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 第一章 这是一座位于市中心的大楼,早年它曾经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如今已风光不再。可它依旧绅士般地矗立在城市的中心,俯瞰着人间婆娑,浏览着世间婀娜。之所以说它绅士,是因为从它诞生的那天起,一直就是被人们仰视着的。可是这绝不是因为它的高度,而是因为它地位的尊贵——它曾经是这座城市达官显贵们最膜拜的地方。 如今秀水大厦的豪华与盛大,早就是情人眼睛里的旧景,可它依旧没有遭遇过白眼,它生来就习惯了被仰视。白天光顾这里的客人依旧不少,每当到了夜晚,这里就更是宾客盈门。 三楼大厅是新近装修过的。数不清的万向节,将整个半空编织成了一个巨大的网。无数的不规则图形,环环相扣,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整个大厅,也笼罩着走进这里的每一个生灵。看上去,俨然就是一个巨大的罗网,现代而又迷幻。 时间已是中午,鲁一鸣和他的朋友曲南正在这里用餐。 鲁一鸣一边品尝着美食,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当天出版的《秀水晚报》。他看着发生在北美洲的甲型h1n1流感的消息,心里不时地一阵紧似一阵。墨西哥已经死亡一百六十八人,美国也有一例死亡病例报告。还不知道这种倒霉事是不是会影响到中国,更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秀水市。尽管墨西哥并没有直飞秀水市的航班,但秀水市毕竟是一个开放型城市,而且是一个颇具知名度的城市,来往的国内外宾朋每天都川流不息。 上午,鲁一鸣在报社听完关于甲型h1n1流感在世界上蔓延情况的传达,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他毕竟曾经参加过几年前关于“非典”的新闻报道。 眼下,他之所以对这件事这般敏感,还因为他的妈妈罗雪云患了感冒,正在医院里住院。医生已经排除了她患上甲型h1n1流感的可能,可是她本人还是不放心,一直在医院里住着不走。 其实,甲型h1n1流感眼下根本就没有传入秀水。鲁一鸣的妈妈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她太把自己当回事。她是秀水市人民检察院的检察长,已经五十八九岁,临近退休,眼看着已经来日不多,就越发想有一个好点儿的身体,以安享晚年。 鲁一鸣的工作并不轻松,可还是时常去医院看看她。前些年,他们之间才开始了母子之间的往来。鲁一鸣是很珍惜这份迟到的母爱的。 鲁一鸣的同学曲南端着刚刚选好的菜肴走了过来,重新坐在鲁一鸣对面。 曲南是鲁一鸣的大学同学,现在正在秀水市国资委工作。他与鲁一鸣是多年的好朋友。他们都愿意喝点儿酒,平时有事没事,经常会一起走进餐馆,喝上一顿,海侃一番。鲁一鸣经常能从曲南的海聊中,得到一些新闻线索。今天就是曲南约鲁一鸣来这里吃自助餐的。 鲁一鸣还在翻阅着手中的报纸,上面的一幅漫画映入了眼帘。他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看什么呢,这么投入?”曲南不解地问。 “你看看张兮兮的这幅漫画,真有构思。”鲁一鸣把报纸递给了曲南。 曲南坐下来,认真地看着。 那是一幅看上去很平常的漫画。一个大大的苹果几乎占据了大部分画面,一条条虫子从苹果内部钻了出来。透过斑驳的孔洞,明显看得出苹果已经被蛀空。苹果上写着某些国企。 “这个作者是哪儿的?” “是我们报社的一名记者。” “如今能看到这样的作品,已经很奢侈了。”曲南感慨道。 “什么意思?”鲁一鸣有些不解。 “除了泛娱乐,还是泛娱乐,谁还会愿意涉及这样敏感的话题。"曲南一边说一边举起了酒杯。 “他就是一个愿意思考的人。” “不仅仅是愿意思考的问题,说明他对眼下某些国企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要说国企这样的话题,你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有发言权又有什么用呢?人微言轻。有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国有资产大量流失,可你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都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想哭就哭嘛。”鲁一鸣笑了。 曲南没有笑。 半个小时后,他们一起走出了秀水大厦。当他们走出大门时,才发现大厦外边是另外一种情景。 就在秀水大厦对面的一栋六层楼上,正站着一个农民工模样的人,那个人正大喊大叫着,准备要从楼上跳下。楼下站满了人。警察将楼下的道路用绳子拦住,行人与车辆已经无法从此处通过。就在那栋楼的正前方摆着几个气垫。 出于职业的敏感,鲁一鸣迅速靠上前去,从摄影包中掏出了照相机。 一个警察挡住了他的去路。鲁一鸣亮出了记者证,执意要进入现场。警察依然拦住了他。 一群农民工模样的人,看到了这一幕,他们二三十个人一下子朝鲁一鸣涌来,把他团团围在中间。 “你是记者?”有人问道。 大家七嘴八舌。 鲁一鸣做了肯定式的回答。 这时,又有许多围观者朝这边涌来。鲁一鸣一米八几的个头,像是鹤立鸡群。 “你们认识那个人?”鲁一鸣指了指站在六楼楼顶的那个年轻人。 “他是俺哥,是他带着俺们出来打工的。”一个小伙子搭上了话,“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欠俺们的工钱,他们反倒把俺们起诉到了法院。俺哥找不到说理的地方,就想到了跳楼自杀。” “即便这样,也不能采取这种过激的行为呀!”鲁一鸣对那个小伙子说道,“你还不快去劝他下来?” “早就劝过了,没有用的。” “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于国良,俺哥叫于国政。” 为了不让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鲁一鸣主动从人丛中挤了出来,朝人少的地方走去。于国良等人并没有放过他,而是紧紧跟在后边,又一次把他围了起来。 “你们围着我干什么?”鲁一鸣发火了,“先把你哥哥劝下来再说。” “他已经绝望了,不答应给钱,他是不会下来的。那可是两百多万啊,那是俺们五六十个人一年多的工钱呀!” 于国良紧紧抓着鲁一鸣的手。 鲁一鸣走出了十几米远,又一次被紧紧地围住。 此刻,鲁一鸣发现在离这些人不远处,有一个人正悠闲地站在那里。他四十岁左右,身体有些发胖,戴着一副墨镜,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现场的动态。 正在这时,围观的人群中传出了“啊”的一声惊叫,伴随着那声惊叫,于国政的身体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正好偏离了摆在地上的气垫。 鲁一鸣回头望去,看到几个民警快步朝于国政躺着的方向围拢过去…… 他尾随着于国良等人朝医院跑去。 于国政被送进了附近的一家医院。 鲁一鸣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于国良前边。在医院抢救室门口,他们全都被挡在大门外边。 于国良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于国政的名字…… 几分钟过后,抢救室的房门从里边推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位医护人员严肃地告诉守在门外的人说,已经感觉不到于国政的心跳了。 于国良迅速冲进抢救室,朝于国政的遗体扑了过去。他放声大哭着,随后跟进去的民工们,站在于国良的身后,不时地有人发出哽咽声。 几分钟后,于国良和他的民工兄弟们一起走出了抢救室。抢救室内只留下了几个警察。 于国良与在场的民工们又一次将鲁一鸣团团地围住。 于国良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鲁一鸣,“这是俺哥写给报社的一封信,送给了几家报社,都没有回音。因为欠俺们钱的这家公司是秀水三宇发展总公司下属的分公司,秀水三宇发展总公司是一家非常有名气的上市公司,没有人愿意惹麻烦。”于国良一边哽咽一边说,“不管是什么样的公司,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什么社会都是这个理儿。可俺们为什么就是找不到说理的地方呢?” 鲁一鸣接过信看着,他一时看不明白,便问道:“你们能不能详细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于国良不再哽咽,他问鲁一鸣:“还没有问你姓什么,是哪家报社的记者呢?” “我是《秀水晚报》的记者,叫鲁一鸣。” “俺们这些人都是一个村子的,俺们都是俺哥带到秀水市打工的。是俺哥出面与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签订了一份合同,俺们在他们开发的万佳小区的住宅楼建设项目中,负责三栋楼的施工。这三栋楼是提前开始施工的,当工程干了一大半时,穆晓飞经理突然说不用俺们干了,说是俺们偷了工地上的东西。”于国良气愤地叙述着。 “工地上丢了什么东西?” “说是螺纹钢筋丢了。” “后来呢?” “后来,俺哥拼命地和他交涉,什么结果也没有。俺哥说什么也不算完,可能惹恼了穆晓飞,他就把俺哥告到了法院,还要求俺哥赔偿他们的经济损失。” 鲁一鸣越听越复杂,便拿起那份材料,离开了医院。他很快就去了市公安局,在那里了解了一下当天发生的事情后,就返回了报社。晚上,他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写成了新闻稿,用电脑传给了总编室。 第二章 帅真真去北京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她才三十二三岁的年龄,却已经在秀水三宇发展总公司副总经济师的位置上干了多年。除了人事上的事不涉猎之外,关于经济运营方面的可行性设想和经营中所出现的问题的解决,都属于她的职权范围。 帅真真一米七零的个头,修长的身材,个子虽然高挑,但却并不失丰满。她超凡的气质,常常让人感觉到与众不同。她那份恰到好处的若有若无的矜持,总会透出一个东方女性传统的美。 此刻,在首都机场办理完登机手续的帅真真,正在候机大厅里百无聊赖地坐着。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通了电话,电话是吕晓歆打来的。 帅真真开口问道:“吕晓歆,你回国了?” 吕晓歆是帅真真的大学同学,大学毕业以后,去了澳大利亚,她与帅真真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没有,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你。”吕晓歆的声音是低沉的。 “什么事?说吧。” “吴大鹏出事了。” “出事了?”帅真真站了起来,异常惊讶,“他出什么事了?” “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帅真真震惊极了。 “是真的。这件事几乎震动了整个澳大利亚的华人界。”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帅真真几乎有些失去了理智。 “真真,你别激动,你别太激动了。激动已经没有用了。” 帅真真哽咽着…… 广播里传来了登机的通知。 吕晓歆告诉帅真真,过一段时间,她或许会回国看看。 帅真真哽咽着,朝登机口走去。 帅真真走下飞机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走出机场,她坐进了自己的轿车。车是她去北京前,停放在机场的。 轿车向市区开去。路上依然是车水马龙,耀眼的灯光,不时地闪烁着,马路边上的娱乐场所,更是俏丽多姿,像是一个个美丽佳人。路边的灯光景观,同样引人入胜。对面车辆的照明灯的强光,依旧无法让她振作起精神,她几乎有些麻木。 自从她接到吕晓歆的电话后,吴大鹏的名字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脑海。此刻,她完全是下意识地开着车。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行驶到一个交叉路口处,前面的一辆吉普车一下子来了个急刹车。帅真真根本就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当她反应过来时,她的轿车眼看着就要撞到前边那辆车上。她迅速地将方向盘向左打去,车身马上向左边驶去。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同样让行驶在左侧的一辆尼桑轿车的司机毫无准备,尼桑轿车一下子撞到了帅真真轿车左侧的车门上。 重重的一撞,让她顿时失去了知觉。 当帅真真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三宇发展总公司办公室主任林乐红站在床边。她从林乐红那里知道了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一切。 当交通警察赶到那里时,她的身份证和驾驶证等东西证明了她的身份。十几分钟后,她就被送到了医院。昏迷是因为脑震荡引起的,她的左胸有一根肋骨轻微骨折。 医生对她施行了手术。 林乐红与帅真真已经是多年的同事,她只比帅真真大几岁。她对帅真真是了解的,帅真真对她也很有好感。 林乐红不能在医院里久留,单位还有许多事情在等着她。她知道,帅真真一直没有结婚,父母又都在外地,多少年来她就是一个人生活。林乐红准备从总公司机关抽调一个女孩儿来照顾她,被帅真真拒绝了。 林乐红走后,病房里只剩下帅真真一个人,另外的一张床位是空着的。 此刻,她躺在病床上,没有一点睡意,呆呆地注视着病房的天花板。 她的脑子里乱极了。 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车祸给她带来的痛苦,并不是她痛苦的极致,而心灵上的那份隐痛,却让她难以释怀。 她心里明白,这次意外车祸,完全是由于自己的大意造成的,而自己的大意是因为心不在焉。 吴大鹏的死,对她的打击是巨大的,尽管那是发生在数万里之外的悲剧,尽管那已经是一份早已了结的情缘,可他的离去,为什么还会在自己的心里产生轩然大波呢? 帅真真的泪水似乎正朝心里流去。 半个多小时后,她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鲁一鸣打来的。 鲁一鸣是她的男朋友,他们已经相爱两年有余。 她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号码,犹豫着,应该如何向他说明眼前发生的一切呢?手机不停地响着,已经不容她再去多想什么,她接通了手机。 “你现在在哪儿?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接电话?”鲁一鸣问道。 帅真真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刚才正忙着。我还在北京。” “不是说好了,马上回秀水吗?” “事情还没有办完。” “还得几天时间?” “说不好。” 几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鲁一鸣并没有听出什么破绽。 此刻,似乎连帅真真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应付鲁一鸣,而眼下自己是最需要别人关心的呀…… 半个小时后,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老者,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当这个老者出现在帅真真面前时,她先是一愣,很快便认出了他——他正是三宇发展总公司前任董事长林家聪。 林家聪已经近七十岁的年龄,六十几岁才离开董事长的位置。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医院里? 林家聪走到了她的床边,她想坐起来,林家聪示意她不要动。 中年女人递过来一个小凳子,林家聪坐在了帅真真的床边。 如果从秀水三宇发展总公司创办那年算起,林家聪在这个公司工作的时间足足有十几年。这个公司最初还是林家聪领着几个人创办起来的。那时,他们公司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渗透着林家聪和他的员工们的心血。那其中的艰辛与痛苦,只有林家聪和最初参与创业的员工们才能体会得到。而帅真真并不是那时的员工,她走进这个公司的时候,这个公司早就初具规模,而且小有名气。 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当时的林家聪董事长接受了帅真真。 帅真真大学毕业的时候,去了秀水市的一家贸易公司。不久,她就被派往公司驻香港办事处。当时,帅真真与秀水三宇发展总公司驻香港办事处有一些业务上的往来。 一次,林家聪去香港,在办事处正好遇到了帅真真。也就是从那时起,帅真真走进了林家聪的视野。 帅真真有着双学位,一个是经济学学位,一个是法律学学位,而她自己从内心里更渴望能够从事法律工作。 帅真真回到秀水时,已经是三个月以后,当时,正好赶上她的几个大学同学准备开办一家律师事务所,想找人入伙。帅真真成了他们的最佳人选,帅真真也被他们的真诚所打动。也就是在筹办律师事务所期间,林家聪让他的部下找到了帅真真,说有一件事想让她帮帮忙。 那是三宇发展总公司下属的金典投资公司做的一单生意出了问题。金典投资公司与国外一家公司签了一单出口运动服的贸易合同,而金典投资公司委托土州市的一家服装公司为其生产这批服装。在合同签订之前,金典投资公司当时的一个普通员工于芳菲和一个司机去那家公司考察过他们的生产能力。 合同很快就签订了。合同签订之后,金典投资公司还特意支付了八百万元人民币,作为先期起动资金支付给了对方。 当需要履行合同时,于芳菲才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履行合同的能力。那完全是一桩经济诈骗案,除了那个当事人是真的之外,那个公司原来所有的手续都是伪造的。 林家聪得知此事之后,一方面让金典投资公司当时的经理马和平出面,想法另行寻找货源,尽量减少对国外公司逾期付货的赔付,另一方面,想办法将那八百万元追回来。 当时,帅真真被请到了秀水三宇发展总公司林家聪的办公室里。她答应想办法试一试。其实,当时帅真真并没有真正办过什么案子。 两天之后,她乔装去了土州市,想办法找到了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公司“负责人”,与他谈起了生意。几个回合下来,她就发现了他储存货物的仓库。当帅真真再次出现在土州市时,她的身边还多出了几个警察。那位“负责人”当即就被秀水市公安局的警察带回了秀水。不久,那八百万元,也被如数追回。 帅真真初战告捷,而正是这次初战,让她再也没有离开过秀水三宇发展总公司。她先是在行政办公室里工作。公司下属的子公司不时地总会与合作方出现一些法律上的纠纷,时不时地总会有人找到行政办公室,让他们帮助解决问题。当时,在总公司内真正懂得一些法律知识的只有她帅真真一个人。人们的目光自然地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每每总是热心地帮助解决着这些本不属于她工作范围内的事情。时间长了,她的长处明显地显现了出来,加上独特的思维和良好的口才,她很快就走上了总公司副总经济师的位置。一年多以后,原来的总经济师退休了,她却并没能接替他的位置,一直就是以副总经济师的名义工作着,而总经济师的位置始终是空缺着。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帅真真是感谢林家聪的知遇之恩的。她对林家聪的为人,也是别有一番感受的。他在她的眼里,是正派而又廉洁的。 此刻,帅真真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林家聪,看着写在他脸上的沧桑,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董事长,您怎么会知道我住在医院里?”帅真真急于知道是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大问题吧?”林家聪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没事,没有什么大事。董事长,您是怎么知道我住在医院里的?” “我去公司时,听说的。” “您去公司有事?” 林家聪沉默了,他的表情有些沉重。 帅真真转移了话题,“您的身体还好吗?还是一个人生活?” 林家聪看了看身边的中年女人,转过头来,并没有说什么。 那位中年女人看帅真真注意到了自己,便主动说道:“董事长的身体不是太好,他这个人的心思太重,不像别的老人那样整天就是吃喝玩乐,不关自己的事,什么都不管。他是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林家聪转过头去,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他看了中年女人一眼,然后对帅真真说道:“还得谢谢她,她现在和我生活在一起,负责照顾我。” “林伟不经常回去?” “林伟可能是工作太忙,有时也回去看看我。”林家聪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不说我吧,还是说说你,听说肋骨还断了一根,是不是很严重?” “过几天就好了,我出院后去看您。董事长,我这没有什么事,您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也好,有时间,你去我家里,咱们聊一聊。我确实是有话要和你说,有好多话要和你说。今天就不说了,你好好养病吧。”林家聪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听到这里,帅真真反倒急于想知道林家聪究竟想和她说些什么,她有些沉不住气了,“董事长,您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林家聪摇着头说:“公司正在积极运作转制,这里面是有问题的。我是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十几年来积攒起来的家底,轻易地大量流失啊。” 此刻,帅真真发现林家聪的眼睛是潮湿的。 第三章 于国政与之发生纠纷的那家公司,是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 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是三宇发展总公司名下的一家公司,经理穆晓飞四十岁左右,身体有些发胖。穆晓飞对于国政跳楼这件事,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敏感,他仿佛根本就不在意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两眼注视着天花板,不时地转动着眼珠,暗自庆幸着于国政选择了一条自杀的道路。他确信因为于国政的死,由帅真真代他与于国政打的那桩官司将会寿终正寝。 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是挂靠在秀水三宇发展总公司名下的一家公司,实际上是一个纯粹的个体户。而三宇发展总公司早已是一家上市公司,每年的年报情况都让股民们倍加关注。三宇发展总公司下设几十家公司,用他们公司员工自己的话说,除了贩卖人口和贩卖毒品的生意不做之外,剩下的什么生意都做。 三宇发展总公司的现任董事长名叫金长永,已年近六十岁,眼看着就要退休。他是不希望就这样轻易地退出三宇发展总公司的历史舞台的。只有金长永自己明白,他不愿意轻易退出的原因绝不是一个感情上的问题,而是另有隐忧。关于这一点,那是天机不能泄露。 金长永当然知道于国政已经跳楼身亡。他与穆晓飞不一样,他有些坐卧不安,便起身朝着穆晓飞的办公室走去。按理说,穆晓飞是他的部下,他完全可以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来。可金长永却从六楼坐电梯到了二十六楼,亲自走进了穆晓飞的办公室。 这一点,金长永早已习以为常,全公司上下也都觉得再寻常不过。谁都知道从形式上看,金长永是穆晓飞的上级,而实际上,金长永在穆晓飞面前却并没有那样理直气壮。他手下像穆晓飞这样的下级,其实数不胜数。可像穆晓飞这样在金长永面前这么有地位的下级,还真的不是太多,仅仅只有几个。 金长永有一米八零左右的个头,头发早早就先他而去。他那秃秃的头顶,分外醒目,常常是当人们还没有看到他人到来的时候,就先感觉到了他秃头的出现——是他那已经微微弯曲的身子,成全了他那秃头每每总是率先而行。最初看到他的人,往往很难能把一个领导着几千人的企业董事长的形象,与这样一个人联系起来。 金长永走进了穆晓飞的办公室。 坐在办公室外间的一个女孩儿,首先映入了金长永的眼帘。她一头乌黑的头发,还有和她的年龄十分相称的精心呵护的皮肤,让人一眼就能感觉出她与穆晓飞的年龄至少会差上二十岁左右。她看到金长永走进来,便马上站起来和他打了招呼。金长永明白,这是穆晓飞的“宠物”刘玉霰。她并不是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员工,也不是穆晓飞的家属。可她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始终都尾随在穆晓飞的身边。 刘玉霰按了一下设在桌子上的门铃,一堵大墙如同一扇大门徐徐开启。随后,穆晓飞从里面探出头来,却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热情,只是招呼着金长永走进了大门里侧。 这是穆晓飞真正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摆设着各种各样的古董。除此之外,还有几把已经长满绿色铜锈的日式战刀赫然挂在墙上。 金长永坐到了一把大叶紫檀木的太师椅上。 “于国政已经死了,你准备怎么办?”金长永开门见山。 “什么怎么办?人已经死了,官司自然也就了结了。”穆晓飞异常地轻松。 “这件事不光牵扯到于国政本人,还牵扯到几十个人,怕是不一定会那么简单吧?” “那又能怎么样?是我终止了合同不假,那是因为他们偷走了我工地上的东西,我还给他们发什么工资呀!于国政临死前已经承认他们偷了东西,他与我签订的那份和解协议,不还在我的手上嘛,那上面是有他的签字的。有这个东西,我还怕什么?” “这件事的真相,你是否告诉过别人?” “没有谁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感觉帅真真好像知道这件事?” 穆晓飞想了想,像是想起了什么:“于国政当初曾经来公司闹过,接待他的人就是帅真真。他都和她说了些什么,她并没有详细和我说过。她只是说于国政曾经不止一次地来公司内闹过。起诉书是我让她给我写的,诉状也是她送到法院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她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是副总经济师,经济运营方面出现的问题,包括涉及到法律方面的纠纷一直就是由她负责解决的,我能不找她吗?” “我没说你做错了什么,我就是想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内幕。” “也不用考虑得那么多,她还能胳膊肘往外拐呀!” “那要看什么事了。像你这种事的内幕,外人知道得越少越好。这一点,你还不明白吗?” 穆晓飞还是没有太在意什么,而是提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金董,还得劳你大驾,总不能让新闻单位胡说八道吧。” “他们不是早就找过新闻单位吗?” “那都是以前的事。我昨天在现场看到于国政的弟弟于国良和他们那帮人,缠住了一个小记者没完没了地说着什么,我估计他们还会去找他,会把他当作一根救命稻草。” 于国政之死,不仅仅引起了鲁一鸣的注意,同样也引起了全市其他新闻单位的关注。除了当时赶到现场的媒体记者之外,在此之后,也有不少的记者纷纷赶到市公安局。当不少人都知道于国政的自杀是与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有关时,记者们一下子蜂拥到三宇发展总公司的办公大楼里。 金长永知道这件事的真相,那是由穆晓飞一手导演的。问题是穆晓飞导演这种事,早就不止一次,而每一次都是以他的胜利而告终,还从来没有发生过死人的事。时间长了,穆晓飞早就不在意什么。金长永则不然,他不能任由事态随便发展,一旦有人过问此事,不仅将会威胁到他的官位,也许还会有更多的麻烦。他的这个董事长毕竟还是官方任命的。他不能因为在某一件事上的失误,而影响到整个大局。 金长永让林乐红应付一下记者。林乐红没有费多少口舌就把记者们打发走了,其理由是他们正在对此事进行调查,在问题调查清楚之后,他们将会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向新闻界公布事情的真相。 记者们只好悻悻而去。 就在这天晚上,“新闻发布会”如期召开,只是曾经参与采访的记者一个也不在被邀请之列。来参加“新闻发布会”的全都是新闻单位的领导,而且并非是中层一级的领导。鲁一鸣所在的《秀水晚报》副总编辑华海晨也参加了“新闻发布会”。参加会议的人员几乎都与金长永认识,那是因为多少年前,三宇发展总公司上市之前,各家新闻媒体的领导都被金长永召集到了三宇发展总公司的小会议室里,曾经筹划过对三宇发展总公司上市之前的宣传策划活动。这些年来,他们之间并没有减少来往。因为作为一家业务范围涉猎多个领域的公司,难免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每当出现问题时,总免不了找到新闻单位帮助消灾灭祸,平息事态的发展。显然,金长永这次还是想照此办理。 当华海晨走进五州大饭店二楼的一个大包间时,发现人员已经到齐了。金长永走上前去热情地与华海晨握了握手。华海晨已经知道当天发生的于国政跳楼自杀的事,可他并不知道他被邀请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他以为还是像以往一样,只不过又是三宇发展总公司遇到了什么小麻烦,需要他们协调协调而已。 一共不到十个客人,正好坐在了一张圆桌前。 金长永知道时间紧迫,因为所有的纸媒体几乎都是晚上发稿,早晨出版。如果不抓紧时间进行,稿子很可能会被发出去。 金长永举起了酒杯:“今天邀请弟兄们到这里小聚,就是想谢谢大家,谢谢这些年来对我们工作上的支持。除此之外,还有点儿小事需要和大家通报一下。来来,我们先喝下这杯酒再说。”他自己一仰脖,把一杯酒送进了嘴里,“这第一杯酒都喝了,都喝了。” 这时,林乐红把一个个纸制手提袋,放在了每一位客人的椅子边。 “今天在秀水大厦附近发生了一件事,和我们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有点儿关系。严格说起来,也不关我们什么事。那是因为一个施工合同的纠纷,我们把他起诉到了法院,对方招架不了,便跳了楼。对这件事,我们的心里也很难受,可那是需要他自己承担责任的。”金长永没有半点儿不自然的感觉。 酒桌上人们的表情是不一样的。 “来来,一边喝酒一边说。”金长永举起了酒杯,“详细情况不用我在这里多说了,我们公司有几个说明材料都放在了你们的手提袋里,回去一看就明白了。我们的想法是,今天这件事绝不能发稿,如果发出去,那将影响极坏。” 喝下了第二杯酒,华海晨从手提袋里掏出了那份材料,他首先看到了手提袋里的一个信封,顺手摸了摸,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显然是金长永送的红包。他并没有动它,而是从手提袋里拿出了那个档案袋,把档案袋慢慢地打开。 “华总,来来,先喝酒吧,这对你们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回去再看吧。今天只要不发稿就行。”金长永举起酒杯,执意要与大家喝下第三杯酒。 华海晨放下了酒杯,手里始终拿着其中的一份材料看着。他一边看一边问道:“到底是他们欠你们的钱,还是你们欠他们的钱?” “当然是他们欠我们的钱了。” “他们给你们施工,你们应该给他们工资才对,怎么会是你们把他们起诉到了法院?” “本来是应该像你说的这样。可是他们把工地上的螺纹钢筋偷走了,总价值比工资还多,他们自己都承认了。我们当然要向他们讨要损失。” 听到这里,华海晨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在他手中拿着的档案袋里,还装着一份手写材料的复印件,那份材料上确实有于国政的签字。材料上写着他承认在他的施工队施工期间,工地上丢了东西。华海晨没有细看下去,就把材料放进了档案袋。 华海晨走出五州大酒店不久,就接到了市委宣传部新闻处处长江大为的电话,他通知华海晨,今天发生的于国政跳楼的事,市里要求各新闻单位一律不准报道。 第二天清晨,鲁一鸣在《秀水晚报》上看到了他写的那篇报道。可报道当中所涉及到的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名字,一个字没有提及,鲁一鸣在报道中特意提到的“本报将对此事跟踪报道”的字样,也早就不翼而飞。 鲁一鸣看完之后,愤愤地将报纸扔到了地上。 第四章 不管是住宅工程,还是其他工程项目,只要有钱可赚,穆晓飞是决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一天晚上,穆晓飞敲开了秀水钢铁集团董事长李大钟的家门。 