现今的头领许诺了他不为人知的条件,让他引导众人孤立你吗?”不是我想挑唆,而是拥有第三只眼的高智之士,能失察至此,的确让人怀疑。 “那是你不了解他和昆仑顶那人,若你见了他便知晓了,他是无欲无求之人,当年黄帝巡于东海,偶遇白泽,惜才欲把他收于麾下,他也不为所动。 在世人眼中,他常为追求真理思之成痴成魔,其实是一个单纯的毫无私欲贪念之人。过他这关的难度,与青丘白璃不相上下,难也至难,方法对了,兴许至简。 不过自相识以来,我发现丫头你身上似有种神奇的力量,有着逢凶化吉的本领。不用说有史以来能走到这一宫的几乎没有几人,虽说你也坎坷在所难免,而貌似一路上你还聚拢了人心,让原本对立的人自愿站在你身边。”毕方似思忖着前前后后的际遇,打量着我说道。 “熟了!”我没接他的话,鼻子闻到了一阵被三昧真火催熟的美食散发出的浓郁醇香气息,豁地伸手揭开了盖子。瞬间三只脑袋凑到锅边,贪婪地向里面张望,除了斐罗还是稳稳地坐在石上,淡然旁观。 来了这画中世界后除了生果和烧烤,真是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姒婳的手艺还真不赖,黍米藕白黄相间,再加上亮晶晶的蜜汁浸润,卖相已是诱人。 姒婳盛在荷叶上先递给了毕方,毕方忙不迭地边吹边下口了。 第二段给了斐罗,他捧在手里,赏画一样地玩味。 第三段递给我,我推给她道,“我常吃,你先来,我自己动手。” 姒婳不再推辞,用手扇了扇,笑吟吟地咬了一小口,“桃子,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藕,以后我要每天做给亚昱哥吃。”回头看看椅上僵直闭目的亚昱,眼泪就滑落下来。 185、雍厝峰,石人阵 “姒婳不哭,我们已经离昆仑顶近在咫尺了,亚昱就快回到你身边了。”我举袖为她拭泪。 没想我不说还好,她虽笑着点头,眼泪却是越想忍越忍不住,我心里一着急想两只袖子一起上,刚用荷叶包了拿到手里的黍米藕都丢一旁了,一通手忙脚乱。 好在毕方及时喊道,“赶紧的姒婳丫头,这都吃上了肚子还没饱,再给我切来。” 姒婳就是那种一沾营生便顾不得自己的人,抹把泪转身又去忙活了。 我忍不住对斐罗摇摇头,他把手中凉好黍米藕塞到我手里,自己捡了我丢掉的那段,吹了两下粘上的浮尘,咬了下去,仿佛其他一切和他无关一样。 我心下莞尔,也自咬了一口,确实火候到了,又糯又甜,边“嗯嗯”着,边对着姒婳竖起拇指,她笑出一对大梨涡。 再一看毕方更是吃得不亦乐乎,心情不错,我又跟着问下去,“神尊,讲讲你们那些渊源吧,包括昆仑顶那位,你刚说那是因为我不了解,我总得知道了才有对策呀。” “食不言。”毕方眉头一蹙,眼珠子一翻,给我怼回来。 以前也没见他食不言过,看来是回忆太不美丽,不想影响食欲。 待他吃得差不多了,我才又对姒婳道,“姒婳今日我们吃了黍米藕,改日吃油炸藕盒,藕片裹了面糊,中间嵌了肉馅儿的,一下油锅,色泽金黄,外酥里嫩,更加美味。” 姒婳赶忙扒拉着手指地用心记着食材。 “改什么日呀,择日不如撞日。丫头咱们明天就吃吧。”毕方咽下最后一块藕段,咂巴咂吧嘴,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脸别向一侧,一手轻摇团扇,一手食指绕着发梢儿看着风景,似没听到一般。 毕方哼了一声,“臭丫头,又拿我老人家七寸是吧?” 我无辜地眨眨眼睛,笑笑不语。 他叹了口气,对姒婳道,“姒婳丫头,天色不早了,去多割些芦苇来,今晚我们得幕天席地而眠了。” 蛙声喧夏夜,鱼影动荷塘。月染湉湉色,风抔淡淡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支走了姒婳,毕方隔了半晌才说起一段不想提及的往事。 听完他的讲述,躺在姒婳铺好的芦苇榻上,思忖着身为局外人,隐隐觉得还是有些不通之处,却一时想不通透,终是昏昏沉沉睡去。 翌日,在毕方带我们飞抵恒山雍厝峰之时,他又嘱咐我们,要先过得白泽所布石人阵,才能抵达中心无极渚见到其人,另则白泽是可一心二用之人,要我们格外提防。 不知为何,一踏上雍厝峰便觉得这里少了仙家清修的气场,反而有几分莽荒岛森杳峰的肃杀气氛,或是因为那大片的石人阵,周边荒芜寂寥毫无生机。但毕竟此刻是和斐罗比肩而行,心里又稍觉安慰。 “这石人阵是哪种阵法你可知道?”阵前我停了脚步,环着双臂问斐罗。 “不知。我族人善骑射,不擅长阵法。”他和我一个姿势向前望去。 “刚在空中毕方提到之时,我看了一下这石人阵是按照九宫八卦阵所布,是阵法里面最为复杂的一种,九为数之极,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易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 斐罗睨向我,给了我一个这你也知道的眼神,静静看着我待我说下去。 “如果我说我只会背这些呢?”听玄晶老头叨叨地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斐罗手往剑鞘上一按,挑眉道,“杀进去。” 我赶紧按住他的手,心道此阵可不就是为了步卒牵制蛮夷骑兵所设,“不可妄动,所谓八卦阵,实际上是一种在破阵方冲击时,有意识地在战线的某些位置让出空位,引诱破阵方下意识地向这些路线行进。即待我们杀入阵中之后,阵法虽破却不散,一路上在两边集结固守,让出前方空间任由我们冲刺。 核心在于通过不断地引导,让我们的直线冲杀变成对方主导下的,在阵内的持续环线而行,无穷无尽的石人,将会逐步消耗我们的体力。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最终会被逐渐消耗一空。” 斐罗垂眸望向我按住他的手,点头重复道,“不妄动,然后呢?” 我闪电抽回,啃着手指努力回忆着玄晶提及的破解之法,思索了片刻复又忆起,当年在缥烟山,为了我能记住那几个方位,老头儿总是在那几个位置放上各种山下买来的我爱吃的精致糕点或者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这个法子对我也确实奏效,为了找到这些小礼物,不喜欢术法的我终还是记住了,也难为他一个无妻眷儿女的老人家花这么多心思。 斐罗见我出神儿,伸了五指在我眼前轻晃。 我耸肩一笑,负手朗声道,“八卦阵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此阵可破。” 言罢率先往正东生门而去,斐罗三步化两步拦在我身前,望了一眼我脚踝处的无隐五灵环道,“蛇灵儿可化鞭,这些石人高处常人一头,身强力壮,你需要衬手的武器。” 我瞥了一眼阵中大片的石人,脑中闪念一旦对阵赤手空拳得有多疼,蛟筋弦玉魄针毕竟是治病救人之用,不是真正武器,还是他想得周到。 而未想蛇灵儿妙用如此之多,我轻唤一声,“蛇灵儿。” 脚踝处五彩华芒立时闪现,五灵环一开,化作蛇灵儿脩地窜向空中,猛地回首望向我,“主人,化鞭,啊嘞。”语罢化身五彩斑斓蟒鞭投身向我,我一伸手持了过来,居然温润舒适。 “神奇,聪明又乖巧,甚得我心。”我掩不住内心喜悦,由衷赞道。 “当日嫌弃成那样,恨不得立时除了。”斐罗还耿耿于怀。 “当日你又是如何待我?怎可同日而语?”我白他。 他笑笑不再答话,抢在我身前入阵。待我二人一入阵,两个石人赫然直至我们面前,身后之路亦被两个石人所截,以二对一与我们战至一处。 令我讶异的是一双双石臂看似笨重,实则与人臂灵巧无异,而双腿移动速度也不亚于轻功高手,招式更不僵化,见招拆招的,远不似我想象中的只为诱敌所设,仿佛每个石人皆有灵魂,功夫各有派系,纠缠下去吃亏的必然是我们。 斐罗与我一般心思,寒冰真气贯于冰魄剑快速出击,提示我道,“全力施为,为快不破。” 186、阵中阵,怎脱困 随斐罗话音刚落,余光中冰魄剑的寒芒纷至沓来,他所对峙的两个石人瞬间一个被削掉一半脑袋,一个被拦腰切断两截。 我刚道了一声好,阵中却又有四个石人补位一般刹那涌上,将他团团围住,看来真得大意不得。 好在我平日用惯了同样路数的蛟筋弦,五彩蟒鞭用来妥妥地衬手。一个旋身拔起丈余,顺势一脚勾倒一个石人,手中蟒鞭挥斥而出,对着面前石人的天灵盖的位置一击即中,圆石似西瓜般“砰”地炸裂,我跟着拂袖挥落扬起的碎石。 下落之时又感到背后劲风随至,是刚倒地石人扑击而来,我鹞子翻身顺势反手一挥,鞭梢儿似长眼一般勾住它的颈子的位置,手下一用力,硕大的圆石脑袋骨碌碌滚落地面。 意料之中,四个石人同时闪现至我面前,也意味着应对速度又提升一倍,不由得心中暗叹口气,如此下去何时是头?口中却道,“不若我们比比看谁除掉的石人多,谁更快杀出西南休门。”手中蟒鞭使得上下翻飞,一刻不敢懈怠。 斐罗将一石人一剑贯胸,应道,“比试除掉石人没问题,不过此阵透着诡异,我们还是不要相距太远,以免横生枝节。” “哦,不会是你一大活人怕在石人阵中把自己走丢了吧?承认吧,你没有我指路不成的。”我随口揶揄道,“啪啪”两鞭击碎两石人膝头位置,这俩石人当场匍匐在地,摔成碎块。 斐罗混不介意轻笑一声,“你大可把自己当做我生命中的北斗星,反正自认识你后,不知不觉已偏离了我原来的方向。”连劈二石人后,他剑柄脱手,向后掷出,又碎了一石人脑袋,冰魄剑空中几个翻跃,重新落回他手中。 而他空里向西南门快速移动着,一双星眸尚能好整以暇地向我投射而来,看我反应。 斐罗一番话说得我咬唇横眉,不敢再接,只是手下不断发力,蟒鞭勾了一个石人甩臂撞至另一石人,瞬间两石人俱碎。 我立即脚尖点地,挺身跃向斐罗的方向,下落之时他自然地伸手扶我,我回避着向四处张望,“奇怪,为何没有石人再跟上?” 他伸出的手在半空活动了一下手腕复又撤回,面不改色道,“该是埋伏在西南休门等着我们吧?” “怎会如此轻易给我们喘息之机?越是平静,我心中越是不安。”我放慢脚步不停观察着周边各居其位的石人,耳中细辩着有无任何风吹草动。 斐罗该是从未见我如此谨小慎微,安慰我道,“有什么好不安,我们就往该去处去,遇魔杀魔,遇佛杀佛。” “你不晓得阵法的厉害,我们入阵的那些石人不过是小试牛刀,相信我的直觉,不会如此易过此阵。” 就在此时,最外圈的石人忽然逆转起来,并且速度越来越快,眼见着还氤氲出一团暗影,渐渐形成合围之势,笼罩在整个石阵上空,直至蔽去日光。 “糟了,这石人阵外空空如也,周边景色全无二致,便是一会儿停下来,东南西北方位没有了太阳根本无法分辨,不要说杀出去,就是走出去也难。” 斐罗锁眉凝视眼前变故,似感受到我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我背对背站到一处,“静心应对,总有办法。” 而说着,离我们最近的石人旋即动起来,十二个石人将我们团团围住,顷刻再外圈的十个石人叠罗汉一般立于初时十二石人肩部,落稳之后如是又落上第三层八个石人,层层叠叠,是让我二人绝无可能逃出生天之意。 这显然是九宫八卦阵之外又套了别的阵法,闻所未闻,我有种大难将至的感觉,茫然四顾完全不晓得如何破局。 斐罗微侧首在我耳边道,“你发现吗?我们不动他们不动,似意在困住我们。若我们动了便会触动阵法,眼前无疑得是一场大干戈。你那些远见卓识的家人们呢?破阵他们可有主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授我阵法的玄晶。想着我不由望他一眼,看来这些年他是见惯了各种阵仗,才于关键时刻比我更加镇定。 我殷桃镜瞬间滑入手中,轻轻一摇点亮,鬼泣现身道,“宫主有何吩咐?” “鬼泣,快去找老头儿,助我破阵。”我晃了一下殷桃镜,让他看到我此刻的被动局面。 鬼泣一见这阵仗眼睛立时也瞠圆了,回我道,“宫主莫慌,正和老头儿下棋呢,他就在此处。”说着他让玄晶的脸现在镜中。 那张饱经沧桑满脸沟壑的面容之上本该已是昏黄的眼珠,却依然精光四射,平常老头儿惯于半眯着眼,必要时才瞪起眼来杀人于无形,这便是望穿夜玄睛的由来。还是我娘亲在迁宫缥烟山前,带领众人混迹于民间,为让他避其锋芒,大隐于市,改为玄晶。 一见他老我若见救星,略有宽心,稳稳心绪低声道,“老头儿,你授我阵法怎能只教其一不教其二,我只知外面是九宫八卦阵,眼前这叠罗汉的阵法又是什么?还有九宫八卦阵刚刚旋转后生门、休门、开门已悉数改变,现下这晕出的暗影遮了太阳,我已无从分辨,该如何破阵?” 玄晶地目光跟着我手中殷桃镜的移动,扫视了一周,不急不缓地应道,“宫主,任何时候你打算学了,老夫愿将一身技艺倾囊相授。” “还是先解燃眉之急?至于学习,再议。”我背着殷桃镜掩着面,心道我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如我所料不错,之所以能晕起暗影,只因为操控阵法之人也是昔日斩妖除魔之人,手中有万千恶灵,他以恶灵制成阴煞,附着在石人之上,所以把普通的九宫八卦阵的威力提升了数倍。 而眼前困住你们的阵法是他在九宫八卦阵之上叠加了天罡地煞阵又称天罗地网阵。《三命通会》云:罗网之说,其义明,然何以戌亥为天罗,辰巳为地网,盖世道污隆,人事得失,具有终极。戌亥者,六阴之终也;辰巳者,六阳之终也。阴阳终极,则暗昧不明,如人之在罗网也。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西北乃戌亥,东南乃辰巳。”老头儿说得兴起,全然不顾我是否明白。 “简明扼要,如何破阵?”我不耐。 “木生火,火炼金,所以木金不怕地网;水生木,金生水,所以金木不怕天罗。因金木都是坚硬之物,只会把天罗地网戳破,不会被天罗地网收住。所以年命纳音为金木的人便是破阵之人。” “你是说我此刻要找个年命纳音为金木的人来破阵?”急出我一脑袋星星。 187、镜中授,凌霄棍 问完玄晶,我回首望向斐罗,天下可有这么巧的事?我手中的殷桃镜不觉也对向他。 斐罗知我打了他的主意,瞥了我一眼,未置一言,看来他并非金木之命。 玄晶却在镜中道,“这位公子仪表堂堂,骨骼清奇,面相来看是剑锋金命,刚由百炼,白刃凝于霜雪。于金已足,尚缺木理。” 果然没有天下掉下个神助力这样的好事,难不成我要一直受困于这天罗地网之中?我郁郁道,“你们几个也没有是这命理的吗?或者有其他办法。” “宫主,办法也有,木理不足可以法器、时辰等其他要素补足。”玄晶仍是慢条斯理地提示着,似在等我的反应。 我恍然道,“要说木理之中具有至高无上灵力的法器非我尼窟哥哥的凌霄棍莫属了,那可是我外祖以混天神木给他做的法器呢。鬼泣,快去跟哥哥借来用用。” “宫主稍待,去去就来。” 鬼泣抱拳待要转身,被我制止,“且慢,外祖传给尼窟哥哥的一十八式凌霄棍上打神仙,下打鬼怪,还是带哥哥一起来,让他演示给斐罗瞧着。” 言罢我满意地看向斐罗,他若已习惯了我的各种安排,只是挑眉表达了一下情绪,没再言语。 鬼泣领命而去,有此安排这天罡地煞阵算是遇到克星了,我一开心对着镜中的玄晶笑道,“老头儿,若你的法子管用,再回缥烟山我就跟你专研术法。” 玄晶脸上满是玄机地一笑,牵动了几丝皱纹,这老头儿把神秘莫测吊人胃口当家常便饭,我也懒得理他了。 而斐罗自我跟家人以殷桃镜对话之时就一直没有出过声,此刻忽道,“做个道姑很有趣么?当日你不是也对毕方说过,天大地大世界大,该四处去看看吗?” 他说我才忆起,当日我劝毕方离开地宫之时确实说过类似的话,想不到我随口一句他竟记在心里。 “缥烟山是我家,走得再远,终归是要回到家里去。”我自然而然道。 “若他留你在身边,你可还回缥烟山去研习术法?”他回过头去,背对我问道。 冷不丁提到萧衍,我只觉心头被狠狠撞了一下,黯然道,“他,如果真虚境里我所见一切是真的,此刻他身畔早已有佳人相伴,又怎会留我?” “所以真虚境里我乍现之时,你才是那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他回头眼带不屑地呛我。 “我没有,不是,那日不止是见了他,还见了我娘亲,我眼见娘亲为我……”我一时语无伦次,忽又想起玄晶在跟前,跟他求证道,“老头儿,你说实话,娘亲究竟是否为了改变我命数才掐算了时间自绝于缥烟山龙脉的?不要骗我,我都看到了。” 镜中玄晶回避了我的目光,脸别向一侧,闭目不语。 斐罗见我面容凄楚,大概也猜到我脑中又重现那日所历之苦,悄悄握了我的手歉然道,“非我本意,不要难过”。 而就在此时,身着墨色武士服的哥哥的身影出现在镜中,摘了腰间酒葫芦随手掷在地上,狂放不羁地举了凌霄棍过头顶,在他手中快速旋转起来,邪魅一笑道,“桃子,让你的小朋友看好了。” 哥哥地笑从来都具有感染力,加之斐罗对“小朋友”三字显现出的极力容忍地神情让我失笑。不过他曾对鬼泣有不敬之言,眼下哥哥明显也没把他这个“王”当盘菜,算是扯平了。 “哥哥,你武得慢些,把招式一并讲述了,容易记住。”我嘱咐道。 在缥烟山我曾见过一次,汗颜姐姐弹琴之时,哥哥突然现身,使了一招游龙惊凤,出招神速假意取姐姐周身大穴,武到极致凌霄棍的韧劲显现,浑天神木竟能弹起来。 原旨在吓姐姐一跳,只为逗乐,谁知姐姐全不在意,一个不耐的神情,倒把哥哥自己吓一跳,赶紧收了手灰溜溜逃走了。 “女生外向,什么都教,连杯茶都没有,这是让他捡个便宜师傅吗?”哥哥嗔怪着打趣。 不知道哪句说得斐罗一脸笑意,竟然对着镜中尼窟哥哥抱了拳,深深一躬,“师傅在上,斐罗有礼了。” 我惊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高高在上的斐罗竟做了自降身价之事。 他在我耳边低语道,“你曾说当我是缥烟山的家人,如此,亲上加亲更进一步了。再者多一技傍身总是好的,我不吃亏。” 尼窟哈哈一笑,“小子上道,改日与桃子一起回缥烟山跟为师一起喝一杯。”言罢不待我反应,对着斐罗扬了扬手中凌霄棍道,“凌霄棍共一十八式,每一式名字都与龙字相关。 分别是:亢龙有悔,飞龙在天,见龙在田,潜龙勿用,时乘六龙,龙战于野,神龙摆尾,游龙惊风,蛟龙得水,叶公好龙,笔走龙蛇,青龙乘云,画龙点睛,卧虎藏龙,鱼龙百变,蝉蜕龙变,龙章秀骨,龙蟠凤翥。看好了。” “是。”斐罗顺从应声,聚精会神望向镜中,骈指微微跟着尼窟的棍走舞弄,以辅助记忆,而我俨然已是他二人的持镜工具。 一炷香的功夫,尼窟哥哥将一十八式凌霄棍全部走了一遍,一个收势后抬首问斐罗,“记住了吗?” 斐罗思索了一下回道,“师傅,动作已记住,不过可否以你平日身法再演练一次,有些动作分解了与一气呵成效果似有不同,让斐罗见识一下真正的凌霄棍法。” 尼窟哥哥伸拇指赞道,“有悟性,”又对着玄晶和鬼泣道,“退远些。小子,看着。” 这一遍凌霄棍的威力果然尽现,劈、扫、撩、戳、顶、点、挑、格、挡、架,武得亦刚亦柔,所及之处石崩地裂,风云色变。 看得我都觉得开了眼界,拍掌道,“我尼窟哥哥果然是逸群之才,器宇不凡。” “桃子不要埋汰我,你汗颜姐姐正眼都不瞧我呢。不说了,小子,准备接棍吧,别丢为师的脸。” 说着把棍子交给鬼泣,鬼泣念移形变位咒将凌霄棍传了过来,斐罗一把抄在手中,再次向尼窟抱拳道,“尽力而为。”又回头对我道,“你给我掠阵吧。天罡地煞阵交给我了。” 188、阴煞云,猩红雨 “好!”我乐得清闲,席地盘膝而坐,一手摇着桃花扇,一手持了殷桃镜,让哥哥也能随我观斐罗破阵。 他斜持凌霄棍,忽得纵身跃起,使出一招飞龙在天,直击向石人的第三层。一棍扫去,石人若能在一张无形的网上粘连一般,随棍到之处向后倒去,却不跌落,瞬间复起,回归原位。 而斐罗背后的石人却趁他下落时脚不沾地,分上中下三路攻向他,斐罗空中翻身,头下脚上凌霄棍点地侧身避过。三个石人跟着改变方向,横向出击,斐罗又使出一招战龙在野,双腿分踢向两侧石人,中间以凌霄棍劈向石人。 就在此时,殷桃镜中挽臂静观的尼窟哥哥忽得厉声吼道,“小子,没吃饭吗?内力贯至,石人躲得了棍子,也躲不了锋芒。” “是。”随斐罗喝出一声是,混天神木所制凌霄棍似与他贯通一体,黑色木身豁然无限延长,石人本躲避着向后倒去,却终是没能躲过此刻霸气尽现的凌霄棍,从头至尾生生劈为两截,而两侧石人虽被他踢倒,却跟着弹起。 而对中间石人的一击即中显然给了斐罗无穷信心,他双目陡地精光爆射,以睥睨天下之势面对轮番而来的石人,连着使出时乘六龙,蛟龙得水,神龙摆尾几式,难得他记忆准确,虽初次操练,但一招一式有板有眼,领会贯通运用自如,尽显风范,与之同时阵中碎石暴起,尘土飞扬。 我忙轻扬桃花扇以扫清近身的威胁,母神赐给青耕的桃花扇,我还是第一次用在这样的场合,没想到确实威力惊人。 被斐罗一通棒打,本已溃不成军的石人阵,失了阵法力量,经桃花扇一扇,跟着倒了十数个。但旋即又立起,待重新集结,斐罗在它们再次连接之前,又是一连串地使出笔走龙蛇,青龙乘云,蝉蜕龙变几式迅猛出击,接连击碎十几个石人。 望着手中桃花扇我自语道,“母神所赐之物,果然非同小可。” 却听镜中玄晶忽道,“宫主,你手中团扇不是凡物,扇柄是万年菩提树的主根所制,灵性十足,更是难得木属性法器,所以配合凌霄棍破这石人阵有奇效。” 我一听雀跃不已,对斐罗大声道,“斐罗你听到了,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尽快破阵。” 斐罗化解着石人缠斗,笑着应我道,“桃花扇扇到哪里,凌霄棍打到哪里。” 这么好玩儿的事,我最是乐意干,石人阵本已越聚合越小,谁离我近,想要攻击我,我就挥挥扇子送它一程。一时之间,我似蝶儿般在阵中旋转挥舞不停。 而斐罗轻功登峰造极,无论我把石人扇向哪里,他都能瞬间跟上,凌霄棍也渐用得出神入化,眼到心到棍到,打得石破天惊。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天罡地煞阵被卸成一地碎石屑。 我俩相视而笑,伸手击掌。 镜中传来哥哥哈哈大笑的声音,“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再练上个几年,就超过为师了。” “师傅过奖,斐罗再练也赶不上师傅一二。”他居然也会谦虚。 我环顾四周,举眸望向暗影密布的阵法上空,叹了口气道,“先不忙客套,老头儿,破了天罡地煞阵,还有这九宫八卦阵。 你说操纵阵法之人将万千妖灵附在石人之上,大大提升了此阵法力,妖灵形成的阴煞所致的浮云蔽日怎么破?在这阵中已耽多时,我需要太阳公公指路快些离去。” “宫主吉人天相,一切毋需担心,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玄晶露脸于镜中,笑得很是慈祥。 “此话怎说?”我配合老人家,回以微笑。 “就在你用这团扇之前,我也没有主意,刚刚见你扇子轻摇已具十足威力,想来此扇劲力要达法阵上空阴煞云,也应是轻而易举。”玄晶推测道。 “原来是叫阴煞云?你要我用力扇走阴煞云?这简单。” 玄晶摇头道,“不够,宫主,还需要你的一把全阳之血,那才是阴煞云的真正克星。团扇只是辅助,需借助它的力量将你的血遍洒法阵上空。 另则刚说过此扇的极品木属性,木能生火,更会增加血的灵力。这是我想到的克敌之法,宫主可一试。” “嗯。”我心道比起于精卫识海中所见,当年青耕东海之滨扇起的滔天巨浪,不过是一捧血而已,那有何难。 想罢掏出库鲁送我的匕首,沿掌心就要割下,被斐罗一把拉住,是了,他从未见我这般操作,他蹙眉道,“用我的血,我,我还是……” “是什么?”我疑道。 他脸上竟然现出腼腆的表情,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道,“童子之身。” “噗~”我失声笑出来,看他满面尴尬,我赶紧补充道,“全阳之血,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所生之人的血,你是吗?” 他恍然,犹豫着撤手。 我在左手中割了寸长的血口,收了匕首,用力一攥,待血涌上一小捧,举臂扬手向天空洒去,跟着右手用力摇了桃花扇,点点猩红血雨由下而上,如芒刺直射法阵上方,所及之处,天空似被引了焰火一般,嗤嗤作响,渐渐阴煞云不断消弭,红云连成片,直至褪尽最后一丝阴暗,红云随风消散,太阳重现空中。 “斐罗,老头儿的方法管用了。”我聚精会神地看天上变化,斐罗却已经撕了一片袍衫,细心给我把手上的伤包扎好了,我心中一暖,望着他道,“就是,包得有点丑。” 他认真系了最后的结,不接我的话,只是忽得深紫色的眼眸望向我,柔声道,“接下来交给我。” “哦。”被他看得我一时晃神儿,连忙背转身去,看太阳时辰已近正午,我重新辨别了一下方向,指向休门。 斐罗提棍而上,一通厮杀,不多时修门三十六个石人毙于凌霄棍之下。出休门,再战至开门,最后的阵眼,斐罗一路越战越勇,凌霄棍越用越顺,灭掉此处三十六个石人之后,整个法阵所有石人轰然倒塌,九宫八卦阵终于覆灭。 我以移形换位咒将凌霄棍传回给哥哥,此时我们眼前出现了一条开阔的大道,通向远远可见的太极渚。 189、太极渚,阴阳鱼 在我家人们的帮助下,九宫八卦阵终告覆灭。我和斐罗踏上面前艳阳高照的开阔大道,不多时来到太极渚水域。 面前一片汪洋,离湖心岛尚有大段距离,四野空旷,除了一舟一楫远在湖心岛彼岸,压根无树可伐,如何上岛成了问题,我二人相顾无言。 近正午时分加之心头烦躁,我持了桃花扇不断轻摇,而摇着摇着我就盯上了它,脑袋里青耕用它搅弄风浪的画面一闪而过,我笑笑对它道,“是你在俩望宫非要跟着我,精卫姐姐说过你认主,我才收了你的。 安安静静地把那条船给我送回来,可不要给我丢脸哦。”言罢骈指施了定位咒,把桃花扇定在彼岸小舟所在。 斐罗随我一起望向悬于空中桃花扇,果然没令我失望,它已完全意会,依旧平静的湖面上,只见那叶轻舟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快速回驶而来,两侧却无丝毫风浪。 我挽臂一丝得意望向斐罗,他目视前方,忽得抬手揉了揉我的长发,“小道姑干得不错!” 我一把把他的手拍开,边整理我的一头青丝,边驳斥他道,“我是说过要跟老头儿好好研习术法,可怎么就成了道姑了?等等,话说你还拜了我尼窟哥哥为师,按辈分你该喊我一声师姑或者姑姑,可不是道姑哦。” 他未理我,大步向前,行至水边,一个纵跃落入靠岸的小舟中,一撩袍子坐了下来,双臂架在腿上悠闲地望着我。 我横了他一眼,自空中收回我的桃花扇,跟着跃入舟中,又瞄了一眼舟楫,示意他划船。 “你再施个咒,让它给我们送过去就好了。”斐罗理所当然地望向我手中桃花扇。 我轻摇团扇,望向湖心岛道,“我要尽可能地保留灵力,毕方口中的白泽君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也好,泛舟观景,秀色可餐。”斐罗双手各执一楫,再次回调船头,像湖心岛划过去。 “景儿?这里何来景致?你不觉得空荡荡的雍厝峰似极了莽荒岛的森杳峰吗?完全没有仙家之气。太极渚更是空有死水一潭,湖里连棵水草都没有。”一说完便发现不对,莽荒岛是我和萧衍一起去的,斐罗哪里知道,不禁有些歉然道,“你没去过莽荒岛。” 斐罗当作没有听到,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随口道,“景致在心中,记得你们汉人诗经中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一个突厥人还会背诗经,被他瞧得我浑身不自在,只好道,“我突然想起来,刚刚破石人阵也是一场恶战,你也还是保存体力,我让桃花扇再送我们一程便是。”低头对着桃花扇窃窃低语道,“还是静静地,如离弦之箭送我们到彼岸。” 言罢偷眼看向斐罗,他垂眸嘴角微提,收回舟楫。 我扁扁嘴巴,再施定位咒,桃花扇在空中小幅快速扇动,小舟“噌”地窜了出去。 斐罗立时使了千斤坠稳了身形,我紧紧抓了两侧的船板,眨眼便送我们到了湖心岛。 我随斐罗起身下船,而小舟速度太快了,一动一静间只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他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我臂膀,揽我入怀。 我沉默着,竭力抑制着眩晕和腹内的翻腾,我可不想在他面前吐出一堆秽物。 “难得如此乖巧,离弦之箭,扇灵理解到位。回时不妨再来一次。”斐罗肆无忌惮地取笑着我。 我抬头怒视他,却被他按了脑袋靠回肩头,“不要过于勉强自己,脸色如此难看,恶战在即,调整好了再说。”说着不住轻抚我后背,不得不说,如此是好过了些。 片刻,至我觉得呼吸顺畅了,眼前清明了,轻轻推他,他也识趣地放开我,虽然眼中一丝不舍一闪而过。我只当未见,收了桃花扇回来,回身向岛中心望去。 而此时我才发现数丈外有一头戴蓑笠,一身粗布衣衫,头发灰白的老翁正背对我们,在湖心岛正中的湖心潭上垂钓,难道这就是毕方口中君子美无度的白泽君? 十几万年之久甚至更久,我所见到的毕方、遂峥、精卫、??疏,都是芳华永驻的神仙模样,哪怕白璃初时也是明艳动人,可白泽为何却是这副尊容,还有这般乡野渔夫的装扮。 我扯扯斐罗衣袖,悄然向他靠近,心中却充满疑窦,以白泽的修为,我们一路破了他的天罡地煞阵、九宫八卦阵,甚至上岛之后,斐罗无所顾忌地说话,他怎会发觉不了,却偏偏置若罔闻。如此的定力,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行至湖心潭跟前,才知太极渚得名完全得自湖心岛中心的深潭。潭水神奇地一分为二,正是太极图阴阳双鱼的图案。潭水黑色一端翻滚着黑色岩浆,似要随时将人吞噬一般,浊气一片。白色一端不断从底部涌上成串的细密水泡,上方却是一片祥瑞之气。 令人称奇的是他手中的钓竿,竟然一竿双线,末端不是鱼钩,而是两个圆形的黑白玉石,刚好是黑色玉石在白色潭中,白色玉石在黑色潭中,俨然是阴阳鱼的鱼眼。鱼眼所在之处,也是黑色岩浆与白色气泡争先恐后聚集之处。 而那黑白两股气流蜿蜒缠绕着向鱼线、鱼竿而去,一直到握住鱼竿的那双手上,受此两股气流侵袭,白泽的双手一黑一白直至腕处,胳膊有衣袖遮蔽,我虽看不到,但细看之下,明显不对,他垂首向下,脸部有蓑笠遮蔽,可是颈项上明显也呈黑白之相。 白泽虽端坐岸边,但却分明颤抖着,似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强自抑制,而看来此刻已至临界,即将崩溃。 我心中明白,也所以他虽知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根本无分身之力。 救人在即,无暇考虑更多,我抱拳道,“白泽君,小女粗通医术,你被完全不相容的两股气息侵袭,再不救治恐有危险,得罪了。” 言罢我玉魄针针出手,以灵力贯之,分别掷向他印堂,太阳,背俞,血海,膈俞,太冲,内庭等穴位,藉放血将黑白二气流引出。 至他双手颜色如常,我知他已无碍,收了针回来。 白泽却忽得暴喝一声,“谁让你救我?” 190、镇妖灵,渡仙灵 白泽本带着斗笠一直垂首端坐,随他暴喝一声,左手握竿未动,右手中多了一支判官笔,点向我面门。 距离明明尚远,而那判官笔突然暴涨二尺有余,笔尖直取我眉心印堂。 我正坐在白泽身旁收针,抬首之时,斜刺里斐罗人影已闪至,冰魄剑挥出待要格挡,我却施劲力拂袖阻了斐罗的出击,不闪不躲挺身迎向白泽的判官笔。 我赌他的不忍,自毕方的讲述中,他是心有大义的无我之人。 刚刚我救了他,即便不是他所期望,身为昆仑七圣最德高望重那位,又怎会真的下此狠手,除非他不是毕方口中的他。 斐罗一击未中,已猜到我想法,回首面色惨白地盯着我们。 