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梳翎》 001问路 鱼肚白色的天际逐渐暖黄,朱红的城门也缓缓开启。推着独轮车的货郎、担着蔬菜的农人们随即蜂拥而入。 城门小吏呵欠连天,也顾不得细细查看,遇见个把熟悉的老人儿还会跟他打声招呼:“陈官儿,您早啊!” 小官摆摆手,点点头。 还有会遇事儿的带斤把果子、花生与他,立时瞌睡扫了一半,当值不能多言,都是推脱不要。实在不辞也只好拱手致谢,免不了假意厉声道:“下不为例”! 要说这陈小官也是个热心肠的,就算城门戒严,他也不摆谱拉脸。但凡有外乡人问路,担重无力的老人家,他能帮则帮。 这日,晨间雾气氤氲,陈小官值夜至辰时交班,早已困顿不已。 忽然自城门外飘来一灰衣道人,似仙人驾临。陈小官正昏昏如梦,那道人却说话了:“请问这位官爷,祜乐巷怎么走?” 原来不是神仙,此人旁边还有一包头小厮,不过是穿着寻常的飞鹤青衣,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也是风采异常。 “在那边。”陈小官向西首那面细说一番,也不知二人是否知晓。 “多谢。”那道人像是回了一句。 旁边一同当值的黄小官又喊他:“陈哥,咱们到前面小店用些包子、面食再家去。” “好咧。”陈小官连声应允。 再回头,那主仆二人已经翩然而去。 面食铺子里坐的满满当当。 “老樊头,老樊头!赶紧,两碗牛肉面,再来二两肉包子!” “哟,两位官爷,这边请。”樊家小儿殷勤麻利地把条凳擦了一遍,把陈小官二人请到靠窗的座下。 “臭小子,有些时候没瞧见你啦!”陈小官问:“你爹不是帮你谋了哪个富家掌厨的差事? “陈爷取笑,小的那半瓶囫囵水哪有那掌厨的本事,不过就是去帮忙揉了两天面疙瘩。” “作甚又回来了?” “么甚事先回家来帮忙,过两天还要去呢。” 陈小官点点头。 樊小儿突然小心翼翼地问:“听说,县东的青龙镇上都没有人敢种地了?” 黄小官叹了一口气:“种了也没有收成,青龙江里的水年年决堤,江上行船又多触礁,渔业也无进益。” “薛县丞已经征得数千役民去疏通河道,就是不知何时见好。”陈小官用筷子敲敲茶碗。 “劳民伤财,劳民伤财!”樊小儿突发怨气。 陈小官惊得四处看来,所幸并无其他人关注他们。 “你这小儿!”忍不住用筷子又敲了一下樊小儿的头:“利国利民大事,如何胡说!” 樊小儿满脸委屈:“二位官爷不知,我未过门的媳妇儿就是青龙镇的,大舅爷不巧被征去疏通河道。从去岁忙里闲下来,修到今春,田里荒了无人伺候不说,巡官个顶个的狠,挣得铜钱还没田里的谷子卖的多!眼看马上又要雨季,工期也不知道也拖到何时,如今家里倒要靠媳妇、姑娘帮人家浆洗、缝补过活。” “你是心疼你家媳妇啦,那就早日叫你爹给你娶过门!”陈小官取笑他。 “我们急是真,这堵了几十年的河道能治好?趁早让我们小老百姓避灾才是!”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陈小官安慰道。 那里面掌柜喊起来面食好了,小儿也不唠叨,自去忙活。 “所以说啊,这疏通河道之事已经多有积怨了。”黄小官一边搅着碗里的面,一边说道。 冉冉的热气对面,陈小官也轻声提醒:“吃你的面食,不要多嚼蛆。” 黄小官嘿嘿笑了两声,改口说起了别的事儿。 祜乐巷内一处客栈,一位中年男子拎着几个纸包敲着雅字客房的门:“老爷,老爷是您吗?” “进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喊道。 房门应声而开。 包头小厮笑嘻嘻地在门口接过男子手中的纸包。男子一边拱手致谢,一边说道:“老奴算算也该到了,刚进客栈们,店小二就告诉我雅字号房牌已经被领走”。 “辛苦你了。”房内软榻上坐着的正是清晨从城门口进来的灰衣道人。 “人找到了吗?” 中年男子答道:“听说已经作古了。” “哦。”灰衣道人听了点点头“那就算了。” “但是老爷交代的东西买到了。头天进城的时候,小人把这小半个宁国县的街巷都走遍了也没见到,后来在一处茶馆歇脚时,偶然听到一个老农说只有他们后山上有,也不值钱,所以并没有人采来卖,小人看他口袋里确实有几颗,他采来带给孙子玩的。这不今天才硬是托他回去采了两袋运来,现在堆在小人的客房内,银钱肯定是给足了,先前还不肯收,说那里值得了这么多。” “他要不要是他的事,我们取材还银,天经地义,不可有贪这些蝇头小利。” “正是,正是,老爷你吩咐买的那些地也买了,不过……”男子突然欲言又止。“但是好像并不是好地,而且咱们的银子不多了。” 软塌上的灰衣道人接过小厮倒来的茶,轻酌一口,青花茶碗与茶盖轻轻磨搓的脆响之后回道:“本来想送给那老友做见面礼,如今已经不在,那也浪费了,银子应该还够应付几日吧?” “是。” “那就行了。” 男子丝毫没有质疑,继续问道:“那明日?” “叫一辆马车代步吧。珺儿跟我跑了这些路也乏了。” 男子看了一眼包头小厮,又复低下头:“老奴明白了。” 随后掩门而出,不再话下。 那一边,包头小厮已经在书案上摆好纸、笔,在包袱里取出竹纹墨盒,就着砚台里的清水磨合开来。 “珺儿聪慧如此,怎知外公要用笔?”灰衣道人下榻走来。 那小厮抬起头,黑澄澄的双眼一弯,甜笑了一下,映得粉脸煞是好看。 “以后可不能对着外人老笑,我珺儿笑得这么好看,待被别人拐走,你外婆要跟我急了。” 包头小厮立刻板起脸:“不会!” 灰衣道人见逗趣不成,便起身拂袖执笔:“你猜外公要写什么?” “写字。” 道人气结:“你这小灵精,外公今天要作画。” “外公作画不好看。” “哪里不好看?” “世人的画作皆有色,外公的画墨色一团” “哈哈哈哈”道人笑声又起:“外公的画实为图也,无需多彩,反显累赘也。” “珺儿懂了。” 002酒楼 午时,和聚楼内熙熙攘攘,饮酒食饭之人络绎不绝,店小二一坛一坛的空酒缸搬出去垒在侧墙边。酒旗被风撩动的上下摆动,投影在黑亮的整齐的酒缸墙下,就像伶人的舞,摇曳生姿。 突然,侧墙边传来了酒缸砸碎的声音。夹杂着吵杂声、哭闹声引得好些人围观起来,先时只有两三人,逐渐围者愈甚。 二楼左厅内,灰衣道人主仆三人食毕,叫了一壶新茶正待细品。 “老爷,好像是酒缸被打碎了。”中年男子在窗边张望片刻回道。酒缸墙正好在他们窗下,从上望去,倒也尽收眼底。 原来,楼下一辆马车的马匹不知因为何事突然惊到,发作起来,撞倒了底座的酒缸。这酒缸本就是一层摞一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下面的酒缸碎了,这摞在上端的一个接一个,哗啦啦塌了半边。 店小二一看不得了,牵着坏事的马匹,大喊起来。:“掌柜的,掌柜的快出来!” 主事的刘掌柜也拦着那马主人,索要酒缸损坏的银钱。 马主人是个驼背老人家带个小孙子,今日因为买酒歇在和聚楼外半盏茶功夫,一出来就发生此事也懊恼不已。不知道是不是银两不够,同小孙儿磨叽了半天,硬说刘掌柜虚报酒缸数量,讹他祖孙的的血汗钱。 “怎么可能?你老儿别撞坏了酒缸不认账,这么些客官都瞧见了就是你这马儿撞坏的。”店小二怒道。 那驼背老人的孙子留个顶头小辫,本来红扑扑的小脸上因为害怕就隐约有些泪痕,此刻被店小二一吼立刻转身躲到了老人的后面。 老人也着急了,直接抱着孙子也大喊起来:“天杀的和聚楼,看我们祖孙俩好欺负,我们要是没有银子,就把我们卖身为奴抵给你们吧……”一哭一闹,惹得心软的妇人带头跟着说刘掌柜他们欺负老小。 刘掌柜也很气愤,恨不得把账本摊开来把众人去看:“我家的酒出入都是有定数的,记在账上怎会多讹你。” “如今缸也碎了,混杂在一起,你在本子上多画几笔,还不是你信口就可以胡编的。”驼背老儿驳他。 众人有的点头,也有的喊掌柜拿账本来对。 此时,酒楼里走出来两个文士,一个头上扎着包巾,身着墨色长衫,另一个头戴软脚幞头,身穿藏青色圆领袍衫。其中墨色长衫的说道:“老翁,是否银钱不够?” 众人知晓这是文人善心,想要帮这祖孙出钱,免于争吵。 谁想这驼背老儿竟是个有骨气,“本是我家错,我合该赔偿,但是确是这掌柜数目不对,硬要讹我,岂能容忍。”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碎银子:“我们祖孙虽然穷,但是不是无理蛮缠之人,他只要数目对,我倾囊赔付,只是这马车是主家所有,再多我们也只能卖身劳役,以期偿还。” 话说得不卑不亢,反显得文人与刘掌柜合伙欺负他们钱少,直指他故意耍泼一般。 刘掌柜站不住了:“你这老人家真是胡搅蛮缠,凭甚觉得我数目不对。” “我家孙儿说的数字与你不符”老人说。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你家孙儿多大,如何能识得这酒缸数目,且已经碎成瓦片了。” 老人并不以为然,俯身又听那孙儿低语,回道:“刚才,老儿进去买酒之时,孙儿恰巧在门外玩耍,本来也是怎么数也数不清,有一位小爷恰巧路过,告诉他是一百二十九只,现在还余六十五只,我老儿虽然识不得数,也知道不可能还有刘掌柜讲的一百零四只之数吧。” 众人哗然,原来人家之前就过过数了,这六十五只加上一百零四只多出了四十只缸钱,奈何人家老翁要说这掌柜欺负他们。 “是啊,这数字差得也太多了吧!”众人起哄问道。 那墨衫文士也问道:“账册核对过了?” 刘掌柜听了怒目瞪着回道:“怎会不核对就乱说,我们和聚楼也是老店了,每日客满盈门,要是都这样欺客黑主的,也不会有这么些旧客来捧场,况且我们凡是外卖的酒直接出库的是登记在库房的。” 此时,店小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在旁边拽拽掌柜的衣袖,小声道:“掌柜的,小的记得,白巡官家小爷和王员外家小爷有两回在楼里斗酒倒是现搬走了三、四十坛……” 刘掌柜的一听,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即刻撒手跑回柜台上翻看账册,果然那两日在店里现搬走的统共四十坛酒,酒缸也是算在酒钱里一起抬走的。 真的是多算整整四十只酒缸! 一张闹剧就此落幕,刘掌柜的不仅向驼背祖孙俩道歉,还自罚银两,老人家买的酒钱也返还不收。 老人家本来也只是因为银钱不够,想用孙儿说得那缸的数字试一试,谁知竟然真的对了,当下是喜极而泣。 不过说回来,那刘掌柜也算是有些良心,老人家总归打碎了人家几十只酒缸过意不去,还是丢下了一些碎银子。刘掌柜不肯收,最后两下都和解不提。 最后,刘掌柜嘱咐店小二,也要像那数缸的小爷一样,平时没事就留心慢慢把缸数数出来核对:“指不定就是我们门口哪个闲的没事的。” 两个文士笑笑也准备离去,那老人家的留头孙儿突然反驳刘掌柜:“那小哥哥才不是你们门口闲的没事的,他也是在你们家吃饭的客人,且只看了两眼就知道数目了,还教我数的办法” 墨色长衫听了来了兴趣又问“当真只看了两眼?” 藏青色袍衫的也问“是什么办法?” “我忘了。”小孩脆生生的答道。 众人皆笑。 “多谢两位先生,老儿告辞了”驼背老儿把孙儿抱上马车,转身准备架马而去。 “爷爷,你看,就是那个小哥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灰,一青、一黑三个背影,那青色的略矮一些,回头朝那小孙儿一笑。正是远眉带秀,顾盼生姿。 “好个俊俏的小后生!”刘掌柜感叹一句。 店小二也感叹:“可惜已经走了,不然还能请教一下这过目数数的办法。” 003青龙镇(上) 马车上,一身灰衣的沈拂盘膝而坐,正在闭目养神,李珺取下头上的包头巾趴在窗沿,碧色的帘布被暖风卷起,露出里面白皙的小脸,一种小小的满足和安逸,表露无遗。 “是你教那小儿的?”沈拂开口。 “恩。”小脸回眸。 “什么时候学的?我记得不曾教过你啊?”沈拂疑惑地问。 “我看外公画的图,还有旁边写的字,自己想的。”李珺得意地很。 “哦?”沈拂饶有兴趣:“我画的、写的,你都看得懂?” “外公要考我吗?”李珺笑道。 “好大的口气!”沈拂审视她。 “其实珺儿也不是所有的都懂。”李珺坦白。 还算老实,沈拂又笑:“哪些不懂?外公可以教你。” “好,珺儿都记在那里的,外公下次可别推脱!” “真是个小灵精!”沈拂摇摇头。 这边正说着,马车慢慢减速。 帘外车夫提醒:“老爷,青龙镇到了。” “好。”沈拂说完掀开车帘,两人二人依次下车。 “青龙江?”李珺向前方看去喃喃道。 这边马车绝尘离去,祖孙俩也信步往左,那里有一片碧江水,岸边杨柳依依,繁花点点。 已是暮春时节,湖面波光潋滟,柳树阴里,飞絮满天。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沈拂还在江边,李珺已经不见踪影,银铃般的笑声在林中荡漾。 宁国县府衙内,薛县丞正在抓耳挠腮。 青龙江道疏通工期还没结束,民意已愤,好几处村子里的农户聚众,隐有罢工闹事之势。这边又刚接到京里的快报,说要按期核查青龙江堤坝重修工程。 “大人,外面有人送了一样东西指定要给您?”陈师爷在门外禀报。 薛县丞一下跳起来:“什么人?”难道是京里来人了? 门已推开,露出陈师爷的深色包巾帽和略带安慰的笑脸:“老爷不必惊慌,是一个外乡人,看着面生,像是个家仆,说是主家姓沈,手里拿一幅画卷送来。” “姓沈?”薛县丞轻吟。 “大人可认识?” 薛县丞摇摇头,“没听说过。传进来看看!” 很快,外面传进来一位中年男子,走路距步方形,行礼适宜有度。薛县丞心中已经高看了一分。 那男子也只道奉家主之命,带书房内,只将手中画卷呈上。 薛县丞一看,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真是妙!真是妙啊!” 又问:“你家老爷是何人?” 此人答道:“回大人,我家老爷并无官职,路经此地而已。但是我家老爷交代了,这图大人如果中意想要留下来,需付一千两银子的费用。” “大胆刁民!”陈师爷骂道,“你们几笔鬼画符也想要狮子大开口?” 薛县丞却没有发怒,奇怪地问:“你家老爷觉得我会出这笔钱?” “老爷没有说,但是老爷说这图就是值一千两的。”这一番回答,让薛县丞和陈师爷不禁又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这个跑腿的管家,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样子,穿着简朴,站的恰到好处,回话也是不多一句也不漏掉任何信息。 俨然是家教规矩很好的人家。 “哈哈哈哈,说的好,确实是值,来人带他去领银子!”薛县丞竟然痛快地下令。 陈师爷惊得转身劝道:“大人!三思啊!就这样一张破纸,还未实施,如何能肯定?” 那边衙差已经带着男子下去。 薛县丞并未搭话,再一次把图纸铺开,越看越兴奋:“匀常,你看此图做的甚精妙,在浅水、沼泽、江湖淤滩上围堤筑圩,围田于内,挡水于外;围内又开凿沟渠,设置涵闸,使圩田可排可灌,不仅能解决水患,还能确保稳产丰产。” 陈师爷顺着薛县丞的手细看图文,迟疑道:“但是,青龙江里的淤泥还未清理好,已经民生怨道,要是再添上这样的工程何年何月才能完成?大人的任期眼看就满,若不能完成任务已是罪过。钦差大人再查出其他错处,大人考绩不佳得不偿失啊?” 薛县城抬手打断他的话:“匀常,不要妇人之见,你我受圣人之训,也是为了辅佐苍生,吾只恨自己才疏学浅,能力浅薄,平时尽数乐在文学史诗之中,尽然没有学到祖宗的精华,随便一个寻常百姓都能对你我指点迷津,再不赴全力为百姓,如何对得起圣上赐我的这身官袍。” “但是,这乡野小民也太猖狂了,为国家献计献策是好,竟然索要那么多银两!” “你错了,本官不仅要给他银两,还要把他请来,赶紧着人寻访这位沈先生,他能绘出此图必定对青龙江治理有一番见识。如能招至麾下,岂不易哉!”薛县丞看着图顿时觉得一幅巨大的田产丰收,沟渠畅流的景象已然出现。 “既然大人这样说,匀常明白了,这就去办!”陈师爷愤愤地拂袖离去。 直到天色渐暗,府衙内已经上灯,角门灯笼映得一个身影闪进后院。 “师爷,已经查到了。住在祜乐巷的客栈里,说是主仆三人,主家年纪约在五十左右,才到县里两天。看样子不像是走亲访友、买卖经商的,倒像是游山玩水的。这两日据说去了青龙镇还没回来。” 昏黄的油灯映衬着陈匀常暗沉的脸,他右手顺着胡须上下捋动:“找人在客栈外盯着,不要惊动他们。” “是。”黑影退下,除了灯芯噼叭炸了几声,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青龙镇一家农户的小院内,头戴草帽、身穿布衣的沈管家到掌灯时分才找到这里:“老爷,从府衙出来一直有人跟着小人,甩了几条街也没甩掉,小人就回客栈了,乘他们不注意,换了后厨送菜老汉的衣服才从后门出来。” “你拿了人家的银子,人家岂不要摸清首尾。”沈拂蹲在地上,面前是树枝勾勒出来的棋盘,石子代替的棋子,刚落了一子,另一边李珺苦懊的皱起双眉。 “老爷,那如果薛县丞派人来请,您去吗?”沈管家问。 “去与不去问题已经不大,他们有图即可。”沈拂摆摆手“你也累了,就在这里歇息吧。” 沈管家点头正准备退下。 沈拂又抬头道:“明日你再去镇上换一辆马车,在日落前到文脊山下候着。” “是。” “外公为什么要换一家,盯着一家租用岂不省事?”李珺问。 “珺儿不知世道凶险,外公这么做总有用处。”沈拂笑答。 “是因为今天有人跟着沈伯伯吗?” “算是吧。”沈拂又落下一子,李珺被逼的无可退路。 004青龙镇(下) 外面农户正在与邻家闲聊。 “是大牛牵的头?”农户是个大嗓门。 “不是被逼急了,哪个放着好日子不过,要去跟官差们造反啊!”邻家长叹。 农户又问:“如今江上、岸上都停工了吗?” “大部分都停了,就算没有停的明天也等着看热闹呢!有些家里困难的恨不得跟官差打一场,就去他的牢里待几天才好。”邻家略停了停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住在您家的是县里来的?” 农户讪笑了一下,“是哩。明天还要去你家借几个鸡蛋,贵人们要吃。” 邻家摇摇头:“这镇里不太平还瞎晃晃,富贵人家不知柴米茶……” 农户一听,把他往外一推:“瞎吵吵什么呢?快家去吧!” 门帘不隔音,里面的贵人们有心也已经听到了,但是没有作声就是没有怪罪吧。农户正想着,沈管家从里面走出来对着农户招手。 诶哟,怕什么来什么! 沈管家笑着说:“今日有劳了,我家老爷暂住的费用。”说着递来一锭银子。 农户转而为笑,“老爷客气,客气。” 青龙江畔,往日繁忙劳作的景象不再,代替的是众多赤膊黝黑的男子,扛着锄头、铁铲在监工营外对峙。 “我们要见薛大人!” “我们要见薛大人!” 营内卢监使后悔自己接了这青龙江的差事,烂摊子一把。这边罢工闹起来了,薛县丞到现在也没来,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他出现。这些庄稼汉子虽然老实巴交,但是蛮起来也是不饶人的,更何况还有这么多! 他躲在营内头也不敢往外看。谁知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薛大人来啦!薛大人来啦!” 他立刻腾地站立起来,阿弥陀佛,大人真的来了? 营外,薛县丞刚从轿子里下来,脸上并没有预想的为难、愤怒、无奈。卢监使真是打心眼里佩服薛县丞,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啊!立刻躬身上前行礼,“大人,您来了!” “卢监使,你辛苦了。”薛县丞虚扶了一下。 卢监使受宠若惊,这差事还没办好,农户们都闹成这样了,也没怪自己,真是一个明事理、大度的好官。 旁边的百姓忍不了他们你来我往地问好,已经恨不得冲破衙差的阻拦,冲到两人面前。 “这疏通江泥的工程还需要多少天完工?”薛县丞依然不慌不忙地问。 “完工?”卢监使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工人们罢工了,没人继续做事,所以这工期根本没法预测。”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小的声音了。 旁边吵杂声依旧,薛县丞仿佛才看见这些人,感慨地朝百姓们喊道:“大伙这阵子辛苦了!” 众人也被薛县丞喊晕了,都愣在那。有个清醒的打破这沉寂:“不要装模作样了,我们只是想要应有的报酬!” “对,对!”众人也都跟着喊起来。 薛县丞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本官知道你们一直疏通江道,很辛苦,但是大家再坚持一下,江道疏通以后大家就可以回去休息了,到时候以江水灌田,以堤坝挡住洪流,这样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 “又来骗我们!” “骗子!” “骗子!”众人听了更怒。 薛县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怎么是骗你们?本官说的都是真话!” “去岁里的工钱还没有结,又用这些大话来诓我们!”一个领头的汉子说道。 去岁里的工钱还没有结?薛县丞意识到这些民愤的根源与自己预想的有些偏差,不是自己的工期太长? 他越想越不对劲,立刻回到营内喊道:“来人,去把陈师爷给本官叫来!” 不过片刻功夫,陈师爷带着几本册子进来了。 “大人,可是要看工钱账本?” 薛县丞本来预备好了一通要责骂、质问的话一下子又憋了回去:“匀常啊,为什么明明已经发下去的工钱还没有到工人手里?” 陈师爷不急不忙地说道:“大人,去年收上来的税银除去县里的其他开支,本来余下的几万两应该能支付工程开支、工钱,但是后来您办春秋两场诗会,还有府衙内院重新修葺,工程材料,新购置了两艘大船,余下的已经捉襟见肘,因此匀常斗胆暂时未付工钱,只等这一季税银上来再付。” 一说诗会,薛县丞依稀记得,他还邀请了其他州县的饱学鸿儒,书院学者,在西山脚下的春宴对酒当歌,谈笑古今,至夜不舍;东林里的秋赋宴他还做了三章《清平调》,被人称道,压倒翰林许多学士;还有夫人体弱不遍经常外出,恐其在内院烦闷提议修建了一个小花园和作画的书房。 “哪知花费如此之多,那你也该提醒我。”薛县丞也深知现在的办法只有等新的税银上来。 “是匀常不好,擅自做主。”陈师爷自己先认了错。 薛县丞摇摇头:“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还有多少剩银,先安排发放下去,其他的慢慢再想办法。” “大人仁慈,匀常这就去办。” 外面,账房先生急的来回踱步,只等陈师爷出来立刻迎上前去。 “师爷,老爷不会发现吧?” 陈师爷把账本子扔过去,“万事有我,老爷只是一时兴起,他有兴趣为百姓修江修圩,我们本就辛苦之人,从中捞点好处也是应该的。这里都荒了几十年,哪里就会有人来查,我们今天挖挖这里,明天挖挖那里,只推说江道工期长,谁人还跳到江里去看我们挖的地方对不对?” “是,是,还是师爷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账房先生连赞。 “如今,先按老爷说的办吧,这些刁民总这么闹下去,事情也容易败露。” “小的,明白了。”话毕账房先生领着账本子退下。 一会儿,营外闹哄哄的人群散去了不少,精疲力尽的卢监使低头正要坐下来歇息片刻,一双白底官靴映入眼帘,来的是两个中年文士,并没有穿官服,但是看上去也绝对不是等闲之人。 “两位大人这是?”卢监使立即起身拱手问道。 二人中墨色长衫的那个从广袖中拿出一封名帖到:“我们从江东而来,特来拜访薛大人,劳请通报!” 非常时刻,什么人也不敢得罪啊,卢监使一路小跑进去。 005文脊山(上) “是江东来的?”薛县丞暗想江东水患比青龙江更甚,但却是宁县上辖,难道是来视察的。“快请进来!” 来人还未至营内,薛县丞已经命人奉茶。 “薛大人,别来无恙啊。”果然!领头的墨色长衫正是判官秦桓春,藏青袍衫的是江东转运使张雩。薛县丞上次去江东还是考满路过,但是这两人他还是认识的。 “张大人,秦大人二位欢迎,欢迎,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薛县丞堆满笑脸。 秦判官朗声道:“一则是有任务在身,二则刚到便听说了事情。薛大人是否遇到什么难题了?这百姓闹的动静不小啊!” 薛县丞连口否认:“不曾,不曾!” “秦兄,看来我们来错了。”张雩冷笑。 薛县丞一听背脊上直冒冷汗,陪着笑脸道:“两位大人,实不相瞒,薛某自问这些年在宁国县也没有为百姓做过什么大事。连年水患,渔船触礁才让我下定决心整治旧的青龙圩。现在工程已过半,我们县本就小,如今库银已经不够支付工钱,所以真是举步为艰啊。” 那张雩双手一背,咄咄道::“薛大人,事实果真如此吗?” 秦判官也不言语,一人坐下先行饮茶。 薛县丞辩道:“不敢有半句虚言,来人,把本官带来的新的青龙圩修葺图呈上来。” 营内,案几上,薛县丞小心翼翼的将图纸铺开,迫不及待的向两位大人介绍起来。 一开始还有所怀疑的二人,看到图后才慢慢疏散眉头:“这是你画的?”秦判官问道。 “薛某不才。”薛县丞摸摸自己的羊角胡子,得意地说:“这是一位高人所做,特意送来县衙。以期本官能将这青龙圩整治好,造福于百姓吧!”当然他也刻意省略了一千两银子的事情。 “高人?什么高人?”秦判官追问,“这图一看就是有治水造圩经验的人画的。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薛县丞一时语结:“只知道姓沈,外乡人,路过而已。”想起什么又喊“陈师爷!陈师爷!” 陈师爷俯身进来向三人行礼。“大人” “我让你寻访的沈先生呢?”薛县丞问。 “人住在沽乐巷内。但是昨天就到了青龙镇,至今还未归。” “青龙镇!在我们这吗?”薛县丞乐了:“该不会是来寻我们的吧!” “昨天就来了,到现在还未寻到?”秦判官泼了一盆冷水。“薛大人你又不是住在深山老林里。” 那边张雩一边看着图,突然发现图纸最下角有一枚很小的红色印章,上面印的依稀仿佛是“道中”两个字。 张雩轻轻念道:“道中?道中?姓沈?” 突然他抬起头来问道:“秦兄,你可记得我朝曾经有个出使西域、燕国,广知古今,文理皆通的沈道中?” “知道,可是听说他已经退隐了,难道画图的是此人?”秦桓春来了兴趣。 “他曾经在沐阳县任过主簿。那时候沐阳水患就是他负责治理的。好像是就叫沈拂!” “这位高人也曾经为官?”薛县丞激动地问。 秦桓春到:“是个很厉害的人,但是后来就没怎么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朝堂瞬息万变。”张雩轻叹。 “这送给本官的修圩图果真很厉害吧!”薛县丞仿佛自己受到两人的肯定,差点语无伦次。 片刻思虑之后,张雩站起来说:“我看这事还是向朝廷汇报吧!” “又不是钦犯,还要抓回去不成?”薛县丞问。 秦桓春哈哈大笑,“朝廷才不会管一个过气的官员,你这民生大计不是还要弄下去!” 薛县丞这才明白他们的意思,面红耳赤地应允:“那就有劳两位大人了,下管是真心想为百姓做件好事。” “外公!快看!”李珺一口气爬到一个坡子上,朝后面喊道。 眼前是一墩石壁,中间豁然开朗,一个天然石洞,宛若城门,两三辆马车并行都不会拥挤。 石壁两旁树木葱茏,还有小树从石洞上方直接扎根生长,依然俊秀挺拔。穿堂风从洞的那边吹到这边,掀动两人的衣摆,刚才还在冒汗的额头顿时觉得清爽无比。 “小心!”突然沈拂把李珺往后面一拽,原来是一条蛇,正从石壁后面探出头来,李珺瘫坐在地上,险些滚下山去。 还没回过神来的她又大叫:“啊!” 那蛇竟然有两个头,但这蛇的个头并不大,其长盈尺,黑鳞白章,两个头的颜色花纹差不多,有一个头身上的花纹是倒着长的。 沈拂用一个带叉的树枝把蛇挑起来,仔细的看了又看还笑道:“有意思!” “外公,它是怪物吗?” “不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道。 山门洞那边走出一个背着竹篓,手拿铁叉的少年,身上的短衫、长裤上还打着几个补丁。 李珺安抚了一下紧绷的神经问:“你是谁?” “你们又是谁?”少年反问。 “小兄弟,我们是游人,恰巧路过此地。”沈拂饶有兴趣的看着少年。 “那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走吧!这双首蛇在文脊山上有很多的,虽小但是还是有些毒性。万一被咬到了,荒山野岭的,可没人救你们。”说着快步走到沈拂身前,用铁钩将双首蛇勾起来丢进竹篓中。 “你抓它们做什么?”李珺问。 “可以去药房换银子。”少年继续用铁叉在草丛翻找。 “那你不怕蛇咬你吗?”李珺想想背了一篓子怪物蛇都害怕。 “不怕!”少年回答的冷酷干脆。“就算被咬了,我有些草药可以先救救急。” “小兄弟也是青龙镇的?”沈拂问。 少年低下了头,轻轻地说:“恩。” 祖孙二人与少年攀谈起来才得知,这宁国县的人都知道青龙镇说起来有山有水,但是因为连年水患,几千亩良田都无法种植,有钱的都拖家带口迁到镇外头去了,他们这些农户没有田种只有饿死。 少年父亲早亡,母亲需要照顾弟妹,还有祖父母,只有自己经常上山打蛇,挖点野果子什么的下山换点银子补贴家用。 006文脊山(中) “我这里还有几粒解毒丸你要不要?”沈拂伸出手展开,里面是几粒小青丸。 “谢谢。”少年一点也不客气,伸手一颗颗捡起来。 “它能治什么毒?” “一些蛇虫鼠蚁的毒,还有一些毒草毒药。”沈拂耐心地解释。 “这么厉害!”少年更开心了,话也多起来。 “你们可要吃我采的果子?”说着放下自己的竹篓,拿出一个布兜,里面鼓鼓囊囊塞了不少东西。 他掏出一颗灰不拉几的东西。 李珺拿起来上面还有一点毛绒绒的。“怎么吃?” “只要把皮一撕就可以吃了”少年又拿出一颗用小刀划开一半的给她:“吃这个”。 切开的皮里面黄嫩嫩的果实露出来,李珺放在嘴里咬了一下,感觉很酸,但是也有点甜。 少年又热情地递了一个过来给沈拂。 “这个叫什么?”沈拂问道。 “洋桃等再熟一些会更好吃。” “能带我们去看看吗?”李珺问。 “好,就在前面。”三人结伴前行。 果然一座小山峰上立着一颗果树,毛茸茸的挂满了小果子,李珺捏了捏还很硬,基本上都没有少年摘的大。 “还要再等一阵子。”少年解释,然后又把布兜一起倒出来,慷慨地说“这是我今天摘的,你们喜欢吃,就把我摘的拿去吧!” “这个不好吧。”李珺道。 “有什么不好?那这个同他换嘛。”沈拂笑眯眯地递给少年一锭银子。 “啊!?”少年愣在那里,脸涨得通红,连忙摆手道,“果子不值钱的。” 沈拂伸手半天也不见他也不肯接去,李珺便抢了来往他身上一丢:“那也是你辛苦摘的啊!” 少年慌忙接住,一手不好意思地抓挠头,紧张而羞涩地看着他们。 “这银子就当向导费吧,带我们逛逛这山头。”沈拂开口。 “真的!那好,这里我最熟了。”少年立刻满血复活。 “你叫什么?”李珺问。 “我叫来。”少年又问。 “哦?”李珺回头问沈拂:“外公您本来要找的人是不是也姓冯?” “是。”沈拂点点头。 “你们有亲戚在这?”来问。 “不是,外公以前的朋友,但是听说已经不在了。” “哦,那真可惜,我们这附近都姓冯。你呢?你叫什么?”冯来问。 “我叫李珺,这是我外公。”李珺介绍道。 “你们想看什么?这文脊山上还有个神仙洞呢!”冯来问。 “真的?”李珺一下子来了兴趣。“是什么样的?” …… 两个少年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聊着。山间鸟语花香,枝繁叶茂,罗山黛峰兀立,偶然远眺,洞云缥缈,溪水潺潺,一路前行,由不觉路之远近。 约摸往东走了一两里路就来到了一个山洞前。 洞外一棵枯枝横立,杂草丛生。冯来有些神秘地说:“这儿就是神仙洞。里面有仙鼠,会抓伤人。” 李珺一听,害怕地躲在沈拂后面,“你没进去过吗?” “天黑前我就下山了,我们村只有冯大胆进去过,但是他被仙鼠抓伤了,后来回去没多久就病死了。” “这么吓人!仙鼠长什么样?”李珺追问。 “珺儿想进去吗?”沈拂问道。 “外公,他说有抓人的仙鼠!”李珺很犹豫。 “外公有办法。”沈拂说。 接着,李珺和冯来就去旁边找粗树枝和干茅草,然后用茅草点上火,沈拂用树枝做成火把,又拿出之前的青丸碾成粉末洒在三人身上,用火把就近熏烤了一下,三人身上立马有一种怪怪的药味。 准备好了,沈拂招呼他俩跟着进洞。沈拂在前,李珺在后,冯来垫底。 火把照亮了整个山洞。 先进去只是一个小洞,里面倒没看到什么仙鼠,地上有一条沟的印子,以前可能有过水,地上还有石器碎屑。 再往里面走,道路逐渐狭窄,侧面岩石突出,一不小还容易撞头,李珺有些害怕。 约行几十米后,洞府豁然开朗,右侧是一方石榻,左侧地上是石桌,石凳,石桌上摆放了一架古琴,破损的不成样子,地上还有炭屑木渣,这里曾经住过人。 “外公,看墙上!”左上方有几双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扑闪出来。 “是仙鼠!”冯来吓得火把丢掉在地上,但是仙鼠并没有朝他们扑来绕过她们从右边飞出洞去。 沈拂拿着仅有的火把靠近左墙,上面斑斑点点好像是仙鼠的粪便,还有一些坑坑洼洼刻上去的字迹。 “吾乐多也,闲暇之余,吟诗、抚琴,与鹿羊为伴,嬉戏其间,其一乐也。邻里无欺,诚意相处,无奸诘之事,心之坦然,情之愉悦,其二乐也。硎之” “是什么人?”李珺问道。 “什么意思?”冯来根本听不懂。 沈拂看着充满好奇的两人回道:“应该是一位心净高洁的隐士。他堪破的境界比世人所望高之甚多。” “那他还在吗?”李珺问 “应该早已经坐化了吧。” “瞧,这又是什么?”冯来不小心踢到一个东西。 沈拂拿着火把凑近一看,是一张破烂不堪的兽皮,里面还包裹着什么。仿佛是竹简样的书籍也化成一堆碎末末了,木屑里还有白色的东西。沈拂用树枝挑出来,有好多小块,有些连着,有些绳子已断,掉在地上还啪嗒的响了一下。 “是兽齿。”沈拂判断。 “外公,上面怎么还有字。”李珺问 沈拂捡起一块细看,上面的字并不是现在的汉字:“可能是某些比较重要的事记录在上面。” “把它包起来带走”沈拂说着摊开一条白布在手上,将地上写了字的兽齿都捡在里面。“好了,我们赶紧走吧!火把快要灭了!” 果然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得火把上的火苗直晃。 三人赶紧往来时的路走去,这次冯来在前拿着火把,沈拂垫后。刚走出山洞没多久,火苗挣扎了几下就熄掉了。 “咕,咕”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鸟叫声。 太阳不知道何时已经西斜,树林里三人的影子斑驳斜长。 007文脊山(下) “天也不早了,我们赶紧下山吧。”冯来心有余悸。 “等一下。”沈拂说“我们来为这位瞿硎先者建个衣冠冢,也好祭拜一下。” “外公,你怎么知道他姓瞿?” “他的琴面上有一个瞿字。”沈拂道“那琴虽然已经无法恢复,但是琴骨可以看出来质地很好,应该是主人自己制作的。” “山里人还有这样的雅兴?”李珺奇怪地问。 “住在这山洞里,他一个人也挺可怜的。”冯来叹息。“那我们赶紧给他建什么冢吧!” 说干就干,三人就着洞旁的一棵参天大树挖了一个土坑,把里面带出来的一点兽皮埋进去,再用石头在木板上刻了几个字立在上面,然后放了几个洋桃在坟前祭拜。 三拜以后,沈拂把木牌深埋到衣冠冢里,又让冯来找了一大截枯树枝盖在衣冠冢上,这样洞口也就被挡住了,还在上面撒上茅草枯树叶什么的。 “外公要把他藏起来?”李珺问。 “逝者已逝,让他好好安息吧!”沈拂点点头。 一切做完,太阳已经看不见踪影。冯来背上他的蛇篓,拿上铁叉,带着祖孙二人往文脊山下去了。 山下,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马儿在休闲地吃草,沈管家却在焦急地朝山上张望。 山上细小的谈话声由远及近,隐约看上去仿佛有三个身影。 沈管家尽力想要辨认清楚,又不敢喊出声来。 直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大喊:“沈伯!” 他才欣喜招手回应,小祖宗终于下来了。 来的正是沈拂三人。 沈管家三两步冲到他们面前,天光已暗,借着灯笼打量面前三人,身上都是脏兮兮的,他疑惑地看着一旁的冯来。 “这个是带我们下山的冯来小兄弟。”沈拂介绍。 沈管家点点头,然后向沈拂低声汇报:“老爷,马车是买来的,客房也已经悄悄地退掉了。” 沈拂道:“好,有人跟着你吗?” “小人出来时。他们的人还在门口候着。但是青龙镇里多了好些官差说是找人。幸好昨天留宿的农户以为我们回城里去了,所以文脊山这边并没有找来。” 冯来还在向李珺介绍自己家的方向。看到他们突然就要上车走,还有点不舍,好歹今天共同经历了文脊山神仙洞探险。 “你们是要回家吗?”他问。 “应该是的。” 冯来的情绪有些低。 “那你赶紧家去吧。” 李珺从小跟着外公四处奔波,但是衣食无忧。冯来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已经为了家里的生计,常年一人在山里奔走,李珺不觉怜悯起他来。 冯来点点头,“你们路上也小心些,欢迎下次到我们村子里来玩,我给你们打野兔子吃!” 李珺向他挥挥手,冯来正准备走,沈拂道:“小兄弟,且慢。” 冯来顿住脚步:“老先生,还有什么事?” 沈拂从沈管家手里接过一张纸给他:“这是一张青龙江边的地契,你拿着。” 龙来好心地问: “先生这是买错了吗?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青龙江边的地,积年水患,根本种不出粮食来。要冯来帮您去找人家退了?” 沈拂大笑:“没有买错,你放心,虽然现在这地不值钱。但是过不了多久应该会有好收成!” 如果是一般人,冯来肯定会笑他白日做梦,说胡话。 但是今天跟着这位老先生半日,他说有办法进洞不被仙鼠咬到就真的做到了。一路上还教他认识了几种草药,今后可以挖来卖钱,现在又给他地契。 他立刻推辞道:“冯来不敢要,冯来已经拿了向导费了。”他认真地说。 沈管家看出沈拂有心送这冯来,便好心解释道:“小兄弟,实话跟你说,我们是过路收货的商户,今年这里的收成不好,主家就用这些田契抵了货款,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还不知道何时才会再来,你就当帮我们存着,田如果能种你就种,如果不能种你就放着也不碍事。等我们下次来,你如果有收成就以物抵租你说可好?” “你们信我?”冯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为何不信!”沈拂笑道。 冯来突然觉得暂管的,好像不是无用之田,仿佛是一座粮仓般满足的感觉。 “好,我父亲叫冯大山,我就住在文脊山下的村子里。你们以后来了定要找我。先生贵姓?” “在下姓沈。”沈拂饶有兴趣。 “沈先生信我,我也定不会负你们!冯来把这个给你们做保证。”说着冯来把脖子里的一串狗牙拿下来道:“先生既然喜欢兽齿,这犬齿是我自己串的,权当我们收租的信物吧。”冯来信誓旦旦。 “好。”沈拂满口答应。 “但是,”沈管家又交代“你暂时都不要告诉别人这地的事情,也不要向别人说起见过我们。” “你们是惹了什么厉害的人物吗?”冯来问。 “没有,”沈管家道“我们商户怕别人寻迹打劫,或者谋算我们的生意。” 冯来立刻拍着胸脯说“先生放心,我冯来也是个男子汉,说到做到!” “好小子,快家去吧!”沈拂拍拍他。 “先生慢走!”冯来看着马车渐渐走远挥手大喊。 “李珺,下次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好!” 马车上,李珺好奇地问: “外公那地就是你之前让沈管家买的?” “是,本来想留给一位老友做人情的,既然已经不在了。就给那有缘的小子吧!”沈拂笑道。 宁国县衙,薛县丞迫切想要见到传说中的高人,但是陈师爷又一次带来了失望。 “大人,我们去晚了,他们昨日就已经退房,不知道去哪了。我们的人一直在外面候着,从青龙镇一直找县里面也没有找到,可能已经出城了。” “唉,高人不愿意出世,为何为何?”薛县丞连连感叹。 一个月后,朝廷下令发官粟募穷民,不过旬日即征得男丁一万四千余人,分别由各县主薄统领。薛县丞亦改头换面,负责施工方略事宜,遇紧要处达旦而不寐,来往县衙与青龙圩营间,晨起多来不及盥洗。 江东转运使张雩、判官秦恒春日以监之。 不日,两人查出师爷陈匀常贪墨工程材料、克扣工人工钱中饱私囊,薛县丞监察失职。 但鉴于江道清理工程并无大过,且献上了青龙圩重修图纸,为青龙圩工程付出也颇多,功过相抵依旧任为宁国县令。 经过几月有余,青龙江道清理完工,这座荒废了几十年的古圩也终于巍然屹立起来。 修复后的青龙圩,堤宽六丈,高一丈有余,周长达八十又四里,共治田一十二万余亩;圩内修通沟渠,大渠可以通小船,并修建江堤大道二十余里,道阔可容两车并行,当朝贤帝闻言,兴致所致,赐名“万春圩”。 一时宁国县万顷沼泽之地变为良田。 荒芜几十年无人问津的青龙镇也变成了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这当然又是后话了。 008救人 盛夏傍晚,炙热的阳光还没有退去,浅黄的新月已经高悬于天,徐徐的江风还带着暖意。泊在渡口的行船们,星星点点渐次点亮了船上的灯笼,红的、黄的倒映在江面上,随着江波荡漾成一个个弯弯曲曲的影子。 船头一个李珺头戴斗笠,嘴里叼着一只草根,坐在船甲板上。 江面远望西边不急不慢驶来一艘船,帆已落桅,隐约可见白帆布上有一个黑色的“威”。行惯江上的船家都知道这是一艘官船,京威局的船。 这艘船最后停在李珺的船边上,她收了几杆子也没有钓到鱼,不禁有些气馁,看了看身边的小木桶,摇摇头收了钓竿。 舱内,沈拂还未收笔,卷纸上密密麻麻的画满了线条,还有很多细小的标注。 此刻看见李珺从外面进来,把斗笠挂在墙上,去扯了汗巾来擦脸,小脸鼓着,不说话,看来小丫头有些不开心了。 吃了这些日子的江货,李珺早就腻了,本来今日停在江宁府,说好去岸上打打牙祭,尝一尝他们这里的时鲜玩意。 偏沈拂要趁着行船闲暇的时间,将他们这几个月的游历记录下来,一写起来就忘我而不停笔,说是记忆思路会被打断。 “外公,你画好了吗?”李珺倒了一杯茶。 沈拂放下笔笑道:“差不多了,珺儿钓到鱼了吗?” “成日钓也没钓着几条。”李珺靠在窗口嘟着嘴。 沈拂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图纸,笑着用镇纸压好,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夜色慢慢明显,新月轮廓也更加清晰。风小了很多,那官船上的“威”字旗也偃旗息鼓地耷拉下来了。 “今日确实是个好天气。但是恐怕我们还要多待一天。” “为什么?是个好天怎的还不赶路?”李珺好奇地问。 沈拂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想去逛江宁府吗?收拾收拾走吧。”桌上画卷墨迹未干,沈拂又把船家喊进来叮嘱了几句。 李珺还没回过神来,“真的要出去了圈?诶呀,外公,等等我!” 船夫扶两人下了船,岸边早有马车候在那里。 上了马车,不一会就到了武定坊。 既然要逛,李珺就不肯再坐车,遂又下来步行。 往左边就是麻皮巷。李珺尽挑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尝,吃了煎果子、软香糕、花生酥,还让沈拂在后头帮她买了蜜枣、油饼捧着。 过了桐林湾就来到了热闹的秦淮河畔。 河面上有不少画舫,来往桨橹如麻,丝竹盈盈,不绝于耳,热闹非凡。沿着幽幽的河畔前行,凉风习习吹来,李珺顿觉脚酸,沈拂引她坐在河边休息。 这时一艘画舫从面前驶过,上面传来女伶奏乐之声,有几人在舫内饮酒,影子映在斜开的窗上。 谈笑之间,那船上有人起身推帘而出,这是一个中年的男子,一身直缀长衫,黑色的方巾已经拿下,走路摇摇晃晃,旁边小厮立刻扶手上前。 可能是饮酒过了,男子还是觉得不舒服,又趴到舫边,还没回过神来突然人就从甲板上翻身跌落到河里去了。 吓得小厮魂飞魄散:“来,来人啊!救命啊!” 此刻舫内几人还不知觉。 岸边一个黑影从李珺身后“蹭”的一声跳入河中,差点顺把她也带到河里去。 “哎……”李珺惊呼。 “你没事吧?”上好的红边木纸扇后面,一张俊美得如戏台上的小生的脸,温和关切地询问着,看这模样倒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似乎与那救人的是一起的。 “没,没事。”李珺回道。 岸边很快也聚集了好些人,都焦急地看着喊着。 只见那救人的男子快速游到落水之处,河道上画舫灯影绰绰地倒影在河水里,但还是看不清河里的情景。 突然落水男子被猛地顶出水面,还带着些呛水的咳嗽声,大家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甲板上刚才同他一起饮酒的人都站出来了,如果刚才还不太清醒,现下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约摸共有四、五人,有一个大约是落水男子之子,焦急地趴在栏杆边大声喊道:“爹,爹!” 旁边站着的文士安慰着他:“莫急,你父亲不会有事的。” 几个小厮一起奋力将落水男子拖上甲板,男子又呕出一大滩水,半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其他人也顾不得他身上衣衫潮湿的,把他扶起来,拍拍脸,还好是有反应的,哼哼唧唧两声。 “爹、爹你没事吧?”那年轻书生蹲在地上,扶着落水男子。 男子突然又猛咳出许多水来。 “好了,水吐出来就没事了,赶快扶他进去吧。”船上的文士开口。 “咦,刚才那个救人的英雄呢!”另一个人喊道。 “在那里!”小厮遥指着岸边。 此刻救人男子已经回到那公子身边说着刚才情景。看来这救人的正是贵公子的随从。 画舫上另一个男子冲他们拱手喊道:“多谢英雄救命之恩!” 那公子笑着回道:“江湖救急!不用客气。” 这番话又引得众人一番赞叹。 舫上说话的男子又问:“敢问英雄是哪个府上的,明日定去道谢!” “我们么并无府。”那公子戏谑地说。 “英雄!不要推脱,我们是真心道谢!”船上的男子拱手道。 那救人的随从也大声回道:“我们初到此地而已。” “是个外乡人。”其他人小声议论“听这口音也确实不是。” “倒在本地救了人。” “真是做了件好事。” 船上的人大概也明白过来,已经把船摇近了,突然那船上的文士让小厮抛了一个东西过来,正好落在这两人旁边。 那随从捡起来奉上。 “这是?”贵公子询问那文士。 “既然无府,就以此银聊表谢意,多谢多谢!”文士隔空喊道。 那公子掂了掂手里的袋子,还挺沉,笑着摆手:“这使不得,使不得!”正准备让那随从再扔回去。 但是画舫已经慢慢朝前驶去,在岸边上看热闹的人也都慢慢散了,主仆二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公子半转身又看到了李珺,笑着道:“小兄弟,刚才急着救人,我们家吉昌撞到你了。” 那随从也拱手致歉。 李珺摆摆手:“没事。” 但那贵公子举起那袋子道:“要不,吉昌分两块银子给他,就当压压惊。” 那随从自然是没意见。 “不用,不用!”李珺惊得立刻摇摇头。“这是你们救人的谢礼,在下怎么能要。” “别客气啊!”那公子说得很真诚:“你看这里面有很多的。”银袋子已经被他解开,里面都是上好的雪花银,在夜里尤其发亮。 这主仆声称从外地而来,看打扮应该也是富贵人家,但是难得富足且心善,救了人不要别人谢礼,此刻还为了刚才的小事要分银子给她。当真是好人呢。 009贼人(上) 李珺自然不会去分拿银子,拒绝道:“你们刚才也是救人心切,在下怎么能要,我还要同家人……” 她转身想要向沈拂求救,谁知旁边竟然空荡荡的,并没有沈拂的身影。 是了,从刚才李珺坐下来歇息,就没有再听见沈拂说过话,这会儿人竟然不在她身后。 外公去哪里了? 李珺尽量稳住自己的心绪,以前外出沈拂曾经叮嘱过她,在外面轻易不要露出害怕的样子。 她四处张望了一番,还是并没有发现沈拂的身影。 “当真不要吗?”那公子饶有兴趣地问了李珺几遍。 “恩。”李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公子若没事,为什么不让你那同伴快去换件衣服,别救了别人,自己反倒冻了。” 眼前这个粉妆玉砌的娃娃脸后生,软糯的声音倒像是个女娃娃,说话却是少有的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贵公子听了不禁笑了起来。 “好好!” “阿嚏!” 一阵夜风吹过,那随从也这么配合地打了一个喷嚏。 “多谢小兄弟提醒。吉昌,你真的应该去换件衣裳了。”主仆二人嬉笑着,便要离去。 李珺继续着急地左顾右盼。 “怎么了?你在等人吗?”那贵公子看出李珺的不安。 “没,没事。”李珺平复着自己焦虑的神情。 “珺儿!”突然有人在后面喊道。 这一声对李珺来说犹如一粒定心丸,正是外公沈拂的声音! 他正从人群的那边走过来。 “外公!”她开心地冲过去:“你去哪里了!急死珺儿了。” 沈拂手上托着一个油纸包:“看。” “这?!”李珺又惊又喜,正是刚才没吃到的翡翠包。 但她还是埋怨:“珺儿已经吃了很多了,不需要再买了,您走也不跟我说一声。” 沈拂朗声笑道:“知道你是个馋猫,还是个胆小的馋猫。外公一买完就回来了!” 李珺还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一把抓住沈拂的衣角:“哼,看您还往哪里跑!” “那两位是刚才救人的英雄吗?”沈拂指着刚刚离去主仆二人的背影问道。 那贵公子主仆已经走了。 “是,还是个救人不求回报的。”李珺评价。自己刚才竟然防范着他们。 “哦?是吗?”沈拂笑道,“是个好人呐?” “大概是吧。” 来时的马车,停在文渊桥旁等候,但是却只有车夫,沈管家不知道去了哪里。 沈拂让李珺先上了马车,道:“外公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办,你先回船上去。” “外公不回去吗?”刚才差点走失,李珺心有余悸。 “乖。” “哼,秦淮河里的画舫珺儿还没有坐呢!”李珺反倒嘟着嘴抱怨起来。 “出来的晚,天色已经不早了,明天白日里外公再陪你出去逛逛。” “好吧,珺儿明白了,外公早些回来。”李珺无奈地点点头。 沈拂轻揉她的头,将手上的吃食、玩意儿都放进车里,对车夫说:“快走吧。” 熙熙攘攘的人群、灯影逐渐远去,李珺在摇晃的马车里昏昏欲睡。 很快,就到了渡口,船家提了一盏灯笼在船头候着,旁边还摆着酒壶,看来一边乘凉,一边喝酒来着。见主家回来,赶紧起来迎道:“小少爷,小心着点儿。” 李珺摆摆手:“你们也乏了吧,先下去休息吧。老爷还有一会才回来。” “不打紧,我们闲着也是闲着。”船家人很老实。 李珺也不再劝,一头钻进船舱。 桌几上,沈拂今日的画还铺在那里,已经干透。李珺按照以前的规矩,把它与之前的画稿叠在一起卷放好。 然后找出沈拂之前的手记,就着油灯看了一会儿,外面本来还有几个船家在乘凉讲话,慢慢的逐渐安静下来,只有江面上风和着波浪拍打江堤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啪嗒”,手记倒在李珺头上,她蓦然睁开双眼,竟然看得睡着了? 油灯已经熄灭了,黑漆漆的船舱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外公还没有回来。 李珺也懒得喊船家加灯油了,她伸了个懒腰,趴在西窗上向岸边张望。 岸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个渡口小吏在打瞌睡。 突然,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落在了旁边的官船上,瘦的那个朝后头的做了个手势,壮一些的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隐隐闪过一丝星亮又灭了。 是小偷吗?李珺下意识地想。 两个黑影先是靠近了那看守官船的衙役,他们本就有些昏昏欲睡,闻了他们手上的什么东西,便直接歪倒在地上了。 是迷香吧!李珺肯定。 两个黑影随之悄悄进入“京威局”的船舱。 李珺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慢慢蹲下去,沈拂吃曾跟她说过,那迷香闻了就会让人失去知觉昏睡过去。 该怎么办?怎么办?她又害怕又着急。 装作不知道吗?外公也不在,他们好像有些功夫。要是外公在就好了,这样可以放个窜天猴到天上去,这样所有的船家都会惊醒的。 李珺又小心翼翼地朝外望去,那两个人还没有出来。 船头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李珺鼓足勇气悄悄摸到船舱门口,一股淡淡的香味迎面而来,这迷香竟然在他们船上也点了?太可恶了!李珺赶紧捂上鼻子和嘴。 这两个贼想干什么?李珺瞧着甲板缝里插着的半只香,狠狠地把那迷香掐灭。 船舱里船家不知是被迷倒了还是睡着了,李珺推搡了半天,也没反应。隔壁的船家更好,直接歪在舱门口就睡着了。 李珺的双手都有些发抖,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把靠近这附近的船都迷倒了。按道理来说,他们应该先从离码头最近的那一家开始偷起啊,这里的船虽然是这艘官船看上起最大,但是还有好几艘都是货运,里面的财物、东西可能比官船还要多。 可是,李珺回忆了一下,没看到他们身上背着财物,不是偷东西吗?李珺不敢在舱外久留,又抹黑回到里面,从窗口向那官船望去。 过了好久,那个瘦黑影先摸了出来,壮黑影紧随其后,朝江里啐了一口。 “小声点儿!”瘦黑影小声喊道。 “知道了。”壮黑影温温吞吞地回了一句。 官船边上不知道何时又多了一个人,看到两人出来问道:“怎么样?” “回爷,没找到那批东西。”瘦黑影明显有些失望。 “会不会是消息错了?”壮黑影抓抓脑袋。 那人冷笑道:“你们今天是喊我来看笑话的?” “但是,应该不会错的。”瘦黑影底气已经不足。 那胖黑影直接坐在地上,像是有些累了。 最后来的那人却突然转身面朝李珺的窗口。 李珺吓得头一缩直接坐到了地上,那人没有蒙面?刚刚他发现什么了吗?李珺暗自祈祷:应该没有看到我,天那么黑。 “那现在怎么办?”壮黑影的声音又问。 没有人回答他。 010贼人(下) 李珺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她疑惑地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窗外两只幽黑的眸子与她近在咫尺地对视,目中的煞气直惊得李珺忘记了尖叫,正是那个新来的黑衣男子。 只是此刻他的脸已经蒙了起来。 李珺还没来得及喘息,下一秒,已经被这男子捂着嘴,提着衣领摁倒在了地上。瘦黑影,也随之从窗口跳进来。 “竟然还有漏网之鱼!”瘦黑男子一脚重重地踢在李珺的背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蔓延开来,但是她喊不出声音,眼泪直接滴在了船板上。 “绑起来扔到河里吧?”壮黑男子从舱门口进来提议。 他们难道要杀人灭口?三对一,吾命休矣。外公,珺儿再也看不到你了,李珺绝望地想着。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男子朝他们两人厉声训斥了一句,而后把李珺又拎起来。朝她脖子上狠狠敲了一下,李珺只觉得脑后一酸,便天晕地旋的瘫软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 “珺儿真乖,念得好好!” 那么熟悉,那么温柔的声音。是谁? 鹅黄色的云烟裙衫,乌黑的发髻上簪着一支小巧晶莹的玉簪,可是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 李珺的头好疼,女子爱怜地坐在她身边,拿起旁边的团扇给她轻轻扇着,不时还用丝绢手帕替她擦拭额头的汗。 “怎么不念了?”女子柔声问道。 李珺又抬起头想要看清她的脸,还是看不清,头好疼,“我记不得了,我记不得了。” “看你急得,你爹爹也是,这么小就教你念这些,不学也罢。”说着就把她抱起来,“来,我们到花园里头玩去。” 李珺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只有这么一点点轻,一点点高。 出了房门,外面很亮很热,旁边有丫鬟帮他们打着油纸伞,她们走到了一处小池边,池里有很多红的、黑的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珺儿,看小鱼!”女子把她放下来,一起俯身看着池里的鱼,“想要喂它们吃东西吗?”旁边丫鬟又递来一小块糕点,这好像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糯米糕。 她们一点点的把糯米糕揪下来,扔进池子里,鱼儿都一股脑地涌过来,“哇,好多啊!” “珺儿,我们来捞鱼,”青黑色的网兜被放到李珺的手里,还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包在她的手外面。 “看这边,小心,它要跑了!哎呀!捞到了捞到了!”女子抓着李珺的手,捞起了一条红得发金的鲤鱼,还不是很大,但是鱼很有劲地在往兜里蹦来蹦去。 “我不要把它抓起来。”李珺说“让它回去游。” 女子笑了,“为什么呢?” “它会不开心的,它喜欢水。”李珺认真地说。 “那好,我们把它放回去。”女子又把网兜放低,反扣过来,鲤鱼一下子又掉进了水里,欢快地抖擞了几下尾巴,不见了。 “珺儿,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女子又把李珺搂在怀里,有一股淡淡的很好闻的花香。“以后一定很会有很多人喜欢这么可爱又善良的你。” “我不要,我有娘亲和爹爹就够了。”李珺脱口而出,娘亲,这是我的娘亲吗? “好,好,娘亲也只喜欢我的阿曼。”女子歪着头亲昵地靠在李珺的头上。 “永远也不离开你。” “永远也不。” 李珺突然感觉那个熟悉又好听的声音慢慢变小,温暖的怀抱也逐渐消失了,眼前突然一黑。 “娘亲!”她大喊了一声,惊得坐起来。 还是那个昏暗的船舱,什么也没有,这只是一场梦。 “珺儿,你醒了?又梦见你娘亲了吗?” 李珺还沉浸在刚在的梦里,什么才是真的?谁在喊我。 灰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是沈拂。 “外公?我在哪里?”李珺扶着又晕又疼的额问。 沈拂端着白瓷茶碗道:“来喝一口水,我们马上就要到镇江府了。” “镇江府?”李珺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把抓住沈拂的手,差点把碗打翻掉,“外公,有贼!” 沈拂用另外一只手安抚她,“都怪外公,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下来。” “我,”她环顾自己,坐在床上完好无缺,没被丢到江里去吗?脖子好疼。适才没注意,现在才觉得头跟脖子都快断开了。 沈拂接着说道:“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晕倒在船舱里。其他船家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丢东西,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是三个蒙面的黑衣人。不对,应该是两个,后来又来了一个。”看来那三人真的不是小偷,李珺想。 “一个瘦一些,一个壮一些,还有一个高一些,他们还点了很多迷香,让大家都睡着了,珺儿正好醒了被他们发现,他们还说要把珺儿丢到江里面去。”李珺努力地回忆那晚的事情。 “诶哟,我的腰。”李珺刚想做起来,才摸到腰间,酸疼得厉害。 “定是那一脚踢的。”李珺愤愤道。 “哪里疼,等一下外公再帮你贴一记膏药。” 李珺自己捞起腰间的衣裳,那后腰上果然有一大块青印。沈拂找了自家随身带的膏药给她贴上,李珺还是疼得直叫唤,只想趴着。 “幸好他们都是蒙面的。”沈拂庆幸道。 “为什么?”李珺反问。 “做坏事的被你瞧见了脸,你还有的活?”沈拂又拿了一面镜子递过来,“你看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以后看来要找师傅教你一些防身术。” 李珺接过镜子一看“啊!”她脸上两边也各有一块青印,应该是那个黑衣人怕她喊叫捂的。 “这些个混蛋!下次再让我瞧见了。”李珺气的不行。 “那那些黑影人想干什么?”沈拂又问。 “不知道,珺儿只看到他们上了隔壁的官船,就是最后停到渡口的那艘。好像是要找什么,没找到。”李珺回忆,“后来珺儿被打晕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沈拂略沉思点点头,“好了,你好好休息,外公在镇江府有一位朋友,我们沿路顺便拜访一下,等把你身上的伤养好后我们再出发。” “好,”李珺乖巧的答应,而后又不好意思地问道:“外公,那翡翠包还有吗?” 睡了这么久,她突然很想吃那天秦淮河畔的小吃。 沈拂假装板着脸,“还没有好,尽想着吃!马上让船家给你蒸一下。 “谢谢外公!” 011访友 李珺还是心有余悸的,差点再也见不到外公,再也吃不了这世上的美味了。可惜没把外公做的窜天猴带着,那东西可以瞬间升到半空炸掉,声音很响,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惨。 想着想着,她趴在那里又昏睡过去。 很快,船停了下来,应该是到了镇江府。 沈拂没有着急下船,让沈管家同李珺先稍事整理了一番。约摸过了小半天,有人在岸边问船家:“请问这船上的客人是姓沈吗?” 船家回道:“正是。” 沈拂听到声音,迎了出去,那问话的来人先向沈拂见了礼,而后道:“沈老爷,我家老爷命小的前来接你们过府一聚。” “好,”沈拂道“有劳了。” 李珺被扶上主家来接的马车,车上还很贴心的放着两个软靠,小几上有几碟点心,其中一碟金黄金黄的闻起来清香扑鼻,好像是桂花糕。李珺尝了一口,真甜。她一会儿就吃掉了两块,心中觉得无比满足。 “外公,我们要去的是什么人家啊,点心真好吃。” 沈拂摇摇头道:“那你就多吃一点儿,这主家姓米。是外公年轻时候的学生。” “哦,好。”李珺趁空又尝了几种,心道:活着真好。 马车往南约行了半个时辰,渐至在一座山脚下停下来。主家宅子依山而建,门厅早已有人守候,两人下了马车,被引到外院西墙小门处,面前是一道长廊。 那来接他们的便是这米府的米管事,他在前,祖孙俩在后,进了一座更大的园子。 一进园子,李珺就发现了园子里奇花异草甚多。还有怪石、曲泉造景,亭台相间,几曲回廊里走过,满目皆是美景。 她忍不住感叹:“好美啊!” “先生有几年没来了,现在此处称之为海岳园。”管家介绍。 沈拂点点头道:“这宅院贵在清新别致,步步成景,你家主子越发会享受了。” “两位这边请,主厅就在前面,左右还各有一个小庭院,东北角有藏书楼,与主厅相通。”管家继续介绍。 “还有藏书楼?”李珺更兴奋了,难怪外公要带她过来休养,把她扔在藏书楼里,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嫌闷啊。更何况,还有此朱栏粉墙,弄风杨柳,若日日徜徉其中,坐享夏荫茂盛,想想都畅快。 突然,迎面急匆匆走过来一个穿着古风的白胖男子,拱手笑道:“先生,学生有失远迎,有罪有罪。” 沈拂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侃然正色地问道:“这又是前朝的袍衫?” 白胖子扶正自己跑歪了的幞头,憨笑道:“先生见笑了,里边请。这园子也才弄好了一年有余,正想着要请您过来。” 李珺躲在沈拂后面偷看,白胖子虽然穿的古怪,但是面上白净整洁,就像他的园子一样,除了他胖胖的身材,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珺儿,这位是你米元伯伯。”沈拂介绍白胖子。 “米伯伯好。”李珺这才走到前面俯首见礼。 “这就是先生的孙女?诶呀,快起来,不要多礼,不要多礼。”白胖子热情地说。 李珺一弯腰,后背又是一阵酸痛,小脸五官都扭曲到一起了。 “又疼了?”沈拂立刻上前扶住李珺。 那边米元也责怪管家:“小姐受伤了,怎么不用软轿抬进来。” 沈拂摆手,“无妨,就是坐久了,需要下来活动一下筋骨,没伤到手脚,几步路没有大碍的。” 李珺顾不得他们在说什么,一手扶着沈拂,一手按在自己的背上,诶哟,连带着脖子也有点疼了:“外公我想先在这里坐坐行吗?” 沈拂如何不应。 一眨眼,丫鬟们拿来了靠垫、端来了茶水点心,就近把李珺安坐在拐角的亭子里。 沈拂同那米元似乎还有事,找了几个细心的留下来服侍,就先进了书房。 李珺坐在那里歇了一会,又有些无聊,恰好外面还有一方泉眼,正突突地往外冒着泉水。 不知道取水煮茶是什么滋味,李珺暗自琢磨。 正想着,后面突然传来轻轻地脚步声,还有珠环佩玉摩擦衣饰的声音。 是女子? 李珺回首一看,好个恬静温婉的妇人,年约三十出头,梳着简单的坠马髻,手持一把荷花扇,眉眼含笑,淡而优雅,让人不由觉得很亲近。 “是珺姑娘?先生让我来引你过去。”女子道。 “您是?”李珺问。 “这是我们夫人。”旁边一个穿着绿衣裳的丫鬟回道。 “你可以叫我李伯母。”女子笑语晏晏。 “伯母,”李珺还有些不习惯,但是还好感已生:“夫人也姓李?” 李氏笑着点头,“不如我们移步容园吧。” “容园又是什么地方?”李珺心道,刚才管家介绍的不是叫什么海岳园吗? “东边的小园子,是我们园子里的客园,先生来曾经住过。”李氏解释。 旁边另有两个藕色衣裳的丫鬟来搀扶李珺,也都是都面容姣好,细致小心的。 李珺环顾自己身上青的发白的衣裳,初次到人家做客倒显得太随意了些。不过身上有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连声道谢。 容园里面小巧但不失精致,西向开门,与对外的角门离的不远,正屋前后多种美竹,东南引入暗渠,分两股交错再由北轩流出,另有一个明池在西北角。 池子南边还有一小畦花圃,一小畦菜田。难怪外公说这里处处皆景。 李珺眼见如此,身上伤痛不觉好了一半,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去游览,只能跟着李夫人先进去。那李氏似乎早就准备齐全,让李珺先沐浴,换衣服,贴膏药,折腾了一会再待往外一看,天都快黑了。 少时,沈拂也提着灯笼进来。 “可好些了么。“沈拂满意地看着换装之后的李珺。 奔波了小半年,一直男装从简的李珺此刻穿着月色襦裙,外头罩着一个青色的褙子,头发并没有束起来,乌黑的发丝都披在肩后,气色也好了许多,只是那脸颊上的淤青还有一些淡淡的印子。 “辛苦我珺儿了。”沈拂爱怜地瞧着她:“明天再让你李伯母拿些敷脸的膏药来,自己揉揉,就又好看了。” “外公,珺儿不辛苦。也没觉得自己难看啊!”李珺说完,拎着襦裙转了一圈,“就是好久没穿裙子,还有点不习惯了呢。” 她确实不觉得辛苦,因为外公总是能带她看到很多新奇的东西,吃喝也照顾的很好,如果一直跟外婆呆在家里,那才要把她给闷坏了。 “只是有点想外婆和舅舅了。”李珺感叹。 “放心,等你养好伤,我们就家去,出来也很久了。但是你身上的伤要先养好,要不然,你外婆可饶不了我们。”沈拂点点李珺的鼻子。 “遵命!珺儿会赶紧养好的。”李珺承诺道。 “对了这几天外公还要在这和米伯伯一商量点事。你有什么事就和李伯母说。”沈拂又叮嘱。 “好!”李珺满口答应。虽然这里还有些陌生,但是胜在环境幽雅,李氏等人也都很好相处。 “那珺儿可以去看这里的藏书楼吗?”李珺惦记的是这个。 “当然可以,问你米伯母就行了。”沈拂笑道。 “如此甚好!”李珺嫣然一笑。 012养病 因是李珺身上有伤,总不能没人伺候,李氏挑来挑去都嫌不稳重,最后还是拨了自己面前一个叫作绿枝的丫鬟过来容园。 但是李珺与沈拂常年在外行走,本来是不习惯丫鬟近身寸步不离的伺候。况且容园里本身就有三四个丫鬟、并洒扫的婆子。 所以,李珺执意要把绿枝给退回去。 李氏自然不肯,一则李珺身上还有伤需要个妥帖地人在,二则沈拂最近也不得闲,有绿枝在容园照顾,她也能放心一些。 就连那丫鬟也开口劝道:“小姐放心,奴婢也只是临时照顾您的起居,若奴婢做得不好,夫人最是第一个要把奴婢带走的。” 李珺这才仔细打量她,虽然穿着与其他丫鬟一样地藕粉罗裙,但那眉眼更秀气玲珑些,一面说话,一面含笑,端得叫人舒心些。 李珺无法,最后只得把绿枝留下。 待相处了几天,才发现李氏果然没选错错人。绿枝不仅聪颖过人,且做事妥帖,不过两天便摸熟了祖孙俩的脾性。像是沈拂出门惯常带的折扇,门口长几上放着;回来爱喝的龙井茶,温水在茶房里泡着,立时回来就能喝到。 受伤的李珺更是一日点心,茶盅、水果盅、汤盅轮着伺候。虽然不习惯,但是沈拂和李氏等人都劝着她用了。 果然,慢慢的李珺不仅身上的伤都好了,连整个人都好像胖了一些。 再加上李氏又送了上好的珍珠粉来,嘱咐她以此敷面,青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日,她在容园里实在闲不住,便跟绿枝要了竹竿,带了个斗笠,想着自己在园子里学姜太公钓鱼。 要说平时跟着沈拂在江边、河边钓了无数次,连着上一会在船上,拢共就没钓到过几条鱼,还是因为有沈拂助力。 这一次李珺憋足了劲,握竿上架,从清晨开始,坐了小半个时辰还有耐心岿然不动。 好一会儿,她终于明显感觉鱼漂动了,捞起来一看,却没有,李珺难掩失望。最后实在受不了太阳白花花的照着,这才作罢。 待沈拂回来一看,只笑她:“晒成一只红脸虾了吧。” “哼,外公还取笑珺儿。”李珺气得转过身。 绿枝端来铜盆,沈拂撸起袖子,净手、擦脸。后又说道:“这几日都是南风天气,闷热得很,且温度偏高,鱼儿多悬浮池中,或躲在水温稍低的水草旁,不愿意吃食的。你若诚心想钓到它们,要待风向转东、西或偏北风时,气温有所下降,鱼儿才愿摄食。” 李珺听得一知半解,早知道以前外公钓鱼时就在旁边学着,总不会什么也不懂。 “你又没好全,白白的在那晒着别晕倒了。” “知道了。”李珺败下阵来,钓竿被束之高阁收起来,自然又开始无聊了。 还好,隔了几天气转凉,李珺正准备跃跃欲试地想来个血洗前耻。李氏却来了,还带了一篮子红彤彤的石榴,个个都比拳头还大些,绿枝赶紧去接了。 “珺儿,好些了吗?” 李珺也迎过去见礼:“伯母,珺儿好多了,已经没有青印了。”说着还把脖子、脸歪过去给李氏看。 李氏问她:“小姐这几日都干了些什么?” 绿枝把石榴放好,摘了帕子擦擦手掩嘴笑道:“前几天在园子里钓鱼来着。” 李氏惊讶地问:“珺儿还会钓鱼?可钓到了吗?” 李珺眼珠子左右一转,没答话。 绿枝代她说:“没有。” 李氏安慰她:“女娃本来手劲就小,钓不到也正常。” “小姐的耐心也真好,”绿枝接着说:“从晨起一直到近午,一动也没动。” “哦?”李氏饶有兴趣“怎的又没钓着呢?饵不好?” 李珺说:“天气太热了。” “哦,这池子里本来也没几条鱼,下回到海岳园的荷花池里去钓。保管能钓着。”李氏又安慰她。 “真的?”李珺又兴奋起来。 “那可不行,”绿枝反驳。 “为什么不行?绿枝姐姐。”李珺反问。 “荷花池子太大,万一小姐叫大鱼背去了,我们可找不着了。” 这下众人都笑起来。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李氏摆摆手“看来珺儿确实好的差不多了,明个正好带你一起去龙游禅寺进香。” “龙游禅寺?”李珺念叨着。 “对,龙游禅寺。”李氏答道“原来并不是以龙游为名,本朝先帝曾游历于此,夜间竟然梦游又回到此处流连忘返,于是赐名龙游禅寺。” “哦。”李珺恍然。 寺庙她去过不少,但是一般都是跟着外公听经礼佛,深奥的自己有时候干脆就在旁边抄佛经,因为大师们的字都是堪称一绝。 再加上李氏介绍:镇江府山青水秀,龙游禅寺也是依山临水而建,是历代文人骚客途径必访之地。如此已经引得李珺迫不及待地想去游览一番。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二人就往龙游禅寺而去。 到了寺门口,却见李氏还约了一位夫人,那夫人约莫比李氏大一些,穿着虽然简朴但不失雅致,素净的发髻上只插了两只簪子,看起来也很亲切。 李氏让李珺唤她王伯母,又介绍李珺是自己娘家外甥女,那王夫人大概也没想到李氏带了亲戚,直接把头上一根木簪子拔下来要送给了李珺做见面礼。 李珺如何敢收,连连推辞。 王氏便朝李氏假意摆脸:“这是趁着我没有准备,嫌这簪子不配你外甥女?” “姐姐说笑了,怎么敢。不过是珺儿不敢承您之重。”李氏笑道。 而后又小声对李珺说:“珺儿,别小看了这根木簪子,是前朝孤品乌木梅花簪,你王伯母也是欢喜你,你就收下吧。” “这么贵重……”李珺本来只是觉得送木簪奇怪,这下却不敢收了。 “好了。”李氏笑着拍拍李珺故意朝王氏道:“不就是一根木簪子嘛,我们收下了!明个给你王伯母做几个好吃的点心做回礼。” 李氏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李珺只得惴惴不安地收下木簪,那王夫人才满意地点点头。 寺门两边的小沙弥已经恭候多时,三人一起进了寺门。 走过禅寺甬道,小沙弥一直把她们引到了正殿门前,那里有一棵五六丈高的参天古柏,苍劲挺拔。殿门口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鎏金色的“大雄宝殿”,让人瞬间肃然起敬。 013游寺 二位夫人并不急于进殿,先接了小沙弥递过来的香柱在殿外四方礼拜。 李珺被殿边飞檐上的青黑小兽吸引,于是站在檐下仔细端详。虽然隔得很远,但是依稀能看出那些排列整齐的屋檐小兽,有马样的、鱼样的,各种形态、姿态不一,甚是有趣。 礼拜完,李氏等人才进了大殿,殿内早已摆好了香案。从殿内向后望去,还有殿宇楼阁层叠而上,布满山坡。 李珺耐不住性子,只敬了两炷香,磕了几个头,就往后面而去。一口气登上最高的藏经阁,但是也无法纵观龙游禅寺其山全貌。 寺内还有一座慈宁塔正在修缮,不能一览,李珺正觉遗憾。 旁边的亭子上,小沙弥突然敲响经堂鸣钟,咣咣声沉响而悠长,让人恍若隔世。 李珺走到那亭子边,脚下便是蜿蜒的长江,一江东水顺流而下,好不壮观!李珺看了一会儿,不由心潮澎湃,忍不住赞道:“真是游龙裹山,见寺,见塔,不见山啊!” 突然从李珺身后传来一声:“阿弥陀佛。” 李珺转身一看是一位禅师,于是瞬即回礼:“大师好。” 那禅师双手合十:“小施主有礼,小施主一语看破禅机。不知来本寺所为何事?” 李珺心中忐忑:“大师,小女子不懂什么禅语,也不懂什么佛道,今日随亲眷来贵寺祈福上香,饱览寺中美景,正不暇尔。” 禅师点头微笑,那目光看透了李珺一般。 “禅师还有什么事吗?”李珺紧张地问。 那禅师笑道:“小施主既与我佛有缘,老衲有几句话送予你。” “给在下?禅师请讲。” 那禅师道:“凡世间所有,皆有因果,若善心向往,必能继往开来。” 旁边经堂门口已经人头攒动,香客们四散而出。 李珺听得一知半解,像是被开启了跟着外公听经的模式,晕头晕脑的回道:“大师,小女子不太懂。” 禅师以一手执礼道:“阿弥陀佛,此时不懂,焉知彼时不懂?” 李珺还愣着。 禅师又笑着回了一句:“施主保重。”便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李珺就像入定了一般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绿枝终于爬上来找到她。 “珺姑娘,夫人她们在在下面等着呢。”绿枝喘着粗气。 “好,来了!”李珺恍恍惚惚地回道。 敲钟的小沙弥还没有走,李珺向他打听:“小师傅,不知刚才同小女说话的是哪位大师?” 小沙弥答:“是今年云游至本寺的印禅大师。” “印禅大师不是本寺的吗?”李珺又问。 “不是,只是敬佛于此,开坛传授佛法。”小沙弥双手合十,一脸崇敬地说道。 “如此,多谢小师傅。”李珺道谢,跟着绿枝下山不提。 午时,几人在寺内用了素斋,其中有一道豆腐雕成的慈宁塔,真的是惟妙惟肖,几人惊叹素斋师傅的手艺,轻易不肯下箸。还是绿枝提起送菜的小师傅说过,凉了也不好吃了,每人才尝了一口。 那味道虽然不和鱼虾一般,但却近似鱼虾之味了,李氏、王氏都连声称赞。 在禅房午歇之时,李珺把遇见印禅大师的事情同李氏说了。 “珺儿确定是印禅大师吗?”李氏问。 “小沙弥认得,应该没错吧。”李珺回道。 “那你这是佛缘深厚啊。”李氏夸她。 “姨娘为何这么说。”李珺问。 因为之前说李珺是娘家外甥女,于是李氏就让她暂时改了口。 李氏又道:“因为这位印禅大师确实是才云游至此。且自年初到了本寺,香客就越发多,都是慕名而来,求佛问道的。你今日才来就碰巧遇到,还被禅师点拨了几句不是佛缘深厚吗?” “真的啊!”李珺有种被佛祖降恩的感觉。 虽然因为那番话有些隐隐不安,但是与佛有缘的人总是会被照顾得很好吧?李珺又心安理得地开心起来。 王夫人看着这姨甥二人,拿出从经堂里带出来的手抄佛经道:“瞧,这就是印禅大师的经堂佛法。” 李珺接过来大致浏览了几页,好像看起来与一般的佛经差不多啊。 “是大师送的吗?”李珺问 “这里的小沙弥抄录的。”王夫人答。“珺儿想看吗?” 李珺点点头,又摇摇头“珺儿看不懂,还是算了吧。” 王夫人但笑不语,命人又收起来。 在禅房里歇息了半刻,一行人又在附近游览了一会儿,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府。 不过再几日,李珺已经完全好了,因为不能常出府,好歹容园、海岳园都逛了几个来回。 沈拂与米元常在书房议事,她便缠了李氏要去藏书阁看书,李氏当然依她。 因为看书不是一时半刻就回来,于是李珺就不叫绿枝跟着,一人顺着当初米管家指的方向,兴冲冲地找到藏书阁。 藏书阁下漆黑的牌匾上飞龙走凤地写着“有书楼”,简洁易懂,李珺拍手叫妙。 有书楼下,看门的老仆带着自家孙儿在廊下纳凉,看见李珺来了立刻见礼。李珺就把自己手上套着的琉璃串珠给那小童玩。 老仆牵着小童连声道谢,又张罗要到厨房给李珺去端茶。 但是听说这有书楼里有规矩,不能把吃食、饮水端进去,怕把书画弄脏了。所以李珺说不要麻烦了,老仆不肯,就把茶水摆在旁边的临水阁里,待李珺选好了书,过去歇息。 李珺无奈只得应下。 进了有书楼不难发现,米元对于奇花怪石的爱好,一楼收藏的很多都是怪石、花草图集,还有诗集、字帖。有些年代久远的封皮都破损了,看来是主人把玩欣赏较多的。 其中李珺竟然还发现了自己最喜欢的《灵飞经》,正好外公不在无聊的时候可以临帖来玩。她择了这一本,预备再到二楼去看看,米元伯伯说上面摆的是经史子集,还有小姑娘喜欢看的游记。 果然,一上去李珺就赖在书架前动不了腿了,这本看看也好看,那本翻翻也吸引人,干脆就席地而坐看了起来。 突然听到楼下有人推门的声音,是老伯进来喊她了吗?但是这进来的人步履更轻盈,不是老伯? 李珺盘腿坐的时间太久,站起来还有点晕乎乎的,只好扶着书架略站了一会,才稳住。 这功夫,楼下来人却没了动静。 是谁呢? 014偶遇 “刺啦,刺啦。”来人好像开始翻阅楼下的藏书了。 不会这么倒霉又遇到小偷了吧?李珺小心翼翼地走到二楼朱栏那,往下一看。 来的是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头发高束,一根碧玉簪子镶嵌其中。侧面看不清模样,但李珺可以肯定在米家这些天并没有见过此人。 那人看得聚精会神,一手翻阅藏书,另外一手手指还凌空比划几下,仿佛丝毫没有发现楼上正在偷看的李珺。 难道是访客?李珺正想着。 年轻男子应该是找到了自己满意的藏书,转身把书放在了一边的小书案上。李珺下意识地赶紧蹲回去。 “德丞!”外面突然有人在喊。 “确定是往这边来的吗?老奴去倒茶水并未瞧见。”这是看门老伯的声音。 “老人家没有看到吗?”一个洪亮的声音问道。 “是说到这儿来了啊。”另一人跟在后面道。 正在看书的年轻男子听闻,选好的书也没拿就急步推门而出:“康王伯伯,德丞在这里。” “哦,我贤侄果然在此!”那唤作康王的男子笑道。 “世子!”听这口气,另一人约莫是个随从。 “他们都来了吗?”年轻男子问。 “来了,本王已经同他们聊了一会儿了。马延说同你一道进的门,怎么到门口和管家说了两句话,人就都不见了,急得要来寻你。”康王道。 年轻男子朗声笑道:“听闻米颠子爱石如痴,所写的金石体也是一绝。他们管家进门就介绍这藏书阁。刚才人还没来齐,德丞便欲亲眼见见,他看的都是些什么才写得如此好。” “如此,贤侄可看好了?”康王又问。 “不急于一时,侄儿也是兴之所致。还是先跟您去见见沈老他们吧。” “好!” 李珺在有书楼二楼,透过窗户看着他们往主厅移步而去。 楼下老仆牵着孙子在门口轻声喊道:“沈小姐!沈小姐!”老仆只知道主家客人姓沈,遂就这么喊起来。 李珺也不在意,应声道:“老伯,我在这儿。”她随手推开二楼的窗户,向老仆摇摇手,小孙儿开心地指着李珺笑。 “没冲撞到小姐吧。”老仆说得正是刚才那男子。 “没有,老人家,刚才来的是什么人?”李珺也朝小孙儿笑笑。 “是老爷的客人。”老仆回答。 “哦,好。我还要在这里多看一会儿。您不必等我了。”李珺扬起手中的书。 “小姐放心看,小姐不在老奴也是要守在这的。”老仆坚持道。 那边年轻男子与那康王等人才走出小门,闻声回头远望,正好瞧见一个青衣少女在二楼朝下扬书微笑的样子。 男子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方才,是侄儿唐突了,主家有女眷在楼上看书。” 那康王也抬头看去,少女已经不在窗口:“你也是,太莽撞了些。” 男子自嘲道:“是,侄儿错了。不过,米癫子什么时候有闺女了?” 康王捋着胡须回想:“这李氏之前确实诞过一子,倒没听说过又有闺女。高家人应该很清楚,她于志林那妹妹还有过哺育之恩。” “哦,是听说过,可惜志林没跟着我们一道往镇江府来。”年轻男子笑道:“现在这米氏夫妇都不再回京,在这田园山水之间含饴弄孙,倒是自在的很。” “是啊。”康王话音刚落,前面又来了一人,正是米管家。 “王爷、世子,老爷在大厅等候。” “好,我们去见见米大人。” 几人合都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也不知道在有书楼里看了多久,到快吃饭的时候李氏又派人来寻她,怕她时间看得太长脖子疼,最后李珺还是老老实实地借了两本带回容园。 晌午过后,李氏送了莲子羹来。李珺正躺在窗口的美人榻上纳凉,立刻起身拉着李氏坐下。 “今个要不是我去喊你,你预备看到几时?难怪不要绿枝陪着,还想再脖子疼?”李氏埋怨道。 李珺讪笑着给李氏捶着肩膀:“伯母,珺儿会注意的。” “听沈老说你爱看书,但你身体还没好全,也要适量而行。” “知道了,多谢伯母关心,那有书楼珺儿可以再去几天吗?”李珺跟在后又嬉笑着问。 “你呀!”李氏真是拿她没办法。 绿枝正擦着旁边的彩鸟富贵瓶,立时也笑道:“小姐跟夫人坐在一起倒像是一对母女。” 李珺拽着辫梢靠在李氏的肩上问:“像吗?哪里像?鼻子?眼睛?” 李氏坐在美人榻上摇着团扇,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道:“说真的,珺儿给我们米家做闺女可好?” “好啊!这的园子都太美了,点心、汤羹也很好吃。”李珺端起莲子羹咕嘟咕嘟两口喝完。 李氏掩嘴笑得更欢:“哦,原来你是看上我们府上的园子和厨子啦?” “伯父伯母人也很好!”李珺又笑眯眯地补充。 李氏道:“刚才你米伯伯的客人问我们是不是有个闺女。大约是看到你了,我们就开玩笑说是。” 李珺听起来可不妙,看到她了?那男子知道她在楼上?看来以后偷偷摸摸这种事情还真是不适合自己啊。 “怎么了?不愿意啊?”李氏见她不答话。 “怎么会,珺儿求之不得。”李珺苦笑。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李珺兴致勃勃地想着要去荷塘摘莲子玩。 李氏当然依她,但是下午暑气重,让她明天早些时候再去。 李珺点头应允。 掌灯时分,沈拂还没有回来,海岳园里好像又有了什么事情,所以李氏并没有过来陪她用饭。 李珺便把白天带回来的《灵飞经》写了两页,晾在窗棱下,自去歇息,连沈拂回来也不知。 沈拂看她的临摹与原帖有九成相像,心道小姑娘笔力日涨,不禁执笔在旁题了一句:行笔其风,惟妙惟肖;彼经我珺,神合韵通。 次日清晨,沈拂起来,李珺已经不见踪影,问了绿枝才知,到海岳园的荷塘那边玩儿去了。 沈拂感叹,果真是康复了,玩兴不减,说起来是长大了,原来还是个顽童。 正准备抬脚出门,看到天边云团杂乱,他用手捋了捋胡须道:“等会去给珺儿送把伞。” “送伞?这天儿还好好的呢,会下雨?”绿枝也抬头望了望。 彼时,李珺正坐在采莲舟上,跟着荷塘里的花农摇进了荷塘深处。 放眼望去团团碧绿的圆盘撑满了荷塘,盛开的的荷花都像一个个粉色的少女掩藏其中,或有娉婷而立在绿波之上,更显曼妙清秀。 他们穿过层层叠叠的荷田,采得很慢,因为李珺对每只荷花、莲子都爱不释手,手上磨搓好久也不忍心将他们折断,后来要不是花农还有事,她都要睡在这片荷塘间不肯移步了。 015认亲 还没摇出荷田,天上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花农就把莲舟摇到了最近的小码头,李珺一手撑着一片大荷叶,一手拎着她的柳篮,踮着脚躲在檐下。 角门边却窜进来一只白乎乎的小东西,李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小白鹅。 角门婆子在门的那一边骂骂咧咧:“你这个作死的老余头,几只小鹅都看不住,下雨天还要赶出来做甚!” 另外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陪着小心道:“是老余的不是,是老余的不是。只是我那小鹅?” 婆子又骂:“跑到园子里去了,我们且不能擅自进入,你还想去找,没得冲撞了贵人,你今儿还要命?” 李珺听得只字片语,那小鹅已经向前跑远了,李珺便跟在后面追,花农蹲在地上整理莲蓬,喊了声:“小姐,慢点!” 李珺把柳篮往地上一丢:“烦您帮我送回去。”复又往前去追那小鹅。 荷花池的另一头,临河有一水榭,水榭西边就是一个小戏台,米家养的两个伶人在上面练功。 男子一边轻摇折扇一边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突如其来的细雨也扰了他们的兴致,伶人们收了腔,男子摇摇头正要转身。 后面正好有人走过来。 “世子爷,这是要练功吗?” “已经下雨了,就不练了。康王那里起了吗?”男子问道。 “听说昨个跟那位沈老聊得晚,小的来的时候还没。”那人撑起伞为男子挡雨。 “嗯,那沈老果然名不虚传,我同韩相之前疑虑难解之事,他一下就戳中了要处,难怪康王和韩相都极力引荐。”男子由衷地感叹。 “只是他还是不肯出仕。”那随从惋惜。 “这个不能强求。”男子顿了一下又道:“时辰还早,我四处看看,你不用总跟着了。” “好,那您打把伞。”那随从嘱咐。 男子接了油布伞,正不知往何处而去,忽闻一阵花香,于是撑伞循香而去。只见在这楼台之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荷塘,蒙蒙细雨之中姹紫嫣红,让人心旷神怡,顿觉再无纷扰之念。 谁知不远处的雨幕中,突然听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只见一只白鹅在前,还有一位青衣少女顶着一片荷叶,正笑着往戏台下面的水榭跑来。 男子在细雨中不禁自喃:难道是荷花仙子么? 李珺追着小鹅跑得正欢,也顾不得雨打湿了额前的青丝、脚上的鞋袜。荷塘上栈道湿滑,小鹅不小心扑棱一声自己滑倒,惹得李珺哈哈大笑:“小东西,看你还敢跑!” 那小鹅也像是跑累了,就呆在原地,只等李珺走到它身边,还围着李珺哇哇叫了两圈。 李珺伸手一捞就把这小白鹅逮住了,捧着往前面水榭去躲雨。 雨越下越大,不见变弱,李珺不禁有些着急。正在无奈之时,从另一边,一个撑着油布伞的人影越走越近:“姑娘,您果然在这儿,老爷夫人差奴婢来送伞!” 真是瞌睡遇到送枕头的,原来是绿枝。 “多谢绿枝姐姐!”李珺笑着道。 “这小鹅是怎么回事?小姐身上都弄脏了,赶紧回去换一身吧。”绿枝看着衣衫半湿,还沾着泥垢的李珺道。 “它自己跑进这院子里来的……” “你认识那养鹅的老人家吗?” …… 暗黄色的油布伞下主仆两人说这话渐行渐远。 少时,男子从另一边下来,进了刚才的水榭,地上还有那小鹅踩下的脚掌印,还有几只小巧地足印,深浅相间,但是少女已经不见踪影。 他疑惑地收了伞,透过檐下的雨幕朝那片荷花塘望去:雨中的荷塘里,只有荷叶轻轻摇曳,粉色的荷花,青色的莲蓬更显娇艳。 “是走了吗?” …… 主厅内,沈拂、米元、李氏正在聊着家常。 “对了,沈老,”李氏道“我们夫妻二人的提议如何?我们可是真心喜欢珺儿。” 沈拂沉思了一会道:“珺儿自小跟着我们,也没有享受过父母天伦,有你们这么爱惜她,自然求之不得。” 米氏夫妇欢喜不已,“不瞒,先生,自幼子夭折之后,我们二人都无心朝堂之事,寻得此处,修身养息,整日伴花鸟虫石,书画琴乐为友。如今能与沈家,与珺儿认亲真是了了心中的憾事。” “老夫知道。”沈拂点点头。 待李珺过来,看到大家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不明所以。 “外公帮你认了一双父母,你可同意?”沈拂先道。 “什么?”这厅里也没有旁人,李珺已经明白了三分。 “珺儿,伯母上回同你开玩笑的话,今日当真问了你外公,他已经同意了,你可愿意做我们米家的闺女?”李氏也问道。 李珺本来就很喜欢李氏,米家这些天上下都待她们如同家里人一般,立刻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于是皆大欢喜,沈拂便让李珺给米氏夫妇二人行礼、敬茶。 李氏高兴之余,又拖着李珺,定要带她去房里选几件见面礼。 沈拂还坐在外间饮茶,米元摒退下人,闲聊道:“听说豫王今年不太好。” 沈拂看了他一眼,只是饮茶不语。 米元又道:“圣上子嗣不丰,想当年先生同孚沅在朝之时还有嫔妃有孕诞子,这些年只有几位小公主,又都夭折了。” 沈拂放下茶碗:“皇上虽然专宠张妃,但是于朝政、民生不偏不已,是以臣子才能才尽其用,百姓才能安居乐业。然天月之相,也有忽亏忽盈,帝王家也有烦心事。 “是这么个理。”米元憨笑,而后又压低声音道:“只是,万一豫王也……圣上真的会在亲王子嗣之中,另立皇储吗?” 沈拂也陷入了沉思。 “这信王府、齐王府都是有子嗣的,只可惜康王膝下只有一位公主。”米元列数。 “皇储大事,我等还是不要妄论才好。”沈拂突然目光凌厉。 米元却无谓:“恩师多虑了,你我反正已经远离朝堂,任圣上选哪个皇子,我们也沾不到他给的功名利禄,就是背后说说而已。 沈拂忽然扬声问道:“如今信王世子就在府中,你难道没有心存他入选之心?” 米元顿时脸涨得通红,说话也有些结巴:“没,没有。” 沈拂又道:“孚沅,乱不让凶,盛不求功。他谋事有你我能帮者,也是为了让国家、百姓受益。世子贤明,若众望所归入选,他对我们心存善念,你我百年之后或许能得个功臣封号。但是帝王心匿祸福,通鬼神,以一夕动静,藏天下兴亡。所以为师劝你尽人事,听天命。若皇家得的是别个贤君,或世子帝心异变,我们还是日自东而出西而落,万事从常已。” 米元听得认真:“先生是劝孚沅不要和信王世子走得太近?可是这不是康王、韩相从中引荐的吗?” 沈拂叹道:“我们已经不在朝多年,虽然与王爷等人还有些交情,但是福祸本相依,有些事情,也不是远离朝堂理事,就能避免的。” “是啊。”米元又道“可是,在孚沅看来信王世子若不能坐上那位子,将来也必定是大赵国将相之才。” 沈拂并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只道:“这话也只是我们私下里说说,你莫要再多嘴了。” “是,学生知道了。” 两人遂又复饮茶,闲嘘旁话。 016告别 等了好一会儿,李氏同李珺还未出来。 “珺儿和兰芹还是挺投缘的。”米元笑道。 沈拂点点头,“你也是好福气,她跟着你这么些年,把这园子里安排地妥妥当当。” 正说着,门口,沈管家不知何时来了。 “怎么了”沈拂问道。 沈管家走近从袖筒里拿出一个小竹筒来:“老爷,大爷来信了。” 沈拂抽出竹筒内的信笺,朱红色的小印从内里透出来。 他们出门在外,一般每半个月同家里联系一回。有时到了特别的地方,还会顺带托人送一些当地的特色物仪回去。 半个月前沈拂才收到过家里的回信,这阵子因为比较忙还没有时间写回信,这又来了第二封,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沈拂心理掠过一层不安。 将信展开,信中内容不多,但是已经足够让沈拂心头一跳。 “娘亲病重,望父速归。” “先生,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吗?”米元发现沈拂的脸色已变。 沈拂合上信笺,当即回道:“你师娘病重,我与珺儿必须即刻启程回杭州府去了。” “啊,怎么会这样?”米元还有万般事情要说、要聊,却不知道从哪个说起,急的白胖的脸上汗珠都冒出来了。 “好,好,管家,快去通知夫人,顺便把咱们库房里那两只老山参拿出来!” 米管家点头,带着小厮们即刻去前去。 一阵急匆匆的忙活之后,祖孙二人就仓促出发了。 扬着满帆,一路往东而行离开镇江府。李珺望着船头看似与平常无二的沈拂,江风吹得他的背影略显萧条。 得知家里出事之后,他们立即收拾行装启程,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刚认了亲的米氏夫妇好好打声招呼。 先前外婆张氏有些小病,他们也是知道的,不过舅舅沈况精通药理,沈拂也略知一二,所以基本上都能对付得过去。但是这次连舅舅沈况都写信来催他们回去,说明情况已经很危急了。 李珺不敢想,都怪自己在镇江府养病又待了半个多月,要不然此刻他们也差不多到家了。 一路上,祖孙二人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终于在月底前,赶到了杭州府境内。 秋日已至,淅沥沥的小雨带着丝丝凉意,马车驶过宽宽的街道,停在巷口。熟悉的大门口坐着两个面生的小童,应该是府里新雇的。看到沈拂、李珺二人,伞也不打就直直地往里冲,还想张手阻拦,被沈管家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一瞪吓得差点哭出来。 “没长眼睛吗?这是老爷和小小姐!” “是,是老爷回来了!”小童这才往里面大喊。 进了松鹤院,院角边的早桂依然悄悄散发着馥郁的甜香,肆意弥漫,秋雨也没能将它掩盖。院中空寂,外婆没有如同以往一样,站在门口大声地喊着李珺的名字,或者厉声责怪外公的晚归。 只有沈况拄着他的木拐,站在檐下,轻轻地,郑重地欢迎他们:“父亲,珺儿,你们回来了。” 沈拂顾不得回应想,即刻大步了里屋。李珺紧随其后。 屋内有一股淡淡地药味,床榻上睡着的正是沈家主母张氏。 “娘已经躺在床上一个多月了。”沈况的声音不高。 曾经在李珺眼里那么结实的外婆,如今被病痛折磨得脸色苍白,两颊凹陷,但是花白的头发却梳得很整齐。 “她好像知道您和珺儿要回来了”,沈况又在旁边说道:“前天清晨,告诉她们,自己要沐浴梳洗。” “她最爱干净。”沈拂附和道。不容许自己这么邋遢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李珺的眼泪不知何时滴落,她伏在床前,握住张氏那只枯瘦无力的手,颤抖地把它抬起,靠在脸上。她想让张氏再摸摸自己的脸,看看自己是胖了还是瘦了。 但是病榻上的张氏已经气若游丝,没有任何反应。 “玉娘!”沈拂轻拍着床上的人。 他没有像李珺一样流泪,像进来的时候一样冷静。 “玉娘!”又是一声。 还是没有人回应他。 李珺知道玉娘是外婆的闺名,也曾经听过外婆的故事。从小她是长在养父母家的,因为生出来之后没多久,哥哥就生重病,说起来还是书香世家出生的亲生父亲,竟然相信了赤脚和尚的话,觉得她命硬,怕克死她的哥哥,就把她送给了一个同族的兄弟抚养,就是外婆的养父。 养父养母成亲十年,在接收外婆之前曾经生过六个孩子,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幼年夭折了,没有一个活过三岁的,养母也几次生养之中死里逃生。但是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始终没有纳妾,后来养了外婆,虽然不是亲生的也视为珍宝,起名“玉”字。 外婆长到十几岁时五官秀雅,身姿挺拔,同龄女子风采皆不如她。但是她因为是家中独女,为了养父母,处处勤奋好学,在女辈中渐有才名。哪知有一年在族里的聚会上碰到了亲生父兄,见她出落的不错,且样样俱佳,便想相认,以其姿谋一个于父家有力的靠山。 外婆自然不从,怒斥父兄过往从此断绝一切关系。养父母欣喜她能分辨亲疏,但是亲生父兄却借此败坏她的名声,四散外婆自小就是个母夜叉的谣言,亲生父兄也不认,周遭皆以为真。养父母恨自己能力微薄,不能为外婆再多周旋解释。外婆反过来慰之,不以为难。 转眼过了二八年华,养父母也年迈体弱,外婆一人担着铺子、农庄管理,有时不得不装出那母夜叉的样子,震慑那些以为她是女子好糊弄的人。所以名声依旧,但是自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还好后来遇见了他,这是沈拂常对张氏说的戏话:“还好你后来遇到了我,要不然谁敢娶你这个悍妇……”引来的是另外一顿张氏的笑骂。 外公沈拂是从小随父上任的,性子洒脱,别人说不好的他并不会苟同,就像娶张氏。 外婆张氏有其他女子身上没有的坚毅,在沈拂离家出使西域的那几年,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子女,没有喊过一声苦累。 后来沈拂在父亲丁忧之后,就不再入仕,别人都觉得太浪费他的才能了。张氏只是说,这样在家也好。她依旧是简朴的张玉娘。她并不贪慕京城的贵人圈,一直在杭州府老家守着沈拂和一子一女。 017成亲(上) 李珺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外婆的场景。 那时候母亲刚刚去世不久,外公把她从李家带回来,像带回了一只孤僻的小兽。外婆眼睛红通通的站在内院大门口,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说话,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碰碎。 除了自己,还让外公和舅舅轮流陪自己,学他们所知道的东西。春天带自己种花,采茶,夏天带自己踏溪,追阴,秋天带自己采果,做饼,冬天带自己习字,绣花。 并且,表扬她每次小小的进步。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如今那个从小教她,一直护她的人就要离开了,没有等到自己赶回来,没有等到自己完全长大,就撒手了。 “外婆,你会背诗吗?” “外婆会啊。”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李珺趴在床边含着眼泪渐渐睡着了。 沈拂父子站在厅内小声地说话。 “是什么病症?”沈拂轻声问。 “与之前的病症类似,成夜成夜睡不着,后来就是头疼欲裂。”沈况想到母亲痛苦的样子就难过,“儿子开了一些镇定,安眠的药物给她,但是长期吃总归不太好,再后来就变得有些恍惚吃不进东西,吃了就吐。昏睡的时候还会喊着珺儿和您。” “清醒的时候多吗?”沈拂又问。 “开始几天还能勉强支撑半日,后来就虚弱到一两日才能开口一次。要不是儿子用药吊着,每日硬喂进去一些流食,也撑不到现在了。”沈况眼眶也隐隐变红。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沈拂拍拍儿子的肩,也是一种鼓励,像是一种感谢。“带珺儿下去歇息,这里有我。” “父亲,”沈况在转身之时叫住沈拂。 “什么事?”沈拂依然安静的等在那里。 “我,想要成亲。” 沈拂愣了一下,问道:“你母亲帮你选好了吗?” “是的。” “好,明日就让沈管家帮你去提亲。” 杭州府临天门细竹巷。 一向低调的沈家,突然张灯结彩,原来是长子沈况成亲大礼。 从码头迎亲回来的花轿一直抬到了正门口,一身喜服的沈况被人从轿子上扶下来,沈管家也前去搀扶。 沈况不动声色的回道:“无事,无事。”只把手中的绑了红绸的拐撑好。 后面抬花轿的轿夫顺势而上,正好停在了沈况二人的面前。红色的绣球四晃不停,珠帘流苏碰在一起,哒哒哒的发出轻轻的脆响。 “新郎踢轿门咯!”礼官声音响亮。 沈况扶着轿杆虚踢了一下,红色的轿帘被掀起一个拱,仿佛就要看见里面的的新人,又瞬即落下。 喜娘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掀开红帘,轿夫们把轿子往前半倾,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慢慢从轿子里走出来。 大红色绣花红绸,一头放在沈况手里,一头递到新娘袖中,一对新人正待进门。 两边吹曲的乐官、轿夫、并服侍的仆人们一起凑到门前,念起了拦门诗。 沈况显然没有经历过这些,牵着新娘,走也不是,停也不是,羞赧的脸上被喜服衬得更显红晕。旁边沈管家掏出利市红钱分发给众人。 大家都嘻嘻哈哈地喊道:“祝一对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 吉祥话讲了一箩筐,这才散去。 然后新人进门,头顶一阵谷子、豆子散落下来。沈况用拐,本来就走得不平稳,顿时停住,门口两个小童不知所谓,东跑西窜拣了好些红枣、花生塞在口袋里。沈况只好专拣五谷稀少的地方牵了新娘过去。 哪知喜婆不允,“沈官人,需按青布进新房才好。” 原来这脚下确实铺着青布,从轿门一直延伸到新房门口,沈况只得按着此路,慢慢引着新娘过马鞍至新房中。 李珺此刻站在新房外,看着沈况与新娘子被众人围着“坐富贵”,看沈况额头上的细汗,肯定是如坐针毡,李珺忍不住强颜笑了笑。 沈家请的双全福人是杭州府大儒的夫人萧氏,萧氏以秤杆挑开新娘盖头,新娘花容方露,虽然不是绝色美人,看着却也大方端正。 李珺看不到背面朝他的沈况的脸,但是想来又要不知所措了吧。 一会就要去拜中堂了。 李珺快步走到正厅内,茶果、地垫已经摆好,沈拂难得穿了件滚边烫金绛色的长衫,腰间还是两年前外婆替他做的富贵纹腰带,一脸庄重,端坐在右首。 左首这边的太师椅空荡荡的。 新妇娘家姓许,李珺认得,是张家的表亲。但是有送亲者不知到沈家主母情况的,难免悉悉索索地,低头咬耳。 只被沈况牵过来的新妇许氏被人连连赞叹,只见她举手投足,进退有度,甚至配合着沈况的步伐,故意走得很慢,看到那空着的位置也并不诧异。 “父亲用茶。” 李珺还在空想,新妇已经开始跪在蒲团上给沈拂进茶。 “父亲,母亲的茶,媳妇愿意去床前敬献,还望父亲代为接纳。”许氏请求道。 “你要去床前奉茶?”这下不仅是沈拂问她,连沈况也突然盯着自己刚过门的妻子看。 她知道沈况的病腿,她知道上人的病事,她还愿意嫁过来,她不在乎。 “对,媳妇要去给婆婆敬茶。”许氏娘斩钉截铁。 “好,许家养了一个好女儿。”沈拂夸道。 敬茶仪式并没有让更多人进去观礼,因为躺在病床上的张氏并不能接到那杯茶,还是沈拂代为接过来,并替张氏给了见面礼。 是一套翡翠首饰,恐怕早就准备好了。 接着李珺一起随喜婆等人将新人送入洞房,喜婆将丫鬟们端上来的金银、杂果撒到帐内:“祝一对新人百年好合,百子千孙。” “该喝合卺酒了。”喜婆将另一侧丫鬟端来的酒盏端给两位新人。沈况还坐在右侧目不斜视,倒是新娘许氏先伸手接了杯盏,又递给他。 “多谢。”沈况这才回过神来。 惹得喜婆与丫鬟们都掩嘴笑起来。 许氏亦莞尔。 018成亲(下) 这边合卺酒饮完,两人又照着喜婆的吩咐将杯盏扔到喜床下,一仰一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好了,好了,还有最后一礼。” 李珺挨在门边看新鲜,“为什们要把酒盏扔到床下去?” 奶娘温嬷嬷笑道:“小姐此刻不懂,以后就知道了,这叫阴阳和谐。” 李珺还是不甚明白,温嬷嬷把她拉到前面道:“该见礼了。” “舅舅、舅母,珺儿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李珺笑嘻嘻地向沈况二人行礼。 沈况道:“乖了。”而后递给她一袋金豆子。 新娘许氏早就看见门口的李珺了,度着沈家除了沈况的妹妹沈冰以外,也没什么女眷,肯定就是多年前从徐州接回来的外甥女了。小时候见过几回如今长大了模样也大不一样。 待李珺走到面前仔细一瞧,一身浅粉色的百褶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朱红色的褙子,腰上一条同色的锦带,脸上粉黛未施,依然让人眼前一亮,真是个小美人儿。 “珺儿真好看。”许氏唤了陪嫁丫鬟拿来见面礼,递给李珺。 是一套金镶宝的花钿和和金镶玉的坠子,“谢谢舅母。”李珺又拜一礼。 “珺儿多大了?”许氏问。 “十四了。”李珺也趁机瞧了一眼许氏,眼睛笑起来很好看,像一弯新月,脸庞子圆圆的,属于有点肉肉的那种,给人感觉还是很亲切。 许氏笑道:“也不知道你的身量,本想为你做一件身衣裳,最后还是备了这个,想着你也快及笄了,能用。” 李珺点头道谢。 这就是她的舅母许笑娥了,是外婆娘家的亲戚。 小时候也跟着外婆去玩过。因她们家离着外外祖家不远,所以经常走动。 舅舅沈况因为腿疾,好静,在同辈子孙里没什么特别愿意跟他玩的人。但是当时比沈况小十岁的“肉嘟嘟”的许氏就喜欢缠着他,还好沈况性格温和,有耐心,带着个小肉团子也不厌其烦。 过了弱冠之年,沈况久病成医,醉心于研究药理医术,并没有意向要成亲。后来腿疾基本上控制住不再恶化,但是还是留下了些后遗症,左腿下地走有些困难,要用拐才能正常行走。 外婆张氏自然是担心沈况终身大事的,也找了冰人上门,但是沈况对此还是很抗拒。 而许氏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的好感一直延续,家里说的亲也不愿意,后来被自己母亲逼急了才说出来非况沈况表哥不嫁。 初时两家觉得一是年龄悬殊太大,二个沈况自己也不肯,怕耽误许氏。 就这样搁着,外婆张氏都不太好跟苏州表妹走得太近。两家心里都为这婚事急得不行,后来许家松了口,沈况却还是不愿意,张氏明里暗里劝了多少回。 还好许氏也不急,隔阵子送件衣裳给到沈家给张氏,在送点苏州的点心给沈况。所以张氏心中还一直记挂着两人的这桩亲事。 现在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看得出来,许氏是真心喜欢沈况的,眉眼里都是满足欣喜的样子。 李珺也打心眼里希望他们俩幸福美满的相伴下去。舅舅也该有个人好好照顾了。 与新房的热闹相比,沈拂此刻去了安静的松鹤院卧房。 他坐在床边,轻轻帮张氏把发丝捻到耳后,细细打量她的脸:“原来,你也老成这样了,还会再笑为夫满头白发吗?” 床上的手仿佛动了一下,也仿佛没有动。 沈拂轻轻握在手心。 “是我,玉娘,我回来了。”耳边的轻唤故意拖长了尾音,在幽静的屋子里回荡。 良久,沈况继续道:“还有珺儿,我们都回来了。” “我们又去了很多地方。还记得宁国县吗?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果栗,你可以给珺儿做果栗饼;还有海镇的珍珠粉,你说要送给况儿的媳妇。你要的我都带回来。” 没有人回应。 “况儿想通了,他今天成亲了。是你看好的的许家姑娘,就是刚才来给你敬茶的。”沈拂的声音略显悲伤。 突然,手心里握着的手动了一下,不是幻觉,沈拂握得更紧了一些。 “玉娘,你听到了,是吗?” “为夫知道你这一辈子跟着我没享受到什么荣华富贵,现在况儿也成亲了,珺儿也长大了。你放心,我会一直护着他们俩,护着珺儿,不会让她像冰儿一样。” 还是没有人回应。 只是那双长满了细纹的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下一滴眼泪。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第二日,沈府张氏玉娘病逝。 沈宅,沈管家张罗着给下人们分工,喜事的红字瞬间换成了白色的挽联,下人们知道主家这一番变故很大,也不多嘴,水陆道场进门时,已经俨然一幅治丧的门头换好。 沈家平时来往的人不多,丧贴只送出去几封。也有邻里靠得近的,与张氏素日里有些来往的,忍不住进来拜一拜。 接待的就是新过门的媳妇许氏,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才两天,婆婆就不在了。邻里只能劝慰:“节哀,节哀。” 许氏虽然新进门,但是做事情不拘谨,不扭捏,迎来送往的应付各种宾客都很得体。 沈拂对沈况说:“你娘的眼光确实不错。” 李珺也觉得许氏天生注定就像他们家的一份子。外婆知道这个家缺的,就是这样一个能像她一样真正爱舅舅,爱护这个家的女主人吧。 因为有这样一个新的女主人把家里临时照顾起来,悲伤的氛围也没有那么浓了。沈拂这段时间还接到了几只飞鸽传书,可是他一只也没有放回,咕咕的鸽子在笼里吃食,全是沈管家代为照顾。 虽然到现在为止,李珺都没有见过沈拂掉眼泪,但是她看到他总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呆呆地看着松鹤院里外婆种的那些花、草。 他永远的失去他的玉娘了。 因为沈氏的葬礼,本来三天后许氏的回门礼,暂且被搁置,一连忙了几天,终于在下晚时分许氏得以喘了口气。 “小姐,喝口水。”许氏的陪嫁丫鬟月浓端了花开富贵的茶盏来。 “说了几遍,怎么还是改不了口。”才当了几天主家的许氏,已经有了主母的风范。 “是是是,好夫人。”月浓顺从地改口。 许氏又恢复了小女儿的憨态:“不过,月浓,这真正管家比假管家累多了。”说着嘟囔着嘴。 又念念有词地给自己打气:“本夫人一定可以。” 019许氏 “夫人,这哪里能跟您帮夫人管家相比。”月浓肯定她:“这可是沈家主母的的丧礼。夫人知道了都伤心的不行,您除了家里的一应安排,还要陪姑爷接待那些来治丧的人情往来。奴婢听到沈老爷都夸您呢!” “爹真的夸我?”许氏抿着嘴,瞪大了眼睛问。 “真的。”其实月浓也没听得清,只是看到沈家老爷跟姑爷点头说了些什么,那目光明明就是在看自家小姐,应该没错。 “浅影打听的事怎么样了?”许氏这才有精神喝了一大口茶,真是神清气爽。 “打听过了。”月浓回道。“沈家和之前没什么变化。除了老夫人病重的时候,把自己身边的老人放出去了一些,添了几个新人,大都放在外院伺候了。姑爷、沈老爷都不喜欢丫鬟伺候,近身只有一个小书童,大事都是沈管家安排人去办。珺姑娘身边也只有一个奶娘并两个小丫头。之前两个年纪到了都被做主放出去了。” “我说况表哥家人口很简单的吧。”许氏点点头。 “小姐,您怎么还没改口,不能这样叫了。”月浓笑起来。 许氏脸也红了:“哎呀,习惯了,以后会改的,至少在外人面前不会了。” 主仆二人谈笑之间,小丫鬟在外面喊道:“爷回来了。” 透过窗棱纸,隐约可以看见沈况身上的还穿着孝服,拄着拐往慢慢往这边走来。小厮决明在前面引着,打头推开了帘子,待沈况进来又退了出去。 “相公,”许氏迎上去,“人都走了吗?” 沈况满脸倦色:“恩。” 月浓端了参汤来,许氏接过去,连刚才自己整的一块汗巾一起递给他。 沈况先接了汗巾道:“这些日子也辛苦娘子了。” “妾身不觉得辛苦。”许氏乖巧地回道。 沈况接了茶碗坐下:“等这阵子忙完了,为夫再去向岳父岳母赔罪。” “为什么要赔罪?”许氏不解:“娘亲将我嫁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日。况且妾身也让陪嫁的主事先一步赶回去报信了。娘亲不会怪罪的。” 沈况望着眼前这个刚嫁过来一天就喜服换孝服的女子,简单地梳着一个妇人髻,青涩的脸上认真地宽慰他。 小时候那个粉嘟嘟的果真是她吗? 是从哪一年开始她突然就变瘦了?也不再粘着自己,会做扇套、会做点心。自己虽然欢喜却不敢接纳。 如今……沈况不禁有些感慨。 “就算不怪罪,也要带你回去住几天啊!”沈况道。 “好啊!”许氏当然愿意。“相公已经好久好久没去过我们府上了吧?” 沈况放下参汤碗,端起桌上的茶水又喝了一口。 “我们那里变化可大了!还记得前些年那里发大水吗?”许氏又替他加了一些茶水。 沈况点头:“看了娘子写来的说过。” “对啊,后来我们苏州府的范知州相公也听说过吧?神通广大的范大人不知道在哪里指了三下,命人挖了三条大沟,那太湖里的水就流到别处去了。”许氏说话还不忘夸张的比划了三下。 “所以现在好了吗?”沈况明知故问。 “当然,”许氏丝毫没有察觉,继续说:“除了治好了水患,这范大人还做了一件大好事。” “什么事?” “他竟然把自己家买的宅子送给苏州府里的学子们做府学。还经常自己去授课呢。”许氏道。 “为什么呢?”沈况问。 “因为我们那里的风水道人曾经说过,那是一块龙头显灵的风水宝地,在此地住的人家,子孙官运亨通,万世昌盛。范大人说不能叫他一个人家里万事昌盛,大家都要。” “是吗?”沈况:“看来这府学应该办得很成功。” “连我们族里的子弟在内十几个乡试举子,后来春闱都榜上有名呢。” “有很多年纪一大把的大先生,考了多少次有的连举人都考不上,这十几个府学年轻学子都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不得不说也是苏州府的兴事!” 月浓见二人越说越有兴致,又给两人倒了一杯茶。 许氏干脆也坐下来:“后来范大人因为考绩优异调任到京城里去了。他确实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当官如此,合该受众民敬仰。” “对!” 沈况如果说一个人好,那就是他真的很好。这是许氏一直认定的真理。 “这阵子辛苦了娘子了,还有一件事要劳烦你操心。”沈况又道。 “相公,你我已经是一家人,怎会劳烦?”许氏娇怪道。 …… 李珺每日都在吊唁的人走光了以后,才去灵堂祭拜张氏。 许氏连续几日从门口路过,都能看着她单薄的背影。 李珺的生母沈冰也是难得的娇俏美人,说起来是沈况的姐姐,但是全家都拿她当小幺儿般宠。 小时候,沈家过来做客,女孩子都喜欢围着沈冰,讨论她身上新绣的花样子,指甲染的新色……,男孩子们也喜欢她。有个族里已经进士出身的族兄当年好像还托自己母亲去求娶。 但是,沈家的家风很奇怪,母亲带回来的答复是:沈冰的亲事要她自己做主的,姑娘年纪还小,还不想谈婚论嫁。 族兄家以为定然是看不上他们家婉拒了。 没过两年,沈冰竟然外嫁到徐州去了。而且这门亲真是自己看中的,沈拂和张氏当时并不满意。这个许氏也是从娘家那里得知的,说找的是个无父无母的遗孤。婆婆张氏本来想把那女婿招赘留在家里,但是人家家里还不同意,说是不能断了本枝的香火,最后张氏气得连回门礼都没给他们办。 后来再听说时,就是沈冰去世的消息了,不知怎么人就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沈家那两年跟现在的状况也差不多,阴郁沉闷。 后来听说公公沈拂去了一趟,就从徐州府带回了小李珺,一直长到这么大,再也没有回过李家。 许氏这么想着,又转身回头走到灵堂门口喊了声:“珺儿!” 李珺并没有立刻回头,像是用帕子擦了一下眼角,才应了一声:“哎。” 许氏远远地问她:“想吃好吃的吗?” 李珺眼角红红的转过身来:“不用了,谢谢舅母。” 许氏并不气馁:“是舅母自己做的点心。” “舅母会做点心?”李珺是个小吃迷。 “干嘛诓你,来嘛,舅母做给你看。” 说着也不容李珺推脱,直接把她拉起来带到厨房去了。 020点心 天色近晚,厨房的八角镂花窗里映出暖黄的灯光,里面有几个人影左右穿梭,显然还在忙碌,月浓先走到里边,吩咐了几声,厨娘们自站到一边。 许氏同李珺这才进去。 饭点虽然已经到了,但是近来沈况新成家,又遇到家中主母去世的大事。所以,除了来人用饭正常,其他时候大家都没什么食欲,要么叫到自己屋里简单吃一点儿。 别看许氏是个世家小姐,年纪也不大,但是厨房里的东西拿起来一点儿也不手生。 李珺虽然跟着张氏也进过厨房,但是吃的多,做的少。 不知何时,月浓又拿出了两件灰色的葛布围裙。 许氏帮李珺系上,又添了个包头巾。“恩不错,身量都已经跟舅母差不多了。” 李珺心里哭笑不得,既来之则安之:“舅母,我们要做什么呢?” 许氏神秘地搓搓手:“做我们那里的点心啊。” “苏州的?”李珺又问。 “对”许氏点点头,“我们那的小吃名堂多得很。” “那我可不会。”李珺又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不要害怕嘛!”许氏鼓励她“还有我们。” 李珺用眼睛看了看旁边,知道她指的是还有月浓她们,但是还是有点儿将信将疑。 许氏将手洗净,卷起袖口,月浓用帕带帮她绑好,看李珺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许氏喊道:“浅影,过来!” 一个穿紫衣的丫鬟,正从厨娘手里接过来一小盆和好的面团摆到案桌上,听到许氏喊自己,抬起头来“哎”了一声,齐平的刘海遮住了大半个额头,看起来就是个做事麻利的。 她用抹布擦了一把手就走了过来:“夫人,什么事?” 许氏努努嘴,“快给小姐介绍一下我们苏州府有什么好吃的。” 浅影笑着点点头:“奴婢晓得了。” 而后转身面朝李珺半蹲见礼,才道:“小姐,我们苏州人不同时令吃的名堂也各有不同。一个一个说起来,明天也讲不完,奴婢就简单说几个把你听听。 芝麻糊、姜丝饼、黑米糍糕有夹心, 豆腐花、糖芋艿,芙蓉散子加甜羹。 春季里头吃青团,夏季里头焐熟藕。 秋天蟹黄生煎包,冬天圆子八宝饭。” 李珺听了,顿时口中生津,“真有这么多好吃的?”舅母在那里长那么大,真是幸福死了。 许氏也笑了,“今天就先做个枣泥山药糕和金丝酥饼吧。” “好。”李珺还能说不吗?恨不得立时就有的吃才好。 “舅母,我能帮你做什么?” 许氏已经开始准备辅材,“你就帮我把山药捣捣碎吧。” 李珺也卷起袖口,拿来木杵与臼,挖了几勺蒸好的山药,用力的捣鼓着。 “月浓,蒸笼里的荷叶铺好了吗?”许氏想起来什么问道。 “好了,夫人,水也烧起来了。”月浓回道。 一会一个浅影、一会一个月浓做事都这么妥帖。李珺也不由地多看了她们几眼,看来都是以前在苏州府惯常跟着的丫鬟。 “不要那么快,先来帮我看看这枣泥够细了吗?”许氏端着一小碗用筛子筛过的枣泥。 “够了,夫人,比我们在家里的还细。”月浓笑道。 “那就好。”许氏暂且放心。“让浅影帮我去切萝卜丝吧。” “是。”月浓得令自去吩咐。 窗外,一轮月盘悄悄挂上枝头,从竹影小道里走出来的沈况,看到厨房里传来的莺声燕语和来来回回转动的身影,恍惚又回到了母亲在世的时候。 决明抱着一些书册和药包跟在后面,“爷,好香啊!” 他也看到了厨房的人:“咦,那不是夫人吗?还有小姐。” 李珺面朝窗口,不太熟练地用木杵上下碾压着臼里的山药,许氏在旁边用银勺挖出处理好的山药泥,配着红色的枣泥捏成团型放入蒸篓。 决明又看看沈况,只见他看得出神,且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张氏病了这么许久,沈况本来倾心研究的医药也早就扔在一旁许久没有再问津。今日把药房医馆都整理了一番,差不多就可以再对外接诊了。 沈况又抬头望了望天,枝头的明月更圆、更亮了些。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不过片刻,一阵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第一笼枣泥山药糕好了,李珺贪吃,许氏让她尝尝味道,她一连吃了两个,“真的很好吃。” 枣心里本来还要再加一些桂花蜜,但是沈拂和沈况都不是很爱吃甜食,于是许氏只有第一笼这样做了,后面的都按原味蒸煮出来。 后面还有一道金丝酥饼,月浓已经把辅材,面粉调好,许氏就着油锅开始炸,本来白的红的萝卜丝一下子变得金黄,还有焦焦的香味。一只一只摆在竹蔑编的小篓子里,每只上面还滴了几滴特制的青汁,难怪这么好吃。 “珺儿,待会给松鹤院送两碟去。”许氏看着情绪已经好转的李珺嘱咐道。 “好!”李珺知道沈拂这几天也没怎么吃东西,正好给他去换换胃口。 许氏找来红漆食盒,红枣山药糕放在下面一层,金丝酥饼放在上面,盖上盖子,让小丫鬟拎着同李珺一道。 “外公!”刚靠近院门,李珺就大喊起来。 可是,大概是天色已晚,并没有人回应,只有一个总角小儿在门口打瞌睡,是三树。 他被李珺的叫声惊得立刻抬起头来,朦胧的看了李珺二人一眼:“小,小姐。” 沈家上下的下人们都知道沈府主家几人,都是好伺候的。但是自己犯了错还被逮个正着,总归有点心虚,就怕丢了差事。 “三树,外公呢?”李珺果然全不在意,她睁大眼睛向院内望去,只有厅堂和隔壁书房的灯亮着。 “老爷在书房呢。”三树即刻回道。 看来外公自从外婆去世后,怕睹物思人,一直住在了书房还没有搬回去住。 李珺从小丫头手上接了食盒,嘱咐她先回去帮忙。 021访客 三树上去献殷勤,“小姐,我来帮你。” 李珺看了一眼单薄矮小的小三树,笑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小三树如蒙获大赦,俯身退回门边,而后又补充一句道:“但是老爷今天有访客,小姐最好现在不要进去。” “访客?”李珺没听说又有人来,点点头,“晓得了。” 果然,厅堂里桌子上摆了一些酒菜,但是暖壶里酒温尚在,菜也都未动几口,显然还没有吃完,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耽搁了。 书房里有人正在交谈,沈拂的声音也在其中。 于是,李珺把食盒拎到了正屋的八仙桌上,外面清冷,空等寂寥。 于是她决定到张氏房内再去看看。 端起长案上的灯盏,李珺把卧房里的油灯点燃,昏黄的光在房内晕染开来。 床上还挂着青罗纱帐,一床杭绸丝棉被叠的整整齐齐。 床边是一张老红木梳妆台。 李珺用手摸着双头凤胎雕漆的首饰盒,打开上一层只摆着几件最寻常不过的首饰,都是张氏惯常戴的。下面一层只摆了一只红珠手串,有些年代的旧款式,但是珠子是红珊瑚的,依旧晶莹透亮,摸着冰凉冰凉的。 这是沈冰的旧物,因为有一颗珠子上刻着一个冰字,李珺曾经看张氏拿出来过,大概是留在这里做个念想。 李珺伸手套上,红光衬着白皙的手腕:“娘,外婆去找你了,希望你们都好。” 书房内,西面一排暗红色的书架前,沈拂坐在案后写着什么。 案前坐着一位白衣文士??,旁边杏木茶几上放着一把折扇、还有一只青花瓷茶盏。 须臾,沈拂罢笔。 白衣文士急切地站起又坐下:“先生,写好了吗?” “好了。”沈拂仿佛很累,并没有写很多东西,却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 “晋文,圣上真的会采纳吗?”沈拂并不自信。 “会的。”司马晋文非常肯定地说道。“听说您也见过信王世子了,这一次是他同韩相牵的头,响应之士很多。” “这为师略有所闻。”沈拂点点头。“但是……这事之前也曾经提过,但是谢相那一派反对的厉害,圣上给驳了。” 司马晋文看出沈拂的担忧:“先生这一次不一样,您听学生慢慢道来:您知道的,原燕国的镇南王李寿自立为王之后,建了什么天寿国。那燕国文皇一直都没看在眼里。因他的封地原来就是我们大赵国的属地,所以圣上突然想要先声夺人,灭了李寿,不通过燕国就把属地收回。 这次派的是环庆总督任定,就是那齐王岳丈。这任定带了两万余官兵先去镇压,不想那天寿国狡狡猾得很,在一道峡谷处埋伏,那任将军又轻敌了些,不仅自己被刺而亡,率领的一众兵马也几乎全军覆没,连带韩相也受了责。”司马晋文越说越悲愤。 “任定任将军没了?”沈拂心中一纠。“想他征战边境这么多年,竟然也……” “是啊!”司马晋文又道:“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永清节度使王韬直也敢领兵造反。 说来也算是他运数不巧,被贝州属官发现的早,叫一个小子偷偷跑了出来报信,竟然报给了沧州任定的儿子任渲,这小子真是比他父亲还要有勇有谋,只是那时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父亲遇难的事情。一面着人往京里送信,一面自己领着几百精兵直往贝州城下埋伏起来,伺机进城烧了王韬直的粮草。要不然等朝廷御史赶来,哪里那么快就能让反军投降。” “我朝竟然还有这等英勇小将?”沈拂心中宽慰。 “原来也只当是恩荫子弟,在沧州混军功的。任家大姐不是齐王妃嘛,其子又常在宫中行走,豫王之前两位皇子夭折,圣上险些都要把此子当皇子收养下来,此刻这“皇帝儿”的小舅舅一战成名,皇上也知道了这么个人物。”司马晋文感叹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也,只是突丧亲父。” “但是这两场战事,结果不同,赏罚自然不同。他待知道自己父亲遇难了吗?”沈拂也颇关心这英雄的命运。 “先生且听下文,这么接连两场大战,皇上也身心俱疲,令去支援的夏总兵、范总使彻查。” “夏嵩和范天忧?”司马晋文还未讲完,沈拂突然打断。 “对,先生认识?”司马晋文反问。 沈拂冷哼了一声:“这范天忧还好,之前曾在苏州府任过知州,是个有心为民做事的勤官。只是这夏嵩能在前线打仗?” 司马晋文也愤慨道:“谁说不是呢,这里有就有矛盾了。夏嵩根本无意调查,在军营里还有侍婢伺候,夜夜笙歌。 范天忧虽然是文人出身,但是做事情也认真,夏嵩不查他查,硬是找出了几个贪军粮军饷,临阵退堂的武官,连带夏嵩在军营的作风问题不指名道姓的一起捅到京里去了。” “这是大快人心!”沈拂总算脸上眉头舒展了一点。 “后来,刚才说到的平了王韬直反军的任家小将,也知道了这水川之战,亲父之死岂能平,竟然也在贝州管辖内也发现了很多与水川前线类似的事情。领兵的贪墨军饷,当兵的胡作非为,当然没士气。” “这贝州管辖的罗转使不是谢相的人吗?”沈拂问道。 司马晋文说得口都干了,连饮数口茶水才道:“所以这任小将就得罪了谢相,说他虽然有功,但其父带领的两万大军全军覆没,罪大恶极。” “枉谢相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然如此打击这样救国救民的小英雄。”沈拂又气极。 “先生莫气,圣上不是昏君,好得动摇了谢相一党在朝中说话的底气。圣上也命那任小将把沿途反贼巡查彻底进京述职,赏赐自然少不了的。况且任老将军也是为国捐躯。” 沈拂点点头。 又饮了一口茶,司马晋文继续道:“所以先生,多亏了范天忧,任小将这一番清查举报,皇上开始反思之前的旧政,采纳了一些韩相、范天忧的新奏事,再加上信王世子也站在了他们这一边,您之前跟他们聊过的想法,他们也觉得是时候跟圣上提一提了。” “矫枉总是过正,其实过犹不及,为师懂了,但是帝王心,瞬息万变。不是我不看好这次政事大改,你也要好自为之。”沈拂将案前的折子装起来封好。 “谢先生教导,晋文的心跟先生是一样的。希望真正为百姓谋福。”司马晋文接过折子。突然又想了什么道:“先生之前说还有一件事情是什么?” “哦,是之前答应了那位要办的事情,只是现在还有些变动。你先去,下次再说。”沈拂道。 “好,学生知道了。”司马晋文郑重地向沈拂一拜。 “来人呐!”沈拂向门外喊道。 沈管家躬身推开门,“老爷,小人在。” “立刻备快马、好船送司马大人走吧。” “是。”沈管家正准备退下,沈拂又招手。 “外面是珺儿来了吗?” 沈管家回道:“是小小姐。” 沈拂点点头:“好,一会让她进来吧。” 司马晋文还要俯身拜别,沈拂摆摆手:“不要浪费这些虚礼了,快些去吧!” 司马晋文应到:“是,先生保重,晋文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掩门而出。 022来信 比赛时间慢慢的来到了15分钟,皇族的经济优势已经有了四千之多。 场上的局势有一些越发明了了,由于在前面几分钟萧晨也是频繁来到下路。 导致edg的下路一塔很快就被推掉了。 自然皇族又开始了换路打法,薇恩不像其他adc还是很需要发育的,自然去了安全又更好发育的中路。 edg也没有选择坐以待毙,在皇族针对下路的时候果断三人想要强行越塔。 nct也是很机灵,在第一时间就跑掉了。 最终还是互换了一塔。 而这时edg下路双人组完全不敢防守中路的一塔,再加上之前辛德拉的线本来就很糟糕,也是被小狗三两下点掉。 原本以为皇族会到此为止,可没有想到继续推进,直接威胁二塔。 这还得了,于是edg三人也赶忙回来支援,依靠着辛德拉将兵线清理干净之后,这才阻止了uzi点塔的节奏。 毕竟薇恩手短,上前要是被推到了是很容易出事情的。 不过中路防御塔还是被消耗了一半多的血量,这对edg来说是不容乐观的。 “推不掉也没什么关系,不着急我们慢慢来。下一条小龙还有两分钟刷新,利用地图资源跟他们打。”香锅说道。 不过到达后期大嘴确实也是一个麻烦,能加快推塔的节奏也是不错的。 于是萧晨开始观察中路二塔的血量,利用一波兵线强行压的话应该是有机会的。 “利用下一波兵线,看一下能不能拔掉!”皇族现在有了萧晨指挥,下一个目标也很明确了。 既然决定要强行拔中,自己的兰博肯定是要到场的,于是赶紧从下路往中路赶。 “皇族这边还不走吗?这样推塔有点勉强诶!” 毕竟薇恩的手太短了,一般想要上高地都需要借助大龙buff强硬的越塔。 再加上对面有皇子这种英雄,越塔的风险很高。 “选择强推的话,我觉得是给机会了。这波看edg怎么说了,如果诺言处理的好的话说不定能够起死回生。” 萧晨在正面没有看到皇子,对于这个英雄自然是要非常小心的,于是开始找皇子的具体位置了。 在厂长最喜欢的f4处插了个真眼,然后按着w技能在红buff处绕了一圈。 并没有发现皇子。 这才控制着兰博回到中路,准备配合队友做一次推进。 “开不开?”korol在队里问道。 “我觉得可以。”namei说道。 “可以试。”厂长沉默了一会儿,也是拍板了。 下一波兵线进塔,皇族来势汹汹,这个中路二塔是势在必得。 edg的队员看得都很清楚,已经在悬崖边上了不能再退了。 萧晨去红buff找厂长,刚好找错了位置。 论开团的优先级的话,大树要比皇子好上一点,所以厂长现在蹲在三狼处,等待着自己的得意大弟子开团。 在小狗进去点塔的一瞬间,korol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闪现w!大树化作一条虚影,向着薇恩绑过来! u立刻就按出了大招,辛德拉的能量倾泻目标直指着薇恩。 小狗的反应极快,在这种强推塔的情况下,就跟刀尖上跳舞一样,极度危险,怎么可能不把精神全部集中呢? 大招一开,q技能往后一拉进入了隐身状态,毕竟辛德拉发育实在是太糟糕了,这个大招的伤害也算是不痛不痒。 还在移动中的大树,就被带到皇族的队伍里。 开启了大招的大树在面对薇恩的时候,坦度并不是那么充足,好在小狗第一时间并没有对着大树输出。 adc首先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并不能处于对方集火的中心,而现在正被大树绑着想要撤退也不是那么容易。 大嘴顶着护盾就开始输出了! 这个时候一直在三狼处伺机而动的厂长动了。 “ad!ad!”zero在队里喊道,反手就是一个大招朝着edg众人开过去。 一下子减缓了对面前进的步伐。 “先别急!nct往前面顶!”一直观察着场面局势的萧晨此时很冷静。 既然想要强推掉这个中路二塔,edg的反扑也是早有预料。 “香锅大招留给皇子!” 不去管zero听不听得懂,吼完这一句萧晨也没有着急开大招,而是按下了q技能开始烧烤着大树。 “德玛西亚!”从侧边的皇子终于过来了一个大招,对着薇恩就放了过去。 麻辣香锅也是牢牢记住自己要做什么,w小狗之后一脚踢开了皇子,同样连带的把大树给击飞了。 “开我?看老子不把你射在墙上!” 小狗眼疾手快一个e技能将大树定在了皇子的大招墙上。 身上有着娜美e技能的额外伤害,点在着老树身上非常的疼。 namei看队友都已经上去了,才开的w技能,准备上来打输出。 “好机会!” 兰博大招从天而降! 一个倾斜的角度,释放的位置非常完美不仅仅可以烧大嘴,就连辛德拉和风女都在其中。 看了一下自己的温度,没有丝毫的犹豫闪现上去一个e技能直接进入了红稳状态,随后接上一个普攻! 兰博在此时的装备实在是豪华,伤害自然是高的吓人。 大嘴血量掉的非常迅速,卷毛一看立刻按下了大招想要保住自家的ad,namei也不敢迟疑双招全交这才逃回了防御塔下。 namei这一波根本就是0输出。 解说席。 “edg这是要开了,小狗的反应非常快,但是感觉还是要死!被后方的皇子和大嘴都跟了上来” “哇!我的天哪,这兰博的伤害也太高了吧?直接逼出了edg茫茫多的技能!” “缺少了大嘴的伤害,薇恩想要秒就难了!现在依靠着自己的破败血量居然慢慢的恢复起来了,反倒是皇子和大树血量残了。” 既然大嘴已经跑了,辛德拉又不敢跟上来。 也没有选择往防御塔下追,回过头来等过载结束开着q技能就是烧烤。 皇子和大树双双殒命。 人头分配的也很均衡,萧晨和小狗一人一个。 “nice啊,小狗这波操作漂亮。”萧晨原本以为薇恩这一波人没了,可没想到硬是顶住了。 不得不说是反应救了自己,要是在防御塔下的话萧晨也没什么办法。 撤到这个位置,自己刚好可以上去隔断对面的输出点。 “基操勿六。” “说你胖还喘上了?” 正是edg选择在防御塔下强开给了皇族机会,直接一波零换二,顺势推掉了中路二塔。 十九分半。 皇族成功拿下第二条小龙。 不知不觉,萧晨兰博的战绩已经是4-0-5,回家就掏出了深渊权杖,加上大面具和法穿鞋,勉强算是三穿在手了,现在的伤害即使是大树也要被一个红温q烫掉半管子血量。 023文字 “外公,珺儿能帮您做什么?”李珺像是准备大干一场。 “把这个搬下来。”沈拂指指架上一沓书。 李珺走到近前一看,那些都是沈拂早年出使各国的见闻记录和当地的书籍资料。她很喜欢看,都是赵国这边没有的事。 有一本中间还加了几张纸,李珺翻开来,这是一本图志,上面还被沈拂圈注了好些内容。 “外公,天寿国在哪里?”李珺看出来正是刚才的天寿国文。 沈拂放下信笺,头抬起来略思索了一下,回道:“在西北地,距离我们这里大约有月余的路程。” “那您去过吗?”李珺合上书册,把那一摞都搬来,因为时间长的缘故,翻开的书页有一股不太好闻的霉味。 以前,张氏每到晴日都要把沈拂的宝贝书拿出来晒晒。 “当然去过。不过那时,还不叫天寿国。”沈拂回忆道:“那天寿国的李寿本是燕国人,天寿也是隶属于燕国的一个小部落,现在他所占领的那片地方曾经还是我们赵国的领地。” “什么意思?我们赵国的领地?他不是从燕国分离出去的?难道说那地方是……” “是,那是曾经战事失利被燕国占领的赵国失地。”沈拂无奈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我们赵国竟然战败还丢过属地……”李珺这明白刚才沈拂说那些话。 “相邻国之间有摩擦是常有的事情,这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沈拂并不想说得太复杂。 “那天寿国人也很凶悍吗?”李珺想想经常听到的战事,还有图中燕国人的长相装束。 沈拂畅笑一声:“天寿国人与燕国同宗,自然也喜欢以部落群居,一般一个部落的姓氏也是一样的。他们崇尚武力而且壮硕勇猛。当受到外族人伤害时,同姓氏部落很团结之会为战事而相屯聚。 有死伤则必须复仇,未复仇前,本族人都蓬首头垢面,赤足行走,禁食荤腥,直到斩杀了仇族,才能恢复以往的常态,所以最强的部落即有最强的号召力。” “好可怕啊!”李珺有点无法想象,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邋遢。 “他们的生活方式也很原始,不知稼墙,也无徭赋。”沈拂接着说。 “不事农田庄稼,那他们吃什么呢?”李珺想不出来。 “吃肉啊!”沈拂解释“燕国各族地广人稀,通常都是牧养猪、牦牛、羊类以供食用,天寿国现在属地气候又偏冷,穿着也经常用到牛羊皮。” “那这些牛、羊、马、猪岂不是他们的宝贝?什么都离不开?”李珺想到顿顿都吃肉已经受不了了。 “是啊,所以说他们生活得很原始,其他的食物补给只靠捡拾野生菜蔬、果实。”沈拂知道小丫头无法理解外族人的生活方式。 李珺摇摇头,“那捡不到岂不是顿顿吃肉?” “所以之前燕国习惯依附于我朝,他们也没有文字、只能看天日,以草木枯荣斟酌岁月。族人都很迷信,崇拜天地之神,死后都要举行火葬。 听说那后来造了文字、历法之人也是李寿那一支的先祖,慢慢变得文明些,边境也开始不规矩起来。” “那这李寿自立为王,且也学了先祖自创文字,岂不是很厉害?”李珺指着桌上的昨日的信笺。 沈拂笑道:“可以这么说吧。李寿其人虽然传说性情暴戾,凡事多疑。但像是个做大事的君主!” 李珺听得很入神。 “好,说了这么多题外话,外公要开始做些正事了。”沈拂挽袖走到案前。 “要珺儿做什么?”李珺兴致勃勃地凑到跟前问。 “你就陪着外公,给外公研墨就好了。”沈拂笑道。 “什么?!外公不信任珺儿?明明说了来帮忙!又让珺儿做小书童?”李珺连番质问。 沈拂看着她气鼓鼓地样子,解释道:“外公要做的事情你帮不来。” “还没让珺儿做,外公怎么知道!” “好好好。”沈拂终于妥协。“这样吧,你先来从这里开始。” 沈拂拿了一本书册,指着其中一页自己画下来的几个字:“你帮外公把这些字抄下来,抄完顺便帮外公在旁边标注一下,是从哪一页找出来的。” “好!”李珺得令立刻端坐挥毫。 李珺认得这书册上面的是燕文:“外公这是抄录燕文做什么?” “嗯,觉得这字与那李寿发明的天寿文有些相像。” “是有些像,但是外公又不会再出使天寿国,还要研究了这些字要做什么?”李珺像个好奇鬼。 沈拂莞尔,“学以致用,总归是有用处的。” “嗯,那珺儿也要学。”李珺一脸认真。 沈拂点点头:“你先把那些燕文抄录好吧。总归外公不用刻意教你,你惯常偷师,无师自通了都。” “嘿嘿。”李珺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自小跟在沈拂跟前,书房里的书差不多被她看了遍,那燕文虽然沈拂不曾教过,但是他有些对比的译文书籍,李珺早就翻烂了,自然也就囫囵吞枣地能认出个大概来。 沈拂又继续点评:“若珺儿是个男子,凭这聪明的劲儿,说不定能出入翰林。” “当真?”李珺的眼里闪过一丝慧黠“那珺儿改日女扮男装去考个进士可好?” “好啊,殿试说不定还能点个榜眼、探花!”沈拂依着她的话继续说。 “为什么不能是状元。”李珺觉察出外公话里的不对。 “你啊,非要把你说上天才好?”沈拂笑道。 李珺也嘻嘻笑道:“是外公自己夸珺儿的,又不知珺儿自卖自夸。” “好了,不跟你嬉皮笑脸了。”沈拂在桌案前坐下,昨日收到的信笺还用玉虎镇着。他也搬了几册书来,一边看那信笺,一边在查找着些什么。 两人抄抄写写,竟然也用了些时辰。 “喏,终于全部抄好了。”李珺揉揉肩膀,把那书册合上。 沈拂却坐在那里盯着那天寿文信笺皱起了眉头。 “昨日没细看,这天寿文竟然像花一般。”李珺甩甩手,走到近前。 沈拂回过神来,把自己刚刚译好的信文放到了一边。 “嗯,这字撇、捺斜笔居多,结构周正,格局饱满,造得也算是很有特点。”沈拂分析。 李珺惊叹:“外公说得很对” “好了,你也抄累了吧。”沈拂和蔼地问道。 “才没有,珺儿还有精神的很!外公您还有天寿文的书吗?”李珺径自走到后面的书架上瞄着。 沈拂摇摇头笑道:“你真想学?” “自然。”李珺背着手,像个小先生。 沈拂似乎真的有些疲惫了,但还是强颜欢笑地指了指书架上一本蓝封的本子“那本是你可以拿去看看,不认识的再来问外公。” “好!”李珺翻开第一页,整本都是沈拂行正流美的小楷,这下除了能认字还能练字了。 “咦,这本,”李珺又在书架上有了新发现“似乎是天寿国的图志?” 上面被沈拂写满了笔注。 “这一本就不用看了。”沈拂已经走到跟前,直接从李珺手里将这本册子拿了去,又在那书架上,接连找了另外两本差不多的书册,一起放进了书架旁的书箱里。 “为什么?” “这三本都是图,若要认字,刚才那本就够了。”沈拂解释。 李珺虽然仍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024过往 门外三树爷爷进来换了茶水,临走时不小心碰到了窗下用帷布盖着的琴案,琴弦触动发出了“嗡嗡”的声响。 “老奴老眼昏花了,老爷、小小姐莫怪。”三树爷爷连声打着招呼。 “无事。”沈拂摆摆手,复又坐在桌案前,将之前天寿文的信笺和译好的信文也收了起来。 “这琴,你也许久没有碰了吧?朴大师就该说你了。”沈拂笑道。 “好,外公也歇一会儿,听珺儿来给您弹奏一曲?”李珺信步走到琴案前。 “如此甚好。” “那您听着……” 刚刚跨进松鹤院的沈况,突然听得一阵琴音袅袅,其中竟然还合着沈拂的吟唱声:“绕舍乌檐柴门动,苑池凌波鲤跃水,庭前依榄桂花落……” 他兀自站在院中听了许久,生怕打扰了祖孙俩的雅兴。 还是后面沈管家不知道从何处回来,疑惑地问道:“大爷来了?” 屋子里面大概也听到了声响,琴音戛然而止。 “舅舅!”李珺热情地迎出来。 “珺儿的琴技还是如此了得。”沈况赞道。 “舅舅最会夸人。”李珺笑道。 “不是舅舅一人这么说,朴大师都说你是难得的琴才,这个父亲也是比不上的,是不是?”沈况看向沈拂。 “是。”沈拂笑着点头:“前面道场都撤了吗?” “门房那里恢复原来的样子了,母亲的灵位也转到了侧院的灵堂内。”沈况回道。 “嗯,你辛苦了。” “对了,”沈况转向李珺。“你舅母说今个又要做什么好吃的,你要不要去帮忙?” “真的?那自然要去。”李珺旋即转身同沈拂道:“外公,等珺儿帮舅母做好,再给您送来!” “好了,小馋鬼,去吧!”沈拂无奈地摆摆手。 “哎呀,外公借珺儿册子还没拿!”说完,急匆匆地跑进了书房。 两人站在廊下,看着她行走如风般地来回跑着,最后消失在院门外。 “说吧,是什么事情?”沈拂清冷地声音打破平寂。 “也不是什么大事。”沈况迟疑了一会,缓缓道:“是李茂晟来信了。” “李茂晟?”沈拂冷哼一声:“难怪要等珺儿走了。” 他只觉得心中像是突然被人揪了一把,揪得难以呼吸。他努力从脑海里回忆起这个人来,竟然是当年他在书院求学时的样子。 那时候租住在自家院子隔壁的院子,冰儿与丫鬟们偷玩爆竹,火星冒到了那宅子的屋顶上,烧出了一个窟窿。 小院子里,统共就一主二仆,虽然没造成太大的损失,但是做为家主总要去赔礼道歉,如果不是自己看他人品不错,文采也好,好心将他带回来住?如果没有让冰儿与他相见? 那冰儿还会在自己身边吧?那冰儿也不会随他嫁到徐州那么远的地方去。 如果靠着家人,也不至于那么早就去了。 沈拂想着,脸上的就阴沉下来。 可怜的珺儿,那么小就失去了娘亲。自己去接她的时候,还躲在李家花园的空水缸里,不愿意说话。那双眼睛,黑得能映出水一样的眼睛,和冰儿一模一样。 天生的血缘亲近,让她并没有抗拒自己,乖巧地跟着自己回来。 还好把珺儿带回来了。 突然,沈拂扶着书案一阵猛咳起来。 沈况拄着拐快步走回去扶他:“父亲,你怎么了?” 后面跟着的沈管家也吓了一跳,急忙倒了一杯茶端来。待沈拂一口气顺了,又回到房中拿来了一盒药丸,沈况拿出一粒让沈拂就着茶水服下。 “父亲,要紧吗?好些了没?”沈况一脸焦急地问着。“儿子为您把把脉。” 沈拂摇摇手,只让沈况靠在他旁边坐下。 连日来沈家的几件大事,已经消磨了沈拂很大的精力,沈况看着父亲日渐消瘦、青筋凸显的手腕,心里也很难过。 沈拂全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道:“为父没事,老毛病了。你是知道的。亏得你孝顺,帮我研制了这些药丸。” 沈况依旧惊魂未定:“父亲确定是老毛病犯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不是已经隔了很久没有犯了吗?” “这两年确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沈拂努力顺着气息说话。 “不是儿子说您,这年岁大了,要注意休息,不要再烦弄这些个看不懂的图文符纸了。”沈况瞄了一眼书架、主桌上堆砌成山的书册。 沈拂摆摆手:“没事,为父已经好了。” “那您躺着说话。”沈况还是执意,拖着病腿,将他扶到书房的榻上。 “那李茂晟说什么?”沈拂还是问了。 沈况端了茶碗给他:“您先喝口水。” 沈拂依言端了过来。 “他想要把珺儿接回去。” 沈拂一抬眼,手上差点把碗里的水洒了,沈况眼疾手快地扶住。 待沈拂用了两口,又接了过来,继续讲道:“他说珺儿明年就要及笄了。他也将任满回京述职,好得把珺儿接了过去,会帮她找一门好亲,也对得起冰娘。” 沈拂冷笑;“他还知道要对得起冰儿?再说珺儿的亲事我们沈家办不了了?” “他也不是这个意思,这些年他的情况,儿子虽然没仔细去打听,但是也与他说的差不多。”当年李茂晟在杭州书院也是个有名的才子,如果不是后来沈冰去世……沈况也忍不住叹息。 “他还在福州?”沈拂终于平复下来。 “是,随信还带了一些土笋、海产、白茶。”沈况有点迟疑地回道。往年李茂晟送来的东西都被沈拂拒之门外,让他分送给外人去了。 沈拂果然一脸冷漠地看着他,并不接话。 “那这信?”沈况问。 “就当没收到过,那些东西也退回去。”沈拂冷声回道,声音还有些嘶哑。 沈况知道父亲有心结在那里。 “他这次调任应该是要去京里,如果想留在京城,为父当年还要带着你们回乡干嘛!”沈拂不屑地质问。 “他或许只是想看一看珺儿。”沈况替李茂晟解释。 沈拂本来还欲再说的话,竟然又强收了回去,化作一声长叹。 他微微阖眼良久,又睁开:“你知道,于冰儿,我与你母亲心中有愧,所以不想让珺儿再受到伤害。” “是,儿子知道。”沈况附和,又像是安慰。“其实,就算李茂晟真的来接珺儿,她恐怕也不会肯同他走的。” “不用珺儿肯不肯,我们这里永远是珺儿的家。”沈拂道。 “是。”沈况亦道。 025陪伴 窗外,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就像一张灰密的的织网,将小院里的一切都笼了起来。 “你和笑娥准备何时回苏州府去?”沈拂想起来问道。 话由一下子又扯回到自己的头上来,沈况不自然地坐直了,回道:“等儿子把云亭寺的义诊做完就去。” “哦,这事也是要去的,不过你这是新婚,笑娥也懂事,不要因此就耽误、冷落了人家,你们以后是要扶持过一辈子的,亲家那边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了。”沈拂嘱咐。 “儿子明白。”沈况点点头。 “义诊是哪一天?”沈拂又问。 “从月末开始,月初还有几天。”沈况如实回答。 “好,代为父向朴禅师问好。” “是。” 又说了几句,沈拂好像有些累了,沈况便自退去不提。 而后几日,雨断断续续地下着,沈拂也无力地躺了几天才逐渐转好。 李珺在松鹤院寸步不离地守着,一面陪着沈拂,一面钻在书房里研学那天寿文、临摹练字。有时甚至写得衣袖上沾染了墨迹也顾不得的。 沈况夫妇都笑她是沈拂教出来的怪丫头,不爱刺绣爱书文。 最让他们惊讶的是,她模仿沈拂的字体,练得如火纯青,若不是亲眼看着她写出来,还真以为是沈拂的笔迹。 这一点沈拂也是笑着承认的:“此珺非彼君,但乃我拂珺。” 遂之后沈拂接了几封信,都叫李珺代写回复了。 李珺写得有些忐忑,练字可以,但是从那信的内容看出来,与沈拂通信的都不是简单的人,万一自己代笔的痕迹被别人看出来,会不会毁了沈拂的信用。 心里这么想着,做事情也就心不在焉。与沈拂下棋,把棋子下进陷阱里自投罗网还不自知。 沈拂抬头看着眼前心不在焉的李珺,轻叩棋盘问:“珺儿,你是看外公老眼昏花,要给我让棋?” 