李大钟的妻子袁丽为客人打开了房门。穆晓飞连招呼也没有打,径直走进了客厅。他戴着一副墨镜,身着一袭黑装,出现在李大钟面前。看上去,有几分阴森与恐怖。跟在其后的还有四个人,四个打手模样的人。穆晓飞没等主人说什么,就直接坐到了客厅中间的双人沙发上,另外四个人,一字排开,站在沙发后边。 李大钟看到这种架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一针见血:“看来穆总今天来这里,是想要大打出手啊?” “你是个明白人,钱我是一定要拿走的,不然……”穆晓飞来者不善。 “不然怎么样?” “咣”的一声,穆晓飞将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插在了沙发前那张花梨木的茶几上。 匕首立在那里发着寒光,似乎有些狗仗人势。 李大钟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镇静下来。 “穆总,你以为这样就能如愿?”他看了看穆晓飞,“钱即便不是我个人的,我也不可能让你这样轻易得逞,除非你今天在这里把我解决了,那就不关我的事了。那样,你想要多少钱,就可以要多少。” “看来,你还真不识相。” “识相怎么样?不识相又怎么样?”李大钟并没有示弱。 穆晓飞抬起右手,伸出了两个手指,往前用力地挥动了一下。他身后的两个人立即走上前去,其中的一个人一只手揪住了李大钟的头发,一只手将他的一只胳膊反转到后边。另外一个人用拳头朝李大钟的胸部和腹部雨点般儿地打去。 李大钟的夫人袁丽一下子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那个挥舞着拳头的大汉,她拼命地叫喊着:“你住手!你给我住手。真没有一点儿王法了,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女人的叫喊并没有阻挡住彪形大汉的威猛,拳头依然不停地落在李大钟的身上。 袁丽抓住了彪形大汉的另一只手,一口咬了下去。大汉猛地叫了一声,转身从茶几上拿起了一只茶杯,朝着袁丽的脑袋砸去,袁丽应声倒下。 彪形大汉就此住手。 李大钟奔到袁丽身边,抱起袁丽,看了看她的头上并没有流血,他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她始终没有任何反应。李大钟走到电话前,他刚想伸手拿起电话,电话被已经站到跟前的穆晓飞按住。 “电话可以打,但必须在我们走了之后。”穆晓飞将一份提前准备好的合同扔到了李大钟跟前,“这是一份付款合同,想好了,就在这上面签个字,签好字后,通知我。不给钱,给命也行。希望你好自为之。” 穆晓飞和他的同伙扬长而去。 房间内一片狼藉。 李大钟摇动着袁丽的身子,她慢慢地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李大钟,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知道自己还活着,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李大钟把袁丽扶到沙发上坐下,他提出马上去医院。 袁丽拒绝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嚣张?”袁丽十分不解。 “我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肆无忌惮。” “你们到底欠他多少钱?” 李大钟耐着性子,将两年前他所经历的事情慢慢地告诉了袁丽。 两年前,秀水钢铁集团需要搬迁。其中集团下属的炼轧分厂异地搬迁的项目,牵扯到两项内容,一是旧厂房的拆除,二是新厂房的建设。而整个炼轧分厂的厂房重建工程投资较大。穆晓飞是以三千九百万元的最低价格,承揽下了位于三坨湾的炼轧分厂厂房新建工程。 准确地说,这是一项“三边合同”。而之所以签订下“三边合同”,是因为设备更新方案一时难以确定,方案难免会做一些修改。 所谓“三边”,业内人士都明白,即边设计,边施工,边投产。这样一来,合同的标的额是一下子难以精确确定的,即所谓开口合同。这就给双方当事人提供了回旋的余地。既然有变化,需要追加或减少合同的标的额,都是很正常的事。问题是即便是追加,也是有限度的,而不是无止境地追加预算。而穆晓飞之所以在别的参与竞标的企业都不敢靠前的情况下,以比较低的价格拿下这个项目,他看中的就是所谓的开口合同。这样,就会给他日后狮子大开口,留下可以充分周旋的余地。以往他在接手其他工程项目时,就是这样做的,而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麻烦。 “一般来讲,像我们这样的工程,承包方从中取得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三十的利润是惯例。而现在穆晓飞却要让我在八千六百万元的付款合同上签字,这分明是无耻的讹诈。他已经去我的办公室闹过无数次。” “你们这个项目不是市政府行为吗?” “市里花钱买下我们这块地皮,那些钱也都是有数的。拆迁与新建工程,我签过字后,还需要市里确认。如果遇到一个不负责任的市领导,只要我签了字,他们就会一路绿灯。以前穆晓飞就是这样办的。损失的是国家,便宜的是个人。” “这也太黑了些。” “这个人本身就不是太透亮,我知道他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的。” “你或者马上报警,或者马上向上级反应。” 李大钟想了想:“报警有什么用?他是不会在意你报警的。如果在意你报警,他就不会这样做了。” “总不能把命搭进去呀。” “整个集团最为这件事着急上火的人就是我,工程已经停了下来。达不到他的满意,他就不再开工。市里却要求我们在年底之前,必须把旧厂房的那块地方倒出来,市里将统一对外挂牌出售。” 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李大钟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五章 关于于国政之死的报道见报之后,鲁一鸣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记者,按理说,什么样的事情都经历过,就连稿件被悄然拿下,都司空见惯了,可眼下这件事却让他不能容忍。他除了亲眼目睹了于国政从楼上跳下那惨不忍睹的一幕之外,更因为通过于国政弟弟等人的叙述,让他对于国政自杀的内幕感到震惊,让他的良心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鲁一鸣径直走进了副总编华海晨的办公室。 “这么早跑来,有什么事吗?”华海晨平静地问道。 “我那篇稿子怎么那样发出来了?”鲁一鸣开门见山。 “有什么不妥吗?” “既然这样,还不如不发呢。”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涉及到的单位名称删掉?这是其一,其二是本报将对这件事跟踪报道这句话为什么也被删掉了?这篇稿子这样发出去,还有什么意义?”鲁一鸣有几分激动。 华海晨并没有激动,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说。” 鲁一鸣还是没有坐下,他扔出了几个字,“说完了。” 华海晨从文件筐里拿出了一份打印好的材料,扔到了鲁一鸣眼前。 一行大字映入了鲁一鸣的眼帘:“关于于国政自杀一稿见报前后的情况说明。” 他拿在手里仔细看着,看了几眼,便抬起头来看着华海晨,却并没有说什么。 “还想说什么吗?”华海晨轻声问道。 “这么说,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你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应该说我们报社想怎么样?华总,我知道昨天三宇发展总公司把新闻单位的领导都找了去。我也知道三宇发展总公司是一家上市公司,还是我们这座城市的知名企业。可于国政之死,肯定是有问题的。我知道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见诸报端,可这件事,我看不下眼去。如果我们不管,完全可能就不了了之了。” “我们不管,并不等于没有人管,他们还可以去找有关部门呀。” “华总,这是一场阴谋,是一场十足的阴谋。如果就让他们这样肆无忌惮的话,怕是还会出人命的。” 鲁一鸣坐了下来。 华海晨点上了一支烟,有些慢条斯理,“这份材料你可能已经看明白了。即便是你对发出去的稿子不满意,这也是一个意外,本来是不可能发出去的。因为我接到市委宣传部的通知时,报纸已经付印,而且已经印刷了二十多万份。如果把它废掉,考虑到我们报社的损失太大。高勇总编是在请示了市委宣传部之后,才这样勉强放行的,不然,就连现在这篇稿子也不可能见报。”华海晨指了指那份材料,“这不,今天上午就必须把这个‘情况说明’送到市委宣传部去。” “华总,昨天会上是怎么说的?” “于国政生前与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签订了一份协议,协议中明确承认他们偷了工地上的东西,而且表示放弃索要工钱。我手里还有这样一份材料的复印件。” 华海晨把复印件拿了出来。 “问题就出在这里。华总,你注意到没有,这上边确实有于国政的签字,可是这上边除了于国政的签字之外,其余的内容根本就不是于国政的字体,那都是有人后填上去的。我从于国良那里了解到,当初纠纷发生时,穆晓飞曾经亲自和于国政谈过几次话。几次谈话的大意,就是逼着于国政承认他所带的施工队在工地上偷了东西,价值十五万元左右。穆晓飞表示,不再与他们履行剩余下来的合同。而且要在他们应发的工资中,把这十五万元扣除。于国政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同意那样做的,他那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不让那二百多万元的工资打了水漂。也就是说既然有了这样一份协议,穆晓飞就应该把剩下的二百多万元的工资如数发给人家。” “既然谈到这种程度,那为什么又发生了后来的事情?” “问题就出在这里。穆晓飞与于国政谈妥之后,就让于国政在一张空白信笺上签上了他的名字。穆晓飞说他会把每个人的名字和应该得到的工钱填在上边,然后,就用这张明细给他们发工资。结果是于国政的纯真想法,却受到了兽性的强xx。几天之后,当于国政再看到他签字的那张信笺时,那上边已经添上了你手里拿着的这份材料的内容。这份材料上清楚地写着,于国政承认他的施工队伍不仅仅是偷了工地上的价值一百八十万元的螺纹钢筋,而且还承认给对方造成了总价值一百二十万元的间接损失。于国政同意不再追讨工钱,穆晓飞也不再追究于国政等人的责任。” “穆晓飞既然答应不再追究于国政等人的责任,那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又为什么把于国政告到了法院?” “当于国政知道自己上当受骗时,当然还要继续追讨工钱。他不断地去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找穆晓飞。而穆晓飞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便马上做出反应,来了个恶人先告状,把于国政他们起诉到了法院。他用他的损失冲掉了那笔工资还不算,还在诉状中提出向于国政等人再索赔损失八十多万元。”鲁一鸣停顿了一下,“华总,这就是你看到的那份起诉状背后的真实故事。” “我明白了,原本是穆晓飞欠于国政等人的工资二百二十多万,这样一来,反倒成了于国政他们欠穆晓飞八十多万元了。” 华海晨木然了。 第六章 金长永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漫无目的地透过窗户看着远处,一个大钟醒目地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海关大楼最高处悬挂着。 金长永点着了一支香烟,回过头去继续看着远处。此刻,他想到了海关,又联想到了他无数次走出国门时的情景。 那是一年多以前,是一份审计报告面世以后,他又一次走出国门。当他办理完出关手续时,回头看了看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他本以为那将是他在中国土地上的最后一瞥。可没有想到,当他走出国门时,事情并没有像他所预料的那样糟糕,他竟然又从容地回到了国内。 金长永手中的香烟浓烈而轻柔地燃烧着,像是他此刻的心情。随着烟雾的飘浮,他坐到了办公桌前。他慢慢地打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了两本护照,其中的一本清楚地印着他的名字,那是一本中国护照。另外一本印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那是他的化名,那是他早就用化名以投资移民的身份办理好的加拿大护照。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凭借着这本护照离开中国,而且永远不再回来,那只是看需不需要而已。 这是他心中的秘密,是不能轻易地告诉别人的。 他几乎是随时都将它们带在身边,随时准备发挥它们的作用。他将它们轻轻地放到自己的脸上贴了贴,一股暖流仿佛顿时滋润了他的全身。 他下意识地用两个手指在其中一本护照上轻蔑地弹了弹,其实,那上面什么灰尘都没有。弹完之后,他将它们放回了原处,将抽屉关上。随即又将抽屉重新打开,他又将它们拿了出来,又一次重新郑重地放回了原处,这才慢慢地将抽屉关好。 金长永只剩下不足两年的时间就要退休,他自己心里明白,就算是退休,这些年来,他所聚敛起来的钱财,已经足够他这一辈子用的。钱已经不是他眼下最需要考虑的,真正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平安着陆的问题。 平安着陆…… 这是金长永这几年来,尤其是这一年多来一直就在认真考虑的事情,而且是他最为头疼的问题。三宇发展总公司的股票,一直被股民们看好。这也让金长永足足大赚了一把,他既赚足了钞票,也赚足了面子,而这面子让他在董事长的位置上,得以游刃有余地逍遥着。他完全可以在董事长的这个位置上从容地坚守到退休。这一切,都是金长永几年前的目标,而眼下真正到了这个份上的时候,他所想的已经远远不是这些。 改制……将企业改制,把三宇发展总公司改制成民营企业,这是他眼下最想做成的事情。如果将三宇发展总公司改制成民营企业,他本人将是企业改制的最大受益者。 真正的一举成功,是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的,而这种努力不管多么艰难,都需要进行下去。除此之外,将没有任何更好的前景可供选择。 金长永之所以产生了将企业改制的想法,还是缘于那次市审计局的审计。市审计局派出的审计队伍在公司内足足审计了近两个月。最后报告上的结论清楚地写着:该公司的财务报告,基本上不反映该公司的实际经营状况。 当审计人员将这份报告递到金长永面前时,金长永发火了,他几乎吼着嚷道:“你们这都是无耻的诬陷!” 审计人员最终还是将这份审计报告交到了市有关部门。这让金长永再也坐不住了,他四处活动,做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人的工作,最终总算是让他安宁了下来。可就是这件事,促使他下定决心,将企业改制。金长永心里明白,企业改制时,依然需要审计,可那时的审计则是在确定了大方向前提下的审计,那将会是一路绿灯,而路上将不会再有任何障碍。 金长永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他儿子金小波从澳大利亚打来的。他的儿子正在澳大利亚留学。本来他应该早就毕业了,可他始终就没有安心就读他的学位,上学只是他留在那里的一个借口。实质上他一边上学一边在悉尼附近的一座小城里开办了一家娱乐室,集唱歌跳舞和棋牌活动等经营项目于一身。这是金长永所不同意的,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他明白的道理。一年多以前,他就曾经特意为他的儿子从国内买了二十几副麻将牌邮了过去,作为金小波经营之用。 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了金小波的声音,“爸,我上次和你说过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呢!”金长永回答。 “我不管你怎么考虑,房子我是买定了。” “这么大的事,总需要考虑考虑吧。” “考虑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看好了一套房子,人家只等我一个星期,如果再定不下来,对方就要出手。” “别被他吓着了,眼下的金融危机是全球性的,澳大利亚也不例外,开发商手中的房子,照样也不会那么容易出手。你在国外买一套房子,总不能像在国内买大米买芹菜那么简单吧?”金长永试图说服儿子。 “好了好了,我要去上课了,没时间与你多说,你就看着办吧。”金小波挂断了电话。 金长永的心里不是个滋味,他想重新把电话打过去,可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下了电话。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刹那间,他的脑海中全部都是他儿子金小波的形象。 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在金长永看来,儿子对自己的需求,早已简化成了对他手中金钱的需求,只有当他需要钱的时候,他才会想起他这个远在故乡的老爸。否则,他们之间仿佛形同陌路。金长永明明知道这一点,可他对此已经无能为力。如今他想扭转这种局面,已经太晚了。 半个多月前,他接到过儿子打来的电话。金小波提出由金长永给他提供一百万元,他准备在澳大利亚买下一套住宅,不足部分将由他自己贷款偿付。 金长永明白,儿子是他放飞的风筝,眼下,他已经无法操控。 此刻,于芳菲走进了金长永的办公室,坐在金长永的对面。 于芳菲已经是四十岁出头的女人,一米六八左右的个头儿,身体并没有发福。看上去,就知道她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她给人留下的印象远远要比她的实际年龄小得多。每个月三次的羊胎素注射,让她的肌肤仿佛是一方滋润的沃土,还焕发着几分生机。 每当她从人们的身边走过,总会有人不时地议论上几句,“从后边看,像十八。从前边看,像老大妈。”尽管那些议论有些夸张,可毕竟是现实版的“报告文学”。 金长永与于芳菲走得很近,那倒并不是因为于芳菲正值妙龄,也并非是因为她的姿色美丽,而是因为她的善于经营。她是善于经营人际关系,甚至是善于经营人生的老手。早在几年前,金长永就已经被于芳菲作为经营对象经营了。 眼下,于芳菲的身份是三宇发展总公司下属的金典投资公司经理。 对于金典投资公司而言,几乎是什么项目都可以做的,这是总公司赋予这个公司的权力。 金长永起身去了卫生间。 办公室内只剩下于芳菲一个人坐在那里。 金长永办公桌上的电话不断地响着,大约过了一两分钟,电话还是没有中断。于芳菲欠了欠身子,抓起了电话。 “我想找我爸。” “他不在。”于芳菲一下子就听出来那是金长永的儿子。 “他刚才还在,他去哪儿了?” …… 几分钟之后,金长永走了进来,他看到于芳菲手里拿着电话:“谁的电话?” “你儿子的电话。”她把电话递给了金长永。 金长永接过电话,“你不是马上上课吗?” 金小波并没有回答金长永的问话,“那些钱你得快点儿给我汇来。” 听到这里,金长永的情绪一下子产生了变化,“除了要钱,你就不会再有别的事,是吧?” “没有别的事了。” 金小波主动挂断了电话。 金长永坐在办公桌前,半天也没有说话,他几乎是忘记了于芳菲的存在。 于芳菲目睹着眼前的情景,张嘴问道:“金董,有什么麻烦事吗?” 金长永犹豫了片刻,“儿子来电话,又向老子要钱。” 于芳菲冷笑了一下,“那就给他嘛,我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会让你这么愁眉不展。” 金长永不停地晃动着脑袋。 于芳菲有些不耐烦,“不就是点儿钱嘛,给他不就得了吗?你又不缺钱。” “这个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他也不算算出国留学这几年,花掉了多少钱?刚才来电话一张嘴就要一百万元,你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金长永抬起头,看着于芳菲。 于芳菲似乎有些吃惊:“你没听错吧?是一百万元?” “一百万元。在这之前,他已经来过电话。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他是富二代?可我却不是那种大老板。” “在他的眼中,他就是一个富二代。不是这样吗?” 办公室的门响了一下,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于芳菲与金长永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移到了那个人的身上。中年男人大约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一米七五六的个头儿,那身严肃的装扮,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老板。来人正是金长永的弟弟金长来。 于芳菲不仅认识金长来,而且与他很熟悉,她向他点了点头,便对金长永说道:“金董,你们可能有什么事需要谈,我就长话短说。曾弛副市长要去古运河疏浚工程工地看一看。市政府秘书处刚刚打来电话,告诉我们要有个思想准备。具体时间到时候另行通知。” “专程去看我们这个项目?”金长永问道。 “不清楚,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于芳菲走了出去。 金长来坐在于芳菲坐过的位置上。 金长永头也没抬,冷冰冰地问道:“我不是让你少往我这里跑吗?” 金长来并没有在意金长永的冷漠,“我有急事。” “你是没有急事不会来找我,一来找我就一定是有急事。说吧,又有什么急事?”金长永显得更加不耐烦。 “又有了麻烦。”金长来涉及到了实质问题。 “什么麻烦?” “从非洲进口的金枪鱼,被海关查扣了。” 金长永一下子站了起来,情绪立即激动起来:“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来找我干什么?我管不了那么多闲事。” 金长来也站了起来,乞求道:“哥,如果处理不好,以前的那些事,怕是也会暴露出来,那样事情就会闹大的。你得出面帮帮我。” “为什么不去找丛世南?”金长永一改刚才的态度。 “找过了,根本就找不到他,他后院可能又着火了。眼下,他很可能正在杭州和他的第四任夫人周旋呢。” “这个大色狼,是见一个爱一个,这个才刚刚到手多长时间,就又不行了?” 金长永让他去找丛世南是不无道理的。丛世南是总公司下属的中江渔业公司经理。 丛世南算是这个公司的老人,如今已经过了六十岁。他曾经是秀水理工大学的高才生,读书时他的学识和智商就是出了名的。大学毕业之后,他先是在市政府机关干了些年,眼看着走仕途这条路已经没有什么前景,便来到了三宇发展总公司。他来这个公司时,这个公司还处在初创阶段。当时,还是林家聪在这里掌门。 那时,三宇发展总公司需要创业,更需要创业型的人才和可操作性的创意。 也正是那时,丛世南向林家聪提交了要创建中江渔业公司的可行性报告。经过可行性研究,中江渔业公司应运而生,丛世南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个公司的经理。这个公司成立之初,成绩是喜人的。但过了几年,喜人的成绩却并没有给总公司继续带来更多的利益,这让林家聪董事长和董事会的其他人对丛世南这个人的人品有了新的认识。正在林家聪准备拿掉他的时候,林家聪竟然自己先离开了董事长的岗位。 林家聪的离去,成就了丛世南的发财梦,而丛世南的成功,同样给金长永的弟弟金长来带来了财运…… 金长来将自己的公司挂靠在了中江渔业公司的名下,成了三宇发展总公司的分公司。而谁都知道金长来仰仗着这种关系,大把大把地攫取着巨额利润,把这种巨额利润全部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金长永当然是他弟弟的保护伞,但他又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这也就是他不愿意让金长来过多地在他面前招摇的真实原因。 第七章 李大钟曾经无数次地与金长永打过交道,他对金长永已经失去了信心。 那还是他们的炼轧分厂异地搬迁工程刚刚开始时,新建工地由于操作过程当中出现了一些需要马上着手解决的问题,李大钟派人与穆晓飞谈了几个回合,一点儿效果都没有。他不得已想与金长永见面,当金长永得知李大钟与他见面的真实目的时,他竟然拒绝了。李大钟没有办法,只好亲历亲为,主动走进了金长永的办公室。 那天,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谈话才让李大钟彻底搞明白,金长永之所以一推六二五,其理由就是因为穆晓飞的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只是挂靠在三宇发展总公司名下的公司。按照协议规定,穆晓飞只需要将百分之八的管理费交给三宇发展总公司,也就万事大吉。 按理来说,既然挂靠在你总公司的名下,而且还收他的管理费,那么你就享有了权利,而既然享有了权利,就要尽到管理的义务。可这明明白白的道理,在金长永那里却是行不通的。自从那次走出金长永的办公室之后,不管再遇到什么事情,李大钟从来没有再找过金长永,甚至是连电话都没有再打过一次。 那天,穆晓飞去李大钟家动用了武力,对李大钟情绪的影响是巨大的。尤其是对他的妻子袁丽情绪上的影响,远远超过了对她身体造成的伤害。几天下来,尽管李大钟没有再接到穆晓飞的催款电话,他的耳边却不断地响起袁丽的唠叨声。她有些怕了,她甚至希望李大钟辞去这份职务,早一点儿退休回家。因为她和李大钟同样感觉到搬迁之后的钢铁集团的前景并不乐观。况且李大钟离退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 李大钟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偌大企业的负责人,他经历了企业的变迁,感受过无数职工们的冷暖。面对过一批批辛苦了几十年的工人,不得不离开岗位时那无助的眼神,他体味过下岗工人们在街头寻找临时工作无望时尴尬的心态。面对着这一切,他曾经有过太多的无奈…… 这些不同寻常的感受,足可以淡化了袁丽那份让他离去的理由。 他考虑再三,终于叩开了市经委主任丁夏阳办公室的房门。 他们在电话中约好了见面。 当李大钟走进办公室时,丁夏阳正在和另外一个年轻人谈着什么。丁夏阳看到李大钟走了进来,便站起来和他打了招呼,接着指着身边的年轻人说道:“这是我们经委副主任年庆超,你们顺便认识一下。” 年庆超站了起来,与李大钟握了握手。 丁夏阳说道:“李董事长是来找我谈谈关于他们与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合同纠纷问题的。你也一起听一听?” “不了,我不是太了解情况,你们谈吧。” 年庆超走了出去。 李大钟开门见山,将那天发生在他家里的事,简要而迅速地叙述了一遍。丁夏阳感到非常意外。 丁夏阳上任还不到一年时间,对有些情况还不够了解,可他对三宇发展总公司的情况,还是比对别的企业了解得多一些。因为这毕竟是全市上市最早的一家国有企业。 “这件事发生后,穆晓飞再找没找过你?” “没有,一直没有。就算是他不着急,可我们着急呀。市里给我们用于搬迁的钱,我们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市里要求我们在年底前把这块地倒出来,好统一挂牌招商,我们眼看着无法兑现,能不着急吗?” “工程早就停下来了,是吧?” “早就停了,就算是他能够同意我们单方面解除合同,已经施工和还未施工部分是不好量化的。而穆晓飞向我们要的简直就是天价,这是讹诈,是十足的讹诈。不要说这是国有企业,国家不能接受,就是我们这些当家人也是没有办法接受的。如果那样做,工人们甚至会骂我们是企业的历史罪人。” “可以前就是这样做的。”丁夏阳不冷不热地扔出了一句。 李大钟突然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丁夏阳。他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经委主任,竟然还敢说句实话。 “以前毕竟已经过去了,眼下他穆晓飞要的这个价,实在是太离谱。丁主任,我今天来这里就是向你郑重地反映这个情况,我并不单纯是为了我的安全受到了威胁而来找你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以不来找你,而直接去公安局报案。我想通过你丁主任,向市领导反映一下情况,年底前让我们将这块地倒出来的计划,是根本无法实现的。” 听到这里,丁夏阳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站了起来,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走着,走走站站,站站走走。几分钟之后,他锁紧的眉头终于展开了一些:“我可以把你说的情况向市领导汇报,可我改变不了市里要求你们年底前完成搬迁计划的宏观决策。而眼下你所遇到的这种情况,又确实会影响搬迁计划的如期实施。作为市经委这样的市政府的职能部门,并没有权力干预企业的经营,更没有权力干预你们之间合同的执行。所以我想告诉你,我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 李大钟走出丁夏阳办公室时,已经时近中午。 坐在车里,他的脑子里依然无法从刚才谈话的氛围中解脱出来。眼下,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就是穆晓飞要多少钱就给他多少钱,自己是惹不起这等人物的,只好任凭国有资产的流失。另一条路就是自己一走了之,也就是像自己的妻子袁丽所说的那样,辞职不干了。这样,不管事情再如何发展,自己也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这是一种消极的办法,消极何尝不是眼下的一种积极的选择呢。 他不停地思考着。 第八章 这些天来,鲁一鸣经常接到于国良的电话,他常常是没完没了地打着。 他约鲁一鸣再一次见面,鲁一鸣一次次地拒绝着。他知道自己就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都市类报纸的记者,自己是没有能力过问这类事情的。他之所以不愿意再介入此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正在操作出版一本自己的摄影画册。他已经和一家美术出版社签订了出版合同,半年之内将由出版社将他的摄影作品结集出版。这段时间,他除了工作之外,一直就很忙碌。 鲁一鸣意识到于国良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仿佛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要回那笔钱的唯一希望。 鲁一鸣不得已又一次与于国良见了面。 于国良告诉鲁一鸣,公安局的人曾经告诉过他,如果他哥哥还活着的话,公安局很可能会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因为他利用这种方式讨要工钱,已经严重影响了城市交通的正常运行,时间长达一两个小时。 于国良已经不再为他哥哥的死而懊恼。眼下,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想通过鲁一鸣讨回那笔工钱。 于国良把手中所有的材料都交给了鲁一鸣。分手时,鲁一鸣并没有答应他什么,他也根本无法答应于国良什么。因为他再也不是刚刚走进记者队伍时,那个想入非非的记者。 那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成为一个分管政法战线的记者,为的是能够让许多普通的老百姓都知道他,知道在这座城市的一家都市报里,还有他这样一名记者。当人们有需求的时候,当人们遇到涉及法律方面的问题时,能够想到他,会想到找他帮忙,而他会勇敢地承担起维护他们合法权益的责任。可眼下,已经远不是这样。这些年来,他的经历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远非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此刻,鲁一鸣看着于国良曾经受过伤的腿,行动起来不很方便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产生了怜悯之情。尽管他不能答应于国良什么,但他与于国良又一次分手时,还是让于国良在绝望中,生发出了几许期盼。 几天来,鲁一鸣几次打电话给帅真真,帅真真每次都告诉他事情还没有办完,她还没有回到秀水市。 鲁一鸣与于国良分手的那天下午,他去医院看望了他的妈妈罗雪云。 一副无框白架眼镜恰到好处地点缀着罗雪云那张白净的脸,一身白色而又宽大的病号服慵懒地依附在她的身上。她前胸的一起一伏,依然会冲破那洗过无数遍的病号服的束缚,有节奏地跳动着。 鲁一鸣走进病房时,一位近六十岁的男人正起身准备离去。鲁一鸣并不认识他,但还是下意识地与他点了点头。 鲁一鸣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边点头一边接通电话,走出了病房。 鲁一鸣再次走进病房时,病房内只有罗雪云一个人。 罗雪云开口问道:“帅真真出差回来了吗?” “没有,可能还得几天才能回来。”