运气不错,白泽发现我与常人反应有异,危急之时偏自送上门,意料之外猛地抬头向我,同时忙不迭地撤手,探出的判官笔瞬间缩回。 而他头上斗笠登时仰回身后,露出了一张令人惊悚的面孔。 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半脸苍老如入土枯骨,一半脸光滑如出生婴孩,唯有一双眼睛尚清澈明净,有着曾经君子美无度的本色。 见我直直盯着他的脸,白泽旋即翻手重新戴上斗笠,重新垂首。 而如我所料不错,他的面目全非绝非一日之寒,该与那太极渚黑白两股气息的常年侵蚀有着莫大的关系,看似中毒已深。 医者仁心,担心他命不久矣,我本能地伸手向他脉门。白泽盘膝姿势未变,上升至离地三寸,平平向后退出三尺重新落下。 “白泽君,我并无恶意,实在见你病……,你需要尽快医治。”我平静地规劝于他。 “我病入膏肓,自己心中清楚,不需要你自作聪明,多管闲事。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不要逼我再出手,再一次绝不容情。”白泽显是对不速之客的我们厌恶至极,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唉,偏桃子我不是被吓大的,我冲他吐吐舌头,起身走向黑潭一侧,打算仔细瞧瞧为何是这般浊气升腾。 不想刚至近前,黑潭中诡异地卷起一股龙吸水似的水流向我袭来,我立时被那巨大的吸力吸向潭中。 “斐罗!”我惊呼声中,斐罗飞身而至一把拽住我的脚踝,有了被壁画卷入那次,我俩都心有余悸。 然而黑潭的吸力过大,饶是他用了千斤坠定住自身,仍是带地连同他一起向前又移了尺余,几近一起坠潭。 我本想运力使出拈花三式的惹花式回击,无奈在这黑流面前如何挣扎,灵力也全然使不出来。 不知是否我幻听,明明周边见不到其它人,我却好像听到了黑潭中传来成千上万的哭嚎之声,终于相信白泽所言非虚,此处不宜久留。 千钧一发之际,白泽判官笔暴涨数尺,狠狠击向袭来的黑色龙吸水,受此鞭挞,它的气焰一窒,退避之间,判官笔跟着打横而至我腰腹之间,被白泽用力一挑一甩,我和斐罗双双向后摔落。 “你没事吧?”翻身而起后我二人异口同声,均自摇头后,我又看向白泽,他嘴角尚有一丝黑色残血,未能来得及擦拭干净,他的内伤无疑雪上加霜了。 我隐隐想到了,这黑色潭水之内似有万千妖灵,不敢再贸然行动,我持了殷桃镜对准了黑潭,果然,形态各异的各种妖灵显现镜中,张牙舞爪凶相毕露,我不是幻听,刚刚是它们饥虎扑食地嘶吼哀嚎,诉说着成千上万年的怨念。白泽常年于此,是在震慑它们,想想便后怕,若不是他及时出手,我和斐罗早已被吞噬在黑流之中。 白潭之中又是什么?我调整殷桃镜至白潭处,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白潭之中竟也是无数的亡灵,不过是仙界之灵,也所以聚拢在白潭上方的是祥和之气。 我和斐罗重回白泽身边,我抱拳道,“白泽君,大恩不言谢。请容许小女把脉医治,不是为报恩,而是白泽君既有重任在身,更当爱惜自己,不然你身归混沌后,又有谁能代你震慑太极渚的万千妖灵以及渡化仙灵。” 白泽仍旧不为所动,一副入定的样子。 “恕我放肆,大胆猜测,白泽君不让我医治,实乃一心求死。”我朗声道。 白泽斗笠微动,却未作声。 斐罗睨我,似在疑我用激将法。 “九宫八卦阵、天罡地煞阵,阵法表面是为拦截外人入侵,更是不想有人打扰了你的求死之路。 关于死法还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不是灯枯油尽的自然衰亡,而是一种明面之上经年累月的舍身成仁,实际却是日以继夜地自甘折磨。 至于一个得到神仙会有此盘算,原因莫过于心中有愧,盼能赎罪。” 我一番话说得氛围更加凝结,白泽依旧端坐混丝未动,但握竿的手却青筋尽现。 斐罗侧耳倾听,我如此凝重的话语让他眼中一丝疑惑,似在玩味。 “说到这里,我想起幼时的一段经历,我曾养了一对白兔和一只大黑猫,白兔浑身雪白,软萌无比,招人喜爱。黑猫两只眼睛是绿色的,耳朵尖尖,龇牙的时候看起来很凶恶。 白兔长大之后生了两只小兔,我当时可开心了,突然有一天,两只刚出生的小兔却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家人觉得一定是被黑猫吃了,因为从白兔带回来的时候,黑猫曾虎视眈眈,自然就成了一个潜在的威胁,所以当小兔不见的时候,他们皆都怀疑到黑猫头上。 不知白泽君怎么看?白泽君是七圣里的智者,是审判一样的存在,自当会有高见。” 我本未期待他会应我,正准备继续说下去,白泽却忽得一口黑血吐出,随手以衣袖擦拭了一下,摘下斗笠放置一旁,面对我强自镇定道,“你是谁?从哪里来?那些陈年往事本不会有人再提起,除了他。是他这么对你说的?” “我叫桃子,是,我自毕方神尊处听到了些故事,但未想到的是,即便当年你那样对他,他心中对你从未生怨,认为你是为人所误导。 他口中提到的白泽君,不求名利,没有物欲,除了修道,便是心系天下众生,拯救万民于水火。 至于刚才所述,也纯属妄断,即便不幸被我言中,桃子也相信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日所为必有不得已的理由。 哪怕是神尊因此身陷地宫十万年,白泽君于太极渚的年份恐也不少于此。该还的皆已偿还,只盼能打开心结,让我为你施治。人要向前走,不是吗?” 191、血魔现,合力歼 没有了斗笠遮挡,直面我的白泽益发泰然,或是打算以本来面目交心而言的佐证。 “我没有毕方所言那么好,不过一直做着自己该做之事。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恶,不需要经年累月地构建一个在世人面前的虚假形象。 我一样会犯错,一样有着失了理性、逻辑、信条的一霎,在私欲面前冲动,盲目,自私,在犯错之后一样会自我谴责,会尽我所能弥补亏欠。 我所做一切,不过一生追随本心而已。现下大限在即,已非药物可愈,而生亦何欢,死亦何哀,一切我早已堪破。 在我身故之后,太极渚自有人会接手。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若没有便离去吧。” 白泽全然不辩解地坦陈他当年之过,反倒是体现了君子之风,不过对当事者毕方来说却未必如此思忖了,毕竟是累及他十万年的地宫封禁。不过好消息是听他之言,并非一心求死,只不过是认为没有解药而已。 “既然白泽君能直言不讳,桃子也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二人费尽心思一路破阵至此,自然有求于白泽君。 在提及所求之前,要说的是白泽君所重妖毒至阴至寒,虽深入骨髓却并非无药可医。 恰巧桃子身有全阳之血,并且服食过至阳圣物火菟丝仙果,是以我的血可解你身上妖毒,同时火菟丝仙果有化腐生肌之效,可以再现你昔日风采。我愿意以此换取白泽君的信物,第三只眼。”为表达诚意,我边说边拆了斐罗给我包扎的布带,执了匕首打算再次刺向掌心。 “不可!”白泽判官笔无半分迟疑击向我手中匕首,而毕竟事有先后,虽“锵”的一声将我手中匕首击落在地,却没能阻住我掌心在初时破九宫八卦阵的阴煞云之时已被刺破的伤口,微动之下,鲜血已经重新渗出。 白泽的判官笔跟着卷向我腰际将我远远抛去,刚好落在我初时来的那叶小舟上,“快带她走!”他向斐罗喝道。 与此同时,黑潭中莫名掀起一股冲天巨浪,巨浪中似有人身在形成。 斐罗见势不妙,飞身跃至船中,双手执了舟楫,快速调转船头向来时方向划动起来。 “你做什么?我们还没有拿到信物。”我话音未落,忽得有件器物破空飞来,落在我身畔,我垂首一看,竟是之前白泽手中一直紧握不放的钓竿。 我回望白泽,他一手执了判官笔面对着黑潭中的越见清晰的人影,负手而立,虽未看我一眼,却知我心思一般,高声道,“丫头,别回头,再不走没有机会了。” 不知潭中怪物是什么,但看白泽的反应必然凶险异常。相处不多时,他的一言一行都让人觉得甘于信任,我怔怔望着钓竿,为何在此刻他把钓竿扔了过来。 恍然间,本来鱼钩位置的一白一黑两玉石让我心中一动,我俯身拾起捧在手中,竟转眼相融一体,“斐罗,是信物第三只眼,白泽君给了我们。” 斐罗只望了一眼,并不答话,手中不停向对岸划去。 我刚揣好了信物,恰在此时,一声响彻太极渚的狂笑自黑潭传来,“哈哈哈哈哈,天助我血魔玉隐,丫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食了你今日便是我重生之日。” 我心头一惊,蓦然望去,一双赤目,满脸戾气的血魔玉隐已踏上岸边。看来这上古老怪物本被封禁在此多年,是被我的全阳之血给引得不顾一切冲破了封印,挣脱了牵掣。 白泽厉声道,“玉隐,休得放肆,要想逞强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白泽,就凭你的将死之身也想拦我,让你尝尝老夫血饮狂刀的厉害。”说着亮出一柄血色长刀,划出条条赤练向白泽而去,白泽持了判官笔和玉隐战至一处。 “斐罗,我们快回去,不能抛下白泽君独自迎战。他已身负重伤,不是血魔对手,再站下去必死无疑。”我眼观战局,眼见在狂性大发的玉隐面前,白泽左支右绌,心焦不已,转头向斐罗道。 “此时回去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你想助纣为虐吗?”斐罗根本不为所动。 我扑至斐罗身前,双手捧着他的脸,盯着他的双眸道,“没错,是我的血引得玉隐出来,是我累及白泽君有此一战,若他因此而死我岂能原谅自己,你了解我的,对吗?”言罢我仍是不依不饶地望着他。 斐罗回首瞥了一眼对战的二人,一息的踌躇,终是锁眉叹了口气,“罢了,放手。” “答应了?”我不放心地追问。 他闭目无奈道,“你不放手,引我分心,我怎么调船头?” 我赶紧撤手,退回一旁。 “上天入地陪你一起,但你也要答应我保护好自己,若你死了,我不……独活。”他顿了顿,还是深情而坚定地说出那两字。 自他追我入这壁画世界,一直护我助我,对我的心意我自然了解,我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装装糊涂,他也并不计较,但未想在他心中能有此分量,我只好按捺狂跳的一颗心认真点头。 转眼驶回湖心岛,重新登陆,我脱了脚踝处无隐五灵环化作蟒鞭,奔向白泽道,“白泽君,让我们助你一臂之力。” “还回来做什么?找死吗?我撑不了多久了,快走!”白泽已经一身是血,还不忘斥我。 斐罗二话不说,冰魄刀出手,上前与玉隐战至一处,按照事先商议,我于外围缠斗,牵制玉隐,斐罗近身攻击。我二人一出手,血饮狂刀于白泽的千斤压力有所缓释。而集我们三人之力与玉隐大战数百回合,直至天昏地暗仍未能拿下他。 而玉隐一双眼却在我身上打转,时刻想突围而出。白泽一个招式间隙向我靠近,咯着血低声道,“对血魔不能以常法取胜,要让他暂时不能行动,容我再次以咒术封印。” 我点头脑中快速反应着,用力把手中五彩斑斓的蟒鞭向空中掷出,高声道,“蛇灵儿,缠住血魔。” “啊嘞。”蛇灵儿真身闪现,变得更加粗大,圆眼一瞪,脩地窜向血魔,将他像绑粽子一般地五花大绑起来。 我向斐罗道,“寒冰真气冰封血魔。” 斐罗当下全力运气高抬左手,冰蓝色的光芒闪现,四下飘起了晶莹雪花,我担心斐罗再出现地宫中的情形,运力过头已至连同自己一起冰封,当下取了桃花扇轻摇助他,登时寒气大盛。 白泽瞧了一眼,似是欣慰地现出一丝笑意道,“母神送青耕之物,此扇极好。” 192、幸福是,她的笑 眼见森森冰流轰然涌向血魔,饶是他功力深厚奋力抵御,也自脚而上渐被冰冻。玉隐一双赤目似要爆出眼眶,疯了一般急于挣脱,而蛇灵儿蟒身却越收越近,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 我心中刚为办法奏效而庆幸,他却赤目一转,寒芒如飞刀向我脸上扫来,不祥之感闪念而过,我不由得全身戒备。 下一刻玉隐手中血饮狂刀陡然全力出手,是搏命一击,满载煞气犀利无比,闪电般向我袭来。 我手持桃花扇本可挥扇反击,临到出手却犹豫了,我若全力回击,这世间灵力至极两大法器的冲击不可避免会伤及近旁两人,血饮狂刀左边是斐罗,右边是白泽,向任何一方都避无可避,而单桃花扇也能将他们送到不知哪里去。 血饮狂刀带着赤练光芒却一息不停地向我当胸飞刺而来,斐罗正在施展寒冰真气的关键当口,眼睁睁看着却分身不得,喑哑着对我嘶吼道,“快躲。” 在我犹疑的一瞬,白泽人影晃至我身前,使了判官笔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挑开血饮狂刀,却不想此刀诡谲,竟能遇阻分离。刀头飞出直插入地,剩下一截方向不改,直直刺入挡在我身前的白泽腹中,瞬间力透他腰际,血刃而出。 殷红的鲜血自白泽伤口和口中喷涌而出,地面上刹那若有朵妖冶的彼岸花恣意绽放。彼岸花,白泽气数已尽之相,我心头一凛,伸手搀了已单膝着地的他。 如我这般乍见之下并无深交之人,他却毫不犹豫甘愿代我挡了此刀,而我却在毕方一事上曾那样置疑他的人品。想到此处不由得热泪滑落,轻唤一声,“白泽君撑住。”出手连点他伤口周边大穴止血。 耳中传来血魔玉隐的怒斥,“白泽,你充其量是再封印我十万年,我开你膛送你西归,还是我划算,哈哈哈。”而那狂肆笑声渐低,是寒冰真气已发挥效用。 蛇灵儿伺机飞回我身畔,自动化回无隐五灵环,瑟瑟不止地偎向我脚踝取暖。 白泽顾不得重伤在身,气息已不匀,撑着站起来对我道,“快,快扶我过去,机会稍纵即逝。” 我和斐罗分别把他两臂架在肩上,几乎拖着他至被冰封的玉隐面前,他手中的判官笔已拿地很是吃力,集了周身最后灵力,颤抖着在玉隐印堂和胸口,划下了“封”字咒,又一掌将其击落入黑潭之中。 上古魔头玉隐终被再次封禁,至少可再一个十万年免得世间起滔天风浪,白泽长吁出一口气,四周也重归寂静。 用尽力气的白泽整个人瘫软在地,我抽泣着扶他靠在斐罗肩头,抬手吸回了初时被他击落的匕首去割掌心伤口,打算给他喂食鲜血,却被他伸手阻止,摇头道,“不必了,将死之人,徒劳之举。”他虽尽力调整呼吸,可也只能断断续续地表达意思。 “白泽君,对不起,是我引得血魔重现,我若不来,你不会受此重伤。”我扯着他的手臂,泪流满面自责不已。 “丫头不必,本是,灯枯油竭之身。每日子时午时两次,妖毒之苦,这是,解脱了我。” 言及此处,白泽一口鲜血再次涌出,他闭了眼睛,面上表情似在努力抑制痛苦,我拿衣袖给他拭去血迹,哭着问道,“白泽君可还有什么心愿,桃子自当,自当尽力实现。” 白泽费力掀起眼帘,巴巴地望着我,用最后的力气握了我的手道,“告诉,毕方,对,不住他,我这,一生,错了,一次,还不了,他的,来生,还。” “嗯,”我不住点头,回握他的手道,“我都转告他,可还有其它?” 白泽脸现一丝苦笑,气息散乱道,“若能,见到,阿凰,说,我不,后悔,幸福,不是长生,不老,不是,权倾天,下,是她的,笑……” 说完笑字,白泽双眸中带着最后幸福的笑意神识散尽,溘然长逝了。 斐罗放他平躺在地,而白泽恐怖的阴阳面孔却赫然发生了变化,似是妖毒随生命消亡而尽散,现出了本来的面目,是盛年之下冰肌玉骨的美男子。却如毕方所言,与昆仑其他几圣相比,容颜犹在众人之上。 片刻,我拭去眼泪对斐罗道,“我们塑一具冰棺给他吧。” 斐罗知我心中愧意难抵,虽是消耗巨大,但也当下运起寒冰真气。 不多时地面上便现出一具冰棺,将白泽置于棺中,我持了他的判官笔,在冰棺上凿下字句—— 太极渚上翁垂钓,一竿双探黑白潭。 震慑邪魔渡仙灵,舍身成仁皆为道。 刻罢,我将判官笔置于白泽身旁,又加了结界,向白泽垂首至地拜了三拜,才将冰棺沉于白潭之中,让他长眠于他一生捍卫之地。 斐罗搀我起身,为我拭去脸上泪水。归去扁舟之上,我抱膝一路无语,心中怅然,毕方口中那个惊采绝艳、玉树临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屈指一动而天下乱之人,就如此作古了。而为我所累,自此昆仑七圣该更名为六圣了。 恒山雍厝峰,再见毕方姒婳之时,我脸上泪痕犹自未干,姒婳一脸惊异,也难怪认识以来,她从未见我如此模样。姒婳满腹疑问举眸投向斐罗,斐罗侧首不语。 而毕方自我黯然神情似猜出端倪,但却不能置信一般,眼神向我求证。 我将白泽原话转述,包括他盼对阿凰所说的那一段,以及毕方在地宫的十万年间,白泽选择了最苦的差事,日夜饱受妖毒折磨,且在我被血魔攻击的危机之时挺身相救,以至伤重不治的所有原委悉数道来。姒婳自始至终在我身边揽着我,陪我落泪给我无声地安慰。 毕方神情肃穆,却难掩失去人生知己的伤情,半晌才自语似的喃喃道,“我毕方何曾看错过人,他舍了后半生都在弥补过错,终究是在乎我这老友的。 而雪凰会笑?多少万年来都没见她笑过。怪不得白泽会为情所误,我可从未发现原来他竟是心仪雪凰的。妖孽,都是这妖孽作乱,舍得以亲生儿子性命栽赃别人的人,可是什么事做不出来。” 193、何为正?何为邪? 雪凰当年作为,另毕方至今提及仍切齿不已。待他神色略有缓和,垂首伸指轻捻,黑色外焰的火球立现,他一连向空中掷了三枚,眼见黑焰流火腾空爆燃,旋即又寂然而逝,毕方才凄然道,“白泽仙逝,得给大家个讯息。走吧,我们去昆仑。” 姒婳难抑悸动,望着我眼眸一润,却一展梨涡笑颜,她等这句话很久了。 ********************************* 昆仑顶的崇山峻岭笼罩在一片灰沉沉的云雾之中,被太阳遗弃的群山,终年冰雪皑皑,冷森森地耸立在云端。山下弱水河,一派东流,九曲浊连底。 不经意间,壁画之上姒婳以弱小身躯背负亚昱寻求昆仑救助的画面再现我眼前,画中亚昱醒来却不见姒婳,神智迷乱掉入弱水之中,再出现之时已是为祸人间的龙首人身怪物,而弱水中远远一尾小鱼遥望着他,该是姒婳的化身。 一路走来我们历经坎坷,为的就是今日,我曾暗自许诺,要代姒婳守护她的幸福,要成全她与亚昱今世今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的爱情。这一刻,终于到来。 昆仑圣殿前的宫门竟空旷无人,按照毕方所说本该有仙兵把守才是。 姒婳自轮椅下方取了来时准备御寒的黑白皮氅,递给斐罗和我,又给亚昱罩上了一件,才自顾也穿了。 毕方混不管是否有埋伏,大步向正殿而去,我们紧跟一路前行。 正殿所有门窗畅开,殿内云雾缥缈若轻纱,远远见到一身华丽白色羽衣,头戴凤翼雪冠面若冰霜的女子,独自坐在宝座前面楼梯上,神情有着说不清的寂寥,所谓高处不胜寒吧。 “哥哥,十万余年不见,你过得可好?”雪凰依旧目视窗外仙气缭绕的远山,似不经意地出声问候。 哥哥,毕方口中只有昔日恩怨,从无提及他二人是兄妹。 毕方负手而立,哼了一声道,“托你的福,地宫之中卧薪尝胆,勤修苦练,就为今日一雪前耻。” “所以哥哥还带了这么多帮手来?为了我兄妹叙旧,我可是摒退了左右。”雪凰一口一个哥哥,若不是已了解其人,真的会以为她与毕方情意甚笃。 “你不必用激将法,他们四人来此另有目的,对付你我一人足矣。”毕方不屑道。 雪凰忽得起身,玉手交握胸前,挺身移步一阶阶迈下来,居高临下地将我们几人自上而下打量一遍,“真的只是他们四人吗?哥哥,你还瞒我,除了阿璃和他,大家都到了。” 在毕方身后的我与斐罗疑惑地对视一眼,不知其然。 而就在此时,殿外有强大的仙家之气涌来,我们回首望去,竟是??疏精卫十指相扣自云端降落殿前,另一侧是遂峥怀抱天罗伞现身。 白璃容颜已失,自此遁世,避不见面,雪凰口中的他,该是仙逝的白泽了。 毕方虽未回头,多少年的相交相处,他自能感知是谁到了,傲然道,“他们来便来了,但不是我请来的。” 毕方说过,雪凰有未卜先知之能,对即将要发生的一切,能够提前感知,所以早在三圣踏足昆仑圣殿前,她已知是谁到了。 未见雪凰所动,她人已至姒婳面前,吓得姒婳娇躯一颤,不由得靠向我身边抓住我的手。以她的身份,在众人面前,当不会对姒婳下手,是以我只是握住姒婳给她力量,并未出手。 雪凰翕动着长长的睫毛,葱指轻挑姒婳下巴,口中啧啧道,“这楚楚动人的脸蛋,本是最适宜我的下一具灵体,我可还你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让你后半生活得如鱼得水,可惜有人非要横生枝节,坏我好事。” 呵,如鱼得水,就是把姒婳的灵魂转置于弱水中的那尾小鱼么。 姒婳浑身紧绷,已不能呼吸般无助地望着我,我悠悠叹了口气道,“真为白泽君不值,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吧,枉他被骗一世。” 雪凰似水眼波自我脸上横过,但放开了姒婳,手握水袖回转身去,“你懂什么?我何曾骗过他,逼过他,都是他心甘情愿。” “不管怎样,他仙逝前让我转述的话,我还是要原话奉告,他说,若能见到阿凰,说我不后悔,幸福不是长生不老,不是权倾天下,是她的笑。”我重复着白泽的话,想他临终前的痴心模样,心中一丝隐痛。 雪凰背对着我,凤冠流苏微动,我趁机道,“可怜白泽君为了一个错误,用一世来弥补,十万年如一日困守太极渚,每日夜甘受两次妖毒的蚀骨之痛,远甚于困在地宫失去自由的神尊,而比这更难以忍受的是天长日久的内心负罪感,至他将死也认为是得到解脱,这一切不过得了一句都是他心甘情愿。” 我一番抢白也算是在其他三圣面前替毕方剖白当日构陷,当年白泽于七圣的威信及智谋让众人唯他马首是瞻,在白泽站到雪凰一边时,致毕方不战而败,昆仑圣殿及圣权落入雪凰手中。 今日??疏、精卫、遂峥皆在场,须得让他们知是非,辨善恶,该取回的自然要取回,更要名正言顺。 雪凰猛地回身,至我面前厉声道,“不要以为诛心之言对我有用,我的心早就在鸾儿命丧那一刻就死了。” 听我一番话,??疏三人本就纷纷站至我身边,再见雪凰欺身上前,精卫也瞬间挡在我前面,迎视雪凰的狠戾目光,怒斥道,“亲生儿子也不放过,你为了权利真是丧心病狂。” “我没有!”雪凰矢口否认道,满冠流苏剧烈晃动着,滴落一点眼泪道,“虎毒不食子,他的死完全是个意外。是我太想他强大,给他服用了我刚炼好的丹药,我怎知他的体质不能承受那药力,居然七窍流血而亡。” 雪凰似陷入当年可怕的回忆,颤栗着后退了两步,拭去了眼泪道,“我只不过利用了他的死,没有了鸾儿,我不能再失去更多。 论才智计谋,论法力我本不输哥哥,为何男子天生就有执掌天下的优先权?他生性懒散,好逸恶劳,怎能统领仙界与群魔之战。只有我,只有我才能费尽心思周旋各派,才能带领大家一次次在仙魔大战中攻无不克。你说,我说的可属实? 何为正?何为邪?在这世上大局远胜私义,千古不变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手段,有什么重要?不错,我是利用了白泽,利用了他对我的爱,但他会站在我一边,却不仅仅是因为爱,而是他对我和哥哥谁更适合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判断。” 194、要论处,四宗罪 雪凰,大言不惭地在我们面前粉饰着她的罪恶,青鸾的死,因为强烈的母爱喂食过猛灵丹与她无关;陷害毕方,因为她才是最适合统领仙界的昆仑主君,却因是女仙本不受重视而不得已为之,更企图令同是身为女仙的精卫和她同仇敌忾;利用白泽,还冠冕堂皇地辩解为以他的智慧,是对她作为上位者的认可才会相帮。 我眼见毕方被她气得胡子都歪了,心道他与雪凰虽是兄妹,思辨之才却差异甚远,只得道,“神尊,听了雪凰主君之言,桃子仍有几事不明,还望相告。” 毕方瞧着我眼珠转了转,深深点头,似是期待我出言相助,“其一,当日青鸾死时,仙龄几何?另外可有查验,服用的什么丹药?” 毕方思忖了一下道,“鸾儿是尚不到三百岁的娃娃,服用的乃是七宝腾龙丹。” “仙家对丹药的使用可有专人管理?是否具名记载效用,适宜仙龄,以及使用不慎会造成的结果?”我推测着向他求证。 精卫与??疏对视一眼,应道,“有,药王殿负责丹药,有仙官司药,所有记录都一应俱全。” 望着雪凰戒备的神情,我颔首,“如此,滥用丹药至仙嗣身故,尤其还是翼族未来储君人选的,是否可以归罪一?” 遂峥满目惋惜,摇头叹道,“大罪,此一项就永无翼君可能了,且须以当年囚禁毕方入地宫,此生不见天日同罪论处。” 众人之中,本来就是遂峥与毕方私交最好,共同住在瑶碧所筑的章莪殿,对弈弄弦,抬杠打诨,日子曾逍遥得很,却在青鸾事发,所有人随着白泽选择支持雪凰时,只能违心背弃了毕方。这些年来,除了白泽,最悔不当初的便是他,终有机会助毕方翻盘,他自是不遗余力。 雪凰咬唇睨我,目若剜骨,我却不是姒婳,心中向她暗自吐舌,嘴上依旧道,“其二,昆仑主君是如何产生的?可是需要德才兼备之人,斗法比武,当众决战。” ??疏眼带赞赏,应道,“大致如此,当然更需要角逐者的意愿,比如白泽虽智谋高人一等,却无权利之欲;再比如我,昆仑顶再好,也不若俩望宫……” 言罢深情的目光投向身畔的精卫,不爱江山爱美人,他俩彼此漠视十万余年,一旦捅破窗纸,竟是如此情深意浓不知避讳。 “明白,也就是说最终胜出的人选本是现任主君和神尊,而神尊是否为合适的主君相信本该由众人裁断,如他虽为人耿介,不善计谋,但只要做了主君,自有有谋之士倾力辅佐。 而不能单凭一面之词就判定他非合适人选,更不能藉此为由将谋害仙嗣之罪构陷于他,何况还是有亲源关系者,此项不知是否可以归罪?”我一顿掰扯,眨眨眼睛,向三圣征询。 精卫看都不想看雪凰一眼,淡漠道,“罔顾人伦,其心可诛,常人都不当如此,莫说修行的仙家,重罪,当禀告翼君,永除仙籍。” 以精卫的正义之心及对青耕不是亲姐妹却远胜亲姐妹的感情,发现当年遭雪凰蒙骗,害手足毕方有口难辨,更是气愤难当,作为翼族人,纠偏扶正,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言及此处,我望见雪凰一双粉拳攥的青白,怕是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却丝毫不同情于她而继续道,“利用他人感情,并且是把从无劣迹甚至德高望重之人变得为虎作伥,害其一生忏悔未得善终。而如白泽这样的仙家陨落,实是仙界莫大损失,难说魔界不会趁此机会兴风作浪,再使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是否可归罪?” “当归!”说着,??疏面上现出哀色,“远的不说,便是太极渚此后亦需有人镇守,白泽君不仅是良师益友,更是我辈楷模。”言下似是有接替白泽之意。 精卫望向??疏,未置一言,眼神却坚定无比,仿佛在说,无妨,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白泽说他身归混沌后,太极渚自有人接替,看来是不必担心了。 无意间,我看到姒婳望着他俩一脸的羡慕,知她与亚昱生死分离多日,心中难免感慨。忽然又想起一事,出言问道,“还有一事,许是我修行时间短,从未听说过仙修之中有需要神魂寄宿他人灵体之说,不知何来?” 我此言一出,雪凰顿时面上一凛,毕方沉默许久,此时方道,“这是禁术,转生术,仙家明令禁止修炼,要堕畜生道的。阿凰,你究是做了什么,为何堕落至此?” 听到这一声轻唤,雪凰冷漠的面上竟然一怔,凝视毕方半晌,才道,“我此生还能听哥哥再喊一声阿凰,也知足了。事已至此,也无须再隐瞒,鸾儿的生父是魔君梼杌,不过当年我识得他的时候,他是轮回到人间,所以起初不知他身份,后来有了鸾儿,发现孩儿有异相,才带了梼杌于昆仑顶三生石前查证得知。 本来梼杌百年之后,自可回魔界做魔君,但如此一来仙魔不同道,我此生也难再和他相守,再见只有杀戮。所以我不能让他死,我不能放手,而凡人之躯又怎能免得了生老病死? 哥哥,你可知他是让我可以献出自己毕生灵力之人,我把自己的内丹给了他,只要保得他一介凡体平安无虞,与我长相厮守。 我把他藏在昆仑顶这么多年,作为至高无上的昆仑主君,我一样有我的无助和孤单,尤其是没了鸾儿的那些日子,都是因为有他,我才能撑下来。 而我要维持我的强大,不然怎么能统领仙界?我也不想习禁术,每万年转生一次,每次对我的伤害都很深,可是我就这么活下来的。 不是只有身在地宫的你活得辛苦,阿凰虽身在高位,除了大权在握,面对的不是连年累牍的战事,就是各派的腌臜内斗,勉为其难的调和处理,空余还要面对丧子之痛和曾经对你不起的回忆,阿凰又幸福到哪里去? 今日请哥哥偿我当年心愿,痛快一战,我若赢了,罪孽不减,唯望放过梼杌,无论如何,他未做过任何错事,且待我一直极好。” “我只能答应你,无论你输赢,只要梼杌不为祸人间,我都不动他。”毕方道。 195、欲知心,取腹书 毕方对雪凰的承诺是有条件的,也俨然是雪凰意料之中的。 她那若千年寒冰的面上终见一丝笑意,眼波嘴角却是无尽苦楚,而暴露的些许脆弱转瞬即逝。随着雪凰面上一沉,似与毕方之间已有默契地同时颔首,身形俱如风而动,闪电交手。 二人同宗同派,同出一流的招式心法,彼此实是了然于胸,但毕方走得至刚至猛的路子,雪凰却是至阴至柔的灵动,大开大合间于殿内只见白色羽衣的雪影和红色羽衣的赤影翩然来去,却未见殃及殿上一人一物。 到得六百招左右,二人拔身而起同时冲破大殿直入苍穹,我们跟着追出殿去。 原来酣斗中,雪凰与毕方的真灵也现在空中嘶鸣着激战起来。 雪凰展开数丈的九尾白色凤翼若充满荆棘的厉鞭上下翻飞,寒芒暴起雪霜纷纷。 毕方鸟展翅间抖得流火四起,一时间碧空又如火烧云状得绚丽无比。 惊艳无比的两种天象,再有人禽绝世罕见地双双对决,直看得我眼换缭乱也不舍得眨眼。 而不经意间,雪凰真灵仿若占了上风,毕方鸟处于劣势,于浩瀚天际一个四处逃窜,一个穷追不舍。 看得我手抚胸口暗自为毕方担心,斐罗不知何时看在眼里,靠向我耳边悄声道,“不必担心,无事。” 又过了片刻,才瞧出端倪,毕方鸟看似大拙地东躲西藏,雪凰在追击毕方之时尾尾凤翼却要躲避漫天流火,竟渐引得雪凰九尾凤翼被盘根错节作茧般自缚在一起。 至雪凰真灵终于不敌哀鸣一声,自空中滑落雪凰身体,娇躯一颤体力不济般摔落地面。 毕方鸟如同涅槃的火凤凰,振翅翱翔昆仑圣殿一圈,仿佛寻回了心头上遗失已久之物,终也回落毕方体内。 雪凰长睫之下黑瞳怆然晕起一层雾气,满面凄楚地向毕方道,“难道我遭反噬,灵力尽失,先知之能已无存,为何我丝毫察觉不到你的意念?” 毕方一声叹息,“十万年了,在地宫之内,我心无旁骛,为的就是今日,所有招式,心随意动,信手而来,便是用来对付你的先知之能。 而阿凰你迷失于权术,又耽于情爱,内丹给了梼杌,修习禁术给你的强大不过是外强中干,饮鸩止渴。你本与我不相上下,最终败在了自以为是。” “我,是败给了自己?”雪凰似在回忆着什么,颓然呓语道。 忽得从殿中奔出一人,抢至雪凰身前,轻扶她双肩,柔声道,“没有,你没有输,把内丹从我这里取回去,和他重新战过。” “谁准你出秘室的?你回去,这里一切和你无关。”见到梼杌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雪凰失了平时的淡定,赶忙推搡着梼杌,催他离开。 拥有凡人之躯的梼杌一身锦衣华服的书生模样,即便有雪凰内丹加身容颜不老,但撑着陪她度过了十余万年,看来还是羸弱,抑或本来面目就是如此。难道是见惯了周遭男仙的强,换了口味反而觉得入心?我不禁腹诽。 而他目中似只有雪凰而无视一切,“阿凰,记得我说过吗?做你想做的事,你值得得到天下所有。”而说着他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细看他额上已遍布细细密密地汗水,印堂暗黑,竟是中毒之相。 