李珺知道沈拂这是在跟她开玩笑。 “外公哪里老眼昏花?明明比贼还精明!”李珺嘟囔。 “那你在想什么?”沈拂靠在软枕上。 “外公,珺儿怕,帮你写的那几封信不好。”李珺坦白道。 “无妨。外公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 “真的?”李珺稍稍安定。 “是啊,有这么一个又乖、又聪慧的孙女,以后外公能享福了。”沈拂夸道。 李珺笑上眉梢,“好,以后珺儿能做的都交给珺儿。” “好!”沈拂亦笑着应答。 过了一瞬,他突然迟疑地提子不放。 “又怎么了?”李珺奇怪地看着沈拂。没有了刚才的笑语,取而代之的却是满面的愁容。 “珺儿,你父亲来信了。”沈拂突然道。 “父亲?”好遥远的词,李珺恍然。 她在沈家待了这么些年,时间长得她已经快要忘记这个人,忘了她除了已逝的母亲,还有一位父亲。 “他想让你明年跟着他回去。你,想去吗?”沈拂试探地问道。 “我不想,外公!”李珺立刻拉着沈拂的手拒绝道“珺儿只想呆在这。” “是吗?”沈拂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安慰李珺,又仿佛在安慰自己:“好,不回去就不回去。” 原来为了这件事。 “对了,外公。”李珺刻意转移话题:“珺儿的牙粉没了,您上次制的还是苦味的吗?” 沈拂点点头:“苦参牙粉不好吗?” 李珺一想到那苦参味就觉得满嘴苦味,脖子一缩,不由把牙都咬紧了,“珺儿还是去找舅舅吧,他制的口味比较好。” 沈拂笑了:“又不是用来吃的,要什么好口味。” 李珺娇嗔:“那也要放到牙上,嘴里能尝到啊!” “好好,去找你舅舅要吧,他的茯苓粉还是不错的。”沈拂不再说她。 “舅舅今日不在家。”李珺突然想起来。 “去义诊了?”沈拂想起之前好像说了这事。 “不晓得。”李珺掩嘴笑道:“跟舅母一起出去的。” 南街上,一辆马车穿过热闹的人群,福字窗帘被掀了一个角,阳光只照到帘后之人白皙的下巴。 向外张望的正是许氏,虽然来过杭州府几次,但大多都是跟着长辈们在沈府里玩,成亲后又忙着处理家事,所以并没有什么机会出来看看。 今日,沈况没什么事,明天又要去义诊,便想带她出去逛一逛。 “想下去看看吗?”沈况见她对窗外的事物街景如此好奇,平日在府里也没什么怎么陪她,心中难免有些愧疚。珺儿倒是偶尔去同她说话,但是毕竟还小,玩心又重,哪里肯安安静静地陪着。 许氏知道沈况是特意带自己出来,心里已经像抹了蜂蜜一般甜了,只道:“就坐在这马车上看看,挺好的。其实妾身不一定非要去到什么地方玩。” 她知道沈况腿脚不好,并不喜欢去人多嘈杂的地方,除了必要的事情也不会随意出来乱晃的。 沈况愈发心疼眼前这个乖巧伶俐的小媳妇了。 今日头上这只翡翠簪子,是成亲那天父亲代母亲给的见面礼。今日出门她便用心的戴上了。 沈况感慨,她了解自己的喜好,而且愿意改变自己按照他们家的习惯来生活。能得此妻,实乃三生有幸也。 “那为夫待会先去办事,然后再带你去买些好吃的?”沈况提议。 “好。”许氏笑靥如花地回应。 不一会,马车脚步渐缓,车夫勒停了马匹。 外面决明禀道:“爷,济民药局到了。” 沈况掀开车帘,扶着决明先一步下了马车。而后月浓也扶着许氏跟下来。 一阵药香扑面而来。 许氏抬头望去,暮秋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炙烈,映入眼帘的是八幅朱红色的雕花木门一律朝内打开,两侧墙上还挂着一副对联:“青囊济世千古泽,红杏惠民万林春。”顶上牌匾里四个行书大字“济民药局”。东边还有一面红边黄旗,一个硕大的药字迎风轻舞。 沈况在阶前等她,许氏欣然跟上。 还没跨进大门,里面一位身着褐色长衫的男子迎了出来:“沈大夫来了,里面请。” “郝掌柜。”沈况应着。 药局里面很大,柜台从东边一直蔓延到西边,柜台后面是密密麻麻的药格子,上面有些还带着锁,应该是比较贵重的药物。 陆续有人从外面进来,把药方递给伙计们抓药,别看药局里的伙计不多。但是分工明确,抓药、拿药有条不紊。 一个瘦得像猴一样的伙计正爬在梯子上,拎着个小称取药。下面柜台上的喊着:“黄熟香、馢香、沉香各二两!” “这个应该是要抓回去制香的吧。”月浓小声地跟许氏讨论。 许氏对眼前的东西也都充满了好奇。 026药局 因沈况要同药局里的郝掌柜谈些事情,便让许氏到茶房里去吃杯茶等一会。但是许氏说无碍,就在这里等着。 沈况应允。便药局小厮领着她,就近坐在西面柜边的座上。 这个角度正好藏在里面,进门的人看不到,她却能很好的看到进来出去的人,乐得清闲自在。 小厮端来了一杯茶来,茶盏里漂着的是白色的茉莉花,许氏小酌一口发现味道很特别,比一般的茉莉花茶还香一些,便夸道:“这茶好香啊?” 小厮看起来年幼,大约只有十岁的年纪,说话却老成的很:“回奶奶,这茶里加了一味龙脑香,所以格外香些。” 许氏点头,“难怪。” 月浓蹲身道谢:“多谢小哥!”又从口袋里抓了一把蜜饯给他。小厮孩儿的本性一下流露出来。 伸手接过来:“奶奶真好!” “忙你的去吧!”月浓笑道。 这时,从药局正中的大门那里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一边走一边抱怨:“圣上此番大改是有新措,但是与我们小老百姓何干。我们还不是各扫门前雪。” 说话的是身穿酱色短衫的男子,手里还拎着几个纸包。 “尔等真是!”另外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紧随他之后愤愤地,气得花白的胡须都抖动起来:“愚昧无知!” 他头上没有带冠,只是简单地束了一半在头顶,眼神里也没有老态,反而透出一种刚毅。 看出老先生生气了,短衫男子又停在那里陪着笑脸。“伍先生,我们大字也识不得几个,您不要在意。” 那老者也停下来,摸摸胡须:“你要知道,此次大改可是圣上继位以来的第一次。” “动了老祖宗的国策就行?”短衫男子又反问。 “你可知道改了些什么?”老者问。 “我们小百姓哪里有时间去细细琢磨,只知道各州府下面的乡县都贴了告示,说要奖农桑,田里丰产、盛产的还有奖励。好像赋也减少了一点儿。”说完还举起手里的纸包。 “瞧,以前买这些铜板还要多上半串。今儿可是省了点钱。” 老者点点头:“算你知道些民情。徭役、赋税减免了,百姓采买的成本下降,自然售卖的价格也就低一些了。” 短衫男子若有所悟,也不敢再擅自言语。 “你看,除了你说的这些,还有小十条,都是此次大改的内容。”老者从袖筒里拿出一张纸,看上去像是官府分发的小报。 “伍老,说的是什么,也读给我们听听。”柜台边正在抓药的胖伙计听见了也喊起来,顺手把两包药递给客人。 老者似乎对于这样谦逊的态度还比较满意,就坐在柜台前的凳子上,展开了手中的小报,读了起来。“听好了啊!” “第一条就是明黜陟。” “是什么意思?”胖伙计和瘦伙计一起问道。 “简而言之就是明确了本朝官吏的升降。”老者概括。 “不需要按资历排辈了吗?”短衫男子插嘴。 “怎么你也要谋官去啊。”胖伙计调侃他。 “别胡说啊,”短衫男子朝他挑了挑下巴,“我不是有个小舅舅在德县当主簿吗?按理说连任了两回了,德县县丞要是不再连任,他也可以晋升县丞了。” “你以为政事是那么简单的?”老者又瞪了他一眼。“就算没有这个政策,官员的升迁也不是那么随便就能定下来的,何况还是升级的。” “伍老还有什么?”胖伙计继续问道。 “第二条,抑侥幸。” 短衫男子已经开始挠头了,“还是听不懂。” 老者慢悠悠的开口解释:“还有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这几条都是范相提出来针对那些贪官污吏的。” “均公田是要分给谁?”短衫男子又问。 “反正不会发给你,厉师傅。嘿嘿!”胖伙计调侃,又问老者:“您说的范相是圣上钦点的那位吗?” 老者点点头:“范相发现就单在京里一个权臣,在任二十年来,家中恩荫的子弟就达到二十人,还有其他小到查不出来的呢。所以,范相提出来的这些限制权贵子弟的入仕。兴科举,让那些寒窗苦读有真才实学的子弟,有出头之日。” “前头被下掉的王相,家中好像子弟就众多。”老者又补充。 “还是好官神灵护佑啊。”短衫男子双手合十。“但是先生,我说的那些并不是此次变法里的吗?” “你急什么!”老者接着又说:“自然也是,那就是针对黎民百姓的了。还有两条是针对宋法的。说了你们也不一定太懂。” “但是你们要知道,这些变法绝对能把我赵国的那些“蛇虫鼠蚁”搅得满头包。”说完还哈哈大笑了两声。 西面,许氏主仆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她们不关心政事,但是希望这些变革不会打扰到他们的现下安静的生活。 里间,沈况和掌柜一左一右坐在桌旁。 “恭喜沈大夫啊!”掌柜日前得知沈况成亲,也代济民药局送了礼去。 “还没有多谢郝掌柜。”沈况拱手。“前日你着人去要的润香丸,我已经制好了。“决明,拿过来。” “不急不急。”郝掌柜一面接过来,一面又推辞一番。然后还套上手套,捻了一粒出来闻闻,清香扑鼻:“真是上品啊。” 沈况饮茶,但笑不语。 “其实,郝某此次邀沈大夫前来还有一事。” “但说无妨。”沈况伸手示意。 “前日,有人到我们药局来买润香丸。又问我们是何人所制,说想请你到府上去医治。如能痊愈还要重金酬谢。”郝掌柜一一道来。 “何人?”沈况问。 “不是此地人,说是与萧先生有些交情。” “不是在下不想去,但是明天就要去云亭寺义诊了。怕是这一段时间都不得空啊。”沈况推脱道。 “这户人家可不是单纯的小贵啊,沈大夫。”郝掌柜有点着急“老夫听得出他们的口音应该是京城人氏,那日陪着他们来的是萧府的大管家。” “如果他们真心求医,就来云亭寺找我,还无需诊费。”沈况说的干脆,但是话里似乎还是没有让步。 “这个老夫也说了。但是您说现在哪个权贵人家肯屈身到云亭寺去求义诊啊。”郝掌柜也很无奈。 “我们行医也是有规矩的,我既然领了朝廷的牒牌,就要去把义诊的任务完成。要不然不是持禄取荣,与圣上翻查的衮衮诸公有何区别?”沈况义正言辞。 “行,行,如果那家人再来,我让他们缓一步吧。”郝掌柜妥协。 而后又命人去取了银子来给沈况。 027闲情 “夫人呢?”沈况问决明。 “在外间喝茶。”决明刚才听到外面老者与男子议论的声音,出去看了一眼,看到许氏主仆二人听得津津有味,也没见不耐烦。 “好,出去吧。” 郝掌柜引着二人出来,许氏见了立刻迎上去:“相公,事情谈好了?” 沈况点头:“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柜台前的老者一众还没有离去,看到沈况从里面走出来,问道:“可是沈大夫?” 沈况回头:“正是,老人家是伍前辈?” 老者笑笑:“哈哈,难得你还记得,令尊可好?” 沈况颔首,“最近家里有些事,家父操劳过度,静养着呢。” “听说了,难怪有一阵子没去找朴大师。”老者又看向一边的许氏。“这位就是沈夫人?” “正是拙荆,快来见过前辈。”沈况侧身让出半边。 许氏见二人相识,依言上前半蹲身见礼:“前辈有礼了。” 老者虚抬:“不必,不必。天偶佳成,沈老也该尽享天伦之乐了。” “多谢惦念。” “若你父亲得闲,别忘了去朴大师那里坐坐,一起论道喝茶。” “好,晚辈会转告的,现下因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沈况拱手道。 老者也不多留,遂两厢告别,各自忙去。 郝掌柜回到里间,桌上茶碗已撤,另有一人坐在那里饮茶。 “走了?”饮茶人问。 “当然,他做事情向来不拖泥带水,新娶的娘子倒是乖巧的很。”郝掌柜也坐下来,小厮过来倒茶。 “可惜了这一笔好买卖!”饮茶人感叹。 郝掌柜笑道:“黎大夫,我们话带到了,人家求名利,不媚权贵,也没办法。” 这饮茶人正是济民药局的坐堂大夫黎印呈,嘴角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黑瘦的脸上有一对细长的眼睛,此刻突然看向郝掌柜问:“萧大儒与他们家不是世交吗?萧夫人还为沈况做了证婚的福人。” “世交是不错,沈老爷年轻的时候听说在朝堂上是个人物,后来退下来两家来往就没那么密切了,萧夫人与沈夫人的情谊却从来没断过,沈大夫的亲事萧夫人也帮了很多忙的。”郝掌柜解释。 “原来如此。”黎印呈饮茶沉思。“就怕他不接这诊,人家会不会怪罪到我们济民药局头上来。 “这沈大夫本就不是咱们药局的,应该不打紧。再者说我们药局巴不得能自己接这诊呢,人家不是看不上吗?”这话说得黎印呈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 说话之人却毫不在意:“我们济民药局还是半个官家药局,萧家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也是,也是。”黎印呈尴尬地附和。 外大街上的楼外楼里,沈况与许氏择了二楼临窗的阁里坐下。 对面亦是几座相连的酒楼,楼外的飞檐画角各具特色。有些还有卖小食的童子拎着篮子上下楼之间奔走。斜面二楼阁里,有两个女子穿着鲜艳,浓妆艳抹地与客人喂酒,唱曲,许氏脸上一红,啪嗒一声关了帘子,也不再往外张望。 沈况才与那伙计交代好,看她正襟危坐,一副不自在的样子,问道:“可看到烟波缥缈的西子湖畔了?景色极佳吧?” 许氏一脸疑惑:“没有看到啊?” 沈况笑意不停,“那你看到什么了?这么不自在?” 许氏支支吾吾:“妾身看到……” “好了,逗你玩呢。杭州府里民风开放,白日里还好,夜间家家酒楼里的女伶,妓子多的很。” “相公常来?”许氏有股淡淡的醋意。 “你看为夫像是常来的样子?”沈况摊开双手。 “谁知道呢?”许氏假装赌气。 沈况将桌上的碗筷推过去:“好了,今日为夫点了杭州府最好吃的犒劳你哦。” 一说到吃的,许氏也来了兴趣:“是什么?” 沈况给她倒了茶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会儿就来了。” 许氏无奈,正觉无趣之时,发现这阁里的布置也是妙趣横生的。刚才那窗子开着并未发现,现下关起来,迎面看得清楚,那窗格里竟然是一副仙道图。木格之中一位得道仙人站在祥云之上,背后还有一棵古松。 这椅背上、这壁间也是都画着祥云仙人。 “相公你瞧。”许氏赞道。 沈况似乎早就发现:“这间名为‘问道阁’”所以装饰具为“仙人问道”。 许氏这才恍然:“这店家有心了。” “我们这一间是这样,但是另一间所画配的就又不同了。所以这楼外楼才会如此别具特色。”沈况解释。 正说着,那菜也上来了,月浓在一旁,细心地从伙计手中接过来布好。 沈况指着桌上摆着一盆红汁浇淋的鱼,介绍:“这一道叫做醋溜鲲鱼。” “听说京里有一道糖醋鲤鱼,不知道与这道比如何?”许氏笑道。 鱼味鲜美,香甜的气味扑鼻,许氏先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外皮焦酥,肉质细腻:“果然可口。” “你喜欢就好。”沈况又指着另一道摆盘很整,卖相不佳的黄肉:“这道是油煨鸡。” “油煨鸡?”许氏用筷子敲敲这一大坨的整鸡,“怎么吃啊?” 沈况笑了:“这个是要用手撕着吃的。”说着就动手撕了一块递到她嘴里。 许氏不防,被沈况还擦了一嘴油,又恼又羞,因着月浓还在一旁,只朝沈况嘟了嘟嘴。 但是沈况大约没有在意,依然继续介绍那后几道菜。 一会儿,两人用完饭,伙计又端了好茶。许氏这才想起刚才济民药局里,那伍前辈提到的事情:“相公,还记得妾身先前提到的,我们苏州府出去的范大人吗?” 沈况点头:“记得,怎么了。” “今天你在药局里面的时候,妾身听到伍前辈说,范大人已经是丞相了。” “哦,此事我也有耳闻,那位范大人也确实有胆识,敢动赵国历来已久没人触碰的诸法。” “是吗?”许氏其实听得一知半解。 “但是,这新法令真正实行起来并没有那么顺利。”沈况摇摇头。 “为什么?这些新法不是都很好吗?而且圣上也同意了。”许氏不理解。 “比如其中针对权贵子孙的法令,一个京城,甚至整个赵国执掌权力的基本上都是权贵子弟啊。他们能同意?听说已经联名抵抗了。” “那怎么行?他们既然专权、官官相护,百姓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啊!”许氏认真地问。 沈况无奈道:“话是这样说不错,希望能实行成功吧。” “不过这种事,好像我们妇道人家不该议论这些是吧?”这会儿子许氏反而觉得自己多嘴了。 沈况大笑,“无妨,父亲同我都不在朝为官,议论了也只是议论,又不能怎样!” “那云亭寺义诊会很忙吧?”许氏终于想起了明日就要暂时分别之事。 一般义诊都要十几日,且距离也不近,因此沈况说过并不能日日回来。 “是,前几日最是会忙得不停,后面人少了就要好一些。” “相公日常换洗的衣物、笔墨纸砚……除了医药箱子,妾身已经统统收拾在了一个箱笼里了,决明是知道的。” “好,辛苦你了。” 028花事 午后,二人又去西湖畔乘了游船,一番游览直到天色渐晚才回了沈府。 松鹤院内,沈拂还在书房里,沈况轻轻扣房门。 “进来。”沈拂的声音略显沉哑。 沈况推门而入:“父亲。” 沈拂在书案整理着什么:“明天一早出发?” “是,家里有什么事就让沈管家来找儿子。”沈况答道。 “能有什么事?”沈拂反问,“你放心去吧。” 沈况又言:“今日儿子去济民药局送药,郝掌柜介绍一门医事与儿子。” “这不是常有的事情吗?”沈拂放下手中的书,看着他问。 “但是此次他说需要医治的人,是慕名吃了儿子的润香丸寻来的,而且是京城人,现在住在萧老先生家的别院里。” “京城的?萧老头认识的京城人可不少啊!”沈拂摸着胡须沉思。 “儿子怕又是那些借着治病想要找您的朝堂旧吏,就婉言推掉了。”沈况继续说道。 沈拂不语,半晌回道:“老夫知道了,你也是谨慎,萧老头虽然并不曾入仕,但是对朝中诸事都恨不得都去插上一脚,白费了他左右逢源的本事。” “儿子就怕他到时候又找人上门来说辞,所以先和父亲打个招呼。” “恩,你们今日出去了?”沈拂又问道。 “是,带笑娥去西湖边坐了一会。”沈况点头。“就是没带珺儿,没生气吧。” “她呀!”沈拂一提到李珺,转而为笑:“一早上就知道你们出去了,想找你去讨要牙粉来着。又不肯用为父制的,嫌苦。” 沈况忍俊不已:“等会儿子让决明给她送去。” “天都晚成这样了,你明日还要起早,同笑娥说一声吧,早点回去歇息。”沈拂嘱咐。 “是,儿子明白了。” 萧府别院,一个黑衣男子自院外进来禀报:“达公,济民药局来人回过话了。” “肯了?”一个嘶哑的尖嗓反问。 “说是明天就开始义诊了,让您想医治就得跟其他老百姓一样,去云亭寺里排队候着。”男子原话复述。 “岂有此理!本公是看他这润香丸还不错,想着替他挣一份功,竟然还敢跟我摆谱?”尖哑嗓子说完,拍着桌子,面目狰狞。 “是,他那是目光短浅,也有可能那药局没说您的身份,他自然有些怠慢了。” “哼,索性本座也不急着走了,去告诉萧老头,我还真就要会会这个沈家小子。” “达公的意思?”那人疑惑。 “哼,本座倒要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次日,天还未明,灰黑色的天幕笼着万籁俱寂。 沈府门外,沈况已经准备出发。 “快些进去吧,外面清冷。” 许氏披着菊纹轻氅在廊下不肯移步:“相公一路小心。” “知道了!”沈况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才依依不舍地进了车厢。 眼望着马车远去的身影越来越小,许氏也回里院子,时辰尚早,但是此刻如何还睡得着? “月浓,大爷昨个拿出来的茯苓牙粉在何处?”许氏问道。 “就在门口放着呢。”月浓取了一只锦袋来。 “现在几时了?” “卯时一刻。” “那还太早了,再等一会,我们去闲鹤院。”许氏吩咐道。 李珺的闲鹤院在西边,许氏去过几回。说来也怪的,那院子里光秃秃的,只边上只有两棵大树,枝干大的像撑起了两柄大伞。中间吊了一长布条,看起来像秋千,又像是晾绳。李珺甚至有时就睡在那吊布上荡来荡去,好不自在。 但是今日这院子好像安静地很,难道说还没起来? 许氏正走到那门口,李珺屋里的奶娘温嬷嬷捧了被褥出来,见许氏来了,立刻转手给了一边的小丫头,“舅夫人来了。小姐去后院摘花去了。” “哦,这么早?”许氏有些惊讶。 “是。”温嬷嬷是沈冰的陪嫁丫鬟,一生未嫁从小陪着李珺从徐州府过来的,也算是个忠仆了。 “嬷嬷,昨个听说她的牙粉没了,大爷一早走得急,嘱咐我送来。”说着,让月浓递了锦袋来。 锦袋上面是绣得是兰花,针脚细密,颜色淡雅,一看绣工就不错。温嬷嬷笑着道谢:“替小姐谢夫人了。” 沈府的宅子是个三进的,但是因为主子少,下人也不多,所以显得宅院开始比较空旷的,除了三个主院落,外院西边还有个小园子,后院东南角也有个稍大一点儿的园子。基本上都被沈况用来种药材了。 晨光熹微,沿途的草丛里都是寒凝带露。许氏主仆踏着青石板,缓步走到药田边上,一块块红黄绿相间的田地展现在眼前,整齐的蔓延至前方。显然这些也都是有人精心照看的。 眼下正值深秋,一些还没有成熟的植物留在田里被细心的盖上了一些茅草。 旁边蹲着的湘黄身影吸引了许氏的注意,“是珺儿吗?”她大喊了一声。 那人起身转头看过来,果然是李珺,她手中还抓着大把草根,因为看到许氏惊讶地笑起来:“舅母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许氏轻喊。 不知道是裙子厚重碍事,还是田埂湿滑,许氏走得歪歪倒倒的,把跟在后头的月浓也急得手忙脚乱。 “舅母当心!”还是李珺眼疾手快,几下就跳到了二人的面前。 “你不是去摘花了吗?”许氏站稳了道。 李珺的发丝上还沾染了几根茅草,笑嘻嘻地说:“您去过闲鹤院了?” “对啊,给你送牙粉去的。”许氏还是决定站到田埂边上去。 “谢谢舅母,舅舅已经出发了吧。”李珺跟过来。 “不用那么客气,你舅舅卯时走的,你采的是什么?”许氏问。 “这个啊叫玉竹。”李珺举起一根绿油油的像竹子一样有结巴的枝条,只有最上面有几片宽长的叶子。下面拖拖挂挂的垂了好些根茎,须子上带着很多碎泥。 “采了干什么用?”许氏好奇。 “玉竹的根茎可供药用的,外公最近不是有点头痛眩晕症吗?舅舅说等他回来还不见好转再帮他针灸。我先用这个帮外公弄点药膳、药茶之类的。” “哦,这么能干?”许氏夸赞。“你温嬷嬷还说你来采花了,我这一路也没看见什么花。” “有的,舅母要摘几朵回去插瓶吗?”李珺把玉竹一起放在竹篮里,拎起来带着许氏往角落走去。 “看,在这呢,就是茶花。”李珺指的是一丛高高低低颜色鲜艳的茶花。 许氏先前没发现,原来沈府里还藏着这么些名贵的茶花啊!有艳丽的越丹、温婉的玉茗、黄中粉红的玉环、还有层层叠叠花边泛红的吐丝。 “好好看啊!”连月浓也不由发出惊叹。 “这茶花可好了,不仅花型秀美,且耐寒耐久,花期很长的。”说着“来,”李珺抢先摘了一朵红彤彤的越丹带到了许氏的鬓上。 “舅母好美!” 许氏被她说的红了脸,“跟你一样又变成小姑娘了。” “舅母本来就不大。”李珺笑称。“可惜舅舅今天去义诊了,看不到。” “叫你皮厚!”许氏嗔道,就要去拍她。 “拍不到!”李珺一躲拎着竹篮子就跑了,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和花丛里娇羞待放的许氏二人。 029义诊(上) 云亭山,林间晨雾渐渐散去,才看到那其中隐约露出来的飞檐朱瓦。 山路越往上,除了几辆牛马车,还有好些徒步的行人,夹杂着话语声,倒让人忘了这里已经远离城嚣。 “爷,待会是在正门下吗?”决明朝车厢里问道。 “嗯,开诊仪式在正殿。药箱你从后面送到厢房里去吧。”沈况回道。 “好。” 马车穿过一片竹林小道,再拐了一个弯,面前便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道,直通到前面的庙宇群楼之下。 行至跟前,可见周围皆是高槐古柳,苍松翠柏,正中的大门门楼上挂着“云亭禅寺”的牌匾。 这便是到了。沈况一人先行下了马车。 大门进去后,是一面题壁墙,历代有名的江左名儒都曾经在此留下诗记。照门两边都有香客进出,因近日有义诊,所以人显得的跟多一些。 照门边有一小僧似乎认识沈况,立刻上前来把他往正殿引去。 “听说此番义诊是官府组织的?”一男子和另一个小沙弥在旁边议论。 “是,每季一次。”小沙弥回道。“我佛慈悲,也是为了方便那些穷苦的百姓就医。” “听说能参与义诊的除了云亭寺里的医僧,只有拿了官府度牒的大夫才有资格被邀请。”男子又问。 “是,我们寺里的明真师傅年年都会参加。” “哦,还有哪位?” “听说今日济民药局也派了大夫来。” “嗯,济民药局是我们杭州府城的大药局。”男子连声赞叹。 “还有一位沈大夫。”小沙弥拍着脑袋想起来。 竟然还有记得他的,沈况和小沙弥跟在后面。 “哦,难道就是那位?他的腿……”两人的声音似乎变小了。 “能拿到度牒也是不容易的,他一般每年医治的人要在百人以上,且十病九愈。” 跟着沈况的小沙弥似乎也听到了,在旁边故意咳了一声。 “师兄!”前面说话的二人看到后面拄着拐的沈况,都尴尬地喊了一声:“沈大夫!” 沈况面带微笑,颔首致意,继续往前走去。 他在没有度牒之前也会义诊,都是在自家门前。家丁施舍粥、衣物之时,他就在旁边设案义诊。每日少则几人,多时可达数十人,有时病症对巧,他还会赠送自制的药丸,愈者甚多,遂口口相传。 到云亭寺也是机缘巧合。 沈拂与云亭寺里的朴禅师是多年的至交好友,所以对沈府家人也有所了解。恰逢某年云亭寺替官府招纳医者贤才,且颁发度牒。朴禅师便推荐了沈况,彼时他正学得医术,意欲悬壶济世,且他医术的名气就已经传了出去,医署度牒也就顺利发了下来。 但是除了云亭寺的义诊,再找他医病也有规矩:都要病者自己上门去医,且他若没有把握医好的病,不会开药。 所以虽然他治愈的人极多,但是有大户人家不愿意出门的,基本上都是自己养了郎中。十万火急的事哪里等得到亲自前去。也有些三请不来的,转而生恨的人会在背后无事生非中伤沈况。他全都当做耳旁风了。 到了正殿,门口的祭桌上已经摆好了贡品。 沈况略坐了一会儿,外面不停地有人进来,终于寺里的钟声也敲响了。 “当!当!” 钟声从人们的头顶上飘过去,把天色也震得亮黄而又清透了一些。旁边枝头的鸟儿吓得四散飞走,然后在山峰的尽头消失。 “沈大夫。”喊他的是不知何时进来的黎印呈,两人座位比邻。 “黎兄,有礼。”沈况不冷不淡地点头示意。 “几时到的?”黎印呈很有要攀谈的意思。 “刚到不久。”沈况答。 “不才也刚到。”黎印呈顿了一下,见沈况没有反应。继续说道:“有点事耽搁了,这山路,浑身颠得疼。” 沈况转头看他,可能是匆忙之间才到的,身上的袍衫因为坐久了,还有些褶皱的印子。 此刻知府江大人、还有医署的仲管事都到殿门口了,主持示意观礼者噤声。 殿前已经有小沙弥端来了铜盆,朱色官府的江大人,与身着绿色官府的仲管事一同脱下官帽,洗净双手。 小沙弥恭敬地递上香柱。今天要祭拜的是普度众生的释迦摩尼佛和医圣华佗。 江大人一边祭拜,一遍默念:“如愿我佛,当得普度众生疾苦。” 旁边还站着两排诵经师傅,身上都披着红黄相间的袈裟,引磬诵经,配合手中的法器,现场顿时肃然起敬,只有殿门口外观礼人群之中偶尔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待两人将香供好,又有师傅端了一碗佛前供奉的符水,走到沈况他们的坐前,用手轻沾符水点到他们额上,为他们礼佛。受礼之人合都站起来半俯,双手迭掌,放在胸前。 也有穿着缦衣的医僧,受完礼都撩起缦衣再落座,以示恭敬。 偶尔又有僧众带领念了一段往生咒。 礼毕,众人皆被小沙弥引至斋堂用膳,斋堂里的的斋菜是不能有荤腥的。黎印呈吃得索然无味,迅速地巴拉了两口就放下了碗筷。沈况在家里食素居多,所以还好。 此时仲管事踱步过来,拱手道:“各位,下午开始的义诊就交给诸位了。” 医僧们都放下碗筷,起身还佛礼。沈黎几人并未出家,但也起来颔首还礼。 “仲管事,放心。”黎印呈带头保证道。 “有劳,有劳。”仲管事说着过来拍了拍沈况:“沈大夫,听说你成亲了?也没喊我们喝杯喜酒啊!” 沈况立刻陪笑道:“不好意思劳烦各位。待义诊结束,定然要请管事去喝一杯。” “好,新婚就把你喊出来,也辛苦你了。”仲管事满意地点点头。 沈况拱手:“应该的,无妨。” 而后仲管事便往别处去了。 旁边其他人都已经坐下继续用饭,那黎印呈反正已经用完,调侃道:“沈大夫以前到了这里就为医废寝忘食的,这次恐怕要急着回家了吧!” 沈况勉强笑笑,没有接话, 黎印呈只得尴尬地笑了两声。 下午的义诊在未时开始,除了义诊的摊位,旁边包括济民药局,府内的几大药局都有施药的摊位。 云亭寺作为官家寺庙,因为常年举办义诊,也有自己的药局,一般都是常年在施药给百姓,今天却并没有摆摊子施药,这是云亭寺的规矩:不在人前做功德。 030义诊(下) 义诊第一日,都是些积年老病人,在这里曾经看过的,有的已经痊愈,想要叫大夫再看看还有病根子没有,还有的痊愈之后又有了其他的小毛病。 且都是想看自己相熟的大夫,这里面就属沈况和另一位医僧明真大师后面队伍排的长。 后面还有没有轮到的其他病人在那里讨论。 “那位大夫长得好俊啊。”说话的是两个穿着旧衫的妇人。 “那是沈大夫。”另一个一边偷瞄一边说着。 “你让他瞧过病吗?” “去年三丫冬里得了急疹,幸亏沈大夫给的方子退了烧才好,要不然又发热,三丫还那么小,真怕她熬不过去。”妇人说着自己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真的啊,我们村上就有个小子就是发热没救过来。”另一个似乎非常肯定沈况的医术。 “那位老师傅你们认得吗?”另一个男子问妇人。他指就是明真大师。 俩妇人同时转头看他,那是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男子,包袱还系在身上。 “小兄弟不是本地人?” 男子打量自己,尴尬地笑笑。 “那是明真大师。”那位先说话的妇人告诉他。 “这云亭寺里最厉害的医僧。也可能是杭州府里最厉害的大夫了。”另一个也补充道。 “而且明真大师从有这义诊开始就在这里了,最擅长治溢症。”她回忆。“之前有一个隆全镇上的病人,突然有一次中风起不来了,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家里人已经准备最后再努力一次,不行就放弃了。兴师动众地抬到云亭寺,后来,经明真大师诊断了七天,身上就能动了。” “这么厉害啊!”旁边又有人赞叹。 说着又有几个病人移到了明真的队伍后面。 “草药内服,但是还要外加针灸,内外夹攻便能起效。内服的草药需当归、天马、金刚草、石楠藤……”明真一边说着一边写方子。 “大师,那何时替我针灸啊?”看诊的男子问道。 “你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待会帮你施针,但是这针灸不是一日的功夫,连着几日都要才有效果。” “那我明日还要来?”男子又问。 “对。”明真答道 男子面露难色。“可是……” “好了吗?轮到我了吧。”后面排队的人喊起来。 明真举手示意后面的人稍安勿躁,又低声问男子:“施主是有什么不便吗?” 男子点点头,“大师我能住在这寺里吗?我们村子离云亭山还是挺远的,一来一回都要大半天。我这腿脚又不便当。” 明真点头:“没事,后面有个院子可以给你借宿,如果还有什么不方便就跟院子里的管事僧说一下。” 男子喜出望外:“谢谢大师,药小的能自己煎的,没有什么再麻烦大师的了。” “好,你先去那院子里看看,待会过来施针。”明真叫了小沙弥来带他。 “多谢,多谢!” 男子带着随身的搭袋起身千恩万谢的往后走去。 乘着看诊休息的空隙,沈拂拱手道:“大师真是慈悲心肠啊。刚才那位得的是关节上的风湿症吗?” 明真点点头。 “那大师看在下曾经开的一个方子是不是也适用。”沈况说着从书册里抽出一张薄纸,上面也只简单的写了几味药。 “川端、羌活、大活……”明真接过来一边看一边点头:“沈大夫开的也不错,都是通筋活络、祛风散湿的方子。但是说到底,我们写的这些都只是最普通的治法,每个人体质不同,针对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药。” 沈况点头:“大师说的有理。沈某受教了。医者之道,非精不能明其理,非博不能致其得。看来还是要向大师多学习。” “沈大夫过谦了,贫僧听朴师叔说过,相较于我们,沈大夫已属医界难得的奇才了。自学成才,且医、药、术几者皆通。若遇到疑难杂症的还要与沈大夫请教。” “请教不敢当,大师过奖了。” …… 又过了几日,义诊人潮依旧,知州江大人还请了明真大师到府城医馆做了三日的义诊。 沈况自己面前看诊的病人本就多,这下还要和其他人分派了明真大师的病人,直忙得茶饭也没有时间好好的坐下来吃,只能像那黎印呈一般,随便扒拉两口就结束了。 “过两日再针灸一次,一个疗程就结束了。”沈况提醒道。 面前的男子就是明真大师那日收治的风湿病人。 那男子硬生生受着针刺之痛,眉角还皱着,又忙向沈况道谢。“多谢,多谢!” 沈况拿布把手擦净,旁边决明已经帮他在整理针具。 “你今日就可以下山去了,过几日晚些时候再来也不打紧,省得家里照顾不到。”沈况知道他住在这里好几日了。 男子似乎并不急,陪着笑答道:“沈大夫,小的家里并不需要担心,我还是住在这帮大师们打扫院子,等针灸完了再走。” 沈况点头:“也好,好好休息吧。” “那沈大夫您慢走,小的不便相送啊。”男子靠在塌上歉意地无力却又用劲地喊着。 “无须客气。”沈况说完,低头避过门边挂着的布幔,走了出去。 院外,迎面走过来一个小沙弥,见到沈况停住单手行礼:“沈施主,朴大师有请。” 决明背着药箱,也在后面跟出来。沈况回头道:“那你先回去吧。” “是。” 寺庙内景不同于普通百姓内院的布置,从山门开始基本上是由南向北分布的,依着中轴线,纵向延伸。 后院除了禅师的住所,还有一大片的药圃,专门有药僧打理,以供寺内制药布施。 “朴大师今日得闲了?”沈况一路走一路问那小沙弥。 “是的,沈施主。大师今日并没有开经课。” “哦,好的,在下正好要去拜访。” 秋意渐浓,已经有了些许冬日的味道。走到药圃近处,里面的草木枝叶也变得暗黄,旁边枝头上燕雀婉转啼鸣。 沈况不禁想到府里自己的药圃,有些药草也要赶紧收起来了。 不知道,沈管家有没有忘了,不过珺儿应该会记得,她喜欢去药田里忙活,发现能采摘的应该会及时通知沈管家吧。 031怪病(上) 031怪病(上) “施主到了。”小沙弥道。 沈况抬头望去,迎面阁门梁上棱条凸起,上面点缀着几朵莲花,每朵的造型又不尽相同,雅致古朴。 “大师在里面等您。”小沙弥停在廊前,不再进去。 沈况收回目光,双手合十:“有劳小师傅了。” “是沈施主来了吗?”里面又有一位僧人迎出来,这位沈况认得,是明真大师的同门师弟明远禅师,也是朴大师的座下弟子。 “明远大师有礼了。”沈况先道。 “沈施主,好久不见。”明远禅师双手合十。 往内移步,朴大师盘腿坐在塌上,对面还有一位禅师,正伏在小几上写着什么。 “沈施主到了。”明远到朴大师跟前回报。 “哦,沈家大夫来了,快坐。”朴大师半回首笑道。 沈况看到的依旧是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朴大师双目失明已久。但是每次同他聊天,总是给人一种安宁静心之感。 “是,大师,晚辈来了。”沈况跪在蒲团上行了一个大礼。“家父也惦记您呢。” “起来吧,”朴大师抬手道:“沈施主有心了。” 对面的禅师已经收拾了准备离去。 朴大师回转身来低语:“明日再来帮为师写吧。” “是。”那位禅师得令同明远一起悄悄退了下去。 沈况也在大师斜边坐下。 “大师最近身体还好吧?”沈况先问道。 “沈小施主有心了,如今寺里上下都有徒子徒孙们操持着,老骨头可以清闲很多!”朴大师笑道。 “大师刚才这是在录谱子吗?”沈拂似乎看到。 “正是。”朴大师道:“沈小施主看来也对此有兴趣?这是曲善堂诵经要的。” 沈况不好意思地回道:“大师说笑了,您知道晚辈并不擅长丝竹之音。倒是因为珺儿一直跟着大师您学习,耳濡目染罢了。” “阿弥陀佛,老衲毕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难得能遇到一位小知音,珺小施主天资聪慧,吾毕生能交到这样的琴友也是有幸。” 沈况道:“大师谦虚了,是珺儿运气好!” 朴大师虽然眼盲,但是却能演绎出很多旷世绝音,即使很普通的曲子,在他手下也能演绎的让人如痴如梦。 但是这仅限于几位知己好友知道,一般朴大师并不在外人面前拂琴。 李珺幼年跟着沈拂到寺里走动的比较多,一开始压根也没想学,就喜欢听,后来一次听多了忍不住自己动手弹了几个音,就被大师劝了跟着他学琴,竟然也学的像模像样,被朴大师连连称赞。愈发练得兴致高了,现在的琴技,按朴大师所说,这杭州府的琴师没有能在她之上。 “今日,请沈施主过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朴大师语气变缓。 “哦?!”沈况疑惑:“不知是何事?” “沈小施主最近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朴大师问。 “小生不曾。”沈况心中一顿,略等了一会儿又道“要是细细回想,只有先前济民药局替小生说了一门诊事,因为与义诊冲突就推掉了。据说来人名头不小,还是京城人氏。” 沈况不太确定。 “哦。”朴大师点点头,“既然是真心求诊,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况暗想:难道又求到寺里来了? 果然,朴大师接着说:“此人已经到寺中了,点名要看你的诊。因你适才不在,明真又恰巧回来,已经把他引到禅房里去了。” “明真大师回来了?” “是。杭州府三日义诊已经结束。” “那大师,刚才所说的不知道是何人?”沈况试探地问道。 朴大师轻叹一声:“你长居于此可能不知,但是你父亲说不定认识。” “晚生父亲?”沈况记得那日同沈拂说起,也没见他说什么。 “当今圣上专宠的张贵妃你应该有所闻吧。” 沈况心里咯噔一下:“怎么牵扯到圣上了?” “你可知道,找你问诊的就是贵妃跟前的侍人总管张怀达?”朴大师放低声音。 “贵妃跟前的侍人?”沈况摇摇头:“晚辈自然不认识。” 朴大师又叹道:“不过,听说他今日并不是为自己看诊,是为一位妇人。” “妇人?他不在京城,怎么在我们杭州府替妇人求诊?” “听说是回乡省亲,这妇人是朋友远亲家的,你小心点吧,实在诊不好就推掉。”朴大师嘱咐。 “多谢大师”沈况恭敬地回道“晚生一向不喜欢强出头,实在有意为难的,晚生无非也就是丢点名声。” 朴大师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明真在前面先周旋着,你去吧,他也定会在旁辅佐你。” “晚辈明白。” “如此便去吧,人家等久了,更要责累你。”朴大师点点头。 “多谢大师,那晚辈告退了。”沈况说完,推门而出。 明远依旧在门口,同他又交代了几句,由先前带他来的小沙弥又引着又往前面去了。 那前厅门口确实与往日不同,两边各站了几个身着劲装的随从,让人有一种压迫之感,那小沙弥同他们说了来意,才放了沈拂进去。 厅内正中有一人端坐在那里饮茶,听到动静抬眼看过来,那是一张阴郁古怪的脸,一双微微眯缝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屑。 “张公公,这位就是沈大夫。”还好明真也在一旁,主动介绍“这位是京里来的张怀达张公公。” “嗯?这腿脚也能做大夫?”张怀达尖哑的嗓子随即出言不逊。 沈况趁机拱手问道:“莫不是张公公找错了大夫?” “你们义诊的还有别个姓沈叫做沈况的大夫?”张怀达反问。 “那是没有。”明真回复。 “那不就是你!”张怀达气急败坏。 另一边,一位穿着杏色褙子的妇人贪婪地看着桌上放着的茶点,又不时偷看张怀达,还是没敢伸手,喉咙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最后大约是急得难受,突然直喘扶额地靠在椅背上,仿佛要倒了一般。 那张怀达也看到了,立刻朝妇人旁边的丫鬟一瞪,那丫鬟吓得带着哭腔喊道:“夫人!夫人您怎了?” 妇人旁边还有一中年男子,直接拿了桌上的点心送到妇人手上:“不知道要赶紧拿给夫人吃吗?” 那丫鬟慌张地接了过来:“奴婢,知道了。” 妇人初时还慢慢含在嘴中,半块饼子喂下去,又醒了些过来,就如饿了几天一样,抓起那递来的点心,两口一个。一眨眼的功夫吃光了一盘。最后不够,又问那丫鬟:“还有吗?” “哟,这脸色才缓过来一点儿。慢着点再吃吧。”张怀达啧啧嘴叹道。 032怪病(下) 明真上前赔笑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的病症确实奇特,沈大夫也不一定能看出来是什么病症,是吧?”又转头问沈况。 沈况知道这是在为自己开脱。 张怀达一听不高兴了:“你们这能义诊的民间大夫不是都是有度牒的吗?看还没看就一个两个都说不会?” 然后他也看向沈况,“沈大夫,今个我们科室特意来看您的诊,只要您也说一声治不得,本座就知道了,这杭州府发度牒其实也没有什么用,义诊之类的都可以撤掉了,劳民伤财还治不了病。” “这,公公严重了,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总有疑难杂症。”明真劝道。 “哼,不要跟本座打哈哈。” 沈况听出这里面意味不同,这张怀达恐怕就这在等着自己开口呢,若自己不能替这个妇人诊治,以一己私怨,他便要否决百姓的生计大事,把整个杭州府的义诊取消?真个荒唐。 他来不及细想,立刻上前一步再次见礼道:“沈某刚到,能否先给这位夫人把个脉?” 张怀达干笑了两声:“如此也好。” 明真还拦着沈况,想说些什么,沈况挥挥手低声道:“沈某自有分寸,大师还请在一旁同看。” “也好。”明真点点头。 那妇人吃了许多茶点后,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见到沈况走过来,显然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不妥,但是又很无奈,手紧张的抓着自己的衣摆,只留下深深地褶皱的印子。 “夫人,您莫紧张,在下几个问题可好?”沈况安抚道。 “好、好。”妇人还是有点儿慌张。 “您一天要吃多少食物?” 妇人听了,咽了咽口水,还没回答,面色突然泛着红晕,一手抓着丫鬟,一手扶着桌子就起来往外走。 明真和沈况都互看了一眼:这难道是不想说了?那也不至于要出去吧? 还是旁边那个中年男子走过来道:“沈大夫,有什么就问在下吧,我家夫人这病就是这样,吃完了不一会儿就要如厕。出来一会儿不吃又难受的很。反复如此。” “何时有这样的症状的?”沈况问。 “从今夏过暑热之后,突然就胃口大开,不吃就头晕、四肢麻木、甚至还晕倒过几次。” 沈况沉思不语。 “沈大夫,贫僧适才为那位夫人搭过脉,气血脾脏皆虚,但是也不至于不吃东西就晕厥的地步。”明真小声的与沈况商议。 “怎么了,沈大夫,治得还是治不得啊!”尖哑嗓子再次响起。 沈况先对明真道:“多谢大师提醒。” 张怀达似乎等得不耐烦了,正欲再次责问沈况,他先一步道:“等那夫人回来,在下再替她诊脉。” “你不要借机拖延时间啊,我们可没有耐心陪你在这儿玩儿。”张怀达拂袖拍案。 沈况直言回道:“沈某不才,但是也没有看相定症的本事。但凡是要诊治也要对症下药吧!” 好大的口气,张怀达又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瘦弱的男子,站得笔直的身姿没有因为腿疾受到什么影响,说起话来也是不卑不亢,还真有点沈道中年轻时的样子,就是脾气臭了点儿! “好,就等你诊过再说。”张怀达靠在椅背上也不喝茶了,合都等那妇人回来。 还好没过多久,那妇人满面羞怯的回来了,沈况并明真再次替她诊脉,又详细询问了她患症前后的情形。 谁知没过一会儿,那妇人果然又饿的头晕眼花,明真立刻让小沙弥上了几碗的素斋,妇人用完才见脸色好转。 这样来折腾了好长时间,张怀达早就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倒是那中年男子真心为这妇人医病,耐心的在张怀达旁边从中劝慰,才依然等着。 沈况心里其实也着急的很,如果他真的识不得此病,推脱不会,也问心无愧。但是他记得沈拂外出游历回来时,曾经说起过某地的一个县尉就得过此怪症,且若真的推脱不会,那张怀达也放言要关了杭州府的义诊大事,他当然要试一试。 只是坏就坏在,沈拂当时说那县委也没有找到医治之法。 否则还能让决明赶回去问一问?就是这张怀达恐怕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正想着,那张怀达在门外观望了一会,又踱步进来问道:“沈大夫,病因有着落了吗?” 沈况干瞪着桌上记录的妇人的系列症状,没有回答。 明真在一旁接了话道:“张公公,现在先让这位夫人歇下,容贫僧与沈大夫去偏殿商议一下。” 张怀达不屑地轻笑:“这是能治了?” 明真未应,只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而后便同一起沈况往偏殿去了。 “明真师傅。”沈况知道明真这是在为自己争取喘息的空间,“其实沈某听说过此症。” “当真?”明真欣喜地问。 “但是要说开药症治还真是不知道从何下手。”沈况又道。 “这样,”明真点点头,又安慰道:“沈大夫,不要着急,慢慢来,先随贫僧到偏殿稍作歇息,再从长计议吧。” 沈况点点头。 偏殿内,早已经有两个小僧,端了素粥、几碟小菜布在桌上。 沈况满脑子都是如何诊治那妇人的病症,食不知味。 突然旁边一个小僧在他耳边低语:“沈大夫,这粥汤可要趁热享用才好啊?” 这小僧的声音怎么这般熟悉,沈况猛地转头,一张笑眯眯的小脸映入眼帘。 “珺儿!”他不敢相信。 李珺此刻穿着青灰色的僧袍,半蹲身调皮地给沈况行礼:“舅舅!” 沈况突然想起沈拂那次出游似乎也带了李珺,纵然还有其他想问的也都先暂时搁置了:“珺儿来的太及时了,舅舅正有事要问你。” “哦,是吗?那妾身来的及时不及时呢?”另一边忙碌的小僧也开了腔,这不是许氏,倒是谁也? 暖暖的笑意,一下把沈况焦虑的情绪去了大半。 “你们?”沈况的手悬在半空,看看李珺,又看看同样穿着沙弥服的许氏,又喜又无奈:“怎么都这样胡闹。” 这怪罪的语气明显不足。 许氏上前讨饶:“相公别责怪珺儿,是妾身邀了她来陪的,今日我们本只想来上香顺便看看相公。谁知正好听说有人特意来求诊,且是怪病,便求了大师,想见相公一面。” “唉。”沈况哭笑不得。 “如今先吃点东西吧。相公好像瘦了些。”不过刚刚离别几日,许氏一脸不忍。 “稍微忙了些。”沈况解释。 033医治(上) 李珺干脆地坐到沈况的对面问道:“舅舅,您刚才说要问什么?” 正事要紧,沈况便把妇人的病情简要地说了一遍,“珺儿可还记得,你与父亲那年出去访友回来,提起那县尉食不能停的怪病?” 李珺点点头:“本来不太记得了,因为这事,所以才想起来。” “同这症状一样吗?” “差不多,只是这回是个妇人。”李珺肯定道。 “遗憾的是那县尉不曾找到办法医治吗?” “是啊!”李珺也懊恼地摊摊手:“珺儿记得,其实是找大夫开了些调理肠胃的药的,那县尉虽然好转了些,但未曾根治。后来听说因病去了,外公为此事心中一直很内疚耿耿。” “这样……”沈况心中不免失落。 “舅舅找到这妇人得病的因由了吗?” 沈况摇摇头:“这夫人脉相明显是脾胃虚弱,但是食欲却大得很呢?” “总是这样不停地暴饮暴食,她的肠胃难怪要不舒服。”许氏感叹。 “也许她并不想吃这么多,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吃饱了呢?”李珺喃喃自语。 “珺儿把这妇人当做小孩了?”许氏笑道。 “不,珺儿说得或许就是她暴食的原因。”沈况仿佛突然想通了。 “脾胃虚弱者宜多餐少食,但是若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吃了多少,就会让脾胃不停地增压,受不了了了自然就会崩溃腹泻,周而复始,脾胃更加无所知觉。” 李珺和许氏还不没有太明白,只问道:“舅舅找到症结了吗?” 沈况仿佛入了定一般,自己用手在腹上划着点着,且自言自语道:“摄食穴?” “什么摄食穴?”李珺在一旁重复。 沈况眉头一会儿蹙到一起,一会儿又慢慢舒展开来:“再从脾胃调理开始,胜算应该还是有的。” “看来舅舅想到医治之法了。”李珺同许氏道。 “你们略坐会,为夫去去就来。”沈况嘱咐许氏,而后便匆匆去了。 今日外面义诊的人依然很多,熙熙攘攘地挤满了院子。 “沈大夫!”相熟的都会同他打着招呼。 沈况顾不得同他们一一回应,在人群中找到了明真,把自己刚才想到的说给他听,明真亦认可,遂带上医诊用的脉络图往那边院子赶去。 突然迎面走过来一个小沙弥:“师叔。” “什么事?”明真问。 “禀师叔,那张公公问能不能医?沈大夫怎么不去了……”小沙弥嗫嗫嚅嚅地没把话说全。 “还怕我沈某人跑了不成。”沈况气结。 “张、张公公……”小沙弥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好了,沈大夫和贫僧正要赶过去。”又转身同沈况道:“沈大夫,有几成把握?还是直接推了……” 沈况抬手拒道:“大师若信沈某,咱们就去一试。” “好!” 患病妇人还在歇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怪疾来回的折腾,脸上虚弱苍白。除了一边服侍的丫鬟,旁边坐着的还有刚才说好话的中年男子。 见二人过来,立刻起身相迎。 “大师、沈大夫,可有办法了?”男子急切地问。 沈况刚想开口,门口传来杂碎的脚步声,三人转身望去,正是张怀达。 “怎么,还等什么呢?”张怀达瞧这几人都看着自己。 “达公。”男子先行见礼。 “有眉目了吗?”张怀达瞄向沈况二人。 明真和沈况对视了一眼拱手道:“公公,贫僧同沈大夫还要再为夫人把脉。” 张怀达听了冷笑起来:“这是没法子了,拖延本座呢?” 沈况拄着拐半蹲身行礼道:“回公公,并不是拖延,待会要替这位夫人施针,所以要再把脉,另外还请各位回避。” 张怀达又用古怪的腔调回道,“回避?你莫不是把本座等人推到一边,草菅人命啊?” 这话说得让旁边的男子更显担忧。 “不,张公公放心,既然沈某接了这诊,为医者,仁心所致,定当全力以赴。只是这患者为女子,医病也要不能致她人声誉不顾吧。”沈况不卑不亢。 那中年男子第一个激动地问道:“这么说,家姐真的有救了?” 原来是姐弟俩。 沈况自然没有十分的把握。 明真接道:“这位施主请放心,我们定会尽全力医治的,待会让夫人贴身婢女留下即可。” “你们有把握吗?”张怀达依然质疑。 “若不信,也可另请高明。”沈况道。 “不不,”那男子抢道:“如此多谢,多谢二位。” 那张怀达显然不喜欢男子这样恭敬的态度,冷哼:“你倒是心宽的很!” “可是,家姐已经……”男子再不敢多言。 “阿弥陀佛,此刻我们尚在云亭寺之中,况且还有侍女在前,公公尽可放心。”明真也劝道。 张怀达这才松了口:“但是本座丑话说在前门,若你们真看不好,就莫再行医了,都是庸医……”一边说着,一边往前面去了。 明真摇头念道:“念佛一声,罪灭河沙。” 沈况也不予理会,把药箱里针具在桌子上铺开。 刚才的一番谈话早已经把妇人惊醒,侍女发现以后,立刻送上了茶水和点心,妇人摆摆手,她还是一副很痛苦的样子。沈况让侍女把妇人轻轻扶起来靠在墙上。又帮她搭了搭脉,比刚才还弱的样子。 门口那小沙弥又拎了食盒进来。 “不是让你陪着贵人吗。”明真故意没说出许氏和李珺。 “这,这是那边让小僧送来的。”小沙弥也很委屈。“说是给沈大夫的。” “哦?”明真他好奇地打开食盒一看,上面一层是一碟糕点,白白粉粉的,闻起来像是素味斋里的挂了牌子的糕点。 沈况过来瞄了一样,低声道:“这是内子做的山药藕粉糕。” 明真点头赞道:“好手艺!沈大夫刚才定然什么也没用饭吧?难怪那边记挂了。” “前阵子明远还说差了一味点心做斋菜引子,这一道竟可以叫他偷师了。”明真道。 许氏的点心确实是一绝,沈况接了食盒,突然灵光一闪:“引子?” 遂又转身去问旁边的侍女,“你家夫人得了这怪疾时,除了她说得那些吃食,真的没有其他吃的很特别的东西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侍女努力回忆。“只是,夫人听大夫说喝点药茶对身体好,所以偶尔会喝药茶。” “什么药茶?”沈况继续问道。 “奴婢这里还有一点儿。”小丫鬟说着从腰间的小袋子里拿出一个小茶包。“夫人后来身子不舒服了,就赏了奴婢们喝。” 明真也凑了过来,捻了一点茶末闻闻。“倒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一些妇人们常用的花茶加了几位调理的药材。” 沈况立刻在茶碗里泡了一些。青黑色的茶末立刻在水中舒展开来,打了几个旋沉到碗底,倏忽便将茶水浸染成褐黄色。 “这个应该没什么,奴婢也喝了很久。”侍女恐慌道。 “你伸出手来。”明真随即为那侍女把了脉,“并无不妥。” 那侍女也松了一口气。 034医治(下) 另一边,沈况端起茶碗仔细地闻了闻:“这是加了金银皮?” “是,沈大夫好厉害。”那侍女惊讶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沈况越来越肯定。 “什么意思?金银皮是清热解毒之物怎会让这位夫人突然暴食呢?”明真不解。 “大师刚才说了一词:引子。” “引子?令夫人做的点心?” 沈况端着茶碗点点头:“此引非彼引。这金银皮亦是开胃引食的,但是这位夫人其实脾胃亏虚,受不住这样的几种药茶混合调理,所以就开了暴食症的引。一开始大约也只是有些想吃东西,后来才会越吃越多。” “是,是!”那侍女连番点头。 “但是几次暴饮暴食习惯之后,脾胃也就习惯了这样的,甚至是麻木了。但是物极必反,脾胃不能承受便导致了她吃完了还未经消食,又排了出来。” “就是你刚才所说的摄食穴不通?”明真问道。 “应该是的。” 门口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几人合都看过去。 一位穿着杏黄道袍的师太从外面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背着竹箱的小姑子。 那师太朝明真单手执礼道:“师兄,有礼了。” 明真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位就是从云水庵请来帮忙施针的善常师太。” 沈况颔首行礼:“待会就要有劳师太了。” 明真跟在后头向那善常介绍:“这位就是之前曾经同你提起的沈况沈大夫。” “久仰大名了。”善常亦执手还礼。 “要施针的就是这位夫人?”善常看向床铺上的妇人。 “是。”二人又把她引到外间,简单地说了一下妇人患病的情况。 “如此说,今日施针也并不是有十分把握能医治好不是吗?”善常担心地问。 “但是现在的形势容不得我等耽搁,那张公公表面上是冲着沈大夫来的,但是却口口声声要停了我们云亭寺的义诊。”明真低声愤然。 “阿弥陀佛,阻佛门福祉,岂能容矣?” 明真冷笑,“但是就连主持也是得罪不起他的。” “哎……” 正说着,里间妇人哼哼了两声,似乎要转醒了。 沈况起身道:“那就不要耽搁时间了,请善常师太快进去施针吧!” “好,贫尼定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那小姑子看上去机灵,已经把竹箱放好,原来那便是善常的药箱,施医的针具都在里面。沈况又同她交代了一些施针要注意的事情。 很快侍女也按照吩咐,拉好帘子。大家合都退了出来。 “沈施主,可以开始了。”里间传来善常干脆的声音。 “好,中指背下两寸摄食穴。”沈况的声音不大,但是也说得很清楚。 善常刚下针,那妇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刺激,突然惊叫了两声, 那侍女亦吓得失声叫道:“夫人!夫人!” 沈况和明真大师因在外面看不到,紧张的问道:“怎么了?” 善常一手按着妇人,一手将针刺好,这才回道:“无事。 而后又瞪了那侍女一眼:“你若不配合,你家夫人就不一定能再醒过来。” 那侍女吓得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再发出声音。善常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朝外面喊道:“继续。” 沈况这才又道:“胃脉下阴阳穴” 过了一会,里面又传来善常师太的声音:“好了” “上脘穴” …… 前殿内,张怀达依然还在。 那一直跟在眼前的小个子低声说道:“大人,那沈况听说已经开始医治了,若真能医好这萧家人的怪疾,看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有那么个聪明的老子,儿子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张怀达脸上虽然还是蔑视之意,嘴上却也不再贬低。“就怕他医不好,医不好本座还费这么大功夫……” “是,是,但是大人,这万一沈况医不好……”小个子声音越来越低。 “那就不要怪本座了,实在不行逼他把那润香丸的方子拿来……”张怀达托着长长的尾音。 厢房内,善常的额上沁满了汗珠,那侍女看着善常在自家夫人身上刺满了密密麻麻的长针,不觉头皮发麻,还要帮忙扶着,直忍得都快把自己的下唇都咬破了。 “快帮贫尼擦汗!”善常轻喘着气道。 “是!”侍女连声应道。 “这位夫人脉象现在如何?”外间沈况问道。 善常即刻搭上她的脉搏:“脉象较之前已经稍好了一些,接下来如何?” 沈况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来一点:“可以拔针了,两个时辰之后再施一次。” “好。”善常又飞快地除了妇人身上的银针,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不觉后襟也全都湿了 “师太。”侍女竟然也小心地端了茶来给她。。 “去打些热水来给你们夫人也擦擦吧。”善常嘱咐道。 侍女应得干脆,抬脚便去了。 外间,沈拂和明真等得焦急,一见善常出来,便问:“如何?” “还算顺利,只是一日两次施针,这妇人受得住吗?”善常隐约有些担心。 “师妹不用多虑,待会让沈大夫再进去为这妇人把脉。若症状已经消退,这两个时辰之后的针都不需要再施。”明真耐心解释。 善常点头:“阿弥陀佛,佛祖庇佑,那善常还是待到晚些时候再走吧。” “有劳师妹了。”明真正说着,里面传来妇人的呻吟声。 三人相视。 “看来醒了。”沈况道。 果然,不一会那妇人幽幽转醒。那侍女将她扶起来坐好,只是她脸色依然惨白,但是却没有喊饿。 这便是医治奏效了。 前厅中年男子先行过来探视,那妇人一改初时的紧张和狼狈,虽然没有什么力气倒显出一丝的温婉来:“萧弟,先时姐姐被针扎得以为自己要死了,出了一身汗,感觉气都顺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当真?”男子惊喜地问。“那说明姐姐真的好了?” “是吗。”妇人也感慨得眼眶泛红。 而后沈况又与她诊了一次脉,脉象虽弱,但是已经如常人无大差别了,依然叮嘱道:“那药茶不能再喝了,只就喝些清茶吧。” 妇人疑惑:“这难道与奴家的怪疾有关?” “也不能说完全有关,但是这从今日起,夫人的饮食都要注意起来,尤其这药茶不能再喝了。”沈况介绍。 沈况现在如同妇人的再生父母,岂有不听?吓得即时就让小丫鬟把那一点药茶全部都扔掉了。 沈况又把食盒里那碟山药藕粉糕也端了给那妇人:“你虽然现在好一些了,习惯暴食突然少食太多,对胃也不太好,这是养胃的。今后你所食之物不能是凉性大寒之物,且慢慢减少食量就能恢复了。” “多谢大夫!这糕点做得好精巧!”妇人夸道,又忍不住口中生津。 035拒绝 这边忙完了,沈况才想起来回头去找许氏二人。哪知他才到了厢房门口,一位小沙弥转告,厢房内并没有人,说是已经回去了。 看来是等得太久,沈况心道:回去了也好,毕竟寺里吃住不便,还跟着担惊受怕。 于是,他便又回去看那妇人。暴食的病症已经缓了下来,腹泻之症也自然消失。沈况同善常商量免了第二次针灸,怕那妇人再反复,善常还是暂时留在厢房内看护着。 沈况一直绷着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了些,柱着拐踱步至廊下,院中的大树上叶子已经慢慢转黄,有好些已经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散落在院子各处。 院门口,张怀达不知道何时进来,沈况见了便欲转身退回去。 “沈大夫!”张怀达的尖哑嗓子这次不知道为何听起来和善了一些。 “张公公。”沈况立在原地行礼。 “本座果然是没看错人,听说这病还是是治上了?”张怀达走到面前问 “暂时控制了病情,还要在看这位夫人后面恢复的情况。”沈况据实相告回道。 “这杭州府里几位名医看了都束手无策,没想到还是沈大夫医术了得。” 沈况惊讶于他转变的态度,推辞道:“公公谬赞,不过是恰巧摸到了这病医治的门道。” “那也是你的功劳。”张怀达的脸上竟然还带了笑意。“来,沈大夫到里面坐下来说。” “不了,沈某还要去找明真大师。”沈况推脱。 “恐怕,明真大师此刻也忙的很,又要去杭州府城里忙义诊了。”张怀达掸了掸衣摆上沾着的树叶。 “又去?不是才回来了。”沈况疑惑。 “本座觉得这义诊也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大好事,怎么能就拘泥在这云亭寺之中呢?所以建议江大人继续延期施行。如此也能宣扬宣扬你们的的功德不是?”张怀达一副慈悲模样笑道。 “不敢。” 沈况不知道他到底安的什么心,虽然心里再拒绝,面上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一同进了偏厅。 “本座先前也曾经听闻过小沈大夫你的医术。”张怀达先开口道“所以此次带了这萧家远亲的怪症来求医。” 萧家?沈况记得上一回济民药局说过张怀达似是认识萧老,估计那妇人和陪着来的男子就是萧家远亲。遂拱手应道:“公公客气了。” “不是客气,你这医好了就是医好了,他们四处寻医忙活小半年也没着落,现下肯定是要答谢你的。“略顿了顿,张怀达突然放缓了语调:“另外,本座还有一事想向沈大夫讨教。”。 “公公太抬举沈某了。”沈况谦虚道。 “不是抬举,本座认识一人有积年咳喘之症。不发作还好,一发作起来彻夜难眠。” “没有病因?不问季节?”沈况问。 “是,也吃了专治咳喘的药,但是还是会复发。这一次听说杭州府你这润香丸治咳喘是出了名的,所以本座想沈大夫是否有意陪本座上京坐诊?” “到京里去?”沈况不免惊讶,连忙推脱:“张公公这是那沈某人说笑呢?纵然沈某医术小有所成,但是待到了京城,万一没把公公说的那病症治好,还要耽误了公公的一片好心,所以公公还是另请良才吧!” “你就这么没自信?”张怀达的语气变冷。 “是。”沈况亦不热情。 “你要知道本座是谁!”张怀达又恢复了之前的语气。 沈况亦未松口。 “哼,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张怀达说着,突然脸色变了变,用手掌压住胸口,呼吸急促了些。 “公公你怎么了?”旁边那随从急忙上前问道。 “无碍。”张怀达慢慢顺着气息,终于缓和了过来。 “公公这是心悸之症?”沈况好心询问。 张怀达不知是还不能说话还是不愿回答,只把头偏着靠在椅背上摆了摆手。“沈某替您把个脉。”沈况见他是真的不舒服。立刻将拐放在一旁,挽袖替他搭脉。 “公公这是气血不通。”说着,沈况从旁边药箱之中拿出了一粒药丸:“这是我制的润香丸,这药效中和,虽然主治喘症,对气血不通的心悸痛也有一些疗效。” “一药两治?”张怀达有些怀疑。 沈况收回伸出去的手:“公公若不信,也可以不服。” 遂又去写了一张方子递给那随从:“抓了这些药去煎服,效果也一样。” 那随从望了望张怀达并不敢接。 “不过是顺心养气的补药而已。”沈况据实道:“方子也在,问谁也不会说这些不宜。不过若公公硬要自己扛着也不是不行,不过就是慢了些,且后面症状会更重一些。” “本座岂会怕你毒害?”张怀达一挑眉,不言自威。而后又示意那随从将方子递出去。 “公公,心悸多因大动,凡事要放开,不要太计较得失。”沈况好心劝慰。 “本座……”张怀达听了又欲再反驳什么,但是只说了这半句却又停住,缓缓舒了一口气:“本座知道了,你先去看那萧家人吧。” 第二日,妇人的病症基本平稳,沈况吩咐食量给她减了一半,但是毕竟寺里饮食准备没妥帖方便,萧家人问过了沈况还是决定带着妇人回府休养。 但是让沈况没想到的是,张怀达竟然也随着一起走了。 这让云亭寺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沈况也顿觉身心疲惫,正欲闭目养神稍事休整。外面却又来了一人,正是那日转告他许氏与李珺已经回去的小师傅,长得白白净净很好认。 “何事?”沈况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难道说留了东西给他? 小沙弥不急不慌地看着沈况回道:“沈大夫,那日沈夫人和李施主临走时,让小僧在您待这萧家病人医治完后告诉您,早些回去。” “早些回去?没说什么事情吗?”沈况现在才觉得反常,李珺能带着许氏扮小沙弥进寺里来帮他,按她的玩心不可能那么快回去的。现在又让人提醒自己早点回去?他心中不免惴惴不安了起来。 想到这里,沈况自然一刻也坐不住,立刻收拾行李,即刻拜别寺中与义诊众人往回赶去。 036家常 沈况主仆疲惫地赶到之时已是星斗漫天,沈府看起来与往常差不多,静得能听见门里小童在扔石子玩的声音。 听见外面叫门,吱呀呀开了一条缝,惊喜地朝里面喊道:“爷,回来了!” 沈况忙问:“府里没出什么事情吧?” “爷问什么?”小童不明所以。 “好了,好了,你们玩去吧。”沈况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慢慢地往内院走去。 “也许是夫人有什么事拿不定注意,想找爷您回来商量。”决明安慰道。 “兴许是吧,你也辛苦了。”这几十里山路决明赶着竟比平时快了大半个时辰。 内院门口,许氏已经听到了动静迎了出来:“相公!” 如同月色一般素白的脸上,喜忧参半:“还以为你最早也要明日才会回来。”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你们这样急忙的回来?”沈况拄着拐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跟前。 许氏替沈况卸下斗篷递给月浓,朝后院看了一眼道:“是父亲突然不舒服了。” “什么?父亲哪里不舒服了?那你和珺儿怎么不早说?现在怎么样了?”沈况本就心急喉干,声音都有些嘶哑。 “相公别急。”许氏委屈地说“是沈管家让人送信到寺里去的,那时你正在与明真大师一起诊病,如何能惊动你,于是妾身和珺儿决定先回来。现下父亲已经服了药睡下了,珺儿在松鹤院看护着。” “要紧吗?” “看起来已无大碍。” 沈况知道她贤惠,自然不是怪罪。但是总归不放心,便要去松鹤院再看一看。 许氏一把拦住他,又道:“相公别急,父亲自己不打紧,已经服了药。虽然妾身也不懂医,但是珺儿拉着父亲上下看了半天,确定他没事,才作罢。妾身问了沈管家,说是接了一份封信之后,一着急,咳症上来了头晕胸闷,要不是扶着桌子差点倒下来,沈管家怕出事,才派人来告诉我们。父亲自己还怪沈管家多事,大惊小怪。” 沈况点点头:“好,为夫知道了,待为夫去看看再说。” 许氏只得替他又把斗篷系起来:“夜深天凉,相公若去了就换珺儿,让她回去休息,相公也别整夜盯着,路上颠簸辛苦。妾身待会做些小菜送去” 廊下昏黄的光照在娇小的许氏身上,嘴角虽笑,带着一丝担心与不舍。 沈况轻拍着她的肩道:“不用麻烦了,让厨娘下碗面吧,为夫不在,这些天也难为你了。” “妾身并不累,那相公尽去吧,妾身自会安排好的。”许氏浅笑应下。 松鹤院内,李珺正在同沈拂下棋,二人也合都意外地看着风尘仆仆的沈况。 “义诊结束了?”沈拂披着惯常穿的那件外衣,背脊虽然略显佝偻了些。但是精神尚好。 李珺竟然已经裹上了小被,像一只小猫般团缩在榻上喊道:“舅舅回来了!” 其时,窗外花虫相对,天上星月银河;屋内黑白棋子,墙上水墨丹青。沈况心道:若时光就此停止,也好,也好。 “嬷嬷!” 李珺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屋子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已经天明了。李珺轻叹。 因她不喜欢有人在屋里,所以奶娘温嬷嬷与丫鬟们都睡在外间。 “小姐,你醒了?”温嬷嬷推了门探头问道,一截子碧色的衣衫垂落进来,是温嬷嬷手里拿着的,像是李珺的衣裳。 “恩,几时了?”李珺一骨碌坐起来。 “巳时了,舅夫人刚才来瞧过,见你还在睡又走了。”温嬷嬷回道。 “诶呀,嬷嬷怎么不喊珺儿!”李珺急得赶紧起来。 温嬷嬷笑道:“老奴看小姐太累了,就没喊,现在也不晚。舅夫人就是来转告老爷那里有舅爷在,早膳都用过了,让你别急多睡一会儿。” 李珺这才减缓动作:“哦。”眼神空洞地看着墙上的画,那是一幅竹兰图,沈拂早些年画的,但是李珺最喜欢那淡墨画笔,挂了这么些年,已经有些泛黄了。 “那珺儿还是要去一下。”李珺说着就跳下床去。 温嬷嬷摇摇头:“那也得先吃了早膳再去。” “好,好。”李珺顺从地答应。 外间,小丫鬟已经端来了洗脸水,粥点用罩子盖着。旁边地上开了很多箱笼,温嬷嬷顺手把手上的衣服挂在箱笼壁上,过来帮李珺扣衣襟上面的扣子。 “嬷嬷在整理衣裳吗?”李珺问。 温嬷嬷点头,“天渐渐凉了,小姐的小袄什么的都拿出来晒晒,说不得哪天就能穿了。” “嬷嬷真好!”李珺把头靠在温嬷嬷身上像小猫一样来回蹭着。 “我的乖小姐,头发乱成团了!”温嬷嬷喊道“对了小姐,这个箱子就收到小厢房里去了。” “什么?”李珺过去一看,原来都是她跟沈拂出去,为了方便,常穿的那些男装。都是温嬷嬷做的,所以很合身。沈拂生病,府里又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最近也不会可能再出去了。这么想着,李珺回道:“好,收了去吧。” 再等李珺出门,日头已经有些晒人了。李珺往后院走去,却见沈管家正从前面走来。 “沈伯伯,况舅舅在哪里?还在松鹤院吗?” 沈管家停下来行礼:“是,大爷还在老爷那里。” “好。”李珺点点头,继续往后面走去。 沈管家在后面喊:“小姐!” “什么事?”李珺回头问道。 “若您是去找大爷,就在这里等吧。因为有个病人上门求诊,小的刚才已经去过了,大爷应该马上会过来了。”沈管家好心提醒。 “有病人,那珺儿还等什么,不若去去找外公。他那里便没有人了。”李珺说着,加快脚步往松鹤院跑去。 沈况果然不在了。只有沈拂并三树祖孙俩在院中晒书。 深秋的阳光已经少了几许炙热,多了一丝温暖。 沈拂拄着沈况曾经用过的旧拐,指点着三树翻捡地上的书。 李珺不禁感叹:不过是几个月的工夫,那个曾经陪她,潇洒自如行走在江湖里的沈拂已经尽显老态,背影都有些佝偻了。 她忍不住鼻子一酸。 “小小姐来了!”三树祖父抱着一捧书喊了一声。 外公也转过身来看她,李珺赶紧用袖口擦了一下眼角,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舅舅呢!”李珺先问道。 “没遇到吗?刚刚出去,沈管家说有病人来求诊。”沈拂回道。 “没有遇到。”李珺也蹲下摆弄地上的书。“我那里还有好些书呢,要不要一起拿来晒晒?” “好啊,让老沈帮你去搬。”沈拂点头。 “外公现在好点了吗?不需要休息吗?”李珺想了想还是担心的看着他。 “你舅舅的医术还是外公启蒙的,外公不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吗?没事。”沈拂说得让人很放心。 是啊,不光是沈况学的,李珺自己学的那么多东西,基本上全是跟沈拂学的,沈拂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不会的。 “那您也不能老站着,回去歇歇吧。”李珺起来扶着沈拂往屋里走。 037古曲 小几上还摆着昨天没下完的棋局。 “珺儿,去把那砚下压的纸拿来,还有旁边的布袋。”沈拂靠在椅子上吩咐道。 “好。”李珺依言将东西取来。手中的袋子很轻,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但是纸上的李珺却认识,是琴谱。 “还记得那文脊山上的事吗?”沈拂问。 “恩。”李珺点点头。 “我们当初带回来的那些小东西就在这里。”沈拂摇摇布袋。 “就是那个恐怖山洞里的兽齿吗?“李珺想起来还是觉得很神秘。 “对,外公前些天没事,把那些兽齿上的古文字译了出来。” 李珺看着手中的纸:“难道说就是这张琴谱?” 沈拂点点头。 “清风吟?”李珺读着琴谱的名字。 “大约是这么个曲名,多年前外公还在京里时曾经听说过有一首《清风吟》但是听说已经失传。”沈拂略沉思道。 “很有名的曲子吗?这位前辈曲子竟然流传到那么远去了?”李珺轻念着那谱子里的曲调。 “音律如同文字一般不比货物,其流传的速度很快,不过这谱子里面有些音标注的还要斟酌,你弹弹看。” 李珺将信将疑地把琴搬来,按照那谱子一句一句地弹奏起来,虽然下手有些生疏,但是慢慢便能熟练贯通,那音律联动起调由慢及快,由长及短,正觉听得入神之时,李珺却突然停了手,迟疑道:“每个尾音好似都少了点什么。” 沈拂捋着胡须点点头:“是还欠点意思,此清风竟然真的是彼清风。过些日子就是你外婆的百天忌日,去庙里做法祈福的时候你去问问朴大师吧!他一定很喜欢这份礼物。” “是吗?上一次去云亭寺都没来的向大师问好。”李珺以为说到张氏沈拂会不开心,却不想他仿佛并没有在意。 “听说你舅舅在云亭寺遇到什么麻烦了?” 李珺点点头:“遇到一例怪疾,像是我们曾经遇见的那个县尉一般的暴食之症。偏偏还有个坏人说要是舅舅医不好就要把义诊停了。”李珺自动省略了自己和许氏扮小沙弥的事情。 “坏人?”沈拂重复。 “听明真大师说是京里来的人,好像很厉害。”李珺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诶呀!”她突然大喊起来“今日沈管家说是又有病人来求诊,不会是舅舅没医好人家就跑了回来,人家又找上门来吧!” 沈拂苦笑:“应该不是,若是闹事的,沈管家还能不报?” “也对哦。”李珺咂舌“那这怪疾真的被舅舅治好了?还是我况舅舅厉害!” 沈拂心中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你若是不放心回去,就去前院瞧瞧吧。” “不去。”李珺果断的回道。 沈拂疑惑:“果真不去?” “珺儿也不笨,都这么久了,若是真的有事沈管家会来找外公的!珺儿还是陪外公继续下棋吧!” 沈况无奈地笑道:“也好。” 沈府外院医馆内,来寻医的病人是一个穿着庙里的僧袍的男子,头上还戴着粗布包巾,不是和尚穿着僧衣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沈管家安排他在诊厅内等着。 男子陪着笑脸道:“多谢管家大人,多谢!小人没想到明真大师、沈大夫都不在云亭寺里,赶了这么远的路就为了最后一次施针了,要不小人前面的医治不就前功尽弃了。” 沈管家并不搭话,沈况义诊的事情,他不了解,反正主子同意来看看,诊不诊也是主子决定的。 小厮上了茶水,男子又是千恩万谢。 沈管家安顿好了正准备退出来,眼见沈况从另一边走来。 遂上前道:“爷,人就在里面。” “好。”沈况点点头:“对了沈伯,一会儿诊完,父亲的病情你再同我说一说。” “是,老奴就在外面候着。” 诊房里的男子听到声音,露了个头出来点着头喊道:“沈大夫!” 沈况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云亭寺那位……” “是,就是。”那男子憨笑道。这人便是那人沈况替明真大师接收针灸的那个风湿病人。 “进去说吧。”沈况抬手请道。 待沈况进了诊房,男子才道:“沈大夫,小的还有一次针未施呢。” “哦,在下府中有事,所以就先行回来了。”沈况解释“明真大师的义诊摊位应该就在小云真寺内。” 这是杭州府内的一间小寺院,香火也不错。 男子搓着僧袍下摆,谄笑道:“是,小的知道,但是小的觉得还是沈大夫您针得好一些。” 沈况摇摇头轻笑:“这疗程还没结束,明真大师第一次施的针辅助,后半程的药效才能显现得更明显的,你怎么能断言他施得针效果不好,沈某施得针效果好?” 男子被说得尴尬极了,手足无措地呆站在那里。 沈况也不想为难他,“好了,既然你这么大老远来了,沈某就替你把最后一针也施完吧。” 男子这才欣喜地回过神来:“谢谢沈大夫!” “没事。” 沈况吩咐决明把针具箱搬过来,施针结束以后,又让男子稍事歇了一会儿才走。 “这人不是云亭寺的僧人吧?”在外面等候的沈管家问。 “不是,在寺里借宿了几日僧袍是借了穿的,家中应该也是不好过的。”沈况说着回头道:“决明再包些药给他。” “是。” “爷是有善心的。”沈管家笑道。 二人步行至二门东边的竹林旁,沈况才问:“父亲怎么会突然肝气横逆?” “老爷的脉相不好?”沈管家有些担忧地问。 “总是比之前要差了些。” 沈管家倒吸了一口冷气,慢慢回忆:“前日突然来了一封信,老爷看了之后就脸色就不大好了。也没叫老奴在跟前,一开始像是很生气地在里面拍桌子,后来又似悲切万分,口中念着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而后就听见什么东西翻到的声音,老奴便进去看了一下,原来是老爷气喘不上来了,把笔架推到了。” “那信是谁送来的?”沈况又问。 “老奴不知,老爷的信一般都不会与旁人说的。”沈管家摇摇头。 沈况一边沉思一边道:“是,我腿脚不便,笑娥毕竟也不太熟悉,父亲那您多担待着点,。” “爷这话见外了,老奴照顾老爷那是应该的。”沈管家道。 “没有什么绝对的应该,有心无心还是看得出来的。”沈况说得真切“义诊那边虽然还没结束,我也已经向医署告了假。” “那也好。”沈管家认真听着。 “还有,厨里说一声,本来就没几口人,从明日开始还是把餐并在一块用吧。” “是,那是放在迎鹤院还是在松鹤院?”沈管家问。 “松鹤院吧!同珺儿也说一声。” “是,老奴这就去。” 038道谢 因为一家人又团团地坐到了一起,松鹤院里也显得热闹起来。沈拂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面上还是很高兴的。 李珺更是接连几顿都多用了一碗,只说是许氏来了,厨里的菜烧得更好吃了。沈拂也点头称是。 许氏受了赞誉,更加在这餐食上下了功夫。沈况看了亦很安心,闲下来便又去伺弄医药。 这一日,天似乎变冷了许多,沈况吩咐咐药仆们把药田收拾整理,待到明年春里再播药种。 李珺也乐呵呵地跑去瞧热闹,因为插不上手,索性就在药田边晒药的小棚子边坐着了小半日。 棚子上面一层架了好些筛子,上面晒满了或桔或暗红色的陈皮片,李珺闲得无聊拿起一片用牙咬了一块,当零嘴吃。 “舅舅,我跟外公在江陵府时,曾经看到人家到了冬季会给田里铺上稻草。您也可以试试啊!” 沈况在药棚外面捣药,听着这话停下手来,抬头回道:“是个法子,还要看要看田里种的什么,对了天冷了,你跟父亲房里炭盆该点上了吧?” “恩,舅母都吩咐过了了。但是珺儿觉得一点儿也不冷。哎呀……”突然李珺一下子把嘴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还扇着舌头。 沈况忙问:“怎么了?” 李珺狼狈地回道:“有股怪味……舌头都麻了” 沈况一下子笑起来,“是不是他们把药晒浑了,串了味?所以,以后药材不能乱吃。” 李珺气结,只能怪自己嘴馋,怎么办呢。 “好了,别气了,晚上还叫你舅母煮好吃的犒劳一下你的舌头。” “这个可以。”李珺又转为笑脸。 晚间,松鹤院内又是一派繁忙之象,正厅桌子上摆着一只黢黑的小火炉,炉内红艳艳的火苗刚好,上面的汤锅咕咕地冒着热气。 李珺正欲伸手靠在旁边取暖,被旁边端着菜盆的月浓喊住:“珺姑娘,仔细烫着了,到那边儿炭盆边暖和暖和去吧。” 李珺只得咽了咽口水,不情愿地挪到旁边去。沈况那边也请了沈拂过来。 许氏已经吩咐浅影给每人上了一盅白瓷小罐。 “哇,好烫!”李珺捂着嘴巴。 “要紧吗?”许氏关切地问。 “尝得太急,烫了舌头。李珺不好意思地回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沈况笑道。 “也怪舅母,是烫了些。”许氏摸摸那白瓷罐边。 “这是什么?”沈况问道。旁边月浓、云影又给每人倒上了油碟。 “这是笋片鸭汤,”许氏介绍:“父亲、相公先喝一碗暖暖胃。” “那这油碟?” “鸭肉浸了再食,口感更好些。”许氏扶袖为沈拂开了盅盖。 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难怪李珺着急去尝。 “我们先前冬日里也曾吃过鸭肉,但是没有像这样以料沾之。” “是。”沈况附和。 李珺又耐不住,夹了鸭肉在油碟里稍微过了一遍就塞到嘴里。果然,本来清淡的鸭肉浸润了油渍,更加入味好吃,遂再也顾不得狼吞虎咽起来。 沈氏父子俩个不知道谁起的头,竟然烫了一壶小酒对饮起来。因沈拂身体不适,只用最小的酒盅斟了一点儿,但这并不妨碍两人喝酒的气氛。 倒是李珺看了不许沈拂喝,直到沈况解释再三,这药酒是养身的,也闻到了一点药味,才罢休。 “珺儿要不要尝尝?”沈拂开玩笑道。 “好!”李珺向来人小鬼大。 许氏立刻用手拱了拱沈况,沈况亦笑而不拦,还向许氏摆摆手。 谁知李珺尝了一口就苦着脸道:“好难喝!” “怎么会,很香的啊!”沈况假意闻了一下。 “原来不是酒,就是药!”李珺皱着眉头哭诉“舅舅骗人!” 众人都笑了起来。 “确实是药酒,不过你喝不惯而已。”沈拂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 “珺儿只喜欢喝酸味,甜味的果酒。”李珺委屈地说。 旁边月浓已经端来了茶来给她换口,李珺知道这是许氏的好意,转头道谢:“还是舅母疼我。” “好了,既然不能喝就不要勉强,还是多吃菜吧。”许氏劝道。 小火炉上烟雾冉冉。 李珺再低头一瞧,自己碗里面绿的、白的、黄的早已经被许氏夹满了。 “说起这果酒,庄子里酿了好几种,还没有功夫去尝尝。”沈况也来了兴致。 “是吗?”许氏也很好奇。 “笑娥还没去玩过吧?”沈拂想起来。 “是哪里的庄子?”许氏问沈况。 “也不是沈家的,但是我们惯常去。”沈况解释。 “舅舅说的是月姐姐家庄子?”李珺问道。 “就是。” “倪家姑娘已经嫁人了吧?”沈拂问道。 沈况点点头:“父亲虽然没去,但是儿子给他们封了厚礼。” “既然今日想起来了,那过两天让况儿带你们去走走吧。”沈拂提议。 “舅舅带我们,外公不去吗?”李珺问。 “怎么了,还怕你舅舅半路把你扔下?”沈拂笑问。 “才不是,珺儿要同外公一起去。”李珺嘟囔着。 “父亲的身体不太好吧。”沈况知道沈拂现在需要的是静养,但是也希望他能多出走走,散散心中郁结之气。正在两难,沈拂自己却松了口:“行,那就一起去吧。” “好!”最开心的莫过于李珺“那咱们明天就动身?” “明天?这恐怕不行,还要先去庄子上打声招呼。”沈况解释。 “哦,也对。” …… 翌日,沈况还在药房里制药,听得外面决明不知同谁小声说话的声音。 “人呢?”决明问。 “已经在门房等着了,就烦请决明哥哥通报一声。”原来是门房的小童,这是有人来找他?沈况干脆喊道:“决明,什么事?” 小童吓得在门口收了口,还是决明进来回道:“爷,有人送了拜帖来访。” “什么人?” “说是萧家。”决明回道。 “萧家?萧家夫人?”沈况一时想不起曾经约会萧家。 “门房说是男子。” “男子?”沈况干脆放下手中的活计,“帖子拿来瞧瞧。” 决明递过去,那拜帖上只写了拜访的时辰,底下一个落款:萧斌敬上。 “萧斌?萧家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啊。”沈况自言自语道。 “爷,这人已经来了,您见吗?”决明问道。 “那就请进来吧。” 原来这萧斌便是云亭寺“暴食症”富人亲弟。也是萧大儒邻乡的远亲,所以不曾听说过。今日特意登门道谢来了。 沈况自然不会接受。 “若不是能遇到您,家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那男子态度诚恳。 “不必客气,沈某能把令姐医治好也是机缘巧合,现在夫人状况如何?” 萧斌回道:“沈大夫真是华佗在世,家姐已经再无暴食之症。所以今日萧某人特意来谢。” “恢复就好,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也是义诊,这谢礼就不用了。” “沈大夫太过谦了,您不收,在下回去对家姐也不好交代。”那萧斌面露难色。“不过是些药材、银两。” 沈况见他为难,稍稍松口道:“你若真心谢我,不若劳烦转赠云亭寺吧,也好救助更多的贫苦百姓。” 萧斌感慨:“沈大夫大善!您放心,寺里的香油钱,义诊的药费我们萧家都会给的,今日这谢礼是沈大夫应得的。” 沈况眼见推脱无法,只肯收下那些药材,萧斌这才作罢。 039劝说 临走时,那萧斌又道:“其实萧某今日来还有一事。” 沈况抬手:“请说。” “上次带萧某姐弟到云亭寺里去求医的张怀达张公公,您可还记得?” 那是能容易忘记的人吗?沈况心道。 “记得,这是?” 萧斌陪笑道:“达公说沈大夫您真的是医术高明。其实,达公就是看中了您的医术,诚心想邀您跟着他进京去。” 原来是当说客来了,沈况未答。 萧斌又道:“沈大夫,萧某觉得达公是真看中您的本事了,就说萧某大姐的病,本来我们都没抱什么希望,达公也只是想……”他发现自己好像多了嘴,又急忙收住改口:“但是沈大夫,达公可是那宫里出来的。到时候,只要他帮您引荐几个贵人,混个御医都没问题!” 确实是很诱人的前途,但是沈况志不在此。 “萧爷,恐怕沈某要辜负您和张公公的好意了。” “为什么?”萧斌惊讶道:“沈大夫,这能当御医至少是个有品级的官了,一辈子衣食无忧不说,祖上也光彩不是?我们萧家虽然大富大贵,萧伯在杭州府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到底先祖只是个武夫,如今圣上重文轻武,我们这几代都指望不上子孙有个一官半职。沈家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说不要就不要,那也太浪费了。不若您同沈老爷再商量商量?以后您飞黄腾达了,也能把他们一起接到京里去享福不是?” 沈况知道这个张怀达还没有死心,如果不解释清楚,不知道他背地里又要闹出哪样事情来。遂道:“萧爷请听沈某讲:其一,在下才疏学浅是真的,当不起那差事。其二,家母亡故不久,家中老幼需要照顾。其三,您看沈某这带病之体如何能伺候得了京里的贵人?”说着还拍拍自己的病腿。 “就怕自己连路奔波到了京里,还要找人医治呢。” 萧斌知道沈况的腿疾是个大毛病:“但是当大夫也不需要跑路啊,总有下人会去抬您的。” 可是沈况也不再跟他周旋,拱手推辞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有劳萧爷替在下向张公公请罪。” “这……”萧斌也是个爽快人,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况且人家确实有不便之处,便又道:“临来之前,达公也估摸着沈大夫可能不会同意。” 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沈况心生疑惑。 “达公的意思,他服了您的润香丸,确实功效很好。想问您这方子能否卖了给他?” “卖方子?”沈况哭笑不得。“这润香丸药局里都代为售卖,如何要这方子?” “达公怕是回了京里,取药不便。” “这润香丸也不是易损药物,放几个月都没问题的。”沈况解释。 “沈大夫您再考虑考虑。达公那里给您的报酬绝对是丰厚的。”萧斌极力劝说。 “若是治那咳喘之症沈某可以替他开了方子去抓药,治愈效果比这润香丸还好些。”沈况不明白那张怀达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这,这萧某也做不了主,那沈大夫您再考虑考虑,有什么条件也可以商量。” “沈某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沈况态度依旧。 萧斌似乎也很为难:“这,沈大夫不用今日就把话说死了,萧某今日就当是带个话,多有叨扰,达公的话您再考虑考虑再说吧……” 沈况也不想让他一直难堪下去,勉强点点头。 两厢告别不提。 而后几日萧家又曾上门问过一回,还是被沈况推了,自此便不再追问。 寒冬渐至,日头也越来越短,连绵的细雨一下就是好几天。许氏感染了风寒,还好府里现成的药汤,吃了两副,出了些虚汗,人也精神了一些。 本来说好的下乡游不得一推再推,最后还是沈况挑了一个晴日便去了。 多日未见的阳光肆意洒落,照在乡间小道上,三辆马车悠悠然然依次行走其间。 打头的是沈况与许氏,李珺依然跟沈拂一车,车里点着炭盆,暖和但是不免有些干燥。李珺最不喜欢的就是冬日,做什么事情都嫌冷缩手缩脚的,也做不好。 沈拂静坐了一会儿,睁眼一瞧小妮子趴在窗口半天不说话,还真是不多见,便喊道:“在看什么呢?” 李珺回过神来,笑盈盈地答道:“并没有做什么,发呆而已。” 沈拂动了动,靠得太久了手臂有些麻,李珺也伶俐地帮他拿了垫子靠着。 “发呆可不好,要不要跟外公下盘棋?” “不用,不用,车上颠簸,外公你就多靠一会儿吧。”李珺知道沈况最近精神不济:“要不,您给我说说您小时候的趣事。” 沈拂一听反倒笑了:“外公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小时候,倒是记得你小时候,刚把你带回来瘦得跟只小猴似的,后来你外婆真是下功夫,一下子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珺儿哪里胖过!”李珺反驳。 “你不记得外公画的年画娃娃?就是照着你画的呢!”沈拂带着一丝回忆的笑,几分感慨,几分无奈。 “珺儿哪里有那么丑?”李珺驳着,“等珺儿到了庄子里,也给您画个招财老爷的像,贴到庄里去。” “行啊,李大师的画作应该不错。”沈拂给她肯定的鼓励。 爷孙俩聊着聊着,只听得外面沈管家喊道:“老爷,到了!” 车辆陆续停下,沈管家在外头把帘子撩起来,明晃晃的日光驾着凉意扑面而来。 杳庄到了。 这里距离杭州府还不算太远,下了马车,老远走过来两三个男子,为首的过来就给沈拂磕头见礼。 “倪二,还没过年呢,就想着跟我要红钱了?”沈拂打趣道。 沈况也伸手扶他:“倪二哥,起来吧,你知道我爹不喜欢这些,到屋里去再说吧。” 那叫倪二的男子李珺认识他,是杳庄的倪二伯。 本来也是东乡倪姓村上的富户,后来遇上火灾,不仅家里人遭了难,家里的东西也烧光了,为了填饱肚子,只能出来寻别的出路。 那时杳庄的主家还欠了他们家一些人情和银子,倪二便来讨要,那主家想起这杳庄的荒田坡高又难打理,就交给他伺候,约定了他垦荒两年都不收租子。 谁知第二年的五六月份,主家到杳庄里面一看果蔬成片,顿时就眼红了,改口反悔,倪二不允,主家还着人过来捣毁菜地,恰巧遇上沈拂在附近游玩,见到一家老小趴在田地里哭,问明缘由,便帮他写了一张状纸。 这状纸的作用可不小,不仅帮他讨了一个公道,还用这主家欠的银子和想免于处罚的念头,换回了这个“不怎么样”的杳庄。 040杳庄 这倪二也确实是把治田的好手,原来荒芜的杳庄被他以阶梯状分层栽种了果树、茶树、蔬菜,庄后是竹山,临山还有一小片湖水。 倪二为了感谢沈拂,经常送些果蔬去。沈拂呢也不客气,隔段时间过去玩耍寻乐,顺便再给些银两接济一下。 李珺也很喜欢来这里玩,因为这里一年四季都有她喜欢的好吃的,尤其是倪二家拿手的果酒,每次都想偷喝一大碗。 “老爷,您看上去憔悴了好些,可不要老想那些烦心事。”倪二是个实诚人,说话也是直来直去。 沈拂听了也不恼:“瞧我家况儿,媳妇都有了,做爹的能不老吗?” 倪二应道:“是,是这么个理儿。明年让况爷赶紧给您抱孙子!” “你们家的小子呢?”沈拂问的是倪二伯的小儿子,倪二结发妻子在那火难中去了,大儿子也因为生病没活下来,只余下大姑娘。现在条件好些了,经人介绍又娶了邻村的一个老姑娘,老来得子,也算是对这多灾多难的一家人一点安慰吧。 “幺儿皮的很,又要跟人家去山上玩,被他娘训哭了,现在睡下了。”倪二说到媳妇儿子,眼角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情。 “倪伯伯,那我们先进去吧,外面还怪冷的。”李珺在一旁搓着手。 “那是当然,快进去,不要叫小姐和老爷们冻着了。” 一条蜿蜒小路之后,白墙砖的院落呈现在眼前。杳庄的样子没什么大变,只是现下倪二因为发现了茶的契机,种植茶树方面越来越下心思和本钱了。原来的酒香满院,变成了茶香了,冬天稍不那么明显。 院子里有个盘了头的年轻妇人端着小簸子向这里张望,李珺先认出来高兴地喊道:“小月姐姐!” 那小妇人便是倪二的姑娘倪小月,年前已经成了亲,招赘一个女婿在家帮衬。毕竟这么多庄子里的活,倪二还雇了几个乡邻来帮忙,才勉强顾得过来。 倪小月见李珺来了也开心,小迎了几步,依次向诸人问好,最后拉着李珺道:“妹妹好久不见!” 许氏是第一次来,新奇地四下打量,沈况低头问她:“怎么样,冷不冷?” 许氏笑着摇摇头:“不冷,月浓帮我准备了小汤婆子。”说着拍拍自己的袖口。 闺中女儿最会享受,沈况夸道:“好,还是你聪明!” 许氏不好意思地掩嘴笑着说道:“相公可要暖和暖和?”说着就要把银色的汤婆子拿出来。 沈况哭笑不得,连忙摆手:“不用,为夫是怕你冷而已。” 还好,许氏很快适应了杳庄人的热情,尤其喜欢这庄子场上的烟火气,鸭棚鸡架,炊烟袅袅。 午后的晒场上,铺满了年杳庄人这一季的收成:各色果干、豆子、粮食、还一筛一筛的茶叶,靠近了便能闻到那清香之气。 李珺拉着许氏一块而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还帮着倪家小月翻拣晒场上的东西。 “小月姐姐,最近几年果子长得好吗?”李珺记得有一年春天,俩人曾经在果林里跟着倪二采果子玩。 “这里本就是荒田,土质不好,还算凑合吧,只要官府不给我们增加赋税就谢天谢地了。”小月苦笑道。 “官税很重吗?”李珺问。 “妹妹瞧看我爹种了这么多亩的田地,前两年官府虽然没有增加赋税,但是两季一个庄头的税,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还是不少的。”倪小月放下手上编的竹条感叹“但是今年官府做了件好事。” “好事?是什么?”李珺好奇地问。 “今年来收税的衙役竟然称我们垦荒有功,免了我们一年的税。” “还有这事?”李珺奇怪的很。 “是啊,衙役大人还让我们继续开垦荒田呢,说还能免税钱。” 倪小月看李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继续说道:“除了这个,还重新丈量了我们原来的农田尺寸,不再按庄头摸黑收了。” “有什么区别吗?”李珺还是不太明白。 “就拿前面小葫庄来说,虽然看上去跟我们庄头差不多,但是人家庄上都是好地,田亩也多,种出来的收成也比我们多啊,收税却一样。总归有点儿不公平。现下按实际了,谁也没话说啊。” “哦。”李珺听了恍然大悟“确实是个好事。” 茶园里,沈拂等人也都坐在亭子里面喝茶赏景,因冬日里事不多,倪二也在。 “这么说你们干得还有劲些?”沈拂笑问。 “那是当然,该多少就多少,还能减免,可不更有奔头。以前的县丞您也知道,不是个清廉的,现在破天荒给百姓这些福利,还不是朝廷里变法的结果吗?当官的又想争好名声,就开始比开荒了。” 沈拂听着,没有应声。 倪二又低声道:“但是有些虚报田地的富户这次就栽了,还得补交税款。” “确实查的这样细吗?”沈拂问。 “老爷,不仅此地,我们杭州府城里也是这样查的。”沈管家在一旁说道。因为沈家的租地都是沈管家在打理。 沈拂点点头。 几人正说着,忽然听到前面果林边上有什么动静。 花青色的袄子……沈拂远远望去像是温嬷嬷的身影。 “那个好像是温家小子,帮我贩果子的。跟贵府上小姐的奶妈子还是亲戚?”倪二也看到了,识得他们,有的情况了解,有些又不太确定。 “她是有亲戚在此地。”沈拂若有所思。 “这家伙也是个老实人,媳妇倒是个聪慧的,忙活这些年了,最近终于置了一个宅子,家里又添了一个小子。” “好事成双啊!”沈拂叹道。 “谁说不是呢,他还说是沾了我们家的福气”倪二说着摸头自己笑起来“我们家都是穷苦命,哪来的福气。” 沈拂也笑了,“不要自谦,你们虽然一路坎坷,但是这些没有打倒你们,反而是你的勤劳、善良让你们家庭和睦、融洽,那些住在高宅大院里的人,虽然有钱权,但是并不一定有你们家幸福,只此就是他说的福气。” 倪二是个老实人:“其实,倪二最佩服的还是先生您。什么都知道,又说的那样好。” 沈拂亦笑道:“梅花优于香,桃花优于色。你看,这么好喝的茶叶,我是喝得出来,你叫我去种可不一定能种得。” 几人一听皆都笑起来了。 果林那边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 041离去 日已西斜,一排小树的影子深深浅浅的映在地上……杳庄傍晚的冬天,平静温暖。 回去之后,沈拂就听说了温嬷嬷要告假的事,因为娘家外甥要接她回去过几天。 李珺在房里帮温嬷嬷收拾东西,上次温嬷嬷回去还是给老母亲送葬,回来时哭得眼睛都肿了。李珺当时虽然年纪小,但是还特意跑去舅舅那里要来了消肿的药膏。 这次温嬷嬷回去,却是要参加外甥添丁的百日宴,喜事应该贺喜。 “嬷嬷,珺儿送个小金锁好不好。”李珺问道。 “不用,小姐这样客气干什么,”温嬷嬷埋怨道,“嬷嬷这里自然备下了贺礼。” “那嬷嬷您在那里多玩几天,不用记挂珺儿这儿。”李珺笑眯眯地靠在温嬷嬷肩上。 温嬷嬷没有接话,突然紧握着李珺的手感慨地说道:“嬷嬷是放心,又不放心啊!” 李珺抬起头反问:“这是怎么一说?” 温嬷嬷又帮她扶正歪掉的外衣结,慈爱地回道:“放心因为珺姐儿是个遇事有主见,不怕吃苦的大小姐;不放心的是去年贴身伺候的丫头们都放出去了,这些小丫头子还没练出来,怕服侍不好你。” 李珺大手一挥:“嬷嬷,珺儿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您不是师傅嘛,慢慢教呗!就算您这几天不在,珺儿也没什么特别需要,她们要是不会,珺儿会找舅母帮忙的。” 温嬷嬷点点头:“是啊,老了,老了。忘了珺姐儿还有个舅母,对,舅奶奶会帮着珺姐儿的。” “还有外公、舅舅、还有都会帮我啊!”李珺又补充道。 “对,对。” 第二日,天刚刚亮,沈拂在后院空地上练着太极剑,沈管家来报:“老爷,温嬷嬷来告假。” “嗯,请来吧。” 温嬷嬷只背了个简单的包袱,过来就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沈拂不觉有些惊讶,“这是什么意思?快起来说话。” 温嬷嬷因背着包袱,站起来有些颤颤巍巍的:“谢老爷。” “听说家里添丁了?”沈况问。 “是。”温嬷嬷点点头 “那怎么瞧着你并不高兴?”沈拂发现端倪,眼前的温嬷嬷并没有平时爽利模样,抿着嘴,这一说眼里似乎还泛起了星星点点的泪光。 “老奴之前曾经和老爷提起过的事,今日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同小姐告别了。”温嬷嬷有些悲切地说道。 沈拂恍然:“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温嬷嬷迟疑地点了点头。 “是该歇歇了。”沈拂感叹:“多少年了?” “从奴婢跟着冰姐开始,也有小二十年了。”温嬷嬷回想。 是了,沈拂轻叹。 温嬷嬷本是从冰儿的面前服侍的老人,早前曾经嫁过人,却因琐事闹僵了,被夫家写了休书。最后家里夫家两边都不认她,张氏看她能干就放在冰儿身边照顾。在冰儿去徐州之后,也在那边找了户人家,这一回倒是情投意合,但是那夫婿渡江之时浪打船翻,掉在江里没了。冰儿可怜她孤儿寡母,又召回来做了珺儿的奶娘。但是最后听说那孩儿也还是夭折了,终归是个可怜之人。 也是为了报答冰儿,就跟着珺儿一直到了现在,算是为沈家辛苦了大半辈子。 最最让沈拂难忘的就是他去徐州接珺儿的时候,唯一还留在李府内的老人就是她。抱着珺儿出来,哭着说冰儿在世时候的事情,让他心中像是被刀割裂一般。 “外甥家里现在好过些了?”沈拂又问了别的。 “是。”温嬷嬷擦擦眼角。 “那是好事。”沈拂夸道。 “老爷,”温嬷嬷突然又跪了下来。“奴婢,确实是舍不得珺姐儿的。奴婢跟着大小姐、小小姐这么些年没觉得像奴婢,待奴婢像亲人一般。” “将心比心,是你对她们好的回报而已。”沈拂轻叹。 温嬷嬷又道:“但是奴婢就外甥这么一个亲人了,这小子还算上进,之前自己捣腾了一点家业就想领奴婢回去养老,奴婢放心不下珺姐儿,没应。这次过来奴婢想来想去还是应了。因为奴婢的身子骨到底是老了,老夫人的事珺姐儿其实很难过,奴婢也怕在姐眼皮子底下老到生离死别多难过啊,趁姐儿还没成亲,养几个年轻顺手的,带过去服侍。” “你总是为珺儿着想。”沈拂点点头。 “大奶奶是个聪明贤惠的,奴婢看得出来。”温嬷嬷又道。 沈拂也嘴角带笑:“是。” 温嬷嬷的心里好像也缓过来一点儿又道:“奴婢外甥是新添了个小子,媳妇也是个没娘的,家里没个老人,奴婢好歹回去帮衬帮衬,不至于以后养老仰仗他们时那么难堪。” “恩,你说的也对,沈家要感谢你,你回去休息是应该的,难得有个外甥似儿,能孝顺你,也是你的福气,老天总是庇佑好人的。”沈拂感慨道。 “只是珺姐儿那里,奴婢不放心,希望老爷挑些懂事的丫头,奴婢还是会回来帮着练她们几天的。”温嬷嬷想想又道。 “老夫知道你的心是向着珺儿的。这件事大奶奶处理,你就放心回去养老吧,珺儿需要你的时候会着人去请你的。”沈拂道。 “奴婢知道了。”温嬷嬷又给沈拂磕了一头才退下。 之后,李珺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温嬷嬷回来,不免有些着急。 便去问沈管家,最后还是沈拂说了温嬷嬷要回家乐享天伦之事。 李珺一开始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心里空空的,难以接受。还是沈拂劝了两天,这才缓了过来。果然如温嬷嬷所说的,她们都是希望对方好,因为知道温嬷嬷是去享福了,总比像张氏一般永远离去了的强,至少她们想见面的时候还可以见到。 但是,在他们即将离开杳庄回去的时候,温嬷嬷还是回来了,李珺又惊又喜。温嬷嬷穿得较之前还要年轻了,那衣衫看针脚并不是温嬷嬷自己做的,只道是外甥媳妇早前做好了送她的,如此李珺也很为她开心。 原来温嬷嬷还不太放心这边,想着李珺身边不知道有没有着落。许氏早已派了月浓过去帮李珺那里调教小丫头,见嬷嬷回来更好,又把李珺的喜好,房里的事又细细的分工安排了一遍,还提上来一个叫云馨的丫头先贴身伺候着。 042新年 沈家的下人都不是那种签了卖身契的,因为沈拂不喜欢这样的限制。所以虽然早些时候有被买进来的丫鬟、小子,沈拂都会问了他们的身世和喜好,还了他们的户籍。在沈家领酬做差,还可以跟着沈家人学识字,像是决明还跟着沈况学了药理。药房的药农也学了不少,要不然药田里面的活也干不好。 所以这便是沈家下人对主家忠心的原因。 温嬷嬷的眼光不错,云馨也是从小在沈家服侍的,熟悉沈家的规矩,而且做事情会变通。 比如虽然知道李珺喜欢舞文弄墨,到了那夜深的时候,也不任由着她一直看,会掐了时辰,提醒她早些休息;李珺贪玩,偶尔去药田里帮忙、或者外出云馨也都会细心地多带着一件衣衫或者鞋子替换。 如此温嬷嬷便放心多了,直到临近过年前几天,温嬷嬷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外甥家。 李珺也是,把自己的好东西翻箱倒柜地收拾了几个箱笼,给温嬷嬷带着。温嬷嬷又偷摸地给她留下。被李珺发现了,哭着喊着要亲自送着去。许氏知道了也去劝了温嬷嬷收下,温嬷嬷推脱不过,这才作罢,说当是李珺存在她那里的嫁妆。 老幼两个又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众人也不劝说,有几个小丫头常跟着嬷嬷的也哭了,还凑钱给嬷嬷买了她最喜欢吃的糕点,嬷嬷的牙不好,也没敢买太甜的。 要不是沈管家来提醒,还要絮絮叨叨再说会子话,最后还是趁着太阳没下山,把温嬷嬷送出了城。 因着要过年了,院子里其他人都忙活起来。 李珺百无聊赖,在在松鹤院里晒着暖阳发呆,突然听见三树爷爷在念《消寒歌》,后面跟着小三树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穿着棕色的对襟小袄,一边拍手一边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李珺顺口接下去,祖孙俩合都回头看她,三树爷爷还不好意思地打着招呼:“小小姐,打扰您休息了吧。” 三树爷爷捧着两个银烛台,应该是要弄供桌。 “没有没有。”李珺连连摆手,三树也看着李珺,黑溜溜的眼珠衬着他圆圆的脸,两只手上各拿一根红烛。 三树爷爷不知道怎么话又多起来:“明个就是除夕夜了,这府里府外洒扫门间,去尘秽,净庭院,钉挑符,贴春牌琐碎的事情多得很,大爷和夫人把松鹤院里的好些事儿交代的给我们爷孙俩了,老身先去忙了。” 李珺应声点头:“您去忙吧。” 三树还好奇地看着李珺,李珺也对他笑,“三树,不去帮爷爷?”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也跟了上去。 李珺突然想起,才进大冬那几日画的《九九消寒图》还没填完,于是又在书桌上寻了来,只画到二九,算算现在已经是五九了,这日子过得还真快。 “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 除夕夜,照样一大家子聚在松鹤院里,杳庄上带回来的果酒正好今日派上了用场。沈拂问道:“珺儿可要来一杯?” “珺儿就别喝了吧。”许氏有心拦一拦。 “不,珺儿要喝。”李珺跳起来。 众人合都笑了,沈拂开了坛子第一个给李珺倒上。 浓浓的果香肆意弥漫。 沈况把另外两只碗也摆上,学着李珺道:“我们也要。” 沈拂摇摇头笑道:“都给你们满上。”最后还是沈管家接了过来,给满桌人都斟满。 “来来来少者得岁,贺之;老者失岁,罚之。”沈拂第一个端起酒碗喊道,李珺捧腹。 “这儿女们又长了一岁,我们是老了。”沈拂同沈管家自嘲道。 “外公不会老的。”李珺不忘哄沈拂开心“您在在山头上跑的速度比珺儿还快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今非昔比。”沈拂点着她的额头。 “祝父亲老当益壮!”沈况带着许氏一同举杯。 “好,好,都是孝顺的孩子。” 一杯下去李珺酸得吐了吐舌头,但是身上却顿时觉得暖和了些。 筵席之后,沈况拉了沈管家几人又凑了一桌,推牌九,云馨陪李珺守岁。 李珺果酒贪饮得多了,胃里火辣辣的,另拿吃食往嘴里塞垫着。这时云馨小声道:“小姐,待会我们去园子里放爆竹。” “爆竹?好啊!”李珺拍手称好,“以前在家放爆竹,外婆都不让我出去,怕炸着我。” “这个不会。”她笑着说道。 “当真?”李珺又塞了一块枣糕在嘴里。 “恩,瞧。”云馨举起来一个细树枝一样的炮仗,“这叫二飞脚,不在地上炸,第一响飞到空中,第二响才在天上炸了,是决明拿来的。” 李珺不懂这个,但是听着就好玩,恨不得立马就能看到。 还未到子时,外面爆竹声已经此起彼伏,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李珺也迫不及待地拉着云馨跑出去。 “嘣!啪!” “听!”李珺又害怕又开心,小心翼翼地捂着耳朵。 园子里小厮们点了火盆,也摆了一些爆竹整齐地竖在地上。 那边三树爷爷也带着三树来看,他欢喜地跑到李珺面前,亲热的叫着“小姐!” 决明负责点火,只听“啾”的一声,李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嘣!”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浓浓的火药味立刻弥漫开来。吓得她跟云馨抱成一团,一会又都咯咯地笑起来。 决明又开始点第二只,第三只……整个府城恐怕全都沉浸在这份喧闹中了。 放完爆竹,李珺也跟着到偏厅继续守岁。 一大伙人围着火炉,聊天说话。三树问爷爷:“为什么过年要守岁,还要放爆竹?” “爷爷不是给你讲过吗?” “三树还要听嘛。”三树撒娇。 三树爷爷很有耐心:“好,我们三树要听,” 老爷子喝了一口茶开始讲:“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种凶恶的怪兽,人们叫他“年“。每到大年三十晚上,年兽就要从海里爬出来伤害人畜,毁坏田园,降灾于辛苦的百姓……” “不是还要请神仙吗”三树插嘴。 李珺坐在三树身边,伸手捂住她的小嘴:“嘘……” 三树爷爷也道:“你个小东西,知道还要爷爷讲。对啊,有的地方,村民不知年兽怕红,常常被年兽吃掉。这事后来传到天上的紫微星那儿……” 043听书 李珺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睡去,醒来天已经大亮,云馨端着铜盆进来:“小姐醒了?” 说完还不忘给李珺李珺作揖“:小姐吉祥!” 李珺摇摇头,还觉得有点晕,熬夜果然费神儿。 外面阳光正好,透着回暖后微薄的明媚,只是地上残存昨夜爆竹的碎屑。 大年初一不扫尘,园子里的婆子们都歇在那里的晒着太阳,嗑着瓜子。 李珺先去了松鹤院,三树见了她也恭敬地请安。 “老爷起来了吗?”李珺问。 “早起来了,大爷和少奶奶也在呢。”三树爷爷回答。 李珺点点头,果然沈况同许氏都坐在厅内,正和沈拂说着什么。 “如此你们就早些收拾了出发吧。”沈况最后说道。 “外公,祝您身体安康。”李珺最先跪到沈拂面前行了大礼。 “起来,乖了,外公今个给你准备了一个金元宝。”说着,从沈管家手中接了递给李珺。 “多谢外公!”李珺很满意地接了过来。 “舅舅舅妈!”李珺又朝沈况夫妇行礼。 “哎!”两人竟然异口同声地答应了,众人合都笑起来。 “生生像抢了相公的外甥女儿,对不住了。”许氏掩着嘴笑道。 “哪里的话。”沈况知道她说玩笑。 李珺继续道:“珺儿祝舅舅、舅母身体安康,万事如意。” “好好,快起来吧。”沈况伸手去扶珺。 许氏又唤来月浓,“来,这是舅母给你的红封。” “谢谢舅母。” “谢谢舅母!” 沈况反倒坐在那里不动,许氏用胳膊肘碰碰他,沈况才故作神秘地从袖子里又拿出一袋东西来塞给李珺:“这是舅舅给你的。” “谢谢舅舅。”李珺顺手捏了捏好像又是一包金豆子,舅舅还把自己当小孩子一样。 “舅舅这是要去那里?”李珺刚才听了半句,好奇地问。 沈拂回道:“你舅母过门几个月,还没回过门,说出去也不好听,所以外公让你舅舅他们这一次去多过些日子。” “哦,原来如此。” “珺儿要不要同我们一道去玩玩?”沈况提议。 李珺先是高兴地想要应下来,但是转念一想,若自己去了,府里就只剩下沈拂了,遂改口道:“不了,舅舅、舅母去了定然忙得很,珺儿下一次再去吧。” 许氏大约是看出了李珺的担心,也没有相劝:“好,舅母会多带些苏州府的点心回来给你尝尝。” “好,这个珺儿喜欢。” “不过,婆婆的生忌是不是快到了,咱们这么去了,是不是就来不及回来操办。”许氏突然想起来。 “是。”沈况也望向沈拂。 “这个不用你们操心。”沈拂答道。 “你娘的生忌就到云亭寺里请师傅们诵经,做一场法事吧。” “好,若舅舅舅母赶不回来,珺儿去云亭寺里供奉,还能顺便同朴大师讨教琴技。” “珺儿真乖。”许氏赞道“若我们赶得回来便一道去。” 沈况点点头。 “舅舅你们不用太赶,舅母离家也好久了,外公不是说了让你们多住一阵子吗?” “是,珺儿代表我们去也是个办法。”沈况认可道。 “那就先这么定了。”沈况又朝许氏道“笑娥,走之前把法事要准备的东西,都列好了,交给沈管家代办吧。” “妾身定当办好。”许氏应允。 又喝了一盏茶,沈况便同沈管家一同带着拜帖、拜礼去一些府上拜年。 许氏不放心李珺屋里,便去了闲鹤院,每人发了一封红利,又仔细关照了些话,才让她们散了。 不过两日,沈况夫妇便往苏州府去了。没有他们夫妻二人在家,院子显得更大了些,沈拂精神好了些,便带着李珺去茶楼园子里面听书。 正月里头,园子里面的听书的多,说书的少。大都被邀到人家府里坐场子去了。茶老板新介绍了一位京里回来的戚先生,说的奇闻趣事都是杭州府城里鲜有的,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李珺听着也很有趣,今日第一场说的便是《明月楼》。 “这明月楼是什么地方?”那戚先生调子一提,众人都竖起了耳朵“那可是京城东西街市交界处,最繁华的酒楼! 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商贾百姓,入店之人可谓是来往如织!这明月楼里的招牌就是明月宴,什么双鱼戏月、猴子捞月、嫦娥奔月……” “外公,明月楼真的有明月宴吗?”杭州府里的酒楼也有很多,但是这明月楼的名堂,她觉得还挺有意思。 “有的。”沈拂一边点头一边饮茶。 “那您吃过吗?”李珺来了兴趣刨根问底。 “吃过。”沈拂知道小姑娘的心思,“你想问哪道菜最好吃?” “不是。”李珺刚到嘴边的话转了一个弯又吞了回去。“珺儿想知道戚先生说得是真的还是杜撰的。” 突然,看客中发出了一阵笑声,原来戚先生说到了一个紧要之处突然打了一个嗝,自嘲都像是把明月宴吃饱了。 沈拂指指那看台上的说书人问道:“珺儿你看,这戚先生怎么样?” 李珺又回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正在说书的戚先生:藏青色的长衫,头上一根玉簪固着还算整齐的发髻,约莫有四十的年纪,整个人最吸引人注意的除了他抑扬顿挫说书的声音,还有那随着话本故事或怒或喜,或疑或笑的眼神。 “明月楼老板的这番心思可谓巧妙啊!”戚先生往案板上一个惊拍道:“要知道,这酒是穿肠毒药,财是惹祸根苗啊!什么事呢,西域燕国给咱们天子贤帝晋了一件宝贝,这宝贝啊,什么做的呢?是用一块铜鎏金子陶制而成的酒壶。这壶的形状,就像一条神龙似的。在这酒壶的壶盖上有四只很小的金龙,上面还刻着四个字儿。”说着停住捋了一把自己的短须。 连李珺和沈拂也不说话了,众人屏息细听。 戚先生眉角一抬道:“正是天、云、日、月!这日、月二字合在一起便是‘明’,贤帝立时便想起了明月楼的明月宴,这么一把好壶不就要配这明月宴嘛?……” “外公刚才要问的是什么?”李珺又悄声试探地问道。 “觉得这戚先生如何?”沈拂还看着前方。 李珺托着下巴,答道:“恩……,应该是个读过书的人。”略停下想了一会又道:“说话也很有趣。” 沈拂还在等她慢慢道来,李珺已经不耐烦了:“哎哟,外公您就有话直说吧。” 沈拂笑着摇摇头,真是拿这个她没办法:“这古往今来的的说书人不光是靠着一张嘴的,你瞧他们曰得词,念得诗,说得话,打得诨。顷刻间就能把一家、一朝之事顷刻拿捏演绎,肚子里没东西还真做不好这样的差事,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说的就都是真的。” “哦?”李珺也顾不得戚先生说的下文,认真听着沈拂的讲解。 “为了能增加说书的效果,投合听者之意,加以想象不是没有的。所以世人虽然喜听说书,但是也最畏说书人,有道是谈笑只凭三寸舌,评讲古今天下事。” 李珺竖起大拇指笑道:“外公好厉害,您也可以说书了。” 这下引得旁桌的听书人也瞧了过来,李珺顿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假装剥瓜子。 台上依然热闹非凡:“这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您再看这明月楼,现在是霞光万道,百把盏灯,也没它亮堂……” 044知音 几回听完,外面天色不觉也已经暗了下来,祖孙俩这才不急不慌地往回赶去。 大街上的大红灯笼也渐次点亮,晚风轻抚,连着金穗儿一起晃动,撩起来又撩回去,橙光漾起一圈一圈的黄晕,照着路上边各色行人。 沈府外,一个小厮早就在那里迎候,同沈管家和先下来的沈拂说了些什么。再等李珺到跟前蓦得发现沈拂的脸色不知为何板了起来。 遂问道:“外公怎么了?今日听戚先生说那京城这么好玩,您还没带珺儿去过呢。” 谁知,沈拂听了不仅没有回话,脸上更显严肃。李珺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疑惑地看向沈管家。 “老爷年轻时在京城做官,珺小姐想知道什么好玩有趣的东西,确实可以讨教一二。”沈管家在后面接道。 沈拂忽然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改了态度:“玩了一天也乏了,进去再说吧。” 李珺欣然上前:“好,珺儿扶您进去。” 第二日,沈拂似听书时间太长,累觉精神不济,祖孙俩便没有再出去。 李珺找来了疑难棋局,铺在那里两人一起研究。 沈拂突然又旧事重提,问李珺要不要回徐州或者跟着有可能还能跟着她爹去京城。 李珺顿悟昨晚那小厮回报的应该就是这件事情。 她当然答不要,沈拂像是真的安了心,也便不再提起。只是李珺偶尔去书房时,总发现沈拂与沈管家避开她在里面单独说着些什么。 李珺当未见,每日依旧变着法子去“叨扰”沈拂,一曲小调、三杯清茶、几页古文…… 过了正月十五,沈况和许氏从苏州府来了信,说张家那边回来了几个常年没见的亲戚,正好再聚聚,还要待几日才能回来。 所以,张氏的生忌理所当然只能按照原来定的,由李珺代表府里到云亭寺去给做法事了。 临走前,沈拂把李珺送到门口,递上了一封书册。 “这是什么?”李珺接过来。 “译的琴谱,忘记了?”沈拂点着李珺的额头。 “哦,对。”这几日弹下来发现其中应该是缺了一些,正好再去向朴大师讨教一番。 “在寺里乖些,没有人陪着不要到处乱跑。”沈拂虽然一向不太约束自己的家人,但是对李珺的担心还是溢于言表“等你舅舅去接你再回来。” 李珺连声答应,“好,外面冷,外公快进去吧,做完法事珺儿就回来了。” 天确实有些变了,一阵冷风吹过,马车前的马儿都“嗤嗤”地打了个喷嚏。 “走吧!”沈拂朝沈管家挥手示意。 云亭寺李珺不是第一次来,但是还是第一次独自来。 因为还在正月里,庙里的香客络绎不绝。还好由沈管家送来,他同明远大师说了要办生忌之事的安排,这才放心离去。 另一边,李珺一路先去了本心阁,拜访朴大师。 那屋里的摆设和之前来的时候差不多,倒是门口的角几上多了一盆青绿矮松。 “珺施主来了?”朴大师听到声音乐呵呵地问道。 “是的,大师。”因怕朴大师看不见自己,李珺行完礼便坐到来大师对面的榻上,又道:“多谢大师上次给珺儿的琴谱,曲调甚美!” “善哉善哉,积善之举,必有余庆。老衲洗耳恭听久矣,还不赶快一曲弹来。”朴大师双目半垂,甚是开心。 李珺依言坐到琴案前,轻抚一曲,正是琴音袅袅不绝于耳。 朴大师微笑着拍手道:“每一帧琴音都丝丝入扣,引人入胜。” 李珺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了朴大师,珺儿这次来还带了一首很特别的曲子呢。” “哦?”朴大师颇感兴趣,不知道小丫头又要玩什么:“愿闻其详。” 李珺正襟危坐,调试了几根琴弦,才郑重地弹奏了起来,一时仿佛所有东西都静止了,朴大师也听入神了,连李珺停下来也不知道。 “大师!”李珺喊了一声。 朴大师双目微闭,好像陷入了沉思。 “大师,大师!”李珺连声喊道。 “这是什么曲子?”朴大师激动地问道。 “这,这个好像叫《清风吟》。”李珺拿出沈拂交给她的书册。 “这曲子确实是《清风吟》?”朴大师又问了一遍。 “是。” 朴大师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这曲谱,你是从何得来的?” 李珺便把自己和沈拂一起去文脊山上如何发现古人的洞穴,如何找到了那些奇怪的东西,如何帮助古人造墓地,回来译出那兽齿上的琴谱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朴大师。 “看来,确实是真的了。”朴大师喃喃自语:“前面的曲调也很像。” “可是大师,外公说我们译出来的谱子并不完整,有些地方断了?”李珺试图把朴大师的注意力拉回来。 “是的,但是这些对于你们的发现来说,小到可以略之了。”朴大师感慨道。 “这首《清风吟》外公说京城里曾经听到过。”李珺道。 “那前两句曾经外传过。”朴大师顿了一顿说道:“相传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很有名的民间琴师,被皇上诏入宫中,为后宫佳丽、宫廷宴事奏乐取乐。这琴师的绝技能够瞬间呼风引蝶,技艺超群。这让某些好事之徒看在眼里就有些嫉妒他,于是在背地里使坏把他排挤到了宫外。” “那后来呢?”李珺着急地问。 朴大叔感叹了一声道:“琴师自然是离宫而去,待皇帝发现错怪他,想要再诏之时,已然再也找寻不到了。当时宫中的乐官想要模仿他的曲子,虽有曲调但是毫无神韵,整个后宫的舞乐都让人觉得寡然无味。这首《清风吟》据传就是他当时在宫中为皇帝所创的最后一首曲子,可惜还未谱完,人就这样消失了。” 李珺点点头喃喃自语道:“原来那个坐化的古人还有这么一段心酸史。” 大师回应:“是啊,这位瞿姓琴师也从此成为了历代琴师心中圣祖一般的人物。其中老衲之前教你的几首曲子也是传自于他,没想到竟然与你这样有缘。” “与珺儿有缘也没什么用啊,”李珺坦白道:“瞿大师留下来的谱子都是一些看不懂的文字,要不是外公识得译了出来,珺儿也不会弹的。” 大师摇摇头:“法不孤起,仗缘方生,道不虚行,遇缘即应。” 李珺苦恼地皱着眉头:“大师又要给珺儿讲佛经吗?” “瞿琴师所在的朝代天下并未大统,至我朝太祖时期,内外动乱平息,才统一了现在的文字符号,所以珺施主此次的缘确实还要沈老施主从中接合。” “珺儿的缘都离不开外公。”李珺也充分的肯定。 045法事 “对了,大师还是指点珺儿这曲《清风吟》吧。”李珺道。 “圣人神曲,老衲也不敢妄自菲薄,珺施主再弹一次,共同商议吧。” “遵命。”李珺俏皮地回答。 于是,遇到不对的地方,朴大师就让李珺停下来,在几根弦上轮番改换直到曲子对了,这样从头到位研磨了一遍。朴大叔兴致极高,也奏了几遍。 李珺沉浸其中,不觉窗外也有几只翎雀也被吸引而来,停在枝头不肯离去。二人就这样在禅房探讨了半日弦乐曲谱,待小沙弥来点油灯才发现夜幕已至。 门口穿着书童装束的云馨,见李珺出来,赶紧递上大氅:“小姐可算出来了,这曲子真好听。” 李珺抿着嘴笑道:“朴大师的琴技自然高超。”而后又甩甩手娇怪:“还是在家里还是懒怠惯了,弹了这么半日手都有些酸了,” “天凉,小姐快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给老夫人做法事呢。” “晓得了。”主仆二人一同往外面走去。 但是事情却并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顺利。 天还未亮,正在睡梦中的李珺二人便被一阵急促的钟声了惊醒。 “是发生什么事了?”云馨巴在窗口朝外张望。 “寺里的早会吧?”李珺揉揉眼睛,但是旋即又否定自己:“怎么敲得这般急?” 主仆二人简单整理起来,因她们留宿的禅房在偏远,也看不到什么人。云馨好不容易才在门口拦住一个经过的小沙弥:“小师傅,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小沙弥因为跑得急,鼻子冻得红彤彤的:“施,施主,本寺的一位师祖圆寂了,小僧们都要赶过去做法事。” “哦,原来是这样。”云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小沙弥又继续往前殿跑去。 “可曾听说是哪一位大师?”李珺在后面也听到了回话。 “奴婢忘了问。”云馨不好意思地说:“且奴婢问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就怕这事会不会影响老夫人的事生忌法事呢?” 李珺沉思:“也是,那我们等一会儿也去前面看看吧。” “好。” 遂二人等到天色大亮些,也往那小和尚跑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就看见很多藏色身影来回奔走,再走近一些听到云长殿里传来阵阵诵经之声。因李珺常年在外行走,特意在来之前就同云馨都换了男装,所以在这寺庙里并不显得突兀。 云长殿外有两个洒扫的小沙弥,李珺正欲上前询问,忽而听到他们其中一个道:“师兄,朴讳师祖怎么突然就圆寂了?前阵子师傅还让我们去本心阁给送过东西,笑的声音都很大,” 朴大师?!朴讳就是朴大师的法号。李珺差点惊呼出口,为什么,不可能!昨日明明还…… 另一个高一点的小沙弥道:“小僧听师叔说昨日师祖的精神一直都很好,还弹琴来着,那琴音听了让人如临仙境一般。” “师祖眼睛不好也会弹琴吗?”小和尚又问。 “会啊,师祖可厉害了,师兄昨个离的不远,听到了一点点琴声。”高个子一认真地回道。 后面云馨听了一知半解,悄悄又走近了些。 小沙弥又道:“好了师兄,那到底师祖怎么圆寂了呢?” “师弟听说过生死轮回,脱离苦海吗?”高个子小声了一些。 “慧明不懂。”小和尚一脸茫然。 高个子也不再故作神秘了,解释道:“他们说,师祖房里服侍的师兄半夜醒来见师祖还在打坐没有休息,想去提醒师祖,结果发现师祖已经圆寂了。脸上还带着笑,师叔说师祖已经参透了生死佛法,到极乐世界去了。” 后面他们再说些什么,李珺已经也听不下去了,任由云馨扶着去了云长殿,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殿中的朴大师佛身。 明明昨日还一起乐享在琴音之中,今天就已经阴阳两隔了。李珺忍不住流下泪来。 但是四围边上,明远大师组织着一众小沙弥为其超度念经。云馨只得带着李珺先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下来。 待经诵完,明远才过来向李珺抱歉道,因为事出突然,张氏的生忌法事本来也是在这个殿,但是现下恐怕要重新商量了。 李珺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唯恐是自己昨天让朴大师累着了,心中不免愧疚至极,自然不会强求,又让云馨把随身从家里带来的银子都给了明远大师:一是谢谢寺里为外婆的法事操心,二是给朴大师多点几盏长明灯。 最后明远同庙里的其他大师商量,因为朴大师在寺中辈分高,他圆寂的事情一旦传出来,还会有很多其他寺庙或者府州里的人来祭拜,到时候恐怕打扰了张氏灵位的清净,且这生忌法事定了诵经七日,李珺二人长时在寺中留宿也不方便,便建议她暂时移居到云水庵中去,离云亭寺也就一刻的脚程。 既是诚心来供奉祭拜的,自然是清净一点更好,李珺岂有不应,正好抄经供佛,也为朴大师超度。 临走之前,李珺再次跪倒近前祭拜,长跪来好久,云馨知道她心中愧疚,遂上前劝道:“小姐莫再难过了,那门口的小师傅不是说了,大师走的时候是笑的,并不痛苦,所以您也不要伤心了。” 又过了一会儿,李珺才稍稍缓过来些,心道:是啊,云馨、旁人都明白的道理,自己怎么就糊涂了? 这么想着又擦了眼泪,还向明远禅师提议:干脆把张氏的法事也一起搬到云水庵中去,这样互不干扰。 明远自然是千恩万谢,直道李珺和老夫人好成人之美,与云亭寺结了善缘。 云水庵说起来靠着云亭寺,但是并不大,庵里通共就是善常师太和善云师太并几个小姑子。原先的妙圆主持去年圆寂了,现在云水庵代主持的便是善云师太。 午后,还是明远亲自带了几位禅师在云水殿中帮张氏做好了法事,而后又向善云、善常嘱咐了几句,便又领着众僧匆匆离去。 善云大师看起来慈眉善目,几个小姑子也是敦厚朴实的样子。但是除却这两日的奔波,又无端生了这么多事,李珺自然有些心力交瘁,只闲聊了几句,便同云馨回了禅房。 046云水庵 后面,云亭寺又有禅师来诵了两日的经,便没有再来了。李珺心道定是那寺中忙不过来来,也不去计较,只天天自己坐在云水庵中灵前抄经供奉。 庵里都是一个叫做舍春的小姑子,负责主仆二人的起居。云馨闲的时候就同舍春闲话:“舍春师傅,你们平时去云亭寺吗?” “去的。”不知道是不是庵堂里清苦寂寥,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舍春虽然年纪不大,说话也像善常师太一样惜字如金。 “你们姑子和尚在一处也不避嫌吗?”云馨直白地问。 李珺在后面听到忍不住喊了一句:“云……馨……” 云馨自知说错了话,捻了捻额前的碎发,干笑了两声。 那舍春倒没有觉得多难堪,答道:“小尼不知。”想了想又道“一般都是由舍云姐姐负责去的,也会有云亭寺的师兄过来。” 终于多说了一句话了,云馨笑着又问:“舍云是谁?” “是小尼师姐,善云师伯的大弟子。”舍春解释道, “怎么也不忌师傅的名讳,都叫云?”云馨奇怪。 “规矩。”舍春道。说着便站起来准备收了门口的木桶、篮子离开。 “咦?什么规矩?”云馨就像听着书楼里说书的,说到关键的地方,突然来了个“预知何事,请听下回分解”的意思,怎么肯放过。 便一把抓住她想要问个究竟,但是两厢都用来力,舍春原本就已经洗得有点发白的杏黄色僧袍,差点儿被云馨拽得撕裂开来。 云馨吓得松了手,舍春一不留神撞在了门框上,还好手里抓的劳,东西没摔了。 她见云馨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只得又回转身不情愿地低声解释:“我们云水庵但凡历届主持的名讳里都有个云字,除了上一任妙圆师祖因是先帝经过时赐的法号,便未改,所以未用“云”字。且舍云是善云师伯座下大弟子,自然器重,赐名“云”字也不足为怪。” 旁边儿李珺听了反而忍不住笑了。 两人合都看向她,李珺放下手中的毛笔,挽着袖口道:“你也有个云字,在这云水庵倒也是来对了,说不得善云大师看你慧根了得,收了你做关门弟子,继承衣钵。” “小姐!人家才不稀罕这个!”云馨知道李珺取笑自己,嗔怪道。 舍春转身又把桶拎起来向:“小尼还要去厨房里帮忙就先告辞了。”主仆二人也不再挽留。 就这样,待李珺一本经书抄完,已在这云水庵里又待了好几日。 足不出庵本可把云馨闷坏了。再加上舍春又突然换成了一个更小一点的姑子,讲话还有点不利索,云馨更没了乐趣,只能整日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帮李珺整理经文纸。 “现在是什么日子了?”这一日,李珺突然想起来问道。 “快十五了吧,昨个看那外头月亮都圆了。”云馨回道。 “舅爷是不是该回来了?我们换了地方别进了寺里找不着。”李珺突然担心起来。 云馨又乐了:“小姐,舅爷来了还能不把您带回去?再说云亭寺的和尚们也不是傻子,会告诉舅爷的!” 李珺转念一想,也对,法事之期也过了,不若明日自己去问一问吧。 次日,二人大早就醒了,推窗而看,院子还有些雾气,恍若仙境一般。 “偏实偏了些,确是这些姑子修养的好地方呢。”云馨道。 待到二人准备出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旭日东升,暖光洒进来,瞬间雾散气清。 “已经是暖春了呢。”李珺感叹:“把那些抄录的经书带着也供一些在朴大师的灵前吧。” 可是,还没等主仆二人走出云水庵的大门,就被门口的小姑子拦了下来。 “怎么回事!”云馨责问道:“我们又不是你们庵里的姑子,拦着干嘛?” 小姑子摇摇头也不说话,云馨想把她推开,没想到这小姑子劲还挺大,一边拦嘴里还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 “是个哑巴?”云馨道。 李珺也觉得很奇怪,问她:“是谁让你在这看门的?” 小姑子突然噤声,眼皮子耷拉下来不敢看她们。 云馨给李珺使眼神:“小姐,我们冲出去得了。” 一个小姑子是挡不住她们,但是她这样反常的举动让李珺觉得有必要搞清楚,所以她干脆让云馨去请善云大师来,问个究竟。 云馨依言转身又往后面斋堂去了。 小姑子见状不知道自己是去还是留,一面往里面张望,一面生怕李珺跑了似的,偷瞄着她。 李珺面上安定,其实心中不免还是有些不安。 突然瞥到小姑子脸上欢欣雀跃起来。 李珺暗道:来了? 果然,后面云馨打头,一副有气没处撒的样子,嘴撅得老高。善云大师紧跟在其后,手持佛珠,走得不紧不慢。 “来得这样快?”李珺小声地问云馨。 “正好在斋堂门口遇到。”云馨解释。 “哦。”李珺一面回应,一面礼貌式地向善云大师作揖行礼“师太,我二人在此叨扰了多日,还没再您打声招呼。” 善云师太依然是那副笑脸道:“李施主说的哪里话,既是云亭寺的贵客,就是我们云水庵的福星,怎么会有失礼之说,倒是庵堂狭小局促,恐怕亏待了小姐。” 小姑子也毕恭毕敬地走到善云师太一旁似要诉说刚才的情景。 云馨可不会像李珺这么有耐心,直白地看着那小姑子问道:“倒是不知,师太为何指使这位小师傅拦着我们,不给出去?” 善云师太看了看这伶牙俐齿的小丫鬟,一身得体的粉紫小袄,一双丹凤眼犀利得倒像是个当家的。 反观这旁边的小姐,依然作男子打扮,一身青色素纹长袄袍衫包裹着瘦小但挺拔的身板,仿佛冬日里山头上青翠的小松。 “李施主真是沈大夫家的吗?”善云冷不丁这么一问。 李珺楞了一下。 “师太,怎的才几天功夫,云亭寺的小师傅们来做法事的时候,可是跟您说明白了的!”云馨冷笑道。“我们老夫人的牌位还在你们庵里供着呢!” 谁知不说还好,刚说完这句善云的脸色又变了变,道:“不瞒二位,这两日山上、寺里不太平,贫尼不得已而为之,也是为了小姐的安全着想。” “不太平?”李珺反问“不知道除了朴大师去世,还有何事?” 善云手执佛珠,拨了几珠:“整个大赵此刻都不太平!这云亭寺小姐今日真的去不得,还是回去吧。否则,出了这个门,贵府万一来迎,寻不到姑娘怎么办?”最后几个字还特意加重了音量,说完一个佛礼转身,又复回了斋堂,只留下茫然的李珺主仆。 047事变 “不太平?难道是这山上有匪徒?”云馨看向那小姑子。 可小姑子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只恪尽职守地在门口继续看着,又恐怕两人想要硬闯出去,不时紧张得望这边看看。 “那善云师太也不把话说明白。”云馨着急道。 “刚才那师太还说整个大赵国现在都不太平?”李珺思虑。 “有吗?好像说了。”云馨记不太清。“可是小姐,法事之期早就到了,按理说舅老爷也应该回来了。”她关心的是这个。 “她既然拦着不让我们去云亭寺自然是那里还有什么事吧,那我们再等等,舅舅大概也是有事情耽搁了。”李珺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说完准备折身回去。 “希望舅爷他们快点来,您看这云水庵也是不像话的,我们虽然没给什么香油钱,但是云亭寺那里是给足了的,这饭食越来越差了,天天就是清水萝卜、腌小菜!”云馨埋怨道。 她抱怨的不假,先前李珺觉得当为张氏守孝,这寺庙里也是理应食素清淡些,况且云水庵不比云亭寺,膳食手艺没那么好,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谁知竟然越来越差了。 但是李珺又转念一想:一则她们二人身上没有多余银子贴补,二则云水庵也是临时收了她们来在这儿,叨扰这么些日子,恐怕也是心中有怨了吧。 还是一个字,再等一等吧。 适晚,李珺还在耐着性子临帖抄经,云馨神神秘秘地掩门进来,“小姐,我们恐怕就是被这善云师太囚禁于此了,明日咱们还是想办法冲出去吧!” “囚禁?你如何这么说?”李珺急忙问道。 云馨靠得更近些道:“奴婢心想就在这等确实无聊,不如去门口折些梅花来插瓶。谁知道门口的小姑子已经不见了,换成了两个不像出家人的老姑子,还是不让奴婢出门。这也没什么,更过分的是,奴婢躲在门口,恰巧听到外面来了一个云亭寺的小和尚,问那老姑子先前沈家的家眷是否在庵里,那老姑子竟然说没有!”云馨一边说一边气得脸都红了。 “是舅舅来接我们了?你怎么不冲上去告诉他!”李珺欣喜地问。 云馨急忙辩解:“奴婢瞧着那老姑子睁着眼睛说瞎话能不上去吗?还没等奴婢开口,就被旁边另一个老姑子发现给拽住了,她拉着奴婢道那小和尚她们不认识,应该不是云亭寺的人,不要出去。再等奴婢去看那小和尚已经走了。” “什么意思?”李珺喃喃低语。“小和尚既然不是云亭寺里的为何来寻我们?” “定是那帮坏姑子,见我们没给香油钱,就不给我们走得顺利,想等着舅爷来好好敲诈一笔!”云馨愤愤地说道。 “不对,她难道不怕舅舅果真寻来,咱们揭发她们这不耻之举吗?舅舅知道她这样对待我们只会痛恨,哪里还会给她们银两。”李珺摇摇头。 云馨也很气馁地坐下来:“都怪奴婢,应该问沈管家多要一些银子带在身边,或者不应该把银子一股脑儿都捐给那朴大师。” “那怎么能怪你,是我要你那么做的。”李珺安慰她。 昏黄的油灯映着两个无助而又气恼的身影。 想了一会还是李珺先开了口:“云馨,你明日再去打探一下,她们跟云亭寺可有联系?或者是寺里有没有人下来?能不能想办法给明远大师带个信。”说着拔下了自己头上的古木簪子递到云馨的手上。 “怎么能用小姐的簪子去便宜那些腌臜的人!”云馨立刻挡了回去,“那些姑子恐怕还不识货,大不了拿奴婢这个……去”说着褪下了自己手上的银镯子,一面又不舍得用衣边擦了擦。 李珺拉着她道:“好云馨,回去我让嫂嫂赏你一套首饰!” “真的?!”云馨苦笑着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道“奴婢不是为了这个也会帮小姐的。” “我知道的。”李珺拍着她道。 第二日,云馨从早上出去一直磨到晌午才回来,只打听到云水庵的善常师太去了云亭寺那里,已经几天了,好像还是官府召去的。 另外她找到了舍春,因为厨房的姑子生病了,舍春在厨房当值,所以没再出来给他们送饭。 除了善常师太去了云亭寺,并没有什么异样,为什么说不太平呢?李珺还是不太明白。 想得越多,晚上不过睡了一会儿,就醒了,躺在禅床上翻来覆去地也再难入眠。 突然,她听到院子门那有一阵细语声。 莫不是有老鼠? 云馨在小榻上睡得正熟,李珺披了长袄,悄悄地走到门边趴在那里细听。 说话的是两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其中一嗓门刻意压低了道:“我说这两个小姐从进来到现在,也没有意向出去过,怎么突然想要逛山头了呢?” “这尼姑庙是小姑娘待的吗?”另一个声音也很轻。“才十几岁,葱一样的年纪,长得又标志,怎么不想出去玩儿,幸好让舍智留在那儿,主持都怪罪下来了。” “谁说不是呢,赶紧的把这个门给锁了,省得出事,唔……”第一个老姑子的话还没说完,可能夜风太冷,一个喷嚏上来也没敢打出来,只用手捂着。 她们住的院子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现下两个老姑子特意半夜来锁门?就是防着她们突然跑了?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为什么要锁门?果真是要囚禁住她们? 李珺悄悄把云馨喊醒,二人跑到门边去查看,残破的木门外面,果然上了一把大铁锁。 “她们到底想干什么?咱们要想办法出去!”云馨气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嘘……”李珺轻轻拉住她的手臂,还好外面鸦雀无声:“咱们先进去再说,她不可能饿死咱们。” 夜深风凉,两人摸黑回到屋子里,云馨自然睡意已无,李珺却劝她再眯一会儿,等到天亮,门果然又开了。 有小姑子送了早饭进来,云馨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般接了进来。 待她走了云馨才小声地问:“小姐这里面会不会有毒?” “你头上那银簪子可以一试。” 云馨小心翼翼地将银簪插到粥碗边,并未有异样。 “小姐,没有。” “那现在恐怕只是要囚禁我们而已。” 048舍春 李珺突然心生一计:“今日中午这样……” 晌午,送饭的小姑子进来,发现屋内一个人影也没有,吓得立时大喊着跑出去:“不,不得了了!” 躲在万字布帘后头的李珺二人相视一笑,偷偷跟在后面出来,准备逃出这院门去。刚到门口就听得后面一个清厉的声音喊道:“二位施主,不知是要到哪里去?” 李珺停下脚步,转身定睛一瞧,叫住她们的是一个清秀的小姑子,年纪约莫跟舍春差不多大,但是看着却老成机灵些。 云馨往李珺前面一挡,如临大敌一般地看着她。 李珺回道:“不去哪里,只是想再去外婆的灵前上一柱香。” 那小姑子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一面往面前走,一面很有礼数地给二人行了一个佛礼:“恐怕李施主要失望了,令外祖的灵位已经移到云亭寺去了。” “移走了!什么时候的事?那我们可以走了?”李珺质问。 小姑子停在离她们五步之远的地方回道:“舍云并不知道是何时,二位施主应该还要暂时呆在这里。”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云馨还是没忍住,对着她喊了起来。 李珺用手搭在云馨肩上,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个就是舍云,看来也是善云师太派她来的了。李珺拱手:“那劳烦舍云师傅,沈家派人来接的时候务必通知我们。” “那是一定,两位施主还是回去等吧。”舍云伸手请向她们住的院子。 “好。”李珺拖着不情愿的云馨又回到了院内。 “小姐,她一个人,我们不用怕她!”云馨小声地说道。 “那你闯过了这道门,岂知后面再没有人拦着?” 云馨噎声。 这么一闹,不仅院门白天锁了起来,那院子里还派了两个老姑子轮流看着,云馨懊恼不已,如今只能闷在屋子里,也想不出逃离的办法。 这样又搓磨了半日,二人也着急地很。突然,东边窗户那边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李施主…云施主…” 二人戳破那窗户纸往外面望去,在那围墙上露出一个瘦小的杏黄色的身影,是舍春! 云馨轻声回应:“舍春师傅!” 舍春从围墙外面小心翼翼地探了大半个身子,巴掌大的脸上还沾着一些灰黑色的碎屑。 “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要把我们拦着不能出去?”云馨问。 舍春小心地转头看了看那院子里的老姑子,正坐在里门边打盹,并没有注意这里,才道:“小尼只是私下听说施主府上出事了。” 李珺心中一顿:“出什么事了?” “小尼也只是听说,施主不要急,万一是听错了呢。”舍春着急地回道:“舍云师姐前天从云亭寺回来以后,小尼发现庵里不太对劲,门口多了看守的人,所以打听了一下,听说是官府的人把小尼师父善常师太请去的,且师傅也不愿提及施主和贵府上的事情。” “为何?”李珺自然不敢相信家中会出什么事情。 舍春又安慰道:“小尼也不知,等小尼再去打听打听,若是有消息还到这个墙头来,扔石子到你们窗上可好?” 云馨无力地点点头,“原来是我们府里出事了,所以她们的态度才会变成这样……” 见李珺默不作声担心地问:“小姐,没事吧?” 李珺摆摆手: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又怎么会牵扯上官府?再者说沈府上出了什么事,这善云为何要将她们主仆二人困在这里?难道真的像云馨之前说的想敲诈一些银两香油钱吗?云水庵她们不熟悉,不了解,那么云亭寺呢?也不管了? 但是李珺此刻最担心的还是沈拂,不知道他的身体如何了,沈况和许氏到底是回来还是没回来?老天千万要保佑他们一切安好。 除了院子里的姑子轮值看着,那舍云也会偶尔到这屋子里来看看,可能是怕两人又悄悄地溜了也没发现。 但是让两人没想到的是舍春竟然又再次出现了,她这次是直接送饭进来的,穿得比上次出现在墙头上干净了些。 “不用在厨里帮忙了吗?”云馨奇怪地问。 “大师傅回来了。”舍春把食盒放在桌上,朝外面瞅了瞅,偷偷示意她们背着门坐下来。李珺估摸她是有话要说,便拉着云馨若无其事地挨着坐在桌子边侧,那门口看不清她们的面目。 舍春侧身站在那帘子前面,小声道:“李施主,小尼师傅也回来了,说是那云亭寺里还有很多官兵在查办的就是沈家的事情。” “什么案子?” “听说是死了人!”舍春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死了人?”云馨惊呼。 “谁?”李珺一把拉住她的衣袖质问。 “这,小尼的师傅并没有说。”舍春显然没见过李珺这么凶的样子。 “你师傅是谁?”李珺好奇地问。 “小尼师傅法号善常。”舍春回道。 李珺点头,“善常?”看来府里的事情真的不是那么简单了。 “管她善常善云,为什么要关着我同小姐不放?!”云馨又急又气。 舍春慢悠悠地解释:“师傅说你们俩最好还是别出去,庵里也是为了你们俩好。” “为我们好?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云馨不解。 “不行!”李珺握紧拳头:“我要想办法出去,外公一个人在家身体又不好,舅舅的腿……” “是啊,”云馨叹气:“可是没有人来接我们,又有人看着,我们怎么出去呢?” 舍春也劝道:“二位施主,也别太着急,先把这饭用了吧。” 李珺看着舍春把粥汤从食盒里端出来,摆在桌上,她走过去,一把握住舍春的手,险些把碗打翻了。 “李施主,你这是……” 李珺非常慎重地说道:“求舍春小师傅助我们!” 舍云走到上云亭时,善云与善常都跪坐在香案前诵经。梅子青色的香炉之中香柱上积了长长的一段烟灰,她挑起另一只香掸了掸,香上橘红的星火头又显现出来,丝缕青烟在她额前扶摇而上。 善常睁了眼睛看她,又闭上。 善云则朝案上的供佛一拜,放下手中的念珠准备起来。 舍云眼见,上前一步过去搀扶。 “李施主如何了?”善云问道。 “还是老样子,躺在那里。”舍云把刚刚去看的情况说了一下。 善云又看向依然在打坐的善常师太:“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别是得了什么恶疾。” 善常睁开眼睛摇摇头,“大小姐的脾性,应该是闷的,我前个把脉没看出什么病来,如果过两日还是不起来再去看看吧。” 善云点点头:“辛苦师妹了。”略停了一刻又问道:“沈家真的已经定罪了吗?” “应该是错不了了,”善常也起身,心不静,不如不念。 “那倒真是可惜了,很好的一家人,从夫人到这一家子接连出事,现在是整个都毁了吧。”善云感叹。 “谁说不是呢,”善常接道:“那沈大夫的医术确实了得,临危不乱的。” “但是,师傅、师叔,这位李施主还是尽早送走才好。”舍云在一边提醒。 “现在风口浪尖上,过了这阵子再说,不要人没送走先把云水庵给搭上了。”善云回道。 舍云颔首:“徒儿唐突。” 善云怜爱地看着她:“你做的很好。”又转身对善常道“你也要小心那个济民药局的大夫。” 善常点头:“善常明白。让主持师姐担心了。” 案上香炉里的香已经快要燃尽,善云让舍云再续上,恭念:“佛本无心,佛本无罪,阿弥陀佛……” 049马车 “叽叽喳喳……”飞檐亭边,一匹马并马车歇在路边,一个穿着粗布小袄的包头小厮在到处找寻鸟声的来源。 “伍先生,在那里!好不容易发现了!”小厮兴奋地指道。 亭中歇息的老者听闻,缓步而出:“冬去春来,这雀子也如约而至了。” “伍先生,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吗?”小厮跟在身后。 姓伍的老者点头回道:“去岁里来时,云亭山上还是枯枝落叶,你瞧,此刻东风送暖,树枝上都有青芽了。蛰虫始振,万物复苏矣!” “那山下田里又要忙活起来了!”小厮遥望春风。 “可惜纵有春光姹紫,终是抵不过四季轮转啊,如愿我佛菩提,四季常青也不失为一件妙事。”