鲁一鸣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罗雪云转移了话题。 “还没提到议程上来。” 罗雪云没有再说什么。 罗雪云是一个具有双学位的女性,这在她这一代人中,是不多见的。她拥有一个建筑学和一个法学学位,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再加上她的官运亨通,才让她在官场上游刃有余。她本来做过多年的市经委主任,可谁也没有想到,当她快到四十六七岁时,却走进了她早就离开的那个法律领域,先做上了市公安局局长,尔后,又坐到了市检察长的位置上。 鲁一鸣的手机响了起来,报社政法部主任张锐打来电话,询问他为什么几天没有发过稿子。 鲁一鸣放下电话,便与他妈妈告别。当他走出门口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朝着罗雪云的病房走去,他径直走进了房间。 鲁一鸣仿佛感觉到曾经在哪里见到过此人。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不自觉地回过头,朝罗雪云的病房看去。 病房的门依然是开着的,罗雪云站了起来,忙着和来人打着招呼,她并没有注意到鲁一鸣正站在病房门口。转瞬之间,鲁一鸣便离开了那里。他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回忆着曾经在哪里见到过这个人,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场面,是那天在于国政跳楼的现场,那个站在远处静静地悠闲地注视着现场动态的人,就是他。 妈妈怎么会和他认识呢?他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一个个问号不断地出现在鲁一鸣的脑海中。 回到办公室时,鲁一鸣见到了张锐。 张锐并没有指责鲁一鸣的意思,只是说对于国政之死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再追究下去,因为报社既不是政法机关,也不是慈善机构,在许多重大事件面前,媒体的力量是十分有限的。 张锐走后,鲁一鸣拨通了帅真真的手机,帅真真说她还在北京,没有回来。 鲁一鸣提到了于国政跳楼的事,他想从实际操作的层面上,向她咨询一下有关法律上的具体问题。她告诉他,她正好忙着呢,等回秀水时再说。 这天下午,鲁一鸣走进了秀水启明律师事务所的大门,见到了在这里做律师的李绍哲。 李绍哲曾经是鲁一鸣的同学,大学毕业之后,一个通过律师资格考试考取了律师资格,走进了律师队伍,一个走进了秀水晚报社。那时,鲁一鸣还有一个想法,一个不为人知的想法,他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将自己爱好摄影的特长发扬光大。 几分钟后,他们一起走进了位于法大律师事务所门前的一家不大的茶馆,选了一个僻静处坐了下来。一壶武夷山云雾茶很快送了过来,他们慢慢地喝了起来。 “找我有什么事,是快要结婚了吧?”李绍哲开玩笑似地说道。 “嘿嘿嘿,”鲁一鸣冷笑了一下,“又不是你结婚,看上去,比我还着急?” “别那么自作多情,谁为你着急呀?我就是这么一问而已。” “哥们遇到了一点儿小困惑,想请你老兄帮着参谋参谋,看看怎么办好。” “你还有困惑的时候?” 鲁一鸣没有回答,李绍哲起身去了卫生间。鲁一鸣拨通了罗雪云的电话,“妈,我离开你那里时,有一个中年男人走进了你的病房,我好像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他。那个人是谁?不是你单位的同事吧?” 罗雪云犹豫一下,这让鲁一鸣一下子感觉到了什么,他仿佛感觉到罗雪云并不想告诉他那个人究竟是谁。 “你走之后来过好几个人,我不知道你是指哪个人。你关心这事干什么?” “哦,随便问一问。” 李绍哲走了进来。 鲁一鸣挂断了电话。 “那天,你给我打电话时,我说我正在写一篇稿子,你知道那天我是在写什么稿子吗?是写一个外地来秀水市打工的民工跳楼的稿子。关于稿子本身的事已经结束,可这件事并没有完,那个死者的弟弟三天两头找我,非让我帮忙把开发商欠他们的工钱讨回来不可,我一直被这件事困惑着。管吧,又管不了,不管吧,我看着那些民工们无助的样子,挺可怜的。心理上真是受不了。”鲁一鸣将包里的材料掏了出来。 李绍哲一边喝茶一边拿起了那些材料不停地看着,“没想到你这小子还真有点儿良知!” “拿我开心,是吧?”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你真的挺让我另眼相看的。这种事情,我们遇到的多了,好多时候想过问都过问不了。你竟然还能有这种感觉,不容易。” “这么说,我应该过问这件事?” “你不应该过问这种事。”李绍哲果断地回答,“你根本就过问不了。”李绍哲放下手中的材料,“这些材料是来自于单方面的。这种事,双方当然会各执一词。显然,这些民工们是弱者。按理说,既然他们是弱者,他们又知道自己所处的地位,如果对方说的完全是事实的话,他们是不会不依不饶的。因为他们显然应该知道,即便是不依不饶,也不会有好的结果的。” “看来,咱俩的想法基本上是一致的。” “一致又有什么用?你真的想过问这件事?” “这就是我的困惑所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李绍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慢慢地将杯放下,“看在咱哥们儿的面上,我劝你不要管了。这又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你不管,不会有任何人指责你。再说这件事,牵扯到三宇发展总公司,这家公司你也不是不知道有多大的能量。如果真的把黑的说成白的,那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他们既然敢冒如此大的风险去颠倒黑白,那一定就是策划得很周密的,不会有太多的破绽让你去寻找。而你找不到证据,只会让自己深深地陷入其中,那时,你将会很被动。” 鲁一鸣打断了他的话,“我也知道这个理,可那个跳楼的场面始终在我的头脑中出现,他的弟弟每次打电话找我,几乎都是哀求我,我有些受不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不管,你受不了良心上的自责。那你可以问一下帅真真,看看她是什么意见。你想过没有,如果帅真真不同意你这样做,即便是你将这件事弄出个结果来,那会将她推向一个怎样的境地?”李绍哲的态度是真诚的。 鲁一鸣点了点头,继续沉思着。 第九章 三宇发展总公司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帅真真出了车祸,甚至是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帅真真已经回到了秀水。 那天,帅真真接到公司的电话,让她早点儿回秀水参加第二天召开的董事会会议。 尽管她并不是董事会成员,可每当遇到董事会讨论什么重大问题时,常常会把她叫上,以便涉及到什么问题时,可以直接向她咨询,尤其是遇到法律方面的问题时,也可以当即向她咨询或者是让她表态。时间长了,她在很多董事会成员的眼里,便渐渐地成了重量级人物。而这种重量级人物的身份,不仅仅让她身上多出了一份责任,更多的时候,是多出了一份烦恼。 因为需要让她当即表态的时候,常常都是她认为具有重大隐患,难以有把握操作的事情。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成为别人的挡箭牌。而不管她怎样反对,往往都抵不过金长永一个人家长式的独断专行,更难以阻挡事态的恶性发展。而最终的结果,又常常会由她出面去应对各种各样的麻烦。她常常是身心疲惫地跟随在各种各样的麻烦后面亦步亦趋。 尽管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已经回到秀水,可即便是从北京马上往回赶,也是应该去参加公司这个董事会会议的。帅真真下床之后,面对着带在身边的镜子,开始化起妆来。大约二十分钟后,她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坐进了出租车里,直奔公司而去。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通了电话,电话是林伟打来的。 林伟是三宇发展总公司下属东方贸易公司的经理,已经四十几岁。他是林家聪的儿子,但林家聪还是董事长的时候,他并没有来这个公司,而是林家聪退休之后,才来到这个公司的。那时,林伟的原单位宣告破产,他成了无业游民,最终算是找到了一个好的归属。他从一个普通职员做起,一直做到了公司经理的位置上。他之所以后来居上,是因为他有着与曾经做过董事长的老爸林家聪太多不同的思维和理念。 林伟告诉帅真真,他正在他爸爸家里,林家聪可能已经不行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帅真真感觉到意外,她没有丝毫犹豫,便朝林家聪家里赶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帅真真走进了一处不错的封闭式小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此前,每当过年的时候,她总会来这里看一看当年的董事长。楼道门并没有关,她匆匆忙忙地走进一栋楼的三楼,敲过门后,林伟将门打开。那一刻,她已经听到了哭声,她的心一下子抽得很紧,她反应了过来,她一定是来晚了。 顷刻之间,她的泪水便涌了出来。她强忍着自己的情绪,迅速朝卧室里走去。林家聪的遗体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床单,房间内传出的是那天和林家聪一起去医院看望帅真真的那个中年女人的哭声。面对着此情此景,帅真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终于哽咽起来。她走到床前,将床单轻轻地掀开一部分,她看着林家聪的遗容,已经再也没有喜怒哀乐和牵挂。她哭着说道:“对不起,董事长,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几天前,他去医院时的情景,浮现在她的脑海。此刻,她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现实,她低着头站在那里,失声哭了起来…… 林伟拉着她走出卧室。 “几天前,我们还见过面,那时还好好的,怎么会这么快就出了问题?”帅真真有些不解。 “他的心脏本来就不太好,我也是接到电话才赶过来的。医生怀疑是大面积心肌梗死,已经不能轻易移动了。”林伟说道。 “他是不是知道今天公司开会的事?”帅真真直截了当地问道。 林伟点了点头。 帅真真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看那上边的来电显示,她明白是公司来电话催她去开会。她并没有接听那个电话。 “没通知你去参加会议吗?”帅真真问道。 “哪能不通知我,我是主角,可是我现在去不了。你走吧,你不去是不行的。替我请个假……”他又改变了主意,“算了吧,还是我自己打电话好一些。”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敲门,帅真真还是坚持着和林家聪的家属们一起,目送着林家聪离开了他生前所熟悉的环境。 帅真真的手机不断地响着,她重新坐进出租车里,朝公司奔去。 二十分钟后,她走进了会场。 公司通知帅真真去参加的董事会会议,是讨论林伟的东方贸易公司的遗留问题的。 此前,林伟的东方贸易公司出现了巨额亏空,总亏空额度达到了八千万元人民币。那是会计师事务所进行的审计。像他们这种公司之所以这样审计,那是上面的要求。而在此前的几次讨论中,当把这个审计结果公之于桌面上的时候,大家全都惊呆了。大家惊呆的原因并不仅仅是这巨额的亏空,而是这笔巨额的亏空竟然发生在林伟的东方贸易公司里,而前董事长林家聪一向是以清廉著称的。几乎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对此事表态。可不表态,这又将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问题。 金长永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提出以“计提坏账”的方式,将这笔钱核销。可在场的独立董事费杰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不同意“计提坏账”。因为三宇发展总公司是上市公司,如果以这种方式解决的话,按照证监会的规定必须在网上向股民公布其核销的真实原因。那样不仅不会轻易地核销掉这笔坏账,很可能还会引起股民们的强烈不满,也必然会引起证监会的注意,证监会势必会下来调查此事。 费杰的意见是重要的,因为按照公司章程的规定,独立董事对公司的决策可以一票否决。费杰虽然并没有明确表示要一票否决这个提议,可他的话却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金长永的态度却是坚决的,他列举了一大堆应该“计提坏账”的理由,当他又一次力图说服大家而不果时,他把目光移到了帅真真的身上,“帅真真,你的意见呢?” 帅真真对此是有思想准备的,因为像这样的场合她早就不止一次地经历过。她犹豫了片刻,“我的意见无关轻重,我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因为我不是太了解东方贸易公司的情况。” “我是让你从法律的角度说一说,怎样做会更好一些?”金长永紧追不舍。 “如果从法律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的话,那么,这么大的一笔亏空要想‘计提坏账’,就必须有充足的理由证明可以这样做,也就是说要有证据证明这笔钱不采取‘计提坏账’的办法冲掉的话,将永远会挂在那里,可是我不知道眼下是否有这样的证据?” 会议在帅真真发言后不久,就匆匆忙忙地结束了。 而帅真真却又一次承担起了寻找她所说的证据的责任。 那是一笔怎样的合同呢? 当年金长永走上董事长的位置时,曾经引起过天大的波澜,那早已经让金长永背上了德行不好的包袱。那是他与丛世南等人密谋之后,将林家聪告到了上级机关,结果致使林家聪在董事长的位置上无疾而终。三两年之后,当林伟作为东方贸易公司的经理,向金长永提出需要八千万元与马来西亚奥芙莱公司做生意的时候,金长永再也不想因为林伟是前董事长林家聪的儿子,而再一次招来对他极为不利的评价。也正是基于这种想法,总公司先行垫付的八千万元的资金,很快就落实到了林伟的东方贸易公司的名下。 那林伟在一次吃饭时,遇到了奥芙莱亚洲地区负责人,很快他们就亲密起来,也就是那次相识,引发出了后来这桩生意。 林伟与对方签订的是一个近一亿元人民币的贸易合同,也就是由东方贸易公司为马来西亚奥芙莱公司供货,由对方付钱。合同的内容是由东方贸易公司为其提供红木五件套中国古典家具和中国产运动服,还有中国产高压锅等。其中红木家具总标的额就是八千万元。合同签订之前,马来西亚方面就已经看过样品,而林伟所提供给对方的样品,是他从国内市场上精心选择的。当对方看过样品之后,就与之签订了这单合同。那时,林伟手中并没有这样大批量的红木家具货源。他需要另行组织货源,当时,他就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就是想在签订下这个订单之后,自己另外寻找厂家,为其专门加工生产这批货物。 林伟很快说服了金长永,也几乎说服了其他所有的董事。 这个合同开始履行的几个月之后,奥芙莱方面就与之终止了合同,原因是东方贸易公司违约在先。东方贸易公司根本就无法如期提供合同中约定的红木家具。 为了这件事,金长永曾经找过帅真真。他曾经漫不经心地和她说起过合同遇到麻烦的事,可金长永从来也没有从头到尾详细地与她讲过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也更没有认真地交代过让她过问此事。因而,对于此事的了解,帅真真只是停留在道听途说的阶段。帅真真还没有去北京之前,她就已经听说那八千万元将“计提坏账”。可究竟是因为什么造成了这样的恶果,她并不知道。 尽管她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可她还是早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因为当初三宇发展总公司讨论这项决策的专题会议,她也参加了,她曾经表示出自己的担忧,缘于大家都同意那样做,缘于她根本就不是董事会成员,缘于林伟又是前董事长的儿子等诸多原因,她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可那一刻,她仿佛预感到那单合同,或许并不是一块肥肉,很可能会有麻烦。因为当时,林伟根本就没有向公司董事会提供保证货源供应的切实可行的充分依据。 此刻,帅真真走出会议室,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她坐到办公桌前,感觉有些茫然。 这是一个如同小家庭般温馨的房间,除了办公桌和书柜之外,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摆件,而那些摆件大都带有异国情调和五大洲的文化气息。无论是谁,一走进这里,就会感觉到这就像是一个浓缩了多种文化元素的博物馆。而最醒目的就是挂在办公桌对面墙上的那个有半米多见方的由橡木雕刻而成的人的头像,那是一尊女性的头像,那是一尊来自于几内亚比绍的头像。古铜色的头像,让人感觉到了它的古朴与庄重,又让人感觉到了它的异样。看到它的材质和风格,马上就会让人感觉到那是一个带有异域风格的艺术品,可那尊雕像的人物形象竟然是一个亚洲女性,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中国年轻女性的形象。许多人看到它时,都说那个女性就像是帅真真本人,那头披肩长发雕刻得远比帅真真头上的那头长发夸张得多,那一双眼睛的双眼皮,比起帅真真那双眼睛来更显夸张。让人一看到她,就会从内心往外笑。那尊雕刻,常常会成为走进这里的人们的谈资。每当此时,帅真真的心里总是会泛起会心的一笑。那笑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并没有谁人知道。她也从来没有多说过什么。 帅真真一直就把那尊雕刻挂在那里,从来没有移动过。 此刻,帅真真抬头看到了那尊雕刻,她下意识地看着它,眼睛里仿佛有些潮湿…… 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那是林伟的手机号码,她稍犹豫了一下,便接通了电话。 “帅真真,我是林伟。会开完了吗?”林伟的情绪是焦急的。 林伟关心今天的会议是正常的,因为那毕竟涉及到东方贸易公司。可在林家聪刚刚去世,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料理的情况下,他如此关心这件事,多多少少让帅真真感觉到有些异样。她还是不动声色地应对着林伟的问话。 “会已经开完了,还没有什么结果。”帅真真说道。 “那那那,那‘计提坏账’的议题,没有通过?” “没有。” 林伟沉默了一会儿。 帅真真特意转移了话题:“林董事长的后事,都已经落实了吗?” “还没有,还没有。” “那你先忙这件事吧,工作上的事再说吧。” 几分钟后,电话挂断了。 帅真真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问号,在今天的会议上,金长永的态度是非常明确的,就是要将这八千万元全部“计提坏账”,一笔核销,而林伟又这么急于想知道会议的结果,是不是金长永早就答应过林伟什么?只是想在董事会会议上走走形式而已? 如果真是那样,金长永让自己介入此事的调查,还有什么意义呢? 帅真真明白,如今,金长永是不希望出事的。他甚至是不希望这个公司的任何一个人出事,哪怕这个人并不是他的势力范围。因为如果出事,哪怕是随便的一个什么人出了问题,都可能牵扯出惊天大案。 第十章 关于企业改制的设想,金长永早就与市国资委主任路明远谈过多次。 这天晚上,金长永约好与路明远见面。 他们都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走进了秀水名人馆。这是一家门脸并不太豪华,而实际上却具有相当消费档次的一家酒店。一个名叫“名士小雅”的包间里,只坐着他们两个人。房间并不大,却显得温馨而恰到好处。这是金长永亲自预订的。金长永是这里的常客,这里的不少人都认识他。一个服务员小姐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笑容:“董事长想吃点儿什么?” “你看着来吧,今天全权由你负责。先上一瓶五粮液。” 十几分钟后,菜陆续上齐。最让金长永得意的就是一些生吃菜肴,生吃鲍鱼、生吃对虾、生吃三纹鱼、生吃澳洲赤贝等等。不用金长永张嘴,每次只要他一到这里,服务员就会明白,这是他一定要点的菜肴。 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客套,便进入了实质性程序。显然,他们之间是很熟悉而又很亲密的那种关系。金长永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边吃菜一边慢慢地聊了起来,像是漫不经心,“路主任,改制的事,进展得怎么样?” 路明远并没有马上回答。 金长永放下筷子,抬头看了看路明远,有些慢条斯理,“有些为难?” 显然,路明远并不是没有听见金长永的问话,而是在考虑着应该如何回答。 “企业改制这是一个方向,不过上面对国有企业改制是有许多明确要求的,也不是谁想改制,都能如愿。” “这我知道。我听说秀水商场早就着手做这方面的工作了,我们可比他们晚了许多。他们能运作成功,我们当然也应该能运作成功。” “不是早晚的事,而是如何控股的事。” “这个道理我早就懂,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交流这样的问题。”金长永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路明远举起酒杯,大口喝了一口,“金总啊,我不客气地说,你还在这里急着改制呢,看来你是根本就不懂啊。就算你懂得一星半点儿的,也是一次次从我这里学去的,你还是没吃透国家对国有企业改制的政策规定啊。” 路明远缓慢的腔调,彰显着他的老道。 路明远在国资委副主任和主任的位置上已经坐满了足足十年。他明白,依他与金长永差不了多少的年龄来看,他很快也会退休回家。剩下的一两年时间,将是他最后的冲刺阶段。面对着金长永的请求,面对着金长永与他多年的交情,面对着这些年来金长永给他的好处,更面对着三宇发展总公司真的改制这样的机遇,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是一个完全可以好好利用的机会。而之所以说这是一个机会,那是因为如果改制成功,对金长永而言,就不再面临退休的问题。那时,像现在这样的一个企业就将会变成民营性质。而那时,金长永是不会不念及自己的好处的,自己或许也会占有些许股份。 关于这一点,不仅仅是路明远心里明白,金长永当然也明白,只是已经谈过几次,都不想再赤裸裸地涉及这样的问题而已。 “我如果什么都能搞明白,什么事都能办得到,那还要你老兄干什么?”放下酒杯后,金长永哈哈哈地笑着。 酒瓶中的五粮液越来越少,金长永和路明远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室内的气氛越来越适合他们彼此将埋藏在心中已久的心思挖掘出来。 路明远把身子往后一靠,已经带有几分酒意,“我明白你老兄想对企业进行改制的真正用意,你是想由你对企业控股。我想问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 还没有等路明远把话说完,金长永就打断了他的话,“谁说我想控股了?我也就是想在我的任内实现国家倡导的国退民进的计划而已。你说呢,路主任?” 路明远坐直了身子,用蔑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金长永,“金董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用谈什么改制了,那你还改什么制呀,这样干下去就行了。都是老中医,你就别和我玩这套了。看起来,你并不是像我说的那样什么都不懂,而是在和我做游戏呀!金董啊,既然这样说,那我们就不必在这里耽搁时间了。我对这个话题是没有多大兴趣的。” 路明远站了起来,“我还是早点儿回家,抱抱我那可爱的大孙子吧。” 金长永没有想到他的这么句话惹得路明远如此不高兴。他马上站起来,挡在了路明远前面,“路兄,我也没有说什么呀,你何必这么沉不住气呢?坐下,坐下,都是老弟我不好,不应该这样说话。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金长永连拉带拽,终于又让路明远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路明远这才说道:“你老弟真是不够实在,关于改制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多次,你还和我兜这么大的圈子,何必呢?我也不是不明白,改制完后,国家还是会占有一定的股份,可除此之外,你一定会想办法成为民营资本部分的最大股东,不然你就不会这样热衷于企业改制。你不就是奔着这个角色去的吗?我说点儿不好听的话,你不能在我面前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这话可能难听一点儿,但就是这么回事。你是既想占到大的便宜,还想让别人觉得你完全是为国家着想,你可以骗得了别人,还骗得了我吗?你还没到这个企业干的时候,我就在国资委干了多少年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路明远的一番话,几乎让金长永无地自容,可他明明知道自己理亏,又好不容易将路明远劝了回来,即便是这番话再不好听,自己也不能再有丝毫不满意的表示。金长永明白,他要想成功地走出这一步,是绝对不能越过市国资委这一关的,而且到时候,省国资委甚至国务院国资委的许多关系,都必须由路明远出面去协调。 想到这里,金长永特意为路明远倒满了酒,自己先举起了酒杯,和蔼地说道:“路主任,我再道一声对不起。来来,喝酒喝酒。” 路明远终于在心理上接受了金长永的道歉。他也举起了酒杯,与金长永碰了一下杯,将酒一口送进了嘴里。 金长永终于涉及到了实质问题,“不管我有多少钱,最终我还是会想办法继续掌控这个企业的。” “这才是你最真实的想法,你早就应该这样和我说话。可你还是没有说你准备拿出多少钱来操作这件事情。” “现在这个公司的资产是可以将它以有形资产和无形资产的形式进行剥离的,除了有形资产以外,剩下的就是无形资产了,而无形资产就没有多少了。” 路明远打断了他的话,“无形资产不是没有多少了,大量的客户、已经形成的品牌效应,还有企业形象、企业信誉等等,都是无形资产,而这些无形资产潜在的效益是巨大的,那就看你把它看成多少个亿了。你当然会有意识地低估这方面的价值,以利于你的改制计划的实施。这是瞒不过我的。” “你是行家。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样的干法,绝不是我的创新发明,而以前改制的企业不少都是这么干的。不然,本来都是靠工资吃饭的人,怎么会有的人一下子就成了千万富翁,甚至是亿万富翁呢?” “还是不要说别人,就说你自己吧。你是想在剥离完后,再让国家控股的那部资产大量缩水,你采取的办法就是增资扩股。即用募集民营资本的方式进行所谓扩资,原来的一个亿,变成了三个亿,这样国家控股部分就等于变成了百分之三十。而你可以多找几个民营股东,让他们占有的股份比你少,你就成了民营股份的最大股东。这样你就可以控股了,你是这个意思吧?”他停顿了一下,“而那部分无形资产,则归你新的改制后的民营企业所有,一切完事之后,由你控股的民营企业继续经营你公司原有的业务,而企业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这就是所谓的民进国退。我说得对吧?”路明远终于把话全部摆到了桌面上。 “看来,你老兄确实是个行家。”金长永的脸已经涨得绯红。 “其实,你也并不外行,你早就派人把这些事情搞得一清二楚,才开始主动和我接触,这我早就知道。可你又在我面前犹抱琵琶半遮面,现在终于把实话都说出来了。我还是想问你,按你上报的材料看,你至少也需要出资几千万呀?你有这个能力吗?” “嘿嘿嘿,我是会想办法的。”金长永觉得这样说不是太妥当,便又补充道:“这些年来,我的年薪也不少啊。” 路明远没有再就此追问下去。 此刻,金长永接到了金长来的电话。金长来知道金长永正在外面忙于应酬,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金长永借着来电话的机会,匆匆忙忙地与路明远将剩下的酒全部喝下。当他们走出酒店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 这些天来,金长永一直想面见丛世南,一直就没有找到他。在这个公司里,不仅仅是中江渔业公司,而是在整个三宇发展总公司内,几乎没有谁敢打听丛世南每天都在干什么。当找不到他的时候,就更没有人敢打听他去了哪里,都在干什么。就连金长永在他面前,也有几分怵意。 别人不敢过问他的去向,那是因为谁都明白丛世南与金长永的关系。而金长永在丛世南面前之所以会有那种感觉,只有金长永自己知晓其中的道理。 那天,当金长来到他的办公室找过他以后,他就更加着急想马上见到丛世南。 金长永回到了家里。 走进客厅后,他把灯打开,偌大的客厅内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妻子早就去了美国,她在那里已经逗留好长时间了,是因为他们的女儿的孩子在那里需要她帮忙照顾。 还没有等金长永坐下来,他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他立即接通了电话。他一听就知道还是金长来打来的。 “这件事就这么急吗?”金长永很不耐烦地说道。 “我怕夜长梦多。”金长来的情绪是焦躁的。 “你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你就自己去找丛世南嘛。让他出面解决一下,不就完了吗?”金长永应付着。 “我根本就找不到他,连电话都打不通。他像是在躲着我。” “他躲着你干什么?你不说他去了杭州吗?” “是去杭州了,那是他告诉我的,可他不应该把手机关掉呀。” “这次在海关方面出了问题,是你没伺候好他们?” “换人了,原来管这项业务的人几乎都换了。” “那你就更不能找我了,你还得想办法找到丛世南,他的能量比我大多了。我出面还不只是个牌位?以前有事时,都是他提前和人家达成了默契之后,才由我出面解决的。” 不管金长来怎样央求,金长永最终还是挂断了电话。 第十一章 这天晚上,李大钟还没有走进家门,就听到了他妻子袁丽的哭声。 他感到莫名其妙,迅速地走上前去,想问个明白。还没有等开口说话,他就看到了客厅内一片狼藉,液晶电视机已经从墙上掉了下来,各种各样的陈设都乱七八糟地摔在了地板上,几个清中期的青花瓷花瓶已经被打得粉碎,瓷片全都散落在了地上。墙上的几幅从俄罗斯带来的油画,也被撕成了一块块的碎片…… 书房里同样是不堪入目,所有的书柜上的玻璃都已经被砸碎,房间内的东西也同样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李大钟走到袁丽跟前。 她告诉他,当她从外边回来用钥匙将门打开时,就发现家中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可是门依然还是锁着的。 李大钟明白了,来人显然是用技术手段将锁打开的。 她还告诉他,家中好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丢。 “这是有人想要我的好看呀。”李大钟自言自语。 住宅电话响了起来,不断地响着,袁丽依然坐在沙发上哭着。 李大钟走到写字台前,拿起电话,那边传来了他哥哥的儿子李家胜的声音。 “叔叔,你在家啊,我刚才怎么打过几遍电话都没有人接?我婶不在家吗?” “在家在家。”李大钟下意识地应对,“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事,想告诉你。”说到这里,李家胜似乎是在电话那边听到了袁丽的哭声,“叔叔,好像是谁在哭?” 李大钟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便改变了话题,“家胜,有什么事,说吧。” 李家胜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叔叔,家里出什么事了?” “有点儿麻烦。” “什么麻烦?严重吗?” 李大钟终于将家中发生的事告诉了李家胜。 李大钟唯一的一个女儿在新西兰留学毕业之后,已经留在那里。平时家中有点儿什么事,一定需要自己家里人办的时候,都是由李家胜帮忙操办的。这已经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矩。 听到这里,李家胜几乎忘记了自己有事需要告诉李大钟。他只说了一声“我马上过去”,就挂断了电话。 李大钟走到袁丽跟前,“别哭了,哭也没有用了。还是先报案吧。” 袁丽站了起来,朝电话机走去。 “也只能这样做了,不会有什么作用的。我明明知道这是谁人所为,可我们手里没有任何证据。”李大钟说道。 “他们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袁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李大钟听的。 “可能是我的行为激怒了他。” “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去过市经委。” “你去向他们反映过穆晓飞的问题?”她看了看李大钟,“我不是说过吗?