雪凰惊见突如其来的变故,眼泪陡然滑落,手捧着他的脸拭去血迹,却又渗出更多,“涛哥,你对自己做了什么?为何做傻事?” 雪凰伸手按向梼杌脉门,又忙不迭得从身上取丹药,却被梼杌一把按住,“没用的,我服了两种毒药。 内丹你取回去,我最知你性情,宁为玉碎,囚禁你于地宫中还不如取你性命。若为了我让你苟活,你不会快乐。去再战过,败了不过是我们一家三口黄泉聚首,共享天伦。“身子渐渐无力,瘫软在雪凰身边。 “不是这样,你不能死,唯有你是此身,才有我们的相守……”雪凰拥着梼杌,已是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不会,我生生世世都会记得初见你的模样,你只是伫立小桥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月色再美,芍药花再妍丽又如何,一时间天地万象都失了颜色,怎么看也不若钟灵毓秀的你。 那一回眸,是游鱼突然窜去了光影水影交错的水里,把月光搅碎,水光散开,光的银针刺去水里,也一并刺入我的心湖。让我望此生都捧你在掌心,唯恐你消失无影踪…… 自有了你,我苍白孤寂的人生,中咒般的活色生香……如坠梦里,风光月影,似游仙境……回忆哪怕丝丝缕缕,都不曾忘记……“梼杌气息渐弱,断断续续地述说着曾经美好,而仅仅是几句话,便能知那天上地下,唯她独尊的雪凰为何沦陷至此。 雪凰宛似被梼杌带入相遇时的情境,含泪吟道,“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 该是曾经表白并降服冰山女神的书信,以梼杌的文采信口而来已经荡人心魄,这落笔生辉,字字珠玑,要启得佳人心扉自是易如反掌。 可怜白泽,想必不知雪凰之所以心属梼杌,不仅是因他文采熠熠,更因他勇于表达,而他白泽纵有一身才华又如何,斯人已去空嗟叹。 想到此处,只听雪凰痛彻心扉得一声呼唤,失声痛哭,再看梼杌已是七窍流血,气绝身亡。而梼杌印堂中央,晶莹剔透的白色内丹冉冉升起。 雪凰伸掌接了过来,满目哀色,嘴角牵动了一丝苦笑,“涛哥,没有你在身边,便是胜了哥哥又有何意义?不若如你所说,我们一家三口黄泉聚首。来世你做回魔君,我便做个魔女又何妨?“话音未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似冰似玉的凤翎已没入胸口,只剩末端圆尾可见,血溅当场。 始料未及的一幕,让我也不由得感到几分哀伤,虽梼杌凡身已故转生在即,恐带来两界新的纷乱,那毕竟不知多久之后的事。 毕方探身去扶雪凰,她把内丹捧到毕方面前,面色苍白奄奄一息道,“哥哥,毕生修为还于你,原谅……我……” 对毕方而言,雪凰却委实罪孽深重,在他犹疑着别开目光的一瞬,雪凰已然歪倒在梼杌身上。 毕方惊觉雪凰带着一腔的愧疚仙逝了,方才懊悔地唤着“阿凰,来世再做兄妹。”一手抹了自己的眼泪,一手为她合上了噙着泪水的双眸,才接过她手中的内丹,回首对我道,“丫头,相识一场,你助我重返昆仑,于老友们面前道尽当年是非曲直,别无他物相赠,此丹接好。” 196、顺天意,必得赏 “神尊不可,雪凰主君的内丹是要补偿您十万年所背负的冤屈及地宫之内的束缚,……” 我话才说到一半,毕方已将雪凰、梼杌身体并排放平。 眼前赤影一闪,他人竟至我面前,随手一弹,那枚晶莹剔透的内丹直入我印堂,“没有丫头你和那臭小子,我老人家此刻还在地宫之中呢,我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 我压根未及反应,只觉灵台至脚底一阵蚀骨透心的冰,忍不住打了个瑟。 在我身边的斐罗眉头一蹙,伸手向我脉门,待要以内力助我,却被毕方一掌震开,睨他一眼斥道,“你的内力属性与雪凰如出一辙,是打算冻死丫头吗?” 斐罗也横了毕方一眼,挽臂闪至一旁。 毕方眼神示意我就地盘膝打坐,奈何雪凰内丹至猛我身体已然有些僵硬,连话都说不出来。 精卫一见立时上前扶我坐下,我眨眼回她以谢意,跟着毕方的内力自他手中源源不断地传入我体内。 直至内丹行足周天火候,填回先天乾坤之位,于凝神大定之中,勃然机发,玄关一窍大开,顿觉虚灵空朗,进入齐天地、泯人我、混混冥冥的境界。 此时一点落黄庭,遍身酥绵畅快,只觉圆陀陀、光灼灼,如珠在玉盘,为虚灵独露的金液还丹。 “神尊,为何我觉得此丹已起了变化?”不觉之间我已能开口。 “丫头,你体内自修内丹与雪凰内丹相比本相差甚远,不过一来你曾服用过至阳仙草,二来你拥有全阳之血的体质,三来有本尊的内力加持,现下两个内丹已经合二为一了。嘿嘿,以后你和臭小子打架就知道厉害了,这辈子他都不是你的对手了。”毕方一脸得意,我看着他十几万岁还是副顽童的样子,真不知这昆仑以后在他手上会变成何等模样。 我又暗自瞟了斐罗一眼,见他只当未听到,边起身边岔开了话题,“神尊,桃子还有一事,我们此来昆仑神殿的目的……” 我看向殿门内一直望向我们的姒婳,和他身旁的亚昱,毕方随即领悟。他点都打了个哨子,自神殿偏殿涌出一队侍卫,为首者年纪偏大,一见毕方,面上现出悲喜交加之色,当即率领群人拜下去,“尤鸣恭迎主君归来,请主君吩咐。” 听他如此称呼毕方,看来此人原是毕方派系之人,也或是过于擅于审时度势,顺势而为。 毕方上前扶他,“尤鸣快起,”又侧首望向地上雪凰梼杌二人,随手一挥,二人面上身上血迹皆净,雪凰胸口的凤翎收入毕方手中,他垂首道,“与鸾儿同穴,葬于后山仙陵,也算是偿他一家黄泉聚首的心愿。” “是。”尤鸣领命带人,待要安置他二人。 “神尊,啊主君,”我一时不能适应,还改不了口。 毕方毫不介意地一笑,“丫头,你我之间不需如此,再者这个主君我做与不做还是两说,你有事直言。” 听他如此说,在场之人无不面面相觑,我还是先出言道,“助亚昱重生的七件信物之一,雪凰主君的信物我们尚未取得。” 毕方手掌一摊,“就知道你丫头要说这个,冰玉凤翎。” 正是刺入雪凰胸口那枚,倒不出意料,只是我要先印证,如此不再阻止他们带离雪凰。 遂峥捧着天罗伞走至毕方身边,剜他一眼,嗔道,“你说你不做主君是何意?昆仑七圣已经亡了两圣,还有一个已遁世,群龙无首,你还不带领大家重振昆仑?不得不防魔界乘虚来犯,我们要有应对之策啊。”他倒是提出我们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毕方却讳莫如深地向精卫努努嘴,精卫自己都是一脸莫名,只听毕方道,“要说在地宫这些年,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想清楚了自己,想清楚了仙界,确如阿凰所说,我不是做主君那块料。 让我打架没得说,我毕方义无反顾,让我统领仙界,天天想如何管理那些门派分歧,我做不来,还不如和你老弟回章莪殿下棋逗乐。” 他如此一说,遂峥眨眨眼睛,似是想着过回逍遥日子也不错,竟不再反对。 毕方却话锋一转道,“当然,本尊也知我辈责任不可弃,这太极渚我会按时去瞧瞧,免得白泽虽身故亦不能心安。” 毕方再次望向精卫,眼中充满推崇之意,“而我们众人之中,要论最心系天下苍生者,精卫,于一己之责多年如一日不曾改变者,还是精卫。 她才是最不怕操心之人,要我说,昆仑主君她来做最合适。论智谋,白泽之外无疑??疏远胜我等,有??疏辅佐精卫,我和遂峥护法,得空再培养几个后辈,还怕他什么魔界。” 精卫连忙推辞,“神尊不可妄自菲薄,但看你要替白泽镇守太极渚这份心意,已是心系苍生。精卫何德何能,昆仑主君之职不能胜任。” “我说你能你就能,你若不能我也不能,遂峥更不能,??疏只有你能他才能,你说你不做主君谁来做?” 毕方绕口令般地一番劝诫,听得精卫云里雾里,满面尴尬,??疏与我相视而笑。 我莞尔,挽了精卫的手道,“姐姐,你不仅是神尊眼中能胜任的人选,也是我们普通世人眼中最合适的人选。在我们那里,姐姐的威望很高,相信如果仙界有你带领,你身先士卒振臂一呼,群仙自会应者云集。所谓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 精卫似信心仍是不足,茫然望向??疏,??疏和煦地展颜一笑,“也好,你本性如此。” 毕方向我使个眼色,看来要给他二人留些空间,道了句,“做我们该做之事,你随我来吧。”言罢负手向神殿而去,我扯了一下斐罗衣袖,快速跟上。 耳中听到遂峥高声道,“这儿没我什么事了,我回去打扫章莪殿。” 姒婳翘首以待多时,终见我们回走,回身去推了亚昱的轮椅到我们面前,毕方看着她一脸得急切,笑道,“姒婳丫头,我若救了这小子你怎么谢我?” 此时还有心打趣,姒婳差点急哭了,还不得不应道,“老爷子,你想吃什么我做什么?多少顿你说了算。” “这可是你说的,你就做好了自今儿开始伺候我老人家一辈子的准备吧,哈哈哈。”毕方大笑着前走。 “这是何意?”姒婳推着亚昱,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也反应了一下,忽得忆起刚刚毕方说过的话,小声应道,“神尊似乎说要培养几个昆仑弟子,多半是相中了亚昱。” 197、星宿阵,获重生 姒婳一双眸子瞠得圆圆的,黑曜闪亮,喜得嘴巴都合不拢,半晌才道,“桃子,我没听错?那敢情好呀。” 我冲她眨眨眼,瞄了一眼毕方,暗示她哄好老爷子。 此时,毕方行至正殿白玉宝座旁,伸指在扶手月光石上按了一下,宝座后面瑶池青莲屏风遮挡的秘室大门豁然打开。 昆仑圣殿的秘室空间竟不比正殿小,但奇怪的是,一眼望去除了几根雕刻了符咒的一人粗石柱,中心竟是空空如也一无所有,心中好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所在,还弄得神秘兮兮的。 毕方大步行至近中心处,拂袖一挥,地面出现了硕大的圆形孔洞,雕着宛似天上星宿的圆柱石台缓缓升起,中间竟似是磨盘大小的泛着冰绿色莹莹光泽的夜明珠,四周氤氲着层层雾气。 “神尊,这可是夜明珠?怎么如此之大?”我趋近观察,感叹不已。 “嗯,有眼光,正是夜明珠,不过非我们地界之物,这是来自北极星的陨石夜明珠,能量之大不是你我可以想象。 轮椅上的小子就得靠此物与星宿法阵昆仑七圣的信物共同作用,方能起死回生。 别说我没提醒你,留下那小子,你手里的六件信物交给我,你们速速闪过一旁。 回到秘室门边的石柱后,照顾好姒婳丫头,一会儿它若旋转起来,可不知会把你们带到哪里。” 毕方煞有介事地模样,让我忍不住扁扁嘴,掏了我的法宝袋交到他手中,依言拉着姒婳躲到石柱后面,斐罗也步向另一石柱站定。 毕方又凌空一挥袍袖,空荡荡秘室中竟出现了黑夜的天幕,繁星闪烁,璀璨的银河横跨当中,无比的绚丽而圣洁。 毕方举眸在夜空中找准了北斗七星的位置,徒手一划,远在天际的北斗七星竟生生被拉至我们面前,置于与北斗星相同高度,七颗星星之间似有着一脉相承的牵引之力,不停地上下浮动,却不散开,形状曲折如斗,清晰可见。 毕方从我的法宝袋内,依次取出他的赤羽绫,遂峥的狰之牙,精卫的金身环,??疏的犀灵角珠,白泽的第三只眼,白璃的狐尾,加上他手中雪凰的冰玉凤翎,依次放入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位置所在。 七件宝物一入星宿法阵,整间密室登时光芒大盛,与秘室中心石台上北极星的陨石夜明珠交相呼应,熠熠生辉,只觉此间能量场汹涌澎湃,气势恢宏。 毕方回身向亚昱伸出左掌,亚昱僵直的躯体从轮椅上冉冉升起,被毕方的掌力牵引到星宿法阵当中勺斗之内,又被他掌力放倒平置在上面。 姒婳侧首回避着铺面而来的气流,似已感受到亚昱重生在即,望着他眼泪汩汩滑落。 毕方退至法阵之外,口中念念有词,双掌依次向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方位劈去,四处火焰熊熊燃起,最后对着正中北极星陨石的所在骈手一指,磨盘大小的夜明珠不仅自身转动起来,更驱动着整个星宿法阵慢慢转动起来。 北斗七星以北极星为轴心,以自身勺把上的摇光、开阳、玉衡、天权四星为径,自青龙方位始旋转不停。且随毕方的操控,星宿法阵载着亚昱越转越快。 密室之内罡风四起,姒婳伸臂紧紧抱住石柱,虽一眼舍不得离开亚昱,但再我高声催促之下埋首避风。我连同姒婳与石柱揽在一起,便是如此,仍感觉要被那极强的劲力吸走一般,脚步不停使唤地滑向一边。 斐罗也箍了石柱,使出千斤坠的身法,大声对我道,“蛇灵儿助力。” 经他提醒我顿悟,低头对着脚踝处得无隐五灵环高呼一声,“蛇灵儿何在?快缚住我二人。” 五彩华芒瞬间自脚踝涌出,蛇灵儿一冒头刚应了声,“啊嘞”,就差点也罡风卷走,吓得它一抖,忙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逆风而上把自己从头至脚颤绕在我二人身上。 虽它一身冰冰凉,但随之而来的强大的安全感还是让我舒心,气流拂面还是冲斐罗挤了个笑脸。 蛇灵儿却伏在我肩头,对着我一副苦瓜脸,大大的眼睛充满委屈,“主人,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乖,完事儿赏你老鼠吃。”我避着风,随口应道。 蛇灵儿一听老鼠俩字,直接晕倒我肩头,我自语道,“原来和我一样怕老鼠。” 就在此时,密室之中破空而来几道莫名闪电,又是什么异象? 我抬头去看,赫然发现,闪电不是自空中而来,而是自亚昱身上向空中而去。恍惚中忆起滟澜山的暴雨中,我和斐罗虽从歹人手中救下亚昱,回身之际却发现他遭闪电雷劈而亡。 正是如此,想到此处,我难掩兴奋,闪电离去,意味着亚昱得重生。果然,他本来焦黑的面容,在一道道闪电离体之后,渐有了生气。虽因是猎户,终日外出而皮肤黝黑,却见了红润。 而星宿法阵自闪电之后,旋转速度逐渐放缓,越来越慢,气流也随之减弱。 终至法阵停下来,毕方再次伸掌向亚昱,将他吸起放置地面,又将北斗七星重新送入天幕之中,挥袖撤了秘室的天幕,将北极星陨石隐入地下,就地盘膝打坐调息了。 我伏在姒婳耳边道,“快瞧瞧,这就还你一个活生生的亚昱哥了。” 姒婳本在全力抵御中又加了蛇灵儿的缠绕,一时不适几乎晕厥。 此刻听我一说,振作精神寻着亚昱望去,恨不能飞身而去时才发现仍旧被蛇灵儿裹地丝毫动不得。 我也一时忘了这茬,好笑地看着蛇灵儿道,“喂,不要装死,不喂你吃老鼠,吃山珍海味,快撤回去。” “啊嘞!”蛇灵儿蛇眼一亮,眯着冲我甜甜一笑,“咻”地飞向空中,又冲向我脚踝,缩成无隐五灵环。 姒婳踉跄着本向亚昱,扑倒在他身边,双手捧着他的脸,珠泪满面地一声声唤着,“亚昱哥,亚昱哥,你睁眼看我,我是姒婳呀。” 姒婳,我曾答应你,你的爱情我来替你守护,只愿你们白首不相离,今日这个暗自许下的诺终于实现了。 我立在原地感慨着,内心为他二人不易地再见而激动,直到见到斐罗向我示意,才跟着向他们走去。 “咳咳。”亚昱咳嗽了一声,醒转了过来,触目所见的密室穹顶看来有些陌生。但一见到身边的我们,灿烂的笑容又现,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被姒婳扶着慢慢起身,有些歉意地道,“你们都在?我是一不小心睡着了吗?感觉睡了一大觉。” 198、明天定,运己生 亚昱醒来竟以为不过是睡了一觉,我们尚未回应,他又发现姒婳面上泪痕犹在,边为她拭泪边低声道,“怎么了?我家姒婳为何哭得这般伤心?别难过了,告诉我,我们这是身在何处?” 姒婳经他柔声一哄,似连日来的委屈涌上心头,扑到他身上泣不成声。 亚昱被姒婳哭得一头雾水,只得揽着她歉然地看向我们,口中继续安慰道,“怪我,许是睡太久,让你担心了,不哭了。” 回想自亚昱亡故至重生,一路坎坷颇多,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我对亚昱道,“你是受了重伤,以至昏睡多日,是昆仑派的毕方神尊出手相救才得以转危为安。他老人家为救你功力受损,此刻正在调息打坐呢。待他复原,你该当面致谢。” 姒婳闻言挣脱亚昱的怀抱,抹了眼泪对亚昱频频点头,悄悄指向密室中央的毕方给亚昱看。 亚昱回首望去,专心打坐的毕方没了往日顽童之态,反而显得法相庄严。 亚昱立即起身过去毕方跟前“扑通”跪倒在地,没有二话,“砰砰砰”三个响头。 刚刚还在心中暗赞显得庄严的毕方,陡然睁开一只眼望向亚昱,旋即又闭上眼睛道,“救命之恩,三个响头怎么够?本尊不说停便不准停。” 亚昱见救命恩人发话,当下磕头如捣蒜。 我与斐罗默默相视一眼,这老家伙爱捉弄人的个性确是无敌。 我向姒婳示意了一下,她本就看得心焦,立时跟上前去,跪在亚昱一旁道,“老爷子,亚昱才刚醒来,剩下的头我替他磕给您。” 说着就要叩下去,在姒婳脑袋接近地面的一霎那,毕方睁眼伸指一挑,一股无形劲力抵住姒婳的额头,她停在半空再也叩不下去。 毕方故做一脸凶巴巴的样子斥向姒婳,“你个丫头片子,才让他磕几个头就心疼了。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娃,额头破了怎么见人? 再者你以为这小子的头是白磕的?要入我昆仑门,别人恨不得都磕碎了脑袋也没有机会。 更何况刚才的星宿法阵中的能量我已助他吸收了大半,这小子不仅大难不死,还因祸得福。 现下他体内灵气充盈,已是当世难觅的高手。只是他揣着宝贝还不会用罢了。磕几个头对他而言不过是舒筋活血,只有好处。” 姒婳一听大喜过望,娇美容颜上一对梨涡立现,挽了亚昱胳膊道,“亚昱哥,你听到了,老爷子要收你为徒呢。” 亚昱本直了身子听他二人对话,此刻也是一脸惊喜,端端正正对毕方抱拳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拜。”也不知道该说几拜,反正就是不折不扣地拜下去了。 毕方见亚昱性格乖巧,对他顺从,抚须眯眼笑道,“够了,起来吧。” 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逮着机会就逗人家玩呢,我暗自向他瘪嘴。 待得亚昱起身,毕方才又正色道,“小子,我肯收你为徒,是见你眼神清明,根骨奇佳。 虽未与你相处,但姒婳丫头和那个鬼丫头的为人本尊心中是了然的。 物以类聚,她们为了救你经历诸多坎坷却决然不放弃,自是有她们坚持的理由。既如此,本尊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另有本门的十大规矩入门须得遵守,若有违禁莫怪我翻脸无情清理门户,具体出去后让尤鸣说与你听。你们先退下吧,不要打扰我清修。”言罢再次闭目。 亚昱压根儿不知道尤鸣是谁,不过还是痛快答应,“弟子谨记师父教诲,莫敢不从。” 见毕方未再言语,他才起身携手姒婳待要离开。 “神尊,桃子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满足我心愿?”在亚昱拜师之时,我已踌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提了出来。 毕方依旧闭目道,“你说吧。” “记得雪凰主君提到过,她见青鸾生有异相,才带他的凡人丈夫涛哥到三生石前面验正,终发现他是魔君梼杌的历劫之身。我,也想去昆仑三生石前看上一看……” 我还未说完,毕方举眸睨我,一脸坏笑道,“丫头可是想看看你的姻缘,知道缘定三生的如意郎君是谁呀?”说着又瞟了一眼我身畔的斐罗,好似他什么都晓得一般。 “不不不,”我忙摆手反对,“神尊,我不看今生看前世,我是想知道我和青耕仙子为何会长得如此相像?渊源何在而已。 况且今生的际遇若不知道,我尚有勇气为自己打拼,若知道了,可能就没有想法往自己向往之处去了。” 不知为何言及此处,我脑中便出现了萧衍的身影,我们之间悬而未决的关系和他那时刻被人觊觎的后位,一切都充满了未知的变数。 在当下什么都不能做的此刻,我宁愿做只鸵鸟,把头埋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未想毕方锁着眉头,一直揣测着我面上的变化,忽得洞若观火般道,“原来丫头心里有别人呀,哈哈热闹。”说着,又一脸严肃,“不过此言有理,命运命运,命由天定,运由己生,好好把握,我看好你。” 言罢,他瞧好戏似的望向斐罗,想看他反应。 姒婳和亚昱自我们入这壁画世界以来,就只见了陪在我身边的斐罗,我也从未对他们提过那些前尘往事,此时乍听毕方所言,又见斐罗瞬间阴沉的脸,似有所悟,彼此换了个眼神,默不作声。 斐罗面无表情地甩身出了秘室,亚昱似有些放心不下,拉着姒婳也跟了出去。而我虽心中对斐罗满怀歉意,但对他来说长痛不若短痛,有毕方代我戳穿了也好,免得我自己出言拒绝来得尴尬。 毕方见他们出去,才对我道,“我说丫头,刚才操控星宿法阵,我损耗有些大,这会儿还出不了关。精卫尚在神殿,让她带你去后山天阙台,去看看三生石吧,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顺便把这几件信物带走,还给他们。” “嗯。”我感激地望他一眼,收了法器出了秘室。 大殿之上,??疏与精卫坐在案前椅上,仍在低语交流,他二人一个温文尔雅,器宇不凡,一个端庄婉约,沉静从容,在一起便是美好的画卷,令人赏心悦目。 姒婳见我出来迎了过来,却不见斐罗和亚昱,“他们呢?” “斐罗出了秘室,走得极快,亚昱哥让我留在此处等你,自己追了过去。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姒婳安慰我道。 我点点头,拉着她走向精卫,精卫一见满眼温柔地望向我,“恭喜妹妹得偿所愿,还灵力大增。昆仑是你的福地,真盼妹妹能就此留下来,与姐姐为伴。” 听她如此说,该是已为??疏劝解通了,邀我之言似是昆仑主君的口吻。我拿出金身环和犀灵角珠分别还予他二人,笑着道,“恭喜姐姐出任主君,和哥哥双双人尽其才,一展所长。” 听我此言,他二人会心而笑。 我又道,“姐姐,听说昆仑后山天阙台有三生石,自知道自己与青耕仙子长得如此相像,又由她神识得知,她仙逝前曾誓言天地,不求正果亦不堕轮回。 不惜形神俱灭,唯以愿力守得你二人永生永世幸福。桃子实是好奇与她之间究竟有何渊源,还请姐姐带我去三生石前察看前世。 199、三生石,遂心愿 “难为你心里还惦着青耕,好,这也是我心中未解之谜,我这就带你去天阙台看三生石。”只要是与青耕相关的事,哪怕间隔十万余年,精卫依旧还是放在心头首位。 姒婳随着我们一起往后山天阙台而去。 一路走着,渐行渐暖,我不禁对精卫叹道,“昆仑顶真是奇怪的所在,圣殿周围冰雪皑皑,银装素裹,后山却是必有洞天,山花烂漫,灵气缭绕。这是何道理?” 精卫颔首笑道,“让妹妹发现了精妙之处,后山的灵气皆因曾得母神垂青。当年她用泥造人,每造一人,取一粒沙作计,终而成一硕石,母神本将其立于西天灵河畔。 此石因其始于天地初开,受日月精华,灵性渐通。不知过了几载春秋,只听天际一声巨响,一石直插云霄,顶于天洞,似有破天而出之意。 母神放眼望去,大惊失色,只见此石吸收日月精华以后,头重脚轻,直立不倒,大可顶天,长相奇幻,竟生出两条神纹,将石隔成三段,纵有吞噬天、地、人三界之意。 母神急施魄灵符,将石封住,心想自造人后,独缺姻缘轮回神位,便封它为三生石,赐它法力三生诀,将其三段命名为前世、今生、来世,并在其身添上一笔姻缘线,从今生一直延续到来世。 为了更好的约束其魔性,母神思虑再三,最终将其放于仙界战神代表聚集的昆仑顶天阙台,掌管三世命运及姻缘轮回。 当此石直立后,神力大照天下,跪求命运姻缘轮回者更是络绎不绝。后山得三生石灵力庇佑,故而能四季如春。” “怨不得我一说要看三生石,神尊就说我是要看姻缘,原来如此。”我小声嘀咕着,只觉脸庞有些微微发热。 精卫会意地一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神尊也是为我们桃子操心。” “莫说我了,姐姐还没嫁呢。要我说你此番双喜临门,不若昆仑主君出任仪式,及与哥哥的婚嫁仪式一并办了吧,想来这昆仑顶也好久没能这么热闹了。是吧姒婳?”我赶忙将话题又抛回她身上。 “好呀好呀,精卫主君天生这般美丽,穿了嫁衣必然更……美若天仙。哎呀,主君本来就是天仙,姒婳词穷了。”姒婳懊恼地拍着脑袋。 我们正说笑着,却迎面碰上从后山归来的斐罗和亚昱。 斐罗面上的阴霾已经一扫而光,满含深意地望我一眼,我却只当未见,至他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亚昱看斐罗已无事,见了姒婳,立时止了脚步,留在她身边。 待斐罗走得远了,我压低声音问亚昱,“你们可是去看三生石了?” 亚昱点头,“嗯,确实很神奇的石头。” “昆仑后山的路弯弯绕绕,若不是跟着精卫主君,此刻我们都到不了这里,你们如何找到的?”姒婳疑道。 “斐罗出了昆仑圣殿,表情有些骇人,什么话也不说,猛不丁逮了个守卫,逼着那人带我们来后山的天阙台。”亚昱显然不太适应另一面的斐罗,挠着头有些不可思议地对姒婳道。 “那他是在三生石上看到什么了吗?”我犹豫着举眸望向亚昱。 亚昱点头应道,“他说他不问来生,只看今世有缘人。未想到跟着三生石上面出现了一个跟他拜堂穿了婚服的女子。” “那女子相貌如何?”我觉得自己声音有些颤抖,没敢问那女子是谁?只言长相。 “没见,那女子盖着红盖头,浑身包得严实,可斐罗竟然笑了。我问他缘何发笑?他说,你看到了吗?她的装束,是个中原女子。我还是不知何意,问他,他说说了我也不知。”亚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中原是要经历沧海桑田的变迁,离你们此间还有很久的岁月,你自然不知。”我安慰着他。 亚昱试着理解我的话,接着道,“我又问他你既到了此处,为何不问来生?他回道,人有没有来生不重要,重要的是今生把爱给了谁。然后他还挥剑在天阙台的石墙上留了字,只是看来与我们文字不同,我也看不懂。刻完字就见他心情似是大好了,你去看了自然会懂得。” 姒婳小脸一扬,望向亚昱,“亚昱哥,那你既去了三生石旁,可看了自己的前世今生来生了吗?” “我不必看,什么前世今生来生,我身畔生生世世只有姒婳一人。”亚昱居然懂得说如此动听的情话,又或确是肺腑之言。 “那我也不去看了,我陪你回去圣殿,等着老爷子出关。”姒婳甜甜一笑,又望向我。 我笑对她道,“姒婳不想看就不必去了。” 姒婳应了,牵着亚昱的手,若林间欢脱的小鹿,轻盈地舞着,往圣殿而去。于我心中,他们单纯炽热的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 精卫对亚昱所言似有所悟,但见我所应皆是回避,大致也能猜到。 此刻见我望着姒婳二人的眼神透着钦羡,伸手覆在我手上道,“世间之事大抵如此,如此能两厢情愿遂人心愿的不过十之一二,多数人都是在求不得与断舍离间找衡。好好记得当时你劝我与??疏的话,珍惜眼前人。” 我知她是关心我,也未多做解释,只点头应了。 不多时我们登上雕栏玉砌的天阙台,一人高的三生石灵气迫人,我轻声道,“但看前世与青耕仙子如何结缘?” 瞬间三生石的上端现出了当年身着碧绿色羽丝罗裙的青耕身影,正是她仙逝那日,回到俩望宫的情境,团扇之上她的残识记忆似有不全,这一段我完全没有印象。 只见她在正殿前的一株高大的树龄久远的桃树旁,默默地倚树垂泪,自语着,“我原以为我生辰的劫数已过,却未想你才是我的劫数。为了姐姐你不让我开口,我便在此处说与你听—— 自见到仙长真身脚踏七彩祥云降临东海,又化人形那日,青耕便情根深种,后来仙魔大战中,又蒙你多次不顾自己安危相救,便暗自许诺此生非仙长不嫁。 在青耕眼中,仙长无疑是一众男仙中最为出色的,器宇不凡,文武兼备,完美无缺。 便是今日,今日不让青耕说,那也是因为仙长爱姐姐,重姐姐,不想让她有一丝地伤心难过。既然你心中在意的是姐姐,那青耕甘愿退出,惟愿你二人幸福。 相恨相思一个人,剑眉星目自然春。别离情思,寂寞向谁论。映地残霞红照水,断魂芳草碧连云。水边楼上,回首倚黄昏……” 三生石上,青耕娓娓道来,珠泪串串。 那沾染着青耕灵气的泪水一滴滴地落在桃树下的土壤中,眼见老桃树受泪水浸润,转眼绿芽再生,朵朵桃花竞相绽放,一片枯木逢春之相。 “这便是我的前生了,侥幸得青耕仙子的珠泪,桃树成精,修成仙身,再转生入凡尘。”我望向精卫,她侧首拭去眼角泪痕,离世前的青耕让她再度为之心碎,却终是遂了我们了然未知那段往事的心愿。 而随之,我看到天阙台侧面墙上亚昱提及的,斐罗留下的字句,这里除了我无人能识得的文字—— 若我画地为牢囚你三世温柔缠绕, 你会否惊鸿而来舍我一瞬拥抱。 若我三生石畔禁你生生桃花劫兆, 你可愿十里春风陪我红尘一遭。” 200、离别前,参庆典 “不能。”我在心中道。 我运力于掌心,这是毕方将雪凰内丹打入我体内,与我自身内丹合二为一后首次发力,掌风所至之处将斐罗留在石墙的字都化作了沙砾,转眼随风而散。 是时候离开了,多留无益。 我转身怀有歉意地对精卫道,“姐姐,我本不是此间世界的人,来此实是个意外。 自滟澜山至昆仑顶,所耽地日子已不少,需要尽早回到属于我的地方。而今既认识了各位,又觉得投契交好,所以在完成这里的心愿离开之前据实相告,希望姐姐见谅。” 精卫宽容一笑,揽着我回走着柔声安慰道,“自你和亚昱的对话,我已猜到大半。妹妹不必对我歉疚,你来此不仅解开了我和??疏的心结,也偿了我再见青耕之愿,此刻只有对你的不舍。无论如何,再留一日,至少参加姐姐的接任大典。” “真的吗?姐姐当真肯明日就接任?”这意料之外的好消息,让我都觉得振奋。 精卫竟然顽皮地眨眨眼,“既然被你们赶鸭子上架了,早一日总好过晚一日。” “那,明日你和??疏仙长的婚事一起办了,我就留下来。”我挠挠下巴,嬉笑着撒娇道。 精卫面上忽得一红,尽显一副女儿态,一反往日大气端庄模样,低声嗔我道,“这个要仙长提才好,我怎么开口对他说?” “姐姐只要答应了,一切包在我身上。”我对精卫拍着胸脯道。 她睨了我一眼,笑而不语。 翌日,新君继任仪式兼万众期待中的两圣大婚双喜临门,昆仑顶彩旗飘飘,热闹非凡。 翼族的翼君、翼后携百鸟来贺,云蒸霞蔚的天空上彩凤、孔雀、白鹤……所有祥瑞之鸟环绕着昆仑顶翩翩起舞,瑰丽壮观之相莫可名状。 ??疏的师父共工也特意出关,带领了一众门人前来喝喜酒。 昆仑山下常年受七圣庇佑的万民也上山拜贺,圣殿门前络绎不绝。 新任昆仑主君,着白色拖地鲛绡雾縠华服,缝缀万颗白色珍珠,云鬟靓妆,国色丽人的精卫在夫婿??疏的陪伴下,先行了接任仪式,受万民参拜,随后又行了夫妻交拜仪式,正式结为秦晋之好。 母神虽未能亲至,但亦派百花仙子携二位仙童送上两份贺礼—— 一份是赐予新任主君的宣示战神力量的玄铁晶体三叉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由毕方上前代为接下,高高置于昆仑圣殿的前玉檀木架中。 另一份是贺二圣大婚的莹润洁白的补天玉石圆雕,麒麟四腿作蹬状,背上骑一孩童身披如意飘带,面带微笑与回首麒麟相对而视,寓意“麒麟送子”。 他二人拜谢受领之后,天宫佳丽百花仙子才轻移莲步,款款上前,向二圣夫妻道贺行礼。她一路所到之处,原本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地面不断有绿色嫩芽倾壤而出,几息生了枝叶,片刻殿前繁花似锦,吐露着撩人的芬芳,加之灵禽飞舞,纵情歌唱,这里已是鸟语花香的所在。 至百花仙子踏入昆仑圣殿殿堂,凌空挥袖,鲜花旋即又遍布殿内,在一片姹紫嫣红中,众人频频举杯,为二圣庆祝。 