伍老说完又自嘲地摇摇头“行,歇也歇够了,早些启程吧!” 小厮得令立刻到亭子里收拾包袱,麻利的放进马车里,又扶着那伍老上车,驾马而去。 行至两里外,两人远远地瞧见前面半山坡子上有个杏黄色的身影,似乎是个小沙弥跪立在那里,双手合十,朝着西北方跪拜。 待马车再近一些,那小沙弥突然朝他们招手,一面直直地往他们这里冲过来,差点摔倒滚到车前,小厮不得已勒停了马车:“吁……” 还好,并没撞到,小厮松了一口气:张口骂道:“要不要命了!没看见马车在走吗!”而后又回头望了一眼老者,关心地问道:“您没事吧?” 车厢内,伍老眼见这小沙弥的一举一动,提前扶住了窗框,所以并无大碍。遂向小厮摇摇手。 那从山坡上冲下来的小沙弥惊魂未定地跌坐在路边,又硬撑着地艰难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马车前向他们连声道歉:“小哥,不好意思,请问马车是不是去杭州府城里?” 那小厮见这个小沙弥也就十几岁的模样,脸上脏兮兮地,穿的不像是是云亭寺的僧袍,遂并不想理睬:“去去去。” 小沙弥显然有些失望,委屈地退后了两步,一面轻轻地拍着身上的碎草尘土。 小厮正要赶着马车走,后面的伍先生突然拦住问道:“小师傅要做什么?” 那小沙弥立刻抬头望过来回道:“老先生,劳烦搭个便车可好?” 伍老捋捋胡须道:“小师傅不像是云亭寺的僧人,怎么会一个人在这云亭山上?” “贫尼是云水庵的……” 原来不是和尚是尼姑,伍老也没看仔细,难怪声音这般清脆:“老朽倒是看左了。” “贫尼受师傅所托,去山下府城里办事,又因为不大出门,走了半座山头,在这里迷路了。还望老先生、小哥行个好。”小姑子说完双手合十向二人一拜。 “原来如此,我们正好是去杭州城内,带你一程也无妨。”伍老的听完解释,让小厮扶那小姑子上车来。 反倒是小姑子一边上车,还不太敢坐进车厢内,说道:“多谢老先生,贫尼就坐在这位小哥旁边就行。” 伍老又笑了:“好是好,不过这山路崎岖,老朽的车夫驾车本事没那么好,小师傅别被颠下马车才好。” 小姑子一听认真地看了那小厮一眼,小厮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辩解道:“伍先生,小的不就是停车急了一些,也不至于把人给摔下去吧。” 伍老朗声笑着坐进了车厢,哪知那小姑子想到最后,也跟在后面爬了进来,一面还不停地对伍老道:“叨扰老先生了。” 马车继续出发,伍老问道:“方才看到小师傅在坡上磕头,又是为何?” 小姑子愣住了,顷刻眼泪汪汪地回道:“不瞒老先生,贫尼跪的是云亭寺里前阵子刚圆寂的一位大师,因为与小尼颇有渊源,曾经当面点拨,一直没有机缘感谢,现在师祖到了极乐世界,小尼替师祖高兴,在此跪拜致谢,以表心意。”说完,又补充道:“还有,因为迷路,所以也希望师祖、佛祖能给贫尼指引方向,才在此跪拜。” “原来如此。小师傅说得是朴讳大师?”那伍老感叹道。 “正是。” “小师傅有心了,原来佛祖过果然显灵,老朽也是刚刚上山祭拜了朴大师,就遇见了小师傅你。” “阿弥陀佛,佛祖怜悯小尼。” “说明是小师傅的心诚矣。”这伍先生笑道。 同他说话的小姑子正是李珺。原来这位老者还是朴大师的朋友,果真是上天庇佑,马车缓缓出发,李珺心中又安定了几分。 此刻,云水庵恐怕还没发现她已经不在房内。她换了舍春的僧袍混出来,云馨还留在那里。 外公和舅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迫切地想要回去看一看。还好,还好在这里能幸运地等到一辆去府城的马车。 “不知道小师傅要去府城哪里?”伍老问道。 “劳烦可否把贫尼带到临天门。”李珺想了一下,不能太靠近沈家,也不能太远。 “临天门?”伍老突然感叹:“倒是有一位老友家在那附近,可惜……。” 李珺害怕他嫌那里太远:“那…那老先生把贫尼带进城就行了。” 伍老解释:“小师傅,老夫可以带你过去,不瞒你说,你既如此尊敬朴大师,老夫自当要送你。” “多谢,老先生了。” 伍老的话说的意犹未尽:“说到挚友,老夫感叹的不仅是大师,还有一位同在云亭寺说经论道的老友,家就在临天门附近,可惜最近也是家中变故,老夫连拜访都无望了。造化弄人啊!” 李珺的心里咯噔一下,眼皮子开始突突直跳:“不知,老先生说的主家是不是姓沈?” “咦?”伍老问道:“小师傅也知道?” “贫尼……师傅她们近日去云亭寺回来提到一些。不知到底出了何事?”李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能平稳地说出来。 “唉,沈家也不知道遭了哪个小人的陷害。”伍老感叹“才过了正月就被人告到医管署,说是沈大夫医死了人。” “什么?”李珺惊呼道。 还好伍老并未发现异样:“这具体情形老夫是不了解,但是云亭寺里可是挂了他的度牒的,够得上资格的大夫有几个比得上他的,说不得就是被人陷害的。” 050沈府 “后来呢?”李珺听得着急。 伍老说得激动,小咳了一下又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厢沈家大爷才被官府押走,又有人匿名举报沈家老爷,就是老夫说的那位挚友。” “沈家老爷有什么可举报的?”李珺追问。 “这罪名可大了,通敌卖国!”伍老说道。 “无稽!”李珺气得拍了一下坐榻。 伍老看着李珺这般也点头附和:“老朽也是不信的,能与朴大师谈得来的,定不会是那种奸险之辈。但是听说告沈家大爷的病家,把死人抬到了官衙不肯罢休官府收了,云亭寺也访了,确实是沈大夫医过的病人,这罪名恐怕是逃不了了;那沈老爷的罪名虽然有一些证据,但是并没有定罪。” 但是这并没有让李珺痛惜的心缓和过来。 伍老又道:“听说前阵子沈夫人才去了,这真真是要把这一家子毁了。” “那此刻府上呢?”李珺着急地问。 “小师傅还挺关心这沈家,现下沈家大爷已经被收押怎么判还不得知,沈老就不太好了,说是被这一连串事情打压得不行了,应该在办丧事了吧。” 李珺听了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办丧事?”。 “是啊,沈老听说本就身体不大好,那府衙拿了沈家大爷,还上门搜家,当场就气得昏死过去了。” 李珺紧攥着打颤的双手。 “现在官府还在看着沈府,所以老朽也不方便去拜访。”伍老惭愧道。 李珺别过脸,偷偷地用袖袍拭了一下眼角道:“伍老对沈家的情意总比那些推井下石的人好。” 伍老轻叹:“尔等只是有心,沈家最近只要上门的人都被盘查,若是有密切关系的更加是禁足调查是否与此有关。不若萧家夫人真是有情有意,还有官府衙门也熟悉,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帮着主持沈家大事。” 李珺心下感叹:都是外婆结下的善缘。 谈话间,马车已经下了云亭山,离府城越来越近了,这马车仿佛坐了几天几夜。 伍老累了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李珺不知道回去到底会面对什么?该怎么办?到底是谁这么居心叵测地陷害她们沈家? 不知何时她也迷迷糊糊地靠车厢壁睡着了,直到驾车的小厮喊了一声:“伍先生,小师傅我们进城了。” 二人都醒了,李珺揉揉双眼,外面已经是昏暗一片。还好,城门还没有关上。 城中店铺多已经准备打烊,正月里的大红灯笼和福字还没来得及卸,透着年节的余味。穿过最热闹的保安门,就是临天街市,沈家就在这条街巷中。 李珺先起身向伍老告别:“多谢老先生,贫尼无以为报,就给你多磕几个头吧。祝您好人有好报。”李珺认真地跪在地上向伍先生磕头。 伍老哪里受过这般大礼,赶紧要扶李珺起来:“小师傅,使不得,老朽一不是郎中救命,二不是佛祖超度众生,受不起,受不起。” 李珺执意拜完:“老先生的慈悲之心就如同佛祖了。” 伍老摇摇头笑道:“也罢,也罢,小师傅如若在这府城里有难事也可径自来找老夫。” “多谢老先生,敢问府上贵姓。”李珺问。 “免贵姓伍,伍子胥的伍,就住在余伍巷里。你去了一打听就知道了。” 李珺眼见马车就要驶到,再次拱手道谢:“多谢多谢!老先生的恩情,贫尼铭记在心!” “临天门到了!”小厮在外面喊道。 “那就此道别了!”伍老也向李珺拱手送别。 沿着熟悉的街道和鳞次栉比地的店铺一路走进自家巷口,李珺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复杂过,她既想要快点进去,又害怕回去看到不到自己想见的人。 漆黑的大门前,坐着两个打盹的小吏,果然有人看守,如今自己穿的模样也很奇怪,不能从正门进去,李珺悄悄从东边绕到后院。 那里有一堵很矮的墙,外婆一直准备把它推掉,倚着墙边给舅舅重新盖一座药库,可惜还没改造,外婆就生病了。 李珺在四周找来一些砖块摞起来,还没踩上去就倒了,她丧气地看看自己脏兮兮的双手,肚子里也不争气地传来咕咕的声音。 从早晨逃出来,只喝了一碗稀粥,又跑了半天的山路,哪里撑得住。 不行,李珺想了想,又咬牙,把砖块一块块重新摆齐,太小的扔掉,重新又找来大的,都靠着墙根摞,也不容易倒。最后她单脚踏上去,一下就够到了墙顶了,可是怎么翻到墙的那边?李珺用劲全身的力气往上撑,终于大半个人趴到了墙顶上,却一不小心滑进了墙下的草堆里。 她顾不得身上疼痛,蓬头垢面地从里面爬出来,自己苦笑:珺儿终于回来了。 后院是大片的药田,因为沈况吩咐要到春季再播种,所以月色下只看到黑黝黝的一片泥土,李珺拎起长袍,先往松鹤院跑去。 路过长廊边低矮的花圃边时,仿佛看到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还有人说话哭泣的声音。 还有人在!李珺慢慢往那边靠近。 “爷爷,爷爷,我要家去!”是小三树的声音。那另外一个就是三叔爷爷了。 “三树乖,等爷爷给老爷烧完纸。”是三树爷爷的声音。 “老爷收得到吗?”三树天真地问。 “当然收得到!”三树爷爷一边斩钉截铁地回答,一边念念有辞地说:“老爷,老爷,快来收吧,是我老沈对不住您。给你多烧点纸钱算是赔罪了。” 突然三树爷爷看到眼前一个像鬼一样的人,阴森森地朝自己走来,吓得一把抱住三树,哭诉道:“老爷,求您不要伤害三树,你实在要就把老奴的命拿走吧!” “三树爷爷!三树爷爷!” 是人吗?三树爷爷缓缓地睁开眼睛:“小小姐!” 李珺听到三树爷爷在忏悔,想出来问清楚事情的始末,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这段时间,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珺问。 三树爷爷还处在震惊之中,哭诉着:“真的是小小姐吗?老奴,老奴对不住沈家啊……”旁边小三树很害怕的躲在他怀里。 李珺此刻异常冷静:“您慢慢说。” 051缘由 三树爷爷又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娓娓道来,事情经过大致上都跟那伍老说的差不多。 “他们所说的被医死了的到底是什么人?”李珺追问。 三树爷爷回忆:“老奴只听外院里看门的说,是大爷曾经医治过的一个病患,且是年最后一个了,替他针灸来着。” “莫不是那云亭寺里得了怪症的妇人?”李珺皱着眉头自语。 “妇人?”三树爷爷摆摆手:“老奴听说死的是谁家的兄弟。” “男子?”李珺疑惑“确定是舅舅医治的?针灸错了穴位?还是服错了药物?” 三树爷爷摇摇头:“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外面传说大爷医过之后这人就不大好了,一直到年后就彻底不行了。” “不行?年前不好怎的不来找?一直到人去了才来?”李珺扯了旁边的光秃秃的枝丫,掰成两截,愤愤地扔在地上。 “是这道理,咱们府里上下都觉得大爷不可能把人医死了!但是这毕竟是条人命官司。”三树爷爷感叹。 “舅舅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这么巧刚回来就被抓了?” “也就是小小姐走后隔天吧。” “那,舅母呢?”李珺突然想起来。 谁知说道这儿,三树爷爷不禁有些哽咽:“大奶奶也是一道回来的,眼看着大爷被抓走,想拦也拦不住。她一心向着大爷,也没等老爷想法子,就先自己找到了府衙,哪知知府大人那么快断了案。大奶奶气不过就闹了公堂要求重查,不知怎么也被衙役收了监。后来大爷判了流放,大奶奶也一起去了。” “舅母也……”李珺不敢相信。 “所以后来家中就剩下外公一人了?” “是啊!”三树爷爷接着道“大爷被抓时,老爷还勉强能支撑住,后来……,后来都怪老奴,正月过年家去的时候,有邻家知道我们是在老爷近前服侍的,问我们在沈府的事情。老奴就吹了牛说我们老爷厉害,什么都知道,连外族文字都知道。邻家不信要看稀奇,老奴就就带了一张老爷扔掉的纸给他看……”三树爷爷说着说着头都低了下来。 原来人家举报外公的证物就是三树爷爷带出去的纸?李珺恍然大悟。 “老奴本来也不知道,我们家老婆子正好听到他向自己老娘炫耀,沈家老爷是他举报的,还得了不少赏钱,他这个杀千刀的,后来老奴家去几次想问他也没找到人。”三树爷爷惭愧不已。 “后来呢?”李珺面色凝重。 三树爷爷颤着手往刚才的火堆上又扔了些纸:“老爷被接连的事情闹得犯了老毛病,萧夫人托人免了堂前传话审讯,但是……老爷到最后还是没有熬过去……” 说完他忍不住掩面而泣跪在那纸堆前:“是老奴的错!” “爷爷,你别哭了。”小三树在旁边安慰他。 李珺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心中亦是如刀绞一般。 三树爷爷稳了稳情绪指着前面院子道:“老爷的灵柩还在大厅里。萧夫人仁义过来帮老爷办了后事,官府面上说暂不追究,但是还是把府里给围起来了,萧夫人就做主把下人大都遣散,只留了我们几个说等大爷回来。” “那舅舅此刻还在大牢里吗?” 三树爷爷摇摇头道:“大爷、大奶奶现在恐怕已经被发配走了。” 李珺听了鼻子一酸:“舅舅、舅母一起被流放,还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三树爷爷哽咽着点点头:“老爷临走的时候,最惦记的也是大爷。” “那沈伯伯去哪里了,您可知道?”李珺问。 “这个,老爷去世后老奴就没瞧见沈管家了。”三树爷爷想起来。 “是吗?”李珺也很奇怪“那我先去大厅里看看外公…… “好。老奴陪您要一起……” “咕咕……”突然她的肚子响起来。 “小小姐这是从哪里回来?老爷也没说您去了哪里?”三树爷爷打量李珺奇怪的穿着“您这是肚子饿了吧?” 李珺愣了一下,没解释太多,不好意思地捂着回道:“麻烦您帮我先找些吃的来行吗?” 三树爷爷把眼泪一擦:“行,小姐放心去那边吧,老奴这就去给您找吃的去。” “多谢。”李珺以袖挡面,跌跌撞撞地往大厅走去,虽然她觉得好累,但是此刻却不是休息的时候。 外公就这么去了?为什么不派人来找她。自己也应该早一点想办法回来,就这么错过了最后一面,她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府里果然是没人了,到处都是空荡荡的,连外公停柩的大厅都没人看守。李珺不禁感叹人世悲凉。 走进大厅,就看到了香案上摆的牌位:沈氏拂公。好刺眼的几个字。黝黑的棺木摆在厅中。李珺扶着门框,咬着牙走到近前,瘫跪在蒲团上,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外公,珺儿回来了,珺儿回来了!” 阴暗的屋子里并没有人回应,李珺心中一酸,用手轻抚棺侧,若自己早些回来,外公还会这样吗? 突然听得外面有说话的动静。三树爷爷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珺倾耳细听,不对,怎么还似有女人的声音?她立刻爬起身来躲到门口。 “老爷,您说您大晚上的跑来做什么,现下这又没主家了,白日里来还不是随您翻?”女人的声音李珺听着耳熟。 “妇道人家懂什么,快带老夫去那院子里去。”另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喝斥道。 并不是三树爷爷。李珺屏住呼吸,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在旁边过去。 她只犹豫了一下,也悄悄跟了上去。 再往后面去便是松鹤院。那二人似乎进了书房,书房的东南面有一扇窗户,李珺悄悄靠近,躲在那下面。屋里的两个人影似乎在书架上翻找什么,丝毫没有察觉。 “沈老头的藏书也不怎么样,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那男子一边翻一边把书扔在地上。 旁边妇人怪道:“老爷,妾身已经查找过一遍了,确实没有。” “哼!”男子被那妇人说得查找的兴致也没了“怎么可能找不到!” 妇人转身道:“老爷,说不得都被他烧了。” 昏暗的灯光下映挑着眉嫌弃的脸,李珺认得,此人正是那日同沈况主婚的萧夫人!那这个男子就是萧大儒了? 052恶人 这两个奸诈小人!大晚上竟然像贼一般进了松鹤院的书房,难道说沈家这些事都是他们搞的鬼?李珺气得握紧了拳头。 “本来想再找找什么证据给他定个实罪,永世翻不了身。”萧大儒失望地坐在太师椅上。 萧夫人也跟了过去:“能定是好,不过现下沈拂也死了,沈家大爷自己阴沟里翻船,捞了个死人官司,这个家已经散了。” “这沈家的亲家呢!”萧大儒又问。 李珺耐着性子继续听着。 萧夫人得意地冷笑了一声:“老爷您不是说朝里的新政不是一直受阻,正月里那范相、韩相还被写了什么“朋党之论”的罪名?” “是啊!”萧大儒附和:“那新上来的范天忧哪能抵得过这些,还不时立时就被拉下马来。这韩相也是得了些功绩,现在借病修生养息,若不然……” 萧夫人跟在后头继续道:“是那这么回事,那张氏、许氏家的族人都是范天忧一流的,如今范天忧都被罢了官下放了崖州。树倒猢狲散,张家那里还有什么人,自保而已。” “沈家女儿不是还有小丫头在这里?”萧大儒突然提到了她,李珺不免紧张起来。 “老爷说的是沈冰嫁的那个李家人!”萧夫人问“那老爷更加无需担心了。” “此话从何说起?”萧大儒问道。 “早前妾身跟张氏来往时就问过了:怎么李家子孙在沈家这么些年,也不见李家有人来看?那张氏说姑爷那一族就留了一根独苗,寄养在旁支,沈冰在那里不明不白的去了,所以两家现在根本没有来往。听说那姑爷现在是出仕了,但是沈家心中有气,沈家老爷子心气也是高的,跟他也断绝来往了。”萧夫人感叹。 萧大儒反倒笑了:“沈拂那个臭脾气,不是我说,能有什么人跟他处得好?” “现下小丫头快要及笄说是被接走了。等小姑娘出嫁了又是别家人,沈家也就这样了。”萧夫人又道 这定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这么说的吗?李珺心头又是一痛。 “对了,老爷之前说的那些人来过了吗?”那萧氏又神秘地问 “这些事情你妇道人家不要多问。”萧大儒似乎也有些不满 那萧夫人立刻陪着小心道:“老爷,那咱们曦儿任职一事?” “应该没问题吧。”那萧大儒自己似乎也不太确定。 “哎,希望看在咱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这沈拂反正都已经死了,不是更加一了百了吗!”萧氏这话说得李珺恨不得冲去,痛杀了这两个奸人。 “怎么了?老爷?”萧氏突然停住问道。 那萧大儒不知为何突然转身看向李珺躲着的窗口,她吓得贴在墙边不敢动弹。 “哦,没什么,再看看老沈家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搬了就是。”萧大儒又复在那里翻箱倒柜起来。 没想到这萧大儒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竟然是这样的伪君子。还有这个萧夫人,枉外婆、外公这么信任她,也是一丘之貉!李珺越想越气。 “小小姐!小小姐!”突然院子外面传来了三树爷爷压着嗓子的喊声,虽然不高但是也足以传到这里。 屋内萧大儒紧张地问:“什么人在那里呼喊?” 萧夫人回道:“像是松鹤院里的家丁,算了,今天就不要再找了,时日还长,老爷还怕那沈拂活过来不成?” 萧大儒冷笑:“老夫什么时候怕过,那就熄了灯,走吧!” 萧夫人连声应允,无有不从。 李珺已经悄悄地从灌木丛边边跳了出来,正要往院门那里走去。不想那萧氏夫妇二人也走了出来,听得三树爷爷还在那里喊,李珺吓得躲在树后面不敢再出来。 “老人家!”萧夫人在院门口喊道。 三树爷爷听到有人喊自己,遂也往这里走来,一见是萧夫人,行礼道:“老奴见过萧老爷和夫人。” 萧夫人笑得和蔼可亲:“老人家方才在那里喊什么?” 三树爷爷往四周看了看,模棱两可地说:“老奴,老奴在喊孙儿呢。”李珺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回去,还好三树爷爷没有老糊涂。 萧夫人疑惑地看着他手中的吃食,又问:“你家孙儿不是叫三树吗?将才听你喊的好像是小什么?” 三树爷爷憨笑道:“老奴急了就喊小小鬼,小兔崽子。没吵着老爷和夫人吧?” 萧大儒蔑视地看了他一眼,一甩袖子:“有什么好问的,回府吧。赶明儿还是要把这里的人好好理一遍,跟着沈家没学什么好规矩。” 萧夫人倒是装模作样地向三树爷爷歉意地一笑,才跟着萧大儒走了。 只听得三树爷爷还在那里低声“呸”了一下:“什么大儒,连我们老爷一根手指头也抵不上,也不知道萧夫人怎么看上这样的人。” “三树爷爷!”李珺也走了出来。 “小小姐!”三树爷爷听到声音,惊喜地回头“老奴就知道,小小姐不在大厅,恐怕要回这里来,快来吃东西吧” 李珺点点头,先向他道了谢,一边吃一边提醒道:“其实那萧夫人也不是好人。您如果还在沈家,谁也不要相信。” “这样?”三树爷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奴知道了,老奴会一直帮沈家看着宅子的。小小姐准备去哪里呢?现在沈府里只要有点关系的人都被抓起来了,连大爷贴身服侍的决明都被官府打得半死,家里娘老子拖回去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了。” 李珺拿着啃了一半的馒头愣住,心中难过,却也没有方向,但是舅舅生死未卜,外公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去了,沈家……她要找出那些坏人,恢复沈家声誉。萧家大概就是这里头的始作俑者,可是怎么将他们绳之以法呢?她的力量还是太小了,那就先去找舅舅舅母,她们现在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既然这么决定了,李珺就不想再耽搁时间。自己悄悄地在沈府内各处查看了一遍,各个院子里基本上都被人翻找过了,值钱的物件儿都不见了。还好闲鹤院小厢房里,温嬷嬷之前收起来的那些李珺惯常跟着外公出去的男装袍衫还在,李珺赶紧替换了身上脏兮兮的僧袍,另外还找了一小袋碎银子。 她蜷缩在厢房的角落里,一夜辗转难眠,仿佛做了一场荒诞离奇之梦,且不知梦醒归处。 053驿站 翌日,伍府后院,伍老正在耍着太极,贴身小厮拎着食盒小心翼翼地从前面进来,食盒里装的是刚从保安街上买回来的豆腐花。小厮一边端出来一边说着闲话:“老爷,昨个萧家宅子起了大火。” “哦?怎么回事?”伍老停了手上招式。 “差点把一家老小都烧死在里面。有人说这放火之人是反对萧夫人帮通敌卖国的沈家,给他们一个警告。还有人说……”小厮欲言又止。 “不要卖关子了。”伍老板起脸来。 小厮嬉皮笑脸地回道:“还有人说因为萧家趁人之危霸占沈府。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呢。” 伍老听着落了手,回想起昨晚的事情来。 夜幕刚刚落下,门房那里传了有人拜访。 他以为是是之前约的几位小友来了,赶紧让人引了进来,谁知并不是。来人是个陌生的年轻后生。 “伍先生,小女是前日在云亭山搭您马车的。”若不是她自己介绍,自己还真看没认出来。 “什么?” 仔细打量她,脸色的脏东西已经洗净,换了一身男装,倒还有几分英姿。 “哦,真的是小师傅,有什么事吗?” 她抬起头来,手中递过来一盒什么东西:“这是上好的老参,多谢上一次搭车之恩。” “哦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了。”自己并没有去接。 那姑娘继续道:“先生恕罪,小女其实并不是尼姑,但也不是坏人。因为马上就要离开府城,知道伍老您与沈家有交情,还想恳请伍老帮一个忙。” 伍老有些惊讶,现下谁也不敢说自己同沈家有关系啊。但是他并没有否认,示意那姑娘继续说下去。 她又恳求道:“云亭寺上云水庵中,有一个叫云馨的沈家侍女,恳请老先生,如果再上云亭寺能够搭救一把,送她回自己家去。” 自己瞧着这先扮尼姑下山,又扮男子出城的小姑娘,便问道:“姑娘到底是何人?” 但是她似乎有些为难,只道:“小女与伍老一般认识沈家人而已。” 这话让他信了一半,从她下山对沈家的关心,到现在求他搭救沈家侍女,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所以当时便一口就答应了。 临走的时候又还多嘴问了一句:“姑娘为何不去找萧夫人帮忙?” 那小姑娘却冷笑了一声回道:“萧夫人?她并不是什么善人。” 这么巧,昨晚萧家就着了大火?这事难道与她有关?但是明明是那萧夫人出面替沈家做了那么些善后的事情,难道说…… “老爷,豆腐花都快要凉了。”小厮喊道。 “来了。” 不管是福是祸,希望沈家有个好结果吧!伍老最后轻叹一声。 突然他又想起什么,对小厮嘱咐:“明个我们再去一趟云亭山。” “什么?又去?” “是,去准备就是。” 因为害怕萧家大火引来其他麻烦,从杭州城里出来,李珺一直用脚代步,但毕竟待在闺阁里大半年没有出来了,没走多久脚上就起了个水泡。最后只得在城外二十里的一个驿站先歇歇脚。 这里来往的人、驴、马、牛车皆多。车马行栏外一个中年男子询问着:“官爷,这一匹马的车租用得多少银子一天?” 租马车的衙差听了伸出了二个手指。 “二贯?”男子问道。 衙差点点头。 “那这租用长时可能少些?”男子讨价还价道。 …… 李珺站在外面暗自懊恼起来,她那些碎银子加起来统共也就三两,还要买些干粮带着,若想顺路搭乘人家的马车,恐怕车钱也付不起吧。 李珺轻叹一声,还是再琢磨吧。 驿站外面的的茶馆中,满满的聚集着来自天南海北的路人,最边上的一老一少引起了李珺的兴趣。 老的是个头发半白的家仆,嘴里一直少爷长,少爷短的喊着;少的穿着紫色的锦服,外面加一件青白木草纹的棉褂子,长得白白净净。要不是唇上有些许刚冒出来的绒毛胡须,倒像是个女孩子,个头也跟李珺差不多高。 这就是李珺关注他们的原因,自己一个人虽然改换了男装还是太危险。以前跟着外公出去,有外公、沈管家在,所以就算有些小差错,也无伤大雅。 遂李珺也要了一份茶点,但是人实在太多,所以只能“无意”间找了他们的桌子并坐起来。 “人多桌少,两位,麻烦拼个座儿啊。”茶馆小二按着李珺指的方向,放下茶点给桌上的客人打招呼。” 这一老一小的一并抬起头来看着李珺,明白了店小二的意思,老仆便动手麻利地收了半边的包袱放在长凳上。 “多谢,多谢!”李珺拱手道。 旁边另有一位妇人并两位男子也朝这里看过来,妇人抿嘴笑道:“瞧这两位小官人长得多标致,倒像是一对亲生兄弟。” 这话说得李珺耳根稍红,低了头去喝茶。 对面的少爷本来一心在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看看李珺。那老仆笑着问道:“敢问这位小少爷要去哪里?怎么一个人上路?” 李珺心下一喜,正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瞌睡就递来了枕头,遂回道:“在下往海州去,家人因急事已经先一步出发。” “哦。”旁边店小二端了茶点过来,老仆接了去服侍那小少爷便没有再多问。 李珺见状,只能自己问道:“不知二位去往何处去呢?” 那少爷抬起头来回道:“我们要去京城。” 李珺干笑着点点头:“哦,这样。”暗地里懊恼:可惜并不是顺路,不能一起同行。于是闷头继续喝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旁边妇人倒是个热心的,捏了个帕子走过来问道:“这位小官人倒是与我们同路,不嫌弃,可以跟我们一道走,我那侄子也好有个伴。” 妇人说的是她桌上一个年轻一些的后生,瞧着长得人高马大的,脸上倒还是有些稚气。 “不过小官人是哪里人,听着口音不像是海州的。”妇人干脆问起来。 李珺含糊的“恩”了一声回道:“就是这里附近的。” “是吗,那刚才的提议,小官人意下如何?” “这……”李珺偷瞄了那妇人桌上,除了她们姑侄二人还有好些壮汉,看过来的眼神都像是审视她一般。 李珺缩了缩脖子,陪着笑道:“多谢夫人好意,不用了。” “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妇人倒是好性子的。“那咱们可就要先走了。” 说着又让一人去了另一边吆喝。原来同她们一起的还有一批货队,旁边停了好些担子,坐了两三桌人,嬉嬉闹闹地一边吃茶一边说话。 妇人与那侄儿的马车大概是有什么事,也不等那些担货的,说完便上路先行出发了。 歇了小半天,驿站里陆陆续续又走了一些人。对面的主仆动作慢些,折腾了半天才把东西都装上马车也准备走了。 突然听到旁边一个声音大喊道:“哎哟喂,烫死我了,你眼睛没长吗?” 054交换 原来是店小二端的茶壶,一不小心浇在了那担货人中的一位。那两桌人都被惊动了,把店小二团团围住,掌柜的也赶紧跑出来打圆场。 才上了马车的那位少爷伸出头来张望。 “少爷,快坐稳了!咱们走吧!”那老仆喊道。 马车缓缓前进,那少爷这才收回了目光。 李珺看着他们渐渐远去,叹了一口气。从沈府出来时,她还顺便去沈况的医馆,虽然那里面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还歹跌打损伤的药酒还能临时一用。所以她先把自己的脚处理了一下,听那货队人与店家争论起来,便套上靴子一跛一跛地走过去瞧瞧。 跟其他押车的汉子一样,被烫伤的男子也穿了见赤色压边的黑衫,还好袍衫比较厚,但是把手臂捞起来一看,还是红了一大片。 货队里的汉子们眼见自家人被烫了,哪有不说话的,有的把店小二推搡着倒在了地上,有的朝掌柜的喊着:“大夫呢!快找个大夫来瞧瞧。” 另有热心肠的人拿来冷水浸过的巾帕,给他敷上。男子刚才是烫得疼,现在可好又是冷又是疼,直往回倒吸冷气。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里去找大夫呢?”掌柜的急得把头上的包巾都拽了下来。 李珺想起自己包里好像有烫伤药的,于是把包袱放下,细心翻找了一遍,又把那掌柜喊来:“在下这里有治烫伤的药膏,掌柜的可以拿去帮那位一试。” 那掌柜的看看手中白瓷小罐里装的绿膏,有点不屑地看了看李珺,但是这有总比没有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有劳了,先叫那位爷试试。” 李珺跟在后面一起去看了看那男子的伤口,还好没起泡,药膏敷上以后先时男子还是哼哼着,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刚才烫伤的红印竟然真的退了,掌柜方才知道这定是上好的烫伤药。 围观人群也都啧啧称奇,掌柜的又给那些担货的免了茶水钱,赔了些医药银子,这才算是结了。 货队本来也急着赶路,其中为首的男子见同伴用了药膏,不甚严重也催促其他人赶紧整理准备上路去了。 众人见也没什么热闹好看了,就都散了。 一眨眼,驿站又空了大半,外面又陆陆续续进来了好些人。 那边掌柜得空了,过来向李珺道谢:“刚才真是多谢小官人了!” 李珺摆摆手道:“举手之劳。” 掌柜的这才瞧见她脚下似有不便,关心地问:“小官人,您这脚?” 李珺解释道:“走路走得起了水泡,没有什么大碍。” “哦。”掌柜的若有所思。今日这样的事情,茶馆里难免都会遇到,客人好说的还好,间或遇上几个难缠的就费事费财了。今日这货队里虽然都是些粗人,但是要是闹起来也不是好惹的,今日要不是这小兄弟的药膏救了场,自己的生意也还要被耽误好些,遂一改了刚才的态度。 但见他行李简单,身边又无人,又问道:“听说小官人是要往海州去?” 李珺点头:“对的。” “那小官人怎么去……?”掌柜问的很委婉。 李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在下并无车马,所以才会把脚走出泡来。” 掌柜惊讶:“那海州可远着呢,小官人走要走到何时?” 李珺坦白:“只怪在下囊中羞涩,马车费用太贵了。” “原来如此,”掌柜的点点头。“不知道小官人能出资多少呢?” “嗯?”李珺没听懂掌柜的意思。 掌柜的低声提议:“老朽的茶馆后面,有一头积年老驴,车架还新些,小官人有个两贯钱就贱卖于你,如何?” 李珺讶然,这店家莫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这价格倒是不贵,但都付了买驴车的钱,路上就要喝西北风了。 遂道:“不瞒店家,在下身上统共也没这么多钱。” 掌柜的听闻,又想了个法子:“小官人,你看这样可好?老朽就用这驴车换你那瓶子里的一点儿药膏可好?”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李珺心道。也罢,谁让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呢,况且单靠脚程往海州追还不知道要到何时。 李珺想分明了,点点头:“只是在下这药膏真是祖传秘方配制的,哎,算了,但是,店家你可要省着点用。”说完,李珺非常小心的又把那白瓷小瓶掏出来。 掌柜的也信守承诺,让店小二从后院牵了老驴,后头架着个半新的车架,上面用一把坏了的油布伞盖着,坐上还给李珺垫了一块草垫。直把店小二前后跑得气喘吁吁。 “怎么样?”掌柜的问李珺。 这驴车要是同以前李珺出去的马车比自然是不能说的,但是现在也不是那么讲究的时候了,能有个代步的车就很好了。 李珺感激道:“多谢店家了。” 因她也没什么行李,上了车架,试了试缰绳就准备告辞。 掌柜的在后面喊道:“小官人慢一步!” 只见他从店小二手中接了几个油纸包来,递到李珺手中:“几包茶点,小官人一起带着吧!” 李珺迟疑着伸手里接了,心里掠过一丝暖意,鼻子不知为何有些酸,以前每次出远门的时候,张氏总是这样大包小包的,准备好些东西给他们放在车上。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掌柜的虽然是生意人,心却也是好的。 “多谢!”现在来自别人哪怕是一星星半点的关怀,李珺也觉得也是弥足珍贵的。 就这样一个人驾着驴车上了路,李珺心中多少还是有点忐忑的,之前在家中好玩也会跟着车夫、沈管家学驾马玩,但那都是有师傅在场的。 此一时彼一时,尽管害怕,李珺还是尽量小心翼翼地拉着缰绳,生怕赶歪了。 这老驴鼻头上有块黑斑,走得是慢了些,但是走得规矩。老归老,还是一块宝。她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老墨”。 从驿站出发,不比有人带路,李珺为了安全着想,尽量沿着官道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从驿站出来后,总感觉有两个驾着马的男子,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 055机智 李珺踟躇到了一个路口,故意停下来。不想那二人竟然也跟着下马走来。 其中一个仿佛小声地在说:“果然是个颜色好的。” 李珺暗道不妙:怎么办,赶快逃跑?就算扔掉驴车自己也跑不过他们。给银子?自己兜里那么些人家大概也不稀罕,包里仅有的就是沈府最后带出来的一些东西。 还有什么能防身的吗?李珺默默地捏紧了手里赶驴的鞭子。 “小官人!”一个粉面玉冠的男子打头同李珺打招呼。他摇着一把折扇,那脸颊上似施了脂粉一般。 另一个虽然没说话,但是那双眼睛很不老实地上下打量李珺,她警觉地将身子偏向另一边。 “小官人怎么不说话啊?”那男子嬉笑着问道。几乎扑面而来的脂粉味刺激着李珺的鼻子,她忍不住大声地打了一个喷嚏。 粉面男子尴尬的立刻用扇面挡着半个脸,轻咳了一声。 那另一个男子更是直接往后退了一步,单手挡在儒衫前面,面上也有些不满。 李珺心中却觉得舒服多了,突然灵机一动,接连地咳着,咳得激烈时还做作呕状。然后才转身慢慢地用很虚弱地语气回道:“两位兄台,不知何事?” 那二人一开始还在旁边候着她咳好,但见她咳得满面潮红地回话,不免有些惊讶。 粉面的那个面含担忧之色问道:“小官人,你不要紧吧?我兄弟二人一向广结善缘,见你孤身一人上路岂不孤廖?不若与我们同路,遇到镇上有酒的地方,还可以边喝边谈天论地……”说着又复将折扇似模似样地摇着,那扇面上画着双蝶戏花,题着曲牌“蝶恋花”的字样。 李珺趁他说话的功夫,悄悄伸手在包袱里,翻找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 那儒衫男子见李珺并不理睬他们,已经有些恼,正欲直接上前来拉她。突然李珺又是一阵猛咳,吐沫漫天地喷向二人。 直把两人气得大骂:“你个小兔崽子!” “哎呀,这是什么?”另一个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 粉面男子这才定睛一瞧,眼前这小官人吐得竟然都是红色的血水,这可了不得。两人都吓得不清,立刻向后连退了几步。 李珺嘴也不擦,艰难地回道:“多谢两位兄台抬爱,在下自幼就得了肺痨,家中已经无法,在下不忍心拖累家人,遂独自上路去海州找一个名医求诊。本来也无甚希望,难得还有人愿意与在下结交。但是……”说着又咳了两声。 此刻那儒衫男子紧张地用袖子把嘴也捂了起来,粉面男子听了满脸惊恐地躲到了儒衫男子的后面。 李珺咳停又道:“但是,小生的肺痨是传染之症,遂不敢邀人同行,也甚孤单,若两位不嫌弃……” 这两人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听李珺说话,粉面男子把折扇一合,远远的拱手回道:“小官人,我们突然想起来家中还有急事,就不耽误小官人,先告辞了。” “在下愿意,在这儿等二位。”李珺故意道。 “啊,不用,不用了,咱们有缘再会啊,有缘再会!”粉面男子一边尴尬地回道,一边转身散步并作两步地跟着那儒衫男子回道那马儿边上,飞快地驾马从李珺身边疾驰而去。 看着那两个人影子慢慢消失,李珺这才慢悠悠地擦干净嘴上的“血迹”。刚才她悄悄吃了沈拂在家中同沈况一起做的药丸,这药丸本事为了补血养气之病症而制的红丹。由多种红色果实、中药煨制。以前李珺曾经偷尝了一颗,舌头都变瞬间染红,沈拂还曾经得意自己的红丹“染色”效果不错。所以才想了借用这药丸红色“吐血”的点子。 且李珺曾经听沈况说医治过的肺痨病患,都要带上护具,诊后医馆室内还要通风,用祛毒水擦拭、熏染。因为这样的病症会染及他人,重者会累及肺腑呕出心血来,很难医治得好,世人可以算得上闻此病色变了。 适才,李珺便假意装作患有肺痨吐血的样子,哪知还真把两个浪荡公子给吓到了,才会惊慌失措的离去。 但是李珺心中却不是那么轻松。这一次算是侥幸逃过,那么下一次呢?难保这路上没有匪徒。落单的自己,更加容易引起别人的觊觎。 思虑再三,李珺决定改变路线。她先绕到小道上,给驴车上多弄了一些茅草盖着顶,自己换了一身粗布短褐,脸上擦了一些灰。老墨在一旁吃着沟边的嫩草,不知道是不是等得不耐烦,还昂昂叫了两声。 李珺用沟底仅剩的一点水里看着自己的倒影,拍拍自己头上的包巾起身,这样应该可以了。 “老墨,别叫。珺儿来也!” 李珺打听了沈况夫妇大约是被发配到海州去了。老墨走得慢,为了尽量早日赶到,她也没敢怎么停息。 日出而行,日落而息。 吃食将就吃点干粮,就是饮水有些麻烦,因为越往北边走,沿路能看到的水源就越来越少。难得遇到的驿站、茶馆都是要花银子的。晚上就捡能遮风避雨的破屋、破庙和衣躲避歇息一宿。 有时候因为太渴,李珺还是要转到小道上去碰碰运气。遇到能吃的植株、果树总要停下来,好的时候能摘到别人忽略的高处的果子,顺便给老墨改善一下。 这一日,李珺也不知道已经走到哪里,官道上的车马相较之前少了很多,路边竟然还有死人的骨头。 她隐隐有些害怕,唯一的一个粗面馒头已经分了两次吃完了。老墨也瘦了一圈,走得更慢了。于是她准备转到最近的镇子上去看看。 途中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大片田地荒芜,并没有春季农人耕耘的繁忙景象。好不容易路过一片种了庄稼的农田,秧苗稀疏,看来打理的也不甚好。 不远处田埂边上,有一高一矮两个年轻瘦弱的身影,高一点似乎是一个少女,穿着浅绛色的窄袖粗衫,手中拿着一根竹竿,不知道在田边的沟里捣鼓什么,矮的是一个男童,拎着竹篮在旁边乖巧地看着。 李珺想走近了问个路,于是下了车,留了老墨在路边吃草,自己徒步往那边走去。 田埂上杂草丛生,李珺一脚高一脚低地踩过去还费了点劲。 或许是听到了动静,男童抬头看了看李珺,李珺在不远处停下朝他点点头笑笑,男童很警觉地把竹篮放到了身后。 少女并未察觉,还蹲在那里认真地用竹竿往沟里杵弄。 056丢失 沟里的水很浅,有一些花色叶之类的杂草,已经被少女徒手拔掉扔在一边。草根上冒出的白色浆水,沾染到少女本来就不太干净的衣角上,她全然不在意。只眼睛紧盯着手中的竹竿,两手用力的握着。 突然她将竹竿迅速地挑出水面,渔网之中有一条黑青色的鱼在扑腾。 “姐姐好厉害!”男童在旁边欢呼,而后立刻拎着竹篮去接,少女麻利地把鱼丢进竹篮,这才看到不远处观望的李珺。 立刻紧张地用竹竿把男童护在身后,质问道:“你是何人?想干什么?” 李珺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敌意,连忙回道:“大姐,在下途经此地,只是想问个路而已。” 少女的神色才稍稍安定:“这里是浦马沟,你要去何处?” “在下要往北边去。还有多远能到下一个镇子?”李珺看他们的样子比杭州府城里的乞丐也好不到哪里去,此地应该离镇中心还远。 “大约还有几十里路呢。”少女答道。 那还要走一阵子,李珺拱手道谢。见二人也无甚攀谈之意,便转身踏过杂草往回走去。 但是大路口一片寂静,本该在路边吃草的老墨和驴车一同没了影子。 老墨拖着驴车去哪里了?李珺不禁头皮发麻,车上的东西虽然不多、也不值钱,都是一些衣服、药品。还有小半壶水,早知道刚才应该多喝一口。 李珺想到这,咽了咽干涩的口水,立刻在四下张望找寻了一遍,并没有看到。到底回去了哪里?李珺低下头仔细辨别泥路上驴车的车辙印,只有浅浅一点儿印子。还有好些车辙印,但看上去并不是驴车的。西边是自己来时的方向,还是按着那印子往东边找吧,希望老墨不要跑远。 窄窄的乡道两边,稀稀疏疏地坐落着几间茅草屋。再往前,有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最左边是一条宽而平坦的大路;正前方是一级一级石块堆积而成的台阶,边角都被磨得平实光滑;右前方又是一条曲折的小道延伸向前。 李珺正不知往哪边去找时,突然看到斜坡上一个黑瘦的男子,背了一个破袋子滑下来,看到李珺还斜眼看了她一下,李珺莫名地失去了再次询问的勇气,眼睁睁地看着那男子消失在前面。 车辙印到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李珺又往回走了几步。天上冒起了丝丝细雨,她只得躲避到附近一户茅屋檐下。 “咕噜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李珺鼻子一酸,但她还是强忍住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雨慢慢下得大了些,她索性站到雨里,仰起头,张开嘴:尝尝雨的味道也不错。 “嘿!”后面有人喊她。 “你怎么还在这里。”原来是刚才的姐弟俩。 李珺苦笑:“在下的驴车不见了。” “哦。”那少女好像司空见惯的样子。“那你车上为什么不留个人看着。” “在下,是一人赶路。”李珺说得很没有底气。 “那你不被偷才怪,”小男童怪她,少女拉着他也躲进屋檐下。 李珺睃了他一眼:“你们知道是谁偷的吗?” “不知道。”少女耸耸肩。 “那,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被偷。”李珺有些气恼。 少女用袖子擦了一把雨水滴到的脸,撇撇嘴道:“小哥,是外乡人,家中应该不愁吃穿吧?” 李珺没听明白,自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粗布衣裳。 “咱们蒲马沟年前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地主又把衙门分布的租地收回,这儿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一下更是满地饥民,衣不蔽体。能在外面找到点野菜充饥就不错了。你这么一条大活驴扔在路边能不被别人惦记吗?”少女说着小心地往自己拎着篮子里瞧了一眼,上面用杂草厚厚的盖了一层,李珺知道那里面有鱼,一股子土腥味还是闻得到的。 “那怎么办?”李珺一想到跟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老墨,马上要被人宰杀掉,怎么能接受。 “我不过去向你们问了个路的功夫……”李珺喃喃。 那少女也无奈的摇摇头:“这我们也不没瞧见,你真的就一个人吗?” 李珺点点头:“在下家里遭变故,亲人离世,只剩下我一人。如今家也被恶人霸占了,这驴车还是好心人赠予在下去北边投靠亲戚的……” 见她说得声泪俱下,那男童拽拽少女的衣袖:“姐姐,小哥哥也好可怜啊。” “我们村里有可能偷驴车的……”少女也松了口,帮帮李珺琢磨起来。 “姐姐,咱们先回去吃东西吧,我看小哥哥刚才饿得在喝雨水。”男童自己舔着嘴唇。 少女怜爱地看着男童点点头。又问李珺:“我叫浦芷儿,这是我弟弟浦豆,你叫什么?” “我叫……云谦!”要不是旅途中这些辛劳的搓磨,李珺很想咧开嘴开心的介绍自己,结交这样善良的姐弟俩。但是一想到世道凶险,而且沈家还被别人传了叛国通敌之罪,所以改了口,说了云馨哥哥的名字。 “好,现在下雨,先到我们屋里去再说吧。”浦芷儿邀请道。 “那真是太感谢了!”李珺拱手感谢。 于是三人又冲进了雨幕之中,还好他们的住所离得并不远,临着大路的一个小院子。院里有座葡萄架,已经干枯,只剩一个空树藤架子在那里,树藤上冒了几株嫩绿的小丫,在雨点中不时摇摆着。 那架下还有一石桌,四个石墩子,其中一个歪倒着。那浦豆跳到李珺面前解释:“那是我大哥练武的时候摔的。” “哦,好厉害。”李珺又环顾这小院子,就是这么几间房,家里的人倒是不少。突然旁边屋子的门帘被一位头发半白的老者掀了帘子喊道:“豆儿回来啦?你姐呢?” 浦豆兴奋地指着另一边道:“姥爷,姐也回来了,到灶上去了。” “哦。”浦爷爷点点头,疑惑地瞧着李珺问道:“这位小哥?” “老人家好,在下云谦。”李珺先自我介绍了起来。 “姥爷,这是我们在路上碰到的,他的驴车叫人偷了。”浦豆脆生生地解释。 “哎,世道乱,赶紧到灶上烤烤火去吧。”浦爷爷带着他们进了厨房。 浦芷儿果然在里面,已经烧起了水,在灶前灶后忙活着。 “先喝完热水吧!”浦芷儿提议道。 李珺靠着烧水的碳炉搓了搓手,点头致谢。 随后,浦爷爷端了一只瓷碗来递给李珺。那茶碗里是一种不知名的野草嫩芽炒制的茶叶。李珺双手捧着,手指头暖和的都不由地舒展开来。 这陌生的暖暖的家的感觉油然而生。 057驴车 但是心中记挂着的老墨还讯息全无。稍微歇息了一会儿,李珺惴惴不安地问道:“浦姑娘,请问您刚才说的有可能是谁会偷在下的驴车?” “驴车?什么驴车?”浦爷爷也关心道。 浦芷儿用灶上的抹布,把手擦干净,回道:“姥爷,这小哥把驴车停在路边,不见了。我们便寻思帮他找找看而已。” 李珺点点头:“对,对。” “咱们村谁最可能把他的驴车牵走,姥爷不是也应该很清楚嘛?”浦芷儿道。 “真的?”李珺又期盼地看着浦爷爷。 浦爷爷也是个热心肠,又问了问李珺驴车丢失前后的情况,才道:“有这么两个人可能:头一个就靠着我们院前面的,是个懒汉。平时什么事也不愿意做,最喜欢贪别人的小便宜;还有一个叫马四,打小不学好,偷鸡摸狗的。” “多谢老人家指点。”李珺听了立刻想起身去寻。 “哎,慢点。”浦芷儿喊住她,起身去灶上掀了锅盖。一阵浓郁的香味从锅里飘出来。一条不大的鱼烧了满满一锅汤,里面只放了一些野菜叶子。 “外面还下着雨,喝碗热汤再去吧,这么大的驴,他们肯定还没琢磨好怎么处理呢。”浦芷儿笑道。 “好!”最开心的就是浦豆,立刻冲到大灶前,寻碗去了。 李珺嘴上想拒绝,但是那香味还是让她放缓了脚步,留了下来。 滚烫的、冒着热气的大碗鱼汤盛了几碗,浦芷儿先端了给李珺。吃相最搞笑的就是浦豆,呲溜呲溜地喝了一大口又吐出来,烫得龇牙咧嘴。 浦爷爷端着茶水看着他笑。浦芷儿端了鱼汤给他,他却摆摆手,让浦芷儿先喝,自己又到灶后添了一把柴火。 浦芷儿便也蹲到碳炉边来:“快尝尝吧。”她催促李珺。 鱼汤味道鲜美,她也早就饿了。一路上颠簸,基本上没有吃过一顿热饭,更不要说这鱼汤了。喝上几口,一身的疲惫和湿气都在被立刻赶跑了。若不是因为太烫,她恐怕也要像浦豆一样咕嘟咕嘟一口气都喝了才好。 只是抬头之间,她细心地发现,浦芷儿手里的鱼汤却只有一小口。 “我就尝个味儿。”浦芷儿见李珺瞧过来,解释道。 李珺环顾四周,这小厨房里的桌椅都像是自己砍了木头来做的,有些粗糙。屋子一边堆着些柴火,墙上挂着些农具。另一边顺着屋顶往下大约是漏雨,用泥草糊了一大块。 刚才浦芷儿说过,现在此地正在闹灾,这鱼可能也是浦家平时难得的“盛宴”,自己却一下子独享了一大碗,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还好这么一会儿工夫,雨势渐止。浦芷儿便带着李珺出去寻驴车。 出了门往左边拐了几户,浦芷儿停下来同李珺示意这户就是那懒汉家。那门正朝着大路口,只是房子破落些,也没有院子围着。 到了门口,浦芷儿示意李珺在旁边不要说话,自己前去敲门:“于娘子在吗?” 屋里应该是有人的,门没有关,还能听到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最后女声骂骂咧咧地走出来。 那是一个半老徐娘的妇人,一瞧见浦芷儿声音倒瞬间亲切了百倍:“是小芷儿啊,什么事?” 浦芷儿眼睛往屋里瞟了一眼,笑道:“就是想问问娘子今天都在家吗?可曾瞧过我爹是往大路哪边走了?出去许久了还不曾回来。” 那于娘子回道:“没在意啊,没说出去干什么吗?” “没有,既没瞧见,那我再家去等等。”浦芷儿道谢。 那娘子靠在门边,讪笑着点了一下头便又进去了。 浦芷儿往李珺躲藏的地方一拐,向她摆摆手小声道:“应该不是那懒汉。懒汉还躺在那,大概是没出去过。” 正说着,屋子里面又传来了摔东西的的声音,一个男声嘟囔:“年岁不好……” “就是啊,年岁不好,人家都知道出去找活干,你就天天窝在家里,柴米又贵,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吃什么!”这骂的便是那于娘子了。 “你但凡做事勤谨些,不在那里怠慢度日,也不怪别人骂你懒。” …… 俩人听了几句,继续往前走去。浦芷儿又道:“那妇人是懒汉马庚的媳妇于娘子。驴车应该不是马庚偷的。” 李珺也觉得不是,若是偷了现下恐怕要邀功了,就那么一件茅屋,没听见驴叫,也没地方藏那车。 两人穿过一片空地,正准备往浦爷爷说的马四家找去。突然,听到后面有一阵马蹄声,浦芷儿回头一瞧,拉着李珺躲到旁边的大石头旁。 李珺不明所以,浦芷儿示意她别说话,很快马车队伍就陆续走到了她们面前。统共有十几个人,前面领头的两匹马并排走着。一匹马上的男子耳大脸阔,头戴万字方巾,腰上别着一把大刀;另一个年纪大些,双目炯炯,蓄着胡子,背上背个毡笠。 浦芷儿低声解释:“他们都不是本村人,是外地来的,不知怎的霸占了山上一家富户的庄子,就在浦马沟占山为王了。村里人与他们没什么恩怨,所以还算是好来好往。但是听说他们偶尔会在官道上打劫。所以,你那驴车说不得被他们偷了也有可能,只是这些人可不好惹。” 李珺听着暗道:可千万别。 突然她看到那马车队伍之中,有一辆矮小破旧的驴车夹杂其中,那可不就是自己的老墨!只是老墨身上的毛都被雨水打湿了,耷拉下来,车被一个中年男人驾着。 “是看到了什么?”浦芷儿见她没有回应。”也顺着她的目光瞧去。 “老墨!那就是我的驴车!”李珺惊喜地朝她低呼。 李珺的喊声并没有得到浦芷儿的回应。她依然紧盯着驴车,准确地说应该是盯着那个驾着驴车的人,男子年岁看上去有四十上下,方脸上留着络腮胡须,身穿茶色短褐系着黑色腰巾,袖子卷在膀子上,一遍吆喝一遍甩着鞭子。 李珺平时都舍不得抽打老墨,现下看了恨不得立刻跟在后面追上去。 “等一等。”浦芷儿拦住她冷冷道。 驴车后面可以看到还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都是面黄肌瘦,没什么生气。 一直等到那车马队走得差不多了,浦芷儿还不起身。 “我们快走吧!”李珺催促。 浦芷儿这才开口道:“云小哥别急,其实那个架驴车的人我认识。” “真的?那还劳请姑娘带在下前去讨要。”李珺拱手道。 “哪赶驴车的,是我爹。” 058落难(上) “什么?!”李珺瞧着她说话的样子并不像是在骗她:“你爹?刚才那架驴车的真是你爹?” “是。”浦芷儿有些垂头丧气。 “那你爹同那些流民是一伙的?”李珺问。 浦芷儿摇摇头:“不,现下我也不清楚,我不知道爹爹原来同那些人认识、在做什么。” “那驴车上坐的人你认识吗?” 浦芷儿还是摇摇头。 “那咱们赶紧去看看吧?”李珺提议。 “好!” 说完,两人即刻跟了上去,还好那车队只走了一点儿到了大路尽头,转而上了一条小道,速度慢了很多,穿过横七竖八的几亩窄田,一直到了村寨深处。 窄田边上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头,山上树木葱茏,枝丫上刚淋过雨,新叶层层叠叠,透着蒙蒙的春意。林中有一座宅院,大约就是浦芷儿说他们霸占的房屋了。 众人的马匹、还有李珺的老墨驴车都陆续进了那宅院之中。 “咱们到后面瞧瞧怎么进去,这些流民既然敢去官道上打劫的,必然都是不怕死的人,还是小心点儿好。”浦芷儿道。 “好。” 二人悄悄猫着身子正要往后面去。那宅子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吓得她们躲在墙边不敢动弹,宅子里的人似乎也听到了,说着笑着迎了出去,这墙内反而安静了。 “可能是都出来了,那院子里定然没什么人,咱们……”浦芷儿指指旁边一棵大树,示意李珺爬上去,“这样咱们既不会被发现,也能看得清里面。” 李珺点头。浦芷儿把粗布裙子绑在腰间,先一步三两下踩着树身就爬了上去。把下面的李珺看得目瞪口呆。 “别磨蹭,快上来!”浦芷儿在上面小声喊道。 “好。”李珺应声,还是琢磨了好一会,用尽了手上的力气,才终于爬了上去。两人刚找了个结实一点儿的树丫站稳脚,外面的声音已经往里面来了。 “快蹲下。”浦芷儿催促。李珺半躲在树身后面,气也不敢大口喘。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院中有火盆,照得院子里明晃晃的,两边窗框上隐约看得见朱漆斑驳,有些木条都变了形,但是新糊了一层窗纸。 刚刚出去的那些人果然簇拥回来,打头的还是之前骑着马在前面的两人,两人中间站着的是一个偏瘦的男子,皮肤黝黑,风尘仆仆,看来赶了些路。 “来,来,公孙兄弟先喝碗酒,暖和暖和。”那个年纪大些的男子从他人手中接过酒碗递上,早有几条长凳端来,众人随意坐下。 那人也不客气,一口饮完,咂巴一下嘴巴喊道:“多谢,孟爷。” “你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另一个阔脸佩刀的男子问道。 这被唤作公孙兄弟回道:“这次应该是个肥的。俺瞧着那些押车的都不敢全部休息,总有人轮值。” 那个叫做孟爷的又问:“知道是哪家的吗?” “那倒没打听到,不过俺跟了一路也就一队人马,车马都很大,还押着几个人。看打扮像是镖局押的,但是说的都是官话。只听说车是要押送到海州的。”叫公孙的回道。 李珺听了,心里砰砰直跳,押到海州的,还有人押在里面,不会是舅舅、舅母吧?他们腿脚不好,说不定在途中休息的时间长耽误了,所以落在自己后面? 李珺正想着,那阔脸男子又问:“果然是官府的?那还怕他个作甚,老子等的就是他们。” “越是官府的越是不好弄啊,”那孟爷又劝道:“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 …… 李珺在人群中细细观望着,并没看到刚才驾车之人,浦芷儿似乎也在寻找。 “老浦来了!”突然院子边上那一小桌人站起来,刚才那驾驴车穿茶衫的中年男子,从后院走了出来。几人让了一个位子出来同他一起坐下。 “那位就是浦大叔吗?”李珺问。 浦芷儿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这事,你们几个说说看怎么做才好?”那阔脸男子似乎同那孟爷和公孙商量到了紧要的地方。走到两边又同其他人询问着,到了浦芷儿她爹那桌,因离得远,说些什么根本听不清了。 浦芷儿踮着脚,伸长脖子往侧面倾着身子,想要看清楚一些。但是下过雨的树皮上湿滑,天黑以后也冷的很。李珺手都有些麻木,摇摇晃晃地想要拍拍浦芷儿,问她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谁知那浦芷儿突然手一滑,整个人直接掉到院子外的草丛中去了。 “什么人!”响声惊动了院里的人。有人拿着火把往树上一照,只看见一个年轻的后生,抱着树干,用袖子挡着脸。此刻站也不是,下也不是,眼看也要从那上面滑落下来。 阔脸大汉冷哼一声,抽了地上的的火把,“嗖”的一声,扔了一个到那树上,打在李珺旁边的树丫上掉了下去。 李珺眼睛一闭也跳下树去:吾命休矣。 早有人已经赶到院外那树下,一个清脆的女声大喊:“好汉饶命,我是来寻我爹的。” 院中茶衫男子一听,脸色顿变:“芷儿?” 浦芷儿同李珺被反绑着押回了院中,茶衫男子焦急地上前喊道:“芷儿,你怎么来了?” “这二人你认识?!”阔脸男子疑惑地问道。 茶衫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恳求道:“季爷,这是老浦不懂事的闺女,还望各位手下留情。” “老浦的闺女?” “哟,这两个都是?” “另一个是个小子啊!” “那小子比闺女还俊些。” 院子里的人叽叽喳喳地说着。 那被唤作季爷的男子见是认识的,先挥了挥手让老浦起来,也给李珺二人松了绑。因刚才掉落到草丛之中,她们俩头身上都沾染了草根、泥土,看起来狼狈的很。 老浦朝他拱手致谢后,快速走到浦芷儿面前,小声埋怨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浦芷儿含着眼泪,质问道:“那爹爹为何在此?” 老浦瞪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又指着一旁的李珺问:“他是谁?” 浦芷儿虽然心中有气,但是知道这里不是自家,还是低声回道:“他叫做云谦,路过浦马沟,向女儿和豆儿问路。谁知自己的驴车好好停在路边,一回头就没了……” 059落难(中) 一听到驴车,老浦心里明白了大半。 “女儿也是好心,带他在村中找寻,恰巧瞧见爹驾着驴车,就一路跟来。接下来的事情,您也都知道了……”浦芷儿说着低下头,刚刚从树枝上掉下来,裤腿上都被刮破了一个大口子。 靠近的几人也听到了,有几人同那季爷耳语了一番。 “老蒲,”刚才同他坐一桌的人喊道,“原来你顺手牵羊,把自己姑娘也给牵过来了。”众人哈哈大笑。 老浦也尴尬地笑笑,“我是在家门口看见有一辆无主驴车,正好爷们喊得急,就先借来用用。” 那季爷现下却又没那么好说话了,只道:“虽然咱们都是自己人,但是刚才你女儿同那小子已经听到我们说的话了,那就不能这样放他们走了。” “对,对…”旁边好几个声音附和道。 老浦一听,立刻急得又单腿跪下请求道:“季爷,我老浦少说也帮了你们不少忙,今儿错也在我,要不是得了孟爷的消息,我急着去接应你们,也不至于把这位小兄弟的驴车赶了就跑。” 那季爷虽然听着,却没有接话。 老浦又道:“哪里料到我芷儿好心帮人家找来,这,这也是孽缘……今儿恳求季爷看在老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放了我闺女吧!她是个嘴巴紧的,我们浦马沟上下谁不知道,从来也不跟人家多嘴的。” 浦芷儿见自己爹如此低声下气,也气得不行,喊道:“你们凭什么就不让人走?还指使我爹给你们干这干那!爹,快起来……”说着就要上前去把老浦给扶起来。 但是老浦却反过来猛地拉了浦芷儿一把,让她也跌跪在那季爷面前:“你别胡闹,快给我跪下!” “爹!” …… 父女俩如仇人一般推推搡搡。最后,还是那孟爷来打了圆场:“老浦,跟闺女赶快起来吧,你跟着我们这些日子,季爷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都是穷苦人家出生,小姑娘也是个热心肠的。” 孟爷一番话说得老浦直点头:“谁说不是呢。我老浦若不信季爷,也不会跟着干。” 那季爷一直冷着的脸,这才缓和了一些。那孟爷点点头,又转身又同他说道:“赫之,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老浦这人我们也是瞧见了的。这样,那位小兄弟。”那孟爷突然转身朝着李珺。 李珺刚才惊魂未定,但是此刻也大概了解这院子里最大的应该就是那阔脸的叫做季爷的人,这位年纪大一些的孟爷看上去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自己本来只是想要回驴车,如今这院子里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勾当,定是见不得人的才会如今紧张被人听到吧。 自己同浦芷儿刚才太不小心了,此刻倒是进退两难了。她正想着,那孟爷突然看向她,她立刻装作惊慌害怕地样子回应。 那孟爷一副慈眉善目:“我们其实并不是坏人,刚才你们在那树上听到了什么?” “这位爷,小的真的就是个路人,浦姑娘同小的在那树上只是想看看驴车在不在院子里面,根本没听到几位爷在说什么,是不是?”李珺向浦芷儿使了个眼神。 浦芷儿像是看到了,又像是没看到,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孟爷听了不动声色,点头道:“是吗?” “不敢有假。”李珺虔诚地回答。 “好,既然你们说没听到,就当你们没听到。”那孟爷倒是爽快,“只是,既然来了我们这里,是为了找驴车是吧?” “是。”李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明个还有些事情要办,这驴车恐怕还要用到,就委屈你跟浦家闺女在这待几天,等我们事情办完,这驴车再给你。” 这话便是要软禁了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让他们出去了。但是此刻已经进了贼窝,想要出去可能也不是易事。还不若换一种方式先取得他们的信任,刚才那叫做公孙的男子说的什么押送往海州的…… 李珺飞快地做了一个决定,干脆抱拳跪在地上道:“多谢这位爷,小的其实也是个苦命之人。如今家中已经只剩下小子一人,一路风餐露宿,都快要饿死在路上了。今日得此机缘,看到诸位好汉的风采,心中实在是钦佩羡慕,如果能跟着好汉们闯一闯,感觉还更有些出头的机会,那驴车就算是在下的见面礼,请收下,小的想斗胆求诸位收下小弟,不知可否!” 一番话说完,那孟爷也有些吃惊,不由好好审视了李珺一番:“如此,你倒是个有胆量的。” 而后又看向另一边,似是在询问那季爷的意见。那季爷虽然面上有些迟疑,但却也没有说拒绝。 于是孟爷又问:“你果真是这样想的?” “是,小的自有体弱,所以最钦佩勇士。”李珺说着一脸钦佩地看了那季爷一眼。 “哈哈……”那季爷好似很受用“既如此我们也不可能立刻就信了你,这样吧,你这几日也可以跟着我们帮忙,若此事办成之后,再给你记一功。” 这样就算是同意了,院子里其他的人自然也都附和。 李珺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回头一看,浦芷儿愤愤地向她摇头。李珺明白她的好意,但是此刻已经由不得自己。 最后,那季爷不知怎们发了善心,允许二人同老浦一道回去。 路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浦芷儿一直闷头在前门走,老浦几次想要跟上,都被她甩开了,反倒是李珺落在了最后。 老浦又慢下来等她。 三人回到浦家时,浦爷爷还没睡觉,在火炉子边焦急地等着。听见动静,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却见浦芷儿同李珺二人浑身脏兮兮的,裤子衣裳都划破了,关切地询问。 浦芷儿不愿意说话,赌着气回了房里,小屋里传来浦豆睡着的鼾声。 浦爷爷只好又去问老浦:“怎的这样晚才回来?芷儿是怎么了?摔跟头了?” 老浦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唉,帮山上的那些人做事,被芷儿瞧见了。” “什么?!”浦爷爷慌张地回望,感觉自己的声音太响,又不自然地噤了声,悄悄儿坐到老浦边上低声询问细节。 “他们没把你们怎么样吧?”浦爷爷最关心的是他们的安危。 “能怎么样?您不用担心。”老浦安慰。 060落难(下) 李珺干站在一旁,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屋子里浦芷儿却又捧了被褥出来,在堂里桌子上铺开。听到长辈们的对话,又故意把枕头摔在褥子上。 “芷儿。”老浦似乎还想解释一下“爹不是坏人,你放心……” “那您是好人?那您还偷人家的驴车?”浦芷儿反问。 而后又气得朝李珺道:“你拿上包袱今晚就走吧!”他们临走时,浦芷儿知道她还有些东西放在车上,提醒老浦帮他拿了回来。 “他不能走!”芷儿爹厉声喊道。 “为什么?”浦芷儿不以为然。 “芷儿,你也不小了,爹也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你知道他为什么能与我们一起回来吗?” 浦芷儿不说话。 “如果他今天走了,消失了,那明日我们一家人是什么下场就不知道了。”芷儿爹语重心长地说道。 “怎么回事?什么我们一家人就会怎么样了?”浦爷爷察出老浦话里不对劲。 “你们这几天就乖乖呆在家里,等这件事情过去,爹会想办法送他走,包括那驴车也会要回来。”老浦再次对浦芷儿劝说。 “你们闯祸了?”浦爷爷着急地插嘴问浦芷儿。 “浦大叔,您放心,在下不会走的。”李珺站出来道“在下今日在那里说的话都是真的,也会那样做。” “为什么?就算你当真没有去处,那里的人都不是好惹的,那里也不是个好归处。”浦芷儿不理解。 老浦也奇怪地看着李珺:“云小哥说的是真心话?年轻气盛总以为世事简单。”这话又像是在感慨。 “不,在下当时向浦姑娘问路的时候,就是想要到镇上去找些吃的,路上看到那么多衣衫褴褛的饥民,自己也不知道一个人在路上能坚持多久……”李珺自嘲,“若不是姑娘的鱼汤,你们的善心,在下说不定也已经饿晕在路边了。” “所以,不光是为了你们,在下也想碰碰运气。”李珺又拍拍胸脯给自己鼓鼓气,虽然不能对他们说实话,但是仍然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们。 “你要吃东西,跟着我们捞鱼、挖野菜也饿不死……”浦芷儿此时说话的底气已经明显不足,透着难掩的无奈。 老浦听了走过去拍拍她:“芷儿放心吧,爹会尽量保这小哥平安无事的。” 谁知这话刚说完,浦芷儿反而又怒了,一把推开老浦的手道:“你骗人!大哥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你也说他不会有事,可是他人呢?” “芷儿,你大哥……爹也希望他没事。”老浦尴尬地落了手。 之前进院子时,浦豆儿曾经提起过有哥哥,只是到现在并未见到,李珺以为是还没有回来,此刻看来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一会儿,老浦父女俩的停止了争吵,但是这屋子里的气氛却变得有些凝重。 浦爷爷不好意思地同李珺解释了一番。原来,浦家大哥几年前跟着村里的一些义士出去闯荡,立志要闯出个样子,把家人都带出去享福。浦芷儿曾经提出要老浦去找找,但是芷儿她娘前些年得病去了,他放心不下家里的老小,便说再等等。谁知这样一等就等了几载,音讯全无。有些人说他们怕是遭了难。 难怪这一家人会如此难过。李珺只能安慰了几句。 夜间,她被安排睡在那堂间的桌子上,家里没有多余的被褥,浦芷儿把他们的盖被匀了一床给她。 周围虽然安静,但是李珺却怎么也睡不着。今天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脑海里有很多人的面孔在转,同她焦虑混乱的心交错一起…… 第二日,老浦大约是怕李珺跑了,一直刻意跟着她,最后还是李珺主动同他保证不会走,老浦似乎也相信了。 而后,两人又回了那些流民的据点——大马府。这里原来是村里马姓大户的宅子,后来家道败落了些,图占着大宅子,日子倒是同其他人家也差不多。有一天,这马家的儿子,突然打着与官府抗争的旗号要出去找参军。也有被他们吸引一起带走的年轻人,浦家大哥就是一个。 后来不知为何,马家被抄过一次家,宅子就荒下来了。 那季爷叫做季赫之,他们一行去年霸占这宅子的外地流民,他的脸以前逃难时受过大伤,多亏孟爷懂一点三脚猫的易容术,修整了面部,所以现在虽然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是李珺总觉得他的脸有些怪。 不过这些人自己说他们也是被天灾逼得交不了田税,再加上年前朝廷内讧,殃及百姓。赋税未减反增了,所以都逃了出来。还好他们在此,并不曾为难过村里人。 “浦大叔,昨天晚上他们说的事是真的吗?”李珺忍不住问出口。 “什么事?” “就是要抢那官府押的……”李珺含含糊糊说了半句。“您帮他们做那事就不怕被官府抓吗?” “官府?”老浦冷哼了一声。“这官府也是欺软怕硬,若是能有些作为,寻常百姓谁想落草为寇?” “有所作为……”李珺想到自己家中突然遭难的事情,沈况的医术再不济也不可能医死人,衙门竟然直接判了发配之刑,仅凭着旁人拿的纸片,就要判沈拂叛敌通国,那是糊涂官判案了。 “喏,你的驴车来了。”老浦道。 果然,一个小喽啰把老墨从后院牵了出来。李珺赶紧过去瞧瞧,这头笨驴,这么一会就被人牵走了,还不知道叫唤,真是气死人了,如若不然自己也不用停留在此。 虽然怨恨,但李珺还是有些心疼地给它顺了顺毛。到底老了,又连日辛苦不曾怎么休息,脚蹄子都快磨平了。 院子里,孟爷正在那桌案上同另一人比划着什么。 “孟爷,老浦来了。”小厮道。 “哦,来来来,老浦,先喝碗水,待会还要干大事呢。”孟爷转身热情地回道。 “孟爷客气。”老浦陪笑了两声。 孟爷拍拍旁边地凳子,示意他坐下。 “老浦,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兄弟们人都已经埋伏好了,就等着你了。” “等我?我老浦能干什么,孟爷真是说笑了。”老浦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哈哈哈,也不是什么大事,此番这批货,共有十二车呢,大约今天申时会路过此地。你只要带着那小子假装驴车损坏,需要修理,占着道,吸引他们的注意,让兄弟们有可趁之机就行了”。 “这,还要带上那云小哥?”老浦这才明白:“这行嘛……” “若是他能胜任,你也可以让他一个人去。”孟爷突然低声又补了一句。 “不,老浦并不是推脱,只是觉得孟爷、季爷给咱们的差事怕搞砸了。”老浦心里纵然不愿意,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那你说你能不能做?不能就趁早说出来,现在时辰也不早了!”那孟爷突然板了脸。 “这……” 061埋伏(上) 外面,李珺已经把驴车又擦拭了一遍,见老浦愁眉苦脸的走出来,关心地问:“大叔,怎么了?难道这驴车他们又反悔了?”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这个跟芷儿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虽然穿着不甚干净的袍衫,但是举手投足还是可以看出,是好人家里出来的。如今真的要跟着这些草寇,去当虎口之羊吗? 自己和他去打头阵,如果发生什么冲突,肯定是最危险的。老浦考虑到一家老小的性命。还是硬着头皮向李珺说了他们的安排。 李珺倒是表现地积极而热情:“那咱们是不是要把驴车下掉一个轱辘?还是到了那里用石头撞一下,这样更像一点儿。” 老浦觉得更加过意不去,跟着点点头:“都行。” 孟爷派了一个人给他们带路,李珺驾着驴车今日同之前刚刚握上驴鞭的感觉不同,此刻她已经驾轻就熟了,还多了一些失而复得的感慨。 “小哥家中真的没有其他人了吗?”老浦冷不丁地问道。 李珺不由放松了勒着缰绳的手,撇撇嘴回道:“没有了。” “那你说要去寻的远亲?” “也不知寻不寻的上。”李珺轻叹。 “在哪里呢?”老浦继续追问。 “在海州。” “海州?离着还远着呢!这可难找了啊。”老浦似乎很为难。 “多谢大叔惦念。”李珺勉强笑笑。 “啊,就是寻思能不能帮你找找。”老浦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自己是有点着急了,哪里就一定会出事? “多谢了,那远亲在下也是听说去了海州方向,具体是不是也不确定。”李珺道。 “哦,那没个准地儿的,确实不好找。”老浦点点头,“这样,不管你以后找不找得到,大叔家你可以常住,有芷儿、豆儿他们吃的也饿不着你。” 不过是一面之缘,给她这么朴实的保证,李珺听了鼻子一酸:“云谦三生有幸,多谢大叔。” “哎,你也是个孩子。”老浦感慨地笑笑。 很快,他们便被带到了离浦马沟不远的一个弯道口,两边松柏林立,倒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季赫之从林子里领着两个人走出来。招呼他们把驴车停在弯道中央的位置。 李珺小心翼翼地把老墨赶到弯道下面的草地上,老浦和两个汉子一起把车厢歪倒在地上,然后又干脆把两个轱辘都用石头砸裂了。 老墨因为有了草吃,再去拉它怎们也不肯转头。李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走。 “怎们回事?”那季赫之过来问道。 “没事,没事,季爷,我有办法。”老浦打着招呼,只见他手里拿了一把干草,把逗弄着老墨的鼻子,轻松地把他引到了车厢旁边。李珺赶紧把缰绳扣好,虽然老墨还是不太情愿,但除了不时动一动,拽一拽车厢外,表现还算不错,没再乱叫唤。 突然,前面山坡上跑下来一个人用力地挥动着手中的红布。 这是信号,李珺知道是有人来了!她的心突然砰砰狂跳起来,她紧张极了,手心里也冒了汗。自己自嘲道:原来做坏事还是会紧张的。 季赫之又把老浦叫到一边,耳语了一番,拍拍他的肩膀才带人退了回去。 顷刻这弯道上,突然变得非常安静,仿佛真的只剩下了李珺二人。李珺暗道:这些个流民做了土匪还真有点可惜,比官府里的衙吏动作还快些。 她把头发、衣衫弄乱些,寻思正在车厢哪里比较合适。却见老浦还直直地愣在原地,苍白的脸上还冒着些冷汗。 “大叔,你还好吧?”莫不是现在开始紧张了? 老浦勉强笑了笑,示意她往那车箱背面去,这里看不见那些人藏身的坡地,老浦突然蹲下来低声道:“云小哥,待会你小心点。” “知道了,大叔你也是。”李珺点点头。 他迟疑了一会,用手指指那后面的山坡道:“要小心那边。” “那边,怎么了?”李珺探出半个头往那边瞧去,上坡上的林间隐约能看到埋伏在其中的身影。 “咱们把车队拦停了,他们出来抢那车上的货物?”李珺紧张地问。 “差不多吧。”老浦点点头,而后严肃地说道:“刚才季赫之的意思,实在不行,他们恐怕会把押车的人射杀了,让我们等那信号躲藏好,免得中了流箭。” “射杀?!”李珺暗道不妙,万一舅舅他们就是被押送的人,也被射伤怎么办? 老浦也是眉头紧锁:“所以,乱箭不长眼,小哥待会看老浦的手势,你就躲起来。” 李珺咬着嘴,用力地点点头。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经可以听到车马震动的响声。 老浦和李珺一前一后站在车厢旁边,装作有气无力地样子推着。 “吁……”领头的骑马人声音洪亮,带头叫停了车队。 “怎么回事?” 车队里传来寻问的声音。车马依次有序地停好了,丝毫没有慌乱的样子。那骑马人已经下来,朝李珺他们走近。 老浦假装不好意思地样子,迎面同他打招呼:“对不住了,这位大兄弟。” 来人中等个子,圆脸短须,同个那些押车人的装束有些不一样,应该是个管事之类的。虽然面含愠色,但是说话还算客气:“老人家,车子需要扶一把吗?” “哎呀,真是太感谢了。”老浦道。 李珺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朝马车后面望去。 车队果然有十几辆,每辆都由两个人驾着,最后还有两个骑马的押车人。其中第二辆只有一个驾车的,且较其他的车子都大些,有门帘挡着看不到,李珺判断里面应该是有人的。 见到这里有状况,后面穿得一红一黑的两个押车人,都扬鞭骑着马往这里来了。 刚才问话的的中年男子已经招呼了两个车夫下来,准备帮李珺他们抬车厢。 一阵尘土飞扬,两个骑马人已经到了面前。李珺捂住嘴、脸,紧张地站到了一旁。 “李管事,出什么事了?”其中一个冷声问道。 那中年男子果然是个管家的,跟自己还是本家,李珺暗道。 驴车倒了,挡住了去路。”那管事中年男子回道。 062埋伏(下) “不要耽误时间,赶紧搬开。”男子的语气这才缓和了一些。 透过指缝,李珺隐约看到说话的是那坐在马上的黑衣男子。宽肩挺背,皮肤微黑,剑眉之下一双厉眼,咄咄逼人,让人不敢轻视。恍若那崖边的孤鹰,天生便有那俯视天地般的之势。 相比之下,旁边的红衣少年倒显得瘦弱了一些,两人腰上都别着佩刀,看起来有些身手,轻轻一跃便跳下马来到了跟前。 老浦似乎也注意到了,一边扶着马车厢,一边拉了拉李珺,往后退了几步。 “来,再托一把!”来帮忙的车夫们喊道。 “好嘞!” 众人一道使劲,即将把车厢扶正。谁知老墨突然发了脾气,一使劲又把车厢给拉倒了,直接压在了老浦的身上。 “浦大叔!”李珺大喊,奋力想要把那车厢推开。 几个车夫也傻了眼,竟然帮了个倒忙,把人也压到了,这可怎么是好。 那便老墨一边叫唤一边扬着蹄子。“啊……”老浦被压得生疼。 “老墨!听话,不要拽了!”李珺一时也慌了神。浦大叔此刻被车厢压住,山坡上面埋伏的季赫之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动偷袭,若不赶紧出来,到时候就算想逃也逃不掉啊。 几个车夫已经来帮忙,李珺也加入了推车厢的行列。 一阵混乱之中,车厢突然松了下来,原来是老墨的缰绳被黑衣男子割断了,驴车分离开,自然好搬多了。那脱了缰绳的老墨,被那黑衣人一拍欢快地扬着蹄子跑远了。 臭老墨!李珺心有余悸地把老浦扶了起来,车轮断裂的地方擦伤了他的腿,裤腿上都是斑斑血迹。 “怎么样?还好吗?”那被唤作李管事的男子蹲下来查看了他的腿。 老浦和李珺心里有事,慌忙盖住:“没,没什么大碍。” 那李管事点点头,朝那黑衣男子道:“皮外伤,就是伤口深了一点儿。” “那就不打紧。”红衣少年拍着身上的泥土。 黑衣男子递了一瓶什么药给李珺。 李珺惶恐地道了一声谢,接过来。这是上好的外伤药,经常在外行走之人会随身携带。 李珺心中顿时内疚起来,虽然这黑衣男子到现在也没个好脸色,但是这车队里的人一直在帮助她和浦大叔,他们是好人。自己同那些流民却在算计怎么抢他们的货物,甚至要杀光他们。李珺不安地往旁边的坡地看了一眼,隐藏着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离准备行动的时间越来越近,怎么办?要提醒他们吗?李珺拿着药瓶,犹豫极了。 她慢慢地挪到了离她最近的黑衣人面前:“这位爷。” 那黑衣男子转身冷眼瞧她:“还有什么事?” 李珺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只快速地说道:“这里有埋伏,你们快走!” “什么?”那黑衣男子目光变冷,狐疑地四处望了一下。 “你们快逃,这里有……”李珺话还没说完,马车队后面传来一声尖叫:“有贼人!快来人啊!” 这边帮着推车厢的人都朝后面望去。后面不知道何时冒出了几个蒙着面的匪徒,手中拿着刀棍同马车队里的车夫们厮打起来。 李珺明白这是已经开始行动了。 “你们快走!”她冲他们喊道。说时迟那,时快四面八方的箭羽已经嗖嗖地射了过来。 黑衣男子敏捷地用佩刀打掉几只箭矢,一把拎起想转身逃走的李珺,恶狠狠地质问:“你早知道?!” “不是我,我们只是……”李珺努力地想辩白几句,但是自己都觉得那么无力。 男子冷哼一声,没有再给她辩白的机会,一把把她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又转身朝红衣少年愤愤地说道:“早就说不要走这条路,你们偏不信……” “他们说曾经走过,并没有大碍……”红衣少年嗫嚅。 两人一面挥手挡着箭羽,一面朝被抢的马车那里跑去。 李珺被扔在那车厢一旁,“咚,咚!”几只箭矢直接钉在了厢板上。她迅速朝反面翻了身,这才躲过了另外几只箭。 刚才黑衣男子那眼神,像是要把她刺穿的眼神,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车队里的马已经乱了阵脚,被惊吓的嘶叫着东躲西窜,装着的货物好些都被被掀翻了,掉出很多麻袋。蒙着面流民冲上来,直接划破了麻袋,哗哗的稻谷撒了一地。满地的粮食又吸引了附近大批的村民赶来,大家都在哄抢着粮食,场面越来越混乱。 押车的几人与车夫们又要忙着还击,又要驱赶抢粮的村民,根本无暇顾及押送的车辆。流民会武功,车夫也会武功,两下之间竟然难分胜负。李珺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太对劲。 来不及多想,她匍匐在地上往前爬着,找到角落里的老浦扶到安全的地方,拖了一块车板挡住,自己捡了更小的一块挡着,往那最大的马车那里靠近。 “你要去做什么?”老浦在后面问道。 “大叔,我去瞧瞧。”李珺想去看看那车上到底有没有沈况夫妇,没办法同老浦解释的那么清楚。 “瞧什么,你小心些!”老浦着急地喊着。 “不用担心。”李珺朝他点点头,蹲着身子快速地往前去了。 她距离那马车并不是太远,走到近处才发现那马车上的车夫已经被射中倒在一旁。李珺蹲下来轻轻推了推他,毫无反应,但是还有些脉搏。她用地上的箭矢划开衣摆,又把刚才那黑衣男子给的外伤药倒了些在伤口上,再用那布条勒住止血。那车夫才隐隐哼了两声。 李珺缓了一口气,爬上那车厢,忐忑万分地掀开车帘。 映入眼帘的是三个被缚着手脚的人。此刻已经有一个男子倒在车板上,挣扎着想要解开自己身上的束缚。 此刻,似乎被突然打开的帘子外透进来的光,照得睁不开眼睛。看到李珺,急忙吱啊,呀啊,示意她帮他们把绳子解开。 可是,他们并不是舅舅、舅母,李珺失望地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细想,季赫之竟然拿着剑从旁边窜了出来。 他奸滑地笑道:“想不到小兄弟比那老浦还有用些,快帮爷把那车里的人放出来!” 063变化 李珺突然明白,季赫之为什么会不择手段的下杀令,还把粮袋划破了引得村民都前来抢夺,制造混乱。原来他所想的并不是这车队运送的东西,他同她一样也是为了这车上之人。不过李珺只是碰碰运气,他却是做好了十全的准备的。 想及至此,李珺不由背上一凉,若自己不听从,他会不会也痛下杀手。 遂她只好慢慢地帮车上三人解开绳子,那倒下的男子第一个跳下来,抱着季赫之喊了一声:“好兄弟,有你的!” 另外两个也拱手道:“季兄。” 季赫之得意地拍着几人道:“兄弟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谁知,就在此时,空中突然飞来一记长枪,直接射中最后下车的男子。 “茅兄!”季赫之几人顿时脸色大变。但是那人被射中了要害,话也说不出来一句便断了气。剩下几人再也不敢耽搁,趁着那黑衣男子还没杀过来合都弯着腰,互相扶持着,往后面林子里跑去。 李珺还在那车厢里,倒下的男子趴在车厢外睁大着眼睛看着她,她不由一阵恶心,“哇哇”地吐了出来。 黑衣男子接连射杀了几个与他们打斗的流匪,惊吓了正在抢粮的村民们,大家都四散逃开。局面这才慢慢地被控制下来。 李珺并几个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人,都被绑了。她瞥了一眼路边的挡板后面的草坪上空无一人,老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走了。 “爷,一共死了五人,有四个是他们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一些伤。”那李管事先清点了伤亡人数。 黑衣男子点点头,眉头紧锁,脸上宛若冰霜。 “粮食大多都是村民抢走的,若想查收回来……怕是有些困难。”李管事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 红衣少年则在一个个地抽打着拷问地上被抓的俘虏们, “说!是谁指使你们来拦路救人、抢粮的?” “啊!少侠,饶命啊!”求饶声一个比一个人凄惨。但是从他们的招供来看大部分都是村里跟着季赫之来抢道的村民。 其中一个李珺认得,是那一日自己在阔地迷路时,看到背袋子的男子,后来,浦芷儿曾经告诉她那个就小偷马四,原来他也跟了季赫之。 他被红衣少年打得没办法哭着喊道:“小爷,主意都是那姓季的出的。我们没有田种了,才跟着来抢粮食的,混一口饭吃,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姓季的是什么来路?”红衣少年继续追问。 “小的也不知道啊!求求少侠,不要再打了。” 并没人真正知道季赫之的来路,以及他此次的目的,大家都以为他的就是为了给大家抢点口粮。所有人的回话都差不多,红衣少年问不出什么东西,气得直挠头。 眼见着马上就要查问到李珺这儿。 “平安!”黑衣男子突然喊道。 “哎,爷,在呢。”红衣少年应声扔了鞭子,暂时离开了。 李珺心里默念了一万个阿弥陀佛,原来这少年叫做平安,倒是个吉利的名字。 那李管事带着人把剩余的粮食收拾好了,喊那平安帮忙去做什么。黑衣男子继续在两边巡视着伤员的情况。 李珺想到他们之前赠给的药,便在旁边轻轻地唤他:“那个,官爷!我说那位“黑”官爷!” 加了一个黑字,总算引起了黑衣男子的注意。 他慢慢踱步到李珺面前,个个俘虏大喊饶命的时候,竟然有人主动喊他。 “何事?”他挑着眉,审视他。 李珺缩了缩脖子道:“刚才,大爷赠予我们的外伤药还不曾用完,此刻你们可能更需要些。” 黑衣男子冷眼看她并未回话,那平安恰巧又回来,听到先笑了起来:“爷,我们今日倒做了一回东郭先生。” 李珺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药在哪里?”还好黑衣男子并没有再为难她。 “在小的布袋里。”李珺用下巴点点腰间随身挂着的浅色袋子。 黑衣男子正准备蹲下身来取,平安用刀柄拦在前面:“爷,小心有诈。”说着用刀背一挑,就把李珺的布袋勾到了他的手上, “你!”李珺突然后悔自己刚才多嘴。 “你什么?!”平安硬声问道。 自己的小命还在他们手中,李珺想想又生生把想说的话忍了回去。 黑衣男子已经从布袋里拿出了之前的药瓶,又摸出了几个其他的青瓷小瓶,单看那些瓶子竟然比自己的还讲究些。 黑衣男子先把药给那平安去用,然后蹲下来摊开手心的小瓶子问道:“这些是什么?” 李珺瞄了一眼,忍气吞声地答道:“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的随身带着的药丸。” “药丸?”黑衣男子大约是听了平安的话,先谨慎地离得远远的打开一个瓶封,见没什么异常,才又凑近了瞧瞧闻闻。 “这瓶是糖丸,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李珺忍不住道。 “哦?”黑衣男子尴尬地将瓶子又盖起来。 接着他又打开了另一瓶,倒出来几颗暗红色的药丸。一旁的李珺继续解释:“这一瓶你们倒真是可以用。” “是什么?”黑衣男子问。 “补血养气的大补丸。” “大补丸?”男子反问。 “是,功效绝对是好的。”李珺对沈况制药的手艺了解的很。 不知那黑衣男子是不是不信,竟然直接在手中碾碎了一颗,红色的碎渣这里散发出淡淡的中药味。 “你真是浪费!”李珺正想控诉。 黑衣男子突然捏起她的两颊,把药碎直接倒进了她的嘴巴。 “啊……”李珺长这么大第一次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傀儡一般被人喂食,一股夹杂着药香的陌生气味,充盈着自己的鼻腔,喉咙。 她无奈极了,自己有这么像害人精吗?这么不相信自己。 虽然觉得有些不适,但是她还不至于吐出来,只能干咽下去,涩得喉咙都要冒烟了,忍不住干咳起来。 黑衣男子一直在旁边观察者,不见李珺有什么异样,这才将信将疑地把药瓶给李管事,让他斟酌一下,是否可用。 那李管事开了瓶盖,轻闻了闻:“这药里有上好的党参,实为补气,川穹养血,倒是可以一试。现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请郎中也请不到,加上爷的外伤药,可以事半功倍。” 黑衣男子听了,这才放心。 064营救 “这位爷,小的布袋里确实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劳烦还给小的吧。”李珺恳求道。 那里面都是她仅有的一些物品,因怕再次丢失的,便随身带着的。如今她已经这么大方的把大补丸也给了他们,他们应该明白自己的好心了吧。 谁知那黑衣男子听了,先是一愣,而后竟然继续面无表情地查看那布袋。 李珺这才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是不是多嘴了,他本就是将信将疑地拿了她的袋子和药,谁知自己一个乡野小民身上还藏着大补丸,这药在杭州城里也没几个大夫会制的。如此他怎么能放过自己的东西?李珺叫苦不迭。 “哗啦啦……”黑衣男子干脆把袋子里的东西全部都倒在地上,用刀柄排着,里面统共还剩下几册书,和一些小玩意儿。 “我的……”李珺看了欲哭无泪,虽然恨不得立刻夺回那袋子,但是手脚被束着根本不能动弹。 那黑衣男子仿佛并没有听到她的哀嚎,干脆坐下来,挑了其中一本书册翻看起来。 那平安见状也凑热闹瞧了一眼。而后走过来用脚踢踢李珺,问道:“是你写的?” “不是。”李珺老实地回道。那册子是沈拂的游记中的一本。 “我说也不可能。”平安咂舌叹道:“这么漂亮的字,都能给我们府里去做先生了……” 那边,黑衣男子“啪”得一声合上了书,冷眼瞧着他,平安自知失言立刻讪讪地闭了嘴。 李珺反而暗自得意地笑了:我外公写得能差吗?可不就是我的先生。 又过了好一会儿,因被绑着李珺坐得浑身僵硬,几乎昏昏欲睡过去,依稀听到那李管事在同黑衣男子对话。 “要不要直接去村里搜得了。” “事关重大,也不能如此张扬。”黑衣男子回道, “那爷准备如何是好?粮食短少了,问责起来我们也要承担的。”另一个声音听着很焦急。 “粮食要找回,逃跑的人要抓回,一件也不能少,但是现下先待大家修整修整再说吧。” …… “云谦!云小哥!” 李珺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后面有人在她耳边叫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日已西斜,微弱地阳光衬着一张瘦小的脸,是浦芷儿! “你怎么来了?!”李珺顿时清醒,她还被束着,旁边其他被绑着的人也都在。浦芷儿顶着一枝带着叶子的树枝蹲在一旁。 “嘘!”浦芷儿示意她别发出声音,偷偷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我来救你。” 那黑衣男子呢?李珺四周里查看了一番,车队还在,那里站了几人,围坐在一起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这里。 浦芷儿躲在在暗处,大家似乎并没有发现。 “浦大叔呢?逃走了吗?”李珺问。 浦芷儿点点头:“我赶来的时候看到爹一个人躲在那里,就把他扶出来了。” “原来是你扶走的,我说大叔的腿受了伤,怎们那么快就不见了。” “听我爹说了,多亏你。”浦芷儿感激道。 “没什么,老墨发脾气,出了点儿意外,若不然也不会压着浦大叔。” 李珺身上的绳索终于被解开了。她悄悄起身甩了甩手,旁边马四等人看见了,都一个劲给她们使眼色,扭来扭曲直动弹。 不远处已经生起了几堆火,似有人影在晃动。 “嘘。”李珺着急地竖起了指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等我我把他们也放了。”浦芷儿道。 “好。”李珺点头。都不是不什么大坏人,应该也都是被那季赫之蒙蔽了。 谁知,两人刚走到马四身边,蹲下身来,两把寒刀就从天而降架地在李珺和浦芷儿的肩上。 “饶命。”那马四最先求饶。 拿刀的正是那叫平安的少年与先前第一辆车上的车夫,车夫膀子上还受了一点儿伤,绑着绷带。 “又有帮手来了?”那平安不客气地臭道。 “两位爷饶命。”李珺立刻拉着浦芷儿也乖巧地跪下讨饶。 “饶命?”平安冷哼,“我们被射杀的人就死有余辜吗?我们少的粮食谁赔?” “谁抢的谁赔。”浦芷儿冲道。 “哟!还是个有骨气的。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平安问道。 浦芷儿把头侧向另一边并不作答,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此刻保命要紧!”李珺小声对她道:“姑娘是不想回去了?” “我……”浦芷儿似乎默认了李珺的话,不再那么强硬。 “小爷,她并没有抢你们的粮食,只是想来搭救我们的。”李珺同那平安解释。 “哦?!她没抢,那是谁抢的?假装车坏了拦车的不是你们?这苦肉计施展的。”平安也气坏了,直把刀指向李珺。 “小爷,别生气。”李珺继续劝到。“小人知道,几位爷并不是坏人,今日我们鲁莽所为也是被世道所逼。” “什么世道?何人所逼?”说话的并不是平安。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那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回来。 李珺突然又感觉一阵莫名的压力,她暗地里给自己鼓了鼓劲,把自己一路上如何看到很多饿死的百姓,以及村子里的人都无田可种,无粮果腹;地主的田荒着也无人打理的事情娓娓道来。 一个被绑的村民,在李珺的诉说声中竟然哀声哭了起来:“都怪我们,一时鬼迷了心窍。那姓季的说我们这样没田种只会饿死,地主与官府都是互相勾结的,还不如跟着他打劫来的快。官府都不是好东西,做事又懒怠,他抢了几次都无人来抓,我们便信了。” “姓季的?他是何人?”黑衣男子问道。 “就是今日带头来打劫我们的土匪头头。”平安介绍道:“刚才小人拷问了那么许多遍么?也就问出个姓季的来。” “他是什么呢来历?那里过来的?”黑衣男子的质问让众人又都沉默了。 平安同那车夫把刀收起来:“爷,他们看来真的不知道。” 李珺也很气馁。 “我知道!” 谁?众人都互相看了看,并没有谁开口。 “爹!”浦芷儿朝后面喊道。 浦豆扶着老浦从林子边上走了出来。 “你不是那个……”平安认出来。 “是,老夫的腿还多谢几位爷搭救,还给老夫送药。”到了近前,老浦竟然想要跪下道谢。 但是腿上大概伤得严重,刚半跪下来就疼得很。 “不要假客气了。”黑衣男子直接道。 因没有刀架着,浦芷儿大着胆子起了身过去,一边扶着,一边埋怨:“爹,您做什么呢!” 还好那平安等人并没有阻拦。 老浦踉踉跄跄地拱手道:“几位爷,真是对不住了,我们确实都是被那季赫之给蒙蔽了。” 065来历 “季赫之?他的来历你知道?”黑衣男子继续问。 “在下算是知道。”老浦轻叹。 “什么?老浦叔怎们知道他的底细?” “知道了还跟着干?那不是明知故犯吗?” “诸位稍安勿躁,且听老浦细细说来,”老浦叹了一口气:“事情又要从犬子说起了。” “蒲樵?”几个村民疑惑地念叨。 “几年前,你们知道的,犬子曾经跟随村里马家的儿子叫马春生的,一起出去想要参军。但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老浦家都猜他可能已经遭遇不幸了。”老浦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所以也渐渐快死了这条心。” “去年,马家闲置多年的大马府,突然被一群流民给霸占了。他们领头的就是季赫之,还有一个叫孟爷的做帮衬。先时大家只是觉得有些担心,怕他们会对村子里的人不利。谁知小半年过去了,并没有侵犯之举。大家也就放松了些警惕。但是有人传说他们竟然在官道上打劫,村里人就更怕他们了。”老浦站的时间长了有些颤颤巍巍的,众人便让了位置,浦芷儿扶着老浦坐下。 “但是他们突然向村里人示好,还送些东西接济村里的穷汉们,意思他们可以到大马宅跟着他们入伙,那样不劳而获的事,就有人动了心。”浦大成说着看了看马四他们。 被绑着的那些人本来还在求饶,现下都觉得不好意思,不吱声了。 “有一次,他到村里一户人家吃酒,我正好也在,吃得醉了说自己终于又回来了,我们寻思没见过他啊?他又改口说,又回到这一带混了。但是他说话的口音真跟我们浦马沟像得很。他手下的人还说他先前脸上受伤,那孟爷找人专门给他治过。之后,脸的模样都变了些。难怪我一直觉得他这身形模样很熟悉。” 众人听得认真,连喘息声都小了。 “直到前不久我在后山竟然瞧见他在马家的坟前祭拜。” “占了人家宅子,总要拜一拜。”马四闷声道。 “不,不是那么回事。”老浦激动地否定。 “那是在做什们?马家那坟里可没有什么宝贝。”又有人问。 浦芷儿却似知道了什么:“难道是?” 浦大成点点头:“我猜他就是当年的马春生!” “什么?”众人讶异。 “那爹你给他们帮忙是为了大哥?”浦芷儿这才明白。 “哎!”老浦叹道“我找机会接近他,是想探探,若他真是马春生,好歹能告诉我那可怜的樵儿现在是生是死啊!”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引得一旁的浦芷儿也跟着拭泪,浦豆到底小一些,不甚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自己蹲在一旁玩着石子儿。 “那你最后打听到什么了吗?”黑衣男子打破沉寂。 老浦缓了一口气道,回道:“我进大马府的日子并不长,只知道他们先前在歙州待过。” “歙州吗?”黑衣男子又问。 “对,那孟爷还曾提到歙州那里的情形。”浦大成回忆。 “不曾听说过歙州有这么一个人物啊?”平安敲着脑袋来回踱步。 “那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走这条路?”黑衣男子又问。 “他盯上你们应该有几天了。”老浦道。“昨个姓孟的十万火急地让人回来,找辆马车去接个人,我寻思这是个表现的机会,就赶紧‘借’了云小哥的驴车,跟着去了。”老浦说着向李珺抱歉地笑了笑。 “谁知接回来的是一对母子,境遇很不好,两人都饿得皮包骨头了。姓季的对她俩的来历只字未提,其他的人也都没问,我以为是他的家眷。但是妇人与孩子都不太认识他。后来,负责在外面探消息的一个叫做公孙天回来,透露了你们的行踪和人马。” 说得正是那晚回来的男子,李珺现在也才把这事情脉络梳理清楚了。 “难怪我昨天老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平安恍然大悟。 “那你为何不报?”黑衣男子责问道。 “我,只是感觉而已。”平安嘟囔。 “这位小爷察觉不出也正常,那公孙天可以说是个贼祖宗,轻功了得,我们村马四都想拜他做祖师爷。”浦大成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马四在一旁反而不高兴了,为自己开脱道:“老浦哥,我马四可没拜。” “人家要肯收你才怪。”旁边一个人讽刺道。 “你们可知车上被劫的是何人?”平安问道。 “我们哪里知道?”老浦摇摇头,“他让我们我们村里人做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我们全以为他还是为了抢你们车上的粮食、货物呢。” 黑衣男子点点头,朝那平安道:“给他们解绑。” 平安不可置信地看着黑衣男子:“爷,您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放了他们!” “不要废话!”黑衣男子扬声道。 那平安纵然不愿意,还是去了。 众人欣喜万分。 “这位爷信我老浦?”老浦站起身来,他不敢相信这黑衣男子这么好说话。 黑衣男子拱手道:“诸位事情我大概知道了。但是我们也是受人之托运粮,这辆是若不追回来,我们的性命恐怕也要赔出去。所以今日我放了你们,是想劳先请各位回村里去帮我们召回抢走的粮食。” “这个,一定一定!”几个被绑之人此刻异口同声地答应着。 浦大成也赶紧保证道:“这位爷既然不怪罪余我们,我老浦保证看着他们把粮食都送回来,如若不然,我就带头去官府自首。” “如此更好,我既能放你们回去,就不怕你们跑了。”黑衣男子的话让人听了更像是一种威慑。 “这人看起来是个好的,怎么说起话来比那姓季的还让人害怕?”浦芷儿小声地同李珺道。 “既然是咱们做错了,人家自然有理。”李珺知道这黑衣男子绝对不是个善茬。所以趁他没有反悔,赶紧跟浦芷儿去给村民们松绑。 临走时,黑衣男子提出要让老浦带他们去大马府看看。 几人哪有不从,于是老浦吩咐马四带人去家家户户找粮,又把那利害关系说了,交代他们千万不要自掘坟墓。他们都是见识过这黑衣男子的功夫的,有好几个人还受了伤,合都连连称是。 因老浦走路不便,黑衣男子唤了一辆马车来栽着她们。 “爷,李管事还没回来,我就不去了。”那平安小声道。 “嗯,你就在这里看着吧,他恐怕要晚些时候了,提醒大家警惕些。”黑衣男子嘱咐。 平安应允。 066懒汉 因马车夫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所以最后还是李珺架了马车,但这跟驴车还真不一样,跑起来更快、更有劲一些。但她又怕颠着老浦他们,刻意驶得慢了一些。 那黑衣男子倒也没说什么,骑着马亦快亦慢地跟着。 老浦在车窗里同他打着招呼:“还耽误了一辆马车。这位爷也真是好人,不知道怎么称呼?” 谁知那黑衣男子并不领情,还是冷言回道:“这不过是为了让你们快点儿带路。” 李珺睃了这他一眼,那气派样貌都是好的,就是脾气太坏。手下鞭子多抽了几下,马车便跑到他前面去了。 那黑衣男子不防,倒被甩在了后面。一会儿跟上来的时候,自己不知为何又变了语气,同老浦道:“在下姓任,单名一个渲字。” 老浦自然有些意外,笑着点点头:“有劳任爷了。” 往前又走了一段,经过大片荒田时,老浦介绍:“这儿都是咱们浦马沟的地方。 “你们有田为何不种?”那任渲奇怪地问。 老浦叹息道:“还不是年前,朝廷不知吹了哪阵春风,县里重新彻查了田亩,还减租子,村里人都便宜租到了地主的田亩。谁知这好日子还没过多久,一季庄稼还没收完,春风就改了向,变寒风了。高租不变,还有朝廷的赋税,哪家承担得起?所以怪不得那马四他们弃明从暗那。” 任渲听了也陷入了沉默,马车又行了一会儿,很快到了大马宅的林子前。 跟昨天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的景象不同,此刻大马宅门口一个人也没有。大门也没关,院子里昨日烧饭的大锅还在,那任渲拨了拨火堆里的草灰,还冒着星火。 “嚓嚓……”院子外面传来了细小的动静,任渲即刻纵身跳上墙去。 “啊啊,我不是,我不是……”院墙外面传来凄惨的叫声。 李珺和浦芷儿一起扶着老浦也朝门口走起,浦豆先抢在前面跑了出去。 “豆儿!”浦芷儿担心地喊着“快回来!” “不……”浦豆儿根本不听一路冲出去。 “马庚叔?”浦豆在墙那边喊道。 “马庚?”老浦和浦芷儿互相看了一眼。 “不是那个懒汉吗?”李珺问道。 “是。”浦芷儿点点头。 果然,那被任渲逮住的人就是懒汉马庚。那天找驴车时李珺只看到了他家俞娘子,想不到马庚长得还算是人模人样。就是今日穿得有些滑稽:脚上蹬着一双牛皮短靴,一件不太合身的金绒白缎衫,肩上还挂着一双布靴,头上戴着一顶桶状的蓝头巾。被任渲押着,水里的包裹掉了一地。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马庚哀嚎着。 “他跟姓季的是一伙的吗?”那任渲问道。 “不是,不是”马庚自己急忙辩解。 老浦也摇摇头:“他也是我们村的懒汉,没瞧见参加过大马宅的事儿,大约是过来讨点小便宜的。” “对对,老浦叔,我在家里就听见人家说了,那些流匪被打跑了。我就想他们的老窝里肯定还有不少好东西,就悄悄过来看看。”马庚说着指指地上的包袱。 “你来的时候这里可还有人?”任渲问道。 “没有了,没有了。”马庚说。“就瞧见有一辆马车从那宅子里面匆匆出来,往西边去了。”他又回忆。 “西边?这范围可广了。”老浦皱着眉道:“那里面东西都搬光了吗?” “他们走得匆忙,大都拾掇走了。我也没捡到什么值钱的的东西。”马庚说得委屈。 浦芷儿蹲下来翻检了一番,确实没什么,都是些衣裳、还有一些吃的。 任渲松了马庚的膀子,马庚讪笑了一下:“多谢,多谢小爷。” “这身袍子可能还值点儿钱。”他抖抖身上的衣服,得意地介绍,“还有这靴子。”刚才忙乱,鞋面上被踩脏了些,他弯腰去擦,突然从那马庚的白色袍子里掉出一张纸来。 正好掉在了李珺的面前,她弯腰捡起来。 “是什么?”浦芷儿问道, 李珺打开浅黄色的纸片,那上面圈圈点点的勾画的似乎是一张地图,她看不明白,遂递给老浦:“大叔您看呢,是什么?” 任渲、马庚也都好奇地瞧了过来。 “这中间的,似乎是西边的鸣凤山?”老浦猜测。“马庚,你看看呢?” “老爷子这么一说,是有点儿像,旁边不是有一条凤泉河吗?”马庚指着图上弯弯曲曲像蚯蚓似的图画。 “鸣凤山?”任渲重复地念着“离这里远不远?” “不远,过一座山头就是。”老浦道。 “你这衣裳从哪里翻到的?”任渲问那马庚。 “就是最里面那屋子。”马庚说着带着几人去认了一下。屋里屋外如马庚所说,真的并没有什么东西了。 “这间屋子好似就是那季赫之的。”老浦道。 “那流匪头头?”马庚也曾经见过“那他们是抢过鸣凤山?” “那里离着官道很远,且路过的人不多,怎们会挑了那里去抢。”老浦摇摇头。 “那很有可能就是第二个老巢。”李珺接道。 “有道理。”老浦点点头。 一旁的任渲听了,也陷入了沉思。 “老浦叔,这些你最知道了,我马庚当真是什么也不知道,这天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马庚在一旁等得着急。 老浦没回话,瞧瞧那任渲似乎也没有反对,便嫌弃地挥挥手:“去吧!别再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了。” “对了,”老浦又提醒道:“要是俞娘子也拿了这车队上的粮食,赶紧还回去。” 马庚含含糊糊地应着:“知道了!那今天到这里来的事……” “你自己不说,我们也不会告诉别人的。”浦芷儿没好气地回他。 “好嘞,那马庚就先走了。”他千恩万谢地朝几人拜了一拜,逃也似的走了。 几人又四处查看了一番什么也没发现,马府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空宅,。遂遂他们便准备回去,途中经过一片空地,那里零零散散坐落着几堆荒冢。老浦指着其中一对道:那就是马家老爷和夫人的坟。 任渲便欲上前去瞧瞧,浦豆害怕不敢靠近,浦芷儿便陪着他坐在马车上等。李珺扶了老浦陪着一同前去。 067发现 那坟墓有两座,一座是马家老爷马先峥的,另一座上面写着马氏香孚之墓,应当是马夫人的了。李珺环顾四周,坟边的土大概不久前翻过的,旁边也没有什么杂草,只剩下几株野花孤零零地开着。 目光再次掠过那马夫人的墓碑。 “香孚,香孚。”李珺思绪一顿,伸出手在空中比划着“浦大叔,您之前是不是猜那季赫之是马家的儿子?” “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老浦自嘲道。 “也许您猜对了。”李珺肯定他。 “为何?”这话说完,连那任渲也看向她。 “你们瞧,马夫人的名字,每个字各取一半合起来就是“季”字。所以那季赫之是不是取了母亲名字做为姓氏。”李珺猜测。 老浦点点头:“还是云小哥观察得仔细。” “那他为什么要改名字呢?”李珺喃喃道。 “做了坏事自然要改名换姓。”任渲接道。 “若他真是马春生,那樵儿的下落就有问处了。”老浦激动道。 “可是我们现在并不知道他们的下落。”李珺苦恼。 “鸣凤山。”老浦指着那西边道:“你刚才不是说,那里很可能就是他们的第二个老巢。” “大叔是要去围剿他们?可是凭我们这点人,去了说不定还会中了他们的埋伏吧。”李珺好心提醒。 “这……”老浦心中也似动摇。 “未尝不可。”任渲在一旁掷地有声。 “任爷要去?” “那些流匪若不除自然还会作妖,我已命人去找帮手。” “任爷侠义。”老浦拱手道。 “也可以通知州官前去围剿。”李珺积极地想办法。 “你确定?”任渲反问。 “不,我们信任爷。咱们也能在村里召集些人也来帮忙。”一旁的老浦使劲拉了她一把,陪着笑道。 “你们只要不瞧错眼、站错队就算是积德了。” “为什么不报……”李珺听不明白,本还欲回几句,但是老浦显然是要她息事宁人的:“云小哥,你忘了咱们也是半个帮凶?” “这……”李珺一时语塞,他们虽然并不知主谋,但也确实绑了那季赫之一把,任渲的车队因此才糟了难。这么想来任渲不报官也是为他们着想,心中不禁内疚起来。 大树下,浦豆见他们回来,高兴地挥着手。浦芷儿似捧了好些干草回来,大概是要喂马,李珺便去帮忙喂那黑马。 任渲的黑马通体黑亮,寻常马市上都难的一见,应该是很好的马种。李珺瞧着突然想起自己那老墨,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有没有又被人抓了去。 这么想着喂得时候不免有些心不在焉,草根大约是碰到了黑马的鼻孔,它“嗤”地一声,甩了甩头。 李珺不防向后一推,踩了个空,跌坐在了地上。 那黑马似也受了惊吓,“嘶嘶”地扬起蹄子,眼看就要踏在她身上。 李珺正不知如何躲开,突然一阵猛力把她瞬间往后拉起,但这力量太大,她即时站起来也不稳,慌忙之中直接靠在了某人的怀中。 “去!”有力地命令声在她头顶响起。黑马便乖乖地绕到了树的另一边。 “还好,还好!”浦芷儿在一旁也松了一口气。 李珺惊魂未定地轻喘着,眼前两只黑色的手臂也还侧挡在那里。 “多谢任爷。”她立刻转身退了几步拱手道。 任渲瞧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不要靠近我的马!” 李珺心中的愧疚加感激瞬间瓦解:“是,小的唐突了。” 天边越来越暗,待最后一丝光亮消逝,几人也终于回到了浦家门口。老浦心中记挂着答应任渲找粮的事情,正欲让浦芷儿去村里看看情况。 那任渲却道明日再说。 如此众人自然是皆大欢喜,千恩万谢地把他送走了。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浦家大小就都起来了,浦芷儿还是按照吩咐先去找马四问寻粮的情况。 老浦的腿肿得厉害,李珺用仅有的一点经验给他简单换了绷带。 “大叔,若是这两天不发热还好,若是发热就要请郎中了。” “有劳小哥了。”浦大成谢道。 “要不我去找那位任爷帮您要点外伤药吧。” 老浦连忙摇手:“不用麻烦了,那位我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这年头车上押着这么多粮食的,他们不是普通的粮商啊……” “这……大叔的意思是?” “你也瞧见了他们车上还押着犯人,那姓季的大约早就盯上他们了。” “是,我也这么觉得,他们是衙门或者军里的?” “军中之人更有可能。”老浦沉思道。 “为何?” “昨日他说已经派人去找帮手,你却提议请官府来帮忙。” “是。”李珺记得,不好意思地承认。 “可是他却帮我们否了,且他在行车、遇袭、整理之中,应对都比常人还要冷静有序。老夫猜他们必定是军中之人了。” 李珺恍然大悟地控诉:“难怪他们这么暴虐,但是又并不是无情。” “所以,你还是不要麻烦他们寻药了,咱们能及时把粮还回去,不被追究责任就不错了。别又让人当成了肉中刺时时记挂。” 李珺点点头:“大叔,我知道了。那您的腿……” “不用担心,老浦我以前在山上打猎被兽夹夹过,不也好了?” “可惜我那袋子被他抢了,不然里面还有些能顶用的。”李珺想起来愤愤道。 “再等一等吧。” 一直到太阳升得老高,浦芷儿才回来。 “粮食都交去了吗?”老浦着急地问。 “马四也不是个东西。”浦芷儿坐下来就骂了一句。 “怎么?”李珺也过来听着。 “女儿寻了他一早上都没见个影子。”浦芷儿回道。 “什么?那粮食呢?”老浦一听难免也焦虑起来。 “爹放心,所以女儿挨家挨户地都跑了一遍。有些还好,直接告诉女儿交给马四了,有两个人帮忙抬去。还有些支支吾吾地骂人不承认,虽然当时的情况混乱,但是哪些人去了女儿在旁边也看到了些。女儿就咬定他搬粮的时候被瞧见了。这样他们才都承认。” “姐姐好厉害!”浦豆给她鼓掌。 浦芷儿朝他笑笑,又脸带愁容地朝老浦说:“只有一户难办了点儿。” “谁家?” “小铃子家。她哥哥说他也去抢了一些,但是都吃完了,根本还不出来。” “那怎么办?”李珺问道。 浦芷儿抿着嘴未答,老浦也沉默着。 “小铃子怎么了?她又没去,她病着呢。”浦豆儿听到插了一句。 浦芷儿拍拍他:“对,小铃子是没去。豆儿乖,去一边儿玩去吧。”浦豆这才满意地跑出房门。 浦芷儿又道:“小铃子跟我家豆儿差不多,大那么一两岁,但是她们家比起村里其他人更加一贫如洗。她娘怀小铃子哥哥的时候不知道误食了什么,生下来就不太正常,如今十八九了,行为做事还那五六岁的孩童一般。倒是后来生的小铃子,聪明得很,只是家里吃的不好,所以身子弱。她爹在几年前又出意外没了。所以家里就只剩下寡母、傻儿弱女了。” “这么可怜。”李珺这才明白两人为难的原因。 “他们家的粮食我们想办法替他们补上吧。”老浦最后道。 “但是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抢了多少……” 068邀请 这时有人在门口喊着:“老浦叔在家吗?” 浦豆冲进来道:“爹,有人找你哩。” “做什么的?”老浦问。 “是那个红色衣服的哥哥。”浦豆道。 “红色衣服?”浦芷儿没想起来村里的谁喜欢这么穿。 “是不是那个车队里叫平安的?”李珺猜测。 话音刚落,屋子里闪进来一个疲惫的身影:“终于找到了。”正是昨日那车队叫做平安的少年。 “哦,是平小爷啊,不知找老夫何事啊?”老浦拄着拐,恭敬地迎道。 “您的腿还好吧?”平安还算客气。 “不算什么什么事儿,劳烦小爷记挂了。”浦大成陪笑。 “哦,那就好。”少年说着,自顾自找了凳子坐下。 “失礼了,平小爷坐这儿。”老浦示意浦芷儿让了位子。 “不用。”平安摆摆手,昨日大概没怎么睡,他懒洋洋地地打了一个哈欠。 “不知,平小爷究竟所为何事?”老浦又问。 “那个,我们爷请您去一趟。” “哦,任爷?”浦大成嘴上应着,心里却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行,那走吧。” “大叔,您的腿还肿着……”李珺忍不住道。 “啊?严重吗?”平安看过来。 “不打紧。”老浦坚持。 “爹,你这是何苦?”浦芷儿也不肯,又朝平安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 “什么这里那里?你们抢了我们的粮食,现在爷没把你们抓了,不过请你爹去说事,还冲我们嚷嚷?!”平安忍着脾气说道。 谁知浦芷儿也不甘示弱:“不就为了那么一点粮食?说了会找齐了还给你们的,何必再折腾我爹。” “你!我说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到哪都不能好好的说话?” “好了,好了。”老浦劝道,“芷儿,爹没事的,你看云小哥已经帮爹重新包扎过了,只不过是有点肿,也不疼,慢慢就好了。” “爹……”浦芷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李珺道:“我陪着去吧,正好去借任爷的外伤药再给浦大叔一用。”李 “那个没问题。”平安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那,你们小心一些。”浦芷儿这才妥协。她还要去村里收粮,毕竟村子里万一没交清粮食,他们还是要同他们讨要的。 又同浦豆儿一起送到了门口。 “行了,行了回去吧,我们都驾着马车来回接送了,是能把你爹吃了不成?”平安又嘴不饶人的臭着。 “你……”浦芷瞧着老浦的眼神,忍了脾气,只关照李珺帮她好好照看。 马车很快离开了浦家,两人还在后面拼命的挥手。 “几位还在原来的地方?”李珺问正在驾马的平安。 “昨天在,现在搬了。”平安回道。没了浦芷儿跟他斗嘴,似乎又露出来疲态。 “要不换我来驾车,您歇会儿?”李珺试探地问道。 “不用,你们颠着了?”平安以为是他他驾得快了,速度明显慢了一些。 “没有,没有,我是看小爷好像很累?。” “没事,我们以前在……习惯了。”他说了一半又止住。 李珺同老浦对视了一眼,又问:“不知道村里粮食还差多少没送过去?”她知道老浦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这个不是很清楚,昨个那个马四不是送去了一批?我们李管事清点着呢,你们过去问他吧。”平安答道。 “好,真是对不住了。”看来那马四并没有不守信用,还算做了些事情。 咦,李珺记得昨天那李管事不是出去了,难道晚上又回来了。他们昨夜定是怕那些贼晚上来袭,才连夜搬离,彻夜防备?自然没怎么休息好。 新搬的地方离村子更近一些。 粮队已然不见,那些受伤的人也不见了,先迎出来的竟然是马四。 “浦叔。”马四焦急地喊着,后面还跟着两个也是浦马沟的村民。 “你怎么在这里?”浦大成疑惑地问。 马四黑着眼圈喊道:“浦叔,我们昨日送了粮来了,后来他们非要问我们鸣凤山的事儿,拦着到现在也不让我们走。” “鸣凤山?”李珺和浦大成同时念道。原来那任渲真的打算要去鸣凤山找季赫之他们。 “我们顶多也就是去鸣凤山上挖过笋子,可没干过别的事。这都一整夜了,也怎么合眼,我们今天可再没有力气去收粮了。”马四哭诉道。 浦老浦瞪了他一眼:“瞧你们没出息的样子,当初怎么有胆子跟着那姓季的去打劫?” 说完也不再看他们,让李珺扶着他,进了平安指向的那座营棚。 营内,任渲与那李管事并几个不认识的男子,围坐在一起商议。见他们来了,几人起身让了位子。 “任爷好。”老浦先把礼数尽了。 任渲点点头,介绍道:“这是李管事。其他就是我请来帮忙的朋友。” “几位爷好。”老浦朝众人再次打着招呼。 “他们是浦马沟的村民,比较熟悉鸣凤山。”任渲介绍,只是隐去了他们与季赫之他们联合拦截马车事。 李管事也很有默契地听着。 原来他们真的在讨论鸣凤山围剿事宜。那李管事昨夜搬来的救兵,不仅把粮食和伤员都带走了,还召集了很多人来。 因问了马四他们半天,也没什么收获,才把老浦请来。 “老夫听说几位从昨晚到现在也没怎么休息,这现在也到午了,不如休息一会再议。”老浦好心地劝说。 那任渲看了看众人倒没反对:“只是时间不等人,我们必须要趁他们没喘过气的时候,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才好。” 只是到时候别自己先倒下了,李珺暗道。 老浦靠着自己先前去鸣凤山的经验,大致画了两条上山的线路。 “当务之急,我们要先找人去看着那两个出入口。”其中一个黑黑胖胖的男子先道。 “还有要探一探山上的虚实。”李管事提醒,“不要白费工。” “就交给你了。”任渲朝那黑胖男子发话。 “好嘞!”胖胖的男子爽快的回道。 李珺趁他们商谈间歇,说了老浦腿伤要换药的事情。 “还真是不凑巧了,”李管事道“我们因为药少,这里又离县上还有段距离,才把受伤的人转到县里去了,药自然也一起带走了。” 李珺不免失望。 “你瞧,我们现在统共也就留了几个人。”他怕她不信。 “我不碍事。”老浦道,他知道李珺是好心,但是也不能强人所难。 069寻药 这时又有人进来找任渲,李管事便把李珺二人引了出来。蹲在路边的马四等人一见他们出来,都焦急地跑过来询问:“老浦叔,我们能回去了吗?” 老浦瞄了那李管事一眼没有回话。 “诸位一晚上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那李管事倒是个通情达理的。 “真的?”几人还不敢相信。 “但是,劳请浦师傅缓一步,先在这里,待我们大事商量好再说吧。”李管事又道。 还换人质了……李珺暗道。 “好。”老浦爽快地应了。 “老浦叔,您留在这儿没事吧?”那马四还算是有点良心,见老浦的腿脚不便,关心起来。 “我没事,你们回去以后帮芷儿赶紧把剩下的粮食找回来。”老浦嘱咐。 “知道了。”马四接连打着哈欠。他们也是累坏了。 但老浦还是不放心,待他们走后拄着拐问那李管事:“敢问管事,这粮食还差多少?” 谁知那李管事安慰道:“昨晚已经送了好些回来,放心吧,我们爷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 “当真?”老浦和李珺听了,心也放了大半。 “但是,眼下这鸣凤山的事确实要紧的。所以,蒲师傅待会还要鼎力相助才好。” “这个自然是要的,不知任爷准备何时上山?”老浦问。 “还没有商议好。” “那我们要等到何时?”李珺有些着急。 “不会太久的。” 果然,不一会儿,那任渲便出来了:“浦师傅,去鸣凤山最好还是由您带路,您的腿不知道方不方便?” 老浦刚想开口,李珺抢先道:“不太方便,您看浦大叔的腿还肿着。”说着蹲下轻轻按了一下,老浦疼得“嘶”地一声吸了一口冷气。 “看来还是需要休息啊。”任渲面露难色:“但是听说您是最熟悉那一带地形的,可还有人选能代替吗?” 老浦朝李珺摆摆手,“我没事。”又朝那任渲回道:“要说单是带路,马四肯定也不成问题,但是这小子现在已经怂了。村里其他都是些老弱病残的,只怕是去了万一坏了事,那罪过又大了,还不若老夫跟着去,只是老夫此刻上山怕是难些。” “我们倒是还找了一位向导,但是若您也能同去是最好。” “那自然行,我也想当面问问这个马春生我家浦樵的下落。”老浦心中还记挂着这件事。 “那还请借一步营内说话。”任渲请道。 “大叔……”看着老浦这么热心,李珺也不忍心再阻拦他“您若是不成,就不要逞强。” “哎,知道了!”老浦感激地点点头。 门口原来还有几个说话的人,后来被任渲一一请进了营帐内,言语中都是在说鸣凤山的事儿。李珺也插不上手,便在营外等着。 眼见日头高升,李珺突然想起沈况曾经说过一种治外伤很常见的红叶草,此刻无事不若到旁边的林子里去寻一寻也好。她在门口的柴火堆旁捡了一把柴刀,就爬到了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坡子上。 这林子茂盛地很,偶鸟雀偶尔叽叽喳喳地叫着,再往林子深处走去,周围又渐渐安静了下来。 李珺用砍刀一路划过,除了一些常见的草木,并没有发现。她不死心地蹲在地上细细的查看,只有“吱,吱……”的虫鸣声。 不知道找了多远,突然,前面两棵树木之间,有一个巨大的身影走来,还有带着重重的喘息声。 李珺吓得猫着身子躲在了树后,把砍刀横在面前。 不会是野狼什么的吧? “昂昂……”那个身影叫唤着。 好熟悉的声音……李珺探出头来,这墨色的身形,还有两只耷拉的耳朵,不是老墨又是谁!她兴奋地跳出来,正要去牵他。 老墨用黝黑的眼珠朝李珺看了一眼,仿佛没认出她来,警觉地朝反方向跑了。 “这个兔崽子!自家主子都不认识了!”李珺把砍刀一划,排开两边挡路的树枝就追了过去。 林子里的树木杂草丛生,老墨踏过的地方,明显走出来一条小道,李珺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直跟到了一条山沟里突然就再也看不见蹄子印了。 老墨会往哪儿去呢?李珺四下查看还是也不见踪影。 山沟边上有许多碎石堆成的小坡,她绕到坡子后面,一片连绵的丘陵在眼前铺展开来,面前一大片山花在岭上烂漫地开着,还有好些不知名的绿植夹杂其中,只点缀得锦绣一片。 老墨正在坡下的河边饮水、食草,好不快活。 李珺气结,真是会享受,遂扔下砍刀,悄悄地走过去,趁它不注意,一把抓住了缰绳。 “昂……” 先时,老墨还极不耐烦地想要挣脱,李珺一边用劲拉着,一便用绳子边抽打着他的身子,好不容易才让它安静下来。 “让你叫,让你叫,自己躲在这里享福,也不去找姑奶奶我。”李珺把缰绳绑在旁边的小树上,又抓了一把地上的草扫着老墨的嘴,但就是不给他吃。 “昂……”老墨不开心地回应了一声。 “哎呀!” 连甩了几下,李珺才发现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擦伤了,几条划破的口子还渗着丝丝鲜血,隐隐作痛。 李珺抽出腰间的巾帕把手包裹起来,突然,她发现老墨的蹄子上有一些已经结痂的伤口。她蹲下去,轻轻地摸了摸。 老墨害怕地缩回了蹄子,转到小树另一边吃草去了。让出来的地上,露出被他啃过的草的根茎。 这些些草的根茎,呈着淡绿色或暗红色,扁平肥厚的小叶子,就像马的牙齿。李珺掐了一根攒在手里,捏成汁水。 莫不是蜀地草?李珺喃喃。记得外公沈拂曾经用这草为一个农家治脚,说这蜀地草:蜀地人最先发现,且药用。 老墨的伤口可能就是那天断裂的车厢蹭破的,难怪它一直叫唤着跑远了。但这伤口恢复这样快,是不是这草的缘故? 那对浦大叔的伤口应该也有用。没想到跟着老墨还找到了个有用的东西,李珺满意地拍拍它。然后脱下外衣,铺在地上,割了地上成片的蜀地草包裹起来。 这一回除了失而复得的老墨,还有找到了蜀地草,真是收获不小。 时辰不早了,最后,李珺简单收拾了一下,给水壶装满水,牵上老墨便准备往回走。 可是,她在转身看那林子时发现她刚才急着追老墨,根本没注意方向,天上也是阴云密布,营地在哪个方向,她早就分辨不清了。 无奈只能凭着来时的印象试探走进了林子。 070营地 也不知道牵着老墨在林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多久,李珺才勉强分辨出东南西北来。走出林子的那一刻,调皮的太阳也露出脸来,她无奈地摇摇头,赶紧往那营地走去。 同刚才的喧闹相比,营地此刻安静地很。 “浦大叔!”李珺远远地喊了一声。并没有人回应。 她走到近前,四下里查看了一番,营内果然一个人也没有。难道这么快就出发了?看来是自己在林子里浪费的时间太多了。 李珺有些气馁,本来可以赶上给浦大叔用新采的蜀地草。她惴惴不安地把蜀地草放下,等了一会。 突然,一个睡眼惺忪的男子,不知从何处走出来问道:“小哥,是跟那位浦师傅一起的吧?” 李珺欣喜地应道:“正是。”这男子像是之前跟着那李管事后面做事的。 “他们一个时辰之前就出发了,只留下我一人看守营地。”那男子说道。 “哦,多谢。”果然是走了。 “刚才在旁边睡着了,听到你喊,过来看看。”男子笑着道。 “打扰了。”李珺抱歉道:“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估摸不准。咦,那驴子是小哥的吗?”男子也看到了营后的老墨。 “是的,之前走丢了,没想到这么巧,在林子里找到。” “哦,那小哥是个有福气的。”男子大概也是闲着没事,同李珺拉着家常。 “不知鸣凤山在何处?”李珺问。 “小哥竟然不识?”那人诧异。 李珺苦笑着摇摇头;“在下并不是这浦马沟人?” “哦,这样。”男子点点头:“就在那边!” 他跨过营帐,绕到最前面,指着左前方的路口:“他们就是往那里走的。” 谁知男子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箭羽,直射中他的胸口。他的手还指着远处,人就扑通一声倒下去了,一直往下滚落到路边。 李珺惊得捂着嘴,立刻蹲了下来,慢慢移到营帐后面。 她尽量缓和着自己的气息:难道是季赫之他们杀回来了?那浦大叔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 现在自己只有一个人。面对面的下场肯定也跟刚才那个男子差不多。若不是自己刚才问鸣凤山……说起来他还是被自己害死的。李珺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不过,那射箭之人应该是躲在营前某个地方吧?若不然刚才他们已经说了这么久的话,怎的才走到前面就被射杀了呢? 果然,李珺按兵不动,四周又沉寂了下来。一会儿不远处似有马蹄声,这是真的往营地这里来了? “昂……”后面老墨却不合时宜地叫唤了一声,李珺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朝他的屁股上砸去,老墨疼得叫唤了一声,用力甩了几下,扬着蹄子就径自往林子里跑去了。 倏忽之间,另一只箭矢就射到了老墨刚才站的地方。 跟着我你已经够倒霉的了,还是回你的逍遥地去吧!李珺含着泪挥手道别。 前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李珺猫着身子,把刚才卸下来的蜀地草扔进草丛里藏好,迅速跳进营边的一条沟缝里,蹲在一块大石头下面藏好。 上面很快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多,愈来愈重。 “没有人。”几个声音都这样喊道。 “到处都找过了?”询问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着还有些耳熟。 “这沟里要找吗?”一个人不太自信地问道,似有脚步已经要过来。 李珺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突然又有一个声音喊道:“这里好像有人走过!” “去看看!”男子一声令下,众人的脚步也都移了地方。 李珺稍稍缓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额前,身上不知道何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好自己聪明,刚才重重地踩踏了营后另一边的草丛,造成一种被人路过的假象,就像是跟踪老墨一样,竟然真的派上用场了。 这里并不是最安全的。李珺这么想着,悄悄探出了一双眼睛,人果然都跑到那半边去了。 她悄悄爬上来,躲到他们已经搜查过的草垛后面。 那些人搜寻无果,又回到营中乱翻了一气。李珺透过草缝认出那领头之人正是先前与季赫之报信的那个公孙天。 那地上似乎还跪着几人,其中一个就是马四,他看起来比早上更加狼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道:“小的也不知道粮食去哪里了!我们昨天夜里来还的时候还在的啊,今个早上又来了好些人就不见了。肯定是他们的帮手把粮食藏起来了。” “没有功夫听你讲故事!”那公孙天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另外一人见问不出结果。 公孙天略思索了一会儿道:“诸位,依愚弟之间,季兄此刻怕是凶多吉少。若不是我们在山下办事,恐怕也要被这伙人给围剿了。” 其他人都点头认同。 “所以,既然这里就是他们的老巢,粮食又不见,人又不见,我们不若就在此地伏击他们,以牙还牙。不也能帮季兄他们报了仇了吗?” 他说得义愤填膺,本来还有些犹犹豫豫地人也响应起来:“好!” “就这么办!” 也有不赞同的:“但是,公孙兄,我们上次已经不是他们的对手,现下又少了那么多,怎么赢得了。” “哎,我说兄弟,”公孙斥责道:“你怎么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都说了伏击,我们硬拼不一定打得过。但是偷袭会不会,把箭都拿好。” 说着带头摇了摇手中的箭筒。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那人便不再反对了。 “这个人怎么办?”他们踢了踢脚下的马四。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马四不停地跪在地上求饶。 “先绑起来扔到沟里去。等我们得手了,把他一起祭到死去兄弟坟上去。” “公……”马四急得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拖起来封了嘴,五花大绑地扔到了李珺刚才藏身的沟渠中。 天色渐渐落幕时,有人低呼:“好像回来啦?” 李珺在草垛后面用好些草把自己盖住,听到喊声也立刻警醒。 果然远处星星点点,似是车马队慢慢往这里移动,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待他们又走近了一些,李珺似看到,带头的正是红衣的平安。 公孙天等人也都悄无声息地在四面隐藏好。 071报信 怎么办?要想办法通知他们。 看着面前的稻草,李珺突然有了主意,她悄悄爬到木炭堆旁,捡了一根火星大些的,用力地吹着,扔进草垛。 不一会儿,青烟袅袅升起,明艳艳的火苗也迅速弥漫开来。 “怎么回事?” 离草垛最近的两人冲过来,用旁边的树枝、布帘等能拿到的东西往火苗上敲着、盖着。谁知火不但没灭,反而被扇得更大了。 “你们这些笨蛋!”公孙骂道。 又有人冲过去打水灭火。 “不要管了,你么这样,他们会看见的,还谈什么埋伏!”公孙急得暴跳如雷。 灭火之人又都愣住了,合都看向远处的车马。 不远处的平安等人当然也看到了营地的火苗,还有火苗旁攒动的身影。 “爷!不好了!我们的营地着火了!”平安冲后面的任渲喊道。 “我们快马加鞭过去看看吧!” “谨防有诈。”任渲旁边的胖子喊道,“谁最后留在那里了?” “只留了老陈一人。”从后面过来的李管事接道。 “但是那火光旁不像是只有一人啊!”胖子疑惑道。 任渲点点头:“钟保说得对,先在这里看看情况再说吧。多派点人手在囚车旁。” 平安也发现不对劲,领命去后面吩咐起来。已经吃过一次亏,小心一点准没错。 营地这边,公孙他们见马车队停在远处不再靠近,知道行迹已经败露。 遂一不做二不休,把埋伏的人马全都召集出来:“他们不动就我们动。现在这样……” 李珺在远处听得并不清楚,但是瞧他们的阵势显然是要离开这里,杀到马车队伍那里去。她拿起砍刀,弯腰跑到后面,把沟壑里绑得快要半死地马四放了,嘱咐他把火灭了,自己在那公孙等人后面悄悄跟了上去。 果然,就算任渲等人有了防备,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还是让大家有些措手不及。 那公孙也非常狡猾,到处放火箭,让马车上都照了火。任渲怒火中烧,几步跳到他们躲藏的草丛边,毫不留情地打杀了好几个箭手。 就见就在大家灭火挡箭的时候,马车中被押着的季赫之突然挣脱了绳索,跳了出来。他逃出来并不急着逃走,瞧见后面马车上坐着的老浦,竟然想要对他不利,任渲又一个箭步冲了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他到了季赫之面前,他后面又射来了一只火箭,钟保一刀过去砍断了一只箭羽,引得那季赫之也看了一眼。只这一眼的功夫,任渲一剑刺过去,结果了他的性命。 平安本来那公孙斗了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眼见季赫之被杀,那公孙心里也慌了神,一下子被平安抓住了漏洞,将其制服。 季赫之逃出来的马车上,其他被囚的贼人、埋伏在各处的流匪都悉数被抓了回来,季赫之的余孽基本上都一网打尽了,只有那个叫做孟爷的趁机逃走了。 一番清点下来,这次除了一些马车被烧受损,马匹死伤外,人都没有大碍。 李珺见局势基本稳定,才从角落里出来,若不是平安说认识,差点也被那钟保砍伤。 瞧着她脸上黑漆嘛乌的样子,胖子钟保问:“那火不会是你放的吧?” 李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平安惊讶地冲她竖起拇指:“可以啊,若不是你放火,我们也发现不了有人。不过老陈呢?” “他已经被害了……” “什么!”平安气极。 这时,李管事也扶着老浦过来:“云小哥,你去哪里了?我们准备走时没瞧见你,以为你回村里去了。” 李珺这才把自己去采草药回来迷路,回来见到老陈被意外射杀,暗中观察公孙等人后来趁机报信的事说了一遍。 众人听了,都夸她年纪轻轻竟然这么有胆识。 “多亏了这位小哥啊,要不然我们就这样回去,死的就不是几匹马了。”李管事感叹。 “你倒是拦路的计谋好,烽火报信的计谋也深谙啊?”平安讽刺她道。” “什么拦路?”钟保并不知道李珺、老浦先前为季赫之等人做的事。 “呵呵,”还是李管事出来打了个圆场:“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今天这云小哥是我们的大功臣,来,这下回去大家可以好好喝一杯了!” “好!”听了这句,胖子钟保最高兴。 李珺这才躲了众人的目光,去搀扶老浦。 “你做的好!”老浦也表扬他“流匪都被抓了,村里也就太平了。” “是,那季赫之已经死了,大叔要问的话问到了吗?”李珺想起老浦的心事。 “问了几句。” “哦?他承认是马春生了吗?”李珺好奇。 “恩。”老浦点点头。“但是,穷寇口中不知道有无真言,他说自从离开村子之后,樵儿就同他们一起去了莫州投军。但是季赫之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没去战场,被处了军刑,他就逃出来,做了流匪。樵儿现在如何他也不清楚了。” “如果是真的,那浦大哥现在应该还在军中了?”李珺问。 “是啊,但是莫州离这里那么远,就算我们去了也不知道去是不是真的能碰得到。所以本来还想回来再继续问问,当年跟他们一起入军的还有哪些人,如今在何处。只可惜……” 李珺明白他的意思,又安慰道:“至少有了莫州这么一个信息,有个可以去找的方向。” 浦大成点点头。 那边人李管事安排队伍分成了两队,一队带着抓住的俘虏往县里去了。 另外一队因为又有人受伤,大家决定还是在这里休整一晚再走。 营地里的火已经熄灭,燃尽的草灰里还点点红火星子。 李珺把老浦安置坐下,就赶紧去草丛里找藏在那里的蜀地草。还好,她藏得远,并没有烧到。简单清理了一下,李珺给老浦换了药。 “你还会制药?”老浦好奇地问道。 “自家亲戚有会的,看多了自然学了一点皮毛。”李珺把剩下的蜀地草摊开来挑拣。 旁边李管事瞧见了也过来捏了一点儿闻闻:“这是?” “蜀地草。”李珺笑着介绍。 “在哪里找到的?” “在……”李珺突然想起自己的老驴,“不知道老墨怎么样了。” “什么老墨?”李管事被她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原来那头驴,就叫做叫老墨。”李珺不好意思地解释“都是它给我带路才找到这蜀地草的,回来我怕那公孙等人发现它,就把老墨往林子里赶去了,此刻不知道它怎样了。” “一头畜生而已。”李管事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那是在下唯一的家当了。”李珺说得可怜兮兮。 “好,等会我找人帮你去找,不过,我瞧着这蜀地草似乎还有些用,小哥能帮我们受伤的兄弟制一些吗?”李管事问道。 “当然可以。”李珺没想到他竟然能看上自己制的药。 072请求 “爹!” “爹,你在哪里?” 李珺同李管事正准备把这蜀地草搬走,营外突然传来焦急地喊道。 老浦拄着拐站起来:“是芷儿!” 果然,营帐外满浦芷儿脸虑色,身边还有一头鼻尖漆黑的老驴。 “我的老墨!”李珺意外极了。 “爹,终于找到你们了!”浦芷儿大概也没怎么休息,嘴角都干得裂开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老浦有些愧疚。 “女儿见你们去了一天还没回来,就想去找你们,可是原来的地方什么人也没有了,便又回了村子里,恰巧遇到马四,是他说的。” “对,”李珺应道“那公孙等人抓了马四来找粮,我趁他们去迎袭之时把他放了。” “难怪他像是被打过一般。”浦芷儿恍然。 老浦听了摇摇头:“这个马四,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后生。” 李珺尴尬地笑笑,又问浦芷儿:“我那老墨你是怎么找到的?” “这事说来也巧,我往这边来时,这驴不知道怎么从林子里自己跑出来,我瞧着像是云小哥你的那头,就一起牵来了。” “是你的还是跑不了。”老浦笑道。 “还要多谢芷儿姑娘才是。”李珺拱手。 而后浦氏父女闲话,李珺拿上草药跟那李管事往前面去了。营地里几人伤得并不重,三三两两地已经包扎起来。李珺小心翼翼地挨个帮他们上药。 其中还有不太相信地问李管事:“这小子给我们弄的什么?烂糊糊,恶心兮兮的。” 李管事因为见过李珺之前包袱里的那些药丸,知道她大抵是不会乱来。况且那老浦已经用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异常,遂回道:“别急,先用这小哥找来的草药,明个钟保就会把郎中请来了,且我们明天也就启程走了,你们也想早点好不是?” 众人许是看李管事的面子,不再有异议。 李珺并不怕那草药不好,心里只琢磨起另外一件事:经历过这浦马沟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如果想去找舅舅沈况,这一路上肯定还是会有重重困难。但是眼前的这队人,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海州,且应该还是值得信任的。 于是,李珺给最后一个人上完药,回到营帐内,故意在李管事面前慢慢地收拾着东西。 “云小哥,还有事儿?”李管事看出端倪。 “呃,我……”李珺正鼓起勇气想要说出请求。 营外突然刮进来一阵冷风,原来是那任渲从外面进来,发髻大约是刚才打斗时弄乱了,垂了一缕在前面。手臂上也受了伤,简单绑了布条,血迹隐隐地渗透出来。 “爷刚才被那火箭擦伤了吧?云小哥快来,也给爷上点药。”李管事连忙上前。 任渲摆摆手,“其他人都还好吧?” “才给他们上了药,都无大碍。”李管事回道。 “嗯,好。”任渲满意地点头应着。 李珺惶恐地被李管事喊到他面前,硬着头皮去处理那伤口。火箭擦破的地方,划破了一个口子,有些已经结了黑痂,还有些不知道是被烫的还是被那布条勒得已经肿了起来,渗着血水。 李珺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袖子撕开一个大口子,先清理伤口,碰到那血肉深处,她心里都觉得慌得很,偷瞄那任渲却只是隐隐动了动嘴角。可惜那烫伤的药膏留给驿站掌柜了,若不然还能派上些用场,李珺轻叹。 “对了,云小哥,你刚才想说什么?”李管事突然想起来问道。 那任渲听了也疑惑地看过来。 李珺本来还有些犹豫,但是看这营里任渲还是那做主的,省得李管事再去请示,正好一起问了,便道:“在下想问问管事,不知道几位此行的目的地是不是海州?若是,在下能否跟着你们一起去。” “不行!”任渲直接回绝。 李珺如同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原来云小哥也要去海州?”李管事疑惑地问道。 “是。”李珺失落地低着头,并没有停了上药的手。 “不知道小哥去做什么?” “寻亲而已。” “哦。”李管事沉思了一会,仿佛又看了那任渲一眼才解释道:“我们爷说话比较直,小哥别在意。你也知道,我们此行是担着重任的,疏忽不得。爷是怕到时候万一误了小哥的事,那就不好了。” 一明一暗两厢拒绝得这么明显,李珺一下子被打到了十万八千里,点点头,不再多言。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可能是注意到李珺手上还缠着血色的绷带。李管事关心地问了一句:“云小哥也受伤了?” 李珺都快忘记这么一回事了:“哦,采药的时候在林子里刮到的。” 两人的对话低呼引起了任渲的注意,他轻描了一眼。 “云小哥也是个坚韧性儿,瞧着怯生生的,却不娇气。”李管事夸赞道。 “有的时候,因为知道只能靠自己,所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李珺勉强地笑笑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珺仿佛看到那任渲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也少了一丝肃色。 “听说我们一个车夫是你帮他捡回了一条命?”李管事又道。 “什么?我并没有。”李珺连忙否认。 “是吗?有人说看到就是驴车小子。”李管事回忆。 “啊,是被箭射中的那位吗?”李珺想起来:“只是是帮他勒住了伤口而已。” “是的,他自己晕得迷迷糊糊,大夫说若不是及时止住伤口流血,他也撑不过去了。” “说起来,这事也是因我们而起,是我对不住你们。”李珺惭愧道。 “这话不说了,功过相抵吧!”李管事笑道。 而后任渲并没有再搭话。一切都处理妥当,李管事安排马车把她并老浦、浦芷儿一起送了回去。 一路上老浦父女俩,还是惊魂未定。因在那营帐里都是任渲的人,所以讲话也不敢太大声,此刻总算是放松了些。 “这白日里粮食后来只收了一袋,再也找不出来了。”浦芷儿皱着眉小声道:“他们没为难爹你们吧?” 老浦拍拍她:“找不出来就不用再找了,这一袋也不用送过去了,他们还算是不错,说了不计较那一点损失了。” “当真?”浦芷儿不敢相信。 老浦点点头:“此次去鸣凤山围剿季赫之他们,已经把先前救去的几人都悉数抓了回来。” “这么厉害?” “所以说他们并不是简单的人。他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好了。” 浦芷儿点头:“这下好了,小铃子家的粮食不愁怎么还了。” “明天把这袋子里的粮,给他们家再送点去吧。”老浦交代。 “好。我知道了,爹。” “今日还是多亏了云小哥呢!”老浦夸道。 “是怎么回事?听马四他们说把草垛子烧了?” “是,因为着急给他们报信……”李珺又把那经过说了一遍,今日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073分别 外面新月已经高高挂在枝头,恶人已除,说起来是该高兴的,但是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遗憾。