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反正是离退休已经不远,到头来就是一个不干了事,还招惹他们干什么?”袁丽已经不再哽咽。 “还招惹他们干什么?”这句话像是提醒了李大钟。他的脑子里不时地想起那天去见经委主任丁夏阳时的情景,不时地回忆起他们之间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难道是他把自己去见他的事情,转告给了穆晓飞?难道他与穆晓飞也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穆晓飞明明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自己首先会怀疑到他,他为什么会如此嚣张? 想来想去,李大钟还是得不出一个明确的结论,他怎么也不相信丁夏阳会是那样一种人,就凭今天他的言谈举止就可以得出这个肯定的结论来。 他又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当他走进丁夏阳办公室时,见到的另外一个人,那个年庆超副主任。难道会是他?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妄加猜测而已。 二十多分钟后,几位警察赶到了,他们向李大钟和袁丽询问了一些情况,又进行了拍照和录像。 警察们走后,李大钟拿起电话,往李家胜家打去。接电话的人是李大钟的嫂子唐玉敏。李家胜虽然已经三十几岁,可还没有结婚,一直都与他的父母住在一起。 李大钟问道:“大嫂,家胜刚才说要来我这里,怎么还没到?他离没离开家?” 唐玉敏哭了起来。这让李大钟摸不着头脑,“大嫂,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唐玉敏依旧哭着。 李大钟越发紧张起来,“嫂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时,唐玉敏才哭着说道:“家胜刚才被警察抓走了。” “为什么?他刚才还给我打过电话,为什么这么快就会被警察抓走?” 唐玉敏哭哭啼啼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李大钟的哥哥白天去医院时,被确诊为患了肝癌,而且已经是晚期。李家胜打电话就是为了将这不幸的消息告诉李大钟,可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李家胜就发现了他叔叔家的气氛不对头,便问起了原因。就这样他没有再往下说他爸爸患病的事,便当即决定去他叔叔家。 而他离开家不久,就出事了。 李大钟放下电话,对袁丽说了一声,“你先在家里待着,我需要去我哥家一趟,有点儿急事。” 走出小区大门,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他改变了主意,并没有去他哥哥家。 十几分钟后,李大钟走进了华东派出所。他说明了来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接待了他。他自我介绍自己是刚刚从警校毕业,才来派出所实习,晚上当班。他还说李家胜就被关在派出所的楼上。 李大钟提出要见一见李家胜,他同意了。 李家胜见到他叔叔的那一刻,心情还算可以。他的脸上有几处血迹,他说那是他与当事人发生争吵时,对方将他打伤的。在李大钟的追问下,他把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晚上,李家胜下楼之后,直奔自己的停车位而去。当他走到车跟前时,发现他的车根本就开不出去。一辆美国悍马吉普车正好挡在了他的前边,他的车往后退就是住宅楼,往前走根本就不可能。他不知道这是谁的车会这样停放,他到处打听是谁家的车,想让他把车移开。找了半天没有人搭理,他就去了小区门岗,问了半天,也没有问出什么结果,便回到楼下大吼了一阵子。终于有人在楼上的一个窗口探出头来:“你吼什么吼,多大点儿事?车是老子的,你想怎么样?” 李家胜本来就是一肚子的气,听到对方这样一吼,便大声说道:“有你这样停车的吗?不考虑为别人行点儿方便吗?” 几分钟后,从楼里走出来了几个大汉,其中就有刚才在窗口说话的那个男人。 李家胜本来以为他们是下来开车的,可当他们走到车跟前时,竟然大声叫道:“你小子竟然还敢砸我的车,你找死啊你?” 这时,李家胜才朝着对方的目光所及之处看去,他确实发现车的挡风玻璃前边的机关盖上,正横着一根装修房子用的半米多长的木方。他想向对方说明白,那与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对方马上就上来了两个人,不问青红皂白,朝着李家胜的头上身上一阵乱打。李家胜不住地抵挡着,还是抵挡不住疯狂的击打,他很快就躺在了地上。对方这才住了手。迷迷糊糊之中,他听到有人打电话,打电话的人对着手机说道:“你帮我找几个警察哥们,整治整治这个小子。我非要出了这口恶气不可,也让这小子知道知道我马王爷比他多一只眼……” 李家胜介绍到这里,李大钟插话说:“你认识那个小子?” “根本就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反正是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 下楼之后,李大钟对那个实习民警说道:“另外那些当事人是谁?他们在哪里?” “他们已经走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我们探长处理的。” “那些人都叫什么名字?” 实习民警一下子想到放在文件筐里的询问笔录,直接从那里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 当李大钟看到那份材料时,他的脸立刻变了颜色。那份询问笔录的被询问人的栏目内,赫然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穆晓飞。 第十二章 于国良没有再找过鲁一鸣。鲁一鸣似乎觉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如果于国良不再来打扰他,他是决不会主动出击的。 这天中午,他和几个人吃过午饭后,坐进了自己的车里。正在这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接通电话后,他最初以为那是一个打错了的电话。正当他准备挂断时,那个女孩儿说道:“鲁大哥,你别挂断电话。我是于国良的女朋友,是于国良让我打电话找你的。他病了,病得很厉害。” 女孩儿哭了起来。 这让鲁一鸣有些紧张,“你说什么?他病了?他怎么病了?得了什么病?” “他肾脏的老毛病出了问题,昨天才住进医院,他希望你能去看看他。鲁大哥,你看可以吗?”女孩儿试探着。 鲁一鸣的鼻子有些发酸。 “鲁大哥,我不想给你打这个电话,是他逼着我打的。我担心你不会来看他,会让他太失望。你不方便,就算了,就不麻烦你了。” 鲁一鸣的心里更加酸楚。那一刻,只要他一张嘴说话很可能就会哭出来。他下意识地说了声:“别……” 还没有等他再说什么,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把电话打了回去。 电话响了半天,也没有人接听,过了半天,对方才接通电话。 鲁一鸣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特意压低着声音,“他住在哪家医院?” “鲁大哥,你太忙,要不就不要来了吧。”女孩显得很平静。 “你误会我了。你告诉我,他住在哪家医院?我过去看看他。” “那好吧,我先替他谢谢你。他住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你到这里时,就打这个电话,我下楼去接你。” 鲁一鸣的心几乎从来就没有被这样震撼过。怎么像这种倒霉事都让这一家人遇上了呢?在于国政兄弟等人与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争议中,鲁一鸣宁可相信于国政兄弟,也不愿意相信开发商。 于家一个儿子已经走了,如果于国良也因病离开这个世界…… 他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就连鲁一鸣自己都难以解释清楚,他为什么会对这样两个年轻人产生那样的感觉。或许是在他的骨子里就有着一种天生的率真和质朴的缘故。 那是几年前的一天,报社按照上面的要求组织职工义务献血,他也在献血名单之列。献血的前一天中午,鲁一鸣朝报社大门外边走去,一位中年妇女迎了上去。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鲁一鸣要献血的事,她要顶替鲁一鸣献血的名额,为的是得到一笔收入。虽说是义务献血,可每当献完血后,报社总是要想办法给献血者一些补助,这位中年妇女,也就是看中了这笔收入前来找他的。 这种情况,在血站门前时有发生。可一个中年妇女主动找上门来要这样做,这是鲁一鸣从来不曾遇到过的,他很不理解。经过他的再三追问,那位中年妇女终于将家中的实情说了出来。她是和她的爱人带着孩子一起出来打工的,开始一切都还不错,可后来她的爱人在工地上受了伤,一条腿骨折。经过交涉,老板给了几千元钱,就把她打发走了。而她的家庭生活马上就难以维系。那时农民工的孩子在城里上学,还必须交一笔额外费用。无奈之下,那位中年妇女走出了家门,在家门口找了一份清理小区卫生的工作,但她很快又失掉了这份工作。后来,她就想到了卖血。鲁一鸣听明白后,坚决拒绝了她的要求。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中年妇女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这让他一下子慌了神,他马上走上前去,先是答应了她,这才把她拉了起来。 鲁一鸣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八百元钱,递给了她,那些钱几乎与献血所能得到的补助差不了多少。鲁一鸣告诉她,钱让她拿走,血就算她献了。那个中年妇女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她说她必须献了血才可以拿这笔钱。鲁一鸣执拗不过她,最终只好答应了她。 第二天,他们真的去了血站,也真的按照那位妇女说的那样做了。离开血站时,那位中年妇女连连点头谢谢鲁一鸣。 那一刻,鲁一鸣的心里是极其复杂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还是做了一件坏事。之后,他被这件事折磨了很久…… 二十多分钟后,鲁一鸣赶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在医院门口,他拨通了刚才那个电话,几分钟后,一个中等身材,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女孩儿走到他的面前。她长得并不算漂亮,肤色比城里女孩儿显得有些黑,可看上去,那一道道流畅的弧线,恰到好处地勾勒着她那张秀气的脸,一双并不张扬的眼睛,散发出真诚的目光。 她看出了鲁一鸣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她走到他跟前,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和他点了点头,她仿佛还没有忘记刚才鲁一鸣在电话中的态度。鲁一鸣跟在她的后边默默地走着,直到走到大楼走廊时,还是鲁一鸣先张口问了一句:“你们相爱多久了?” 她把头往旁边转了转,斜视着鲁一鸣,说了一句:“几年了。” 走到走廊的尽头,那个女孩儿把鲁一鸣领进了病房。于国良躺在床上,他看到鲁一鸣来了,显得非常高兴,靠在床上坐了起来。 “患这种病多久了?”鲁一鸣什么也没有回避,直入主题。 “一两年。俺是个农民,来城里打工也不容易,哪能有点儿病,就整天挂在心上。最近感觉特别不好,才又来医院检查的。大夫说可能需要换肾,这是俺根本就不能考虑的事。就算是能找到肾源,听说手术费用也得十几万,甚至二十多万元。眼下只能进行血液透析,每次需要四百多元钱,一周至少需要透析两次,俺是花不起这笔钱的。”于国良唠唠叨叨地说着。 那个女孩儿把一个小凳子递到了鲁一鸣跟前,鲁一鸣冲她点了点头。 “俺忘了告诉你,她是俺的女朋友,一个村子里的,她也是跟着俺哥哥出来打工的。俺们在村子里时就好上了。”于国良真诚地说道。 “别总是俺俺俺的,到了城里改一改,就说我我我,好不好?让人城里人笑话。”女孩儿说道。 鲁一鸣冲着女孩儿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你还挺讲究,怎么说方便就怎么说吧。” “谢谢你,鲁大哥。我早就听于国良说过你,说你是一个好人。可我给你打过电话之后,以为你不能来了。”女孩儿的态度有了变化。 “我还不知道怎样称呼你呢?” “我姓季,叫季芳。季节的季,芳草地的芳。” “哦,记住了,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美丽又大方。” “俺长得可不美丽也不大方。” “你刚才还说俺呢,俺俺俺的。你这不也是俺俺俺的吗?”于国良机敏地插进话来。 季芳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把脸捂了起来。 “说吧,找我来是不是还是惦记着你们那件事?”鲁一鸣转移了话题。 于国良停顿了一下,才说道:“俺又去找过律师,他是俺们的一个老乡,是专门为民工们维权的律师。他听完俺介绍的情况后,说对方掌握的证据对俺是极其不利的,他说他也很难帮上俺的忙。俺这下病了,就更需要钱。俺这次住院需要的几千元钱都是俺女朋友回老家从她的亲戚家给俺借来的,再借不到钱,俺就得出院。” 正在这时,一位护士走了进来。她告诉季芳,几天前,他们交的钱已经只剩下不足一千元,需要他们马上准备钱。 护士走后,于国良的情绪明显发生了变化。鲁一鸣一下子明白了,那是护士提到需要再交住院费的缘故。此刻,他感觉到有几分尴尬,自己待在这里能帮上什么忙呢?离开这里是最好的回避。可此刻怎么离开呢?片刻的犹豫之后,他还是问道:“钱去哪里筹集?” 季芳下意识地晃动了一下脑袋。 于国良看了看季芳,又看了看鲁一鸣,有些无可奈何,“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行只好出院。” “出院?出院只有等死。你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一个他们根本不熟悉的声音,在病房里响了起来。 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朝着说话人的方向看去,原来那是旁边病床的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俺这样人的命不值钱,俺也知道出去就是等死,可俺也只能这样。”于国良哭了。 鲁一鸣已经顾不了此刻离开这里是否合适,他起身告辞:“于国良,大哥明白你的意思,你还是想让我帮你讨回那笔工钱。我还会来看你的。” 当他离开走廊时,季芳一直把他送到了楼梯口。那一刻,她已经改变了开始时对他的感觉。 第十三章 帅真真无法忘记林家聪对她的知遇之恩。 那天,当她走出会场时,她已经感觉到林伟问题的严重,依据她在这个公司的感觉,她预感到林伟可能会有麻烦,也许会有大的麻烦。可是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无法影响到她对林家聪的印象。 晚上她又一次走进林家聪的住宅,那里已经临时改做了他的灵堂。 她站在他的遗像前,点上了一束香,两手合十,紧闭着双眼。没有人知道此刻她心里想着什么。几分钟后,她的眼角渗出了两行泪水。 二十分钟后,她走出了林家聪的住宅。林伟正好从小区外边回来,他看到了帅真真,主动走上前去与她打招呼。她从他那里知道了林家聪遗体火化的时间。 林伟又一次提起了他所关心的那个话题:“会上看来有人提出了异议?” “林伟,我们现在不谈这件事,好吗?” 林伟的脸上有些不悦。 第三天清晨,还不到七点钟,帅真真赶到了殡仪馆。 她到那里时,一号告别大厅门外已经站满了人。几分钟过后,告别仪式就开始了。 市委组织部和市经委的领导都来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金长永介绍了林家聪的生平。没过多久,林家聪的遗体告别仪式就结束了。 她低着头往外走去,胸前依然还佩戴着那朵白花。 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险些把她撞倒,她一抬头愣住了,对方也同样愣住了。他们对视着,几秒钟之后,两个人才说了话,那几乎是真正的异口同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鲁一鸣。他是来参加曲南妈妈的遗体告别仪式的。 曲南的妈妈是因为突发脑溢血而去世的,她的遗体告别仪式被安排在三号告别厅内。当帅真真从三号告别厅路过时,正赶上鲁一鸣从那里走出来。 他们谁也没有回答谁的问话。 鲁一鸣着急地问道:“你不是在北京没有回来吗?怎么突然来了这里?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来参加我们公司前任董事长林家聪的遗体告别仪式的。” “你是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的?” “你没有什么事了吧?没有什么事,我们就走吧。走,到外边去说。”帅真真直接朝告别大厅宽大的走廊外走去。 站在帅真真的车前,帅真真问道:“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我是参加一个朋友妈妈的遗体告别仪式的。”鲁一鸣回答。 他又回到了刚才那个话题上,“你是什么时候回到秀水的?” “回来已经有几天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说你没有回来?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 此刻,不知道是感觉到了胸口有些作痛,还是下意识的,帅真真用右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胸部。鲁一鸣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你不舒服?” “没有什么大问题,受了点儿伤,所以没有告诉你,不想让你为我担心。”帅真真平静而坦然地说道。 “怎么受的伤?” 帅真真把回到秀水以后发生的事情,如实地告诉了鲁一鸣。 “不管怎么说,你也不应该这样做啊,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告诉我一声。就算是为了不让我担心,也不应该这样做呀。遇到这样的问题,我不和你一起分担,让谁和你一起分担?”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让谁和我一起分担?” 鲁一鸣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遇到这种事,我帮你分担痛苦那是应该的。快乐都让我分享了,有痛苦时,我躲得远远的,你的同事如果有人认识我,会怎么看?” “这你就大可不必担心了,我的同事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受伤。再说我们单位的人几乎没有谁认识你。你连我们单位都没去过一次,谁会认识你?” “那不关我的事,是你一直就不希望我去你单位。我如果愣是要去的话,那不是违背妇女意志吗?违背妇女意志的事,我是不会做的。那是违法行为,对吧?”鲁一鸣诡秘地笑了。 “违背妇女意志的事,你做得还少吗?”帅真真狠狠地瞥了鲁一鸣一眼。 “我说你可别这样说啊,我可承受不了啊。” 帅真真只是一根肋骨骨折,开车已经没有问题,她本来就是一个人开车来这里的。 十几分钟后,他们各自开车离开了那里。 这天傍晚五点多钟,他们一起走进了离帅真真家不远处一家巴蜀人家餐厅。那是一家由四川人开的餐厅。他们已经不止一次来这里用餐。他们点了几个菜,又点了一个水煮鱼。鲁一鸣主动要了几瓶啤酒,他也给帅真真倒上了一杯。两个人一起喝了起来。 鲁一鸣想到了去医院看望于国良时的情景,便问道:“你回来之后还没有去过单位?” “去过了。”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一个民工因为与你们公司的纠纷而跳楼自杀的事?” 帅真真犹豫了一下,“什么跳楼自杀的事?” “你没有听说过?” “什么事让你这么上心?” 鲁一鸣以为帅真真可能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把情况向她详细说了一遍。 帅真真问道:“你是什么意思?只是想让我知道呢,还是想过问这件事?” “我就是一个小记者,过问得了吗?” “满则遭损,谦则受益。千万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好多事情是你根本管不了的。不要遇到什么事情,都表现出那种包打天下的态势来。实际上,我们有许多时候,有许多事,都是无能为力的。”她的话语中透着些许无奈。 鲁一鸣是理解她的心态的。因为他知道,在现实社会里,不是你有什么样的动机,就会有什么样的回报。可他又有些不理解,他感觉到此时她的心态与他两年前认识她时有了很大的变化。 鲁一鸣初识帅真真是在两年前。帅真真应该是他的初恋。 其实,帅真真并不是鲁一鸣接触过的第一个女孩儿。他曾经有过一段铭心刻骨的经历,那并不是因为他爱她,而是那个女孩儿在他面前的执著与勇敢,给鲁一鸣留下了一生的遗憾与内疚,也成了他永远的痛。 鲁一鸣没有想到,那件事发生之后,他竟然遇到了帅真真,而帅真真真正地点燃了他的爱情之火。 那是一次偶然,正是那次偶然,让他对帅真真的爱,在短短的时间内,便迅速得以升华。 那天,鲁一鸣开车正从春山街路过,他开车走到秀水书画院门前时,发现那里围了一群人,车根本过不去。他停下车,挤到人群里,发现地上坐着一个老头儿,可能被车撞到了,腿上鲜血直流。旁边的人没有一个人去扶,大家还说谁扶怕被赖上。这时一个女孩子冲了进去,扶起了老人,问明了情况后,打了报警电话,又帮老人联系上了亲人。 整个事情的经过,鲁一鸣几乎一点儿不落地看在了眼里,他被那个女孩儿感动了。 后来,交警和老人的子女都到了现场。女孩儿把事情跟他们说清了之后,就坐进了车里,开车向鲁一鸣行驶的相同方向驶去。 鲁一鸣不由自主地开车跟在了后边,那一刻,他仿佛不仅仅是被她的那个行为所打动,还被她的美貌所吸引。 那个女孩儿就是帅真真。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开始了接触,他对她是真诚的。可是他始终都感觉到她好像是在试探着慢慢地接受着他的热情。他努力地调整着自己,尽量让自己适应这种慢热。 关于于国政的话题,他们没有再继续下去。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走出了饭店的大门,径直朝着帅真真家走去。那是她几年前买下的商品住宅。当时完全是由她自己找人按照自己的审美要求装修的。 如今,鲁一鸣已经记不清来过这里多少次。 走进客厅,帅真真随手把灯打开,那是一盏幽暗的壁灯,有点儿像安放在墙上的蜡烛,虽然没有拉上窗帘,从外面也很难看到房间内的庐山真面目。鲁一鸣像是走进自己家里那样熟悉,他先是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了几扇,又走到客厅中央将电视机打开。电视中正在播放电视新闻,一条关于马来西亚空客飞离巴西里约热内卢,在大西洋上空失事的新闻正在播出。 帅真真去了卫生间,当她从卫生间走进客厅时,他走上前去,从正面抱住了她。 “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帅真真同样抱住了他,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那一刻,那拥抱,仿佛有点儿仪式化,还没有进入正剧,拥抱就结束了。 帅真真慢慢地推开鲁一鸣,“去沙发上坐一会儿。” 她自己先走到长条沙发上坐下来。鲁一鸣坐到了她旁边,他靠到了她的身上,帅真真并没有动,也没有什么表示。鲁一鸣感觉到了异样,他侧过身子,突然想到是不是应该过问过问帅真真的伤情,尽管她自己一直说没有什么问题。 他坐直身子,动起手来,“让我看看受伤的地方长得怎么样了。” “不用不用,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帅真真认真地拒绝着。 鲁一鸣虽然感觉到帅真真的情绪与以往有点儿不同,可他并没有把帅真真的话当真。他认真地动起手来,非要看看她受伤的部位不可。 帅真真执意不允,鲁一鸣感觉到她似乎是真的不愿意让他看,便就此住手坐在了她的旁边。 “你的情绪好像不太好?”鲁一鸣问道,“因为什么?” “没有什么,挺好的啊,今天做不了那件事,不是时候。”帅真真不想让鲁一鸣有太多不愉快的感觉。 “我想看看你受伤的部位,又没说要和你做那件事,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鲁一鸣的话语中透着不快。 她下意识地想调整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还没看到你这么认真过。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像是我做错了什么大事似的。我让你看,你能把握好分寸?你能就此打住?” “怎么不能?那有什么不能的?”鲁一鸣像是有几分赌气。 帅真真顺水推舟,“那你就看吧。又不是第一次。” 鲁一鸣并没有动地方,依然平静地坐在那里。 帅真真抱怨的目光,瞬间便铺天盖地般射向了鲁一鸣,“你什么意思?拿我当mp3了,是不是?想听就打开,不想听就关掉?” 鲁一鸣一下子笑了出来,笑出了声。他站起来,急不可待地将她上衣的扣子迅速解开,又扯掉了最里面的那层屏蔽,一条不太大的刀口横在帅真真胸前。鲁一鸣顿时像是被什么刺痛般,一种凉意袭上心来,那种感觉仿佛又难以用语言表达,他说不清楚那是一种心疼,还是一种紧张。他紧紧地皱了一下眉头,“怎么搞的?怎么会是这样?” 帅真真赤裸着上身,向沙发靠背靠去,她靠在那里,歪着头问道:“心疼吗?” 他点了点头。 “如果我不在了呢?你会怎样?你会哭吗?你会怀念我吗?”帅真真的眼睛里含着泪水。 鲁一鸣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移开了他的手,接着说道:“你会想我吗?你会怀念我吗?说实话。” “会,我会的,肯定会。”鲁一鸣回答得斩钉截铁。 帅真真紧追不舍,“会是铭心刻骨般的怀念吗?” “太沉重了。咱们不谈这个话题好吗?”鲁一鸣的目光是温柔的。 “我想谈嘛。”帅真真有几分娇嗔。 “太沉重了,太遥远了。” “你想回避?”她指了指电视机,“你看马来西亚一次空难,二百多个生命转瞬之间不就消失了吗?谁知道谁的一生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 “你如果把注意力都用在这上边,那人的一生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 帅真真没有再说什么。 这让鲁一鸣的心情放松了一些,他用双手扶在她的两肩下方,将她慢慢地放倒在沙发上。她平躺在那里,那两座山峰挺拔着,像是两座雪山,雪白而晶莹。那处刀口仿佛是雪山深处的藏红花,刀口红红的,在雪山谷地的拐弯处,静静地躺着,又像是一条小溪,还像是一条暗河,看不到它的流水,听不到它哗哗的响动,鲁一鸣却分明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那毕竟是一条刚刚发育而成的小溪,还不能过多地打扰它,影响到它的成长…… 正在他急速前行时,帅真真突然坐了起来,她依然赤裸着上身,却说什么也无法接受他向她的纵深推进…… 他有些吃惊,她有些木讷。 他有些失望,她有些憾然。 他有些震怒,她有些尴尬。 他仿佛感觉到有些无法理喻,她仿佛感觉到有些难以言表。 这是他在她面前从未遭遇过的拒绝,这是她在他面前从未表现出的无情。 “你你你,你怎么这样?”鲁一鸣异常严肃。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今天不行。”帅真真似乎在躲避着鲁一鸣犀利的目光。 “不行又怎么样?你……” 帅真真已经感觉到自己有些过分。 她两手抱住鲁一鸣的头,在他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对不起,是我不好,等下一次,下一次一定。” 帅真真轻轻的一吻,总算给了鲁一鸣几分慰藉…… “帅真真,一个男人如果爱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也深深地爱着他,他的情绪他的情感他的欲望,总应该有权在她的身上得到尽情地宣泄和释放,这不算过分吧?”鲁一鸣平静中带着抱怨。 “你不要想得太多,今天,今天就是不行。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你是没有别的意思,可今天的这顿晚餐质量太差,差得太远了。” 她笑了笑,有几分勉强。 几分钟后,鲁一鸣走出了帅真真的住宅。那一刻,帅真真并没有挽留他,甚至是佯装挽留都没有。 帅真真心里是明白的,今晚绝不是鲁一鸣的过错。可自己却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第十四章 金长永坐在办公室里,拿起摆在办公桌上的一份报告看了又看,他还是弄不明白报告上所说事情的全部内容。 几分钟后,他打电话把三宇发展总公司经理贺传胜找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贺传胜向他做了详细介绍,这才让他弄明白了报告上所说的需要四千万元的支出是怎样一回事。 “又是穆晓飞的工程,这笔钱必须我们拿吗?”金长永问道。 “你不拿能行吗?”贺传胜肯定地回答。 “他只是挂靠在我们名下的公司,我是怕会有人说三道四。” “金董,现在还担心这些,有意义吗?当初我们如果不接受他挂靠在我们名下,也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当初我们不是觉得他还可以给我们带来一些利益吗?” “当时,只有你那样认为。百分之八的管理费,他从来就没有兑现过一分钱。这一点,你是知道的。”贺传胜不客气地说道。 “你看这笔钱怎么办?是给他?还是不给?” “已经和他绑在一辆战车上了,不给显然是不行的。那样,工程还会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市领导这一关就通不过。” “那就想办法先给他四千万元再说。”金长永似乎是无可奈何。 “问题是我们眼下根本拿不出这笔钱。” 金长永有几分吃惊,“就几千万都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怎么会到这种程度?” “金董,如果需要的话,我详细向你汇报一下?”贺传胜是认真的。 金长永并没有回答。 贺传胜接着说道:“我们总公司名下大大小小的公司一共有几十个,可战线拉得也太长了。大到国际贸易、国际金融投资、国际文化交流、国际劳务外派、国际国内房地产开发、国际旅游等等,小到国内的汽车4s店和小区的物业管理。我们涉猎的领域不可谓不多,可是真正能给我们带来效益的究竟有多少?这你也不是不知道。尤其是那些投资大的项目,不往里赔钱就算是不错了。就说于芳菲的金典投资公司吧,算是我们公司比较大的分公司,她开发的那个房地产项目,在房地产业还没有走向低谷的时候,房子大都卖完了,可到现在,也没有看到她赚的钱都在哪里?曾弛副市长又去看过了那个工程,市里倒是挺满意的,可我们只是赚吆喝了。” “好了,先不要扯得太远了,还是先想办法筹钱吧。你看有什么办法没有?”金长永说道。 贺传胜想了想,“从丛世南那里拿一个亿,先用着。” “你是说从中江渔业公司的账上拿?” “我看可以考虑,他的账上有钱,差不多能有两个亿。我看还得你出面,他就听你的,别人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 贺传胜的话,提醒了金长永,不仅仅是为了这笔钱,就是为了金长来的那批货还扣在海关这件事,也应该找到他。他当即表态,由他出面找丛世南谈这个问题。 “市领导那边怎么应对?” “你就告诉他们,这件事我们会办好的,我们正在积极想办法解决。” 贺传胜走了出去。 贺传胜所提到的这项工程,是两年多以前就接手的。当初接手这个工程时,公司内部是存在相当大争议的。争议的程度之大,甚至令决策者无法当即拍板。当时,只好将那件事搁置下来。可后来竟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还是接手了这个工程。 那是在位于这座城市东部的濒临江边的一处集体所有制的土地上建立起来的一处偌大的建筑,是汪家村的一块山坡地。当初村委会把这块土地卖给了一家公司,土地的出让手续并不合法。那家公司就那样开始了他们的操作计划,在此建起了一座教学大楼,还有一些辅助建筑。当工程进行了一大半时,他们却无力再将工程继续下去。就这样一下子停了几年,几年内都无人问津,也没有人再追究什么人的责任。 水州市一家叫做水州水景文化发展公司的董事长康彬想扩大自己的产业,便率一班人马来到了秀水市考察。他是做电脑培训起家的,电脑培训一直就是他的主业,经过若干年的打拼,他的电脑学校已经有了发放大专文凭的资格。当时,他来秀水的目的就是想把学校办到秀水来,以扩大影响,增加效益。 就在那次秀水之行中,经过朋友的介绍,他相中了汪家村那个环境,更相中了那个半截子工程。经过谈判,最终他以每平方米三百元的价格,买下了那个半截子工程。他如期将钱打到了对方的账上。 接下来,是需要将这个工程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启动起来。而工程越早完工,对他公司的运营越有利。买下这个半截子工程以后,他已经没有更多的资金再去启动这个工程。于是,他就想到了在秀水市寻找一家公司与之合作。