毕方看着亚昱姒婳二人忙前忙后照顾众人,酒过三巡才得以入席,忍不住开口逗亚昱,“小子,拜师之仪不是随便叩击个头就够了,今日一起补上。”言罢,瞄了眼前酒杯一眼,“昨日叩了几个头,今日就饮上几杯酒,才算礼成。” 亚昱偷偷望了姒婳一眼,应了一声,就开始往杯中倒酒。 姒婳忙按住酒壶道,“老爷子,别看亚昱哥身体好,但却最不胜酒力。您老人家就别逗他了。” 毕方脸一沉,嘴角一垮,瞪着眼睛道,“丫头是要破我坏门规吗?他不喝,难不成你代他喝?” 姒婳不经吓,一看毕方翻脸,嘟着嘴不敢作声了。 亚昱对姒婳微微摇头,豪气干云地举杯道,“弟子先干为敬,就是酒量不济,若醉倒了,师父莫要见怪。” “喝了就不怪。”毕方挥挥手,催促道。 我看着他们几人的样子,笑着不作声。 坐在我身边的斐罗抬肘碰碰我,在我耳边道,“你不是一向见义勇为吗?今日怎么见死不救?” 我低声应道,“他们有他们的相处方式,我总是要离开,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哪怕亚昱真的醉了,醉过这一次,神尊也就不会再为难他了。” 我话音刚落,亚昱一杯酒已下肚,霎时脸上泛起两酡红晕,冲着毕方嘿嘿一笑,轰然倒在酒桌上睡了过去。 一桌碗碟被悉数震了起来,吓了毕方一跳,“这酒量也太差了吧,本来还指望这小子没事陪我喝两杯呢。” 姒婳咕哝着,“老爷子都说了亚昱哥不胜酒力,你还不信。” 旁边的遂峥翻了白眼道,“没眼光,选徒弟都不会选。我瞧着这丫头不错,这样吧,你喝三杯,我收你为徒。” 姒婳闻言惊喜地望向我,“桃子,你听到了吗?我也有师父了。” “哦,你能喝下三杯的话。”我托着腮,笑着道。 姒婳吐吐舌头,附耳对我道,“没喝过。”挽了袖子,蹙着眉看着面前的杯子如临大敌,一手执壶,一手举杯,“姒婳敬师父,师父要言而有信哦。” 一杯下肚,姒婳眼珠转来转去,感觉似没有什么异恙,又添了一杯,“二敬师父,我和亚昱哥都是孤儿,从小无父无母,感谢师父收留,我们自当敬你们如父母。”跟着一饮而尽。 我和毕方都看呆了,遂峥面露喜色,得意地瞥了比方一眼,为姒婳鼓了鼓掌。 姒婳一得到鼓励,小脸红扑扑地将第三杯又续上,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走到遂峥面前,臂肘架在他肩上道,“三杯敬……师父,以后喝酒找……我,好……兄弟讲义气,你说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未想姒婳酒后竟是这样一枚活宝,遂峥笑得前仰后合,毕方看看对面睡得人事不省的亚昱,又看看将第三杯干了的姒婳,对着遂峥果断道,“换徒弟。” 遂峥冲着毕方耸耸肩,对姒婳道,“乖徒儿,你合格了,明日起为师授你我派术法。” 姒婳不依,拼命摇晃着遂峥胳膊道,“为什么等……明日?师父,现在就教……我。” 场面失控,已然扯不清,我掩面。 斐罗饮着酒一直在观察我,终于问道,“今日的场合你为什么滴酒不沾?我初见你之时,你不是酒不离手吗?” “那怎么一样?当日是当日,今日是今日,我想好好地瞧着他们每个人,把此刻回忆清清楚楚记在心中。”心中却道,我岂能再随意醉酒。 201、弱水河,逆流上 正说着今晚不饮酒,却见一对新人精卫与??疏持了酒杯,满面春风向我们走来。 斐罗目光扫过他二人,缓缓低头微笑不语,似在说你撑住,别喝。 精卫已侧首盯着我的茶杯了,躲是躲不掉,我忙起身端了茶杯在手道,“恭喜姐姐哥哥大婚之喜,实乃珠联璧合,佳偶天成。盼如母神祝福,早日添个麒麟小才子。桃子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我待要一饮而尽,却被精卫一把拉住,“媒人不喝喜酒怎么说得过去?” 我顺势挽了她的胳膊附在耳边对她道,“姐姐,实不相瞒,桃子因为有心事这才没能饮酒。如昨天所说,一来来这里的日子不少了,每多待一天都担心家里不知是否一切顺利,再来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离开的出口在哪里,只知道在弱水河附近,还不知究竟技师才能找到,故而委实饮不下去。” 精卫与??疏相视一笑,??疏低头执了酒壶,把在我桌上的酒杯添了酒端至我面前,道,“喝一杯喜酒,我们明日辰时送你离开。” “当真?” “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姐姐吗?”??疏揽了此刻面若桃花,笑吟吟对我眨眨眼睛的精卫,反问道。 见他如此有信心,我放下茶杯,接过酒杯,偷眼看看似笑非笑的斐罗,听得??疏又道,“不仅送你们离开,而且可以回到你们来此的当日当时,免得桃子担心错过你世界中的一切。” 我心中若小鹿乱撞,若回到当日当时,太后下旨的萧衍与郡主嘉茵大婚之事便未及发生,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当即开心地脱口道,“哥哥真是了不起,怎能一眼看穿我心中所想?” ??疏深情地望了精卫一眼,道,“你的事是你姐姐一直放心上,昨日与你天阙台三生石走了一趟,回来讲给我听得。桃子遂了我二人的心愿,我们无论如何也得寻机会报答不是,所以我连夜翻跃了典籍,找到了你们归去的方法。话说了这么多,这酒喝了不亏吧?” 我感激地望着他俩,轻声道,“不亏。”说罢,举杯饮了,客套着赞道,“仙家果酒果然味道及酒力都不同凡响,入喉甜香热辣。” 精卫??疏闻言也笑着一同饮下。 因亚昱醉倒,一个人喝着闷酒的毕方忽道,“丫头,你一晚不饮酒,我也就没说什么。既然已经喝了这一杯了,怎么也得和本尊再喝一杯,来来来,满上。” 说着不由分说就给我斟了一杯,塞到我手里,我苦着脸道,“神尊你老真能凑热闹,桃子……” 还没说完,他跟着道,“不要拒绝得太快,明日送你离开得算我一个,不然成不了事,不信你问精卫。” 我默默望向精卫,精卫无奈点点头。 “咳咳,”遂峥轻咳两声,顺手点了纠缠着他教术法的姒婳的睡穴,随手一拂,姒婳也滑向酒案,睡在亚昱身旁。 遂峥又举眸向我,一个邪魅地微笑道,“这里记一杯,明日得算上我,不信你问精卫。” “不信我问姐姐。”我俩相视,异口同声。 遂峥右手指尖附于左手掌心,轻拍三掌,反手凌空一挑,把他面前的一只满得要溢出的酒杯弹至我面前,我本能地伸出右手接了,才未溅出一滴。 我看看左手毕方塞来的酒,右手遂峥飞来的酒,喏喏道,“有昆仑几圣为桃子送行,实是天大的荣幸,不过你们组团来拼酒……” 身边的斐罗噌地起身,在我未反应过来之时两手同时伸出,自我手中夺走两杯酒依次倒入口中。 我有些震惊地望向他,毕方和遂峥也均自向他投去不满的目光,斐罗却看着我,混不在意道,“我们也是组团来的,明日要送的不止她一个,所以我先干为敬,二位随意。”说完未看众人一眼起身离席,向殿外走去。 毕方气得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道,“目中无人的臭小子,丫头,将来你要嫁之人,一定要懂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神尊,看你,怎么又说到我要嫁之人了?各位为桃子送行的前辈,明日卯时过半弱水河畔见了。”我故作害羞,跟在斐罗后面逃离圣殿。 **************************** 大早,弱水河畔,昆仑四圣齐聚,还带了亚昱姒婳为我和斐罗送行。 “姐姐,弱水河缘何得名?”看着高挂山涧奔腾而下疑是银河落九天的瀑布,汇集成湍急河流,自我们面前涌向未知的远方,我问精卫道。 “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精卫解释道。 想起当日壁画中,为救亚昱不惜献出自己灵体做代价,而化身为鱼没入弱水河的姒婳,我有些疑惑道,“我曾于一副画上见到弱水河中有一尾小鱼,弱水中既无草芥,又何来生命?” 精卫仰望眼前瀑布道,“弱水上层为万物不生之水,下层为清水,而便是如此,弱水中无凡物,你见到的必是有一定修为的精灵。” 我点点头,又对??疏道,“哥哥可是已在这里寻得了我们回归到当日当时的出口?” “通向你们世界的出口不是寻得的,而是集我们众人之力列法阵打开的。”??疏上前一步站定后,精卫、遂峥、毕方跟着站至周边。 毕方挑挑眉毛,高声道,“丫头,可还记得在秘室你见到的星宿法阵吗?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曾依次放入七件法器。” 我脑中迅速回忆着,那日毕方从我的法宝袋内,先后取出他的赤羽绫,遂峥的狰之牙,精卫的金身环,??疏的犀灵角珠,白泽的第三只眼,白璃的狐尾,加上他手中雪凰的冰玉凤翎,依次放入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位置所在。 “神尊在天枢的位置,遂峥前辈在天璇,姐姐在天玑,哥哥在天权,还差玉衡、开阳、摇光空置。”我应道。 “你体内有阿凰内丹,代替她站到摇光位,臭小子与白璃都属水系术法,臭小子站至开阳位,亚昱自星宿法阵吸收了大量能量,今晨我已教授他如何使用,虽不能与白泽相比,但也能顶位。 只要我们六人用尽全力,他能发挥个五成左右也就够了。”毕方随口调遣着我们入阵,事关归程,斐罗也不计较称谓,直接入阵。 ??疏向我们补充道,“一至辰时,便举我们众人之力攻向弱水河瀑布。当弱水河逆流而上之际,也为时空发生逆转之时。瀑布中央一旦出现缺口,你和斐罗要抓住时机自缺口而去,便回到你们的世界了。” 202、出壁画,同归来 听完??疏所言,便若弱水河瀑布逆流在即,缺口已打开在眼前,转瞬就可回到我的世界般,归心似箭,心潮澎湃。 而回首间看到众人目光皆在我身上,一张张面孔都写满了理解和不舍。想到要和他们分别在即,不知此生是否会再相见,又觉得万分惆怅。 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向大家告别,“桃子前世是俩望宫的一株桃树,本根系于此,却在今生误入此间而有幸认识大家。这些日子以来,承蒙各位关照,在此结缘的每一位,所共同经历的一切,都让桃子一生难忘。 姐姐新任昆仑主君,虽说眼前百废待兴,但千万不要太辛苦,一定多保重自己,哥哥要替我照顾好她。 亚昱、姒婳既有福缘能入得昆仑,就把握机会,好好跟神尊、遂峥前辈修习术法,盼你们早日学有所成,重振昔日昆仑威名。 此去一别不知是否再有相见之日,万望各位好自珍重。“ 我环视众人,一一嘱托,大家也都许我以无须担心的表情。怕被星宿法阵波及,一直身在法阵之外的姒婳垂泪哽咽道,“桃子,你和斐罗大哥也多多珍重。” 我不觉也鼻子一酸,点头允她之时,??疏抬头看了一下太阳,向我们朗声道,“辰时已至,姒婳躲到山洞中去,我们动手!” 众人颔首,使出各自看家本领,齐齐向弱水河瀑布攻去。 不知是否因在法阵的各个点位之上,借助北斗七星之力,我明显感到功力较往日提升数倍,看似遥不可及的瀑布,我的掌力依旧能够径直击去。 而放眼望去,我们各人的掌力形成七色不同光束,在趋近于瀑布之时前后相逐,竟形成七色光影的气流漩涡,如带翼的陀螺横扫山边花草树木,霎时间风急天高飞鸟惊起,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弱水滚滚来。 举我们众人之力的功法漩涡最终击向弱水河瀑布之时,“轰”天崩地裂一声巨响,转眼水流急上,似银河倒挂,水幕中半山处赫然出现了丈余的缺口。 精卫高声道,“妹妹,快走,保重!” 我点头应了,望着远在天际的瀑布缺口,却一息的迟疑,斐罗一把拉了我道,“召唤蛇灵儿,缚了我们飞上去。” 我缘何没想到它,当下喝道,“蛇灵儿!缚我们去瀑布洞口。” 脚踝边无隐五灵环闻声而动,闪了几闪,豁地跃入空中,蛇灵儿扑闪着大眼睛道,“啊嘞!” 一甩细细长长的尾巴至我们眼前,“噌”把我和斐罗层层绑住,如同当日将我和姒婳缚在一起,捆成粽子一般,带着向瀑布洞口飞去。 “你——”我冲着蛇灵儿只喊了一个字,就闭上了嘴巴,毕竟众目睽睽。该死,它竟不分男女一视同仁。 幸得蛇灵儿动作极快,从众人面前一闪而过。 此时此刻我俩之间呼吸可闻,我窘迫地望了斐罗一眼便垂下头,他默默地头别向一侧。 整个世界若寂静无声,时间也似放缓了脚步,唯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临近洞口,我本想脚一沾地便让蛇灵儿退下,还未及出声,蛇灵儿忽得一声惊呼,被一股莫名狂劲的吸力卷进了洞口,我和斐罗随之被带了进去。 罡风拂面,只觉皮肤都被扯得生疼。 一条没有尽头的通道中,蛇灵儿当先打着转儿地被动前进,似要被削尖了脑袋般惨绝人寰地尖叫着。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喊它撤下,斐罗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在我耳旁费力地出声阻止道,“不可,鬼知道这里通向什么地方……若一旦分开都不知道何时再见……且忍一下,天堂地狱一道去……”言罢,用下巴挤着我额角靠向他胸前,示意我埋首避风。 我又瞥了一眼蛇灵儿,虽心中一百个不忍,却知道斐罗所言不差。 此情此景与当日卷入壁画中时所经历的一切无异,我怕极了独自一人被扔在暗无天日的无边赤地,此生都不要再来一次。 终是闭目靠向他肩头,只在心中暗暗祷告,祈求快快平安回到当日来处,却在额头碰触到他颈项温热的皮肤之际,恍然间感到一阵熟稔的安心、踏实,便似靠在萧衍怀中一般。 我惶惑着举眸看去,想确认在我身边之人究竟是谁,而正看到斐罗眉眼唇角还未散去的笑意,是发自心里地笑,在此刻这般恶劣的环境中。 想起亚昱说过,三生石面前他只问今生,看到着汉服的新娘曾让他那般欣喜。不该让他误会至此,我不由生出满心歉意。但此时委实不是解释的时候,我只得默不作声。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蛇灵儿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我也晕头晕脑地快要睡去之时,“当”地一声,我们重重落在了地面。 “回来了。”斐罗轻道。 睁了眼睛,只见蛇灵儿便似过了水的面一般,累翻在地,我道,“蛇灵儿撤了,歇歇。”它哆嗦了一下,居然没能撤地动,已筋疲力尽至晕厥过去。 一头乱发的斐罗笑着仰在地上,紫眸湿润闪耀,我仍被缚着趴在他身上。 我四处望去,正是船舱最里面的客房,张贴着昆仑壁画的那一间。 老天保佑,真的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心头大石落地。 望着墙面壁画,一时间百种情绪交汇,我也笑了,伴着眼泪笑了,不经意间眼泪滴落在斐罗的胸膛,他眼神一动。 在我仍在感慨南柯一梦的曲折经历之时,猛然间,斐罗用力一个翻身,我已在他身下。 我惊得瞠大双眸望向他,他却避开我的注视,只是蹙眉盯着我的下巴,忽得低头靠近我,我躲避着侧首。 他动作很轻地跟着换了位置,再靠近我,不由分说地吻了挂满下巴的泪水,宛若舔舐我的伤口般,我心中竟陡然酸软,想起隧道中他那句“天堂地狱一道去”,心知此前的无尽苦楚皆因有他一路相伴,才能顺利归来。 “蛇……蛇灵儿……”我不知它能不能听到,也不知再要怎样吩咐它,只知道我若不出声,接下来斐罗一旦失去理智会让彼此尴尬。 斐罗扫了我一眼,却不打算征得我同意般低头向我吻来,“不可……” 我话未说完,双唇已被攫住。 203、深海中,鲛人泪 斐罗虽气势霸道,动作却轻柔,我唇齿紧扣,他不依不饶。 在我紧张到不能呼吸而不得不嘴唇微翕张之际,他的舌尖趁机侵袭过来,经过最初的试探,他的吻变得炽热而缠绵,一路逗弄引我回应。 而不知是否幽灵船此间太安静而气氛有异,亦或是蛇灵儿地捆绑过于紧密,身躯无间隙地贴合以致被他周身的温热气息笼罩,我若坠入一张无形的满是旖旎柔情的网中无处可逃。 渐渐我心头似绵绵密密地下起了雨,酥麻震颤伴着无力抵御的惶恐感一波一波地涌来,意志力被一点点蚕食。 就在我要彻底沦陷之际,脑中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人影,他允诺此一生只我一人,说若我不喜欢皇宫里的生活,他娶我之后听潮阁便是我们的家,每日他上朝处理国事后就回来陪我。 心中一阵绞痛,头脑中顿时清明,当下玉魄针滑入我手中,忍痛向蛇灵儿身体刺去。 蛇灵儿一声惊叫,颤抖着自晕厥中醒来,。 斐罗闻声一震,停下来满目失望地望着我,白皙的脸庞仍泛着微红。 我避开他的目光,一刻不待地斥蛇灵儿退下,它不能置信地瞪大眼睛,委屈地泪水夺眶而出,抽身闪回我脚踝,化回无隐五灵环。 我心若刀割却不肯示弱,用力去推斐罗。 不知是我对蛇灵儿的粗暴触怒了他,还是违逆了他的心意,他双眸中幽幽怒火燃起,暴君一般强硬地按了我的双手,向我颈项间噬咬而去,微痛痒的感觉如万蚁噬心,才清醒又再度要被他灼晕般地难耐,我听见自己冷冷地说—— “记得神尊说过么?此时你已不是我的对手。”我心知此话一出会重重伤他,却不得不说。 他果然顿住,眉头纠在一处,眯着眼睛挑衅着靠近我,双手紧紧攥了我的手,伏在我耳边道,“言下之意,你是会对我动手了?” “我知我亏欠你很多,可你定要我如此还吗?”我咬着嘴唇,继续违心道。 “呵,“他气笑了,苍凉地仰头道,“原来你如此看我,好,若我执意说要呢?”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我却在犹疑着,一旦出手就是反目,画中世界曾生死与共的情谊将化为乌有,我也将成为以怨报德的那人,我在心中念着,不要逼我。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扑通”一声落水声,此前却没有任何打斗声,难道是遭遇了埋伏? 斐罗脸色一变,放开我起身侧耳倾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终是免了我二人冲突,我暗自吁了口气。 跟着又是“扑通、扑通”两人落水的声音,跟着是无比凄厉地惨叫,像是那胖子特莫尔。 “哲哲小心,啊!”有人在提醒着我们,声音却戛然而止,又是“扑通”一声。 他们尚不知哲哲已在壁画世界中魂飞魄散,永远回不来了。 “这声音是亚布克?”我低声惊疑地望向斐罗,特莫尔、亚布克均是他身边的亲信,便是带来另外八人,身手也都非等闲之辈,却都在转眼间就着了道,连着四人落水,太诡异了。 而在亚布克发声之时,他已一跃而起,放轻脚步移向门边。 “难道幽灵船作祟的鬼魅精怪不止这壁画中食人的亚昱?”我靠近斐罗低声道。 他点头表示同意,我二人同时看向壁画,细看之下,画中六个连环故事的情节似乎都已按照后来我们的经历发生了改变,看不出再有什么精灵异变。 斐罗持了冰魄剑在手,瞄了一眼房门,暗示我他要开门了,我果断闪至一边。 他以雷霆之势飞起一脚把门板踹了出去,若有人在门后埋伏,必也受到撞击,“咣”却只有门板重重落地的声音。 而门外无丝毫动静,压根没有人守在那里,当斐罗举步踏着门板要出去之时,扑面而来漫天席地的黑丝,似长了眼的触手,闪电般便卷了斐罗满身。 好在斐罗手中的冰魄剑无半分迟疑,手起刀落,削断了身上大片的黑丝。而便是剩余的缠在他左臂的部分仍是有着惊人的力量将他向外猛地拖拽而去,斐罗竟被拉扯地一个踉跄,反手一剑将剩余黑丝切断。 而被切断的远处而来的黑丝瞬间回缩,转眼退得干干净净,只有缠在斐罗身上的残余,我上前抓了一把看去,对斐罗道,“是女人的发丝,不,是女鬼怪的,柔韧程度远较我们更甚,你的人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这些发丝猛然间卷入海中的。” 斐罗一脸厌恶地用剑挑开一身的乌丝,“若是哲哲在,一把火烧了她,看她还怎么作祟。”言罢神色却一黯,我心头一抽,我欠他最多的便是牺牲了哲哲,他这些年来相依相伴的全部力量。 他不再言语,向前一路走去,重新用剑支开每间房门观察,却没有任何发现。 “咚”一声猛烈的撞击,船体似乎被什么击碎,跟着是海水开始疯狂涌入,船身有所倾斜。 “还有六人在哪里?”我急道。 “地下室。”我俩异口同声。 我回首望去,入口正在我身后,我正要闪身过去,被斐罗一把拽住,“我先。” 我旋即摇亮了殷桃镜递给他,他持在手中边下楼梯,边探身向下看去,果然是底舱在进水,一人高的洞口,已至地下室内淹了大半,水深已没过我膝头。 而另外六人真的都在,每人都如人蛹一般,被从头至脚缠了大量的发丝,层层包裹住,固定在船身的某个位置。 斐罗一见面色惨白,匆忙上前,逐一唤着他们的名字,而没有一人作答。 “不要白费力气了,他们此刻虽都睁着眼睛,却眨也不眨,似是已迷失了心智。船要沉了,我们还是赶紧带他们上去,送他们入来时的木筏中。”我大声道。 斐罗闻声挥剑,一片片发丝落地,我也执了库鲁匕首去帮忙。 而此时当日曾在楼上最内间客房传来的婴孩哭声再次传来,哭得令人心碎,声音来自破舱之处,我不禁移步而去,不知不觉间水已没过我小腹。 “回来,是那精怪。”斐罗厉声阻止我。 “我要拿住它,不然幽灵船永无宁日。”我头也未回,边走边应道。 正说着,大量发丝从洞口向我袭来,我不躲不闪,迎面而上,等着它卷我过去。 “你疯了!”斐罗的冰魄剑已飞出,直取我身边的发丝,却被我回手击落。 “不要管我,顾好你的属下,速速带他们离开,现在岂是一般精怪能奈我何的?” 我毅然决然,只取了毕方送我的赤羽绫护好我的眼睛,免得被迷失了心智。 瞬间我成为新的人蛹,被包裹着扯出船舱,卷向水中这乌发的主人。 我闭了呼吸看向她,原来是个身形极美的鲛人,拖着长长的银色鱼尾,直立在水中。 刚刚是她在哭泣,也因此海中此刻飘满了珍珠,未想她是真的在哭泣,原以为只是声音诱饵。 而当近在咫尺之时,我才看清楚她的面目,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惊得我呛了水,这鲛人生的和姒婳一样的面孔,却一脸的浓妆,妖媚至极。 204、去执念,留纪念 在我惊见海中作祟精怪本来面目而发生意外呛水之时,成串的泡泡自我口中涌出,我乔装人蛹接近她的计划瞬间破灭。 那长得跟姒婳一般模样的鲛人发现我心智并未被其控制,落日妆下妖冶的双眸寒星闪现,手中霎时出现一对碧绿色骷髅柄分水刺,载着怨灵的团团黑焰,无半分迟疑向我迫近举手刺来。她鱼尾轻抖,眨眼就至我面前。 我自呛水那刻便爆燃内丹,灵力加身护体,重新屏息调试,同时反手持了库鲁匕首,对着自己周身缠绕的乌丝自上至下划去,宝刃一出,顿解行动不便之困。 而鲛人手中分水刺一枚向我当胸刺来,一枚挥向我颈项间,出手就是夺命杀招,我心道姒婳的面相怎么能出如此狠戾的精怪,而她们之间究竟有何渊源,还是要先弄明白,不能若她一样,上来就下杀手。 在这水底打斗,她毕竟占了太多优势,还是要引她出水面才好,我边想着,边水中向后浮起,躲开了胸口的那一记,又伸左手夹住了刺向我颈间的分水刺。 鲛人一惊,她未想到我有胆量接她的招,更未想到我能有此劲力。 对视时,我对她粲然一笑,带着她往水面而划去。一路拖她向上,渐能见到日光透入水中。 她面上一沉,抿了红唇,乌黑长发一甩,大片青丝再向我全身袭来,该是心知若出了水,她的胜算更加渺茫。 我心中叹道,如此撩人的发,还是扎起来吧。伸手扯了脚踝处的无隐五灵环向她掷去,蛇灵儿似能探知我的心意,五彩华芒一闪,水中身躯暴涨数尺。 它如鱼得水般,飞速绕着鲛人的长发一圈,任鲛人如何向蛇灵儿挥出分水刺,仍是赶不上它无厘头地上窜下行,眨眼紧紧打着纽缩成一团,愣是给鲛人绾了个髻。 看着她一脸无措,若不是在水中,我差点失笑出声。 趁她慌乱,我用力踩水,终于将她带出水面,一见阳光鲛人本能垂首躲避,我忙猛吸几口气。 她也不抓住时机挺刺向我,我再次出手接住她另一枚分水刺,正视她喊了一声,“姒婳,是你吗?回答我,我不想伤你。” 我此言一出,她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向我,美目中满是惊疑,果然是她。 “你是谁?你怎么认识姒婳?”她的声音也与姒婳如出一辙,只是不同的情境之下,情感明显不一。 想起当日壁画的经过,亚昱坠入弱水河中性情大变,堕入魔道,成为人首蛇身的食人精怪,而弱水河中一尾小鱼远远地看着他,我心中于此前后猜测陆陆续续贯通了起来。 我再次向她印证道,“你修成鲛人,出了壁画,一直守在幽灵船附近,幻化婴孩哭泣,只为了引人来此,不断给亚昱供给是吗?” 听我提及亚昱,她的眼神更加敏锐,厉声质问我道,“你是谁?究竟谁给你讲了这些?你来此有何目的?” 见她也堕魔的样子,我不由得一阵心痛,放下手中她的兵刃,柔声对她道,“姒婳,壁画世界中的一切已经变了。 你的亚昱哥没事了,在昆仑顶他得救了,现在你们二人还一同入了昆仑门下,分别拜毕方、遂峥为师。你该放下一切,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胡说,你不要骗我!亚昱哥已经堕入魔道,而我,这世间哪里还有我? 我的身体被雪凰霸占,我的灵魂被安放在弱水河中一尾小鱼身上,此处的我不过是一缕执念。”她凄然一笑,但梨涡仍在,毕竟是同一个灵魂,我相信她的善根仍在。 而闪念间,她便眯了媚眼,恶狠狠道,“拜入昆仑门下,天大的笑话!此生我和昆仑之仇不共戴天!” “你相信我,雪凰已身故,我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我可以证明。但在此之前,你告诉我,我们的同伴在哪里,先前坠入水中那四人,是死是活总要带他们回去。”我担心若耽得久了,这四人都难逃一死。 “呵,凭你几句话便要我交出他们?”姒婳一脸的不屑,回身往水底潜去。 “蛇灵儿!”我的手向外一伸。 “啊嘞~”它应声而来,脑袋一钻入我手中,尾巴却仍卷着姒婳的长发,一扯之下,姒婳停在水中,半分动弹不得,她懊恼地以分水刺反手去割自己的长发。 我一记惹花式,将她手震开,跟着道,“你且随我来,幽灵船的壁画上,我们眼见为实。要快,若迟了,被你凿了大窟窿的幽灵船可就沉了。” 我拖着蛇灵儿向幽灵船踏水而去,姒婳被带着水中滑过。 行至眼前,幽灵船的船体以没入水中,只剩船旗飘在海面,旁边的木筏之上,斐罗以安置了他的人蛹兄弟,待我归来。 还要再入水,在没有完全得到姒婳信任之前,回到水中真是……我思忖了一下,妥善起见,还是把她交到斐罗手上,我自己入水去取。 斐罗本对鲛人怒目相向,我把蛇灵儿的脑袋交到他手中道,“不要妄动,我回到船上取了壁画就回来,一切都有得商量。对了,是老朋友。” 斐罗闻言向姒婳细看去,一看之下,似乎也有所悟,对我道,“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没有壁画,我没有办法向她证明我说的是真的,不能证明便不能让她交出你的属下。”我怕斐罗没有搞清楚状况,向他解释道。 斐罗自怀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我,壁画?我心中想着,接来打开,果然。 “你怎会……”我欣喜地望着他。 “把他们救出来后回去取得,本来只为你能留个念想,未想还能用来收服精怪。” 我一把把姒婳拖上了木筏,指着壁画给她看,“看清楚,这幅画你一定识得!你和亚昱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因此画中的记录也一同改变。在那个世界里,你此刻很幸福。” 姒婳捧在手中,深深地看着一幅幅画,泪水吧嗒吧嗒地滴在壁画上,“是你吗?陪我一路上昆仑的人?” 我此前只注意到画中有所改变,却并未细看,经她一说才发现,原来我,斐罗也在画中。 “画中的姒婳只知你帮了她,却不知若没有你,此刻又是什么样的结局?”鲛人姒婳满面珠泪地抬头望我。 “我帮她,不仅为成全她,成全她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的爱情,也为了守护我心中一样的愿望。”对姒婳我从未提及,未想对着鲛人我却说了自己的想法。 “那四个人蛹被我沉在海下,只要是人蛹之身,不呼吸也不会死,保鲜生命只为了亚昱能食生魂,有助于修炼。” 205、药材舱,秘室藏 鲛人姒婳在船舷边拂袖一挥,海水瞬间泛作深色,细看之下是海底大量发丝向小舟边涌来,她苍白的玉手探入水中,拉扯了几把一个人蛹便出现在水下。 斐罗上前探身,把人蛹拉上了小舟,看那肥硕的身形似极了特莫尔,接下来依次又拖了另外三人上来。 鲛人姒婳在人蛹面前摊开手掌,包裹在他们身上的发丝便悉数退入她手中,连同另一只小舟上的之前六具人蛹,一同都给清理个干净。 姒婳指着特莫尔和亚布克道,“对不住,这两人见到我后企图反抗,被我打伤,因而身上妖毒重些,我没有解毒之法。 其余人只是失了心智,中毒尚轻,刚才我眼泪化作的珍珠喂他们服食下去可解。” 说着从怀中又摸出了一串硕大晶莹的珠链,递到我手中,“这是我当年眼睁睁看着亚昱堕魔的泪水所化,送你。” “滟澜山的集市上,你曾看到一串珠链打算送我,因为店家要价高,没能换到。没想到最终以这样的方式送了我。”想到那一幕,我欣然接受,让她帮我带到颈上。 姒婳看了一眼摊开在小舟上的壁画,笑出一双梨涡对我道,“我该回去了,终于不必再孤寂地在这世上,只要看一眼他们就好。” “回到那个属于你的世界,你自不会再孤寂。”我轻拥了她一下。 姒婳颔首笑着化作一道光影,消失在壁画中。 曾让人闻风丧胆的幽灵船就此覆灭,亚昱姒婳真身皆有善果。自此这一带水路不必再令走船之人担惊受怕了。 斐罗脱了白色外袍罩在我身上,我们拾了船上的珍珠喂那几人服下,不多时众人便一一醒转,斐罗让他们划船回行,往任家商船而去。 我为亚布克和特莫尔检查了伤势,亚布克是左肩中了姒婳的分水刺,离胸口要害尚有距离,我将珍珠研了粉,先给他敷上包扎了。 而特莫尔是腹部中刺,在姒婳发丝包裹之时反倒有了她的妖术保护,一时不致毙命,此刻却血流不止,我点了他穴道止血,但看来伤势很重。 斐罗虽未言语,但自我神情也知大概情况,眉间浮起一丝阴云。 回到商船跟前,梁领长一直带人迎在船边,见有人受伤立刻招呼船夫给抬了进去,这才对我们道,“二位平安就好,这两位伤势如何?我们船上配的大夫日常伤病可以处理……” 斐罗一回到船上,面上又现初时的淡漠,应道,“领长不必挂心,我们这次置办了不少药材,夫人就懂医术。” 梁领长望了我一眼,躬身道,“是,那最好。” 而我,回来竟还有这身份,救人要紧,我没空理会这些,嘱斐罗道,“找人带我去存药材的客房。” 斐罗向身旁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道,“夫人请随我来。” 我随那人前行,耳中听斐罗吩咐着,“让巴沁给夫人准备洗澡水和换洗衣裳。”便跟着伤者上楼去了。 原来药材间便是一楼后面几个房间,此刻依然有人把守,我当时走过还觉得奇怪,不知里面是什么还如此谨慎。此刻看守之人打开房门,为我让路,往前两步那人竟跟了上来。 我回头瞥了他一眼道,“我配药之时不喜别人打扰,门外候着吧。” 那人喏喏应着后退一边。 我进门随手把门带上了,一看之下舱室内分门别类存放的药材袋日常需用基本一应俱全,而封口密实的布袋之上,皆是汇仁药材行的字样。 不管斐罗此次前来的目的为何,任家都是受益者,定是赚的盆满钵满。 