李珺不禁轻叹:不就是继续一个人去海州嘛,也没什么!这样想着,心里又舒服多了。 季赫之的事情,让整个浦马沟的百姓都心有余悸。知道老浦帮着捣毁了流匪老窝,都拿了些野味、吃食来慰问,浦家院子像过年般热闹。 “当真是老马家的儿子?” “啧啧,真是虎毒还不食子呢,他竟然又跑回来祸害自己村上。” “可怜他老娘临死前还托我们互相照看着……” 李珺那驴车已经散了架,她正在院子外面对着老墨发愁不知道如何上路。远远地竟然瞧见那平安带着一个身着差服的人往这边来了。 众人闻讯紧张地簇拥出来。 老浦拄着拐打头里恭迎:“平安小爷,不知道今天到访又为何事?” 平安引荐那差人道:“浦师傅,这位是县里的孔书差。” “差爷好。” 浦芷儿牵着浦豆穿过人群挤了过去,生怕他们是来抓人的。 原来这是县里责令低降租价的令书,每户可以按人头去地主家以文书价租地。若遇到时节不好,天灾无收成的,第二年还可以免租。 “还有这样的好事?”浦老爹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新令什么时候能执行?”老浦问那差官。 孔姓官差笑道:“从此刻起。” “爹,那我们有田可种了。”浦芷儿抱着浦豆兴奋不已。 “多谢,孔小官,多谢。”老浦又激动地谢道。 “不敢当,不敢当,要谢就谢……”孔官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平安拱了一下。他轻咳了一声后半句话硬是没吐出来。 但老浦等人都明白,定是任渲等人的功劳,要不然也不会让平安督着来宣读文书。 不管怎么样,浦马沟的百姓又能安居乐业那才是一件大幸事。院子里众人合都回去本相转告。 浦老爹请了二人进去吃一杯茶。那孔小官也不推辞,那平安瞥见旁边的李珺,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李珺不解其意,移步过来。 “你要去海州?”平安怪怪地问。 “是。”李珺不甚热情。 “咦?”平安的声音高了些“你这是不像是求人的态度啊。” “求人?是,在下昨日是求了任爷和李管事,已经被拒了平小爷应该也知道了吧。”李珺一字一句。 “行,也不同你废话了,爷说你要去想去海州,现在收拾东西跟着我走,过时不侯!” “收拾东西……” 李珺还以为他又要羞辱自己一番,原来是任渲改了主意让他来接自己的。 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却让李珺又有些茫然,收拾什么东西呢?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倒是与浦家结下的情谊是自己现下唯一所拥有的。 所幸,平安带来的新令应该能帮助他们改善现在窘迫的、贫穷的局面。 李珺在院子里踟躇了一会,向老浦等人说了要跟着平安他们一起海州的事。 浦大成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也为她高兴:“云小哥跟着任爷他们去海州确实比较一人上路好。” “这些日子多谢大叔一家的照顾。”李珺道“老墨就留下了,它也算是我与浦家结识的机缘,希望以后咱们浦马沟的日子会过得越来越红火。” 浦大成点点头:“你若有机会回来,咱们也都欢迎”。 “哎。” 浦家等人得知李珺要走都很意外,浦老爹装了很多野菜干让李珺带着;浦豆拿出先前李珺教他认的写下的字送给她;浦芷儿则送了她在竹林里砍下的竹子做的竹哨子,大家都有些依依不舍。 李珺感叹,如果说这与那平安等人离开是她另一段际遇的开始,那这浦马沟分别的馈赠也未尝不是前一段的美好延续。 临行前,老浦又语重心长地嘱咐她:“与任爷、平小爷一行人好好相处,对你应该也会多相照拂,若是海州寻亲无果,你回来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李珺含着泪点点头,向众人一一道别。 平安在一旁早就等得极不耐烦:“我说你一个男儿怎么跟妇人家一般磨磨叽叽的。再不出发恐怕天黑前都赶不上车队了。” 最后,还是那孔小官因喝了浦家几杯茶,帮着说好话把他先拉了出去贴那文书告示。 李珺也不再耽搁,因孔小官人还要回衙门复差,也不便远送,到了村口二人至此离去不提。平安一路上快马加鞭,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前面的驿站。 李管事带着车马队已经在此落了脚。李珺因想着今后每日跟着他们,也不能白吃白,便主动去找那李管事领差事。 李管事琢磨了给她安排了一个料理马匹的任务。除此之外,李珺还有一个意外收获,她原来被拿走的那个布袋李管事也还了给她。 只是袋子里好像少了些什么。 “怎么了?”李管事见李珺吞吞吐吐的样子。 “没什么,本来还有一本册子似乎不在里面了。” “哦,这布袋是爷嘱咐还给你的,少了什么恐怕还在爷那里。等他……”李管事说了一半突然停住,又道:“等下次,再说吧。” “任爷不在这里吗?”李珺好奇地问。 “在,谁说不在,只是伤还没好全,又累着了所以这些天都要静养,不能一直在外面帮我们看着车队而已。”李管事解释。 “请大夫看过了吗?”莫不是那伤口感染了吧?李珺猜测。 李管事不太自然地点点头。 难道是什么有难言之隐的恶疾?李珺也不好再多问。 果然,原先那最大的马车,现在便由他坐着,进出都有人搀扶。看起来伤得很严重,但李管事都道不要紧,旧疾犯了。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那任渲不出现在人前管着,李珺倒觉得在这车队里还算是轻松。 大队伍后面都是由李管事带着,其余的人还是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不同的是这次的队伍里没有了粮食,单押着几个人,且多了很多明路上官府的人。据说,粮食在浦马沟那里怕耽搁久了再遭贼惦记,已经在其他地方补齐,另外找人先一步运送至楚州码头那里等着。 074诗局(上) 不是衙门,但车队里还押送着的人总归有些奇怪的。但李管事曾经同李珺解释,都是欠了任爷钱的人,带着他们回去要债而已。 “那任爷是做生意的?”李珺突然来了兴趣想打听一下。 “差不多吧”李管事含糊其辞地回答。 “看来不是什么赚钱的好生意。”李珺有意这么说。 李管事也不会反驳她,只是一笑了之。 只有平安,任渲的静养仿佛让他感觉很无奈。总是来询问李管事:“爷还没好?” 李管事被问烦了也会骂上两句:“爷的病,是你能催的?还有两个车夫没好全呢,你不去替着?” 李珺总会积极地问:“是哪位?我去替他们赶车。” 平安一阵白眼:“就你勤快!有本事一个人赶两辆车去!” 李管事总还帮着李珺说话:“云小哥不过也是个孩子且这么热心,你同他计较什么?有这斗气的功夫,帮爷多分担些,比跟着他更让人省心。” “晓得了!”平安最终还是安静地接受了现实。 是小孩?李珺听着他俩对话,再看看夹在中间瘦小的自己,也难怪,平安好像只比她大一岁,但是比她高了一个头。 原来在他们眼中是这样看待自己的。枉李珺暗自庆幸了许久,除了刚刚来时,收拾干净了,众人说她:这么个俊俏的小后生倒像是个女娃娃。后来都没有再说什么,李珺还自我感觉女扮男装很成功。原来只是把自己当小孩…… 但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大家见她小小年纪就一个人出来闯荡,也都很照顾她。 但是李珺知道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躲在外公羽翼下寻求庇护的雏鸟了。她要成长,迅速地成长起来,保护自己,甚至帮助他人。 除了照料马匹,因知道她懂药,但凡谁有个头痛脑热地也喜欢来问问她。 “何叔,你这咽炎时间长了吧?恐怕吃这个没什么用。”李珺闻了闻老何端着的枇杷水。 “是呢,时不时都会难受一阵,但是觉着又不是什么大病,一直没找大夫看。遇着伤风什么的咳的时间就特别长。” 李珺其实知道舅舅的润香丸治这个是最好的,但是现下她这里并没有。于是她写了另两味接近的药材,让他有时间去药房抓两剂试试。 平安在旁边瞅着,脸上眼睛瞪得老大。 “这是你写的字?” 李珺觉得耳朵里的话很熟悉,这个问题怎么好像问过?点点头:“怎么了?” 平安跟在老何后面又看了一眼,咂咂嘴道:“比我写得好看多了。” 还挺诚实,李珺莞尔:“也是以前在家跟着长辈练的,平安爷写得比我有力度。” 李珺瞧过他写给家人的信。 “真的?”平安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李珺心想马屁拍到底:“是。” “云小哥以前在家念过书?”李管事也问道。 “管事指的是去过书院?还是只单纯认字看书?” “那你是?”李管事没有明确。 李珺不好意思地回答:“并不曾进过书院,都是跟着外公在家习字念书的。” “那你外公是秀才出身?”平安问道。 “算是吧。”当过官的不是秀才应该不成吧?李珺想。 “看你的字和这小脑袋怎么不去书院考秀才,在家闭门造车能有什么出息?” “人各有志。”李管事摇着头驳道。 李珺并不在意:“为什么要考秀才?我又不想当官。” “那也是,我们爷就没考。”平安挠着头。 李管事瞪了他一眼:“走走走,再不走又要拖沓半日。”说着似乎还要用手上的东西去敲他的脑袋。 “知道啦!”平安一边抱怨,一边抱着头逃也似的跑了。 因为耽搁了一些日子,所以接下来的行程,车队都是披星戴月赶得很急。好不容易赶到到了临近码头的驿站,李管事又吩咐着把押送的犯人关进柴房,分配了人好生看守,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李管事又招呼平安与李珺,上街才买上船要预备的物资。 驿站出门不远,便是一个兵器铺子,店铺内林立之兵器,不论从款式还是做工来看都是佳品。平安一眼看中了一把祥云利剑,热情地向李管事介绍了这把剑的尺寸及重量。仿佛要看中的是他,并不是自己。 “等你上了战场再让爷给你打一把吧。”李管事笑道。 “那……好吧。”平安十分不情愿地放下那把剑,慢吞吞地跟着他们往门口走去。 铺子的另一角本围了好些人,不知道在讨论着些什么。突然也在这时散了,有个大胡子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这是栽得起葡萄,搭不起架啊!我们往你这铺子里来的都是武夫,那个能说出你那文绉绉的诗词鬼话!” “怎么回事?”平安好奇地询问。 原来这兵器铺子今日竟然还有个“题诗赠剑”的局,题即是“剑”。若是来往的客人,能按照小掌柜出的题吟诗一首,并且合他的心意。便能获赠一把宝剑。 确有几人去试了,但是都不合小掌柜的心意。所以有人不满就骂出了声音。 “万一你真的是合意了,暗地里把诗记下来,又不把剑给别人怎么办?”大胡子又挑衅地问道。 “对啊,谁知道合不合你的意。”人群中有人应和。 平安等人也凑进去看热闹。 掌柜的在前面护着儿子打圆场:“客官们莫怪,吾儿今年春季才得入学,诗文上还欠些火候,适才立了此局,与列为讨教讨教。”一面还给这些人赔笑。 本朝历来重文轻武,文人言论自由,地位崇高,所以家家都希望子孙学业上有进益。一朝中个举人,祖宗几代脸上都添些光彩。 小掌柜撅着嘴,鼻下一层淡须透着他的青涩,声音却不卑不亢:“若我真看中了,怎么可能不给剑。” “不知道掌柜许诺的是什么剑?”平安问道, 那小掌柜似受了前面的刺激道:“好,就给你们看看,我就不信重赏之下无好诗!”说着他不顾掌柜的反对,从里屋里拿出了一把带鞘的剑。剑鞘上还绘着星辰日月。 “莫不是你们家的招牌——七星剑?”一个声音问道。 “正是!”小掌柜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那我也要试一试,” “我也来!”…… 本来要走的众人,又都不甘心地回来了端坐在那里敏思苦想。可题诗的人络绎不绝,依然都不合小掌柜的心意。 075诗局(下) 平安在一旁冥思苦想了许久,最后不得不向李管事投来求救的目光。 李管事先时没注意,看热闹似的等了半日,后来见平安看着自己,直接回道:“要不,我们还是趁早走吧,你觉得老夫是那块料吗?” 平安苦着脸,再次失望地垂下了眼。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他旁边穿过,信步走到了提诗台前提笔:“小生愿意一试。” 这声音……平安回头一看,竟然是李珺。 旁边看热闹地一边看她写一边念道:“花藏酒市风云乱,星剑数载醉江湖。千帆阅过尽头处,巷前故里是安书。” “哈哈,倒是首精彩的小诗,可惜那小掌柜不一定会选的。”人群中有人笑道。 谁知那小掌柜在一旁看得认真,琢磨了一会儿问道:“不知这位兄台诗中何意?” 李珺到:“亦无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也曾经见过家人武剑,并不在江湖杀场,只是为了在家中强身健体,可能比不上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士那般慷慨激昂。但是现在家人已不再,更觉那时的情景美好而已。” “原来小哥还有这番心境。” “问那么多做什么,又不选人家。”人群里起哄。 “谁说我不会选,这首甚好!”小掌柜将李珺的诗捧起来肯定道。 “当真?” 众人都不敢相信地:“这位小哥好运气!” 也有刚才没听到,凑过去看看到底是一首什么样的诗,竟然让这兵器铺到小才子为之动容的。 “诶呀,这字也写得一绝呢!”有人不禁感叹。还有要凑过去看的那小掌柜已经一把将纸合起来,“不知这位公子尊姓?” “姓云。”李珺不好意思地应道。 “宝剑赠知己,云公子的诗甚合我意,本人说话算数,这把七星剑就赠予你了。”说罢,从柜上取下来,递到李珺手中。 “诶呀竟然叫这么个小子得了。”人群中又不甘心地感叹着。 平安在旁边早就看得目瞪口呆,但是心中也为李珺高兴:“好厉害。” “你不是要买剑?这下不用了。”李珺直接把剑赠上。 “啊!给我吗……”平安也不敢相信。 “对,拿着吧。还挺重,我又不会使。”李珺坦然地说道。 “这是你赢来的,怎么使得。”平安推辞道。 “本就是因你才有这机缘,且我不会用,你若不要,那便还给那掌柜算了。”李珺故意道。 “是啊,他既不要就退了吧。”李管事也在一旁起哄道。 “不,不,我要!谢谢!”平安这才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欣赏,若获珍宝。 能得了平安谢谢还真不简单,李珺暗笑。 “公子,不知道可否借一步说话?”那小掌柜突然在旁边道。 诗局已经结束了,难道是又要反悔了?平安立刻把剑放在身后。 “不知公子习的是哪位名家的帖子?”小掌柜问。 原来是要问字。李珺笑道:“具体说依着哪位名家还真没有,在下自小都是跟着外公的字临帖。其他大家的字也都略习一二罢了。” “那公子是自成一派啊!”小掌柜一脸崇敬地望着她。 李珺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地:“多谢美誉。” “小生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公子可否再留一副墨宝,供在下研习。”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地铺好了笔墨。 李珺难得被人如此赞许,心情也甚好,挥毫写了一幅《临春帖》,这是前朝一位诗人所做,她自己很喜欢的。 小掌柜此刻亦如获至宝。因见李珺刚才把剑赠给了平安,又赠了她一把精巧的短剑,如匕首一般,剑身锋利,剑把尾部还镶着外海舶来的琉璃钻。用来贴身防护最是轻巧又实用。 平安也凑了过来:“你倒是个“骗”剑的好把式。” 李珺笑道:“平小爷若想学,在下倒是可以天天教着。” 平安按着自己的剑咂咂舌:“那还是算了吧,有此剑足矣。” “好了,再不走天就晚了。”李管事催促道。 到了粮米铺子,里面依然有很多人。左边是卖酒的铺子,右边是卖菜的,嘈杂的叫卖声,充盈着李珺的耳膜。 人们穿梭在铺子里,有推着独轮车的,有担着筐子的。因为酒缸、米面都是有些重量的,不论单是哪一样抱着都吃不消。 李珺跟着李管事进了粮米铺子,回头一看平安还爱不释手地琢磨着那把剑,她摇摇头。 “来十斤面。”一个妇人在卖面的柜前喊道。 “大嫂子,买这么多面做啥?”称面的小二问。 “明儿个老太爷过寿哩!”妇人笑道。 “哟,那是大喜事,多大岁数啦?”小二又问。 “七十了。” “不得了,恭喜,恭喜啊……” 李珺站在过道上东张西望,靠东墙边是两排装满了豆子、稻谷的木桶,每个上面细心地贴着粮谷的名字。 西墙边除了刚才临街卖面的柜台,还有一扇门,门里不时把成袋的米面往外传递搬出来,买米面的人多一些,因此掌柜单独辟了北半边来放货。 李管事速度很快,来回几趟已经把粮米银子交付清楚,只等货到走人了。 店铺里的伙计已经扛了他们的货,要送上马车。平安在门口带着过去。李管事跟在后头也扛了一袋。 李珺不好意思干站着,便也想搭把手,但是那粮米袋子重得很,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小半袋扛到肩膀上。谁知她刚起身还没站好,一个踉跄就要倒下去,还好后面有人帮她推了一把袋子,不然还真是要闪了腰。 李珺正要道谢,回头却看不见人,布袋挡住了半边,只看到那人穿着蓝黑色的袍子,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皮靴。 那人好心地一直帮李珺扶到门口车上,卸下背袋,李珺才看清面目,是一位肩上搭着布袋的中年男子。 李珺拍拍肩膀上的灰,连忙致谢:“有劳了,刚才真是多谢。” 那男子拱拱手手:“举手之劳而已。”说完似乎还有急事一般,转身就往酒铺那边走去了。 “怎么了?”李管事把搬来的米袋子摞好,从马车上探出头来问道。 “没什么。”李珺道:“就是刚才有位大叔帮我扶了一下袋子。要不然差点掉到地上去。” “哦,小心些。”李管事嘱咐。 “哎,知道了。”李珺擦擦额头上的汗。 076茶 事情办完,李管事又额外打了几斤酒,包了些吃食带回去。 驿站小院里,大家都已经收拾妥当,那些半路帮忙押送的人,这几日便也要回去了。所以众人团坐在一起尽兴地吃吃喝喝。 吃了一半,平安便同众人吹嘘起了李珺在兵器铺里的“事迹”。 “那小掌柜设的诗局真是难倒了多少人啊!那么多好汉题了诗他都不满意。我们都以为他不是真心相送……” “谁知云谦突然往前一站……” “真的啊?!” 众人听了不禁都对李珺又高看了一眼,非要她站起来说说那诗是怎么念的。李珺拗不过,论说书她哪里是平安的对手,只得又背了一遍,众人不依又起哄敬起她的酒来,白酒烈、辣,李珺浅尝了一小口都辣得喉咙都要冒烟。 平安终于找到李珺不擅长的事情,好好把她取笑了一番。李珺也不恼,干脆当个酒童,帮大家倒茶递水。继续只当个听众,一边吃一边跟着傻笑。 这样,酒席一直闹到夜深,才散了。 第二日,是原本定了应该上船的日子,谁知李管事却临时通知还要再等一等。 李珺无事,便跑回马棚去看照管的那些马匹。驿站离码头不远,午后日头没那么好了,江风还愈甚,吹得马棚的栅栏吱呀吱呀,摇摇作响。 李珺拎了水,挨个用草刷子顺着马鬃毛的方向给马儿洗刷。突然,棚顶传来“扑”的一声,好像掉下来什么东西。 李珺扔下刷子,走到棚外,往上看去。 呵!好大一只蝴蝶儿纸鸢啊!三色的翅膀,不知道是竹枝还是线条卡在了棚顶的茅草根上,虽然被风带着扑棱扑棱地晃动,但是就是下不来。 李珺也有很久没有玩这玩意儿了。她借着马棚边的竹梯子,爬上去取。纸鸢很大,框架还是挺结实的,勾画的线条很细致,细小到蝴蝶的身体细纹都有好几层。看起来应该出自老技人之手。 她略等了一小会,并没有人寻来。她便把纸鸢挂在了驿站门口,嘱咐伙计,若有人来寻就还了。 第三日,李珺以为自己起得最早,谁知踱到柴房门口却见李管事竟然已经坐在那里。 “管事好早。” “早?是终于早了。”李管事自嘲。 “您熬了一晚?”李珺问。 李管事打了一个呵欠起身,这才露出疲态,道:“是啊,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您去睡吧,我来替你。”李珺没被排到值夜过遂主动道。 “不用了,等会儿他们也该醒了。你去帮我沏碗茶吧。”李管事道。 “也行,您等着,我去去就回。” 茶水房在驿站后庭,要穿过中间有裂缝那道圆月门,过了圆月门,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沁人的茶香。顺着香味,李珺竟走到一间厢房门口,可是这里并不是茶水房,倒像是某间客房。 映入眼帘的是外厅,里面有两个小厮正在煮茶。一个拿着扇子看着炉子,一个正在清洗茶具。 香味的正是从炉上的茶盅里飘出来的。 “这是,白岩茶?”李珺脱口而出。 两人见门口突然来了一人,合都看着她。其中那个正在照看炉子带着头巾的惊讶地回道:“确是,小哥找哪一个?” 李珺尴尬地笑了笑:“呃,我来找茶水房,但是我想我可能走错了。” 那小厮还是很有教养的:“这是我家自己烹的茶,茶水房应该就在前面。” 李珺拱手致谢,正想着回头退出去。不想,从侧面拐角走出来两个人,打头得是个留着短须的老者,后面的中年黑衣男子竟然就是在粮米铺子帮李珺托袋子的人,李珺认了出来。 李珺喊了一声:“恩公!” 那两人先时没注意,听到喊声也看过来。那中年男子奇怪地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小哥是在叫我?” 显然,他已经不记得李珺了。 李珺腼腆地点点头,解释道:“昨日在下在镇上粮米铺子差点闪到腰,是您帮我扶了袋子。” “哦……”中年男子终于记起来了。 “多谢相助,您走得急,没有好好道谢!”李珺向他行了个大礼。 男子点点头:“小兄弟无需多礼。此刻是……” “刚才准备去茶房沏茶,被先生这里的茶香吸引来的。”李珺说着又嗅了嗅鼻子。 那两个小厮也笑起来:“他进门就问是不是白岩茶。” 另外的老者已经在那太师椅上坐下,惊讶道:“还是个识货的。” 白岩茶是福州白岩山上的特产。除了当地一些贵族花高价才能买到,都是做贡品进献到宫里去做御用茶叶的。其他市面上能流通的也很少,因为白岩茶树离开白岩山,在别的地方种的茶味道都不一样。 李珺知道这味茶也是托了舅舅和她那久未谋面的父亲的福。她父亲这些年在福州任职,特意在送年节礼的时候都带了一些白岩茶等福州特产的茶叶。外公心里有想法都不接收,舅舅虽然大部分东西都送给别人处理掉,唯独爱这些茶叶的味道,每每得之都会珍藏下来。 李珺在他那里呆久了自然也吃了很多回。 中年男子也很意外,因此面上又客气了几分:“我们是做茶生意的,若你喜欢,我们自己经营的茶庄上的新茶饼你拿些去用吧。”说着让洗茶的小厮去包了一些茶送给他。 李珺本来因为粮米铺子的事就存心要找机会谢他,还白白受了人家的茶饼,心里更加过意不去,连忙推拖:“先生,不用了。” “也不是白给你,你知道是什么茶吗?”老者有意再考她。 李珺愣了一下:“嗯?” 小厮已经把茶叶包拿来,里面是几小块团成饼状的茶叶,叶端扭曲,似昆虫头,色泽绿中带褐油润。 李珺捏了一点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特殊的香气扑面而来,馥郁且隽永。 “好像还是福州产的茶叶,这个是武夷茶?”李珺不确定地问, 老者赞赏地摸着短须,笑着点点头:“好茶赠知己。如此也不算辱没了这茶。” 中年男子也道:“难得如此有缘,小哥便收下吧。” 李珺盛情难确,连连拜谢:“还不知恩公府上贵姓?” “在下洪裕礼,这位是家父。”男子说得是座上的老者。 “多谢了。”如此,李珺走之前又一一拜别,才又原路回去。 077税事(上) 找到茶房,李珺现泡了一壶武夷嫩芽给李管事端过去。谁知管事已经不在那里,钟胖子来换了班,他懒洋洋地不停地打着呵欠。李珺给他沏了一碗,茶香四溢。 “这茶味道不错啊!”钟胖子砸吧着嘴。 “对,是驿站里的好心的客商赠的,不错的武夷茶。”李珺介绍。 “老钟不识茶,但是这个味道确实好,有回味。” 李珺知道这茶不但饮时甘馨可口,还兼具绿茶的醇味。这么好的东西,不能浪费,耽搁久了味道就要减半。 便一刻不停又端着去内院,因怕茶碗翻了走得小心翼翼,到李管事房门口,听见里面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怎么说?”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这次朝廷内外动静都不小,那我们再等一日就出发吧,争取早点回去。”李管事的声音很低。 “好,希望爷一切顺利,不要受这些无妄之灾。” 李珺迟疑了一下,停在窗檐边,是在说任渲吗?他自从浦马沟那里出来都现在,他一直在静养,难道又严重了? 李珺有些惶恐地悄悄往后退去,毕竟寄人篱下,她也不想被人说在背后听墙角。只是刚退到一半,转身看到对面长廊里,平安正往这边走来,她只得装作来的样子。 “你端的什么?”平安老远地道。 “刚才去给李管事沏茶,钟大哥说他已经回来了,我怕茶凉了,就送过来。”李珺解释。 房中李管事可能是听到声音,从窗口探出头来:“你们来啦?” “是。”平安和李珺一起进来屋子。 屋内的太师椅上已经空了,除了李管事并没有人坐在屋内。 李珺把茶碗都倒满,平安咕嘟咕嘟当水一样喝了,李管事倒是喝出不一样来了,赞这茶好。李珺心中愈发想要还一还这人情,只是苦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暂时搁着。 “午后咱们要先搬东西一部分东西上船。” “现在就走吗?”李珺同平安都惊讶地问。 李管事摇摇头:“只是部分人整理先行出发了。” 平安直接挪到李管事面前:“为什么?爷……” 李管事伸手示意他莫要再问:“现在情况有变,钟保会带其他人先走,我们再等一等。你若这几天没事去爷面前伺候着。” “我去?好!”平安显然还是不太明白李管事的意思,但还是依言去了。 果然,晌午过后,钟保便指挥着众人开始把东西搬运上船,李珺也主动来帮忙。 众人正忙得不亦乐乎, 船下突然来了两个身着朱衣,头戴官帽的差吏,各自胸前都写着一个税字。他们还爬到各家船上翻看着装载的货物。 旁边的船老大告诉他们这两个是码头的税官,但凡从这里上船运送货物的客商都要交过往的税款,要不然就要被扣押货物。 不一会儿,他们到了李珺他们在装载的船上。 “做什么?”钟保大着嗓门问道。 “起开。”一个税官趾高气昂地说道。“里面装得都是些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的官爷。”钟保示意李珺去喊李管事。 “到底装得是什么?从这里过的税款难道想逃了?凡匿税者,笞四十,扣存货。”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到处敲敲听听。 甲板上他们才拖上去,正是装着从浦马沟押过来的几人的车厢。因为听到了声音,里面的人在里面砰砰地发出了声响。 “难道是私藏的活物?”两个税吏语调微扬。说着就要上前去掀那盖布。 钟保一步挡在面前,手上紧握着把。 “怎么着?还想阻抗执法?” “二位差爷!”还好李管事及时赶到,他陪着笑脸道:“咱们确实没带什么货物,来来来,到里面先喝杯茶。” 接着不由分说就他们往船舱里引。 二人不知为何,态度也转了一个弯,笑嘻嘻地跟着李管事进去了,嘴里还骂骂咧咧:“早点干嘛了!” 李珺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谁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个税吏竟然仓皇失措地跑出来,一面向钟保他们道歉打招呼,一面头也不敢回地下船走了。 李珺奇怪的很,被打了吗?脸色并没有伤的样子,李管事也不是那么暴力的人啊? “这帮兔崽子,敲财敲到我们头上来了。”钟保鄙夷道。 “还是管事厉害。”李珺赞道。 可待那些人走了,李管事似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快些把人都押到船舱里去吧。” “知道了!”钟保招呼其他人过来帮忙,继续忙起来。 李珺照料的马匹,一半都上了船,她也清闲了不少。 路过大厅时,那蝴蝶儿风筝还挂在那,并没有人去取。掌柜迎面端了果盘不知道要送到哪间客房去。 李珺突然想起在来时路边采山果做的果茶还有两瓶,做给那茶商的回礼最好不过。 于是,凭着记忆又去了那间客房。 还好那洪虚礼还在,正在厅内与那老者商量什么事情,旁边还有个妇人带着一个总角小儿。小儿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在闹着,被洪虚礼训斥了几句。 老者先瞧见门口的李珺:“这不是那个识茶的小哥吗?” 李珺不好意思地向他们行礼:“老先生您谬赞了。” “小兄弟又有什么事吗?”洪虚礼问。 李珺拿出果茶:“也没什么大事,吃了先生的茶,不好意思,送些我自制的果茶给你们尝尝,希望不要嫌弃。” “哦?是什么果茶?老夫倒要尝尝。”老者对李珺两只瓷罐子里装得果茶很感兴趣。 “是野山果。”李珺开了瓷罐子,一股酸甜清香扑鼻而来。也把那总角小儿吸引了来,妇人跟在后面不敢放手。 “这是什么?”小孩显然是馋了,一边问一边咽口水。 李珺挑了一勺放在小孩儿的嘴里:“这是用蜂蜜酿的,说起来还是最适合妇人与小孩,或者咽喉不畅的人,有些许生津止渴,润肺清嗓的功效。” “好好吃。”男童抿着嘴细细品尝。 “你刚才说这是茶?”男子又疑惑地细细查看:白黄相间,挑起来晶莹欲滴。 “对,泡茶饮用口感更好些。”李珺回答。 “这是你们主家的法子?”老者摸着胡须问。 主家?是她现在跟的李管事他们?李珺遂不太确定地点点头。 “倒是跟我们福州的柚皮茶很像。”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妇人也道。 “对,酿法相似。”福州正是自己父亲的任地,李珺暗道。 “哦?那你们拿去吧。”男子对妇人道。 李珺见他愿意接收,心里也很开心。 078税事(下) “爷,那两个差爷又来了。”门口小厮突然报。 “官爷里面请。”正说着已经有两个人毫无忌讳的迎面进来,这不正是在她们船上嚷嚷着征税的小吏吗?李珺认出来。 妇人已经带着小儿避让进内室。李珺还没来得及走只得恭敬地退让到一边。 他们依然带着一副官腔地开口道:“洪老板,算好了吗?什么时候走?这越拖,税可又不一样了。” 原来洪虚礼他们着急犯难地就是这事啊,李珺明白了大半。 “官爷,请坐。”洪虚礼笑着起身相迎。 “我们公务在身也不多留,税款何时交?”那领头的问道。 洪虚礼陪着笑脸回道:“官爷,我们往常也在这里走过,却未曾有过这么重的税。”洪虚礼问道。 “是吗?许是有不同了吧。这本子上的数字是你们报的。现在税目也多了,你们在这里待的时间也长了,能不多吗?你再瞧瞧,我可没瞎编乱造。”那差吏不甚在意地回答。 洪家几人面面相觑,还是一幅为难的样子。 “怎么说?”见无人搭理差吏显得有些不耐烦。“那就再报一遍给你们听听。” 另一个小吏立刻抽了袖筒里的税本子照本宣科起来。 “官爷……” 洪虚礼还是陪着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没有在此地售卖茶叶,且多留的这几日也是官爷你们罚我们留下来的,所以这售卖税和过路税都不太对吧?” “你们不配合交税,扣押你们货物不应该吗?你们没售卖有证据吗?我要是看见此地有你们一根茶叶那就叫欺瞒罪了,怎么着?想去府衙住两天?”那差吏已经带了些威胁的意思。 “不,不。”洪虚礼自然不想闹大,遂回道:“那官爷再宽限两日吧,确实没那么多现银。” “这个是好说,你们什么时候银子齐了什么时候去税营办手续。那我们就先走了。”两人冷哼着,还顺手拿了桌上两个果子才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待走远了,那老者气得把茶碗往桌上一丢。 屋子里的小孩从里面跑出来:“爷爷别生气。孙儿给您吃好东西。”说着露出手中的蜜饯。 洪老爷这才面容缓和一些。又转过来问洪虚礼:“你打听清楚了没?” 洪虚礼似乎还在思索:“儿子……。” “你说你,做生意做得这么糊涂,老夫到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心来?”洪老爷不知怎么又激动起来,胡须都抖动着。 “爹,您容虚礼再想想办法。”妇人也跟了出来在一边劝解。 “我能等,这茶能等吗?”洪老爷敲着茶碗。 李珺坐在一旁,尴尬地站起来辞行:“是在下唐突了,贸然过来,这就先走了。” “让小哥见笑了。”那洪虚礼抱歉着命小厮把李珺送到门口,小孩不明所以,依然很开心地跟李珺再见。 李珺同送她的小厮那里得知,洪家做的是祖上传下来的生意,这茶还是要销往西域诸国的茶,之前都好好的。这次被多收了一个出关税,洪家自然要问,货就被扣了。而且拖一天还要多交一天税,就是明着敲诈他们。 “这出关税不是要到了边境才收的吗?”李珺问。 小厮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的并不全。 李珺心中有了大概,遂拜别而去。 驿站门口,码头上已经没有白日里那么繁忙,李珺过去的时候,李管事与驿站掌柜在厅堂内饮茶。 “去哪里玩儿了,平安刚才还在找你。”李管事笑着问她。 李珺犹豫再三,把洪家商队的情况跟他们说了一下,言语里也透露了想请李管事帮忙的意思。 李管事听她说完,郑重地回道:“云小哥,你莫不是觉得我们上次把那两个税吏清退的容易?我们因为运送的并不是做买卖的货物。那茶商的事按理说不能定那税官一定不对,这种事情都是由县老爷、衙门、税局管着。他们若是觉得不对可以去那里申诉,我们还是不要多掺和的好。” 掌柜点点头:“李管事的话不错。” “可是……”李珺想了想,无奈地点点头。 “收拾收拾,最晚明天,我们也要走了。海洲已经近在眼前了。” 李珺颔首应着,因为心里有事,听得心不在焉。跟她住一间的另外两人都跟着今天的船,由钟胖子领着先行出发了。 她一个人在厢房内冥思苦想,她打听了按照赵国的规定,商税主要分为过税和住税两种。所谓过税,就是商人贩运货物沿途经过税务所征之税;所谓住税,就是坐贾在店铺出售货物,也包括生产出卖产品和行商到达住卖地出卖货物,两种都是按那按货价收税。但是所征收的情况却不一样,那税吏向洪家征收的确实有问题。 “云小哥还没睡?”是李管事的声音。 李珺惊讶地开了门:“还没呢,管事也没休息?”因为看押着的人都跟着今天的船走了,大家都闲了下来。 “这个给你。”李管事递过来一本册子,封皮上写着“税法”。 “这是?”李珺不明白。 “老夫白天跟你说的你也应该清楚。若你真的想帮他们,让他们自己拿着这个找个师爷,替他们写状纸去税局申诉吧。那两个负责码头的税官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就是同意帮助洪家了。李珺接过册子,向李管事深深地鞠了一躬:“管事真是个大好人。” 李管事笑道:“云里千条路,云外路千条。我们这一路也是坎坷不断,但动动脑筋也总是能找到一条路走下去,你告诉他们去试试看吧。” 隔天早上,洪虚礼刚起身,小厮就送来两样东西。 一样是最新的赵国《税法》,另一样是一封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信。他打开一看,里面帮他们详细算出了从他们入城之日到办理登船手续所需缴纳的税款。还列下了莫税官等人肆意克扣他们的货物、无故稽留他们、莫名增加税款条目等一些罪状。最后还让他尽快去税局申诉。 这俨然是一份完美的申诉状纸啊。 洪虚礼看到此,睡意全无。对着手中的《税法》一一核对了信中所列税款,计算等都准确无误。若是申诉成功,他们只要缴纳最少税款即可。 “哈哈,真是苍天不负我也,爹,爹……”洪虚礼不顾夫人奇怪眼光,就光着脚跑了出去。 079行船 驿站大厅里风筝终于被人领走,李珺等人也要离开驿站上船了。奇怪的是从上船到出发,李管事和平安都一直站在甲板上往码头张望。 “是在等什么人吗?”李珺问。 “没有,没有。”平安连忙回道。他这几天很奇怪,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管事,能开船了吗?”船老大也喊了一声。 李管事无奈地收回目光,挥挥手:“走吧!” “瞧,原来是那船上人家的。”李珺突然看到不远处船的桅杆上,迎风摆动着的正是那蝴蝶风筝。 “什么?”平安听得糊涂。 “风筝。” “什么风筝……” 船已经扬帆起航,但是这刚上船的马儿却没那么顺心,都蔫蔫的没精神,大概是晕船了。 李珺忙着照顾着马匹,晚饭也没怎么吃,迷迷糊糊就在马棚边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凉凉的江风吹过,她突得惊醒,周围黑漆漆的安静得很,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应该是深夜了吧,马儿们似也睡着了。李珺揉了揉酸疼的脖子爬起来。 船临时停靠在了一片芦苇荡包裹的码头边,枯黄的芦苇杆子哒哒互相敲打出细碎的声音,有些吓人。李珺缩着脖子,借着月光往回走。刚走到到一半,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个黑衣人凭空跳上了船板。 李珺正要惊呼,突觉那人的身影似乎是任渲。 他不是被平安扶上船得?此刻应该在船舱里休息啊?都病入膏肓这么多天的人,怎么一下好了? 正愣着,那黑衣人似是发现了什么,一个飞身过来就掐住了李珺的脖子。 “呃……”李珺瞬间觉得喘不过起来。两只手一起用力地掰着任渲禁锢自己的“铁爪”。 那双眼睛,李珺被窒息的感觉一下带回到了某个熟悉的场景之中。 是他! 她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自己当时第一眼看到任渲会觉得有些熟悉。原来他就是之前在那京威官船上,被她看到,后来又敲晕自己的黑衣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要杀了自己吗?还好在真的要被掐死之前,李珺拼命喊了一句:“任爷,饶命。” 李管事这时也从船舱里跑了出来,大声喊道:“爷,手下留情,是自己人。” 不知道是不是李管事的声音起作用了,任渲这才将信将疑地松开了手。 新鲜的空气又窜回了李珺的大脑,但她脖子又被轻击了一下,便失去知觉倒了下去。 第二日,李珺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她蹭得一下坐起来。 昨天晚上是做的梦吗?她用手碰碰自己的脖子,好疼…… 她懊恼的很,怎么总在一个人手里栽两次?灾星!灾星!老是半夜出没,给人下迷香的人也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说不定下次命就要送在他手里了。 不行,李珺脑海里现在只有一件事:到了海州赶紧离开他们! 另一间船舱内,任渲同李管事道:“事情还算比较顺利,捣掉了他们私藏贡品的老巢,船也被烧了两只。” “如此也算是立了大功了,只是这事王爷知道吗?” “嗯,消息传回去了。这边没什么事吧?” “一切正常,没有人发现什么。今日发船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会等不到爷您回来呢。”李管事庆幸道。 “没有人发现?昨晚那个人是叫什么?”任渲脸色突然冷下脸来。 “您是说云谦啊?”李管事帮他回忆,“他是之前浦马沟跟着我们一起的小子。” “云谦?他怎么还没走?”任渲终于想起来这么个人。 “您忘了他要去海州寻亲,此刻还没到呢。”李管事解释。 “是,马上就要到海洲了,别惹出什么事情来。” “我们看着呢,爷放心吧。”李管事应道。 “恩,那些人呢?”任渲隐晦地问道。 “钟保他们带着,比我们快一步。”李管事回道。 “好……你们辛苦了。”任渲若有所思。“让船驶快些,早点汇合吧。” 午时,李管事便宣布了任渲身体恢复的好消息。 最高兴的要属平安了,他兴冲冲地拉着李珺像献宝似的将那七星剑给任渲看。 “爷,您瞧,看这就是七星剑。” 李珺无奈地瞥瞥他:这剑都拿了多少天了,还在炫。 那任渲抬眼反问:“原来你喜欢舞剑?” “是,这剑更轻便,当然爷教的刀也喜欢。”平安嬉笑着解释。 “死了到了你嘴里都能说活。”任渲打趣他。 “不过还要多谢云谦呢,还是他帮忙才能得着。”李珺本来已经尽量把自己隐藏在后面不让任渲注意到,谁知平安又突然提到自己。她都能感觉那像利剑一般的目光已经看过来。 遂大着胆子直接上前一步道:“不过是随口胡诌了几句,正好合了那小掌柜的胃口而已。只是听说这船不日就要到海州了?” “是呢,还有两天吧。”李管事道。 “小的叨扰任爷、李管事多日,心中一直感激得很,多谢各位照拂有嘉,明日到了海州,在下就不再打扰,自己寻亲去。” “哦,不知不觉云小哥也要走了。”李管事感慨。 “啊?你下了船就走?你家亲戚在哪里?过来接你吗?”平安问道。 李珺摇摇头:“只是知道大概的地方,去寻一寻。” “需要我们帮忙吗?”李管事好心地问。 “对啊。”平安在后面附和。 李珺看了一眼没说话的任渲,连忙回道:“不用了,这些日子已经很麻烦大家了。” “那你看若是需要我们帮什么说一声。”李管事道。 “今个任爷终于身体转好,倒是有一件事相求。”李珺迟疑着开口道。 “有什么事找爷?”平安也很好奇。 任渲刚刚收回的眼神立刻又警觉起来。 “没什么,”李珺尴尬地笑笑。“就是任爷,在下有一本游记不知道您可还记得?” “什么?”任渲被她问住了。 李管事知道李珺问的是什么,提醒任渲:“就是云小哥那个随身布袋,里面的小册子。” “布袋不是还给你了吗?”任渲记起来。 “对。”李珺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但是,少了当时您拿出来的一本游记手册。因为是家人留下的唯一纪念。不知道任爷是不是还能想起来。” “那个啊……”任渲好似确实不记得:“许是丢在哪里了。” 李珺心里纵然早有准备,但是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凉。早知道应该早一点跟他要,但是谁让他生病这么久谁也不见呢。 “爷久病初愈,顾及不了那么许多,云小哥你别放在心上,下次给你补一本就是了。” “是啊,爷肯定不是故意的。”平安也帮腔道。 “没事。”李珺整理好心情,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既找不到就算了,那就不打扰任爷休息了。” “是,咱们先出去吧。”平安也拍着脑袋醒悟过来。 080海州 “对了,”李管事突然吩咐道:“平安你去厨里催催,爷的参汤好了没。” “现在吗?好嘞!”平安得令便去了。 望着平安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李珺复又蹲身行礼:“管事和任爷是有话要对在下讲吧。” 李管事和任渲对视一眼:“你倒是真的聪慧,你那脖子上的伤可要紧?” 他说得是昨天的事。 “并无大碍。”李珺心有余悸地又拉了拉脖子上的领子盖住那淤痕 “没事就好,我昨天没瞧仔细,以为你是贼。”任渲竟然也开口解释。 好好的穿着黑衣翻船还说别人是贼?李珺心中暗暗埋怨,但是面上依然恭敬地听着。 “反正你也要走了,只是想再提醒你,咱们车队上的人和事情你下了船就当是忘了,不要对任何人多嘴,可懂?” “小人知道了,任爷和李管事的恩情小人记得,其他都会忘记。” “如此最好,你我两安。” 就这样,任渲从那天半夜出现以后就不像是生过病的样子,日常在人前出现的次数也多了。 但是他看李珺的眼神还是一种带着审视。所以除非必要,李珺基本上都躲在船舱内不再出来,平安见状还以为是晕船,偶尔还会来喊她两次,后来便随她去了。 就这样熬到了某日,甲板上船夫突然拉嗓似的叫喊着“海州到了!”李珺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时值午时,风和日丽。她望向岸边,那里站了好些接船的人,其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热得衣衫半敞着,激动地挥着毡笠。 正是胖子钟保。 “李管事!这里!”他热情地喊道。 “辛苦了。”李管事先跳下船与他寒暄。 “你们到了就好了!” 任渲也从船舱里出来,后面跟着平安。众人都惊喜地喊道:“爷,您好了?”“爷!” “看来休息了大半个月,爷真的好了。”钟保也道。 “是。”李管事笑着点点头。 “那边的人什么时候来接?”他又问钟保。 “应该马上也要到了。”钟保回道。 旁边,众人都没有在意的码头边,李珺已经跳下船,她沿着岸边逐渐走远。热闹相聚、嘈杂的人群也逐渐消失在她身后。 现在船上的、船下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一伙人吧,她莫名的感觉到一种孤独。 海州城很大,街道店铺没有杭州府城那样密集。街上来往的人大都说着海州地方的语调,难得能听见几个说着官话的。街上人衣着基本上都是黑褐素麻,也难得有颜色鲜艳的。 她顾不得欣赏街城风光,决定先去衙门打听打听。 衙门大门上古铜色的狮口门环,已经被抓得有些发白发亮,门槛旁的石鼓上被一层薄薄地灰盖着。门口,有一个老吏靠在门槛上打瞌睡。 李珺低声喊道:“官爷” “官爷!” 一连喊了几声。老吏这才睡眼朦胧地醒了,故作威严:“何人喧闹?” 李珺整整袍衫恭敬地一拜:“是小人,劳驾,向您打听一个事儿。” “什么事?”老吏好觉被吵醒了很不耐烦。 “请问官爷,有从杭州府发配来的犯人在这儿吗?”李珺生怕说得不清楚。 “哪里?”老吏质疑地问。 “杭州府!”李珺再次重申。 老吏瞟着眼睛打量李珺:“这么远发配来的都入了厢兵营了,怎么可能在我们这里。” “厢兵营?”李珺并不知道。“敢问在哪里?” 老吏终于有了些耐心:“还要往城外七八里,自己往路边上问去吧。” “多谢官爷,多谢!”李珺茫然地又回到路口,东西南北,该往哪个方向,她一无所知。不过还好,至少又有了下一个目标。。 李珺沿着街边一路打听,日头已经老高,晒得人眼花头晕。颠簸了好一会儿,她实在累得不行就在一间小店坐下来歇息,一口气喝了两大碗茶,才缓了一口气。 因为过了最热闹的时候,里面只有零零散散两三个客人。旁边一个老者好心地问道:“小哥赶了很多路吗?”他的脚边还堆着一些包袱。 李珺笑笑回道:“是走了些路,太阳毒了些。” 店小二听了也好心地把门掩了半边:“给您挡挡。” 掌柜却怒目一瞪,骂道:“你要关门闭客是不是!” 店小二被呵斥地又把门拉开,不好意思地朝李珺打招呼。 “没事,坐在这里没那么晒。”李珺替店小二解围。 “小哥吃些什么?”店小二问。 “来一碗面,再帮我包些馒头带走。”李珺道。 “好勒。”店小二殷勤地往里间去准备。 “听小哥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掌柜的问。 李珺点点头:“是,在下今天刚刚坐船来的。掌柜的,不知道这里离厢兵营还有多远?” “厢兵营?”掌柜重复了一遍:“小哥去做什么?” 李珺道:“寻人。” “那可有点儿远了,且你去了也不一定能进去。”掌柜面露难色。“是当官儿的?还是当兵的?” “应该都不是。”李珺低下了头“是年初被发配来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那里服役的能有几个有能出来的!”掌柜的直接否道。李珺听了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掌柜见状又讪笑着改口:“不过,您有门路也可以去试试。” “多谢。”李珺不失礼数地回道。 不一会儿店小二便端了吃食了,掌柜的在忙着招呼新进来的客人,便不再闲聊了。旁边刚才的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神秘地问她:“小哥,你真的要去厢兵营吗?” 李珺点点头。 老者低声道:“老朽认识厢兵营里小官。” “真的?”李珺激动地放下筷子。 老者干脆坐下,把三三两两的包袱放在桌子另一边。 “你若是真想去,等老朽先把东西送回去,再带你去。但是这车钱要您自己给。”老者等着李珺做决定。 李珺点点头:“好,不知道需要多少?”临走时,李管事悄悄塞给李珺二十两银子做盘缠,所以她此刻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不多,不多,老汉我帮你出面肯定公道划算。”老者拍着胸脯保证。 李珺莫名地觉得老者说得话很实在。遂点点头,让他赶紧回去准备。 081兵营(上) 约莫过了一刻钟,老汉果然坐在一辆牛车上来了。 “小哥快上来!”老汉热情地喊着。 赶牛车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腼腆很,但是老牛赶得倒是利索,李珺便放心地上去了。只是这牛不比驴、马,路上走得很慢。遂李珺坐着有些着急:“这要多久才能到?” 老汉安慰道:“要不了多久,小哥别急。你白日里去了,他们练兵的练兵哪里有时间接待你。” 也对,李珺点点头。老汉继续啰啰嗦嗦地给她介绍此地的风土人情,若是在跟外公出来游历的那些日子里,外公最喜欢跟这样的人聊天。但是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根本听不进去。一句半句地回应一下,眼睛睁一会闭一会。靠在颠簸地牛车上,慢慢地有些想打瞌睡。 “小哥、小哥,到了。”最后,还是老汉推醒了她。 李珺恍惚地睁大眼睛,黑压压地一片青砖阔房,几杆大旗竖立两旁迎风飘扬,但是斑驳的木质大门紧闭着。 “这里就是厢兵营?”李珺喃喃地问着。 “对了,老汉说了能把你带到。”老汉得意地喝了一口水袋里的水。 “可是老人家,大门关着,我们怎么进去?”李珺着急地问。 “不从这里进。瞧,在那里!”顺着老汉手指的地方,李珺看到一个小门似乎是开着的,还有一些人马从那里出入。 李珺不禁暗自庆幸,幸好是跟着老汉来的,要不自己还真是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了。 看着李珺关切的眼神,老汉又道:“你现在先在这里等,待老朽先去寻人问问。” “好。”李珺按耐住自己激动的心答道。 老汉跳下牛车才想起来问道:“对了,小哥你到底要找什么人?” 李珺立刻打起精神,认真地回道:“我舅舅,叫沈况。” 老汉有模有样地念了两遍,便往小门那里走去了。李珺一会儿蹲,一会儿站,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但是过了很长时间,就在李珺望眼欲穿的时候,终于看见老汉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这恐怕是李珺这些日子以来,又期盼又觉得最难熬的时光。 老汉还是那个神秘兮兮地样子,一路小跑着回来。 “那我舅舅在里面吗?”李珺焦急地问。 老汉肯定地回答:“在!” 而后有些为难地说:“只是老朽真是尽力了找了里面的小官,但他说服役的人不能随便见亲人!” “那有没有说他现在怎么样?我舅母也在吗?“李珺又问。 老汉却有些不耐烦了:“这个,这个老汉没问。怎么又有什么舅母了?” “对,其实我舅舅和舅母是一起发配来的。”李珺又补充地说道。 “哦。”老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您能再帮我去问问如何能见到他们吗?求求您了!”李珺乞求道。 “这个其实也是这里的规矩,见面也不是一定没有办法。”老汉欲言又止地说道:“因为他们是重犯,老汉的朋友说引荐你们是有风险的,所以……”老汉伸出手勾了几下。 李珺试探地问:“是要银子吗?” 老汉谄媚地笑道:“小哥明白就好。” “那要多少?”李珺不自信地问道 老汉搓搓手伸出一个手。 “五两?”李珺试探地问。 “五十!”老汉嫌弃地回道。 李珺蓦然失望地眼神表露无遗。 老汉似也不甘心,又问:“那小哥有多少?” 李珺伸出两个手指:“只有不到二十两了。”说着还掂量了一下包袱。 “这可就难办了……”老汉拖着腮帮子冥思苦想“这样吧,那老朽再去帮你问问。” “那真是多谢您了!”李珺虔诚万分。 老汉皱着眉头慢慢地又往兵营那里走去。不过这次很快就回来了。 “只能见一面。”老汉到了面前就道:“因为是重犯不能随便探视,而且还要是偷摸儿的。” “当真?”只要能见到就行。 “多谢,多谢,喏,银子给您。”说着,李珺就把包袱里的一袋银子拿出来,又在身上到处摸了一遍,把之前自己另外放起来的几两碎银子一起给他了。 老汉翻翻她的包袱,看她却是掏不出什么来了,才道:“行了,赶快上车吧!算是老朽今天做了一件好事,牛车钱都赔进去了。” “去哪里?”李珺好奇地问,“我舅舅不是在这里见吗?” “是在这里,但是现在还太早,我们先去前面吃点东西,到半夜的时候,偷偷带你过来溜进去见。” “好,好,有劳了,您好人有好报!”李珺强忍着激动的心情,跟着老汉又上了牛车。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李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赶牛车的小伙子同老汉靠近时说了些什么,但是这些都抵不上她马上就要见到舅舅沈况的心情。 天慢慢黑了下来,三人找到路边一处破庙里面等着,将就着馒头和水垫了垫饥。 许是太累了,李珺这次真的等得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见到了舅舅,舅母把他照顾的很好,因为舅舅懂些医术,还在营里做了军医…… 等她再醒过来天已经大亮,屋顶角落里有一个很大的蜘蛛网,破了半截,还是那个破庙。时辰过了吗?老汉他们怎么没喊自己? 李珺想要起来,但是她蓦然发现自己的手脚都粗糙地捆绑在了一起。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被骗了。 “张老头!”突然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屋外面喊着。 是那赶牛车小伙子的声音。李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悄悄地又按照原样躺下去装睡。 外面的人并没有进来。 “别吵!”老汉刻意压低地着声音,急促地骂道:“叫你在里面看着为什么跑出来!” 小伙子委屈地说:“你走了这么久,我,我害怕。” “没用的东西,能做什么事儿!” “昨个我给她的水里下足了药,没那么快醒的。现在我们到底怎么说?”小伙子问道。 “啊气,”老汉打了一个喷嚏:“都联系好了,五爷那里要个小倌,这个正合适,马上派人过来提人。我要不是看他这皮囊不错,还真不愿意陪他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厢兵营来。” “您不是百事通嘛!正巧认识里面的人,要不也没那么容易把他骗过来。”小伙子突然变得很会说话。 “老汉哪里认识什么人!到这里面卖过几次碳,跟看门的混了个脸熟,就在门口转了一圈就出来了。”老汉坦白。 李珺听了气极,这些恶人! 082兵营(下) 突然,李珺想起来那个武器铺小掌柜送的小匕首还在腿上绑着,并没被他们发现。于是李珺把两只脚转了转,艰难地从脚腿内侧拔出来,先把脚上的绳子割断,再用脚夹着把手上的绳子划开,悄悄从后面墙裂开来的地方爬了出去。 外面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李珺什么也顾不得,深一脚浅一脚地快速地往前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一面又几次回头把草再拨乱,不让他们发现自己踏过的痕迹。 直到跑到一棵离大路边已经不远的大树后面才蹲喘气,她咬着嘴,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抖,后背都被汗水浸湿。 这里还不够安全,李珺依然警觉地两边看着,一旦那老汉发现自己逃走,他们还是会追来的,自己没有马没有车跑不了多远。 李珺正这么想着,东边不远处来了一辆驴车,一个男子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吆喝着驴停下来。大概是尿急了,停在到路边解手。 厢兵营在海州城的西边,老汉带着她从营地离开没多远就到了破庙,这驴车往西边能带自己一程。李珺这么想着趁那男子不注意,便猫着腰摸到那驴车后面。车上有很多个竹筐都装满了菜。李珺迅速地把中间一个菜筐里的菜匀了一些在别的里面,然后躲了进去,用大菜叶子盖住。 很快,男子回来甩了鞭子,那老驴昂了一声却没有动起来。 “怎么跑不动了?”他奇怪地问。 李珺在翠绿色地菜叶子下面屏住呼吸。 还好驴蹄子打打了几声又跑了起来,男子没发现异常驾着驴车继续往前走了。 李珺透过竹篓洞往外瞧,果然不过驶过了几个路口就到了营地大门,暗红地大旗像胜利的曙光在向李珺招手。 她正琢磨怎么出来。后面突然传来了疾步地马蹄声,还不止一匹马。驴车也突然停了下来了。 “哟,差点跑过了。”赶车人吆着驴掉头,李珺被转到了后面,那些看不到的骑马人仿佛也到了近前,驴也被惊得昂起了蹄子,车上的菜篓子连同李珺瞬间都滑出了车,翻倒在地李。 赶驴人转身惊呼:“你是谁,为什么躲在我的车上!” 李珺狼狈地连忙爬出来,恨不得有隐身术,消失在这里。 “云谦!”好熟悉的声音。 李珺抬头一看,是平安!还有李管事!已经走到营地正门口的任渲,骑在他黑色的马上,疑惑地看着李珺。 “平小爷……”竟然又遇见了,但是她竟然以这样的面目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只得尴尬地朝他们笑笑。 赶驴人可不管这些,“你看,你看我的菜!”他抓着李珺要她赔偿自己掉落在地上的菜。 李珺低着头向他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别说废话,我的菜怎么办!都是要送到官营里去的,误了事我要被罚板子的!”男子指着厢兵营。 平时紧闭的大门此刻突然吱吱呀呀开了下来,里面走出来几个穿着戎装的将军,都朝着任渲迎过去。墙头上还整齐地站立了好些拿着赵国旗帜的士兵,看起来很隆重的一个欢迎仪式。 任渲一改以往的臭脸,笑着与他们攀谈,进了大营。李管事也带人跟了过去。 只留平安一人走过来:“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去寻亲戚了?” 李珺还被赶车人拽着,菜叶子顶在头上,比那大街上要饭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送菜的赶车人见李珺跟厢兵营里似乎认识,怒斥地声音小了些,只哭诉道:“这位小爷,您可瞧见了,小的送的菜都是被他给弄撒的。” “知道了,你先别吵。”平安不耐烦地回道。 “我要找的人就在这里。”李珺嗫嚅。 平安没明白:“这里?大营里?” 李珺点点头:“这说来话长……” “这位小爷,那小的菜怎么办?”赶车人畏畏缩缩地继续问。 “自然有人收,你该送到哪里就送到哪里。”平安大手一挥。 “是,是有爷这话,小的就放心了。”赶车人这才不再继续纠缠李珺,把地上的菜篓子捡了从兵营小门赶了进去。 李珺从来没觉得平安的形象这么光辉高大,就这么呆呆地跟着进去了。 李珺这才简要地把自己下船以后的经历简单地告诉了平安。 “那你怎么不早说!也不至于差点被卖了做男宠!”平安臭她 李珺也没有心思回嘴,任由他说骂。 “那老汉和他的同伙也是胆大包天的,你放心,等我告诉爷帮你报仇!” 李珺连忙摆手:“不用了,谢谢,不用了!原来任爷认识这厢兵营里的人?” 平安愣了一下:“算是吧。” 李珺突然眼含热泪地跪下求道:“先前欠几位爷的恩情已经无以为报,在下恳求平小爷帮在下找寻亲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行了你快起来,你要找谁,跟我进去就是!”平安被李珺弄的一时不知所措。 “多谢!多谢!” 厢兵营里很大,车粼马萧皆是肃穆之色。除了他们,那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几乎都穿着营兵的服制,背弓携剑。李珺不敢多看,只低了头跟着平安进了一间营房。 平安也算是热心,很快便帮李珺打听来了消息。但是这次依然不是好消息。 年初杭州府是发配来一批人,犯人是姓方的,而且年纪有些大,看起来不像是她要找的人。 李珺满怀的期望彻底落空,难道舅舅沈况没有到这里来?可是杭州府衙门里面是这么判的啊?自己回沈家也没有瞧见他们?那舅舅舅母到底去哪儿了? 她怎么也想不通…… 平安见她没反应,又问:“你确定你那亲人是在这儿吗?莫不是弄错了?” 李珺失魂落魄地根本听不进平安的话。 “你,你还好吧?”平安连问了几声,发现李珺的不对劲。 “你别着急,我在帮找管事帮你去问一问。你瞧着精神不大好,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 “在这里放心,不会有人再来害你的。”平安保证道。 李珺终于慢慢地回过神儿来:“多谢。” 平安走后,她还在胡思乱想着,沈家到底得罪了谁?是姓萧的吗?萧家素日里跟自己家也没什么交集,不至于就要报复他们吧?但是看那萧氏夫妇恶毒的嘴脸,保不齐是看上了沈家什么东西,只是他们话里似乎还有人在指使他们,这个指使的人又是谁呢?与他们沈家又有什么仇什么怨? 083去处 李珺这一想,就又恍恍惚惚地过了好几日。另一边,也得知了任渲等人的真实身份。 任渲被兵营里的人称为将军,平安是他的跟前的侍从,现在也领了差,算是个小将。李管事是任家跟出来负责任渲日常衣食起居的。 那他们当时押送的就是军粮和犯人?竟然真的被浦大叔猜中了?李珺想想都后怕,大赵国打劫军粮按律法是要处斩的,他们一群无知的百姓差点跟着那季赫之连命也搭进去,还好后来立了一点小功。 就在她诚惶诚恐的时候,平安又来了,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管事请你去一趟。”。 “请我?”李珺不确定地问。 “对!”平安斩钉截铁。 “什么事?”李珺有些忐忑。 “去了就知道了。”平安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谁知请她去的地方竟是这兵营的营监。 难不成舅舅在这里面?李珺心下又激动起来。 营监入口通往半地下的营房,里面黑暗潮湿,刚进去什么也看不清,迎着墙边的火盏,隐约能见到一间间关着犯人的监牢。拐角处站着一个身影,两人走近了才看清是李管事,旁边还有两个狱卒。 “管事。” “来了啊?”简单招呼了一声,李管事又带着他们往里面走去。越往里面,扑面而来的腥臭味就越浓,李珺捂着鼻子,跟他们一直走到其中一间牢门前。 牢内的人见到他们激动地爬过来喊着:“官爷,小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麻烦官爷可怜可怜我们,放了小人吧!小人保证不会再犯了。” 这个头发凌乱,浑身脏兮兮的人,不就是那个骗她的老汉嘛。牢里面还有两个人似乎已经累到没有喊的力气了,蔫蔫地坐靠在墙边。李珺认得其中一个是赶牛车的小伙子,还有一个并不认识。 李管事问李珺:“是他们吗?” 李珺点点头,老汉闻声也看向这边,顿时惊讶地愣住了:“你,你,好小子!” “别来无恙。”李珺冷讽道。 老汉撒开嗓门祈求道:“这位小爷,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鬼迷了心窍,您就好心放过我们吧!我们真的是受生活所迫啊!”还拖着另外两人演上苦肉计,一边说一边用头撞着栏杆:“我们活该,我不是好人,小爷饶命啊!” 狱卒见状,用鞭子抽着他们扒在栅栏上的手,骂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日这是你自己撞到咱们营门口来被军爷们发现了,你那些没被人发现做的坏事怕是还没招完呢吧?” “军爷!小的全部都招认了,饶命啊!” “小的是第一次做着坏事,且也没有做成啊!”另一个声音喊道。 “军爷饶命啊!” “还敢嘴硬!” 狱卒甩起鞭子狠狠地往门上一敲,吓得几人踉跄地爬了回去。 李珺害怕看到他们的样子,转身走到了旁边。 平安也愤愤地同李珺道:“你不用信他们,我们查了他们日常就做这种偷蒙拐骗、贩卖人口的下作生意。今日抓了他们除了为你报仇,也算做了一件好事,至少他们不会再去祸害别人。” 李珺感激道:“平小爷是好人,任爷、李管事也是。只是他们不是应该被衙门里抓吗?兵营里直接抓到这儿来,是不是越权了?” 平安哈哈大笑:“是有点,但是他们本身犯得就是大罪,且又是在这地界犯的事儿,驻扎地军队本来就可以代为执行。所以也不算为过。” “原来如此。”李珺点点头。 “虽然这些坏人是找到了,但是你那亲戚确实不在。”李管事在一旁道。 李珺无奈但依然笑着拜谢道:“虽然没找到,但是还是要谢谢你们,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 平安摸摸头大大咧咧地笑道:“这有什么,正好碰到了怎么能不管。” …… 三人这么说着,便出了营监。行至路口,两个风尘仆仆的将领迎面走过来,其中一个面色黝黑,胡须稍长的问平安:“平校卫!任将军在否?” “应该在,不知道左副使何事?”平安奇怪地问。 只见那左副使手中拿着一份信笺,信封行歪七扭八地写着几个字。为难地说道:“有要事禀报。” “不是在外营当差,什么事这么重要,您应该是去杀过战场了吧?”平安一副崇拜的样子还有意与他攀谈。 “是,等先见了将军,咱们回聊!”那左小将似乎很急,拱拱手急匆匆地就往主营房内走去了。 另一个小将也跟着说了一声:“抱歉了,先走一步。” 平安望着他们的背影嘀咕:“什么事?那信又是什么?” 李管事道:“不像是汉字,可能是外族文字” “是燕国文字,写得像是个日期。”李珺突然道。 这话说完,平安和李管事都将信将疑地望向李珺:“你怎么知道?” “这,因为在下认识。” “……哈哈,你骗谁!”平安指着她笑道。 李珺跟着笑了笑,没有再辩解什么。是啊,这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说不得又要找来罪祸。 “不过,话又说回来,云小哥。”李管事突然道:“我们的事儿都办得差不多了,马上要启程回京。你有什么打算和去处?” 人事万物总要前行,李珺却害怕面对这前路。 “你要是没地方去,要不要跟这我们一起……”平安见她不说话,提议道。 李珺抬头迎上他询问的目光,确是真诚的。只是旁边李管事大概没想到平安会说这样的话。 “我……”李珺正想推辞。 谁知李管事却也跟着附和起来:“此地确实不太平。云小哥要不要考虑平安的提议。” 李珺刚刚想好的一团说辞又咽了下去:“管事,去往京城的方向是往西边走吗?” “是。”李管事温和地回道。 “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路过徐州府。” “你又去徐州府做什么?”平安好奇地问。 “因为总还有些远亲听说在那里,想去碰碰运气。”李珺解释。 “你有去处最好不过,那里是我们进京的必经之路,你就随我们一起吧。”平安直接道。 李珺这才释然:“真的,那太谢谢了。” 真的要回去了?那个自己曾经出生的地方,母亲去世的地方,也是自己父亲的家。 084跟随 营房内,任渲正皱着眉头看那信笺,李管事端着茶水送到跟前:“爷,您叫老奴?” “是,刚才搜到一封燕国来信。” 李管事倒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都撒了出来。果然是燕国文字,那云谦竟然真的认识。 任渲奇怪地看了一眼,又道:“先前押过来的逃兵要交易的大概就是这些人。这个是是燕国那边接头的人给他们的信。” “那同爷去捣毁的这一批是同伙吗?”李管事问道。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联系。”任渲沉思道:“我去的这一处是王爷透露的信息,都是暗里的;而这信上的这批皇上也知道,涉及到一些军中的物资还没有寻回来,是下了军令状要彻查的。” “那爷的意思?要等他们把物品寻回来再走?” 任渲摇摇头:“他们把这个难题扔给我,就是想要圈我在这里为他们做事,谁知道找到没找到。本将不管他,皇上只是让我把逃兵找回来而已。” 李管事点点头:“将军已经把他们摸透了。” “坐着半日,咱们到那场上透透气再说。”任渲说得是营房后面的射场。李管事依言跟在后面。 射场一边有士兵正在练习,还有一间草棚下是空的。见任渲二人去了,小吏立刻将弓箭奉上。 “最近京里似乎变太平了些。”任渲绷起弓,开始瞄准远处的箭靶子。 李管事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味。 “是,所以王爷、夫人的意思,要将军快些回去?” “他们?当然希望我尽快回去才好。”任渲说完,箭已经射出去,正中靶心。“所以,马上同那些老鬼们就说我旧伤未愈,请了回京医治吧!” “好,跟着我们来的人都知道您病了大半个月才好。”李管事递了箭矢。 “韩相那里听说已经回朝了?” “是,那变法失事加上”朋党之论”让范天忧被贬,好些新党也都被抓。韩相若说为相为官韩相还是正的,又敢说敢做,皇上历来也用他久了,也很依赖。再加上他的罪责都被康王一人揽了。”李管事评价道。 “只可惜他似同信王府走得很近?”任渲问到 “是,韩相是康王旧部,信王不问政事已久,倒是信王世子还颇有几分才干,深得康王赏识,所以韩相也与之有来往。” “康王此番真是大义,领了那变法的罪责。” “听说他早就知道自己身患重病,命不久矣。所以才……。” 任渲听了只轻叹了一口气:“这朝里还是波涛暗涌呢,就算我们回来这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 “老奴明白,京城这一场大变动大家都修生养息了一阵子,马上又要是一场新的局面。您现在外面这一圈也得罪了不少人,还是听圣上的安排快回去复旨吧。一是皇命难违,京城虽然勾心斗角,但也是个收敛锋芒的好地方。二则,王爷夫人那边也希望您回去多个助力。”李管事一口气说了很多。 “回去是肯定要回去的。父亲的后事回去也要重新操办。”但任渲似仍然有顾虑 “老将军的死,皇上看在眼里,不会让他白死的。爷您的将才皇上又岂能埋没。” “兴宝今年已经十五了吧?”任渲问 “是。”李管事回道。 任渲摇摇头:“总还长不大。” “三少爷在宫里也是养尊处优的,不若爷在沙场征战,所以王爷他们才这样担心。” 任渲点点头:“算了,就照刚才说的,回京了再说吧!” “好!”李管事突然想起那云谦的事情来,踟躇着要不要开口。 “是不是还有事要说?”任渲先看出他的心事。 “是。”李管事这才开口道:“先前在营前遇见的小子云谦,爷可还记得?” “他?怎么都到了海州还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任渲记得他那天狼狈的样子。 李管事好心地替他解释道:“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看上去出身是不差的,沦落异地,两次遇见我们也是缘分。瞧着也是少有的聪慧机灵,所以,老奴想着先带在身边,若是他以后有去处最好。若没地方去,我们多培养一个人,万一将军也有用的着的时候。” “那么一小只,瘦骨嶙峋的能帮本将做什么?”任渲反问。 李管事一时被问住还没有回话,任渲又道:“还有上次我回来被他撞见的事,他知道多少?” “这个放心,那日咱们不是已经警告过她了,看样子也并不知道。而且他在我们这里这段时间人也很本分,做事勤快,与大家相处的也很融洽。” 任渲点点头:“既然这样,人可以先带着,但是底细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多看着点,不要太放心。” “老奴知道了。”二人商定之后,李管事自去准备。 最后,虽然任渲把话说得很清楚,但是厢兵营里的几位将军还是一再想要留。最后,任渲竟然直接偷偷先溜走了,留着剩下的人也没什么用,遂那些将军只得大大方方地把李管事等人护送至营城外。 李管事体恤李珺,原来伺候马的事情也不用她干了,让她跟着他做些琐事,总之比之前轻松了很多。路上还有件高兴的事儿,就是钟保又回来了。他把先前护送他们的那批人马,送过了江,过来汇合。 平安打趣他跑了几天瘦了一圈儿,钟保一听高兴地晚饭时忍不住,又多用了一些。李珺在旁边看着好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他:“钟大哥,打听一下,你去的时候之前在驿站的茶商走了没? 钟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我老钟哪里晓得。” 李珺道:“哦,你先走了不一定知道,那一日你喝了说好喝的茶就是他们送的。” “原来是好心的送茶人。”但钟保还是不太清楚,“不过听船老大说,我们走后,码头税所查处了两个贪墨违法的税官。好像就是一个茶商揭发的。” “真的?”李珺很开心。 “恩,具体是什么人不清楚,不过船老大说那举报之人他们也是得了好心人相助,连揭发的状纸也是好心人帮他写好了的。他说有上天庇佑。”钟保继续道。 “嘿嘿,”李珺听了在旁边傻笑。 钟保虽然觉得她奇怪也没多问,又道:“就因为这事,税局还重新修改了法规,予以禁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呢。所以船上来往的客商也都拿这个当新鲜事儿在说。” 085捞鱼 旁边李管事听到,私下悄悄问李珺:“可是你帮他写的状纸?” 李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帮人帮到底,李管事您都把税书给我拿来了,也教了我方法,其实也是您的功劳。” 李管事却表情严肃:“云小哥告诉他,让他自己找师爷写不就行了,若是查起来,追溯到我们这里,又是一件麻烦事儿!” 李珺没想到这一茬,欣然认错:“是在下唐突了。” “也不是指责你,毕竟我们上面还有个爷,你先前没准备一直跟着我们也就算了,但是现在既然又到了我们的队伍里,就是里面的一份子,做事莫要不问结果。” 李珺知道管事也是好心,她虽然一开始听得懵懵懂懂,但最后也总结出来了:自己不再是沈家好管闲事的小姐了,现在只是这里的一个小跑腿儿,不能给大家找麻烦。 回京城的路上,正值春光最浓之时。粉白的桃花已经爬满了枝头,争相斗艳的还有雪白的梨花,成片成片金黄的菜花。暖洋洋的东风吹得人直犯春困,林子里不时传来鸟儿欢快的鸣叫,提醒着赶路的人儿不要贪歇。 “瞧,那里有人在捞鱼!”平安突然指着前面那河边上喊道。 “是哎!” “好久没尝过烤鱼的滋味了。”平安咂咂嘴:“咱们也去捞几条鱼吧?” 钟保也是馋獠生涎,两眼冒星地举双手同意。 李管事摇摇头:“回京的时辰不能耽误地太久。”说着又用眼神询问在后方的任渲。 平安等人都用极其渴望的眼神一起望去。任渲带着墨色斗笠,他没有否决。这算是半妥协、允许了吧。 于是,平安抓着机会,不等李管事再开口就道:“那我去了,去捞鱼了啊!” 钟保着急地跳下马,又招呼李珺:“快来!” 李珺偷偷看了一眼李管事和任渲,悄悄跟在后面去了。平安早已迫不及待地卷了裤腿,龇牙咧嘴地踏进了水中。 钟保哈哈大笑:“你个平小子,倒比我老钟性子还急些。” 平安手指顶在嘴上,回头瞪他示意别再讲话了,鱼都跑了。 “你倒是捞啊,还没捞就让人不说话!”钟保臭他。 李珺跟来看热闹,河面上波光粼粼,岸边微风习习,很是惬意。抓鱼的老农一见来了这么多人跟他一起抓鱼,自己也不抓了,很新奇地看着他们。 可惜平安手气不佳,好几次到手的鱼都滑走了,气得他直拍河水,激起水花四溅。 钟保就看不下去,也下了水,不过他也终于明白平安龇牙咧嘴的原因了,嘴馋是要有代价的,虽然已是暖春,河水依然很凉。 成群的鱼儿从他脚边游过,立刻驱赶了他脚底的凉意,他也开始琢磨如何逮住一条。 老农已经上了岸,敲晒了自己的草鞋,也同李珺一起站在边上看热闹。钟保猛地扑了满脸水也没抓住一条鱼,大家都笑起来。 钟保甩甩头,朝这边喊道:“老人家!借个捞网来使可好?” 老农见他们并无恶意,便点头同意,把网往他那里用劲一扔,不小的一段距离,竟然正好扔到了钟保的面前。 “哇!大叔好厉害!”李珺感叹! 老农嘿嘿一笑露出的牙还缺了一个。 钟保接住捞网,对着清澈的河水又是一顿猛捞,但是每每捞起来的都是一无所获。 平安运气还不错,用鱼叉子叉到了一尾青鱼。他很兴奋,高举着向钟保、李珺他们炫耀。 “这也不够大家塞牙缝啊!”钟保说着吃不到葡萄的酸话。 老农似想帮他们,开口道:“这捞鱼讲究快、准、轻,鱼儿可精了,你站在那里它就会绕着你游的。” 李珺听得很认真:“容易学吗?” 老汉笑道:“这就要看悟性了,跟我们种田插秧一个理儿,会不会看脚怎么站就知道了。你瞧,那位胖兄弟这次恐怕是有戏了。” 果不其然,钟保全神贯注地一动也不动,突然猛地捞起鱼网,里面一条不停地翻跳着的大鱼真的落网了。 李珺跳起来为他鼓掌,过去接鱼的时候又兴致勃勃地把老农刚才说得注意事项一一告诉他。 岸边,任渲同李管事此刻正站在高岗上看着他们。 “果然还是一群孩子!钟保也返老还童了。”任渲戏谑。 “您的年纪也不大。”李管事干咳了两声提醒道。 任渲收回目光,从脚看到自己的双手,反问:“本将……吗?” “是。”李管事认真地回道。 有功夫底子的平安和钟保,不一会儿就摸到了捕鱼的窍门,连老农也夸赞他们二人聪明。 李珺捂着嘴偷笑,暗道:这怕是被口水逼出来的技术。 脚边,老农赠送的竹篓里已经陆陆续续装了很多条鱼,李珺估摸算了一下,已经足够大家吃了。 于是就大声喊:“快上来吧,鱼够了!” 最后,还是钟保先过来了,他心满意足地看了看鱼篓子的鱼。同李珺讨论起做烤鱼的办法来。一旁地老农还嘱咐他们:“拿的时候要抓稳当,这么多鱼小心蹦腾下来。”说完才整理起了自己的渔网。 李珺礼貌地道谢。 平安浑身湿漉漉地从河那边趟过来,手中还抓了一条大鱼。他满意地看着他们的成果,大方地想要赠送给老农两条以谢借网之恩。 但是,老农驾着鱼网已经慢慢地走远了。 三人只得作罢,一起去找队伍集合。 还没等到天黑,钟保和平安就怂恿李管事,早早地就找了一个小村子落脚。因为在军中行走习惯,他们路上都是一切从简。难得捕了这些鱼,大家都想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放松放松。 借宿的农家其实离村子还远,靠在路边上,是看守着大片菜园子的菜农。 紧靠着的三间破草房里,住着一家老小。在田里干活的、上工的都还没家来,只得一个姓老妇带着两个孙子在家。 李珺等人说起来借宿,其实也只是借靠在旁边,搭了自己的营帐而已。那老妇夫家姓姜,他们便叫她姜婆婆,姜婆婆很热心地端了烹制饭食的锅碗瓢盆借给他们。 李珺便抓了一把大果子给两个小孙子。他们很腼腆地接了去,但是一转身就躲着角落里啃了起来。 另一边,李管事和钟保燃起了火堆,又把铁锅洗净了架在火旁的树丫上。 “刺啦,刺啦……”铁锅被炙烤的声音顿时让大家都觉得饿了。 “鱼呢,洗好了没?”钟保着急地喊着。 “来了,催命鬼一般。”平安同另外一人端着木盆回来。 这农家菜园边顿时一派繁忙的景象。 086棋石镇(上) 突然,旁边小童激动地喊起来:“爷爷!爷爷! 顺着他们望去的方向,不远处,一个佝偻的背影挑着一副担子往这里走近。 姜婆婆放下正在择的菜,两手在衣角边擦了一把,起身过去迎接。来人是个老汉,个子不高,斑驳的脸晒得黝黑。等到近处,姜婆婆向他们介绍:“这是我们当家的。” 大约听到两个孙子说他们给了果子的事情,姜老汉对李珺他们也很客气。 一家人进了屋,姜婆婆又端了一勺子东西去厨房,姜老汉笈着一只鞋就跟过去骂她,听着像是姜婆婆瞧他一天没回来,想给他揉面下个面条,姜老汉不依,小声地说了些什么。姜婆婆那一勺子面又端了回去。 两个小孙子在后面眼巴巴看了半天,姜婆婆又偷偷抖了半勺子在木盆里,与菜叶子掺和在一起。 终于,姜老汉换了干净衣衫出来,李珺他们的鱼也已经香气四溢了。 李管事先捞了两条让李珺给端去。姜老汉瞧见直道:“诶呀,怎的如此客气,老汉替两个孙儿谢谢官爷。” “不用客气!老人家,打听一下,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李管事问。 “我们这里叫做棋石村,几位爷是要去哪里?”老汉端了小竹凳在他们旁边坐下。 “我们去京城。”李管事回答。 平安在一旁好奇地问:“为什么叫棋石村?大家都会下棋吗?” 老汉笑着摇摇头:“因为我们的地形似棋盘一般方正,在北边还有一座棋石山,山石都大而方,因此得名。” “原来如此,还以为是个文士村。”平安恍然。 李珺笑道:“你是想找人下棋吗?” 平安摇摇头:“才不是,没那种雅兴。” 此时,两个小孙子吃了几口鱼,嬉闹着跑到老汉怀里来,老汉一边搂住一个又道:“若真是说起会下棋的人,其实也有。” “有什么?”这次换了李珺好奇。 “我们村有一人下棋是真的厉害,曾经赢过很多人。不过后来去了镇里,他得中秀才之后在衙门里做师爷。就是专给县老爷出谋划策哩。就是以这棋石为名,以下棋为特色,后来县老爷把我们镇子都改了名叫棋石镇。” “这么厉害?那现在镇上很多人下棋吗?”平安也问道。 “对,镇上有棋社,都摆了我们棋石山上的大棋石,每月会有棋局,每年还有镇上的棋局会,不只是镇子上的人了,各地好棋之人都会齐聚于此呢。”老汉描述着。 “这县老爷倒也聪明。”平安听着觉得有趣。 一旁的任渲问李管事:“管事听说过这个镇子吗?” 李管事摇摇头:“老奴也是第一次听说,爷有兴趣去逛逛?” 任渲道:“我对棋不感兴趣,但是可以去找几本棋谱回去带给王爷、夫人。” “恩。”李管事点点头“还是爷想的周到。” 遂又问老汉:“这镇上怎么走?” “往西边再走几里路就到了。”老汉回道:“我家小子媳妇儿都在镇上做事。” “爷要去玩儿吗?”平安激动得鱼也不吃了。 “不是!”任渲敲了平安的脑袋一下没好气地说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钟保还在同车夫吹牛,说自己曾经跟别人斗酒喝倒了十个人,大家就着篝火食鱼尝汤,一路的颠簸也不觉那么疲惫了。 第二日,大家收拾好营帐,便向老汉一家告辞。去棋盘镇的路很好认,一到了镇口就能看见很多棋社迎风飘扬的旗子。 “看来这个秀才影响力还挺大。”平安怪哉道。 钟保对这些没兴趣,昨日里大概是吃得太多,他今天连马也不肯骑,挤到李珺的马车上呼呼大睡。 平安让李珺干脆也出来骑马,但是李珺骑马的技术实在是不行。爬了半天,勉强坐稳,一紧张,缰绳勒紧了,马儿就把她甩下来了。 幸好旁边李管事托了她一把,要不骨头不摔折也要散架了,所以李珺很惜命,不敢再尝试。 闷不吭声的任渲正好跟在她的马车后面,讽刺她道:“就这本事,之前还敢去喂本将的黑豹?” 李珺看着他嗤之以鼻的表情,还有他座下黑得发亮的骏马,才想起来,是指浦马沟去大马府回去的路上?好像是有那么一次。但是自己那是好心好意,现在却被他当做了驴肝肺?李珺虽然有些气恼,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忍着继续往前看去。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棋石镇最热闹的街市上。有一家招牌很大的棋社门口围着好多人。最边上,“哗啦”一把折扇打开的声音吸引了李珺的注意。摇着折扇的是一位年轻男子,旁边还跟着一个家仆。他们此刻都认真地看着棋社招揽生意的告示。 “爷,我们也下去看看吧。”平安勒停马儿。 “好,既然来了,自然要看看。”任渲道。 难得,冷面的任渲竟然还会对棋这么热心……李珺嘀咕。 “告示上写了什么?”钟保问。 平安用手挡着光,勉强看清一些字,半知半解地说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找下棋厉害的人,可以得到棋社赠予的奖励。” “那你会下棋吗?”钟保又问。 平安坦白道:“皮毛而已。” “那你还要去?”钟保反问。“我老钟去了也看不懂,我还是在车上睡觉吧,说着又钻回车厢里睡大觉去了。 李管事摇摇头,让车夫驾着马车到前面路口去等他们,任渲也下了马。 原来这棋社今日不单摆了迎战棋局,而且还要举办棋学堂。有学就有教,有教就有谱。任渲同李管事便决定进去看一看。平安也很跟过凑热闹,李珺自愿在门口看马。 围聚的人越来越多。她一边看一边想:在门口看告示的应该有三类人,一类是来存心学棋想入这棋学堂的,还有一类是来应聘这教棋的师傅,还有一类纯属看热闹兼有挑战心理,想去找师傅斗棋的。 果然,刚才那位摇着折扇的男子就让家仆揭了告示,在门口就摆下了棋局,旁边聚集了很多围观的人。 本来在棋社门口招揽顾客的文士见状,让家丁赶紧进去喊人,一面又走过来向男子询问:“请问这位小爷,揭了我们棋社的告示何为?” 折扇男子不紧不慢地一甩长衫下摆,坐在自带的马扎上:“贵社既然敢贴了告示授棋,谷某现在就想请你们的坐堂棋师与在下过几招,看看是不是值得大家拜师学艺。” “这,您想下棋可以进去再说啊,棋盘摆在我们腾云棋社大门口,这路也不好走啊。”文士知道这不是个善茬。 087棋石镇(中) 棋社掌柜此刻已经从内堂出来,文士赶紧过去把男子的意思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但是人群中已经有人附和着站到了折扇男子那一边,喊道:“你们既然敢开馆办学,师傅技艺当然要经得起挑战,我们也想看看!” “对,对!” 李管事等人正巧也出来了,便也凑在那里看热闹 当着这么多观众的面,掌柜的只得请了一位老者出来,有认识的喊着:“刘老!” 老者戴着四方帽,胡须已经有些泛白,朝四面点点头,又开口问那折扇男子:“要挑战老夫的就是你?” “刘老可是赢过十大棋社的棋局的。”有人又插嘴。 “对啊。” 但是折扇男子丝毫没有惧怕之色:“正是在下,谷文天!” “像是谷家庄的。”有人认出来。 “开谷家棋社那个?” “对……” 老者又道:“谷六爷是?” “正是家父。”男子答道。 老者摸着胡子笑道:“老夫去年运气好赢了六爷两局,谷贤侄此刻是要来讨回去的吗?” 谷文天扇骨一合,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笑:“老先生是怕了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夫何惧之有。”老者说着已经坐到了棋局前。 “刘老先请。”谷文天道。 这么公开的棋局当然吸引力很多人,任渲和李管事也在其中,平安因为看不太懂,就靠到李珺这里来休息了。 李珺一脚踏在石阶上,一手搂着拴马的柱子,抬着下巴往棋局那里看。 平安诧异地问她:“你看得懂吗?” 李珺不好意地憨笑着回答:“略知一二。” 平安露出早就知道的表情:“那你就去面前看吧,我来看马。” “这,这合适吗?”李珺有些不放心。 “没事,快去吧!”平安用剑袋挂在眼睛上,百无聊赖地靠在柱子上。 李珺见他真的是没兴趣,才挤到了棋局近前观看, 只见刘老和谷文天两人一黑一白,各占一方,但是没过多久谷文天的白子便被黑子吃掉了大半。 他急得扇子也不摇了,脸色凝重。 棋社的刘老本来不尴不尬的脸色却缓和了很多,还不时说上两句:“谷贤侄,想好了吗?” 谷文天这一招棋真的想了很久也没有落子,所有人都在等他。 “恐怕是要输了。”看热闹的又小声地讨论起来。 “不要多嘴。”也有站在谷家那方不甘心的。有道是“观棋不语真君子”,但凡棋局旁观者是忌多言的。 所以除了那看热闹的小碎声,真正在看棋的人都跟下棋者一样紧张。但是即使大家也在努力想:如何能破了这刘老的围堵。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来。 终于,谷文天艰难地落了一子,反倒正中了那刘老的埋伏,又是一小片黑子沦陷。 他懊恼地闭上眼睛,用手拍着自己的脑袋,一不小心,右手所执黑子指缝中滑落了下来。 一直为他提着气的人都开始唉声叹气了。 黑棋一直滚到了一个少年的面前,他弯腰捡起来,吹了去吹上面的灰尘,很有礼貌地送到近前。随手放在刚才谷文天落子的那片棋盘上。 本来已经沮丧无望的谷文天,再度想要提起精神来时,突然眼睛一亮。他盯着刚才少年随意摆放的那枚棋子。 “少爷,少爷。”一直站在一旁地家仆见谷文天眼睛都不动了,吓得轻声地喊道。 “我没事,”谷文天冷静地用手按着那枚棋子,回头去找刚才送棋的少年。 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少年穿着青白色的短衫,墨黑发亮的眼睛朝他一眨,狡黠地笑了一下。 谷文天一愣,再去看他,脸上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与旁人无异。 这边,胜券在握的刘老还在休闲地喝茶,还一边安慰他:“谷贤侄,不着急,若是实在想不出来,这局就算和局吧。” 谷文天嘴角抽搐了一下,并没有回话,默默地收回刚才按着棋子的手道:“好了。” “诶呀,活了!这棋局又活了。”不知道是谁多嘴说了一句。 刘老并不以为然,慢慢地坐正一看,刚才谷文天那濒临死局的黑棋,竟然真的活了。 他有些坐不住了。仅仅因为刚才的这一子,竟然奇迹般地活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敢置信地念叨。 “刚才那颗棋是个小子送来的。”棋社的文士提醒道。 另有眼尖的已经在人群中寻找:“就是那个,就是他。” 大家都往这边看来,看向那个青衣少年。 少年察觉到周围的目光,蓦然抬起头来。 好个清秀的少年。 旁边一个人抢先问他:“小兄弟,你刚才帮谷家少爷下棋了?” “没有。”他很无辜地回道:“我只是捡了棋子给他而已。” “对啊,这小子看着也不像是会下棋的。”有人质疑。 另一边的谷文天什么话也没说,也不看那少年,也不为自己辩解。这又让那些好事者心存疑虑。 “别是那谷家找来的帮手。”人群里议论纷纷。 连刘老和腾云棋社的掌柜都站起来,有些不相信地打量青衣少年,还有未完的棋局。 突然一道黑影挡到了少年面前,冷冰冰地说:“他并不认识什么谷家,刘家。” “这又是谁……”大家被眼前的黑衣男子怔住。 黑衣男子虽然看上去也很年轻,但是不管是话语,还是装束、眼神都透着一股让人不敢抗拒的气息,刺目的阳光仿佛也被他散发出的寒意挡住,近身不得。他侧眼扫过刚才说话的人群,大家都吓得噤了声。 黑衣男子正是任渲,他背后的少年便是李珺,她看着难得能挺身而出,维护她这个“自己人”的任渲,心中突然也觉得暖暖的。 “看来这个人跟那少年是一伙的。”良久才有一人小声地猜测。 还是腾云掌柜记性好,想起来他刚才进过棋社:“这位,不是刚才要寻棋谱的爷吗?” 旁边,李管事也笑着走出来说道:“不错,刘掌柜,我们是刚刚路过此地的外乡人。本来是想向贵棋社买棋谱的。” 见气氛有所缓和,大家又议论起来:“真的不是谷家喊来的。” 但也有不服的人猜测:“万一是他们自己编的幌子呢?还去买棋谱,想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吧。” “但是他们这说话的口音确实不是本地的啊……”有人质疑。 088棋石镇(下) 旁人不管怎么议论,棋局总要定胜负,所以即使心存疑虑,但是刘老面子上还是风度翩翩,大方地承认了谷文天的这枚棋子。 “既然是谷贤侄落的子,应该错不了吧!”刘老重新提上白棋开始布局。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颗棋子让谷文天开了窍。棋局的形势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刘老一改之前慢慢围堵的方式,见黑子就围杀。 而谷文天呢,变得沉着了许多,黑棋虽然没有赢的局面,但是也没有再被困住。 这一番对弈又耗了很长时间,最后刘老不得不气急败坏地协议以和局收了场。 “还没分出胜负呢!” “就是啊!” 众人看得不过瘾,一起起哄嚷道。 棋社的掌柜见状,立刻站出来,替刘老推脱:“因为还有棋学堂的课要授,今天的对弈到此为止。” 刘老也迅速起身拱手致歉,先行离去。 没有了热闹可看,人群这才渐渐散去。 “爷,看来我们这棋谱是买不成了。”李管事道。 任渲看着那棋社的招牌“腾云”二字道:“不买也罢。” 慢慢收拾棋盘的谷家主仆,还在那里不时还偷偷地看看任渲和李管事二人。 “他们是要找云谦吗?”李管事猜测。 任渲转身一看身后空荡荡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走了。 另一边,平安见李珺第一个窜回来,问道:“结束了吗?” “恩。”李珺点点头,接过平安手上的马鞭,去给马儿们顺了顺毛。 “下棋好玩儿吗?” “恩,还不错。”李珺含糊其辞地回答。 “真的?平安不太相信,估计她是不喜欢看下棋的。 突然,他看到任渲和李管事也往这边走来了,高兴地喊起来:“爷,你们回来了!” 李珺并没有跟平安一起过去迎接他们,因为她猜此刻任渲的那张脸应该是黑的。 果不其然,脚步声刚刚靠近这里,她就听到任渲刻意提高了一些的声音:“你的胆子倒是大的很!” 平安以为是在骂他,疑问地看着任渲:“爷,平安什么也没干啊!” “不是说你!”任渲道。 “我就说……”平安才意识到这是在说李珺,难怪她回来这么安静。 “云谦,是你吗?你干什么好事了?”他推推李珺,让她转过来回话。 李珺自知理亏,乖乖地转过来摇摇头。 平安又疑惑地转向任渲,看来他错过了一场好戏。 突然,旁边冒出一把折扇横在李珺面前。几人认出正是刚才下棋的谷文天,后面跟着他的家仆,还背着棋盘。两人都激动地看着李珺:“小相公!” 李珺连忙躲闪。 谷文天的心情似乎还不错:“虽然不知道小相公是不是真的会下棋,还是要多谢!”谷说着要给她鞠躬。 平安搞不清什么状况,被李珺拖到面前做了挡箭牌。他便顺手伸手拦了一下:“怎么回事?” 李珺瞄了一眼冷眼的任渲,回道:“并没有什么。不用这么客气。” “哈哈,我谷某就是喜欢交这样的朋友!”谷文天并不在乎任渲的冷眼。 “谷少爷,您可能弄错了,我并没有帮您下棋,只是随手放在那里而已。”李珺解释。 谷文天笑着回应:“这几位是小相公的朋友?还是家人?” “是什么,与你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任渲终于开口。 “话是这么说。”谷文天一开一合着折扇,似乎想化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啊,对了。这里说话不方便,几位不知道赶不赶时间,若真是要买棋谱,我们谷家倒有几本珍藏。” 李珺知道李管事他们确实是想买棋谱来着,那谷文天有心记着了。 但是李管事他们似乎并不想再与这件事有瓜葛,婉言谢绝道:“我们还要赶路,实在不好意思叨扰。” 谷文天也是个知道进退的:“那,在下打扰了。有兴趣的话诸位可以去看看。” “好。”李管事应道。 因为街道两边还是很拥挤的,他们向便,牵了马继续步行往前去寻钟保他们。谁知才走了几步,回头发现谷文天主仆竟然还有意无意地跟后面。 李珺无奈只能随他去。 因为一会儿出了镇还要赶很远的路才能落脚,李管事便进了点心铺子里打包吃食,准备带在路上,李珺也跟在后面帮忙。 那谷文天终于还是在李管事结账的时候,找到了一个与李珺单独说话的机会。 “小相公,我看你也是个听差的吧?”谷文天试探地问道。 “谷少爷,还有事吗?”李珺不知道他这么问的意思。 谷文天笑嘻嘻地打开折扇靠近她低声说道:“有没有意向到我们棋社来,我们尊你做棋师。” 不远处,平安看见那谷文天又缠着李珺,还靠在一起窃窃私语,忍不住骂道:“爷,你瞧那个棋痴,还缠着云谦。” 任渲回头看去,正瞧见李珺同谷文天说微笑。遂道:“她本就不是我们的人,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平安心里虽然不甚乐意,但想想也对,不再说什么。 原来李珺被谷文天说的“棋师”二字给逗乐了:“在下当棋师?多谢谷兄抬爱,当不起的。” “小相公,你别一口回绝啊?”虽然李珺婉言谢绝,谷文天还是不死心正要再说道说道。李管事已经拿着吃食出来了,李珺便告了辞要跟出去。 旁边家仆背着棋盘累得不行:“少爷,我们赶紧回去吧,老爷还等着我们回话。” 谷文天饶有兴趣地看着李珺又回道:“不要着急,你少爷我替老爷报了仇,老爷开心还来不及呢。” 说完又跟着李珺追出去:“哎,我说两位,相逢也是缘分,既然小相公志不在此,那可否告知姓名,以后有缘再会。” 李管事并不知道他们刚才在说什么,但是还是很有礼貌地停下来,等着李珺自己答复他。 “在下云谦。”这位谷少爷也是好磨工。 “好名字,好名字。”谷文天用折扇拍着手掌念道。 李珺莞尔:“因为真的还要赶路,就告辞了!” 谷文天也郑重地一拱手:“那谷某就不再远送。” 果然,他们之后找到钟保,沿路逛了一圈,又采买了一些棋石,谷文天没有再跟来。 089跟踪(上) 快出城门的时候,平安终于憋不住好奇地问:“他又找你说些什么啊?” “也没什么,让我去他们棋社做棋师呢。”李珺坦白。 “嘿,还真敢请啊!”平安拍着大腿。“你真会下棋吗?帮他那招。” 李珺故作神秘地回道:“不能告诉你。” “至于吗?”平安用眼神示意她快说。 “其实……”话音还未落。路边有一个小童跑到他们面前:“请问哪位是云谦相公?” “在下便是。”李珺和平安都很奇怪地看着他。 小童如释重负:“我家少爷命小的把这个送来。”他的手上还捧着一个锦盒。盒子里是几本手抄的棋谱。 “什么棋谱?”平安伸手拿来递给李管事。 “确是精品。”李管事道。 李珺见他们很喜欢,便道:“既然人家盛情难却,那就留下吧。” 任渲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啊,既然人家这么看重你,那你不妨留下来,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李珺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是说这棋谱。” 但是任渲并不听再她细说,已经先行过了走出了镇子。其他人也都跟在后面鱼贯而出。 平安看看李珺,怕她气得就此留下来不走了,还好她依然“厚”着脸皮坐在马车上。 小童送来的棋谱也留了下来,李珺翻看着,似乎被某页的内容吸引,但是又迅速合上,很不安地朝后面远去的棋石镇张望着。 平安调侃道:“是不是想看看,谷家有没有继续追上来请你。” 李珺并没有生气,像是开玩笑地跟道:“是啊,怎么没有跟来呢。” “小童已经走远了,你就别做这心思了!”平安臭她。 李珺不再搭腔。李管事正好从后面骑到近前,宽慰她:“爷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没事,”李珺坦诚,“只是,管事可否慢一些,坐到我这马车上来。 “怎么了?”李管疑惑地问,但是李珺似乎有什么事不便直接说出口。遂干脆下了马,坐上她车车架的位子上。 “管事,那谷家小童送的棋谱里夹了一张纸。”李珺说得有些神秘。 “哦?”李管事暗道:果然不死心? 李珺犹豫地说道:“有人跟踪我们。” 李管事微皱眉头:“跟踪?什么人?”他也不自觉地转身看了看。周围都是荒林,除了他们赶路的声音、风吹过沙拉沙拉地声音,安静地很。 李珺摇摇头:“他就只写了这句话。”李珺说着从怀里掏出那本棋谱。书页里果然夹着一张字条,字迹还有些潦草,落款勉强看得清是谷文天。 “我以为他是开玩笑,因为我观察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李珺补充道。“但是又怕万一……” 李管事点点头:“我知道了。”说完便往任渲歇脚的地方走去。 把这事细细讲了一遍,任渲听了个大概,回道:“这些日子我也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当本料想可能是京里的那位,要不然只跟着不做什么,除了他们还有谁这么闲得慌。”任渲分析得明白。 李管事自责道:“都怪老奴,以为回京城的路上没什么事,就疏忽了。” 任渲略深思,又道:“但是,既然都已经被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棋痴看到,我们还没发现,说明我们还是太大意了。”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跟踪咱们。”李管事不确定地说道。 “应该有。”任渲丝毫不犹豫地做下定论。 “那老奴这就告诉他们提防着点儿。”李管事也丝毫不怀疑他说的话。 “不要太刻意。”任渲嘱咐。 “好,老奴有数。” 能跟着任渲的贴身行走在外面的都是聪明人,李管事暗地里跟他们都说了,表面上大家都还正常地在赶路,钟保和平安还不时说笑两句,但是李珺觉察出他们的警觉来。 路过一片林子的时候,平安的马突然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陷阱套住脚,歪倒在一边。其他马儿也被吓得惊叫起来。 钟保立刻跳了下来大喊了一声:“平安,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两边的大树上已经射过来好几支箭。 李珺焦急地冒着箭雨,跳下马车去扶平安。 钟保又大吼道:“哪里来的兔崽子,竟然设了陷阱来埋伏,吃我老钟一刀。”说完就把手中的大刀甩到近前树上箭手身上。 只听得“扑通”一声,一个人掉落到树下。 任渲之后一脚踢跑黑骏马,若疾风一般跃到树上,不过片刻便将树上余下五人全部打落下来。 钟保和李管事即刻前去接应,一把挑掉了几人蒙脸的黑布。 “诶哟,诶哟……”这些人脸色似也被划破,哀嚎满地。 趁着他们反击的时候,李珺扶着平安和一起躲到了马车里,马夫驾着车慢慢后退。 李管事挨个与贼匪过了几招,还有两个身手好的,下手狠毒不留情,李管事差点也被砍到。 还好钟保及时赶到,一个拳一个,又抢了一把刀与他们对砍,刀光剑影间,一人被钟保刺中倒地而亡。另一个见到不妙,跪下求饶。 李管事在地上捡了他们的刀具、箭矢细细查看,又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标记。”于是,任渲从树上跳下来,便用刀抵着那唯一还活着的人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大爷饶命!”那人哀求着。 任瑄皱着眉头,正欲再问,那男子突然跳了起来。就要砍他过去,不想被他一刀挑飞了。这下才慌了神,又准备转头逃跑。 “哟,老钟不信治不了你。”钟保硬脾气来了,一个箭步过去踢中他的后背心,男子正好撞到地上的石头上,鲜血流了一地。 “诶呀!”钟保自知下手太重。 听到这边激烈地打斗声慢慢消失,李珺这才从马车里出来,只听到平安跟在后面喊着:“爷,你们没事吧?” 任渲侧身回道:“没事,你就在那歇着吧!” 就是让出的那么一角,让李珺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一个熟悉的面孔:“孟爷?” “你认识他们?”任渲问。 李珺快步走到跟前,不确定地蹲下来,盯着一个蓄着胡须的男子仔细地看了一下。只是他死后面目可憎,李珺虽然忍住心里的不舒服,但还是自然地想要往旁边躲闪:“他就是在浦马沟逃走的孟爷,和季赫之是一伙的。” 原来是穷寇回来复仇。 090跟踪(下) “因为那天劫马车和围剿鸣凤山都没看见他,所以并不识得。”李管事回忆。“竟然自己找上门来,此刻倒是又了结了一桩事。” “是那帮兔崽子?!”钟保气愤地问。 平安受了伤、坐下的马也被乱箭射杀了,正是怒火中烧;钟保本来一时失手,让贼人都死光了,还在暗自难受。现在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心里舒服多了。 “这里死了这么多人,还是需要找人来料理一下。往前最近的是什么地方?”任渲思索后问道。 “这里已经离徐州府城不远了。”李管事拿出地图。 “平安受伤了就坐马车走吧,辛苦管事和钟保先行一步,把这里的事情跟府衙报备一下,带人来处理,我跟着平安他们慢一步。” “行,就这么办!”李管事一口答应,喊上钟保就上了路。 平安似乎闪了腰,只能躺在车里,李珺给他垫了几层垫子,就怕马车颠簸。平安很是享受。 任渲默默走在马车前头时快、时慢地等着马车一起。 沿着村郭,他们绕过了一条树木葱茏的山溪,又走了很远地一段路,终于远远地望见一座围墙。 “瞧,徐州府!”车夫喊了一声。 “真的吗?”平安很开心,想要爬起来看看,被李珺一把拦下来:“你慢一点。” 平安这才有所收敛:“瞧,真的到了!” 茂密地枝叶后面有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待马车再跑近一些,逐渐看清厚重的城墙正上方,写着几个硕大的字:徐州城。 李珺的心里开始莫名地激动起来。这便是她出生的地方,是母亲去世的地方,她终于又回来了。 还记得以前曾经无数次在外公所绘的《赵国图志》上看过这个地方,现在就这么到了眼前……李珺探着头愣愣地看着。 任渲勒着马也停在不远处,天空中突然冒起了丝丝小雨。 “吁……怎么了爷?不进城吗?”车夫问道。 李珺也看过去,却发现任渲与他们相反,望着的是后面的方向,他的脸色也像这天色一般阴沉。 “下雨了啊!”平安伸手接了一滴。 “是!”车夫答道,他一直带着斗笠,虽然身上也有一些湿了,但是他仍然乐呵呵地回道:“没事儿,这已经到了城门口,马上就能落脚了。” “走!”任渲一声令下,已经带头超前面去了。 拱形城门下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一些躲雨的人。一个熟悉的声音老远的喊道:“爷!” 正是钟保,他披着蓑衣,本来就胖硕的身材显得更加庞大。 “到了!”平安探出身子。 “是,你好些了吗?”钟保到了近前,推他进车厢里:“下了雨天有些凉了。” “没事儿。”平安笑嘻嘻地答道。 “我们已经去衙门报备过,现在李管事去驿站张罗住的地方,留老钟在这里等你们。” 任渲颔首:“好,那就去驿站吧。” 迎着春日微凉的雨幕,一行人绕过两三个街道,在一座墨色的木质大门前停下。这里便是落脚的驿站了,里面冷冷清清的,有两个小童伞也不打在院子里搬东西。 李管事打着油布伞从里面迎出来:“爷怎么淋着雨,蓑衣也不穿。” 任渲还站在门外:“不打紧,先帮平安他们打吧。” 李珺最后一个下来,抱着行李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半湿的衣衫暗想:还算是个好主子。 谁知第二日,这个好主子就又生病了,李管事说是旧伤没好被雨淋得发烧了。加上平安也要休整,所以少不得大家都一起在驿站等上几天。 李珺自告奋勇每天帮大家才买物品,去厨房里帮忙准备膳食。李管事欣然同意,又想起她先前说徐州府也有认识的人,便道让钟保带她出去寻一寻吧。 李珺推辞自己也不确定,其实她还是存着一点小心思,她只是想先找到李家看一看,并不一定要去相认。 第二日,她就趁着去街上采买的时间,凭着一点点印象去大街上找寻,只记得李家对面有一个卖酒的铺子,还有一座很大的酒楼。可是,这么大海捞针,差点误了送菜的时辰也没找到。 李珺有些着急,自己也琢磨这么些年过去了,酒楼、酒铺子都可能换了。看来得换个法子。 翌日,她正沿街寻而不得,靠在路边一小店里歇息,忽然听到一个老汉同掌柜的聊天:“今日普庆街那可热闹了!” “怎的?”掌柜地拨了一半的算盘停在那里。 “听说是一位老太太过大寿,摆了半条街的布施摊子,要让让路过的人都沾沾喜气。” “哦,那可是大排场。” “是,老汉我领了五个馒头,还有……”老汉说着,打开旁边的背褡子向掌柜的展示。 “每人都发这么多?”掌柜地惊讶。 “不,年纪小的只得两个,因为老汉我在隔壁酒楼里帮工,那厨子也在那里帮忙,脸熟。”老汉得意地笑笑。 李珺耳朵竖起来认真地听着,布施她小的时候见过一次,那是李家不知哪个长辈办寿宴的时候,她觉得很好玩,还同娘亲一起去帮忙。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凑过去问那两人:“请问,那普庆街上可有一户姓李的人家?” “姓李?”那掌柜似乎有些难回答。 那老汉却热情地说:“普庆街上姓李的可多了,布施的那户好像就是?” “真的?请问怎么过去?”李珺的心中一喜,急忙问道。 “就从这往南边走到巷口再右拐,过一条街就到了。”老汉介绍。 “多谢多谢!”李珺一面道谢,一面就默念着老汉说的方向。 “现在去可能那摊子已经要撤了!”老汉还在后面喊着。 李珺哪里还听得到。 好不容易寻到了那普庆街,老远就能瞧见几个挂着红色绸布的摊位,但是摊位上主家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还有小孩、衣着褴褛的乞丐端着破碗在那吃食摊位前徘徊。 主家的一个嬷嬷一边把竹篮子倒在地上敲打了几下,用红绳利索地串起来,一边吆喝着让乞讨的明日赶早。蓦然抬头见一个小子站在摊位前欲言又止,也挥挥手道:“今日都没了,明个请早吧。” 李珺知道她误会了,遂客气地问道:“在下不是来要施舍的,只想问一下这布施的主家是姓李吗?” “是啊。”那嬷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哥有什么事儿吗?” “那主家有没有一位做官的,是叫李茂晟的大人。”李珺问了父亲的名讳。 “李茂晟?”这嬷嬷疑惑地愣住。“咱们家大人并不是这名儿。” “你问的是那边李家的状元大人?”旁边的少年凑过来回答。 “状元?”李珺反而惊讶了,父亲后来中了状元吗? 那少年的摊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干脆介绍道:“张妈妈不认识吗?就是那前面酒楼对面的李大人家。” “哦,就是家里有大官的那户?”那嬷嬷终于想起来了。 “是啊,还是京里的大官呢!”那少年一脸艳羡之色。 京里?父亲不是在福州吗?难道……李珺心里一下子冒了很多个问号。 “那老身知道了,就是上次……”那嬷嬷突然声音变小了说道:“瞧,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她指的从摊位面前路过的一个男子。 091找寻 李珺转身瞧着,那男子大约四十岁上下,穿的一身锦袍,只是衣衫的款式有些老旧。 他是李家的人? “宋管事!您今天怎么得空出来?”那嬷嬷一边说着走到摊位外面同他攀谈。 那少年接着帮她收拾,李珺有意听一听,便也顺手帮忙,慢慢地听着。 那人似乎有些疲惫,回道:“你们家老太太这寿宴办得体面啊!” “谁说不是呢,用了多少银子,跟流水似的。”那嬷嬷咂舌。 “您呢,最近府里忙什么呢,也没瞧见您到老周家玩儿?” “也没什么可忙的,庄子里现在苗也种下去了,也没到收成的时候,就回来看看。”那男子道。 “哦,你们二老爷没在家?” “你怎么知道?”那人奇怪地问。 看来这嬷嬷也是个好管闲事的,二老爷说的是二伯吗?李珺猜测。 那嬷嬷声音小了一些:“你们家货行歇业那么些天,尽有人打听呢!” “是吗?”那人似乎还有惊讶,又笑着解释:“去京里了。” 嬷嬷好奇地问:“是办事去了?” 那管事心情似乎还不错,也没嫌嬷嬷的话多,继续说道:“恐怕是要常住了,京里的大老爷那来邀了几次,说老太太想孙子孙女的很,再加上三老爷也说要回京述职呢,赶着过去给老太太过寿,一家团聚。” “就是那状元郎老爷?”嬷嬷追问了一句,又瞧瞧李珺,李珺收回看他们的目光,暗道:原来在京里做官的是大伯。李珺小的时候很少见大伯,现在到了京里,看来混得不错。 那个被唤作老太太应该是她的祖母,父亲在府里是排行第三,三老爷说的就是他吧。 “是该那样,真是满门荣耀啊!”嬷嬷忍不住赞叹道。 “哪里哪里……”那宋管事说完便拱手走了。 李珺不自觉也跟了上去。 “哎,小哥,这包子给你吧!”那嬷嬷手中那着一个油纸包。 李珺回头笑道:“多谢,不用了,在下只是问路的。” “拿着吧,布施虽然结束了,这个还剩下几个。”那嬷嬷笑道。 “好,多谢。”李珺停下来感激地接了包子,目送着那宋管事进了前面另一座府宅的小门。看来李家现在并没有人在里,那样也好,反正他们也要去京城…… 这样想着李珺便回去了 驿站里,钟保正要出去寻她:“今日去了哪里?不会又是迷路了吧、?” 李珺抱歉地说:“去买了一点包子。” “很好吃吗?”钟保嗅着鼻子就来拿。 李珺笑他的馋样:“先尝尝,也只是听说好吃。” 话还没说完,钟保已经一手拿上一个,两口就吞下了大半:“嗯嗯,还不错,是正宗的味儿。” “你之前吃过?”李珺听他说得含糊不清。 “这包子比你们南边的好吃。”钟保再次肯定。 李珺摇摇头,还有这样的说法,她将信将疑地也吃了一个,味道确实是浓郁一些。 以前外公带她出来也曾专门点评过各地的美食。但是李珺对吃食没那么敏感,觉得只有酸甜咸辣的区别。现在细细品味起来还是有一些细小的不同之处的。 “对了咱们明日便要出发了。”钟保道。 “哦,这么快,任爷他们好了吗?” “不知道,差不多了吧。”钟保含糊地回道。 晚上,钟保在地上打地铺,睡得鼾声如雷。李珺却因为总想着李家的事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耳房昏黄的油灯闪了一下,慢慢在白楞纸窗晕染开来,衬着黑黑的人影,悉悉索索有衣物碰擦的细声。 李珺睁着眼睛,看那头顶上暖色的帷帐,这是哪里?好熟悉。门外又隐约传来人声、脚步声、门框声…… “嬷嬷,阿曼醒了吗?”一个男声听起来很着急地在门口问道。 “老爷,还没有”一个仆妇碎步走到堂前回话。 这,这是温嬷嬷的声音,阿曼是自己的乳名,可是另一个并不是外公。李珺竖起耳朵,轻轻地不敢发出声响。 “卯时岳丈已经到了门房,现下要见阿曼。” “那奴婢将小姐叫醒?” “不……那倒不必,”男子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记得一会给小姐穿得鲜亮些,岳丈看得心里也欢喜。” “是,奴婢晓得了。” 一阵沉默,似乎在等什么,但是又没等到什么。李珺看到自己手肘在方枕上,印出一道红痕,自己的手好小、好嫩。岳丈说得是谁?这说话的男声莫不是自己的父亲? 须臾,脚步由重至轻,仆妇也重新回到床前。李珺假装还在睡觉,屏住呼吸轻到几乎听不见。 旁边六角盏灯的光被窗外的白日映的毫无光彩,灯芯悠悠地轻晃。仆妇掩袖吹灭,踱步拿过灯盏盖上。 “可怜见的,娘亲这么早就不在了,若是三老爷当年不那么跟夫人怄气,也不至于就那么就去了。如今沈老爷找上门了,跟前待都不敢待,巴巴的来指望小小姐。” 这么说完,又走到床前,轻抚李珺额头:“多么漂亮的小脸,可惜不喜欢开口。哪怕多叫几声爹爹,老爷也会高兴的很。”李珺的眼珠不自然的动了几下,整个身体也绷的紧紧的。 “三小姐,三小姐” 李珺忍不住睁开眼睛,一咕噜坐起来,小胖手一把抓住眼前年轻的温嬷嬷,嘴里不知道为什么说了一句:“我今个想去二伯娘的后花园去看鸟”。 李珺似乎又不在这个幼小的身体,因为她好像又变成了一个飘在空中的灵魂,能看见那个说话的小人,胖手上浅浅的小窝。 温嬷嬷掩面拭了脸,急忙说:“今个儿可不行,将才老爷来过了,小姐得先去请了安才能玩哦。” “好。”的小人就是让人心酸。 很快,丫鬟们鱼贯而入,伺候小人梳洗打扮。待到出门时,桃红的对襟小褂,愈发显得小脸白亮,双丫髻两边各坠了一朵金色小花,胸前又套了一副长命锁,叮叮当当由温嬷嬷抱着往前院去了。 这大概是自己五岁的时候,外公沈拂来接她,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沈拂坐在正厅里,墨发长须,一身灰色道袍,像是年画里的仙人道长,有些凄凉,又爱怜地看着她。 她却在这笑里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让她觉得值得近亲的伤感,就像她看见二姐姐对二伯母撒娇时自己找不到娘亲一样的感觉。所以她走到他跟前问:“你是谁?” “我是外公,你娘亲的爹爹” “可是我娘亲已经不在了。”果然一提到娘亲,他们两个人都眼神黯然 “那你愿意跟外公一起走吗?” 这时,她的父亲才从旁反映过来:“岳丈,这怎么可以,阿曼她……” “哦?”李珺觉得外公的胡子都抖了几抖“那李家人是怎么照顾阿曼?又是怎样对待的我的冰儿的?” 父亲又陷入沉默,双手一会握拳,一会又互相交握。他并不知道如何从容的说出自己都觉得牵强的理由,但是又不想放弃,就像曾经不经意辜负了自己的发妻。他恨自己的软弱无能。 “小婿有罪,小婿曾在冰娘灵前发誓,定会照顾好阿曼。只是阿曼似乎不愿与我亲近,我也曾托付大嫂、二嫂,阿曼好歹也是他们的子侄,想来岳父大人也可放心。” “不必了,我把阿曼带走,这个并不需要向李家交代……” 刚才还怒气冲冲的外公,又转过身温柔地把小人儿抱起来,就这么走了。 只留下那个落寞的,也不敢阻拦地身影…… “珺儿,以后就跟着外公外婆好不好?” “你真的是娘亲的爹爹吗?” “是,外公带你去看看你娘亲长大的地方。” “好!” …… 092京城 京城的春色已然落幕,城门两边杨柳成荫。远近的勾栏瓦子门口飘着各色招牌旗帜,有一些店铺甚至已经挂上了珠帘。热情地吆喝声与大街上来往如织的行人互相映衬,处处透着大赵国的锦绣繁华。 李珺小心翼翼地赶着马车。回程的时候车夫家中有事,被李管事放了回去,所以她临时领了车夫的任务。但要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那旧疾犯了的任渲,所以这一路李珺都赶得心惊胆颤。还好有惊无险,终于进了城门。 平安深吸了一口气笑道:“终于回来了!” “诶,瞧那是小爷我最喜欢吃的羊肉饼!”平安突然指着左边大喊。 “那就去买点儿?”钟保顺着他道。 平安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嘿嘿,也没那么着急,明个,明儿再说吧。” 突然前面的李管事把缰绳一拉,横着马停了下来,李珺措手不及也来了个急停。马儿被勒得“嘶嘶”叫了几声,还好没有撞到旁边的店铺。 “任爷,您没事吧?”李珺想起车里的病号。 “恩。”车里的人很镇定的回了一声。 还真憋得住,以前估计就要破口大骂了,李珺阿弥陀佛地拜了一下天。 “怎么回事?”平安骑着马同钟保二人立刻往前面去了。 那前面仿佛是遇见了什么人,穿得都是像厢兵营里的统一的制服。两个领头也骑着马,其他的随从都是步行跟在后面。 李管事似乎认识他们,已经和平安、钟保一起下了马,给那将领行礼。 “这是从哪里来?”问话的正是其中一个领头的将领。 李管事恭敬地回道:“回总兵大人,刚从海州回来。” “哦,听皇上说任小将军做了不少大事啊!”那将领扬着声道。 “不敢,将军不过是听皇命而为之。” “这番回来算是可以领功了。只是,任将军此刻在何处?怎的说了这么就也没看到人啊?”那将领语气突变。 “这……”李管事望向后面车厢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李珺也下意识地回头瞄了一眼,那里面似乎没什么动静。 “之前听说任小将军受了伤,难道还没有好……”说着他们眼睛都瞟向马车。 李珺被看得很不自在,低下头去。 平安和钟保仿佛很紧张,都不自觉地看着李管事。 “劳烦总兵大人挂念,将军并无大碍。” “当真无碍,那怎么他放着马不骑,反倒做起马车里面的“小姐”来了?”另一个将领直接质疑。 “你!”平安听出他出言不逊,几乎想站起来质问,但是钟保把他按住了。 “这,长期骑马难免劳累。”李管事依然回答地滴水不漏。 那后面将领的不依不饶,竟然径自下马走到马车边:“长途跋涉也真是辛苦任小将军了,但是,”他突然语气加重“见到了总兵大人竟然不下车拜见,未免也太无礼了吧?”说着抽出利剑直逼帘门。 李珺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闭着眼睛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挡住车门,只感觉一道凛冽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小子也是无礼的很!”那将领骂道。 突然,车厢门帘自里面掀开半边,一个身影抖抖索索地滚了下来 “大、大人饶命啊!小人在路上赶车赶累了,与人换班在车里休息睡着了,不知道前面的是总兵大人,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出来的竟然是先前说回乡去的车夫,他跪倒在地上,猛向那将领磕头:“小人真的在车上睡着了,不知道前面总兵大人来了啊!” 这一出不仅惊到了那将领,连李珺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任渲呢?! “你,你……”那总兵大人等人都疑惑万分:“你们家将军呢?! “哼,难道说你们将军擅自离任?并不是去了那什么海州?那可是欺君之罪!”持剑将领似乎正等着这一刻。 李珺也蒙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病了吗?她明明看到任渲上了车。现下怎么成了车夫? 李管事上前请罪道:“回总兵大人,我们将军刚进城,就急着向皇上问安,现下恐怕已经到宫中了。若是将军回来,老奴必定将总兵大人的关切之意转告。” “进了宫?!”那将领有些气急败坏。 车夫还跪在地上哭喊道:“大人饶命啊!小的睡着了不知总兵大人在面前!饶命啊!” 旁边街道上的行人都跟着小声议论,“这在街上遇见官人不下来就要问罪啊?那倘若那是生了病的呢?” “这张总兵你不认识?” “后面有张贵妃撑腰的!” “皇亲国戚啊!惹不起……” 张贵妃?李珺想起了一个人曾经在云亭寺找舅舅麻烦的那个老太监,外公说过就是在宫里张贵妃面前服侍的。李珺不免又多看了那张总兵两眼。 不知道是不是张总兵听到了人群中的议论,已经不想再与李管事他们多言,冷哼了一声:“岂有此理!”便气愤地驾马离去。 李管事也走回他们近前低声道:“先回将军府再说。” 平安和钟保很有默契地都上了马,就连刚才哀嚎求饶的车夫,也恍若无事地又爬上车来,好心地让李珺回车厢里去休息一会儿,他来赶车。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珺被这场小风波弄晕了。他们知道会有人为难他们?还是说天子脚下果然暗藏风险无数。 没有给李珺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马车就停了。面前威严耸立的便是将军府,平安和钟保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管事在前面正指挥下人们搬运马车上的东西。见李珺一副茫然的样子,向她招招手:“一起进来吧。” 这是一座还算比较新的宅院。正门口家丁都是恭敬谦逊的样子,李管事带着李珺进去的时候,有两个人半躬身让了一下,动作干净利索,余光也没有多瞄。 但是进了大门,李珺却觉察这宅子有些死气沉沉的,门廊上还挂着黑白之物,似乎很早之前办过丧事,黑纱已经有些掉色、白布也已泛黄。 穿过两道圆形拱门,进了内院,一座人高的假山,立在天井中央,两边都是抄手游廊,陈列了各式各样的杂耍兵器,有一个妇人正在擦拭。李珺看得认真,与李管事已经落下了一段距离。 那妇人见他们进来,热情地打招呼:“管事回来了!” “恩,吴嫂,爷回来了吗?”李管事问。 “少将军几天前回来的,现在并不在府里。”吴嫂说着眼神转到了李珺身上。 李管事于是介绍道:“这是我们路上遇到的朋友,你先带他去客房休息吧。” “是。” 093打听 李珺三步并两步走到跟前,其实还想回头问李管事一些事情,但是他已经又往外面走了,只得作罢。 那吴嫂顺手把铜盆里的水泼了,手在抹布上擦干,便带着她往后面去了。 在路上,李珺试探地问她:“吴嫂是京城人吗?” “是,小兄弟问这作甚?”吴嫂答道。 李珺讪笑:“在下不曾来过京城,但是听我们老家人说,我们家有个李姓的远亲也是大户,有人在这京城做大官呢!” “哦,是来寻亲的?”吴嫂问 李珺点点头:“是,不知道您认不认识,这京里李姓做官的大人?” 吴嫂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小兄弟说笑的吧,你问的吴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京城里不说李姓人家不计其数,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晓那些大人物。” 也对,“是在下唐突了。” 李珺失望地收回了刚才想打听的心思。 “这事问咱们管事,将军或许能说出一二来,但是您那远亲叫个什么也不知道吗?空知道个姓怎么找嘛!” “嗯因是远亲不太记得了。”李珺搪塞道。大伯、父亲的名字她怎么会不记得,但是就算她说了,李家接不接纳她还是一说,还是从长计议吧。 将军府后院,天边的彩云迟迟不愿意消逝。 “日头已经长了呢!”平安叹道。他穿越了大半个将军府才在后院找到正在那训着人的李管事:“管事,爷回来了,喊您去呢!” 正被训斥的众人好似松了一口气。 “好了,大家记住我说的话,少说话,多做事!”李管事最后补充道。“先把老爷的灵堂整理好!” “是!”大家齐声应答着散了。 “钟保呢?”李管事问。 “说是就在营里不过来了。”平安道。 “好,你也累了,明天回去看家里人,从账房那里领些银两。”李管事嘱咐。 平安乐滋滋地回道:“我知道了,谢谢管事!” 书房的灯只亮了一盏,影影绰绰地照着一个端坐的身影。 “回来了?”里面的人问道。 “是,”李管事将门掩上“京里还好吗?爷见过皇上了?” 任渲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刚才吴嫂跟我说你把那个云谦带进府里来了?” “对。”李管事点头。 “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他一来就跟吴嫂打听京城李姓做官的人家?” 李管事沉思:“是不是打听家里人。” “他不是说家里人都没了吗?就一个舅舅也没在海州找到啊!李姓大户、做官的是有那么些,但是没听说哪家是出身杭州府的。”任渲分析道。 “那可能是亲戚呢?”李管事猜测。他先前在徐州府就说还有些认识的人想去找一找来着。” “就怕是一个幌子。”任渲冷讽道。 “但是,”李管事回忆“在我们进城遇见张家人的时候,似乎并不认识,而且以为他们要对您不敬,云小哥还拦在了马车门前。” “这有什么,戏都是会演的。”任渲的语气也不那么确定了。“张家如今同谢相一流,本就是看不惯之前皇上推了父亲到边境任统帅,我又给他们捅了一个大娄子。他们早就等着抓本将的把柄。” “是,三少爷又在豫王面前陪侍,若以后豫王真的登基,张家怕是更要作威作福了,只是那一直跟着我们的人?”李管事问。 “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他们的人?但若不是他们又怎么会这么巧等着我进城门?” “也是。”李管事点点头。 “不过,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当心一点是最好的。”任渲接着道:“圣上自上次的“朋党之论”之后,已经害怕那些思咄咄逼人的言论了。听了御史谏言,调整改变了官员任职的条件,自后凡朝廷任免的官员必须由太学里选任出来,且邀了好些翰林、御史授课,也就是说会在太学里选拔优秀的生员,通过一定的选拔考试入仕。” “所以,您上次说的太学新令就是这个?”李管事点点头。 “对,之前听风声,以为只是皇上心血来潮。现在这场“学风”怕是被造大了。” “那您已经有品级的还要再回去参加考试吗?”李管事问道。 “虽我在军营中年纪尚轻,圣上的意思不去也无妨。但是兴宝恐怕要回去了。” “回王府里?”李管事问道。 “太学里。” “哦,那是自然,三少爷毕竟不是正经的皇帝儿,也不免要遵守新令。”李管事道。 任渲也很头疼:“所以王爷和夫人左右为难,就怕太学里人多嘈杂,影响兴宝的学业,且要与众生同考……但是皇命不可违。” “那是!”李管事感叹“所以才要将军您回来吧?” 任渲轻叹一声:“对了,那姓云的小子还是送出府去吧。在外面,你想怎么照应不要紧,府里马上还要操持丧事。” “好,老奴知道。” 第二天,李管事不知为何带李珺去了京城有名的雅文轩。这是一间纸墨铺子,刚刚踏进去便有一阵浓浓的纸墨香气袭来,李珺顿时觉得恍如隔世。自己上一回有耐心研墨提笔还是在云水庵吧,不知道珍儿现在怎么样了。 李管事已经径自走向柜台,纸墨使者热情地来询问:“两位这里看看。这可是轩内新进的………” “管事怎么要买文房四宝?”李珺疑惑地问。 “哦,要送人用的。”李管事解释。 于是,李珺这个摸摸,那个捏捏推荐了雅文轩自制的松烟墨:“此墨质地均匀,用作日常书写最好不过,其他品相再高的用之练字浪费,低的又怕晕染不开。这个还算不错。” 掌柜的在一旁赞道:“公子真是有眼光,我们雅文轩最出名的就是这松烟墨了。” 李珺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李管事正犹豫不定,听了觉得说得还在理。最后,把李珺推荐的纸墨都买了两份。 李珺自告奋勇地帮李管事拿着,出雅文轩大门的时候与几个进来的人擦肩而过,其中一个衣衫华丽的贵公子定在门口,转身看着离去的李管事和李珺。 “少爷!怎么了?”身边的小厮问道。 “无事。”贵公子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脸疑惑。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遂还是优雅地进了雅文轩。 路上,李珺想起昨天的事情,便问李管事:“任爷没事吧?” 李管事抬头,缓缓开口道:“嗯,昨日没来得及同云小哥说,爷没事,其实他早就好了,但是上次除了有鸣凤山那批贼人跟踪埋伏我们以外,爷还发现有人暗藏不露。” “什么!”李珺惊讶极了。 “所以我们就留了一手,暗中观察了一阵子,发现他们并没有再有动静,便先行回京。谁知刚进城就遇上了挑事儿的,所以才上演了那么一出‘好戏。’” “也就是说,任爷一直都没有坐我们的马车?”李珺一字一句地问。 李管事点点头。 原来如此,难怪他变得一声不吭,这么好说话呢。 094李家 略停一会,李管事道:“其实今日还要跟云小哥说一件事。” “什么事情?”李珺洗耳倾听。 “你也瞧见了,这京城里不是那么简单,所以老夫想……你若是愿意,我本家有一侄子,在朱雀门那开了个绸缎铺子,夫妻俩为人都很和善,帮着他们打点些,也不会少了你的吃穿,你看如何?” 这是要让自己去那儿? 送佛送到西,人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李珺心下明白,这样也好,即使花时间打听李家的事情,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遂回道:“难为李管事多日的照拂,大恩不言谢,受云谦一拜。”说完就要下跪。 李管事一把扶起她:“不用,云小哥若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尽管来找老夫。” “好。” 隔天,李管事就把她带到了所说的那户人家。 主家叫做李志,妇人说是姓刘,看起来很是温婉,李管事把李珺的事儿简单介绍了一下,夫妇俩什么也没多问。 刘氏只命人端了上好的茶水点心:“小官人,莫客气。” “他叫云谦,你们就称呼他名字吧。今后你们就以叔侄相称吧。”李管事两边询问着。 李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李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那就委屈云侄儿了。” “没事儿,老爷夫人就唤我作谦儿吧。”李珺落落大方地笑道。 刘氏倒是接了话茬嗔怪道:“云小哥也是,谦儿也好,那现在就是我们自家人了。” “那是,那是。”李志看来也是老实人,只会站在一旁干笑了几声。 李管事又拿出了昨天在雅文轩买的东西:“长儒要考学了吧?这些是昨日云小哥帮老夫挑的文房四宝,就算提前给长儒的贺礼吧” 李管事口中所喊的长儒,是李家独子,年方十四,说是为了考学如今请了先生在家中恶补“之乎者也”。 李志回道:“哎呀,管事怎么又给他买这些好东西!等会定要叫他出来给您磕头!也不知道考不考得上呢!” “怎么说?是考太学?”李管事问。 “是,太学此番不是扩招了嘛,不仅吸纳京里官家子弟,连各州县平民百姓家中优秀者亦可以入学。所以我们便想让长儒去试一试。” “恩,年轻人多学一点东西总是没错的。只是长儒年级还小,你们也不用那么太压着他。” “是,是,管事说得对!”李志道。“不是压着他,我们只得这一个孩子,自然希望他更好一些。” 原来刘氏早年生这长儒时落了病根,再难有孕,因此对这个独子是十分珍爱的。 如今来了李珺与他差不多大,能与其为伴,倒也不错。 如此又说了些话,李管事见大家都认识了,因有事,交代了几句便又匆匆先走了。 李珺随遇而安,就这样在李家安顿下来。本欲隔天就跟着去绸缎铺子帮忙,但是不想见到那李家独子长儒之后便弃了。 李家长儒是一个长得白净瘦弱的少年,比李珺小一岁,个头倒是和她差不多高。对于家中新来的伙伴,李长儒感最为好奇。 拖着李珺陪他一起在书房里说话。因其算术、诗词都比他懂得多些,也乐意指点他两句。他一下子把李珺视为小师傅一般。李志同刘氏自然也很开心,对李珺又客气了几分,不仅不要她去,饮食起居上也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样相处了几日,倒也融洽。 但是,李珺心中挂念着李家的事情。于是隔日借说去街上看看书铺、练字的拓片,外出去找寻一些线索。李长儒本想同她一块儿去,无奈先生来得早,盯得紧,只能作罢。 待李珺真的出来,才发现京城果然是大赵国最繁华的地方,说书人说得没错。她举目望去,街市上宝马香车来往络绎不绝,满目皆是鎏檐飞瓦。 但是,此刻的她没心思观赏街景、流连店铺里新奇的玩意儿。有了徐州府寻找的经历,她接连几日都先去了京城人最多的茶馆,又买了官报来看。 终于在官报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李茂昆,她记得父亲叫李茂晟,而大伯的名字似乎就是:茂昆。官报上写得大意是吏部联合礼部、国子监为本次太学试做准备。看来大伯在吏部任职。 模糊的印象中大伯李茂昆是不苟言笑十分而高大的样子。不过现下都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就算是看到了怕也认不出来了吧。 父亲李茂晟,不知道是否在京城。 李珺靠着这点儿消息,倒是先打听了到了大伯的府邸。在阖阊门外,那里环境清幽,街道上没有那么多街铺,更干净一些。 李珺在街巷中转了好一会儿,他担心的是若真的找到了,要怎样上门去说呢? 自己可怜的娘亲,远离外公外婆远嫁到遥远的地方,李家人可还记得这么一个人吗?为什么最后外公气到要把自己带走,也不接受父亲的任何东西呢,哪怕是只字片语的信件也不看。 李珺越想越彷徨,突然看到打路边有几人骑马过来,越到近处,她认了出来,竟然正是那进城时拦着他们的张总兵一行。 于是,她立刻躲到树后,还好他们在前面的一户宅院前停了下来,大门口还立着几人正在等候他们。李珺鬼使神差地偷偷挪到了那宅院的墙边上偷听。 “父亲大人!”一个年轻的男子喊道。 “允儿来啦,这是要走吗?”是那总兵的声音。 “对,因为过几天就是太学公试了。孩儿想回书院多温习功课。”那男子回道。 “这么辛苦,那润香丸还有吗?”张总兵问道。 润香丸?李珺的脑袋瞬间收紧了。 “还有两粒,多谢父亲大人关怀。” “好,老方,去送送少爷。”张总兵大着嗓门关照道。 另外一个老仆得令“哎”了一声。 接着一辆马车突然从李珺藏身的这边角门驶出来,她只得装作走路的样子往旁边路上走去。 还好,那张总兵并没目送那少爷,就径自进了大门。马车很快超过她,到了那年轻男子面前,这是一个穿着蓝白长袍的身影,头上还带着书生冠,看来是太学的学子。 李珺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他们所说的确实是“润香丸”,这药丸名字还是外公帮忙起的,因药效很好,所以在杭州府城的名声很好,除了上门医治,舅舅也会定期制作一些在济民药局代卖。药方是招牌,舅舅也不可能外传,那么是京城药铺也恰巧用了这药名? 李珺当下也无心思去找那李家的居所,径自去了这附近的药房,假意想要寻这润香丸。但是却并一家药房售卖此药,只一家店铺掌柜药师说是听说过,不知道是哪位药师所制。 那张总兵父子俩所说的“润香丸”从何而来? 095三舍 天色渐晚,李珺虽然按捺不住想要再去总兵府一探究竟的心思,但是凭着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能不能进去是一回事,那张总兵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善茬。遂还是决定回去在从长计议。 她刚到李府门口,那门突然开了,开门的正是刘氏面前的丫鬟杏儿,她瞧见李珺,喜出望外地往里面喊道:“云少爷回来了!” 原来大家都在等她。 “是迷路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刘氏等人也迎出来。 李珺不好意思极了:“只是在书局看书看晚了,让你们担心了,我……” “娘,我都饿了。”李长儒替她开脱。 “好好好,你这个馋鬼。” 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碟,李志也回来了,招呼李珺过来坐下。刘氏吩咐厨娘上了菜,一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李珺顿觉今日与往常的不一样,不敢下箸:“这是?” 李志解释:“今天长儒先生授业结束,过几天长儒就要去参加太学入门试了,所以今日特意犒劳犒劳你们,你平日也陪着他,都辛苦了。” “原来是这样,”李珺也道:“那怎么没请夫子?长儒都准备好了吗?” 李长儒还是有些心虚的:“先生说家中有事,又说我要是尽力而为,不出差错应该能进外舍的。” “外舍?”李珺不明白地问道。“难道还有内舍?” “对啊,一共有三舍。”李长儒介绍道:“原来的太学只有八品以上管家子弟可以参试的,但是今年皇上颁布了新令,凡大赵国的优秀子弟都可以参考。” “那岂不是要爆满了?”李珺咽下一口菜。 “州县参考是要推荐的。”一旁的李志解释。 “也就是说还是要先参加地方考试。”李珺明白了。 “对啊,不过京城的名额稍松一些。我就是……”李长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氏夹过来的鸡腿堵住了嘴。 李长儒便不再说话了。 李珺也不追问:“那三舍是什么意思?” 李志反倒放下酒杯回答道:“太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外舍为最基本合格生、内舍好之,上舍为最优之,但是一般上舍都是二品以上官员之子及皇家子弟才能进的,除非特优。所以我们无品无职的人家,长儒能考上外舍,就算是祖宗保佑了。” “云谦哥哥若是也参加,说不定能考进内舍。”李长儒突然道 李珺笑了:“多谢长儒夸赞!” 刘氏也哭笑不得:“不要尽说别人,夫子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没有?” “知道啦!”李长儒不耐烦地回答。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李珺想总待着这院子里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今日那个张总兵的儿子似乎也是那太学里的,若是能有机会能混到书院里去,说不定能够有机会打探到润香丸的事是怎么回事。 吃完,李志问了一句什么词,李长儒竟然忘得精光,慌忙又回了书房温习。李珺便自告奋勇同他一起,见他如此认真,又问:“进了太学有那么好吗?” 李长儒无奈地瞥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至少进了太学以后,出来一官半职是少不了的,父亲说至少也能到州县去做个县丞什么的。” “你想当官?”李珺问。 “为什么不想?”李长儒反问,我们家绸缎铺子一季能挣几个钱,一半都要交了朝廷做赋税,还有那巡查的税官需要打点,哪个不要看他们的脸色。” 李珺摇摇头,果然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少年郎便已经深谙此道。 “那若是我也想参加这太学试还来得及吗?”李珺试探地问道。 “真的?”李长儒似乎很开心有人与他共患难。但是他放下书本犹豫地说道:“推荐试已经结束了,明天是报名日,再过几天就大考了。你现下正经想参加?” “恩。”李珺认真的点头。 他又左右看了看掩耳小声地说道:“我娘不让我说,但是你可以去找李大爷帮忙。” “谁?”李珺听不懂。 “就是那日送你来的李大爷。”李长儒又强调了一遍。 原来刘氏不让说的原因多半也是找了李管事帮忙,果真如此那就好了。 “谢谢,长儒。我明天去问问看。” “好!”李长儒很开心能帮到她。 既然准备应考,李珺也和李长儒一起看起书来,两人鸡鸣即起,刘氏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只命厨娘不时端了糕点、茶水去,饮食上无有不全。 趁着去街上的空子,李珺让车夫把她送到了将军府。谁知一下来,就看到将军府牌匾、石狮上都挂了很多黑白纱幔。她的心沉了下去,是谁出事了吗?难道是任渲旧疾发作,一命呜呼? 李珺心颤颤地上前问道:“请问府上是为谁办的丧事。” 门房的两人头上也都披麻戴孝面无表情,李珺解释:“小哥可还记得在下吗?之前跟李管事一起从海州回来的。” 还好其中一个冷面想起来,回了话:“我们府里老将军年前在沧州出了事,少爷一直没有回来。现在是补办了生忌的水陆道场。” “哦,是这样。”李珺这才心安。亲爹去世这么大的事情,亏任渲是个心气硬的,在外面呆了那么久才回来。李珺不免也有些同情起他来。 “不知道李管事在不在?” “现下不在。” 那怎么办,李珺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进去拜礼,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李管事竟然驾着马车从东边大街那边来了。 “云谦?”李管事喊道。 李珺立刻高兴地冲下台阶:“管事。” “你怎么来了?”李管事跳下马车,他的头上腰上也缠着白布条。 “只是想回来看看,没想到原来任老将军已经身故。你们这些天肯定忙坏了。” 李管事可不是会拐弯抹角的人:“说吧,什么事?” 李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想去参加太学的入门试。” 李管事有些惊讶,“你想去书院读书?大赵国的第一学府——太学。” “对。”李珺说得有些忐忑,“因为长儒说进了太学出来至少有个出路。” 李管事明白他的意思了:“你还年少,是该为自己的前途想想。” 李珺不敢相信李管事这么快就认同他的想法了:“但是我并没有入门试的推荐信,马上就要开考了。” “你是真心想要去太学吗?”李管事又问道。 “当然。”李珺让自己回答地斩钉截铁。 “好,你就在李府好好看书吧。老夫会找人帮你送推荐名帖去的。”李管事答道。 麻烦了李管事太多事情,但是自己却无力偿还,李珺下意识地问道:“府上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李管事笑道:“没有,你回去吧。若你以后高中状元,说不得还会与我们将军同朝为官呢。” 李珺不好意思地笑了:“多谢,多谢管事和将军。” 096放榜 第二日,李管事真的信守承诺,送来了推荐信。李氏夫妇虽然惊讶了那么一会儿,但是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件事,道是正好给长儒壮壮胆。 没有给他们再多时间准备,很快便到了考试之日。 时值初夏,天气也有些热了,刘氏贴心地给他们准备了汗巾、纸扇。 太学公试设在考院内,李珺与李长儒同在太虚厅内参考,厅外有一株老槐,生得茂密葱茏,像一丛绿色的大伞般生机盎然。 李珺端坐好,深吸了一口气,同其他生员一起紧张地等待监考的助教公布试题。 终于,一声清脆的锣钵声后,试题公示在最前面的屏布上。众考生都哗然,这题考得竟是关于江河水患的,众生窃窃私语:好冷门的考题。 尽管冷门,大家都不敢耽误太久,很快都沉浸到试题的应答中去了。还有部分实在不知道写些什么的考生,百无聊赖地在那里苦着脸,其中就包括李长儒。 李珺也是一筹莫展,她心道那张家官职不低,最起码子弟也是在内舍,若今日侥幸能进外舍,至少能有门路靠近他吧? 监考台前坐着两位穿着官服的大人,面前除了摆着茶盏,还有一些卷册,可能是在核对考题与考生信息,还有两名监考大人在他们两边巡视。李珺想起那官报上的内容,虽然提到了大伯李茂昆的名字,但是他好像并不在考院之中。看来想要在此处相认的机会也渺茫了。 时间不多,还是答题要紧,李珺敲着脑袋冥思苦想:水患?外公倒是经常提起这话。突然她灵光一闪,想起与沈拂在宁国县画治水图的经历,正与之相符,心中乾坤一定,手上便挥毫游龙,很快便完成了考卷。 说来也巧,此次试题是祭酒胡大人因为黄河水患所出的题目,他还请来了都水司的秦判官做此次阅卷的评审官,以示公正。 而这秦判官正是当日与江东转运使张雩在宁国县视察水患之人。 等他们阅卷时看到李珺的答卷,不觉就像是看到了那宁国青龙河水患治理的场景。且她文章字迹秀丽工整,直接批了个上等。 放榜之日,李府的小厮在榜下,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李长儒的名字。正灰心丧气地要走,突然听到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地说上舍冒出来的白身,也挤进去看热闹。 那上舍榜上,人们正对着一个名字指指点点。李府小厮好不容易挤进去了,看着那“云谦”二字只觉得很熟,突得想起来,在李府寄住的少爷就唤作这名字,一时不敢相信,又喜出望外。要知道上舍生大部分都是免试的皇亲国戚,要不就是二品以上成绩优异的官家子。这云少爷竟然凭着一届白身入榜,如何不叫那榜下众人嫉妒。 待回到家门口看到送喜报的差官,才知道竟然是真的! 李氏夫妇原本以为是自家的长儒得中太学,正欣喜不已,哪知是云谦的喜报,不免心中有些不快。只听那差官说是得入上舍,夫妇二人才又知道怠慢了贵客,能让李管事如此嘱托寄住在此,又能够以己之力轻松考进上舍之人那不是奇才吗? 放着这么一个神童在家还请先生,不由捶胸顿足,没有早些让他指点长儒。 李长儒同刘氏他们一样惊呆,但又不知道哪里来的自豪感:“云谦哥哥果然厉害!”对其的崇拜之情已经抵掉了自己没有考中的失望。 得知自己考中上舍的李珺并没有那么开心。她也去偷看了榜单,打听到那张家公子似乎叫做张允的,真的在内舍榜单之中,她懊恼没直接进了内舍,才是万事俱备。 但是,当李长儒告诉她,上舍可以束脩全免、食宿全包时,她又觉得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这些都给自己省了一笔,要不还得找李家、或者李管事借。 