也就是由合作的一方先垫付资金,为他们施工,而康彬将用他水州水景文化发展公司的正常收入,逐步偿还。 不论是谁,如果接手这个工程,工程本身肯定是赚钱的。所垫付的款项,正常情况下,迟早也会收回来。 还是经过别人的介绍,康彬认识了穆晓飞,穆晓飞所拥有的三宇发展总公司的庞大背景,深深地吸引了康彬。他们很快就达成了合作意向。 当意向书通过贺传胜提交到金长永手里时,金长永很快就决定将此事拿到会上去研究。 当时的合作意向是,工程总标的额为八千万元。他们签订的是一个交钥匙工程,即土建工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这八千万元将把一个完整的学校,一个可以马上投入使用的学校交付给对方,当然那将有花园一般的环境和现代化的教学用具。合同规定,全部工程将在一年半内交付给对方使用。而对方在合同生效的半年内,首先交给穆晓飞四千万元,剩下的四千万元将分两次在学校交付使用后的一年内付清。 这样的一个工程施工完后,按照当时的利润估算,至少应该赢利两千万至三千万元左右。当时就是这样的一份合作意向书,却并没有得以通过。因为有人提出这里面存在太多的风险,而这种风险在打给总经理和董事长的报告中,并没有提及,而且也没有人能够说明这种风险并不存在的理由。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件事暂时放了下来。 一个星期以后,这件本来原则上已经被否定的合作意向,竟然又一次被金长永提了出来。那天,金长永临时通知几个人去了汪家村那处工地的现场,他要亲自看一看那里的环境和那处工程。回来以后,就做出了一个让人并不理解的决定,他执意要接下这个工程。当时很多人都拗不过金长永,只好听命于他。可还是有人提出来,应该由于芳菲的金典投资公司来着手做这个项目,因为金典投资公司毕竟不是一个挂靠在总公司名下的私人企业,可是这个建议最终并没有被采纳,那是因为金长永根本就没有说服得了穆晓飞的能力。 讨论这件事的最后一次会议,帅真真也被请到了会场。她在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应该了解一下这个公司是否有偿还垫付款的能力,不能只听他眼下是如何承诺的。 几天之后,她就去了水州市,在那家公司所了解到的财务状况十分乐观。可帅真真最终还是想办法了解到水州水景文化发展公司在银行还有三千万元的贷款,光是每个月偿还的贷款利息就有二十多万元。 帅真真所了解到的情况,最终却并没有作为金长永等人决策的参考。 一天晚上,金长永和贺传胜走进了穆晓飞位于秀水市西郊附近的别墅,他是应穆晓飞之邀去他那里度周末的,穆晓飞热情地款待了他们。就在酒足饭饱之后的麻将桌上,穆晓飞重新提起了与水州水景文化发展公司合作的事宜。其实,这是他完全预谋好了的。金长永对此是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的,他当即就答应第二天再到现场去看一看。 那天晚上,麻将一直搓到了快天亮才结束。最终,金长永大获全胜,在场的人大约算了一下,金长永大约赢了十二万元。总经理贺传胜也小有收获,收获了三万多元。当然输钱的只有穆晓飞和穆晓飞的“宠物”刘玉霰。 金长永当然知道依他的麻将水平,他不大可能有这样骄人的成绩,这其中有何种奥妙,他自然知道。对于这十多万元的收获,他并没有太放在眼里。不过,这种意外收获,还是让他高兴的。他只是在别墅里随便休息了两三个小时,就去了汪家村那个工地。在前往工地的途中,他想到只有他与贺传胜两人到场显得人员太少,也不够郑重,于是便打电话让办公室主任林乐红通知了相关的中层干部也赶到了现场。 那天,作为副总经济师的帅真真也在其中。 汪家村确实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个外行人到那里也会感觉到别样的灵气。这一点不仅仅让那天去的人都有几分兴奋,更让金长永格外高兴。当时,还没有离开现场,他就拍板把这件事再一次定了下来。 两天之后,这份原来的意向性协议,便变成了正式合同。 工程依然由穆晓飞的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实施。 工程开工后,穆晓飞先行垫付四千万元。在工程开工的半年之后,对方应该支付的四千万元,根本就没有兑现,工程也就停了下来。 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两年,这个在原来的老板手里的烂尾工程,到了他们手里之后,越发成了烂尾工程。眼看先期投入进去的钱是既收不回来,又没有钱再继续往里投入,穆晓飞明确表示他再也没有钱往这个坑里面扔了。事情就这样拖下去也就罢了,可是市里却不让拖了。 市里要求必须在短时间内,将工程交付使用。而穆晓飞是死活也不想再继续往里面投入了,康彬又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三宇发展总公司自然又成了冤大头。如果将工程重新启动,就必须由总公司先行垫付剩下的四千万元。 那是因为康彬签下这个工程时,就有了充分的打算。他主动聘请里波为公司的名誉董事长,而里波此后真正地发挥了作用,正是他去市里找到了市领导汇报了这件事。里波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他的要求就是继续由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垫款,将工程完全或者是部分完工,但必须达到可以投入使用的标准。剩下不能竣工的部分,可以一边使用,一边施工。再施工时,由康彬先行付款。 其实,市领导早就有过指示,要把这项工程作为招商项目来对待。金长永当然看得明白,里波的话之所以那么奏效,是因为他没退休之前,曾经是市委常委兼市委组织部部长。康彬之所以把他聘为名誉董事长,也正是看中了他的能量。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金长永曾经想过拖拖再说。贺传胜这次又将这件事提了出来,金长永已经明白,非得想办法解决不可了。 剩下的垫付款向谁去要呢? 他只能想到了丛世南。 可是上哪里去找他呢? 第十五章 此刻,丛世南正坐在自己的别墅里。 在这个公司里,丛世南应该算是一只狡兔,但并没有人知道这只狡兔究竟会有几窟。反正他的别墅这一窟,几乎是没有人知道的。 他确实是去了杭州,可几天前就已经回到了秀水,他是悄然回到这里的。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住在哪里,他甚至是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已经回到秀水。 眼下,他不想见任何人,最不想见的就是金长永,这是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启齿的,当然包括金长永本人。其实,丛世南的心里是有数的。世界性的金融危机,同样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冲击。他害怕金长永与他谈及流动资金的问题。 此刻,他的心事是难以言表的。 丛世南已经应该进入退休程序了,可他本人没有提出来,领导也没正式和他谈过此类问题。因为谁都明白,眼下中江渔业公司如果离开了他就玩不转了。尽管眼下他早已经没有什么作为,可如果他这一走,就更会让整个中江渔业公司日暮西山,气息奄奄。 丛世南在这个公司里是不可一世的。他甚至在金长永面前,常常如此。倒不仅仅是因为他远比金长永在这个公司工作的资历长,而是因为金长永的第一桶金,完全都是他所给予的。而三宇发展总公司的第一桶金,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这一点,不仅仅是这个公司的普通员工,就连两任董事长和其他领导们也承认这一点。 当年中江渔业公司创办之初,林家聪并没有看错他,他也没有辜负过林家聪的重用。作为一个所学专业与海洋根本就不沾边的人,却在渔业公司内创造了当时被人们普遍称好的奇迹,而且是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创造的,这确实是让人刮目相看。 可是当他如日中天的时候,当时的董事长林家聪却毅然决然地想把他拿下来。 林家聪这样想,是有他的道理的。他不忍心让丛世南走得太远,以免将来不好收场。 那时,林家聪基于两点考虑,一是当时丛世南已经不满足于正常的捕捞收入所给他带来的巨额利益。他开始着手大量地从国外采购鲜鱼进关,在船上冷冻之后,按照自捕报关。而国家规定自捕免税,进口鱼品是需要交百分之三十三的关税的。林家聪渐渐地发现,在丛世南每年超乎寻常的经济增长速度中,已经有大量的进口鱼被运了进来,而海关竟然基本上都按照自捕鱼顺利放行。那是丛世南让他们在那一批批货物面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 丛世南已经从这些非法收入中,转瞬之间成了一个成功的大老板,他不断地投资于不同领域。那时,他对期货也产生了兴趣。 林家聪考虑的第二点,当属于人家的私人生活范畴。那时,在身边工作的女性,只要被丛世南看中,都逃不出他的猎捕。 可是林家聪并没有实现把丛世南拿下的愿望。 林家聪离开公司不久,丛世南就走进了第二次婚姻。 他的第二任夫人是一个比他小得多的一位大连姑娘,足足比他小三十岁。他们认识时,她才刚刚二十岁。 他是陪着海关的一位处长去大连打高尔夫球时,与那个女孩儿认识的。那个女孩儿叫庞小敏,就在高尔夫球场工作。她年轻漂亮,丛世南第一次见到她时,就不能自拔了。几天之后,他就说服了她,把她带到了秀水。而还没有来秀水之前,他已经与她浪漫到了床上。这一切几乎都是当着那位海关处长的面发生的。 庞小敏跟着丛世南来到秀水,正是那个处长帮了他的忙。在丛世南的授意下,处长做好了领导的工作,竟然把她安排进了海关工作。 人总是在变化着的。庞小敏来到秀水后,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她整天像是泡在丛世南为她营造的泡菜罐里,只是腌制泡菜的原料不是人们惯常使用的原料,而是金钱,是清一色的金钱而已。金钱也有让人玩腻了的时候,她已经不缺钱了,她身上所能让别人看到的除了金钱之外,只有她那一身鲜美的嫩肉。 这是认识她的人对她的评价,因为她最爱穿的服装就是裸肩或者裸背那种款式。 她的鲜美与赤裸,犹如晾晒在露天地里的鲜鱼,诱惑着无数的馋猫。 丛世南的能力,已经远远满足不了她的需要。每当他筋疲力尽地瘫软在她的身边时,她才刚刚贪婪到极点。 渐渐地,他们之间终于产生了危机,而那时,庞小敏已经掌握了丛世南与海关“内线”的秘密。那是她手中的一张王牌,足可以让她肆无忌惮。 那天晚上,她下班之后,去了虞美人夜总会。 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她与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缠绵在一起,茶几上已经狼藉斑斑,他们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他抱住了她,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他低头在她的脸上吻着…… 就在这时,丛世南出现了,这是一种偶然,一种纯粹的偶然。他也是来这里消费的,只是那一刻跟他一起来的是个男人而已。 当时的情景是尴尬的,丛世南尴尬极了。那是因为丛世南身边的那个人也认识庞小敏,他还做过他们婚礼的主持人。 丛世南往日的老成持重,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他迅速走上前去,不问青红皂白,挥手朝她打去。那个小伙子迅速站起来,挡在了她的前边。丛世南像是一条狂犬,根本没容对方说什么,就用左手抓住了他,右拳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还是丛世南的朋友拦住了他,保安已经闻讯赶来,事态没有再度发展。 从那一天开始,庞小敏再也没有回过家,丛世南根本就不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几天之后,他曾经去海关找过她,想在那里闹她一番,闹她个翻天覆地。可是当他真正站在那里时,他顿时失去了勇气,因为在海关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多,其中有许多人都知道庞小敏不仅仅是他的夫人,甚至还有许多人都认为她是他用重金派住在海关的“全权代表”。 庞小敏终于成了他手里的烫手山芋——扔了,不舍;留着,烫手。 半个月后,他终于出资二百万元,放她出“阁”。 开始时,他并不同意付那么多,她直接亮出了杀手锏,他屈就了她。 丛世南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发现那是金长永的号码。 他认真地思考着,没有接听电话。 电话铃声疲惫地响着,响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丛世南立刻关掉了手机。 丛世南之所以敢毅然决然地这样做,而且毫无顾忌,当然是有原因的。不仅仅他本人心里明白,金长永的心里同样明白。 就像是庞小敏曾经掌握着丛世南的杀手锏一样,丛世南也同样掌握着金长永的杀手锏。 金长永能把我怎么样呢? 丛世南躲着他,依然不可一世地躲着他。 第十六章 李大钟走出华东派出所时,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他已经顾及不了自己家里的那摊子烂事,他先是去了他哥哥家,在那里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离开了。 走出那个小区时,他越想越不对劲,便重新拦了一辆出租车,又一次前往华东派出所。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那是他的办公室主任刘林打来的。李大钟接通手机,问明了情况。 原来,刘林有急事需要找李大钟,就往他家里打了个电话,袁丽告诉他家里出了事,还告诉他李大钟出门去了他哥哥家。他便打电话给李大钟。此刻,刘林已经开着车在前往李大钟哥哥家的路上。 李大钟告诉他,让他直接去华东派出所等他。 二十多分钟后,李大钟赶到了华东派出所。刘林还没有到,他自己先走了进去,他还想找到刚才那个实习生,那个实习生已经不见踪影,朝他走来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民警。 李大钟说明来意,中年民警告诉他,李家胜已经被拘留。 “被拘留了?为什么?不是接受调查吗?怎么会这么快就被拘留了呢?”李大钟十分吃惊。 “你是听谁说的?是不是刚才那个愣头小伙子?他白在警校里学了三年,尽给我们添乱。我刚才已经把他打发了。” 刘林走了进来。 “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李大钟十分客气。 “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民警的口气是强硬的。 李大钟抬高了声音,“他是我侄子,与我怎么没有关系?即便是没有关系,我问问你叫什么名字也犯法吗?你以为只要走进你这个门的人,都是犯罪嫌疑人?”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警察在辩解着,依然有几分骄横。 “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也行,你总可以告诉我,李家胜是因为什么被拘留了吧?” “我刚才和你说了,这和你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李大钟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刘林往前凑了凑,刚想说点儿什么,被李大钟制止。李大钟往走廊里边看了看,只看到了一个比他还年轻的民警。于是,便对刘林说了声:“咱走吧。” 坐进车里,刘林一边开车一边听李大钟述说着事情的经过。刘林提议:“我们是不是应该去一趟城关区公安分局,去那里了解一下情况。” 李大钟看了看表,犹豫了一下,“公安分局也都是值班人员留守,怕是去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我看还是明天吧,明天非得想办法把事情弄清楚不可。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会不会与我有牵连?” “和你有什么牵连?” “那个当事人竟然是穆晓飞。” “哪个穆晓飞?你是说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穆晓飞?” “很可能是他,我有一种直觉。”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李大钟照例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几分钟后,刘林走了进来。他建议李大钟不要亲自出面,由他和集团公安处处长汤允伟一起去公安分局了解一下情况。汤处长与城关区公安分局是熟悉的,办起事来也会方便一些。 到了吃午饭时,刘林才匆匆地赶回来。他告诉李大钟,穆晓飞被李家胜打伤了,正住在医院里,而且是伤到了鼻梁骨,已经造成鼻梁骨骨折。李家胜因此被拘留。 李大钟更觉得莫名其妙,“不对呀?我昨天晚上在你没去之前,曾经见到过李家胜,他既然把人打伤了,不可能在我面前一字不提呀?穆晓飞住在哪家医院?你帮我了解一下,如果真住院了,我得亲自去看看人家。” “李董,你担心这里面会有假?” “如果不牵扯到穆晓飞,我可能不会想得那么多。就算是把他打伤了,李家胜已经被带到了派出所,只要不超出二十四个小时,办理拘留手续都是合法的,根本就用不着连夜那样做。可是我第二次去的时候,他就被拘留了。” 刘林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这天下午,刘林与汤允伟足足跑了一下午。他们终于了解到穆晓飞住在一家民营医院里,汤允伟找到了他在市第一人民医院做科主任的妹妹,通过她又找到一个与她曾经在一起工作过,现在正在那家民营医院工作的女同事秦丹。秦丹是那家医院的护士,那天晚上,她正好当班。她在电话中悄悄地将她私下里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汤允伟。 原来,穆晓飞确实是去过那家医院,这一点是不用怀疑的。他在那家医院里挂了一张床,可他根本就没在那里待过一个小时。根据她的了解,穆晓飞好像并没有受伤,只是有一份病历放在那里。而那份病历袋里根本就没有鼻梁骨骨折的x光片。 李大钟更加不置可否,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个孤立事件,还是真的与他本人有什么关系。他是没有什么证据的,可他更加怀疑起这件事的真伪。 应该怎么办呢? 他不断地思考着。 第十七章 那天晚上,鲁一鸣离开帅真真的住处时,心里有些不快。 他早就听说女人是多变的,可他自从与帅真真认识以来,还从来没有从她身上验证过这一结论。他始终认为和她在一起是愉快的,他几乎从来就不需要绷紧神经。在他看来,她是他精神的摇篮。不论什么时候,或者是遇到什么麻烦,只要走进她的怀抱,他都会感觉到温暖,只要与她在一起,他就会感觉到安宁。 她就像是一杯沁着芳香的奶茶,常常会让他感觉到陶醉。那一刻,他仿佛觉得她就是为他而存在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也是在她的住宅里,他与她人生的第一次激情碰撞。 那是他们刚刚认识不久,同样是在外边用餐之后,沐浴着依然挂在天边的斜阳,回到了她那处温馨的住宅。 那是他第一次走进她神秘的闺房。 那是一处精致到细节的花园式小区,走进这个小区就有不一样的感觉。当年的开发商就是想用这样的感觉,为自己营造一个举世无双的品牌。当然,他们的设想最终早就被超越。可当初他们的创意,还依然遗留在了这个作品里。 罗马式的廊柱,哥特式的屋顶,拱形的大门和与众不同的木格窗户,加上当初就生长在原地的被完整保留下来的高大的树木,裹挟着悠闲的绿阴,像是无私的母亲赫然地站在那里,护卫着自己多情的儿女。 树阴下,一处处流水,流水上弯曲的小桥和小桥下优哉的游鱼,仿佛都欢呼着自己的幸福。 鲁一鸣从来就没有进过这样的小区。那一刻,他仿佛感觉到这个小区就是为帅真真自己所拥有,这个小区也就应该为她这样的人所拥有。她与它浑然天成,她就像是一只白天鹅,栖息在天鹅湖畔…… 这是鲁一鸣走进这个小区时,对它最初而又最深刻的印象。 他是那样浪漫地走进了这块绿洲,又是那样浪漫地走进了她的住宅。她的住宅里同样洋溢着异样的浪漫。 客厅里摆放着白白的布艺沙发,沙发的造型是别致的,别致的就像是一只刚刚产过仔的大天鹅,而另外的两只就像是依偎在她怀里的等待着哺乳的孩子,娇嫩而含羞。 大厅的红色地板,衬托着它们的纯洁和安宁。四周的陈设,仿佛都是它们的臣子,是它们的附庸,是因为它们的存在而存在着。 和谐而温暖的格调,让人置身于这里,就有着一种安宁而浪漫的感觉。顺着南面的大门走进窗外的露天阳台,那几米长的阳台的天棚上爬满了绿色植物,那架下的一个个供人欣赏的葫芦,像是成长中的少女,中间那一个个束腰,好像是要张显胸部的坚挺,显得那样地婀娜多姿。而下身圆圆的造型,像是一尊尊端庄的坐佛,又是那样的庄重而沉稳。 那天,就在这个阳台上,就在这个阳台的圆桌前,他们坐在那里聊了很久很久,直至斜阳完全羞涩地隐去。 客厅里幽暗的灯光,散射到阳台上,显得更加暗淡。一个烛光晚会,那像是一个只有两个人的烛光晚会,一杯杯啤酒,让帅真真陶醉,而鲁一鸣也同样渐渐地生出了醉意。 帅真真仿佛是喝醉了,她在半醉半醒之间,显现出了她在他面前从来就不曾有过的兴奋。当他问到她为什么要喝成这个样子时,她说:“喝醉了,是因为自己害怕清醒;喝多了,是因为自己害怕不醉。” 鲁一鸣仿佛听不懂她的意思。她不在意他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她是真实的。那是她内心世界的真实表达。她知道可能不会有人理解得了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他们重新走进了客厅。 “今天还想回去吗?”帅真真问道。 “你说呢?”鲁一鸣反问道。 “我问你呢?” “我已经属于你了,你说了算。” “你是想让我承担责任?” “这话听起来有些恐怖,我并没有那么复杂。” “对不起,是我喝多了。”她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抬起头来,将唇送到了他的嘴边。 他没有马上吻她,只是用唇在她的唇边轻轻地轻轻地碰撞着。 他问道:“希望与我上床吗?” 她哭了,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那天晚上床上的情景,永远地留在了鲁一鸣的记忆里。 她是他的第一次。 那天晚上,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呼啸着走进了一个女性,走进了一个女性最神秘的灵魂,走进了与一个女性缠绵着的无与伦比的快乐与惬意。 当他面对着她颀长而又不失丰满的裸体时,他是激动的,他是兴奋的,他向她生命深处走去的欲望是那样的难以遏制…… 那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女性的赤裸的身体,第一次那么情愿地走进他的视野所引发的冲动,而是因为她即便不是这样赤裸着,她都会让他激动,让他兴奋,让他难以遏制。 他是爱她的,他是发自内心地爱着她。 她同样是激动的,她同样是兴奋的,她同样是难以遏制的。 她沉浸在那般迷茫的醉意里。 那一刻,她希望他尽情地亢奋,她希望他洪水般地肆虐…… 那一刻,他并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种心理畅想…… 那一刻,她并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种生命渴望…… 从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刻起,他就爱上了她。他已经感觉到爱其实是不需要理由的。 那时,他才感觉到,人应该怎样活着。 如今,他们已经相爱两年。两年前的那一幕,依然会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鲁一鸣走出帅真真的住宅,他转身去了报社。他是漫无目的地走进报社办公大楼的。 报社内灯火辉煌,编辑们不停地忙碌着。他将一组白天拍摄的照片,用电脑发送到了张锐的名下,其实,这是一组新闻性根本不强的照片,他原本是不急于来发这些照片的。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李绍哲打来的。 他接通了电话,“你小子怎么睡糊涂了?都几点了?” “我正好走到你单位门口,看见你们报社大楼灯火辉煌,就随便给你打了这个电话,看看你在哪儿。” “我现在就在报社办公大楼里。” “咱们出去坐一坐。” 鲁一鸣看了看挂在电脑室上方的电子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 他接受了李绍哲的建议没有开车,而是坐进了李绍哲的车里。 几分钟后,他们就来到了报社附近的一家“老知青”烧烤店。 这里的老板和服务员都认识鲁一鸣,只是叫不出他的名字来。没等鲁一鸣说什么,服务员就将东西端了上来,把火点着了。 几分钟之后,鲁一鸣就与李绍哲吃了起来。李绍哲只是象征性地举杯并不喝酒,他说是因为开车的缘故。 闲聊中,鲁一鸣才知道李绍哲之所以会这么晚打电话给他,是因为晚上去与女朋友约会了,他与女朋友刚刚认识没有几天。 李绍哲是一个离过婚的人,结婚还不到半个月就离了。说不清楚那是谁的原因,这种事原本就是说不清楚的,更说不清谁对谁错。就像是李绍哲曾经说过的那样,鞋穿到自己的脚上是否合适,只有自己知道。鲁一鸣和李绍哲的关系很好,可他从来不愿意过问这种事,甚至不愿意听李绍哲反复述说自己的情感经历。 此刻,李绍哲并不知道鲁一鸣是因为心中不快才来到报社的。本来,鲁一鸣是应该躺在帅真真的床上,与她风来雨去的,可他不知道帅真真为什么会那样。他不能违背妇女的意志,不是真的怕违法,是那样做并不快乐,更不会达到极致。 他是需要极致的,就像是他拍摄的那些照片,追求的就是美的极致,起码在他自己的眼里是这样。他曾经把在罗布泊和阿尔金山,还有在西藏拍摄的许多不满意的照片,付之一炬。尽管他知道或许他这一生都不一定有机会再次涉足那块领地。 李绍哲不停地述说着他对那个女孩儿的感觉,那是一个比他要小得多的女孩儿。显然,她是让他看到就会兴奋的那种女孩儿。可是鲁一鸣对这一话题并不感兴趣,他的脑海里,不时地出现帅真真的形象,尽管她已经不应该算作女孩儿的系列。 窗外传来了消防车尖锐的鸣叫声,而且不是一两辆消防车的阵容。鲁一鸣马上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一般的火灾,他欠起身子向门外望去。这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缩回身子接通手机,那是报社总编室主任曹孟德打来的,他曾经看到鲁一鸣晚上来过报社,断定他此刻可能还没有回家。曹孟德告诉他让他去事故现场,看看能不能发什么稿子。 放下电话,鲁一鸣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撒腿就往外跑去。李绍哲匆匆扔下了两百元钱,根本就没有等对方结账,便跟着跑了出去。这时,鲁一鸣才想起自己并没开车来这里。 李绍哲说道:“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像是今天晚上这场火就是你放的,你总也不这么晚来找我,偏偏今天晚上来,又偏偏不喝酒,是不是就是为了给我当车老板来的?”鲁一鸣嘻嘻哈哈。 大火现场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四层楼的老住院部,几乎所有的窗口都往外喷着火舌,旁边的新大楼倒是没有被殃及。 消防车不停地往里面喷着水,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否都转移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大火。鲁一鸣跳下车,朝离现场最近的地方跑去,而李绍哲依然傻傻地站在那里。因为是夜间的缘故,围观的群众并没有多少。鲁一鸣没跑出去几步远,就看到几个人站在附近,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一个女孩儿的身影。他似曾见过,当他看到蹲在她身边的另一个人时,他马上反应了过来,她是于国良的女朋友季芳,而蹲在地下的那个人正是于国良。 怎么会是他们? 一个中年女性抱着一个小男孩儿哽咽着,她站在季芳和于国良的身边。 鲁一鸣走上前去,季芳已经认出了他,于国良更认出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间着的火?什么原因引起的?”鲁一鸣慌不择路,把季芳和于国良当成了采访对象。 “不知道,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就感觉到有一股焦糊的味道,一打开病房门,就发现走廊那头的火苗没命地向我们这边窜来,我当时就吓呆了,回头就叫于国良快跑。他起身往外跑时,一下子看到旁边床上的这个男孩儿。”她指了指站在旁边的那位中年女性怀中的孩子,“他一把抱起了孩子,往外跑去。我跟在他的后边,他的腿不是很方便,我怕他抱不动,就接过孩子,跑出来时,才发现就连四楼的窗口都往外窜烟,有的窗口还往外窜火苗。” “这么说这个孩子是你们救出来的?”鲁一鸣问于国良。 站在他身边的那位中年女性哽咽着:“是他们把我儿子抱了出来,如果等我回来,肯定来不及了。” “当时你去了哪里?”鲁一鸣好奇地问。 “已经很晚了,孩子非要吃樱桃,我就跑到街上去给他买,找了半天才找到推车的小贩还在那里卖樱桃。当我赶回来时,才发现医院里出事了。要不是他,我儿子非出事不可。”那位中年女性依然激动着。 这时,李绍哲早已经站到他们身边。 鲁一鸣又向另外一个地方走去,他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指挥着医务人员,把已经逃出险境的住院病人向安全地方转移。一些受惊吓的重症患者正一个个地被抬上救护车…… 他最终总算是打探到了一些信息。失火原因暂时无法确定,眼下还没有人员死亡的报告,只是里面还有没有未被及时转移出来的人,不得而知。 大火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扑灭的。 鲁一鸣为了不影响报纸的付印时间,先用手机把现场情况向曹孟德做了汇报。曹孟德告诉他,已经接到市委宣传部的通知,火灾的事今天暂不报道,明天将由市委宣传部统一发稿。 鲁一鸣重新回到李绍哲跟前,李绍哲仍然站在季芳和于国良的身边,闲聊着什么。几分钟后,他明白了,是医院方面通知于国良一会儿会给他安排新住院部大楼的病房。 于国良已经不想在那里等着安排,那是因为他需要续交的医疗费根本就没有任何着落。至于此刻离开医院还是多待上一两天,是没有多大区别的。他执意要马上离开医院。 季芳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她一直劝说他留下来。可她的心里同样是矛盾的,再上哪里去弄钱呢? 鲁一鸣并没有说什么。 李绍哲拉起鲁一鸣就走。 鲁一鸣听到季芳哭出了声来,那声音越来越大。 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季芳,心里生发出了几分怜悯…… 他走到于国良面前,拍了拍于国良的肩膀,“还是尽可能留下来,留下来之后再想办法。人这一生总是会遇到困难的,困难面前不能一味地打退堂鼓,谁叫我们是男人呢?” 鲁一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来。 此刻,他的眼睛是潮湿的。 他看了看于国良,看不出于国良的内心世界是何种反应。鲁一鸣看了看季芳,“我还有事,我得走了,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打电话找我。” 他扭头离开了那里。 他身后的大火依然燃烧着,那高出别处的温度在炙烤着他,于国良和季芳无助的目光,仿佛也带着炽热的温度炙烤着他…… 坐进车里,李绍哲问道:“你好像和他们很熟悉?” “熟悉。” “就算是熟悉,你也够婆婆妈妈的了。”他一边开车一边问,“去哪?” “回报社。”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鲁一鸣的话有几分沉重。 “我哪知道呀?” “男的就是那天我和你说过的那个跳楼讨债的于国政的弟弟于国良,那个女孩是于国良的女朋友。” “是他?这不是屋漏偏遇连阴雨吗?看来他病得不轻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你去那边采访时,我问过他因为什么病住院。是那个女孩儿告诉我的。” “就算是不遇上这场火灾,他也准备这几天出院。” “为什么?” “因为没有钱。可是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欠他们的工钱,根本就没有人过问。” 李绍哲沉默了。 鲁一鸣同样沉默着。 李绍哲侧过头去,看了一眼鲁一鸣,发现他的眼睛里正含着泪水。 第十八章 帅真真已经正式办理了出院手续,有太多的事在等着她。 那天晚上,鲁一鸣离开她那里以后,她的心里总感觉到有些愧疚。那一刻,她又没有办法挽留他,是因为那时她的心灵深处,仿佛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她,她根本就没办法从那种幻觉中走出来。 已经过去几天了,她始终都没有给鲁一鸣打过电话,鲁一鸣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这天晚上,她待在自己家里,几次拿起手机想给他打电话,又几次把手机放下。此刻打电话给他,能与他说点儿什么呢?