随着成排的木架,一路寻着我需要的药材一路往里走着,名贵药材都在最内层的木架上,除了布袋还加了木盒,我正细看着名目,灵芝、雪莲、当归、何首乌、党参、黄芪、红景天…… 忽觉余光一花,最边上第三层高的木架上有东西闪到药盒之后,老鼠——我本能反应到。 心中虽是嫌恶无比,出于医者护药本能,绝不能让它们毁了这些救人的药材,手中持了玉魄针,准备拨开木盒飞针而出。 我左手猛地向一侧推木盒,右手的针跟着便要飞出,在我意料之外,那木盒竟纹丝不动。 心中顿时疑惑,不由得细细去看这木盒,盒子外表看去无异,但与其他木盒不同的是,上面没有既没有药材名,也没有汇仁药材行的字样。以任家对下人的严格管制,不该有此疏漏。 我试着将旁边架上的木盒依次推去,不费吹灰之力,皆能移动,这个推不动的木盒有什么玄机? 想起当日斐罗开启我卧室的机括,直入我房内,心中明了,这船上的机括当然不止在那一层。如果这里也有秘室,藏得又是何物呢? 忽得初见斐罗那日的一幕涌上心头,当日我无意中听到有人在说,按照王原先的计划,任家用于运输丝绸、瓷器的三艘商船已经在来的路上,通关文牒也已经到手,船只到了后原物沉江易货,军械今晚……还因这番话,我被斐罗视作打探消息的细作,直接给我扔了出去。 我暗自运力,将木盒平推向后,随着“咔咔”声响,木架向两边移开,诺大的秘室登时出现在我面前。 我摇亮了殷桃镜,对着秘室看去,托盘之上是一个个宽大的木箱密实地堆砌在一起。 沿着中间的空间向里走去,一直走出数丈才到尽头。我随意选了个里面的箱子用力一劈,木箱碎裂,明晃晃的兵刃出现在眼前。 斐罗曾隐讳地提到过,哲哲接到的任务便是施法引燃山火,他们便可以得到需要的东西。呵,若没猜错,便是他们置换来的这些军械。 想到此处,无意中瞄到尽头的地面上有方形的盖子,我伸手拉开,原来是通向船舱地下室的路径。我持了殷桃镜,对着黑黢黢的地下室看了一下,还是决定下去看看。 顺着楼梯一路下行,触目所及,最底层存放的是二十尊火炮,若另外两条船也是一样的格局,那么总共又六十尊。 此处不能久留,免得斐罗生疑,我原路退出,一路将此前移动的所有木盒归到原位。 暗忖不知梁领长是否知晓斐罗他们动得手脚,按理说以他跟随姐姐多年,姐姐在如此位置的选人,于品性方面一定极其谨慎,若他不知,便是他下面有人做了侧应。 我带了些药品出来,交给初时那人道,“这些药煎了给他二人服下,关键的一位药材船上没有,我去找领长问问何时到岸。” 206、调航线,查实情 我自药材舱出来,往驾驶舱寻梁领长而去,他正与船长在看航行地图。 “领长大人。”我在门口唤了他一声。 梁领长一见,立马放下地图迎了过来,“夫人,有何事?” “刚才两位伤者的伤重程度大人也见到了,舱里的药材我看过了,只有缓解的,若要根治还需要尽快到岸购买一味关键药材。不知何时能到下一站?”我守着船长开门见山道。 “这,”梁领长迟疑着答我,“刚刚正在说,接下来的水路分两路可走,一路水位原本吃紧,现在汛期稍好,不过暗礁不少,行走此路有风险,但一日半可到杭州,另一路更适合我们的商船,但航线绕远,大抵要三日。” “领长大人,小心能使万年船的道理我不是不懂,作为领长你的职责就是负责整条航程的安全,但伤重的两位毕竟是……是我家大人的左右手,人命关天,事急从权,还请费些心思走快路。若领长大人仍有什么担心,可与我一同去见我家大人,当面确定。”见他犹豫,我还是直接把责任揽过来。 “夫人说的有理,兹事体大,还是请穆萨大人当面定夺一下,只要大人授意,我们即刻调整航线。”梁领长抱拳道。 “有劳,请跟我来吧。”我转身出了舱室,往二层走去。 梁领长随我身后一同上楼,我回身扫了一眼,见终于没有人跟过来,放慢了脚步,不失时机地问道:“领长大人,见你和任家大小姐的熟识程度,以及她如此委以重任,看来你在任家掌管航运多年了,是吗?” “五年了,自大小姐开辟了航运业务以来,我就跟随她了。年数虽不多,但大小姐年纪轻轻在商业方面的超前意识和为人都深得梁某敬重,有幸她瞧得上,才能效力至今。”梁领长憨厚一笑。 我把左臂袖子微提了一下,“那你可识得此物?” 梁领长一见有些惊讶,“呀,这只紫翡镯子是大小姐常年贴身佩戴之物,夫人和大小姐是故交?那日你二人相见之时为何……”说了又觉失言,咽回了后面的疑问,只是望着我,似是觉得我若想说自然就说了。 “是的,不瞒领长,我与任大小姐渊源颇深,说来话长,暂不提了。我只问一句,商船启程前,当夜的巡检可是领长大人亲自查验?” 梁领长黝黑的面上一红,“惭愧,那日家中突然有人来传,说我八十老娘上吐下泻,我紧急赶回家中送她就医,毕竟年岁大了,我又常年在外,犹怕见不到她老人家最后一面。所以那日的检查委托了给了咱们首船的林船长。不过,夫人为何有此一问?” 是了,斐罗的人必是打听到了梁领长是个孝子,所以特意安排人前往给他娘下药,调虎离山后又买通了林船长,移花接木地办了军械入舱底的事,甚至这主意可能都是熟识梁领长的林船长出的。 “大人,你渎职了。”我突然站定,叹了一句。 “夫人,”梁领长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面上一凛,跟着问道,“夫人可是察觉到什么问题了?” 我看一下四下无人,快速低语道,“我接下来的话你要记好,你的人被穆萨的人买通了,在这艘船的药材舱内的秘室存了大量军械,底舱是二十门火炮。你可知一旦商船被查,犯下的是何罪?” 梁领长闻言额上瞬间冒汗,脸色极为难看,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夫人可是大小姐派来督查航程的,此事确是梁某之过,一旦出事梁某绝不拖累大小姐,不拖累任家,定一力承担。” “承担,谈何容易?我想要听得不是这些,如今借调整航线,你要寻机到后两艘船巡查,确定是否与首船相同,藏了大批军械。 量那林船长不敢与另两位船长串通,必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设计了。待到了杭州,在采办药物的时间里,你想办法把消息传给任家大小姐,让她去想如何能妥善解决。”说到此处,我想想又嘱咐道,“到杭州我有事就离开了,后面的行程你自己多加小心了。” 梁领长低头应着,我二人一上到二楼便见到与我和斐罗一同上幽灵船的人,守在二层舱室外,我向那人道,“大人在哪里?” “夫人,大人仍在房里陪着亚布克和特莫尔。”那人把身后的门打开,我和梁领长一同进去。 特莫尔正喷出一大口鲜血,满面痛楚的抽搐着,斐罗拿了帕子给他沾了去,见到我二人一起有些奇怪,“何事?” “我已配了药材让人去煎了,一会儿就可以端来让他们服了。不过根治危症的一味药材漆树籽比较罕见,不是常备药材。 我知他二人对你的重要性,特意问了梁领长最快什么时候能到岸,领长大人说快路一日半,慢路三日到杭州,但快路有暗礁风险,所以专门来跟你确定,接下来的行程怎么安排。”我言简意赅地向他说明。 斐罗看了看紧闭双眼的亚布克和吐血不止的特莫尔,道,“凭梁领长多年的航运经验,相信即便是有暗礁也可避过。现下不止他二人,三条船所有人的安危就交到领长手上了。此行安全抵达,穆萨必当重谢。” “大人既有此意,梁某职责所在,不敢居功,这就做些准备工作,马上调整航线。”梁领长暗自看我一眼,抱拳退下。 待他离开,我上前摸了特莫尔的脉,已是半死不活之身。当下让斐罗扶他起来,我屏息凝神给他输入真气助他续命。一盏茶的功夫,他的脸上才又稍有血色。 我又去看另一张榻上的亚布克,被斐罗拦住,“不必了,我来,你回房休息吧。” 见他面上坚决,我点头离开,待要出门之时,听他轻道:“谢谢。” “我们之间,不必。”我未回头,又补充道,“到了杭州采办好救他们的药物,我就回去了。” “是没有了无隐五灵环的牵制,壁画中一路相伴,你就陪我到这里?”斐罗质问道。 我心中虽觉亏欠,但仍道,“再走一程也是要分离,我终归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207、金刚衔,当日信 言罢,我径自上楼回房。 一进门巴沁正在往氤氲着热气的浴桶上撒着玫瑰花瓣,见到我一脸的安心笑容,“姐姐,你和大人去了一天,终于回来了。听领长他们说起幽灵船的事,吓坏巴沁了。世上怎么有这么可怕的地方?那里真的有精怪吗?你没有受伤吧?” “巴沁,他们说故事逗你呢,哪里有什么精怪,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不过饿了是真的,好巴沁快去厨房找一堆好吃的来,我泡了澡要大吃一顿。”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推着她往房门边去。 巴沁一脸的若有所思,还是赶紧应着我,“姐姐换的衣服放在榻上了,我去去就来。”说着在出门前把屏峰给拉上。 “知道了。” 一打发她出门,三两下除了外衣便把自己沉到充满玫瑰香氛的热水中,一直没过头顶,闭目休息,享受属于自己难得安宁得一刻。壁画世界里应接不暇的遭遇,情绪和体力过度透支,委实疲累。 直至憋到绷不住,才猛地从水中浮起,吸了两口新鲜空气,趴在浴桶边缘,只觉眼皮打架止不住的瞌睡,说睡就睡去。 巴沁敲了门拉门进来我才醒过来,她提着三层食盒,往桌上把厨房做的美食一份份取出来,报着山珍海味的菜名,我头脑尚不清醒,压根儿也记不住,只是嘱她放好了就先退下休息,我这就要起身了。 她应了退下,再次闭了房门之后,我起身更衣,跟着又仰到榻上,再继续补觉之前唤了一声“蛇灵儿”。 “啊嘞!”脚踝处的无隐五灵环炫目地闪了几闪,大眼睛的蛇灵儿蓦的飞到房中。 我拥着被子对它道,“答应过你珍馐美味管够的,桌上所有都是你的,尽管吃好。” “谢谢主人。”蛇灵儿媚眼如丝,扑到桌上,吐着芯子胡吃海喝去了。 我笑笑钻到被子里,蒙头睡起来。 一连睡了几个时辰,醒时已是深夜。 我起身掌了灯,看看蛇灵儿吃饱了,瘫在桌边睡着了,未再喊它,给自己沏了一盏茶,推开窗子往外看去。 夜幕中,月光自天际倾泻到海水中,海风习习,滟涟荡漾,静谧中一片安详,仿佛从未沾染过一丝血腥。 忽得房上似有异动,我侧耳倾听,竟是金刚扑朔着翅膀向我迎面飞来,不知为何一看到它便不由得想起哲哲,或许是因为他俩重新开启了我对人生的希望吧。 “金刚,来”,我伸开手让它落下来,它性格乖巧,又无比艳丽,见了它让人心情顿时好起来,我捧着它转身回向屋内,打算去桌上找吃的喂它。 “桃子,桃子”,它仿佛觉得喊我的名字是有趣的事,喊起来便不停下。 我拿了一颗青豆递给它,它张嘴正要啄了,却忽然看到桌旁的蛇灵儿悠悠地探起身来,该是被我和金刚吵醒了,此刻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金刚瞧。 “妈呀!”金刚嘴里的青豆一下掉了出来,当即吓晕在我怀里。 我笑着对蛇灵儿道,“你看你,把它吓坏了,吃饱了就回去休息吧。” 蛇灵儿做无辜状的来回晃晃脑袋,“咻”地向我脚踝闪回,化回无隐五灵环。 “没事了,金刚,起来吧。”我轻抚着它的羽毛,它却依然如故闭目假寐,我把手指伸到羽翅下轻轻挠它,“坏桃子,坏桃子,”金刚尖叫着振翅飞上房顶,四下看了蛇灵儿不在,看看我手中捏的青豆,才又落回我手上,啄了吃下,眼神中还有一丝埋怨。 “原来你这么怕痒的,哈哈,好吃吗?”我一颗接一颗地喂它。 “好!”忙不迭地答我一字。 看它吃得开心,想起斐罗的描述中年少的哲哲有他陪伴,豢养着如此聪明可爱的小家伙,自是少不了开心的日子。 不经意间,哲哲接到引燃山火任务的书信尚未找到一事出现在我脑中,我轻声问它,“金刚,哲哲的信都放在哪里你知道吗?” “当然。”它傲娇地应道。 “我才不信,这里是船上,又不是在那城外宅院中,小骗子。”我继续抚摸它好看的羽毛。 金刚不屑,“骗你是小狗。” “噗,”连这话也会,不知道谁教它的,“不要吹牛了,真能找到我才信。” 金刚拍拍翅膀“噌”地向窗户飞去,我赶忙上前小声嘱咐道,“大半夜的,千万不要吵了斐罗。” 它回头看看我,我伸了食指在唇边,“嘘!” 过不多时,金刚真的衔了一摞书信回来,我伸手接了过来,对它竖了竖拇指,“金刚果然厉害。”又向它身后望去,见无人跟来,才在灯下打开书信看去。 打开第一封是哲哲写给斐罗的—— “云起峰任务完成,按约定地点正常接货即可,亚布克当跟你说了。意外救了一女子,是这场交易的牺牲品,因是梁帝青眼的人,对方才将引发山火嫁祸于她。无辜之人,万不可伤她。” 见信眼前登时出现了那双澄澈的湛蓝色眼眸,那阳光的笑容,云起峰对我的伤害非他本意,我却曾疑了他那么久,他对我只有保护和付出,最后还因替我受了白璃的笞灵鞭而离世,欠他太多,不但今世不能偿还,更没有来世可报答。 哲哲,待我回到缥烟山,会选个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给你立个衣冠冢,我会经常去看你,陪你说说话。 我又打开了第二封书信,里面是我见过的两张纸,与第一次利用索琓嫁祸于我所用纸张无二,无涯曾说的千年不腐的东巴纸,果然又是宫中那无形的组织所为。 第一张上写的是“久仰突厥汗王大名,具五味真火之能,知与东突常年战事不断,如汗王能赴京都兰陵助力一桩小事,可供刀枪剑戟弓弩箭及火炮也助汗王一臂之力。兰陵城外已备汗王安置处所。影都。” 第二张写“明日云起峰顶,以五味真火为暗号,听到这几字便引燃数里外的山火。次日可于城外乱坟岗收货。影都。” 有了这三封书信,若再有斐罗的人证,船上军械的物证,我便可彻底脱罪于大梁。 然而,斐罗毕竟不是哲哲,费尽心思才到手的军械,他又怎可能轻易放弃? 208、信成烬,心若灰 我收好了与我相关的几张信纸,以备不时之需,把其余的信和信封一起递向金刚,轻抚它的小脑袋,对它低声道,“金刚最聪明了,把信放回原来的地方,不要让斐罗发现,不可以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哦。” 金刚重复了一遍,“秘密,我们的秘密。”低头衔了书信,拍拍翅膀向窗外飞去。 想想这几封信对我的重要性,还是用了移形换位咒送回了缥烟山我的寝室,以免再生意外。 或是先前睡够了,又或是心绪繁杂,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直到天透白才睡去。 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吃过巴沁准备的餐食,想想不知昨日梁领长查看结果如何,三层商船的军械数量究竟有多少,还有按他说的快路一日半可抵杭州,昨日晚上调得航程,明日清晨就该到了,须得商量一下,如何确保消息更快传递给姐姐,打算再去和他碰个面。 不过还是先下楼看过亚布克和特莫尔,确认他二人伤势并无进一步恶化,才又往驾驶舱而去。 驾驶舱内只有林船长和他的副手在,并不见梁领长的踪迹。 见我在门口,林船长过来打招呼道,“夫人,可是有事找梁领长?” “正是,可知领长大人去了何处?”我含笑向他问道。 林船长挠挠头道,“今天一早布置了航行任务之后,就一直没见到他。还真不知他人在何处。” 他的副手听了,在一旁接话道,“船长你去解手之时,穆萨大人的人过来把领长请走了。时候不少了,不知他此刻是不是还在?” 听他此言,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点了头转身往楼上回走,迎面差点碰到一人。 此人正是当日与我们一同上幽灵船中的一员,“夫人,大人请你到他房内一叙。” 说来便来,定是被发现了,我心中暗叹口气,提了裙摆当先上去。 行至斐罗房门前,我推门而入,本来还准备了应对的说辞,可一看房内的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只见一个年纪约莫八十左右的老妇人正坐在椅上,拿着一方帕子不停抹着眼泪,梁领长被人押着跪在地上,见我进来,沮丧地低下头道,“夫人,怪我无用,没有武功根底,发现不了跟踪之人,昨晚就被发现了,真是对不住了。”说着无声地哭了起来。 以斐罗的多疑,昨日见我二人一同出现,就安排了人跟踪梁领长,而昨晚就被发现了,今日清晨布置完了航海任务才拿人,除了改航线的这一程,后面的路线都在计划之内,用人也是用到了极处,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我瞥了他一眼。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斐罗坐在他的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道。 “无耻!”我目视前方,不屑看他。 “领长倒是硬汉,初时无论如何也不肯把你供出来。但此行对我突厥有多重要你该知道,无奈之下,我才把他母亲请来,这一路上得有她老人家给我们保驾护航。” 斐罗理所当然地说着,猛地起身,行至我面前,扳了我肩头望着我道,“我无耻,可是你呢?又好到哪里去?” “我怎么了?是你们做着见不得人交易在先,从大梁拿了本不属于你们的东西,我没有让梁领长告官,只是让他通知任家处理,已经给你留足了颜面。”我挺了脊背,昂首复他,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不该贸然提到大梁,触及他的底线。 果然,斐罗气急败坏地质问我,“任家?你真当我不知道,任家不就是官?说白了你还是站在狗皇帝一边。我是拿了大梁的军械,那又如何?我突厥人正当交易,有付出有获取,自问对得起腾格里。大梁军械管理不善,被人拿来交易,那是他的治国漏洞。而你,枉我对你一番情义,你的心怎么如此冷硬?怎么能和石头一样捂不热?”言罢,他蓝紫色的眼眸若被引燃了一般,闪现着诡异的我不曾见过的紫红色火焰。 眼下不是翻脸的时候,况我自知却是有愧于他,只好道,“你理智一些,任真是没有头脑的人吗?任家的商船上无端端出现了军械,她会自己去告自己的官吗?以后任家的航运还要不要做了? 我自云起峰离开那日就发过誓,此生不再管大梁之事,便是大梁亡了又与我何干?难道你不记得我被人背弃之时的落魄了吗? 我之所以会管,是因为,是因为任真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虽我不曾认过她,但她自认识我以来,对我关爱有加。我不过不希望她有事,不希望任家有事而已。” 我违着心说了重话,若大梁真的有事,我会不会袖手旁观连自己都不知道。 斐罗终得勉强抑了怒火,静默一瞬,却转身自书案后拿出了昨晚的书信,“啪”地掷在我面前,“里面的信呢?你又作何解释?” “什么信?”我假装不知,心道,既是你翻烂我的房间也找不到。 斐罗看了一眼门口守卫,守卫转身出去,倒提着金刚的爪子走了进来,金刚双翅向两边摊开,一副斗败无力的样子,双眼满是生无可恋,不知被这样倒置了多久。 “金刚,”我一见之下心要被撕裂一般,待要过去救它,却被斐罗迎面挡住,“你,你太过分了,竟然连金刚都不放过,如何对得起哲哲?” “你有脸提哲哲?他为你都做了什么,你却要拿着他的信件,拿去让已故之人所为大白天下,你心中可对哲哲有过一丝感念。把信交出来,否则我这就送金刚去陪他。” “锵”的一声,他的玉魄剑已在手,架在了金刚的脖子上,他脸上冷厉地表情让我确信我若不反应他真的会对金刚下手。 “救命,救命呀,桃子。”金刚吓得挣扎着扇动了两下翅膀,无助地看着我。 看着金刚,我心里终是不忍,哲哲已经离开了,当日神气的它叼着一枝带有露珠的充满生机的白色玫瑰,一派王者之风地出现在我面前之时,真得曾让我惊艳于生命的美好。 我要这些信是来证明我的清白,而斐罗却是要用来捍卫他突厥王朝的尊严。 我苦笑着再用了移形换位咒,那几张信纸霎时出现在我手中。 斐罗一见一把夺了过去,打开扫了一眼后,对着烛火当着我面,燃了,化作一纸飞灰,而我,心亦如死灰。 至此,斐罗对身后守卫道,“带他们下去。” 梁领长和他娘被押了下去,金刚被守卫扶了起来,一起带了下去。 斐罗看着我,语气突然变了,柔声道,“没有了这些信件,没有了证据,你便再也回不去了,没人会相信你的话。” 209、再离殇,是天意? 我气结,冷笑道,“是要我感激你的用心良苦吗?那些信只为证明我的清白,不然我将一直是大梁民众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女。待事情了结我并未打算去哪里,只想回缥烟山家中。拜你所赐,如今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待这次的军械押回,平息了部族战乱,我陪你一起回缥烟山,还未正式拜见过师父呢。”斐罗似完全不介意我言语中的嘲讽,一脸诚恳。 听他提及哥哥,我心中一软,想起金刚可怜的样子,我不禁问道,“你是如何发现信不见的?” 斐罗嘴角微提,眼眸里出现一丝戏谑,“每日清晨我都会亲自给金刚喂食,今早发现它竟不吃了,原因只有一个,昨夜被人喂饱了。 而金刚脾气大的要命,一般人根本伺候不了,我有些奇怪谁能喂地进去,问它,它竟然说秘密。 我养的鸟跟我之间有了隔阂,必须小施惩戒,让它长长记性,知道谁才是它的主人。吊了它一个多时辰终于才说桃子喂的。 喂食就喂食,喂出了秘密可就不是普通事了,加上梁领长的巡舱动作,不难联想到你会打这些信的主意。“ 说完他轻触我肩头,正色道,“我不知你和任家有这层关系,你信我,只要你此行安安静静,不再作梗。 我已安排好了后面的计划,军械会自然过渡被带离大梁,不会漏出一丝马脚,更不会给任家带来任何影响。“ “此行?我并没计划和你一道走下去,如若我执意要离开,你待怎样?”我一向不喜被别人安排,目视他道。 他蹙了一下眉,尚未开口,忽听得有人急敲门,“大人。” 是林船长的声音,透着些许的慌张,斐罗回身道,“进来。” 林船长推门而入,拱手道,“大人,行至泗州后调整的水路狭长清浅,按往年此时汛期水位本上涨,足够我们商船运行。 可今年似乎汛期延后,水位未达到预期深度,我们的船只目前搁浅在路上。小人怕耽误预先设定抵杭时间,特来告知。” 闻言斐罗眸中忧色闪过,心中必是担心那受伤的二人,“问过领长吗?” “小人去问过了,领长大人观天象,预测这场雨得今夜才能下下来,至明日我们才能脱困。”关键时刻还得搬出领长,林船长不无汗颜。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林船长退下后,我径直问道,“你打算怎么办?这两人的妖毒已经撑不了多久就要发作了,届时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们。尤其特莫尔,脏器受损。” “派人先划舟去杭州买药,我们能出发时路上接应。”斐罗边应道,边开门要去吩咐手下。 “梁领长说过这条路上暗礁众多,怕是你的人没到,船先沉了,还有你的人识水性吗?”我提醒他道。 他止住脚步,回首向我道,“你说怎么办?可是有应对之策了。” “有,”我望他半晌,才道,“不知是否天意如此。” 斐罗听我此言,面上一怔,“什么天意?” 我未再言语,双手一摊,默念移形换位咒,古琴现我手中,我持琴出了斐罗房间,走向甲板,将琴至于船头。 面向河道水域,弹指拨琴,随琴声淙淙,乐曲初时的甜蜜欢快让斐罗跟至我面前,一面面露欣赏地倾听,一面纠结着眼下的情形,终于忍不住问我道,“我从来不知你会操琴,且技艺如此娴熟。此曲也是荡人心魄的入耳,只是,究竟为何是在此时?我此刻哪里有这闲情逸致……”说到此处悠悠叹了口气。 “只管安心呆着,我自有我的用意。”我随口应道,手下弹奏不停。 曲风渐变,宛似哀怨之息在耳边,心也丝丝地抽痛着,当日云起峰万众高呼“妖女当诛!妖女当诛!”的画面跟着涌上心头,而萧衍却毅然选择了保护皇室和他的子民,不惜下令止战同我动手,想到此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留下。 斐罗本被曲调吸引,听得出神,忽然发觉我情绪地失控,上前阻我道,“这究竟是什么曲子?不要弹了,快住手。” 我摇摇头,十指连弹,催动乐曲向高潮。 而与此同时,天际乌云自周遭迫近,渐渐密布天空,与远处墨色水面连成一线,天地恍如陷入夜色之中。 霎时间狂风四起,我一头青丝被风撩乱,四散纷飞。 斐罗被眼前情境所震撼,心知和此曲脱不了干系,而未在进一步阻我,只是又喏喏重复了一遍,“这究竟是什么曲子?” 暴雨倾盆而下,再次与泪水交织模糊了我的视线,我高声应道,“此曲《离殇》,是我娘亲所做。”答完我心无旁骛地弹奏下去。 直至一曲作罢,雨水渐停,乌云也消弭在天际,我却未能从当日心境中走出,仍是觉得心在抽痛,哭到不能自抑。 忽得被斐罗从背后拥住,埋首在我耳边道,“答应我,只此一次,以后无论何种情况,此生都不要再弹此曲。” 他不说还好,我心中自不愿一再回顾令我伤痛往事,登时哭得轻颤不已。 “不哭了,不去想伤心事了,”斐罗转我回身,抬手为我拭去面上泪水,“告诉我你的名字,一直还不知你的名字。既是任真妹妹,自是姓任,大名呢。” “任怡,怡然的怡,娘亲希望我此生都快乐自在。”我答道。 “好名字,我允诺你,只要在我身边,一切都以你的快乐为优先。”斐罗蓝紫色的眼眸似水,深深望我道。 此时听得一声长长的鸣笛声,有人“噔噔”上得楼来,是林船长,我一见一把把斐罗推开,他却不肯放手,眼神示意我此刻全身湿透,会被林船长看个正着,索性把我挡个严实,背对着楼梯。 林船长快步上前,面露喜色道,“大人,老天开眼,刚刚下了一场及时雨,水位上升,我们的船已重新启动,此时加速马力全速前进,不会晚于预定时间抵达。” “知道了,辛苦林船长。”斐罗回首向他点头,打发着道。 林船长侧身一看见我,顿时觉得冒犯,赶紧识时务状地告辞下楼而去。 待他离开,斐罗上前两步,把我迫向船头至没有退路,两手罩在我身旁,道,“你弹曲前说天意是何意?不要胡乱揣测什么天意,《离殇》不代表一定要分离,答应我,就此好好地呆在我身边,我断不会像狗皇帝一样有负于你。” “阿嚏~”我假装打了喷嚏,借机把他推开,然后抱歉地看向他,“对不起,没忍住。我得赶紧去找巴沁,换洗一下,你也快去,可别着凉了。” 210、江上人,是故人 我做关心状地特意嘱了他一句,眼见着斐罗气急败坏地锤了船头一记,我笑着负手闪退。 待再回房泡澡更衣,巴沁给我备了件绿色罗裙,穿上后揽镜自照,竟让我想起了青耕。 出了房门,船已从河道行至江面,眼前开阔多了,两岸苍翠,尤其雨后天色晴好,心情也舒爽。 甲板上斐罗竟让人摆了桌子,七七八八的已经摆了一圈餐食,当中还空着,桌旁只摆了两张相对的椅子。 此时带着高帽的胖大厨端着好大一碗羹汤正上楼来,他面带弥勒式的微笑,小心翼翼地捧着汤碗放到桌子中央,道,“大人,最后一道,龙趸鱼汤,一定要让婢女趁热盛了喝,味道才极致鲜美。” 龙趸王——那日哲哲满脸灿烂笑意,对我说你等着我逮了它中午给你做汤,然后链镖射中龙趸头鱼的画面犹在眼前,而今斯人已逝,徒留佳肴,我望着一桌美食怅然不已。 “知道了,有劳了。”也泡过澡更换了冰蓝色丝质外袍的斐罗淡淡道。 同样的一张脸,一时充满热忱,一时冷若冰霜,胖大厨对哲哲和斐罗之间的态度转换,明显不很适应,讪讪点头下去了。 “坐,尝尝哲哲留下的美食。”斐罗拉开椅子,看我止步不前的出神,向我招呼我道,又对跟在我身后的巴沁道,“盛汤。” 任家招来的大厨果然有手段,桌上除了四道荤素搭配的凉菜点缀,那日说一鱼六吃,微红色的烧龙趸头,白色的焗龙趸腩,橙色的煎龙趸鱼子,绿叶菜配的清蒸龙趸鱼,爆炒酱色的龙趸鱼尾,还有巴沁手中热气腾腾一碗白汤底浮着金黄油的鱼汤端到我面前,委实花了番心思,却只得穆萨大人有劳两个字,难怪大厨一脸失望。 鱼汤入口滑爽,初时是麻油香四溢,接下来是白汤熬制出的原汁原味的鲜美,融合着点了醋和白胡椒香气,鱼肉带了厚厚的鱼皮,一口下去满含胶质,嚼劲无穷。暗忖确是世间难得美味,唯遗憾的是再也不能跟哲哲分享了。 斐罗见我一碗汤下肚,斟了杯酒递给我道,“美酒佳肴,天生搭配,尝尝吧,与你那日在城外宅院喝的当地酒不同,这是我们自带的突厥酒。” 见我未有喝的意思,又道,“今日又不想喝?什么理由?还是,你对我有顾虑?” “不是,我是对自己不放心,怕耽误了杭州的正事。”我举杯尝了一口,忍不住咂舌,无比辛辣,比之兰陵的酒更加浓烈,或是与草原人的御寒所需相关。 看到我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笑了,却是与哲哲不同地笑,但更加蛊惑。 忽得传来古琴的声音,曲调清幽绵柔,抚人心绪,像是来自远方朋友的问候,听着说不出的顺耳。 用餐之时有曲调相伴,别有一番情致,我以为是斐罗安排的,对他道,“乐师技法不错。” 斐罗不置可否,仍侧耳倾听,似是在判断什么。 一曲结束,第二曲响起之时,熟悉的慷慨激昂,熟悉的荡气回肠,我心头一阵雀跃,《肝胆》,脱口道,“是无涯。”言罢,起身直奔向船头。 在我立足于船头的一霎,琴声戛然而止。 江面上一舟一人一琴,一袭白衣仍是那般倜傥,眉眼中依旧风云不惊的谦和,而有了他的点缀,却让山河都生动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出了壁画再见到他,竟觉得恍如隔世一般,但还是有见了老友的亲切,又或是见他便若要见到了那人。 斐罗已在我身旁,他们四目相对,遥遥审视对方。 “让他上来,他是我朋友。”我眼神不离无涯,手轻拍着船头,催促道。 斐罗面上又若从前的冷凝,我道,“那就不麻烦了,我下去好了。” 我转身待往楼梯处跑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斐罗冷冷道,“你不可以走,让他上来,有话当我面说。” 言罢回头看了一眼守卫,道,“把人带到我房间。”守卫当即下去传话。 自见到无涯我的神思失控般恍惚,他人怎会在此?是萧衍知道了我的所在吗?那萧衍人在哪里?还是若真虚境中那样,在追我来的路上他人中了毒,此刻在皇宫却无人能救。 斐罗房中,他坐在我对面,默默看着我一脸的焦灼。 巴沁似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准备好了三盏茶和茶点便匆匆退下了。 无涯一至门口,见到我未语先笑。 “无涯,快进来坐。”我心中有一百件事待问他,看到他了,却不知从何说起了。而有些话,自不能当着斐罗面说,斐罗的身份还要代他隐瞒。 未想无涯点头进来,向着斐罗拱手,语出惊人,“文无涯见过阿史那汗王。” 我心里“咚”的一声,如遭重击,斐罗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道,“坐吧。” 无涯既知斐罗身份,多半此间发生的一切也都瞒他不过,那么他究竟是为何而来?是为我,还是为军械? “你怎知……”我迟疑着看向无涯。 无涯掀了袍子,坐在我身边,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了。不过汗王周道,已备了茶盏,我们不妨慢慢说。”说罢,啜了一口茶,颔首向我,似是在说茶不错,然后才道,“要从那日云起峰桃子你被救走说起了。” 我缓缓点头,看看斐罗入定般地端坐,示意无涯说下去。 “其实,以那日的情形,你在关键时刻被人救走,陛下心中是感激的。只是接下来就失去你的音讯,让陛下不安。 张榜无果后,陛下传信于我,我安排了人四处打听你的消息。后来有消息说你随着突厥人上了任家的商船,……” 无涯越说与真虚境中的情形越肖似,我心跳也随之加快。 “一有了你的消息,陛下与止战即走陆路追赶商船而来,……” “他受伤了,中毒了是吗?