原来有的时候自己努力一把,事情就能做成,这自然又是李珺后来的感慨了。 夏至,京城,倾盆大雨。 这是李珺离开杭州府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告别了李家人,不同于第一次离家的感觉,李珺的心中已经有了些许坚毅的地方。 车夫“吁~~”的一声叫停马车,她掀开帘子,自己拎着简便的一个箱笼,穿过豆大的雨幕,疾步冲到漆红的大门前。尚未顾及半湿的的衣衫,正要举手叩响门环,门却自己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石竹纹锦衣,一个表情严肃的少年,目光诧异地盯着她。他身后还有两个小厮,一个拿着油布伞,一个刚把大门拉开。 开门的小厮探出头来问李珺:“公子找谁?” 李珺一下窘了愣在那不知道说什么:“这里是太学书院吗?” 小厮回道:“哦,入内外舍的大门在那一边。” 雨太大,另一个小厮帮少年搬了一些东西到另外一辆马车上。 李珺感觉也有雨水从额头上淌下来:“不好意思,在下是来上舍报名的。”有点冷,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那小厮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上舍?公子的报名帖呢!” “在这里。”李珺递过去。 说话间,锦衣少年略看了一下雨,就走了出去准备上马车,可怜撑伞的小厮跟在后面追,“三爷,雨这么大,要不等会吧……。” 声音淹没在雨里。 这边,开门的小厮看了帖子,这才把门大开让李珺进去。另有人引了李珺去见监丞胡大人那里。胡大人留着短须,穿着祭酒的官服。看了李珺的帖子问道:“你就是那个考到上舍的子弟啊?” 李珺给胡大人行了大礼应道:“小生云谦。” 胡大人嘱咐道:“无需多礼。明日就开始授课了,你有什么问题就找助教夫子吧,但这太学不比普通书院,你自当小心为好。” 李珺又鞠了一躬:“学生谨记。” 而后,胡大人让小厮带李珺去库房领一应物品。 因为内堂尚在授课,他们只是从侧廊悄悄穿过,里面夫子清朗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李珺的注意力。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隔着红棱纸窗,根本看不清学堂里面的情景。李珺收回目光,怏怏作罢。 097入学 李珺的斋舍在上舍西苑,舍内不仅雅致干净的很,而且浴圊齐全。这倒省了她的很多担忧。 “公子!”突然外间走廊有人喊着。 “是哪位?”李珺从里面开了门,外面雨已渐止。 只见门口一个小童捧了好些衣裳清脆地回道:“相公,您的监生服还未领。” “哦,有劳了。”李珺接过。太学真不愧是大赵国第一学府,果真是衣食无忧呢。 监生服衬里的是白色交领衫,外头还有一件蓝色对襟罩衫。刚才淋了些雨,此刻正好换了,李珺把头发束紧,带上监生头冠,上下换了一遭,此番倒真像是个太学生了。 但是话说回来,这已经进来了这半日,怎么斋舍里这么安静?也没瞧见同舍之人。李珺隐隐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时辰? “当,当……”外面传来了钟鸣声,李珺循声出门,不过刚出了斋舍的院子,在路口的大钟旁又遇见刚才的小童。 “请问,发生什么事吗?为什么要敲钟?”李珺喊道。 小童回过神来,立刻起身对着李珺很有礼貌地回道:“回公子,这是散课的钟声。” “哦,难道说已经上课了?”李珺暗道不妙,果真是自己来晚了。 “是已经散课了。”小童又重复。 “是,是。”李珺莞尔,想起走的时候刘氏硬塞给自己的几个小银裸子,让她带着说不定能用上。此刻赏了这进了上舍第一个帮她的小童倒不错。 于是李珺从锦袋里掏出一颗递给他:“多谢,在下今日入学所以不懂,小兄弟叫什么?” 谁知,那小童却并不去接:“公子客气了,小的叫做不易,是这儿的书童。” “哦,这银裸子你拿着吧,也没什么答谢你的,说不得以后还有事要请教你。”李珺把手又往前伸了伸笑道。 那不易见她真诚,才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李珺又念叨:“不易,你小孩家的怎么起这么一个名字,倒像是庙里的小沙弥。” 不易很乖巧,笑了笑也不解释。 “对了,今日除了在下,还有新入学的学生来吗?”李珺又问。 不易摇摇头:“小的不知,应该有吧,外舍和内舍很多,咱们上舍大部分都是之前就在学的公子们。” “哦,是这样。”李珺应着。她今日先去了任渲府上道谢,但是等了半天李管事和任渲也没有回来,再往这里赶时又下着大雨,路上就耽搁了。 “那斋舍是两人一间的吗?”李珺住的那间斋舍之中有两张床铺,但是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是的,但是有一些上舍的少爷虽然分了斋舍,却不住,也有一些只是挂名在上舍,连学里也不常来的。” 还有这样的事情?李珺恍然。 “那么在下那一间里住的是哪一位监生,不易可知道?”李珺问的正是自己的那间。 “西苑第六间?那里一直挂了一位少爷的名字。但是不易没怎么瞧见他住过。” “这样。”那就是自己基本上可以一人独享了?李珺暗自开心。 “现在膳堂应该放饭了,公子您可以去先去用饭。”不易好心地朝东南边指着道。 “好,那我去瞧瞧。”李珺感激着。 果然,散学的钟声刚落一会儿,往斋舍这边走动的人逐渐多起来。这么些穿着同样服制的人走在一起,煞是好看。李珺行走其间,不时偷瞄着旁边说笑的监生们,总觉得自己有些怪怪的。 突然后面一个身影倒过来,李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被撞得靠在了扶廊上,新穿的监服上也扶廊上的湿雨沾了很多斑驳的污渍。 “呀,你瞧瞧!”一个男声带着笑声喊着:“本公子说的不对吗,竟然推我?瞧把人都给撞了。这位兄台,你没事吧?” 这后半句应该是询问李珺的。李珺知道自己此刻表情想必是填满愠色,但是抬头看到这男子的脸时还是愣了一下,好俊朗的五官,白皙的脸上正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此刻还伸了一只手伸过来似要扶她。 “你没事吧?”那男子又问。 “啊!”李珺尴尬的回过神来,“恩,没事。” 她扶着廊柱站好,用手拧着拧那衣摆湿了的地方。 男子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位监生,怀着歉意望向她:“刚才失礼了。” “无事,无事。”李珺又摆摆手。 那咪咪笑的男子朝同伴怪道:“把人家这衣裳都弄脏了,才道歉?” 那男子倒是一脸正气地反问他,“谁让你整日里没个正形,说话也不好好说。” 眯眯笑又朝李珺看过来问道:“不过……你穿的是上舍服制,怎么没瞧过你?” “在下今日刚到。”李珺回答。 “上舍?你,你莫不是那个云谦吧?”男子吃惊地问道。 李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衫,难道衣服上绣了名字?没有啊。于是好奇地问:“两位怎么知道在下的名讳?” 咪咪笑拍着她的肩膀道:“因为除了你,其他入了上舍的新生都是原来内外舍的生员,大都是熟脸。且他们上午就已经入学了。” 而后他又介绍道:“他叫张允,也是上舍新生。在下高士林,是上舍的斋长。” “什么?公子叫张允?”李珺看向另外那男子,那身形、面孔确实很像那日在张府门口看到的的太学生,他打听的名字也是叫做张允,但是她明明记得他是入了内舍啊! “张允,你何时这么这样有名气了?”那高士林笑道。 那张允也很奇怪:“云公子认识在下?” 李珺惊觉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只是以前听闻过张兄之名,冒昧地问一句,张兄不是在内舍吗?” 谁知,那张允一听此言,脸色却变了。 李珺不免有些尴尬。 “他是后补进上舍的。”高士林替他解释,说着还朝李珺谄媚地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李珺心中暗道,此番倒是瞌睡就送来了枕头般的好事,竟然误打误撞与那张家人一同进了上舍。 因此李珺毕恭毕敬地向二人行了一个礼:“在下云谦,两位师兄有礼了。” 098宴席 那高士林一点儿也不认生,把另一只手直接搭到了李珺的肩膀上:“不打不相识,不撞不知道,如此甚好,省得本斋长再去斋舍请你,走吧!” 李珺一头雾水:“去哪里?” “啊,集贤楼!”高士林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前面去了。 一路上,张允还是沉默着不怎么开口,李珺有些忐忑,莫不是刚来就把人家给得罪了。还好那高士林热情地很,向李珺介绍了好些太学的奇闻异事:太学膳堂最有名的便是太学馒头…… 最后又说了那张允的几件糗事,张允气不过怼了几句,气氛才终于好了些。 原来,今日高士林为上舍准备了欢迎酒会,就在在太学院外的集贤楼上。刚出太学角门,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集”字的大招牌,楼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待到了那里,李珺再次惊叹:这集贤楼大到招牌,小到摆件都装饰得很雅致,包括那端酒上菜小厮都是眉清目秀。 高士林得意地介绍:“你们两个幸运儿,集庆楼的位子本公子月前就订了。要不,今天你们可就得像内外舍他们一样找其他地方去了。” 李珺含笑致谢。 到了二楼,同李珺想象的群贤毕至的场面又相差甚远,来的生员统共也就十几个。几张酒桌上,小厮们来来往往已经摆下了酒菜。 高士林似乎不以为然:“来来来,内舍新生员到啦!” “哟,这个小个子是新来的?”喊的似乎是老生都热烈欢呼着,还有一个恐怕已经喝了两杯,站到凳子上拍着手。 李珺并张允都向大家拱手见礼,三人最后在中间的那桌上落了坐。 “内舍生这么少?”李珺好奇地问。 高士林鬼魅地一笑:“当然不是,不过也确实不多哦。” 张允冷哼道:“欢迎尔等小民,总有些姿态高的恐怕是不屑于参加吧。” 高士林喝了一口酒咂咂嘴巴,摇着手指头道:“张允兄,不要有这么厌世的情绪嘛,你的师兄们难免府中有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张允听着,嗤了一声,自顾自饮了一杯。 “张兄。”旁边有人过来向他敬酒。 张允立刻起身与此人寒暄。 有认识的人真好,不若自己举目无亲。李珺轻叹了一声,转而研究起桌上那些时兴的菜来,饶有滋味地尝了几口。 “张允原来是内舍生。”高士林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所以我们都算熟识。” “哦。” “不过,小小谦啊,你怎么光吃菜不喝酒呢?” 小小谦?李珺眉头一挑。高士林朝她眨着眼睛:“这样叫着更亲切。” 李珺尴尬地笑笑:“在下不胜酒力。” “那可不行!今日就是为你们开的宴席,必须喝!”高士林说着端起酒杯朝她努努嘴。 李珺无法,只得端起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这同果酒果然是不一样的,她只觉得喉咙里像火烧了一半,一直呛到了鼻腔里,想吐出来又怕失了礼数,只得用袖口掩着嘴巴,小声地咳着。 高士林见状拍着她安慰地笑道:“多喝几口就好了!” 周围很快就喝成了一片,高士林也端着酒壶杀入了其中。 不一会儿,自楼下还传来一阵莺莺细语之声,几位穿着艳丽的女子,迈着轻盈的妖妖娆娆地进来了,一阵脂粉香气随之弥漫。 众生员的热情似乎瞬间被点燃了:“宜奴来了。” 为首的女子最是风情万种,眉眼带笑,李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立刻以袖挡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偷瞄着那些女子。 高士林端着酒杯径自走了过去,直接嬉笑着搂着那女子的腰,高举着酒杯朝众生道:“下面就请奉花坊的宜奴姑娘给我们来一曲怎么样!” “好!”大家欢呼着。 奉花坊?原来是妓子,李珺胆子大了些,落了袖子继续打量:那宜奴姑娘长得确实很漂亮,就是妆容浓了一些。只见她翩翩地走到了琴案后面,提起玉指便落了琴音,声声有力,铮铮悠扬,这琴艺也算是不错了。 另有几个妓子也被招呼着坐到了酒桌中间去。 高士林见李珺听琴听得认真,逗笑道:“小小谦倒是雅兴,喜欢听曲儿?不会是看上宜奴姑娘了吧?” 他故意扬高了尾音,引得那宜奴姑娘也抬头瞧了他们一眼。 李珺立刻羞得红了脸。高士林却似恶作剧般笑得更开心了,待那宜奴姑娘奏完,竟然还把她拉到了面前介绍道:“这位就是今年新考入我们上舍的云谦公子。” 宜奴姑娘缓缓欠身道:“云公子有礼。” 李珺不得不也站起来,也向她鞠躬还礼:“姑娘客气了。” “哈哈,来来,给云公子倒酒!” “不要了!”李珺想到刚才的酒味就难受。 “你瞧瞧你,酒未喝人先醉了,这脸红得倒像是抹了胭脂,比宜奴姑娘还要俊俏几分。”高士林用手指着李珺的的脸,嘻笑着说。 李珺迅速撇开,用袖子挡着脸起身道:“高兄,高兄说笑了,在下有些头晕,不胜酒力,就先回去了,失礼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去。 “哎!……”只留下后面愕然失笑的高士林:“这宴席还没结束……” 倒是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宜奴,善解人意倒了酒敬道:“公子,这云公子也是个妙人儿,还是奴家同您喝吧!” “好,好,他不喝我们喝……” 另一边,李珺一走出集贤楼的大门就后悔了。这样跑出来是不是太不合群了?还没跟那张允说上几句话。今日本是个套话的好时机呢!但是她又怕自己再喝就真要醉了,那岂不是更不妙?这样想着她的心又稍微平复了一些。回头望了望那背后灯影幢幢的酒楼,头还真有些晕。 她摸索着回到斋舍,天已经黑透了,内舍大院里冷冷清清的。看来那小童不易说得没错,上舍里大概除了今日里去喝酒的,大部分根本不住在这学里吧。那倒也不错,独享一间斋舍,岂不美哉?明日再想办法接近那张允吧,李珺胡乱想着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099议会 晨钟敲送着初夏的凉风,轻柔、舒畅,吹得斋舍廊下天色渐亮。青灰色的石砖缝里,还盛着几滴莹绿的露水。 李珺推开斋舍门,外面空无一人,看来大家都还没有醒。她正不知往何处去,对面斋舍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云谦?” 李珺回头看去,竟然是张允。 “张兄早!”她恭敬地回道。 “小小谦!睡得好吗?”他后面一个人也打着呵欠跟出来,胸前的衣领还敞着。不是高士林还是哪个? 李珺别过头去:“高兄早,原来两位住一间?” “那倒不是,不过昨日张允喝得太醉,本公子只好勉为其难,在一旁照顾他到天明啊!”高士林慵懒地回道。 张允无奈:“到底是谁喝得酩酊大醉?”高士林装作未听到,哈哈笑了两声。 张允又同李珺解释道:“这间是他的斋舍,我的在那一间。”他手指着旁边一间。 “哦,原来如此。”李珺莞尔。 早膳过后,李珺跟着二人一同进了一间唤作学兴斋的学堂,这里面的只摆了好些蒲垫,却没有书案。三三两地已经坐了好些生员,其中便有他们熟识之人,挥手同他们打招呼。 “就在这儿听课?”李珺疑惑地问。 “小傻儿!这里并不是学堂。”高士林笑道。 “那我们来做什么?” “今日要开议会。我们平时上课并不在这里。”张允接道。 “难怪小允内舍的同窗们也都过来了。”高士林摸着下巴嬉笑。 “什么是开议会?”李珺还是不解。 “但凡太学有大典都会集众生,开议会宣之,上舍、内舍会在一起,外舍生员太多会另外议会。”高士林耐心地解释。 “原来如此。”李珺点点头。 果然,随后,监生们便陆陆续续地涌入斋内,要不是李珺他们来得早,恐怕都要没地方坐了。人一多,斋内不免也热得慌,大家都拿着折扇不停地扇着。 “安静!”一位夫子模样的老者在前面喊道。 “这是梅夫子。”高士林介绍。“严厉著称!” 果然,梅夫子一声令下,众生都正襟危坐。 斋堂前厅连接廊道的地方突然迎了几人进来。走在最中间的是是祭酒胡大人旁边有两位少年,都没有穿监生服。前面的那个瞧着身材羸弱,乍一进来见到斋堂里有这么多人,还有些怯懦。 后面的少年年纪稍长一些,行为举止倒也落落大方。好像正是昨日来的时候在门口遇见的那位贵公子。 两位少年似乎都是什么贵人,连那梅夫子见了也是恭敬有礼地让到了主座。 “他们是什么人?是兄弟俩吗?”李珺问。 “那你就要问他了。”高士林调皮地指了指张允。 “与我何干?”张允听了有些不自然地回绝,有些逃避似的看起自己带来的书册。 高士林也不恼,低声向李珺介绍:“那位穿着金丝镶边袍子的就是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子,豫王殿下。其母是圣上最为宠爱的张贵妃,也是张允家的姑母。” “豫王?张兄的姑母?”李珺忍着心中的惊讶,莫不就是那张贵妃?还有,之前她也曾听到些圣上子嗣不丰的传闻,竟然只有一位皇子? “那旁边那位呢?”李珺又问。 “那位是齐王府的三少赵兴宝。圣上子嗣少,他从小就被皇上点了带了在宫里养的,也可以算作“皇帝儿”吧。” 这次张允却突然插嘴了:“不要净说别人,你妹妹不也是“皇后女”?”那语气中还夹杂了些许取笑的成分。 李珺瞠目结舌:果然上舍都是卧虎藏龙,各个家世深厚啊! “那他们也在太学里上学吗?” 高士林在她面前轻轻摇摇手指:“豫王是决计不会的,因为他一直体弱多病,必须在宫中太医们时刻守着,而赵兴宝之前一直都在,今年不知道为何又被招回到了宫里,只是皇上颁了太学新策,应该是要出来了。 “进去也是为了陪豫王殿下。”张允道。 “你自然是最了解的。”高士林嬉笑。 两人话音刚落,祭酒胡大人也站了起来,梅夫子又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各位监生们,今日算是我朝太学最兴旺的日子。圣上颁下新令,恩泽天下。芸芸众生,能入我门者皆是大赵国中一等一的子弟。所以本教希望尔等珍惜现在的机会,少小勤学,为君为国建功立业。遍数我朝朱紫衣,尽是科举士子。所以想要参加天子试,先学好天下文章,要想学好文章,就要先学好太学规矩……” 胡大人说着略停了一会儿,“今日豫王殿下也一同前来,代表圣上参与我们的入学礼。”似乎就要把豫王请上来,但是豫王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摇摇手不肯上去。胡大人只得作罢。 “下面,就请我们的执事学正来给大家讲一下我们太学的学法考制。”胡大人说完,旁边留着长须的梅夫子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本很厚的卷册,宣读道:“各位监生,老夫是太学的执事学正梅泗阳,这位是执事学录易明夫子。”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位稍微年轻一些、胖一些的先生,也穿着朱红色的官袍。 “太学学院有三等,外舍、内舍、上舍。每舍学制及考制都不一样:外舍学制为三年,每年公试一次。参考平时行艺,学优者递进到内舍;内舍学制为两年,公试也是每年一次,但是每半年会有一次私试,公私试皆优者,参考平时行艺,递进到上舍;上舍学制为一年,公试也是每年一次,但是每月都会有一次私试,公私试皆优者,参考平时行艺在结业时,直接授予官职。另外不管是是上、内、外舍生只要在公试中达到一定的水平也有破格授予官职的机会,每年的春闱科举试,也可以酌情参加。” 这一番话还没结束,下面已经议论纷纷。“内舍的张允就是此次递补到上舍的监生吧?”有前面的人小声讨论。 “诶哟,人家可是姓张的,宫里的贵妃就是他的姑母。榜上都无名,也能挤进去。”另一个人不屑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无依无靠的不是一辈子出不了头?” “不过,二位,看过张生的答卷吗?你们确定自己考得好?递补也有公告的,你们没看到吗?”高士林冷不丁从后面把头伸到两人中间说道。 100学堂 两位监生也是图一时口舌之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都转过来打招呼,谁知看到张允冷眉相对,又吓得不敢言语。 李珺却正想着另一个问题:“公试”大家都一样,跟这入门试应该也差不多。但这“私试”是什么? “高兄……”她正欲再问高士林,一转头突然见他旁边不知道何时又多了一人。 看起来同高士林差不多大,但却没有穿监生服制,普普通通的一件深色兽纹罗衫,却叫人不敢轻视于他。高士林本就长得生得一副好面孔,此人与他相比却是另一种不同的俊美之姿,还带着一丝轻严的文雅之气。 这么完美的两个人坐在一起,看着真是一种享受呢! “今日倒是都来齐了。”两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那男子笑着道。 这声音、样貌?李珺心中一惊,脑中突然闪现回了米家那有书楼里,这男子莫不是那日在楼下看书之人? 她愣了一会儿,高士林似看到了她道:“小小谦,刚才问什么?” 李珺顿觉他们目光都往她这边看来,慌忙低下头去,随口回道:“啊,私试是什么?” “这个啊,你听!”高士林朝前面指着。 堂前,执事学录易大人正道:“公试每年的考学官由圣上钦点,而私试则由学院夫子自拟试题。” “私试易过,公试可不会那么简单哦……”又有生员议论纷纷。 “但是!”易大人突然提高音量,“各舍平时的的行艺也是很重要的,若考试为一优一平者,行艺优则为优,各舍斋长负责记录供夫子们考核之用。” “原来是这样。”李珺恍然回头,刚刚坐在与高士林旁边的男子已经走了。 “刚才那位是谁?”李珺问。 “哦,是问德丞吗?”高士林笑道。 “那位也是上舍生?”李珺问 “本来是,但此刻已经不是了。” “不是?”李珺还是没听懂。 那高士林已经介绍起来:“德丞乃信王世子!” 也是皇室权贵子弟,李珺暗叹。 “那这位世子上面难道还有一位长兄?” “你怎么知道?”高士林奇怪地看着她。 李珺转着眼珠不知道怎么回答。 高士林笑着问:“你是不是听别人说的?” “嗯嗯。”李珺随口应承。 “德丞确实还有一位长兄,但是年幼时就没了,他也算是信王府的独苗了,所以长兄去世时就立了世子。” “哦!”难怪叫二爷,李珺暗自思量。 高士林又小声提醒,“背后可别随便议论,这里人多,小心隔墙有耳啊!” 李珺点点头:“多谢高兄提点。” 堂前祭酒胡大人又补充了几句,大典终于结束,众生便都陆续散了。 但是前面本来陪着豫王的赵兴宝却并未走,同梅夫子站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些什么,一会儿高士林也被他们喊去了,李珺便跟着张允先行离去。 路上她想起刚才人家说张允的话,好奇地问道:“张兄,那贵妃娘娘真的是你姑母?那你应该同豫王也很熟吧?” 谁知听了这话,张允却又似生气了一般,只道:“我是自己的考进上舍的!与谁是我姑母不重要!” 李珺自知触到了他的棱角,立刻拱手致歉:“张兄莫怪,在下不是怀疑这个。” “那你是何意?”张允冲冲地反问。 “只是好奇你为何没有前去同豫王殿下打招呼,反倒是那齐王之子陪着来的。” “他们本就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熟识。”张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们总计挂着我算什么。” 李珺怕再问下又要惹恼他,遂只得怏怏地收了口。 学堂里来上课之人确实比昨日喝酒的多了很多。堂前坐着一位夫子,瞧着年纪不是很大,穿了件藏青色的长袍衬得精神朗朗。 “今日是叶夫子的课?”旁边的生员窃窃私语, “同易夫子换了吧?他要参加大典。” “是了,是了。” …… “诸位监生!在下便是咱们上舍的经史、书学授业夫子叶海川!”叶夫子也正式介绍着。 “这两日似乎多了几张新面孔。”他的目光扫过李珺、张允这里。 “来了来了!”突然,旁边又有人朝门口喊道。 只见高士林领着那赵兴宝一起走了进来,先同叶夫子见了礼后,两人也都在落了座。 高士林恰巧坐在李珺的后面,朝她眨了眨眼。 但是监生们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赵兴宝的身上,议论之声并没有停止。 “他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颁了新令,他又不是真的皇子,自然要回来。” 叶夫子已经拿起书卷,目光炯炯地扫到正在窃窃私语的学生们,大家立刻吓得低了头。 “那么学堂之设,在我朝非常重视,何也?” 李珺装作没看见高士林的挤眉弄眼,同其他人一样都低下了。 “可有解?”叶夫子继续询问着。 “呀”李珺突然跳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跳到她的鞋面上,待看清楚了才发现是后面高士林抛过来的蛐蛐。 李珺最害怕这些虫子,但是她站起来这才发现,包括叶夫子所有人都望向了她,这个该死的高士林!这可怎么么办才好,难道解释因为怕一只小虫子……她叫苦不迭。 “你要作答吗?”叶夫子问。 “额,学生想到一二,请师傅指点,”李珺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略想了下说道:“要想国富民强,陶铸国民其质是关键,乃至于国民所思、所想;造就人才是策略,上至天文史说,下至点数算术……所以才更需广设学堂,尊师重道。” “继续说。”夫子饶有兴趣。 “这样各行学有所成之人才,才能带动整个国运之发展。”李珺说完瞄了一眼叶夫子。 他点点头,笑道:“说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李珺拱手说道:“学生云谦。” “云谦?” “哎呀,这白身确实有些口才。”不知道谁小声地说了一句。 叶夫子旋即知道了她是谁,招手示意她坐下。而后他又回到堂前,把当前的国运及形势分析了一下。 李珺这才松了一口气,下学之后定要去找那高士林算账,只是怎么觉得好似一直有一个目光盯着自己,似乎便是那同高士林一同进来的赵兴宝。 但是她回转头去,他又看向了别处,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李珺疑惑。 “今日便以此题作答吧!”叶夫子布置每人写一篇大学之道。李珺刚才不过是顺口瞎说了几句,现下要真的论述开来,不免也有些头疼。 101玩意儿 待李珺想了半日,早已经下课。环顾四周,众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高士林自然是不在了。还好,张允还认真地坐在那里,心无旁骛地写着什么。 “张兄!你还在生气?”李珺厚着脸皮过去。 “没有。”张允只瞟了她一眼,淡淡地回道。 李珺看了一眼他的卷纸,若行云流水一般地小楷:“呵,好字!” “无需恭维在下。”张允依然语气硬邦邦,但是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有的时候还是要学一学那些死皮赖脸的手法才好,李珺又道:“哪里是恭维,不过张兄写得这样快,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呢。” “你回答夫子的话时可不是一头雾水。”张允的话不知是夸是讽。 难怪高士林说他带刺的,无意说了那么一句,记到现在。 李珺只得尴尬地朝他笑笑,他似乎对任何人都防备很深,这样是问不出什么来的。看来万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回到斋舍时,庭院中有人哼着小曲,光着膀子在井口冲凉。李珺吓得掩面绕道墙边而过。快到廊下时,却闻见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她一抬头,竟是高士林,他已经换了一身华服,正笑嘻嘻地端着一个白瓷碟子走到门口。这斋舍里恐怕就属他最“花”了。 “小小谦!过来,到我房里来玩。”高士林邀请道。 他手中的碟子上摆着红绿相间的点心,噫,煞是好看! “高兄。”李珺自然没有再提起白日里他的恶作剧,规矩地打了招呼,正要推辞。突然看到高士林那房门口还站着一人。正是赵兴宝,他带着审视地目光看着她,着实让李珺浑身不自在。 “不了,不了!”李珺摆摆手。 “走啊!这么也没事可做啊!”高士林硬拉着她,“宝宝,来帮我拿点心!” 宝宝?!李珺以为自己听错了,屋子里那赵兴宝一听到这个称呼,也一个踉跄,手扶着门框,眼中似要喷火、口中似要吐出血来。 李珺暗笑,原来少年郎也只是少年郎而已,那就去会一会吧。 “昨日欢迎小小谦,今天就欢迎宝宝归来。”高士林拖着二人坐到塌上。 “不要再喊我宝宝了,行不行!”赵兴宝抗议道,一边说着一边还偷瞄李珺。 哪知道高士林偏不肯,捏着赵兴宝的脸,笑道:“为兄的喊你宝宝怎么了?” 不过,他似乎也发现赵兴宝很在意李珺的目光,便又转而搭着李珺的肩膀道:“怎么样,我们上舍的新生长得很标致吧?” 这是又开始拿她说笑了?李珺赶紧拱手让开:“不敢、不敢,在下云谦,见过赵兄。” 赵兴宝含糊地“嗯嗯”了两声,就算是认识了。 而后,高士林竟然又变出了好些菜肴,布满了一桌,真的在斋舍内摆起了筵席。 但是这一回李珺可不敢再喝酒了,只少少地吃了几口菜。那赵兴宝似也不喜饮酒,高士林顿时觉得有些扫兴。 “不要这么拘束嘛!”他喊道,“对了,你多大啊?”高士林问李珺。 李珺一时被问住了:“年方十五。” “那你喊他刚才称呼赵兄?他也才十五。”高士林笑道。 “你是几月生人?”赵兴宝突然主动问李珺。 “八月,还未”李珺正想说还未及笄,还好收住了“还未到生辰。” “我是三月的,我比你大!”赵兴宝开心地说道。 这也有什么好乐的?李珺忍住笑意,认真地俯首道:“赵兄好!” 高士林也摇摇头,赵兴宝却因此接纳了李珺,面上也似好看了些。 “你在家中有兄弟姐妹吗?”赵兴宝又问。 “没有。”李珺没想到他还会关心她的私事。 “那你是独子?” 独女和独子没差别,李珺点点头:“算是吧。” 高士林托着腮,一边吃点心,一边无奈地看着两个娃娃对话。 “那你一定很孤独?”李珺没想到赵兴宝会说这样的话。 “额,也还好,还好。”是不是要感谢一下这个善解人意的少爷? “你们能不能聊点有趣的话题。”高士林抗议道。 “那我们玩点什么吧?”赵兴宝妥协。 玩?李珺这才欣赏了一下高士林的房间,不见寻常监生喜欢镶字裱画的故作风雅,倒是摆很着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李珺顺手拿起一件挂在屏风上类似人偶的纸片问他。 他慵懒的侧过身来说:“这是皮影,想玩吗?” 李珺觉得稀奇:“这个要怎么玩?” 赵兴宝主动跳下塌:“我会,我来准备。” 高士林也喊了小厮进来,一起把屏风抬到屋子中央,又把李珺按着坐在屏前的凳子上。 不知道是谁轻咳了两声,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一场奇妙的影乐就这样开始了: 荧荧的烛火在屏风上洒下微黄的暖色,竟然还吹响了萧,一只怯怯小小的身影投在屏风上,这是一位美丽的姑娘。不知道是谁唱起了韵味小调: “天回明月挂西楼,遥夜无人星火流, 绿草凄清磐石下,更添萧风别样愁。 我那心宜的男子,年年灯会你都点着我最喜欢的鲤鱼灯, 今年为何不再出现?” 另一边,悄悄映出一位倜傥的公子,仰头仿佛在听,在想,在看。 “圆圆月下千盏灯,灼灼灯中月一轮。 年年月色灯光下,满是观灯赏月人。 前面亭上的姑娘,你在等谁?为何不与众人一起观灯?” 屏上弯弯一轮月儿挂着,女子的手遥指着那月道: “人人赏灯怎知月色冷,我观与否又怎样。” “年光有限,风月无边,何谓辜负自己的华年。” 倜傥的公子又悄悄走近了一些: “你怎知我辜负了华年,你怎知我心中只有风月 “月光虽好,那广寒门前却只有嫦娥一人, 还不是一一娓娓满心凄清。” “那么你真的是这样想吗?纵然心中留恋,也无人怜惜无人眷, 所以且看那月光照下亭边人, 跟我走吧,再看那城内夜绽花千树,繁景如画。” 女子似乎心动,但又甩手拒绝: “无需再说,无需再说。” 倜傥的公子依然执着: “跟我走吧,还听那一曲春白雪,笛箫悠悠。” “最是回头时,才知晓良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 李珺沉浸在这唯美的画面和幽婉的萧声里,只忘了身在何处。 102塔草 赵兴宝自此也不怎么进宫去了,每日学里也同其他监生一般,不论学业如何,独爱一门书法,张允说那叫天子读书法。 高士林更加怪异,有好几次都见他睡着了,但是夫子布置的题目,他回回都做得出来,甚至比很多监生的答案还要让夫子们满意,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假睡。 张允呢,则是十足的拼命三郎,回斋舍的时间都很少,要么就是在学馆,要么就是在去学馆的路上。 李珺好几次想找机会接近,他都忙得没有时间回答。 某日午后,李珺寻思回学馆碰碰运气,老远就瞧见馆中端坐着一人。她暗道,不会真的是张允吧?但是待走过去,看到侧脸才认出来是赵兴宝。 他大中午的在那里做什么?李珺悄悄走了过去想看个究竟,刚走到他后面,赵兴宝似觉察了突然一回头,李珺倒吸一口冷气,把自己先吓了一跳。 赵兴宝鄙视地看着她:“这胆子还真是小,哪里像个男儿。” 李珺瞧着他眉目里傲慢的气息,又像恢复了那天初来时的模样,但是还好语气里还有一丝熟悉感在,遂并不那么在意,只是张口辩解:“哪有!” “你不是还怕蛐蛐?” 这说的是前几日课上被那蛐蛐吓得当众大叫的事,同现在一惊一乍倒坐实了。李珺自知理亏,不再与他多辩。 “赵兄在做什么?” “玩而已。”赵兴宝似乎百无聊赖。 他面前摆着文房四宝,和一本有些旧了的字帖。桌案上已经写了半幅,笔致很是浑厚有劲,与面前的字帖有九分相似,颇有后唐李鹗楷书的风范。 李珺忍不住叹道:“写得真好!” 他点点头道:“师傅也说我是有些长进了,我本想练草书,他总说要先把楷字习好。” “师傅?我们今天有书法课吗?还是你这字帖师傅?”李珺又问。 “恩,这帖是我前几日去翰林院才得来的,你可要?”现在他与刚才的态度又转变了很多,一喜一怒全都挂在脸上。 “这么贵重的帖子,我不敢要。”李珺连连摆手。 “其实这帖子临过很多遍了,已经乏了。”原来他是腻了。 “你写的已经很好了,”李珺真心感叹。 “多谢。”赵兴宝终于露了笑颜。 “刚才赵兄说得翰林院可是宫里的?”李珺寻张允无果,但是赵兴宝常年在宫中行走,应该也知道点儿张家的事吧? “那是自然,那里头都是咱们大赵国最聪明的人,至于他们做些什么,我也说不清的,左不过都是为皇上办事儿。”他放下笔,似乎是不准备再写了。 “那上次跟赵兄一起来的豫王,其母听说便是当今的张贵妃?”李珺小心地问道。 “是。”赵兴宝回道。 李珺见有戏,又道:“那贵妃娘娘身边是否有个内侍总管姓张的?” 这一问却让赵兴宝警觉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李珺被问住,紧张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关心一个太监干嘛?难不成你还与他有亲?”赵兴宝质问道。 “没有,没有。”也是,这么直接地打听一个太监,是有点怪怪的。 李珺想好说辞又道:“去年老家人说宫里有一位大人去过杭州,好像说是姓张,还是贵妃面前伺候过的” “哦,可能是姓张吧,他们都是娘娘赐的姓,就好像杨嫔的内侍姓杨一般。”赵兴宝回答得并不确定。 “我们那里也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听说是宫里的来的人就觉得稀奇。”李珺尴尬地笑笑。 “呵呵,宫里就那么好吗?”赵兴宝这话说得似乎很不屑。 “你不喜欢待在宫里?”李珺反问。 赵兴宝立刻起身反驳道:“我可没这么说过!” 而后,他似乎又犯了脾气,李珺再欲问别的什么,他也都懒怠回答了。看来真是欲速则不达啊,李珺感慨。 回斋舍途中,几株槐树上,槐花已然悄悄含苞待放,一串串青白似珍珠一般,半隐在枝叶中,香味确是掩藏不住的,随着微风一缕一缕地四散开来,周遭顿时都变得清凉芬芳。 李珺四处张望着便走到了后院,这里倒也安静,索性找了一棵古槐,靠在背面小憩。 突然旁边传来一阵细小的脚步声,李珺张开眼睛,一个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斋舍那里过来,手上还捧着些什么东西。 李珺好奇地跟这那身影走到了一处更为隐秘的草丛后面,原来是小童不易。只见他正拿着一个小耙子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栽了一棵什么,还用手把土按按实。 细碎的虫鸣声在草丛中此起彼伏,不易弄好后满意的四处看看,起身拍了拍手,又拿了水壶,跑去旁边的水沟中接了水。 李珺远远地瞧着他种的那片好像是塔草,这是治外伤的草药。他悄悄地种了这个做什么? 突然,远处有人喊道:“不易!不易!” 不易正吃力地拎着水壶,吓得里面的水都打翻了一些,但是又不得不应,他急急忙忙地把水壶藏好,就往斋舍跑去了。 不一会儿,课钟响起来,原来是上课的时辰到了。斋仆在钟旁骂着,大概是不易误了一些上课的时辰。不易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角,忍着眼眶里的泪水。 也有其他监生自斋舍里出来,见了不免注目,那斋仆就不好意思大声呵斥了,把他推赶了,干活去。 再下学回来,不易又依然笑嘻嘻地给各舍送替换的监生服了。 李珺悄悄问他:“你种草药干什么?” 不易很紧张摇头道:“公子,不易没有”。 李珺瞟了一眼,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童,穿得是太学里统一的暗黄色的童侍服,黑而明亮的眸子却不敢看自己,两只手指甲缝里还有午间种植留下的泥垢。 “是谁受伤了吗?”李珺略带严肃地问。 不易惊讶地看了李珺一眼,又心虚地说:“没有,没。” “那,我预备要去告诉斋仆大人,那后院不知道怎么多了一片塔草呢!”李珺故意道。 “您认识塔草?”不易知道事情败露。 “是,你为什么要种那塔草?” 不易犹豫了一会,才坦白道:“我娘去山上砍柴不小心被蛇咬了。” 原来如此。 李珺知道他们这么小就出来做工,家中大都是不富裕的。 “那找大夫了吗?” “找了,”不易声音里还带了些哭腔,“大夫说要每天换药,要不然会烂的,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子,。娘说不要紧的。我害怕娘的脚烂掉,偷偷问书院药圃大人要了几株药草,他说是治外伤的,我自己种在后院,每天给娘采一点回去换药。” 103换药 李珺爱怜地看着这个孝顺的孩子,问他:“那你知道怎么炮制塔草吗?” 不易天真地摇摇头:“不是就把它捣捣烂贴在伤口上吗?” 李珺苦笑摇摇头:“那样药效并不是最好的。” “公子懂药?”不易问道。 “略知道一些粗浅的药理。” “那,那公子可否教一教不易。”小童眼里满含着期待。 “这,你家远吗?现在反正也没事,同你一道去一趟也无妨。”李珺爽快地回道。 “真的!”不易不敢,立刻擦了眼泪“不远不远,公子跟不易走就是。” 说完,他还是先回了后院,摘了一些塔草小心地包起来带着,而后两人才从角门出了院子。 从宽巷子进窄巷子,周遭的房屋逐渐变得破旧不堪,这里就像是繁华的京城被遗忘的角落:一眼望不到便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的。终于拐到第三条巷子时,不易指着最里面的茅草屋子道:“公子,到了!” 推开篱笆院门,他朝里面喊着:“娘,娘!不易回来了。” 屋子里似有动静,但却不见有人出来,只听得一个细弱的女子的声音道:“今日早了些啊?” “对,我还带了我们学里的公子回来。”不易道。 “什么公子?”那妇人声音显然有些慌张。 因为自己毕竟穿着男装,李珺没有贸然进去,怕他们觉得不便。 “是我们书院的上舍的少爷,说要帮您看一看伤口。”不易解释。 那妇人似乎生气了:“不易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娘不要紧,你这样把贵人请来,我们哪里能让……” 夫人还说着,不易就要把李珺迎进去。 “娘,这云公子人很好的,他懂药理,可以教不易帮娘换药。” “哎,你……”夫人似乎也拿他没办法。 “夫人,在下冒昧了。”李珺在屋子门口停住,陪着笑拱手道。 不易娘亲就靠在墙边破旧的床铺上,脸色菜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炎热,不怎么通风,屋子里有一股酸臭味。 妇人还想要爬起来向李珺行礼:“叨扰公子了,我们不易还小,不懂事,您不要见怪。” 李珺瞄了一眼,她的脚似乎肿了:“夫人不要动了,是在下听说您受伤,自己懂一些三脚猫的医术,便想要自告奋勇帮您看一看。” “多谢公子,奴家没事的。”妇人还在坚持。 “娘,你就让公子看看吗!”不易道“你瞧,我还自己跟药房大人要了草药!”不易小心地打开手中用布包裹着的塔草,深绿细长的叶子像是母子俩的珍宝。 “不易心中记挂得很,夫人若早治好了,他也不用那么担心了。”李珺附和。 妇人抿着嘴,眼中似也有些泪光,忍着痛把脚挪了位置。这便是同意让李珺医治了。 待靠近了,才看清她的脚果真是已经肿了,包扎的布条半搭着,不知道是伤口溃烂了,还是先前的草药味,隐隐有黄色的水渍印出来。 “奴家觉得一直勒得很,就把带子拆了些。”妇人自己解释。 李珺按了按她脚边其他位置:“这些地方疼吗?” 妇人已经皱起的眉头:“嗯,今日感觉下床都有些吃力,这半边身子都麻得很。” “啊?娘你疼吗?”不易紧张地小脸都红了:“公子赶紧教不易换草药吧!” 李珺抬手道:“莫急,夫人腿上蛇毒似乎还未清除干净,所以才会导致伤口周边肿胀,全身麻痹,你们之前请大夫没去蛇毒吗?” 这话问得妇人同不易相视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大夫给我们开了个方子,但是银子不够所以药抓得少了些。” 原来如此,李珺立刻掏出随身的锦袋:“幸好在下出门时带了些碎银子,不易拿去先把药抓来,塔草给我。” “怎么能要公子的银子。”妇人又急道。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快去吧!”李珺朝不易挥挥手。 “哎!”不易感激地点点头,找了方子便往外跑了。 “不易,慢点儿!”妇人不忘了嘱咐。 但是,他似已经跑远了,并没有听到,妇人坐在那里也悄悄落了泪:“都怪奴家不好,贪心想多砍些柴火,走到那草里也没仔细瞧,就被咬了。” “夫人不用担心,等服了药您就会好的。”李珺安慰。 “拖累公子了。”夫人哽咽“不易从小就懂事的很……您同奴家说实话,那什么塔草不是他偷来的吧?” “不,真的是他在我们太学药圃里讨来的,他还不想再麻烦别人,自己想办法栽了起来,这样就够用了。” “这样……”夫人似才放心。 “只是,在下冒昧地问一句,不易父亲呢?”李珺好奇地询问。 “他,他没有父亲……”不易娘亲不自然地回道。 “是在下唐突了。”李珺觉察她的难过,大约是不在了,也难为这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了。 “那你再躺一会儿,在下把这塔草去处理了帮你先换外伤药才是。” “公子莫要弄了,脏了您的手,待不易回来弄吧。”妇人劝道。 “不碍事。” 李珺捧了塔草便隔壁的小厨房,低矮的半间小屋子,门口摆了一只大缸,但是水已经见底。灶台上也是空荡荡的,少了一丝烟火气。只有旁边的小炉子还有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她赶紧加了一把柴,把火烧旺。而后又出去担了些水回来,洗净塔草,给妇人换了药。 天黑的时候,不易终于回来,开心地向李珺展示手中的药包。但是,妇人已经昏昏沉沉地有些要眯睡着了。 他这才放缓了脚步,悄悄地跟着李珺进了厨房,桌上的塔草多已经细心地切好,屋内炉火旺旺的。 “公子您会烧火?” 李珺捣鼓这炉子正有些焦头烂额,干笑着点点头:“浪费了些柴火。” 不易卷起袖子:“还是不易来吧。” 李珺点头:“也好,把水生大些,先把药煎了才好。” 两人这样又忙活了好一会,伺候妇人服了药、睡下,才惊觉肚子都饿得叫了起来。 不易拿出了家里仅有的一点面粉在小炉子上做饼子,还撒了一些小葱末,闻起来香喷喷的。李珺一连吃了两块,见不易蹲在一边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问道:“你怎么不吃?” 不易指指睡在屋里的妇人:“娘亲还没有吃,她等会起来也要饿的。” “不易真是懂事。”李珺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半块饼子,指着桌上刚才买药多的铜板道:“那些你也拿着吧,给你娘买点好吃的。” 不易没有推辞,咬着唇道:“公子的恩情,不易一定不会忘记的!” “这个忘记也没事,你先吃点东西吧,要不待会都没力气扶你娘亲呢!”李珺把饼子递给他。 不易咽了咽口水,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 “你们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吗?”李珺瞧着破败的茅屋和可相依为命的母子俩,好奇地问道。 “好像没有。”不易想了想。“我自小跟着娘和外公,后来外公也不在了,就剩下我跟娘。” 坎坷的身世竟然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不易比自己还小那么多,她在杭州府自小长大好歹衣食无忧。但是好在不易懂事坚毅,李珺不觉感慨道。 104夫子 “怎么弄外敷塔草的步骤记住了吗?”天色已经晚,李珺突然想起太学的宵禁时间,过了点院门就会关起来,所以得赶紧走了。 “嗯。”不易认真地点头“公子您还认识回去的路吗?要不要不易送您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你就在家里守着你娘亲吧!”李珺摆摆手“明日若是有什么问题再来问我。” “好,多谢公子!”不易深深地给李珺鞠了一躬。 “进去吧。”李珺在院子门口挥挥手,便匆匆冲进了夜幕之中。 回去的路上,她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一路小跑着到大街上,灯笼渐次多了起来,才敢放缓了脚步,只是这样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角门已经关上了。 李珺懊恼地坐在石阶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在外面露宿吧,想想只能硬着头皮找地方爬墙,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角门这边围墙都太高,她绕着走了一会,终于找到了一处最低矮的地方,旁边还有一株小树可以踏脚。她先试了试够不够劲,然后撩起衣衫下摆,把帽子勒紧了,用手扶着小树便往围墙上爬。 还好这墙边有些伸出来青瓦,她够着瓦片棱角,终于爬上了墙顶。但是刚才脚踏着的瓦片似乎松动了,眼看着就要掉下去,她“呀”地一声接住了,又轻轻把那瓦片放下。 “太好了!”李珺安慰自己,然后小心翼翼地滑进了围墙内侧。 正在暗自庆幸自己完美地进来之时,一抬头,却发现墙内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正坐着两个男子,一黑一白。披着月白色斗篷的正是那日见过的赵德丞,而那黑衣的已经站了起来,紧紧地握着剑把,合都奇怪地看着她。 李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尴尬的气氛维持了几秒。一阵凉风,不巧从那一面送来了一片绿色的像小扇似的银杏叶落到她的面前。 若是没有撞见自己,这场景还是不错的。李珺暗自苦笑。这么晚跳围墙,他们定是把自己当成贼了吧?那赵德丞肯定也不认得她,这可怎么办? 李珺急得轻咳着,拱手道:“两位,打扰了,不好意思。” 那赵德丞并没有回话,只是抬起了手横在那黑衣男子面前,看来他并不打算把她当成贼,那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李珺也不再啰嗦,立刻跳起来就往旁边跑了。但是这里是太学的哪里她并不认识,七拐八拐了好一会儿,终于绕了出来。 上舍门口,守夜的斋仆在打呼噜,她蹑手蹑脚地跨过门去,一路小跑回到斋舍里,才敢大口喘气。 今日真是太险了,以后定要记住宵禁的时辰。 果然,第二日高士林就神秘地过来问她:“小小谦,昨晚查房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李珺一本正经地说:“哦,昨日在书馆看书看得睡着了,所以回来晚了。” 一旁的赵兴宝嘲笑高士林:“你以为人家像你一样流连花巷不归吗? 高士林很夸张地闻了闻李珺身上的味道:“那可不一定,小小谦身上也挺香的。” 李珺被他闻得汗毛都竖了起来:“高兄,我可没有!” 高士林看她紧张的样子,笑道:“我知道了,姑且信你一次,下次学正问我的时候我可就要把你报上去了!” 李珺立刻感激地朝他行礼。 “行了,你不要怕的,他就是说说而已。明儿他自己不回来的时候你也帮他记着。”赵兴宝安慰她。 “我确实回来了,晚了一些。”李珺还想解释。 高士林与赵兴宝已经互掐起来:“臭小子,明个不要想去我们府里玩了。” “哎,士林哥,好哥哥,我那是开玩笑呢。”赵兴宝一秒谄媚的耍宝的样子也令李珺咂舌。 “嘘,夫子来了!”旁边有人喊道。 “今日上的是律法课吧?”另一人道。 “是啊。” …… “怎么是他!”门口夫子似已经进来。众人议论之声更甚。 李珺也抬头看去,岂料那进来的正是昨夜银杏树下的赵德丞。不同的是斗篷换成了一件海蓝色的外衫,更衬得他的五官棱角分明。 李珺下意识地用书挡住了脸。 “你干什么呢!”赵兴宝今日坐在了李珺旁边,用手拱拱她。 “只是突然觉得阳光很刺眼。”李珺胡乱解释道。 “是吗?”赵兴宝看着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窗户。 “怎么是德丞兄啊!”有监生道。 “说是当了助教。” “怎的不去朝里,回学里有什么意思?” …… 李珺听不太明白。 “诸位,”这时,那赵德丞自己开了口:“书院最新开设的律法课,在下也参加了夫子招录。所以现在担任了律法助教之职。” “赵夫子好!”高士林哈哈笑着第一个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给他行了一个礼。 “士林,不用这样。”赵德丞亦笑道。 “哈哈,学生是很敬重夫子的。”高士林道。 “诸位还把在下当做同学也可。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与弟子。只当是彼此切磋,教学相长吧。”这一番话说完众监生议论之声渐弱。 “世子谦虚了,我们都知道您当年在太学,可是连夫子们都自愧不如的智多星。”一位监生恭维道。 “哼……”旁边张允冷哼了一声:“尽会吹嘘拍马。” 赵兴宝似也同他很熟,有好些人一起围着同赵德丞叙旧。 李珺便悄悄问高士林:“你上一回说这位世子不在学里了,就是领了这助教之职?” 高士林摇着扇子点点头。 “听说他们宗子,都会有朝廷直接恩荫官职的吧。”李珺瞥了一眼赵兴宝。 “恩,不过德丞公试优、殿试优,所以不用恩荫也是要委以重任的。” “那他怎么不去做大官,跑到这太学里来做夫子啊?”李珺听得来了兴趣,也向其他监生一般八卦起来,挡脸的书也扔了不再去管。 “这个嘛,人各有志。这小半年信王病重,他请辞在家中照拂,所以耽误了之前选任。”高士林回忆。 “信王生了很重的病吗?”李珺好奇地问。 “那么就请这位来回答一下吧。”堂前不知道何时已经开始授课,赵德丞蓝色的身影站到了李珺的面前。 “小小谦,夫子叫你呢!”高士林幸灾乐祸地笑道。 李珺再一转头,便看到一双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双眼看向自己。 105药圃(上) “你叫什么?”赵德丞的嘴角扬起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学生云谦。”李珺慢慢地吐出那几个字。 “云谦……”他轻念了一遍:“刚才,为师说了律法要从小处抓起,你能先说说我们太学的三舍法规吗?” 怎么觉得他是故意在刁难自己?李珺暗想。三舍法是什么?旁边高士林和赵兴宝都在同她挤眉弄眼,真是两个讨厌的家伙,张允定然是会的,可惜现在要怎么问呢, “知道吗?”赵德丞又看起来很有耐心地再次问道。 “三舍法嘛,学录学正大人第一天就向我们宣读了。说得是三舍生员……”李珺只能硬着头皮回忆了几句,那赵德丞点点头:“说得很好,行艺加一分。” 这,这就加分了?众生皆愣住了。 “这么容易就加分?早知道我来回答了!”有人怪叫道。 “本夫子第一课上第一人答问,自然是要加分不是?”赵德丞笑着回道。 众人哗然点头:“也是!” 李珺却还是不明所以,站了好一会儿也不敢坐下。 “怎么这是还想要再答一题?”赵德丞笑着问。 “不,不!”李珺慌忙坐下。 难道是她想错了,人家根本没认出自己来?或者没有想要揭发自己?李珺恍恍惚惚地上完了这课。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要当面向赵德丞解释一下,再怎么说自己也没做坏事,又凑巧被他看见…… 想罢,李珺立刻跟着赵德丞走的方向找去,夫子院应该和斋舍是一个方向,李珺刚追出院门,却看见那赵德丞同梅夫子在一起说着什么,梅夫子还很认真地拿着一本册子记下来。 难不成真的去告状了?李珺心中不免有些气馁,算了既然他都说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大不了向梅夫子解释。 遂她径自走到两人面前坦白道:“两位夫子,那件事情,学生想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私试的事情不需要你们参与的?就等着考试就行。”梅夫子疑惑地看着突然站在他们面前的李珺。 “嗯?”李珺抬头看着赵德丞。 他好似也疑惑地瞧着李珺。 “夫子们是在讨论私试的事情吗?”李珺反问。 “对啊,赵夫子今日第一次来授课,你们马上月底的私试不知道要不要进行,所以问一问。” 误会?!李珺红着脸慢慢后退着,向两人鞠躬道:“学生好像弄错了,打扰二位夫子了,学生先走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往斋舍跑去,只留下依然疑惑的梅夫子和满脸笑意的赵德丞。 “真是,真是!”李珺懊恼地一边跑一边敲着自己的脑袋,自己真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明明没有想要说出来,自己总是疑神疑鬼的。 下次一定要好好地向这赵夫子道歉。 再回斋舍,李珺想起昨日的事情,但是转悠了半天也没看到不易,难道已经回家了? 最在还是在后院找到了正在照顾塔草的不易。 “你娘好点了吗?”李珺远远地问道。 不易头上还沾着几根草须,从树丛后面慌忙跑出来,一见是李珺,开心地回道:“公子!我娘昨晚喝了药比昨日好很多了,身上没有那么麻了,能下床了,但是脚有些肿,头也有些晕,我再采几株草药回去。” 李珺替他捻掉草根:“那就好,我看你娘气血也不足,平日里有头晕症吗?” 不易瞪着大眼睛点点头:“娘没说过,但是我见她有时候会扶着头趴在那里。” 李珺皱着眉头思索:“我那日替你娘号脉发现她体虚得很。” “那是什么意思?不易不懂。”不易脸上充满了担忧之色。 “先把蛇毒解了,这个体质后面可以慢慢调理的。”李珺安慰他道。 “好,那劳烦公子了。”不易点点头,采完塔草又急匆匆的赶回去了。 李珺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去了药圃。 太学里的药圃在最西边,是国子监为了诸生药学、药理课而增设的。听说选学之人并不多。进了药圃园子,就能看见有一坐木架水车,涓涓细流随着水车的转动,往药圃中汩汩而流,而那摇动水车的却正是叶夫子叶海川。 “叶夫子好。”李珺站在碎石小径上行礼。 “云谦?你这是?”叶夫子疑惑地停了手。 “原来管理药圃的是夫子。”李珺惊喜道。 “是,药学也是为师教授的。” “那学生有一些问题不明,想向先生请教。”李珺殷切地走到近前。 正在这时,药棚中又走出来一人:“云谦?” 同样蓝白的监生服,正是张允。 “张兄也在这里。”李珺心中咯噔了一下。 张允的表情似乎也不太自然,嘴角略动了一下:“恩。你怎么来了?” “听人说这里有药圃,过来看看而已。原来这里是叶夫子所管。”李珺走到近前解释。 “是,叶夫子懂药理。”张允道。 “张兄为何而来?没听说你选修了药学。”李珺光明正大地问道。 “啊,有事请教而已。”张允看似并不想多说:“不过现下正要走了。” “夫子您忙着,学生下回再来!”张允走到那水车前朝叶海川行礼道。 “这就走了。”李珺追过去。 “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张允点点头从李珺身边穿过,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闻到了一缕似曾相似的淡淡的药香,她一个激灵,盯着张允的背影,她知道这是润香丸的味道。 难道说他刚刚服了润香丸?李珺很想立刻追上去问一问,但是她了解张允的脾气,对于自己个人的事情他是不太愿意与别人说的。 “你来有什么事吗?”叶夫子也拍了拍手下来道。他带着一顶苇笠,穿着窄袖短衫,倒像是田间劳作的农人,但是举手投足间仍然带着一份书卷味。 “啊,先生知道四物汤吗?”李珺想起来时的任务。 “四物汤?这是妇人滋补疗养的汤药,你如何问这个?”叶夫子摸着短须问道。 “当真是妇人吃的对吧?”那就好了,李珺还怕自己记错了:“学生也是在书中看到了觉得好奇,想来问一问。” “哦,你这是要改学药学了?”叶夫子问。 “并没有,学生只是感兴趣而已。”李珺笑着道。 “我们书馆里有好些医药古籍,你如有心钻研,可以去借来一阅。”叶夫子指点道。 “多谢夫子。”李珺拱手道。 106药圃(下) 叶海川继续摇动那水车。 “这样浇灌倒是省了很多力气。”李珺赞道。 “是,这还是德丞先前帮为师想出来的法子。” 德丞?难道又是他?李珺暗自琢磨。 “对了,昨日你们应该见过他了吧?你们律法科的赵夫子?”叶海川想起了什么。 “对,见过了,赵夫子很年轻,听说原来也是上舍生。”李珺惶惶不安。 “是,他算是为师授教以来,最优秀的弟子了。”叶海川忍不住感叹“只是信王身子不济,他隔三差五要回去侍疾,若不然皇上也多一份助力……。” “这样……”李珺点点头。 “他为人也好,并没有那皇家世子的架子,你们同他相处多了就了解了。” “是,看来赵夫子真是出色,让叶夫子至此还称赞不已。”李珺戏谑。 “啊,你们这届监生也不错,尤其是刚才那张允对学业精益求进。”叶夫子笑着补充:“是个不错的苗子!” 这话头迁到了张允身上,李珺自然不能放过:“方才张允兄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哦,那倒没有,他过来为讨要一个方子。”叶海川道。 “药方子?什么药方?”李珺追问。 “说是其父心悸,夜不能寐。所以说他也孝顺得很。”叶海川赞道。 “他父亲?”李珺没看出来那张总兵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啊。 “啊,是……”叶海川不知为何突然又噤了声:“水撒好了,为师要整理药册去了。” “叨扰了夫子好一会,那学生也告辞了。”李珺见他真的无意再说下去,便也行礼告别。 次日下学以后,日头还高得很,李珺因同不易约好了再去他家中帮忙瞧一次,所以第一个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高士林拿着什么册子悠闲地往她面前一坐道:“小小谦,行艺和平日的课录都不错,有希望在品状榜上争榜首啊。” “品状榜?”李珺不解:“这是做什么的?” “你不知道吗?马上便要私试了。”高士林夸张地提高音量。 “哦,这样。”李珺隐约记得开学大典上说过,不想这么快便到了。 “不管是私试还是公试,按照各舍生员成绩都会设品状榜的,排名第一的生员会有太学赐的奖励哦!”高士林解释。 “还有这个啊,只怕我们不够格。”李珺笑道,她志不在此,所以并没有那么在意。 “已经不错了!”高士林拍拍她“对了,私试过后休沐,兴宝邀我们去琼山。” “琼山?去爬山吗?” “哈哈,到时候再说吧!”高士林神秘地笑笑,又往前面去了。 时辰不早,李珺匆匆赶去时,不易娘亲同不易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但是瞧着她脸色还有些苍白,遂李珺劝道:“夫人,您的腿还没大好,不能多走动,进去歇着吧。” “没事的,我们劳苦惯了,不易说公子您又要来,奴家过意不去。”不易娘亲笑道。 “公子,娘说幸亏多亏那日公子出钱又出力,要不然娘亲的蛇毒也解不了。”不易笑嘻嘻地扶着她娘亲。 “夫人能痊愈那是最好。在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李珺自谦道。 “公子快进来!”不易冲进屋去,拉开帘子。 屋子里桌上摆了一盆粉嫩的鲜桃,翠绿的叶片还挂在桃梗上。 “公子,您吃桃儿吧。”不易献宝似的捧了果盘来。 “不用,不用。”李珺连忙摆手。 不易憨笑着放在了最靠近李珺的凳子上,自己已经偷偷咽起了口水。 李珺笑道:“不易吃吧。” “不,公子吃。”不易很懂事,认真而坚决地劝道“这桃好着呢!” “要不,不易和公子一起吃吧。”不易娘亲爱怜地看着他道。 “娘亲也吃!”不易拿了一个递到她面前。 “娘还病着不能吃这个,你和公子一块吃吧。”不易娘亲摸摸不易的头劝道。 不易这慢吞吞地把手收了回来,又递出去:“公子您吃!” “好,这个就算是给我的,那这个不易吃!”李珺假意收了,也拿了一个桃塞在他的手里。 不易不好意思地舔舔嘴,这才狼吞虎咽起来。 李珺又朝不易娘亲道:“夫人也要补一补,今日我带了几副补药来给您煎服。” “这如何使得,公子莫要再破费了!”妇人道。 “听不易说您经常头晕,这中了毒本也需要好好补养补养,今日我带来的是四物汤对您最适合不过来,也不是很贵,您先喝一剂试试。”李珺劝道。 “这,公子的恩情,咱们母子真是还也还不清了。”夫人眼眶里又泛起了晶亮。 “您坐着就行。”说完,李珺便熟门熟路地去炉子哪里打水煎药。 “公子要我做什么?”不易吃桃也没忘了要做事。 “塔草采了吗?”李珺看着他滑稽的样子问。 “当然采了。”不易答道。 “行,那你先把塔草处理了吧。” “好嘞!”不易利索地回道,桃子还没吃完,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灶上,先去处理了塔草。 别看不易年纪小,但是做起事情来真是好得很,塔草外敷的办法李珺就嘴上说了一遍,他便记住了,一会儿弄好了,也没忘记到李珺面前来邀功:“公子您瞧,不易弄得对不对?” 李珺给炉子里添了一把火,夸赞道:“很棒,不易以后可以去药铺子里帮忙了。” “真的啊!”不易听得眼睛笑得都眯缝起来,两口便把那剩下的桃子啃完了。 炉子里煎得四物汤要焖煮好一会,不易娘亲也自去里屋歇息,李珺见那塔草汁水还剩一些,就拿了不易吃剩的桃核与他玩。 “刚才那是买的桃子吗?”李珺问。 “不是,这是我们家种的。”不易得意地说。 “哦?家中还有桃树?” “是,我娘还会用桃子做蜜饯,可好吃了。”不易笑道:“不过,公子要用这桃核做什么?” “用桃核来刻东西。” “真的?怎么刻?”不易很感兴趣。 “瞧,我们先把桃核的边磨平,待我来给你刻一个小船。”李珺用刀把桃核两头挖去,一个袖珍的桃核小船跃然在手心。 “哇,好漂亮!”不易拍着手道“这个是给不易的吗?” “嗯。”李珺点点头。 “那能刻上不易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李珺又在船身上刻了小小的“不易”二字。 两人把袖珍小船放在了盛塔草汁的小碗中,正是:一叶轻舟碧波上! 待四物汤药熬好,李珺不敢再久留,天黑之前就赶回了书院。 107私试 随着蝉鸣的响起,上舍的生员们也将迎来第一次私试。张允听说还熬夜掌灯温书,难怪晨时起来看到眼睛下面还有一圈黑印。 高士林、赵兴宝等人倒是依然悠闲的很。 “试期为两日,明日第一场,测试经史、书学。后日单测一门算术。”叶夫子介绍了一下私试的流程。 “还有的科目呢?”李珺问道。 “会在下次安排。”叶夫子解释道。 “还好只得三门。”众生不由议论纷纷,暗自庆幸。 “算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另有人反驳。“经史还要做文章的!” “是啊!” 李珺没有参加过,听着其他人的议论,又问高士林:“这私试难吗?” 高士林托着脑袋回道:“你是怎么考进太学的?跟那个比这个应该不算难吧!” 也对。 “高兄说的有礼,多谢点拨。” “趁今日还有空闲,”高士林一把勾住她的脖子:“走,先到为兄那里去吃些好的。” “好吃的?是什么?”李珺只好跟着他走。 “宝宝带来的。” “宝宝?” “兴宝啦!”高士林质疑李珺的领悟能力。 “好吧。”除了高士林也没有人会这么喊他了,李珺暗道。 谁知到了斋舍院中,却见小童不易正在门口等着她,手中还碰着一袋桃子高兴地喊着:“公子!” “你这是?”李珺问。 不易举举手上的袋子:“娘让我再摘些桃子给您,还有一些之前做的蜜饯。” 高士林等人已经先行回了斋舍,李珺蹲下来道:“这怎么好意思,你娘怎么样了?” “好多了,多谢公子!” “那就好,你等一会儿。”李珺还想找些什么做回礼。 不易却机灵地跑开了,“公子您忙吧,不易先走了!”一溜烟便跑没影了。李珺只得作罢。 高士林那边不仅喊了张允,还有与他同舍的生员周贺,也是上舍生员。 “哪里来的桃子?”张允见李珺捧着的袋子。 “人家给的,你们尝尝鲜。”李珺把不易送的东西带来跟大家一起分享。 “如此,我们倒是可以摆一桌考前宴了!”高士林拍手笑道。 赵兴宝也命小厮把点心摆了上来:“考什么宴不重要,有的吃最重要吧?快来!” 只见一只只白瓷碟子上面摆满了精致的小点心,红的枣糕,黄的香酥小饼,绿的青团。 “多谢斋长,多谢三爷!”周贺因与众人都不是很熟,所以,格外多礼了一些。 “这桃子也不错。”高士林倒是先挑了李珺带来的桃子。 李珺又把那蜜饯也拿了出来:“这桃干腌制的也别有风味呢。” “是吗?”赵兴宝一时来了兴趣,也挑了一块尝尝。 忽而,外面有人闻声进来:“这是做什么呢?这么热闹。”原来是梅夫子同易明夫子。 几人慌忙都站起来行礼:“夫子好。” “大家不要行礼了,我们是来找士林的。”梅夫子笑着道。 原来在私试前,他们还要把各舍生员平时的行艺再统计一次,方便公试后一起汇总。 高士林一边向二位夫子汇报,一面还朝李珺眨了一下眼睛。“加分的有张允、李珺二位生员,减分的嘛,暂时没有。” “夫子,你们也来吃点东西吧。”赵兴宝在那里殷勤地邀请着,又命小厮沏了两杯好茶端来。 “不用了、不用了。”易明夫子推辞道。他在上舍教授的是算术课,好些生员最是头疼,但好在易明夫子耐心地很,脾气也好。新授之题,总是会反复讲解,所以与脾气古怪的梅夫子不同,大家对他的印象都很好。 “夫子您不是最喜欢吃酥油饼,来一块嘛。”赵兴宝好似孩童一般,帮两位夫子拿了吃食摆在面前。 “这蜜饯看起来倒是不错。”易明夫子看到李珺面前摆着的桃子和蜜饯。 “恩,夫子尝一尝,确实很好吃。” “哦,这是哪家买的。”易夫子浅尝后问道。 “是斋舍小童家自己做的。” “当真有这手艺?”赵兴宝不可置信地问。 “是的,以前他们家说是卖这个的。” “哦。”赵兴宝半信半疑,在他看来,好吃的东西一定是买来的,要不就是宫里、府里大厨做的。 临走的时候,桌上的盘子里的点心还有很多都没有动过。赵兴宝可能是吃腻了,高士林吃了一个桃说吃不了太多。李珺想到不易,于是便向赵兴宝讨要:“赵兄,我能把多余的点心包起来带走吗?” 赵兴宝无所谓:“好吃你就带走吧。” 遂喊了小厮来包。 “你干嘛要做这种事情。”张允不明白李珺的举动。 “什么事情?”李珺不明白。 “吃人家剩下来的啊!”张允质问。 李珺并不以此为耻:“张兄,其一,在下觉得赵兄带来的这些点心真的很好,所以想要包来与送我们桃子小童分享。其二,赵兄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在于他这些点心能给喜欢的人食用他可能也会觉得很高兴。其三,俭,德之共也。何乐而不为呢?” 张允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云兄实为善人,张某惭愧。但是在下还是觉得在赵兄那里拿东西不太妥。” 李珺笑笑,不再反驳,谁让自己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不易的呢。对了明天说是会发上舍生的月份例钱,也给不易捎一些去吧。好先帮母子俩度过难关。 此时,斋舍内的生员大多都已经各自闭门温书,安静地很。李珺瞧着前面张允的背影,想及此行的目的鼓起勇气追上去问道:“张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味药,叫做润香丸的?” 张允听了立时顿住脚步,看向李珺:“如何问起这话来?” “哦,这润香丸是我们杭州府一味有名的药丸,上次在叶夫子那里遇见张兄时,仿佛闻到这药丸的味道,以为张兄知道。”李珺故意道。 谁知那张允眼睛一亮:“是你们杭州府很有名的药丸?” “对。” “那在什么地方售卖?” “此刻恐怕已经买不到了。”李珺对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他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售卖之人已经不在了。” “哦,那倒是可惜了。”张允若有所思。 李珺见他没有抵触,又问:“张兄知道此药?” 张允旋即回道:“怎么会知道,我从来也没有去过杭州府,或许是叶夫子那里的药味让你产生了幻觉吧。” “是吗?”李珺有些怀疑。 108琼山(上) 私试的第一日,大家都起得很早。 李珺捧了点心在斋舍等了半天,也不见不易,只得先行去了学馆。 经史考的都是平时课堂上问过的,所以大家都下笔顺畅,只是其与书学合并,所以对试卷上的字也有考究,大家答题的速度都放缓了,力求书写得更好些。 一场结束后,生生坐了那么许久不动,腰都酸疼不已,不免个个都叫苦不迭。 “怎么,你也累坏了?”高士林瞧李珺不停地转着脖子。 “还好。”李珺无力地回道。 “明日私试结束,记得一起去琼山!” “明日便去了?” “是。” “只有咱们俩吗?” “还请了诸位夫子,还有张允!”高士林回道。 “这,那我们去合适吗?”李珺有些惶恐。 “为什么不合适?那山上有皇家御用的温泉,等闲人是享用不了的。圣上在多年前就赐了齐王一座府邸,就在温泉旁。” “原来是还有这神奇之处。那张允兄果然也去吗?”李珺又问。 “是啊,怎么了?” “哦,没什么。”李珺暗道,那也好,找机会再问问他润香丸的事情。 第二日,因为内外舍生员不参加本次的私试,所以就直接放了生员假。学馆另一边熙熙攘攘,不断有监生结伴出去的声音。惹得内舍考生们也偶尔抬起头来张望。 易明夫子却一刻也不放松,严肃地提醒大家:“诸位莫要羡慕那些已经放生员假的监生,他们羡慕你们的是无法参加此次私试。他年名上凌烟阁,谁羡当时万户侯。” 众人明白其中劝慰之意,又思考起来,算术最需集中精神,若是注意分散就不知该如何下手,也容易出错。遂大家都收敛心思认真答题。 交了卷子的那一刻,才如释重负,赵兴宝只同高士林打了个招呼便先走了。 “我们待会也过去。”高士林道。 “好。”李珺点点头,“咦,张允兄怎么也不见了?” 高士林看了一下,张允果然已经消失不了。“不管他了,或许是去入厕了吧,他认识的。” 李珺跟高士林出了太学的们,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在那里。见高士林出来,马夫便里利索地把车赶到近前:“少爷。” “去琼山,齐王府庄子那里。” “好嘞!”车夫随即驾马而行。 “你自打来了国子监还没有出来好好逛过吧?”高士林见李珺好奇地观看着大街上的事物。 “恩,高兄经常出来玩吗?”李珺心血来潮地问。 “每次回府都经过,却不是经常下来逛。” “哦,之前听说赵兄喜欢书法,那高兄喜欢什么?” “我嘛,什么都喜欢,更喜欢漂亮的……”高士林突然意味深长地嬉笑道“女人吧!” 李珺倏然脸色通红。 “哈哈,你又不是女人。脸红什么?”高士林大笑。 李珺尴尬地一瞥头,盯着大街上看,不再理睬他。 突然,冷不防马车颠了一下,李珺的头撞到车窗上,眼冒金星。 “怎么样,可要紧?”高士林坐稳了关心地问道。 李珺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地回答:“不打紧。” 高士林掀开帘子责问道:“怎么回事?” “少爷,奴才该死,只是前面有一辆马车走走停停挡住了去路。” 果然前面停着一辆枣红色罩顶的马车,旁边又有很多摊贩杂乱无章的摆在两侧,所以一时竟堵住了。 车夫跳下车去查看,只一会工夫回来道:“回少爷,前面那小姐态度蛮横的很,说着急就让我们改道好了。” “什么?这大街难道是她家的不成!本公子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小姐!”高士林说着也跳下车去。 李珺无奈,只得跟着他一起绕到那马车前。 “莫不是你故意指使他故意撞我?” 只见一位身着湖绿罗裙的少女正颐指气使地冲那摊位前的男子道,她后面还躲着一位小童,小童看起来脏兮兮、怯生生的,脸上还挂着泪水。 “怎么,怎么可能!”那男子结结巴巴地否认:“你,你才是想赖了这摔坏玉佩的事!” “哼,你别以为本小姐没瞧见。”那少女梳着朝云髻,瞪着那男子冷哼:“刚才,我在你摊位前就已经看到那玉佩似缺了一个块。” “你,你胡说!”男子吼道。“反正,反正你和那小童都要一起赔!” 少女又转向那小童:“你同姐姐说,是不是他逼迫你做这些腌臜事?”语气与刚才又天壤之别,亲切的很。 小童瞟了那掌柜的一眼,像拨浪鼓一般摇头:“不是,不是!是小的冒犯小姐,不小心!” “你不要害怕,你说出来,姐姐就把他送到官府去。”少女继续耐心地劝说。 “你,你胡说什么!”摊位前面的男子面露凶色,走到前面便去拉扯那小童:“也算我今日倒霉!被撞坏了的这玉佩就不要你赔了,快走,快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谁知就在这拉扯之间,那男子腰带里突然掉出好些玉饰来,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该死!”男子立刻慌张地蹲在地上捡拾起来。 有好事的蹲在地上捡了一块仔细瞧着说道:“咦,这些怎么都是粗粗地拼在一起的破损的玉器。” “是啊,莫不是他偷藏在那里专门坑人用的?”又有人猜测。 “之前听说南街上有好几个人买玉石的,不小心碰碎了几块,赔了不少银子呢!” “只是,这玉石好像并不是什么好玉呢!” 众人的议论一时说得那男子恨不得立刻卷了摊子就走。但是他越急越乱,慌乱之中竟然又撞到了自己的摊位上,摊子上好好的玉饰合都掉落在地上,碎成一片。 男子“哇”的一声痛喊起来:“我的玉佩啊!” 众人被这一瞬间的事惊得也都收了口,生怕这男子再怪罪到自己身上。 那小童似乎也终于鼓起了勇气,向少女诉说了什么。 “去,把衙门里的人叫来,查查他到底骗了多少人!”那少女扶着小童退到一边,冷静地吩咐一旁跟着的小厮。 “是小姐!” “真是恶人有恶报啊!”众人也都义愤填膺地指责着瘫倒在地上痛哭的男子。 这一边,高士林也同李珺一起往回走去。 “哈哈,原来是裴家姑娘,算了,绕道就绕道吧!”高士林摇着纸扇,大度地说。 “高兄认识?” “啊,似见过,裴公家的孙女脾气是够硬的。”高士林咂咂舌评价。 “只是,”李珺疑惑地问:“刚才那男子跌倒,是不是因为绊到了高兄的脚?” “是吗?为兄并未在意!”高士林又朗声笑着上了马车。 109琼山(中) 车夫绕到另一条街,出了城门,又往西走了一会就到了琼山脚下。 竹林前面,已经有几个小厮并几台竹制小轿在那里等候。见他们二人下车,领头的小厮上前行了礼:“高公子,我三爷在上面恭候。” 高士林点点头,让李珺上轿。 李珺却连忙摆手:“可远?难得能到这风景秀美的地方来,不若步行上去吧?他们抬着我们,反倒有些失了赏景的兴致了。” 李珺坐不惯这种人力小轿,记得同沈拂某次在蜀中的一个小镇上,山高路陡,路边上有很多做这人力小轿生意的汉子。看着他们吃力地抬人、抬东西上山,觉得他们很辛苦。 沈拂却说:“但是这是他们谋取钱财的渠道,你不坐他们的轿子他们反而会饿死。”所以李珺记忆深刻。但是现下,他们就算不坐这些人也是有月俸的吧,遂李珺情愿自己走一走。 “敢情小小谦真的是来爬山的?”高士林笑道“不过也不远,” 遂皱着眉头道:“那为兄只能舍命陪君子了。”于是,两人便兴致勃勃地徒步往山上走去。 殊不知,紧跟在他们后面的马车上也下来了一人。 “那是高公子?”来人问道。 先前的小厮回道:“回世子,是的。” 那人点点,笑着问:“他们怎么不坐轿子?” “高公子旁边的少爷说,看着小的们抬轿子辛苦,影响看景儿的兴致。” “倒真是个妙人儿。”那人嘴角微扬,同随行的黑衣男子道“如此,我们也走上去吧。” “是。”男子干净地回应。 “世子,上山路长远,还是坐轿吧!”后面跟着的随从有些不知所措地劝道。 来人正是赵德丞,他挥挥手依然踏上了石阶。 阳光被树荫遮挡,一路上山间清风,潺潺泉水洗净了疲惫。高士林与李珺顺着山石之阶爬到半山腰,便看见一座门楼,上书“玉宇琼楼”。 高士林介绍:“这是圣上的亲笔。” 李珺点头惊叹。 再往里面走,便看到了几处大小庭院,错落有致,周围遍布高树异石。 “好一处世外桃源!”李珺赞叹。 “二位公子请往玉泉阁。”一位小厮上前来领路。 “好。” 二人跟着小厮去了正院后方的一个小院子。只是里面却空无一人,屋内的八仙桌上早就摆了好些小食果品。 “看来张兄还没有来啊?”李珺道。 “我们就先享用呗。”高士林说着就往椅子上一摊:“在山间还不觉得,停下来顿觉累了。” “嗯,是有一点儿。”李珺抹掉额头上的细汗。 “这院中有一眼温池,要不要去泡一泡。”高士林眨着眼介绍。 “啊?不必了,不必了。”李珺连忙摆手。“我也不是很热。”说完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 “泡个澡而已,岂不快哉?”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李珺还是推辞道。 “但是咱们今日就来享受这温泉的呢!”高士林故意逗她。 “我……”李珺正不知道如何拒绝。突然门口小厮喊道:“三爷。” “哦,宝宝来了。”高士林也站起来。 “士林哥能不能不要喊宝宝了!”赵兴宝抗议。 “赵兄。”李珺也半躬身道。 赵兴宝朝她点点头:“你们不下池子玩儿吗?” 高士林看看李珺遗憾道:“我们小小谦不愿意啊。” “为什么?这是琼山天然的泉眼温泉,皇上都爱这泉水,对身体有益。”赵兴宝介绍。 “对了张兄还没来吗?”李珺又问道。 “原来小小谦是想和张允一起泡澡啊?”高士林嬉笑着问。 “才不是。”李珺慌忙解释。 “张允他说府中有事,私试完就先回去了。”赵兴宝拣起桌上的葡萄塞到嘴里。 “啊?”李珺暗道难怪走得那样快。 “夫子他们呢?”高士林也问。 “嗯,都来了在冷泉那边。”赵兴宝回道。 “那你还不去作陪,赶到我们这来做什么?”高士林提醒他。 “没事,父王在那呢,母妃在清池那里陪着师母们。” “听说你小舅舅回来了?”高士林也坐下来吃着果子。 “嗯,外祖去世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很大。”赵兴宝点点头。 “那这是不再出去了?” “应该不可能吧。舅舅不是那种安于宅院之人。” “嗯,也对。” “三爷,王爷那边请您过去。”赵兴宝的随身小厮莲蓬在门口喊道。 赵兴宝丢下手中的葡萄:“没说是什么事儿吗?” “豫王殿下来了,还有一位大人陪着来的。。” “啊,那你们自己玩儿吧。”赵兴宝听闻赶紧起身。 “王爷也请了两位少爷。”莲蓬又道。 “怎么?”赵兴宝问。 “王爷、王妃都去了豫王那里了,所以怕几位夫子那里冷清。麻烦高公子代为招待些。” “行啊,小事一桩。”高士林一口答应。 李珺因听到张允不来已经开始打了退堂鼓,想着干脆下山直接那总兵府里拜访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才好。但是,此刻看来一时半会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只能先跟高士林一起去了夫子们所在的冷泉那里。 “冷泉是什么?也是温泉?”路上李珺问,她怕去了会看到什么不堪的画面。 “啊,冷泉顾名思义泉水是冷的,不能泡澡的。”高士林笑答。 “哦,那就好。”李珺自言自语。 “放心吧,不会找你帮夫子们擦背的。”高士林安慰道。 李珺一片窘然。 往宅院上方走了一段路,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细长的流水自上而下,被巧妙的做成了一个流水茶台。泉眼口上做了一个茶台,两个茶士在那里分茶,再用竹托把斟好的茶用流动的泉水送到夫子们面前。 夫子们正分坐在流水的两侧,身边摆放着茶水小几。几个小童趴在泉水边,用竹杖够那水中送来的竹托子。 叶夫子的桌上摊着画卷,好像正要执笔作画。梅夫子与易明夫子端了茶碗在一旁观看,一边还说着些什么。 另一边主桌上茶碗还摆在那里,齐王应该刚走。 只有赵德丞似乎只在于享受这流水送来的茶盅,甚是惬意。因为正好面朝着路口,先看到了李珺他们,笑着朝他们点头。 110琼山(下) “夫子们好!”高士林带头行礼。 “哦,是士林来了。”梅夫子回首点头。 “夫子好。”李珺小声地附和。 “你们来看看,叶夫子这幅山水图。”梅夫子热情地招呼。 “夫子今日又出大作了?小小谦,咱们有眼福了!””高士林夸张地恭维。 “士林最调皮!”易夫子摇着头笑道。 到了近前,李珺才觉高士林并未夸大,只见叶夫子笔下山势峰峦深厚,林木疏密有致,点染技法纯熟,绝对称得上是画作佳品,难怪被大家称道。 旁边小童已经很机灵地从泉中捞起了两杯茶水,端到二人面前。 “多谢。”高士林接过茶碗走到赵德丞面前坐下:“德丞兄看似很享受?” “彼此彼此。”赵德丞举起茶碗相敬。 “其实在这冷泉倒有另一种玩法,赵夫子有没有兴致?”高士林提议。 “怎么玩?”赵德丞笑问。 “喏,脱了鞋袜,沐足之。”高士林说着把茶碗放下,坐到了最下游的泉边,脱掉靴子,就踏进了泉水之中。 “嘶,真是舒服啊!”他叹着见李珺望过来,龇牙咧嘴地向她挑着眉。 “很凉吧?”李珺笑他。 “不是凉,是凉爽的很!”高士林反驳着一边又朝赵德丞招呼:“德丞兄,你也来试试看。” “你还怕没人陪你?几位夫子,士林邀你们一起用冷泉泡脚。”赵德丞广而告之。 “哦?还未享用到温泉水,这冷泉水这样倒也别有一番滋味。”易夫子第一个呼应着。 “是,夫子可以一试。”高士林附和。 “不过此刻人多,咱们不若来玩流水台猜谜吧?”易夫子提议。 “哦?”梅夫子也来了兴致:“怎么说?” “这个好!”高士林拍手赞同。 只见易夫子指着流水中的竹托,“大家每人出一个谜交给小童,轮流放入竹托。大家随意在这冷泉中捞竹托中的谜面一猜?” “有点意思。”叶夫子听了也放下笔捋着胡子点头。 “既然猜谜,那要有彩头。”赵德丞故意道。 “就把叶夫子那副画做彩头吧。”高士林俏皮地请求。 “海川,你意下如何?”梅夫子也笑着询问。 “承蒙几位看得中。”这算是同意了。 于是大家沿着冷泉依次坐下。李珺也坐到了高士林旁边,泉水清澈,脱了鞋袜踏入这冷泉之中,顿觉一阵阵凉意沁人心脾。 “夫子们,来了。”泉口处小童喊道。 只见第一只竹托顺着泉水缓缓而下,绕过 坐在上首的叶夫子第一个够了竹托,打开碟子中的卷纸:“一字生得巧,八面都是脚。” “这谜面倒是应景。”梅夫子点点头。 “那这谜底是什么呢?”高士林狡黠地催促。 “这谜是士林出的?”叶夫子问道。 “是!”高士林承认。 “是井字吧?”叶夫子说出自己的答案。 “夫子好生厉害。”高士林夸张地鼓掌称好! “下一只由叶夫子投掷。”小童喊道。 换上新的谜面,竹托又顺水而下。梅夫子和易夫子抽中的谜面也都连续猜中了。高士林却因为疏忽连竹托也没有拿到,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李珺在他后面拿到了谜面,但皱着眉头,似乎很难猜出谜底。 “想不出来?”高士林淌着水关心地走到她面前也看了一眼那谜面。 “什么啊,德丞,一看就是你出的题。”高士林抢着念起来:“东海有大鱼,无头又无尾,丢了脊梁骨,一去直到底。” 赵德丞也不反驳:“云谦猜不出来吗?” 李珺咬着下嘴唇道:“学生试一试。出东海,入西山,写时方,画时圆。” “这不还是谜面吗?”高士林一愣。 “这是已经猜出来了,用另一个谜面来回答,妙!”易夫子称赞道。 “对,谜底应该是‘日’吧?”李珺询问道。 “算是我输了。”赵德丞笑着端起茶碗回敬道。 李珺腼腆地报之以笑:“赵夫子承让。” 最后,几乎每人都猜出了竹托中的谜底。只得高士林捞了两回。于是彩头变成了惩罚,罚他在冷泉中为大家分茶。 “夫子,这茶你们将就喝吧。”高士林站在泉中求饶。 李珺已经穿好鞋袜,遂好心地帮他给大家端茶送水。 路过易夫子身边时,瞥到他的官靴底下都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印染上了一团青色的印记。那一边高士林喊起来:“小小谦,快扶本公子起来,泉底有碎石硌着脚了都站不稳了。” 李珺无奈放下托盘,前去搀扶。谁知泉边草多湿滑,她脚步急了没踩稳,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滑到那泉水之中去,旁边赵德丞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站稳。李珺心有余悸地缓了一口气:“多谢夫子。” “无妨,小心点。” 高士林见状反倒笑起来:“小小谦是想下来再试一脚?别不好意思啊!” 李珺瞪了他一眼,气道:“时候不早了,高兄还是先上来吧!” “怎么,你此刻就着急走了? 高士林慢条斯理地爬上来问道。 李珺小声抱怨“夫子他们该嫌咱们聒噪了。” “怎么会,有张允那等书呆子,自然也要有咱们这等话痨子!”高士林自嘲道。 李珺听了趁机道:“对了,难得休沐,不知道张兄府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应该有重要的事吧,要不然他也不会不来琼山。”高士林猜测。 “听说他们府上是在阖阊门外?”李珺问。 “没想到你对张允真的还挺上心啊?”高士林谄媚地笑道。 “同窗一场,偶然听到便记住了.”李珺义正言辞地解释。 “是,是!”高士林莞尔。 那边赵德丞突然朝高士林使了个眼色,小声道:“你们玩着,我要先回府去了。” “这么快!”高士林拉着他:“还没来一盅酒!” “改日吧,到时候我来做东。” “好好,那今日就饶了你,不过你都走了,兴宝又不在,咱们也没什么意思了。”高士林有些扫兴。 一旁的李珺听了提议:“那咱们也走吧?” “小小谦也不喜饮酒呢!”高士林笑道:“也好,如此,咱们也早些下山,另寻去处吧!” 111身世(上) 另一边,赵兴宝赶到琼楼那里,豫王果然已经来了,只是那里除了祭酒胡大人之外,还有一人他并不认识。赵兴宝猜测应该就是陪同豫王来的翰林学士了,他本以为会是位老夫子,谁知道年纪看上去与叶夫子差不多,气度也出众。 “殿下来了。”赵兴宝走到豫王面前行礼。 “兴宝哥哥免礼。”豫王见着他很开心。 “兴宝,这位就是新任的翰林学士李茂晟李大人。”齐王介绍。 “李大人。”赵兴宝乖巧地问候。 “三爷有礼。”李茂晟拱手道。 “听说现在李大人还不时要为豫王授课?”胡大人问道。 “是,今日正是授课之日,豫王殿下说受了齐王之约,皇上便派下官陪同前来。”李茂晟解释。 “兴宝哥哥,咱们去药泉吧!”豫王迫不及待地在一旁同赵兴宝低语。 赵兴宝瞄了齐王妃一眼。 “去吧!”齐王妃笑道叮嘱:“豫王殿下一直等着你呢,别在池子里胡闹啊!” “是。”赵兴宝颔首领命一般应了一声。 “李大人,那本王去了!”豫王又同那李茂晟道。 那李茂晟点点头:“殿下尽管去吧,下官在此等候便是。” 齐王在一旁同旁边的管事好好交代了一番,豫王同刚才的少言寡欲相比,这会儿像是出了笼子的小鸟一般拉着赵兴宝窃窃私语,两人并着肩便跟去了。 “殿下就是消瘦了一些。”齐王望着两人的背影轻叹。 “听说这平日饮食已经十分注重,但是殿下的小毛小病还是时有发生。”胡大人也跟着说道。 “王爷、胡大人,殿下的事情,我们做臣子的还是不要妄加评论为妙。”李茂晟好心劝道。 “李大人所言甚是。”齐王惊觉刚才的失言,也不知道这新任的殿前师傅会不会在皇上面前多嘴。 另一边,齐王妃命人沏好了茶水,几人坐下继续聊着。 “李大人不是京城人士吧?”齐王问。 “回王爷,在下祖籍徐州。”李茂晟道。 “吏部李大人是?”齐王似乎想求证什么。 “是在下长兄。”李茂晟拱手应道。 “哦,李茂昆大人家的大公子似乎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啊!”胡大人跟了一句。 “难怪皇上会选李大人陪着豫王,贵府上真是满门书香呢。”齐王赞叹。 “王爷谬赞。” “诶,李大人不要这么谦虚嘛,我们兴宝以后大人也要多点拨。来来以茶代酒,敬李大人一杯!”齐王说着举起茶盏。 “听说新科状元外祖是谢府上的?”胡大人在官场酒桌上听了不少八卦。 “谢府?难不成与谢相是同宗?”齐王吃惊地问道。 “好像还是嫡亲的兄弟。”两人这么说着都询问地看向李茂晟。 “这是长兄的家事。”李茂晟似乎并不想深聊此事。 “也是,也是!来来,我们饮茶,这是王妃幼弟在外带回来的白岩茶,味道不错!”齐王转移了话题化解尴尬。 “那可真要好好尝尝了。”胡大人也附和着“此番王妃任小将军在宫里领了禁兵巡抚使地职位,皇上很器重。” “是,因为岳父已经不在,任家只有这么一个男丁了,所以王妃还是希望他留在京里,留在身边,也能多照拂一些。” “确实,确实。” …… 山脚下停着好几辆马车,其中一架黄金色的罩顶最为显眼,玉片镶嵌,华贵无比。 “那辆应该是豫王的马车吧?”李珺问道。 “如若不然呢,谁敢用龙纹织锦啊?”高士林摇着折扇笑着反问。 “看来豫王同赵兄的相处的不错!”李珺道。 “如何能下了这断定?” “开学议会上,亲自陪着他去,此刻又赶着来琼山找他玩儿。” “是有些小孩情谊。”高士林点点头笑道“待会,你是要去何处?” “高兄呢?”李珺问道。 “让你晚些走多好?咱们在上面再待一会还能泡个温泉水。”高士林气道。 “高兄也无事咯?咱们去找张兄玩吧!”李珺提议。 “张允?他恐怕没那功夫吧!” “反正咱们闲着也是无事可做,就去嘛!”李俊撺掇。 “好吧,好吧,这张允到底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惦记着……”高士林抱怨。 马车绕过小半个京城,又来了李珺上次路过的张家府宅门口,不同的是这次是光明正大的想要进去拜访。 高士林的小厮锦西先到门房上递了拜帖,不一会儿,一位年纪偏老一些的男子走出来,打量了高士林一下,还算有礼地问道:“敢问小爷找谁?” “你们少爷在不在府上?我们是太学里的同学。” 李珺知道高士林不仅算是太学的灵通人物,上至朝堂,下至市井,他都比一般的监生知道的多一些,且为人处世都很老道。李珺此刻倒像个跟在,乖乖跟在后头。 那管事似乎有些诧异有人来找张允,但是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道:“您是找我们允少爷?此刻少爷并不在府中。” “那在哪里?他说今天府中有事才回来的。”李珺着急地问。 “今日学里没有课吗?小的并不知。”那管事显得恭敬有礼,但是那态度却让人觉得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好,那多谢了。”高士林把李珺拽回来就往回走,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管事也奇怪地看了他们几眼,这才缓缓关闭了大门。李珺失望极了:“那张允去哪里了?” “不要着急,我大概猜到他去哪里了。”高士林的表情却有些沉重。 “哪里?” “去麦巷。”高士林朝锦西道。 “那是什么地方? 高士林苦笑:“去了就知道了。” 麦巷同样在朱雀门外,巷子的北面就是曲折蜿蜒的蔡河,巷边有成片成片的田野,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已经收割完毕,只余列整齐的梗子。有几个总角小儿光着脚在田埂上玩耍,还有牵着牛的农夫扛着犁准备去田间劳作。 高士林指着麦巷中的一户普通的宅院道:“这里就是张允原来的家。” 李珺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住在这里?他不是总兵府的少爷吗?” 高士林难得没有调侃的语气:“那张总兵只是他的伯父,他是过继过去的。这里住的是他的亲生父母,且是他出生之地。” “什么?”李珺没想到张允竟然也有这样的身世。 112身世(下) “你怎么知道的?”李珺问道 高士林回忆:“有一回在路边遇见他扶着一人,像是什么病发作了,很难受。那时天也很热,他们又没有马车,于是我便把他们送了回来。才知道是他生父。” “想不到高兄也是菩萨心肠啊。”李珺反过来取笑他。 高士林苦笑着继续说道:“后来我打听了一下,那总兵大人府上一直没有男丁,张允与他们家是一支的,几年前跟着族人迁到京城里,便过继给总兵府上。” “那他岂不是有两个父亲了?” “一般来说,过继了以后就不能再喊原来的父亲叫做爹了。” “这么硬生生地断绝关系?”李珺又问。 “也不叫断绝关系吧,但是族里面族谱上,肯定是只会记下现在的总兵大人是张允的父亲。” 李珺若有所悟:“哦,原来是这样。” “那我们还要进去吗?”李珺突然问。 “怎么?你不是很关心张允的吗?”高士林奇怪。 “是,但是我怕张允恐怕不喜欢我们看到他的家事吧?”李珺忐忑道。 “张允是有那么一点要强的心。”高士林点点头。“但是……” 他突然停了口看向不远处:“咦,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李珺一转身,果然看见张允正好从那屋子里走出来,面带疑问地看着他们俩:“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张兄,那个,我们去了琼山后见你没来,怕你家中发生什么大事,有什么能帮忙的吗?”李珺先憨笑着解释。 “我能有什么事,你们回去吧!”张允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便准备折身进屋。 “允儿,是谁来了?”里面一个虚弱的声音喊道. “没什么!你们快走吧!”张允又催促。 突然,屋子里又传来凉剧烈的咳嗽声,他顾不得他们,赶紧跑了进去:“爹,你怎么了?” 李珺也跟着进去。 “诶,小小谦等等我。”高士林喊道。 这宅子虽然不大,但是似乎新修整过,院子里摆着一条长椅,斜躺着一中年男子,看起来面容憔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咳嗽,此刻脸上涨得通红。 张允半跪在他面前,给他抚背顺气。 “允儿,恩公来了?”男子举起干瘦的手臂朝高士林说道。 “不是让你们别进来嘛。”张允起身小声道。 “允儿,怎么这么没有礼数。”男子,虽然精神不佳,但是责骂的声音还以很有力。 “伯父好,您最近好些了吗?”高士林彬彬有礼。 李珺却又一次闻到了熟悉的药味——润香丸。 “多谢挂念,这位是?”男子瞧着李珺笑着问。 “这位也是我同张允的同窗,叫做云谦。”高士林介绍。 “伯父有礼。”李珺跟在后面行礼。 “云少爷客气凉,快快到里面来坐。孩他娘,有客人来了!”男子撑着椅背喊道,片刻又咳了起来。 “爹,您不要劳烦这些凉。”张允着急地端了茶水给他。 原来那男子真的是张允的父亲。 这时,从旁边屋子里走出来一位妇人,头上包着酱色的头巾,腰上还围着围裙。 “允儿,这是?”妇人问道。 张允这才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他们都是上舍的监生。” “哦。”妇人立刻显得热情起来,“两位少爷快坐,我给你们沏茶去。” “伯母,不用客气。”高士林道。 “伯父这是喘症吗?”李珺试探地问道。 “是啊,很多年了。”张允父亲喝了茶才缓过来。 张允不知道为何,站在凉张父与他们之间,大约不想父亲回答他们的话。 “在家中还好一些,一出去,有时候喘得更厉害。”张父却不在意。 “快来尝尝,允儿刚刚从街上买来的。”张母端了茶水糕点出来,她身形略胖,脸也圆圆的,看起来很亲切。 “多谢伯母。”李珺道。 “你们没事,喝完茶就走吧。”张允突然转过身来说道。 “诶,张兄,我们难得来玩玩,不要这么绝情嘛!”高士林最擅长耍无赖。李珺倒觉得对待张允就应该这样。 “春天时还好,这些天不知道怎么又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越来越热了,喉咙口老有东西一般。”张母似唠嗑一般道。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李珺在这院子里四下打量了一番。 “伯母,您不若试一试把这花移走。”李珺指着院子角落里的一盆绒球花。 “这花移走?这花怎么了,长得挺好呢!”张母奇怪地问。 “不是花有问题,”李珺解释“这花花瓣细碎,且气味芬芳。待花盛开时容易引来蚊虫,花瓣枯萎时,又会被风带到空中。容易滋生粉絮与虫蚁。而这些对伯父的喘症都不宜,所以移走会好一些。” “难怪,越到这花处,喉咙口越痒呢。”张父恍然。 张母随即把那绒球花搬到了院子外面。 “张兄家中有细纱布吗?”李珺又问。 “你要做什么?”听了李珺刚才的一番话,张允似乎面容缓和。 “我想伯父虽然有喘症,但是总窝在家中也不舒服,细纱布可以做一个简单的围挡,出去的时候围住口鼻,这样就能挡住外面的粉尘飞絮,保持气息干净畅通。” “小小谦,你好聪明啊!”高士林听了都忍不住赞叹道。 张允也没有反驳,于是张母又拿来了细纱布,李珺还细心地在院外找来了几片艾叶煮水,先将纱布浸润其中。 张允不明所以:“你这是要干什么,好好的白纱都染绿了。” “捂住口鼻时不可能不吸气,这艾叶融在设白纱之中,这还能挡住一些污浊之气。”李珺耐心地解释。 一旁的高士林只惊讶:“原来小小谦还懂这些?。” “老家里,看到有些人是这样做的。”李珺搪塞。 细纱布在外面晾晒了一会功夫,就干透了。李珺把细纱布才成一个长条。给张父围在口鼻处试了试。 “闻起来有艾叶的香气。”张父点点头。 “您没有咳嗽。”李珺笑着提醒。 “对啊,孩他爹,你以前闻到香味什么的就容易咳。”张母也发现了这东西的好处。 “就是捂着这个不热吗?而且,干什么也不方便。倒像是山上绿林好汉的遮面布。”张允质疑道。 “这个只是能方便伯父万一出门的话,当然确实不太实用,还是要用手拿起来挡着多一些,您就当手帕使使吧。”李珺曾经看舅舅帮外公坐过类似的东西,但是到底怎么用起来方便,外公因为症状不严重,似乎也没怎么用过,所以她也不确定。 “小小谦也是一片好心嘛!”高士林倒是很赞赏。 “多谢这位少爷了,那花端走,就已经感觉舒服一些了。”张父也附和。 “那就好。”真的有用李珺自然也很欣慰。 113去世 “天色也不早了,张允兄同我们一块回去吗?”高士林热情地邀请。 “不用了,你们先走吧!”张允拒绝。 “允儿,爹没事了,你赶紧回书院去吧,那里规矩紧,你不要怠慢。”张父真心为张允着想。 “父亲,没事的!”张允还要坚持。 “孩子,听你爹的,这里有娘呢!”张母说着,又回了里屋。从里面拿出一双新做好的靴子,用布包好塞到张允手中。 张允这才没有再推辞,李珺似乎看到他目光闪烁,待他又向两人嘱咐了几句,才与李珺等人一同回去。 谁知刚跨出大门,巷口不远处有两人骑着马过来,张允神色突变,匆匆把手中的包袱放在马车上就迎了过去。 “吁!”马儿在张允面前停下。 李珺认得来的正是那总兵本人。 但是他并没有下马,戟指怒目地看着张允:“你今日不用入学吗?” “今日上午私试结束,午后便无课了。”张允屏声息气地回答。 “你不回总兵府,倒记得回这里?”总兵大人又扫到站在门口的高士林、李珺、张氏等人。 张母不知因何已经眼眶含泪,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抓着围裙前摆。 见张允不说话,那张总兵更气愤,正要发火。高士林突然走过去笑道:“总兵大人好。” “你是高家的?”张总兵上下打量了一下高士林的衣着样貌。 “正是,家父也经常提起总兵大人。说您经常被皇上夸赞!” 那张总兵竟然又满面春飞地笑起来:“哦,高将军也是一等一的将才啊!你认识我们允儿?” “在下与张兄是同窗,今日正好私试结束,邀张兄到这郊外一游,放松放松。” “哦,原来如此。” “此刻我们正要回去。”高士林又加了一句。 “那就好!”张总兵刚才的怒火不知道何时消失“你跟着高少爷,要好自为之!郊外的景色虽美,别忘了老祖宗说得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李珺听了不觉想笑,这是什么教导? 还好高士林又替他接话道:“总兵大人是想教导我们:男儿若逐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是吧?” 那张总兵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点点头道:“对,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你们赶紧走吧!” 一直跪在那里没说话的张允这才站起来,又道:“多谢父亲教诲!” 上了马车之后的三人反倒没了话,一路无声到了太学,张允连晚膳也没用就回去休息了。 李珺知道他心情不好,自己也有一些内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和高士林去过总兵府才让他们知道张允回了自己原来的家。 那个张总兵并不是什么好人,看他今天的样子就知道并不能像张允的亲生父母一般对待他。如果是她,一定不会离开疼她爱她的爹娘,张允过继到总兵府应该也并不情愿吧? 天色已晚,斋仆老耿到每个斋舍门口点燃了灯,李珺想起昨天托他把东西给不易。 “耿师傅,昨天的东西给不易了吗?” 那耿师傅借着灯火看清李珺的脸,回道:“云公子,不易没来,他们家出事了!” “啊,什么事?” “不易他娘死了!” 李珺本来已经疲惫不堪的精神一下子被惊醒。 “怎么可能?”她记得不易娘亲的身体虽然柔弱,那次看她的状态就已经好多了,又送了她四物汤,怎么会? 若是真的,他们家母子相依为命,他的娘亲死了,那不易该怎么办? 李珺连忙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是私试前一天吧。这会儿恐怕已经下葬了……” 后来耿师傅说什么李珺也没听进去,想要去不易家看看,又不知道合不合适,一晚上,李珺的心里都久久不能平静。 再次见到不易,他娘亲已经入土为安,因为家里没有大人,都是四邻帮的忙,之前家里人看病还有一些债没还,置办丧事又欠了些钱。 最后连那处破房子也托邻居卖了抵债,有好心人出了个好价钱买了,还说不易什么时候搬都可以,不着急收房子。 斋仆耿师傅宅心仁厚,向学正梅夫子提及了此事,因为不易好歹是太学里的小童,梅夫子特许他跟着斋住在太学的仆舍里,一是有个人看护,又以太学的名义免了他吃住的费用。 尤其是易夫子,听说了这件事,还资助了一大笔银子给他。 众人拾柴式的帮助,确实让不易情绪有一些好转,李珺去的时候不易、毫无精神的坐在仆舍门口的石凳子上。她小心地问道:“不易,你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易一见到李珺,又忍不住抽涕起来:“公子!我娘……” 不知道又哭了多久,不易才道:“我记得公子给娘喝了四物汤的第二天早上,娘就觉得好很多了,还起来给我做了饼子吃,又让我带桃子给公子。” 对,李珺记得。 “后来呢?” “谁知道等我回家,就看见娘倒在地上。厨房里的东西也撒了满地。我吓坏了,拼命地喊娘,可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不易仿佛又看见了死去的娘亲,他说的很激动,眼泪又忍不住要淌下来。 “我就哭着出去找胖婶子,就是住在我们家隔壁的。后来又来了几个人,还有一个大夫。大夫说我娘浑身发紫是中毒身亡的,是蛇毒又发作了!” “不可能!”李珺听到此处,忍不住驳道。 “是吧,公子也觉得不可能?” “你娘的蛇毒已经基本上去除了。”李珺回忆。“我第一次去你们家可能有蔓延的趋势,但是后来喝过药,隔天再去你娘都能下床,脸色也变红润,蛇毒怎么可能又反复?” “我也是这么跟大夫说的,大夫说我娘的症状确实是中毒。” “是不是中了别的毒?你娘吃过什么?”李珺又问。 “我回去只看到厨房里茶水壶翻在地上。我们家里也没有什么有毒的东西啊!”不易回想着。 “没有人听到什么动静吗?若是你娘不舒服没有喊吗?”李珺又问。 “问了胖婶,因为白天不在家,所以什么也不知道,也就是我去喊的前一会功夫才到家,其他邻居远一些,什么也没有听到。”不易哭诉。 114诗兴 李珺眉头紧锁,虽然觉得不易的娘亲死的蹊跷,但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可惜你娘已经下葬了,你年纪又小要不然应该去报官,至少衙门里有仵作,比那些江湖郎中看得更清楚些,你娘也不会死的不明不白。” “真的吗?”不易已经渐渐情绪平稳,听了这话又难过起来,“要是当时公子您在就好了!” “你现在跟着耿师傅住的还习惯吗?”李珺问。 “耿大大虽然看上去严厉,但是心里对我们还是挺好的。要不是耿大大,我……”说着不易又哭起来。 “好了,既然事已至此,你就不要想太多了,你娘肯定希望你能坚强些。”李珺安慰道。 “你没有其他亲戚了吗?” “我娘说我们家是以前逃难到京城来的,亲戚不是饿死,就是在路上都走散了。我娘跟着外公外婆在京里帮人家管果园,后来他们攒了一点钱,就买了那处小宅子,自己种了一些果子去卖,卖不出去就做了蜜饯,就是上次给您吃的。”不易解释。 “但是后来外公生病,借了些钱也没看好,没过多久就去了。外婆也跟着去了,蜜饯生意就断了。这些都是听我娘说的。” “那你爹呢?”李珺好奇故事里少了的那个人。 “我娘根本没出嫁,就生了我。她说我爹是一个好人,但是我们找不到他了。” 原来他娘是未婚生子,一个女人无依无靠拉扯一个孩子确实不容易。 “难为你这么小就到太学里面来。”李珺感叹。 “嗯,不易很喜欢太学,能服侍公子们是不易的福气,而且还能跟着斋仆大人们学字、学东西。”讲到这里,不易反而觉得太学是天堂一般。 “对了,”不易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易一直以为我娘不识字,那天整理家里的东西,发现我娘还藏了几封信在箱子里。” “哦?是谁写的?你爹吗?”李珺问。 “应该是,我看不太懂,写得很好,真的!”不易脸上填满了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看来,你娘应该很喜欢你爹,要不然你爹都不来找你们,你娘还说他是个好人?” “我,也不要这个爹了。”不易又转而悲伤起来。 “怎么了?” “我娘已经死了,我唯一的娘已经死了。”说完不易又大哭起来。 老天好像也怜悯这个可怜的孩子,云光都被遮挡起来,还刮起了嗖嗖的冷风。 李珺能感觉到那种天都塌掉的感觉,此刻一切言辞都是无力的。 “乖,你还有我们。” “我要娘,我要娘活过来……”不易呢喃道。 李珺也忍不住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不易乖,不易乖” …… 品状榜很快在上舍学馆门口公布了。 张允得了头名,也让那些平日里说他是递补进来的人没了闲言碎语。李珺竟然也意外地得了第二名,因为没有想到,所以李珺也觉得很开心。 高士林又要给两人办宴席,李珺怕了他喝酒的阵仗,直接拒绝了。 而张允自上次李珺他们去了麦巷之后,对待他们的态度也好了很多。至少不会莫名其妙地讽刺或者不理睬他们了。 眼见到了梅雨季,日日雨水如珠帘一般下个不停,天又闷又湿,人心难免浮躁。 李珺靠在学馆窗口,用手接着那雨滴,正百无聊赖。突然大家都安静下来,原来叶夫子到了。 叶夫子却并不以此雨为恼,还很应景的给大家出了一道难题:“春种夏忙,秋收冬藏,万物必有譬阖。要说这雨也是适应天时而落。景已至,未有诗。你们就以此为题作一篇诗文吧。不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大家被夫子一说,都一扫梅雨带来的潮湿与无奈。当下一面看着细雨,一面思索起来。片刻功夫已有人动起笔。 李珺其实心中已有一句,只是这句不太适合在这堂上做,遂又重想一首。 那边张允应该是想好了,已经开始动笔。叶夫子也走到他跟前,看他的诗并没有多加品评。 一会儿,又有许多人陆续埋头写起来。独高士林感觉昏昏沉沉地趴在那里。 李珺问他:“高兄还不动笔?” 高士林抬头看她:“急什么,你的做好了吗?” 李珺笑笑,用笔点点脑袋:“黔驴技穷,还在想呢!” “哦,小小谦肯定没什么问题啊!” 李珺拱手:“多谢高兄鼓励。” 最后,李珺看到连兴宝都已经开始写了,赶紧落笔写起来。 一时除了滴滴答答的雨声,只剩下了那纸笔研磨的声音,大家写得都很认真。 “都差不多了吧,写好的可以先送上来给为师一阅。”叶夫子突然打破这长时的寂静。 李珺忙得没有功夫抬头张望,但是听得有很多人都将手中的诗文呈了上去。 再等李珺落笔,叶子这时已经拿起一些诗文道:“我们先看看这几位学生的诗吧。” 《雨》张允 青梅落雨亭湖里,淡淡槐花迎风曳。 芸香书屋弄诗兴,孺子耕读雨梦稀。 吟完,下面一阵赞赏声,大家素日已经知道他的认真勤奋,原来才情原来也高。 李珺也觉得这一首甚好,加上品状榜的头名与此诗,应该不会再有人对他有异议了吧。但是他仿佛还是很淡然的,只是听夫子给他点评,认真的点点头而已。 接下来看了兴宝的,他做了一首五律。 《梅雨》赵兴宝 何处连绵雨,凉风贯从来。 落时骤夜急,涟漪汇成溪。 芭蕉垂绿叶,浮尘粘花语。 濯濯独思量,蒹葭也无常。 没有丝毫堆砌,果然是信手拈来的佳作。兴宝此时也很兴奋,他对待诗作的热情叶可比拟书法。五律里,兴宝这一首估计是拔尖了,只是李珺竟然还听出了一丝愁怨。 等大家陆陆续续写完,夫子又念了几首。突然李珺听到:“高士林《梅雨乐》。”他什么时候做好的,速度还真快。 《梅雨乐》高士林 梅雨绵绵润新荷,暑风和畅蛙鸣多。 小园簟凉庭深院,无事无课好快活。 这么随性,李珺偷瞄他,高士林正好也看到李珺这边,于是李珺送了他一个大拇指,那厮贼笑的更厉害了。 最后,到李珺的了,李珺不敢抬头,只听叶夫子笑着说:“这个最风流别致。” 《夏日梅雨》云谦 乌云旦送芳尘去,一册烟雨燕飞低。 天水如注苇如簌,枝繁叶茂入夏来。 “不愧是小小谦啊,写的真好!”高士林带头鼓起掌来。就连赵兴宝看李珺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惊讶。 然后夫子就诗韵平仄细细讲解,众生各自对着张贴在墙上的诗作又斟酌品味了一番,不知不觉,已过了下学的时间都还不知道。 莲蓬不知道何时就已经在门口候着,想来是等赵兴宝。 “又有什么事吗?”高士林问道。 “宫里召呢。”赵兴宝似乎不太愿意。 “好,等你回来喝酒!”高士林热情地回应。 他点点头最后还是无奈地收拾东西去了。 115三怪 等他们几人再回了斋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易一脸泪痕地坐在门口抽泣。 李珺奇怪地问他:“不易,怎么了?” “耿师傅摔了一跤,我想帮忙扶他,大家不让。”不易委屈地说。 “什么?耿师傅摔跤了?” “是因为你摔的?”高士林也问。 不易摇摇头。 几人也顾不得再仔细询问,到了耿师傅那斋舍里去瞧,果然是受了些伤,头上、手上都缠着纱布,叶夫子还在那里替他包扎。原来,雨季露草湿滑,耿师傅在池边打水准备冲洗长廊上面的污渍,不慎摔了一跤。 高士林不知道从哪里又打听了小道消息,神秘兮兮地对李珺道:“他们说这小童招了瘟神,克身边的人。祖辈克死了,娘克死了,现在到了耿师傅。” 李珺气愤地把他拽到一边:“高兄信这些神鬼说?所以他们才不让不易搀扶耿师傅?” “大概是吧。”高士林也无奈道,说着又瞥了一眼还呆立在门口的不易。他看起来是真的很担心耿师傅,小眼睛试探地朝里面张望,鼻涕还挂了半边,却不赶进来。 “虽说不信,但是咱们京城里着古怪的事情还真是有的。” 李珺不知道他是玩笑还是认真的:“什么古怪?” “你可曾听过咱们京城三怪?” “哪三怪?” 高士林见她果然没听过,低声介绍:“一怪便是宫里面传出来的,每逢宫里有新生男儿降临,就会被上天下了咒,活不过十五。” 李珺不敢相信,质疑道:“但是圣上不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吗?但是他活下来了!” “是,你不知道还有一个传说吧?坊间流传圣上是并不是真的皇子,是在先圣母太后生产时调包的。”高士林声音越说越小。 “你们这也相信?”李珺也压低了声音。 “说了是听说嘛,关键先帝十余个子嗣都没有活过十五的。”高士林欲言又止。 李珺联想到当下:“本朝的皇子也多为夭折……甚至一个公主也没有留下来,是吗?” “是啊!” “那豫王今年多大?”李珺又问道 “十三了。”高士林郑重地回答。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往下交流。 “那第二怪呢?”李珺又问。 “第二怪嘛,说的是我们城郊的景鸠山上有一个亡灵谷,但凡从那边经过的的人很少有活着出来的。” “这肯定是谬谈,世上哪里有鬼?”李珺觉得荒唐。 高士林摇摇手指:“你别说,除了一些命硬的,很多那附近的村民根本不敢上去。” 李珺知道有些神鬼说特别是神化了的,人们一般都会坚信不疑,生怕失去神仙庇佑,被那恶鬼缠住。 “第三个呢?” “第三怪就更加离奇了,说当今国舅爷在仙岛修炼,羽化成仙了。” “真的吗?” “这第三个到底真不真就不确定了哈哈。”高士林道。 “为什么?” “因为国舅爷也是我舅舅,除了他的行踪飘忽不定,而且曾经在司天监测准过几次天象以外,他哪里像仙人哈哈。”说完高士林朗声笑了起来。 只剩下李珺愕然地看着他,原来他也是皇亲国戚。 不过第三怪真的太不靠谱了!真的不是高士林随口编出来的吗? “你们也来了?”叶夫子收拾了药箱,看来是包扎好了。 “是,夫子。耿师傅还好吧?”高士林问。 “擦伤,静养几日就好了。” 角落里的不易拉了拉李珺的衣袖:“公子,耿师傅也是外伤,那塔草对他有用吗?” “如果只是擦伤,可以用的。”李珺回道。 “后面塔草还有几株,不易去采来!” “哎!叶夫子有……” 不易急着往后面去,根本没有听李珺说什么。 “唉……”李珺知道耿师傅由叶夫子医治,用的草药肯定可以医好的,但是不易一片好意,便随他去了。 但李珺担心的是耿师傅受了伤,自然没有办法再照顾不易,众人又都对他有那样的恶意流言。他还如何在这儿待下去呢? 李珺把这些担忧同高士林说了,两下讨论,等不易回来,问问他自己的意思。谁知等了好久,不易还是没有回来。 “难道玩得忘了回来?”高士林猜测。 “不可能,不易懂事得很。”这后院离的也不远,自己上一回也教了他内服塔草的办法,不会他自己去煎药了?李珺这么想着,便走到门口想去寻他一寻。 突然看到赵德丞与他那黑衣侍从抱着一人往这边来了,看那衣着身形,正是不易。 “不易!”李珺快步迎了过去。 “德丞?”高士林也惊讶地喊起来“这是怎么了?” 那黑衣侍从手中的不易,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眼睛闭着,脸上有好多水渍。 “马延发现他倒在沟里。”赵德丞道,原来他们在斋舍那边突然听到后院有什么动静,赶过去看的时候,不易就倒在了水沟边 正巧来看望耿师傅好些人也从屋子里出来惊呼:“哟,怎么了?” “像是溺水了!” 还有人冷言猜测:“不会是遭报应了吧?” “也许是自己羞愧地跳水?” “大家积点口德。”高士林笑着回敬。 赵德丞不紧不慢地扫凉一遍道:“事情缘由也不清楚,就妄加猜测,不怕惩戒吗?” “赵夫子恕罪,小的们不敢了。”一时那说话的几人红了脸,灰头土脸地走远了。 李珺让他们把不易抬到旁边斋舍的塌上。 “还好,还活着。”赵德丞实话实说。 “不易,你醒醒,不易!”李珺轻轻地拍着他的脸。 过了一会,不易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又闭上。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李珺轻声问道。 “不是我,不是我。”不易闭着眼睛痛苦地说着胡话。 也有热心的人打了水来,拿了干衣来,给他擦洗替换。叶夫子也又被请了过来。 “这一日怎么这么多灾事。”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梅夫子,这两起事故明显引起了他的重视。 李珺等人帮叶夫子打着下手,也不好搭腔。 “若不然,让不易就住在里吧?这样也和耿师傅互不干扰。择了妥帖的人来看护着。”高士林提议。 “也好。”梅夫子摸着胡子点头应允。“若无事,大家都散了吧,不要都闹哄哄的!” “是,是……”大家明白梅夫子这是要小事化了。 “还有,老夫要是再听到一星半点儿不实的谣言,你们这太学里也别再待着了,平日里没事,尽学着妇人嚼舌头,还怎么服侍公子们!”梅夫子最后厉声训斥。 “小的们知道了!”这一声令下,众人合都不敢再多言语。 116暗影 李珺自告奋勇地留下来帮忙,一直到晚上,才终于把不易这边都安顿好。 “这是什么?”临时来帮忙的小厮抱着从隔壁拿来的不易的包袱,里面漏掉出一个一沓用手帕包好的纸张。 李珺从地上捡了起来:“像是信笺啊。” “不易还识字?但是这信似乎有些年头了,这么蜡黄的纸。”那小厮稀奇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珺开了其中一张瞄了一眼那信中文字,似像情诗一般,难道说,这便是不易之前说过的,他爹写给她娘的信? 李珺又瞧那信笺上的落款,写着“曜明”二字。 现在不易娘亲已经不在了,最好是能找到不易生父,这样他才能有所以依托。李珺瞄了一样床榻上还未醒过来的不易,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生父的消息。 不一会儿,外面就漆黑一片凉,留守的小厮搬好东西,见李珺没了吩咐便靠着门口的麒麟石灯打着瞌睡。 “不是……娘……”昏迷着的不易说起了胡话,脸上红红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不易!”李珺轻唤他,并没有反应。李珺轻轻拭去他额上的汗,好烫。看来是发热了。李珺便想去唤那小厮,谁知刚刚走到门口,突然发现墙边似乎有个人影。 “高兄!是你吗?”李珺大着胆子问道。 并没有人回答,只有阵阵凉风吹来的丝丝雨滴。 又下雨了。 “公子,公子叫我?”那小厮揉着眼睛醒了。 “啊,是,不易发热凉,烦请去药圃请叶夫子来一趟。” “好,小的这就去。” “呀,下雨了啊!”小厮从屋后拿了蓑衣出来披上。 再等叶夫子来诊治煎了药给不易喝下,李珺忙前忙后只偷空昏昏沉沉地趴在那里眯了一会儿。 天渐渐大亮时,不易终于退了烧醒来,他捂着头说他跌倒在沟边,是有人推了他。 黑着眼圈的李珺怒不可遏:“什么人?” 不易摇摇头:“不易没看到,不易只捧凉塔草准备清洗时突然被推了一把,好像撞到了沟边一个坏死的木桩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是到沟边洗塔草的?” “对。” “看来这个人是有意要加害于你。”李珺托着下巴冥思:会是昨晚在外面偷看的人吗?可是为什么要害不易呢?李珺理不出头绪。 “你在太学里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不易没有!”不易连忙无力地摇摇手:“不易每日不过就是在斋内打扫,帮公子们、斋仆大人送送东西,敲敲那大钟而已。” “我知道了,你再睡一会儿吧。”李珺瞧着他还是很累的样子,扶他躺好。 “醒了吗?”外面,高士林并小厮锦西似捧了好些东西进来。 “嘘……”李珺回首轻声竖起食指。不易这么一会已经又睡着了。 “这些都是上好的药材,这小童应该能用到。”高士林轻声让锦西把东西放下。 “高兄有心了。”李珺给不易盖好被子同他一起退到外面,深思着问道:“高兄,你不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吗?” “什么事情?你整日琢磨着小童的事情,今日不准备去上课了?”高士林反问道。 “去是要去,但是我不太放心不易,我怀疑有人要对他不利。” “为什么?”高士林惊讶。 “不易早上醒了一次,说他是被人推下去的!”李珺解释。“而且我昨晚看到有一个黑影在外面张望。” “果真?!看到是谁了吗?”高士林也紧张起来。 “没有。”李珺沮丧地回道。 “这样,今日都是德丞的课,他也不会走,让马延过来看着不易如何?总比你有功夫,你也可以去上课。”高士林建议。 “马延?” “信王府的侍卫。”高士林解释。 应该是那日救了不易的黑衣侍从。 “如此当然好。”那马延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一直跟着赵德丞应该功夫不会差。 “不过,小小谦,你瞧瞧你,这才一个晚上,怎么你自己的脸色就这么差了呢。”高士林点点她的额头道。 “哎……”李珺伸了一个大懒腰“没事的。” 这时另一个和不易差不多大的小童在门口偷偷伸着脑袋朝里面张望。 “你是大荣吗?”李珺听不易说过他几次。 “公子好,不易他怎么样了?”大荣他有些害羞的抓抓脑袋,头上还带着一顶别了桃枝的毡帽。 “他还有些低烧,不过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大荣庆幸道。忽然前面传来了斋仆叫喊的声音,似乎是在叫他,大荣行了一礼便又跑开了。 “你说的昨个的黑影会不会是他?”高士林瞧着大荣的背影问。 “不会的,因为那明显是一个成人。”李珺肯定道。 “那可就难找了,咱们先去学里再说吧。”高士林吩咐锦西先留在这儿看守。 李珺点点头,而后又迟疑道:“高兄,散学后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好啊,什么地方?” “不易家。” 雨渐止,青石小路上,一高一矮两个穿着太学监生服的身影走进了一间破败的小院。 院子里四处堆积着一些被雨打落下来的树叶,零零散散地围作一团。正屋门上上了锁,只得旁边的厨房门半掩着。 “你来这里干嘛?”高个子正是高士林。他四下打量这院子。 “看一看。”李珺径自推开门,进了厨房。 办丧事的时候邻居们简单收拾了一下,里面的摆设基本上都没变。 炉火旁的有个小几,其实也就是个破旧的方凳。有一只脚短了一些,所以朝一边歪着。凳子下面有几片碎掉的瓷碗片。有一些青黑色的斑渍溅得到处都是。 “这是……”李珺惊喜地在炉子的另一边发现了一个青黑色的小东西:“找到了。” “是什么?”高士林见她这么认真的看着。 “我和不易一起刻的桃核船。”李珺道。 高士林先是愣住,而后有些气恼的质问:“你就是为了找这个跑过来?早说啊,我给你买一堆。” “你瞧!”李珺用手指捏住它给高士林看 “黑乎乎的看什么。”高士林本能地拒绝。 “上面还刻了不易的名字。” “所以呢?价值连城?意义非凡?”高士林取笑她。 “或许对你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李珺沉思道。 117认罪 随后两人又转到房门口,铁将军把门进不去。 “看来那位买屋子的好心人还没来过?”高士林道“这里就算要租住出去,也得改造一下呢。” 李珺没有回话,朝边上努努嘴暗示他:好像有人。 高士林立刻紧张起来,头也不敢动,轻声道:“这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来呢?” 等了一会儿,后面并没有什么动静。两人才回到院子门口,一边泥泞的路面上果然有几个浅浅的脚印。 李珺还想跟上去看看,被高士林一把拉住:“天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要不学迹上要被记上夜不归宿了,况且不知道那人是谁?是好还是坏,贸然行事不妥。” 李珺知道他是好意,遂点点头,还是一起先回了太学。 第二日,是易夫子的课,李珺有意无意地在他路过的时候,把头趴下去在他后面看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高士林奇怪地问。 张允也盯着她看。 李珺尴尬地小声回道:“好像掉东西了,所以看看在不在这四周。 “什么东西?”高士林问。 “啊,找到了”李珺举着手中的毛笔。 “你莫不是这几日没休息好?不是一直摆在你面前的?”高士林没好气地问。 “这样……”李珺憨笑着。 还好前面的易夫子并没有发现什么,也没看他们。 回了斋舍,高士林又喊他们去房里玩,原来今日高府送了消暑的绿豆沙过来,几人都吃了一碗。 只是他们感叹,赵兴宝回去了几日,未曾享用到。 “不过他们府上也不会缺的。” “听说他是又被召到宫里去了。”高士林道。 “咦,你也喜欢习文弄墨了?”张允指着挂在书案上的画卷问。 “哦,你说这个啊?”高士林把画卷拿下来。 “是叶夫子在琼山做的画,后来拿回去润色,前两天准备带过来给兴宝的,谁知他正好回了府。于是叶夫子想让我回去时带给他,都忘了。等会让锦西来拿了送到齐王府去。” 说着还把画卷打开给欣赏了一下。映入眼帘的一幅山水画,笔势浓淡相宜,峰峦看起来都透着灵动,旁边还题了一首诗。 “当时还只是半成,现在看来更是精品!”李珺忍不住惊叹。 “但是,这诗?”半天未开口的李珺突然按住画卷,仔细地盯着那首小诗看。 “这诗怎么了?”高士林 张允念道:“青山多妖娆,泉水绕舍清……” “我昨天看到不易他爹写给他娘亲的信笺……”李珺突然变得紧张严肃。 “怎么了?同这画卷何干?”高士林问道。 李珺指着那诗问道:“高兄,这画卷上的落款是?” 高士林瞄向那画卷中诗的落款:“曜明。” “对,曜明。”李珺回道。“不易的爹留给他娘的信中也是这个名字。而且字迹也很像。” “他们是同一个人?”高士林不敢相信的对比着。 “不易的爹有可能就是叶夫子!”李珺判断。 “不对。”高士林反驳。 “为什么不对!”李珺着急了。 “因为,曜明是易夫子的字。” “这诗是易夫子题的?” “对。” 李珺抓着高士林的袖子问道:“你确定?那就对上了。” “怎么回事?你们俩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张允问。 李珺解释道:“琼山那日,我曾经在易夫子的鞋底看到一团青色的污渍,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后来才想起来那青色的污渍中隐约有两个字,就是‘不易’!” 高士林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昨日去找那桃核?难道说易夫子去过不易家,而且踩到了你们刻的桃核?” “对,易夫子很可能就是那个毒杀了不易娘亲,而且想让不易淹死在沟里的人!” “你们确定没有弄错吗?”张允明白过来也严肃地问“这事可不是随意揣测的!” “我知道易夫子以前也曾经拔优被推荐到太学里念书,后来入赘到了户部周大人家,娶得是周家大姐。”高士林道。 “若他真的与不易娘亲有了一个孩子,周家人怎么容忍得了。所以他才会痛下杀手。而且近在咫尺也不相认。” “易夫子入赘这事,我也曾听过。”张允也迟疑地跟了一句。 “高兄说得很有可能,那我们现在要去告发他吗?”李珺紧张地问。 高士林陷入了沉思:“不急,等我去问问德丞。” “赵夫子?这事若知道的人太多别走漏了风声,反而害了不易!”李珺提醒。 “德丞不是那样的人,那日还是他救了不易。” “那倒也是。”李珺这才松了口。 第二天,本来应该是易夫子的课却变成了梅夫子的。 抑扬顿挫的古文直念得大家头晕脑胀,对于易夫子为什么没有来,梅夫子从头到尾只字未提。 高士林一散课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李珺只得先去了不易那里,还好马延依然恪尽职守地在那里看着。 不易已经好了很多,看到李珺笑着喊道:“公子!” “你的头还晕吗?” “嗯,公子,我想去看看耿师傅。”不易道。 “好,你去吧。”李珺朝马延点点头。 不易前脚出了门,高士林与赵德丞后脚也来了。 “那小孩呢?”高士林问。 “去看耿师傅了,他心里可定还记挂着。”李珺道。 高士林似很累一般,坐下来先倒了满满一茶碗水饮了。 “易夫子到底……”李珺问道。赵德丞都一起来,虽然他们什么也没说,但是她看得出来,事情应该是有了结果。 “易夫子自己已经坦白了。”高士林面色沉重。“不易他娘亲家以前在太学附近卖蜜饯果子,易夫子年少时认识的。” “果然。”李珺也坐到他身边。 “后来就是痴心女和负心汉的故事了,易夫子家里不同意,就与现任夫人家结了亲,婚后也任官职去了外地。他不知道不易娘亲已经怀孕,还生了不易。” “不易的名字可能也是这么来的,那易夫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太学任教怎么会不去打听呢?”李珺气愤地问道。 “他可能没想到她之后怀了不易而且一直没有成亲。父母亲也去世了,只能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吧。但是听说不易家的房子,就是他花高价买下来的。”高士林道。 “让自己心里安慰?他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毒手,不仅不照顾反而要害他们。” 这一问让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118后话 “人心总有变化的时候,喜欢的时候就是天,不喜欢的时候,尤其是在前途、利益的面前,可能什么也不是。”说话的是赵德丞。 “是这样吗?”李珺望着他感叹。 她看到的情感都是那种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比如外公外婆,舅舅舅母。她还是难以想象,人要恶劣到什么程度,才会对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做出那样的事情。 “不易夫子已经被府衙收押,择日审理此案。”高士林补充道。“但是,尚书府周大人和周夫人都在想办法为他找人打关系,希望能把他保出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李珺鄙夷。 “易夫子去衙门的时候那周夫人说,是她做的,一切都是她做的。易夫子说不是,让她不要急中添乱。” 真是一桩事牵出万条麻。 “不易知道这件事情会更伤心,所以这些最好都不要告诉他。”李珺思索道。 “好。” 但是,事情一直到盛夏之时,终于有了定论,周家人据理力争的找了一位替罪羊——周夫人身边的嬷嬷。说是因为看不过去,就找了不易的娘亲,让她不要再纠缠易夫子,谁知不易娘亲跟他们起了争执,不小心撞到了桌角,那嬷嬷吓坏了,便在在她的嘴里喂了一些毒,让她看起来像是毒性复发身亡。 周家又怕不易这孩子找到亲生父亲,一不做二不休想推倒沟里去,造成自杀或者意外。不易那克母的不详之名也是嬷嬷找人散播的,易夫子是心存愧疚所以才自己承认。 “你信这些糊弄人的鬼话吗?”李珺问高士林。 “呃,其实有的时候京城就是这样。”高士林答非所问。 李珺又猜测:“或许,易夫子并没有毒害不易的娘亲和不易,若不然他也不会去拜访不易娘亲;花大钱买个破房子;捐赠银两给不易;偷偷到斋舍门口来看他;还那么坦诚地承认自己就是凶手……” “那不就是这恶嬷嬷么?”高士林反问。 “我知道贴身嬷嬷向着自己家小姐,但是这幕后肯定有别的人,要么是周夫人、要么就是周大人夫妇,一个嬷嬷哪里来的胆子和人脉能够做这么多事情呢?” “也对。”高士林不再反驳“所以,我说这样的事情很多。” “替罪羔羊是吗?”李珺反问。 “呵呵。”高士林笑而不语。 “原来京城果然这样复杂。”李珺躺在后院不易中的那片塔草旁。 它们虽然只有寥寥几株,但是已经长成型,株株在烈日下傲然挺立。 高士林靠坐在旁边的大树下:“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易夫子说要把不易接过去,带在身边照顾。” “周家能同意吗?万一又对不易下毒手?”李珺担心道。 “这么多眼睛盯着,他们已经落人口舌了,应该不会再做这些事情了吧。况且易夫子也请辞了太学的官职。据说都不愿意再出仕了。周大人也死了心。” “希望他们是真的悔过,可惜了不易娘亲……”李珺道。 “年少时的情感或许懵懂,但却是最纯真的。不易娘亲痴心等了这么多年,可能她自己也知道易夫子住在哪里,跟谁家结了亲,但是这么困难的情况下都没有去找,也是因为不想影响易夫子的前途吧!”高士林叹息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所以呢?”高士林笑着调侃李珺“看小小谦很懂的样子,所谓情到底是何物?” 李珺尴尬地回道“哪有?不过是感慨。” 高士林又坏坏地笑着问道:“哦,那要不要本公子带你去奉花坊找找到底什么是情啊?” 李珺连忙摆手:“啊?不用了不用了。” “哎,别急着走啊,本公子介绍宜奴姑娘给你认识啊!”高士林喊道。 整日的之乎者也,在盛夏闷热的天气中似乎格外让人觉得烦躁不安。 还好,某天叶夫子宣布了要去沁池赏荷的消息,把大家都乐坏了。 要知道沁池可是皇家园林,非权贵都难以入门。上舍说起来,以后也都是会出仕的人才,所以圣山在太学改制之时,给了特许。 “不过,赏荷也有要有赏荷的办法。”叶夫子在前面补充道。 这一句话把大家的注意力又吸引回来:“什么?” “我就知道没这么便宜的事情。”又有人嘟囔。 “各位,稍安勿躁,听夫子把话说话。”张允站起来示意。 “每人要取一荷景作画一幅,可好?”叶夫子道。 “这个可以!”大家都嘻嘻哈哈地回道。 “但是这作画有彩头吗?”一个声音起哄道。 “都是要记录进品状榜的。”叶夫子回答地很干脆。 “唉!”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叶夫子也被大家逗的没脾气了:“好了,好了,为师会与梅夫子商讨一下的。明日辰时出发,不要迟到。” “遵命!”高士林带头答道。 李珺本来是和高士林一辆马车,但是他说既然是去赏景,应该骑马而行,李珺并不擅长骑马,于是高士林便把张允拉过来陪李珺坐马车。 张允今日多带了一个包袱,里面沉甸甸地不知道放了一些什么。 可能是见李珺好奇,他便打开来给她看:“你应该用过吧?” “什么?” “彩石料。”张允介绍:“作画用的。” “哦。”李珺瞥见那包袱最下面,还有一块砚台和镇纸,难怪看起来这么重。 “张兄做事情总是这么认真。”李珺赞道。 “哪里,有备无患。”张允又把包袱扎紧。 “对了,伯父这几日怎么样?”李珺想起来问道。 “嗯,就是夏日里有些闷热,心里总是不舒服。” “那润香丸没吃吗?”李珺试探地问道。 张允没有回答,但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反感了。 略沉默了一会才答道:“你说你们杭州府真的有这么一味药?” “是啊,对喘症之类的可有效了。” “真的很像。”李珺肯定。 “可能这也是你们杭州府来的吧。” “真的?怎么说?”难道舅舅就在总兵府?李珺一时兴奋问道:“张兄家里人去过杭州府?” 张允摇摇头:“我听父亲大人说,这药丸似乎也叫什么润香丸。是姑姑赏的灵丹。我原本症状就轻,所以给我的我也没怎么吃,都带回去给我爹用了,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 119沁池 “与我身上上次闻到味道的一样吗?”张允又问。 “是的。” 张允听了又沉默了一会,但是李珺总觉得他还有话要说,便先开口道:“上次你说这润香丸是贵妃娘娘赐给总兵大人的?” “是,父亲大人说是张公公寻回来的,说不定真是在你们杭州府寻了药方。” “不可能,不可能把这药方卖了的!”李珺直接否决。 “你怎么知道?”张允质疑。 “哦,我是说人家也不可能把祖传的药方直接给你们呀!”李珺心头突突地跳着,从那张公公去岁里去杭州府到现在,他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润香丸一直用着,难道说舅舅把方子卖了?不可能。李珺自己否决掉,又难道说舅舅会在京里? 但是那张允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也对,也可能只是买的,难怪最近都没有再给这药丸了……” “最近没有再给你那润香丸?”李珺紧跟着问。 “嗯,所以我才会想要去药圃问叶夫子可有类似的药方能替代。” “原来是这样……”那舅舅此刻到底在何处?李珺这下竟也不知道该从何处打听了。 “你似乎通晓药理?”张允问道。 “家中曾经有人学过医,所以耳濡目染粗浅知道些。”李珺回应。 “真好,明年我想选学药学。” “是为了张伯吗?”李珺问的是麦巷中张允的生父。 “算是吧,我现在不常在家中,倒是更难照拂他们了。”张允难得吐露心声。 “现下在学里自然要顾着学业,伯父、伯母人很好,他们应该会理解张兄的。且你们靠得这么近,张兄日后领了好差事,在这京里的大可以随时去拜访,不在这京里,把两位一起带到任上去也未尝不可。” 这一番话倒似让张允听了进去,半看着李珺,好一会儿都没回话。 李珺生怕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正暗自忐忑。 张允突然拱手行礼道:“多谢,你说的很对。” 李珺这才愕然地笑了笑。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马车出了顺天门,不一会儿便到了沁池 因为人比较多,而且听说今日还有人在此游玩,所以夫子们把学生分了两批,一批先在射殿等候,那里有一些射艺可以练习,另外一批则先进了荷花苑。 李珺等人因为坐马车慢了一步,因此进了沁池,便沿着南岸往西边去后面的射场等候。 那射场也就是简单用彩色布幔围起来,布幔中开了一个口子,供人进出行走。 李珺刚进去便看见拿着弓箭的高士林:“咦?高兄不是骑马的,怎的没有先进去?” 高士林拍着手中的弓道:“本公子为了等小小谦,所以不想先进去。” 张允跟在后面摇摇头:“什么时候能正经一些。” 还好,李珺也已经习惯他讲话的方式了,笑着拱拱手,三人一起找到一处无人箭靶。 “我不会,你们俩玩吧。”李珺让出来。 “哎,来啊,不会我教你!”高士林喊道。 正说着突然听到大家惊呼:“哇,好准啊!” 原来,最边上一支利剑飞快无比地射中了箭靶红心。 “是谁啊?”大家都在依箭寻人,那射箭之人穿的像是武官官服,似乎不是太学的监生, “兴宝!”这边高士林眼尖,看到那武官旁边站着的正是赵兴宝。 “哎,士林哥你们终于来了。”赵兴宝开心地迎过来。 “一旬未见,你怎么胡须也不理,这般邋遢啊?”高士林嫌弃地看着他。 赵兴宝似乎积累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哎,没心情,都憋死我了!走,我们到里面去再说吧。” “去哪里?你舅舅怎么也跟来了?”高士林问。 “哦对了,渲舅舅!我去玩儿会。”赵兴宝朝那刚才射箭的武官喊了一声。 “去哪里?”那武官闻声回首问道。 “就是这里面,不会跑远的。”赵兴宝回答。 李珺只觉得那声音好熟悉,回头瞟了一眼,瞬间呆住了。 那武官黑面上犀利的眼睛正好也盯着自己,不是任渲还是谁? 李珺像是被那眼神烫伤凉一般,赶紧缩了脑袋,加快脚步跟上赵兴宝。 “他就是你舅舅?”李珺轻声问道。 “是啊?我渲舅舅很厉害吧?只是人看起来凶了一点儿,你不要害怕,他今天有任务在身,所以才会特别警觉。”赵兴宝以为她是害怕。 “哦,哦。”李珺干咽了一下。任渲那么年轻,居然有这么大一个外甥? 反倒是高士林一脸调皮地在后头朝任渲行礼:“任将军。” 任渲点点头,又发了一箭,众人又是一阵欢呼声:“哇,好厉害啊,看也不看就百发百中!” 待赵兴宝等人簇拥出了射场,他才疑惑地垂下手中的弓箭,盯着其中那个矮小但熟悉的身影。 射场另一边,梅夫子正同几位穿着官服的大人说着什么。李珺等人遇见了不免要上前去行礼:“夫子好!大人们好!” 一位也身着绿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瞄着他们点点头:“学里果然是藏龙卧虎,每一位都是一表人才啊!” “冯大人好!”高士林显然是认识他的。 “这位是?”而那冯大人似乎还不太确定高士林的身份。 “是高将军府上的公子。”梅夫子介绍。 “哦,下官眼拙,高公子真是英姿非凡啊!”那冯大人又赞道。 赵兴宝不知道是不是厌烦了这种客套话,不经意间重重地嗤了一声:“夫子,我们能进荷花苑了吗?” “三爷要进荷花苑吗?此刻就能进去,要不要下官带路?”那冯大人殷勤地很。 “多谢大人,不用了,我们认识路。”赵兴宝回话还算客气。 “哦,还需要下官准备些什么?”冯大人又问道。 “冯大人,真是太客气了,不知道之前的监生们都要了些什么?”高士林跟着回应。 “呃,下官并没有碰到,所以并不知晓。”冯大人尴尬地说。 “那我们也就不麻烦大人了。”这个圆场打得漂亮。 “你们还是再等一会儿吧,还有一刻钟才能进去!”梅夫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铁面。 “是。” 120偷看 几人只得在沁池边瞎转悠,又往西走了一圈。 突然看到那池上耸立着一架壮观的拱桥,桥身很宽,像是有三座桥并起来的而成,朱红色的栏杆,倒映在池水之中更显恢弘大气。 “那是洛仙桥。”高士林同李珺介绍。 “好漂亮!” “那里还有。”李珺指着洛仙桥另一边的两座彩楼,再往前区又有几座宫殿相连,胜似玉宇琼楼一般的人间仙境。 “那是表演用的。”说着几人一同走了过去。 突然,自一旁的亭子上传来女子谈话的声音,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是谁在哪里?”赵兴宝似乎很感兴趣。 高士林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提议:“去瞧瞧?” 李珺迟疑地看着赵兴宝和张允。 “这样不妥吧。”张允第一个否决。 赵兴宝却毫无惧色,指指另一边的假山到:“我知道在哪里看她们不会被发现。” “走啊!”两人连拖带拽的把李珺他们拖到了假山后面。几人居高临下,一下子将亭中景色尽收眼底。 亭中大约有四五个女子,为首的靠在贵妃塌上,搭着一件白纱衣,精致的宫髻左右都簪满了珠石坠子,华贵妩媚。 近前坐着的女子背对着,看不清什么模样,隐约只看到是一抹橘色的身影,衣衫上绣着芙蓉花。两边还坐了几位没有盘发的年轻女子,想来应该都是贵家仕女。 其中一位说话声音格外清脆响亮:“娘娘,您说好不好笑。” “确实很逗。”为首的女子缓缓从贵妃榻上坐起来,橘衣女子便赶紧上前去服侍。 “那,那不是张家大姐?”高士林说得正是那说话的年纪轻女子,远远地瞧着那眉眼与那张总兵神似,那张允应该认识? 张允瞥了瞥头,算是承认了。 赵兴宝把那些女子都瞄了一遍道:“我还以为是圊卓妹妹。原来是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李珺的心突然激动地砰砰直跳:“也是张兄的姑姑吗?” 李珺这一问顿时让张允觉得异常尴尬:“不,哦,是的是的。不过……” 但是他们似乎没有人有心思听张允解释。高士林取笑道,“张兄,若要拜见姑母,此刻也不是时候啊。 张允憋红了脸,不理他。 “那位便是张贵妃,皇上面前最得宠的妃子。”高士林小声地向李珺介绍。 “难怪左右这么多人……”李珺小声感慨。 “不过,兴宝,娘娘既都来了,豫王殿下肯定也来了。”高士林朝赵兴宝道。 “是啊!”赵兴宝无奈地感叹。 “看来一会儿准要找来了。”高士林嬉笑。 “那我们赶快下去吧!”张允建议。 “也好。” 几人匆匆下去,又像来时一样,一阵风般走了。 还好,等他们刚到了荷花苑门口,梅夫子正巧喊着:“第二批监生可以入苑了!” 李珺他们打头,依着沿湖的垂垂杨柳就往里走,不久,一大片荷花映入眼帘,阳光下的湖水碧波粼粼,粉嫩的荷花就是那湖中最耀眼的涟漪,煞是好看。 作画的地方在湖边的长廊之中,刚才那些监生的画作还未收,几人便凑过去欣赏。 “哇,你瞧这个是杨大哥画的,取的景恰到好处!”赵兴宝赞叹。 “确实不错,笔法也很细腻。”李珺在一旁也看得很认真。 叶夫子今日在荷花苑中主事,朝他们道:“好了,帮夫子把画卷拿到这边来晾干,你们拿上画纸笔墨可以开始作画了。” “好!”李珺乖巧地答应,因为第二批的监生陆陆续续进来了,干站在那里也是浪费时间。 长廊顶头,那里还有一人正在作画,正是赵德丞。高士林优哉游哉地晃过去,认真地欣赏道:“咦,德丞夫子这画得是什么?” 兴宝也好奇地跑过去:“德丞哥今天也作画了?” 但是,赵德丞显然没预料到他们这会子来了,自嘲地摇摇头笑道:“今天看着这一池荷花突然来了兴致,所以现丑了一下。” “赵夫子荷花画好了吗?为师刚才一直在指点学生,倒没有在意。”叶夫子道。 “只是赵夫子,您是不是思春了?”高士林没头没脑地调侃他。 “哈哈哈。”赵兴宝也逗笑道:“德丞哥哥画得不光是荷花呢。” “还有什么?”旁边又有人听到奇怪地问。 赵兴宝故意卖着关子并不说。 大家都好奇地被这画吸引过去,只见那画中是一大片荷田,但是正在下着雨,一位俏丽的少女顶着荷叶在追着前面的小白鹅,脸上还带着笑,让人不由地觉得这画因为她而更加生动、有趣。 “你老实交代,这画得是谁啊?”高士林装作严肃地问。 “这……”这回赵德丞自己不知道怎么也语塞了,“我也不知道是谁……” “荷在画中开,人在荷中现。”叶夫子却似真的在欣赏这画作的意境。一边念着一边点点头。“有意思!” 除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允,李珺才是最震惊的一个,因为那画中的景象很熟悉,米家荷花池仿佛还在眼前,还有那跑掉的小鹅……。 那是干爹家的荷塘吗?画中的人也很像自己……难道说,那日他看到了自己狼狈地在荷塘边奔跑的样子?但是他好像并不认识此刻的自己。 