怎样解释那天晚上的事呢? 她犹豫着。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胡乱地猜测着,会不会是鲁一鸣打来的。 当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她才发现电话那边传来的是林伟的声音,“帅真真,我是林伟。你现在在哪儿?” “有什么事吗?”帅真真反问道。 “我想与你见见面。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帅真真一下子就猜透了林伟的心事。 她犹豫着。 “有什么急事吗?”帅真真故作不知。 “就是想约你出来坐一坐。” 半个小时后,帅真真重新化好妆,走出了自己的家门。 他们就在离帅真真家不远的千两茶茶馆见面了。那是林伟考虑到应该选择一处离帅真真家近一点儿的地方,会更方便一些。林伟早就知道帅真真住在什么地方,帅真真走进茶馆时,林伟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林伟叫来服务员,点了一壶湖南千两茶,那是帅真真喜欢喝的发酵茶。 帅真真坐在林伟对面,“你爸爸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已经处理完了。”他把一杯茶递到了帅真真面前。 帅真真迅速转移了话题,“这么晚约我出来,有话要说?” 林伟根本就没有想到帅真真会这么坦率,“是是是,不过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 “不对吧?‘计提坏账’,你一直不就是很关心的?”帅真真不想与他绕圈子。 “你说得对,我是很关心那件事。可我知道那件事并不那么容易通过。” “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你爸爸去世前知道这件事吗?”这是帅真真这几天来,一直就在怀疑的事情。那天,林家聪去医院看自己时,还没有一点儿迹象表明他的健康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可没有想到几天之后,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正是在这时,公司董事会要研究“计提坏账”,这不能不让帅真真产生联想。 林伟并没有马上回答。 “怎么不说话呀?”帅真真喝了一口茶,又用双手把茶杯捧在手里,优雅地注视着林伟表情的变化。 他依旧默不做声。 帅真真放下茶杯,“看来林董事长去世前,是知道这件事的?” 林伟点了点了头。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公司顾问汪书伦告诉他的,他不久前曾经去看望过我爸爸。尽管他已经离开了公司,可他对公司的什么情况都是了解的。很多事情,他很内行。” “如果不是这样,当年你爸爸会聘他到公司里来当经济顾问吗?他的人品也不错。” “可是他把我爸爸气坏了。” “你是指你爸爸的死,与他在你爸爸面前提起了你的事有关?” “如果他不告诉我爸爸这些,也许……” “也许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是吧?你想过没有,那八千万元那么容易就会被‘计提坏账’,一笔核销?你在生意圈里混了这么多年,你并不比我懂得少,像我们这样的上市公司,这么一大笔钱要核销掉,那是需要在网上向股民公布的,那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我看就连金长永也不一定会把这种情况估计得很充分。”帅真真坦率地说道。 “可做生意赔本的事,在我们公司并不罕见。”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他们都是怎样处理的。我也管不着那么多,我希望我知道的越少越好,还可以多睡一点儿安稳觉。” “我知道董事长已经把任务交给了你,我想你可以帮上我的忙。” “林伟啊,你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啊,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在公司所处的地位,我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帮你摆平这件事吗?我不是不想帮你,问题是我可能根本就帮不了你。”帅真真是诚恳的。 “看在我爸爸的面子上,希望你真的能帮帮我。”林伟同样诚恳地说道。 “就算是不念在你爸爸的面子上,如果我能帮得了你,我也会帮你的,可是现在我真不能答应你什么。因为当初我就感觉到这里面怕是有问题,我只有权说出我当时的担心,可我并没有决策权,甚至是参与决策权都没有。事情发展到今天,既然需要我出面去把事情弄清楚,我只能做我应该做的事。你说是不是这样?”帅真真依然耐心地解释着。 他们足足谈了近两个小时,帅真真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多钟。 洗漱完毕之后,她打开电视机,又坐到了电脑前。她发现了鲁一鸣发给她的一封电子邮件,迅速浏览起来。 真真: 已经有些天没有见到你,很想你。身体恢复得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或许是因为那天晚上我离开你时,太匆忙的缘故。可是那天晚上,不论我多么想和你在一起,多么需要你,我都没有理由留下来,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我思来想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对你关心不够的缘故,我不得而知。但我敢肯定,你拒绝我绝不是你所说的理由,我们曾经不止一次遭遇过那样的尴尬,都同样激情而淡然地度过了。 我知道是因为你的心情不好,可是我并不知道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致使心情那样糟糕。我会按照我们相识时曾经约定的章法行事,我会给你留下一份你自己的空间。 或许这是我的多虑。 真真,不说这些了。过几天我会去找你。 真真,你手上有钱吗?我需要三万元钱用。 还记得上次我给你看过的那些照片吧,关于出摄影画册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三本画册将同时出版。这等于自费出书,需要我自己出钱购买书号。一共需要六万多元,我手里的三万元,已经作为定金交给了出版社。 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呢? 鲁一鸣 帅真真看到这封电子邮件时,是感动的,她感觉到鲁一鸣的善解人意。那天晚上的事,确实是自己的原因造成的,可鲁一鸣并没有过分指责自己,这让她感觉到了轻松。 可当她又看到鲁一鸣向她提到要钱的事时,她的心情顿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不是因为钱本身的事,她是不缺钱的。她早就知道他正在筹划出画册的事,她在思考着,如果鲁一鸣不是因为需要钱的话,会不会主动给自己发这份电子邮件。想到这里,她改变了本来想马上打电话给他的想法,而是给他发了一个短信,短信上边写到:是想钱,还是想我? 鲁一鸣马上做出了反应:“这是两回事。” 她马上又回复了短信:“一回事,就是一回事嘛。” “想你,也需要钱。”她又收到了鲁一鸣的回复。 她终于把电话打了过去。电话接通后,她却沉默着。 还是鲁一鸣先说了话:“你还没睡呀?” “你这等于什么都没说!” “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哪知道你想说什么?” “这话应该由我说才对,电话是你打过来的。” “那我就把电话挂了。”其实她并没有挂断电话。 “别别别。” “什么时候要钱?”帅真真问道。 “不急,这几天就行。” “那就明天吧,你不急我急。我明天下午准备出差。” “怎么又出差呀?” “这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干这行呢,已经习惯了。明天上午我们见面。”帅真真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说我们今天晚上见面呢?” “你想吗?” “当然。” “那为什么不早点儿说?” “现在也不晚,我马上过去。” 她嘿嘿地笑了笑,“不怕还会像那天晚上那样尴尬?” “不怕,如果还是那样,我就强暴了你。” 她开心地笑着,“别忘了,那是违背妇女意志的。你承诺过,那样的事你是不会干的。” “我不会再那样傻了。” 帅真真依然开心地笑着,“算了吧,今天晚上就别过来了。明天上午我们在你单位门口的工商银行见面。” 第二天上午,当鲁一鸣赶到工商银行时,帅真真已经将钱提了出来。她把钱交给了他,他看了看那是四万元钱,“怎么多出了一万元?” “怕你交上了那笔钱,再没有钱花。” “我可以向我妈妈临时要一点儿。” 帅真真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上次我出差前,听你说你妈妈身体不太舒服,现在怎么样?” “哦,我还没有告诉你,她住院了。不过我看没有什么大事,过一段时间就会出院的。” “住院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出差以后的事,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呢。我刚才之所以来晚了一点儿,就是先去那里看了看她,才跑过来的。” “那我们现在去看看她吧。” “不用,不用了。” 帅真真没有再坚持,两个人分别离开了银行。 下午,帅真真离开了秀水。 第十九章 那天,金长永的妻子陈也晨从美国打来电话,询问了一下家里的情况。金长永开口便说了一句:“有些内外交困。” 她并不明白他所说的“内外交困”的意思,便又一次向他发问。他把金小波来电话要钱的事告诉了他的妻子。 “你不是刚刚给过他一百万元吗?”陈也晨说道。 “你说什么?我给过他一百万元?谁告诉你的?”金长永不解地问。 “还谁告诉我的?你什么时候给过他钱,我都不知道啊?” “我什么时候给过他一百万?” “我听他说是你委托别人给他汇的。” “我没有委托什么人给他汇过钱呀。”金长永有些急了。 陈也晨这才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她把那天接到儿子电话的事,告诉了金长永。 那天,她接到了金小波的电话。其实,金小波打电话并没什么要紧的事,他说他准备过一段时间去趟美国,去那里玩一玩,他很想去拉斯维加斯,对那里很感兴趣。就在闲聊的时候,陈也晨问到他最近和没和他爸爸通过电话,金小波顺口说出了他爸爸给他汇过一百万元的事,而且是一个阿姨给他汇的。 听到这里,金长永有些吃惊,“他说没说是一个姓什么的阿姨给他汇的钱?” “他没说,我也没问,你委托谁汇的钱,你还能不知道吗?” 放下电话后,金长永反倒比当初金小波来电话要钱时的心情更加不好。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电话是费杰打来的。费杰曾经是市委常委,市政府常务副市长。他正式退休之后,才出任了独立董事。 独立董事可谓美差,他以独立董事的名义,在这个公司行使对国有资产经营的监督权。他本人并不拥有这个公司的股份,而是代表国家行使权力。独立董事之所以是美差,是因为一年当中只需要参加几次董事会会议,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从公司拿到二十万元的报酬。 “费董事,最近忙些什么?”金长永寒暄着。 “没有什么可忙的。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打打高尔夫球了?上次去大连到现在是不是快半年了?” “是有半年了。那咱们就找机会去玩玩。” “你看我们明天就走,行不行?”费杰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这让金长永有些为难,可在他的下意识里,他是永远都不应该得罪费杰的。在他看来,费杰绝对是一个通天人物,如果遇到自己在市里无法协调的事情时,费杰还是好用的。他犹豫片刻,马上说道:“打球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问题是明天就走怕是不行,我得把工作安排一下,手头有一些事情非得处理一下不可。你看我们再选个日子好不好?” 费杰答应了。 就在这天下午,金长来又一次打电话找到了金长永。 金长永开门见山,“你的那件事,必须找到丛世南,只有由他出面才可能解决问题。” “我确实找不到他。既然找不到他,就由你出面解决一下,不就完了吗?说到底,就是钱的问题。这钱都由我出,这样行不行?”金长来央求着。 “问题是我出面真的解决不了问题。”金长永严肃地说道。 两个人之间终于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但谁都没有将电话挂断。 最终还是金长永先开了口:“还得想办法找到丛世南,只有他出面,他们才可能给面子。” “他连手机都不开,没法儿找到他。如果要找,只有去杭州。” “他肯定会在那里?” “不在那里,他就不是‘三垮’经理了。” 金长永当即就答应了,当天晚上他与金长来一起去杭州。 金长来说到的“三垮”经理,是确有其事的。这是公司的老员工们早就熟知的。 所谓“三垮”经理,是指丛世南事业垮了,家庭垮了,身体垮了。 所谓事业垮了,是说他这些年来,除了自己将票子捞到手之外,事业上已经没有什么安身立命的东西,如今他已经不再那样下气力亲力亲为,中江渔业公司几乎是瘫痪的;所谓家庭垮了,是指他虽然身边并不乏女人,可他并没有一个完美的家庭,甚至没有一段完整的情感经历;所谓身体垮了,是指他不论在自己怎样中意的年轻女人面前,都不能再冲锋陷阵。当然,这最后一点都是人们猜测的,那是因为他从车里下来,在走进办公大楼那有限的行程里,他的步履都近乎风雨飘摇。 谁都知道丛世南为了从女人身上寻求快乐,还有为了他的身体健康,是从来就不吝惜金钱的。可眼下,他的钱再多,都已经不足以让他强壮起来。曾经有人在他的办公室里看到过他在一大堆成捆的百元大钞面前,静静地发呆。还有人看到过他在自己的一处住宅里,把大捆大捆的现钞,摆在佛龛前。那一刻,没有人知道他曾经许下的是什么样的心愿。常年的高血压和糖尿病,已经让他从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简化成了一方几乎不堪入目的枯木。 可是丛世南对他的前景仿佛并没有科学的预期。正因为这样,让他始终都在风雨飘摇中幻想着,并不断地出没于各种各样的女人之间…… 这天晚上,金长永如期赶到机场,就在他办理完登机手续时,手机响了起来,接通手机后,他改变了去杭州的主意。 他又重新走出机场。 金长永虽然是公司的董事长,并不兼任总经理,可是许多事情都是由他亲自操刀。很多时候他甚至是完全代行了总经理的职责。 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正是于芳菲。她说是贺传胜让她打电话直接找他的。 那是因为于芳菲与别人签订的一份合作协议又有了麻烦,而且是相当大的麻烦。 金长来无奈地看着金长永做出了这个不由分说的决定。 金长永先他一步离开了机场。随后,金长来也离开那里。 一个多小时后,金长永就到了位于市中心的江湾花园酒店。 于芳菲和贺传胜等人早就在那里等着他。 坐在包间里的还有两个和金长永从未谋面的中年男人,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左右,一个看上去四十几岁。不用介绍,金长永就猜出了个大概。 于芳菲还是把客人向金长永做了介绍。 岁数大的中年男人是木州市城市开发招商局局长何冲,那个年轻一点儿的是何冲的妹夫杨守业。金长永之所以还没有等于芳菲介绍,就知道他们是何人,是因为于芳菲在与他们打交道的时候,不止一次地游说过金长永,要让他拍板确定接下这个合作项目。于芳菲当时为了说服他,还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向他做过详细介绍。 当时,木州市将要开发一个地块,那是一处在当时看来极具经济潜力的地块。正是何冲负责这个项目的招商工作。不知道经过多长时间的酝酿,他终于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将这个地块由他妹夫注册一家公司买下来,再以他妹夫公司的名义开发。 那是一个足足需要三亿元的项目。连拿地皮,再加上开发,没有三个亿是根本就不能考虑的。可是何冲就凭借着他的那股冲劲,愣是拿下了它。 那时,他自以为是有勇气的。因为他认识于芳菲,而于芳菲给他的感觉是有强大的靠山的,身后还有着雄厚的资金基础。那时,他已经知道于芳菲在这个公司里不仅能够左右得了董事长,还能够左右公司内庞大的流动资金。 何冲的算盘打得是相当如意的,问题是他并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偏离他的期望向前推进。 在他和杨守业需要投的三个亿元的资金中,他们自己只准备了八千万元,这些资金当中还包括银行贷款。其余的,先由于芳菲出面协调,由三宇发展总公司先期投入一亿二千万。其余的资金缺口,则是一边卖图纸一边筹集。可是当时三宇发展总公司讨论这个方案时,并没有通过,最终只是投入了六千万元。合同约定,金典投资公司只参与投资,不参与开发和经营,目的是分得高于银行利息的利润。何冲准备一边建设一边出售房子,因为这个项目完全都是公建。 因为何冲的努力,那部分土地出让资金,根本没有如数上缴,他就开了工。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条正在筹划中的电器化铁路位于木州市的新火车站改了位置,车站移到了离那里足足五六公里之外的地方。他们已经开发的项目销售时,几乎是无人问津。 对于三宇发展总公司来讲,根本就无法谈利润的问题,很可能是血本无归。 关于这件事,于芳菲早就在金长永面前下过毛毛雨,当时就让金长永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有想到,这个何冲这么快就主动上门来了。 在何冲面前,金长永早就没有了董事长的风度,“怎么搞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这让已经不能自拔的何冲还是觉得有些不够礼貌,“董事长,咱们慢慢说,慢慢说。” 在于芳菲的调和下,饭吃得还算顺利。可金长永那颗悬着的心,还是照样在那里悬着,一点儿也没有放下来。 宴会结束了,他们各自都往外走去。 金长永走进了卫生间,何冲也跟在后边走了进去,几分钟后,他们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何冲一边走一边对金长永嘻嘻哈哈地说道:“金董,我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要不就把这个项目全部转让给你们,要不你们就再往里边投入一部分资金,等着事情出现转机,钱就会收回来。” 金长永当即打断了他的话:“得得得,你说的这两条,哪一条我都不能接受,你就是把我投进去的那六千万如数还给我,不给我什么利润,我都认了。” 听到这里,何冲诡秘地低下了头,脸几乎贴到金长永的耳朵上小声说道:“金董,就算是把你投进去的都还给你,我也不可能还给你六千万呀?”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金董还不明白吗?那百分之五的回扣,不早就支付给你们了吗?”何冲更加神秘。 金长永终于明白了何冲神秘兮兮的用意。他知道那笔钱并不是他一个人装进了腰包,可他还是极其不悦地走出了酒店。 第二十章 警察已经几次去过李大钟家了解情况,也去过李大钟家所在的小区了解过情况。整个案子还是没有一点儿线索。 无奈之下,他们又找到了李大钟,警察问起李大钟是否得罪过什么人,李大钟矢口否认,他始终没有向他们透露任何一点儿有关穆晓飞的情况。李大钟明白,告诉他们一些根本就没有证据的东西,不仅不会有利于问题的解决,或许还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这些天来,李大钟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己家的被砸,究竟与穆晓飞有没有关系?是不是穆晓飞对自己的又一次威胁? 他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问题。 钢铁集团内部大批职工买断工龄回家,职工与企业的抵触情绪是很大的。可这已经是大势所趋,又不是他一家企业的事,再说这项工作已经陆陆续续进行了多年,矛盾早已经不再那么突出。眼下,会有谁能对自己这么恨之入骨呢?他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把焦点集中到了穆晓飞的身上。 李家胜的出事肯定是被什么人算计了,可这件事也会与自己有关联吗? 李大钟站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正在搬迁的来来往往的车辆,想到炼轧分厂新建的厂房还遥遥无期,感觉到了茫然。 那不仅仅影响到炼轧分厂本身的搬迁,与之相关的一些车间与部门,也无法一次性地彻底搬离这里。 未来,未来会怎样呢? 听到敲门声,他把身子转了过来。 刘林走了进来。 “董事长,还在考虑那件事呢?” “能不考虑吗?”李大钟看了看刘林,“你们能不能肯定地说,在那里住院的那个穆晓飞,就是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穆晓飞?” “应该是他。不然,会那么巧吗?” “‘应该’不行,必须肯定地说是或者不是。”李大钟坐了下来,“下午,按计划进行。” 这天下午,李大钟直接去了穆晓飞的办公室。 穆晓飞并不在办公室里,还是只有他的那个“宠物”刘玉霰坐在办公室的外侧。李大钟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跟着李大钟一起去的还有刘林。 刘玉霰拿起电话通知了穆晓飞,穆晓飞正在办公大楼里,他急匆匆地回到了办公室。 看到李大钟的那一刻,他俨然不是那天去李大钟家时那般态度,脸上堆起了笑容。 他坐到了李大钟对面。 “我就知道你李董事长会来找我的,你还真的就来了。本来就应该这样做嘛,都是给公家干,何必这么认真呢?”穆晓飞煞有介事。 李大钟本来不想和他认真,听到他如此胡说八道,觉得不说实在是难以忍受,“你穆总和我们不一样吧?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并不是给公家干的。” “我怎么不是给公家干的?我不需要给国家缴税吗?” “哦,你要是这样说的话,我们是肯定谈不到一块儿去的。”李大钟并没有和他过分认真。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李董事长,把付款协议带来了?” “钱当然可以先付给你。不过你要的那个数,我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想好了就来找我吗?” “穆总,当初签订开口合同,就意味着会出现追加投资问题。可是并不等于可以狮子大开口,你如果不让步的话,你如果不大幅度地让步的话,我只好先礼后兵了。我今天就郑重地告诉你,我会直接向市领导反应,把问题交给市里。”李大钟的态度是严肃的。 穆晓飞站了起来,“那好啊,那就请吧,我正盼着你这样做呢。看来,你今天是来向我下挑战书的?” 李大钟也站了起来,“你可以这样理解。” 李大钟与穆晓飞不欢而散,这完全是在李大钟的预料之中。 在此之前,李大钟曾经去过城关区公安分局,分局局长钱小阳接待了他。 钱小阳向李大钟介绍了李家胜的涉案情况。李家胜因涉嫌轻伤害罪,才被刑事拘留的。 李大钟紧张起来,他却并没有慌乱,而是冷静地问道:“看来对方伤的程度不轻啊,我想代表家属去看看他。” “这很简单,他住在医院里,去那里就能见到他。”钱小阳毫无戒心地回答。 “我已经去过了,他根本就没有在那里住院。” “是吗?怎么可能呢?” “可能,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钱小阳仿佛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 那天,离开钱小阳的办公室后,李大钟直接回到了办公室,经过一番考虑之后,最终决定亲自前去拜访穆晓飞。而此次拜访并非想涉及两家合作之内容,那是李大钟精心设计的“鸿门宴”。 离开穆晓飞办公室的这天下午,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李大钟并没有离开自己的办公室。他在等着几个人的到来。 刘林先走了进来,“李董事长,来了。” 随后,公安处处长汤允伟也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女性,职业化的打扮。她就是在那家民办医院工作的女护士秦丹。 李大钟客气地与她握了握手,并向她表示了谢意。 刘林走到了一个角落,折腾了一番,电视机画面上,出现了李大钟与他本人白天在穆晓飞办公室里会面时的情景。 这是李大钟精心设计的,他让刘林用非正常拍摄方式,在他与穆晓飞会面时拍摄下了穆晓飞的形象,目的就是想搞清楚那天晚上去住院的人,究竟是不是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经理穆晓飞。 秦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画面,画面并不太稳定,不过还是出现过几次穆晓飞的完整头像。刘林几次把他定格在那里,让秦丹辨认,秦丹并没有费什么气力就认出了画面中的人,就是那天晚上出现在医院里的那个穆晓飞。那个挂床住院的患者肯定就是他,住院病志上,确实是清楚地写着鼻梁骨骨折。 此刻,秦丹掏出了自己的手机,“那天你们让我把病志复印一份,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机会,我怕让别人知道会产生怀疑。我用手机把那份病志内容拍摄了下来。好在内容不多,一共也没有多少。” 她拿出手机,打开来,让在场的人看着。 事情已经搞清楚,此穆晓飞就是彼穆晓飞,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他根本就没有鼻梁骨骨折。可他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一个假象呢? 汤允伟去送秦丹了,刘林依然留在李大钟的办公室里。 “李董事长,穆晓飞这样做会是针对你的吗?好象不像啊?”刘林说道。 “确实不像,如果是针对我的阴谋,他今天就不会见我,他有一百个理由不见我。” “理论上讲,应该是这样。可是有没有可能他就是想要在你面前炫耀一下他的实力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公安局就是他家开的商品专卖店了,怪不得他竟然敢在我面前那样嚣张!” 李大钟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思考着。 第二十一章 这天晚上,鲁一鸣把电话打给了李绍哲。 半个小时后,他们就在一家酒店里见了面。 李绍哲带来了他的女朋友,名叫舒展。她还真让鲁一鸣眼前一亮,高高的个子,白白的肌肤,五官的比例是那样的得体。一身装束也并不张扬,人看上去却显得很有气质。李绍哲介绍他们认识之后,就一起走进了一个包间,那是一个不大的包间。 舒展先去了卫生间。 鲁一鸣说道:“还真有你的,你的这个女朋友还真是挺出类拔萃的啊。” “你想,哥们这么出类拔萃,哥们的女朋友能不出类拔萃吗?” “今天就是想在我面前炫耀一下?” “下一步想让你帮助拍一本写真集,总得先见见面,培养一下感情才是。” “行,这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舒展坐回到座位上。 李绍哲随便点了一些菜,没多少工夫,菜就陆续上来了。李绍哲要了一瓶宜阳春白酒,他三下五除二将一瓶酒分成了两份。鲁一鸣再三推让,最终还是将酒杯摆在了自己跟前。 李绍哲是坐舒展的车来的,也就少了顾忌,他端起酒杯,与鲁一鸣喝了起来。 舒展只是端起茶杯象征性地喝了几口清茶,听他们聊着。一会儿工夫,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完电话后,她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必须走了,今天晚上的演出我需要早一点儿到场,听说可能有重要客人。” 李绍哲向鲁一鸣解释说,舒展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厅里弹奏古筝,一周总要有几个晚上需要去那里上班。 她起身告辞。 鲁一鸣对李绍哲是了解的,他对李绍哲的了解程度,甚至是超过了对自己父母的了解。他几乎与是李绍哲一起长大的。更多的时候,还是李绍哲呵护着鲁一鸣,那也是沾了他小时候曾经练过一点儿拳脚的光。还是上中学的时候,鲁一鸣远远没有像李绍哲那样发育得又快又利落。他还不到一米七的时候,人家李绍哲就已经是一米八零的大个子,而且是学校篮球队的队员。那时,他们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如果谁敢欺负鲁一鸣,他从来就不问青红皂白,非讨回一个合理的说法不可。他们一起上了高中,又一起走进了大学的校门,只是李绍哲选择了刑法专业,而鲁一鸣选择了国际私法。 鲁一鸣能喝点儿酒,李绍哲也能喝酒,两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优点,就是从来就不会因为喝酒而误事。 鲁一鸣对李绍哲的性格是了解的。他是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过他对女孩儿的兴趣程度,鲁一鸣也是很了解的。他特别喜欢与漂亮女孩儿接触,只要他想与她接触,他总会有自己的一套办法。而那些女孩儿好像又是那样的情愿。不过眼下他是怎么把舒展拿下的,鲁一鸣并不知道。 舒展走后,他们两个人加快了喝酒的速度。李绍哲已经有几分醉意,“那天晚上,你坐在我车里,眼睛是潮湿的,我想问你,是因为什么?” 鲁一鸣犹豫了下,“因为帮不了他们什么忙而内疚。” “你可以在报纸上写一篇稿子,动员社会力量,帮帮他嘛。” “报社不是慈善机构,需要帮助的人又太多,我们如果将他的困难公布于众,今后就会有无数这样的人找到我们,这里面有一个舆论引导问题。” “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帮助他们要回那笔钱。”鲁一鸣的眼睛是潮湿的。 “那你想怎样做?” “不可能有什么正规的打法。” 走出酒店大门,鲁一鸣拦了一辆出租车,两个人坐了上去,直奔鲁一鸣家里而去。李绍哲并没有下车,他主动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等着鲁一鸣。 一会儿工夫,鲁一鸣走了出来,如果不仔细地观察,几乎根本就感觉不出他喝过酒。他的手里牵着一条大狗,一条偌大的藏獒,他打开出租车门,就让藏獒上车,出租车司机立即紧张起来,“不行不行,这种东西我一见到就害怕。” 藏獒早就跳到了出租车的后排座上,鲁一鸣跟着也坐了进去,“你走不走?” 一张百元大票递给了出租车司机,出租车司机明白,这意思是不用他找钱了。 二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一个正在施工的住宅工程的工地前,工地内只有极少的灯是亮着的。在这个工地大门的很远处,鲁一鸣下了车,藏獒也非常懂事地跳了下来,李绍哲也下了车。他们牵着藏獒向工地大门的相反方向走去。 其实,鲁一鸣这两天曾经一个人来过这里,这正是穆晓飞与于国政他们发生纠纷的那处施工工地。他偷偷地观察过这里的地理位置和周围的环境,他发现这个偌大的工地只有一个出入大门。这是一处坐北朝南的小区,北面是一座不太高的缓缓的山丘,南面是一片开阔地。地上,还没有多少建筑物。 鲁一鸣牵着藏獒慢慢地走着,藏獒名叫猎猎,是一条纯种公藏獒,它已经伴随着鲁一鸣度过了整整两个年头。那年鲁一鸣去西藏采风时,曾经听别人讲述过一个关于藏獒的故事,那个故事曾经感动了他。于是,回来后不久,他就开始养起了狗,不养便罢,一养便养起了藏獒,而且养得是那样的出色,这都是因为他非常认真的缘故。 工地的周围四处都是广告牌子,从这些矗立的广告牌子中,就可以看出这个小区出阁时会是怎样的一种身价…… 十多分钟后,鲁一鸣和李绍哲来到了靠近北边山脚处用水泥加固后的挡土墙边,鲁一鸣说了声:“就这里了。” 李绍哲明白了什么意思。 鲁一鸣将狗链递给了李绍哲,他一个人沿着工地的栅栏往山坡上爬了上去,又慢慢地越过了一处被践踏过的栅栏进到了工地里。他又向李绍哲站立的方向挪动了几步,示意了一下,李绍哲顿时将牵着藏獒的手松开。鲁一鸣叫了一声“猎猎”,猎猎一个箭步奔到了那个小土坡上,又一个箭步跳进了工地里。随后,李绍哲也跟着进到了里面。 工地内建筑高处不太亮的灯光,足足可以让他们看清楚工地内的真实面貌。鲁一鸣牵着猎猎朝大门的方向走去,李绍哲什么也不说,静静地跟在鲁一鸣的身后。当已经离工地大门没有多远时,鲁一鸣有意识将拉着猎猎的手松开,猎猎迅速地向前跑去。只是几秒钟的工夫,就听到正前方传来了激烈的狗吠声,猎猎迅速做出了反应,激烈而疯狂地叫了起来,它一边叫一边朝前狂奔着。鲁一鸣和李绍哲也立即跟着跑了起来,快速朝猎猎飞奔的方向奔去。 前边传来了呵斥声。声音越来越大,鲁一鸣与李绍哲离那声音发出的地方也越来越近…… 他们已经看到两个人站在那里,是两个膀大腰粗的男人。 “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跑到工地上来了?”其中一个男人,对着鲁一鸣和李绍哲一边喊,一边下意识地躲着眼前的猎猎。 其实,猎猎对他们根本就不感兴趣,它是奔着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正拴在那里的另外一只藏獒而去的,那是一只母藏獒。猎猎在它身边不断地嗅着。 鲁一鸣和李绍哲终于走到那两个人跟前,他们假装根本就没听到他们刚才说的话。 