如今怎样了?”我终于按捺不住,凝眉问了出来。 斐罗眼帘掀起,直视着我,不肯放过我面上一丝变化。 无涯一怔,道,“这个,桃子怎知,不过,暂时无碍了。” 一向能言的无涯此刻却言辞闪烁,我隐约觉得他在隐瞒什么。 “我在真虚境中见到的,不过似是有出入,如今他真的没事了?人在宫里?”要确定他的安危,我难免紧追不舍。 211、兵戎见,你帮谁? 无涯见我担心,笑着肯定答我,“宽心,确认此刻已无碍,不过真虚境又是什么?你见到了什么?” “也是说来话长,简而言之真虚境是昆仑离恨天的一处管卡,所见皆与心系之人相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为引导有所图而入真虚境之人自绝于世。 我见到与你描述大致相符,不实的部分不提也罢,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 真虚境内的一切我都不想再回忆起来,无论是娘亲还是萧衍,那些回忆都太过痛苦。 “你怕是在那里见到他快要死了吧,所以那日我见你之时才生无可恋。”斐罗一脸的讥诮,我横他一眼,示意他住口。 以无涯的智慧,我的心思他自能体会到,也不再追问,而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陛下受伤后,便传讯于我,先跟来确认你是否在船上,是否平安,止战陪他回宫疗伤。 其实在泗州河道之时,商船搁浅行进遇阻,那场雨来得突然而及时,我的人就已发现异样。 他们自陆路追踪,看到正是你于船头操琴纵雨,飞鸽传书给我,我便快马加鞭地赶过来了。所幸,见到汗王对桃子关照有加,绫罗加身,衣食无忧,未见消瘦。“是惊云十二骑,真虚境内曾听萧衍提过,果然凌厉。 斐罗对无涯最后刻意添加的话不可置否,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却在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虽解了一时的行进之困,却也被有心之人发现了我与斐罗一行的行踪,但是无涯对斐罗所知又似乎不如此单纯。 想到此,我试着问道,“无涯怎会知,会知……“我看向斐罗,在无涯面前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不仅无涯知道汗王在商船上,此刻大理寺、市舶司皆以知道,并且已经启动全程护航,保证汗王的安全。“无论怎样的话从无涯的口中说出,都让人翻不得脸,哪怕形势已不容乐观。 斐罗终于正眼看向无涯,直了直身子道,“如此说来,今日文先生来,是代表梁帝而来了。“ “无涯只是因为陛下担心桃子,才先行一步赶上商船,至于其他事,不需无涯过问,陛下人会在商船下一程落脚处等候汗王。“无涯谦逊道,说着又呷了口茶,一派从容斯文。 不知为何,无涯说完,我竟替斐罗开始担心,不禁自语道,“大理寺和市舶司反应居然如此快,是哪里出了问题?“ 斐罗听我不经意地问出,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真不知他脑袋里在想什么,如此有恃无恐,难道就不怕萧衍籍此为由拿下他和西凸? 无涯听我言语之中似是有所倾向,迟疑了一下,见我仍望着他,才道,“好,桃子既问了,无涯自是知无不言。 商船离岸次日,赶上当地渔期开海,有村民前往附近垂钓,一钩下去拖了几下未动,以为是有大鱼上钩,便趋近观察,发现鱼钩似是勾在了布匹之上。 找了两个同伴帮忙,下水竟然拖了一大匹丝帛上来,这着实比大鱼让他们惊喜,而且发现水下远远不止一匹。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码头任家船员耳中,驱逐了村民,看护了现场。而任家大小姐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赴现场查看,安排水手下水清点丝帛布匹数量,同时向手下要了商船储存采购物品的配置图。 这一看,本来在舱底布匹悉数进了海底,大小姐担心穆萨大人商船有倾倒危险,先向市舶司做了呈报。 再来,会有哪个商人跟到手的钱财过不去的道理,大小姐又刻不容缓地前往了趟大理寺明大人处,商量应对。 在主簿按照大小姐勾画出了穆萨大人肖像的时候,明大人发现与曾救走桃子的人外形肖似。 当下也不敢有半分耽误,再拿与陛下看的时候,刚好止战也在场。他与突厥公主可曾有过数日的交集,汗王兄妹的轮廓毕竟比之常人更为出众,触目难忘。 加之穆萨大人此来显示的财力绝非一般商人所及,所以大胆猜测,此番该是汗王亲临大梁。 在大理寺与市舶司共同跟随商船观察之下,发现商船非但未有倾斜之相,并且吃水要更深于此前的布匹,船上所载之物的重量、重要性再让大家做了进一步的推测。 而无论是什么,不在市舶司签发的出海许可证公凭上,即已触犯了大梁的刑法。 此行他们携手而来便是为此,这么说应能了解了吧。“ 无涯一番话下来,真是应了老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而如此巧合,我竟忘了止战曾被突厥公主俘虏,在她的寝殿数日,对她样貌自是印象深刻。 正想得出神,耳中忽闻斐罗道,“我若和他兵戎相见,你帮谁?” 他当着无涯的面,不合时宜地突然有此一问,完全不顾及我的尴尬境地,好在无涯识趣地回避着垂眸喝茶,我恨很地白了他一眼。 “这是在大梁境内,你可有想过,凭何跟他抗衡?”我反问他。 “你可还记得,梁领长曾告知过你,任家的商船是业内先进的配备,船上自带火器,每船十门火炮。若他要动手,我必出手反击。 哪怕搏命一击失败了,至少黄泉路上你在我身边,我不吃亏。况且,梁帝投鼠忌器,缚手缚脚,未必沾得了便宜。”他似一切尽在掌握,漫不经心地应道。 “疯子。”我气极嘟哝了一句,暗忖他言语中对对阵伤亡完全不放在心上,难道是草原人天性不惧生死。 与他商量多半没有结果,无奈之下,我还是把目光投向无涯,“无涯,你一定知道如何才能避免?我不想有人受伤。这个人,不是坏人,而且他帮过我很多。” 一时间我内心各种纷杂情绪交织,斐罗是绑架我,利用我在先,却也在之后我几次危难之时不遗余力地出手相救。而这些经历、感受我又无法过多跟无涯描述,竟不知如何表述才好,只能用最简单的文字让无涯了解。 无涯自进来便一直在观察斐罗对我的态度,此刻似反复揣度着我的话,谨慎地提醒我道,“如若桃子的倾向不那么明显,而汗王也有诚意维护两国关系,单就大梁与突厥间探讨,总是有商量的。若在其他地方让陛下介意了,反倒不利于谈判。毕竟,圣意难测。” 那就让萧衍单纯地认为我自始至终是被挟持而来,用作斐罗可以和谈的筹码吧。我心中如此想着,却不便说出来。 我望向斐罗,他一脸不屑,但又岂会听不懂,这固执而骄傲的人。 212、不欠人,不负己 斐罗高声对门外守卫道,“把文先生请到楼下舱室休息,找个歌姬给唱曲儿解闷。” 无涯拱手一笑,道,“谢过汗王美意,不必了,无涯静休即可。”向我颔首之后,跟着守卫下楼去了。 门一关上,斐罗微眯眼转着手中茶盏道,“你本就是我的筹码,岂用他来提醒。” “无涯一番好意,只是发觉你为人不羁,提醒你言语间注意拿捏。不要忘了你千里迢迢来此的根本目的,若为了一些无谓的事,而影响了预期的结果也必不是你想要的。”我替无涯解释道。 斐罗较劲般的执拗,眼神中狂傲之意尽现,“什么无谓?若我现在偏偏想要鱼和熊掌兼得呢?” “不跟你多说,你自己想清楚,不是任性的时候。”不愿跟他多白扯,我起身便要离开。 斐罗人影一晃,于我前面挡住去路,伏在我耳边道,“我不是说笑,若你是我的人了,他可还会勉强留你?” “疯子,让开。”我惊讶于他解决问题的方法,不知他是真心还是玩笑。 他忽得抬手靠近我脸庞,我震惊着躲向一侧,没注意身畔的一盆铁树盆栽,险些绊着。 斐罗左手快速扶了我一把,蓝紫色的眸子温柔地望我一眼,伸出的右手给我拢了一下头发,道,“不要急于拒绝,跟我回草原吧,换一种生活。 你可知道,三生石前我看到我娶得是一个汉人女子,那一刻我有多开心。 再有,你不是声色俱厉地说过,便是大梁亡了与你何干吗? 仔细回想一下,自认识我以来,可有一丝一毫让你受过委屈。 真虚境那日的情形已经深深刻在我心头,我发誓此生不会让你难过如斯。” 回避着他的眼神,我也尽可能温言道,“斐罗,我知欠你很多,所以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也愿意留下来,哪怕被你用做和谈的筹码。 至于其它,我允诺不了你什么,更给不了你什么,不是因为任何人。 这里的事结束我就离开,你回突厥当你的王,做你该做之事,就当,不曾认识过吧。言尽于此,请你让开。” “就当不曾认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样的话你也能说出口?” 在他咄咄逼人地注视下,我只好改口道,“算我失言,我只是觉得这样说,会让你更容易开始新的生活而已。” 他眼底染上一片墨色,蹙眉片刻,叹了口气,才缓缓道,“那日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如同一只浑身生满了刺的小兽儿,负隅顽抗,逞强好胜。不似一般女子,对我送你的无隐五灵环反应强烈,本能抗拒。 而夜里你又泛着朦胧的醉意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给我看,却莫名其妙地牵动着我的情绪。 良久我才知晓,那是我人生中有史以来第一次,心头生生撞入一个女子,忽然就身不由己地想去珍惜,而为什么她的喜悲与我全不相干? 为了你,不被梁帝的人发现,我把回行计划提前,当夜动身,若时间充裕,布匹处理地远些,又怎会被任家发现。 为了你,想要呆在你身边,我一度甚至不想哲哲在身体中醒来。而你总是激怒我,以至我说出你也好不到那里去,是大梁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害你希望幻灭,要跳海自尽。我用你欠哲哲的挽回你,你却说让哲哲来与我说,我才让自己沉睡,唤醒了哲哲。 为了你,在哲哲对你进入壁画无能为力之时,我又不顾一切挣脱束缚,强自醒来,随你如画,只因我能凭借无隐五灵和追踪到你,保你平安。” 他每说一句,便前行一步,我步步后退,直至退到无路可退。 “滟澜山,意外识了亚昱、姒婳,我本从不多做一点与己无关之事,你说要帮他们我想都未想就答应了。只因那是你首次有求于我,眼眸中不自觉绽放着灼人的娇媚,我竟如此在意被你需要的感觉。 地宫之下,我被毕方坑害,遭毁咒反噬,九死一生。身体僵冻之时,你是我活下去唯一的信念,想到你的面容,或清浅地笑,或悲恸地哭,或孩子气地任性,汪盈盈的眸子总能在我心海里柔成一泓暖流,支撑着我直到被你用桃花珀唤醒。 真虚境,白璃用你心心念念的人伤得你体无完肤,我恨之入骨,笞灵鞭所载咒怨至阴至毒,本也要豁出性命代你承受,却被哲哲抢先,虽感激他,也永远失去他。 其他不说,几番生死相伴,不离不弃,却只得你一句就当不曾认识过,扪心自问,说此话的时候你的心不会痛吗?你可知真心被践踏的滋味?我告诉你,如虫噬洞穿,支离破碎。”他悲戚复杂的眼神似要将我淹没一般,我不敢直视。 未想我无心的一句话,竟引得他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回顾一遍,我识得他以来,他一贯片言只语,从未如此长篇大论,一番话下来让我觉得更加理亏,好似自己真的是无情无义之人一般,我搜肠刮肚地想着应对之词,侧首低声道, “虽说最初的相遇并不愉快,但之后你所有的付出我都清晰记得,所以一直很感激,只是我为人不愿欠别人,却也不想负自己。 我可以还的是恩,偿不了的是……情,所以才说了伤你的话,非我本意。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有缘无份。 再者汉人女子千千万,更何况你是阿史那斐罗,终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愿意与你相爱相守之人,便如亚昱和姒婳。” 斐罗见我固执如初,不由得暴怒道,“我不信,若不是他先遇到你,我不信你是这般薄情寡义。”说着猛得锤向舱室的墙壁,木板瞬即破碎。 我闭目忍过他的咆哮,听到墙壁“咔嚓”一声之时,见到的是他一手的鲜血。我没有再应他,撕了裙角的一截去给他清理伤口包扎,他也不再出声,只是默默看我,直至我再他掌心打好结。 “你走,回去休息吧。问题不在你身上,多说无益。”斐罗扬了下手,意兴阑珊。 我如获大赦,快步走向门口,临出门之际,回头嘱他,“明日即到杭州,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能全身而退吧。” 213、是巧合?误会生 终于快要抵达杭州余杭码头,自清晨天方亮,我便了无睡意,离了舱室伫立在船头,等候这一刻。 我身畔右侧无涯一直默默相伴,不知几时斐罗竟也屏息凝神立于我的左侧。 与出发不同,同样码头上星罗棋布的船,不过之前各色船只都有,而此处却是清一色的战船。 当首船舰上,皇家锦旗迎风招展,触目所及暗红色织绣“萧”字宣示着他人已在等候。 随着我们商船的行进,对面船舰上的身影已越来越清晰。 为首剑眉星目,从容中却难掩一抹忧色的萧衍一身玄色龙袍立于船头,仍是那般丰神俊美,清逸出众,身后是止战一行人。 此刻再见,真真宛似又一世。 云起峰诀别之日,在所有人被林火抑或心魔染红了双眼,欲置我于死地时,我曾问他,“你信?” 而他以行动作出回答,那一刻他选择了他的江山社稷,他要护的是那些人的周全。 为他背弃,诛心之痛让我在遭反噬重创后一度失去活下去的希望,若不是有哲哲和金刚的守护陪伴,此刻怕是早已过了忘川再入轮回了。 醉酒之时我曾祈愿此生再不相见,以至余生再无慌乱。 而爱一个人,便是如此割舍不下,即便曾被伤得体无完肤,无数次地在心里拒绝、否定告诫自己,却还是会一次次不经意地想起,惦念…… 心头总也挥之不去他的好,他的宠,他的笑…… 相逢对视之后在他一个关切的眼神中便失陷了,撩拨了心跳,凌乱了心绪。 过往所有的怨憎恨瞬间都化为乌有,哪怕倾尽所有,只要能换得他一个拥抱。 商船在相距萧衍的船舰数丈开外停下,他所在的船舰虽船身更大,却没有选择更高的,刚好能与商船平视。 在注视着我直到商船停滞跟前之时,萧衍目光移向我身旁斐罗身上,朗声道, “久违了,汗王。既来我大梁,为何却不以本来面目相见?“ “梁帝,久仰。不过此事说来话长,你可愿亲自来我商船一叙?哦,你自己来。“斐罗越过我,双手撑在船头,悠然自得地又补了一句。 他此言一出,萧衍身后守卫面上表情均自一变,止战紧锁双眉低声几句,似在嘱咐萧衍不可贸然离船独自行动。 我也不禁睨向斐罗,他有恃无恐地眯眼靠近我低声道,“你猜他会不会?敢不敢?“ 我跟着往一边闪过,避开他尺余,他一副得意神色,却也没有再靠近我。 对面的萧衍看着我们道,“没问题,朕自己过去,不过汗王需同时让任怡和无涯回来这边。“ 萧衍竟然答应斐罗独自上船,他是昏头了么?我顿时心焦不已。 不待斐罗回答,我抢先道,“不要,我要留在这里,让无涯回去好了。“ 斐罗闻言,讥诮地向萧衍道,“你听到了,不是本王不放,是她自己不肯回去。“ 他在曲解我的意思,众目睽睽,我又如何解释。 “梁帝,还有一事,我送个人上岸去买些药回来,麻烦让你的人让开。“斐罗提到医治特莫尔与亚布克之事,语气中终是客气了些。 萧衍回首看了一眼止战,止战吩咐了下去。 此时我才注意到岸上已被大梁官兵围得水泄不通,而我们身后,斐罗带来的人也悉数站在甲板之上。再细看去,双方船舷火器格挡打开,炮筒均已探出。 双方早已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而我所有注意力都在萧衍身上,竟丝毫没有察觉。 斐罗对守卫道,“交代给梁领长亲自去办,他本就有责任保证全航程的顺利平安。” “是。”守卫拱手下去。 我和无涯相视一眼,他回身下楼去了。 小舟渡萧衍至商船,我们一息未停地凝望彼此,仿佛眼前世界只有一人。 直至他上楼时看不到他的身影,我才发现斐罗敛回目光,唇角自嘲未尽的笑意,“你是放不下他,才不肯离开。” “我,是不想看到有人受伤,你们任何一个,”见他不无辛酸地望向楼梯,我一丝不忍,低语道,“我说得是真心话。” 斐罗蓝紫色的眼眸终漾出欣喜,深吸口气,正要对我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萧衍上得楼来,一步步向我们走来。 未想重逢是这样的境地,我们就在彼此眼前,触手可及,可却又似有着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相视片刻,我和萧衍终忍不住同时出声, “你的伤如何?” “你近来好吗?” 回应也同步, “还好。” “无碍。” 言罢,我即垂眸不能言语,只觉得眼底一股湿气上涌,氤氲了眼眸,转瞬打湿了甲板。 耳中只闻斐罗冷冷道,“来人,把人带下去。” 我拭了眼泪,诧异望向他,“为何?” “难不成你是要我在此看你二人重逢戏码?”斐罗不耐反问道。 两名守卫立时在我身侧,低首道,“夫人,请。” 听他们竟还如此唤我,我忙看向萧衍,他眼中闪过一丝惶惑,我摇头,唇语道,“不是,假的。” 萧衍向我眨下眼睛,唇角微扬,示意了解。 “梁帝,请吧,随本王入内一叙。”斐罗再次出言打断我们。 听他说要坐下来谈,我心中稍感放心,本想对斐罗说“让我在旁,不会打扰你们,”却看到他似已知我心意却刻意冷漠无视的眼神,一时僵在那里,不甘心就此离开。 斐罗喝道,“巴沁。” 巴沁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可怜巴巴地上前摇摇我的衣袖道,“姐姐,听王的话,我们回房间吧。” 虽不想巴沁被他凶,但萧衍的安危于我更重要。 正当我心中纠结之时,远处出现了金刚那艳丽无比的身影,它嘴中竟再次衔着一只白色的玫瑰花飞了过来。 或是在停船之后它远远见到岸上有人家栽的玫瑰,也想起了当日和哲哲一起时的情景,哲哲还夸它比他会哄女孩子。它向我俯身冲下,绕我身边飞了一圈。 “金刚。”我轻轻唤它,伸出手掌,它当即停在我手中,眼睛闪亮着望向我,静待我接过玫瑰,我又怎能拒绝它,不由得执了娇艳欲滴的玫瑰在手中。 “桃子,听话。”金刚无心地喊着我的名字嘱我。 萧衍本也在欣赏着眼前一幕,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目光触及我的瞬间,似有隐痛闪过,但还是给了我“安心”的眼神。 我自也觉得多留无益,不一会儿间,怕是萧衍已对我误会丛生,只得顺着斐罗的意思,任由巴沁搀着,牵肠挂肚地往我的寝室走去。 214、以一剑,试真心 寝室内,巴沁见我惶惶不安,给我斟了杯茶,我握着茶盏在手中,没有碰过一口。 心中始终牵挂他二人的接触谈判会否顺利,斐罗是否会由着性子难为萧衍,萧衍是否会一怒之下与他拔剑相向,越不好的情境越是容易出现在脑海,如坐针毡,度息如年。 “姐姐,不要想了,你脸色很不好。”巴沁忍不住提醒我。 “巴沁,这样的时候,换了你会怎么做?”我苦笑。 巴沁先是摇摇头,又喏喏道,“做点事情,让自己不想。” 说者无意,而她说的似乎有道理。 如果我要做,却是做些什么呢?我挖空心思地思忖着。 不知怎的,忽得忆起任行远给我讲的当年在缥烟山,他最后一次见娘亲是他被救之时,娘亲送她离开那日曾问他想吃什么做给他吃。 如此也好,我身无长物,对他之前的付出无以为报,便做点美食赠予他,一点心意不在轻重,吃过也不留念想。 想到此处,“巴沁,带我去厨房吧。” “姐姐?”巴沁不解地望着我。 “你不是说做点事情,让自己不想吗。” 巴沁点头,依言带我下去。 厨房内曾给我们做龙趸鱼的胖师傅正带着三人在备菜,在巴沁提醒下见到我到了门口,一双手在围裙上快速抹了几把,擦干手上前行礼道,“不知夫人到此,可有什么吩咐?想吃点什么,小的这就准备。” “不必了师傅,我来借你厨房一用,请带他们几位先出去吧。” “是。”胖师傅挥了一下手,向门外一侧首,几个人当即退了出去。 遣退了他们,我又对巴沁道,“你也在外面等候吧,我一人在此就好。” 巴沁顺从地掩门离开。 胖师傅是个井井有条的人,厨房分类清晰,一目了然,蔬果米面食材到调味用料样样俱全。 走了一圈下来,看到了入心的两样,一是碧油油的青梅,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树青梅,梅子也沾染着江南氤氲的水汽,清丽动人,含羞躲在绿叶间,娉娉袅袅。 想起小王爷离去那日,与无涯止战共品他留下的青梅酒,酒入喉肠,似甜如蜜的好滋味忍不住在舌尖上绽放,一壶酒,好友间把酒言欢,相谈畅饮。 不觉就动手去做了,拾了青梅,一颗颗去核,洒下如雪白糖,借助酒曲,交织缠绵,做好这些封罐保存。 待到天凉之时,青梅煮酒,正是品梅的最好时刻,梅酒愈沉愈香,恍恍然可以看到斐罗的瞳色里,再无他影,手起杯落,唯我相顾。 二是芡实糕,顾名思义是用芡实为原料做的。芡实是个挺奇怪的东西,其实我也没觉得它有什么特殊香气,可是就是爱吃。也许是芡实有股难以描绘的“清气”吧。 芡实粉、糯米粉、枣泥、红豆沙,上下两层霜色白糕粉,中间层厚厚的混合了芡实枣泥豆沙的棕色糕粉,入盘后进锅蒸煮。 待出锅切块,松松软软,再撒上桂花点缀,色泽诱人,芬芳馥郁。 我将芡实糕摆上托盘,连同青梅酒罐一并置入食盒内,才打开门,交给在等候的巴沁,与她一起重返楼上寝室。 不可否认,巴沁的主意不错。自开始做这两样东西,我便觉得心情平静很多,全部心思都用在美食上,不觉间已消磨了大半天功夫。 寝室内,巴沁给我换了茶,我让她把门窗都开着。 海风袭来,帷幔翩迁,我饮着茶,忽听得舱室外斐罗的声音,声音平静而坚定,“所有人听令,本王与梁帝决意在此比试一场,剑法上一较高下,胜负各安天命,不论结果如何,不准任何人出手相帮。违命者斩无赦!” 我闻言心头一紧,快步走出舱室,迎上前大声道,“为何谈了这么久最后还要再来比试?” 眼前突厥官兵均已退至船尾待命,斐罗与萧衍手持长剑面对面立于甲板上,见我出来,他淡然道,“这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你也不要插手,刀剑无眼,后果自负。” 萧衍眼波无澜,向我微笑颔首,示意不必担心。 我却怎能安心,萧衍的伤恢复到何种程度,究竟是否能与斐罗一战。 我不自禁又上前几步,不待我再出言反对,斐罗忽大声喝道,“蛇灵儿何在?护好你主子,离我们远远的。” 我脚踝处无隐五灵环的五彩光芒炫目闪出,蛇灵儿直入天际,应了一声“啊嘞。”俯身冲向我,自上至下缠绕在我身上,带我远离他二人才停下来。 我怒道,“斐罗你骗我,蛇灵儿既认了新主,你又怎能召唤它?始终你才是它的主人,让它放开我!” 蛇灵儿见我震怒咂舌应道,“主人,你冤枉他了,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所以他召唤我就来了。” “蛇灵儿,我命令你放开我,不要逼我伤害你。”我冷冷道。 “主人,刀剑无眼,不要呀。”蛇灵儿可怜兮兮地挨在我肩头,却仍是不放开。 在我睨它之时,斐罗手持冰魄剑拔身而起,空中挽起数道光影,虚虚实实向萧衍刺去,萧衍原地未动,闭目凝神,听声辨位,手持星芒龙阙剑以不变应万变,举剑格挡。 斐罗身法如鬼魅,出其不意地在萧衍身畔四周变换着进击,萧衍稳似泰山,判断精准,手中长剑剑花连连,舞得密不透风,无懈可击。 眨眼间近百招过去,两人胜负未分,而我专心看向他们,便未顾得蛇灵儿。 满了百招萧衍双目陡然一睁道,“汗王,百招已过,大梁待客之谊已尽,朕不再客气了。” “不必,放马过来!”斐罗应道。 萧衍点足而起,星芒龙阙剑在他手中若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本就可硬可软的材质,此刻全力施展之际宛似能听到龙吟破空而来。 斐罗则对冰魄剑灵力加持,瞬间寒意四射,周围随之冷凝,雪花自星星点点飘落,至渐成鹅毛大雪,每寒一分,斐罗的剑气便强一分。 眼见没有灵力护体的萧衍应对斐罗有些吃力,我慌了神,而猛然忆起黄龙玉佩还在我身上,此刻却被蛇灵儿缠绕。 “蛇灵儿,”关心则乱,急火攻心,我的声音竟在无形中喑哑沧桑,“放开我,我允你自此之后不需应任何人召唤,随心所愿,来去自由,畅游天地间。” 我感到它缠在我身体上的蟒身为之一颤,若不信自己听到的话语,我凝眸向它,坚定不移地点头。 蛇灵儿浑身一软,抽身而去,在天际回首扑闪着大眼睛对我道,“若主人需要,再唤我回来。”须臾消失在天际。 而不知几时海面已冰冻,两船上的将士都瑟瑟不止。 “还你黄龙玉!”我持了黄龙玉佩掷向萧衍,萧衍对决间隙抬手接了,向我眨了眨眼。 斐罗见他收回黄龙玉佩,似知厉害,手中长剑攻势加紧,与萧衍自船头打至空中,又此空中落向海面。 萧衍的黄龙玉佩威力渐显,光影充斥他全身,星芒龙阙剑的每一剑都斩得海面碎冰无数。 而那金色光芒更似旭日暖阳,消弭着空气中的蚀骨寒意,使得众人渐感如沐春光,不由一个个面向萧衍,贪婪地享受着需要的温度,海面也在片刻后破冰回暖,他二人又自海中杀回船上。 斐罗的剑术突变,更加诡谲迅猛,而招式我却觉得有些眼熟,百思不得其解。 电光石火间脑中灵光一现,他竟融合了尼窟哥哥授他的一十八式凌霄棍法至剑术中,也真真是武学奇才。 忽见他使出一式,似是游龙戏凤,我暗道不好,他以虚招惶惑萧衍,向他示出破绽,跟着便会取他心口要害。 我一息不耽地点足飞身向他二人之间,挡在了萧衍身前。 斐罗那一剑回来正好抵在我胸口,在剑尖刺破肌肤的一霎,他惊悸着仓促回撤。 那朵殷红绽放之时,他满眼的不忍和心痛,仰天长叹,“梁帝你赢了,她果然为你不惜性命。” 我向后跌落萧衍怀中。 215、慕馨曲,慰思念 萧衍扶我坐下,望向我目光深邃,轻声问道,“怎样?” “无碍,”我出手封了自己穴道止血,“斐罗收剑及时,肌肤出血而已。” 萧衍点头,向斐罗朗声道,“汗王可要再比过?” “不必了,”斐罗眼神扫过我的伤处,眸色一黯,望向远方道,“按照你我之间缔结的盟约,你资助我军备兵力,解决部族战事,突厥愿与大梁修好十年,期间臣服大梁,敬献岁供。尽快把相关公文给我,带她走吧。 另有一言,你们汉人说丑话在前,虽感激你此番对突厥的鼎力相助,但若被我知道你有负于她,不管在何地,我都会寻你决个高下,不死不休。待领长购药回来,我们就启程了。” 最后一句,声音放低,似是在对我说,言罢回身向他的房间走去。 “汗王放心,相关盟约朕决不食言,至于桃夭,无须他人挂心,朕怎会让她受一丝委屈?”萧衍道。 没想到斐罗就这样便让我们离开,我起身向他道,“对你之前的关照无以为报,房间食盒内备了小食,另昨夜湘水女神入梦,归去之时一曲《慕馨曲》为你践行。保重。” 斐罗听得身形一滞,却终是未置一言,大步而去。 萧衍搀我回他的船舰,小舟摆渡人戴了斗笠,待我二人上船,才抬头向我们。 原是止战陪他过来,见我受伤,金疮药递上,我取药敷上,萧衍拥我入怀。 回到船舰,他稍事安排,两船间盟约签署传递的间隙,梁领长也购药回来了。 鸣笛声过,眼见商船启动,船头调转,我走上船舰甲板,立于船头。 对面未见斐罗身影,我却知道他必听得到。于是以移行换位咒变出古琴在手,将昨夜梦里奇幻的湘水女神所奏之曲演奏而来。 梦境中,神女周身光束,姿容动人,凌波水上,身着霓裳,衣袂飘飘,以瑟奏曲,曲调时而清丽高亢,时而深沉哀怨,扣人心弦。 一曲作罢,我问道,“不知神女所奏何曲?如此动人。” “慕馨曲。”她举眸向我。 熟悉的名字,好似听汗颜姐姐提到过,思量再三终于忆起,向神女印证道,“可是传说中当此美妙的乐曲传到苍梧之野时,连安息在九嶷山上的舜帝之灵也为之感动,生出抱怨思慕之情;而生长在苍梧一带的白芷,在乐曲的感召之下,也吐出了更多的芬芳的慕馨神曲?” 神女眼波流转,颔首微笑,“正是。” “能闻此神曲,真是三生有幸。”我不由感叹,“却不知神女怎会赐我仙缘?” “盼能体味世人皆有隐藏的悲喜,就像每个夜晚都不眠之人。不为贪恋灯红酒绿,只是守着月色星辰,念着一个千里之外的身影。离别在即,一曲相送,以慰思念。” 神女声音遥遥传来,身影渐消失在迷雾之中。 梦醒我曾思忖是否以曲相送,而情深不过一念,若他能心如止水不是更好?本待作罢,但见他因我受伤轻易让我和萧衍离去,决定还是遂神女之意。 船舰之上,古琴代瑟,我以内力传送,曲声悠扬,诵赋——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诵到白芷动芳馨之时,斐罗商船正转至他的舱室所对位置,眼见他案前食盒已开,青梅酒,芡实糕摆放整齐。 在我看到他的一瞬,他也见到我,眸中满别情。 忽得金刚振翅从房间飞来,“金刚别去!”斐罗喝道。 金刚口中衔了一物,直至它落上我们船头,我才看清,是我故意留在食盒中的桃花珀。它竟又送了回来,旋即折身飞回。 斐罗的商船离开了,水面只剩船尾拖过的痕迹。 我持了桃花珀在手中,它不仅是精工至宝的纪念物,还是他临行警示萧衍之言,无论在任何地方,他都会来找萧衍的媒介,是我需要他,唤他来我身边的法器。 可我心知我和萧衍之间若有问题,也是我们二人之事,不该假他人之手解决,以这样的方式只会伤害到萧衍,让我们之间走得更远。 桃花珀自壁画滟澜山下河中得来,便让它重归河中世界吧。 我举腕向船身外,它自我掌心滑落水中,溅起的水花幡然而逝。 我以咒术把古琴送回,萧衍挽了我的手回他的舱室,宫人奉茶之后,他遣人退出。 萧衍落坐我身畔,执了我的手道,“终于没有外人在场了,让我好好看看桃夭,脸似尖了。”他说着扬起手,待触碰我的脸庞。 我侧首避过,目视他道,“为何同意独自上船,这是冒着什么样的风险,你心中不知么?而既以达成盟约,又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比试?还有,在他那里那么久,他与你都说了什么?” 萧衍见我嗔怒的样子,眼睛弯弯失笑道,“还是这般一问一串,我究竟该先回答哪个问题? 或是我该庆幸,以为上次一别,你必会恼了我,还准备见面再挨你的拈花三式呢。 说说看是什么让你决定饶过我?” “回答我的问题,我可还没决定饶过你呢。”我作势要抽回被他握住的手。 他忙双手捧住,用力把我的手心贴向他的面颊,才道,“我说,我就是知道我若不去,他不会轻易放你回来,便是龙潭虎穴,阴曹地府,我也得闯过去。 别人唤你夫人,桃夭说假的,我自然相信,而那只金刚鹦鹉太会讨喜,那是媚主的东西,必是看主子脸色行事,所以我想兴是有那种可能,汗王单慕桃夭。” 萧衍清澈的眸光中,依旧是信任,我低声道,“所以他要与你比试你就答应了?” “你不是问在他房间那么久他都与我说了什么吗?你想知道除了关于国事的部分是吗?”他的好脾气总能安抚我的情绪,在他面前我貌似一直是平静、放松、愉悦的。 “盟约我已了解,所以不必提了。”我避开他的目光应道。 “嗯。汗王会些玄门术法,他让进了他的识海……”萧衍继续安静地述说着。 我对斐罗的作为无比震惊,脑中闪过无数片段,不知他都让萧衍看了哪些,不自禁打断萧衍道,“他怎能?” “所以,”萧衍却接了回去,不让我说下去,“我看到桃夭曾因我受到的种种伤害,我除了自责不已,还暗自发誓,此后一定倍加珍惜你,善待你。当然,我也看到在你落寞无助之时,他曾与你共同经历的那些过往。” 我本能后躲,萧衍却不容我闪避,“之后他问我如何考虑你的幸福?我说若桃夭自己说一句愿意跟汗王走,朕绝不拦阻。