李珺偷偷看赵德丞,他依然和大家一起欣赏着,本来的一丝尴尬已经没了,带着笑意和大家一起说着什么。 也有可能他并不是画得自己呢?李珺胡乱猜想着。 她忍不住再看了那画中的少女几眼,青色的身影。自己那天就是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裙,自己竟然到了别人的画中。 “你偷笑什么?”赵兴宝突然拱她,“你也觉得画得好吗?” “啊,没有。”李珺一下子红着脸低下了头。 这时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众监生三三两两得都来到了长廊前,这边也不再围着赵德丞。 待大家都站定,叶夫子领着大家先到荷塘边欣赏池中美景。 “作画,最讲究的便是构图与笔墨润法。而‘荷’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列位今日是我门之生,明日就有可能成为国之栋梁。故为师今日希望大家在作画之时,不仅能练得笔法,亦能在荷景的意境之中若有所悟。” “学生们谨记!”大家听了都触动良多。 121划船 这时,自湖边的半山上下来几人,领头的正是刚才那冯大人,后面跟着的竟是豫王。他今日精神比上次看上去好了很多,朝赵兴宝不停地招手。 “叶大人!”冯大人在前面引路,喊道。 叶夫子正在跟谁说着话,听到声音也看过来:“哦,是冯大人。” “参见豫王殿下!”众人都先行了礼。 旁边还有一位穿着深灰色的服制的老年男子。但是他苍白的面上却无须,看来应该是一位侍人总管。几个小侍从,尾随其后捧着托盘。 “哪一位是张允监生?”那总管开口问道。 “学生张允。”张允听到抬起头来回道。 那总管见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轻咳一声念道:“老奴奉贵妃娘娘口谕,赐监生张允文房四宝一副。” “原来是贵妃娘娘的赏赐!”众人都羡慕地看着张允。 “谢贵妃娘娘!”张允跪下不卑不亢地接过那侍人递过来的东西。 李珺瞄了一眼,湘妃竹的毛笔,还有一方小巧精致的四方砚台都不是俗品。 那总管大人又道:“大家都免礼吧,贵妃娘娘说了诸位的画作会挑了好的送到书画院去。” “书画院里珍藏的都是历代大师的墨宝、画作呢!” …… 众生纷纷再次道谢。 “殿下,那您?”总管大人转身,见豫王兴致勃勃地看着赵兴宝等人摆好的画案。 “你们去帮本王把船牵来!”豫王吩咐道 “小祖宗,娘娘说了不能去玩水!”总管大人哭丧着脸。 “本王自会小心的!让兴宝哥哥陪着我。”豫王不依不饶。 “豫王殿下来了?”一直在长廊那边的赵德丞与高士林也走了过来。 “世子爷,高大爷!”那侍人总管认得他们。 “德丞哥哥、士林哥哥,你们想去游船吗?”豫王邀请着。 “我们这么多人,小船可坐不下的。”高士林摇着扇子好心提醒。 “那,那本王就跟兴宝哥哥一起去吧。”豫王拉了拉赵兴宝的衣袖。 “好,小心些。”赵德丞笑着嘱咐。 另一边赵兴宝无奈地放了笔,一把拖住李珺,“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你没来玩过吧?” 李珺被他拽得一脸懵:“我?”她此刻关注的是那侍人总管,若他是贵妃面前的,不知道是不是去杭州府求医的那位。 豫王此刻也好奇地看着李珺。 “他是咱们上舍这次品状榜上的‘榜眼’哦。”高士林向豫王介绍。 “哦,这个上舍得哥哥长得也很漂亮。”豫王朝李珺友好的笑道。 “豫王殿下,娘娘关照了只在这岸边玩……”那总管大人继续劝着。 “既然豫王难得出来玩耍,且有兴宝他们陪着,就让他玩一会儿吧!”赵德丞却在帮豫王说话。 “还是德丞哥哥最好!”豫王已经雀跃不已。 “是啊!”那冯大人也跟着附和。 “船已经备好了,在小码头那里。”一个小厮跑过来禀报。 “罢了,罢了,你们都在这岸边好生看着点儿,若豫王有什么,你们的小命也都别想要了!。”总管大人只得妥协了,又严厉地朝后面的侍从们下了命令。 几人何敢不从。 “那您先到前面歇息一会,喝杯茶。”冯大人陪着笑试探地问那总管。 那总管摆摆手:“不了,本座还要去娘娘……”他们还说这,豫王与赵兴宝已经拉着李珺往小码头走去了。 “可是,我的画怎么办?”李珺似乎已经没有了拒绝的权利。 “什么画?赵兴宝问:“你不是还没有画吗?” “对啊。”李珺点头。 “那就回来再说呗!”赵兴宝无所谓地回答:“你是不是怕夫子骂啊?没事的!” “如果夫子要责罚你们,本王让母妃替你们求情。”豫王殿下拍着胸脯道。 “好吧,多谢豫王殿下。”李珺无奈遵从。 小码头在荷田之间,有两个侍从已经在那里恭候。 “殿下!” “只要船夫上去就行了,我们有三个人!”豫王道。 “遵命!”其中一位侍从应道。 果然船上除了船夫,其他侍从都乖乖地待在来岸边,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船儿在岸边遥远地看着。 阳光刺眼,赵兴宝同李珺都摘了荷叶顶在头上。豫王也有样学样地戴了一顶, 赵兴宝变得像个大哥哥又摘了一捧莲蓬给他。 “这莲子好吃!”豫王拿着一朵莲蓬,反倒像个贪吃的小孩,慢慢地品尝。 “刚才送豫王殿下来的那位大人是姓张吗?”李珺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是的。”赵兴宝让李珺帮忙拿一下最大的莲蓬。 “是的,他张公公。”豫王回道。 “那娘娘身边每个侍人都赐了姓吗?”李珺想起之前赵兴宝说的话。 “母妃只赐了智公张姓的。”豫王答道。 那么,他就是那个去了杭州府的侍人?李珺惊喜万分,又如坐针毡。他们的润香丸到底是现做出来的,还是之前买的?李珺思索该怎么去找到答案。 那豫王看上去被保护得很好,恐怕不一定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咦,前面有人!”赵兴宝指着前面的凉亭。 凉亭中确实坐着几人,似乎是女眷。但并不是他们刚才看到的张贵妃等人。 “那是母后!”豫王也站起来。 母后?那不就是皇后咯?豫王那边的重心变了,李珺突然感觉有些不稳,赶紧拉着赵兴宝的衣服。 谁知赵兴宝也在张望。 “我们划到别的地方去吧。”李珺建议。 “不用。”赵兴宝的语气里还隐隐透露着一丝欣喜。“船夫,划过去,我们去给皇后送些莲蓬,再送一朵荷花,她肯定会喜欢。” “母后喜欢荷花吗?”豫王歪着头问。 “嗯,喜欢的。”赵兴宝肯定地回答。 “好,那我们顺便去给母后请安,本王不知道原来母后也同我们一道来了。”豫王同意赵兴宝的提议。 于是船夫朝着凉亭的方向划去。 “兴宝哥哥?”船身临近的时候,亭子里面有人已经发现了他们。 探出半个身子打招呼的倩影是一位少女,离得远并不十分看得清容貌,倒是那少女发髻上的流苏簪子跟着她的手臂一摇一摆,倒也成了这荷塘上的一处风景。 “圊卓妹妹!”赵兴宝也热情地拿起头顶的荷叶挥动着。 “卓姐姐。”豫王跟着喊道。 “豫王殿下也来了?”那少女回应。 122请安 船夫停好船,三人先后跳到岸上,赵兴宝也没忘了拿着些莲蓬,一边捧着一边迅速地往凉亭走去。 “兴宝哥哥,等等我。”因为豫王殿下动作略慢了一些就看不到赵兴宝了,着急地大喊。 李珺在旁边略扶着他,跟上去。那凉亭周围还站了好些侍女,从发髻到穿着打扮都是一样的,恭敬地低着头。 赵兴宝停在凉亭入口处,待李珺等人过来一起进去。 凉亭之中除了刚才那名少女,还有两位妇人。左边一位穿着绛色翠绿镶边的外裙,裙摆上还有金丝绣上的花边,瞧着年纪大一些。另外一个年轻些的,画着精致的妆容,发髻上簪了两三只翠玉金簪,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李珺有些不知所以,赵兴宝在她耳边低语:“左边的是皇后娘娘,右边的是我母妃,中间是高兄亲妹,如今被皇上封了郡主。” 那这面前的就是曹皇后和齐王妃吗?李珺还愣着,那两人已经开始行礼问安。 “参见皇后娘娘、母亲大人。” “问母后安。姑母好。” 李珺也忙不迭地跪下请安:“草民参见皇后娘娘、参见王妃、郡主。”今天真是,后宫的大人物都见了一遍。 “豫王殿下也来了。”齐王妃也起身见礼。而后拉着赵兴宝亲昵地问道:“如何从船上过来?” “儿子陪豫王游船,待会还要回去作画呢。”赵兴宝回她。 这话一说,另一边的曹皇后也问道:“豫王没有跟着上舍生一起作画吗?”声音绵柔清澈但却透着一股威严。 豫王可能是年龄太小了,并没有察觉,还很开心地回道。“母后,宗儿看那莲蓬长好了想去摘,便央了兴宝哥哥陪着,可好吃了,不信您尝尝。” 赵兴宝立刻把手中的莲蓬掰了几个递给她们等人。 皇后面上却是不喜的:“莲蓬成熟莲子方能采摘,学里的功夫不能误啊!” “是,我们这就要回去了。”赵兴宝跟着后面解释。 “是。”豫王也附和。 齐王妃则在一旁打量了赵兴宝一番,轻拍着他的袍子怪道:“瞧你这衣衫怎么弄着这么些青印,白糟蹋了这一身监服,太学里能帮你们洗得干净?下次要换一身衣裳再去玩,否则夫子瞧见了还不说你。” 另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女还有一些婴儿肥的粉脸上漾着疑问,指着李珺开了口。 “他是谁?”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都看向李珺。李珺一时紧张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他是我们上舍的生员。”赵兴宝随口介绍。 “学生参见皇后娘娘、齐王妃、郡主。”李珺再次问候。 “原来是兴宝的同窗。”齐王妃的语气又透出了一丝亲切。 “你母妃也来了?”曹皇后收回目光,问豫王。 “是的,母后。”豫王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回答, “圊卓,你要尝尝吗?”赵兴宝殷勤地掰好一个最大的莲蓬递过去。 “我又不是那小孩。”高圊卓娇嗔道。 赵兴宝并不生气,又笑嘻嘻地拿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骨朵儿:“这个给你。” “哇,你还采荷花了?还能开吗?”那圊卓接了过来。 “放在水里养着应该可以。”赵兴宝笃定地说。 “万一不能开了岂不可惜,你以后可别再做这么鲁莽的事情了。好好的一朵花儿。”那圊卓嘟着嘴儿。 赵兴宝反而不好意思了:“好,下回不摘了。” 皇后和齐王妃大概是看惯了这些两小无猜,随他们一处聊着,又自顾自地开始闲话家常了。 “不知,渲儿可还好?”问话的是齐王妃。 “恩,称职得很,不愧是在军营里历练过的,做事雷厉风行,带出来的兵也齐整。”皇后肯定道。 李珺在一旁听见了,猜测这说的恐怕是赵兴宝那黑脸舅舅任渲。 “兴宝哥哥,咱们去划船吧!”豫王在一旁不自在了。 “行,你等会。”赵兴宝的心思却大半都在那高圊卓身上。 “我哥哥也来了吗?”少女圊卓还是剥了一颗莲子塞到嘴里。 “当然,士林哥在跟德丞哥在那里画画呢!所以没工夫跟我们一起游船。”赵兴宝回答。 这便是高士林的妹妹?李珺仔细打量了一番,一双大眼睛,高挺细巧的鼻子确实有些相似。 “德丞哥哥也来了?”高圊卓似乎听到一个非常令人激动的消息。 “恩。”赵兴宝愣了一下。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高圊卓怂恿道。“我是说去看看我哥画得如何。” 豫王急了:“又要回去吗?本王才出来还没玩够。” “好了好了,我们一道再玩一会,正好回去。”赵兴宝又忙着哄那豫王。 高圊卓转身拽着皇后的衣袖撒娇:“姨母,圊卓要去找哥哥玩。” “你哥哥那是在上课!”皇后假装生气地提醒。 “圊卓知道,不会打扰他们的。只会在旁边看看,哪里像豫……”话说了一半又止住。 李珺猜想她是想说:哪里像豫王直接把赵兴宝拖出来玩。 皇后被她闹得不行,就摇摇头同意了:“坐船小心一些。” “圊卓知道啦,谢谢姨母!”高圊卓说着又搂着皇后亲昵地靠了靠头。 关系这么好似母女的姨甥,李珺不禁有些羡慕。 之前听他们说皇后无子嗣,所以身边带了一些亲戚家的女孩养在身边,高士林的这位妹妹才会被誉为“皇后女”吧。 “王妃您陪姨母多说一会儿话。”圊卓又乖巧地向齐王妃告辞。 “好,乖了,兴宝要照顾好豫王和郡主。”齐王妃关照道。 “儿子遵命!”赵兴宝像个兵士一样回答,倒把大家都逗乐了。 因为又增加了一个人,小船上略微显得拥挤了一些。李珺自告奋勇去船的那头帮船夫摇桨,这样也不会一头偏重。 那边三人叽叽喳喳在船上玩得好不快活。船夫也恪尽职守,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李珺却觉得缺少了一丝烟火气,记得跟外公在外游坐船时,那船夫又是还会唱号子,别有地方韵味。可是这些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一处亭,一片荷,一尾舟在这池中果真是身处画中游了。”高圊卓笑道 沁池本来就是以景致工巧,精细著称。难怪太学会把作画搬到这里来,应情应景。 只是船上没有棚子,在荷田中穿梭了一会儿高圊卓就喊晒死人了。 于是赵兴宝又吩咐往回划去。 123群芳 因为怕影响大家作画,且李珺知道他们主要是去找高士林他们,于是跟船夫说了,绕着湖的另一边过去。这样正好停在了长廊的另一边。 谁知,那张贵妃不知何时带着一众女眷也过去了,作画的地方热闹得很。 “母妃!”豫王在船上高喊。 张贵妃回眸一笑:“宗儿。”纵是仪态万分。 刚来来下懿旨的张总管带着两个侍人亲自过去扶了豫王下船。赵兴宝跟在其后扶着高圊卓下船,李珺反倒成了最后一个。 但是那里毕竟不是正经码头,所以岸堤与船沿还有些差距。李珺爬得有些狼狈,突然一把麒麟剑鞘伸过来。 “多谢。”李珺感激地一把抓住,抬头一看竟然是任渲,他依然黑着一张脸。李珺不免有一些忐忑,再次谢道:“多谢大人!” 待她抓着那剑把爬上了岸,脚步刚刚站稳,还想再客套地问问李管事他们怎么样,但是那任渲又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走开了,李珺没趣地轻哼,但是转念一想:他本来冷面,能伸出援手帮助自己一次就很不错了。 另一边,赵兴宝和高圊卓下了船就直奔高士林和赵德丞那里去了。 “德丞哥哥!”高圊卓老远便喊道。 “圊卓来了?”赵德丞回眸。 “臭丫头,亲哥哥看不见吗?倒先找别的哥哥投怀送抱。”高士林假装吃醋。 高圊卓一听,干脆抱着高士林的手臂撒娇:“哥哥,圊卓好久没看到你了!” 高士林也拿她没办法:“小调皮!你来干嘛?” “看你们画画啊!哥哥画了什么?”高圊卓问。 “荷花呗!还能有什么?”高士林指指书案。 高圊卓立刻被吸引过去了:“什么嘛,哥哥画得还没妹妹画得好!” “就知道你没有好话,你德丞哥哥画得呢,可是好的很啊!”高士林阴阳怪气地介绍道。 “真的?我要看,我要看可以吗?”高圊卓满脸期待地问赵德丞。 赵德丞被这兄妹俩磨得不行,只得拿出已经收起来的画卷 谁知,那高圊卓才看了一眼便气得小脸通红,眼含泪珠:“德丞哥哥画得是哪家的千金?” “这,这不过是随手画得,并不是认识的人。”赵德丞无奈地解释。 “是啊。这京里的贵女咱们也都认识不是?”赵兴宝也跟着嘟囔。 高士林则躲在一旁偷笑。 “德丞哥哥,你是喜欢别人了吗?你为什么给别人画画像!”高圊卓却听不进去,哭得梨花带雨。 李珺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其他作画的监生也好奇的看过来。 “这是怎么了?”一旁看豫王作画的张贵妃看着这一幕,关心地问道。 “回娘娘,并没有什么事,圊卓耍小孩子脾气,娘娘见谅。”高士林彬彬有礼地回道。 “是吗?”张贵妃有一瞬不屑地瞪着圆目,又忽而转笑道:“圊卓果然还是长不大一般,好哭鼻子。”。 “是,惊扰了凤驾,士林会告诉皇后娘娘好好教导她的。”高士林认真地保证。 “啊,那倒不必了,都是小孩,难免……”张贵妃立刻讪讪阻止。 赵兴宝继续劝道:“圊卓,德丞哥哥画得只是一个没有的一个人物,配合这荷花的,并不是他喜欢的人。” 高圊卓不相信:“真的吗?” “是真的!”赵德丞也哭笑不得 “那不行,哥哥你也要为圊卓画一张画!”高圊卓开始发脾气。 “哎,圊卓,这里有很多人,别哭了!”高士林也拿这妹妹没办法。 “圊卓,你别哭,我给你画!”说话的是赵兴宝。 李珺同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遂两人也加入了那长廊作画的队伍。 慢慢的,哭泣声渐止。在另一边饮茶赏荷的女眷们反而声音越来越大了。 张允似乎已经画好,旁边还引来了两位女子想去欣赏他的画作。其中一个便是那亭中背对着他们的橘色身影的那位。 “她是杨妃。”赵兴宝看李珺她朝那边张望介绍道。 “哦,也是皇上的妃子?”李珺明知故问。 赵兴宝点点头,继续回道:“旁边那位是张家大姐。” “哦,就是刚才亭子里的那位。”李珺恍然:“难怪要专门去看张允的画作。” 正说着,女眷们茶歇的凉亭中还有好几位小姐窃窃私语,但是看人的方向大致都是朝着张允那里。 “张兄一表人材,自然引人注目,也有偷偷关注高兄他们的呢!”赵兴宝啧啧嘴。 “是吗?” 李珺朝那些莺莺燕燕们看去,确实也有不在意的,但是眼神两三下装作不经意间,果然会瞄向高士林等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淑女爱才子也没错啊!但是,说不得也有人看上赵兄的呢!”李珺跟他开玩笑。 “我才不稀罕。”赵兴宝满不在乎。 任诸人在一旁热闹,两人聊完还是认真地画起来。 “皇后娘娘!”突然,众人齐声喊道。 原来是齐王妃陪着曹皇后也到了这里,还命人给大家赏了瓜果。 冯大人、梅夫子闻讯急匆匆地上前迎道:“臣等跪请皇后娘娘安、请贵妃娘娘安,多谢两位娘娘对众监生的厚爱,不知有没有惊扰了凤驾。” 曹皇后挥挥手道:“不用大惊小怪,本宫听说圊卓哭了,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今日暑气旺多湿热,大家吃些瓜果也好解解暑。” 冯大人额头上也冒了一层汗珠:“多谢娘娘赏赐。” 众人也跟着附和:“谢娘娘赏赐。” 一旁的张贵妃带着豫王过来,也请了安:“姐姐也来了,妹妹刚才已经代皇上和您赏了这太学生们茶水、点心。” “妹妹有心了。”曹皇后微微抬眼。 另一边,女眷们一个个都不敢再坐在凉亭中,纷纷列位到了凉亭外两侧。 “都是自家亲戚,无需多礼。”曹皇后并不想劳师动众。 高圊卓立刻乖巧地走她身旁伺候。 “姨母,圊卓没事。”她知道曹皇后是担心自己的,不免内疚地向她解释。 “乖了,士林呢?” “姨母!”高士林并赵德丞一起也走到跟前。 “姑母。” “哦,德丞也在,今天真是大赵的青年才俊都聚齐了,难怪惹了这么些女君子在这里喝茶赏景。”曹皇后笑道。 “还真是!”齐王妃跟着附和。 124少年心 “王妃好!”两人又向齐王妃行礼。 “听闻世子爷去太学做了夫子?”齐王妃问道。 “是的。圣上希望德丞跟着夫子们再多学一些。”赵德丞低头回道。 “世子爷谦虚了,我们兴宝跟您比就像个孩子似的。” “兴宝很聪慧。”赵德丞夸赞道。 “娘,您又在说孩儿什么?”赵兴宝终于被吸引过来。 “能说你什么?说你好呗!”齐王妃笑道。 赵兴宝挤到高士林他们边上,虽然个子没矮多少,一脸的稚气,确实看着像个小孩。 “兴宝作了什么画?”曹皇后好奇地问“这袖口上都沾染上颜料了。” 齐王妃摇摇头:“左右是不想要这衣服了不是?刚刚才说过你,现在倒好,可以直接用袖子作画了?” 众人一听都笑起来。 赵兴宝却并不恼,傻愣愣地看着皇后那里,也呵呵地笑着。 “画了荷花吗?”齐王妃接着后面追问道。 赵兴宝不说话,抓耳挠腮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看来画得不好啊……”齐王妃试探地猜测。“那么我们就不要看了,兴宝脸皮薄。” “不可能吧,兴宝的书画在太学生里可是翘楚。”高士林起哄道。 “是吗?”齐王妃听了难掩喜悦之色。“那去取来给大家看看。” 谁知赵兴宝不愿意了:“今天确实画得不太好,等会儿等我重新画一幅。” 曹皇后倒不在意:“小孩家作画,不要给他压力了,圣上年轻时也喜欢随着心情落笔,恭维的人说好,但他自己不满意的也会撕掉重来。兴宝也是精益求精矣。” “谢娘娘夸赞。”兴宝不好意思地拜谢。 齐王妃笑道:“也罢,也罢。既然娘娘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打扰你作画了,跟着先生们还有士林、德丞多学着点。” “孩儿知道了!”赵兴宝顽皮地弄眉。 齐王妃又好气又好笑,待曹皇后起身要走,又招赵兴宝到面前来:“若是画完无事,为娘让府里的马车在门口等你,回府里歇几日,省得宫里、学里两头跑,别累出病来。” “哪里就这么精贵,孩儿没事,再说学里也不是那么自由散漫的,夫子们是要录学迹的。”赵兴宝直摇头。 齐王妃无法:“好好好,那你可别太累着,这身衣裳回头别忘了换掉。”说着,又嘱咐了赵兴宝身边的莲蓬几句方才离开。 李珺知道赵兴宝并不是画得不好,他不仅画得很快很好,且兑现了自己刚才的承诺,在那出水芙蓉的荷花池边也画了一位俏皮少女。看那画中的眉眼,正是曹皇后身边的高圊卓。这可能这就是赵兴宝不愿意当着大家的面展示他那幅画的原因吧。 “你喜欢高兄的妹妹?”李珺在四下人都散的差不多的时候问赵兴宝。 他正在收拾画卷,一听脸涨得通红的转身看着她:“你,你说什么?我,我才没有。” “说话舌头都打结了?”李珺笑道:“好了,知道了。” 赵兴宝反而更不安心了,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叹气道:“对,我喜欢圊卓,我打小就喜欢她。” 李珺看着眼前这个养尊处优但是心思单纯的少年,就像是看见了一个稚嫩的、迷途的孩童一般。虽然她自己也不过与他同龄,甚至还比他小一些。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李珺向他保证道。 “呵呵,我知道你不会乱嚼舌头的。”赵兴宝有些心烦意乱“你看出我画得是圊卓?” “恩。”李珺忍住笑意,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你说我要拿去给她吗?”赵兴宝问。 “为什么不给?”李珺好奇地问,“她不是想要被画吗?” 李珺知道他画这画的始末。 “她会喜欢吗?”赵兴宝有些不自信。 “我觉得应该会,因为真的画得很好。”李珺认真说。 赵兴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谢谢,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哪里看出来的?”李珺问。 “因为我听得出来你说的话不仅是好听的话,也是真诚的话。”赵兴宝繁琐地表达。 “你也是个真诚朋友。”李珺道。 赵兴宝一把握住李珺的手:“好兄弟!” 虽然和舅母、屋子里的丫鬟们也玩得很闹,但是这么称兄道弟的跟一个少年正式地握手还是第一次。 李珺有些尴尬地挣脱出自己的手掌来。 赵兴宝反而笑着道:“士林哥说的没错,你这手还真是嫩得像个女子。” 李珺也急了,回了一句:“别听高兄胡说,我没有!”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跑走了。 因为很多监生此次地画作都很好,受到了宫中的几位贵人地称赞,所以此次作的画稿基本上都被收藏到书画院中去了。 梅夫子也很高兴,特例给上舍生放了一日假。 李珺便想着要不回李家去看看,虽然不是名义上的家,但是李氏夫妇一家对她还是不错的。谁知行李还没收拾好,赵兴宝不知道怎么过来就要拉她一起去街上玩儿。 “你怎的不去找士林兄?”李珺好奇地问。 “啊哈,他么,他自有他的去处。”赵兴宝似乎兴致又受到一些影响。“你不会也要拒绝我吧?” 李珺无奈地问道:“去哪里了?” 他勾着李珺府的臂膀道:“自打来了这太学,你还没有出来好好逛过吧?” “恩,只是……”想回李家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赵兴宝又道:“豫王自上回去了沁池又有些不适,所以这些天我得闲不用总往宫里去了。” “豫王殿下是哪里不好?” “大约是喘症发作了吧。” “喘症?”李珺想多探听一些消息,继续问道:“当真?” “是,豫王这喘症小时候以为是小孩常见之症。但是这两年发现一直反复在犯。”赵兴宝皱着眉叹道。 “这喘症在张家看来真的是遗传之病。张家人也有。” “是的,你怎么知道?” “上回去张允家听说的。” “他生父那?” “是的。” “总兵府上张总兵有些这症状,但不重。张允生父严重些。不过咱们最好不要关心这些,被人听到不好。”赵兴宝道。 “是了。”李珺拱手,其实他还想询问豫王用药的事。 “说了这么多,你走不走?” 李珺无奈,放下行李:“好,就依你,走吧。” 125书局 门口莲蓬早就牵了一辆马车候着,见两人上来,又从食盒中端了凉好的茶水、瓜果。 “你今日得闲不回王府去?”李珺好奇地问。 “回府迟早要回,但是我每次出去都是匆匆忙忙,并不能经常出来逛。” “哦,你那画送出去没?”李珺想起那天的事情。 “你猜?”赵兴宝并不正面答她。 “送了?”李珺看他嘴角微扬。 “嗯。” 真是坦白。李珺轻笑,也不再逼问。 “士林哥去了信王府。”赵兴宝话题一转。 “信王府?”李珺觉得有些熟悉。 “就是德丞哥府上。”赵兴宝补充。 “哦,赵夫子是信王世子,高兄交友甚广。” “他们俩年岁差不多,德丞哥以前在上舍跟士林哥也都是玩在一处的。” “哦,这样。” “况且皇后娘娘是他姨母,他跟谁交不到朋友?”赵兴宝唏嘘。 李珺瞧着他:“不也是你的姑母吗?” 赵兴宝抓着头:“也对。” “赵夫子也是皇家侄儿?”李珺好奇地问,那天总觉得曹皇后对他不甚亲近,难道是差了辈分。 “信王与我们并不是同一支血脉。”赵兴宝解释。 “哦,皇家也分亲疏?难怪皇帝选你去陪豫王作伴。” “不是这样的,”赵兴宝摇摇头:“信王身体一直不大好,德丞哥要常在家照拂,若总往宫中跑,岂不是难尽孝道。我们府上天生子女多。”赵兴宝说到最后有点自嘲的意味。 李珺虽然听说书的会说些皇家野史,但是听到赵兴宝把自己当成一件附属品一般说道,还是觉得怪怪的。 遂问道:“赵夫子没有兄弟姊妹?” “嗯,现在只得他一个。” “那确实挺孤单的。”李珺不知道怎么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有一种凄凉感。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到了一处街市中,两边都沿街摆着很多摊子,李珺当看热闹一般,撩起车窗帘子。 “过了保康门再停。”赵兴宝朝莲蓬吩咐道。 “去做什么?”李珺问。 “我听士林哥说那里有一家老铺子专门卖旧书的,能淘到一些的好帖子。” “字帖吗?” “对!” “那可以去瞧瞧。”李珺还想看有没有些药典或者游记之类的,一来看可以再多学点医药方子;二来,兴趣使然。 自从一个人出来以后,她发现懂一点医术真的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无所适从,还能帮助别人,有一点别人没有的强项也是好的。 “对了,听说我们上舍还得了一个恩典,过几天能去狮云山。”赵兴宝道。 “是什么地方?”李珺不解:“不用上课吗?去作诗还是作画?” “都不是。”赵兴宝开始卖起关子。 “爬山?”李珺已经猜不出来。 “差不多吧,哈哈。”赵兴宝道。 “啊?这么酷热的天。”不知道这是恩赐还是惩罚。 “古人不是有云: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山上很凉快的。” 那倒也是。 “狮云山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什么还要算恩典?”李珺又问。 “虽然它并不是皇家园林,但是在民间人气很旺的,可能皇上是要我们多去百姓中间走走,体会民间生活吧。” “这样。”李珺似懂非懂,只能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过了保康门,街市上也变得拥挤,马车按照赵兴宝的指示,驶进了东边的瓦幼巷里。 “那书局在哪里?”李珺问道。 “喏!”赵兴宝先跳下车来,指着一间不起眼的小铺子。 “就是这里啦!” 那是一间民宅改造而成的,门上没有牌匾,只旁边石缝隙中有一杆破旧旗子,上面还有“书”的字样。 阳光刺眼,没有丝毫的风,旗子耷拉着。 两人正要跨进书局门槛,后面有一人也跟着进来,撞到了赵兴宝的身上。赵兴宝一个踉跄,还好没跌倒,那人却连道歉也不得一声,仓皇进了书斋。 “是哪个兔崽子!”赵兴宝骂道。 李珺担心地看着他:“赵兄,你还好吧?” 赵兴宝满脸不悦:“没,没事。” “那人似乎有什么急事。”李珺道。 “算了算了,不管他了,咱们进去吧。” 那书斋小巧玲珑,格局紧凑而不失趣味。正面书架旁有一块作者墙,都是一些写书作者创作的来龙始末,或者是疑惑,而且大部分都是真迹。 难怪这书斋人气这么旺。 李珺研究的是上舍最近特别关注的那本《漱亭集》,看那作者的文辞应该饱读诗书,但是并无从仕之心,所絮世间之物看似平淡,却深含其意。 本来大家一致在猜测是某位已经退任的官员,但是从这作者序看来,他的年纪不过三十有余,心境却这般老成,大家真是猜不出来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这时,李珺又看到了刚才撞到赵兴宝的那人,也拿了一本《漱亭集》去掌柜的那里付钱。并问道:“掌柜的,这书何时出续集?”原来也是一位书友。 掌柜摸着胡子摇摇头:“小友莫急,好书不是片刻功,先将此本待会研磨透彻罢。” 那人转身似乎有些泄气:“我已经看过了,再买一本送人而已。” 李珺瞧见他唇红齿白,脸颊泛着红晕,是一位少年郎的模样。 “毛还没长几根,倒学人家看书。”赵兴宝正好也走了过来,讽刺道。 “你,你是何人,怎的这么没礼貌!”那少年气得红晕更深。 “我也没说错啊,你瞧你这个子。”赵兴宝比这少年高出一个头来。 “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不要总出口伤人!”少年已经带着哭腔。 “素不相识?”赵兴宝忍不住怒道:“我看你也是个莽人!刚才是谁在门口撞我!” “刚才?”少年这才意识到,是因为这件事此人才会呛自己。 但是他似乎还是觉得委屈,“就算在下刚才走路没注意,碰到了阁下……那你也不能这么没礼貌!” “我没礼貌?”赵兴宝更气了:“对不起,今天不巧,这店里的《漱亭集》都被小爷我包了。” “何时?掌柜的并没有说没有书了。”少年不相信。 赵兴宝用眼神直视这书斋掌柜,“掌柜的,我说的对吗?”说着悄悄在旁边露出了一块不知道什么牌子。 那掌柜的脸色一变,点点头:“是的,是的《漱亭集》前几日就已经被这位爷给定下了,一直没来取。就不好意思了。”掌柜的向少年解释。 “你们,你们串联好的,没想到你们书斋竟然这样,哼!”少年更加气愤了,把拿书往桌上一甩,大踏步走了出去。 126怒火 “赵兄,你何必与他置气。”李珺上前劝道。 “我只是要给他一个教训。”赵兴宝满不在乎。 “这位官爷,刚才说的要这所有的《漱亭集》?”那掌柜地询问。 “可以,掌柜的一起包了送到齐王府去吧。”赵兴宝自然不会赖账。 “官爷恐怕只是不喜欢那位小爷买到《漱亭集》吧?”那掌柜陪着笑道。 “是啊!”赵兴宝也很坦白。 “刚才那位小爷小的不认识,但是小的还是想同官爷讨个好。”掌柜的不慌不忙地解释:“所以,小的斗胆,官爷既然不需要这么多,那就不用都买了去,小店并不为单纯为了牟利,也希望更多人能够买到合心意的好书。” 若说一开始李珺进来,单只是觉得这书局内部构造雅致独特,但现在听了这掌柜的话,不禁又高看了他一眼,难怪书店虽小,却有这么多书友趋之若鹜。 “好,我也不过是为了教训教训他,买这么些回去也没什么用,掌柜的既然不为赚钱,我又何乐而不为呢。”,这掌柜的刚才顾全了他的面子,赵兴宝自然乐意。 这么说定了,二人又转到书斋二楼,看看、挑挑、捡捡,不觉近午。 李珺最后还是买了一本常见病症的药典,见那书铺子墙边还挂了几只手工制作的箫、笛,想起赵兴宝、高士林那晚表演的皮影剧的曲子,不免有心尝试,于是也拿了一支箫。 赵兴宝搜罗了几本极具特色的小家字帖。其中一本,李珺也很喜欢,因为像极了外公的字迹。 二人满载离去,马车又把他们载到了街头的一座叫做状元楼的茶肆。店小二热情周到,一路把他们引上二楼雅座,擦桌去凳一会功夫麻利儿的就上了一壶龙井。 李珺举目朝窗外望去,街市一直往东西两侧延伸,人头攒动,行人车马不断,京城还真是热闹呢。 突然她盯着西边的河道喊道:“赵兄!” “什么事?”赵兴宝小酌了一口茶,信步走过来。 “你看那桥是不是没有桥柱?”李珺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桥。 “恩,确实没有。” “你不觉得奇怪吗,竟然没有桥柱,那样跨河而建怎么不倒塌。”李珺好奇地问道。 “那座桥有什么,东水门外六七里的虹桥你见过没?” 李珺摇摇头。 “那座桥又长又高,也没有桥柱子,那看起来更加犹如一道天虹架在河道上。” “真的?可是为什么不弄桥柱子呢,桥身不会塌吗?” 赵兴宝小神秘的解释:“原先这河上皆是有桥柱的桥,但是由于河水深流急,船只在过桥时经常撞在桥柱上,舟毁人亡的事情时有发生。” “原来还有这典故,然后呢?” “后来青州一位狱卒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这事儿,根据他们当地的情况,上书给圣上,建议了这种无柱的新造桥法。” “哦,可是这技法一试就成功了吗?”李珺好奇地问。 “我不懂,但是听我父亲说是在两边垒上巨石,再用长木相连贯穿而架设,所以拱形较大,看上去若彩虹之桥一般。就叫了虹桥这么个名字。这一座是上土桥。现在在这些桥下的漕运,倒是更方便了。” 李珺点头:“确实巧妙,这河道上有很多桥咯?” “是啊,汴河从西面西水门进来,路过相国寺那,贯穿城中,再从东大门出去。河上共有十三座桥,咱们京里的粮食、物资运送都靠着这河呢!”说着他又回到了桌边。 这时状元楼内不知为何吵吵闹闹的,似乎来了什么人。李珺便走到门口正要张望,赵兴宝阻止道:“管他们做什么。”说着把门带上。 但是李珺已经瞥见了一个“熟人”:“好像是刚才撞你的那位少年郎。” “什么?真是冤家路窄,难怪这么吵!”赵兴宝皱着眉愤愤道。 正说着,吵闹声越来越接近,“碰”的一声,门突然被撞开,幸好他们已经往里面走了好些,才没被撞到。 果然,门口除了那店小二,后面站着的正是书斋那位少年郎。只不过此刻他的眼睛里满是怒火与傲气:“本来本少爷不一定非要这间,但是现在我就非要这间厢房不可!” “小少爷这这,小的也没办法,这两位少爷已经在这里了啊。小的给您开天字阁的厢房。” “这店是谁的?”少年笃定地问店小二。 “夫人的。”店小二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李珺听出来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们竟然正好撞到这少年郎家的茶肆中来了。 “我是谁?”少年又当着他们的面问店小二。 “您是小,小少爷。”店小二抖抖索索地回答。 “那你还不把他们赶走!”少年得意地看着李珺二人。 “你还真是不讲理啊!”赵兴宝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本少爷就不让怎么了,你还能打我?” “你,那我也在这不走了。”那少年见店小二不动,气得也径自走进来坐下,还真是一位天真又霸道的小霸王,耍起无赖来了。 那边赵兴宝与他一人坐一边,大眼瞪小眼互不想让,火药味十足。 “得了。”李珺走上前去劝道:“赵兄,反正我们也喝得差不多了。” 然后又跟那位少年说:“这位公子,如果真喜欢这间厢房,我们让给你就是了。” 赵兴宝还没有起来的意思:“干吗让!刚才撞了本爷还没道歉,你也让他,就因为这是他家茶楼吗?我今儿就去宫……” 李珺用折扇挡住他就要说出来的话,使劲把他往外拖:“算了,走吧。不要为了这些小事,请动贵人,对你,对你们府上也不好。”后面的话当然讲得很小声。 赵兴宝好歹没那么笨,最后一甩袖哼了一声,还是走了出去。李珺在后面回头对那位少年道:“对了,恕小生无礼,但是小姐您总是发火生气,对身体不好,还是消消气吧。” 少年听闻赶紧捂住脸,上下打量自己,脸也涨的通红:“你,你怎么知道我是……” 李珺也不待她把话说完,就抬腿出了门。 赵兴宝不敢相信地问她:“你怎么看出来她是个女子啊?” “哦,她好像涂了脂粉,耳朵上也有耳洞。”李珺其实一开始在书斋就有些怀疑,也只是想试探说一下,没想到真是。 “哈哈,我马上找人查查是谁家的刁蛮小姐,不给她扬扬名,怕是不快活!” “行了,既然她已经知道出了洋相,我们何必再做这些事情。”李珺劝道。 “行,听你的。” 127狮云山(上) 下午,赵兴宝并没有回上舍,还是坐着马车回了王府。 上舍斋房内,高士林正呈一个大字型躺在榻上,脸上盖着一把蒲扇。李珺悄悄地走过去,用鸡毛掸子挠他痒痒,他竟然没反应。 李珺只得放弃,懒懒地靠在床边的椅子上。 突然高士林猛地坐起来,李珺反而吓了一跳。“好你个高……兄” “非也非也,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也。”高士林笑眯眯地问:“找我什么事啊?” “哦,”李珺稳定心绪道“赵兄回王府了,让我来跟你说一声。” “那太好了,那我就能如小小谦一般,独享一室了。你若是害怕,可以来与我同宿哦。”高士林朝她眨眼。 “呃,不用了,不用了。”李珺连忙摆手。 “这是什么?”高士林瞄向李珺放在凳子上的东西。 “这个啊,”李珺这才把刚买书局买的萧拿出来,“高兄不是会吹吗,我今个也买了一根,正好请‘师傅’教我。” “拜我为师啊?可以,但是别尽想讨我的便宜,先奉一杯茶来。”高士林摆起了谱。 真是!李珺无法,只得老老实实地给他端了一杯茶。 “徒儿乖啊。”他装模作样喝了一口,饶有兴趣的看着李珺:“你先吹吹看。” “这样?这样?”李珺把手指都按到萧上的空洞上,吹了一下,“怎么没声音?” 高士林听罢,仔细看了看李珺的手,笑了,问她:“你以前可曾吹过笛子什么的?” “外公曾经吹过一阵子,我只是偶尔玩了两下,不算学过吧。”李珺坦白。 “难怪看你这么用劲的吹,这萧与笛还是有区别的,萧不贴膜,所以需要气息根据这萧的构造,向下冲击内壁才能发声,气息越强反而发不了声。你试着缓缓的吐气。”他帮李珺扶着萧,李珺轻轻地吹着,还是没声音。 “再来”他鼓励道。 “吐~~~~~~” “吐~~~~~~” “呜~~~~~~”终于吹响了,李珺有了一点儿小小地成就感。 “暂时不练指法,先把气息练好吧。”高士林一面又指导了她一些嘴型吐气的方法。 就这样练了好几日,就能吹简单的曲子了。张允却是见到李珺就觉得头大,因为才学兴趣浓厚的很,总缠着高士林和他教,要不就吹给他们听。 高士林跟李珺一起吹的时候更好,张允干脆就跑掉了。 “我吹的有那么难听嘛?”李珺问高士林。 “怎么会,小小谦真是冰雪聪明,吹得已经不错了。”高士林赞道。 不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话。李珺后面便尽量在自己房中练习,毕竟老打扰人家也不好。然后只课余要高士林抄些好听的谱子给她,这样倒也相安无事。 又过了几天的功夫,大家便接到了夫子的通知,要去狮云山了。 时值盛夏,酷热难当。 一路上还颠簸了好久才到。但是李珺才发现,远离闹市区的喧嚣,这狮云山山脚下,微风习习,甚是凉爽。 “这里还住着人家?”李珺指着山间隐隐约约坐落着几座小屋。 “怎么了?”高士林问。 “这里这么偏僻,竟然还有人烟?” “哦,偏僻是偏僻了一点,这里白天还是有很多百姓会来爬山游玩的。” 果然,话音未落,他们就看到陆续有一些从他们后面赶过来的人,兴致勃勃地三两结伴,往山上走去。 “那里还有一些卖茶水,卖山货的铺子。”高士林手指着最靠近他们的那几户人家,上方都飘扬着一些旗帜。其中一面白色大旗,上面写着“陆家庄客栈”。 原来还有是住店的,李珺思忖。 高士林正欲向她再介绍,哪些山货好吃。梅夫子已经在那里召集所有的上舍生都过去集中了。 二人遂也移步到跟前。 “各位监生,大家都听好了!” “此次狮云山之行,原是皇上为了让大家,一是既可以锻炼锻炼身体,二也可以避避暑。” “皇恩浩荡!”众生到了整日闷在太学,此刻到这里正如要放飞的雀儿半欢跃。 “所以为了不辜负皇上的期望,为师决定将本月的私试点设在这里。”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又“啊!?”的大叫了一声。 “诸位稍安勿躁,”梅夫子略停了一下:“但是狮云山山高地广,为了各位上舍生们的安全着想。为师建议大家两两结对,找到试题共同答出,那这两人都加分。” “可以合作啊?那还不错。”大家都觉得可行。 “这私试起点为此处山脚,山顶上有一个狮子亭,那里是中点,中点的试题最多,可以凭个人本事多答多对,而最终点则在山另一边的山脚下,学院在那里设营地。私试结束后可以在那里歇脚。用时最短、答题最多者获胜!另外此次私试还会评出最优队的名号,取两人的成绩作参考……” 规则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大家都跃跃欲试。 “这沿路都有试题吗?”张允问道。 “对,沿路都有。” “那岂不是还是要拼谁跑得快?把题都答完。先到终点的肯定赢啊!”又有人问。 “你确定你能都答出来吗?确实是要考验速度的,因为你并不是每道题都能答。” “啊?这是什么意思,夫子?”大家又被梅夫子说晕了。 “每道题目的下面都有七根彩条,先到者知道答案的拿上彩条即可。” “也就是说最后比的是谁拿到的彩条多?”张允问。 “也可以这么说,到了终点会抽彩条上的题目号再问一遍答案,无误则通过;有误则彩条作废还要扣分。最终彩条数最多、用时最短的生员获胜。” “原来是这样。” “还以为会很容易,猜不出来,拿了彩条也没用啊。” “但是,狮子亭有两份没有彩条的试题,每答对一条就有十倍的分值。直接把名字写在那试题下面,到终点把答案交给夫子们便行了。” “算是加分题吗?”大家笑着问。 “答错者扣十倍分值。” “啊!?” “那还不如不答呢!” “是啊,夫子也太会玩了。” 大家议论纷纷。 “高兄,你要和谁一队?”李珺听了一会,觉得还挺有意思,正想回头询问。谁知高士林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128狮云山(下) 其他人也都左右四顾找人结对。 要知道爬山加试题解答,其实是又考体力耐力也考脑力。张允因各项考核之前都是优,所以成了众人搭档的抢手对象。 李珺的体力没那么好,自己也不想拖累别人,所以干等了一会儿也没什么着落。 高士林还是不见踪影,只有赵德丞优哉游哉地走回来问她:“怎么?在寻什么?” 她知道高士林同他两人是好友,便问道:“赵夫子,请问有没有看到士林兄?刚才还在,片刻功夫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是斋长,去那边山脚下给叶夫子送信去了。稍晚一点再出发。” “原来是这样,那就是没有和别人组队呢……”李珺暗自庆幸。 “你莫不是想等他?”赵德丞问。 “恩。”李珺点点头。 “那还有好一阵子要等呢。”赵德丞笑道。 这时突然一人在后面喊道:“德丞哥!云谦!” 李珺循声望去:“赵兄?” 赵兴宝骑了马刚到,走过来时依稀看到脸上密密的汗珠冒了一层。 “这是从哪里过来?”赵德丞问。 “府里。”他自上一回休沐回了齐王府,有好些天都没来。 “赶过来很热吧?还以为你又去陪豫王殿下了。”李珺又递了一个果子给他。 “还好,豫王自上次……”话说了一半他又止住“不说这些了,现在这是要干什么?我还怕赶不上这狮云山之行呢!” 赵兴宝努力露出兴奋的表情。 “让云谦与你说说私试的事吧,我去那边帮忙。”赵德丞朝李珺示意。 “好。”李珺点点头。 “又要私试了吗?”赵兴宝歪着头皱着眉问。 “嗯,刚才夫子布置了私试的任务,但是有一定的难度,所以需要两两结伴,大家正在忙着组队。” “那你怎么不去?”赵兴宝接过莲蓬递来的水壶咕嘟咕嘟地喝下去。 “本来想跟士林兄一起。”李珺解释。 “那他人呢?”赵兴宝问道。 “被夫子喊去帮忙了。”李珺尴尬地笑笑。 “那你同我一队不就行了?”赵兴宝直爽地邀请。 “自然好”李珺点点头。 正在此时,梅夫子走过来给他们也发了两只一样的签。 “这是?”赵兴宝看着这泛黄纸条。 “任务时签啊!你们再不出发可就晚了,去那边领了上山物品赶紧走吧。”梅夫子可能回答了太多问题,难免有些不耐烦了。 赵兴宝点点头,又吩咐莲蓬去终点等他:“那咱们赶紧走吧!” “好!”李珺快走几步跟上。 “你再跟我说一下,怎么找试题?”难得赵兴宝对一件事情这么上心。 李珺也耐心地回着:“夫子说,此处开始是起点,往上爬需要沿路寻找试题,然后在山顶……”两人这么一路说着,领了水、吃食便出发了。 山间风景迤逦,他们不似其他监生那般你追我赶,一个劲头儿地往山上冲,亦步亦趋倒也悠闲自在。 没走多远,就看见一户人家搭着凉棚在卖茶水。凉棚下挂着三片缀满彩条、写着笔墨的布条。 “快来!”前面的监生先喊道。 “这个是不是试题?” “应该就是。” 下一刻,那里便被好些监生们严严实实的围了一圈, “本是河中物……”有人大声的念着题目。 “这个我知道。签我先拿了。” “你想出来了吗?” 从第一个人开始拿那彩条开始,就有人着急了。 “在想呢!” 李珺与赵兴宝走到茶棚中坐下来,茶掌柜端了茶水上来,李珺瞥了一眼,发现这茶水里泡得不是茶叶,却是一些小黑果。 “掌柜的,这茶里是什么?” “公子,这是狮云山上的黑梅果。口味酸甜,最适合这夏季做果茶,去暑气。”那掌柜知道他们是太学生,恭敬地回道。 赵兴宝尝了一口:“嗯,果然酸酸的。” “很清爽,好像还有点甜。”李珺细品着。 “这就是黑梅果回甘的奇特之处。”掌柜的补充道“小儿、女子尤其喜爱这茶味。” “哦?那这黑梅果山上就能采吗?”赵兴宝问道。 “一般都隐在密林之中,难找一些。”掌柜的介绍。 “野味才最鲜。”李珺说完又饮了一杯。 “掌柜的知道这狮云山还有什么好玩的吗?”赵兴宝又问道。 “也不过就是爬山赏景罢了,山顶有座狮云亭,以狮子雕像为主。” 他们不是还要参加私试?李珺思忖:怎么倒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狮子?咱们这山上不可能有这狮子?为何以此命名呢?”赵兴宝问。 “狮云山这名字与这黑梅果还有个有传说呢!”掌柜也是个好聊天的。 “什么传说?”赵兴宝很感兴趣。 “相传,天上的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有一次宴请百官,宴席之中突然闻到一阵甜香,以为是这蟠桃的味道,命仙女将果盘端来,结果并不是。后来鼻子尖的青华道君闻到是从凡间传上来的,玉皇大帝找来千里眼,在南天门往下界找寻,看到了香味正是从狮云山这里散发出来的,当然以前并不叫狮云山。 王母便派青华道君下凡去找寻这香味的来源。这青华道君的坐骑是一头狮子,他骑着狮子腾云驾雾来到了这里,往下一看,香味似乎是从这树上黑紫色的果实中散发出来的。于是他落到山中,采下此果品尝了一番,果味芬芳,让人唇齿留香。 这么好的人间佳品当然要向圣上回报,于是他让座骑留下来看守黑梅果,自己先一步上天。谁知这狮子也成了精,贪嘴吃了一口黑梅果,比仙家的仙果味道还好,于是呼啦啦一口气吃了大半棵树的黑梅果,又怕青华道君领了人来看果子少了这么多,不觉羞愧难当,干脆化作山形生生世世守候在这黑梅果树旁。 青华道君来了以后找不到狮子,果子也差了大半,因见它已经明白过错,便罚它永世不得离开这山间。于是后人便把这山成为狮云山。 虽然黑梅果后来被移植到了天界,但是因为这狮子吃了黑梅果,所以山间密林之中会冒出几棵来,让后人得以尝到这天界都难得的美味。” “‘狮云山’原来是这么来的?”李珺感叹。 “前朝山中还有一座青华道观,后来香火渐次少了,观中小道也都往别处谋生去,这观也就落魄了。” “好,那我们待会也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这美味的黑梅果。”赵兴宝虽然对传说没兴趣,但是确是尝过了这黑梅果的味道。 129试题 李珺瞥了一眼挂试题的地方,彩条一根都不剩了,还有一两个监生把试题念了一遍扫兴地走了。 “赵兄我们赶紧也走吧,彩条都被拿光了,我们这一分不得私试可就过不了了。” 赵兴宝还是不着急:“不是还有十倍的分值吗?” 李珺好心提醒:“答错要倒扣的!你就确定你能拿到十分?” “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分,扣好了。” “破罐子破摔也不太好吧。” 说归说,赵兴宝想到好歹是同伴,这分数荣辱与共,所以顾及李珺的考绩,遂起身继续前行。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拼的很,一路上明显能看到的试题,下面的彩条都被拽得空空如也,倒是隐匿在大路两边的树上、林间的试题还剩了一些。 李珺运气好,发现了两个漏网之鱼挂在树杈之间:“赵兄,快来看这谜面:黑白无关,红白不与,狐狗为朋,家畜不似。”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猜东西?还是猜物件儿?” 李珺但笑不语:“下面还有:诗词共存,论语尚有,南北不清,实为妙哉。” “你猜出来了?”赵兴宝还是一头雾水。 李珺点点头:“其实倒也不难,”说着拔下最后的彩条“猜谜是也。” “对啊,这不就是猜谜吗?”赵兴宝重复。 “哈哈!”李珺笑着在前面先走了。 听着李珺留给他的笑声,赵兴宝突然顿悟:“啊!我说呢,就是“猜谜”啊!这夫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有趣了。” 之后,赵兴宝又在一个草丛中发现了“论为人之道”的题目,赵兴宝硬是让李珺等了他一会,大概理了一个作答的思路,才拿了那彩条上路。 答了两题倒是把两人的求胜欲给激发出来了,绕过一片小林子,终于看到了上顶上隐隐约约有很多人影,夹杂着说话的声音。 赵兴宝一脸喜色地喊道:“你瞧,我们还是追上了吧。” 果然,到了山顶大部分的上舍生都在,李珺还看见了张允的身影。但是两人顾不得去其他人打招呼,先分头去寻找剩下的试题。 情况并不乐观,试题虽然多,但是围着答的人也多,就差点要挤得打起来了。 李珺瘦小,自然挤不过他们。 但是她发现有那么两个试题旁边的人很少。她凑过去一瞧,这试题怎么好似不太一样…… “这十分制的试题。” 李珺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张允。 “张兄,你们都猜过了吗?” “在下没有,但是有人猜过了。” “可曾中?” 张允摇摇头:“那个,说不好。” “什么意思?”李珺疑惑地问。 张允坦然回道:“因为在下知道他并没答对。” “难道你已经猜出答案?”李珺看着他自信的眼神猜测。 “张兄,走了!”另一边周贺在下山的路口那里喊他。 “夫子规定的上限分数是二十,达到即可以,又以时辰为准,短者胜,我们已经完成,何必再为了这十分题去浪费这些个时辰呢?” “是这个道理。”李珺点点头,“看来张兄已经完成,恭喜。” 张允似乎真的要走了,“你们若是还未达到,不妨一试,这个十分谜面是……” “西。”李珺小声但是清晰地回答。 张允愕然停下他刚才想说的话,肯定道:“对,云兄聪颖,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好。”李珺朝他抱拳告别“张兄快去吧,祝你们拔得头筹!” “多谢。” “什么头筹?”赵兴宝也从旁边走过来。 李珺解释:“哦,我是对张允他们说的。” “你这个时候了还祝别人的头筹,先想想你自己吧。”赵兴宝忍不住臭她。 “嗯,急不来,谁让我们走慢了。” 这话说的赵兴宝又感觉内疚,也想赶紧多猜一些题。 李珺又道:“赵兄,这个十分的谜面我已经猜出来了。” “哦?真的,是什么?看,这样我们不是很快就追上来了。”赵兴宝也很开心。 “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再去看看另外一个谜面。”李珺道。 赵兴宝不解:“什么意思?” 另一个十分谜面下面已经写了一个上舍生的名字,也是姓高的,旁边还有人在议论:“他猜出来后写了名字就下山找夫子去了。” “这高俊涌有这本事?”赵兴宝还在怀疑。 李珺问道:“他与高兄?都姓高……” “算是亲戚吧。”赵兴宝补充了一句。 “哦,可惜,他答错了。”李珺道。 赵兴宝瞪着眼睛把她拽到一边,小声地问:“你又猜出来了?” 李珺点点头:“不止是我,张兄也猜出来了。” “他猜出来不写名字?” “因为他和周贺分值已满,多了浪费。” “这样……”赵兴宝将信将疑:“算了,不管他,你怎么知道高俊涌没猜对?” “你知道后谜底就懂他为什么没猜对了。” “酒后一别到黄昏……”赵兴宝琢磨这谜面。 “是西,西边的西。”李珺提示。 “那又怎么样?” “刚才那个是“西北”。”李珺又道。 “都是方向?”赵兴宝终于悟出一点道理来。 李珺点点头,又偷偷地看了看旁人:有一部分见张允他们已经下去,为了赶时间也匆匆走了;还有几个似乎没有拿满二十分,所以还在这两道题十分试题面前跃跃欲试。还有些监生似乎很犹豫,但是最终还是把笔放下,并没有写下自己的名字。 “所以,这两道题并不是难到所有人都猜不出来,因为它需要花时间往这个方向去找答案。”李珺解释。 “你是说,我们还要去西边、西北边寻找十分的答案?有人回答出来了,但是他们不愿意浪费这找寻的时间?”赵兴宝恍然大悟。 “对。” “那我们赶紧走吧!”赵兴宝拉着她就往旁边的小路上走。 李珺却犹豫了:“我方向分辨的不太行,若去接下来就靠赵兄了。” 赵兴宝拍着胸脯道:“小事一桩。” “嘘,”李珺提醒他“我们悄悄地走。” 赵兴宝也屏气凝神,装模作样地瞎晃了一会,才出了亭子。 130遇险 走进西边林子,周围慢慢变得安静下来,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鸟被突如其来的两人惊得飞走了。 赵兴宝很兴奋:“好玩,在那循规蹈矩的路上尽是人,还是这里面安静。” 还是个顽童,李珺笑着摇摇头。“可别走岔了。” “不会的!”赵兴宝满不在乎。 山间果然是空气舒畅,一点儿也无盛夏暑意。 “我听宫里的老人说过山中奇遇成仙的故事。”赵兴宝折了一根树枝打着两边的杂草。 “哦?是什么样的?”李珺问。 “说是前朝有一位臣子被贬,在回乡途中天色已晚,见到山中似有光亮,便上山去寻,寻至一山洞之中,却并没有见到人,只摆了满桌的美酒佳肴。他觉得是山的恩赐,便享用起来。 后来,那落魄臣子一直等到第二日也没有人回来,正准备起身走,外面突然下起雪来,不知从何处飘来几位仙子子,手中还端着华衣仙履。 臣子问:‘这菜肴是几位仙子准备的吗?’ 几位仙子才解释是为有缘人准备的,此刻有缘人已经出现,恭请他就常留在此。” “那他同意了吗?” “那臣子家中还有妻儿,当然不肯。于是那些仙子便赠送了他好多奇珍异宝,才把他送下山。一转身仙子们就不见了。 他觉得脚好冷,后来他冻醒了,发现自己还睡在山洞里但是外面真的下雪了。那些只是他做的一个梦。但是他身边真的有很多宝贝。他虽然带着这些珍宝回了家,但是始终挂念着山中奇遇,最后还是辞别家人回到山中自行修炼,多年以后那些仙人又一次出现,把他带入了仙界。” “这么神奇。”李珺听他讲着也不觉得走路累了。 赵兴宝道:“我小时候在宫里害怕,总想回家,那些个宫女、侍人就会讲故事哄我,我记住最清楚的就是这么一个,哈哈。” “你打小就进了宫吗?”李珺问。 “嗯,大概五六岁吧……” “这么小,几时回来一次?” “这可说不定,过节,有的时候过节也难得能回去。” 李珺感觉这些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的经历。自己被带杭州府去也差不多这年纪,但是她身边至少都是亲人。 “咱们是一直往西边走吗?”赵兴宝突然站在一个岔路口问。 “目前为止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吧?如果真的是夫子们出的谜,他们也要进来放谜啊,所以路边应该会有他们留下的痕迹,我们看仔细一点。” “好。” “那我们两边一看一下。”赵兴宝建议。 “好。” 赵兴宝向左,李珺朝右。仔细查看下,那沿边的草也有被踩踏的痕迹。于是李珺喊道:“赵兄,是这边!” “来了。”赵兴宝回应,回来时手中还拿着什么。 “你那边有发现?” “那路上不似有人踩过,但是那边草沟中掉落了一枚竹牌。”他拿出来,只见上面印了一枚火焰的标志,颜色还很新。 “不会也是夫子们掉落得吧?” “或许吧,先带着回去再说!”赵兴宝塞到衣袖中。 二人继续沿着草踏的痕迹一直走到密林深处,不一会儿一条小溪便出现在眼前,哗哗地流淌着欢快的溪水。 “你瞧,河对面!”李珺突然发现了什么。 赵兴宝看到对面大树上竖着一根杆子,上面挂着一根很宽的红色彩条。 “哇,真的有哎!”他高兴地跳起来。 李珺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道:“还好,还好,没白费功夫。” “咦,你瞧那旁边的树上是什么?”赵兴宝又有了新的发现。 溪水的另一边有一片低矮的小树,远远望去,深绿色的叶子呈伞状,一片搭着一片垂落下来,期间隐约有很多星星点点的黑红小点,像是果实。 “走,我们先去那一边。”赵兴宝道。 两人把衣摆撩起,脱下靴、袜,踏着小溪中的大石而过。溪水沁着脚底,还觉得有些微凉。 赵兴宝三两步已经跳到了对岸,喊道:“云谦,好像就是那掌柜说的黑梅果,你快来看!快来啊!” “来了。”李珺笑着摇摇头。 赵兴宝此刻像个乡下野小子一般,站在树丛间,摘了果子往嘴里塞:“真的很好吃,你也尝尝。”说着,又摘了几个扔给给李珺。 李珺没接全,掉了满地:“你倒是看着扔啊!” 赵兴宝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见谅见谅啊!再来几个,你接好了。” 这下李珺用衣衫下摆捞起来等着,接是接到了,袍子上被印上了一个个紫色的酱汁。 她塞了一颗到嘴里:“酸酸的,还不错。” “可能还没有熟透吧,等会我们再多采一些。”赵兴宝说道。 “先去那边拿彩条吧。” “好,我来。”赵兴宝不似在书院中那般萎靡,精神抖擞的很。 没等李珺,又快速爬到那大树上。 “哎,赵兄,你小心一点儿。”李珺到了树下喊道。 “给你。”赵兴宝拔了彩旗递给李珺。“你的功劳。” “这么客气干嘛,我们是一伙的嘛。”李珺笑着接过彩条,“十分的彩条好大哦!” 被举起的红色的彩条迎着林中斑驳的阳光,透着微亮喜人的色彩。 “是啊,我说怎么……” “啊!” 这话还没说完,李珺就看到眼前一团身影从天而降的晃过。树枝条断裂开来,赵兴宝从树上掉下来了。 李珺吓得立刻扔掉了手中的黑梅果与彩条,跑过去看他:“你怎么样?” 赵兴宝不知道摔倒了哪里,身子蜷缩着,眼睛痛苦地紧闭着。 李珺看看他的头,又看看他的身上,除了有一些之前黑梅果沾染道德黑紫的果渍,还夹杂这泥灰,没看到什么明显的伤痕。 好半天,赵兴宝才缓过来一点,用手指着腿脚痛苦地说道:“我的脚,我的脚好像不能动了。” “什么?” 李珺立刻帮他把衣摆撩起来。因为刚才过来,他着急着往树上爬,所以没有穿靴袜,现在一看,脚底确实被一些树枝挂到破了,渗出一些殷红的血。 但这并不是最让人担心的,他说他的脚不能动了,李珺一点一点地摁他的脚踝的部位,一边询问道:“这里疼吗?还是这里?” “啊,对就是这里!”赵兴宝被李珺摁得脸都抽搐了。 她见过舅舅的病人,赵兴宝很有可能是把脚扭到了。 “你能站起来?”李珺把他扶起来。 “我试试。”赵兴宝扶着李珺和树干。 他勉强站起来不过片刻就又瘫坐下去:“脚太疼了。”他脸上的汗珠直掉。 李珺又从他的脚踝看到小腿上面,最后强迫自己冷静地对他说:“你可能是脚骨错位了,要找大夫磨正,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不能乱动。” 131迷路 “很严重吗?”赵兴宝紧张地问。 李珺又找来两根粗一些的树枝,把之前拿到的彩条都连接在一起,用树枝把两只枝条固定在脚的两边。 “你在干什么?”赵兴宝忍着痛问道。 “你别怕,我在老家看郎中看到腿脚扭伤错位的都会这样处理啊一下,防止病人乱动再伤到。 虽然不知道她这么做对不对,但是赵兴宝想这下至少不用怕稍微一动就很疼,绑住的的地方尽量就不碰了。 最后,她想了想还是对赵兴宝说道:“这样吧,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山上亭子那边喊人来帮忙?” 赵兴宝虽然也不愿意留在这里,但是他实在是走不了,只得点点头:“那你快点回来啦。” “嗯,你不要害怕,我去去就来,这是我们的吃食和水,留给你,你就坐在这里等,别乱跑。” “好,你小心一点。”赵兴宝嘱咐。 “嗯,放心。”李珺深吸了一口气,又踏着溪水而过,把靴袜穿好,来时的路上跑去。 但是刚跑到来时的岔路,李珺就有些懵了,应该往左边还是右边?她静心仔细辨认,好不容易找回了狮云亭。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山顶的风突然变得很大,呼呼地挂着,李珺眯缝着眼睛,只看到两个小厮在收拾东西。 李珺大声喊道:“你们知道夫子在哪里吗?” 其中一个小厮抬头看着李珺问道:“公子怎么还没下山?马上要下雨了。” 另外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小厮,追着被风吹跑的物件儿,抱了好些回来,也奇怪地看着衣着凌乱的李珺:“公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是,齐王府三爷在林子里面摔了一跤,不能走路了,快喊人来。” “公子说的是上舍的齐王府公子?”那小厮再三确认。 “对,快去喊人!”李珺着急地喊道。 “那,那小的现在就下山,去告诉梅大人,您在这里,等我们。” “你们俩都去?”李珺看着旁边怯生生的另一个小厮。“算了,你们去吧,留下来也抬不动他。” “好,公子我们现在就去,这东西……”小厮把捡回来的一堆东西堆在那亭子角落里,这些才是他本来的任务。 “不用管这些了,救了赵公子的话,夫子不会责怪你们没收东西的。”李珺没有力气地劝说着。 “嗯,我们走。”两个小厮也不笨。 “等一下,”李珺想到什么又喊住他们。“我回那边陪着世子,你就告诉夫子,我们在十分试题的彩条那里。知道了吗?” 突然,天上下起了豆大的雨点子。 “公子放心,我们知道了。”两个小厮撑起亭子边上的油布伞就跑了。 “快点!”李珺追出凉亭嘱咐道。 “哎,知道了。”若有若无的一声在下面回道。 李珺的心这才稍微安定了一些:总算通知到了,现在回去看看赵兴宝。 李珺抬头又望望那昏暗无边的天,拿起亭子里面放着的一把蒲扇,顶在头上又往林子中跑去。 风大雨疾,李珺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睛,只顾着往前走。 突然,不知道从哪个山坡上面滚下来一块大石头,李珺躲闪不及,脚一踏空,滚下了山坡。 头上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只觉得眼前一黑,感觉整个世界都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掉进了湖里,湖里的水好冷。 “好多水,好冷。” “外公,救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间除了风吹过树枝洒落雨滴的声音,只有虫鸣作伴了。 雨已经停了。 李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坐起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身上的衣衫湿透。她扶着旁边的树想要站起来:这一摔,感觉天旋地转,应该是这树挡住了她,要不然旁边还有一条沟,掉进去可就深了。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应该往哪里走?李珺想得头胀胀的疼。不知道夫子他们赶上来救了赵兴宝没有…… 她已经脱离了原来的路,本来翠绿的山林被云雾遮蔽得有些看不清了,噼里啪啦的雨点子又落了下来。路上的草都被雨水冲刷过了,很难辨别。 李珺顶着雨幕,继续蹒跚地往前走了一段路,透过林间的缝隙,前面好像有一片黄黄的东西。 像是一座道观。 阿弥陀佛,先进去躲躲雨也好。 那道观的院门是开着的,门头上有一块破旧的牌匾,红底黑字,但是年代久远,漆皮都掉光了,依稀能从斑驳的痕迹中看出“青华观”三个字。 李珺想起黑梅果掌柜说的话,莫不是那青华帝君的道观? 门栏早已腐烂,院内都是荒草,内殿里似有亮光。难道有人?李珺快步穿过雨帘进了内殿。 “有人吗?”并没有人回应。 香案上点着蜡烛。 “有人吗?”李珺又加重了音量。 空荡荡的庙里嗡嗡回荡了一声,并没有人。 李珺细细打量这道观,殿正中供的是一尊脚踏青云的道师石像,石像座下还伏着一头雄狮。石像上面有一座彩绘横梁,上面塑两条长龙,上下盘旋在云雾之中。 石像左边站一位手持拂尘的男尊者,右边站着的是一位手托花篮的女尊者。 道使倒是全了,可惜都已经,斑驳不堪。香案不知是谁供了香炉,香柱却已经燃尽,李珺顺手拿起桌上的香点了跪到香案前。 “青华道君在上,今日在下雨中遇难,得幸能在君上的道观避雨。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回到书院中。”李珺说完秉香叩首。 就在她低头到那蒲团上的一刹那,突然看到那香案底下竟然有一样熟悉的东西——十分试题的彩条。 “酒撒黄昏醉时青。谜底在这了……”李珺苦笑。“夫子们竟然把把试题藏到这里来了。” 拿了试题彩条,李珺无力地坐地上。 刚才那一摔不轻,所以现在头还很晕,李珺四处瞄了一眼,淋了这么久的雨,她感觉自己一点热气也没有了,最好是能换一身干衣裳才好。四下瞄了一圈,李珺盯上了那旁边的女尊者像上披的白色道袍,倒是可以借来一用。 132道观 遂李珺费力地爬了起来去解了那道袍,刚刚躲在门后换好。 突然闻得,院中传来一丝轻微的脚步声,李珺迟疑地屏气竖起耳朵再听,又没有了。 是鬼吗? 李珺不禁想起小时候听外婆讲过的灵怪故事,破庙里不会有什么怨灵出现吧?她下意识把白色道袍裹紧,又用那试题彩条蒙在脸上。 不,是人!面前的木门慢慢被推开,进来的人穿着官靴。难道是官府巡山之人? 李珺又欣喜又害怕:自己现下这么狼狈,这么奇怪……她蜷缩在门后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突然那门被猛地拉开,李珺只觉眼前一亮,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 “何人?”来人厉声问道。 “这声音?”李珺落下袖子望去,两人同时愣住,来人竟然是任渲! 他手中还紧紧地握着刀柄,看到李珺的半张脸之后,那原本充满着杀气严肃的神情也转为惊讶。 任渲不是在宫里当差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好歹是认识的人。李珺正想开口问话,一个你字还没有问出口,任渲又突然警觉地看向外面。 又有人来了吗? “做什……”李珺还没有回过神来,他拉起她就往正中的道君石像走去。 见李珺不太配合,他干脆把她扛起来,三两步跳到了道君石像的后面,才把她背靠着石像放下。 大概是发现她那长长的道袍还拖在外面,任渲细心地收起来,最后同样在她身旁蹲下。 “你做什么?!”李珺低声责问。 任渲还注意着门口的动静,并不回答,转头示意她安静。 不一会儿,门口就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这雨下得还真是大啊!”吱呀,本来半闭着的大门又被推开。 这声音是高士林!李珺忍不住想要张口去喊他,但是她一低头看看自己现在穿了一身女装道袍,旁边还有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任渲,这说也说不清了。 正这么想着,又有一个声音说道:“确实,早知道应该让司天监提前观测天象。” 这个是赵德丞。 “梅夫子说的是这观吗?”高士林似乎走得很近了,声音也越来越清楚。 任渲也紧张地往后缩了一些,生怕李珺发出动静,还用手捂住她的嘴。 一种像铁锈一般的味道充满了李珺的鼻腔。 “怎么不是?那香案上的有香烛,还有香了,应该是书院点的。” “那就对了,兴宝并不在这里啊……” “那就是在另一处吧。” 他们是来找寻赵兴宝和自己的?自己当时只说了试题藏彩条的地方,难怪夫子要分两批让他们来寻。李珺不禁心中欣喜,但是现在又不方便出去。 “咦,但是这里已经有人来过了?”高士林道。 任渲看看李珺,李珺没敢与他对视,只看着地上。 赵德丞也没有回答。 “那彩条已经被拿走了。”还是高士林的声音。“你在看什么呢?” “这香怎么像是才点的。”赵德丞疑惑地说。 “是拿彩条的人点的?”高士林猜测。 “试题底下虽然只有那你那表亲留了名字,不能确定就没有其他人来,兴宝不是也寻来没有留下名字嘛。” “可能吧,回去问问他们就是了。”高士林道。 雨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阵沉默之后,高士林又问:“听说豫王身子又不大好了?” “恩。” “所以张家现在拼命往宫里送人参、灵芝呢。” “这不是药的事儿。”赵德丞轻笑“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谁让皇宫里就这么一个宝。” “德丞兄错了!不是还有一‘宝’。”高士林道。 赵德丞没有接话。 “兴宝可是圣上钦点的皇帝儿,若是哪天豫王真的……”底下的话高士林把声音压低了,所以听不太清。李珺抬眼看到任渲的脸色并不太好。 “你小心哪天被你姨母喊过去揪耳朵。”赵德丞似乎也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哎,我不是说玩笑话儿嘛。不过兴宝今天也真是倒霉,幸好还有两个小厮发现了。”高士林打着哈哈。 “那云谦不是跟他在一块儿的嘛。” “他能顶什么用?瘦弱的跟小鸡似的。”高士林回道。 “所以不说这些了,既然这一处也看过,我们赶紧去那一边看看要不要帮忙吧。” “外面还下着雨!”高士林似乎在拍打什么东西,甩着门框砰砰直响。 “已经小了很多,天马上就要完全黑了,难不成你想在这里过夜?”赵德丞问道。 “好好好,依你,我这哪里是学生,跟你一般做夫子了。” 高士林又是一阵唠唠叨叨,俩人像是又走出了青华观。 捂在李珺鼻子上面的手这才拿开,连同蒙在脸上的彩条一起被抽掉。 “果然是你!”任渲厉声问道。 李珺只觉得自己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小偷,脸也热起来。 见李珺不回话,任渲才伸出一只手去扶她起来。 李珺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大概是团缩着蹲久了,想要动却浑身酸疼得的动不了,一歪反而倒在了任渲的怀里。 “你本性原来是如此?”任渲非但没有动手扶她,反而讽刺道。 李珺更加难受了,咬牙扶着石像站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混到兴宝身边想干嘛?”任渲一把拉住李珺的手腕。 李珺道袍宽袖一下子滑倒手肘,只露出皓白的手臂还有那格外明艳的珊瑚手串。 李珺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任大人误会了,在下并不没有混到赵兄身边,书院也是我先进去以后,赵兄才从宫里出来,回到书院的。” 说完李珺用劲挣脱了任渲的禁锢。 “兴宝是怎么摔伤的?”任渲又问。 “他在树上拿彩条的时候树枝断了,所以掉了下来。”李珺终于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 “那你们怎么会去那里?” “为什么?”李珺有些嫌恶地回道“为了私试啊!那处是十分试题点。”自己又不是伤害赵兴宝的犯人。 “我的意思是,别人都没去,你们为什么要去?” “因为我们分值不够。”李珺解释。 “那兴宝摔下来严重吗?” “应该是扭伤了,需要回去找大夫正个位。所以我没敢动他,去山顶报了信。” “我知道。”任渲依然语气冰冷。“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李珺扶着自己晕晕的额头“后来下雨了,山上有石块滚落下来,我躲闪不急就滚下了山。醒过来,就到了这附近。” 133养病 这次任渲似乎没有再反驳她,两人走到石像前面,李珺去门口捡了原来的衣服,挂在石像上面晾干, “你是女子?”任渲终于问到李珺最怕被识破的事。 她低着头算是默认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任渲音量提高了些。 李珺想了一下,转身道:“将军已经看见了,不过就是一介女子。在下一直都很感激将军和李管事的照拂,不管是赵家,任家还是皇家的事情小女子都不感兴趣,也不会去恶意伤害,只求能在京城找到祖家亲人。” 虽然李珺答非所问。 任渲反倒住了口。 雨还没有停,他走到门口丢下一句:“你等雨停了明日再下山吧!”就消失在黑夜中了。 李珺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比之前滚落下山还累,就着火堆取暖。 他们这么多人去找寻应该能把赵兴宝抬下山吧。但是毕竟是荒山野岭,李珺害怕地睁了很多次眼,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李珺便醒了,雨已经停了,她出了道观摸索着下山的路,循着一处沿途树枝都被人砍过的痕迹,很快就找到了上舍落脚的地方。 耿师傅正领着小厮们给大家准备早膳,见李珺自山上下来,惊讶地问道:“李公子是早起来了吗?怎么去了山里?” 李珺却觉得耿师傅比平时见到的格外亲切:“耿师傅。” “您的脸色不太好。”耿师傅又问。 李珺头晕得很,但是她心里还记挂着赵兴宝的安危,便问道:“齐王府赵公子可曾找到?” 耿师傅回答:“是说那位在山里受了伤的公子?” “是!” “天黑时抬下山来的,听说昨个连夜从宫里请了太医过来,一直忙到子时才喂了药睡下。” “很严重吗?”李珺不禁有些担心,难怪大家都没发现自己不在。 “叶大人说要修养个把月。”耿师傅回忆“您要不要先用早膳?” “好,我先坐一会儿。”李珺这才放下心来,不觉头晕目眩,扶着廊柱还未来得及坐下,便倒了下去。 朦胧之中只听到很多嘈杂的声音,有耿师傅和小厮们的喊叫声,仿佛之间又看到了在道观中看到的冷着脸的任瑄,但是衣裳却换了官服的。 她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再醒过来,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旁边坐着的竟然是刘氏。 “夫人!”李珺惊喜地想要坐起来。 “公子……姑娘,您醒了?”刘氏说话还带着一些客气。 她,她已经知道了……“您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李珺问得前言不搭后语,刘氏解释道:“还在狮云山,妾身是书院请来的。” 对了,自己晕倒,那肯定喊了大夫,那自己是女子的事岂不是大家都知道了?李珺不敢想象。 “夫人,我……”但是李珺又不知道从何解释。 还是刘氏先开口说了:“小姐不必担心,您晕倒的时候正巧被任大人看到。因此是他让书院派人把我接了来照顾您的。” 李珺还是很诧异:“原来是这样。”又喃喃自语道:“他为什么没走……那我没看错……” “任大人奉命护送了太医过来。齐王府三爷扭了脚。”刘氏倒是个伶俐人儿,把李珺的疑惑都解了。 “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私试结束了吗?”李珺又问。 “对,早结束了,您睡了一天了,除了您和三爷,其他人都先回去了。” “什么!只剩下我和赵兴宝在这了?” “您安心养病,王府过两天走的时候,我们再一同回去。”刘氏劝道。 这,谁安心的下来……李珺掀了被子就想起来,又被刘氏拉着。 “小姐,您来葵水了。”刘氏道。 “什么?”李珺这才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的下腹还有些胀痛。 “那我……”李珺又看了看自己穿的都是干净衣服。 “妾身已经替您处理了。”刘氏解释。 虽然同为女子,但是又是换衣,又是这葵水,李珺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刘氏到底是妇人,问了李珺这是第一次来葵水,又向她说了好些这方面的事儿,尤其不能碰那些凉物,否则身子骨会落病的。 李珺就低头听着,也不再提要起来的话了。 刘氏倒了一杯水端过来,又语重心长的说道:“还有一件事,云姑娘。虽然妾身不知道您进书院是为了什么,但是您毕竟是女子之身,万一被别人知道了,那按律可是要被严惩的。” 李珺抬头看她,不似那般想要威胁她离开的样子。遂接了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小女……” “任大人让我带您回去。”刘氏直接道。 “什么?我暂时还不想离开。”李珺拒绝。 “可是大人说一定要那么做。”刘氏为难地说。 “我要见他!”李珺并不想任人摆布。 “恐怕暂时见不到,大人昨个也回去了。”刘氏望着窗外。 “那赵兴宝那里谁在照顾?” “自然是齐王妃。”李氏道。 “这……”李珺气偃。 “云姑娘,妾身想问问您那李家的族人在京城何处?需要我们帮忙寻找吗?”刘氏也是心善之人。 李珺有气无力又有些迟疑地靠在床上:“多谢夫人,我也不清楚。” “那你这样找起来可就远了去了。上舍明年就要公试,公试完上舍的少爷们得了官职就是记录在朝廷簿子上的人了,那时您这身份就是欺君之罪,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啊!” 李珺知道刘氏说的都在理上:“多谢夫人提醒,但是小女保证绝对不会拖累你们的,我会走,但不是现在,拜托。” 李珺说得很情真意切,刘氏也没有再多啰嗦下去。 又休整了几日,李珺还没有起身,就听到外面赵兴宝喊叫的声音:“云谦!你好点了吗?” 刘氏立刻扶李珺起来,开了门去迎赵兴宝:“这位爷好。” 赵兴宝由他那小厮扶着,一蹦一跳地进来:“夫人好,云谦把你吵醒了?” 李珺摇摇头:“早醒了只是身子懒得动,还想再歇歇。” 其实李珺的葵水还未完全结束,所以不敢随意走动,一直闷在这屋里。 134对峙 “你还真憋得住,我都快被我母妃闷坏了。”赵兴宝无奈地说道。 旁边的小厮莲蓬却很紧张,不时过来扶他:“爷,您还是回去吧!王妃待会回来,看您不在,又要说小的了。” “我都要闷出病来了!”赵兴宝厌恶地回道。“你去给我倒杯茶来!” “还是妾身来倒吧。”刘氏笑道。 赵兴宝疑惑地看向刘氏,遂李珺介绍道:“这是我家婶婶。” “不劳烦婶婶了,莲蓬去,我要喝我那屋里的茶。”赵兴宝这话一说,莲蓬不得不回去。 “你的脚到底怎么样了,那日可把我吓坏了。”李珺关心道。 “还有点肿。”赵兴宝满不在乎“你呢?怎么会晕倒?” 李珺就把那一日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但是省去了遇到任渲、高士林等人的事情。 “你拿了彩条了,怎么没碰到德丞哥他们?”赵兴宝奇怪地问。 “哦,可能我拿完出去的时候他们去的,后来我并没有找到方向,天正好也黑了就又回那观中宿了一夜。”李珺心虚地解释。 “我们俩还真是难兄难弟呢,一个扭脚一个撞伤。”赵兴宝调侃。 “那日你也淋雨了吧?我还担心你没办法走路淋到雨再发热更严重。” “你走了之后,我先时还觉得动不了。后来,发现另外一个脚没事。于是我便想坐到黑梅果那边不是很好,还可以一边吃果子一边等你们。” 李珺听了笑着摇摇头。 赵兴宝继续说道:“于是我慢慢挪了过去,谁知我运气这么好,那黑梅果旁边有个半人高的山洞。下雨的时候我便躲了进去。后来一直等到天快黑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喊的声音,我才出去。” “你舅舅去找你了吗?”李珺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什么时候?在山上找到我的是叶夫子他们,我舅舅是送太医的时候才来的。”赵兴宝答道。“不过舅舅也问了我摔下来的事,还把我们捡到的那块牌子拿走了。” “牌子?”李珺想起来,“是那块丢在路边的火焰竹牌吗?” “对,不知道要那个干嘛去。”赵兴宝点点头。 任渲不是去救赵兴宝的吗?可能被叶夫子他们先遇到了。李珺正想着,莲蓬端了茶水过来。 “爷,您还是回去歇着吧!王妃马上就要到了。” “啊,这么快!那,我明日再来看你。”看来赵兴宝还是怕他这位王妃母亲的。 “好,你慢一些,莲蓬扶着点。”李珺道。 “小的知道了。”莲蓬已经站到了赵兴宝手边上,扶着他又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看着赵兴宝离去的背影,刘氏道:“三爷的脾性好。” “是的,他虽然爱玩,但是心思很单纯。” “姑娘,”刘氏突然表情严肃地说道:“但是,妾身奉劝您还是不要与他走得太近。” 李珺自嘲道:“谢谢夫人提醒,小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与这太学里的诸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更何况是皇家贵胄。” 刘氏还想说什么,但是又转了话锋:“姑娘聪慧,妾身多嘴了。三爷这刚送来的确实是好茶,姑娘尝尝。” “这几日有劳夫人了。”李珺诚心地谢道。 刘氏会心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隔天,李珺感觉大好了一些,想要出来晃晃, 雨过天晴的阳光更清澈透亮些,晃晃让人睁不开眼。 不知道是不是躺久了,李珺竟然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她坐在院子的树下发了一会儿呆,用手接着那透过枝叶落下来的斑驳光影,突然,手上的光影全被一个高大的黑影笼罩不见了。 “你好了吗?”说话的正是任渲。 “任大人。”李珺立刻站起来见礼。 任渲看着脸色还是略显苍白的李珺,皱着眉头道:“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李珺一句回答的话正要吐出口又咽了下去:“托大人的福。” “我们今天就回去了,你也跟着刘氏回去吧!” 李珺郑重地站起来又行了一礼:“将军,我会回书院。” 任渲转而为怒,干脆地否定:“不可以!” “小女知道您担心什么,其一,小女不会与赵兄有过多接触。其二,上舍结业公试前小女会退学的。” 任渲冷笑:“你以为这太学是你开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小女知道大人可以帮忙。”李珺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任渲瞠目结舌:“我?!你好大的胆子!” 李珺又和颜悦色地继续道:“太学里若是大人有需要云谦帮忙的地方,云谦也自当尽己所能。” 任渲冷笑了一声:“我倒变成你算盘里的棋子了?我今天就可以揭发了你送到衙门去。” “算盘里面是珠子,棋盘之中才是棋子,将军。”李珺咬文嚼字地辩道。 “你!……” “舅爷!”突然有人在后面喊道。 原来是莲蓬,正往这边走来。 李珺瞟了一眼,低声道:“大人是好人,云谦在这先道谢了。” 莲蓬到了面前,奇怪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珺:“云公子,您好了?” 李珺点头一笑。 莲蓬又转向任渲:“舅爷,王妃唤您呢。” 任渲嘴角动了动,并没有再说什么,一甩袖子,还是往赵兴宝那边去了。 屋子在东南边,内院门口并没有人,却听见若隐若现的哭声,任渲站在门口略停了一下,听到后面莲蓬跟上来的声音,这才抬脚进了屋子。 “你有没有想过你父王,还有我……”哭哭诉声断断续续。 “渲舅舅!”看见任渲,赵兴宝仿佛看见了救星。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齐王妃,任渲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渲儿,你快说说兴宝!” 赵兴宝趴在榻上,一幅不耐烦的样子。 “又怎么了?脚好些了吗?”任渲问。 “没怎么。”赵兴宝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 “又惹你母妃生气了?”任渲问道。 “没有!”赵兴宝否认。 齐王妃此刻整理了一番又道:“他这次是扭伤了脚,万一摔断了腿呢?我让他平日里这些事情就不要去参与了,他不比其他官家子弟,可是……”说着又顿住叹了一口气。“你父亲、你舅舅在你身上下了多少功夫,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 “母亲,兴宝知道,兴宝也是为了完成学院的任务才去的,又不是为了玩儿!”赵兴宝反驳。 “那你怎的又让莲蓬去山上摘这乱七八糟的果子!”齐王妃指着桌上黑黑的一篮果子,地上也掉了几个。 “诶呀,这果子我们难得遇到,是这山上特有的,挺好吃的,我想带回来给母亲你们尝尝。” 听了这话,齐王妃气消了一些:“谁要吃这些野果,娘怕你玩物丧志,回头你父亲又要说你。” “姐姐也不要再生气了,兴宝也是一片好意。”任渲插空说了两句好话。 135初愈 齐王妃好歹又说了几句,这才让莲蓬给赵兴宝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的事情。 赵兴宝是没什么行李,就想着把这些黑梅果带回去,所以又让着叫莲蓬找来罐子分着装了。 齐王妃拿他没办法,只得作罢,刚走出屋,又悄悄地问任渲:“兴宝摔下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是,那里是放考试题的地方,兴宝不小心摔下来的。” “当真?那个与兴宝同去的监生有问题吗?是不是他做鬼?” “不是,他也第一时间找了人来救兴宝。”任渲解释。 齐王妃冷哼道:“把兴宝一人扔在原地,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也是个胆小不会动脑的,就不能自己把兴宝背出来吗?又下那么大的雨,还好兴宝聪明!” “他身量太小,只怕背不好,再误伤。且已经派人调查过他,暂时没有什么异常,我会让人继续看着的。” “好,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太学里也是,做什么把试题弄到深山里去?做学问要爬树吗?” 齐王妃又絮絮叨叨念了好些话。 当天,李珺也回了城里,李家大小都在门口欢迎李珺的回来。 李长儒仿佛长高了一些,还是很热情地询问李珺有关于太学的很多事情。 刘氏可能还没有李志和长儒告诉他们自己是女子的事情,他们同李珺说话的态度都与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倒是李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过李家,自己心中还有些内疚,于是对李长儒的功课多关注了一些,有问必答。 第二日,长儒见李珺精神尚好,有又邀了她到书房中,拿了平日先生布置的文章给她。 才看了一会儿,丫鬟杏儿突然来唤李珺,说是来客人了。 李珺心中正疑惑,看到门口笑容可掬的高士林、张允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你们怎么来了?” “小小谦生病我们怎么能不来看呢?”高士林一脸宠溺的语气。 “好些了吗?”张允问。 “多谢两位师兄,已经好了。”李珺不禁有些热泪盈眶。 这是第一次在远离家乡的京城,有一种有人关心,有了家人的感觉。 “怎么了?”高士林又调侃他“见到我这么感动吗?” 李珺破涕为笑:“是,感觉好久没见。” “快别站在外头,谦儿快请公子们进来。”刘氏已经端了茶水。 李珺听出她把称呼也换了,遂答道:“哎,先进来再说吧。” “早知道会出事,就应该陪你们去那林子里找试题彩条。”张允道。 “谁会想到呢。”李珺感慨道。 “那日早知道让你同本公子搭档了。”高士林懊悔道。 李珺但笑不语。 高士林又道:“我们只听说兴宝受了伤,忙着去山上寻他。你怎么也到早晨才回来了?” “说来也像是做梦一般,都怪自己不认路,一下雨又慌了神。”李珺简单解释。 “下次上山,我送你一只“窜天猴”,用那个报信最管用了。”高士林道 “我看你是想烧了林子。”张允损他道。 “多谢高兄,我还好。后日准备去学院了。” “那太好了,我们刚才还去看了兴宝。可惜……”高士林说了一半,遗憾的停住。 “怎么了?”李珺害怕地问,难道又有什么意外发生。 “兴宝腿还没好全,暂时都不能去书院里了。” “啊,是这样。”李珺低头应承道。 “我们换了一位夫子了。”高士林笑道。 “怎么回事?”李珺强颜问道。 “上次易夫子走后我们不是一直缺一位夫子嘛,所以叶夫子说新夫子马上就要来了。” “哦,那也很好。”李珺点头。 “对了,我们还有一个蹴鞠赛快到了,等着你来凑人数呢!”高士林又预告道。 “什么?蹴鞠赛?”李珺又惊讶地问道。 “对啊,太学每年一次的蹴鞠赛,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珺无奈道:“你们还能指望我?” “兴宝不来,我们本就差人了,你快把身体养好!”高士林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士林说笑呢,我看你精神还是有些不济。”张允关心地问道。 “没有,我还好。”李珺摆摆手。 两人又说了后来私试的结果。张允还是毫无疑问地得了第一,李珺和赵兴宝因为找到了两个十分试题的彩条,所以也合格了,就是耗时长了一些。 “能合格就不错了。”李珺现在的奢望不高。 “士林,我们还是不要叨扰李珺了,让她多休息吧。”张允道。 “小小谦不在,我还有些不习惯呢!”高士林很舍不得地说道。 李珺满面含笑:“我大概后天就会回去的。” “真的?”高士林立刻盘算起来:“那我给你准备筵席庆祝一下。” “这有什么好庆祝的?”李珺问。 “病去福自来,不值得庆祝吗?”高士林耍无赖的样子连张允都忍不住笑了。 李珺摇摇头。 两人又同她聊了一会,临走的时候,李珺要跟出去,刘氏示意她留下,她在前头带路,将两人送了出去。 李珺本以为任渲还是会来找她“算账”,但是一直到她重新回到太学里,也没见将军府有人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忙忘了。 重回太学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李珺也不知道待在这里的最后结果是什么,如果说真的迟早要离开的话,那现在一切就已经开始让人觉得值得珍惜了。 算术课,李珺见到了传说中的新夫子:满面胡须、衣衫半敞,头上并没有戴冠。年岁约莫跟叶夫子差不多大,看着邋遢了一些。 “他是我们新的夫子吗?”李珺觉得这面孔似曾相似。 “是啊,这个夫子有点怪的。”周贺评价道。 “怎么了?”李珺问道。 “蓬头垢面不说,有的时候还有点言语癫狂。” 张允也补充:“凡是入了太学的夫子都是有品级的,相应的品级有相应的官府,但是他却没有。” “对啊!”周贺附和。 “那为什么还要用他?”李珺奇怪地问道。 周贺插空说了一点八卦:“司马夫子年幼即成名,凛然如成人。官至宣德郎,后来好像因为“朋党论”一事被免职收押。今年恰巧双亲都病故,司马夫子应该在家中守孝的,后来皇恩浩荡,皇上想起司马夫子的才名,弃之可惜,遂又召回,但是丁忧还未过,不能任官职,暂时在咱们太学里任教。” “这么复杂?”李珺道。 “安静。”司马夫子在上面说话了。 下面监生的声音这才小了一些。 136夫子 只见司马夫子亮了一张诗作出来。 “这不是算术课吗?怎么作起诗来了?”周贺小声嘀咕。 李珺也觉得奇怪,旁边高士林反倒兴奋起来了:“这个夫子有些意思。” “昨个为师做了一首诗,大家可以瞧瞧,我这诗里有什么秘密。” “秘密?” “司马夫子要干什么?” 大家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是不是诗中蕴含了算经之理?”张允大着胆子问道。 “孺子可教。”司马夫子很满意。 “提壶去买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三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试问酒壶中,原有多少酒?” “啊!这是什么题目?” “出的什么题?不过是一首诗。” “不急,你们可以慢慢想一下,谁第一个想出来本月学艺加一分。” 大家从来没有上过这样的算术课,抓耳挠腮地无从下手。 座下的李珺并不因为这题目难而着急,她惊讶于这夫子出的题目,因为外公沈拂也曾经问过这样的题目。 “这位夫子是不是叫做司马晋文?”李珺目视前方,一字一句地问道。 高士林看着左右冥思苦想的大家,又看看李珺,确定这个问题是她问的,这才回答道:“是啊!你问夫子名讳干什么?” 李心中顿了一下:“哦,没什么。” “这题要怎么答?”连高士林也开始头疼了。 李珺又仔细看那慢慢走过来的司马晋文。 他脸上多了短须,但面孔依稀能辨认出来,是曾经去过她们家的司马晋文先生,外公的学生。 李珺记得还曾经看到外公沈拂与他写过信。就在沈家出事的之前。 不知道能不能找他知不知道沈家的事情。 因此,虽然她已经知道答案,但是还是挨到最后一个才把答卷交上去。 “夫子,我回答的对吗?”李珺轻声地问。 司马夫子对学生的态度还是很有耐心的:“若实在没有答对,也没关系……” 他又看看答案纸满意地点点头:“是你自己写的吗?” “是。”李珺看着他赞许的表情。 “你不仅对而且算出来的过程描述的也简洁明了。很好,很好!” 李珺回道:“多谢夫子。” 司马晋文又抬头道:“虽然你不是第一个回答对的,但是下次争取行艺上可以加一分。” 李珺拱手致谢,而后又道:“夫子。” “嗯?还有什么事吗?” “您,认不认识沈拂?” “啪嗒!”司马晋文手中的笔掉在李珺的答卷纸上。 “你,你说谁?” 李珺又重复了一遍:“沈拂?前朝外使沈拂沈大人。” 司马晋文神色慌张地否定道:“不认识,听过,但是并不熟识。” 李珺疑惑地再次询问:“当真不认识?” “你,问这个做什么?”司马晋文回答地有些躲闪。 “因为夫子出的这道题目,学生从沈拂沈大人哪里听过。” “是嘛?你,你认识他!”司马晋文似乎有些震惊,又改口道“哦那太巧了!” 他匆匆整理好案上的卷纸起身:“为师内舍还有课业。” “夫子慢走。”李珺没有再逼问,很有礼貌地给司马晋文行了礼。 “嗯。”不知道是因为慌乱,还是别的什么,司马晋文捧着卷纸掉了一些也未看见,还是李珺上前去捡了给他,他略点点头就径直走了。 明明就是,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李珺怎么想也没有想明白。 翌日,高士林神秘兮兮地问李珺:“你上次算术课是答对了吗?” “大概是吧,怎么了?”李珺问。 “‘学痴’夫子不知道为什么,向叶夫子询问了有关于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问了什么?”李珺急忙道。 “问你的学绩,哪里人什么的。一定是小小谦太优秀了!” 李珺似笑非笑:“是吗?可能是我看起来不像是能答对的样子吧!” “你又自谦了,你可是我们上舍有名的‘白身’,机灵的很!”高士林赞道。 “恐怕在别人眼中这‘白身’并不是那么好的事情。”李珺苦笑。 “本公子可是很崇拜小小谦的。”高士林又摆出他经典的谄媚脸:“晚上我在屋里摆了酒席,记得来!” “斋舍之中吗?”李珺问。 “是啊。” “那好。”她最怕去那些酒楼之类的地方。 第二日天上飘起了细细的细雨。 下学时高士林要回去准备,便提前走了。李珺把课业完成好时,学馆中的监生已经所剩无几。 地上已经全部被雨打湿了,那稠密地雨丝丝毫未见减弱。李珺站在廊下拉紧衣领,鼓起勇气冲进了出去。 天地灰蒙一色,轻轻柔柔的雨丝落身上,倒并不让人恼,李珺伸手去接,还是有一丝凉意的,好久没有觉得雨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了。 突然,听见后面一个声音问道:“很好玩吗?” 原来是赵德丞,今日最后一节课是他上的,他方才好似为一些监生解答术理也未走,李珺下意识收回接雨的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赵德丞已经顺手撑起了手中的油布伞,走到她面前,道:“一起走吧。” “夫子这是要去哪里?”李珺懵了。 “不是要去士林屋里吗?”原来高士林也请了他。李珺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你的病好了吗?”赵德丞又问。 两人并用一把伞,中间就没剩下多少空隙,李珺手脚也不知道该怎么放:“多谢夫子关心,已经好了。” “在雨中淋着,不怕又晕倒了?”赵德丞反问道,说完把伞又往李珺这边挡了挡。 “因为,路很短……学生想……”李珺嗫嚅。 “莫要小看这细雨,但是还是小心一些为好。”赵德丞忠告道。 “是,多谢夫子。”李珺诚恳地点点头。 “你和兴宝同岁吧?”赵德丞又问。 “是。”为什么问这个? “算起来我也就是你们的兄长,就不要那么多礼了。” 原来是怕自己太拘谨:“是。” 到了斋舍那边,高士林的小厮锦西在门口帮抬帘子。 张允也在里面,见赵德丞来了,下了榻行礼。 赵德丞把伞给锦西,笑道:“早知道应该天天来你们这儿,弄得我现在倒成了外人了。” 高士林乐呵呵地说道:“所以今日必须要把赵夫子喊来!” 137蹴鞠 “就是乱了些……”高士林难得自谦。 赵德丞四下打量了一下:“哪里乱?整洁的很。” “没有兴宝在,确实整齐多了。”高士林调侃。他这一说,大家都想起赵兴宝来。 “兴宝还没好吗?”李珺问。 “就算好了,也不会来了。”高士林随口说了一句。 “为什么?”李珺卷着有些湿的袖口问。 高士林朝她无奈地摇摇头。 李珺还想追问,赵德丞突然开口抢先转了话题:“张允与周贺同舍?” “是的。” “我们这里面就小小珺最幸福,独占了你那间斋舍。”高士林对赵德丞说。 李珺以为自己听错了:“学生的斋舍是夫子的吗?” 赵德丞笑问:“你住在六号?” “是。”李珺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虽然之前在上舍时分了那间给他,但是德丞也基本上没住过,是吧?”高士林回忆道。 “是的,其实与大家住在一块很好。”赵德丞感叹。 “啊,难怪学生住了这么久也没有人来。”李珺恍然。 “我本就不怎么住在斋舍中,所以夫子们估计忘了把我的斋舍退掉了。” “原来如此。”李珺点头。 “现在你做了夫子,虽然有专门的斋舍,你也可以来我们这儿玩嘛。”高士林道。 “可以。”赵德丞笑着坐下。 “好了,好了,人都到齐了。”高士林拍手道:“我们今日就在屋里吃涮锅,省得再往集贤楼跑,你们意下如何?” “好,你不是本来就准备好了吗?”张允揭他的老底。 “今日下雨,多亏我有先见之明!”高士林自鸣得意。 “锦西,抬进来吧。” 立时,门口几个小厮搬桌子板凳,拿了碳炉、汤锅进来,还有一些菜和肉食,都齐齐的切好了。 “你们闻闻,香的很,再等一会就可以涮肉了。” “听说蜀中的麻辣火锅很有名气,只是我们受不了那辣味。”张允道。 “你想吃辣早说嘛,我们家倒是有那蜀中带回来的特级辣子。”高士林拍着他道。 “没有,没有,说说而已。”张允连忙摆手。 “怎么好像有股药香?”李珺吸着鼻子。 “嘿嘿,锅内里加了些沙参、麦冬,这样不仅味道清香,还滋阴润肺,去火生津。”高士林解释。 “高兄果然是会吃!”李珺不由赞叹。 一会功夫,汤锅里热气翻滚。 张允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壶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雨,能饮一杯无?” “来,我们敬一敬赵夫子。”高士林突然一本正经地端起了酒杯给每人都倒满。 张允和李珺也都配合地端起杯子:“多谢夫子照拂。” “不,不,是为了别的。”高士林否定道。 “什么?”二人不明白。 赵德丞自己站起来解释道:“其实过了这个月,我就不再是夫子了。” “为什么?”李珺抢先问。 “他高升啦!”高士林道:“德丞领了审官院的职位。” 张允立刻投来羡慕的眼光:“恭喜赵兄赵夫子,不对,马上要叫赵大人了!” 赵德丞谦虚道:“你们从上舍出来也会领职的,我只不过是早了一步。” “那么我们的律法课呢?”李珺问。 “自然会有新的夫子来教授。”赵德丞笑道。 是啊,有去就有来。 “说到新夫子,算术的司马夫子还真是特别。”张允点评道。 “是吗?听她们说了些。”赵德丞笑道。 “你别光说话,不吃菜啊,来来吃菜!”高士林突然一块肉堵到张允嘴里,猝不及防。 李珺在一旁捂着嘴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不光是为了庆祝自己痊愈,还是为了赵德丞办的离别宴,遂又端起酒杯道:“还是要多谢夫子以来的指教,学生敬您一杯。” 赵德丞同她对饮:“夫子不过只是授,学还在于你们自己。你很好!” 这一句肯定也让李珺不好意思起来。 氤氲的热气围绕着推杯交盏的几人。李珺初愈,自然只喝了几口便落了杯子! “德丞,记得你清明时好像酿了一坛乌梅酒。”高士林最是好酒。 “你记得倒比我清楚啊。”赵德丞无奈地摇头:“还在府里呢,下次等你去尝尝看。” “好啊,下回咱们一道去,德丞酿的酒不错,比这个好。”说着举起手上的酒杯。 张允看到李珺面色绯红,问她:“你还好吧?” 李珺微笑着点点头“没事。” 又闹了一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散。李珺只依稀记得自己靠在榻上眯着眯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才发现那酒后劲可比果酒厉害多了,头一直像是有一圈蜜蜂围着一般,嗡嗡的、晕晕的。 高士林、张允却依旧生龙活虎。 这一日是他们的蹴鞠练习日,没有课务,李珺身体还没有好全,所以只能做观众。 这蹴鞠在民间也很受欢迎,但凡集会节日府城里都会有比赛。但是沈府因为沈况腿脚不好,没有参加过此类活动,所以李珺也没怎么玩过,知之甚少。 一边看热闹,蹴鞠看台旁耿师傅一边向小厮们介绍:“这蹴鞠赛也算是太学的一大盛事。共分为两种,一种是步击蹴鞠赛,另一种就是马球蹴鞠赛,两种都需要分成两队,将球击入对方的风流眼中。不同的是击法,步击直接用脚踢,马球是需要骑马以棍代脚击球入眼的,难度更大一些。” “那他们今日没有骑马练习。”一个小厮问道。 “太学内场地有限,所以马上要进行的是步击赛,先在舍内比,然后三舍对抗,最优者有机会被选入宫廷比赛,那赏赐是很丰厚的。” “那若是要连马球蹴鞠赛呢?”小厮继续问。 “那就要到琼山苑那边的赛场去练了。”耿师傅介绍。 “哦。” 另一边也在听这话的李珺暗道:这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玩的。 此刻,高士林与张允分成黑白两组队长,各自带了一队正在练习。 到了蹴鞠场上,李珺才发现,平日里高士林吊儿郎当的高士林竟然比张允还厉害一些。不时就灵活地绕过了几个人,将球踢入了风流眼中。 张允防守的很认真,但是带球是少了一些技巧,硬碰硬球还容易跑丢。 休息的空隙,李珺给大家送茶水,问高士林:“你参加过宫里的蹴鞠赛吗?” “怎么了?”高士林大口地喝着水。 “我瞧你踢得很好。” “小小谦说好,那肯定是真的好!”这时候,高士林也不忘开玩笑。张允也无奈地摇摇头。 高士林这才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上舍好多子弟可都是从小在宫里宫外踢着长大的,你说我们有没有在宫里踢过?” 李珺已经大概了解了他们家的背景:“还有兴宝、赵夫子吗?” “小小谦聪明,德丞也很厉害的,但是最厉害的还是兴宝舅舅。” 任渲吗?李珺想到那双永远瞪得别人背后生风的眼睛。 “好了,士林,开始了!”张允放下茶碗喊道。 138书斋 突然一个小童在后面喊她:“云谦少爷!” “什么事?”李珺问道。 “夫子喊您。” “哪一位夫子?是喊我吗?”李珺有些好奇。 小童站在看台最后方等她:“是的。是司马夫子喊您,他在学海书斋。” “司马夫子?”李珺嘴角微扬,终于来了。 学海书斋是这太学中,李珺一直最想来而没有来的地方,因为进出书斋必须累计一定的学艺,凭学艺借阅书籍。 上舍生除了李珺学期短又是白身,人人都是可以出入的。 今日倒是提前来了。 小童把李珺领到了书斋三楼的古籍斋。顾名思义,此斋之中都是太学典藏的传世古籍。 司马夫子坐在一堆或黑或黄的书册之中,旁边还摆了一些浆糊、笔刷、戒尺等等的修复的工具。 “夫子,元公子来了。”那小童在门口喊道。 “哦,”司马晋文还是满脸的胡须样:“进来吧。” 李珺应声而入,但是却不知道如何下脚,因为地上也或高或低地摆了一些书。 “你去忙你的吧,晚些时候再来。”司马晋文又对那小童说道。 “是。”小童任务完成便退下了。 李珺干站了一会儿,问道:“不知夫子找李珺来有何事?” “啊,你今日不参加蹴鞠赛吧?”司马晋文明知故问。 “是的。” “为师在胡大人那里领了修复古籍的差事,这活费事、也精巧,需要找个细心的助手,他们向我推荐了你,就把你喊来了。” 搞了半天是喊她来做帮手?李珺知道这些古籍工艺还是很复杂的,不是随便用竹片、纸、浆糊一粘就好。” 遂道:“学生愚钝,不知道怎么帮忙。” “不用怕,为师会教你。”司马晋文努力在胡须缝中挤出一丝好意,好像让人看起来还是值得信任的样子。 “好。”李珺勉强在他面前坐下。 司马晋文开门见山的从古籍的损坏修补种类、纸张的种类等一步步说开来,李珺听得很认真,拿了一张空白卷纸做笔记。 接着司马晋文又把他刚才正修补的那本拿过来给李珺练手,虽然半天只补了一本,但是在司马晋文看来已经是孺子可教了。 中间休息的空档,司马晋文终于还是开口问道:“那天,你说拿到题目曾经听谁出过?” “沈拂沈大人。”李珺看着他干脆的回答。 司马晋文刷着浆糊的手停住,怀疑地看着她。 “夫子怎么了?”李珺问。 “没什么。”司马晋文立刻低了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那司马晋文放下手中的工具又问:“你说得的沈拂沈大人是谁?” 终于有反应了?李珺想着该怎么回答。 “就是曾经在京里任职的沈拂沈大人。学生曾经有幸见过他。”既然他不坦白,李珺当然也不可能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哦,这题目为师也是别人传授,看来与这沈大人还有些渊源。”司马晋文解释。 “是啊,先生一说,学生就觉得这题目这么熟悉。”李珺接了他的话。 司马晋文又道:“其实为师也很想结识沈拂沈大人,但是他很早就辞了职务回家养老去了……今年春天才知道,竟然被冠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说道这里司马晋文露出了遗憾与痛惜的表情。 李珺看得真切,不像是作假。 司马晋文还在说着:“因听闻了沈大人的很多事迹,相信这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学生也不相信!”李珺想到那时候的事自己的情绪也难免激动。 司马晋文瞧着李珺,声音突然压低了一些:“为师听说沈拂先生已经病故了。所以话说到这里,希望你能听得懂:你我个人力量单薄,一言一行稍不注意就会被人拿错,所以为师奉劝你以后还是少提沈大人的名讳比较好。” 这一番话,李珺听得心生疑惑,他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外公的事并不只是在杭州府的人知道,京城里面也是有传闻的,那萧大儒夫妇就算能只手遮天也不能遮到这京城里面来啊,是谁在后面协助他们呢? 关于司马晋文被免职的事情李珺也打听了一些,他是因为站在变法党那一派,这变法触及了一些官僚的利益、子孙的恩荫,所以才被老一派给打压。他连带着被免了职务。 司马晋文这是变相的在提醒自己? 李珺有些想明白了他的好意:“多谢夫子提醒。” 司马晋文见李珺还算聪慧,点点头:“你这两日正好就在这里帮我把古籍多补一些吧。” “是。” 而后的几天,与太学热闹的蹴鞠赛场景相比,李珺则安静地端坐在书斋内修补图书,倒也怡然自得。 手工这种东西,都是熟能生巧。李珺的修补的技术也越来越好,司马晋文忍不住夸赞她,原来只是喊她来试试看,果然是个手巧的。 遂哪怕他临时有事,也放心李珺自己进来修补了。 因此李珺又获得了一个特权,可以任意进这学海书斋去浏览书籍,不受学艺分值的限制。 这是李珺没想到的意外收获,所以她又一头扎进了书海,不问世事。 直到某日,回到斋舍,看到众人欢欣鼓舞地谈论着什么,才知道原来高士林带领的蹴鞠队不负众望连番大胜。 “是真的吗?”李珺也凑热闹地问道。 “你这几日去了哪里?”高士林兴奋地拍着她的肩。 “还在帮司马夫子修书。” “我们后日就要与民间的蹴鞠队一决胜负了。你一次都没参加,明天可一定要来看啊!” “我也想去。”李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明天向夫子告假看看。” “他不同意你就来和我说。”高士林拍拍胸脯。 “好。” 李珺应了这约,是真心的想去为大家加油助威。谁知第二天还没开口,司马夫子自己先问了她:“上舍的蹴鞠又赢了吧?” “是的。明天就要比决胜局了。” 司马晋文若有所思地说道:“十年蹴踘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你也学了几日的时间了,明天你歇一日,去看他们比赛吧。” “好,谢谢夫子。”李珺略迟疑地答道。 139密谈 因连着忙了这么些天,傍晚,司马晋文特意提前让李珺结束先去用膳。结果到了膳堂根本没有几个人。 高士林他们应该还在练习,自己现在回斋舍也没有人。李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回古籍斋。 因她学这修补手艺,正好到了一个兴趣浓厚、又小有成就感的时候。这两天手中补着的是一本很重要的《先陵国图志》,其中讲述的先陵国墓葬法让人觉得神秘而又有趣。 遂李珺决定再回书斋,把那先陵志多补一会儿,明日也好安心地看比赛。 古籍斋里已经亮起了昏黄的油灯,李珺指扣门扉:夫子想来也会大吃一惊吧! 但是司马夫子仿佛没有听到敲门声,无人回应。 “夫子!”李珺一边推开门一边喊着。 油灯旁空无一人,只有一本翻开的书孤零零地躺在油灯小几上。 夫子也休息了?李珺猜测。 之前,为了节省时间曾经让小童送饭过来,但是后来司马夫子说长时间坐在这里不动也不好,所以还是跑几步去膳堂吧! 李珺走到书架后面那一方小几旁,这里是她修补图书的地方。 她点好油灯,盘腿坐下。面前黑色封皮的《先陵国图志》整齐地放在一旁,她找到先前翻到的地方,一边看一边继续补起来。 其中有一页的内容很有意思,说到了先陵国的人最崇敬的动物是蛇。他们喜欢在身上、自己的棺木上都要画上蛇的图案,而且棺木并不埋在土中,是放在悬崖边的洞穴中。那里才是最接近先灵灵魂的地方,会被他们守护,与他们心意相通。 这让李珺想到了外公之前说过的獞人,他们好像也很喜欢蛇,只是他们还有一个怪癖,会把牙齿最为定亲定情之物赠与对方。 突然窗口刮来一阵大风,把油灯给吹灭了。周围静悄悄地,还真有一些吓人呢。 李珺拍拍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不过司马夫子怎么还没有回来,她这么想着起身又走到门口张望。 风真的很大,把她的袖筒都吹得鼓鼓的。 刚才屋子里亮着灯没发现,怎么对面的学心斋好似有人影晃动,难道是谁这么晚还来借阅书籍? 李珺下了楼到了那学心斋门口,发现里面不止有人且不止一人,有细碎的说话的声音。 李珺忍着好奇的心,悄悄走到那窗下。 里面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依稀能辨出有三个人。 最靠近自己这边坐着的正是司马夫子,那衣衫与白天一样。对面站着的是一名高瘦的黑衣男子。 正座上坐着的人李珺倒是瞧不太清楚。 “先生说的是那姓左的?”座上的那人询问道。 这声音?是赵德丞!李珺眼睛慢慢适应这黑暗地光线后,看那座上之人的抬手风度都很像。 他们聚在这一处做什么?那旁边那个黑衣男子应该就是马延,难怪看着也很熟悉。 “是,世子只要提防他便可。” “好。” 看起来都很严肃的样子。 李珺紧靠着墙壁半蹲下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来错了。正在犹豫要不要走,突然一阵夜风袭来,丝丝凉意让她的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幸好自己及时用手捂住,才没发出大的动静来。 只是,这么一会儿里面怎么没有声音了?李珺又竖起耳朵听听,确实没有了。 走了吗?她慢慢站起身来再看。 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像钳子一样的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把她从原地拉了起来,带进了那黑暗的屋子里。 李珺顿时觉得脖子、肩膀都要断了。 “什么人?”李珺听到司马夫子惊恐地问道。 不好,被发现了! 这时她的衣领又被那力量拎起来,勒到无法呼吸,她痛苦地咳着,抓着她的正是马延。 “爷。”马延的声音就像是寒冬中的冰水。 借着微弱的光线,李珺仿佛看到赵德丞的眉头诧异地蹙到了一起。 “云谦?”司马晋文也惊讶地看过来。 “夫子,我……”微弱的光映衬着李珺痛苦的表情。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在这里?”司马晋文很惊讶。 “学生想回来再修补一些,省得明天又落下一堆。”李珺艰难地回答。 “哎你……”司马晋文叹道。 “先把她放下来。”赵德丞突然开口,只是那声音听着平静,却少了一丝温和。 但多亏了这么一句话,马延才松了手。 “咳咳。”李珺感觉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空气瞬间流畅。 司马晋文走到李珺面前,扶她起来。 马延还虎视眈眈地盯着。 一旁的赵德丞突然道:“先生您先走吧。” “那,云谦?”司马晋文的意思很明显,想把李珺一起带走。 “先生,先走!”赵德丞用低而重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李珺突然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严厉起来竟比梅夫子还要让人觉得害怕。这还是自己平时认识的“赵夫子”吗?而且很明显他和司马晋文是熟悉的,且那司马晋文是怕他的。 马延在一旁已经做出了请的姿势,司马晋文犹豫了一下,又瞥了李珺一眼,叹了一口气,只得跟了出去。 屋子里本来就黑漆漆的,人少了以后更显得清冷。 李珺暗暗地缓着气息。 赵德丞缓缓走过来,想要扶起李珺,但是她害怕地让开,自己爬了起来。 “马延没弄伤你把?”他终于开口道,又仿佛回道平日里的样子。 李珺后退了两步,努力平复自己。 “马延在府里防卫惯了,以为你是窃贼。”赵德丞又解释道。 李珺撇撇嘴,差点没掐死自己,这是有多紧张。 “那两位夫子在这里做什么?灯也不点一盏。”李珺反问。 “并没有什么事。” “是吗?”李珺自然不相信,刚才的那商讨的是什么…… “那你以为呢?或者说你听到了什么?” “没有!”李珺下意识地回绝。 赵德丞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李珺奇怪地反问。 赵德丞走得更近一些,李珺又重新看到了那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面孔,但是那目光中却带着一丝阴郁,让人莫名地有害怕。 突然,他一伸手捏住了李珺的下巴,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把一颗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塞进了她嘴巴。 “唔……”李珺想要吐出来,又被他一捏喉咙反而咽了下去。 “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李珺痛苦地推开他。 “一颗药丸而已。” “什么意思!”李珺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140赛场(上) “只要你不乱说话。”赵德丞的意思很明确。 “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什么也没听到、看到!”李珺轻喊着。 “很好。”赵德丞轻笑,他似乎不这么认为。 “如果我说出来呢?”李珺激他。 “说什么呢?”赵德丞反问。 “说,说你和司马夫子……”李珺其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如果说得出来,药丸就浪费了,我还不如直接杀了你?”此刻的赵德丞德脸上故意透出一丝凶狠。 这是又是另一副面孔,李珺愣住。 “那这是毒药吗?”李珺求生的本能让她问道。 “算是吧。”赵德丞背过身去,又转身嘱咐:“你只需要每月这个时候来找我拿解药即可。” “每个月?”这岂不是像签了卖身契一般没有尽头?李珺痛苦地问道。 赵德丞竟然诡异地笑了:“但是若你不来,可能会……” 他没有说完。 可能会死吗?李珺绝望地想着。 “可是,夫子你下个月就不在书院了,我怎么去找你?”李珺突然想到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你我若相安无事,我会告诉你在哪里拿解药。” 李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抓赵德丞的袖子苦苦地哀求:“夫子,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牵制的感觉,万一她要回杭州府,或者去别的地方该怎么办? “是吗?”这回轮到赵德丞反问她。 “是。”李珺很委屈。 “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赵德丞淡笑着温和地嘱咐。 但这声音却让李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二天早上,李珺还觉得昨晚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赵德丞与司马夫子在学心斋里神秘地商谈什么?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稀里糊涂地被赵德丞喂了毒药?那药丸到底是什么? 李珺看着铜盆里里愁眉苦脸的自己,无奈极了。不过还好,她暂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 解铃还须系铃人,找司马夫子去,他定然会帮自己的。李珺这么想着正要往书斋找去。 突然,看到对面斋舍中走出来一个略胖的身影,好像是高俊涌。 “高兄早!”李珺喊道。 “哦,云谦啊?”高俊涌打着哈欠。 “你怎么还在这里?” “什么意思?”李珺这才发现平时吵吵闹闹的斋舍已经空了。“大家都去哪里了?” “马上就要比赛了,去了蹴鞠场。” “今天就比了?”李珺这才想起来今天还要去看高士林他们的比赛。 “你昨晚不在吗?”高俊涌问道。 李珺懵了一下,解释道:“哦回来的晚了一些,就没有去打扰大家。” 高俊涌回答道:“昨晚大家就约定好了,士林哥他们先去练习了,还有一些去蹴鞠场抢座席去了。我动作慢了一些。 “抢座席?”李珺疑惑地问:“没有地方坐吗?” “现在有,待会就可能没有了。” “为什么?” 高俊涌笑道:“李兄没看过蹴鞠赛吧。” “没有看过这里比的。”李珺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个门外汉一般。 “你去了就知道了。”高俊涌笑道。“所以现在不能耽搁了,赶紧走吧。” “啊?现在。”李珺还在犹豫,高俊涌已经拖着她往蹴鞠场走去。 比赛的场地在太学北边,看台上的人多的超出了李珺的想象。而且很明显的太学生员占据了大部分坐席。正台上坐着的除了祭酒胡大人、梅夫子以外还有好几个她并不认识的人。 “云谦!”人群中一个声音在喊她。 李珺循声望去,原来是张允。 于是,她绕过好几片人墙走过去:“人好多啊!” “嗯,因为今日太学是对外开放的。”张允指着那一大片没穿监生服的人。“一些监生的家人、京城的百姓都可以进来看。” “是这样,难怪高俊涌会说没有坐席。” “今日不管是文的大人,还是武的将军都来了好几个。”张允难得这般热情。 “是吗?”李珺又转过来。 “就在主台两侧。那一边穿紫衣的是当朝的谢相。另一边是高士林的父亲高将军,就是正在喝茶的那位。”张允介绍的很详细。 李珺不由多瞧了一眼,高士林的眉眼肖似其父。 大人们后面还有叶夫子、梅夫子,司马夫子坐在最角落的地方闷头喝茶。但是奇怪的是,并没有看到赵德丞。 李珺又在两边四处找寻了一番,真的不在。 忽然,司马晋文好像也看到了李珺,又把目光转到另一处去了,像是并没有在看她一般,李珺正要过去。 两边入口处突然敲起了锣鼓,众人都兴奋起来。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闲杂人等请离开场地!闲杂人等请离开场地!”胡大人捧了系着红绳的蹴鞠站在场地前面喊道。 突然坐席上的人们都站起来欢呼:“来了,来了!”原来是两支比赛的队伍出来了。 高士林带的紫队,在左边主场;另一只队伍穿的是墨绿色的背衫,上面还有个峰字,领头的男子皮肤黝黑些。 “胡之峰!” “胡之峰!” 好多太学外来的人似乎都是奔着他而来的。 “士林!上舍,必胜!”太学生们也不甘示弱地喊起来。 台下,高士林向太学这边的坐席挥手示意。 第一局很快开始了,两边踢蹴鞠的水平都很厉害。正在焦灼之际,那胡之峰带球过人突然变得很野蛮,总是撞人。上舍的子弟们本就娇生惯养,有一些被撞得直跌在地上,好久才爬起来。 高士林见状自然气不过,迅速在中场抢断了蹴鞠,一脚踢门竟然先中一球。 太学生一阵欢呼。 另一边坐席之中,还有女子的喊着高士林的名字,李珺仔细一瞧,原来是他的宝贝妹妹高圊卓。她旁边还坐着几位贵女,看得聚精会神,窃窃私语。 但是,后面的局势就没有那么顺利了。那胡之峰不甘示弱,左右带着队员夹击高士林。因为上舍好几个队员都受了伤,整体的防守都没有一开始那么好了。 所以,很快又被那绿队扳回了两分。 141赛场(下) 突然太学队一人被撞蹴鞠刮到了手,还有一人摔到了腿,捂着起不来了,一时间蹴鞠场上一片混乱。 “有人受伤了!” “怎么回事?” “杨大哥摔倒了!” 李珺还有一些上舍生都赶到场边帮忙:“他们怎么这么野蛮!” 叶夫子也过来查看了一下伤口,其中一人只是外伤,包扎一下就无碍,而杨大哥摔伤了腿的好像有些严重,不能再上场了。 “能换替补生员吗?”张允问叶夫子。 叶夫子道:“当然可以换。” 高士林皱着眉头喊高俊涌:“俊涌,你那替补的舍友呢!” 高俊涌四处张望了一番道:“早上他先走了,没跟你们一块儿过来吗?我走得慢了一些,没瞧见他啊!” “他吃坏了肚子,去茅厕了!”另一个人回道。 “哎呀,怎么真么不小心。” “还有两个是谁?”张允问道。 高士林无奈地说道:“是兴宝和李珺。我以为兴宝会来,李珺那时候是凑数字的。” “那要怎么办,我能上吗?”张允也着急地问道。 “你不是我们队的啊!”高士林抓着头。 “我来问问胡大人。”叶夫子又往主台那边去。 “我也可以!”高俊涌喊道。 “你那速度……”高士林直摇头。 很快叶夫子回说只能换一个赵兴宝的名额,要不然显得太不遵守对方了。” “那就够了。”高士林朝张允、李珺一勾手:“换衣裳。” “什么?”李珺看着他“我也要上去吗?” “不要浪费时间了!快点!”张允不由分说推着她就走。 蹴鞠场的看台上大家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还有人一边喊着太学的名号一边往台中扔东西。 胡大人赶紧上前解释了几句,张允和李珺也换好了衣衫,比赛继续。 张允的蹴鞠技术很好的,他配合高士林传了几球,立刻得中,沉寂了好久的太学生们又兴奋起来。 李珺跑得还是太慢,只能在后场防守。谁知,忽然那胡之峰踢了蹴鞠过来,他身材魁梧高大,就像是一座山一般,李珺伸手想要护他她前方的位置,他猛的一绕,正好撞到李珺的肩膀,李珺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撞散了,扑腾倒在地上。 “小小谦,怎么样。”后面赶过来追蹴鞠的高士林过来扶她。 “高兄,不用管我,我没事的,没事的。你去拦他!”李珺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忍着痛爬起来。 随着比赛时间的流逝,绿队的体力也消耗了不少,比分僵持在十一比十一。 高士林拿着蹴鞠的时候,故意停一会儿,大家都虎视眈眈地对望着喘气。 就在这么紧要的关头,高士林带蹴鞠球绕胡之峰没有绕好,反而被他绊了一脚,眼看那胡之峰抢了蹴鞠就要踢进太学这边的风流眼中。 李珺跳起来用头把那蹴鞠撞了出去。 蹴鞠正好掉在了张允附近,绿队的一名队员也跑去了抢,却被张允早了一步踢走,高士林爬起来接应,凌空一脚飞射入眼。 “十二比十一!太学胜!”胡大人高兴地敲着锣鼓宣布。 顿时场上欢欣鼓舞,李珺不知道被谁拖着和大家抱成了一团,虽然胳膊、头还是很疼、晕晕乎乎的,面对着来之不易的胜利,也高兴地笑着,全然忘了之前不开心的事情。 另一边胡之峰虽然输了比赛,还是很友好地向高士林他们祝贺了一番。 “哥哥,哥哥!”那高圊卓带着侍女还有一堆贵女也围了过来。 “公子们好厉害!”那些贵女一边夸赞,一边给李珺他们递水拿茶点。 李珺受宠若惊:“多谢,多谢!” 那给她的少女羞红了脸,又站到一边去了。 “圊卓,带小姐们去花园那边吧。”高士林热情地招呼着这群莺莺燕燕。 “多谢高公子。” 张允那里围得最多,他也很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招架。 “士林,马上带队员们到主台上来。”叶夫子喊道。 “好!”高士林应声,正好帮张允、李珺他们把身边那些贵女打发走。 原来,是胡大人要给他们发优胜的奖励。 这蹴鞠赛是京城的一大盛世,所以奖励是很丰厚的,除了银两的赏赐以外,每人的学艺还可以加十分。 大家都很开心,因为不仅自己受益还给太学争了光,尤其是一次也没有踢过的李珺,在最后的拼命的拦截才让高士林获得了赢球的机会。 李珺在夫子们给大家发东西的时候瞄了一遍,还是没有看到赵德丞。 他没有来看吗?按道理司马夫子也要来参加的场合,他怎么会不来呢? “小小谦,这些都给你了!”高士林走到李珺身边,把自己手上托着的银两一齐倒在李珺的盘里。 “哎,高兄这是要干什么?”李珺喊道。 “你是功臣,多拿一下要什么紧。” “我,怎么能算功臣,没给你们丢脸就不错了,再说这也是你们一路打上来的,我不过讨了一个巧。”李珺不肯接受。 “你就拿着吧。没事儿的。”张允在旁边跟腔。 “那干脆等下把这些银子请大家喝酒?”李珺提议。 “用不着你请,太学已经摆了酒席!”高士林敲敲她的脑袋。 “那,那就留到下一回。” “下回再说吧!” 看台上大家都散的差不多了。 “今天好像没看到赵夫子。”李珺问道。 “哦,德丞上次不是说要走了嘛,他已经在朝中领了别的职位,今日大概已经去了吧。” “哦。”李珺虽然松了一口气,更多的还是担心,自己真的要每个月都去找他吗? “有人去,就有人来,上舍另请了一位兼职助讲。”高士林以为她是担心这个。 “真的?”连新助讲都请好了…… “对了,此人也是今年的风云人物呢!”高士林补充。“ “什么样的风云人物?” “姓李唤作李珉,是今年的状元郎。” 李珺的耳朵里感觉嗡嗡作响:姓李唤作李珉。 那是大伯家珉哥哥的大名。 “你怎么了?”高士问道。 “哦,没什么。”李珺一直想要寻找的李家人,突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马上能见到了。 142药丸 不远处,几位夫子都聚在那里,因为太学赢了比赛所以都很开心。似乎还有司马夫子的身影。 叶夫子朝高士林招招手:“士林!” 李珺也一同跟过去,但是刚刚走到跟前,又看不到司马夫子的身影了。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李珺正想着。 胡大人摸着短须笑道:“大家辛苦了!那位是叫云谦吧?” 李珺突然被点名,受宠若惊地应声道:“大人,学生正是云谦。” “你那一球挡得很好!”胡大人竖起大拇指。 李珺不好意思地低头道谢:“学生惭愧,之前并没有参加,这回也是过河的碰上了摆渡的——巧了。” “这巧的妙极了!哈哈哈……”大家都笑起来。 “士林他们也不错,绝对是我们京城、乃至大赵国蹴鞠第一人啊!”胡大人又赞道。 高士林还推辞了一下:“夫子们指导得好。” “士林,这可真是谦虚了啊!”梅夫子也开起了高士林的玩笑。 “今日,斋堂里为你们摆了宴席,回去休息一会,记得都来参加啊!” “好,多谢大人、夫子们劳心了。”高士林与李珺一起道完谢,回去不提 当晚的膳堂,有着李珺从来没有见过的热闹景象。 监生们团团围坐在一起,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正是:晚酌东窗下,流莺复在兹。秋风与醉客,今日乃相宜! 李珺心里有事,只是浅饮了几口,还是忍不住向高士林告假:“高兄,接了那球头还晕晕的,所以,我想先回去休息。” 高士林自然不拦:“严重吗?我送你?” “不用,不用。”李珺推脱,“你是主角怎么能走,我可以的。” 其实,李珺是想去一趟学海书斋。 “好,那你慢一些。”高士林嘱咐。 与喧嚣的膳堂相比,书斋那里果然是一片寂静之地,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 古籍斋门口小童拎了食盒坐在门口,见李珺过来抱怨道:“云公子,夫子让送了饭,又说等一会再用,再等下去这饭菜可就凉了。” 李珺点点头,在门外喊道:“夫子!夫子,学生云谦!” 没有人回答。 李珺尴尬地朝小童笑笑,接过那食盒:“许是夫子太认真,没听到。你先回去吧,我送进去” 小童自然答应。 推开书斋大门,司马晋文就端坐在原来的位置,那头发还是随意地耷拉在肩上,蓬乱的胡须快要垂到面前的古籍上。 “夫子!”李珺又喊了一声。 司马晋文头也不抬地说道:“食盒放下,你不用再来了。” “为什么?夫子?”李珺不解。 司马晋文心不在焉地放下手上的书,道:“你昨晚不应该回来。” “昨晚?学生只是……”李珺委屈得很。 “你听到什么了?”司马晋文又紧张地问。 “学生昨晚只是好奇怎么会有声音,所以想要去看一看,并没有听到什么就被发现了。”李珺道。 “哦……”司马晋文的语气又缓和了一些。 “可是,夫子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李珺好奇地问。 “并没有什么,为师到书院之前曾经与赵夫子见过几次,他因要出仕为官正巧就在为师先前所在的职部,所以来询问一番。”司马晋文解释。 是关于新职位?那看来那个姓左的不是什么好人,司马夫子才提醒赵德丞要小心他的吗?李珺若有所悟。但是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赵德丞为什么要给自己吃那什么不知名的药丸呢? 李珺还觉得有些不对劲。 司马晋文却又有些不自信地问:“那为师走后,赵夫子又对你说了些什么?” 李珺想起黑暗中那双与平日不一样、让人害怕的眼睛:“只是让学生不要乱说话。” “就这么放你回来了?” 李珺模糊地点点头。 司马晋文叹了口气道:“你就当做什么也看到吧。因为毕竟皇上现在不喜朝臣拉帮结派,你赵夫子又是刚出仕,所以要谨慎些。” “学生确实没看到什么,”李珺迟疑了一会,又道:“但是,赵夫子给我服下了一颗药丸。” “药丸?”司马晋文奇怪地问。 “嗯,还说学生必须每个月找他拿一次解药。若是说了不该说的,就……”李珺委屈地说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司马晋文似乎也被说糊涂了,自言自语道:“世子爷也会用药?” “你有哪里不适吗?”司马晋文关心道。 “还没看出来。”李珺害怕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这样……”司马晋文陷入了沉思。 “夫子知道这是什么药丸吗?”李珺轻声问道。 司马晋文抬头道:“赵夫子给你服的,为师如何知晓,若是真是毒药,唉……。”他又叹气道:“他应该不至于会伤害你的。” “怎么办?学生真的没听到夫子们在说什么,夫子帮学生问赵夫子要解药吧!”李珺祈求道。 “这话也不能同你解释清楚,赵夫子那里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为师只能试试看。”司马晋文无奈地回道。 李珺听了心里一沉,难道真的要不明不白地要受制于这赵德丞吗?万一自己哪一天不行,一命呜呼…… 临走时,司马夫子又再三关照:“记住,你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吧。赵夫子定然不会为难你的。” 怎么可能?李珺暗道,药丸自己可是吃了的。事情真的如司马夫子所说的那么简单吗? …… 信王府 “他去见了司马晋文?”穿着常服的赵德丞在书案前看着马延送来的东西。 “是,后来又去了药圃。”马延继续汇报。 “找叶海川吗?”赵德丞问。 “是,他在门口来回走了半个时辰也没进去。” 赵德丞意外地嘴角微扬。 马延偷瞄了一眼,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二爷,要不要去警告他们俩一下?” “不用,司马晋文是个聪明人。再说他说已经不愿再多过问朝政,就随他去吧。”赵德丞挥挥手。“后来呢?” “后来正好在门口遇见回来的叶夫子,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没有进去?” “是。” 赵德丞奇怪地点点头,又嘱咐道:“好,我知道了。” 143新夫子 李珺确实又不放心地去了叶夫子的药圃,本来想让他给自己把把脉,但是又怕他识破自己的身份,只问了几句关于几句解百毒的药有哪些,心想实在不行就等到赵德丞给自己解药的时候,自己仔细辨别一下那解药的成分,不就可以摆脱他的控制了? 可惜他如今并不在太学里了。 第二日,有律法课。众人对即将到来的新夫子议论纷纷。 “李珉当了状元自然就不一样了。”上舍资历最老的杨鹏展道。 “杨大哥,他以前是什么样的啊?”其他生员好奇地问道。 “他先时只是在家中请了先生教的,后来他父亲做了尚书大人,才进了太学。但是他在太学时并没有考中,成亲之后,应该是在家中苦读了吧。” “有了美娇娘,还能中状元,果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了啊!”高士林笑道。 “你跟他熟吗?”另一位生员问杨鹏展。 “认识而已吧,他不怎么跟我们来往的。”杨鹏展说话的意味有些自嘲。 “好了,大家不要再说了,夫子来了。”张允道。 “哟,还没做新女婿,就对维护起大舅子来了!”杨鹏展讽刺道。 “什么新女婿?”大家都八卦起来。 张允脸红地斥责道:“杨鹏展请你不要胡编乱造,谁是新女婿?谁是大舅子?” 杨鹏展说话喜欢图一时最快,见张允发了火,又偃了声息:“不说就不说。” 但是仍然有好奇地盯着他私下里问:“杨大哥,到底什么情况?张允与李家结亲了?” “我也只是听说李家一直在巴结张家,想与张家结秦晋之好,但是张家有贵人在宫里,还不甚瞧得起李家,现在李家又出了一个状元,张家又递了绿枝……” 李珺听得不仔细,正在这时,门口闪进来一个绿色的身影。 正是新夫子李珉,他穿着官服,脸上的表情有些局促,但也不失风度,与儿时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 众生员们都热闹地起着哄,有的大喊着李珉的名字,有的则很崇拜地向他问一些科举考试中的问题,这一堂课显然是没那么容易按照律法来上了。 李珉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氛围,很有耐心地为大家答疑解惑,但言行举止里面都透露出了一定的优越感。 李珺认真的看着他,虽然他的目光偶尔也能扫过她,但是他显然是不认识她的。 张允竟然一反常态地也加入了询问的大军。 高士林咂咂嘴,悠闲地靠在桌案上,看着这些积极的监生们:“果然,状元郎就是吃香啊。等我们也考个状元郎,等着京城各户榜下捉婿也不错啊!哈哈!” 李珺想了好久,也没有踏出去跟李珉说话的那一步。 或许,李家已经忘了她吧。她也并不想与李家人有多瓜葛,算了。 但是,自上一次被任渲识破身份,这太学也不能再长久待下去了,得赶紧找寻到父亲才行。 李珺有意无意地问了高士林等人关于李家的事情。除了常居于京城的大哥、大伯一家有所了解,李家其他人,他们所知不多。 看来还得从长计议。 一转眼太学里也入了秋,落叶婆娑起舞,偶尔有白衣的监生行走其间,倒像是一幅恬静、优美的画卷。 李珺从刚从学馆里面出来,迎面遇见行色匆匆的叶夫子。他今天没穿官袍,也是一袭白衣,乍一看差点以为是哪个监生。 “云谦,张允在哪里?” 李珺回头望了一眼馆内:“未曾看到,大概已经回去了吧。夫子有什么事吗?” 叶夫子道:“那你代为转告一声,后日辰时,在书院门口等为师。” “后日?”李珺重复了一遍。 “对,有一些事要找他帮忙,对了,你也来吧?我看你二人倒还稳重些。”他临走又叮嘱:“不要忘了!” “好。”李珺点点头,疑惑到底要去做什么? 到了斋舍,张允果然在那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高士林与周贺在旁边,不知又在捣鼓什么玩意儿。 见李珺去了来了,只招手喊她过去。 “吱吱……” 李珺好奇地问:“什么声音?” “他们在玩蟋蟀呢。”张允无奈地回答。 “张兄在看什么书?” “哦,就是之前很多监生追捧的《漱亭集》。” “士林兄买回来的那本?” “他好东西多了也不看。”张允瞄了一眼玩兴正浓的二人。 “对了,叶夫子找我们后日去帮他做什么事儿呢。”李珺把叶夫子的话跟他说了一遍。 张允略点点头,“夫子前两天提了一句。” 原来他早知道了。 “张兄知道是什么事吗?”李珺问。 高士林突然从后面走过来,用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枉小小谦还是个读书人,后日是孔大圣人的生祭你竟然不知道?” 李珺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一脸疑惑地盯着他们:“所以呢?我只知道后日是仲秋。” “仲秋过后皇上要去孔庙祭拜,夫子喊我们去帮忙准备。”张允解释道。 “皇上?!”李珺惊讶地合不拢嘴。 “是啊,我们大赵国的皇上可是一代明君。”高士林笑眯眯地介绍。 “那,那我们去了能见到吗?”李珺隐隐地有一些小激动。 “我们只是去帮忙布置。”张允似乎想打消掉她这个白日梦。 “说不定可以哦。”高士林笑道:“因为庆典那日,夫子说皇上邀了我们上舍生去观礼。” “当真?”周贺听了也很意外。 “应该是真的。” “那,真是太好了!” 中秋节连着孔子诞辰,所以太学里放了两天的假。 高士林等人都回去了,李珺和张允准时在大门口等着。叶夫子依然穿着朴素,临上马车时又道:“我们今日去孔庙做明日祭祀的准备,可能会忙得晚一些,但是今天又是过节,所以你们下午若是想早一些走说一声我让马车送你们。” “明日上舍生都会去吗?”李珺问道。 “是的。若是你们怕来回跑,也可以住在庙里。”叶夫子补充道。 “今日,学生下午还是要回来的。”张允不好意思地说道。 “中秋佳节,家人团聚那是应该的,本来就是为师难为你们,不用不好意思。”叶夫子笑道。 “你呢,到时候跟他一块儿回来?”叶夫子望着不说话的李珺 李珺勉强地笑道:“哦,不用了,学生怕来回跑,还是住在庙里吧。” 叶夫子和张允都没有再说什么:“那好,我们赶紧走吧!” 144孔庙 马车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孔庙。 那门口有一座三门石狮坊,石狮坊后面就是正门,院内古柏参天,好些人搬着东西在殿中进进出出。 叶夫子带着他们先进了正中的承师殿,那里有一位侍人总管指挥着庙祝们摆放贡品。 见他们来了,那总管大人笑脸相迎道:“叶大人来了。” “刘总管辛苦了。”叶夫子回道。 “道场还在后面的太和殿中。” “好,那我们就先往后面去了。” “您慢走。”刘总管道。 廊下,院子里的还有些庙祝在打扫落叶。 叶夫子带着他们又往里面走了一段路,在一座殿门口路过的时候,李珺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赵兴宝!” 那人一抬头,又意外又惊喜:“张允、云谦你们也来了!” “夫子好。”他站起来朝叶夫子行了礼。又亲昵地喊道:“云谦,快来帮我抄东西吧!一个人可闷坏我了。” “帮你?”李珺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叶夫子。 叶夫子点点头道:“也好,你就留下来帮兴宝吧,张允跟我来就是了。” “多谢夫子!”赵兴宝赶紧谢道。 “无事,都是为了庆典,在哪里都是帮忙。”叶夫子不甚在意。 “那,劳烦张兄了。”李珺又朝张允谢道:“我一会儿再过去。” “没事,那我跟夫子先走了。” “好,夫子慢走,张兄慢走!”李珺在门口相送,直到他们消失在后面的巷中。 李珺有好长时间没见到赵兴宝了,不免也有些担心他。 “你的脚可好些了吗?”她上下打量着:“你怎么也在这?这么久没来上学?” 赵兴宝倒是笑了:“你要不要先喝口水,一下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一个才好。” 他一提醒李珺才觉得一路赶来,早已口干舌燥,遂赶紧拿起面前的茶碗咕嘟咕嘟喝起来,一面还含糊不清地说:“你,一个个回答嘛!” 只见赵兴宝伸出腿来,“你自己瞧,已经好了。” “那你怎么不回来上课?”李珺放下茶碗。 赵兴宝并没有回答,苦笑了一下又坐回来了书案前。 李珺见他不想回答,便不再追问。 赵兴宝突然问:“你可知明日皇上要来祭拜?” “嗯。”李珺点点头。 “所以,我跟你一样啊,过来做准备帮忙的。”赵兴宝说着在纸上落了笔。 李珺走过去瞧:“你在写些什么?” “抄写祝文。”他写得很认真,落笔稍慢一些。 “要抄很多吗?”李珺见他旁边已经摆了一些写好的。 “嗯,所以喊你来帮忙。”他诉苦道。 “好,那我帮你抄写哪些?”李珺卷起袖子,也坐下。 “莲蓬,把这茶碗添满,再给我重新上一盅。”赵兴宝突然喊道: “这是你的?”李珺不好意思地问道。 “不碍事,喝了就喝了呗。”他开始执笔写起来“其实要抄的就是这一本,但是我一人抄太无聊了,所以你留下来同我一起吧!” 李珺无奈地摇摇头,这可是真的陪公子爷练字呢!不过,看他的字也确实是一种享受。 李珺坐在一旁认真地欣赏。 “你要写吗?”赵兴宝笑问“莲蓬,再给李公子铺一下卷子。” “哎,你别弄了,我还是去帮叶夫子和张允吧。”李珺觉得不做事,到这里来反倒像是偷懒。 “你不用去了,叶夫子既然同意你不去,他那里有人的。”赵兴宝满不在乎地说道。 “那我……”李珺还是觉得不妥。 “要不你来写吧,我正好写累了,这祝文是要供到孔圣人案前的。” 李珺抿抿嘴,白了他一眼道:“那,行吧。” “对了,我再给你讲一下……” 原来这祝文写起来还有些禁忌,赵兴宝略给李珺指点了一下,她才动笔。 赵兴宝彻底悠闲了,不知道又去哪里找来一本字帖练起字来。 “你惯常习谁的帖子?”李珺问。 “欧阳大师、柳公的居多,不过我更喜欢柳公的帖子,欧阳大师的更重在字法上,有唐人的通病,柳公的字意境更好些。” “嗯,那倒是。”李珺也肯定地点点头。 “书圣王的帖子你可喜欢?”赵兴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热情的光彩。 “书圣?哪个好书法的,不以这这位马首是瞻,那篇《兰亭序》笔法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韵味十足。” “是吧!”李珺好像一下说道他心坎里去了:“我最是喜欢这位。”说着,跟孩子一样兴奋地非要李珺与他写一写那篇序。 这样写写评评,正事没做,半日就先耗去了。 李珺摇摇头,把那祝文册子赶紧拿过来抄写。突然想起以前在家临外公帖子的时候,那段日子也是自己最悠闲自在的时候,遂又模仿起外公的字体来。 “啊,没想到你还能这样写字?”赵兴宝在李珺身后看得全神贯注。 “在家中时,也曾经习字打发时间,有时帮家里抄写经文。”李珺解释。 “这字比那原来的字体有劲一些。”赵兴宝评价:“你这几张送我吧。”赵兴宝好似又发现了宝贝。 李珺被磨得没有办法,只得又帮他单独写了一张。 “好了,好了,我们赶紧抄祝文吧。”李珺催促道。 “没事,来得及,以往只得我一个人写,现在你陪我还怕完成不了吗。” 赵兴宝干脆把册子分开来,两人一人一半,飞笔游龙快速写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珺只觉得脖子也算了,手也麻了。另一边赵兴宝把笔一甩:“大功告成!” 看李珺最后一张还剩一半未完成,得意道:“还是我快吧?”李珺瞄了他一眼没有回话,继续写着。 赵兴宝突然又指着李珺笑起来:“你怎么把字写到脸上去了?”李珺摸了一下脸,果然有墨渍,正想找什么来擦一下。 谁知赵兴宝趁她不备,用毛笔又往她脸上画了一下:“哈哈……” 李珺气结,拿起笔也追了过去,但是一直追到大门口也没追到。 “那你就别进来了!”李珺用笔威胁道。 “好兄弟,放过我吧,我给你赔礼道歉!”赵兴宝在门口求饶。 李珺不欲再踩他:“那罚你在我写完之前都不许再进来!” “好好好!”赵兴宝妥协。遂李珺才安心回到案前,又把那剩下的半张都写完。 145道人 遂李珺才安心回到案前,把那剩下的半张都写完。因为坐的桌几很矮,盘膝而坐时间长了,站起来腿都有些麻,她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都有些摇摇晃晃,赵兴宝却不见了人影。 