眼前是两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其中的一个吼道:“你们怎么跑进来的?快点儿把你们的狗领走。”他对猎猎还是有些恐惧感。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正在北面的山坡上遛狗,不小心让它挣脱了,就跑了进来。我们一路追赶,追不上它。你们这是不是一只母藏獒?”鲁一鸣说道。 另外那个男人回答:“是一只母藏獒,是一只母的。” “怪不得嘛,我说他怎么会没命地往这里跑呢,是看上了你们的大小姐了。”鲁一鸣嘻嘻哈哈。 “我说哥们,你的这个猎猎也太不矜持了,哪好这样啊,还不认识人家呢。”李绍哲指着猎猎说,“你看,你看,它现在就想与人家大小姐做爱了。” 两个中年男人很快放松下来,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两只藏獒身上。那只母藏獒还是不停地原地打着转转。 “好厉害呀,对我们的猎猎好像不感兴趣?”鲁一鸣说道。 “可不厉害嘛,要不是今天它眼前站着一只它的同伴,就算是它身上拴着链子,你们也没有办法靠近它。” “这么厉害?你们这么大的工地上,真需要这样一只犬呀!” 鲁一鸣分别递给每个人一支烟,又为他们点着,也为自己点了一支。 藏獒还在那里嬉戏着。 “这么大的工地,除了你们两个人之外,再没有别的人?”李绍哲像是随便聊着。 “就我们两个人。原来有一些农民工住在这里,后来听老板说丢了东西,就再也没有人在这里面住了。”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说道。 “你们这里还能丢东西?丢了什么东西?”鲁一鸣接着问道。 “谁知道呢?他说丢就丢了呗,我们也不知道丢了什么,好像听说偷东西的人都已经承认了。” “你们两个人一直就在这里?” “从一有这个工地的时候开始,我们俩就在这里干,白天晚上几乎就没离开过。” “你们这里有什么可偷的呢?再说也不容易拿出去呀?” “要是小偷小摸的,可能还能对付着从别的什么地方弄出去一点儿,大东西是不可能从我们眼皮底下弄出去的,你看看这只藏獒就知道了。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中年男人,像是不愿意涉猎这个话题,“你们抽完了烟,就快走吧。别在这里待得太久,老板规定是不允许外人进到工地里来的。” “看来我们家的猎猎还真的看上你们的大小姐了。”鲁一鸣还是嘻嘻哈哈。 “他们的大小姐好像也看上猎猎了。”李绍哲嘻嘻哈哈地应和着。 “走吧,走吧。别让它们想好事了,这只藏獒还是我们大老板的呢,他拿它可当回事了,它能不能做这种事,还得我们大老板决定才行。” 李绍哲扯起了猎猎的链子,拉着猎猎就要离开,猎猎拼命地挣扎着。那只母藏獒真的像是对猎猎产生了兴趣,它对着李绍哲猛烈地狂吠起来。猎猎也拼命地跑了过去,拖着李绍哲又一次靠近了母藏獒。李绍哲用两只手拽着狗链往外挣脱着,就在这一刻,只见母藏獒一口咬住了李绍哲的裤腿,李绍哲吓得嗷地一声大叫,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地叫了起来。母藏獒松开了口,李绍哲迅速拉起猎猎往外走,这时,母藏獒又张开了大口,李绍哲已经有了思想准备,飞起一脚,朝着它的下巴踢去。那只母藏獒反应更是快捷,它一扬脖躲过了那一脚,紧接着就张着大口叉住李绍哲的脚。李绍哲嗷嗷地叫着,几秒钟后,他终于摆脱了出来。 李绍哲的脸色是铁青的,鲁一鸣的脸色也是铁青的,那两个男人的脸色更是铁青。他们都以为闯下了大祸,那一刻,他们的心里紧张极了。 鲁一鸣不知道李绍哲的伤势会有多么严重,他拉起了猎猎的狗链用力地往外挣脱,终于将两只藏獒拉开了距离…… 第二十二章 帅真真正坐在飞往金州市的飞机上,她的脑海里不时考虑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林伟亲自出面请自己喝茶,其实,就是例行“侦察“。他之所以这样做,一定是有人和他说过些什么。也许有人明确地告诉或者是暗示过他,自己对这件事的调查结果,对他的未来将是至关重要的。 帅真真看着飞机窗外那蓝色的天空,天空中大片大片的白云,缓慢地在机身下方移动,她的两眼下意识地注视着洁白云朵的变幻,脑子里依然没有走出这些天来她所经历的事情的纠缠。 这些年来,她早就与林伟不止一次地打过交道,可自己对他的了解还是远不如对他爸爸的了解。他就像是这蓝天下飘浮的白云,那样地虚无缥渺,那样地难以把握。 那可是几千万元的投资啊! 她想到了林家聪最后一次与自己见面时的情景。 如果今天他还活着的话,他知道自己将要去调查的事情会与他的儿子有关,他会作何感想?他会原谅自己吗? 她的心里是矛盾的。 飞机到达金州市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钟,她找了一家宾馆住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她乘坐出租车去了金州市郊区。那是一片家具加工厂聚集地。 时近中午,她一个人在那些家具厂之间穿梭着。她选择了一家大一点儿的家具厂,穿过正在喷油漆的厂房通道,走进了一间简陋的办公室。 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一个中年男人还是很不情愿地与她交谈起来。 帅真真很精明,她根本就不想寻找那个早就不存在的公司,而是打探林伟与之合作的公司里那个叫高强的人,高强曾经是那里的法人代表。 林伟曾经说过,那家公司一年的订单总会在两三亿元以上。 眼前的中年人努力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一会儿工夫,他说道:“在我们这里一年签下三五亿元订单的厂家有不少,这不算什么。像这样的厂家当中,还没有一个叫高强的老板的。” “那么比它小一点儿的厂家呢?”帅真真问道。 “我倒是认识一个叫高强的人。” “他也是做家具的?” “也是做家具生意的,不过,他的家具厂的规模很小。平时就是给学校加工一些桌椅板凳什么的,最多也就是能给一些小机关订做一些办公桌椅。他从来就没有开过什么大的家具厂。”中年男人认真地说道。 帅真真坐进了那个老板的车里,仅仅十几分钟的工夫,车就停了下来。他跳下车去,面对着一个简陋的厂房内喊了一声“高老板,有人找”。 应声走出了一个中年男人,“谁找我?” “是这位漂亮的女人找。你很有艳福嘛。” “你找我有啥事?” “你认识一个叫林伟的人吧?”帅真真平静而客气地问道。 一听到林伟的名字,眼前的这个男人撒腿就跑。转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帅真真愣住了,带着帅真真来找高强的那个老板更是愣住了。他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做啥子事嘛!这是做啥子事嘛!”他把头转向了帅真真,“原来你们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 “认识就认识嘛,为啥子说不认识?不说实话,俺管这些干啥子?”中年老板扭头上了车。 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的,这是帅真真此刻的第一反应。 帅真真一个人走进了这家简陋的工厂。工厂是一个临时建筑,看上去已经多年失修。厂房内有十几个人正在那里干活,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厂房外刚才发生的事情,因而也没有怀疑眼前的这位来人。帅真真四处观察着厂房内的情景,看来刚才那个老板所介绍的情况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至少高强根本就不像林伟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大老板。 如果这种猜测得以证实的话,那么又应该如何解释林伟与他竟然签订下了一个八千万元的家具加工合同呢? 帅真真走到一个正在干活的工人面前,“师傅,你们的加工车间都在这里吗?” 那个人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他警惕地看了看帅真真,“你问这个干什么?” 帅真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便解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订做一批红木家具,不了解情况,也就到这里来四处打听打听。” “我们这里做不了。”一个工人说道。 “你是说红木家具做不了,还是家具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那你能告诉我谁家能做红木家具吗?” 帅真真的诚恳终于感化了那个工人。他放下了手中的活,慢慢说道:“其实,我们这里没有能加工红木家具的,这里加工的红木家具都是从江浙一带运来的加工好了的木制件,在这里组装一下完事。” “这样做的厂家现在还有吗?” 那个工人告诉了帅真真厂家的具体方位。 半个小时后,帅真真找到了这里最大的一家家具公司——金州盛达家具公司。她还没有走进厂房时就发现,不少已经包装好的家具正在院子里被往集装箱里装。帅真真以一个订货商的名义走进了那家公司的办公室。 她在那里逗留了半个多小时,销售部的一个男工作人员向她详细介绍了公司的情况。 帅真真回到宾馆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 她躺在床上,两眼看着打开的电视机,屏幕上的画面怎么也无法进入她的思维,她感觉到问题怕是比自己预料的还要严重。此刻,她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是待下去,还是现在马上就走掉?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需要给公司一个交代。如果说找无其人,这很可能是最简单的方法,或许金长永也会满意。可是一旦董事会会议对这件事咬住不放,再查下来,自己将无法交代。如果在这里继续查下去,根据自己的感觉,很可能会有重大发现。 她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看了看,心中马上多出了一丝自怜。 自己这样做值得吗? 她走出卫生间,拨通了金长永的手机,“我是帅真真,董事长,我现在有新情况需要向你汇报,想听听你的意见,怎么办才好。” “什么事?” “关于林伟的东方贸易公司那笔合同的事。” “合同的事怎么了?” 帅真真顿时觉得莫名其妙,金长永怎么会像是一个刚刚下船的客人,像是什么都不知道那般。她马上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就是那八千万的事,那天董事会上,你不是说让我把这件事搞清楚吗?” “我怎么把这码事给忘了。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金州,我临走的时候是和你打过招呼的。”帅真真说道。 “哦哦哦……”金长永支吾了半天。 她没有和他计较什么,抓紧时间切入了主题,“我已经找到与林伟签下订单的那个法人代表,他知道我来找他,马上跑了。另外据我初步了解,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家具生产厂。我怀疑当初与林伟签订合同的那家公司是否真实存在过,还是个问题。董事长,你看怎么办?如果要查下去的话,我一个人看来是不行的,需要再给我派一个人来。” 金长永并没有说话。 “董事长,你说话呀?” 金长永像是从沉默中醒了过来,“哦哦哦,我听明白了,你让我考虑一下再答复你。” 他并没有引起她太多的怀疑。不过,整个对话过程,还是让帅真真有些不舒服,她感觉到金长永对这件事仿佛并没有什么兴趣。 那不是你董事长当着那么多董事的面交代过的吗? 晚上六点多钟,帅真真主动给鲁一鸣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让他抽时间去给自己的手机交点儿话费,自己临走时忘交了。 晚上,天还没黑,她从外边吃饭回来。当走到宾馆门口时,她始终感觉到有两个人总是跟在自己后面。她佯装走进了附近的一个公共卫生间,当她出来时,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她快步走进了宾馆的大门,又迅速地回过头看去,竟发现那两个人正在远处注视着宾馆大门的方向。 她走进516房间,并没有马上开灯,窗帘是挡着的。她又一次拨通了鲁一鸣的电话,电话不断地响着,鲁一鸣一直没有接听。 几分钟后,她的手机响了,那是鲁一鸣打来的,“着急了?我今天特别忙,刚才正有事呢,所以没有接听。电话费的事,我抽时间去给你办了,你的电话卡上有很多钱,还存什么钱?” “你说什么?有很多钱?” “十万元,足足十万元。” “你说什么?”帅真真吃惊极了,“谁能在电话卡上存这么多钱,你会不会搞错呀?是不是看错了?” “这是不可能的,肯定是十万元。工作人员告诉我的。” 帅真真更加紧张起来,“不对,鲁一鸣。” “你是说这些钱不对?” “看来,不只是钱的事了。我现在正在宾馆里,我怎么觉得像是有人跟踪我。”帅真真的声音小得可怜。 “你再说一遍。” 她又重复了一遍。 “是和你去了解的案子有关系吗?”鲁一鸣也紧张起来。 “肯定是,这些钱可能也与这件事有关系。” “这么说这件事和你们公司有关?” “是是是,我告诉你我住的准确地方,如果有什么事,你应该知道我的行踪。” 其实,帅真真并不想说得太明白,她怕会让他为自己过于担心。但她又觉得当她真的遇到什么麻烦时,很可能只有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心里才是最踏实的。 鲁一鸣叮嘱了帅真真一番,电话便挂断了。 帅真真马上把具体地址,用短信发给了鲁一鸣。 这天晚上,并没有像帅真真预料的那样出什么问题。不过她很快就接到了一条短信,那并不是鲁一鸣回复她的短信,而是用一个陌生电话发来的。短信的内容是:已经有十万元钱存到了你的手机卡里。只要你离开金州,另十万元很快就会存到你的名下。 帅真真马上按照短信上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传回来的是对方已经关机的声音。 这会是谁干的呢? 第二十三章 金长永明白,何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 那么大的一个工程,他只投入了八千万元,那其中还大都是银行的钱。如果他真的放弃继续操作下去,那等于把金典投资公司完完全全套了进去,而他拔腿就可以走掉,这就是他在自己面前之所以敢那样嚣张的原因所在。眼下,拿他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那天晚上,何冲在卫生间里说的那番话,更是他的别有用心。 那天,与何冲告别之后,金长永准备马上回家。于芳菲建议道:“董事长,出去唱唱歌?” 金长永又看了看贺传胜,其实,贺传胜已经看到金长永正在看他,但并没有什么表示。于芳菲并不知道那一刻,金长永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她竟然错误地理解成金长永已经同意去唱歌。客人们早就先离开了酒店的大门,剩下的只有金长永他们几个人。 金长永和贺传胜的司机已经将车开到酒店门口,把车门打开,等着他们上车。于芳菲走到他们身边,“你们先回去吧,一会儿,我送领导回去。” 两个司机刚要上车,金长永这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上哪儿去?你想上哪去?” 于芳菲有点儿不解,“不是已经说好出去玩玩吗?” “玩什么玩?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那个心情?”金长永是严肃的。 于芳菲觉得在司机面前显得没什么面子,便大声说道:“你看你这点儿胸怀,还能办点儿什么大事?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坐到董事长的位置上的。” 于芳菲失去的面子挽了回来,可她却没有在司机和贺传胜面前给金长永留一点儿面子。她并不是意识不到这一点,而是她在他的面前从来就没有在意过这一点。 她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她早就以为自己是他金长永的宠儿,是他金长永的这位“皇阿玛”的“格格”。而这位“皇阿玛”在公司里的儿子有不少,“格格”似乎并不多。 金长永并没有多说什么,倒不是他的修养达到了这种程度,而是他早就习惯了于芳菲在她面前这样与众不同,他已经顾及不了自己在贺传胜等人面前的面子。他私下里曾经不止一次地在于芳菲面前认真地劝过她应该看在什么场合,尤其是在那种公开而正式的场合,要考虑到君臣关系,应该多顾及他在别人面前的形象。每次她都是答应的,可每次到了关键时候,她都会全然忘记她曾经有过的无数次的郑重承诺。 她的骨子里,早就把自己当成了“格格”。公司内凡是了解她的人,也都把她当成了“格格”。尽管那不是发自内心的称谓,可传达给于芳菲的却是真实的感觉。 面对着于芳菲这样数落自己,金长永还是表现出了一点儿董事长的威严,“什么时候不能去玩,非得现在去?”说话时,他的态度比刚才显得强硬了许多。他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走,送我回家。” 轿车启动后,他从轿车的反光镜里,看到于芳菲还傻傻地站在那里。 此刻,金长永的心里,并没有像他表面上所表现出的那般威严,他的心里仿佛多出了一分胆怯。他害怕她,他害怕她会在关键时刻奋不顾身…… 他的脑海里不时地浮现出何冲那狡黠的形象,还不时地浮现出于芳菲的蛮横与霸道。 他回到了家里,随手想把灯打开,平常习惯性的动作,却并没有给房间带来光明。他又反复按动了几下开关,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他试探着朝另一个房间的开关走去,匆忙与醉意之中,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让他差点儿摔一跟头。他直了直身子,辨别出那是临时摆放在客厅沙发前的一把椅子挡住了去路,他气不打一处来,起脚就朝那个椅子踢去。就在那一刻,他“哎哟”一声,蹲在了地上,两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脚。也正是随着那声“哎哟”的叫喊,那把椅子也应声倒下,椅背正好砸在了玻璃茶几上,一大堆玻璃扩散开来,像是天女散花…… 在黑暗的世界里,他捂着那只受伤的脚呻吟着,他已经感觉到脚肿得很高。 几分钟后,他还是坚持半蹲半站地挪动到另外一个开关前,灯终于亮了起来。他的判断是对的,原来是那个灯管坏了的缘故。 他坐到卧室的床上,将那只脚慢慢地抬了起来,这时,他才看到那个受伤的地方,已经俨然成了一个大腹将军。 会不会骨折?他问自己。 此刻,他的心中顿时升腾起了一股怒火,他恨,他恨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他恨何冲的到来,他恨于芳菲会在那么多人面前又一次表现出了她的霸道与蛮横。 他不时地呻吟着…… 正在这时,响起了门铃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他猜不出这会是谁人所为,会不会是什么人敲错了门? 他起身向大厅门口挪去。拿起对讲机,他惊讶地发现敲门的人竟然是于芳菲。 于芳菲走进了客厅,“连灯都关了,回来这么一会儿就睡下了?” 金长永并没有说什么,转过身挪动起脚步。 “这是怎么了?怎么还一瘸一拐的?”于芳菲有些吃惊。 她伸手去开客厅里的开关,灯没有亮。 于芳菲早就不止一次来过这里。 “灯管坏了。”金长永说道。 于芳菲往客厅中间走去,借着卧室里透出的灯光,看到了地板上白花花的玻璃,“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金长永坐了下来,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他并没有告诉她那一刻他的情绪坏到了什么程度。 于芳菲走到金长永跟前,想看看他的脚伤。光线太暗,她抬头朝卧室看了看,金长永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扶着他向卧室走去。 卧室,她是熟悉的。此刻,她只是不愿意明确表示去卧室,尽管没有以往那般需求。 金长永坐在床边,擎起了那只受伤的脚。于芳菲也低下头看着,她用一个手指按了一下,“是不是非常疼?” “我怀疑很可能是骨折了。” “那还是去医院吧。如果真是骨折了,拖时间长了不好。” 不到二十分钟,金长永坐着于芳菲的轿车,来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 外科值班大夫建议拍一个片子。片子很快出来了,只是轻微骨裂,并不严重,但最好在医院里住几天。 当他住进外科三零二号病房时,病房内一个小伙子已经睡着了。 于芳菲帮他安置好了以后,便离开了那里。 此刻,金长永对于芳菲的抱怨仿佛已经烟消云散。要不是她坚持让自己连夜来医院,自己可能还在犹豫呢。 他受伤的部位还是疼痛难忍,按照医生的嘱咐吃了两片止痛药,算是好了许多。 此刻,他躺在那里并没有什么睡意,他的脑海渐渐地开始活跃起来。白天那些情景,晚上突如其来的变化,甚至是于芳菲这些年来与自己往来的过程,都不时地涌进他的脑海…… 当年金长永接任董事长的时候,于芳菲就已经在这个公司工作。那时,她只是金典投资公司的一个普通职员,当时金典投资公司还远没有现在的影响和规模。不过那时公司每做一个项目都是挣钱的,公司内部,不论是普通员工,还是上层人物都看好了它的发展前景。公司开会时,不少管理层人员都不同程度地表示过,如果这个公司有好的项目,可以适当地将资金向这里倾斜。于芳菲看准了这个机会。当时,在别人看来,她看准了这样的机会,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因为那时,不管她怎样努力,她离那个说了算的位置都十分遥远。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不到一年时间,于芳菲的命运竟然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注定了她新的人生的开始,也奠定了她在这个公司举足轻重的地位。 其实,此前,因为她在金典投资公司的倾情投入,她的物质条件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就连她妈妈位于农村老家的房子也重新翻盖了一遍。那可不是一般的翻盖,而是由普通的草房一跃为外边全部贴上了白瓷砖的二层小楼。农村的邻居们看上去都很眼红,因为那是当时在整个几百户的村子里开了先河的。谁都知道那家老太太是沾了在城里工作的女儿的光。 老太太是自豪的。 于芳菲从来就没有为此自豪过,她甚至从来就没有对此满意过。 后来,公司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是一件这个公司自建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大事。她所在的公司领导,也就是她的经理马和平出事了。 那是缘于一封匿名检举信,信中检举他在城市的东郊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盖了一栋别墅,建设那栋别墅的费用全部都是公款。 虽然是匿名检举,但说的具体内容不容别人不相信。这件事最后惊动了上级纪委,最终结果还是查实了。马和平在被审查的过程中,连杀了于芳菲的心都有。那是他出事以后告诉别人的。 他首先怀疑到于芳菲,因为只有她才有可能知道这么多。她老母亲的那栋农宅,就是他帮助用公款盖起来的。而他的那栋别墅盖起来后,就连他自己的老婆都不知晓,只有她经常光顾那里,和他云天雾雨,倒海翻江…… 那时,他们之间算是情人,是那种只要对方需要,什么都可以舍弃的情人。那时,她早就有了丈夫,还有一个儿子。 马和平还在经理的位置上时,他耳边听到的是一片赞扬声。当时,他也确实是为公司财富的积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那时,没有人对他加以约束,甚至是都没有人在他面前说上半句可以让他冷静的话。他渐渐地背离了原始轨道,金钱和女人渐渐地在他的头脑中占据了主导地位。而那时,对于于芳菲来说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是走得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她是他认识的所有女人中,最善解人意的一个。她更清楚地知道一个男人,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 她的搔首弄姿果真迷住了马和平多情的肉眼。她从选择什么样的外衣开始,到选择什么样的内衣内裤更性感,再到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爱更刺激更神秘,都为他设计得周到而滋润。而那一切都是由马和平埋单,而马和平又会非常巧妙地将那些开销都算在公司的财务账上,甚至连她所用的卫生用品都会成为报销的对象。 男人有时候往往又是很愚蠢的,马和平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像于芳菲这样的女人的欲望是永远都无法满足的。而那时,她的欲望早就在迅速地膨胀着。 她似乎和所有的女人对自己的评价一样相似,作为一个女人,不论她的形象如何,都不会有谁认为自己长得不漂亮,在男人面前没有魅力。即便不是倾城倾国,也会倾倒一大批男人。那时,于芳菲对自己的估价还远远地超出了此种程度。 这是她铤而走险的资本,可她最终并不是凭借着这种资本战胜了对方,战胜了自己,而是凭借她手中掌握的关于马和平问题的第一手材料,走出了她的平庸。 后来,她又遇到了救星金长永,是他让她替代了马和平的位置。在调查马和平的过程中,她竟然没有受到丝毫牵连。马和平为她母亲盖起的那处二层楼的宅院,她对调查人员表示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他动用的公款。当需要追回那笔非法所得时,她对那点儿钱早就不在意了。而马和平并不想把事态扩大,因为如果扩大,他完全可能会暴露出更多问题。他以辞职走人和退回部分赃款为代价,平息了风波。事情过后,他还是庆幸自己避免了牢狱之灾。关于他与她的那段经历,都是在事情平息下来之后,他喋喋不休地告诉局外人的。而那时,于芳菲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怎样评价她了。 金长永和公司的其他人一样,对此是了解的。只是当他知道这一切时,已经太晚。那时,她早就是他的床上宾。 于芳菲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奋不顾身地与金长永这样一个比自己大出将近二十岁的老男人上床的。当他女儿去美国留学时,她巧妙地打到了他的工资卡上三十万美元,那三十万美元像是感情的催化剂,催生了雌雄荷尔蒙的加速分泌。 那是金长永的女儿去美国留学后的一天晚上,于芳菲说是要与一家客商谈一笔生意,很可能就在那天晚上达成意向,她希望董事长参加,那样会更有利于促成这桩生意,他去了。她在送走了几位客人之后,又回到了饭桌前,重新与金长永喝了起来,直到接近午夜,她才将醉着的金长永送进了一家宾馆的客房。那是于芳菲提前预订好的房间。 那天晚上,她并没有离开他。她本来就没想过要离开他。 金长永一头躺在了床上,那一刻,他已经是酩酊大醉。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下半夜,他一眼发现了身边坐着的于芳菲,她已经身着一袭透明的睡衣。 坐在他面前的,尽管是一个中年女人,可他两腿之间的那个物件,还是做出了强烈的反应…… 那一刻,就像死亡将要来临一样无法抗拒,他一下子扑了过去…… 那一刻,就像胜利将要来临一样充满欣慰,她一下子仰面倒下…… 那天晚上,他们纠缠在一起,足足一整夜,直到天亮。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金长永才渐渐地明白,他在她面前已经无法清醒了。 她是需要回报的。其实,她并不需要他肉体与激情的回报,而是他手中的几乎无人可以管束的权力…… 此刻,金长永躺在医院里,再一次想到了这些陈年旧事,他的心里还是不免有几分紧张。止痛药的作用渐渐淡去,他在半睡半醒之间终于靠到了天亮。 上午八点刚过,于芳菲就又一次来到了病房。 走进病房没有多久,她发现了同一间病房里那个小伙子已经醒来。 小伙子并没有引起他们太多的注意,小伙子却注意到了他们。 这个小伙子是谁呢? 第二十四章 这些天来,李大钟一直就在思考着。 尽管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似乎可以证明穆晓飞与李家胜的纠纷只是一个孤立事件,可是在他根本就没有受一点儿伤的情况下,李家胜竟然被无辜地关进拘留所,这正说明了他穆晓飞的能量。 他有怎样的一个背景呢? 自己是一个临近退休的人,真跟他去较什么劲是不值得的。可眼下李家胜的事,自己是不能不过问的,总不能让他就这样无辜地在那里待上半个月了事。 那天下午,李大钟一个人又一次走进了城关区公安分局局长钱小阳的办公室。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见到钱小阳时,总会让李大钟时不时地感觉到他的热情。在李大钟看来,他们这些人,尤其是像钱小阳这样一个城关区公安分局的局长,面对他这样一个犯罪嫌疑人的亲属常常会是颐指气使才对。可钱小阳对他表现出了极度的耐心,他客气地把李大钟让到了沙发上坐下,又递过了一瓶矿泉水,并劝他不要太上火。 李大钟开门见山,“钱局长,我今天又来找你,是想弄明白,你们拘留一个犯罪嫌疑人,是凭什么?都需要履行什么样的手续?” “当然是需要证据啊。” “那么,你们拘留李家胜的证据是什么?你可是在那上面签了字的。” “上次我就告诉过你,他把人打伤了,已经触犯了法律。” “钱局长,穆晓飞根本就没有受伤,也没有住院。我想知道你怎样和我解释这件事?” “竟然会有这种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是需要认真调查的。”钱小阳说道。 “钱局长,就不必了,这件事不会有假。我这是第二次来你这里,我对你的答复是不满意的……” 钱小阳打断了李大钟的话:“你不满意又能怎么样?总得给我一点儿时间调查调查,你总不能太过分了吧?” “是谁过分?有几个老百姓没有什么冤枉,会平白无故地找到你们这种地方来?我的局长大人!” “你想到这里来给我上课呀?” 李大钟激动地站了起来,“我什么都不想,我现在就是需要你们马上放人。你们不能这样冤枉一个无辜的人,我真不敢相信这件事是我们的公安机关所为。我之所以容忍不了,是因为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抓错了人的问题,而是有人人为地制造事端。你如果不知道真相的话,至少说明你是渎职,你凭什么在拘留证上签字?如果你要是知道其中的秘密,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办公室里的火药味已经越来越浓。 正在这时,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那个人走到钱小阳跟前愣在了那里。他愣愣看着李大钟发呆,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钱小阳已经看出眼前的来人好像与李大钟认识,他刚想说话,李大钟先开口打破了僵局:“穆总,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吧?” 穆晓飞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支吾了半天,才扔出了一句,“这里好像不管合同纠纷的事吧?” “你就不要再演戏了!你最好还是回你的医院里去待着,那样对你们会更有利一些。”他转过头来,看着钱小阳,接着说道,“钱局长,这件事我是不会就这样算完的。”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房门又一次被推开,走进来的那个人并没有敲门,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又慢慢地向办公室内走来。正在几个人疑惑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时,那个人说了一句,“董事长,公司来电话,说是公司里有急事找你,需要你马上回去。” 说话的人正是刘林。 其实,刘林是跟着李大钟一起来这里的,到楼下时,李大钟执意不让他上楼,他以为那样会显得小题大做。他在车上待了很长时间,本来就有些不放心,又正好发现了穆晓飞从车上走下来,就跟着走进了办公大楼,又走进了钱小阳的办公室。 钱小阳被动极了,他已经不用再问什么,就已经知道站在眼前的这几个人都是何等身份。他那种尴尬程度已经无以言表,“你就是穆晓飞?” “我就是穆晓飞。” “你不是在医院里住院嘛,跑到公安局来干什么?”钱小阳说道。 “我……我……”穆晓飞好像悟出了什么。 “你们就不要再演戏了,这种演技太拙劣了。钱局长,我想你们是会为此付出代价的。”李大钟气哼哼地说道。 他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钱小阳的办公室。 坐进车里,李大钟的眼睛是潮湿的。 他是一个有点儿平民情节的知识分子,他在领导岗位上已经干了多年,社会上许多复杂的事情,他还是了解一些的,可那都是听说来的。他的位置和他的年龄,还有他的生活习惯与价值追求,都让他远离着那些寻常百姓们所能遇到的是是非非的纠缠。 “我一个偌大企业的董事长,一个让别人仰慕,比寻常百姓更有地位和优势的董事长,面对着这样的问题,都会显得这样无能为力,而当那些真正的平民百姓面对这种尴尬时,他们又会怎样呢?” 李大钟一直在思考着。 