只不过,我们之间彼此看得比性命重要,此生不会相负。 他见既不能左右你,也不能惊退我,才提出要与我一决高下,若他赢了你跟他回突厥。我思忖着若不答应,对他的真心似有不公,让他在决斗后彻底放弃,或许才更为理想。 只是未料你在那一刻不惜一切地来为我挡剑,也所以汗王会说你果然为我会不惜性命。” 216、人间味,是清欢 萧衍一番话让我觉得一颗心终于踏实,我们始终是最了解彼此之人。 “桃夭要问的可是都问完了?”他星眸一闪。 我点点头,未答话。 “我有一个问题。”萧衍故意道,我举眸向他,他浅笑,“桃夭给汗王的食盒里留下的是什么?” “青梅酒,芡实糕。”我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萧衍似思忖了一下,蹙眉道,“想不通意义何在。” 我忍不住嗤他,“想多了,就地取材,厨房里看到什么新鲜就做了什么,没有特别意义。如果一定要说,不过是人间有味是清欢,盼他多体味人生美好。” 他理所当然道,“你或许不晓得,想你解案牍之劳形。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你的音容笑貌随时随地见缝插针地就出现我的脑海里。 云起峰之前尚能控制,之后失去你消息的日子里就更加失控了。还好,你没有误会我而从此不见,说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原谅我的?” “我在昆仑离恨天的真虚境内见到你为我追我而来中毒箭受伤,且你已与我解释当日你的难处。 你说不敢拿万千百姓性命去赌,让人阻止我也绝无伤我之意,还说——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后来在商船之上,我见那日情形与无涯所说一般无异,便似与你已经历了全过程,而提到你受伤,担心难免大过伤心,见了你之后就只记得你的伤了。” 说到此处,我忆起真虚境内见到他的伤在他的右臂上,便握了他的手,挽了袖子看去,拨开缠布,伤痕还在,毒性却是已拔,“恢复的还不错,不过我记得那毒极为罕见,且混了两种以上,这是哪位贤能御医救治?” “这……”萧衍有所迟疑。 我猛然想起当日我问无涯萧衍的伤怎样,他一样言辞闪烁,似有所隐瞒,还转移了话题地问我怎么知道萧衍受伤,只答暂时无碍。 他二人如此的默契,让我更加奇怪,究竟是谁? 我不依不饶地望向他,他吞吐应道,“是……嘉茵。” 我心一寒,冷冷问他,“可是以她的血为药引?” “你如何得知?也在真虚境内见到了?”萧衍面有窘色,试探着问道。 “太后可有下旨?”我凝视他双眼,一字一顿,“命你二人即日大婚。” “桃夭,我敷衍了太后才能先来救你,你信我,我有一个计划,让我慢慢说与你听。”萧衍双手紧握我肩头,仓促解释着。 我只觉心头被万马踏过,一时间方寸大乱,跟他摆摆手,“不必了,我不想听你的计划,你既是有婚约之身,有什么计划该与你的妻去说。 我该走了,谢谢千里搭救,不过便是你不来,到了杭州我也已经离船了。 不必再来找我,若我不想见,你也找不到。”我噙着泪,却不让它流下来。推开他的手,起身向门口走去。 “桃夭!你必须要听我解释。”萧衍跟上来从背后抱住我,伏在我耳边道。 我心意已决,一把把门拉开,便见止战、无涯面带忧色,匆匆而来,正好见到这一幕。 我侧首拭泪,萧衍一放手,我从那二人中间跨步出去,却被止战拦住,“慢走,一起听听,是女真的事。” “我是什么身份?女真的事与我何干?”我反问止战,心里却知该不是小事,否则不至于他二人双双这般神色。 止战一愣,看向萧衍,随即明白了什么。 无涯叹口气,向我道,“难道桃子也不担心汗王和世子库鲁吗?” “担心又何用,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答完待向前而去。 止战忙低声向萧衍道,“接到边城飞鸽传书,曼纱王妃持了鹰符调集了女真精兵十万,离边城相距不过三百里。我们只能先扣了汗王和世子,他们本已抵达四方馆,明日就要离境。” 见我闻言留步,无涯跟着继续补充,“根据探报,女真此次来势汹汹,志在必得。” “桃夭,我们里面说话,无论国事家事,朕都离不开你。”萧衍是豁出去了,守着这二人握了我的手就往回走。 我挣脱了他,低头道,“我自己会走,说好我只是听听,是否参与另做它论。”说着,拣了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来。 萧衍面上一喜,挨着我坐下,又招呼止战和无涯一起坐下。 “曼纱此来图谋的是什么?”萧衍望向止战,开门见山。 “战帖尚未收到,不过无涯的惊云十二骑有打听道,曼纱的鹰符是完颜辉给他解决部族叛乱的。 陛下可记得上次春猎曾有个女真士兵被自己人扔下河道,遭食人鱼吞噬,女真人趁机猎鱼才在那一局中得胜。就是死去那人的部族获悉此事,趁机发作。 当日世子重伤,汗王为救世子留在四方城,鹰符给了王妃,让她回去调和矛盾,不成便调集兵力平乱。 没想到王妃靠一己之力未用一兵一卒顺利解决了部族纷争,却憾动了整个女真。此次以大梁扣押汗王父子,女真人救王的名义,大举来犯。” 这女子看似至美至柔,心机却如此深,趁完颜辉不在,搅弄着女真的风云。 “必不如此简单,若是我们直接让完颜辉露面,误会尽释,岂不是不必作战了吗?她千里发难,一定有所图谋,我们要想清楚,才知道如何对付。 而且如何在完颜辉面前操控女真士兵,她必是留了一手,还是要做应战的万全准备。”萧衍又向我道,“同是女子,你怎么看?” 我垂眸应道,“还记得明靖明大人说过四方馆构陷我计划中负责毒马,而后被灭口之人索琓吗? 明大人还曾听汗王的大将济尔博特无意中提到过曼纱王妃也姓索。我只是一时记起这事,不知后来调查有没有进展?” 萧衍听得心中一动,向止战道,“传令明靖即刻赶往四方馆就此案进展呈报,同时调集边城周边精兵前往布防。桃夭,我们也动身可好?” 萧衍满目企盼,想想完颜辉曾在我云起峰落难之时,替我仗义直言,还有小库鲁,好容易才救他于水火,怎能看他再遭其他意外。 此时只能放下其它,先解燃眉之急,大不了边城事后我再一走了之。 217、乾达婆,紧那罗 “我同意即刻动身,但有一个条件,此番边城之行是为了汗王和库鲁,请陛下给我单备一辆马车。”我淡然道。 萧衍迟疑了一下,轻吐两个字,“依你。” 止战与无涯相顾无言。 ********************** 一昼夜后,竟然又至边城四方馆。 宫人掀起马车门帘,我下得马车,便见到完颜辉与库鲁、大理寺明靖已在门前等候。 孩子终是烂漫无忧,不知此刻女真大军压境,正是两国尴尬之时,喊着“姐姐”向我奔来。 萧衍乘马先我而至,看来已经与完颜辉招呼过了。 我挽着库鲁走向他父汗,他的眼神有着说不清的窘迫和歉然,但库鲁在眼前,仍是不便表达。 我从袖口里掏出一支竹蜻蜓对库鲁道,“瞧,这是姐姐路上给库鲁做的,让我们试一下它能飞多高。” “姐姐,这是什么?它又不是小鸟,怎么会飞呢?”库鲁见到有礼物,一双眸子顿时闪耀。 我将竹蜻蜓持在双手掌心,冲他狡黠一笑,“你看它飞起来像什么?”言罢,轻轻一捻,竹蜻蜓打着旋升上天空,飞出好远。 库鲁激动不已,跳着跑着一路追去,喊道,“像蜻蜓,竹子做得蜻蜓。” “库鲁好厉害,它便是叫做竹蜻蜓。” 完颜辉初见时还满目忧色,在库鲁地笑声中终于浮出一丝笑意,感激地向我颔首。 萧衍趁机对完颜辉道,“汗王,我们屋内说话。” 一行人鱼贯而入。 “事已至此,既知绝非汗王本意,朕便开门见山了,汗王可知王妃究竟为何有此行径?”萧衍向完颜辉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完颜辉叹了口气,“蒙陛下信任,我父子屡承陛下与任姑娘关照,未想今日却出了这等事。 都是完颜辉糊涂失察,鹰符所托非人,不过至今我也不能相信曼纱真的会做出此等大逆之举。 毕竟她跟我多年,从无漏出半分反叛之心,我因愧对库鲁母亲,让她等了多年未立后,但已经答应她,不出两年,后位绝不做第二人选。 现今,她鹰符到手,便露出本来面目,原来她觊觎的不是后位,而是整个女真。”完颜辉难掩无尽失望,本以为一生一世相濡以沫之人,却翻脸无情鸠占鹊巢,“我已经派济尔博特出城查探,让他私下接触他相熟的部属,摸清状况,必要时我们里应外合。” “十万精兵直挑大梁,此女心中又岂止是一个女真。”止战剑眉一挑,茶杯往案上一扣。 “汗王,桃子有几问。”我始终对曼纱的身份抱有怀疑。 完颜辉作了个手势,“任姑娘只管说。” ”自汗王识得王妃以来,对她是哪里人氏,家中何人,艺出何门有无查证过?“我凝视完颜辉,直言不讳。 ”有,曼纱曾说她与家人沙漠中经历劫匪,家人恐已遭不测,后来我们再去追查,已无任何痕迹。 至于她师从何人,她说年少之时曾迷路误入一巨大山洞石窟,被困数月之久,靠山泉水蛇鼠度日,无意中发现壁画中蕴藏的功法,以乾达婆与紧那罗为师,自己揣摩修炼,直至功成才得以飞离山洞。 而后再刻意回找壁画石窟之时,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对她这样一个女子,难免疼惜多过怀疑,总觉得有奇遇也不足为奇,一叶障目了。“完颜辉双手置于膝头,懊恼不已地不自禁攥了拳。 萧衍看在眼里,出言安抚,“汗王,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王妃也是世上难觅的奇女子,事已至此不必苛责于己。” 言罢,又向明靖道,“明卿,关于当年索氏一门大案相关调查有什么进展?” 明靖当下抱拳道,“陛下,上次我们查到案牍记载索元礼酷吏案,本人被判斩立决,索氏一门判秋后问斩,其妻当场咬舌自尽,次子索玹狱中身亡,长子索琓遇大赦一直存活狱中,另有一女索琋失踪,至今未归案。” 完颜辉听闻明靖所言,颇感意外,若有所思地听下去。 明靖接着道,“根据记载,此女年龄小索琓十二岁,案发之时不过十五六岁,恐这些年相貌有所变化,一来找在朝索氏走动的官员打听,一来找了邻人,绘了索琋当年的肖像,此外还将索元礼、索氏肖像一并绘了,希望能看出些端倪。” 明靖最后一句话,却似是对着完颜辉在说,跟着拿出几个卷轴,在桌几上打开。而当他说到索琋年龄之时,我分明看到完颜辉眼中闪过一丝揣测。 第一幅卷轴中是面貌清丽的女孩子,瘦弱较小,天真烂漫,眉眼之间隐约有着曼纱的影子,却与艳若桃李的曼纱王妃又似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若说是同一个人,变化怎堪如此之大,该是经历了想象不到的人生变化。 我悄然注视着完颜辉,见到这幅肖像他眼中闪现地仍是难以隐藏地疼惜,便是我们会认错,他必不会认错。 再看第二幅卷轴,是索氏,中年索氏的精明之相却体现在现今曼纱的脸上。 第三幅便是索元礼了,女儿像父亲,尤其那双眼睛,索元礼眼神中不乏狠戾,而曼纱那冷若冰霜的一面与他又何其相似。 有这几幅肖像,几乎已经对曼纱此行目的了然了,一是为寻兄,一是为复仇。 “是曼纱,原来她是梁人,也是重罪在身之人。不过,当年的她是无辜的。”在场之人无不一阵静默,还是完颜辉苦涩一笑,率先出言,又道,“如今索琓何在?” 明靖道,“回汗王,索琓便是世子重伤案那日,在四方馆内毒灭马匹,且被灭口的阿丸。” 完颜辉面上微微变色,“怎会是他?他竟是曼纱世上最后亲人?他人不是该在狱中吗?” “这……”明靖看了一眼萧衍道,“索琓被有心之人从狱中提出,并毁灭狱中案牍,送入四方馆内做杂役,主要负责馆内马匹饲养,曾承诺世子案那日后,给他新的身份、通关文牒与银两,助他离开大梁。 索琓也是有心之人,恐其中生变,故此在他常放养马匹的地方藏了两封信笺。至于这幕后之人,行动极为隐秘,在本朝也有一定势力,虽有推测范围,但我们仍在追查之中,待证据确凿才能一举拿下。” “如此说来,已没有能安抚曼纱的可能了。先等等济尔博特的消息,待大军到边城之时,我于城头劝她交出鹰符,盼能有所转还。”完颜辉道。 萧衍点头,向止战道,“目前集结在边城的兵力已有多少?” “六万,尚有八万人再来的路上。预计比女真大军晚至一日。” 218、接战帖,澄误会 止战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声,“报!” “进来。”止战应道。 “将军,女真战帖已至,请将军过目。” 守城将士恭敬地将战帖呈上,止战刚接过来,还未递至萧衍手中,跟着又至一人,看装束是完颜辉的人,手中似是持了字条,在门口垂首站定,待完颜辉召唤。 完颜辉静待萧衍看战帖,萧衍看完后将战帖放置案上,向大家道,“与我们所料相差无几,明日女真大军兵临城下,王妃提了三个条件: 一、交出汗王与世子;二、将索琓完璧送上;三、为当年索元礼酷吏案讨个说法,她直指索元礼为人臣子,乃奉命行事,一切为国舅授意,要我为索氏一门平反昭雪。若有一项不答应,即斥大军踏平大梁。” 萧衍又向完颜辉补充道,“王妃行事果决,半分不拖泥带水,这是要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如此将才,难怪一向为汗王器重。 不过此番,我们虽调集兵力赶赴边城,只是做了不得已的准备,以我们与汗王的交情,还是盼这一仗能不打则不打。” “陛下所说也正是完颜辉所想,”完颜辉向门口看了一眼,对萧衍道,“济尔博特有回信了,我们看看他那边什么情况。” 萧衍微微点头,完颜辉示意那人进来。那人快步上前将字条递给完颜辉,他看了一眼,面有忧色,对萧衍道,“陛下,济尔博特易容混入我大军,私下找了军中可信的兄弟,单独跟他说明情况。 谁知此人如同被曼纱操控一般,坚信济尔博特是被大梁收买离间我军将士的,硬拖他去见曼纱,无奈济尔博特出手了断了他。 可再找第二人,第三人,也是如此。这就奇怪了,以他为人,与一众兄弟出生入死多年,惯得将士信任,如今却为曼纱所驱使,完全不念旧情。他此刻只能暂时留在军中,见机行事。” 完颜辉如此一说,我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妥,却一时想不出问题所在。 “桃夭,想什么想得出神?”萧衍意识到我的反应有些异样。 但在想清楚前,我却是不便说明,只好道,“恕我直言,我在想,此刻便是汗王回到军中可能也不是从前光景,所以在鹰符重新拿到之前,即便王妃摆出架势恭迎汗王回去,也不可贸然行动。” 我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均自点头,而完颜辉更是面色凝重,他自然比我更清楚此刻局势不明,若一招不慎,必招致满盘皆输的后果。 议完此事,众人退出之时,我也跟着外走,萧衍低声向我道,“桃夭留步,我有话说。” 外人面前,我毕竟还是要给他留些颜面,在我迟疑间,止战见其他人已退出,上前一步道,“你可知陛下为何会受伤?” 萧衍制止他道,“止战,不必说了,去和无涯商量明日阵法,做战事准备吧。” 止战却置若罔闻,盯着我坚持说下去,“得到你的消息后我们追踪而去,遭遇埋伏。陛下料得对方既知他的行踪,也必知你的行踪,若歼了当时的黑衣人,怕有人会对你下毒手,才故意受了毒镖。 一方面让对方认为拦截成功,放弃进一步行动,一方面争取时间让无涯组织江湖力量和官府再来救你。须知那一镖险些让陛下丢了性命。”说完不待我反应,便出门将门从外掩上。 我心中一恸,然而便是如此,随着事件的演变,我已经没有理由再过问其他。 待门外脚步声远去,我再向门口走去,萧衍身影晃动,已挡在门前。 “此刻看来,三个条件都不能满足曼纱。明日一战的可能性为大,敌众我寡,生死未卜,有些话我必须今日说清楚。”他面上是不容我拒绝的神情。 见我不作声,他继续道,“我不知你在真虚境里都看到什么,了解多少真相,当日的情形是我中毒镖后失去意识,醒来之时嘉茵因守护多时已晕在我身旁,找人送走她后,我听止战说是她放血救我,且太后懿旨让我即刻大婚。 这一切来得也太突然,我中毒她施救太后下旨,一气呵成一般。所以,我做了两项安排,其一按照太后的意思让洪鹄拟诏,把婚期放久一点,去让太后批阅。 但在那之前,让宫女倒茶时烫伤了她的右手,让她左手改批。我还从未见过她左手的字,想趁此番一看。 果真没令我失望,太后字迹与曾构陷你的世子案中东巴纸给索琓的信中所写字迹如出一辙。 其二,我让人告知嘉茵我余毒未清,再次吐黑血,让她到我寝宫二次放血施救,止战在嘉茵放血之后,趁她不备将碗掉包,我守着她的面喝了备用的血。 在她离开后,命御医查验,嘉茵的血中有我中毒镖的解药配方。我才不信她的血能解我之毒。” “你怎会想到是太后?”听萧衍说清当日原委,我心中不无震撼。 “云起峰那日法能与嘉茵之间便太过默契,即便我当场斩杀法能,太后依旧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跟着林间业火便生出。 只是那时一切不明朗,我不能露出怀疑的态度。桃夭,她桩桩件件针对你,屡次想要置你于死地,无非是为了大梁的后位,生怕不是在韦氏手中。 索琓案必也是她从中作梗,从狱中提人出来,用完灭口。万一事后败露,正好也掀起与曼纱之间陈年恩怨。 当年的国舅也是给她背锅,她才是江湖上叱咤风云多年的影都的幕后之人,玩弄权术,控制朝野,丧心病狂,敛财无数。加上母妃,我要一并与她清算。” 萧衍越说越着恼,眼见他额上青筋暴起,这些话不知压在他心头多久了,我伸手向他掌中,“你不提我还忘记了,在斐罗房间,我曾找到影都之人写给突厥的两封信: 一是邀他们至兰陵,只要施五味真火,愿意提供军械助斐罗一臂之力;一是约定在云起峰,以五味真火为暗号,听到这几字引燃山火便可次日城外乱坟岗收货。 字迹确实和当日索琓信上字迹一样。不过可惜的是我没能带出来,被斐罗一把火给燃了,否则又多一项证据。” 萧衍似不在意证据,见我如常和他说话了,他长舒口气,眼神一动,缓缓对我道,“桃夭,我还有一个计划。” “你说。” 他显是有畏难情绪,多半所说不是我想听的话,但我知他身处高位,惯有各种不得已。 “这一疫后,我会按照太后懿旨如期与嘉茵大婚。“他试探着说出。 我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凉意一直到指尖,在我要撤手的时候,萧衍道,“你信我,听我说完——” 219、你对朕,要负责 我早知他该是要说出我不想听的话,却未想到他说的是要应太后懿旨,与嘉茵大婚。 这几个字已然超出我能承受的范围,我仓惶撤手之时却被萧衍紧紧握在手中,另一手托我颈子迫我看向他,急急解释道,“与之前顺势拟旨验太后字迹与查嘉茵的血相同,一切都是权宜之计。 只有顺应她们,才会让她们放下戒备之心,只是障人耳目地举行一场大典。晚上合卺酒后我会借故暂时离开,会安排人扮作死去的法能出现在寝殿。 当日看他们之间的默契,必有见不得人的交易,便让死去的人夜半归来,拿枉死做文章,敲一下嘉茵,她平日一贯太后撑腰,独自一人之时撑不多久便会招供。 我让明靖带人殿内殿外地取证,只要她认了,立马拿下。你放心,整个过程便是如此,不会发生任何你不想见的意外。或者届时你愿意参与,也可以亲去监督。” 我嗔道,“谁稀罕看……” 说到此处,我却说不下去了,他根本没再给我机会,低下头不由分说地吻住我,好久没和他在一起,熟悉的他的气息和温度扑面而来,我竟全然没有抵御之力。 唇齿纠缠了片刻,在我晕晕的时候他才道,“桃夭若再不放心,不如此刻我就给了你怎样?” 言罢我猛然双脚离地,被他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我一颗心狂跳,挣扎着要下来,“你疯了?这是什么地方?快放我下来。” 萧衍故意狂肆一笑,“什么地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日朕偏要在此与桃夭做那……羞羞之事……” 床榻之上,他低声在我耳畔说出最后四字,我顿觉一张脸热透,抬手挡住眼睛,不敢看他。 他轻啄我的手,又延此一路向下吻下去…… 后来我只记得那日他无比温柔,生怕让我吃痛,我起初尚挣扎在微微地痛痒之间,然后就屈服了。 直至最后他枕在我肩头,像个女子一般地烟视媚行道,“朕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可要对我一生负责。” 我心中叹道,眼前这人还是那个人前不可一世的大梁皇帝萧衍吗?忍不住抬手勾了他的下巴,低声道,“看在阿练如此用心取悦于我的份上,待我心情好的时候,便给你个名份,让你名正言顺被我宠爱如何?” “桃夭的后宫只得有我一人,以后也只能专宠我一人。”萧衍似扮演有瘾,继续玩笑道。 “那要看你表现如何了。”我手指摆弄着头发,随口应道。 萧衍挺身坐起,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道,“哎呀,看来还有所不满,那朕换种方式再表现一次。”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惊叫着裹着被子要起身逃开,却被他大手一把拿住,拽了回去。 萧衍邪魅笑着,“我瞧你便是这意思。” “明日与女真对阵,你还不去瞧瞧止战、无涯他们准备得如何了?”我转移话题道。 萧衍双手箍着我,不容我躲避,边解释道,“无妨。还记得初识之时,你曾于缥烟山救我那次吗? 那便是我和止战女真探查归来,他们的五梅阵法我们早就见识过了,虽然厉害,但是也早就设计了应对之道。 大梁练兵也已多日,本待秋后率兵女真一战,这下倒好,送上门来。虽然我们人数暂时没有他们多,不过也可应战。 战事让他们操心去吧,你就好好享受朕地伺候便是。” 那晚都未出得房门吃晚饭。 **************************** 翌日清晨,我随着萧衍与完颜辉齐聚于边城城头之上。 眼见城外女真大军遍布城外四野,曼纱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催动赤色战马向前数丈,对着城头,贯以内力朗声喊,“梁帝,昨日战帖没有收到么?紧闭城门是何意思?不敢出来应战,要做缩头乌龟不成。 也没关系,只要按照战帖得要求,做到三件事,我曼纱保证,今次不伤大梁一兵一卒。” “王妃,不是朕不敢应战,而是汗王有话对你说。你且先听听。”萧衍应着,回看了完颜辉一眼。 完颜辉点头向曼纱道,“曼纱,本汗已知你梁人的身份,也知你年少曾遭遇的家门不幸,夫妻一场,本汗也是心痛不已。不过往事已矣,还望你放下恩怨。 索琓便是当日我们在四方馆毒害所有马匹,被灭口之人,他的尸骨已经掩埋在边城,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若你想念哥哥,便带着鹰符前来拜祭,本汗请陛下为你打开城门。 盼你思虑清楚,不要做出违逆女真,挑战大梁之事,本汗会念在夫妻情分,既往不咎。” 曼纱听闻索琓已身亡,浑身一震,想来当日虽与亲人共处四方馆,却全然不知情,如今知道人在哪里,却已经惨死,心灵受到极大的震颤。 旷野中,她凄厉地尖声叫道,“不,我不信,我哥哥人在狱中,怎么会是死去的马夫?汗王,你竟联合梁帝使诈骗我入城,还念着夫妻一场,你既不仁,也莫怪我不义! 梁帝,当年酷吏案我爹爹已是替罪之羊,你们不问一切便我家人全部带走,抄家灭口,老老少少六十余人,若不是我年少追蝴蝶至院内桥底,怕是此刻也早命丧狱中。 这些年来,我忍辱偷生,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心心念念的是寻回哥哥,为家人报仇,你们竟然对我说哥哥已死,哈哈哈……”曼纱一阵痛彻心扉地狂笑,狠戾地吼着,“快把人给送出来,不然,我即刻下令攻城。” 完颜辉见曼纱心智已失,对女真大军道,“我军众卿听命,本汗在此,并非被大梁俘虏,实是曼纱利用本汗的信任,伺机获得鹰符,滥用权力,调令三军。 今日若能弃暗投明,双手举刃,出列向大梁城门移步,本汗不仅概不追究,且另做犒赏,若是非不分,执意与曼纱为伍,便不要怪本汗翻脸无情。” 萧衍也向曼纱道,“索琋,当年是你父不仁在先,才被奸人乘机提拔,索元礼更变本加厉屠戮本忠于朝堂的命官及无数家人。 你只知你家人上下六十余口,可知死于你父手中的又何止几百几千人命。先帝不曾有一丝一毫冤枉于他,一切皆是他罪有应得。 朕不开城应战,不是怕你,是为给你身后无辜的女真将士一个向汗王自赎的机会,这些人又有哪一个不是有妻儿父母,一声令下容易,换得是多少马革裹尸,家破人亡。 仁爱之君当看汗王,当真是为众将士思量。朕给你们最后机会,一炷香为限,若执迷不悟,大梁将士出城迎战。” 220、缥烟山,家人助 曼纱听着萧衍的话面上却毫无惧色,她手举鹰符,嘴角浮现一抹诡谲笑意,似是一切皆在掌握之中,料得身后不会有人倒戈,曼声细语道,“我女真将士万众一心,只认鹰符,梁帝休想祸乱军心。” 我心中疑惑,她的自信来自何处?人心明明是世上最易变最不可靠的东西,除非……除非她以术法控制了女真大军,我脑海中惊现这一想法。 果然,沙场之上一片死寂,只见风吹草动,旌旗飘飘。而显然无论是完颜辉的召唤,还是萧衍的引导,未对女真大军形成丝毫影响。 一炷香过后,止战征得萧衍眼神示意,令旗当即高举,战鼓声声,城门大开,止战率先策马出城。 大梁将士川流不息地涌出,在同刻,女真济尔博特的副将温迪罕也屡屡挥旗,队列快速变换,萧衍所说得五梅阵法渐渐形成,五圆依五行原理金木水火土,循环相生,以至无穷。 梁军将士在止战带领下也列队阵前,我配了剑,与萧衍正待下城头,完颜辉趋近我们面色凝重道,“陛下,任姑娘,之前和济尔博特约定,必要之时让他于军中亲毁阵眼,绝不能让我军上下就这么被曼纱控制,我宁愿毁了重建。” 萧衍轻拍了一下完颜辉臂膀,与我并肩向战场而去。 两军相峙,在城头上时我隐隐发现女真五梅阵之上氤氲着一团莫名黑气,此刻越发浓烈,天空似阴云蔽日。 响彻云霄地爆出一声“杀”后,梁军向两边散开,上百辆战车从后冲出,径直杀向女真大军。 首当其冲,我与萧衍、止战均自带一辆战车向前,片刻身畔血肉横飞,两下厮杀地昏天黑地。 女真的阵法每出现缺口自有周边将士旋转补上,我们试了几番,却每每突破不了多远又被御回,此阵核心总是遥不可及,唯见曼纱于阵眼战马上傲视萧衍与城头上的完颜辉。 而让我越来越心惊的是,起初以为金人骁勇,重伤之下倒地跟着再起身上前,后来才觉得这些人如同杀不死,斩不尽,除非砍了脑袋。 时间短尚不觉得,半个时辰过去了,惊见身边死伤的竟遍地是大梁将士。 不止是我,萧衍、止战也有感觉,也以挥剑斩头为目标,止战传令副将口口相传,快速在梁军中传递消息。 而便是如此,对众将士来说斩敌军脑袋的难度大,对方却似不是血肉之躯,敌我之力仍旧过于悬殊。 无奈我抽空摇亮了殷桃镜,边挥剑应对身边络绎不绝的女真士兵,边向鬼泣问道,“鬼泣,什么术法能使人不知痛感,不掉脑袋杀戮不止?” 鬼泣一见我浑身血污,不似往日多话,略一沉吟道,“宫主,看你身边这些人是受了摄魂术加傀儡术双重术法的控制,需要找到术法的源头,即他们认主之物,解除心智捆绑。 另需破除妖云,太阳重现,他们灵台自会清明。否则,受妖术控制,力量无止无尽。还有那施法之人除了法术精绝,还怨气冲天,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原是如此,跟一群失去人性的傀儡在战斗,难怪大梁将士转眼又死伤无数。 “鬼泣,快去找玄晶老头和哥哥姐姐想办法,我要再最短的时间内解救这些傀儡将士。” 我挥手灭了殷桃镜,几剑解决了身边的敌军,冲到萧衍身边,与他共同御敌的同时把鬼泣的话跟他复述了一遍,“我怀疑鹰符就是曼纱用来给女真大军摄魂认主之物。 将士本就对鹰符有极高的认同感,用这个牵魂效力必定事半功倍,刚曼纱也说过,女真将士万众一心,只认鹰符。” 萧衍眸中寒光一闪,切齿道,“有理!我们此刻的目标便是五梅阵阵眼的曼纱,必要夺下她手中的鹰符。 这邪恶妖术不仅坑害我军无数铁血男儿,女真看似身影众多,卸去术法,恐怕伤亡之数不少于我们。” 言罢,他斩了身边几人,又向我道,“桃夭,可有什么办法,单是五梅阵法我们尚可应对,有这些傀儡拦截,要靠近曼纱得大费周章,我怕将士们撑不了太久。” 我心知他说的是事实,我也大概知道解决之道,若缥烟山的家人来此,多半可以顺利牵制这些傀儡。 只是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奉娘亲之名,镇守缥烟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地域,有事也是单一人短时间离开,从未倾巢而出。 而若要克制五梅阵,甚至破曼纱邪术,集他们之力,自能攻克。只是如此一来,缥烟山和娘亲水晶棺中的灵体却有谁去守护? 面前大梁将士仍在成片地倒地,女真将士又若行尸走肉般跌跌撞撞地不顾一切挥刀。 我看得心如刀割,终是不忍,抬手摇亮殷桃镜,那边家人已齐聚镜前,我愁肠百转,却不得不说,“此役于大梁和女真来说皆是数万人命,我需要你们前来助我一臂之力。 缥烟山结界布防合力加固,娘亲墓前再布结界,婆婆留守家中,鬼泣把大家带过来,破阵成功你们再速速返回。” 他们领命瞬间镜中消失,我心中却忐忑着有些失神,萧衍见状一直护在我身边。 半盏茶的功夫,蓝色光影出现眼前,鬼泣他们四人自光影中走出。 “玄晶、鬼泣、汗颜、尼窟见过宫主。”他们四人依次向我行礼。 “免礼。我猜牵魂之物是阵中人手中的鹰符,你们如何助我拿到鹰符?拿到之后又该如何破除妖术,可有商量?”我一息不耽地问道。 玄晶抱拳道,“宫主,老夫以望穿夜的功法可穿破黑暗,维持一炷香的天明,届时妖女对女真将士的控制力会降低。 方位上我自火位入阵,鬼泣水位入阵,汗颜自木位入阵,尼窟自土位入阵,宫主自金位入阵,共同向阵眼迫近。 获取鹰符之后,我将以功法射穿妖云,在日光重现大地之时,宫主只需用全阳之血血祭鹰符,即可破除妖术。” “如此倒也简单了。我们就位,即刻破阵。”我一声令下,他们四人各自向所担方位一路飞身而去。 萧衍面上终现一丝安心,对我道,“幸亏有你家人相助,我跟你一同自金位杀进去。” “不必,”我断然拒绝,“刚才鬼泣说过,曼纱术法精绝,且怨气冲天。你肉体凡胎,还是坐镇镇外,不要靠近,有他们助我足矣,我去去就回。” 萧衍迟疑了一下,猛地举剑与我错身斩杀我身后敌军,擦身而过时握了我的手嘱我,“务必小心!” 221、异界生,鹰符失 临阵被萧衍一握一嘱,心中一阵柔软,应了一声“嗯”,便向着金位没入人海。 如计划安排,玄晶以望穿夜的功法,双眼精光爆射望向天际,一片红光映在天边,若黎明乍现。 战场上女真将士登时为之一颤,行动也随之迟疑。 我与家人们相视点头,不失时机地一同动手,有了他们的加入,战场上的局势立见变化。 玄晶目光赤焰所及之处,傀儡士兵脑袋瞬间被切断; 鬼泣所现之处,遍地鬼影幢幢,东一闪西一跃,不是掏了心脏,便是拽下了脑袋; 汗颜姐姐手中古琴拨弄,《七杀曲》逐级升高,弦杀术施展开来,傀儡士兵在淙淙乐声中脖子被弦气齐齐削断; 尼窟哥哥凌霄棍一出手,三招之内必打爆脑袋,血浆四散; 我索性收了佩剑,拈花三式的惹花式频频使出,面前的女真士兵皆被震飞摔散。 五枚阵虽庞大,但我们五人一路快到斩乱麻,风驰电掣向阵眼集中行进。 曼纱面色大变,对着手中鹰符频频施法,却在玄晶的白昼日光下难以更深地影响傀儡士兵。 便在我们与她越来越近之时,她全部精力在施咒鹰符上,背后一个女真将士忽得挥舞长刀向她后心斩去。 我定睛细看,是混迹于女真军中的大将济尔博特,完颜辉安排他在阵中策应我们。 曼纱虽无防备,济尔博特长刀虽击中她背心,她只是一口鲜血喷出,却并未毙命,不知是御灵力护体,还是同完颜辉一样,有金丝羽衣护体。 只见她就势躲避,身姿轻盈地滑下马背,自马腹下一个翻身穿过,一身柔功登峰造极,跟着一跃而起,自下而上挺剑刺向济尔博特。 济尔博特持了长刀格挡,却未防曼纱左手袖箭射出。 我惊呼一声,“大将小心。” 却已来不及,济尔博特左眼登时中箭,恼怒地他如同发狂的狮子,长刀霍霍连斩曼纱十几刀。 曼纱凭着一身轻功展开游斗,趁济尔博特血流满面抬手擦脸,马上飞身而起,抬腿扫向济尔博特颈项,却在接近他的一霎,脚尖探出半尺利刃。 我扔开面前最后两名士兵,跃下战马至他跟前之时,他已摔下马背,我忙伸手接了他高大的身躯,跟他一起跌坐地上,却被他颈中的鲜血喷了满面,我鼻中一酸,“大将。” 济尔博特只凄然看了我一眼,未能给完颜辉留下只字片语,便气绝身亡。 我为他合了双目,起身悲愤向曼纱道,“我从未见过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在你心中,可有半分情义? 汗王和济尔博特待你不薄,在女真你多年来备受尊崇,你却视全部女真将士性命如草芥,你这样的人活该下地狱。交出鹰符,今日我就替他们来送你最后一程。” 曼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双眼睛惊悚地圆瞠,一步步向我逼近,大声质问我,“你懂什么?你没有和我一样的际遇凭什么来指责我?哪有人生来狠毒?我曾经也单纯善良,天真烂漫,一只蝴蝶也不舍得杀死,可又如何? 在我毫无反击之力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无辜的家人被杀地杀,被囚地囚,家破人亡的滋味你尝过吗? 我怎是无情无义之人,我心心念念要拯救他们于水火,我需要力量,需要权利。当我有了一切的时候,他们却都不在了。 地狱,哈哈,你以为我怕么?我自己便能制造地狱,我下地狱,我还要让所有人陪我一起下地狱。哈哈哈哈……” 在她纵情狂笑之际,家人们也都到了近前,将她团团围在中心。 曼纱漠然地扫视我们一圈,手持鹰符道,“有本事你们来拿。” 却在我身形微动之时,她陡然升向空中数丈,军帽脱落,一头长发四散,高声道,“日月乾坤在上,我索琋愿献出三魂七魄,不堕轮回,打造异界空间,永生永世守护鹰符,不落入梁人手中。” 言罢抬手拍向自己天灵盖,血泪自空中滑落,曼纱狰狞地笑着,连同她手中的鹰符一点点消失在空中。 在她消失的那一刻,天空黑云散尽,阳光普照大地,女真傀儡将士登时停下手中动作,如火如荼的两军交战终于暂时作罢。 原以为我们共同迫曼纱交出鹰符,摄魂术和傀儡术就迎刃而解了。未想她竟有此一招,我呆立当地一时不知所措。 萧衍和止战策马向我们奔来,萧衍下马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曼纱会在空中消失?女真傀儡士兵全都失去了反应,究竟怎么回事?” 我还未自震惊中回过神来,萧衍揽我入怀,“桃夭,不要吓我。” 止战上前查看济尔博特,去试他鼻息,向萧衍摇了摇头。 半天我才向萧衍道,“我没能拦住她,是曼纱,用她的亡魂打造了异界空间,带走了鹰符,傀儡术无人操控,他们自不会有反应。 可是摄魂术仍旧在,如果不能破解,这剩余的数万将士就此都成了废人,与死何异?我对不起汗王。”看着四野浑浑噩噩的女真将士,边说着我的眼泪边止不住滑落。 不知何时,完颜辉在大梁将士的护送下,也到了跟前,刚好听到我说了这番话。他垂首道,“姑娘已尽力了,是她,是曼纱太毒,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我便是那昏君。” 说着脚步沉重地缓步到济尔博特跟前,抱着他的尸身发泄一般痛哭起来,“兄弟,对不住了!” 半晌,又抬头看看呆滞的女真大军,“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所有人,我拿命还你们。”一按济尔博特的刀柄,长刀横在手中向颈中抹去。 止战手疾眼快,上前两剑劈开,长刀落地。 萧衍正色道,“汗王且慢,留得青山在,总是有办法的。世子年幼,除了此地的女真将士,远方家中子民也不管了吗?” 完颜辉本极度难过,自尽也属冲动所为,经萧衍一说,理智一复,当下满面愧色,面对萧衍与我躬身下拜,“完颜辉一时糊涂,但能有办法救我军将士,刀山火海我也愿去,还请陛下与姑娘筹谋。” 萧衍看向我,我看着完颜辉一代汗王茫然四顾,跪地不起,心中完全能体会他的伤痛,应道,“我一直在想,办法不是没有,可以一试。” 222、似噩梦,醒不来 完颜辉听我如此说,满面喜色,“望姑娘全力施救,以后任何要求,莫敢不从。” 我扶他起身,“汗王请起,不必如此,鹰符在我手上不见的,我自会想办法寻回。” “在此之前,”我回身向玄晶他们道,“这里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你们参与了,马上回缥烟山家中吧,你们离守,我总是怕不妥。” 鬼泣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正色嘱我道,“宫主,不可妄用移形换位咒,记住此术禁忌不义之财不可取,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任意回取,否则必遭反噬。” 我点头向他微笑道,“你放心,我自然知道。快动身吧。” 鬼泣一挥手,蓝色光影出现,家人们移向光影处,鬼泣还是有所担心,频频回头向我,我挥手让他们离开。 眼见他们消失在光影处,我看了一眼萧衍,屏息凝神默诵移形换位咒。 萧衍一把拉住我的手臂,“你做什么?刚刚鬼泣的话你没听到吗?” 我推开他的手,狡黠一笑,“他说的是不义之财不可取,鹰符本非曼纱之物,是她骗取汗王信任,还滥用鹰符权利在先,我取回鹰符并非不义,反而是义举一桩。你放心,不会遭反噬的。” 萧衍闻言半信半疑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我安慰他道,“没事,一下就好。” 当下灵力贯以全身,闭目诵咒,如此重要的东西,务必能取回才行,我心中暗自想着。 咒语一结束,我惊喜地感受到鹰符以在手中,我举眸向完颜辉和萧衍道,“成功了!” 而与此同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哪里不对劲,垂首去看正自脚至上在逐渐消失,萧衍和完颜辉大惊失色,呼道,“桃夭!”“任姑娘!” 我无暇多想,当下以鹰符割破掌心,血祭鹰符。 如此波折,无论怎样,先解了女真将士的摄魂术和傀儡术才是。 萧衍伸臂向我,想抱住我,痛呼一声“不”,却在那一刻鹰符脱手坠地,而我整个人不知抽离向什么地方。 转眼间,眼前一切不复存在,我似有曾经出入壁画世界的感受,心中苦笑不已,这次又是哪里?我又会遇到什么样的人?我怎样才能回到我的世界? 强烈的眩晕感让我一度失去意识,不知过了多久,醒来之时,看看身边景象,恍若还在边城外的战场上。 而奇怪的是,却没有战斗过的痕迹,尸身血迹全都不见,地面如洗,四周也空无一人。 我定定神,起身向城门走去,准备去跟萧衍汇合。 直至快走到城门口,心中莫名地恐慌起来,路上未见一人也就罢了,城门没有守卫,大门虚掩,城头只有大梁的军旗在风中飘扬,也不见一个将士。 我本走向城中,去推城门,却忽然觉得看到的景象有异,退回城门外数丈抬头望去,赫然发现边城两字是反着的,宛若在镜中一般。 我脑中猛然忆起曼纱死前的话,“日月乾坤在上,我索琋愿献出三魂七魄,不堕轮回,打造异界空间,永生永世守护鹰符,不落入梁人手中。“ 难道,难道我先下所处的竟是曼纱一手打造的异界空间?这里是一个镜像中的世界? 我边想着边拔腿奔向四方馆,而跑着跑着,我的眼泪便不住的滑落,一路上有字的地方都是反着的,一直一直未见一人。 待我到了四方馆,看到门上高悬的字与之前并无两样,我泪如雨下喊着“萧衍你出来!”快步跑到楼上曾和萧衍住过的房间,还是空空荡荡,只是房间里所有的摆设,桌几、床榻的位置都与原来相反。 我擅用了移形换位咒,鹰符从这里取出了,我自己却失陷在此。 这个世界莫说是一个人,便是飞禽走兽也未见过,想着我又跑想院中马厮,空空如也,死气沉沉。 这个鬼地方,我要离开这里,一息也不能呆下去。 我集中意念默诵移形换位咒,睁开眼睛却还是在原地。 我心中不信,闭了眼睛大声诵出,再次看去,仍未有变化。 我拿出法宝袋,去摇殷桃镜,想找鬼泣想办法,可是手臂要摇断了,却怎么也摇不亮。 蛇灵儿,我忽然想到它,大声喊着,“蛇灵儿何在?来带我回去。” 静下来等那五彩华芒闪现,却哪里有它的身影。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法器在此都失去了作用。曼纱心好毒,竟然造了这样的空间。 我奔回楼上房间,趴在榻上放声大哭,我是爱说爱笑的桃子,究竟我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要如此惩罚我,偏要我在一个无人的世界里,如此下去我会疯掉的。 萧衍突然就寻不见我,他会有多担心我。 还有缥烟山的家人们,婆婆一定会被我气死,姐姐也会埋怨我没心没肺不懂事。 我想回家,我要回去看我娘亲,我心中强烈地想念着缥烟山的一切,泣不成声。 在我哭够了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却发生了变化,我发现我竟已置身于缥烟山丹霞峰我的寝殿之中。每一件物事都如此的熟悉,不过是都在相反的方向。 原来此间的世界可以随我的意念发生地点的变幻,我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婆婆,姐姐,鬼泣,你们在哪里?我回来了!”我四处奔走,不停地喊着大家,却没有任何回应。 一丝惊喜之后,又是一顿痛哭。 而哭着哭着,我忽然想起玄女峰上还有娘亲的水晶棺,马上闭目心中念着那里,再睁眼果然已身在玄女峰,水晶棺就在我眼前,而娘亲的灵体竟也在其中。 终于在这里找到我唯一的慰藉,没有任何有生命的活物,只有逝去的娘亲可以陪着我。 我向娘亲痛述着上天对我的不公,问娘亲怎样可以回去我的世界,娘亲却又如何答我,我扑在水晶棺上哭得晕过去。 醒来时觉得腹中饥肠辘辘,特别想念婆婆做的绿豆汤和酒酿圆子。 闭目之后跟着就到了厨房,打开锅子,里面竟然真的有温热的两碗,原来老天并没有彻底放弃我。 我取出来后端到桌上,大口小口地往嘴里塞着,吃起来甜甜蜜蜜软软糯糯,和婆婆做得完全一个味道,想着眼泪大滴大滴到碗里,却吃得停不下来。 吃饱喝足后,思忖着还得继续找出路,再去试探,而无论我想到哪里,出现在哪里,兜兜转转,都没有丝毫收获。 一天下来已经无比疲倦,看看自己身上还一身战时的血污未净,回到寝殿,念着浴桶,眼前撒着花瓣的一汪清水已在那里,我除了衣衫洗净了自己,往榻上蒙头大睡,心中希望着无非是经历了一场噩梦,醒来时就已回到众人身畔。 223、镜像界,体人生 一觉醒来,周围仍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变化。我悠悠地叹口气,到书案边拿笔记录了来此第二日,我怕久了便不知道时间了。 我不死心的一连数日寻求离开的办法,终是一无所获,眼泪却渐渐哭干了。 唯一能做的,是把我曾经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逐一走遍。 想萧衍时,就去和他初识的日暮峡谷底山洞,宛若能看见他一身的伤被我治愈的样子。或是天泽岛上自己舞一段在他面前表演的刀舞《将军令》,走着和他一起走的山路,在许他一生一世的谷雨亭中看风云变幻,还有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许多地方; 怀念在兰陵行医济世的日子,便去桃庐,任家的药材在铺子里塞得满满的,我的医书在内室,随时可以翻翻; 想念子陵的时候,就回听潮阁,仿佛听到她说,快立夏了,我用五色豆加粳米做了五色饭,寓意五谷丰登,你尝尝。我走进厨房,盛了一碗,边吃边想着她和文易怎样了,是否还彼此悉心照料,医术是否有精进; 想到小王爷的时候,想着我拿睚眦吓得他抱头鼠窜的样子,会忍不住笑出来,我的睚眦长大了吗?听潮阁的海滩上萤火虫四散纷飞,小王爷曾以鲲鹏剑法把这些小东西挽成一条直线,他金贤寺塑大佛金身塑好了么? 我所熟识的人中,想到谁便去故地重聚,只不过皆是我一个人地欢聚。 无澜日子的日复一日,唯靠着回忆与思念支撑我活下去,我沉溺在不想做任何事的时光里,靠着意念取得我需要的一切。 一天清晨我忽得想吃婆婆做的西湖鱼羹,便去厨房找来吃。 未想一口下去,不是想象中的鲜美,而是抑制不住地呕吐。 狂吐之后,我以清水漱口,想着来此之后还从未吃坏肚子过,这是怎么回事? 蓦的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多日月事没来了,心中狂跳不停,右手颤抖着向左腕搭去,好久没有留下的泪水再次涌出。 我腹中竟是有了一个小生命,在这全无生机的世界,上天是可怜我才派他/她来陪伴我的吗?阿练你可知我们有了孩子,如果你知道一定与我一般开心。 实是难抑心中的喜悦,忽然觉得生命重新有了意义,我举步奔向寝殿,看我做得记录,原来来此已有五十余日,竟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久。 想着玄女峰,便已踏上山路,不多时来到水晶棺前,哭笑着喋喋不休地告诉娘亲,桃子也要做娘亲了,我会做一个好娘亲,一直陪着他/她长大。 一日两人三餐四季,以后我要自己动手给他做美食,不是,要从种植开始,鲜花蔬果,我所见所知所有美好都馈赠于他…… 物换星移,季节更迭,我兑现着自己的承诺,成日与花花草草为伍,几乎化作农妇,我小心翼翼地给自己调理饮食,餐餐做得精致而丰富。 而肚子也一天天见长,能感知他与我的交流越来越多,我把对他爹爹,我的亲人故人的思念说与他听,也把世间一草一木的变化描述给他,我相信他都能听到听懂。 我记录的日子九个多月了,到了临盆那一天,我觉得他要来了,便准备好了一切。 挨过几个时辰的疼痛,我撕碎了身边能撕碎的所有,汗水浸湿了我的长发,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阿练”之后,那个小家伙终于出世了,哭声嘹亮,是个健康的男孩儿。 我长舒了一口气,几息之后将他抱起,亲手剪了他的脐带,给他以温水擦洗身体,随着对周遭的适应,他的小眼睛启开,懵懵懂懂地看向我,漆黑的眸子,高高的鼻梁与他爹爹是何其的相似。 洗罢我给他穿上我亲手缝的衣衫,抱他吮吸**,对着他道,“萧望,望儿,还是忘儿?娘亲给你起名字叫望儿好不好? 在这个世界中,虽然见不到你爹爹,但是娘亲会带你去爹爹的所在,天天望向他。 若此生能再见到他,便是希望的望,若此生都不能再见,便是相忘的忘。娘亲望你随缘自在,只要你健康快乐地长大就好。” 有了望儿的日子不再难捱,每一天都弥足珍贵,眼见他每日都在成长,都在变化。我时常抱他去娘亲棺前,让娘亲分享我为人母的快乐。 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他对这世界有无限的好奇,精力永远充沛。 除了教他认所见的一切事物,我画了我熟识人的画像给他讲是谁,有什么样的故事。 而自两个月的时候他见了萧衍的画像就表情迫切,“啊啊”地叫着,仿佛知道那是爹爹,已认识了很久一般。 记忆中任行远跟我说过,当年小罗于任府中寻他之时,他与靳氏曾带任真在花园中荡秋千,我便带了望儿去,抱他荡秋千,果然童稚的欢笑声声,充斥着花园,渐渐他自己也能坐住,荡了无数遍还是无比喜爱。 我掩去了他能看到的所有门头上的字,怕镜像的字误导了他,亲自写字教他,他三岁时便已认了不少字,也能背得不少诗词。 我已经越来越习惯于这样的生活,似是自来便如此。 有望儿作伴,无非冬雷震震夏雨雪,看尽风云,窗前又一春。 直至我二十岁生辰那日,我再次带他去娘亲墓前,告诉他我的娘亲,他的婆婆在我出生之前便算尽我一生福祸,为了我的幸福,将她的阳寿折抵给我,为母则刚,让他要向爱我一般爱婆婆。 望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忽得小手指着水晶棺道,“娘亲,婆婆!” 我转头望去,娘亲的灵体连同水晶棺呈现一片金光,我心中激动不已,难道是娘亲要带我们离开这里了? 未想转眼金光碎成片片金斑,一点点消逝在我二人面前。 “娘亲,不要!”我惊呼着去碰触,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望儿来抱我的腿,见我神情紧张,仰起小脸儿道,“娘亲,望儿怕。” 我抱他起来,安抚着他,送别娘亲消逝的地方,转身回到寝殿。 这些年,在这个世界我已能穿梭自如。 如若没有望儿在身边,不见了娘亲我会因为失去唯一的寄托,不知如何面对。有了望儿,我却想娘亲已伴了我二十年了,我该知足。 本还期待能被娘亲带离此地,而今便是没有可能也能安之若素,没有江湖纷争的日子,岁月静好,唯把思念放在心头,与回忆作伴。 哄睡了望儿后,我在书案上随手写下—— 风由心事以性消, 花如酒留香入心。 雪纷纷得之空明, 月有缺我岂无憾。 224、追过梦,启新程(完) 写完这几句话,我徒自坐在案旁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望儿睡醒走了过来,胖胖的小手攀着我的手臂,爬到我腿上,看着我写下的话,用稚嫩的声音念道—— 风由心事已性消, 花如酒留香入心。 雪纷纷得知空明, 月有缺我岂无憾。 念完问我,“娘亲,什么意思呢?” “你只需记住,长大了自然能懂得。”我笑着应道。 他认真点头,“嗯,记住了。我要去院中骑木马。” “去吧。” 望儿从我腿上滑下去,向前跑了两步,忽然回头道,“娘亲,这里,”他指指我额头,又指向自己的眉心,“生出一颗红艳艳的桃心,好看。” 我奇道,“你什么时候见到的?”说着起身去照窗边桌几上的铜镜。 “婆婆消失的时候。”说完,他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娘亲?你给我留了什么?”我轻触着自己眉间的桃心花钿。 外间,听得望儿骑着木马口中反复念叨着, “马儿不吃草,马儿满地跑,跑过三座山,跑过八座桥,跑到哪里啦?还在屋檐下。” 不经意间,有人应道,“不错,你还会背什么?” 这声音,我心中梦中响过无数遍,竟是幻觉吗?我呆坐镜前,动弹不得。 “爹爹!”望儿也似有些惊奇。 “你这娃娃怎么能随意喊人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娘亲是……她人在哪里?”没错,是他,他在反应着,感应着。 “我说你是爹爹你就是爹爹,娘亲的画我都已经看了这么些年了,怎会不识得你。我叫望儿,萧望,三岁半了,”伸出三根手指,旋即又大喊,“娘亲,快出来,你心心念念的人,我的爹爹来找你了。” 望儿一股脑地说着,他小小年纪便能知道我心中所想,还当着萧衍毫无保留地说出来,我又羞又恼,说什么也踏不出房门,却从窗口与他目光交织在一起。 时间仿佛就此停滞了一般,相逢的一刻我已憧憬过无数次,当来临之时心头还是震颤不已,眼见他也是泪水盈眶,不能自制。 萧衍俯身把望儿抱了起来,大步上前推门进来,风一般地至我面前,只唤了一声“桃夭”,伸右臂用力地把我揽入怀中,深深地吻着我额头,又去吻望儿,紧紧地把我们三人聚在一处。 望儿伸着食指,咯咯笑着,“爹爹,娘亲,望儿,一家人在一起。” 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无言也能体味着彼此从未消散的爱意,只因分离而更深厚。 良久我才醒悟一般地问道,“你怎会也进来这镜像世界?若出不去,天下岂非大乱?” “什么镜像世界?桃夭,明明是你消失了很久,现在终于回来了。”萧衍戳戳我脑袋,笑着道。 我惶惑了一息,看看四周陈设,何时竟发生了变化,我明明在缥烟山的寝殿中,这里虽熟悉,却绝不是我的寝殿。 我不能置信地起身向外跑去,一直跑到院门口,回看门头高悬的是“桃夭小筑”,字却是正向的。 看来我是真的真的回来了,回到我牵挂已久的那个世界。 在我生辰之日,该是娘亲还是帮我打开了回归的大门,而同时我放下执念,随性自然,意念中的镜像世界也就自然消失了。 萧衍抱着望儿跟了出来,我拭着泪水,打量着整间宅院的布局,既陌生又熟悉,自语道,“这里不是四方馆吗?怎么会成了桃夭小筑。” 萧衍神秘一笑,对我耳语道,“这是我们温存过的地方,当然不能再让外人来来去去。我已着人另建四方馆,这里的宅子做了翻新,添置了家具,只留给我们自己。 这几年想你的时候,我就过来看看。今日未想在这空置已久的宅院,竟看到了古灵精怪,和你一般神气的娃娃。望儿,再喊爹爹。” “爹爹,什么是温存?”望儿歪着脑袋,不解地问道。 萧衍跟我相视一笑,轻轻捏捏他的小鼻子,“你哪来这些刁钻的问题?” “哦,”望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你定是要和娘亲一样,说,你记住就好,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一句话说得我二人摇头齐笑。 “你可是与止战同来?他人去了哪里?”我想着萧衍该不会是独自出行,回头去找止战。 萧衍却揽着我往桃夭小筑内回去,“嗯,他可识趣了,每到这附近,他便带人去巡视边防,从不扰我,直至我自己再去找他。” 回了屋内,我煮着茶对他道,“你要抱着望儿到几时?放他去玩吧。” 他低头嗅了嗅,举着高地赞道,“儿子香,放不下。”开心地望儿脸上笑出花来。 忆起两个月的望儿见他画中的样子就激动的时候,才知这世上骨血是真真割舍不了的。 我沏好茶,端至他面前,想着三年来我心中件件放心不下的事,问他,“我离开那日鹰符的咒术顺利解了吗?女真将士伤亡如何?汗王父子现下怎样?” 他一会儿就教会了望儿猜拳,边跟他玩着,边应着,“解是解了,初时靠傀儡术撑着的士兵伤亡太惨重,十万精兵,剩下不到三万人,摄魂术去了都跪倒在汗王面前。 女真元气大伤,这三年一直在休养生息,汗王感激你拯救将士的义举,执意将你认作义妹,还在女真给你修了行宫。书信中每每问起你是否回来,邀我们去小住,说库鲁想你呢。“ “库鲁喊我姐姐,他认我做义妹。”我颇觉好笑,自斟自饮。 萧衍理所当然道,“那总不能说任你做义女呀,把朕摆在哪里?” 我笑而不答,想想又问,“突厥战事如何?” “东突战败,斐罗以少胜多,以骑兵包围了敌兵,却故意留了活口,对方急于逃脱自乱阵脚,被一举拿下。这一役很成功,他已统一部族。年年岁贡,如今我们的战马质量好了很多。”说着他把杯子递给望儿,“我们开始加注了,谁输了谁喝,这次望儿输了,愿赌服输,喝水。” 望儿豪气干云地点头,举杯饮了下去,我笑,“他平时可不爱喝水了。” “那是没有爹爹陪他喝。“萧衍宠溺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宫里如何?影都幕后之人可是已经拿下了?” “按之前所说,大典之后死去的法能身现宫中,嘉茵吓得对当日云起峰之事供认不讳,说是一切皆是出自她的安排,但未料到我会对法能出手。 她求法能放过,必为他举行法事,待明靖带着大理寺的人现身之时,她当场就疯了。 疯与不疯她伙同法能诬陷我大梁未来皇后,皆是死罪,已赐她一丈白绫,如今去了也有三年了。 有史官为你正名,从此不必担心朝野内外再有嚼舌之人。 不过罪责嘉茵揽得倒干净,所以那一次并没有拿下太后。还是红叶,啊,后来名为浅浅了。 到了云南之后,女伴男装,进入镇南王府做管事,花了一年多时间,被老王爷庞铿发现才干,一级级提拔重用。 不仅所有往来帐目经过她手,整条毒脉利益链的名册也一应俱全,她信函通知了明靖,一路卧底,亲入宫中,经历无数凶险,而最终输送到的正是太后手中。 我找了理由邀镇南王来京,与明靖、浅浅成功里应外合,最终把这为祸多年的老太婆和庞铿一并打入天牢,同时之前数罪并罚,株连九族。 哦对了,说来此案最早发现的还是你爹爹任卿,你当是让我看的奏本里,各地呈报的年报,他对比之后提出疑议。所以给了他不少封赏。” 我暗忖,以我姐姐任真的经商之能,怕是任府对你的封赏压根瞧不上眼,嘴上却道,“嗯。怪不得当年浅浅让我给她改容改成二王爷的模样,原来不只是解思念之苦,把彼身作己身,更是为了日后女伴男装方便。 她真是心机深沉的女子,好在心地善良。后来呢?二王爷再见到她之后还是那爱惜羽翼,高高在上的样子么?”我听得过瘾,八卦之心又起。 萧衍忍俊不禁,“我早知是你设计红叶的“死”来惩罚阿坚的,其实大可不瞒着他。” 我眨眼默认,“快说!” “阿坚当年被折磨地不成人型,如今于金陵府中宠妻上天,他家老大快两岁了,肚子里还有一个。”想想萧衍又道,“本以为朕落后了,好在望儿争气,更早一步来到世上。不过在数量上,比阿坚还是少了。”说着他回头瞧瞧我的肚子,眼神一动,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面上一红,不敢看他,接着问,“小王爷呢?也有封地了么?可有家室了?” “娘亲,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不要和我抢爹爹,该爹爹出拳了。”望儿不依道。 “快了,快问完了,望儿,你自见了爹爹就一直在玩,忘了今日的课业了么?罚你写字去。”发现这小家伙竟然迅速跟他爹感情升温,我心中不爽。 “今日望儿放假一天,明日再学。”萧衍看着望儿宣布着他的恩泽。 望儿拍着手一阵欢呼,“好啊好啊,爹爹真好。” 我顿时气结,但心知萧衍多年的感情一下无处释放,只得睨了他一眼,嗔怪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来,香一个。“萧衍撅嘴向望儿,望儿眸子闪亮,小嘴巴也凑上前,亲了爹爹。 “阿腾的封地在吴越,因为柔然之战立了战功。现在盛世无战事,他有空会在任真的慧中女子学府中任武学助教。” 听闻此言我倒是有些诧异,“为何去做这么个差事?“ “那里的女夫子是止战的妹妹高雅,听闻二人初识是三年前阿腾醉酒,吐了人家姑娘一身,好在姑娘没计较。 后来阿腾金贤寺塑大佛金身回来,转性了一般,变得稳重多了。元宵节灯会猜谜之时又遇到高雅,两人默契十足,总是解相同谜题,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两人面皮都薄,相伴这么久了,却谁也不说破,不过早晚的事。” “听着就会是桩不错的姻缘。”我抬手又把茶水满上,“说到止战,我姐姐倾心他这么久,又早到了婚嫁的年龄……” 我说着却被萧衍打断,“哦,你还不知,任真多次行商到女真,她能听懂女真语,一次无意中发现有个部族要叛变。 她想法子第一时间见到了完颜辉,告知了他这个消息,自那之后汗王倾心有加,大有立她为可敦之势。任真不舍年迈父母,还未下定最后决心。” 完全出我意料,三年不见,世界变化还真大。可我姐姐怎么就对止战死心了呢?这话我没有问出,回忆中隐约现着无涯看止战的眼神,不敢深想。 “桃夭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聊了这么久,望儿在他怀中都被他拍睡了。 我把望儿接过来,放到榻上,“一时没想起,想到再问。” “这些年不见,你就不问朕有多想你?朕的后宫空置了这么久,就待你归来。望儿都三岁多了,究竟什么时候给朕个名分?”他坐到榻上,整个人斜靠向我。 我抬手抵住他胸膛,躲避着退向一侧,“我们的事,慢慢再说,况且,须知虽未有实事,你毕竟已是婚过一次的人了,对我极为不公,你要为我做九十九件事补偿于我,我才会考虑。” “九十九件?”他不可思议般,嘴都气歪了。 我未理他,接着道,“再者我刚刚回来,心中还无比想念缥烟山的家人……” 而正说着,边看到屋内屋外的景致在发生变化,想来我震惊的表情让萧衍不悦的审视移向我目光所及之处,他也惊异地起身去看,此处竟已是缥烟山我的寝殿。 难道我已能随着自己的意念带着身边的人变换空间?不及细想,我跑向屋外,果然见到婆婆在院内摆弄着花花草草。 我摇亮殷桃镜,召集着大家,跟着从背后抱住婆婆,抽抽噎噎地哭着,“婆婆我回来了,桃子回来了。” 她颤巍巍地转过身,沧桑的眼睛深深地凹陷,拥我入怀拍着我,若小时我想娘亲时一般安慰我。 姐姐他们跟着现身,我环视每人,脸上皆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姐姐红肿着一双美目上前拥住我二人,陪我们流泪。 良久我才道,“姐姐,娘亲的灵体在镜像界不见了,玄女峰上……” 姐姐黯然,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当年你娘亲留下的,让我在你二十岁生辰交予你。她推演你除了此劫,而后顺遂一生,早做了准备。” 原来娘亲的灵体是天下至宝,是修士们觊觎已久的——玲珑魄。 她这二十多年吸收缥烟山龙脉日月精华将自己转化,并在我被困镜像界之时功成投入我体内,此刻我不仅比常人多了一魄,更能任意穿梭于不同时空之间。 娘亲终其一生地守护着我,这便是她一直隐瞒于我的秘密,也是以这些年来由家人们常年守护不得离开。 得此宝物忽然觉得自己会马上忙起来,我持了信向屋内跑去,打算告诉萧衍,却见他匍匐在地,正在被望儿当马骑。 不知为何我看得很是惬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彩蛋—— 两个月后的一日,萧衍又问我何时大婚,我看看记录他才为我做了十一件事而已,只答道,“不急。” 他气急败坏,“上次你说要喝周董歌里的mojito,朕学了数日的调酒;再上次你要养梁朝伟在布拉格放得鸽子,朕还得异国他乡偷偷摸摸逮了点了哑穴带回来;桃夭,这次你又要什么?” “我想好了,初雪的时候来份韩国的啤酒和炸鸡。”我满心欢喜地望着他。 “初雪,岂不是又要等数月?” “可以不等,不要勉强。” “罢了,许你一生的放肆,谁叫你名任怡。” (完) **************************** 写到今日《寻》终于完结,会起这么个奇怪的名字,是因为多年以前做了个很长的梦,醒了细节莫名的清晰,于是随手记录了下来。其实就是书里楔子开始,一直到萧衍出现的部分。 突然有天心血来潮打算写文,就拾了这个篇头。入坑后才发现网文不仅仅是写作,实在是体力、耐力、精力的拉锯战。 不过也不后悔,毕竟疫情期间在困兽般的生活中给了自己一个不错的宅的理由,于书中随性打造着白云苍狗的快乐世界,同时还认识了一群作家,过程中跟大家学到了很多东西。 说来能写完这些文字,真的要感谢一路走来坚持相伴的作家和读者朋友。总觉得宫崎骏的列车论过于悲观,我宁愿相信人与人聚在一起是因为磁场,或多或少都是出于对彼此的认同,以及我们中国人传说中的缘分。 真心感谢大家,无论是激励晓鸥的每句话,还是支持《寻》的每一张票票,感谢点亮我在起点的网文生涯,会一直一直记得大家,祝大家写作或者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