李大钟已经坚信李家胜是无辜的,可面对这一切,此刻,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眼前,仿佛幻化出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正是这张大网,尽情地张扬着人际关系的盘根与错节,挑战着法律的尊严与神圣。 在这种挑战中真正的受害者,绝不仅仅是李家胜这样的无辜者,还有法律的被游戏,法律的被强暴,法律被无为地肢解。 此刻,李大钟是痛苦的,一种在别人看来,似乎并不应该有的切肤之痛…… 第二十五章 那天晚上,李绍哲呻吟着一瘸一拐地走出工地,鲁一鸣蹲下身去看了看李绍哲的受伤部位,顿时紧张起来。 李绍哲自己搭出租车先去了市第一人民医院。 鲁一鸣把猎猎送回家后,便赶了过去。 鲁一鸣在医院里见到李绍哲时,各种检查已经结束,李绍哲的伤口也已经处置完毕,需要在医院里住上几天。第二天上午,还需要打狂犬疫苗。只要住在医院里,第二天早晨,医院就会主动与卫生防疫站联系。 住进病房之后,一切都安顿了下来,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李绍哲笑了,“还真幸亏你想出了这样的馊主意,也好,让我在这里休息休息。” 鲁一鸣也跟着笑着,“看来此行的意义并不大,但也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这让我们更加相信于国政等人的无辜。” “行啊,没有什么后悔的,这样也就够了。真的,也挺好,就当作休息休息。我就记得我还没有出生时,跟着我妈妈住过院,除此之外,还真没有自己来这里住过。”李绍哲调侃着。 “你的记忆力还真挺好,都这么久了,还记得这么清楚。”鲁一鸣顺水推舟。 半个小时后,鲁一鸣回到了家里,他不得不回来看看,因为他并没有把猎猎安置好,怕夜里会有什么麻烦。 那天上午,当鲁一鸣再一次走进李绍哲的病房时,他看到病房里另外那张空床位上已经住进来了一个人,李绍哲正与他谈得热烈。他静静地站在一边听着,并没有插话。那个男人的床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那个与李绍哲对话的人正是金长永,而他身边站着的中年女人就是于芳菲。 金长永已经注意到鲁一鸣走了进来。说话间隙,他把目光移向了鲁一鸣,他刚要张嘴问什么,李绍哲便主动说道:“这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来看看我。” 鲁一鸣礼节性地与金长永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当这个人走进来时,立即引起了鲁一鸣的警觉。这个人一下子就让鲁一鸣敏感起来,他仿佛与他不止一次地见过面,其中有一次就是他曾经看着这个人走进了他妈妈的病房。 “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金长永对来人问道。 “他早晨打电话找我有点儿事,我顺便告诉他的。”于芳菲把话接了过去,“穆总说他找你有事要谈,那你们谈吧。我就先走了,中午我过来给你送饭。”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鲁一鸣,鲁一鸣确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于国政跳楼自杀那天,一个站在远远的地方注视着于国政跳楼的人,就是他。 于芳菲走了出去。 鲁一鸣走到李绍哲床边坐下,问起了他下半夜的感觉。他一边与李绍哲说话,一边注意听着穆晓飞与金长永的对话。 其实,就在鲁一鸣还没有走进病房的那一刻,李绍哲已经从金长永和于芳菲的对话中,知道了他们都是三宇发展总公司的人,金长永就是这个公司的董事长。鲁一鸣走进来的那一刻,他只是没有办法直接告诉鲁一鸣而已。 穆晓飞并没有注意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几分钟后,穆晓飞扶着金长永去了走廊。 他们刚刚走出去,李绍哲便有些急不可待,“你知道眼前的这个病号是谁吗?” “是不是三宇发展总公司的董事长?” “你是怎么知道的?见过面?” “感觉出来的。” 鲁一鸣的电话响了起来,那是季芳打来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急促,这让鲁一鸣紧张起来。躺在病床上的李绍哲从鲁一鸣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了那个电话非同小可。还没有等他问什么,鲁一鸣就匆匆地挂断了手机。他说道:“出院的事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和当班的医生说好了,他说没有太大问题,既然你不愿意待在这里,完全可以回家。他同意回家养着,但你必须把疫苗打了。我有点儿急事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再说。” 二十分钟后,鲁一鸣赶到了天水社区医院,直奔观察室而去。当他走进观察室时,一眼看到了站在病床边的季芳。她那无助的眼神投到了他的身上,那一刻,她仿佛是盼来了救星,马上哽咽起来。躺在病床上的于国良听到了季芳的哽咽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整个观察室里,再没有别人。鲁一鸣的眸子里立刻涌入了泪水,迅速走到于国良身边,举起右手,朝于国良的脸上就是左右各一个耳光。他一边打一边骂道:“你真是个孬种,你们于家人怎么都学会了这个,你死吧,死了也好,死了,所有的事都了结了。” 鲁一鸣的举动,太出乎于国良的预料,他先是一愣,转瞬之间,就放声痛哭起来,他失声痛哭着…… 季芳做梦都没有想到鲁一鸣此时此刻竟然会这样做。她的哽咽像孕育成熟了的婴儿,猝然落地,她同样失声痛哭了起来…… 刹那间,一股异样的感觉涌入了鲁一鸣的脑海。 鲁一鸣再也经不起于国良和季芳两个人如同泉涌般泪水的冲击,他的泪水也汹涌地倾泻出来…… 季芳慢慢镇定下来,走到于国良跟前,拿出一条毛巾给他擦干了眼泪。她抬起头来,对鲁一鸣说道:“鲁记者,又给你添麻烦了,没有办法。他不想活了,我看不住他。我已经辞去了工作,整天陪着他,可是我还是看不住他,我出门去买点儿东西,他就把整整一瓶安眠药吃了下去。幸亏我发现得早,不然,就完了。” “于国良,你给我好好听着,你如果还算是个男人的话,你就给我好好地活着。不能就这样死去,就算是病治不好,再死也不晚。你听明白了吗?你如果就这样死去的话,你对不起很多人,你对不起还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的你的父母,也对不起我,甚至还有其他人。”鲁一鸣动情地说道。 于国良与季芳同样投出了异样的目光。 鲁一鸣当然理解他们为什么会疑惑,他便说道:“我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我的一个朋友也正在医院里,他那里也需要我过去。我只能告诉你们,我已经开始关注你们的问题,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都想管下去。这也是你们感动了我。”他把目光移向了季芳,“尤其是你的真诚感动了我。所以你们应该对得起我,也应该对得起我的付出。” 他又把目光移向了于国良,“至于你死不死,由你自己决定。你如果就是想死的话,就算是再多几个人来看着你,也是看不住的。” 于国良的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他没有再哭出声来。 鲁一鸣走出观察室,季芳也跟着走了出来。站在医院门口,季芳问道:“鲁大哥,你刚才说甚至还有其他人,是什么意思?” 鲁一鸣不得已把李绍哲受伤的事告诉了她。 她的眼睛里又一次充满了泪水。这一刻,她已经由叫他“鲁记者”改成了“鲁大哥”。 鲁一鸣已经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当鲁一鸣赶回医院时,他发现李绍哲已经不在医院里。他拿起了电话打了过去,这才知道李绍哲已经回家了。他是由舒展接走的。 鲁一鸣重新坐进车里,想到应该给帅真真打个电话,那是因为此前他接到过她的那个短信。她以往出差时,他从来就没有为她的安全担心过。 他拨起她的手机,可手机只是响着,始终都没有人接听。 这越发让他紧张起来。 她为什么不接听电话呢? 第二十六章 作为一个女性,尤其是作为一个年轻女性,帅真真不可谓没有勇气,她甚至是曾经单独与黑社会的老大打过交道。 她永远都忘不了几年前的那段经历。那也是缘于金典投资公司的一单生意,才让她有了那样一段铭心刻骨的经历。 当初,于芳菲不知道是从哪个渠道得到信息,土州市的一家公司进口了一批原木,货物已经到了土州市保税区。说是那家公司面临着流动资金严重不足的困难,不得已提出让金典投资公司先垫付两千万元,只要拿出两千万元,就能把总货款六千万元的原木提出来。对方答应等货物提出来之后,销售利润可以分给金典投资公司一半。 对方为了解除于芳菲的担心,告诉她,可以由于芳菲亲自带着人去提货。 金典投资公司垫付了那笔钱。 于芳菲满怀信心地赶到土州市保税区提货,到那里时,她才意识到被对方耍了。货单上根本就不是对方那个人的名字。几天之后,那个生意伙伴竟神秘地消失了。 那一刻,不仅是于芳菲傻了眼,就连金长永也傻了眼,因为当时他是知道这件事的。 这件事在全公司内引起了强烈反响,不仅有人对于芳菲提出了质疑,更有人对金长永提出了质疑,甚至有人联名把这件事情反映到了市有关部门。金长永害怕了,他连夜把帅真真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那天晚上,她赶到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 其实,那时金长永之所以把帅真真找来,也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提出了想让帅真真去当地看看的想法,希望她能够把情况先弄清楚再说。 几天之后,帅真真就单枪匹马赶到了土州。她在那里足足待了一个多星期,终于找到那个叫罗天成的人,当初正是他出面与于芳菲洽谈的合作问题。几个回合下来,她就发现那个人本来就有诈骗的意图。可他根本就没有把帅真真放在眼里,帅真真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那天晚上,帅真真正在宾馆里与秀水市公安局刑警队的一个朋友在网上聊天,她聊起了这件事。他向帅真真提供了土州市颇有名气的一个黑社会老大的联系方式。他曾经在办理案件时,多次与这位老大打过交道。这位老大只是不在他所侦察的犯罪范围内,也就没有涉及到。 他建议帅真真白事黑做,干脆就借用黑社会的力量了结此事。 帅真真果然见到了那个叫黑鹰的人,直至现在,帅真真也不知道那个人的真实名字。 那个人直截了当,问到底需要他做什么。 帅真真不得不直截了当,她告诉黑鹰想要回那两千万元。 黑鹰开出了条件,事情办成之后,按照百分之二十提成。如果不想要这笔钱而想要对方的性命或者是想要将对方致残的话,黑鹰另行开出不同的价码。他当时就留给了她联系方式,想怎么做,只要打电话告诉他一声就行。他同时表示,如果他接不到她的电话,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整个见面过程,一共还不足半个小时,黑鹰一共也没有说几句话。黑鹰的手里始终都在玩弄着一个还不足巴掌大的乌黑的手枪。 两个月之后,帅真真果真把电话打给了对方,前提是绝不能对对方造成人身伤害。十天之后,一千六百万元真的回到了帅真真为他指定的账号上。 如今每当想到这一幕时,她都有些不寒而栗。 已经是到达金州的第二天,阳光羞羞答答地透过窗帘斜射进了她所在的房间。她最希望在这样的情境里与心上人慵懒地躺在床上,心心相悦,波澜缠绵,如同异体同心,点燃欲望,释放激情。 此时,她是做不到这一点的,相反,却被深深地拖进了不知所以然的泥潭里。 她想到应该再给金长永打一个电话,问一下他什么时候能派人来。 她拨通了金长永办公室的电话,电话铃声不断地响着,就是没有人接听。她就又一次拨通了他的手机。手机也同样响了半天,还是没有人接听。她不断地打着,几分钟后,电话接通了。还没有等她说话,就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是你的电话,这个号码怎么这么熟悉?” 那声音像是于芳菲的说话声。 “是吗?”电话中传来了金长永的声音。 “我是帅真真。金董,给我派人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帅真真问道。 “什么?”金长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天才想起帅真真曾经打过电话,“哦哦哦,我现在正在香港,跟着市领导在这里考察,昨天才到这里,过几天才能回去。” 帅真真感到糟糕极了,她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怎么可能呢?昨天我给你打电话时,你为什么不这样说? 帅真真安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那好,金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先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是无能为力的。” “我看也是。要不就算了吧,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金长永一点儿都没有犹豫,就这样表了态。 挂断电话,帅真真走进了卫生间。 走出卫生间后,她也没有注意到曾经有电话打进来。 已经过了中午,当她的手机再一次响起时,她才发现鲁一鸣曾经给她打过电话。 鲁一鸣不满意地问:“你干什么去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麻烦了呢?” 帅真真做了解释。 “那十万元钱的事,搞明白了吗?”鲁一鸣关切地问。 她把她接到短信的事告诉了鲁一鸣。 “看来,你们公司还真挺复杂的。公司又不是你自己的,既然这样,没有必要把自己搭进去。你给你们董事长打个电话,听听他的意见。” “打过了。他搪塞我,说他在香港。” “我今天上午还见到过他,不至于这么快就到香港了吧?”鲁一鸣有些不解。 “你怎么会认识他?你去我们公司了?我不是不让你去我们公司吗?” “我早就说过,违背妇女意志的事我是不会干的。我去你们公司干什么?我是在医院里见到他的,他正在那里住院。” “他病了?怎么知道你看到的人就是他?” 鲁一鸣把上午到医院里看望李绍哲的事告诉了帅真真,但没有告诉她李绍哲为什么在那里住院。 帅真真断定鲁一鸣在医院里见到过的那个人肯定是金长永,而根据他的描述,金长永身边的那个中年女性应该就是于芳菲。 由此可以看出,金长永根本就没有去香港,而且就在秀水。 挂断电话,帅真真的心里更加复杂和紧张,她呆呆地坐在床边的靠背椅上,不时地思考着。 金长永的贪婪,金长永的无能,金长永的德行,帅真真是早就有所了解的。这些年来,他谋取了多少非法利益,在全公司内也是早有议论的,员工们的猜测绝不是空穴来风。 可是眼下,帅真真还是有些不解,难道这笔八千万元的合同,与他也有瓜葛?那又将怎样解释他与前董事长的关系呢? 帅真真越想越不得其解。 金长永是不希望在这桩合同上查出什么问题来的。 想到这里,帅真真仿佛找到了答案。 是继续留下来,还是打道回府? 马上离开这里,那是最省心的选择。 她又想起了林家聪,想起了林家聪去医院看望她时,那犹豫的眼神,那眼神的背后分明隐藏着他对她的期盼。 她走到镜子前,认真地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仿佛在向自己发问:你甘心就这样离开这里吗?你甘心吗? 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拿起手机,重新又给金长永拨了过去。 “金总,我是帅真真。你既然在香港,就不用操心了。我想告诉你一声,我准备马上返回秀水。回去之后,我再向你汇报。”帅真真没有再多听对方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就在这天晚上,当她从外边返回自己的住处时,又有两个人出现在她的身后,他们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远远地跟在后边盯着她,而是当她走进房间还没有来得及关门的那一刻,直接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两个来人是谁呢? 第二十七章 金长永根本就没有在医院待多久就回到了自己家里。 那天,帅真真并没有猜错,她给他打电话时,于芳菲就在他身边。 回到家里,他可以自由地在房间里活动,只是行动上会受到一些限制。 其实,金长永从内心里并没有把于芳菲当成自己的情人。基于他对她的了解,她只是把自然赋予她的本能当作了一种资本,一种可以用于投资的资本而已。而资本只要进入投资领域,当然是需要谋求高利润的回报的。 他之所以早就与她纠缠在一起,那也只是一种生理上的本能需求而已。那时,金长永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与他妻子在一起时的异样,他在她面前还是激动的。那一刻,他仿佛年轻了许多。 最初,他把她当成了让他年轻的良药。 在这之后,当丛世南像兄弟一样走进金长永的生活时,他的这种感觉立刻便发生了变化。 当丛世南在异国他乡,把一张答卷交给金长永时,当丛世南第一次把一个异国年轻漂亮的小姐带到他眼前时,当金长永走出丛世南给他开的客房时,他才意识到当初于芳菲留给自己的全部都是假象。她已经并不年轻,当初曾经让他激情四射的她的肌肤,其实早就皮老肉松。那当初和之后的一个个漂亮小姐肌肤的弹性,让他渐渐地淡出了于芳菲对他魔鬼般的吸引,可他却淡不出她对他金钱上的诱惑。 于芳菲当然感觉到了这一点,可她并不在意这些,她原本对他就不是那样阳光。他的所谓激情,在她的感觉里,只是一头垂暮的老猫,只有吃腥的本能,却无吃腥的能力。 尽管是这样,于芳菲还是关心他的。此时,金长永也同样需要她的关心。 他躺在床上,她时不时地会坐到他的床边,还会时不时地靠在他的身上,她时不时地希望他那颗并不安分的心,会抖动起来。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事情都可以谈。也正是在那种时候,她才能让他感觉到她是这个公司里离他最近的人。 此刻,金长永仿佛并没有那种感觉,那是因为他一肚子心事的缘故。 他接到了妻子陈也晨从美国打来的电话,那本来是一个很正常的电话,他却无意中将自己脚受伤的事告诉了她。她那颗本来就放不下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就在这时,金长来打来了电话。金长来已经知道他脚受伤的事。在此之前,金长来曾经打过电话找过他。 金长来已经到了他家的楼下。 于芳菲走到门口把楼道和客厅的房门打开。 金长来早就知道于芳菲与金长永走得很近。他与她打了个招呼。 金长永一瘸一拐地走到客厅里坐了下来。 几分钟之后,于芳菲便走出了金长永家的大门。 金长来把话题转移到了于芳菲的身上,“哥,刚才这个女人,你可需要留一点儿神。” 金长永抬起头来,看着金长来,“你是说于芳菲?” “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她是什么事都可以干出来的。你可别让她给自己转转进去。”金长来直截了当。 “你都听说了些什么?” “公司内不了解她的人不多,丛世南就和我说过不少关于她的事。当年她与马和平的事,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还听说她与一个叫何冲的人联手做了一单生意,那个何冲是地方招商局的局长。那个人也不是白给的,公开的身份是给公家干,而私下里全是自己的。” 金长永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全社会不都是这个样吗?这还值得一说?” “我是想说当初于芳菲还跟着马和平干的时候,她就与这个何冲混到了一起。当时,她只是一个普通员工,你说她有多大的能量?所以,你得多长一个心眼,别让这种人算计了。” 金长永故作镇静,“这年头,是得多长一个心眼。英国前首相丘吉尔生前就说过,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 金长来看了看表,感觉还能赶上当天晚上飞往杭州的飞机,便很快离开了。 金长来走后没有多久,里波打来电话。他先是与金长永哥们兄弟地海聊了一番,最后才切入到了正题。他是想通过金长永督促一下水州水景文化发展公司在秀水市汪家村的电脑学校工程进度的事。 金长永也不敢得罪这位顾问,他知道他在任时,毕竟“常委”过。眼下,他依然是有能量的。于是,他满口答应着。 挂断电话后,他对着手机,“呸”了一口。 金长永本以为于芳菲晚上还会来自己家,至少也会给自己打一个电话,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晚饭没有人给准备。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拨通了于芳菲的手机,手机一直响着,可就是没有人接听。他有些纳闷,越是觉得奇怪,越是想打通这个电话。最终他也没有与于芳菲联系上。 第二天上午,金长永叫来了司机,自己拄着从医院里临时租借来的拐杖,去了单位。 他走进办公室没有多久,于芳菲就出现在他面前,“金董,你昨天晚上找过我?” “你既然知道我找过你,为什么不给我回电话?”金长永加重了语气。 “我发现你给我打电话时,已经太晚了,怕影响你休息。”于芳菲回答得很自然。 “怎么会听不到我的电话?我打过很多次。” 于芳菲犹豫了片刻,“昨天是和一个朋友去洗桑拿了,出来时已经太晚。” 有人走了进来,金长永几句话就把来人打发走了。 那个人走后,金长永再也没提及刚才那个话题,而是谈起了工作,“看来,下一步,金典投资公司我是需要多过问一下的。” “你指什么?” “当然指经营情况。” “是因为何冲来了,你就产生了这么多想法?我当初签下这笔合同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啊。”于芳菲说道。 “这我知道,不过你总不能让别人没有一点儿想法。公司领导层的很多人早就在议论这件事,我一直在挡着。” “他们算什么?有能耐,他们也都开个公司,看看钱好不好赚?就他们那一副副德性,我还不知道吗?就是开个妓院都不一定能赚钱。” “别说得这么难听,大家对你也不都是否定的。大家对你的那个古运河疏浚工程就比较满意。上次大家跟随副市长视察时,副市长还表扬过这件事干得非常出色,既把古运河疏浚工程干好了,也把你们开发的住宅工程干得很出色。他当场估计这个住宅工程最少也可以赚上一亿五千万。”金长永说着,多少有些兴奋,“这样吧,哪天我召开一个董事扩大会,你出面把那个工程的结算情况汇报一下。让大家心里有个数,对你也有些好处,不至于因为与何冲的合作出现了意外,就把什么东西都抹杀了。” “有这个必要吗?工程还没有最后结算,还有两处公建没有卖出去。” 金长永提到的古运河疏浚工程,说起来是一项名利双收的工程。秀水市自从开埠至今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了,早在五百多年前,就有两条城内的人工运河将左江与中江,将右江与中江连接了起来,整个城市靠水路形成了一个整体,水上运输曾经是这座城市几百年来的主要运输方式。一百多年前,随着陆路交通的发展,也随着运河淤泥的淤集,整个运河完全失去了它的功能。近几年来,市政府决定将这条古运河重新疏浚使用,更主要的是为了增加城市的人文景观,增加观光功能。这是一项深得人心的工程,市政府想了一个办法,不想直接投资,而是用附近的一块住宅建设用地予以置换。住宅建设用地无偿出让给古运河疏浚工程的建设单位,建设单位需要将古运河疏浚工程完整地交给市里。 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与筛选,市里决定由三宇发展总公司接手这个项目,三宇发展总公司就把这个项目交给了金典投资公司来操作。 就像是老天爷的照顾,就在房地产市场还没有进入低迷状态时,金典投资公司开发的取名为运河之恋的小区的房子,就已经全部卖了出去。 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这项工程一直没有最后结算。 此刻,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那是金长永的儿子金小波从澳大利亚打来的,“爸,你给我的那一百万元,我已经收到了。” “是谁汇给你的钱?” “不是你让别人汇的吗?是一个姓于的阿姨给我汇的,她说是你委托她办的。” 金长永搪塞了几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金长永犹豫了片刻,“金小波前些天收到了一百万元人民币,是你汇给他的?” “你才知道这件事?”于芳菲漫不经心。 “你怎么知道他的电话?” “那天,你去卫生间时,他的那个电话是我接的。”于芳菲两手一摊,“就这么简单。”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是我个人的钱,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我不希望你把事情搞得太复杂,免得会有麻烦。” “有什么麻烦?公家的就是公家的,我的就是我的。会有什么麻烦?”于芳菲异常地轻松与自如。 金长永越发紧张起来,“你为什么不和我打个招呼?这不一定是在帮我的忙。” “那好啊,你把钱还给我,不就完了吗?” 金长永一时语塞。 金长永的手机响了起来。当他再一次接通电话时,他的脸色一下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的身上立刻冒出了冷汗。 那一刻,他几乎晕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 那天,李大钟从城关区公安分局出来赶到办公大楼时,分管城建的曾弛副市长与经委主任丁夏阳已经在等着他。他们是一起去城郊办事回来,走到离秀水钢铁集团不远处时,临时决定要进去看一看,想顺便了解一下集团的整体搬迁的进展情况。 坐在李大钟的办公室里,曾弛把话题切到了正题上来,“李董事长,年底前把这块地方倒出来,有什么困难吗?” “当然有困难,而且还很难克服呀。你可能已经知道了,由远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所建的炼轧分厂那部分工程,早就停工了。”李大钟认真地说道。 “现在还没有重新开工吗?”曾弛问道。 “没有,根本就没有。不久前,我向丁主任汇报过,眼下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看来,我们的努力是太微不足道了。”李大钟有些无可奈何。 “年底前把这块地倒出来,这是市里的既定方针,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也不能因为你们一家的原因影响了整个大局,还是应该想想办法。不行的话,我看是不是由市里出面,召开一个协调会,两方面都让让步,把这个问题解决一下。” “曾副市长,这个步,我们是没有办法再让了。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应该有个度,如果超过这个度,那就不好办了。” “这块地皮马上就要对外招商,这是大事,你们总不能让市里的计划泡汤吧。” “那就必须由市里出面想办法了。” 曾弛和丁夏阳离开了李大钟的办公室。 这天下午,李大钟刚刚开完会,就匆匆忙忙地坐进车里,刘林坐在他的身边。半个多小时后,李大钟一个人走进了市政法委办公大楼。 李大钟一改常态,缺少了以往那种常见的矜持和低调,他执意要见到政法委书记。 政法委书记钟健很认真地听他叙述着事情的详细经过。 等到李大钟把事情说完,钟健什么也没有说,抓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出去。只听他在电话中说道:“钱小阳吗?我是钟健。你们那里最近拘留过一个叫李家胜的人吗?” 那边接电话的人正是钱小阳,“是有这么一个人,现在已经放了。” “什么时候放的?”钟健的态度是严肃的。 “今天上午。” “为什么放了?拘留期满了吗?” “可能是存在着一些误会,我们已经发现了。” “什么?误会?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会?你们把情况详细写出来,交给我。”他又补充了一句,“明天上午就交上来。” 此刻,李大钟对钟健是充满感谢的,可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钟健站了起来,“谢谢你来找我。你这样做,也是对我们工作的一种监督。这样吧,我把我们纪律检查办公室的同志找来,让他把你刚才说到的情况做一下笔录,我们会认真地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的。” 几分钟后,李大钟跟着来人去了纪律检查办公室。 他在那里待了大约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他走出了政法委办公大楼。 李家胜很快会被放出来,这是在李大钟上午离开钱小阳办公室之后就预料到的。可是他根本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之快。 就在李大钟上午离开钱小阳办公室之前,穆晓飞竟然也出现在钱小阳的办公室里,他的那个举动让钱小阳感觉到了尴尬,让他感觉到了异常的尴尬。 其实,钱小阳真的不认识走进来的那个人就是穆晓飞。当他断定他不仅仅是穆晓飞,而且他的鼻梁骨根本就没有骨折时,他感觉到无地自容。 可是钱小阳本身远没有那样无辜。 原来,就在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他正在外边忙于应酬,在酒桌上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正是市公安局局长湛庆东。他在电话中告诉钱小阳,有一个人在都市香格里小区闹事,派几个人去把他抓起来,狠狠地整治他一下。如果他不老实,就把他拘留起来。 就是这样的一个电话,让钱小阳迅速地做了部署。几个小时之后,他回到了办公室,而且连夜就在拘留证上签了字。 钱小阳原本是不需要这样做的,他根本就不需要为这样一件每天都有可能发生的普通案件,连夜返回办公室。他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就是他已经明确地意识到,那是市公安局局长的意图,基于他对湛庆东的了解,基于他们之间关系的密切程度,他对湛庆东的意图足可以心领神会。 他明白像这种事应该怎样操作,一切都是那样地顺利。整个事情办完,钱小阳也不知道那个叫穆晓飞的人是何许人也,他长的什么样子,又是何种身份。 可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穆晓飞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是在那样的场合、那样的情况下,又会让他那样的尴尬。 那一刻,他才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因为李大钟已经将事情看得一清二楚。钱小阳明白,就算他李大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当他手握着这样的证据时,当他走进任意一个政府机关时,都不会再有人堂而皇之地将其拒之门外。 那一刻,他最先想到的是放人。这是当务之急。 李大钟离开他的办公室之后,钱小阳就当着穆晓飞的面,把电话打了出去。电话接通之后,他气哼哼地说道:“把那个李家胜给我放了。” 穆晓飞没有想到他会弄巧成拙,他走进钱小阳办公室的那一刻,是想当着钱小阳的面谢谢他,还想利用这样的机会,结交他这个朋友。可是穆晓飞没有想到自己的肆无忌惮,正好给自己制造了麻烦。 那一刻,钱小阳在穆晓飞面前雷霆般暴怒着。那是因为钱小阳意识到李家胜的被拘已经变得复杂化。 李大钟并没有意识到他不经意间的举动,牵动了许多人敏感的神经。 李大钟接到李家胜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李大钟自己已经被放了出来。不过不是上午出来的,而是下午。因为在他走出拘留所之前,还需要办理不少手续。直到下午,他才最终离开了那里。他想马上见到李大钟,想把事情的经过马上告诉他。李大钟告诉李家胜,他还有事情需要处理,晚上他会去李家胜家里,顺便看一看自己的哥哥。 这天晚上李大钟真的走进了他哥哥家,并在那里足足待了一个多小时。 李家胜并不知道他是怎样被别人算计的,可是他向李大钟提到的一个情况,却引起了李大钟的警觉。 其实,李家胜早就在这个小区里见到过穆晓飞,只是不认识他而已。他新近买的房子,就在自己家的楼上,他的房子还正在装修。李家胜的住宅是在三楼,而穆晓飞的是在五楼。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李大钟知道自己的哥哥病了,而且还很严重,只是当时还没有发现他已经得了癌症,他去哥哥家看望他。当他下楼离开那里时,李家胜把李大钟送到了楼下停车的位置。送走李大钟后,正在他往楼道里走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问道:“刚才那个人你认识?” 李家胜随口说道:“他是我叔叔。你认识他?” “不认识,就是觉得挺面熟的。” 那一刻,李家胜并不知道那个人其实就是穆晓飞。 李大钟问道:“你被抓走的那天晚上,那个人出没出现在现场?” “当时在现场打电话的那个人好像就是他。” 李大钟之所以对这些本来毫无相干的事产生了兴趣,是因为他开始怀疑穆晓飞在对李家胜下手的时候,很可能已经知道他与自己的关系。 难道他真的会用这种拙劣的方式,炫耀他的实力吗? 如果真是这样,有谁会相信这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