不知道张允和叶夫子在何处?李珺扶着墙一边外走,一边四处张望。院子里面有一两棵桂花树,飘着淡淡的香味,闻得人肚子都忍不住咕咕叫起来。 墙拐角处突然冒出一个身影,李珺冷不防撞了上去。是什么东西,像石墙一样硬。本来脚就麻,这下头也昏了。 那人伸手扶了她一把,问道:“你还好吧?” “还好还好!”李珺捂着头回道。 眼前是一个穿着道袍的清瘦男子,手中还拿着几本厚厚的书,已经被李珺撞掉了一些。 难道刚才撞到书上了?难怪硬的像石头。 但是他的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李珺手扶着墙壁,揉着脑袋。 那男子看清了李珺的脸才笑道:“如今是这样过中秋或者纪念孔圣人吗?” 李珺这才蓦然想起自己黑漆麻乌的脸,用双手捂住,肯定很吓人:“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没事,你的脸怎么回事?” 李珺不好意思地解释:“是墨汁,不知道哪里有水可以洗一下?” “在后庭,我带你去好了”。 “多谢。”李珺跟在后面又打量了他:此人一身道人装束,但是道人怎么会出现在孔庙里? “你是书院来的?”那男子回头问道。 “恩?”李珺没听清。 “你是太学的学生?”他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刚才帮人家抄祝文来着。” “抄祝文?是帮兴宝抄的?”男子问道。 “你认识赵兄?”李珺诧异道。他喊的是赵兴宝的名字,那他与赵兴宝的关系应该也很亲近。 “说起来,应该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吧。”男子笑道。 看着长大的?李珺瞄了他一眼,也没看出来有多老啊。 “就是他把我的脸画成这样。”李珺正好控诉了一番。 “还像个孩子,玩性大,不过书法这么有耐心的东西,没想到他写得还不错。”男子的评价很中肯。 “是的,他写得很好。” 正说着,那边厢房里走出来一个和尚,往他们喊道:“郡王!” 郡王?是说面前着道人?李珺脑袋转了几个弯,道士打扮的郡王?没听赵兴宝说过啊? 男子回道:“惠洪师父,还有什么事?” “还以为已经到前厅去了呢。那些书之中漏了一卷。”那和尚说着从袖中又拿出一卷递给男子。瞧见半挡着着脸的李珺问:“这位施主是?” 那男子笑道:“本王也不知道呢,你叫什么?” 李珺拱手行礼:“在下云谦,是太学的上舍生。”又想起自己还没起洗脸,恐怕惠洪大师笑话,忙一脸不安地望着男子道:“在下还是先去后庭吧。我的脸……” “也好。”男子又同那和尚告辞,带着李珺朝后面走去。 后面果然有一口水井,只是水井里的水阴凉,刚拍在脸上,李珺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 “给。”那不知道什么郡王还好心地递了一块帕子给她擦脸。 “多谢,多谢。已经耽误您了,我自己在这里洗就可以了。”李珺连忙道。 “好。”他话音刚落。 赵兴宝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郡王舅舅!云谦!原来你在这里啊,害我好找。” “你才是呢,跑到哪里去了,不见踪影。”李珺怪道。 “我去膳房看师傅们做的桂花糕啊,不过你怎么跟郡王舅舅走到一起了?” “你舅舅?”李珺晕了头,“你舅舅不是任大人吗?怎么又来一个?” “啊,哈哈!”赵兴宝摸着脑袋解释道:“这位是国舅大人,应该算是豫王殿下和士林哥的正经舅舅。我跟着他们喊惯了。”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曹皇后的弟弟,国舅曹佑珩。 “郡王,刚才恕学生无礼了。”李珺转身致歉道。 那曹佑珩依然谦和有礼:“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不用放在心上。你们也忙累了,去吃桂花糕吧。” “是,郡王舅舅和我们一起去!”赵兴宝邀请道。 “不了,你瞧我同惠洪师傅借了这么些册子,还没看呢。”曹佑珩摆摆手。 “哪里急在这一时?”赵兴宝劝道。 “乖了,你们去吧。”曹佑珩说完,捧着那些书就走了。 “这真是高兄的舅舅吗?”李珺知道豫王并不是皇后所出,但是高士林之母、皇后、还有面前这位郡王确实嫡亲的姐弟。 “是,郡王舅舅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赵兴宝十分崇拜地看着曹佑珩的背影。 “所以传说国舅大人就羽化成仙了?”李珺想起高士林说得京城三怪。 “呵呵,你听谁说的?”赵兴宝问。 “国舅大人的外甥——高兄呗。” “你觉得他像吗?”赵兴宝竟然反问道。” “那清瘦飘逸的模样,确实有一些。但是国舅郡王没有国舅的架子,我觉得是和我们差不多的人。”李珺判断。 赵兴宝点点头:“我最羡慕郡王舅舅了!” “为什么?”李珺问。 “因为祖训,外戚不得干政,郡王舅舅他虽然有封号了,但是却不愿意去领职位。这也是皇上、皇后都肯定郡王舅舅的地方。我最羡慕郡王舅舅游历了好多地方,每次都能带回好多稀奇的东西。” “真的?”那这同外公倒相似的很,李珺暗道,外公也喜欢穿道袍,但是外公更热情更食人间烟火些。 赵兴宝点点头继续说着:“但是,郡王舅舅只有一样不好!” “啊,还有不好吗?”李珺不解。 “也是皇后娘娘最担心的事情。现在也没有成亲呢。” “这样啊,国舅大人多大了?”李珺问道。 “好像刚过而立之年吧!”赵兴宝也不太清楚。“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我们快去膳房吧!”赵兴宝的肚子咕咕直叫。 膳房离这里倒不是很远,叶夫子和张允也在那里,大家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正想去找你们呢。”张允道。 “兴宝看来是大好了?什么时候来的?”叶夫子问道。 “今日晨间就来了,父王让我别整天待在家里,就给了派了一个抄祝文的差使。” “抄好了吗?” “好了。”赵兴宝当然不会说出其实还和李珺玩了一会儿的事。 “在家休养还要来帮忙,辛苦了。”叶夫子道。 “不辛苦,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赵兴宝拍拍自己的腿。 146王府 膳房里的师傅这时端了桂花糕出来,赵兴宝舔了舔嘴道:“夫子,我让师傅蒸了好吃的,一起来尝尝。” “桂花糕啊!” 几人都闻香生津,略尝了都赞其香糯可口。 一旁的张允小声在叶夫子耳边道:“夫子,若是没什么事,学生待会先告辞了。” “好,你就跟来时的马车回去吧!”叶夫子嘱咐。 赵兴宝听到,奇怪地问:“夫子今日不回去吗?今日可是中秋佳节!” 叶夫子解释道:“云谦怕来回跑,为师反正是孤家寡人了,也不需要回去过什么节。” “哦。”赵兴宝若有所思。 突然,莲蓬到了门口在赵兴宝耳边低语。门口还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李珺瞟了一眼,那不是钟保吗? 钟保似乎也瞧见了她,但是仅仅是惊讶的一下,转瞬就把目光垂了下去。 莫不是没认出她来?李珺疑惑地猜测。 “夫子,我先出去一下。”赵兴宝起身道。 “好。”叶夫子还在同张允交代着什么。 一进一出,赵兴宝很快又回来兴冲冲地道:“既然夫子、李珺今日都无事,不若同学生一块儿回府里过节吧?” “齐王府?今日宫里不安排中秋宴吗?”叶夫子问道。 “豫王殿下身子好像还不太好,前几日就传下话来,今年不大办了。”赵兴宝说着还偷瞄了一眼张允。 他却并不在意的样子。 “母妃也一道来的,是她让学生来邀请的。”赵兴宝极力劝说。“张兄若是不回去,也可以一道去玩玩。” “在下自然要回去的。”张允摆摆手。 “那就夫子和李珺一道去吧。” “这……”叶夫子有些动摇。 “其实我们今日就是在府中赏赏月、下下棋,吃吃桂花糕、喝喝菊花酒什么的。”赵兴宝细数着。 “夫子您去吧,学生留在这儿。”李珺想起任渲的警告。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害怕、不无聊吗?”赵兴宝用不满意的眼神看着她。 “好了,好了,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中秋之夜应该高兴地乐一乐。”叶夫子打圆场。“一起去吧!” “太好了!”赵兴宝拍着手,拉李珺往外走“走吧!” “学生真的不去。”李珺往后面来这。 “不行,必须去!”赵兴宝自然不依。 李珺无法,只得跟着大家一块儿往外走。 “张允你不去,这个桂花糕给你带回去尝尝。”赵兴宝从厨子手中接过糕点塞给张允。 “多谢。”张允拱手道。 钟保带路走在最前面,李珺趁大家不注意,加快几步走到他旁边,小声地问:“还记得我吗?钟保?” 钟保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要掩饰自己就要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又忍不住回道:“不,爷让我装作不认识你。” 就知道是某人。 “你是来护送赵兄的?”李珺又问。 “嗯,我今天要负责王妃和三爷的安全。”钟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你是块读书的料子,不像我们只能动动武!” 混……李珺怎么觉得有点别扭,只道:“钟兄抬举小弟了,还是很感谢任大人和你们,麻烦代为转告一下,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的。”李珺想说的是今天跟着去齐王府实属无奈。 “添麻烦?”钟保似乎不明白什么意思。 赵兴宝已经走近了:“你们在说什么呢?” “哦,这里还有一些远,我说你们这样赶来赶去还是蛮辛苦的!”李珺抢先回道。 “钟参将是我舅舅之前营里的,他功夫很厉害的!” 赵兴宝这一夸,仿佛让钟保觉得特别有面子,忍不住憨厚地笑道:“有我老钟在,三爷和王妃尽管放心。” 几人都笑起来。 到了孔庙前院,张允便先上马车走了。 齐王府的马车队在石狮门前排成了一排。各有一队兵士在马车两边看守。赵兴宝走到其中一辆马车前恭敬地喊道:“母妃,夫子他们来了。” 那马车的窗帘子掀起了一角,里面坐的正是齐王妃,她朝叶夫子点了一下头,吩咐道:“那请夫子快上马车吧。” 叶夫子带着李珺在一旁行礼:“王妃有礼了。” 听到声音,窗帘子的又掀高了一些:“夫子多礼了,王爷一直说要请胡大人还有夫子们喝酒呢,今儿讨巧,胡大人不一定肯来,叶夫子就代表吧。” 叶夫子又道:“那就打扰了。” 李珺只是跟在后面,但是感觉那帘子后面的目光似乎也照到了自己身上,锐利地让人不敢抬头。 “快上车吧。”赵兴宝很开心地把二人安排到了后面一辆马车上。 到了王府门口时天色已然黑透。早有仆妇、小厮点了灯笼排成两列候着,其中一名领头的男子着人搬了下车凳放在马车旁边,齐王妃身边的婆子先下了,然后再扶着王妃下来。 李珺跟着夫子跳下马车,暗自惊叹:这么些人,但是一点儿多余的声音也没有,果然是大宅院里的规矩严。 进了王府,里面更是张灯结彩,处处灯火通明。明黄的灯笼下面还挂着中秋喜乐的吉祥话,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那些是你写的吗?”李珺瞧出那字迹。 “是啊,我在家里无聊,就写了一些。”赵兴宝此刻看起来还是很满意的。 一直在前面带路的中年男子突然停下来道:“夫人,这宴席按照吩咐分了两处。” 齐王妃似乎有些累了:“好,带世子他们去王爷那里吧。” “是。” 齐王妃又对叶夫子道:“王爷在福寿苑那里,兴宝陪着,妾身内院女眷那边要主持,就不奉陪了。” “真是麻烦王爷、王妃了!”叶夫子拱手道。 “难得有此机会,先生客气了。” “王妃慢走。”叶夫子和李珺一同恭送。 刚才说话的男子伸手往左边圆月门处,道:“叶夫子,这边请。” “这是我们家的宋管事。”赵兴宝介绍。 叶夫子朝他点头致谢:“好。” 李珺落在最后面,与赵兴宝并排走着。想起刚才齐王妃的话,试探地问道:“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赵兴宝显然没有想到李珺会对自己的家事感兴趣,苦笑了一下回道:“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三个妹妹,两个幼弟。” “这么多。”李珺瞠目结舌。 “嗯,基本上都是家里姨娘们生的。”赵兴宝又补充了一句。 “这样。”李珺唏嘘。“王妃只得你一个吗?” “原来还有一个弟弟,我五岁的时候,弟弟生病没了。” “哦,那还有这些弟弟妹妹,还是很热闹的。”李珺安慰道 “呵呵,好吗?”赵兴宝的语气突然透着一丝无奈:“大约很好吧。恐怕大赵国的人都羡慕父王,有这么好的子孙福气。” 147夜宴 赵国历来的传统思想都是喜欢子孙满堂,家族兴旺。 “人多,这府里事情也不少吧?”李珺说出口以后才自觉这话有些唐突。 “不烦这些。”赵兴宝似乎也未生气,只是继续往前走着。 “你舅舅今日会来吗?”李珺试探地问。 “没有听母亲说起,舅舅已经很久不跟我们一道过中秋了,现在在宫里领了职位,还近一些。前两年跟着外祖父在外征战,面都捞不到见。” “哦,可是现在你外祖……” “对,外祖年前在战场牺牲了。” “你母妃和你舅舅肯定很伤心吧。” “母妃确实很伤心,每每提到外祖都哭得不能自已。”赵兴宝回忆:“舅舅很照顾我,也总是来看母亲。这里就算是他的另外一个家了呢。” 他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至亲,到了这齐王府里能获取些慰籍也算是好的了。 “前面就是福寿苑。”前面宋管事指着面前点着福寿灯笼的大门。 “王爷,客人到了。”宋管事先进去汇报道。 “兴宝回来了?”那声源处迎出来的是一张温和谦逊的笑脸。但确是一位年轻的男子。 “大哥!”赵兴宝快上几步走到前面。原来是齐王长子。 “父王、二哥!” 屋内坐着的还有两人,中间那位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齐王本尊了。旁边略瘦的年轻男子应该就是赵兴宝的二哥了。但是说实话,赵兴宝与两位哥哥完全不像,论说五官身形倒与任渲更近些,难怪人家都是外甥似舅。 “叶夫子!”齐王起身迎道。 “王爷,世子,二爷。”叶夫子停下来,故意慢了一步等上李珺。 “这位是?”刚才最先打招呼的赵大爷看着李珺问道。 “这是三少爷太学的同窗云谦。”叶夫子答道。“也是上舍的优等生了。” “原来是云公子。”他笑着回道。 李珺回以微笑,听到叶夫子喊他作世子,看来长子已经受封,遂依次行礼:“王爷、世子、二爷好。” 赵兴宝又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大哥赵兴业,二哥赵兴博。” 那赵兴业瞧着人温和有礼,而那赵兴博只微微点了一下头就不再看他们了。 齐王爷朗声笑道:“都不要多礼了,过来坐吧!” 立时,旁边便有几个丫鬟鱼贯而出。有的端着茶碗托盘,有些端着菜肴盘子,还有的走到桌前布下碗筷。 叶夫子被迎到了上首同齐王爷坐到了一起。 李珺不会饮酒,就靠着赵兴宝坐下,悄声问他:“我刚才是不是有哪里失礼的地方。你二哥似乎不太高兴。” “没事,我二哥就是这性子,不爱说话。父王也拿他没办法。”赵兴宝小声道。 “原来是这样。大爷人很和善热情。”李珺评价道。 “是,我大哥人很好。” 两人还在窃窃私语,桌上已经斟了酒。 “来,来大家举杯。”齐王道。 李珺自知不胜酒力,只轻酌了一口。 “叶夫子,上次在琼山有事,怠慢了。”齐王说起琼山请他们去玩的事情。 叶夫子笑道:“哪里?王爷客气了。” “那日夫子的琼山图实是佳作啊!画作功力更胜从前啊!如今挂在本王书房里总是被人赞誉。” “王爷过奖了。在下只是班门弄斧。”叶夫子说着举起酒杯:“听说京城丹青会里还以王爷的墨宝做典范学习了几次。” “那都是会里的好友们抬举。”王爷虽然自谦,但是心情大好。 李珺听着不由侧目,原来王爷也是好舞文弄墨的。 “父亲画的竹子最好,棋艺也是一绝!”赵兴宝跟在后面说道。 “是的,是的。”大爷赵兴业附和道。 “哈哈,论说这些方面兴宝是最得本王的真传。”齐王爷很满意赵兴宝的推荐。 叶夫子应承道:“三少爷的书法在太学之中也确实是数一数二的。” “果真?”王爷眉开眼笑:“本王道他自己吹嘘呢!” 一旁本来就沉默着不太说话的赵兴博,只顾着闷头喝酒。 赵兴业却很有主家的理数,甚至自己起身给叶夫子敬酒。 叶夫子推辞道:“多谢,世子如今还在太仆寺任职?” “是的。”大爷应道。 齐王似乎并不太想去说这件事,又问:“听说太学换了新助教?” “是。”叶夫子道。 “是吗?是哪一位?”赵兴宝很久没去了,并不知道这回事。 “是吏部尚书李大人家的大公子李珉。” “就是那位状元郎?”赵兴业问。 “对,大爷也认识他?” “啊,”大爷笑着摇头:“他与兴博曾经同在太学同期。” “哦,是二爷的同窗。” 赵兴博这才才有所反应的点点头。 齐王爷不知为何冷哼了一声:“人家也是念书,念出了个状元,你呢?” 赵兴博被说得头也不敢抬,气氛突然变得有一些尴尬。 叶夫子打圆场道:“二爷当年也很刻苦,但是状元也不是这么容易得的。” 不知齐王是被劝动了,还是自己没了兴致,也只讲了这么一句。又同叶夫子说起了别的事情。 一顿饭用到最后反而是赵兴博醉了,嘴里嚷嚷着要跟叶夫子回去上课。 赵兴业尴尬地拉起他,喊小厮送回了院子去。 赵兴宝也不想待在那里。遂起身道:“父王,我这同窗想要去看看儿臣收藏的书画帖子。” “好,今晚叶夫子和你同窗就留在府里,明早一起再去孔庙吧。” “嘿嘿,儿子也是这么想的。”赵兴宝一副得偿所愿的样子。 齐王还是一副宠溺的语气:“好了,玩归玩,可别胡来!” 赵兴宝得令,拽着李珺就离了席。 外面院子里空气微凉,只洒满了皎洁的月光,还有一丝淡淡的桂花香。 “我何时说要去看你那什么书画帖子了?”李珺跟在赵兴宝后面质问。 “呵呵,要不然还要在那里陪着?无聊死了。”赵兴宝怨道。 “真是拿你没办法。”李珺撇撇嘴。 “你听!”赵兴宝突然停住脚步。 李珺竖起耳朵,似乎是什么器乐丝竹之音。” “应该是后院请了杂耍班子。”赵兴宝又有了新主意:“干脆我们去后面瞧热闹吧!” “后面?”李珺疑惑地问:“后院都是女眷,这么过去不太方便吧!” “也对。”赵兴宝抓耳挠腮:“对了,我们不要到看台去,后面的有个好看台能看到,还不会被发现。” “在自己府上还要躲起来……”李珺怎么听这么怪。 “走吧,没多久就要散了!”赵兴宝边说边跑起来。 李珺只得跟上。 148明月 与福寿苑的华丽肃静相比,后院的杂耍台边热闹非凡。其中台子上正有一个脸上拍着厚厚粉的花脸男子,半蹲着在逗一只猴子。那猴子也穿着像人一般的衣裳,突然跳下台来向坐上的妇人、孩子们要吃的。 有害怕的孩子躲在妇人的怀里,还有胆大的摊开手心里的花生瓜子,小猴也不贪心那里一两个就往嘴里塞。众人都哈哈大笑,那胆小的小孩又偷偷探出脑袋来看。 “那些就是我的姨娘还有弟弟妹妹们。”赵兴宝解释。 “啊,这样。”李珺尴尬地笑笑。 虽然在整个王府之中,王妃和赵兴宝是最得宠的,但是后院还有这么多妾室、子女。王爷必然是要在这些人身上分摊了心思的。如此再分到每个人身上又能有多少呢? 赵兴宝好像并不在乎,指着台上笑道:“你瞧又换了。” 他们就站在那边最矮的屋顶平台上。 不一会儿,节目又换了一个,上场的是两个小孩模样的人。大家都热情地鼓起掌来。 本来坐在正中的齐王妃突然起了身,似乎要离开。 “快蹲下。”赵兴宝拉着李珺蹲下。 还好他们没有被发现。 又看了一会儿,赵兴宝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忘了正事儿了!” 说着又拉着李珺急忙下来往回跑去。 “怎么了?”李珺追得气喘吁吁。 “我今日练的本子还没给父王看过,等他想起来又是一顿训,你若是跑不动就别去了,客房就在这旁边的院子里,你自行去歇息也可以。” “那也好。”李珺是累坏了。 但是两人刚分开,李珺又迷糊了,隔壁的院子?是左边还是右边? 她往左边去了,但是怎么也没找到那院门在哪里。 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宫里赐的点心,您尝尝。” 李珺靠在围墙旁,透过花格窗缝隙中看去。 石凳上坐着齐王妃,旁边那位穿着黑红官服的正是任渲。 原来他也来了。 “今儿大过节的就赐了这些?”齐王妃反问。 “是。”任渲简单回答。 齐王妃摇着头笑笑,只轻尝了一小块,就放了回去,道:“宫里的点心也不过如此,还是兴宝在庙里做的桂花糕香些。” 这话说了,任渲的嘴角似乎微动了动,没有接话。 “之前的事儿有眉目了吗?”齐王妃又问。 “宫里这阵子忙,还没有。” “兴宝、王爷的事你要上点心,听说信王世子都入朝了?兴宝还总被那宫里使唤来使唤去。今日还指望你回来陪王爷喝酒,现在天都晚了。”齐王妃一阵埋怨。 任渲还是好脾气地在旁边听着。 “算了,你也累了,今儿就别回府里去了,管家都安排好了,在这歇一晚吧!” “是,多谢姐姐操劳。” “你们啊,没一个省心的。”齐王妃说完甩了袖子就往李珺这边走来。 李珺吓得躲在花格窗的桂花树下不敢乱动,还好她并身后的丫鬟都没有发现她。 这姐弟俩的中秋气氛似乎不是那么好。李珺靠在那花格窗户边又等了一会,确认没有任何声音了,才从桂花树下悄悄走出来,透过花格窗再一看,任渲已经也不在那里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珺一边把头上的帽子扶扶正,一边嘟囔。 冷不防一个沉声道:“你是尼姑还是道姑要念什么经?” 李珺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僵硬地转过身,看着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她旁边的任渲。 “任大人……”李珺尴尬地抓着衣摆,准备好承受任渲的询问、斥责、警告。 但是他竟然意外地失落地转身又坐回到了石凳边。 天空渐渐浮起了一层云,不再朗照,清风正徐,不知名虫儿此起彼伏声声低吟“只、只……” 李珺不解,跟了过去解释:“大人,我今日是因为去孔庙帮忙,没想到碰见了赵兄。他邀请叶夫子和我一道过来,我实在推脱不了……” 但是这一大通话也没有引起任渲的兴趣。 “大人?”怎么他不想听自己解释,难道是生气了?李珺仔细看他,那脸上满是愁云,精神似乎不太好。 “大人怎么了?” 他轻叹一口气,回道:“我不管你是怎么过来的,若是被我发现你有对兴宝不利或者意图不纯时,休要怪我不客气。” “啊,我怎么会?”李珺赶紧应承道。 “你去吧!”任渲依然情绪不高地挥挥手。 李珺千恩万谢地躬身行了一礼,刚退了几步,又回来问道:“不知王府的客房在何处?我,我迷路了。” 任渲正是哭笑不得:“算了,算了。我带你去吧,省得你又闯祸。” “大人,今日在宫里当值?”李珺大着胆子问道。 任渲瞄了她一眼,似乎是问这做什么的意思。 李珺乖乖低头噤了声。 “兴宝今日去了孔庙?”任渲却又开了口。 “是的,写祝词。我们也去帮忙正好遇上,就被请来了。”李珺讪笑“王府里的中秋还真是热闹!” “是吗?”任渲轻笑一声“你说你是从杭州府出来的?” “是。”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来了。 “你们那里怎么过中秋?” “怎么过的?”李珺恍惚地回忆起去年中秋的时候,正好外婆去世,那段时间家中每一个人都悲伤不已,根本没有心思过什么节。遂唏嘘道:“不过也就是赏月。瞧,月头正圆呢!” 二人一同抬头望着那天上得明月,感受它熠熠的光辉。 “但是最最重要的是家人能团聚在一起吧!”李珺这一句带着轻叹。 “家人团聚……”任渲跟着低吟,而后又转头望了李珺片刻。 “大人今日应当比在下幸福一些,好歹还有至亲相聚,我连家人在何处也不知……”李珺自嘲。 “那你进太学为何?” “打探一二。” “打探一二?与你那亲人有关?” “算是吧!” “看来并无结果。” “大人看得精准,”李珺叹气“所以,最多再过一个月,在下找不到什么线索会自请退学!” “你……好,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牵累李志夫妇!” “不会的!” 第二日,一大早李珺等人又匆匆往回赶去。 叶夫子夜酒还未全醒,起来还是睡眼朦胧,但是诗兴却浓得很。回孔庙的路上见一路上秋光潋滟,不由吟道:仲秋恰逢孔圣,皎月翩让风采…… 同样昏昏欲睡的赵兴宝跟着一起,突然被这诗叫醒了,直喊道:“这个好,这个妙!云谦,到庙里再帮我像昨个一样,把夫子这一首写下来可好?” 李珺一个眼神过去:“二位真是‘未言心相醉’矣。” 叶夫子笑道:“难得荒唐。” 149手串(上) 到孔庙大门时,那里已经停了好些马车。赵兴宝道还要等齐王,李珺便跟着叶夫子先进去不提。 上舍生等都在承师殿前面的大院子里集合。 “张兄!”李珺眼尖地看到张允已经到了,旁边还有周贺等人。 “刚从齐王府来吗?”张允问。 “是的。” “你们何时去了王府?”旁边周贺满脸艳羡地询问。 李珺不免又解释了一番。到了巳时,外面有人来传,御驾已到。 众生依次排好,一直迎到石狮坊门口。 李珺纵然心中幻想了无数遍,但也不及此刻看到的震撼。皇帝出行的金撵仪仗从很远的地方蔓延开来。快到孔庙的时候,庙祝祭们敲起了锣鼓。 胡大人还有几位大人在前面跪下来恭迎。各上舍生自然也都纷纷效仿在两边跪身静候。 突然一个声音在旁边悄悄问道:“你昨日与夫子去了齐王府?” 李珺回头一瞧,原来是高士林,她点点头:“正巧遇见赵兄,实在推脱不过。” “王府里好玩儿吗?”他嬉笑道。 李珺还没来得及回答,金黄的轿辇已经走到跟前,大家都屏气凝神地垂着头。 “再好玩,也是别人府上。” 高士林会心一笑:“确实,中秋夜嘛。” “皇上万岁万万岁!”突然大家都齐声喊道。 李珺微微抬头,透过人缝看见一个明黄的身影站在石坊下朗声道:“众位平生吧,难得齐聚一堂,就不要那么拘礼了。” “谢皇上!” 这便是传闻中说了那么多次,大赵国的贤帝了。同贤帝同来的还有数位官员。赵德丞与也在其中,旁边站着一位王爷服制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似精神不济的样子。 “那一位是信王吗?”李珺努努嘴问高士林。 “对,是德丞的父亲。”高士林回道。 “看上去确实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李珺叹道。 “对啊,且信王只得赵德丞一位宗子,德丞还算能干,府里的大小事务基本上都是他处理的。” 赵兴宝与齐王、他大哥赵兴业则站在最靠近皇帝身边的位置陪着豫王,豫王似是又瘦了一些,比别人多加了一件斗篷。 祭拜仪式在承师殿,李珺他们看不到,只能在外面等待。 李珺看着从面前走过的齐王轻叹道:“相比之下,齐王府子嗣多,难怪要选了赵兄去陪豫王殿下。” “这算是其一吧,齐王本就比信王血脉还相近一些。”高士林道。 “什么意思? “齐王与当今圣上是同支,信王只是上一辈的旁支。” “原来是这样。” 孔庙承师殿后院,有两个巡兵一边走一边小声的争执着:“我先发现的,就应该归我。” 另一个:“你甭胡说八道了,是我先拿起来的,怎么还要给你?”两人还在拉扯着什么东西。 “你们两个在吵什么?” 两个巡兵被喊声吓了一跳,立时都偃旗息鼓、低眉顺眼地喊道:“任大人!” “手里面是什么东西?”任渲一眼扫过其中一人袖筒里的争抢之物问道。 那人不安地望了另外一人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拿了出来:“大人,只是一只珊瑚手串。” 那红艳艳的手串在阳光下更显透亮。任渲心中一动,这,这仿佛见谁带过? 见任渲不说话,两个巡兵反而急了。 “任大人饶命,这不是属下们偷的,确实是我们在后面巡查时,在水井边捡到的。” “捡到的?” 任渲疑惑地正想伸手将那手串拿起来仔细瞧瞧。 突然,不知道哪里又冒出来另外一只手来抢先把那手串夺了去:“这?!” 任渲转身一看,竟然是豫王身边的翰林侍读李茂晟李大人!他非常认真地面对阳光查看起其中的每粒珠子。 “李大人?这是?”任渲迟疑地问道。 他却像是没有听到任渲的问话一般,激动地质问两个巡兵:“这是在哪里捡到的?这手串是谁丢的?你快说!” 那二人本来就因为害怕说话都不利索,莫名其妙又冒出一个质问的人来,都懵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本官问你们,这手串是谁的?!”李茂晟见两人都不说话,一把拽起两人的衣领子。 两个巡兵带着哭腔回道:“两位大人饶命啊,这手串是谁的我们俩真的不知道!确实是在那水井边上捡到的!” “这庙里?” “是,小的们天还没亮就到了,也没看到附近有什么人走动。” 李茂晟正觉失望。 一旁的任渲却突然开口道:“今日之事先到这里,你们去吧!莫要再玩忽职守!” “是,是,小的们知道了!”两人感激涕零,连连躬身退着走了。 “哎!”李茂晟急忙阻拦道。“本官还没问……” “李大人,稍安勿躁,皇上还在殿中。”任渲善意地提醒。 “可是……”李茂晟的心思还在那手串上。 任渲抬手示意他等会再说,待那两个巡兵走远了,他才道:“大人认识这手串?” 李茂晟的情绪已经恢复了一点,不好意思地解释:“任将军,刚才失礼了,这手串下官确实认识。您瞧,这其中一颗颜色最浅的珠子上有一个“冰”字。” 任渲顺着他指的那一颗,仔细一瞧:果然有! “不瞒任大人,这是下官亲手刻的,乃是拙荆的名讳。”李茂晟眼含悲切。 任渲其实早就已经认出,这手串就是当初在那青花观中,云谦手上所戴的。况且她之前也在打听李姓的亲人,难道说这李茂晟就是她要找的人?她若是找到了亲人,不就不需要在留在这太学之中了? 遂他主意一定,又道:“李大人莫急,若您说的属实,在下说不定能帮您查到手串的主人。” “当真?” “但是需要借这手串一用。” “这?”李茂晟虽然不知道要怎么找,但他还是选择了信任“可以!” 这任渲其人,他还是有一些耳闻的,年前其父任定大将军在与天寿国的水川之战中牺牲,他单枪匹马杀过去,反打了那天寿国一棒。他虽然年轻,但这样的气概自然不会是那等说话不算话之人。 所以,李茂晟放心地把珊瑚手串给了任渲。 150手串(下) “不过,任将军要怎么找?”李茂晟还是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他有些不好的预感,这手串是当年岳父带走幼女李珺的时候,也把亡妻随身的遗物一起带了回去,这些应当是会十分看重的。年后他从福州千里迢迢赶过去时,却听说沈家出事了,岳父母相继去世,妻弟也因罪被发配,小女儿李珺从小就跟着岳父母长大如今也是音讯全无。 沈府之中已经空无一人,如今这手串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京城孔庙之中?难道是沈家遭难,手串被贼人偷盗了?女儿李珺至今在何处?若是能找到这拿手串的人……李茂晟想到此不由更加担心。 “放心,若这手串真是李大人的,任某自当竭尽全力帮您找寻这拿手串之人。”任渲保证道。 “好,不管结果如何,手串一定要还与我。”他已经笃定这手串非偷即盗,找寻回源头估计是很困难了。 “当然。” 这么交代完了,李茂晟准备转身回殿中去,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 “任将军,若真的找到这人,能不能让下官自己问他一问?”李茂晟道。 “可以。” 这时承师殿后门又陆续走出好些官员。 “皇上似乎已经礼成,那就这样吧。”李茂晟望了一眼任渲手中的手串,轻叹一口气去了。 孔庙前院之中,所有的上舍生都在那里等候,接下来的是敬师礼。 主持的是礼部尚书聂大人,贤帝与诸位亲王宗子们分列上座观礼。太学的夫子们都着正装,带领着上舍诸生在孔子像前集体参拜。 然后,由高士林、张允、李珺等监生代表给夫子们敬茶。 孔子诞辰所有礼节结束之后,贤帝赐宴法祖殿,并到太学席旁亲自祝酒:“太学乃我大赵最高学府,责任重大啊。” 胡大人、梅夫子等皆起身应和:“臣等自当为了大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负重望。” 贤帝很满意地继续说道:“自太祖以来岁开贡部,敷求俊义,四方之士,才有我大赵现在的盛世,这些学子都是我们大宋的人才!” “皇上天纵英明!” 众生皆跪拜敬酒。 赵兴宝此次一直乖巧地全程和豫王一起陪在贤帝身边。 “听说赵兴宝昨日就来了?”终于落座之后,贤帝笑着问:“都做了些什么?” “写了祝词。”赵兴宝恭敬地回道。 “有心了。”贤帝称赞。 “咳,咳。”豫王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咳了起来。 旁边的侍人立刻端来了茶水。 “豫王弟弟,还没好吗?”赵兴宝问道。 豫王咳的面色潮红,也没有回答。 另一边,贤帝的面上有些不太好看。 “是呛到了吧。”另一边赵德丞关心地问道。 豫王缓过来了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齐王突然站起来端着酒杯道:“皇上,说来我们这太学学子还没有好好敬一敬诸位夫子!”齐王指的是赵兴宝。 “四弟说得正是!兴宝有意?”贤帝笑着问。 “是!”赵兴宝迟疑了一下,还是端起了酒杯:“兴宝还应该再单独去孔圣像前参拜!” “哈哈,有此次心甚好!去吧!” “德丞陪兴宝一同去吧!”赵德丞也站起来。 贤帝颔首:“你也算是太学里养成的,去吧!” 信王难得也说了一句话:“德丞,顺便也帮为父请一份师表,带回去供奉吧。” “是,父亲!”赵德丞应道“皇上、王爷,那我们先过去了。” 同小厅内安静地氛围相比,外厅此时热闹非凡,尤其是高士林他们那桌以诗会酒的声音。 “什么这么好玩,算我们一个!”赵兴宝兴冲冲地拉着赵德丞过去问道。 “赵夫子!”周贺等人还是条件反射地喊着赵德丞原来的称呼。 “在下已经不在斯职,大家就随意一些吧。”赵德丞笑道。 “对,你们应该喊赵大人。”高士林端起酒杯纠正道。 “赵大人好!连赵兴宝也带着头起哄,大家嘻嘻哈哈说笑了一番。 “咦?云谦呢?”赵兴宝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哦,刚才有个庙祝喊去了,说是昨天有什么事要请教一下。”张允回道。 “昨个?不就是写了祝词吗?能有什么事?”赵兴宝疑惑道。“哎呀,我倒是有一件事忘记了。” 赵兴宝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 “怎么了?”赵德丞问道。 “啊,昨个一边写一边练字来着,云谦帮我写了一份兰亭序,大概是走的时候忘记拿了夹在那祝词里,若被发现确实有些不伦不类。” “刚才父亲让我去请一份师表,正好去帮你瞧瞧。”赵德丞道。 “那就麻烦哥哥了!”赵兴宝心里记挂着同高士林等人斗酒。 赵德丞摇摇头自行去了 另一边,李珺跟着一庙祝走到不知道哪座偏殿厢房门口。 “师傅,到底是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李珺奇怪地问道。 那庙祝愣了一下:“施主进去便知。” 李珺恍然地跨进去,空空的厢房内好像并没有人。庙祝已经在她后面吧门迅速关了起来,屋内顿显幽暗。 “你要找的李姓亲戚叫什么?”一个冷声问道。 李珺惊讶地回转身细细一瞧,那身影竟然是任渲!他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这厢房中央。 “任大人当值的时候,也忙着帮小女子找亲戚吗?”李珺心中虽然惊骇,但是好歹先反问了他一句。 任渲突然从腰间拿出一物扔在桌上。 正是珊瑚手串。 “怎么在你那里!”李珺昨日到了齐王府就发现手上的手串不见了,但是不记得是在哪里丢的,所以,心里想到这事还自责得很,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有人在后院的水井边发现的。”任渲声音依然严肃。“是你的?” 李珺自知理亏,心虚道:“是的,可能昨日在水井边洗手时没注意丢了。” 李珺伸手想去拿,任渲却又把那手串收了起来。 “这手串是哪里来的?” “是我娘亲的。”李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追着问这手串的事情,认真地回道。 “你娘亲?”任渲显然不是很相信,但是他不过沉思了片刻,疑惑地问:“你父亲叫李茂晟?” 李珺震惊地看着任渲,他怎么会知道? “你到底叫什么?”任渲看出了事情的始末,凑近她质问道。 李珺屏着气,一咬牙回道:“李珺。” 151认亲(上) 任渲冷哼一声:“隐瞒的倒是很好,你知道你父亲在何处吗?” 李珺麻木地看着他回道:“不知道,只听说原来在福州,任期满了会回京城,所以来寻。” “你大伯李茂昆一直在京里为何不先寻?” 李珺垂下眼脸,不再说话。 任渲显然没有耐心在这里陪她耗下去。 “手串可以给你,既然你要找的人也找到了,那你找个日子就跟你父亲回府去。” “我……父亲回来了吗?” “原来你还不知道你父亲李茂晟已经回京的事情?”任渲问道。 “他,他真的回来了?”李珺追问地有些不自信。 “你父亲李茂晟现在是翰林学士,供职在豫王面前侍读,今日也到了这里。”任渲又道: “什么?”日日期盼的亲人就这么出现了,而且这么近,李珺有些不敢相信。可是任渲是怎么知道的? 她又疑惑地瞧着任渲。 任渲似乎瞧出她的疑问:“你不用瞧我,等一会李茂晟李大人会过来。是不是?一见就知真假。” “马上……”这么快,李珺反而有些胆怯了。 “你不是要找他吗?”任渲见她这般迟疑。 “对。”找是找,之前还去询问,谁想到现在眼前这么突然就要见到。 “他认出这手串。”任渲又指着桌上的手串。 李珺恍然,手串是母亲的。 “这样你不是也得偿所愿了吗?”任渲又道“可以早些离开书院。” 正是如此。 李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她还是想勇敢地面对,遂道:“那好吧。” 任渲便命人去请李茂晟,李珺在那等候的功夫如坐针毡。 不一会儿,还是那庙祝敲门进来了,跟在他后面的是一脸疑惑身穿官府的中年男子。 李珺深吸一口气,悄悄地望过去:果真是父亲,依然是瘦瘦的,只是那额头和眼角已经有些许细纹,下巴上蓄着短须。 她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这就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现下总算是找到了。 “李大人,你可认识她?”任渲指着李珺。 李茂晟刚从外面进来,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是任渲:“任大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旁边还有一位娇小瘦弱的太学生模样的少年。 “这位……”他走近了几步,先看到那少年的手紧握着红艳艳的珊瑚手串,再仔细去看李珺的脸,激动地喊道:“你,你是珺儿?” 李珺眼里含着泪水,没有回话。 他竟然还认得出自己? “您如何认得出来?”李珺忍着泪问道。 “怎么会认不得,你和你娘长得太像了。”李茂晟哽咽地说道。 李珺听到“娘”那个字,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你真的是珺儿吗?”李茂晟走到近前,颤巍巍地想要伸手帮她擦泪。 李珺转过头去。 李茂晟只得尴尬地缩回手,但是脸上仍然是激动、开心的样子。 一直在旁观的任渲,已经完全确定,他们确实是亲生父女了。 “你怎么这副打扮?”李茂晟关心地问道。 李珺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抬手擦泪。 李茂晟又激动地指着她手里拿的手串道:“所以,谢天谢地!这手串真是你丢的?” 李珺把手摊开来,也瞧着:“是。” “珺儿。”李茂晟感觉到她对自己的陌生。 “咳。”一旁的任渲突然轻咳道:“李大人,恕在下无礼,本来也不应该打扰你们父女相认。但是这里是孔庙,李小姐女扮男装已经是欺君之罪了。相认不急于此时。” 李茂晟心中感激他的帮助:“对,对。” “所以,今日,二位最好还是长话短说,一会出去了,这脸上、这眼睛叫别人看见了不太好。” 李珺却并不觉得他会这么好心,还是怕这里出什么纰漏牵连自己吧。 “多谢任大人提醒。找到珺儿就好,找到就好了。”李茂晟还是感谢。 “今日我已经出来很长时间了,改日再说吧!”李珺突然起身告辞。 李茂晟还想喊住她:“珺儿!” 却被任渲一把拦住:“李大人,刚才本官已经说了,今日已经得认,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令爱聪慧,这里耳目众多,您也不想她被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亲没认成,先治了罪吧?” “好,有劳了。”李茂晟失望的垂下手,忽而又警觉地看着任渲:“任大人,刚才珺儿穿得似乎是太学生服,您如何知道吾儿是女子。还有,您是怎么知道这手串是她的?” 任渲不紧不慢地回道:“令千金自然会告诉您的。” 李茂晟因为这句话更加不安起来:“李某真心感谢任大人帮我们父女重聚,但是若是将军另有所图……”李茂晟字正腔圆地回道。 “另有所图?”任渲觉得好笑。“令千金是在下从土匪窝里一路带回京的。进这太学也是瞒着身份找我们拿了推荐帖来的。谁希望她在这里出事?!在下只希望她别惹出什么祸事来!” “这,原来是这样!” 这一番话说完,李茂晟对刚才自己的态度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一方面愧疚李珺在沈家出事以后的经历,喃喃道:“原来,原来珺儿是跟着将军到了京城……” “算了,在下也是最近才得知贵令千金女扮男装的事情,现在最首要的事情是把贵千金带走,这应该不用在下再去帮李大人打理了吧?” “那是,那是……大恩不言谢,多谢将军了。”李茂晟陪着小心又满是感激。 另一边,一路寻到承师殿中的赵德丞,找到了赵兴宝所写的祝词与李珺写得那篇《兰亭序》。 “果然写得很好,只是……这字与他平日的字不太一样?”赵德丞疑惑道。“这是哪一位大师的字体?” 庙祝已经取了师表过来:“让爷您久等了。” “不曾,多谢师傅了。”赵德丞把《兰亭序》顺手塞到袖子里。 回去以后的李珺,接连几天做什么事情也心不在焉。 连高士林问了几次:去做什么了?也没好好回答。 “这是被孔夫子训了?”大家哈哈大笑。 李珺面上只是苦笑,心中却是思绪万千,关于父母亲,关于外公,关于自己的去处。 她离开李家这么多年,若说对父亲、对李家的感情是没有多少的。但是从父亲看到自己的态度,每年都会写信和寄节礼去沈家,他心中还是记挂她的。 虽然外公一直以来并不接纳。 152认亲(下) 父亲李茂晟的突然出现,让李珺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也不算很坏,至少她找了唯一的亲人,不再是飘荡的浮萍。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想了好些日子还没想清楚,李茂晟竟然便又出现了,还是正大光明地在太学的课堂上。 众人瞧着堂前的李茂晟,议论纷纷。 “今儿不是李夫子的课吗?” “这位也是李夫子,还是豫王殿下的御用侍读呢!听说与李珉夫子是叔侄,今日来替一次课。” “这么好,果然是书香之家,个个都是进士。” “翰林来的,且专门教豫王的?”还有人在议论。 “听说那里面一般不都是胡子花白的老头吗?这位大人倒是很年轻。” 李珺低着头,不言语。 “小小谦。”高士林神秘兮兮地挤到李珺面前,“有没有觉得这大人总是往我们这边看。” 李珺不自然地回道:“没有吧!没看到。”说完还瞟了一眼,正好看见李茂晟在看自己,又把目光迅速收回。 “真的,而且好像在看你。”高士林让开一段距离又靠近她提醒。 “是吗?” 李珺知道是来他是特意来寻自己的,总之,这一堂课让她觉得格外漫长。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她推脱还有作业没完成留了下来,让高士林他们先走了。 果然,李茂晟在前面给几位热情的监生答完疑,走过来问道:“太学里好玩儿吗?” 李珺看着自己的这位父亲,点点头:“挺好的。”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到那听试阁中去可好?” 李珺轻叹一口气,点点头。 二人移步旁边的的听试阁,这是一件较小的厢房,一般用于非太学生求教时,夫子们临时教授的场所,所以座次也很少。 李珺就近坐在了最边上的长凳上。 “你长大了。”李茂晟好半天才开口道。 李珺忍不住鼻子酸了一下。 “听任大人说你是跟着他进京的?”李茂晟试探地问道。 “对。”李珺也不想隐瞒。 “能跟为父说说是怎么回事吗?”李茂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温柔、更体贴一些。 “要从何处说起?外公去世了。”李珺很伤感地说道。 “这个,这个为父在福州回来的途中听说了。”李茂晟知道这个打击对于李珺来说是致命的。“后来为父去了沈家,没有找到你,你那时去了哪里?” “你去过沈家?”李珺的眼睛里似乎又有了光彩。“还有人在吗?” “啊,并没有遇见什么人。四邻们好像也怕谈起,只知道你外公已经去世,你舅舅被发配出去了。” “没有回去吗?”李珺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又垂下头去。 “你那时去了哪里?”李茂晟又轻声问道。 “我吗?”李珺仿佛隔世一般回忆。“我恰巧替外公去云亭寺给外婆做法事。后来才知道外公出事,舅舅被抓……”李珺隐去了云亭寺的遭遇,简要地说了自己如何一路机缘巧合地跟着任渲的队伍到了京城的事情。 李茂晟听了满心的悲切:“所以,你不知道为父已经到了京城?” “不知道。” “可怜的孩子。”李茂晟想要伸手去摸李珺的头,却被她让开了,他只得尴尬地停在那里。 “还好,我们遇见了,终于找到你了。”李茂晟感慨“这些日子委屈你了,珺儿,跟为父回去吧?” “我,还有家吗?”李珺的眼泪这才滑落下来。 “怎么没有?你放心,为父可以向皇上请罪,求他宽恕你寻父心切才会女扮男装考入太学。皇上圣明,应该不会治你的罪,你若同意为父今日就去,跟为父回去吧!” “回去?”李珺听到这个词,感觉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父亲以为自己是为了寻找他进的书院,难怪他满怀的内疚。 “如今,为父做了这么些年的官,俸禄比以往还翻了倍。御赐的宅院离最御街都很近,相距并不远!” 李珺到此沉思了一会。 外面似乎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李茂晟很有耐心地等着,并不急躁。 李珺虽然没有应答但是也没有反对,他又很开心地介绍:“宅子里只有原来在福州的老仆一家,都随我进了京,打理院子,也没怎么置办,你若是喜欢什么回去再买。” “老仆……母亲去世这么些年,您没有再娶吗?”李珺想到她之前担心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啊,”李茂晟略停了一秒道:“没有,上任时就是那老仆一家在照料。” 李珺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李茂晟反而笑了,额头上的细纹告诉李珺时光留下的痕迹:“所以你不用担心回去再面对什么。” 李珺这几日犹豫的就是如果父亲还有别的妻室、儿女,自己贸然去了,要怎么与他们相处? “您没有和大伯他们住在一起吗?”李珺又问。 “没有,因为在外很多年了,也习惯一个人了。但是过年过节偶尔还是会回去一趟。要不然你祖母会念叨。”李茂晟解释。 李珺继续沉默。 “珺儿要是回去,你祖母、大伯、二伯也会很高兴的。”李茂晟心情跟着轻松起来。 “父亲,”李珺突然认真地看着李茂晟:“珺儿还想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事?”李茂晟慈爱地瞧着她。 “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李茂晟听了这话,脸色突然变了。 “我,你母亲是因为,因为染了恶疾去的……”他说话的声音那么不自信。 “真的?”李珺质疑道:“外婆说,是被人害死的……” “不,不是,没有这回事。”李茂晟辩解道。 李珺坐得端正,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李茂晟的解释。 李茂晟却因为那双质疑的眼睛变得不自然起来:“你再考虑考虑,为父这就回去准备准备,你一个姑娘家,长期在这太学中,终归是不太好。为父也不放心。咱们宅子就在御街巷。” 李珺还是没有回话。 李茂晟搓搓手,又道:“那,今日先这样,为父明日再来。” 说着,从袖口里拿了一块牌子和只锦袋给她:“这是咱们宅子的门牌,这些银子你先拿着。任大人那里帮衬你的为父会替你还了。” 李珺听到此开口道:“不用了。” 李茂晟心顿了一下:“珺儿,你不要意气用事……” “不,父亲,您放心去吧,珺儿会跟您回去。”李珺一子一句清楚地回道,“珺儿想清楚了。” “真的?”李茂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同意了。“太好了,太好了,那,那为父今日就去找皇上,你先回斋舍,什么也不要说。明日……” 他兴奋地不知道先说什么。“明日,为父再来接你可好?” “好。”李珺淡淡地回道。 李茂晟如同那几岁的孩童一般笑乐不可支,又关照了李珺好些话,才离去。 153担忧 既然已经决定走了,李珺细想了很多需要解决的事情。头一个就是去掉那赵德丞给自己吃的“毒”! 于是,第二日,她趁午间休息的功夫找地方改换了女装,找了一处医馆去问诊。只得扯了谎,道是不知道吃了一颗什么果子,怕是毒药。 “姑娘可有哪里觉得。”坐堂大夫似乎也很为难。 “并没有。”李珺道。 那大夫朗声笑道:“那就看来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姑娘从脉象上来看,脉搏有力、气息均匀,并没有什么病症,无需担心。” 李珺再三确认:“小女当真没有中毒?” “至少在下没有看出丝毫中毒的脉象。”那大夫摸着胡子道。 那赵德丞给自己吃的到底是什么?李珺不禁疑惑了,难道他是在吓唬自己? 李珺气极,不过转念一想,无事正好,她也不用再同他有什么瓜葛。 这一桩心事去了,后面的琐事处理起来也就很简单了。但是直到李珺把斋舍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一直等到天黑,李茂晟也没有出现。 是有什么事情牵绊住了吗?李珺忐忑不安地想着。 “云谦不走吗?”高士林在外面喊道。 李珺这才想起来,之前大家说好了上次蹴鞠赛得的赏赐,今日再去集贤楼摆宴席。 “今日,我不能去。”李珺回道。 “为什么?是有什么事情吗?”高士林关心道。 “啊,我没事。”李珺心不在焉地回答。 “没事干嘛不去?”高士林皱着眉头质问。 “你们去吧,我还要去帮司马夫子修补图书。”李珺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还要去帮那‘怪夫子’?”高士林似乎信了一些。“他是要收你做关门弟子啊!” “说不定呢。”李珺依言苦笑道。 “那真是太可惜了,要不为兄替你去告个假?今个,我可是请了奉花坊的姑娘……”他越说声音越小,挑着眉毛逗她。 “那高兄就不要耽误时间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李珺反过来催促他。 “真是没趣!”高士林见这般都无用,只得放弃。“你可别后悔!” “知道啦!”李珺用力把他往外面一推。 “李珺不去吗?”门口问话的是周贺。 “他被司马夫子收了关门弟子,不得空。”高士林开玩笑道。 嬉笑声渐远,李珺这一方天地又沉寂下来。 现在要怎么办?继续等下去吗?李珺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她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性格。 上次父亲说了宅子的大致方向,而且知道了名号,还不如直接去看一看也好。主意已定,李珺便去门房请了马车,往御街那边找去。 今日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太学门口的大街上热闹非凡。天气微凉了,街上有几个提壶人,沿街叫卖。 马车师傅停下来要了一碗热汤。 “公子可要,还烫乎地很。”马车夫问道。 “不用了,谢谢。”李珺婉拒。 “因为赶时间,没用饭,将就喝完热汤,耽误公子时间了。”马车夫不好意思道。 “没事。”李珺虽然心急,但是前途未卜,也不知道寻去的结果。 “是御街巷?”车夫又问。 “对。” “老奴这就走。”马车夫喝完热汤,即刻挥鞭前行。 御街巷里相比大街上,安静了很多。巷里的宅子都是小而精致的,大部分在府门前都挂了姓氏灯笼。 所以带着询问,很快马车就停在了李字灯笼的宅院门前。 但是大门紧闭。 “有人吗?”马车夫代李珺下车敲门。 “有人在吗?” 连敲了好几下,终于有男子应答的声音:“是哪位?” 大门开了一点,探出一个脑袋眯着眼睛张望。 “请问,是李茂晟大人府上吗?”李珺已经下了马车在后面问道。 “是,但是大人不在。”老者干脆地回道。 不在?李珺迟疑了一会儿。 “劳驾,请问李大人何时回来?”她耐心地询问。 “不知道啊,大人昨个好像说是去什么学里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那看门的老人家年纪似乎有些大了,说话前还想了半天。 马车夫先喊起来:“是太学书院吗?我们就是太学里过来的!” “那,那老奴就不知道了。大人确实没回来过。”老人家干脆把门关了起来。 “这大人怎么请了个老糊涂。”马车夫嘴有些碎地念叨。又问李珺:“公子,既不在,我们回去吗?” “好。”李珺也毫无头绪,父亲到底去了哪里?难道回了李家大宅? 人没找到,事也没个头绪,李珺的心情也跟着沉闷起来,干脆就坐在马车夫旁边,吹着夜风往回赶。 “公子,你爱吃那王婆瓜子吗?瞧这味道闻着就香。”马车夫赶到街上就像是赶不动了一般,又惦记起两边店铺里的好吃的来。 “您想吃就去称吧,我给你赶着车在旁边等。”李珺此刻异常的好性子。 “好,那真是有劳您了。”马车夫陪着笑脸就跳下了车。 李珺拽紧缰绳,赶着马车停在了旁边的柳树下。 对面酒楼中陆续走出来几人,站在门口说着闲话,李珺无意识地抬头瞄了一眼,不想这么巧,其中一个竟然是认识的——赵德丞。 他今日不同于夫子的装束,一顶玉冠束着整齐的发髻,一身云纹织锦的长衫,更显得他长身玉立,虽然他走得慢一些,落在队伍的后面,看起来漫不经心,但是抬手、言语进退有度,让人的眼光不自觉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旁边有认识的贵女,少妇不免侧眼相看。 “左兄慢走。”赵德丞作别最后一位之后,看到依靠在竹栏边的李珺。 “上舍也在附近吃酒了吗?”他淡笑着问道。 “并没有。”李珺轻咳一声,走近了几步。 “那这是?在等我?”赵德丞问道。 “确实是在等大人。”李珺恭敬地回答。 赵德丞自然知道李珺是为了什么,嘴角微扬又转瞬即逝:“你来得还早了些吧?才过了半个月而已。” “大人似乎喝酒了,我们坐下来聊吧。”李珺指指对面的茶楼。 赵德丞并没有拒绝:“好,马延,去叫一壶清茶。” 一直在旁边候着的马延如同幽灵一般,往那茶楼先去了。 154计谋 “你不用叫我大人,还可以叫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嘛!”赵德丞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些,话不似以往严谨,还多了起来。 “学生觉得还是不太合适,还是叫您大人吧。”李珺见过他狠的那一面。 “呵呵……瞧着你是个不一样的,是不是书读多了都这般迂腐。”赵德丞取笑她。 李珺讶异得眉毛挑起,他这确实是露出了自己的庐山真面目吗? 自己,在他眼里哪里不一样了?李珺暗暗咬牙。 到了茶楼包厢中,赵德丞坐下即道:“我没多少时间听你说,到底有什么事?”刚才还似一副微醺模样,现在又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 李珺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马延,欲言又止。 赵德丞似乎察觉到什么,随即朝马延道:“你到外面去等一会儿。” “爷,您……一个人不要紧吧?”马延谨慎地问。 “他还不至于能做什么。”赵德丞不屑地回道。 马延想想,似乎也确实是这样,遂迅速掩了门出去。 李珺抿着嘴,耐心地在旁边候着。 “说吧。”赵德丞一面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面头也不抬地催道“到底什么事? 李珺这才端正笑脸道:“夫子,学生想了这么些天,还是觉得很冤枉。” “冤枉?” “对。”李珺委屈地说道:“那日,是怎么回事学生根本不清楚。大人和司马夫子做什么学生也没看到,所以根本不可能对外说些什么的。 “所以呢?”赵德丞挑着眉。 “您到底给学生吃了什么?” 赵德丞莞尔:“放心,若是你真的不多嘴会把解药给你的。” “什么时候?”李珺追问。 “正确的时候。” 好,等于没问。 “算了,那学生就等吧。”李珺沮丧地回道。 说完还殷勤地给赵德丞把茶盅倒满。 赵德丞似乎对这样的态度很满意:“新夫子如何?” “啊,还可以。” “还可以?那就是不怎么样?” 李珺惊讶他的直白。 赵德丞似乎并不在意李珺看他的眼光,端起茶碗又饮了一大口。 李珺紧张地看着他。 “怎么,我说错了?”赵德丞见她不说话。 “没有,确实没有夫子您教得好。”李珺恭维道。 赵德丞听了这话乐了,又饮了一大口,李珺机灵地再次倒满。 “李珉死读书的功夫可能还厉害一些。但是这律法讲究的是与事例融会贯通。” “对,您说的很对。”李珺继续肯定他。 赵德丞可能是喝了点酒,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些,突然他停了口,用手撑着头:“我……怎么感觉头胀得疼。” “大人,您怎么了?”李珺关心地盯着他仔细看。 “哎呀,您流血了。”李珺惊讶地捂着嘴指着他的鼻子,慢慢挪到了一边。 赵德丞也感觉到鼻子里有什么淌下来,果然是血! “为什么会这样”赵德丞察觉了什么:“你,在我茶里下了什么?” 李珺看着他又痛苦又生气的样子,好似松了一口气般得意地慢慢坐下来。 “只是加了一味料。” “你,想死!你以为这样我就奈何不了你?”赵德丞的脸涨得通红。 “马延!”他大声喊道。 李珺托着腮看他劝道:“大人,越动怒,药效会越明显的。” 马延听到喊声从外面冲进来:“爷,您怎么了!” 赵德丞收回愤恨的目光,慢慢调息:“她给我下了毒。” “什么!”马延恶狠狠地看着李珺就要下手。 “哎,慢着。”李珺大喊一声。“其实在下的要求很简单,把解药给我。我们两不相欠,我也不会乱说什么的。” 马延已经到了她面前,顺手把她反扣在墙上。 “什么解药?!你才应该把解药拿出来!” “马兄弟,你小心杀了我你们爷也救不了了。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李珺忍着痛很认真地解释。 赵德丞稍微缓和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气道:“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留你。” “夫子,您这是威胁学生还是想伤害自己?”李珺狡黠地问道。 “放了她!”最后,赵德丞还是无奈地妥协道。 马延愤愤地松开手。 “我若告诉你我给你吃的药丸,只是补气养血的养生丸你信吗?”赵德丞道 果然无毒!李珺扭了自己被摁得生疼的胳膊,心中一阵窃喜。但是表面上还装作不敢相信。 “当真?” 旁边的马延表情也很奇怪,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俩。 赵德丞仰着头,大概是为了防止鼻血再流出来,一面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怒火:“不信拉倒!” “那夫子说的每个月都要找您去拿解药?”李珺又追问道。 “不过是骗骗你而已。” “原来为人师表的夫子也擅长说谎?”李珺讽刺道。 “要不然呢?”赵德丞反问。“谁让你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里。” “太学又不是你们王府的,你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怪别人!”李珺更加恼火。 “废话少说,你并没有中什么毒,那每月解药之说只是为了防你。我的解药呢?”赵德丞问道。 李珺看起来将信将疑地咧咧嘴道:“谁知道夫子是不是骗人呢?在下没有大人聪明的头脑,没有功夫了得的马侍卫。所以解药今儿只带了一半,还有一半到一个月后确认大人您没有骗我,学生还安然无恙的话,再给您。” “一个月?还学会讨价还价了?”赵德丞似乎忍得有些辛苦,额头上又冒了好些汗。 “那大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李珺从腰封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晃了晃。 “拿来!”马延倒是比主子还急。 “好,就依你。”赵德丞发话。 李珺一把扔了过去:“冲水喝了,这半个月内都不要再喝酒,大动肝火也会毒发。” 主仆二人动作麻利地用温水服了药,赵德丞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希望大人您信守诺言啊!”李珺最后丢了一句话,吐吐舌头就跑出门去。 “大人!”马延正想追过去,赵德丞伸手拦住:“不用去了,先扶我回府。” “好。” 155寻书 任府 夜色中一匹马勒停在门口,自马上跳下来一个黑衣人,顺手解开披风递给一直候在门口的人。 “爷今个回来的很早。”李管事利索得接过披风。 “嗯,今日不当值。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任渲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道。 “查过了。”李管事小声地说:“李茂晟是进士出生,在福州很多年,为官清廉,虽然没办成什么大事,老百姓口中的声誉很好,朝廷的考绩都是优。关键人品正直,态度谦逊。所以此次回京被皇上看中做了豫王面前的授教。” “那,那个云谦,就是他闺女李珺是怎么回事?” “这个不是很清楚,听说很小的时候李夫人就病逝了。女儿被外祖接走,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李家。这里面可能有些矛盾。但是关键这李茂晟的岳父听说就是前外使沈拂沈大人!” “什么?沈拂?”任渲重复了一遍。 “爷!”平安自里屋高兴地迎出来。 “去给爷倒杯茶来!”李管事一面把披风挂起来,一面吩咐道。 “哎!”平安乐呵呵地去了。 李管事又低声道:“但是沈家去年出了事,沈家少爷被判医死了人,沈大人在当地被传通敌叛国。” 任渲紧锁眉头:“难怪这丫头又懂医药,又会外族文字!她去海州找的沈什么就是她舅舅?” 李管事认同的点点头:“沈老相传就是一位“百科全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沈家少爷学医还是他启蒙的。” “这个不管他了,这么算来这个云谦就是李家的人了,李尚书最近不是巴结上了张家?”任渲思虑道:“所以尽量不要再与之有什么瓜葛了。” 李管事颔首:“但是这一路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况且李茂晟虽然姓李,在官场上是不喜欢站队的人,他反而应该感激我们才是。” “一个不喜欢就不会站了吗?别忘了他还是李家的人。”任渲反驳道:“我们带李珺进京,到书院的事都不能外传,李茂晟哪里也同他打过招呼了。” “老奴知道了。” 一直没有回府的李茂晟,此刻还在某一个地方坐着。 面前一张小桌,小桌几上摆着一壶酒、四碟小菜、两只翠玉酒杯。 与他面对面坐着的,是一位穿着常服的中年男子,身形微胖,面带笑容。 “真的很像沈冰吗?” “嗯,眼睛似冰娘一样好看,而且清澈,仿佛一下就能看透人心。但是她又没有冰娘眼里的幽怨,很清澈,很清澈。” “那是沈老带出来的闺女,自然是个伶俐的。” “看到她,便心生欢喜,真的是心生欢喜。这酒今日要多喝一些,哈哈!” “光喝酒有何用,接下来怎么办?” “接她回来,守着她长大,给她准备嫁妆,也让她自己找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然后等他们生了外孙,时常接回来,给他做一架木车。以前小时候说好了要给她买的,后来她去了岳父家就没再回来。” “你会是一个好外公的。” “是吗?可惜没做好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现在还来得及。” “希望还来的及。” …… 第三日李茂晟还是没有来,李珺反而平静了。 下午休沐半日,监生大都回去了。李珺不想回李家,漫无目的地在学馆中耗了一会儿,四周已经什么人也没有了,这才慢吞吞地往斋舍走去。 “小小谦。”迎面是笑嘻嘻地高士林和张允,这场景让李珺想起了刚进书院的时候。 “二位师兄结伴是要回去吗?”李珺打起精神笑着问道。 “哪里?为兄今日这是配太子读书。”高士林一副无奈地表情。 “怎么了?”李珺疑惑地问道,又看看张允。 但是张允只给了高士林一个冷眼。 高士林又抱怨:“他非要拖本公子去书局,找那《漱亭集》作者的其他书。” “哦,去逛书局,不是很好嘛。”李珺劝解。 “你下午做什么?要一同去看看吗?”张允问道。 “啊,我是……好,反正也没事。”李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同去。 秋日的午后,阳光充沛而温暖。 书局就是上次赵兴宝带她去的那个。 掌柜似乎又进了大批新的书籍,两个小伙计帮他爬到书架上整理书册。还有一位账房先生在柜上结账。 高士林去跟掌柜打听了一下那《漱亭集》作者,最后还是摇着头过来了。 “怎么买不到了吗?”张允看出结果不太好。 “这写书人只有这么一本书,还有一些零散小作并未合在一处。”高士林道。 “那根本没有书可买啊。”李珺也惋惜道。 看出张允那失望的表情,高士林突然朝他眨眼道:“不过老板说他有一本手抄本合集。” “真的?”张允惊喜地问道。 “因为只有一本,你要是想要,得等这里的书先生现场抄录了再拿走。” “好。”张允本来就已经喜出望外,如何不应。于是,也不去看别的书,眼巴巴地坐在那书先生旁边,人家一边抄,他一边看,倒变成一个书痴了。 高士林打着呵欠去找掌柜的喝茶,李珺闲来无无事,就帮那小童理书。 这小书局地方这么偏僻,生意怎么还这般好,李珺发现,原因就是:有好书。而且是其他书局找不到的书,但是都是一些手抄本。 突然,她瞧见一本熟悉的封面,黑底白字《先陵国图志》。 这,李珺心存疑虑地翻开此书,没想到内容与自己在书斋中看的那本完全吻合。 “太好了!”因为她之前在学海书斋看的那本正好缺了几页,这本上面却是全的。 “不知道,这本可以买吗?”李珺问那小童。 “这个也是手抄的,公子若真心想买,也可以找书先生抄录了再买。”那小童知道程序。 “好,如此那就请书先生一并抄录吧,但是这书何时能抄录好?”李珺怕今天是拿不到了。 “这个就不清楚了。”小童只管理书而已。 谁知不知道是不是李珺运气好,那小童又找到了一本《先陵国图志》已经抄录好的。 “小小谦看中的?”高士林也跑来凑热闹。 “嗯。” “这,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高士林翻看了几页,显然不太感兴趣。” 他又朝张印喊道:“张允,你的书录好了吗?” “快了,还有几页。” “我瞧瞧。“高士林目测了一下努努嘴:“你这个恐怕还要一会儿,要不然让这掌柜的帮我们录好了送去。” “也好。”张允可能在那儿也等累了。 156试琴 三人又空着手走出书局,高士林搭着两人肩膀,商量道:“现在,要不要跟本公子一块儿去花坊?” 张允连忙摆手:“不去,不去。” “花坊?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是喝茶还是吃饭的地方?”李珺问道。 高士林哈哈大笑起来:“不吃饭也不喝茶也。就是宜奴姑娘那奉花坊。” “这,咱们去那里做什么?”李珺尴尬地问。 “本公子今个是受了宜奴姑娘之约。她们新谱了几首曲子,缺词儿,你们去了正好填几首。” “我还要回一趟府里,真的不去了,你们自己去玩吧!”张允还是要走。 “我也不去。”李珺在后面拒绝道。 “不要扫兴嘛!”高士林假意板着脸。 “真的不去了。”张允推辞。“高兄也是,与花坊人来往也太密切了些。” 高士林却无畏:“比起这世上的污浊,花坊里的姑娘们还干净些,更何况看在眼里还是美的,听在耳里还是悦的。” 张允摇摇头,也不理睬,也不辩解,喊了马车就先离开了。 “小小谦就陪本公子一块儿吧!” 经不住高士林的软磨硬泡,李珺最后还是同意一同前去。 “当真的只是填词?” “对。”高士林也是被问烦了。“你还想喝花酒?其他人求着本公子介绍宜奴姑娘,本公子还不乐意呢!小小谦若是有意,倒是可以商量。” “没有,没有。”李珺连忙红着脸摆手:“我只是想早去早回。” “哈哈哈!不会让你留宿的!”高士林笑着:“张允他空有勤奋,没有享受的才情,不去也罢,去了也碍事。我不在意,只在意小小谦你呢,宜奴姑娘倾慕你,才想特地为你们引荐。” “高兄莫要再拿小弟开玩笑了。”李珺讨饶。 “其实张允他可能还想偷摸着去原来的家中看看,难得有这半天机会。”她猜测。 “不管他!咱们快走吧!”高士林生怕李珺反悔,拉着她便上了马车。 奉花坊在闹市后面的一条街巷内,一排面里酒楼、古玩店、茶铺,满满当当地应有尽有。 他们二人从奉花坊大门进去,便有小倌儿前来领着上了二楼,带到了一间雅室内就退了出去,二人略等了一会儿,隐约听得隔壁有阵阵丝竹之声传来。 很快,宜奴姑娘拿着一本琴谱娉婷移步而来,与之前酒宴上见到的有些不一样,今日脂粉只施了淡淡的一层,言谈也很随意,看来高士林真的与她很熟悉了。 “这便是今日用的?”高士林问。 宜奴瞄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李珺,先行了一礼,而后道:“回公子,并不是。今日演奏的已经好了,待会请公子品鉴一番。这两首是才谱出来的。” “自己谱的曲子?”李珺惊讶。 “是。”宜奴颔首回道。 李珺随手接了高士林手中的琴谱,用一旁的琴奏了起来:“调子还不错,不若配一首《满庭芳》。” “你会琴?”高士林没想到。 “以前在家中学了一些。”李珺解释。 “公子瞧了一遍就能完整地把这曲子弹出来,学得‘这一些’倒比我们的琴师还好一些。”宜奴姑娘赞道。 “姑娘抬举了。”李珺拱手。 “宜奴真的是钦佩,不若就求公子为这曲写词。” “好,容我想想。”李珺扶额。 高士林倒开心了:“看来本公子今日选对了人了!” 李珺本意只是想帮忙完了好早一些走,最后无奈只得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落笔圈圈减减,纸上都看不清了。 宜奴见状又拿来一张信笺为李珺铺好。 “这,这是‘薛涛笺’吗?”李珺这才看清。 “公子慧眼。”宜奴细心地在一旁磨墨。 “你怎么看出来的?”高士林奇怪地走过来一瞧。 “看那笺的颜色有一些泛红,以前见过。”李珺解释。 说着,提笔把刚才想好的认真誊写下来: 宜奴抱着琵琶,用那词配曲轻轻地唱了起来:“月落林泉,花藏酒市……” “真好听!”高士林拍着桌子鼓掌。 李珺也很喜欢,宜奴的歌声配着琵琶,如泣如诉。 “还有一首呢,你也一起谱了吧。”高士林又递给李珺一张信笺。 “才不要,明明是你要来的。”李珺知道他是想偷懒。 “那,二位先移步饮茶休息一会儿,正好再听一听奴家今日要演的曲子吧!”宜奴又道。 “听曲?好,高兄意下如何?”李珺用眼光询问高士林。 “这一首待会再谱词。”高士林自然乐意。 宜奴轻移莲步,打头带着二人到了走廊另一边的厢房中,里面空间更小一些。放了两张小几,并四张太师椅。只是这间窗比那边还更大一些,能看到楼下正厅。 正厅里搭了一个戏台上。台正中有两架上好的墨色古琴,两边还又几个拉京胡敲板子的伶人。 “这里是?” “是专门听曲的小间。”宜奴解释道。 “哦,很别致。”李珺只看过听书的茶馆里,有类似的摆设。 “你们就在门口候着。”宜奴走到门口吩咐小丫鬟。说完她下去就到了正厅内中央的位置弹奏着,铮铮琴音悠扬而来。 “如何?”高士林见李珺听得很认真。 “这曲子虽然弹得很好,就是总感觉少了一点劲道。”李珺道。 “你也听出来了。”高士林似乎也很认可。 “其实说白了,就是差了一点儿火候,气韵不足。” “没想到小小谦如此懂琴啊!”高士林不由刮目相看。 琴音结束,宜奴又回来,三人这才坐下来继续讨论。 “今天是你参加?”高士林问。 “是,不过是去滥竽充数。”宜奴苦笑道。 “有哪些教坊过来?”高士林又问。 “京城八坊都会来。” “京城八坊?你们今日有奏琴的集会吗?”李珺知道教坊都是教养妓子的地方,却不知道京城教坊间还会有集会。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教坊斗琴赛,京城最有名的八家教坊都会齐聚起来。”高士林抬头道。 “这么盛大?在哪里比呢?”李珺觉得很新奇。 “在钟楼下面的场子上。” 157帮忙 “刚才不知奴家的技法如何?”宜奴姑娘显然还是信心不足。 李珺瞄了高士林一样:“会排名吗?比了有什么说法?” “斗琴赛在教坊之中还是很重要的,能赢自然好处多多。除了个人能在教坊中得艺魁,艺魁是可以卖艺不卖身的。另外教坊的艺班很多府里的宴席也都会请了去,有好的还曾经进宫献过艺。”宜奴解释。 但是她明显越说越没底气:“咱们教坊已经很久没有夺魁过了,近几年最好的赛绩不过就是第三,所以生意上也是日渐衰落,承蒙高公子捧场,请了我们几次场会。” 李珺颔首:“所以于公于私来说都重要?” “对。” “那都是些什么人来评呢?” “乐官、乐行、还有教坊行会里的人。”宜奴细数。 李珺点点头:“那琴还在吗?我记得你有几个音是这样的……”随即很诚恳地帮她指了几个明显需要调整的地方,又用琴再示范了一次。 宜奴又练习了几遍果然比刚才又好些。 一直没有插嘴的高士林惊叹:“小小谦是真的会弹琴!” 宜奴跟着附和:“云公子刚才的词作的好,又这般会弹琴,才情俱佳!” “姑娘过奖了。” “奴家大胆,就公子这模样若生为女子,在后面追求的公子恐怕要从城门排到御街宫门口了。”宜奴姑娘瞧着李珺的脸感叹。 李珺却惊疑地以为她看出了自己的身份,慌张地正不知该如何辩驳。 高士林笑着接道:“呵呵,宜奴不用在意,云公子不是那种敏感多疑的人。 李珺无奈地瞧着高士林,干脆也不应答了。 “姑娘。”门口的丫鬟轻声喊道。 “何事?”宜奴打开门。 “妈妈说让姑娘赶紧用了饭,好装扮起来。”小丫鬟怯生生地回道。原来是送了吃食来。 “已经晚了吗?”高士林问。 “是,”宜奴接过小丫鬟手中的托盘,“公子,今日尝尝琴妈妈的火烧酒。” “好,好些日子没喝了!”高士林听了笑道。 李珺睃了高士林一眼:“你醉了可没人扶得动你!” 高士林面不改色:“没事儿,我扶你。” “不敢……”李珺正要损他。 突然只听得“哎呀”一声,宜奴姑娘端进来的酒壶连托子一起翻落再地上,撒了满地。宜奴蹲在那里,眉头痛苦地皱在一起。 “宜奴!” “宜奴姑娘!怎么了?” 高士林与李珺二人赶紧走到跟前。 “公子……”宜奴眉头紧皱,有一只袖子似乎被打湿了。“奴家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高士林帮她把翻湿的袖子捞起来,她的手红通通的,似乎被那烫酒的水烫伤了。 “赶紧用冷水去冲一下,要不然会起泡的。” 高士林即刻把她扶起来。 门口小丫鬟也紧张地询问:“姑娘?怎么了?衣裳拿来了,姑娘该去装扮了。” 宜奴忍者疼把门开了一条缝,小丫鬟瞧着她的样子惊呼,“姑娘怎么了?” “闭嘴!”宜奴疼得声音都在发抖,小丫鬟听话得把嘴巴捂起来。 “去打一盆井水来!” “好,好,奴婢这就去!” “你还好吧?”高士林瞧着满地狼藉的碎片轻叹。 “奴家一手顾着菜盘子,一手想要去端酒托子,没留神那么烫,就不小心就弄翻了,正好泼在手上……”宜奴痛苦地解释。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等冷水来了先治伤吧!”李珺冷静地说道。 等小丫鬟把水打来、药膏拿来,宜奴的手还是鼓起了一些水泡。 “怎么办?”宜奴着急道:“那教坊琴艺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奴家还要再练习一遍。” “你这样还怎么练?”高士林指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 “不行的,奴家是必须要参加的。”宜奴还是坐到那琴案前,抬手把袖袍落到手肘处,颤抖着落下琴音,弹得断断续续。 “你这样的手弹还不是把曲子糟了?”李珺站在琴边问。 “奴家不参加,咱们这奉花坊就怕离着关门不远了。”宜奴突然失态地转身拭泪。 “小心你的手。”高士林提醒。 “为什么会关门,只不过是不去弹琴而已。”李珺问道。 宜奴抬起头来,拭了眼角道:“我们教坊在官府那里有登记的。有一年牡丹坊没派人去,不仅加了税,名声也渐渐不行,去年竟然还关了。琴妈妈待奴家还算不错,现下奴家有何颜面去说自己参加不了?” 高士林听明白了:“那就换人去吧,你这番去了,手弹不来音也是丢你们奉花阁的脸。” “正是这个理儿。”李珺在一旁附和。 宜奴却还是皱着眉头:“咱们坊里手下的琴还能听得过去的,就是奴家和红莺妹妹。但是,红莺妹妹如今,如今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是出什么事了吗?”李珺问道。 “呸!”宜奴有气无力地啐了她一口“不过是被一个相好的骗走了。” “骗走了?” “她不知道怎么遇上了一位好客人。先时对她还不错,替她赎了身。她便不再接客,甘心情愿地在奉花坊里等他。等了大半年也没来,先前存的银子都用光了,琴妈妈的脸上就不大好了,哪里还能白把她当小姐养。红莺自己脸上也过不去,有一天就自己收拾东西去寻相好的去了。临走还交待奴家,若是那相好回来寻他,就让他留个信儿。” “她不知道那男子在哪里吗?”李珺倒是说不出那“相好”二字。 “不知道,只晓得是路过的客商。”宜奴回忆。 “那他为何不带着她一同离去?” “说是还有货没送完,带着不方便,等他去送完货回来接她来着。” “啊,那可能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李珺猜测。 “谁知道呢?”宜奴深叹了一口气。 “那她就这么毫无方向地去找了吗?” “她只晓得那人是从南边过来的,口音确是北方的,好像是太原府人。” “太原府,那还挺远的。”高士林道。 “所以我们曾经劝她不要去,就算重操旧业,或者已经是自由之身重新找个良家过日子也很好,但是她不依。” “她一个女子在路上确实不太安全。”李珺也感叹。 “但是她已经去了,现下走了个把月了,不知道是个死活。”宜奴说的随意,但是仍然能听出她语气里的牵挂之味。 158琴赛(上) “若你是她,会怎么做?”高士林突然问道。 宜奴苦笑一声:“若奴家是她,当然是继续留在这儿了。” “当真?”高士林笑道:“琴妈妈听了不是要感动得热泪盈眶?” 宜奴表情复杂地回道,“妈妈确实对奴家很好。” “若你何时想离开,本公子可以替你出银子。”高士林拍拍胸脯。 “多谢公子,若奴家真走了,就再也不能弹琴给公子听了。” “所以啊,你今个何必受伤了还这么勉强自己。” “奉花阁换不出人来的。”宜奴无奈道。 “干脆让云公子替你去弹吧!”高士林突然异想天开地提议。 “高兄开玩笑了。”李珺没好气地回道。 “云公子……”宜奴突然像被点醒的梦中人一般:“公子的琴艺自然是可以。” “什么,我可不要。”李珺连忙摆手。“人家看不出来换了人吗?” “小小谦换个女装,冒充一下不就行了。”高士林继续出着坏主意。 宜奴盯着李珺左右瞧了一番:“公子只要打扮一下肯定比女子还要漂亮。” “是啊!” “好了,不要再那我打趣了!”李珺求饶。 “不,公子!”宜奴突然忍着痛,跪在李珺面前。“宜奴求您救救奉花坊,救救宜奴。” “这,宜奴姑娘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女子,去了要是被拆穿了怎么办?”李珺也不知道如何回她。 “你就帮帮忙嘛!小小谦。比完就消失,不会有人发现的”高士林跟在后面继续起哄。 “高兄!”李珺亦无语。 “公子怕被人发现只需要带上面纱即可。”宜奴道,“就说感染了风寒。有一年翠缕坊的凤姑也是带了羽面弹琴,人家还夸她漂亮,并没有责罚。” “那位,我也听说过,好像是因为脸上长了疹子,用羽面挡了一下。”高士林插嘴。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李珺奇怪。 “因为坊间多奇事啊!”高士林笑道:“你就替宜奴去弹一个吧,也挺好玩的,反正也没人知道你是谁。还能做好事。” “这是做好事吗?”李珺不解。 “若公子真的愿意替奴家弹琴,奴家愿意替公子跑十场琴会。”宜奴保证道。 “就是高士林请你们去的那些?”李珺反问。 宜奴点点头,她似乎也感觉李珺并不需要这样的回报:“也许公子瞧不上奴家的琴艺。” “啊,在下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这不合适。” “那小小谦忍心见死不救?”高士林激她。 “高兄为难我。” “可不是本公子,本公子听你的,你说不愿意,咱们现在就走!那奉花坊估计离关坊也不远了。”高士林说得直白,还站起来真的要走。 “高兄等等……”李珺迟疑地拉住他。 一旁的宜奴喜出望外:“公子愿意相助?” “我可没说!”李珺本能地再次拒绝。 “宜奴听公子的!”宜奴似乎笃定她一定会同意。 高士林也在一旁等着她开口做决定。 又犹豫了好一会儿,那小丫鬟似乎又来敲门,眼见宜奴着急的样子,李珺终于无奈地松口:“算了,只此一回!” “当真?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宜奴喜出望外地立刻同门口的小丫鬟,吩咐起来。 “小小谦穿上女装一定很美!”高士林笑眯眯地看着李珺。 “高兄是故意的吧?”李珺质问他。 “啊,没有,谁让你琴弹得好,宜奴若不是为了帮我们端酒也不至于烫到。你就当做好事吧!”高士林安慰她。 李珺又兀自在那里后悔了一阵。最后恍惚之间还是做了决断:“算了,既答应你了,就当做好事吧!” “是,不过是做了一件好事!”高士林也道。 宜奴很快让丫鬟把衣服搬来,又抬了梳妆盒来。 “姑娘要装扮了吗?”不知情地小丫鬟们问道。 “行了,没你们的事了,走吧!”宜奴催促道。 李珺瞧着这么大的阵仗又有些慌了神:“这……” 宜奴的一只手不能大动,简单地向李珺说了一下衣裳的穿法。李珺不是没穿过女装,只是没穿过这么复杂的女装。 她抓抓脑袋:“好了,好了,我自己换,你们都出去吧!姑娘待会把面纱带来就行。” “行,奴家去找琴妈妈说一声,高公子可以跟奴家一起先到前厅去等。” “好。”高士林笑着跟出去了。 李珺瞧见他那副偷乐的样子,不觉后悔起来,但是已经答应了人家,只能硬着头皮去换那衣裳。她不太会编复杂的发髻,就简单簪了一只簪子。脸上拍了好些粉,眉毛要描粗一些,这样别人就认不出来了,李珺这么想着对着镜子一瞧,哎呀,太粗了,怎么办,她又找来帕子把眉沿着边擦了一些,不能完全擦掉的倒是留下了一点儿淡淡地印记 “公子,好了吗?”宜奴在外面敲门。 “好了,你进来吧。”李珺不好意思得背对着门。 宜奴轻叹了一声走了进来。 “是碰到手了吗?”李珺转身关心道。 “嗯,不打紧,公子,您还没用膳,奴家待会丫鬟送些上来。”她一面说着,一面望李珺这边瞧来。似乎欣赏更多于惊讶:“公子果然俊得很。” “宜奴姑娘不要说笑了。”李珺撇过一身青绿长裙心里有些别扭。 “公子,纱裙外衣还没有穿。”宜奴指指最旁边拿一件绣满了艳丽的花纹的外袍道。 “反正也不是比衣裳,穿那么显眼在下会不自在,我就穿这般可好?”李珺道。 “好。”宜奴自责地应道“给您面纱,但是您这脸上的眉……是您自己画的?” “嗯,很丑吗?”李珺知道刚才没画好。 宜奴笑着摇摇头:“虽然与女子画的柳叶细眉不太像,但是这眉自上而下,由深到浅,却像那雾一般别有韵味呢。” “哈哈,那在下画得就是“雾眉”。”李珺笑道。 “但是您脸上也太素了。”宜奴说着指指她两颊:“奴家给您加一点儿胭脂可好?” “算了,算了吧,反正也看不到。”李珺不好意思地挡住脸。 “那,您好歹簪一枚花钿,人家看不到脸也能看到额啊。” “我,不会……”李珺瞄向梳妆台。 “现在大街上男子簪花的都有,公子长得这么俊美,不簪倒可惜了,喏,就那一些。”宜奴走到那台前,指着一只青瓷小碗和一小盒红色的剪好的花形纸片。 “这个要怎么簪?”李珺见那碗中似乎是什么透明的胶状物体。 “这个是鱼胶,用来簪花钿的。” “难怪有一股子腥味。”李珺掩着鼻子。 “公子用这竹片挑一点儿簪上花钿即可。”宜奴指点着。 “行了,我自己来。”李珺对着铜镜,只簪了最小的一片。 “美艳多了。”宜奴也掩面笑道。 159琴赛(中) “对了公子还要再练一下曲子吗?我们这就要走了。”宜奴问。 “把琴带着,有时间再练练手。”李珺道。 “行,那公子把面纱带上,琴妈妈问我您以什么名号去,她要去乐官那里改名字。” “就叫辛女吧。”李珺本来想说叫云馨,又自己否了,因记得云馨曾今说过有亲戚是姓“辛”的,自己又回到女儿装扮,干脆就胡诌了这么一个名字,这下可好了又有了一个假名字。 “宜奴姑娘,在下还有一个要求,不论今日比赛的结果,姑娘都不要说出在下的身份,包括琴妈妈。” “那是自然要保密。”宜奴保证道。“奴家只说您是在外面请来的琴师。” “如此就好。”李珺感觉自己跳进了一个大坑。 宜奴也在脸上带了面纱,被烫伤的手重新涂了膏药用布缠好,藏在袖筒里。 李珺深吸一口气,此刻倒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走吧。”二人这才一前一后下了楼。 秋日里夜色来得很快,外面四处都已经点上了灯笼,灯下一青一粉两个伶俐的俏女郎,站在奉花阁门口,确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姑娘,这点心还用吗?”一个小丫鬟拿着一个食盒,走到那粉衣女子旁边问道。 “给我吧,高公子去哪儿了?”宜奴问道。 “诺!”小丫鬟指着对面,那是一间茶馆,高士林果然坐在其中茶座里,不知道在跟谁聊天,旁边还站了好些人。 “去说一声儿,就说我们要走了。” “哎。”小丫鬟把食盒留下,脆生生地应凉一声去了。 宜奴又对穿着青年的李珺道:“公子,奴家暂时先改口叫您辛女可好?就怕到时候说漏了嘴。” “好,这个无妨。”李珺点点头。 “那您到马车里用些点心吧。”宜奴指着路边早已等候好的马车。 “不用了,等高兄来了我们就走吧。”李珺没心情吃。 “你们好了?”高士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宜奴转身行礼:“公子,好了,准备出发了。” “好,云公子呢?”高士林压低了声音左右张望:“还没好吗?” “好了。”李珺冷声回道。 高士林还是没在意她。 “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这儿,高兄没瞧见吗?”李珺抗议。 高士林这才闻声看过去:“你,这……” “怎么?”李珺被他瞧得像是身上长了刺。 “你真是小小谦吗?”高士林不确定地问了一声。 “你说呢?”李珺翻了一个白眼。 但是这白眼在高士林看来,却像是娇女撒娇之情,遂忍不住凑近了,笑问:“你果然是女儿家?” “什么?”李珺脸惊得通红。 “……的样子。”高士林补上后半句话:“我说你果然扮了女子就是女儿家的样子。” “哪有……”李珺尴尬地听着。 不一会儿,琴搬来了,他们也赶紧上了马车。 那赛台离奉花坊并不远,所以很快就到了,很多装点华丽的马车陆陆续续停在一边,许是有些认识的,还热情地聊上几句。 “那边便是去年夺魁的凤姑。”宜奴侧眼瞧着那“翠”字帘马车上下来的红衣女子介绍道。 “哦。”李珺并不想多看“我等会把琴再练一一下。”她怕自己出错,只想再熟悉一下指法, “赛台后面都有小厢房,我们在那里等候。”宜奴介绍。 “好。” 高士林坐的是另一辆马车,在旁边下了走过来,引得旁边的女子都侧目而视。 “怎么样?紧张吗?”高士林嬉笑着问。 “多谢高公子,并没有。”李珺恶狠狠地回道。 “如此,加油!”高士林朝李珺眨眼,“那本公子就先去看台了。” “恭送公子。”宜奴蹲身恭送。 李珺学着虚摆了一下。 “这教坊琴赛还是很正式的。”宜奴一边带路一边继续介绍:“会有乐官主持。” 关于琴赛的由来和举办的历史宜奴都大致说了一下。 “何时到我们上场?”李珺最关心的是这个。 “不用着急,我们排在了后面。” “在厢房内能看到别人赛琴吗?”那还有时间看看别人是怎么表现的,李珺怕礼节上出什么错。 “厢房在二楼,可以看到。” “如此便好。” 很快,随着一阵锣鼓响彻云霄,宣告了教坊琴赛的开始。 首先上场的是一段飞天舞,一群身着羽衣的女子随着琴声翩翩起舞,让人赏心悦目。 而后,琴赛第一个上场的就是刚才宜奴介绍的那位红衫女子凤姑,只听得看台上满是欢呼声。 “她年岁很大吗?为何叫凤姑?”李珺问。 “不大,年岁跟奴家差不多。”宜奴道。“因为她的辈分高,所以大家喊习惯了。” “哦。” “开始了。”宜奴紧张地盯着看台。 只听得一阵琴音奏起,越扬越满,骤然间又转而安静下来,换做温婉悦耳之音。 底下又是一阵掌声:“好!凤姑娘!” “她弹的是《奔弦月》?”李珺听着耳熟。 “辛姑娘果然有研究,一听便知。”宜奴还是很谨慎地换了称呼。 “以前听过,”李珺点评:“她的琴音很有力。” “嗯,一般女子都比她弹的气势上弱一些。”宜奴承认。 “其实气势那也是为了曲子弹奏的需要。”李珺道:“再者,这样的曲子确是有优势,今日听你弹的那首是自己编的曲子吗?” 宜奴很紧张地回道:“是的,不好吗?” “不是,只是平时闺阁之中谈酒言欢还行,拿到这样的场合来比曲子上就少了一些特色。” “是吗?奴家也曾经考虑换那些名家的曲子。但是,别人演奏过的能听出来你哪里不好,不若就用自己的曲子,还顺手一些。” “既然出来比了就不要怕这怕那的,自己的曲子也不是不好,至少别人没有听过,胜在新意。”李珺又道。 “公子有拿手的曲子吗?也可以换了。” “容我想一想。”李珺盯着台上。 此刻已经换了另外一人上去,但是似乎很紧张,有一处竟然停顿了一下。 接连又上去了几人,李珺坐到琴台前,随手奏了几句问道:“这首你可曾听过?” 那曲子是陌生的,但是宜奴听了便不忍回答就怕打断这旋律。 “好听!公子是准备弹这首吗?” 有小厮在门口喊道:“接下来就要到奉花坊了。” “就要上场了。”宜奴有些紧张。 “要下去准备了吗?”李珺大概又练了一番手势。 “是的。”宜奴还是有些担心地瞧着李珺:“实在不行,公子就弹奴家那曲吧。” “不用担心,走吧。”李珺起身朝宜奴点点头。 只是这淡淡一颦一笑,宜奴蓦然有一种踏实的感觉,随即跟了上去:“好!” 160琴赛(下) 琴台对面二楼坐着几名男子,其中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打着呵欠说道:“还剩最后一个了。” “柳大人听累了?下官让人再沏一壶好茶来。”另一个穿着褐色官服的白净男子陪笑道。 “好,好。”那柳大人应道。 赛场上锣鼓一敲:“奉花坊辛女姑娘上台!” 下面传来的是阵阵窃窃私语,“不是宜奴姑娘吗?” “都报了不是。” 只见一位青衣女子缓缓走上台来,长发简单束在背后,脸上还蒙着白纱,看不清面目,眉心印着花钿,看似娇弱,但是一双黑眸却熠熠有神。 “怎么蒙着脸。”又有人质疑。 一个声音故意喊道:“犹抱琵琶半遮面,这也是一种意境,且听琴音不是更好。” 是高士林,李珺暗忖。 “也对。”很快便有人附和。 “是不是在效仿我们凤姑啊。” 另一边还有有人不屑。 “别是东施效颦。” “呵呵呵。” …… 李珺行了一礼,并没有理会这些话,一甩衣袖端坐于琴案前,随即落下了第一个音。 那琴声虽不大,却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故事一般,抑扬顿挫,如同茶汤袅袅升腾的雾气般,引得所听之人泛起了心事涟漪…… 起初还有人在说些什么,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沉浸在音域之中,还是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台上琴音最后停止,众人都恍惚地忘了鼓掌, 还是高士林在下面带头拍了几下,大家才回过神来,莫名地欢欣地猛烈地鼓起掌来。 二楼看台里的几位更多的却是惊讶。 “孟大人这是什么曲子?”那柳大人问那褐色衣裳的男子。 “这,这是奉花坊临时改的,下官还真不知道,她们坊喜欢自己作曲子,这个恐怕也是。”孟艺道。 “自己作的?不可能。”那柳大人摇摇头。 “这曲子确实很好听,弹得也不错,咦,奉花阁何时有这么会弹琴的角儿?”孟艺自己疑惑。 “柳大人是觉得这曲子熟悉?”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年男子问道。 “李大人也听过?”那柳大人仿佛遇见了知音一般。 “这倒没有,下官对这琴艺可没有柳大人这样熟悉,这是什么曲子?” “本官也不确定。”柳大人眉头紧锁。 孟艺提醒道:“两位大人,各教坊已经演奏完了,这胜者的人选还要选出来。下面教坊行会们在等大人们的意见。” “你意属哪家呢?”柳大人似乎还在思考。 “下官觉得那翠缕坊和这奉花坊都不错。”孟艺小心地提议。 “这奉花坊的确实弹得好。”李大人也认可道。 “翠缕坊是去年就夺的魁吧?”柳大人问道。 “是的。” “今年就定那奉花坊吧!”那柳大人又问:“李大人,同意吗?” “嗯,就定奉花坊!” “那,下官这就去传达。”说完那艺官就退了出去。 看台上琴赛虽然结束了,但是后面还有一场琵琶乐表演。 李珺趁着大家还没有注意的功夫想赶快回去,但是却没有找到宜奴的影子。 下台前宜奴比她还紧张,一直在关照她不出差错就行了。难道她又去二楼厢房等了吗? 李珺可不想再这样回去寻她们。 那就先上马车等吧。她便一路提着裙摆小跑着往马车那边赶。 外面天色已暗,好些马车夫们都蹲在树下闲聊,奉花坊的马车并没有像翠缕坊一般印上坊记,她一时辨认不出是哪一个,不禁有些后悔,是不是要回去。 李珺记得帘子似乎是绣了金边的,到底是哪一辆?她四处寻觅了一番,突然发现最后一辆似乎很像。 她走过去正要开口询问,那马车夫似乎等的不耐烦了:“姑娘,怎么才来?” 李珺半挡着脸问:“师傅,是奉花坊的吗?” “是风华坊啊,能走了吧?”那师傅把提着的灯笼别在车架上。 “不等她们了吗?”李珺问道。 “她们已经走了,就等你了!” “啊,这么快?”李珺不解。难怪没瞧见宜奴她们,是有什么急事吗?这么快就走了?那她也得赶紧回去才好。 “那快走吧!” “放心,老奴肯定会把您送到地儿的。” 有这句李珺就放心了。只是不知道高士林是不是还在看台下面,就怕他看花了眼,听乱入了迷,已经顾不得她了。 掀开车厢后面的帘子,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次远去,今日这忙算是已经帮过了! 马车哒哒不紧不慢地走着。李珺顺手把额头上的花钿擦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回去的路似乎长了一些。马车在一扇门前停下,有两个小厮在门口接应着。马车夫不知道问了些什么,回过头来对李珺道:“姑娘到了。” “好。”李珺闻声从车上下来,正巧有一个妇人正好在院子里朝这里张望,招手喊道:“怎么才来?” 是琴妈妈吗?李珺疑惑地走过去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这大概是奉花坊后门吧? 那妇人走到近前,上下瞧了她一眼:“这衣裳换了吧,面纱还凑合,算了爷们就喜欢这样的噱头,走吧!” 衣裳?这件也是青色的,但是并不是原来那件,李珺疑惑地披上。 妇人引着李珺进了二门,到了一间花厅,那楼上影影绰绰窗上映着好些人影,但是那檐下的灯笼对着,又看不太清。 突然,对面一位同样带着面纱的女子端着托盘,缓步走来而来:“于嬷嬷,菜来了。” “好,”那于嬷嬷又对着李珺道:“你也帮着点端上去吧。” “什么?”李珺顿时怀疑:“您不是琴妈妈?” “什么琴妈妈、冯妈妈的?别想着偷懒,仔细你们的皮!赶快端上去!”那于嬷嬷不耐烦地喊道,“你们可小心着点儿,这都是要紧的客人。” 这里不是奉花坊?!自己怕是上错马车了!李珺顿悟,她正要开口解释。后面似有人谈笑着走来。那于嬷嬷立刻态度恭敬地半蹲身在一旁行礼。 那端着托盘的蒙面女子也皆是。 李珺对上来人其中一双熟悉的双眸。那……那不是赵德丞吗?李珺迅速把头低下,端了那托盘上的一份菜挡住脸。 还好,赵德丞路过她的时候并没有说些什么,就往楼上走去了。 “走吧。”于嬷嬷轻声喊道。 李珺只得先硬着头皮三两步跟在后面也上了楼去。 161误入 到了二楼,可以大致看到这院中的景象,一进一进的院子向前铺展开来,很大很深。且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并不是奉花坊。 里面还有很多同她们一般带着面纱的女子,有些正在忙着给里面的客人端茶倒水。 看来那马车夫接得便是这些女子了,自己装扮差不多他们就误会了。 屋子大约有三四桌,都坐满了热热闹闹地推杯换盏,当中主座上的老者似乎是主家。 见到那些侍女端着菜肴鱼贯而入,老者笑着问道:“诸位,今日这侍女装扮可好?” “嗯,隔纱貌,月下影,酒中形,似初醒。妙哉妙哉!”其中一位留着八字胡须微胖的男子念道。 “还是鲁大人最雅。” “您也来一首。” …… 众人说说话,吟吟诗,好不惬意。 另一边,那于嬷嬷自门外又请了几位蒙面女郞进来,坐下弹起了小曲。 这些客人一边品听,还有人起头吟唱了一番。那鲁大人诗性大发,现场谱了另一首词,附和着唱了起来。 李珺站在两边候着,瞧见赵德丞此刻坐在最边上,仿佛置身于事外。 “去,给客人们送过去。”那于嬷嬷让李珺接了盘子。 往哪边先送呢?李珺刻意绕开了赵德丞那桌。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赵德丞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李珺又多瞧了他几眼,果真是从头到尾也没怎么下箸。难不成自己那日核桃粉放多了?伤到了? 那日,李珺在酒楼门口见他酒喝多了,遂在旁边铺子里买了些核桃粉加在茶里。核桃性热,易上火,再加上大量饮酒,所以赵德丞立刻就开始觉得头晕了,李珺只是想诓诓他,教训一下他那日骗自己吃那什么药丸。 哪知他竟然火气大得还流了鼻血。 李珺难得看到他慌神的样子,现在想想觉得真是解气。 这时,外面蒙面侍女们又端来了很多盅碗参汤。 “这是汝窑产的吧?”另一位老者问道。 “杜老好眼力。”正前方的老者笑道。 “这釉色泛青,还是上品。” “原是去年在汝州特意定制的。” “谢相所用之物果然精贵。”那鲁大人说着犹如欣赏稀世珍宝一般,不敢触碰。 “哈哈,器物本来就是为人所用,来来来,都尝尝这银汤烩。” 这边,李珺同另一位侍女到赵德丞这一桌分派那汤盅。正要分到赵德丞的时候,他旁边男子突然起身,眼看就要把赵德丞面前的汝瓷汤盅扫到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李珺立刻伸手去扶,赵德丞也是,两人正好一人扶住了一边,汤盅稳稳的又回到了桌上。 众人正说得兴高采烈,几乎也没人看到这惊险的一幕。 刚才起身的男子却恶人先告状起来:“赵大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刚才说了这可是汝瓷汤盅,珍贵的很。” 他是故意的?李珺明显察出男子的恶意。 是错觉吗?李珺感到赵德丞的眼中也扫过一丝冷意,但是旋即又没了。 “多谢陈大人提醒。” 他为何不说清楚?明明是那男子的错。李珺奇怪地看着赵德丞。 中间主桌被称为谢相的老者只瞄了一眼又同别人继续喝起酒来。 李珺正想着,没想到那赵德丞突然转过脸来,又吓得立刻又退到后面去了。 还好,没有认出她来。 对了,自己蒙着脸呢。李珺想得至此,稍稍安心了些。 慢慢地,她变得更大胆了,一会儿在赵德丞面前转一圈,一会去端个盘子,果然他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李珺正暗自窃喜。 忽然,赵德臣丞旁边那位陈大人又指着他面前满满的酒杯,问道:“咦,赵大人怎么不饮酒?” “好酒还要品。”赵德丞陪笑道。 难道是因为她的警告所以他不敢再喝酒了吗?李珺偷笑。但是这位陈大人似乎在针对他啊? “赵大人不要扫兴嘛。”坐在主座上面那位谢相似乎也看到了这一幕。 “是啊!” 众人对他都附和道。 “喝一杯,来来来。” 站在一旁的马延脸色微变:“大人,您不能喝……” 赵德丞也在迟疑。 “怎么?本相敬的酒也不喝?”那谢相声音也冷了下来,不满的眼神看似无意地扫过来 赵德丞端起酒杯,笑道:“怎么会,相爷知道德丞是最崇敬您的。应该先敬您一杯。” 老者面上顿时缓和:“今日难得世子赏脸啊,可惜信王不能一起过来。” “是……”赵德丞应道。 “那世子就代饮吧!” 众人都举起酒杯,赵德丞眼看就要喝进嘴去,旁边蒙面的青衣侍女端着的盘子没拿好,竟然不小心把他的酒杯给碰翻了,酒洒了一地。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那侍女蹲身讨饶道。 “无碍。”赵德丞和颜悦色。 “您的袖子!”马延提醒。 赵德丞的袖子上面也溅了好些。 “没事。”赵德丞并不恼火,只甩了甩就掩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其他有看到了的客人训斥那侍女,包括刚才那位陈大人:“开不赶快给赵大人重新满上!” “是,”那侍女立刻又端来了一杯。 赵德丞只得顺手接了去。 “来,来,大家都已经干了。” 赵德丞也面不改色地一口喝完,又续上一杯,一连敬了三杯。 那旁边的陈大人,这才怏怏作罢。 “爷,刚才那酒……”马延一时忍不住,还是走到近前。 赵德丞摆摆手,低声道:“我喝得是水。” 马延虽然奇怪,但是赵德丞看上去并无异样,他这才放心。 放下酒杯的赵德丞,目光有意无意地四处搜寻着。 “爷您在找什么?”马延问。 “适才撞翻酒杯的那个侍女是哪一位,你可知道?”赵德丞小声道。 “侍女?” 原来那蒙面的青衣侍女给他倒的是一杯清水,新端来的酒壶里都是水。 她知道自己不想喝酒?这么聪明故意装作不小心撞翻酒杯,怕别人再为难,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但是,哪一个才是刚才那侍女?今日侍女都是蒙着面,衣裳也一样。赵德丞有些分不清。 他记得那一位面纱格外长一些。 “这个……”马延也有些分辨不清。“不若,待会一个个留下来问问?” 赵德丞一字一句地轻声说道:“此女是个可用之才,不用为难她。” “那是要带回去?”马延又问。 “找到再说。” 但是,赵德丞最后还是失望了,马延并没有寻到人。 162道别 那侍女正是李珺,她因为撞翻酒杯一事,被于嬷嬷撵了出来,让她去茶坊再提一壶热茶来。 茶房在哪里,李珺如何认得清,下了楼就趁机出了大门。 回到书院斋舍之中,有一个她寻觅了半日的人——李茂晟,正在在等她。 “珺儿!” 两日不见,李茂晟似乎还有些倦容。 “父亲,您怎么在这里?”李珺很惊讶。 李茂晟只拉着她的手,笑道:“珺儿,你可以随为父走了。” “女儿,女儿还以为……”李珺犹豫道:“女儿昨日去了御街巷。” “啊是吗?老陈说有人去过,原来是你。为父前日回去因为太开心,喝了一点儿酒喝醉了,所以没有及时赶过来。”李茂晟内疚地解释。 “但是为父已经去求了皇上,胡大人那里也打过招呼了。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跟为父走吧!” 李珺虽然心中虽然想了千百遍,但真到了这一刻,又有些忐忑。 “好。”她点点头,又环顾四:“爹爹……” “嗯?”李茂晟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隔了十年的称呼,让他鼻子一酸:“珺儿还有什么事?” “女儿还想去告个别。”李珺道. 李茂晟如何不肯:“应该的,去吧。” 今日正好休沐,书院中基本上没有人,只得值夜的小厮靠在暖炉边打盹。 李珺穿过长廊,去了学海书斋,楼上古籍斋中的灯依然亮着。 她敲了敲门:“夫子,学生云谦。” 没有人应答,李珺蹲下身,把那本《先陵国图志》轻轻放在门口。 门却突然开了,司马晋文披着一件外袍奇怪道:“云谦?这是什么?” “夫子,这是学生在外面淘到的《先陵国图志》,内容是全的。”李珺认真地介绍。 司马晋文没有再说什么,开着门先进了屋子,李珺也跟着把书拿了进去。 沉默了一会儿,李珺先开口道:“夫子,学生要回去了。” “今日休沐,是该回去。”司马晋文点点头。 “只是,学生从此次回去就不再来了。” 司马晋文这才惊讶地抬起头来:“为什么?是回杭州府吗?” 李珺摇摇头:“不是,学生现在的家已经不在杭州府了。学生,找到了家父。”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司马晋文感叹道:“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好。” “那,夫子您多保重”李珺给他鞠了一躬。 “好,好。为师也没什么好送与你的,你之前用过的一套修书器物就一起送给你吧。”说这转身把里桌上的工具都收拾了用布袋装好,递给李珺。 李珺有些惶恐地接了过去,再次道别:“多谢夫子,有缘再请您指教。” “唉,去吧,去吧!”司马晋文没有再送她。 李珺掩了门自去不提。 望着太学消失在黑幕之中,李珺的眼角不禁也有些湿润,这里她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却是自己自离开沈家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父亲,珺儿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好,哪里?”李茂晟还是直接应允。 “女儿来书院前寄居的李姓人家。” “那,为父随你一同去,再备些厚礼。” “不用了,”李珺道:“女儿不想节外生枝,就是去道个别,感谢一下。” “那样也好。”李茂晟感叹的是李珺的稳重懂事。 “那就让车夫跟你一块儿去吧。” “好。” 李家已经准备歇息,长儒听见是李珺来了立刻欢喜地冲出来。 李珺简单地说明了来意,刘氏也替她高兴,道:“终于找到家人了!” “这些日子麻烦老爷、夫人了。”李珺谢道:“如今这一去,说不定还会有人问起。您就说回老家去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说的太清楚。 “知道了。”刘氏点点头,她明白她的意思。 “贤侄是怎么找到令尊的?真是大喜事啊,”李志好奇于李珺的奇遇,又真心替她着想。“此刻把你带走,贤侄的学业岂不是要耽误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可见刘氏是个嘴紧的。 李珺遂笑着答道:“回去也一样学习,家里还方便照顾。” “那倒也是。” 长儒却舍不得李珺:“云哥哥,明年公试,长儒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你真的太学也不上就这么回去了吗?” “云公子家人需要他,以后还会再来的。”刘氏安抚他。 “当真,那还住到咱们家来。” “好。”李珺莞尔。 另一边,赵德丞不仅没有找到那蒙面侍女,连同让人监视的云谦也消失了。 “怎么会消失?”赵德丞皱着眉头问道。 那跟踪的人无奈地哭诉:“小人一直注意跟着那云谦公子,但是那天太学休沐,他跟高公子一同去了奉花坊,小的一直等到天亮也没见他再出来。” “奉花坊?”赵德丞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是,那日还是京城八坊的琴赛。高公子后来好像跟着花坊的姑娘们一起去了赛场。但是,小人看得仔细,云公子真的没从奉花坊出来,一直到第二日中午也没见出来。小人再回书院时,就听说云公子已经转了学。” “没说转去哪里吗?”马延问。 “有的人说是杭州府,有的说去了别的地方。”那汇报的人也不敢抬眼看赵德丞,因为他不问话明显是对自己说的有疑问,自己的差事是办砸了。 “是高公子说的?”赵德丞突然开口。 “啊,不是。”那人听到问话,回道:“高公子好像也不知情。小人偷听到他们谈话,是叶夫子在上舍宣布的。” “士林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赵德丞喃喃自语。 “高公子私下与张允公子还抱怨了,说让她赶紧消失也不至于消失得这么彻底啊!而且还担心云公子出事,最后自己还跑去问了叶夫子,回来之后好像说是真的。”那人又回忆。 “小的猜测高公子应该是真不知道,在奉花坊可能是闹矛盾了,才一人去看琴赛了,云公子到底什么时候走的,小人一时走眼真的没瞧见!小人甘愿认罚。” 赵德丞冷眼瞧着他一会,道:“你也辛苦了,先下去吧。” “是。”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马延等他走了问道:“爷,还要再去问那些夫子们?” “带着打听吧。”赵德丞回道。“他不可能突然消失,可能上次就是有预谋的来讨要解药,威胁我的药可能也是假的。钟太医瞧不出我身上的症状,除了那日,这两天我已经没什么不适了。” “所以他有可能也发现咱们在跟踪他,所以才悄无声息的消失?”马延越听越觉得这个云谦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可能吧。”赵德丞沉思着。 163宅院 李府 初冬的天明显冷了好些,郑妈妈走得急,鼻子都冻红了也顾不上。 门口,两个小丫鬟正在扔石子玩儿,她啐了一口骂道:“叫你们闲的,让莲姑娘收拾你们!” 两个小丫鬟吓得放在一旁的瓜子儿也忘了拿就跑了。 正房的帘子恰到好处地掀起来,露出一张笑嘻嘻的粉脸来:“郑妈妈来了!” “莲姑娘。” 郑妈妈笑着跟进去,另一个穿着粉色夹袄褙子的丫鬟已经端来茶水送到她手上。 “哎哟,芙蓉别忙了。”郑妈妈刚才脸上的焦急倒去了大半。 “老太太那里有什么事儿?”一个慵懒地女声问道。 郑妈妈听了,把茶碗放到桌上,坐到那妇人近前回道:“二夫人,三老爷要回来了!” 妇人半靠在暖炕上,一个丫鬟跪在旁边,给她按腿。 “三老爷?”那妇人有气无力地重复了一遍。“不是之前就说回京了嘛?” “是,这次是要搬回来住,而且还有三姑娘!” “什么?三姑娘?!”那妇人一时回不过神儿来,挥挥手,让那丫鬟走开,自己也坐起来认真地问郑妈妈。 “是,那沈氏生的闺女接回来了。”郑妈妈解释。 “真的接回来了?” “真的接回来了。” “那,他自己不是有宅子吗?”那妇人这才质疑。 “是,有也得收拾啊。”郑妈妈道。 “这,妈妈,妾身的意思是,那三老爷不是在御街巷有宅子,怎的现在要搬回来?” 郑妈妈神神秘秘地说:“今个大老爷上朝回来说三老爷的宅子马上就要被收了。” “什么?!”妇人先是惊讶,而后又有些恐慌地轻声问道:“难道说,三叔被抄家了?” “呸呸呸!”郑妈妈连忙往地上啐了一口:“二夫人想左了,大老爷说因为三老爷那京官卸了,年后要去别的地方上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妇人把帕子扔在一边、:“这回又是升了什么职位啊?李家的官运倒是很好。” 郑妈妈陪笑一声:“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妇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还是当官爷的好……那现在老太太的意思是?” “老夫人让老奴来传个话,把西边的后面的院子先理出来。这三姑娘如今已经大了,这厢回来也不能同三老爷住在一个院子里不是。”郑妈妈总算说明来意,那妇人思考的功夫,她又端回那茶碗喝了一小口。 “说是这么说……”妇人回道。 郑妈妈用帕子擦了一下嘴,又道:“三老爷也说这么多年在外连任,也没有在老太太面前尽过孝道。此番,三姑娘也接回来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出嫁,一家人团聚也好。” “敢情是回来要嫁妆了,既回来靠着咱们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那妇人嗤之以鼻。 郑妈妈面子上不反驳,又道:“二夫人若是安排好了,还要去回禀一声才好。大夫人那里已经知道了。” “晓得了,妈妈去吧,妾身自会安排妥当。”那妇人嘴上虽然这么说,面上却是一百个不愿意。 宗荣堂里,郑妈妈又赶了回来。 刚靠近正屋,立刻止步,顺利一口气,这才跨进们去。 神龛前,两个身影正跪坐在那里。 一个带着藏青色的绣花抹额的老妇在拨弄念珠;另一个中年妇人,似乎在抄着佛经。 听到脚步声,那老妇人手上停住,问道:“茂昌家的知道了?” “是。”郑妈妈站在一旁回道。 “没说什么?” “二夫人只是说……也没什么?” “她那张嘴,老身哪里不知道。”老妇人恨铁不成钢道。 “弟妹只是嘴快而已。”那中年妇人说了一句好话。 “这么些年了,也没个长进,你就跟她一起置办吧!”老妇人又道。 中年妇人颔首。 “她那点小家子气,别又做出什么丑事来。茂晟如今也算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茂昆在朝廷里也多一份力量,他这么些年精贵在乎的丫头回来了,还不当作宝贝似的。” 那中年妇人附和:“娘最了解三叔。” 老妇人一边摇头,一边微微叹气。 站在一旁的郑妈妈也道:“三老爷这一回来,表姑娘总算也是盼到头了。” “馥如吗?都等成老姑娘了……”老妇人说完又把双眼合上,继续拨弄那手中的念珠。 “你们把院子一收拾出来,就让她先搬过去吧。” “哎。”中年妇人顺从地应答。 宗荣堂旁边的厢房内,王馥如同丫鬟左儿还在绣着什么,一不留神戳了手。 “哎呀,夫人。”左儿惊呼。 手指上的血珠子立刻被帕子盖住。 王馥如却不觉得疼,左儿好心地提醒:“夫人,您歇一会儿吧,三老爷还有几天才来,赶出来就行了。” “没事儿,多的时间,再帮三姑娘做块帕子吧,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样子。”王馥如略停了一会儿说道。 “既是夫人用心做的,三小姐如何会不领情?”左儿笑着肯定。 “唉,这,毕竟不是嫡亲的……”王馥如叹气。 “依奴婢来看,等老爷回来了,夫人还是要多花一些心思在老爷身上,抓住老爷的心才是最重要的,三姑娘总归都是要出嫁的,您再生个一儿半女……” “行了,我知道了……”王馥如不好意思地制止。 可是,老爷自打与自己成亲,这十年连圆房礼还没有行。 左儿去拿花样子,王馥如又停下手上的绣活。 老爷这么些年难得回来,每次都是推托任上有事,难得一次也是正房不住,住在书房里。自己想跟到任上去,姨母又怕那边民风太野,怕自己吃亏,这一等就是十年。 王馥如想到此,心中不免酸楚。 如今老爷终于任期满了回来了,可是也不住在家里头。姨母反而怪她,没能力把老爷留在家里。 那宅子,她也悄悄地去瞧过,独门独院的。若是自己能跟过去和老爷两人就这么过日子也挺好的。 可惜…… “夫人,想什么呢?”左儿喊道。 “啊,没什么,花样子拿来了吗?” …… 164家眷(上) 御街巷一处宅院内,银杏落叶黄满地,一位青衣少女坐在树下把捡拾的落叶都扔进旁边的火炉中。 金黄的扇形叶片立刻变黑变卷,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珺儿!”李茂晟自院门进来。 “爹。”李珺嫣然一笑。 “马车来了,你还有什么要带的?”李茂晟见她穿得单薄,把自己的斗篷接下来披在她身上。 李珺摇摇头:“没有,走吧。” “好,漏了为父再回来拿。”李茂晟笑道。 “宅子都收走了还怎么拿?”李珺反问。 “那也是。”李茂晟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若不愿意住回去,爹那点积蓄还能再置一间小宅子。” “没事,珺儿也想回去见见祖母他们。”李珺道。 “那倒也是,你回来了还没工夫带你过去。” 李茂晟还是愧疚不已,这才找到女儿几天,宅子又被收了。李家宅子虽说不是不能住,但是还是独门独院的清净。 李珺似乎并不在意。 “珺儿,回去之前为父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李茂晟有些很犹豫。 “什么?” 李茂晟叹了一口气:“你娘去世后,你祖母和你伯父伯母都劝为父续弦……” 原来,是这事…… “为父没有同意。可是,你祖母……还是帮为父娶了你祖母家的一位远房姑姑。” 这样也可以……李珺暗道。 “自此之后为父出去为官,就是想让他们明白为父的心意,谁知此次为父回京,你那远方姑姑竟然也跟着你祖母一同到京里来了。” “所以,这就是爹您不回去住的原因?”李珺明白了三分。 “算是吧。” “那您为什么这么些年不再娶?不接受祖母的安排?” “因为,为父觉得你娘一直都在。” …… 这些是离开御街巷前,父亲同李珺说的。想到此她不禁又有些泪眼模糊,原来自己的娘亲还是选对了人的。 “珺儿,到了。”李茂晟在外面喊道。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李珺从车厢里出来时,踏脚石已经搬好,另有两个婆子过来扶李珺下马车。 抬头望去,大门上面的牌匾上写着“李府”两个镏金大字,与上次寻到这附近不同,一眨眼已经到了冬日,巷子里照不到阳光,所以一阵冷风吹来觉得有些簌簌发抖。 “三弟。”自大门中迎出来几人,打头的中年男子,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那鼻头上的痣,让李珺恍惚间回忆起小时候的印象,这是二伯李茂昌。 “二哥。”李茂晟也笑着回道。一面转身介绍:“珺儿,这是你二伯。” “二伯好。”李珺恭敬地喊道。 “真的是珺儿吗?”李茂昌仔细地瞧着李珺。 “是。” “什么时候接回来的?你上次回来也没提啊……”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大门。 进了院子,穿过南北长廊,又进了东边的院子,垂花门边各站了两个小厮恭敬地喊着二老爷、三老爷、三小姐。 李珺皆跟在李茂晟身后皆以笑相迎。 一直到了正院内,老远就瞧见一个穿着艳丽的妇人张望着迎过来:“老爷,是三弟来了吗?” 李茂昌道:“是了,。” “快,去报了老太太!”妇人吩咐身后的小丫鬟进了里屋。 李茂晟略等了等后面的李珺,并小声地说道:“这是你二伯母。” 二伯母?印象里二伯母沙氏没有这么胖,看来这么些年里发福了,身型、脸模子都大了一圈。 那脸,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是有一些印象。 “二嫂。”李茂晟喊道。 沙氏笑盈盈地瞧着他们二人:“哟,这么俊的女娃娃真是我们珺儿吗?” 李珺不好意思地应道:“二伯母好。” “走,快进去吧,你祖母还在里面等着呢。”沙氏道。 门口一个与李珺差不多的少女,从帘子里面露出脑袋悄悄望着。 “珊儿,快来。”沙氏喊道 那少女似沙氏,圆脸蛋,大眼睛,梳了规整的少女髻,但那脸上的稚气未脱,直愣愣地盯着李珺,也不靠近。 这是李珊?李茂昌与沙氏之女。李珺想起小时候沙氏总抱着的那个精致的女娃娃。 “瞧你,怎么不喊你三叔!”沙氏朝少女斥责道。 “还有这个……”“沙氏又看向李珺:“她们两人应该是一样大吧?” “是的。”李茂晟回道:“都十五了。” “对,对,瞧我这记性,珊儿是夏天里生的,珺儿是秋天里生的?” “是的。”李珺点点头。 李茂昌显然没心思听那些,催促道:“怎么都站在这?娘还在里面等着呢。先进去再说吧!” “对对。” “三叔……”李珊轻喊了一句,脑袋一缩又回了屋子里去。 “咱们进去吧。”沙氏叹了一口气又笑道。 “好。” 屋里面又是一番热闹的景象。正中坐在左手的上座的大概就是祖母王氏,瞧起来还算是慈眉善目,两边还坐了好些人,见他们进来都站了起来。 “娘,大嫂。”沙氏打头里喊道。 扑面而来的暖意,让李珺还有点不适应。李茂晟已经在前面行了一个大礼,李珺有样地学着。 “母亲。” “祖母。” “乖了,回来就好。”王氏满意地点点头。 待二人起身,王氏介绍两边的女眷:“这是你大伯母。” “大伯母好。”大伯母谢氏李珺真的不太记得了,还好来之前李茂晟已经又向她介绍了一番。谢氏旁边还站了一位盘着妇人髻的年轻女子,安静温顺的样子。 “这是大嫂嫂。是杜相的孙女。” 原来是大哥哥李珉之妻。李珺蹲身行礼:“嫂嫂好。” 杜氏礼节性地回之一笑,从丫鬟手中拿了一只玉簪子:“也不知道妹妹喜欢什么,这簪子就当作是见面礼了。” “这?”李珺望着李茂晟,一副不敢接受的样子。 “既是你大嫂嫂的心意就收了吧。” “多谢大嫂嫂。” 李珺这才半蹲着接了去。 “馥如来,”这时,老夫人王氏突然指着一直站在她另一边含笑的女子道:“这是你母亲,你父亲在任上,一直都是她在我面前尽孝的。” 这话说完,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大家都不自觉地把目光看向李茂晟与李珺。 165家眷(下) 李茂晟颔首没有说话。 这就是爹说的那位便宜媳妇吧?李珺不紧不慢地起身瞧了那女子一眼,轻声细语地反问:“祖母怕是弄错了?我娘亲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王馥如脸色略有些尴尬,帕子捏得紧紧的。 谢氏柔声细语地解释:“你父亲可能没来得及同你说,这是你继母。” 李珺眨了眨眼睛,没有答话,也没有行礼。 老夫人王氏的脸色立刻板了下来:“今后,这就是你母亲。” 一时众人噤若寒蝉,团圆的气氛也冷了下来。 还是李茂晟站到了李珺面前:“娘,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今日,是珺儿回来的第一天。” “是啊,娘,都是一家人,哪能生分了,三叔自有分寸,珺儿还是小姑娘家不懂事,您别生气!”沙氏笑着打圆场。 老妇人王氏不满地眯缝着眼睛。 “珺儿见过母亲。”李珺突然自己远远地行了礼。王馥如瞧了老夫人一眼,轻应了一声。 众人才又都乐呵呵地夸赞李珺懂事。 沙氏来拉李珺道:“走,二伯母带你先去院子里瞧瞧。” 出了院子,李茂晟却没有跟上来,李珺正犹豫要不要等着的时候,沙氏继续拉着她面带肃色道:“珺儿,你父亲留下有事,咱们不要去打扰!二伯母带你去看看落脚的院子。” 这是因为那继母的事情?既进了李家,有些事情自然不可能不面对,遂李珺点点头,继续乖巧地跟去了。 从东院穿过垂花门,又到了正院。 “那是你大伯和大伯母住的地方。”沙氏热情地介绍。 “怎的不是祖母住在正院吗?”李珺好奇地问。 “咱们先前不是住在徐州府嘛。”沙氏道:“你大伯最先进京,所以一直住在正院里。今年咱们才全都搬来,本来你大伯他们是想让出正院给老祖宗的,老祖宗嫌麻烦,就和我们一块儿住在东院了。” “原来是这样。” “对了你和你父亲住在西院,伯母已经帮你们把那边都收拾的妥妥当当的!” 沙氏从李茂晟的前院一直带李珺逛到最后头的园子,特意介绍西院与东院不同的是还多了一个小花园,李珺对此还算满意。 她住的园子叫做“一乐居”,有一乐足矣,与她当下之心也颇配。所以虽然院子里看上去狭小破旧些,也不那么在意。 “你先瞧着,婶婶去把丫鬟们叫来。”沙氏在前面停下脚步。 “好。”李珺环顾四周,一乐居院子中间有只大缸,也许是天冷了,缸里的什么也没有养,只有浅浅的一层水,清澈见底,照出一张青涩少女的脸庞。 李珺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颊,从现在开始自己就要在这里生活了:祖母王氏虽然看着慈眉善目但是并不是好相与的,大伯母谢氏与那大嫂嫂看起来都很清高,只有这二伯母沙氏倒还热心肠一些。 对了,还有那继母,听说是祖母娘家的亲戚。今日瞧那性格却与祖母不太一样,柔柔弱弱的,长得也很年轻。虽然说起来母亲已经去了这么些年,父亲也为她守了这么多年。 但是,李珺觉得自己打心底喜欢她不起来,至少她不可能真的认她做娘。 正想着,沙氏又从院子外面进来,后面还跟了一群丫鬟,个个都穿着整齐的府里的丫鬟服制,领头的个子高一些,举止作风也稳重,余下三个看着都是嫩生生的,其中还一个又黑又瘦小。 “这些是伯母为你新添置,你父亲说你不在意这些个,但是咱们李府的千金,还是翰林大人的女儿怎么能没人伺候。”沙氏亲昵地介绍。 说着还拉了那个最大的丫鬟到她面前:“喏,这个叫做芹儿,原先是我房里的,府里上下她都熟悉,如今就拨了给你做大丫鬟可好? “二伯母给的,自然是好的。” 沙氏很满意这样的态度,继续介绍:“其余这三个都是新采买的丫头,规矩都上了一个月了,因你这儿空缺,伯母就合计着先紧着你用了,三个人都叫什么来着?” 三个人许是真的上好了规矩,竟然异口同声地说让主子给赐个名。” 李珺愣了一下,还是含着笑,慢慢走到三人跟前问道:“你们本家原来姓什么?” 三人还没回答,沙氏指点道:“珺儿不用管她们本来姓什么,既卖到咱们府上来了,命都是咱们的。” 李珺笑道:“那她们既给了侄女,又让侄女起名,侄女想着先依她们的姓起一个吧,也省事些。” “行,都是你屋子里的人,自然是你自己做主。”沙氏不再反驳。 遂李珺又面向那是那些丫头,示意她们回话。 其中一个大胆地先回道:“回小姐,奴婢姓白。” 其余两个依次报了:“奴婢姓苏” “奴婢姓丁。” 李珺点点头:“倒还都是些常姓,那你们就叫白薇,苏木,丁香吧。” 几个丫鬟觉得好听,都笑嘻嘻地应了,还重复了一遍。 这一番名字改了,那叫做芹儿的丫鬟也灵巧地跪在面前:“姑娘,那奴婢的名字呢?” “芹儿挺好,不用改了。”李珺回道。 “多谢小姐。”那芹儿怏怏地又起来。 这样,丫鬟、住处都安排妥了,沙氏才满意的走了。 那芹儿果然很有主张,等行李都搬来了,就安排起三个丫鬟整理。但是李珺并没有带什么东西来,统共也就两个箱笼,一只里面装了衣服,一只里面尽是些书籍。 “姑娘是随老爷,这么喜欢念书,若是男子恐怕要像大爷一样中个状元。”芹儿笑道。 几个小丫鬟一听都挤过来问道:“大爷是状元郎吗?” “什么是状元?”丁香问。 “你笨啊!就是大赵国读书最好的。”苏木说道。 芹儿听了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苏木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娘说的。” “我哥哥也说最羡慕读书人,这大赵国读书最好的,是不是成天都得捧着书不出门啊。” “那不成了书呆子了。” “嘿嘿。” “好了,不要在这里闲玩儿了。”芹儿瞧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珺,就号令式地让大家都散了。 李珺门口张望着,不知道老夫人那边父亲李茂晟怎么样了。 “姑娘是在等三老爷吗?”芹儿殷勤地问道。 “是。”李珺回道。 “三老爷的院子在前面。” “这西院就我们住着?”李珺又问。 “啊,原来基本上空着有客人来时会住,现下老爷和姑娘来了基本上就满了。”芹儿回答得含含糊糊。 李珺也不再追问。 那芹儿又扯了一些有的没得讨李珺高兴。 166丫鬟 天快晚时,李茂晟才来了,把一乐居这屋内屋外都细细看了一边,放心地点点头:“为父已经同你祖母、大伯母都说过了。你有什么事就找她们,你二伯母也可以。” “总不至于饿着冻着。”李珺笑道:“父亲何时走?” “还不清楚,明日去宫里才能确定。” “这都已经腊二十了,总该过了年吧?”李珺问道。 “是应当年后才会出去。” 两人正说着,王馥如不知何时也到了门口,也不打断他们说话,就在门口等着,倒把正往门口走的丁香给下了一跳。 “哎哟,是,是夫人来了。” 李珺等人都瞧过来,王馥如才欠身不好意思地道:“老爷,妾身给珺儿做了一件衣裳还有几条帕子。” “哦,快进来吧。”李茂晟道。 王馥如轻移莲步走了进来,李珺也让到了一边。 那芹儿奇怪地抬眼瞧着李珺,悄悄儿在旁边提醒:三姑娘,您怎么不和夫人打招呼? 李珺轻瞄她一眼,那芹儿缩了缩脑袋,止了嘴赶紧去沏茶。 另一边王馥如已经让丫鬟左儿把那衣裳拿来,是一件花袖上衣和花边长裙。看得出来针眼细密,花样栩栩如生,绣工很好。 “时间赶了一些,若不然应该做一件小袄的。就是不知道三姑娘个头这般高,也不知道做小了没。” “多谢母亲!”李珺接了那裙衫却并有试穿的意思,转身递给了一旁的白薇。 “这些事情让丫鬟做就行了。”李茂晟道。 “妾身在府里待着也没事儿。”王馥如搓着手里的帕子。 李茂晟点点头,只坐在那里饮茶。一时屋内虽然有三人,但是却都不说话,尴尬得很。 “母亲那里摆了宴席……”王馥如打破沉寂。 “好,你先过去,我跟珺儿待会就来。” “好。” 王馥如只得自去不提。 富安苑 “一家子人,说一句话,也不怎么搭理。三夫人巴巴的把做好的衣裳送过去也没得个好脸。” “这清官难断家务事。要说这三姑娘见咱们也没那么热情,更别说是突然冒出一个这么年轻的娘来。” “可也不能一直没个笑脸啊!”说话的正是丫鬟芹儿。 沙氏端起甜汤抿了一口笑道:“你是没瞧见,她在老太太面前质问:她娘不是已经死了?” “真的?!”芹儿惊得捂住嘴巴。“这三姑娘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听说外祖家出了事情,已经都没了,逃难过来的。现下她还没转过弯来,等三老爷一走,她就知道这李家谁是祖宗了!”沙氏冷笑道。 “三老爷这回出去也不带夫人吗?”芹儿八卦道。 “哪回带过?”沙氏反问。 “那三夫人还真是可怜,这么不得宠。”芹儿不觉为王馥如叫冤。 沙氏继续喝着甜汤没有接话。 “以前的三夫人是不是很美?”芹儿又问。 “怎么说?”沙氏问道。 “若不然三老爷那么念旧,现在三夫人娇美可人又年轻竟然碰也不碰,身边也没个侍妾什么的。” 沙氏叹了一口气:“李家虽然有除非无出,要不然不许纳妾的规矩,但是这男人有哪个不沾腥,那沈氏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让三叔为她守孝这么多年也不肯接受王家小妹。” “前夫人是姓沈的?”芹儿念道。 “嗯,确实是个美人儿,这三小姐一看就是那沈氏模子画下来得一般,脾气性格也有点儿像。你小心伺候着吧。好歹是个正经嫡出的小姐,三老爷仕途也不差,以后不管嫁到哪个府上,你的好处少不了。” “哎,奴婢知道了。”芹儿说到这儿心里似抹了蜜一般。 “芹儿?” “芹儿?” 一乐居内众丫鬟正准备准备入睡,突然听到里屋李珺在喊。 白薇最快穿好衣裳,先赶了过去:“姑娘,是要喝水吗?” 李珺不喜欢近身伺候,所以她们都睡在旁边的厢房里面。 “啊,芹儿睡了吗?”李珺在帘子里边问道。 碳炉里面的火苗微微晃动,白薇蹲在旁边搓了搓手回道:“芹儿姐姐出去上茅房,说是闹肚子。” “哦,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问问明儿去老太太应该几时起?”李珺道。 白薇笑道:“姑娘,有咱们喊您呢,您就放心睡吧。” “好。”李珺面无表情的应道。 接着就听见白薇掩了门出去的声音。 “好冷啊。” “这都进冬了,能不冷吗?” 似乎是值夜的婆子的声音。 自发现,这已经是第几回了?二伯母拨来的大丫鬟芹儿总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再悄无声息地回来。一乐居这里有一点什么事,估计二伯母那里都知道了罢。 李珺轻叹,兵书里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还真是不喜欢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父亲李茂晟已经确定过完年就要上任去,这几日都忙到很晚才回来。 在父亲走之前,自己还要有几件事要办。第一条就是这院子里,人心还没有齐,自己院子现在还并不是自己的院子。 她瞧了几天,李家真的也没太认真对自己,除了那芹儿是个家生子,一贯跟着二伯母从徐州过来的,另外三个小丫头还不知道进府有没有一个月,府里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出去办个事情也能迷路。 大概除了被教训过一些说话的规矩,基本上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这大概也不是坏事。进了沙子的满碗不若三只空碗好装。 想到此处,李珺灭了灯歇下。 第二日,闲下来没事跟她们聊天儿。 原来,白薇最大十四岁,是罪官家里面卖出来的丫鬟,识些字儿,脾性也最稳。 苏木也是十四,是外地买来的,生得标致,说话少,但是很聪明。 丁香最小只得十三,却是京城本地农户家里的姑娘,因为家里子女多,下面还有弟妹,只有她还能卖点钱,就被卖了。这么可怜的身世,丁香说了也不难过,她说这里很好,至少吃的饱,穿的暖。所以凡是杂事、苦事她也不嫌弃,抢着做。 但是,白薇说晚上见她偷偷哭过。吃好吃的点心时,还念叨着要是给弟弟妹妹们吃,他们恐怕要开心死了。 三个都不是复杂人儿,芹儿除外。 按理说,芹儿是这几人中资历最老、最能干的,也很聪明。 只可惜心不向着自己。 167绣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茂晟回来了,每日早上可以看出王馥如都准备得很用心。今儿李珺去的见那桌上摆的是小米粥,小菜是凉拌金银丝,点心又是两三样。 李珺还是规矩地叫了一声:“母亲。” 王馥如也总是贤惠地应答:“珺儿来了。” 倒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和谐场面。 李珺变乖了,因为来的第二天她就被老夫人喊过去上了一回规矩。 老夫人把话挑明了说,王馥如既是李茂晟的正妻了,你就得改口,就得认她,除非你别进咱们李家的门。 李茂晟没有逼李珺,李珺自己妥协了。 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李珺还是懂的。 “明日父亲休沐,陪你一起去书局可好?”李茂晟问道。 “嗯,不用了。珺儿今儿开始就去老太太那里学刺绣了。”李珺抬头回道。 “啊?学刺绣?你也去吗?”李茂晟并不知道这事,问王馥如。 王馥如正在帮他盛粥,回道:“娘提了一回,因为问了珺儿,她说刺绣什么的没有做过。娘说这马上要到出嫁的年纪,绣活都拿不起来,被人家说。是郑妈妈教,妾身也可以去帮帮忙,还有珊儿也去的。” 李茂晟听了笑道:“这也没什么,总归有下人会就行了。” 李珺回道:“父亲不用担心,珺儿会学好的。” “为父从来没担心你学不好。”李茂晟点头。 “那明天去帮你找个上好的绣娘来做师傅?” 李珺轻声道:“那祖母又该不高兴了。” 李茂晟讪笑着改口:“不过你祖母面前的郑妈妈绣活也是很好的,你既去了就好好学吧。” 另一边,王馥如见两人谈笑风生,心里却不是滋味。 虽然李茂晟终于同她住到了同一个院子里,但是他从来不进正房歇息,都是宿在书房。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呢?竟然还得不到老爷的认可,避之不及。 问了姑母,她总是劝自己老爷回来的时候多花点心思。 但是,她想的是跟着老爷去任上应该更好吧? 这回姑母还是没提这回事,老爷更加不会提,自己提出来又不好意思。这,难道继续在家里再耗上三年五载? 王馥如想起去世的父亲的话:听你姑母的不会错。 这两日有时间,还要开口问问才好。 饭后,去宗荣堂李珺没有带芹儿,而是让白薇跟着去了。 因为她交给了芹儿一个任务:这院子里各个地方在哪里用图画出来,等她回来大家一起认认,省得三个小丫鬟哪都不认识。 芹儿拿着纸笔,当即痛苦得回道:“可是姑娘,芹儿也不认识几个字啊?” “没事,图先画好,回头我来帮你标。”自己、丫鬟们都不认识路就从认路开始。 芹儿只能留在那里冥思苦想。 到了老夫人院子里,李珊还没去。老夫人正在和郑妈妈说着什么,郑妈妈今日头发像是头油抹过的,服帖得很,一幅菊花抹额罩在头上,身板也挺得笔直。 李珺让白薇先去茶房里,自己则远远地在正厅边等着。 郑妈妈大约是瞧见了李珺,朝老夫人说了些什么,老夫人转过头朝李珺招手,李珺这才走过去:“祖母早,郑妈妈早。” “嗯,来了。”老夫人指着旁边椅子示意李珺坐下。 “是。” 老夫人最后嘱咐郑妈妈:“岁末事情也多,让他们都上点心。” “哎,老奴知道了。”郑妈妈应允。 “老祖宗!” 正在这时,李珊从门外匆匆喊着跑进来。她今儿穿了桃红的小袄,头上盘了一个圆髻,可能是走的急了些,脸上还有些许红晕。 “哟,珊儿来了。”老夫人和蔼地笑道。 “珊姐姐。”李珺问候了一句。 李珊懒洋洋地回了一声就靠在老夫人怀里。 “这是怎么了?没睡好吗?”老夫人搂着她宠溺地问道。 “今儿好冷。” “暖炉没点起来?来,先用这手炉暖暖,”老夫人说着从手里掏出一个包着金丝绒布的暖手炉塞到她手里。 郑妈妈走过来道:“二小姐也来了!老夫人,那老奴去把那边布置起来?” “好。”老夫人点点头。 “珊儿,上次的牡丹还没绣完的吧?” 李珊委屈地说:“孙女前阵子手疼不是还没好嘛!” 老夫人并没松口:“让你懒怠惯了,年前绣不完,正月里头可不许出去玩儿!” 李珊一听急了:“老祖宗!孙女手冷嘛!” 老夫人道:“好了,事事都依你。如今也该改改这脾性了。” 李珊这才泄了气,气呼呼地走到郑妈妈面前,拿起针线,用尽地在绣绷子上戳着。 老夫人这才转过来瞧李珺:“你既然在你外祖家没怎么做过,就先跟郑妈妈把针法熟悉一下吧。” “是。”李珺乖巧地回答。“多谢祖母。” 老夫人很满意这样谦逊地态度:“去吧。”她抬抬手。 郑妈妈精于绣技,只道绣活是练出来的,一下子绣不出个东西。遂先讲解了最简单的平针绣,而后示范时不过三两针一只喜鹊就勾勒出来。 李珺不仅在听,还不时用针跟着练习。 郑妈妈瞧了一眼,虽然下针的分寸差了那么一点儿,但是针的走法样子都不错,这新来的三小姐不过就是学的晚了点,若是从小跟着自己……郑妈妈不觉想远了些。 再看旁边二小姐李珊,她一边绣着牡丹图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们说话,牡丹图虽然有些复杂,但是也不是那么难的,要照二小姐这磨洋工的速度,想要在年前完成,怕是够呛…… 这时,打门外又进来一个婆子压着嗓子喊着:“郑妈妈!” 郑妈妈还没回,老夫人已经在里面发了话:“什么事儿?” “老夫人,您在呢?郑管家让老奴来通传一声儿,正院有客人来了。” “来了?知道了。” 两人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李珺离得远听不清。 之后,老夫人嘱咐了姐妹俩几句,便和跟那老婆子出去了。 “老祖宗这是要去哪?”李珊最先憋不住,问道。 “有客人来,小姐。”郑妈妈回道。“老夫人要去见见。” “什么客人?不先来拜见我们老祖宗,反倒要过去见他?!”李珊不能理解。 “啊,”郑妈妈干笑了两声。“自然是贵人。” 168李珊 不一会儿郑妈妈也被喊了出去。 那李珊就把绣绷子放在了一边,巴在窗户上向外望去。 李珺当作没看见,继续按照郑妈妈的绣样子练着。 “哎!”突然那李珊朝朝她喊了一声。 李珺疑惑地抬头看去。 她竟然已经坐在靠窗的榻上,嗑起了瓜子儿,惬意得很:“妹妹,过来歇一会儿吧,老祖宗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 看来老夫人说她懒怠还真没说错,李珺心里暗笑。 “可是,这一面还没有绣好……”李珺故意道。 “没事儿,我的也没绣好呢。”李珊一副赖皮的样子。 李珺想了想,还是放下绣活走了过去。 李珊拍拍她旁边的空座,拉李珺坐下:“妹妹打哪里回来的?是杭州府吗?” “嗯。”李珺对李珊的印象便是小时候沙氏总把她抱在怀里的样子,自己也没怎么同她玩过。 “那里好玩儿吗?我爹说那边有个什么太湖。” “那是苏州府的,我们那是西湖。” “哦,大概是吧。”李珊说着又仔细打量李珺:“你们那里的人天天都喜欢做些什么?南边的人最会吃喝玩乐。” 这是夸?还是贬?李珺暗忖。 “如常人一般过日子罢,京城是人杰地灵。” 李珊撇撇嘴:“妹妹说话怎么也文绉绉的。” “妹妹不太会说话,莫怪。”李珺道。 “算了,实话说姐姐我不喜欢女工,也不喜欢读那些古话。” 李珺惊异她的坦白,这二姐姐外表看着懒散,没想到竟是个直肠子。 “那姐姐喜欢做什么?”李珺来了兴趣问道。 “我喜欢出去玩。”李珊脸上突然神采飞扬。 “啊,出去玩。”这话触动李珺,她也喜欢那种跟着外公在外面游荡的日子。 李珊一下子话匣子来了,说了好多徐州府城好玩的地方,大到山水花园,小到街巷小店。 “那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也都去过了吗?”李珺笑问。 李珊突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到了这京里规矩多得很,娘尽让我在院子里逛,我都快闷坏了! 就是娘开的那茶楼我也不过就去了几回。” 茶楼?李珺终于想起来,她可不就是那日女扮男装去书铺买书的那个少年郎? “二伯母也是为姐姐好。”李珺笑着劝道,她的胆子也不小。 “还是哥哥们好。”李珊愤愤地吐着壳子。 “是瑞哥哥和瑜哥哥吗?”沙氏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也就是李府的二少爷、三少爷。 “嗯,你还认识?” 李珺苦笑:“不太记得了,父亲提了一次。” “他们俩是混世魔王,你以后遇见也不需要搭理。” “啊?”看来这兄妹之间是不是也闹了矛盾?“那姐姐羡慕哥哥们什么?” “爹娘对他们就是偏心啊,想干嘛,跟爹娘说一声,门房就安排车马了,多好?” “那姐姐可以让哥哥们带着。” “哎哟,不说了,之前才来还能偷摸地跟着,现下他们俩也在应天书院里关着呢。” “应天书院?”李珺知道那也是大赵国有名的学府,各地去赴学的也很多。记得舅母许氏家有个亲戚就是在那里读书。 “但是,已经到了京城,为何不在太学府?”李珺奇怪地是这个。 “那也得进得去啊!”李珊真是一点儿也没给这两位哥哥留脸。 李珺心里暗笑,只得跟了一句:“应天书院也好的。” “嗯嗯,砸银子呗。” 就这么闲聊着,李珺又得知大伯家的珍姐姐已经出嫁了,嫁在了老家徐州府城,夫家也是做官的,具体做什么李珊就说不清楚了。 小时候印象里大姐姐李珍知书达理,性子也好,就是胖了一些,很像大伯。不知道现在如何。 快午时,老夫人同郑妈妈才一道回来,大概还有什么事儿,就让她们俩先回去了。 二人乐得逍遥。 李珺也同李珊一般不太喜欢拿绣针,但是她知道绣工不是一日能成,不学好每日要去宗荣堂里也不好过,遂回去后拿了芹儿正在绣的衣裳样子看。 白薇笑道:“姑娘也不用这么用功,她们说二小姐这都学了多少年了,连一件整衣裳还没做过呢。” “你在外面听到的?” “嗯。”白薇点头。 “以后出去听着看着,但是话别乱说,在咱们屋里可以,叫别人听见了,可不好。”李珺好心提醒。 “是奴婢知道了。”白薇回道。 “小姐是要学做衣裳吗?”苏木好奇地问道。 “没有。只是老夫人既花心思让我学了,就不想荒废这学的时辰。” “小姐这么聪明,肯定学得好。”苏木道。 “咦,芹儿呢?”李珺朝里屋又望了望, “你们回来没瞧见吗?”苏木奇怪地问。“芹儿姐姐说去迎你们去了,怕你们迷路。” 好,给了个差使,她反而把这当成理由了。 李珺只道:“大概是走叉了吧。” 宗荣堂,屋子里都已经点上了灯。 沙氏打外面掀了帘子进去问郑妈妈:“老夫人呢?用过饭了没?” 郑妈妈蹲身行礼:“回二夫人,老夫人在里面。” “茂昌家的来了?”是老夫人王氏的声音。 “是呢!老祖宗!”沙氏仰着笑脸走到里间:“珊儿又被您拉来绣牡丹了?还是您的话管用,这丫头打小就只听您的话。” 沙氏一坐下来就开始拉家常。 “今儿张家郭夫人来过了。”老夫人淡淡地抛了一句。 “张家?是那贵妃娘家吗?”沙氏小心翼翼地问。 “是,上次在花会上碰见就邀了过来玩儿,又说起两家结亲的事儿。你的意思呢?” “媳妇儿能拿什么主意,只不过瑞哥儿、瑜哥儿还在学里。”沙氏面露难色。 “你以为我老了?不知道?你是嫌人家大姐儿年纪大了!”老夫人冷眼瞧她。 沙氏一咬牙哭诉:“娘,不是媳妇儿不愿意,那张家千金都二十了我们哥才十八,而且听说那脾气大的很,人家可是武官出身,要是发起火来,媳妇怕是哥儿们招架不住。” “哼,就你的理由最多!”老夫人气道。 沙氏知道老夫人发了脾气,不敢再开口。 “知道你不愿意,所以今儿喊你来想说的是另一件事儿。” “什么事?”沙氏又热络起来。 “张家过继了一位公子听说了吗?”老夫人压低声音。 “这事儿,”沙氏又变得小心起来:“媳妇儿听说了。” “你怕是已经把张家里里外外都问了个遍吧?”老夫人冷讽道。 169卖身契 沙氏低着头,不敢反驳。 老夫人又道:“那张家过继的公子如今可是在太学里头,听说还是上舍里面的头名。” “真的?”沙氏不敢相信,又小声地嘀咕:“但过继的远房原来也就是个破落户。” 老夫人隐忍到此终于忍不住发火:“你们家就是千金!” “总归有些别扭。”沙氏嘴不饶人。 “你可想清楚了!” “媳妇儿不也是为哥儿们、姐们好!珊儿您也不是不知道,她那种脾性怕是对付不了张夫人,况且那过继的公子,遇到什么事儿还能跟正经母亲叫板?最后珊儿还不得跟在后面,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自己吃委屈?” 这么一说,老夫人本来腾腾的怒火好似又灭了下去:“珊儿那脾性也是,你太惯着她。” “老祖宗不是就喜欢我们珊儿真性情!”沙氏陪着笑。 “罢了,你先回去,再想想吧!” 待沙氏走了,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郑妈妈,去正院把大老爷请过来。” “是。” “老二家的不肯?”李茂昆有些恼怒。如今他在吏部任职,按理说这差使也不错。但是在亲家伯父谢相和他女婿面前,总觉得还差了一把火候。 老夫人也恨铁不成钢:“哥儿们怕那张家小姐太悍。姐儿又嫌人家过继子出生不好。” “真是妇人之见!” “那现在如何是好?张家似乎对此事也有意。” 李茂昆拍了一下桌子:“当然不能推,宫里哪个能有贵妃娘娘得宠,张家虽然与贵妃只是表亲,但是有养育之恩。” “其实还有一人可以。”老夫人突然提醒。 “母亲说。” “老三家姑娘回来了,如今十五,过了年就十六,正是指说亲的好年纪。” “您是说那沈氏的丫头?” “嗯,这么些年长大了,模样标致,不怕张家看不上。茂晟又在朝里任职,门楣也不比珊儿差。”老夫人思虑。 “母亲说得很对。就怕老三……” “怕什么?天生姑娘是要嫁人的,说起来还是高攀张家了。” “那这件事就交给母亲您了。” “自然是没有问题,那丫头还算听话,比她那倔脾气的娘好多了。” “那就好。” 翌日,李珺还是同李茂晟说了关于把丫鬟们卖身契要过来的想法。 李茂晟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出去,这样也稳妥些,岂有不依?当下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是珺丫头自己要的?”老夫人的语气还算缓和。 “啊,不是,是儿子这么想,怕小丫鬟们不听话,珺儿又拿不住她们。”李茂晟担了下来。 老夫人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这丫鬟们都是府里调教过的,那大丫鬟还是你二嫂屋里的,有什么不放心?” “是,儿子是多虑了一些。”李茂晟不知道如何能说服老夫人。 谁知老夫人突然转了话锋:“不过,既然你提出来了,为娘不可能说不给你,这买丫鬟的钱你也不用给,都是自家人,没必要分那么清。” 李茂晟听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儿子惭愧。” 老夫人继续关心道:“调任的事儿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去?” “正月初十走。”李茂晟回道。 “哦,你大哥说这次也很远?” “嗯,这次是到邕州。” 老夫人若有所思:“哎,听说那边多是刁民蛮夷。馥如一同去吗?也好有个照应。” 李茂晟连忙摆手:“不用了吧,路途遥远,且那里的饮食怕表妹去了难适应。” “那真是辛苦你了。”老夫人没有再坚持。 “为国出力,不辛苦,只是儿子若走后,珺儿就托母亲和二位嫂嫂照顾了。” “这些你自然放心。” 说到这里,老夫人突然又道:“茂晟,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母亲,请讲。” 老夫人顿了一下才道:“你这一去,短时又不得回来,珺儿眼看过了年就十六了,这亲事……” 李茂晟一听,也皱起眉头来:“儿子此刻还没有想到那么多。” 老夫人解释道:“为娘也是为珺儿着想,你若是同意,让你大嫂二嫂替给珊儿相看时,也带着珺儿。” “那自然好。”李茂晟敦厚地回道。 老夫人很满意他的回话:“嗯,郑妈妈!去二夫人那里把小丫鬟们的卖身契拿来。” “这……多谢母亲成全。” 老夫人的爽快虽然让李茂晟有些惊讶,但又在情理之中,他为顺利办成这事而松口气。 这时,恰巧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鸾绣进来,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要回,见李茂晟在一旁,便只行了礼,就立在一旁。 李茂晟知趣地告辞道:“那儿子就先回西院去了。” “也好,待郑妈妈拿来了我叫她送去。” 李茂晟自去不在话下。 傍晚,郑妈妈把小丫鬟的卖身契送过来时,李茂晟并不在,于是就给了王馥如,嘱咐她交给三老爷。 王馥如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待李茂晟回来,打开那匣子,正巧看见了,知道都是李珺屋里新买的丫鬟们的卖身契。 瞧着这些纸片她心颤颤的,问道:“老爷,三姑娘惹老夫人不开心了吗?” “怎么了?没有的事。”李茂晟瞧着她紧张地样子。 “那怎的郑妈妈送来了这些?”王馥如指着手中的卖身契。 “哦,那些是因为老夫人同意让珺儿自己管院子里面的丫头。”李茂晟解释。 “哦。” “不知道珺儿歇息了没。”李茂晟自言自语。 “老爷您还没用完饭的吧?”王馥如关切地问。 “嗯,”李茂晟回道。 “那这匣子让左儿送去吧,您先用饭。”王馥如建议。 “也好。” 如此,王馥如把卖身契的小匣子盖好,喊左儿送去。 一乐居里,众人正围在一起研究芹儿画的那份地图。 “芹姐姐,这是哪里?” “这个是什么意思?” 李珺发现自己真是高估这些小丫头了,虽然自己年纪也不大,但是看着字认图都没问题。但是她们一群大字不认得几个的就很困难了,甚至有些像在看天书。 于是李珺把丫鬟们现场组成了一个小学堂,自己就着纸,把府里几个地方用简单的汉字写下来,教给她们认。 170病倒 苏木学得最快,不一会儿就全记住了,还能模仿地写出一两个来。 李珺夸她聪慧。 “小姐,以后还能教咱们吗?”苏木不好意思地问。 “当然可以。”李珺在想,她们应该从《百家姓》之类的蒙学学起吧。 “哟,这都是在做什么呢?”左儿在门口喊道。 “是左儿姐姐来了!”芹儿迎过来。 “三姑娘好。”左儿一面给李珺问好,一面瞧着她们铺在桌上的纸墨。 屋子里面碳烧得暖暖的,李珺同苏木都拿笔,丁香趴在桌沿边,滴溜溜的黑眼睛苦恼地看着桌上鬼画符的东西。 白薇一脸安然地在一旁研墨。 “姑娘在练字。”芹儿不好意思地解释。 “哦,这个匣子,是老爷和夫人让奴婢送来的。”左儿特意把李茂晟同王馥如说到一起。 李珺像是没听到,轻轻挽袖把笔放下,接过芹儿递来的匣子,打开瞧了一眼又合上,说道:“白薇,去把昨儿得的那花茶给左儿姐姐包一些带回去。” “哎。” “多谢姑娘。” 左儿一边道谢,不知道怎么竟然有一丝羡慕那里面的小丫头们。 这三姑娘虽然话不多,但是如今看来却是个有主见的,关键是对丫鬟们不坏,做下人的这样就是有福了。 那么团团地围在一起,倒像是一家姊妹在一块儿。 自己以前在家的时候…… 算了,在家也没这么好的日子过,左儿立刻打消了这些念头。 不过话说回来,夫人想跟着老爷去任上的事儿怎么还是没个说法? 王馥如坐在铜镜前,散开盘着的发髻,发丝里若有若无地飘着茉莉花的香味,这是她新买的花油。 她又把面前的小袄解开了两粒扣子,这样隐约能看见里面粉色的亵衣。嘴上似乎干了些,王馥如轻轻抿了抿嘴,这才满意地端起桌上的莲子羹往书房走去。 李茂晟正坐在书案前,面前铺了好些册子,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王馥如进去,他也没察觉。 “老爷,喝碗莲子羹再忙吧。”王馥如故意把声音提高了一些。 “嗯,放下吧。”李茂晟依然没有抬头。 王馥如慢慢地把莲子羹放下,又等了一会,踌躇不前。 李茂晟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终于抬头看她:“还有什么事吗?” 王馥如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发丝回道:“也没有什么事儿,妾身只是觉得老爷辛劳,想帮老爷按按肩。” 李茂晟这才发现,她一缕青丝挂在丰满的胸前,说话的时候,白净的脸上还泛着娇羞的红晕。 “不用了,你白日里操持家务也辛苦了。”他拒绝道。 “妾身不辛苦。”王馥如不知道怎么鼓足了勇气,几步走到李茂晟身后,把手放到了他的肩上。 深色的袍子与王馥如细白的手指形成了对比,王馥如的手劲不大,冬日的袍子穿得又多,李茂晟感觉似猫挠一般,心里顿生反感,一下子站起来。 王馥如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猛得往后一倒,撞了头。 “我说了不用,你没事吧?”李茂晟见状又担心地问道。 王馥如当下只觉得眼冒金星,窘迫得恨不得立刻消失。 “没事,妾身没事……” “先坐下来歇会吧。” 李茂晟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往外面喊了一声:“陈婶!” 王馥如心中的涟漪又慢慢恢复了平静,却又懊恼。本来想要跟着去邕州的事,现在如何还开的了口。 最后只得被陈婶恹恹地扶了出去。 夜里,王馥如思及这十年来的等待的时光,不禁泪流满面,但是又怕这哭声叫别人听去,只得闷在被子里面哭。 后来何时睡去的也不知,半夜醒来发现被褥滑到了一边,碳盆似乎也灭了,身上冷得打颤。 这天本就天寒地冻地冷,天明起来,王馥如就开始嗓子疼,头晕晕的。 左儿瞧见了轻呼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王馥如想回话,只觉得手脚都酸麻得不听使唤。 左儿立刻让小丫鬟去了宗荣堂,不一会儿大夫来了,道是得了风寒,配了好些药。 李茂晟一早就去了朝里,并不知道,直到天黑透透的才回来。听说王馥如病了,以为是因为昨个晚上的事故意的,心道:既她自己装着病也好,省得见了面尴尬。 遂也不去探望,只叫人又送了些补药去。 另一边,王馥如病里想的是:老爷好歹这次定会来宽慰宽慰自己,谁知等来的却是两包药,心里更加难受,这病也越发好难好。 李珺作为子女本该天天亲自到榻前侍疾。 老夫人不知怎么发了善心,只道:别沾染了病气,只需隔三岔五去一趟就尽了孝心了。 芹儿夸赞李珺得了老夫人的喜欢,老夫人才免了她的侍奉。 李珺却不这么认为,因为这些日子同李珊一起在老太太面前学针线,她们那种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祖孙情,自己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 对自己嘛,顶多像是个远亲而已。免了自己侍疾一个多半还是看在父亲的面上吧。 渐渐的,府里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厚。 各个院子里头掸尘的、扫地的、抹窗的……忙得不亦乐乎。 一乐居里,芹儿和白薇正在糊新的窗纸,突然看见院门那里进来一个粉色的身影,芹儿立刻笑嘻嘻地喊道:“芙蓉!” 原来是沙氏屋里的大丫鬟芙蓉。 她拎着一盒什么东西,听到芹儿喊她,回道:“忙着呢?” “嗯。 芹儿一只手继续帮白薇按着窗框,一只手在额上擦了一把,把挂在脸旁边的青丝捞到耳朵后面。 “丁香!丁香快来!”芹儿又朝里屋喊道。 苏木同丁香都从屋里出来帮忙了,芹儿便拍拍身上,陪着芙蓉进了屋。 “怎么有空到这里来?”芹儿亲昵地挽着芙蓉的手腕。 “夫人让我送些刚做好的包子来给三姑娘尝尝。”芙蓉说着在屋里张望了一下。 李珺正在坐在桌前剪窗花,大红色的纸片衬着她玉色的俏脸,煞是好看。 “是芙蓉姐姐来了。”李珺放下手中的剪子。 “哎,三姑娘好。今天厨上刚做的包子,还烫乎着呢。”说着把食盒放在桌上,盖子一开,丝丝热气冒了上来。 “替我谢谢二伯母。” 芹儿眼疾手快地把桌上的剪纸的簸子端到了一边。 “丁香!白薇!快进来吃包子。”李珺喊道。 “哎!”丁香第一个冲进来。 又大又香的白面包子就是诱人。不一会儿一盘包子就见底儿了。 171混世魔王 “对了,三姑娘,夫人还让奴婢传达一件事儿。” “何事?”李珺问。 “因为今年是李家从徐州府正经过的第一个年头。原来在府上过年操持的一套当然不能少,尤其是吃的。但是如今这府里人又变多了,所以夫人的意思是:各屋里都要派一个人去后院里帮忙。”芙蓉软声细语地回道。 “哦,这个可以,那咱们屋里你们谁想去?”李珺突然这么一问,大家都把目光看向了站在芙蓉身旁的芹儿。 “这马上要过年了,屋里大大小小的事也不少……”芹儿的意思很明显。 “是,按理说应该让芹儿去,她也是跟着二伯母一道从老家来的,什么都了解……” 李珺话还没说完,丁香自告奋勇地说道:“小姐让奴婢去吧。” “你知道去做什么吗?”李珺问她。 “芹姐姐说做馒头白面馒头,这个奴婢喜欢。” 众人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个小馋鬼。”苏木笑道。 芹儿解释:“可没骗人,咱们府里每年过年都要做好些天馒头,还有炸果子、炸丸子、糖饼子。芙蓉你说是不是?” 芙蓉笑着点点头。这一下,白薇她们都馋了。 “这么多啊?”丁香咽了咽口水。 李珺笑道:“你们既然都喜欢就都去瞧瞧吧,万一有剩的你们正好可以尝尝。” “奴婢们不敢。”还是白薇最先清醒过来。 “就轮流去吧。”李珺决定道。“芹儿先去,正好回来再跟她们说说。” “是。”几人都异议。 “姑娘安排得好。”芙蓉奉承道:“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好,慢走。” “芙蓉姐姐慢走。” 第二日,芹儿先去了。李珺便带着白薇去了李珊那里,陪她终于完成了牡丹绣。 李珊开心极了,扔下绣绷子,就介绍起自己新学的画眉来。 只见她对着镜子比划了半天,又转身问她屋里的丫鬟苇叶儿:“叶儿,这像是雾眉吗?” “比那雾眉又淡了一些。”苇叶儿认真地瞧着。 “什么雾眉?”李珺同白薇都听得云里雾里。 “就是今年奉花坊那个琴赛上夺魁的辛女画的雾眉。”李珊解释。 “辛女?”李珺顿时愣住。 “哦,妹妹是不是没看过?”李珊问道。“八大教坊的琴赛,奉花坊得了第一的那个琴师叫做辛女。” 原来自己那天琴赛得了第一吗?李珺不敢相信。 那宜奴姑娘他们就不用愁了。 “那辛女弹的可真好。”李珊感叹。 “哦,是吗?”李珺暗自开心。 “是啊,但是听说她并不长驻奉花坊,现在已经去别的地方了。”苇叶儿说道。 “真是,若不然可以请过来学一学那琴艺。”李珊遗憾地说。 李珺笑问:“姐姐很喜欢弹琴吗?” “还可以,比绣花好玩多了。”李珊认真地回道。 “那倒是。”她们俩都不好女红。 “姑娘!”李珊另一个丫鬟绿萍突然冲进来。 “作死,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李珊一转身,大家都乐了,原来她手一抖,雾眉画到了额头上。 “姑娘恕罪。”绿萍似乎真有急事。 “好了,起来说吧,倒是什么事儿?”李珊没好气地揉着额头上的黑印。 “二少爷、三少爷回来了!” “什么!哥哥们回来了?”李珊一着急,眉毛也顾不得擦了,快把门关起来。 “这是怎么了?”李珺奇怪地瞧着紧张的李珊主仆。 “我那两个活宝哥哥回来了!”李珊让丫鬟把屋子的几个窗户也关上了。 “两位少爷很可怕吗?”白薇奇怪地小声问。 李珺无奈地摇摇头。 待这些事都做好,李珊这才又坐下来。 “累死了!”说着捏一颗盘子里的山楂糕扔到嘴里。 “姐姐既累了,那歇一会吧,晚间,妹妹再来同姐姐庆祝。” “只是这被两个哥哥吓得也不敢睡了,既然妹妹要走,就赶快去吧省得着了他们的道。”李珊一脸困顿着急。 怎么这两位哥哥如今在李珊口中像豺狼虎豹一般? 李珺虽然狐疑还是起身告了辞。 李珊这芳香苑就在老夫人院子前面。地方不大,但是小巧规整,院子边上还有一棵乌桕树,如今叶子掉得差不多了,那周围撒了好些,只剩下树干光秃秃的。 李珺主仆二人一边往外面走,一边谈论着今日去帮忙的芹儿不知道去做的馒头还是果子。 突然自那树枝上突然飞来一团枯树叶,飞飞扬扬,粘得李珺同白薇头发上身上到处都是。 “啊呀!”白薇喊道:“怎么回事,是树枝断了吗?” “哈哈哈哈……”前面来了一人笑起来:“瑜弟,你瞧你,这不是珊妹妹!” 原来是树上有人!一个穿着墨绿长袄的年轻男子骑坐在树枝上,那些树叶大概就是他撒的。此刻他也瞪大了眼睛,瞄着李珺她们俩。 “你,你们是什么人!”白薇壮着胆子喊道。 “瑜弟快下来吧。”前面的男子喊道。 只是面前这人同那个树桠上的男子,似乎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面前这个穿着的是靛蓝的袍子。 李珺亦看到了,她转瞬明白,李珊说的混世魔王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随即也顾不得整理,欠身道:瑞哥哥、瑜哥哥好!” 李珺这一声哥哥,本来还嘻嘻哈哈的两人也愣住了。 “你不是珊妹妹,怎地也叫我们哥哥?”那面前的正是李瑞。 “她是谁?”李瑜从树丫上纵身跳下,半蹲身仔细看那头上还顶着两片树叶子的李珺问道。 “哥哥!”李珊清脆的叫喊声从后面传来。 “哎呀,正主来了!” 李瑞,李瑜兄弟俩不知道为什么,却想往反方向走。 但是,这脚刚迈了一步,李珊就已经到了跟前。 “好啊,珺妹妹才回来几天,你们一回来就欺负她,我这就告诉娘去!” “哎,没有,我们以为那是你!”李瑜还在狡辩。 李瑞又问道:“什么珺妹妹?她是哪个府上的妹妹?” “你们不知道吗?她是三妹妹!三叔家的,珺妹妹!” “珺妹妹?” “二哥哥、三哥哥好。”李珺依然彬彬有礼再次问候。 “啊,你就是那个小不点?”李瑜不知道哪里来的零星的记忆。 李珺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一片空白地看着他。 “妹妹好,妹妹好。”李瑞拽着李瑜,笑呵呵地回道。 “那个,珺妹妹,刚才哥哥真的没看清,你可别生气。”李瑜突然主动道歉。 “嗯,没事。”李珺道。 “哼,反正你们今天是少不了一顿板子了。”李珊恶狠狠地说。 李瑞一把拽着李瑜往外走:“哎呀,瑜弟,咱们还没跟老祖宗问好呢!” 李瑜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郑妈妈说老祖宗让咱们去吃好吃的。” “那赶紧走吧。” 兄弟自己相互说着,很快就消失了。 172年事 “你们别跑!你们等着!”李珊跳起来喊着。 真是一对活宝兄妹,李珺抿着嘴笑起来。 “也怪我,刚才你走的时候忘记提醒你了,等了那么一会他们也没来,以为在别的地方玩儿。”李珊一边帮李珺摘着头发上的树叶,一边说着。 “没事。二哥哥三哥哥他们学里放假了吗?”李珺问。 “谁知道呢,但是马上就过年了,肯定放了吧。”李珊道。“他们在学里还好些,以前在府里,隔三差五就到我屋里捣乱!我的香粉盒子里还叫他们放了辣椒粉,差点没辣死我。” “这事儿可是真真的!”旁边绿萍证实道。“小姐嘴都辣肿了!” 白薇扑哧一声笑起来。 李珊瞪了绿萍一眼,这糗事她大概也不愿意多说,绿萍立刻止了嘴。 “因为要过大年了,两个哥哥才得空回来,真是又要过不安生了!”李珊气恼道。 “小姐可别说了,说不定二爷、三爷又在旁处偷听呢!”绿萍提醒。 说完主仆二人又神秘兮兮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倒惹得李珺笑说她们如惊弓之鸟。 伴随着京城钟楼上的钟声敲响,热热闹闹的新年就这样来到了。 李府上下,每个下人都得了一套新衫并一个小银锭子。各院里也都放了三天的规矩,下人们只要守着最基本的事,主子没有特别的吩咐,就可以聚在一块儿喝酒、赌钱。 丁香最开心,迫不及待地穿着那紫色的新衣裳,路也不会走了,生怕哪儿脏了碰到。 李茂晟与李茂昆两兄弟都去宫里参加了一年一度的大朝会。那是一个盛大的场面,除了大赵国五品以上的朝官,还有不远万里从周边各国来朝拜的使臣们。朝会上安排了精彩的歌舞、杂耍表演,一直表演到天明才散。 大伯母谢氏,也作为有品级的外命妇府参加了皇后赐的筵席。 沙氏自然是不开心的,等他们都从宫里回来,才是李家大小阖家团聚的筵席。 李茂晟已经定好正月初十就要上任去。遂在老夫人那边一起用饭的时候,说了此事。 老夫人桌上坐的都是女眷,沙氏打头里笑着说:“三叔有什么不放心的,是不是珺儿?这府里还有咱们呢!” 李珺冷不防她会再扯上自己,含着笑点头回应。 “那就麻烦大嫂二嫂了。”李茂晟谢道。 “但是,你媳妇身子还没好吗?”沙氏突然阴阳怪气地问。王馥如并没有来。 李茂晟皱了皱眉,回道:“大夫说还需静养,馥如又怕带了病气出来,就不过来了,茂晟代她向各位拜年。” “嗯,郑妈妈待会叫厨里点参汤送去吧。”老夫人发话。 “谢母亲关怀。” 老夫人又道:“她除了是你媳妇儿,也是我侄女,离乡背井的,老身不烦谁烦。” 老夫人似乎语气重了一些。李茂晟垂着头听着。 “好了,你去吧,茂昆他们也难得同你饮酒。”老夫人挥挥手。 李茂晟又行一礼,这才到外间桌子上去了。 大伯母谢氏正好坐在李珺旁边,瞧着荣辱不惊的李珺问道:“珺儿,这段时间还习惯吗?” 李珺知道她本就书香门第出生,帮李珉娶的媳妇儿杜氏跟她简直是一种类型,只不过如今大伯母娘家更得势一些。 “挺好的。”李珺简短地回道。 “那就好,若是短缺什么,要同我们讲。” “多谢大伯母,今日怎么没见嫂嫂过来。”李珺突然发现杜氏也不在。 “你嫂嫂回娘家去了。”谢氏笑道。 这年刚过就回了娘家?李珺虽然疑惑,也没有再追问。 沙氏突然接了话茬:“大嫂明个也要回去的吧?” “是。” “是呢,还是大嫂一家娶得好,生得好,亲家都在跟前。” 谢氏讪笑了一下。 “就是这大奶奶成亲大半年了,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沙氏的话锋突然一转。 大家都有些尴尬。 “儿孙天注定,这事儿急也急不来。”谢氏用帕子擦了嘴角。 “这怎么能不急,珉哥儿可是李家的长子嫡孙,且大嫂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指着传宗接代呢!”沙氏话越说越多。 老夫人冷冷得瞧了她一眼,这才改了嘴。 “不过也才一年,说不定马上就要有喜了。”沙氏又赔笑道。 “二伯母,珊姐姐怎么还没过来?”李珺突然插了一句。 “哦,你珊姐姐马上就到。”沙氏说着给旁边的莲儿使了个颜色。莲儿立刻小碎步出了门,大概是往李珊院子里喊去了。 众人等的这会儿功夫,老夫人见李珺除了外面的夹衣是藕粉色的,那脸上头上都素得很。 于是喊了鸾绣端了一只漆红色的匣子出来:“这如今不仅是咱们李家,在这京里过的第一个年,也是珺丫头回来的第一年,这套头面就当补送及笄礼吧。” 说着开了盒子,里头确是一套金镶玉的头面, “多谢祖母。”李珺自然是千恩万谢地接下了。 一旁的谢氏,见状也拿了一对珍珠耳环出来:“这个是大伯母的。” “这,”李珺瞧着老夫人。 “既然你大伯母给的,就接了吧。”老夫人道。 李珺遂也向谢氏拜谢。 沙氏呢,撇撇嘴,在头上拔下来一根金簪子说道:“你二伯母也没准备,这根大金簪子可是你二伯父从外头带回来的,可实在了。” 果然,李珺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上面还挂着几颗小金珠子。 “珺儿多谢祖母、两位伯母。” 几人又闲话了一会儿,丫鬟们都开始上菜了,李珊才来,发髻还有半边没完全整好,耷拉着。 沙氏在旁边轻声骂着苇叶儿:“真是白养你们了!日头都这么高了也不知道喊小姐早些起来吗?” 苇叶儿委屈地回道:“昨个小姐非要拖着大家一块儿守岁,今儿就忘记醒了。” “养你们有什么用!”沙氏越想越气,顺带又拍了李珊一下。 “死丫头!” “哎呀,娘,这不是来了吗?老祖宗又没嫌我晚!”李珊满不在乎。 谢氏同老夫人倒是真的什么也没说。 沙氏气得也不管她,径自坐下了。 173敲打 李珊懒洋洋地坐到李珺旁边,暗地里吐了吐舌头。 “二姐姐,新年好。”李珺小声地打招呼。 “珺儿,你好早。”李珊嘟囔。 沙氏在一旁听见了,气道:“不早了,你这个丫头。” “好了好了。”老夫人关心道:“这会儿起来,早饭肯定也没用吧?” “嗯。”李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就准备下箸了。 其实,昨个一开始她是在李珺院子里头玩的。后来回去又没睡,直接拖着丫鬟们玩儿到天蒙蒙亮才倒下,现在屋子里面还有果壳瓜片什么的,没来得及收拾呢。 老夫人一脸宠溺地问道:“要是嫁人怎么办?还睡到最后一个起来吗?” “那自然有苇叶儿她们做好了啊。”李珊天真地回道。 “珊儿,快别说了。”沙氏转身瞄了一眼老夫人,使劲拽着她的袖子。 老夫人似乎也没准备同她们计较。 倒是另一边,谢氏瞧着桌上的素鸡,有些悲情道:“珍儿最喜欢吃这道菜,今年隔得这样远,连见面都是难事了。”说完好似眼中含泪。 老夫人听了,不太高兴:“你也是的,都快要当祖母的人了,尽说些丧气话,怎么就见不着了,过了年接一起接过来玩不就行了。” “是啊,老祖宗说的是。”沙氏跟在后头附和。 “母亲只是思念珍妹妹了。”小杜氏帮忙说着好话。 谢氏似也有些不好意思。 老夫人感叹:“当初咱们也没想到茂昆在京里官当得这么好,老早就把珍儿嫁了,若不然在京里寻了亲家,都在这眼皮子底下,也好时不时见见。” “大嫂娘家不也到了京里嘛,还有那么大一座亲戚靠山,总比咱们无根无基的好啊。”沙氏不知是安慰还是嫉妒。 这话说了,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如何应答才好。 谢氏虽然已经抹了眼泪,又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的样子,但也不接沙氏的话,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饭毕,几个门房都过来领了年例,乐呵呵的出去了。老夫也让李珺同李珊先回去。 沙氏腰酸背痛地坐到面前哼唧着:“终于都结束了,那媳妇也就先走了。这当家还是累人的很。” 谁知,老夫人却冷了脸道:“你等一会儿,茂昆家的先去吧。” 谢氏什么也没问,欠身离去。 沙氏有些奇怪,摸不透老夫人留她下来干嘛,难道是将才给了李珺头面,没给珊儿?这会儿单独给吗?遂贴心地地坐到跟前问道:“娘,还有何事?” 老夫人挥挥手让鸾绣等丫鬟都出去,才道:“过了正月,跟张家约好了去府里玩儿,你把珊儿带着。” “啊?张家?总兵大人府上?” 老夫人点点头。 “珊儿也要去吗?”沙氏有些担心。 “你放心,你既没有这个心思,去看看又何妨?我已经跟张家夫人说了去拜访的事儿,还有老三家的姑娘。” “娘的意思是?”沙氏这才转过弯来。 “人家到时候肯定也是着重相看她的,你们陪着说说话就行。”老夫人慢慢道。 “哦,那行啊!”沙氏立刻变了样。“珺儿那模样他们怎么可能瞧不上,连我们家瑞哥、瑜哥儿都说三妹妹长得好,性子也好!” 老夫人听了这话立刻脸色又冷了下来:“老二家的,哥儿们如今也大了,你看着点,就不要总往内院跑了,别叫那些莺莺燕燕带坏了。让他们跟着珉哥儿多学学,要是以后能考上进士,就是你们老沙家祖上积德了!” 沙氏不太明白老夫人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嘴上还辩解着:“他们哪里有那闲工夫,才从学里回来多久……” “我这个做婆婆的什么时候让你吃亏了?” “那,这……” “沈家如今已经破落,幸好咱们早就同他们家没关系了。这丫头才几岁?能一个人从杭州府找到这里来,你觉得能那么简单?况且她竟然开口让茂晟来要了屋里丫鬟们的卖身契。你可不要小瞧了她。” 沙氏被老夫人这一番分析说得头直点。 “那卖生契,媳妇儿还以为是您老为送给那珺丫头的呢。” “我管珊丫头还没管好呢,还有空烦她屋里的?”老夫人没好气地顺带说了李珊一句。 “珊儿,跟着您却是比在家安生多了。”沙氏想起女儿那天给自己看绣好的牡丹帕子。 “只是,那张家的事儿,三丫头能同意吗?”沙氏不免担心。 “婚姻之事一向是父母之命,茂晟那里我都已经说过了,且这门亲事她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要不是你嫌人家出生不好,能便宜她?” “那倒是。”沙氏怕又扯到自己身上。 “你明白就好,不要见着别人一点儿好就嫉妒,掉在自己面前的有看不到!” “哪里有。”沙氏低眉顺眼地瞧着老夫人。 “你大嫂那伯父的靠山谁也比不上,娶的媳妇也好,你那点儿心思,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这事儿本来应该叫你大嫂坐在这里一块儿说的,但是我瞧着你是这阵子没敲打,又要现形了?” “娘……”沙氏这才唯唯诺诺地不敢吱声。 老夫人可能是真的有心要说她:“李家不会少了你吃或者少了你喝,你要收拾东西回徐州,还是把你老子娘借来过阵子都没人拦着你,不要成天惦记你惦记他!” 沙氏被老夫人说得红了脸。 “这谢相的地位,这大赵国有几人能敌?就算那张贵妃也得依仗着谢相。再近了说,茂昌那度副使的职位也是茂昆找人给找的,还有你这管家的位子是怎么来的?若是不想要了早点儿说!你就是比不过她,就得认命,说那些酸话有用吗?” 沙氏垂着头听着。 “当然,你们娘家这些年给李家的资助也是一份助力。你大嫂也不是那种强人,你一来这府里管家的事儿她都让给你做,这还不够吗?” “知道了,娘。”沙氏求饶道。 “为娘说了这么多,无非都是为你们好,这张家的婚事也是。这样茂昆、茂昌在京里根基也更稳一些。” “媳妇定会促成这婚事的。”沙氏承诺。 “这事说给你听,你别在后面烧火就行。” 如此这番敲打过后,沙氏无有不应。 174好友 一眨眼,李珺跟着李茂晟从太学里出来到那御街巷,又到了这里,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 府里上下李珺也差不多熟悉了,只是因为是冬日寒冷,前阵子一直在老夫人那里学刺绣,一乐居后面那小园子还没功夫去细瞧。 午后暖阳初绽,苏木提议去后面花园子里散步消食,李珺便点头应了。 芹儿竟然破天荒积极地说要带路,也一起跟了来。 后花园虽然不大,但是还有几处精致的小景。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中间的小亭子,亭子一边种着海棠,一边立着芭蕉,透过亭子最后面还有几颗苍翠的盆景松柏,造型各异。 三人正边走边看,突然灌木丛中出现一个粉色的身影,瞧着像是哪个屋里的丫鬟,正蹲在那里摆弄着什么。 “是谁?”芹儿喊道。 那丫鬟惊得起身回过头来,也不行礼,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小铁锄头,低着头匆匆就走了。 “芹姐姐,你认识那位姐姐吗?”苏木问。 “不太熟。”芹儿眯缝着眼睛打量,回答得模棱两可。她还想再瞧,那丫鬟已经过了园子最边上的门。 “是大伯母房里的姐姐吗?”李珺问。 “应该不是,大夫人跟前的诗韵、谚玉芹儿见过。一个个子比她还要高一些,另一个较她胖一些。”芹儿回道。 “她穿的也像是咱们府里的服制。”苏木道。 “是有些像,但并不一样。” “咱们去亭子里坐会儿吧。”苏木提议。 “好,姑娘小心脚下的石头。”芹儿贴心地提醒,李珺慢慢地跟过去。 “哇,难怪这么香!”苏木在前面喊道。 “怎么了?”芹儿跟在李珺后面过去。 “兰花,你们瞧,这里有兰花。” 在那丫鬟刚才蹲着的地方,有好些小小的白色、绿色的花朵,细长的叶子傲然耸立。 “好漂亮的兰花。”李珺也赞叹。 “这里怎么会有兰花?”芹儿奇怪道。 “是啊,”苏木搓搓手“这么冷的天儿,兰花最娇嫩了竟然开了。” 李珺蹲下,幽香更加浓郁。 “是不是那个姐姐种的?”苏木指着那丫鬟消失的垂花门。 这兰花周围并无杂草,还盖着枯草保持泥土温度,旁边高立的灌木挡着强风。如今日头正好,照在这娇嫩的花朵上。果真是悉心种养在这儿的。 “那后面还有地方吗?”李珺觉得除了自己的屋子,这花园子已经是西院最北边了。 “那后面吗?奴婢听说是还有一间小院子,但是奴婢没去过。”芹儿道。 “哦?还有个院子?是谁住在里头?”李珺好奇地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芹儿赶紧摆手,见李珺将信将疑。又道:“奴婢跟着二夫人过来也才近一年。” “那咱们过去瞧瞧!”李珺拎着裙子打头走过去。 “哎,小姐,别去!”芹儿突然很害怕地喊着。 “怎么了?芹儿姐姐?”苏木问道。 “那院子里不能去的。”芹儿还待在原地。 “为什么?里头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吗?”苏木继续问道。 “不是,二夫人以前好像说过,去了要被老夫人责罚。” “啊……小姐,那咱们?”苏木用眼神祈求:“是真的!” 李珺有些迟疑。 “之前打扫这儿的周婆子就是瞎打听那院子被打罚了去,换成陈婆子。”芹儿再次劝说。 “算了,芹儿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回去吧。”李珺也不好明着做让沙氏拿短的事儿,这次停住了脚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姐做得对。”芹儿这才笑着跟上来。 苏木虽然还有些好奇,但李珺都不去了,她自然也就不会去。于是三人就在园子里头散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第二日,李珺刚刚梳洗好,李珊屋里的绿萍来了一乐居请她,说是李珊邀了过去玩儿。 “二姐姐今日倒是起来得早。”李珺奇怪。 “是,今日小姐院子里来了客人。” “客人?” 李珺好奇地去了,刚靠近院门,就听得院子里面嘻嘻哈哈地热闹得很。 难道是两位哥哥在里面?李珺这么想着,就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 绿萍在后面催促道:“三姑娘,小姐等着您呢!” “是三妹妹来了!”李珊听到声音也从院子里跑出来。 “二姐姐。” 阳光打在李珊冒着细汗的脸上:“快进来玩儿。” “这是在做什么?”李珺好奇地跟进去。 院子中果然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除了几个丫鬟,还有两位不认识的姑娘:一位高一些,穿着石榴红色的长裙,盘着精致的朝云髻,脸模子瞧着成熟一些;另一个穿着孔雀蓝的小袄,但是此时两只袖子都卷到了手腕处,圆脸上红扑扑的。 她们正在踢鸡毛毽子。那红衣姑娘踢得最好,那毽子像是扣在她脚上似的,上下翻飞,却一次也不掉下来。 “裴九,梵梵!”李珊喊道。两个姑娘都停下来瞧着她们。 “这是我三妹妹!” “你还有妹妹吗?你不是家里最小的?”那孔雀蓝的圆脸姑娘喘着气取笑。 “现在我可不是了,三妹妹才是!”李珊翘着嘴回道。 “你妹妹怎么瞧着比你还高些。”红衣姑娘掩着嘴笑道。 “我只比她大几个月嘛!”李珊快要被这俩人气结。 又转身向李珺介绍:“她们都是我在先生那里的同学。”李珺知道李珊被沙氏送到了京里有名的女先生柳敏之那里去学习,京里的贵女多在门下求教。 “她是裴国公府上的裴玖儿,因为排行第九哈哈,所以我都直接叫她裴九。”李珊说得是那红衣女子,她的性子瞧着稳重聪慧,此刻听见李珊笑她,依然端庄有礼地朝李珺点头微笑。 “这个小不点叫刘梵玉,你可以跟我一样就叫她梵梵。”李珊在好友面前的随意洒脱一览无遗。 “我哪里小了?我可比你还大一岁!”刘梵玉气得踮起脚跟李珊比着。 “就是矮那么一点儿,嘿嘿。”李珊说着也踮起了脚尖,立时又把那刘梵玉比了下去。 李珺笑着半蹲身一同问好:“裴姐姐好,梵姐姐好!” “你妹妹会踢毽子吗?”刘梵玉惦着手中油亮的鸡毛毽子问道。 “你会吗?不会我教你。”李珊贴心地问道。 “妹妹试试。” 遂李珺接过刘梵玉手中的毽子,扔到半空中,一个脚后踢毽子立刻飞得老高。 “哇!”把三人并一众丫鬟们都看呆了。 “这是什么样式的踢法?”刘梵玉仰着头问道。 只见李珺一会儿盘腿、一会抬脚,一会儿后踢,要不是裙摆拦了一道毽子被她接住,恐怕都停不下来。 “好厉害!”李珊忍不住拍手鼓掌。“妹妹怎么踢得这样好?” “啊,小时候跟着人家学的。”李珺轻喘着气回道。 “虽然踢得不是那么快,你这几种踢**转起来真的不简单。”裴玖儿也评价道。 几人都让李珺教了她们一下那花样踢法。 直踢到午时,日头老高了,苇叶儿在屋里摆了一桌酒席喊道:“姑娘们休息一会吧,该用饭了。” “好好。”李珊连声应道。 175后院 刘梵玉累坏了,坐在乌桕树下的石凳上不肯起来。 李珺可能比她们踢得时间少,觉得还好,只是原来还有些冷的手脚此刻都暖和和的,手心里都能抹出汗来。 白薇递来热乎乎地汗巾给她擦脸。 用饭的时候,听她们聊天,李珺得知刘梵玉已经定亲了,对方是唐御史家的二公子。 “梵玉见过没?”李珊八卦地问。 “见过两次。”刘梵玉不好意思地回答。 “长得如何?” “就是常人一个啊。” “怎么会,你不是最喜欢貌若潘安的美公子。” “是啊。”裴玖儿跟在后面取笑。” “上回蹴鞠赛上,是看到那太学的公子们尖叫成那样!”李珊取笑道。 “别说我,你们哪个没叫?”刘梵玉驳斥。 李珊带头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大伙都跟着笑了起来。 “珊儿,这阵子出去了吗?”裴玖儿问。 “没有!除了去柳先生那,我娘哪里也不让我去,若不是珺妹妹来了我都快憋死了,你们又不约我。”李珊抱怨。 “好了,以后我们多约几回。” “好!” 几人又是一番莺莺语语,一直玩到天色渐黑才散了。 李珺来时日头正好,所以穿得单薄,一出门不觉冷风飒飒,身上也有些寒意。 白薇细心的发觉了,便道:“姑娘,奴婢回去给您拿件斗篷,您等会儿。” “也好。”李珺点点头。 那边李珊送出了两位好友,回来见白薇自己跑了出去,问道:“怎么白薇先走了?” “啊,今日穿少了,白薇回去帮妹妹拿斗篷。” “哎呀,我这里不有吗?何必回去?”李珊嗔怪,让苇叶儿拿了自己的湖绿色的斗篷给李珺披上。 “那妹妹明日再还来?” “不急,你现在就走,不等白薇了?” “有了姐姐的斗篷还等什么,省得她再巴巴的跑过来。”李珺说完,就同李珊告别出了院门。 正院里大伯母谢氏、大嫂嫂杜氏听说都回娘家去了还没回来,难怪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家仆,瞧见李珺都热情地行礼招呼。 到了西院,李珺远远瞧见王馥如那院子小丫鬟们准备上灯了。 除了正月初一她去请了一次安,后来就没再去过。因为去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尴尬地很,所以李珺决定绕过那门口,从后面花园子那边走回去。 花园里面比前几日春光更盛了些,红梅的花骨朵子都冒了一些。李珺借着最后一点儿日光这里嗅嗅那里闻闻。 突然,那最北边的垂花门那里有个身影鬼鬼祟祟地露了半个头,又缩了回去。 等李珺定睛再细瞧了好一会,也没有再现身。 是谁?那后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李珺的好奇心驱使着她还是走了过去。 垂花门后面是一堵照壁墙,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灰尘,隐约还能看见上面刻着的喜鹊登梅的图案。 穿过照壁是一间小小敞开式的院子,院子里两边都种满了各式盆栽花草,但是好似很长时间没有人打扫了,积落了好些掉落的叶子。 茂密的花草后面是一扇窄窄的的门,不仔细看,差点以为还是一堵墙。因为那门上竟然也爬满了绿植叶子,郁郁葱葱。只是那门缝两遍似乎被小心地修剪过,能方便人进出。 李珺走近了一些,迟疑了很久,把手按到那门把手上,轻扣了几下。 没有回应。 她又推了推,里面是拴着的。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门进去。略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来开。 李珺这才突然想起来,白薇恐怕没见到自己又去了芳香苑去了,这天也有些暗了,遂裹紧了斗篷就要往回走,谁知越着急,脚下一绊反而跌坐在冰冷的院中, 一阵冷风吹过,门突然吱吱呀呀地开了。莫不是有鬼? 李珺吓得抱着头,不敢回头去瞧。但是过了半晌也没有什么异动,院子里还亮堂了一些。 她这才慢慢转身,往门那边瞧去:开门的正是之前那个粉衣服的丫鬟,手上还提了一盏灯笼,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奇怪地看着她。 李珺狼狈地爬起来,一边拍着衣裳一边壮着胆子问道: “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粉衣丫鬟指了指那门边绿叶下面的木牌,上面写着“露星斋”三个大字,定是刚才天色暗,这木牌又老旧她才没注意。 “这位姐姐是负责看守这里的吗?”李珺问。 粉衣丫鬟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 透过灯笼的光线,隐约能那门里内看到斋内还有一方小天井。 “只有姐姐一人在这里吗?” 那丫鬟警觉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我只是路过,就住在前面的一乐居。”李珺赶紧解释。 她依然半信半疑地听着,似乎对李珺也很好奇。 怎么话也不说一句,难道是个哑巴?李珺暗想。 两人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李珺又想起了白薇,便道:“那,不打扰,我先告辞了。” 谁知那丫鬟突然把手中的灯笼递过来。 给她用的?李珺将信将疑地接过来。 “园子里草木多,姑娘小心脚下。”那丫鬟像是读懂了李珺心里的话。 原来会说话,心地还不错。 李珺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多谢,你叫什么?” “采苓。”她简短地回答。 “好,多谢采苓!”李珺提着灯笼,跟她笑着挥挥手。 直到李珺走过照壁墙,才听得身后的门也哐当一声关上了。 一乐居里,白薇果然往芳香苑白跑了一趟,却道是自己太笨。,反倒让李珺不好意思了。 晚上,李珺总想着后院的事情,竟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又梦见了娘亲。 她坐在后面的那个院子,旁边是温嬷嬷还有那个采苓。温嬷嬷在浇花,采苓同娘亲在看绣绷子上的花样,她们在院子里说说笑笑。可是不论自己怎么喊她们,也没有人理睬她。 一着急,就醒了。 那露星斋里到底住着什么人?李珺看着门后头那盏灯笼发呆。白薇走过去把灯笼挂拿下来:“这是二小姐院子里的?”我今个去还了。” “不,不是。”李珺立刻阻了,又突然坐起来问道:“芹儿,上次二伯母房里那送包子来的姐姐是叫采苓吗?” 芹儿此刻正在教丁香纳鞋底,随口回道:“那是芙蓉,姑娘。” “哦,我记错了。”李珺自嘲。 “那采苓是哪个屋的?”李珺又追问。 “采苓?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啊?”芹儿想了半天。 李珺瞧着她不像是在说谎,改口道:“那定是我听左了,怎么觉着好熟悉。” 芹儿立刻放下鞋底纳子自告奋勇地介绍起来:“上一回奴婢好像说过,大夫人的面前的大丫鬟叫做诗韵,谚玉;二夫人的那里是莲儿姐姐和芙蓉姐姐。老夫人那里是鸾绣、鸢织两位大丫鬟,二小姐屋里的您都认识,确实都没有一个叫做采苓的……或许姑娘听到的是小丫鬟的名字?”芹儿帮李珺回忆。 “呵呵,大概是吧。”李珺干笑了两声。 “那小丫鬟各院都有好些,且都是随便起的名字,奴婢虽然识得脸,名字也都还不太对得上号。”芹儿很努力地想着“确实没听过这个名字啊?” “既没有那就是听错了吧。”李珺皱着眉头。 176送别 “老爷来了。”白薇突然喊道。 果然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李茂晟正从院子外面走进来。 李珺立刻起身迎去:“父亲,今日没有出去?” “是,回来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功夫好好陪珺儿。”李茂晟自责道。 “今日,为父带你出去逛逛。” “出去?好。”李珺本来还约了再去李珊屋里玩,如此便让白薇把斗篷还去,留了灯笼。 正月里,京城的街市才难得清闲安静些。父女俩难得今日同坐了一辆马车。 “父亲。”李珺先开了口。 “怎么了?在府里还习惯吗?有什么缺的?”李茂晟关心的是这个。 “暂时没有,”李珺顿了一下又道:“父亲此次前去邕州,与京城隔着千山万水,珺儿跟着您一道去可好?” “你?”这话李珺之前已经提过一次,李茂晟摇摇头。 “珺儿听说那里很好玩呢,还有很多好吃的。”李珺极力想要劝说。 “不,珺儿,路途遥远,你不消几年就要出嫁,还是在京里安稳一些好。”李茂晟还是不肯。 “那……”李珺似深思熟虑了很久下定决心开口道:“父亲要不要把那王夫人带去吧,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王夫人?”这说的是王馥如,李茂晟没想到李珺会提到她:“珺儿这是体恤为父?” “算是吧……”李珺回道。 李茂晟笑着摇摇头:“不用,为父也不会带她去的。之前为父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娶,但是没想到她一直在李家等了这么些年。所以为父不管怎么说,多少也有些愧疚于她,劝说了多次,她也不愿意改嫁。 所以,既然不能给她情分,就把这个莫须有的名分给她吧,但是也仅限于这李府之内,这样为父心里的愧疚感也少些。” “父亲并没有做错什么。”李珺冷静地回道。“这恐怕是祖母执意而为的。” “可能是吧,珺儿可别再当着你祖母的面说这些话在。”李茂晟提醒。 “珺儿知道分寸,父亲放心。”李珺安慰他。 “为父知道你懂事聪慧。”李茂晟点点头,略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道:“之前你问为父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李茂晟这话说得突然。 “父亲不是说患了病?”李珺按捺住自己关切的心情。 “为父说了谎话。”李茂晟看似沉重无比,又好似终于吐露了心声:“你母亲是自溺而死的。” “什么?”李珺恍如五雷轰顶。 “这事其实并不刻意瞒着你,其实那年,我们还住在徐州府。为父虽还没有考中,但也在徐州府是小有名气的,所以每日里与同窗们一起研读书史,把酒言欢。你母亲自生了你之后,身子像是受了损伤,所以也不能经常出门走动,平时对我难免有些怨气。 有一日,你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质问我是不是要娶你表姑王馥如为妾了?……”李茂晟突然停住,十分愧疚的样子。 李珺着急地追问:“后来呢。” “为父自然也解释过了,你表姑那时大约同你差不多大,为父都说了不可能,只是亲戚,你母亲当时信了。后来有一天不知道为何又说起这件事,为父年轻气盛也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后来……” “后来怎么了?”李珺听得心焦。 “后来,我们就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有一天,你母亲就被人发现在门口的小池塘里溺亡了。” “溺亡?”李珺难以想象母亲竟然是溺死在自己最喜欢的鱼池里。 “如果,我当时主动跟她和好,不胡说八道,她就不会这样了。”李茂晟后悔地哽咽道。 李珺不知道该安慰还是斥责。难怪外公同外婆都不愿意再见到父亲,难怪他们也提到母亲就自责不已。 还有那王馥如,原来母亲还在时就已经参和进来了,所以父亲对她一直心存芥蒂。 李茂晟情绪稳定后,又道:“此番为父去邕州,路途遥远,所以为父最担心的还是你。” “……珺儿可以同您一块儿去。”李珺突然害怕一个人回到那个李家。 “不用,虽然遥远但是总有归期,珺儿放心。若能完成,父亲就请辞告老还乡,你嫁到哪儿,父亲就在靠着你的地方买一户小宅院,安享晚年。” 瞧着李茂晟憧憬的样子,李珺却安心不下来:“这期间也不回来吗?” “任期满了就可以调任回来了,也许会更快……”李茂晟满怀期待。 “不管如何,珺儿都希望您平安无事地回来。若珺儿真要成亲,也是要等到您回来帮珺儿择一良人。”李珺坚定无比地说道。 “好。”李茂晟眼眶又不禁湿润。 第二日,拜别了府中上下,李茂晟依然只带了陈家老仆一家上任去了。 李珺想跟着马车送出城去,但是李茂晟不依,虽然已经立春,但是天依然冷得很,只到了城门口,就让郑管家带李珺回去。 “小姐,老爷已经走远了。”芹儿提醒。 李珺依然站在城门口不肯离去。 “是啊,小姐。”郑管家也劝说着。 “知道了,咱们也不急。”李珺转身三步一回头地往城门口张望,突然止住脚步道:“这就是南熏门了吗?” 城门上的便是南熏二字。 “是的,三小姐。”今日陪她一同出来的是芹儿。 “小姐可有什么要买的?这四周里的铺子卖什么的都有,一应俱全。”芹儿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两边琳琅满目的店铺。 “好,有些什么?给白薇她们带些好吃的回去吧。”李珺说道。 芹儿听了,眉开眼笑地回道:“奴婢听姑娘的。” 李珺再次回首,那城门楼上的有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像是任渲。 “那是守城门的将军吗?”李珺问。 “自然是吧。”芹儿循声望去。 李珺记得他是在宫里任职,怎的现在到城门口来了? “小姐这糕点看上去不错!”芹儿拉着李珺往一家店铺走去。 “那咱们就买点……”李珺此刻对什么都无感。 “爷。”平安向城门楼上的任渲回报:“李茂晟已经走了。” “好。皇上说要暗中护他周全,你让钟保带人跟去吧!”任渲瞧的却是城门的另一边。 “是!”平安回完话就退了下去。 城墙里面沿街摆着各式商铺,一位青衣少女正和旁边的丫鬟挑着铺面门口的东西,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间或又漫无目的地朝城门外看着。 终于在果食铺子、香膏铺子,大包小包买了好些,才上了马车回去。 177亲戚 自李茂晟走后的日子,倒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差别。李珺除了同李珊一块儿绣花、玩耍,就是窝在一乐居内教白薇、苏木她们习字。 这一日,芹儿一大早就把李珺喊了起来,说是今日要跟着老夫人出门做客。 “那珊姐姐去吗?” “自然是去的。”芹儿回道。 那这两日同李珊一起也没听说这事,李珺正在疑惑之际。 丁香突然从外头进来:“听说,昨个家里来远房客人了!” “真的?”芹儿对这个老家的事儿最感兴趣:“难道是珍姑娘来了吗?” 芹儿说的是长房大伯李茂昆之长女李珍,李珺暗忖。 “不是,听说是叫什么姑奶奶!还带了位小姐。” “带来位小姐?”芹儿质疑。 “不对啊,珍姑娘听说生的可是一位公子。” 丁香皱着眉头:“啊?那小姐听说跟咱们姑娘差不多大呢。” 芹儿脑子转了一圈:“哎,丁香被你给绕晕了,你说得这恐怕是二姑奶奶吧?” “对对,那小姐名字很好听,叫玲珑。”丁香拍着额头道。 “二姑姑?”李珺印象中小时候有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子,是叫姑姑来着。 “这位二姑奶奶并不是老夫人亲生的。”芹儿解释。 “是庶出?”苏木小声地问。 芹儿点点头。 “李家不是有除非无所出,否则决不能纳妾的规矩吗?”苏木拿了李珺要穿的衣裳来。 “这规矩就是老夫人定下的啊。”芹儿道。 “那老夫人一定不太喜欢这位姑奶奶吧。”丁香猜测。 “怎么说呢,这位二姑奶奶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 “怎么说?”李珺问道。 “这位姑奶奶是嫁给了现在二夫人娘家的远方的一个表亲陆家。沙家都是徐州府城里的最有名的商家。沙家做的是酒楼、茶肆的买卖;陆家原来都是依仗着沙家,现下好像这位二姑爷很有生意头脑,做的南买北卖货运的生意,这些年赚的银子比沙家还多!” “那不是很好?” “是,所以后来二姑奶奶回来,出手都大方得很,人人都能到东西。” “难怪。”丁香指着自己端的东西:“刚才那姐姐说这锦缎就是二姑奶奶给的。” 李珺往桌子上一瞧,上好的盘纹锦锻,还是彩丝的。看来这位姑姑确实出手大方。 待打扮好,李珺便去了宗荣堂。老夫人跟前站着笑嘻嘻地沙氏,还有一位盘着发髻的妇人和着沙氏说话。 八成就是那位二姑姑。 李珊今日穿了件桃红长裙,还簪了两只红艳艳的宝石簪子,不了解她的人,定然要以为这是一位娴静淑良的少女。 “妹妹,这里!”李珊开心地招手。 “祖母、二伯母早!姐姐早!”李珺依次行礼。 沙氏笑颜如花:“来,珺儿,这是你太原府过来的二姑姑。” “是。”李珺大大方方地问候道:“二姑姑好。” “这就是珺姐儿。”沙氏介绍。 “好漂亮的模样。”那二姑姑称赞道。 说着她也从后面又推出另外一名清丽的少女来。 “玲珑,快来见过你珺姐姐。” “珺姐姐。 那少女瓜子脸,长着一双丹凤眼,虽然比李珺和李珊小,但是瞧着倒比李珊还成熟些。 “这下珊儿不愁没人玩了。”沙氏笑道。 “那今天玲珑妹妹要跟着咱们一道出门做客吗?”李珊突然问。 “诶呀,你玲珑妹妹才来要休息。”沙氏压着嗓门回道。 “母亲同二嫂嫂这是要去何处做客?来人,去把咱们带来的纯酿给二夫人带去!”那二姑姑一挥手,身后的老仆立刻去办。 沙氏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地婉拒:“我们今日是要去总兵府,妹妹不用客气了,我们去的节礼早已经备好了。” “那就给二哥哥、大哥哥留下喝吧。这可是五十年的纯酿,值百两银子呢!”她介绍。 “那怎么好意思?”沙氏脸色露着歉意。 一旁的老夫人突然发话:“既然已经来了,今日就同我们一道出去走走吧!” “啊,那怎么行?”那二姑姑仿佛很惶恐。 “你们累吗?”老夫人反问。 “不累不累,能在母亲近前服侍,是婉儿、珑姐儿的福气。” 李婉?婉姑姑?李珺好像想起来一点,小时候有一回在院子里躲猫猫,听见有人走过躲在假山后面哭,她跌跌撞撞走过去寻找,好像就是这婉姑姑。 正是此刻这姑姑已经不再年轻,脸上的稚气也早就没有了。 “那帖子上也没有邀……”沙氏不知在老夫耳边说了些什么。 但是老夫人并不在意:“无碍,你去准备马车吧,其他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沙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气呼呼地出了门。 二姑姑李婉却不觉得尴尬,依然有说有笑地陪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宽慰她:“你二嫂就是这样的人,不要在意。” “母亲,婉儿并没有。” “她们老沙家对咱们李家、对你们老陆家都是有恩的。” “婉儿一直铭记在心,还有母亲的养育之恩。” “所以,老身说这点你做的很好,以礼报恩,以德报恩。” 李珺听芹儿说过沙家的酒楼茶肆曾经叱咤大半个大赵国,现在似乎没那么景气了。 突然李珊依偎到老夫人跟前撒娇道:“祖母,珊儿能不能回头在街上玩一会?” “牡丹才绣好,又惦记着出去了?问问你母亲呢!”老夫人宠溺地点着李珊的额头。 “知道了!”李珊又娇嗔道:“孙女就是想逛逛。” “大过年的铺子什么都关着门,有什么可逛的。马上去了总兵府,院子比咱们的大,你倒可以瞧瞧。” “真的吗?”李珊因为今日能出去她已经很开心了。 总兵府?不会是那张家吧?李珺突然感觉有些忐忑。 到了门口,马车等已备好,沙氏迎面走过来扶着老夫人上了第一辆。李珊同李珺坐了第二辆,李氏母女自然就坐在了最后一辆上面。 “二姑姑嫁得倒是很远?”马车上李珺问。 李珊开心地一边吃果子一边往外瞧:“不是,玲珑她们之前也在徐州府后来才搬回他父亲老家太原府去的。听说姑父现在生意做的不错,得知我们今年到这里来了,一直说要来瞧我们。” “那大姑姑呢?”李珺好奇并没有听他们提起啊? “大姑姑?媛姑姑吗?”李珊回忆。 对,大姑姑是叫李媛,李珺想起了那个秀美恬静的女子,她总是那么的温柔好看,还给自己做过一个竹叶的蚱蜢。 “我已经很久没有瞧见她了。”李珊皱着眉头。 “为什么?嫁得远吗?” “不知道,我还问过母亲。” “我娘只说姑娘运好有什么用?夫妻运差。”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要是说起大姑姑,母亲就会让我住嘴,老祖宗也不开心。” 难道说人没了?李珺不可思议地猜测。 178做客 李珺赶紧岔了话题:“姐姐和玲珑妹妹很熟悉?” “以前在徐州老家,她经常来玩儿的。” “哦,那挺好的。” 后来,两人干脆掀了窗帘一起往外头瞧去。大街上到处洒满了爆竹的碎屑,铺面都关门了,各家各户门上都贴着大红色的对联、福字,看着喜庆热闹。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珊儿,到了。”沙氏在外面喊道。 “哎。”两人依次下了马车。 李珺一抬头就愣住了,面前两座石狮耸立,果然是张府,也就是张允、张总兵的府上! 李珺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妹妹,怎么不走了?”李珊问道。 “啊,没什么。”李珺拿手绢假装捂着鼻子跟在后面。 张总兵还好不一定能认出自己,张允……若是碰到该怎么解释。 张家门房已经开了大门,一路都有人引着往内院走去。与李家不同的是:张家人口不多,正院布置得如同议事堂一般,冷冷清清的,只挂了几盏灯笼,点缀了气氛。 进了内院,两边长廊里了摆的好些花草,院子正中还有一棵苍劲挺拔的、造型别致的松树。 两个妇人从左边迎面走来。其中一个正是大伯母谢氏。 “大嫂!” “哟,来了。” 另外一个年纪与谢氏差不多的妇人听着迎人的口气,便是总兵夫人郭氏。 “老夫人。”郭氏笑着迎道。 “母亲。”谢氏走过来搀扶。 “老夫人,快到里面坐。”郭氏装扮得雍容华贵。 “大嫂何时到的?”沙氏在后面问谢氏。 “早上回来的时候以为你们应该到了,就没回去,直接过来了。” “大嫂嫂。”跟在最后面的李婉喊道。 谢氏这才瞧见后面跟着的李氏母女,但她只愣一会儿就晃然自若地回道:“二妹也来了” 沙氏撇撇嘴,兀自跟着老夫人先走到前头去了。 “玲珑,快叫你大舅母。” “大舅母好。”陆玲珑一如常态地乖巧。 谢氏颔首,没有再多聊。 李氏却拉着陆玲珑又跟紧了几步。 李珺故意磨磨蹭蹭和李珊走在最后面。她突然想到,她们李家一众女眷不可能去跟张家的男子见面吧?遂瞬间放松了许多。 正厅里,张家已经置了一桌酒席。郭氏同老夫人坐了上座。 旁边是张家大姐张淑彤,李珺在沁池边作画时见过。 “这是老身两个孙女珊儿、珺儿,这是外孙女玲珑。”老夫人依次介绍道。 “夫人有礼。”几人都依次拜见过主家,坐下。 李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多疑,总觉得那郭氏多瞧了自己几眼,难不成在哪里见过?李珺紧张地回忆。 “老夫人家里果然是深藏不露啊?藏了这么三位千金,各个都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呢!” 老夫人显然很满意:“夫人夸大了,总兵大人今日出去了?” “是啊,正月里邀约多,才歇了一阵,隔三差五又出去了。”郭氏说到此好似非常无奈地摇摇头。 “总兵大人位高权重,自然应酬多。” “哪里的话,难得今日你们过来玩,府里还热闹些。” 沙氏陪笑道:“夫人若是无事,也可以同姐儿去咱们府上玩儿。” “哎,就是淑彤哪里也不肯去,若肯跟我到处走走,也好相看相看。” 沙氏自知这话不好接,就含着笑继续吃茶。 谢氏则道:“淑彤越发端庄了,倒与贵妃娘娘有些神似。” “是吗?”郭氏眉头又舒展开来:“确实有人这么说呢,过两天,贵妃娘娘还要招她去宫里。” “娘娘同淑彤还真是姐妹情深。”谢氏感叹。 “她们俩打小就在一块儿玩大的,娘娘入宫这么些年,淑彤可没少哭鼻子。” “难怪娘娘这么宠呢。”老夫人也应和了一句。“我们家这几个都听到没,跟着你们淑彤姐姐好好学学。” 李珊正吃得开心,冷不防被老夫人一瞪,一下呛住了,这可把沙氏紧张到了。 “珊儿,怎么了?”一边喊一边使劲拍着她的背。 “快给姑娘倒杯水来!”郭氏吩咐。 一番折腾,李珊自知失礼,菜也不敢放开吃了。 “珺儿多大了?”郭氏因过来照看,突然坐到了李珺旁边。 “过了年就十六了。”李珺那种不安的感觉又上身了。 “果然是碧玉年华。”郭氏亲切地问道:“听老夫人说,你父亲又出京上任去了。” “是。”李珺小心翼翼地回道。 “李大人之前对豫王有教导之恩,皇上经常夸赞。” 李珺惶恐:“家父承蒙皇上厚爱,臣女并不知道这些事,多谢夫人相告。” 谦逊有礼,郭氏满意地点点头,虽然现在被贬到外地去了,好歹也是个人才。这样的媳妇看起来脾气也好。 相比刚才的李珊,虽然模样也不错,但是那吃相,还有那行为举止,也太随意了些。 郭氏正想到此处,突然旁边一个少女轻巧地喊道:“郭夫人,茶来了。” 原来是那唤作玲珑的外孙女,模样处事倒是端庄,就是娘亲是个庶女嫁的也是商贾,郭氏思忖。 此刻陆玲珑正从旁边小丫鬟手中接过茶碗依次端给左右。 “哎哟,老夫人真是好福气,怎么身边这么些乖巧孙女,真是让人羡慕。”郭氏笑道。 “夫人说笑了,快了,夫人若是有心,今年也要添人了。”老夫人说了这话,李珺发现长辈们似乎都看了她一眼,表情都很奇怪。 只有沙氏半低着头,又把李珊往自己面前按了按,疼得李珊差点叫出来。 谢氏最让李珺猜不透,继续端庄地同郭氏相视一笑,又自顾自吃起茶来。 张淑彤陪坐了半日也似不耐烦了,郭氏便站起来道:“今个日头好,要不咱们移步暖阁之中再叙。” “好!”老夫人自然同意 “只是这姑娘们跟着我们怕是不自在,让淑彤带她们去花房那边转转吧?” 李珊最开心:“好!” 气得沙氏又捏了她一把,母女两个倒像是冤家。 李珺被李珊挡在中间,只得苦笑。 “好了,好了,玲珑也一起去吧。”老夫人发了话。 几个人便乐呵呵得一起出去了。 从头到位饭席上也没怎么说话的张家大姐,领了她们几人去花房也是爱理不理的。 陆玲珑却很有耐心地自己问着:“姐姐,花房里都种了一些什么花?” “不过是各家都有的罢了。” 李珺在后听了直翻白眼,在李珺耳朵边嘀咕:“那咱们还去看什么?” “哇,那岂不是很多。”陆玲珑真是个接话的好手。 李珺瞠目结舌,自问没有那种不冷场的本事。 179花房 还好,花房离得并不远,且在南面,格外暖和,红的、紫的、白的花儿姹紫嫣红,以梅花、兰花和茶花为主。有一位花匠正在那里伺弄,见她们去了,就退了出去。 张淑彤可能是真的没什么兴趣陪着她们,打了好几个呵欠就推说头疼想回去了。 李珊可不想再回那些个夫人面前装模作样,遂道:“姐姐我们再看一会儿可以吗?” “随便你们,我待会还有客人要来,就不陪你们了,回去的路也好认,就是原来的路。” “好,多谢姐姐。”李珺也道。 “姐姐辛劳了。”陆玲珑一直把张淑彤送到门口。 “玲珑真是,每回都是老好人,人家又不领咱们的情,不用送啦,咱们自己玩得还快活些,是吧?”李珊开心地笑道。 李珺摇摇头,拿她也没办法,突然她看到自那花房另一边,张允正跟那出去的园丁说着什么,很着急的样子就要往这边走来。 李珺一慌,话也说不全了,抓着李珊:“人,我们,走……” “什么?”李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她正看到一盆奇怪的植株,想要伸手想要去摸摸看,李珺却拽着她往反方向走。 陆玲珑也进来了奇怪地问道:“姐姐怎么了,花还没看就走吗?” 张允就要进来了,李珺已经没有时间解释。 只得撒开李珊的手,转过身去。 李珊一下失去重心倒了下来,似乎把刚才那花盆也碰倒了下来,李珊“哎哟,哎哟”地叫着。 “姗姐姐!”陆玲珑赶紧上前去扶,花房里一时乱成了一团。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厉声责问道。 不好,是张允!李珺皱着眉头,缩着脖子。 “谁让你们碰这花了!”张允怒问道。 “好疼!”是李珊的惨叫。 李珺惊得转过头去,只见张允抓着李珊的手腕,生气地指着地上被她撞碎的花质问着,陆玲珑也被甩到了一边。 李珊本来只是想看看,也不是故意撞到的,此刻被一个陌生人这么凶的质问,委屈地喊道:“我可没有,我没有!” 后面花匠也跟在后面进来:“少爷,里面是客人。” “今日来的客人吗?”张允可能是觉得自己失礼了,不好意思地松了手回道:“多有得罪!” 而后轻叹着蹲下身去把那植株从碎片泥土中扶正。 “珊姐姐!”李珺轻呼了一声,也猫着身子去扶李珊:“我们快走吧!” 谁知那张允即刻抬头,盯着李珺的身影一脸疑惑。 “妹妹等等我!”李珊狼狈地起身。 “公子,不好意思,我姐姐不是故意的。”陆玲珑在前面道歉。 李珺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即刻仓皇失措地拉着李珊离开了。 张允良久也没有起身,刚才那女子的脸怎么这么熟悉?是看错了吗? “老容,老容!”张允喊道。 “哎,少爷。”那花匠老容怕是也被吓着了,少爷最喜欢的一盆花碎了,自己难辞其咎。 “刚才来的是什么客人?” “少爷,都是老奴不好。!”老容跪在一旁请罪:“前两天天冷,老奴就把少爷的花盆搬了进来,今日忘了搬出去了。” “好了,去重找个花盆再养起来吧,刚才那些是什么客人?”张允此刻也觉得自己太唐突了。 “老奴不知,是大小姐带进来的。” “大小姐带进来的?”张允默念。“这花今日就交给你了,莫要再出差错,过两天我就要带走的。” “是。”见张允没有怪罪,老容千恩万谢。 京城某茶楼里,张允把高士林约了出来。 “这年头里怎么得空,不在家陪陪你那总兵爹娘?”高士林调侃。 张允没心情同他说笑,憋了半天,很慎重地说道:“我好像看到了云谦了。” “你说什么?”高士林激动地拍案而起:“在哪里?” 张允本来就不确定,被他这么一叫更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你别激动,我只是说好像。” 高士林却不然:“你快说!在哪里瞧见的?” “在我们府上。”张允小声回答。 “你们府上?难道小小谦被你父亲抓去了!”高士林一把抓住张允。 “不是这样的,士林,你听我说清楚。“张允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神秘地说道:“我看到的并不是云谦,而是一位同云谦长得一摸一样的姑娘!” “嗯?”高士林反倒安静了,诡异地笑道:“张兄是不是早就暗自恋慕着小小谦,因思成相了?” “高兄说什么呢!”张允板着脸:“我真的看到了,本来也不相信,后来特意打听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真是一摸一样。” “她是谁?”高士林直接问道。 “吏部李茂昆大人之弟李茂晟的千金,闺名唤作李珺。那李茂晟大人就是之前来上舍给咱们上过一课的那个翰林李大人。”张允道。 “这就有意思了。”高士林不经意间露出一抹微笑。 “云谦不是回老家去了吗?夫子亲自宣布的,你说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张允还是不敢相信。 “有没有,确认了就知道了。”说完高士林起身拍了张允的肩膀一下就准备走。 “哎,你去哪?”张允喊道。 “嘿嘿,莫急,本公子还有事,先回府里。”高士林道 “回去?这事情还没有说完呢!”张允平时真不是那么烦躁的人, “这年正过的没意思,”高士林狡黠地笑道:“行了,张兄放心吧!这件事就交给本公子了。” “什么交给你了?”张允还是没反应过来。 “隔天再叙。”高士林已经下了茶楼。 张允虽然相信高士林,但是又不太放心:“你可别乱来!” “知道了!” 张允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其实,他打听到是来做客的是李家时还觉得奇怪。后来郭氏把他叫了去,神神秘秘地同他说:今日其实是为了帮自己相看。还在暖阁后面,悄悄地指了李珺的模样给自己瞧,正是云谦。 他震惊呆立,郭氏以为他看得痴住了,笑着说:“那就这么定了。”自己也没来得及反驳。 唉,想到此处,张允心里不知道为何痒痒的、怪怪的。 他没有把这些都告诉高士林,怕他到处宣扬取消他,但是高士林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张允不禁又为那李珺担心起来。 那少女看起来与云谦真的很像,但又娇美可人,同那些女眷比丝毫不逊色。 不行,得去找高士林,让他别乱来,只是长得像而已。 张允快速下楼追去。 180亲事 自那日从张府回来,李珺也忐忑不安了好几天,张允似乎看到她了,又似乎没有认出来……后来大家又去暖阁玩了一会就走了,应该不会发现吧。 只是李珊不知道怎么回事,李珺接连去了几次她都是趴在榻上盯着自己的手腕瞧,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难不成是被吓到了? 李珺关心地询问了几次,她又像是无事一般同她们玩起来。 “三姐姐,快起来喝碗银雪莲子羹吧!”陆玲珑自来了以后,反倒比李珺在芳香苑待的时间多些,围着李珊呼前喊后的,殷勤多过亲昵。 “玲珑是在喊珺儿还是我啊?一会珊姐姐,一会儿三姐姐?”李珊听了笑道。 陆玲珑不好意思地解释:“妹妹说得是珊姐姐。” 她家乡话有些别不过来,李氏也是。 “好了,好了,珊姐姐就喝了吧,玲珑妹妹都熬了,端了来。”李珺打圆场。 “谢谢玲珑妹妹。”李珊虽然懒怠,但是人并不坏。 “姐姐们,这几日可有事?”陆玲珑突然道。 “怎么?没有。” “玲珑第一次来京城,这里有哪些好玩的,倒想请姐姐们陪着一起去玩玩看看。” “好啊!”李珊自然精神大振。 “只是,还要同二伯母说一声的吧?”李珺倒是无所谓。 “我娘昨日回来就同老祖宗、大婶婶、二婶婶说过了,老祖宗说让姐姐们同我一道去,婶婶们还有家事要忙。” “当真?!”李珊不敢相信:“玲珑你来真是太好了!” 说着还把她一抱,李珺在一旁哭笑不得。 果然,晚上大伙一起在老夫人处用饭的时候,李氏又提起了此事。 “丫头们难得放松,就都去玩玩吧。”老夫人直接发话。 李珊若不是事先已经得知,此刻恐怕又要激动地跳起来。 “谢,老祖宗。”李珺带头说了一句。 “谢老祖宗!” 瞧着李珊溢于言表的样子,老夫人笑着宠溺地摇了摇头。 沙氏道:“京城里好玩好吃的确实是多,玲珑难得来,多走几处。” “是。”李氏点点头。 “若不然,等回去了,又要徒增遗憾不是。” 这句多出来的话,又让李氏的笑脸淡了些:“也不是那么着急回去。” 老夫人知道沙氏老毛病又犯了,瞟了她一眼。 “以后机会也不是没有,”谢氏突然接了话。“听说妹夫那货行也要开到京里来了。” “是?”李氏含着笑回道:“玲珑她爹年前就盘算好了,我们先来就是过来探探路子,让管事把地方选选。 “那你们准备一起都搬来?”沙氏惊讶地问道。 “嗯,这边安定了就一起接过来。” 李珺听李珊和陆玲珑聊天时说道,她还有两个庶出的幼弟,这说的恐怕就是了。 “那敢情好啊,靠着咱们,照应起来也方便。”谢氏道。 “对,还有些货运的生意到了京城里施展得能更广些。”李氏这一番说得扬眉吐气,也顺畅了很多。 “陆庭远把这家业做成这样也不容易,你跟着他便好好过吧!”老夫人不知道如何感叹了一句。 “他若不是有婉娘,有咱们李家、沙家做靠山哪里能做这么大!”沙氏可不这么认同。 “那也得人家有本事,有胆子去闯。”老夫人掷地有声。 谢氏附和:“娘说得是。” “几个哥儿能好好念书,得个一官半职最好。如若不然像庭远这般自己倒腾出一番事业,总比那些个坐吃山空的好。”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都认真地听着。 “姐儿们呢,虽然还小,但是以后也都要嫁人,到了别人家可不比自己家,该有规矩都要学起来。” “是!”沙氏这才偃旗息鼓地带头回道。 饭毕,大伙热热闹闹地说了一会话,李珺正欲先走,却被老夫人刻意留了下来。 “祖母,有事要吩咐珺儿?”李珺问道。 “是,你先坐下。”老夫人缓缓说道。 “你母亲病了这些日子你可曾去看过?” 李珺料到她要说王馥如:“父亲走之前去瞧了一会,脸色还是不太好,所以托父亲又买了些补药。” “嗯,还算有心。”老夫人既然问了,一定也是知道的。 因为小厨房里炉子不够只能去大厨房熬药。 “你母亲病了这么些日子,你没跟着侍疾,在别人家定是要被指着脊梁骨骂的。” 这是?李珺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是她自己不让她去的啊? 老夫人又接着说道:“但是,这新年景里,你个小姑娘成日呆在病床前也不是个事儿。” “多谢祖母宽容。” “你明白就好,无事也要去你母亲那里侍奉一二,省得惹些流言蜚语。” “是,珺儿知道了。” 老夫人又饮了一口茶:“另外还有一件事儿,不知道你父亲有没有同你说起。” 李珺摇摇头:“不知何事?” “你过了年就十六了吧?” “是。”李珺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父亲临走前,托你大伯母、二伯母代你相看着点亲事。” 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李珺没有作声。 “上回带你们去的那张总兵府上,还记得吗?” “记得。”李珺心里咯噔一下。 “张家夫人觉得你乖巧伶俐,想同咱们家做一桩亲事。”老夫人慢慢地说道。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同她说亲,除了张允还有哪个?李珺暗自叫苦不迭。 老夫人见李珺不说话以为是她害羞,继续说道:“她们家除了那大姐儿,还有一位公子年及弱冠,虽然是过继来的,但是生得仪表堂堂,如今也在那太学上舍念着书。” 李珺听完老夫人的这一番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张允在她眼里还真是挑不出什么坏毛病来,但是做同窗、朋友她是认可的,也不谈张允看不看得上她,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还不想成亲。 但是,她知道大赵国速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能定夺的。 可是如今这个糊涂父亲什么也没交代就离家远任去了,自己的婚姻大事还不是任由老妇人等做主?这可怎么是好。 老夫人看着李珺复杂的表情,又笑道:“这亲事也不是说了就一定能成,你父亲不在,我们自然还要帮你多看一看,但是这张家你也是知道的,当今的贵妃娘娘从小就是在张家长大的,圣上膝下唯一的皇子就是张贵妃所出。你嫁过去,绝对就是嫁到了皇亲国戚府上去了。” 181出行(上) 李珺琢磨了好一会儿,突然心生一计:“多谢祖母,只是李珺从小在外祖家,同生母一般,外公、家父都给了珺儿选择的余地,能否待珺儿自己相见过以后,两方都满意再决定?” 老夫人知道这丫头是有些主意的,相见?学她那亲娘私定终身?她虽然嗤之以鼻,但是依然好言好语地回道:“这有何难,自然可以。” 她是见过张家过继之子的,那身量比珉哥更还高出几寸,浓眉大眼,又是上舍里的头名,她会不满意?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张家的亲事李珺只能这样先对付了。 第二日,是同陆玲珑约好了出去的日子。 李珺先去了王馥如那里问候,还好,左儿说,比平时吃得多了一些,总归开始好转了。 其实,自李茂晟说母亲是因为她的出现自溺而亡之后,心中更加不想再看到她。但是老夫人既然那么说了,又不能不再去瞧瞧。 再等她去了芳香苑那里,陆玲珑也到了。 李珊大概是没睡醒,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坐在梳妆台前问:“还早呢,这年节才过了没几天街上人本来就少。” “那玲珑妹妹,咱们先去吧?”李珺调侃道。 “这……”陆玲珑还没反应过来。 李珊先着急地喊道:“哎!妹妹等等,我马上就好。” 她立刻乖乖地坐着不动,任由苇叶儿麻利地梳弄着,又换了一身俏丽的朱红小袄,三人这才出了门。 马车先载着她们去了京城里最有名的成衣铺子——戴娘子绸缎庄。 “姐姐喜欢这套吗?”陆玲珑最先挑了一件锦绣团花图案的裙装。 “嗯,好看。”李珊点点头。 “姐姐穿如何?”陆玲珑提议。 “我们又不缺衣裳!”李珊皱着眉头摇头。 “是母亲说的,就当给姐姐们的新年礼。”陆玲珑道。 “哎呀,我以为是你要做衣裳呢,早知道这样就不陪你出来了。”李珊也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 陆玲珑倒被说得不好意思了,看着李珺求救一般:“珺姐姐要不你挑一件吧。” 李珺摆摆手:“玲珑,就不要客气了,替我们同二姑姑说声谢谢。” 陆玲珑见二人都不肯,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母亲本来想喊裁缝到府里去做的呢,但是说这家样式好看。” 那成衣铺子的戴娘子突然走过来热情地问道:“小姐们看中哪一套样式了?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咱们可以送到府上去。” “不用啦!”李珊不耐烦地望着铺子外面。 陆玲珑不好意思地回道:“我们今日先瞧瞧,下回再来,不知能不能请师傅到府里去?” “当然可以。”那戴娘子依然彬彬有礼。 “那下次我们派人来请娘子。” “咱们走吧,肚子都饿了。”李珊心中记挂地是出去溜达。 “谁让你起晚了。”李珺臭她道。 “那姐姐们,我们先去用饭吧,我娘在明月楼订了位子。”陆玲珑又陪着笑跟过来道。 “明月楼?”李珺突然想起在杭州府听到的那个故事:“京城果真有明月楼。” “姐姐去过?”陆玲珑奇怪地问。 “没有。”李珺笑笑。 “那咱们赶快走吧。”李珊道。 “行。” 遂三人出了铺子,又往那明月楼去了。 “珺姐姐,你这衣裳是什么时兴的样式吗?”陆玲珑在马车上突然羡慕的问。 李珊也好奇地看过来。 “我吗?不过是爹爹请的绣娘做的啊。”李珺张开两只手臂,宽大的袖子垂直落下来,袖臂上各有几朵银丝小花。 “是啊,没什么特别的,我娘说我这衣裳才是如今最时兴的红裙。”李珊拍拍自己的裙摆,她那小脸被红裙衬着确实好看。 “但是,为何那戴娘子一直盯着珺姐姐看呢?”陆玲珑提出异议。 “是吗?许是看珺妹妹长得漂亮吧。”李珊笑道。 “姐姐又胡说了。”李珺娇嗔。 “那也是。”陆玲珑点点头。“姐姐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李珺无奈地被这姐妹二人奉承了好一会。 终于到了明月楼,本以为没什么人,谁知道那一楼已经被食客坐得满满当当,门口还挂着一块帘子,上面贴着大红纸:酉时停业。 “京城的酒楼生意这么好?”李珊一边上楼一边不敢相信地说道。 “人这么多,想来定是做得好吃吧!”陆玲珑笑道。 “还好妹妹早定了位子,若不然咱们要去别处了。”李珊庆幸。 “是啊,是我娘明智。” 三人由店小二引着上了二楼的包房内,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没有那么嘈杂。 “姑夫何时过来?”李珺问陆玲珑。 “过了这年。”陆玲珑回道。 “那你们以后也定在京城不会走了吧?”李珊好奇地问。 “有可能吧。”陆玲珑不太确定地回道:“真希望天天跟姐姐们在一起。” 李珊笑道:“那还不容易,现在老祖宗那院子里反正又没人住,你就住在那也能常跟我们一起玩儿。” “但是,家里还有弟妹们,若他们也都过来……。” “不是还有你姨娘她们在。”李珊道。 陆玲珑垂了眼帘:“娘总归要去照应,妹妹自然也要跟着去。” “好麻烦!”李珊撇撇嘴。 正说着,饭菜就上来了。 “咦?”李珊突然斜眼看着出去的店小二。 “怎么了,二姐姐?”陆玲珑并李珺一起抬头看她。 “那店小二也盯着珺儿瞧来着,我以为他是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但是他看你的样子却不是那种,好似很紧张,匆匆瞄了几眼便出去了。 “妹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李珺摸着脸颊。 “没有啊。”陆玲珑歪着头仔细盯着去李珺的脸看。 “没有!” “那大概是姐姐看错了吧!”李珺安慰她们,但是被她们说得李珺也有些担心起来,一桌子的菜也没吃出什么味道。 “这样吧,”李珊却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待会出去,珺妹妹把脸蒙上如何?看看还有没有人盯着你看。” “这样也正好可以防着那些登徒子。”陆玲珑愤愤地说。 “好。”李珺心中担心怕是这样也没有用。 “玲珑尽顾着咱们了,下午你想去哪里玩儿?”李珊问道。 “妹妹也不知道。”陆玲珑一副茫然的样子。 “那咱们去坐船吧,我哥说正月里御河那可以坐游船。”李珊兴奋地提议。 “好。”陆玲珑点点头。 出门时,李珺果真以帕子蒙上脸,但是却没再看到刚才送菜的那店小二出现。 182出行(下) 御河两边垂柳已经冒出来嫩绿的新芽新芽。河道两边有很多小贩在叫卖东西,炒红薯的、花生糕、豆腐锅贴,赤豆糊糊…… 船公已经在岸边等候多时,但是李珊见着那些吃的路就走不动了,非要拖着陆玲珑再吃点儿什么再上船。 逛了一会儿,李珺警觉地发现果真还是有人盯着自己。 “珊姐姐,玲珑妹妹!咱们赶快上船吧!”李珺轻呼。 “等一会儿。”李珊哪里肯。 “那,妹妹在船上等你们!”摊位前的人太多,李珺这一句刚说完,就被人群挤到了一边。 李珊同陆玲珑已经到了另一个摊位那里,也没瞧见。 李珺的声音却被吵杂的声音淹没了。她无奈地站在原地,很不安地扶着耳边的帕子,先回了岸边的游船上。 船夫整理着缆绳:“姑娘现在就走吗?” “不,船家再等一会儿,还有人没上船。”李珺焦急朝李珊等人张望着回应。 “好嘞。”船家道。 透过窗口,可以看到李珊同陆玲珑捧了几个纸包站在一个摊子前还吃着什么。 “果然一出来就收不住。”李珺摇摇头。 李珺又在她们俩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人。难道是自己想多了?李珺瞧着河里船的影子发呆。 还好,并没有等多久两人就回来了。买的吃食把桌几上都摆满了。 “热死了。”李珊一边说着一边把小袄夹都解了。 “珺姐姐,你尝尝这个糖,可甜了。”陆玲珑开了一个小纸包。 “不用了,”李珺有些心不在焉,问李珊:“逛够了?那就喊船家开船了?” “好,船家,开船吧!”李珊喊道。 船夫得令,立刻撑篙离岸而去。 河面上微风习习,熹弱的暖阳照在波面上,顺着那荡漾的水波顿觉浑身都懒洋洋的。 李珊正昏昏欲睡,突然看到河道中间停了两艘画舫,上面似乎有人在吟唱奏乐,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途中有经过的游船中也有人上去。 “船家那是什么?”李珊的瞌睡虫立刻被赶跑了。 “那是御河上的花舫。”船家介绍。 “是做什么的?”陆玲珑也很好奇。 “花舫比咱们这小船大且高,品茶听曲赏景都可以。” “那咱们也过去吧!”李珊兴致勃勃。 “好。”陆玲珑道。 于是,她们让船家也靠近,花舫甲板边上就有人架了板子过来,她们顺着板子就走了上去。 映入眼帘的男男女女们都三五成群地围坐在茶座上,喝茶饮酒。中间简单隔了一些山水屏风,最前面还有人在奏乐。 她们择了一个靠后的茶座坐下,立刻有侍女翩翩然走来伺候 突然,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笑盈盈地走到最前面,轻喊了一声:“诸位贵客,近日正值节庆,花舫有一场助兴之事想邀列位参加,得胜者花舫再赠一彩头。” “好啊,好!”众人都乐呵呵地击起掌来。 “什么赛事?” 那女子笑道:“得彩之法即是奏琴一曲。” “随便什么曲子吗?那怎么断输赢?”众人又问。 “自然不是,一会儿自有琴师来奏,能学得最像者即得彩头。” “诶呀,可惜没带了夫人来。”有些男子感叹。 “姐姐的琴弹得很好。”陆玲珑知道李珊爱琴。 李珊抿着嘴笑笑。 李珺也没瞧过这种斗琴之事,觉得很有意思。 琴师已经坐下,演奏起来。那曲子一出来,李珺就愣住了,这不是宜奴她们奉花坊那日准备比赛的曲子吗?她还学了好一会儿。 “是宜奴姑娘的曲子。”李珊也听了出来。 “谁?” “就是咱们京城里的有名教坊里的妓子。” “啊,妓子?”陆玲珑有些鄙夷。 “她们坊的辛女今年可是得了琴赛之魁。只是琴赛之后再也没露面。这首曲子是后来宜奴传出来的,也很好听。”李珊却很崇拜。 “哦,京城有这么多厉害的人物啊。”陆玲珑吐着舌头。 “可惜没让哥哥帮我去把谱子弄来。”李珊看到那琴师已经奏完了。 刚才主事的女子又上来了,案上不知道何时又多来了一块红布盖着的东西。 “那是什么?” 那红布一掀,众人哗然,原来是一把上好的红杉木古琴,琴身红黑发亮。 “哇,好漂亮!”李珊眼睛都亮了。 陆玲珑道:“姐姐喜欢?那就去试试。” “可是我记不得谱子。”李珊有些不自信。 “我刚才仔细听了一遍,念给你听一遍看看可对?”李珺有心相助。 “当真?”李珊不太相信。 “你听听……”李珺就着她的耳边低声哼唱。 “对,对。”李珊开心的抓着李珺的手。 两人又低着头,细说了一遍。 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人上去尝试。 但是一连几人只是弹了曲子最容易记住的一段音。 李珊鼓足勇气就上去了,平时懒散的样子丝毫不见了,一本正经地她竟然把整首曲子基本上都弹出来了。 李珺、陆玲珑都带头鼓起掌来。 众人也很捧场,连声叫好让李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慢慢走回来。 “看来姐姐得琴的机会很大。”陆玲珑雀跃不已。 谁知话音刚落,不知道从哪里又走出来另一位红衣女子。 “又是一位红衣美人儿。”地下也有人窃窃私语。 只见她抬起手,落下的时候李珺就知道李珊恐怕要输了,因为她的手法很娴熟,虽然也没那么熟练但是琴韵却比李珊好很多,听着也美。 众人亦喊起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珊的脸色看着慢慢变了:“怎么办?” “珊姐姐,说不定那夫人觉得你弹得更好。”陆玲珑自己也不确定地安慰道。 “唉……”李珊已经沮丧得不想再看。 李珺见状,犹豫了一会儿问道:“珊姐姐真的想要那琴吗?” “嗯?”李珊同陆玲珑都看着她。 “三姐姐,你有办法?”陆玲珑问道。 “或许,我可以去试一试。”李珺认真地回道。 “珺姐姐也会弹琴?”陆玲珑不敢相信。 “你可以吗?”李珊期盼地问。 “一试便知。”李珺说完就径自起身走向琴台。 183追问 “还有哪位?”那主事女子高声喊道。 自那红衣女子演奏完以后,其他人可能都自觉不如,一时无人再上去迎战。 “这里。”一个清亮的声音回应,正是李珺。 她还蒙着脸,回头望去能看到李珊同陆玲珑紧张地伸长脖子看她,那主事女子便做了个请势,李珺准备好屏气抬手,如行云流水一般,把那曲子又弹了一遍。 “好!” “简直比宜奴姑娘弹得还要好。”众人忍不住站起来鼓掌。 “咦,你瞧她蒙着面看上去长得像不像是辛女。” “对,好像啊!”又有人在那里说。 李珺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看过自己在琴赛演奏,正想赶紧下去。 突然那主事女子后面又走过来一人,把她往台后面一拉。 李珺惊得忘了尖叫,才转到那台子后面的厢房内,蒙面的帕子就被拽了下来。 面前赫然是一脸坏笑的高士林。 “小小谦!” 李珺下意识地往后一退,用袖子挡住脸:“你,你认错人了。” “哦?”高士林并不这样觉得。 “那你怎么会弹宜奴的曲子?” 他说完,宜奴姑娘竟然也从后面移步出来蹲身行礼道:“云公子。” “我不是什么云公子。”李珺继续反驳。 “你是李家人?”高士林继续问道。 李珺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前面厅内突然闹哄哄地吵起来,大概是李珊她们担心李珺,质问起来了。 高士林使了个眼神给宜奴,宜奴会意往前面去了。他继续面带笑意地欣赏着李珺这幅模样。 “公子真的认错人了。”李珺并不承认,还是执意要离去。 “人长得相像也就罢了,总不会声音、琴技也都如此相同吧?”高士林也无意阻拦她。 李珺顿住脚。 他从何时就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说这场琴赛都是为了试探她? 李珺不禁暗忖:在自己听过的说书人故事里,高士林这样的人恐怕就要算是狡猾之辈了吧?不过他却是如此。 高士林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又像老朋友一般继续问道:“你叫李珺?是李大人府上的?” 李珺心一横,叹了一口气,干脆转过身,袖子也不挡了,捡起帕子,然后质问他:“是张允兄告诉你的?” 高士林却不回答,刚才还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转而惊喜地笑着:“你认识张允?你真是小小谦?” 李珺愕然住嘴,他不是已经都知道了? “张允自己不敢确认,真的是你?”高士林激动地想要去抓李珺的手。 李珺下意识往后一缩。 高士林尴尬地搓搓手:“不好意思,为兄太开心了。不过小小谦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人就消失了?还成了李家的人?” 李珺一时感慨万千,不知道从何说起:“我……” “你果真是女子?”高士林又意味深长地打量她。 “是。”李珺也大方地承认道。 “我说怎么有长得如此俊俏的小书生呢?我每每夸你像女子他们还不信。你突然走了,为兄可是难过了好一阵子!” 李珺听了,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在下女扮男装有些隐情,后来找到了父亲,他亦代我向太学请了罪,不想再欺骗大家,所以没有及时向大家告别,就走了。”李珺歉意地说。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无情无义的溜走。”高士林并没有怪她。 李珺听了无奈一笑。 高士林又继续道:“前日听张允道,见到一个跟你长得一摸一样的人,不过是个女子,我一听,岂有错过之理?自然赶紧过来瞧瞧小小谦!” “哦,现在应该尊称你叫李珺小姐了吧?”高士林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李珺轻叹:“李珺即是本名,因为一些事情故而不得不化名。” 高士林点点头,一副很理解的样子。 李珺突然想起一件事,质问道:“那今日在成衣铺子,还有明月楼那店小二都是高兄示意的?” “哈哈,是,我让他们看了你的画像,再近距离辨认一下。后来见你们上了宜奴她们的花舫,干脆来一场“以琴认谦。” “就高兄主意多,我本来也没打算上琴台,若不是后来那红衣女子……” 高士林突然打断:“你可知道她是谁?” “谁?”李珺奇怪地问 “就是宜奴上次说的红莺姑娘。” “红莺?她没有找到她如意郎君吗?”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又回来了。” “难怪这琴弹得这么好。” “还是小小谦你最厉害啊!那琴赛竟然还夺了魁。”高士林敬佩地说。 李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没想到。”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天弹的是什么曲子?真的很好听。” “哦,那曲是叫做《清风吟》。”说到这里李珺突然想起李珊和陆玲珑还在外间等着呢。“高兄,与我同来之人……” 高士林仿佛早就知道她担心什么:“放心,她们俩已经和刚才那琴一起送回李府去了。” “什么?”李珺诧异:“那我……” “我们说你琴奏得好,宜奴在和你研讨琴技,等会再把你送回去。” 李珺无奈地摇摇头,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了。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 原来高士林从李珺入学以来,就一直觉得李珺面熟,问她是否曾经去江宁府?李珺诧异了好一会儿,原来之前在江宁府秦淮河边救人的贵公子就是高士林。 且他经常与宜奴等女子在一起,总觉得李珺也像是女子,但是又不敢确定。后来琴赛一事也是故意怂恿她一试,顺便让宜奴看看她到底是不是。 宜奴基本上也确定了七八分,但是李珺自己却突然走了。 “谜题就要揭晓,人却没了,本公子还在后悔,是不是那琴赛把你吓到了。” 若不是李珺现在大概对高士林有些了解,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什么预谋已久的恶人。 “幸好小女跑得快!” “嘿嘿,既然你现下找到亲人了就好。以后有什么需要本公子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高士林拍拍胸脯。 “确实有一件。”李珺道。 “什么?”高士林随口一说,也不想这小妮子这么快就要使唤自己。 “希望高兄能为李珺之前的身份保密,云谦的事情就此揭过。” “这当然没问题,宜奴那里也可以帮你保证。但是你在这京城里难说不遇见太学里认识你的人。” “是,闺中出门少,我会注意的。”李珺也有这些担心。 而后高士林又同李珺说了她离开太学之后的一些事情,才着人把李珺送回府去不提。 184夫人 李珊、陆玲珑自那日游船之后,对李珺景仰得很,李珊更是总缠着她教授琴艺。 “好了,珊姐姐就饶了妹妹吧。”李珺讨饶。 “你说你,这宜奴姑娘都把你留下来研讨琴艺了,咱们近水楼台,你可不得同我们好好说说。”李珊嘟囔。 “妹妹只是谱子记得牢一些罢了。”李珺自谦道。 “谱子可以记,那天赋还真是学不来,妹妹歇会再来。”李珊难得兴致不减。 陆玲珑在一旁一会儿泡茶,一会儿着人切果子,照顾起人来倒比她们俩人更像姐姐一般。 “珊姐姐,你也歇会再弹吧,小心手指头长泡了。” “好好好。”李珊再次走到那新得来的琴架前,掀起那琴上的绒布,又忍不住用按了按弦,低沉的琴音瞬间韵扬开来。 “你们俩说,这琴同我那个比哪个更好些?” “嗯……”陆玲珑听了,认真地两边瞧了瞧。 李珺知道那琴是高士林为了引出自己,自己花血本出的彩头。但是他的眼光不低,出手也向来阔绰,看得出来是件好东西。 “都很好,两个轮着弹呗。”李珺笑道。 “不行,这琴是妹妹赢的。”李珊有些不好意思。 这琴自那日拿回来就先放在了李珊房里房里。 “妹妹平日里对琴绝对没有姐姐这么上心,不若就放在姐姐这才能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李珺道。 “三姐姐好成人之美!”陆玲珑称赞她。 “那,那你们随时都可以来用,改明让我娘把这琴都搬到厢房里去,给咱们做个琴室岂不是更好?”李珊提议。 “如此甚好!” 晚上,沙氏那边同李氏等人都在老夫人院子里用饭,李珊嫌麻烦不肯过去了,老夫人便命人把饭菜都送了过来。 三人不受拘束,怡然自得。 又玩了一会儿,苇叶儿领着芹儿提了灯笼进来,原来她已经从一路老夫人院子找来,走得气喘吁吁。 遂李珺同她们告别先回去了。 “这灯笼?”李珺瞧着芹儿单手提着的,正是那日那奇怪的后院里“露星斋”采苓借给她的那只,今天被芹儿顺手用了。 “小姐怎么了?”芹儿好奇道。 “没什么。” 看来明日还是找时间还回去吧。李珺暗忖。 次日午后,李珺带了些白薇坐的糕点同那灯笼一起又到了那后院。 那照壁后面依然荒凉无人。 “采苓!采苓!你在吗?”李珺拍拍陈旧的木门,轻声喊着。 等了很久,采苓还是没有来。 李珺有些气馁,又用尽拍了好几下,门才开了,采苓疑惑地看着李珺,似已经不太认识:“你……” “还给你。”李珺举起手中的灯笼:“上次借给我的,多谢。” 采苓这才想起来,抿着嘴点点头,似乎很着急地接过灯笼,就要关门。 李珺又把手上的糕点塞进去给她:“这是小厨房自己做的,你尝尝。” “啊?”采苓很意外,一副受宠若惊地样子。 “采苓,快拿来!”里面突然有个声音喊道。 “哎,来了!” 采苓门也没来得及关好,就提着东西往回跑去。 门缝里的世界让李珺忍不住推开了这扇窄窄的门,吱吱呀呀,果然是旧了,响声格外大,李珺有些不好意思。 眼前院子里天井上面的阳光肆意洒进来,一边摆放了两盆娇艳的红梅,另一边有一盆幽香的白兰,好像正是那日采苓移植到小花园里的那种。还有几大株不知名的茶树,都细心地用干草围着,大概是为了保暖。 台阶下还有一只藤编的摇椅,上面摆着半旧的缎枕,两三只脚凳散在一旁。一个竹篮子里面还有好些碧绿的菜叶子。 采苓刚刚大概是在择菜? 李珺竟然有些羡慕这小院里的日子。 “你,你进来了?”采苓不知道又从何处跑出来,见李珺已经进来,只说了这么一句。 “不好意思,你门开着,那我就先回去了。”李珺为自己的不请自进致歉。 她正准备跨出门去,突然采苓在后面喊道:“小姐,小姐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李珺听到邀请:“我可以吗?” “可以啊!”采苓应道:“只是前面铺子有些忙,你跟我去那喝杯茶再走吧,夫人让我谢谢你的糕点呢!” “还有夫人?”李珺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里不是库房,是住家吗? 李珺想起自己那天的梦,忍不住跟着那采苓一起往院子那边走去:“请问采苓姐姐刚才说得是什么夫人?” “我家夫人啊!”采苓把正屋后面一道门推开。 李珺又呆住了,这哪里是后门,这门后面竟然个小铺子。 铺面不大,里面也就是摆着几张的木桌小凳,还有一侧临窗的隔间似乎是间茶室,里面正坐着一人。 阳光透过纸窗,照在她身上,看起来娴静安适,这是一个穿着半旧常服的女子,发髻简单地盘着,她面前的几上摆着精致的茶壶茶碗上。 她听见动静转身过来瞧着她们俩。 “夫人,就是这位小姐。”采苓介绍。 这就是那位“夫人”?看来自己想多了,娘亲怎么可能还在世。 这女子虽然没那么年轻,但是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气韵,也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哦。”她微笑地看着李珺。 李珺半蹲身问好道:“夫人,小女子失礼了。” 那女子突然意外地笑道:“看来,你已经识不得我了?” 李珺讶异她认识自己? “你是珺儿吧?”那女子问道。 李珺觉得这喊声好亲切:“是。” “你和你娘亲长得很像。”那女子爱怜地看着她。 “您见过我娘?”李珺不敢相信地追问。 “当然见过。”那女子自我介绍道:“我是你媛姑姑。” “媛姑姑?!” 陆玲珑的母亲是叫做李婉,是在李家姑娘里排行第二的,所以是二姑姑,这位夫人闺名是媛字?那她便是那个没人知道在哪的大姑姑李媛? 小的时候在李家,李珺除了自家院子里的人,唯一最亲近的就是印象里那个“媛姑姑”了。但是可能是久了,并不太记得样子。 可是媛姑姑怎么会住在这里,大家为什么都从来没有提起过,老夫人也不许别人过来探望呢? 185对策 李珺心里一下子冒出了很多疑问。 “进来再说吧。采苓去沏一壶普洱茶来。” “哎。”采苓立刻麻利地去了。 李媛伸手牵着李珺,她的手暖暖的,李珺顺从地跟着她进了屋。 茶室边上,上面还有几卷书册和砚台纸笔。 媛姑姑同李珺就坐在榻边闲聊:“你何时回来的?” “年前跟着父亲回来的。”虽然是初次见面,李珺却丝毫没有感觉陌生。 “三哥回来了?你那……后母还在吗?” “姑姑说的是?” “馥如啊,难道她想通了不在李家了吗?”她似乎真的与世隔绝了一般,对李家前面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李珺尴尬地回道:“没有,后母就在这最南边的院子,前阵子身体不适,还在修养。” “啊,我想多了。”李媛歉意地笑笑。 “姑姑呢?您一直住在这院子里吗?老夫人那吃年夜饭您也没去?”李珺试探地问道。 李媛付之一笑,没有解释。 “那天在花园子里看到采苓,听丫鬟们说老夫人不许人靠近这里,珺儿以为这儿是个库房。” “那你还来?”李媛说得轻描淡写。 “幸好好奇地来了。”李珺自嘲:“要不然怎么知道我们离得这般近。” “也是。”李媛也很开心。 “采苓她不听话,又偷偷跑到花园里头去栽花了吧?” 正巧采苓端了茶来,直低着头不说话。 “采苓姐姐栽的兰花,很好看。”李珺道。 “夫人,那兰花采苓救活了。”采苓解释道。 李媛依然是那温和的表情:“天地万物生死由命。你何必又移栽到那园子里去?” 采苓自知理亏:“采苓知道了。” 这时,外面突然进来两个客人:“掌柜的,来一壶茗香绿。” “好嘞。”采苓应声出去。 “咦,怎么是个丫鬟?”其中一人质疑。 “这露星斋本就是女掌柜开的你不知?” “哦?那咱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茶味可够?” “你错了,你若是要饮酒自有酒楼,你若是要饮茶这里绝对有值得品味之茶。” 看来这一位是来过的老客。 李媛示意李珺不要说话,两人又从那后门回了正屋。 “姑姑为什么会在这里开茶铺子?”李珺还是想不通。 “可以说是为了生计,也可以说是为了消遣。”李媛爱怜地拍拍她的手。 李珺不知道怎么评价:“姑姑一直住在这儿?” “嗯,隔一段时间会去乡下住住。”李媛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状态。 “就姑姑和采苓两人?” “还有采苓老母。”李媛指指另一边的厨房里。 刚才叫采苓的大概就是她母亲。 “那珺儿以后可以经常过来吗?”李珺询问。 “当然可以。”李媛笑道。 但是李媛为什么独自住在这里,她还是没说。 李珺很喜欢那里,所以只苦恼后面再找什么理由悄悄去。 谁知,这边还没想好,苏木拿了一本书册来,说是门房一个小厮送过来的,是李珺之前在雅文轩替买的书册。 她买过吗?李珺没有印象,待她翻了翻,那书册之中竟然有一张龙飞凤舞的似鬼画符的信笺,大意是找李珺有急事相商。落款一个“高”字。 李珺顿时慌张起来,这高兄又要做什么,遂问苏木:“那送东西的小厮还在吗?” “还没走。”苏木点头。 于是,李珺交代苏木:“赏他几个铜板,把那书册给她,掌柜的弄错了,不是这本。” 那信中高士林约了李珺见面,但是在这闺中如何总是出门,且与男子相见? 正想着的露星斋却是好去处。所以李珺在册子里留了另一封信,让高士林去露星斋里等。 高士林是个百事通,自然很快寻到了,待她再去时,就已经瞧见他在那里有滋有味地品起茶来了。 他见李珺从茶铺子后面过来,惊讶地很:“你早来了?” “你不用管!”李珺同李媛打了一声招呼,才喊了高士林到那茶室隔间里说话。 “到底什么事儿?高兄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又喊我出来做什么!” “不好了,那乐官孟艺找到了奉花坊。”高士林抱歉。 “什么意思?” “唉,他不知道怎么听说辛女已经回来,朝里最近不是来了燕国使臣嘛,他通知奉花坊让你在那宴请会上演奏那夺魁曲子。” “我何时回去了!”李珺无奈。 “就是说啊!宜奴也推说并没有。但是那孟艺摆下了狠话,宴请会你若不出场,那以后奉花坊在京里就不得再参与其他场子了。” “这是什么意思?”李珺感觉出来这是威胁。 “你说呢,差不多就是让她们关门大吉的意思吧。” “啊?那怎么办?” “就是说啊,所以本公子才迫不得已约你出来!”高士林焦急地摊着手。 李珺想了一番:“帮忙还帮出坏事来了。不是我不肯再帮忙,这次的忙若帮了,有一就会有二……” “就是这话,”高士林也道:“那孟艺家有个叔叔正好家父认识,所以还想找他通融换个人选去。谁知那孟艺说是上面指定的,他也没有办法。” “这可怎么办?” “树大招风是一点儿也没错,早知道应该得个第二就好了。”高士林讪讪道。 “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何用?”李珺臭他。 两人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李珺道:“干脆让红莺代替我去吧?我上回蒙着面,也没有别人认识,红莺只需当着众人的面把面纱取下来,公布自己即是辛女就好了。” “那你还有时间把那曲子教给她?明晚就是那燕国使臣欢迎宴会了!” 高士林的担心也不无道理,那红莺虽然弹得不错,但也不可能那么快把清风吟奏好的。 “那可不可以让红莺与我同时在台上,我奏完出来谢礼的是她呢?” “这个,倒是可以研究一下。”高士林摸着下巴思考。 “我们可以这样……”高士林说:“那欢迎宴这次并不在宫里,是摆在了上次作画的沁池边。沁池那里的守卫同我父亲都很熟,我事先去那台板子上把板子做活,琴台做高一些,你明晚只要弹完以后与琴台下面的红莺换一个位置就行了。” “如此能行吗?” “只能这样了,要不你就承认你是辛女吧!” “当然不行!” “那就这么办!” “那好吧……”这样两人商量定了,高士林就先回去了。李珺让他把《清风吟》的谱子带去让红莺练习,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李珺心中仍然不安,只好期望明日一切顺利。 186宴席(上) 这边才想好办法,李珺回到一乐居,沙氏屋里芙蓉又来了,脸上行色匆匆,像是刚跑了几个地方。 “芙蓉姐姐。” 如今,白薇她们都已经认得了。 芙蓉点头笑笑,向李珺行礼道:“三姑娘,夫人让奴婢来说一声,明儿是大老爷生辰,有好些客人上门,三姑娘明个装扮好了就去东院。” “大伯明日生辰?怎么没听大伯母说起……”李珺奇怪地问道。 “大夫人那里一直在准备,并没有惊动姑娘们。” “好,那麻烦芙蓉姐姐了。” “应该的,应该的。奴婢只是跑个腿而已。”芙蓉笑道。 “芹儿送送芙蓉姐姐。” “哎。”芹儿正要跟着出去。 “不用了,三姑娘不用客气,芙蓉还等着回去复命。”芙蓉推辞着:“外头冷,芹儿就别出来了。 “没事,上次跟你要的花样子……”芹儿还是跟着送了出去。 李珺却发了愁,既然是大伯伯的生辰,岂不是要准备生辰礼?父亲没交代,自己也没有经历过这些,这要怎么处理? 李珺想到了王馥如。她名义上已经是三房的正经女主子,这事儿要不要去问问…… 但是她如今养着病,估计也不会去。 李珺用过晚饭,便让芹儿去了一趟王馥如的院子那边,问问明天的事儿。 芹儿又去了老长时间才回头。 “怎么说?”李珺问道。 “夫人说往年她都是跟着老太太一起的。她病着又不好去祝贺,已经让左儿去老夫人那里说了,贺礼让小姐不用担心。” “好。”李珺虽然不喜欢她,但是也没什么特别让她讨厌的理由,反而觉得她可怜。 “夫人好些了吗?” “是,比正月里气色又转好了很多,说不定天再暖和些就全好了。”芹儿肯定道。 “那你明个到小厨房再熬一碗参汤送去吧。” “是,用老爷上次买回来的老参?” “嗯。” 这事虽然是问清楚了,李珺却还是心头难安。因为,她最担心地还是自己明日怎么找什么借口,从大门出去呢? 她辗转难眠地想了很久。 最后,还是预备从李媛那露星斋溜出去。 那日在露星斋同高士林见面,媛姑姑虽然奇怪,但是却没有问她。反而是她自己解释了一番,是自己到李家来之前京城遇到的朋友。 媛姑姑回得却是别的话:“你那朋友喜欢喝四季春,让他常来做客。” 李珺只得呆呆地回了句:“好。” 第二日,李府上下果然是一片繁忙景象。 李珺一早到了芳香苑,苇叶儿还在服侍李珊穿衣裳。 “我们也不认识什么人,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李珊理直气壮地说道。 李珺心思重,摇摇头:“说是这么说。但是二伯母关照了,怎么能不过来。” “妹妹你就是做事太认真。” “哪里……咦,玲珑妹妹呢?”李珺奇怪,她平日才是最积极的一个。 “她就住在老夫人院子里,可能不过来了吧。” 又等了半个时辰,李珊终于梳洗打扮好,两人才一同去了宗荣堂。 陆玲珑同李氏果然在那里。她今日穿了一件藕粉色的坠地罗裙,束腰满是玉色珠石点缀,小脸上也刻意描画了精致的妆容,只是反倒显得她更成熟了些。 “姐姐们来了!”陆玲珑热情地迎过来。 “妹妹来得好早。”李珊大大咧咧。 “还早呢!已经有客人来了。”老夫人正巧看到,装作生气得样子。 “客人?我爹不是在前院招呼着的嘛?”李珊拥到老夫人旁边撒娇。 “就你是个鬼灵精!什么都知道!”老夫人摇摇头。 “两个丫头起了吃了些什么?这里还有一些小葱煎的饼吃吗?”李氏已经让丫鬟到了茶摆了饼子、果子之类的在桌上。 “好。”李珊来者不拒,拖着李珺就不客气地坐下来。 “玲珑不吃吗?” “她已经用过了,你们吃吧。” 突然,门外苇叶儿领来了一位个子高挑的穿着华贵的小姐,正是笑脸盈盈的裴玖儿。 “老祖宗好!” 老夫人今日心情很好:“哟,这是裴公府上的九小姐啊,珊儿在里面呢。” “珊儿!” “裴九,你也来了!”李珊囫囵吞枣地吃完,便拉着她和李珺等人一起坐到院子门口的小亭子里聊天。 “这是我另一个妹妹。”李珊介绍陆玲珑。 “你真是好福气呢。”裴玖儿笑道。 “裴姐姐好。”陆玲珑见礼。 “你父亲他们也过来了?”李珊问道。 “是啊,你大伯那里坐了好些人,我母亲就让我来找你玩儿了。” “梵姐姐呢?”李珺问:“她今日会来吗?” “她吗?她父亲同你们大伯现在并不在一处共事,大约不会来吧!”裴玖儿猜测。 “那咱们玩些什么呢?” 李珊迫不及待地又把她们那日赢了琴的事儿,细说了一番。 “哇,没想到啊,你屋里还藏了个琴师?那柳先生可以请珺儿你去做助教了。”裴玖儿拖着李珺上下打量。 “没有姐姐说得那么夸张。只是我记性好了一点而已。”李珺谦虚道。 “走,去我屋子里看那赢来的琴,我能说谎吗?”李珊又要拥着裴玖儿去了芳香苑,去欣赏那新得来的琴。 李珺无奈地摇摇头。 “那玲珑妹妹会什么?珊儿身边可别是藏龙卧虎的!” 陆玲珑一听说到她,搓着帕子,低下了头:“姐姐抬举了,妹妹什么也不会。” “我的妹妹们确实都很厉害,你羡慕也没用。”李珊嘻嘻哈哈地笑着。 “那你下次要摆东道,让咱们见识见识。”裴玖儿怂恿她。 “那有什么难的。”李珊拍着胸脯:“就怕你们不来。” “对了,今个我确实还得早些走。”裴玖儿想起来。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今晚在沁池有迎燕国使臣的歌舞宴,听说奉花坊那有名的辛女回来了,也会去献曲的,我跟哥哥们说好了去看。” “真的?那我也想去!不过我哥哥们已经被我父亲都送去书院了。”李珊苦着脸。 “有哥哥也没用,想去得有门令。” “为什么?” “为了安全呗,昨日开始沁池边就行了戒严令。我哥哥他们都被召去了。” “那你怎么去?” “哥哥晚些时候会把令卡送来,家里马车带我过去。” “那你哥哥能多弄一些吗?”李珊无比渴求地问道。 裴玖儿有些为难:“你父亲、你大伯不都在朝里,今日沁池之宴会,凡四品以上官阶都可在礼部领那门令卡去的。” “四品以上?我大伯可以?” “是啊,不是我不想办法帮你,今日因为是有燕国使臣。我哥哥让我进去还是担了风险的。” “这样……”李珊的心早就这歌舞宴给带走了。 187宴席(下) 午时,老夫人那里来喊用饭李珊也无精打采的。 席上,倒是又坐了好些陌生的面孔。老夫人同谢氏同他们家长里短地聊着,大嫂嫂杜氏难得也陪着一起在应酬。 李珺只认得那日拜访过的总兵府的郭夫人,沙氏、二姑姑李婉也都在一旁陪着。 张家人怎么也来了?李珺暗道不妙。 于是刻意拖着李珊坐在了最边上。谁知,那陆玲珑似乎非要坐到自己母亲面前,又把她们也拖了过去。 张夫人听到声音,转过来看认了出来:“是珺儿吧?” 李珺干笑了两声:“是,夫人好!” 李珊也在一旁行礼:“夫人有礼。” “这个是珊儿?”张氏似乎不太确定。 “正是。”李婉似乎已经同张夫人熟络了很多。 席间,听到其他夫人的谈话,李珺大概理清,今日来的还有杜氏、谢氏两边的女眷亲戚。 男方都在正院外间饮酒。 “大姐儿今日也去那使臣宴?”老夫人问张夫人。 李珺这才发现张淑彤确实没来。 郭氏笑着回道:“是啊,贵妃娘娘早就把她接了去。” “大姐儿真是好福气。”说话的是大伯母谢氏的旁边的中年妇人,其眉眼间与大伯母还有几分相似。 另一边大嫂嫂杜氏一直在侍奉的还有一位老太太,年岁比老妇人还更长一些,是杜老夫人,杜氏的祖母。 那杜老夫人眼神似乎不怎么好,杜氏一直在告诉她这席上坐了哪些人。 “听说燕国这次是为了交好而来,皇上自然龙颜大悦。”又是大伯母旁边那妇人。 “富大人此次可是立了大功?前些日子怎么京有奸细近日混入的传闻。”郭氏似乎也听说了,且言语之间对那妇人很敬重。 “所以,这年都没过安生。”那妇人又道。 “今日姐夫还有公务?”谢氏一边忙着布菜一边问。 那妇人点点头。 “这位就是大伯母的亲戚?”李珺悄悄问李珊。 “嗯,算是表姐吧!”李珊回道。 李珺刚才进来跟着李珊一顿夫人伯娘地叫完了,哪里还分得清。听说大伯母的伯父即是当朝谢相,这位夫人就是谢相之女了?难怪这一桌人都围着她。 “上回混到京里的,听说是天寿国奸细?是真的吗?”沙氏不知道也插起了嘴。 “这是朝廷机密,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老夫人提醒沙氏。 其他夫人都尴尬地笑了笑。 “二嫂尝尝这清蒸乳鸽。”李婉跟着说了一句。 沙氏脸上有些难堪地收了筷子:“不过是听些朋友说的。” “你那些个朋友啊,不要也罢,还不如以后同我们自家的媳妇们走近些。”老夫人道。 “知道了,母亲。”沙氏今日也异常乖巧。 李珊一句话没说,因为她心里面惦记的着沁池使臣宴上的歌舞。 于是,饭毕就跑去老太太面前磨耳朵。 “你大伯今日自然不会去,你们就在院子玩吧。”老夫人不想惹是生非。 谁知这话正好被旁边的郭氏听到了,笑问:“珊儿这是要去沁池看晚上的歌舞宴吗?” 李珊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是。” 郭氏又问李珺:“珺儿也想去看吗?” 李珺冷不丁愣了一下,李珊用手一拱她立刻点点头:“是,是。” “那有什么难的。待会让允儿带你们去那找你们伯父就行了。” 允儿?张允?李珺想起老夫人说的那桩亲事,赶紧摇摇头:“那不用麻烦了,不用了。” 李珊怎么肯放过。 “多谢夫人!” 陆玲珑在一旁悄悄牵着李珊的袖口。李珊知道她也想去,遂又道:“我玲珑妹妹也能跟着吗?” 郭氏瞧了一眼笑道:“去吧,一起去。” “太好了。”两个姑娘笑成一团。 “还不谢谢夫人!”李婉在一旁提醒。 “多谢夫人。” “那真是要多谢夫人了!”老夫人带头道。 “多谢夫人!”谢氏、沙氏等一同道谢。 “不过是举手之劳!”那郭氏笑道。 李珺一抬头,却正好瞧见老夫人朝自己望了自己一眼,看似不经意,那眼神的意思即是:你正好可以相看相看。 李珺并没心思去想怎么拒绝,因为她心突然发现这正是个好机会,正好不用再找借口自己先走,只是这张允该怎么面对呢? 见到张允之后,她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再去面对,那高士林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已经把她的身份告诉了张允。 张允趁着李珊她们没注意的时候,落在后面质问李珺:“你真是云谦?” 李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听高兄说了真的不敢相信。”张允还些不敢看李珺。 李珺也很无奈:“高兄那张嘴是不指望了,望张兄保密。” 张允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个自然。” 前面陆玲珑回头看到了这一幕,悄悄地问李珊:“珊姐姐,你可知道那张公子是要同珺姐姐结亲的?” 李珊本来只顾着开心地左右看看,乍一听道:“什么?不可能吧?” “我也是听我娘说。”陆玲珑解释。 李珊也回头望了一眼二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何却泛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并不知道。” 她虽然大大咧咧,但是也没怎么同外男接触过。 那日在张府,这张家公子不明所以地抓着她的手腕,她已经暗自心中砰砰跳了数日。 今日又见到,她心中竟然还有一丝窃喜。但是听了陆玲珑刚才这么一说,瞧过去:这张公子瞧着人倒是还不错,今日也没那么凶狠了,还对着珺妹妹说笑…… 珺妹妹说来和她一样过了年已经十六了,长得又比自己更标致些,人家张公子看上她也不无道理。 李珊刚刚兴奋起来的心,不知道怎么又低落起来。 “珊姐姐,你们等等我。”李珺却不知道她心里想的这些,正好赶上来。 李珊回过神来,道:“哪里快了,是妹妹你走慢了。” 再回头那张家公子却不见了。 “咦,张公子呢?” “哦,他先进去了,让咱们在这等一会儿。”李珺解释。 不一会儿,张允果然出来了,不过后面还跟了一人,竟是高士林。 李珊眼睛一亮,在李珺耳旁低语:“这就是那日蹴鞠赛上裴九说最厉害的太学生。” 李珺暗笑:“有那么厉害?” “嗯!”李珊又看了高士林一眼,正巧高士林在朝李珺眨眼。 李珊却不由面色绯红:“反正裴九觉得他不错,咱们快,快进去吧!” “姐姐,等等我。”陆玲珑反倒被落在了后面。 188歌舞宴 高士林找的看台位置很好,基本上无遮挡地能看到那歌舞台。大家都坐下来后,他悄悄绕到李珺旁边指了指正前方的琴台。 李珺深知其意的点点头。 “燕国外使在哪里?”陆玲珑也从来没瞧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 “自然不会坐在咱们旁边啊,咱们哪里能瞧见。”李珊笑她。 张允指着一边道:“你们瞧,那边的亭子里,两边都站了宫女侍人的便是。” “哇,好漂亮。宫里的侍女都像是小姐一般。”陆玲珑感叹。 “不知道裴九在哪儿?”李珊到处张望。 “你朋友没说在哪吗?人太多了根本看不清。”张允。 “是啊。” 好多公子小姐都熙熙攘攘地围坐在沁池两遍的看台上。 池中央便是歌舞台表演的地方。有一朵荷花形状的台子,四面用烛火装点着,映在水中,熠熠生辉,如同天上瑶池一般。 “还好在门口遇见你,若不然找父亲大人还不知道要找到几时。”张允庆幸地同高士林说。 “本公子就是在门口迎接你们的!”高士林嬉笑。 “只是那边看台好像有好些咱们上舍的人,不会认出云,李姑娘吧?” “没事儿,这台位子好,又安静。他们看不到这里!”高士林保证。 “是,多亏高兄!”这么想着张允又朝李珺看了一眼。 她却突然扶着额头很痛苦的样子。 “李三姑娘怎么了?”张允紧张地问道: “突然有些不舒服。”李珺不好意思道。 “怎么?妹妹,你哪里不舒服了?”李珊这才发现。 “可能路上吹了些冷风。” “那怎么办?这歌舞马上就要开始了……”陆玲珑可惜地看着前面,池中荷花台上已经有鼓手在击鼓。 “要不去找大夫吧?”张允也很担心。 “没那么严重。”李珺立刻阻止。“我想我只要回去歇一会就好了。” 李珺朝高士林使眼色。 “要不,”高士林立刻站出来道:“我先把李姑娘送回李府去吧?歌舞马上就要开始了,既然进来了,张允你就陪她们看完了再走。” “是啊,你们不用管我。”李珺也附和。 李珊看看台上又摸摸李珺的额头:“妹妹不是发热了吧?” “没有,就是心口吸了冷气难受。”李珺又装作恶心的样子。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张允自告奋勇地站起来。 “不用,不用。”李珺又摆手。 “好了,我有马车。”高士林见越说越乱,直接把张允又按回位子上,又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张允才疑惑地看着他坐下。 李珺也轻扶额头,站起来,挥挥衣袖就要走。 “妹妹若真是不舒服得很,还不如直接去医馆?”李珊提议。 “这眼下,医馆怕是也关了门吧?”陆玲珑道。 “我不过是有些不适应这里,姐姐和玲珑妹妹安心看这表演吧,也许我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李珺说着逃也似的跟着高士林往荷花台子后面去了。 沁池荷花台的另一边二楼看台上。 “孟大人,你确定今日奉花坊的辛女一定会来吗?” “放心吧,柳大人,下官已经给奉花坊下了死令。还是多亏信王世子赵大人提醒,说在花舫上见到辛女。下官去问时奉花坊的态度吞吞吐吐,她们岂敢用奉花坊的身家性命做赌?” 赵德丞解释:“本官也只是恰巧听人说花舫上有琴赛,获胜之人就像琴魁辛女一般蒙面,琴艺高超。孟艺大人为这使臣宴发愁,下官就提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啊,按理说这使臣宴也不需要办得这般好。但是皇上说正月里元宵灯会没办,此刻就办得热闹一些。所以这节目自然就把本官想得头都大了,本来每年的琴魁都要到宫里献艺的,这次她们要逃了怎么行?”孟艺振振有词。 “那你再去确认一下,不要名头报上去了,辛女没来!奉花坊关门事小。皇上丢了脸面这可关系着你我的脑袋。”柳祚昌盯着那荷花台道。 “柳大人说得是。”孟艺得令,立刻前去。 两只舞曲之后,便是奉花坊的奏乐表演。 这次,让众人万分期待的辛女如期而至。 一如那一天教坊琴赛的装扮,青衣飘飘,至清至简,遥遥远看,倒似那荷花仙子自瑶池翩翩而来。 清风吟乐响起,看台上本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立刻安静,仿佛一点声响都影响这清风送来的音律。 柳祚昌此刻确定这便正是辛女本尊。 奇怪的是赵德丞,突然起身,几步走到了看台最前面。 “赵大人?”柳祚昌以为他被音律吸引:“怎么样?琴技高超吧?” “是!”其实,赵德丞是想要看清那辛女的模样,但是无奈这荷花台距离太远,只能看见那一抹青色,还有那隐隐约约的眉眼。 是她吗?那日在谢相宴请上蒙面的青衣侍女?帮他扶住汤盏、以茶代酒的聪慧之女? 他并没有见过辛女,那日在御河上同别人在游船上议事。突然听到前面花舫上传来琴声。 自那花舫上下来的游人吵吵闹闹地说那是奉花坊的辛女。他先时没在意,突然看见一个蒙面的青衣女子从花舫另一侧上了一艘游船。那女子的模样就像是那天没找到的青衣侍女。 于是他立刻着人去追,但是最后慢了一步。花舫上的人都说就是那赢了琴赛的辛女模样。 他打听过,辛女本来就神秘,自教坊琴赛之后就没出现过,那青衣侍女也正是琴赛那日出现在蒙面宴席上的。 她们是不是同一个人?赵德丞轻扬嘴角,看看便知。 这么想着,那辛女似乎已经奏完,众人都唤着她的名字:“辛女!”“辛女!” “马延。”赵德丞立刻招手:“把那辛姑娘请来。” “看来世子对辛姑娘很感兴趣?”柳祚昌捋着胡须笑道。 “能得柳大人、孟大人如此赏识琴师赵某人也想见识见识。”赵德丞道。 “是,”柳祚昌话才说了一般,突然那边看台上那辛女当中摘下了面纱,大方地向向四面行礼谢幕。 “哟,今个倒是直接揭了面纱了?”柳祚昌认了出来:“那不就是红莺姑娘嘛!原来红莺姑娘就是辛女!” “红莺?”赵德丞看着台上含笑致谢的女子疑惑地问。 “是啊,奉花坊地姑娘,之前消失了一阵子,本官说呢怎么奉花坊突然冒出一个什么辛女弹琴这么厉害?红莺姑娘原来琴技就不错!看来去度了‘真经’啊!” “辛女就是红莺!”那些看台子上也有认识的,都议论纷纷开来。 柳祚昌再一转身,赵德丞竟然不知何时已经下了看台。 “咦,赵大人!怎么突然歌舞也不看了?”柳祚昌在上面喊着,但是赵德丞已经听不见了。 “爷,已经知道辛女就是红莺姑娘,就好找了。”马延紧跟其后。 “不对。”赵德丞走得飞快。 “什么不对?”马延紧张起来。 “她不是她。” “不是?”马延缓了半天才悟出来:“辛女不是那日的青衣侍女?” “是!” “什么?”马延更糊涂了。 下一个节目是燕国的胡人舞,燕国舞步更大更豪放一些。旁边还有好些伶人吹着人面笛埙,不一样的异域风情。看台上众人也跟着再欢呼。 赵德丞已经到了后台,那奉花坊的人正在搬箱子收拾东西,他见孟艺也在便问道:“孟大人,辛女何在?” “赵大人?”孟艺此刻重任完成了一半,已经没那么着急。很有耐心地指引:“不就在屋里嘛!” 果然,顺着孟艺指的方向,那青色衣裳的女子同那奉花坊地宜奴姑娘正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着一些什么。 189跟寻 下一个节目是燕国的胡人舞,燕国舞步更大更豪放一些。旁边还有好些伶人吹着人面笛埙,不一样的异域风情。看台上众人也跟着再欢呼, 赵德丞已经到了后台,那奉花坊的人正在搬箱子收拾东西,他见孟艺也在便问道:“孟大人,辛女何在?” “赵大人?”孟艺此刻重任完成了一半,已经没那么着急。很有耐心地指引:“不就在屋里嘛!” 果然,顺着孟艺指的方向,那青色衣裳的女子同那奉花坊地宜奴姑娘正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着一些什么。 马延见赵德丞一直愣在门口,着急地问道:“爷,她是吗?” 赵德丞失望地挥挥手:“走吧。” “当真不是吗?把她抓来一问不就行了?” “不是,我们可能看错了。”赵德丞有些泄气。 马延又超四面指道,“您瞧,这里,那里有好些青衣蒙面的女子。” 那孟艺听了半句接了话茬:“是啊,赵大人,您说这京里的贵女们怎么这么喜欢跟风,辛女画雾眉,她们也画;辛女穿青衣,她们也穿;辛女蒙面,她们也蒙……真是看不懂。” 赵德丞回头一看,果真有好些蒙着面的年轻女子,一边看,一边对着荷花台上欢欣鼓舞。 赵德丞不禁自嘲,自己是不是也魔怔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至于费那么大周折找寻吗?算了! 于是,他同孟艺拜别,便出了沁池大门。 “爷现在是要回去了吗?”马延问。 “不。” “王爷之前派了人来,说让您结束了到前面一同回去。” “你去吧,就说我还要同士林再聚聚。” “太医让您少喝酒。” “行了,我自有分寸。你去把王爷送回府去早些休息。” “王爷又该说小的了。”马延有些为难。 “去吧!”赵德丞命令。” 马延无法,只得先一步走了。 沁池门外,赵德丞才走出去,忽然听到打另一边传来一个少女娇嗔说话的声音:“哥哥!德丞哥哥在哪里?” 正是高氏兄妹,旁边还有一个赵兴宝跟着,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应该还在沁池宴上。”高士林却有些不耐烦地样子。 “你说好今日陪妹妹,结果一直没去娘娘那里接妹妹!哼,不行,你现在必须陪妹妹去找德丞哥哥!” “哎呀……”兄妹俩吵吵闹闹眼看就到同他迎面相遇。 但是赵德丞不知道为何,一个转身闪到树旁,躲了过去。 不是正想找人说话聊天吗?赵德丞扪心自问,又好像不是,只想一个人待着。 这时,从那沁池里面闪出一个青色的、蒙面的身影,那身姿一看便是一位窈窕少女。赵德丞心头一动,默默地跟了上去。 李珺本来觉得今晚无比顺利。 因为高士林设置的机关让她和红莺瞬间换了一个位子,也没有被人识破。于是两人趁乱跑了出来。 谁知高士林正准备要送她回去之时,这么巧,就遇见了赵兴宝同他的宝贝妹妹高圊卓,李珺只得先躲了起来。 现在高士林脱不了身,李珺只能自己想办法回去了。 旁边也没看到什么马车,还好这里距离李府并不远,李珺就加快了一些脚步,刚拐到一个巷子里。 突然,一个黑影闪出来挡在了前面。 难道是歹人? 李珺恨自己,没把在海州那铺子里得来的匕首带在身上。 这可怎么办? 但是迎着光看到对面那人的一丝面目,李珺紧张的神经又松弛了下来,因为拦着她的竟是赵德丞。 虽然李珺的脸上蒙着面纱,但她还是心虚地用袖子挡住脸。 赵德丞冷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他在后面跟了一段路,开始只是觉得她一个人躲躲闪闪地有些蹊跷。 后来看着身型举止越来越像是自己要找的那青衣侍女,怕她又要消失,所以干脆在巷口直接拦住了她。 眼前的女子一开始确实被自己吓得停住脚步,惊恐的表情在恍惚间不知为何又变成了质问,还用宽大的袖子挡在面前。 他也觉得自己冒失了一些。 不过她却是有些奇怪。 “你,认识我?”赵德丞试探地问道。 李珺愣了一秒,什么?他到底认不认识自己? 李珺定下心来,轻咳一声:“并不认识。” “你撒谎!”赵德丞反驳道。 “随公子信不信,但不知为何挡住去路?”李珺也很无奈,干脆直接问他。 赵德丞几步走到她近前:“敢问,姑娘是不是在谢相宴请之日曾经帮在下扶了汤盏?”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跟来?那个老头子就是当朝谢相? “不是。”李珺矢口否认:“我那里知道什么谢相、汝瓷。” 但这话一说出来她自己就捂住了嘴巴。 “那姑娘怎么会知道汤盏是汝瓷?”赵德丞心中惊喜地反问。 李珺懊恼不已。 “对,我帮你扶了怎么了?不是没打碎吗?”她干脆大方承认。 “那姑娘是不是那日在宴席上还帮在下把酒换成了清茶?”赵德丞又接着问。 “是!” “为什么?”赵德丞又走近了一步。 “因为……” 李珺一边想着对策一边迟疑地后退:他肯定不知道自己是云谦吧?否则怎么会同自己啰嗦这么半天?恐怕早就掐着自己的脖子喂了十颗药丸了。 遂李珺清了清嗓音道:“因为小女子觉得公子您不想饮酒,那些人又难以拒绝,才出此下策。” “你好大的胆子!”他这次直接抓下了李珺那挡在面前的手腕。 没了袖子遮挡,李珺顿时感觉他的目光仿佛马上就要揭穿自己一般:“你,你要做什么!” 她越想要挣脱开来,赵德丞反而拉得更紧,李珺瞬间被他半拥在怀里,无需抬头就能瞄到他下巴那浅浅的胡渣印。 她的心颤了一下,不敢动弹,轻声质问:“我可是帮了你!” “是,所以我想寻你。” “寻我做什么?”李珺低着头问。 “你可愿随我回府。” “随你回府?”李珺愣住。 “你放心,赏金不会少的。”赵德丞松开了一些对她的桎梏。 李珺这才大胆地喘了几口气:“你这是要拐我回去做丫鬟吗?端茶倒水我可不在行。”李珺拒绝。 幽暗的巷子里,只有旁边住家门头上的灯笼,散发出来的微弱的光。赵德丞看着她黑亮的眸子,眉眼似曾相似,突然觉得已经认识她很久了一般。 “或许你还会别的?”他鬼使神差地搭着话。 190躲避 那面纱后面一吞一吐的气息,还有这纤纤细腕,让赵德丞心中莫名地有一种想要亲近之感。 “你什么也不知道,就要带我回去?”那声音顿时也觉得悦耳。 是啊,自己要带她回去做什么?赵德丞有些恍惚。 “小女子只是一介女流,公子可能看错了。” “不……”赵德丞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旁边的灯笼不知怎么掉落下来,赵德丞顺手把她往旁边一推,把那灯笼踢到地上。 这么一个空档,李珺趁机往另一边的巷子跑了去:“多谢公子厚爱!后会有期!” 赵德丞回过神来,立刻跟在后面追去:“姑娘!” 但是,这回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赵德丞把附近几条巷子都找寻了一番,也不见踪迹。 难道是上了天的仙子?赵德丞抬头望望天上那一弯朦胧的新月。 回到刚才的巷口,地上灯笼的挂绳也已经被烧毁了,一阵寒风吹过,那里只剩下那烧坏的灯笼架子,簌簌颤动。 灯笼怎么会这么巧掉落下来? 另一边,李珺不过刚出了那巷子口,就听见后面追过来的脚步声。 今日难道真要栽在他手里了?李珺一着急更加不知道往哪里躲。 突然旁边围墙上跳下来一人,李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揽腰抱着跳了上去又迅速落到了围墙里面。 待她定睛一看,竟是任渲。 “任……”李珺刚想问话,他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样子。 李珺立刻又收回后面半句,就听到外面有人奔走的声音。 还好,及时躲了起来,李珺屏住呼气慢慢吐露,这住家屋子里的灯亮着,似乎有人在里面。 院子里面湿冷,李珺本就穿得不多,冻得搂住肩膀,旁边任渲大约发现了,把自己的斗篷大半都盖在她身上。 二人又在那墙下面待了一会儿,直到外面听不到声音了,任渲才又带着李珺跳了出去。 “多谢将军。”李珺拱手。 任渲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径自往前面走着。 李珺加快几步跟上。 “任大人,怎么会在这里?”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任渲终于开口道:“同兴宝一起来的。正巧看到赵德丞鬼鬼祟祟地跟着你,便跟上来了。” 李珺吐吐舌头:“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还笑得出来?”任渲不满地看她。“我若没瞧出来是你,决计不会出手。” 这话一说,两人都尴尬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李珺先开口自嘲:“赵大人他并不知道是我……” “你上次做什么了?他这样跟着你?”任渲大概也听到了些什么。 李珺只得把她被高士林诓去替奉花坊赛琴,又误去了那宴席上帮了赵德丞等等事情都细说了一番。 “你就是辛女?”这下轮到任渲惊讶了。 李珺此刻已经把面纱拿下来了,见他不信,复又蒙起来:“如何?” 月光下,李珺眉心的花钿衬得她闪亮的黑眸,竟比那新月还让人移不开眼。 “大人?”李珺见他盯着自己:“难道不像吗?” 任渲忽而清醒过来,迅速别过头看着前面道:“我并没有瞧过那辛女。” “哦,那刚才小女在沁池奏琴,大人也没有听到?” “听到一些,使臣宴在旁边。” “大人今日当值?那怎么能出得来?不需要在一旁护卫吗?” “今日是陪同去的,并不当值。” “这样……上次小女父亲走的时候,在城门楼上看到大人,没有看错吧?”李珺突然想起来。 原来她也看到自己了,任渲竟然心中觉得漾起一丝暖意。 “是,曾经去那里巡查。” “原来如此。” 两人慢慢说着,走到露星斋门口,那里的灯笼还亮着。 “这茶铺?”任渲见李珺朝铺子里面张望。 “这茶铺是我大姑姑开的,后门能到直接到我那院子里去。”李珺解释道。 “好,那你进去吧,我也要去找兴宝了。” “好,今日麻烦大人了,大人慢走!”李珺满含歉意地解下斗篷还给他。 “你进去吧!”任渲接了也转身离去。 “小姐!”茶室里采苓正巧端了一桶水出来要倒,见李珺这般打扮进来,自然是吓了一大跳的。李珺示意她安静,悄悄地进了门。 “这是哪里玩儿了?”李媛在茶室隔间,听到动静,也披了了衣裳出来,打量她。 “今日倒打扮得漂亮!”李媛夸赞她。 “姑姑莫取笑珺儿。”李珺不好意思道。 “那这样是去做什么了?”李媛一面嘱咐采苓关铺门,一边问。 “同珊姐姐她们去沁池,走散了。”李珺解释。 “走散?!那你怎么回来的?”李媛关心地问。 “采苓看到好像是有人送小姐回来的?”采苓看似无意地透露着刚才的信息。 “没有,是,是珺儿自己回来的。”李珺连忙否认。 “这大晚上没遇到什么坏人吧?”李媛又朝窗外张望了一番,已经没有人影了。 “没有!”李珺也跟着看了两眼。 “那就好,外面冷,快进来暖和暖和。”李媛把李珺拉进了茶室隔间里。 隔间里点着炭盆,小几上摆了好些书卷笔墨。 “姑姑在写什么?”李珺好奇地问道。 “就是帮周围的人代写一些书信。”李媛简单收拾了一下。 “啊?没想到姑姑还做这些事。” “茶铺生意并没有那么忙,且这也是积善。”李媛解释道。 “姑姑就是好心。”李珺赞道。 李媛含笑,给她倒了一杯茶,而后拉着她的手到:“莫怪姑姑多嘴,刚才采苓不说,其实姑姑也看到了,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事?怎的从外面回来到露星斋来?那男子是?” “姑姑看到了?”这茶室隔间的窗户正好对着外面。 “那是一位官人吧?”李媛猜测道。 “是,是有人送珺儿回来的,珺儿真的没有遇到什么事,那位大人也是认识的,路上遇见了就顺便送了珺儿回来。” 李珺不想解释的那么仔细。 “好,这女儿家晚间一人在外行走确实危险,等会儿,让采苓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麻烦姑姑了,珺儿因与姗姐姐他们走散了,怕一个人进去,门房那里说闲话,所以才到露星斋来。” “嗯,没事。你随时都可以来。”李媛道。 李珺内心里感谢李媛没有再追问,自己今日遇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只觉得好累,累到刚回到到一乐居,芹儿、白薇等人洗脸水还没打好就睡着了。 191斥责 第二日,李珺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姑娘可算是醒了。”白薇似乎有些担心。 “怎么了?”李珺觉得头昏昏沉沉的,看来多睡了也不好。 “您从没这样过,白薇还以为小姐您病了。”白薇解释。 另一边,芹儿大约是听到她们说话,端了粥汤进来:“小姐,不是芹儿多嘴。夫人今日大好了,已经去了老夫人那边请安,可姑娘睡到现在,有些……” “夫人好了?”李珺起来把青丝拢到一边,接过白薇递来的上衣穿上。 “二小姐不是日日睡到午时,也没见二夫人怎么样她。”白薇回了一句。 芹儿朝她瞟了一眼,没好气地骂道:“你知道什么?” “好了不要吵了。”李珺自己挑了襦裙。 前些日子去看王馥如,她还有些病歪歪地一点儿精气神也没有,今日怎的突然就出来了。李珺带着疑惑,迅速梳洗好了便赶去了老夫人那里请安。 果然,宗荣堂里,王馥如同老夫人一起端坐在小佛堂念经,脸上气色虽然并不是特别红润,但是同老夫人说话的声音有力,应该是大好了。 “祖母好。”李珺装作惊讶地样子看到王馥如:“母亲,您好了?” 王馥如看起来与以前一样对她的态度倒没什么变化,温和地招呼李珺起身。但是李珺总觉得她还是有些不一样了,具体什么地方不一样,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 可能是大病了一场,好久没见她出来了吧。 老夫人见李珺来了,难得慈爱地笑着道:“珺儿来得正好,刚才才同你母亲说了张家提亲的事儿。” “提亲?”李珺惊诧:“祖母不是说,让珺儿相看……” 李珺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老夫人又道:“是啊,昨个还没相看够吗?听珊儿说那张家公子陪你们去看歌舞一路上都很好,而且安排得妥妥当当?” “是。”李珺承认。 “张家公子是不是长得一表人才。” “是。” “那就没错了。”老夫人转而朝着王馥如道:“老身没有骗你吧,珺儿这门亲事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母亲费心了。”王馥如脸上依然配合地露出笑着,也不多问。 “可是祖母……”李珺想说,即使这样,自己也没说就喜欢他啊。 “不用可是了,昨个张家夫人把表了态,说等今年太学公试之后,就坐下来细谈这婚事的事情。”老夫人笃定地说道。 李珺不知道老夫人这一门心思,要把自己和张允凑成一对的热情怎么如此高。自己扪心自问张允是还不错,对待什么事都很认真,又比高士林稳重,但是…… “今日母亲也在,关于这亲事,珺儿还想请祖母成全。”李珺突然又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 “又是何事?”老夫人皱着眉头。 “珺儿才找到父亲、祖母,还没有相处几日,若这么快就出嫁了,就再也没有那么长时间在家中尽孝凉了。所以能不能等到父亲任期满了,回来再议婚事,况且,珊姐姐还没有定亲。” 李珺这番话虽然有礼,但是老夫人向来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左右的。 “你这孝心是好的,但先不说张家同不同意,你今年十六了,再等三年就是十九,那张家万一这途中反悔了呢?” “珺儿不怕。”李珺很坚定。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馥如,竟然破天荒地帮李珺说了一句:“母亲,您帮珺儿问一问张家的意思吧,毕竟这终身大事,老爷不回来,办了也不像样。” 老夫人这才听进去了一点儿:“好,老身说过,这门亲事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李珺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再反驳她。 突然,郑妈妈不知道何时从外面进来,乍一看到李珺在里面,还愣了一下:“三小姐来了。” “是,郑妈妈。”李珺感觉她似有话要说,便自觉地起身准备告辞。 谁知,她同王馥如刚刚走到院子里,还没出大门,就听得老夫人在屋子里面怒吼道:把三小姐给我叫回来!” 李珺心中一紧,又是何事?王馥如也疑惑地看着她:“珺儿做什么调皮事儿了?” “没有,没有。”李珺否认道。 再回了宗荣堂里,老夫人的脸上已经晴日转阴,满目怒气地看着她:“谁让你到后院去的!” 原来是此事。 “祖母说得是后院的大姑姑?”李珺大着胆子回道。 “你,你看到她了?”老夫人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是,珺儿在小花园散步,无意间发现后院还有一个露星斋,一问竟是媛姑姑住在那里。” “下人们没告诉你不许同她们来往吗?”老夫人还是很生气。 “珺儿去的时候没有遇见什么人,所以她们不知道珺儿去了后院。”李珺怕牵连别人。 “哼,你好大的胆子!”老夫人怒目相视。 既然已经知道了,李珺打算问个清楚:“不过,祖母为何生气?媛姑姑那里,为什么不能去?” “珺儿!”王馥如突然打断她的问话。“不知者无罪,既然今日老夫人告诉你了,下回那边就不要再去了。” “可是……”李珺还要再问。 王馥如瞅着老妇人的脸色,把李珺推倒门口,道:“今日这事你可记住了,先回去吧!” “谁让她回去的!”老夫人似乎还未解气。 李珺也不明所以,难道说大姑姑与老夫人这亲生母女之间还有什么深仇怨恨? “母亲,这事待馥如劝导珺儿,您就消消气吧,她小姑娘家初来乍到哪里知道。”王馥如还在劝解。 “哼!” …… 李珺默默地出了宗荣堂,没有再细听她们两人说些什么。 守在院子里的白薇焦急地迎上来:“小姐,老夫人怎么发火了?是小姐您犯了什么错误吗?” “没有。”李珺神色凝重地摇摇手:“咱们去芳香苑。” “好。”白薇便不再追问。 但是李珺扑了一个空,李珊并不在院子里,绿萍说是被二姑奶奶请了去。 “二姑奶奶?还是玲珑小姐?”白薇也知道她们速来玩在一块儿。 “说来同表小姐也有关系,”绿萍神神秘秘道:“我们姑娘一直跟着的柳先生不是这京城里有名的女先生嘛,二姑奶奶也想让玲珑姑娘一起去,便让我们小姐去做个引荐。” “原来是这样!”白薇点点头。 看来,这婉姑姑果然是要扎根在京城了。 192劝慰 一乐居门口,丁香站在那里,好似专门在等她们:“姑娘,刚才芹儿姐姐出去了。” “没说去做什么吗?”李珺问。 “说了,说是到芙蓉姐姐那儿去了。” 李珺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屋内果然不见芹儿的身影。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芹儿突然悄没声地从门口进来。李珺几人都在屋里讨论新的花样子怎么绣。 “芹儿姐姐回来了!”丁香喊道。 “啊,是。”芹儿干笑了两声也凑过来瞧了一眼:“小姐绣的还是上次那幅?芹儿在芙蓉那里拿了好些花样子回来,小姐要不要换一换?” 李珺放下手上的绣活淡笑:“不用了。” 芹儿讪笑着站到了一边。 “白薇,把大家都喊进来吧。”李珺突然吩咐道。 “哎。”白薇闻言,放下手上的活计走了出去。 芹儿不明所以:“姑娘怎么了?是要搬什么物件儿吗?” “不是,今儿要说一件事情。”李珺坦然道。 “哦。”芹儿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不安起来。 不一会儿,白薇就把苏木等人喊了进来。 李珺示意几人坐下,芹儿却注意到,白薇又去拿了一个匣子,好像是前阵子三夫人面前的左儿送来的。 “这是要做什么?”芹儿打头问道。 李珺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匣子开下来道:“这里头是大家的卖身契。” “什么?”众人都很惊讶。 “我知道你们从家里出来都是无奈,看了大家这阵子在这一乐居里的,做事情勤勉,相处得都很和睦,所以我同父亲要来了你们的卖身契,今日想把这卖身契还给你们。” 李珺这话一说出来,几个丫鬟都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知道说些什么好。 “小姐这是不要咱们了?”苏木苦着脸问道。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们在这府里按照规矩,能领到丫鬟等级的月例银子。那个依然不会少,也就是说你们现在开始只是凭本事赚银子,咱们就是主顾关系,若是谁哪天想家了,不愿意做了,我可以送你们出去。” 李珺这一番话说得屋子里面鸦雀无声。就连见多识广的芹儿也没看过那个主子这么干过啊。 丁香头一个淌了眼泪:“姑娘,您说的这是真的吗?” “当然。”李珺道。 白薇同苏木也携手抹着眼泪:“多谢小姐。” 芹儿内心万分欢喜,若这是真的,自己就是自由之身了,从他们家父辈到现在都在李家世世为奴,自己若是自由之身,以后的子女也能去念书,考功名了。 这边,李珺已经开始把那卖身契拿出来递给白薇她们。 芹儿也温温顺顺地等到最后,谁知李珺无奈地看着芹儿道:“芹儿,你也想要?可是父亲要回来的卖身契并没有你的,或许还在二伯母那里。” “这,”芹儿知道自己的卖身契确实在沙氏那里,失望地收了手:“奴婢知道了,多谢谢小姐。” 她尴尬地去了另一边,脑子里回荡的都是丁香她们拿到卖身契那开心的模样,顿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懊恼感。 晚上,白薇帮李珺卸了头发:“姑娘为什么不直接问芹儿姐姐做什么去了?” 李珺拔下簪子,轻叹道:“其实那日父亲送来的卖身契里有芹儿的,但是我今日想了想,芹儿可能并不是一直愿意跟着我,倒不如还是送回到二伯母那里去,让她来处置。”白薇知道李珺这一番说得都是气话。 “那现下如何是好?芹儿姐姐看着您把咱们的卖身契都放了,她心里定不舒服的。” “不用管她,不怕她出去说。”李珺挥挥手,让白薇自去忙。 这话刚说完,一乐居突然来了客人,正是白日里没寻到的李珊。 “妹妹去芳香苑了?”李珊进门就问。 “是啊,姐姐这是才回来吗?”李珺瞧着她满脸疲惫。“苏木,把我那日带回来的花茶给姐姐泡一杯。” “什么花茶?”李珊来了兴致。 “兰花茶。”李珺回道。 李珊最喜欢新鲜玩意儿,端了茶碗便赞道:“妹妹什么时候得的?这茶可香了!” “没想到姐姐还是个识茶的女君子。”李珺笑道 “但是姐姐知道吗?这茶室后院大姑姑给的。” “大姑姑?”李珊好似并不惊讶。 “那后院住的是咱们的大姑姑,茶就是从那得来的。”李珺再次道。 李珊微叹:“姐姐正是因为这事儿来的。” “为这事儿?你之前不是说不知道媛姑姑的下落?”李珺疑惑。 “是不知道,我们从徐州府搬来也才一年的光景,谁知道大姑姑早就和离搬回来了。” “什么?和离?”李珺还奇怪大姑姑可能是没有嫁人一直住在露星斋呢,但是采苓又喊夫人。 白薇自觉地掩了门出去了。 李珊干脆盘着腿坐到塌上:“我也是今儿才知道!今儿回来听我娘说你去了后院?然后娘才告诉我那后院里住的就是媛姑姑,我们在徐州府的时候,媛姑姑的夫家就搬到了京城。” “所以大姑姑同大伯一般很早就到了京里?” “是,但是大姑姑同姑父的脾性一直都有些不合。” “那为什么嫁过去?”李珺不解。 “你也知道,咱们赵国婚姻还不都是父母之命,大姑姑在咱们徐州府也是才女一个,即使这样也逃不过祖母为她操办婚事啊!挑的这一家好像还是世官。同咱们大伯父之间经常有往来。但是媛姑姑并不喜欢,很早之前就想和离了。祖父母、大伯一直都没有同意而已。” “为什么不同意?天天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该多难受啊。”李珺不理解。 “所以,媛姑姑不管祖母她们反对毅然和离了。为这事同祖母大吵了一架,也不回徐州府去,大伯就安排了最北边的小院子给大姑姑一直住着。不过,话说回来,媛姑姑做姑娘时便与祖母不太能说到一起。” “媛姑姑不是祖母亲生的吗?怎么会?” “虽是亲生的,但是还不如婉姑姑同祖母的关系亲密。这个我见过,媛姑姑说的话祖母最不喜欢听了。” “为什么?”李珺又听不懂了。 “这个事情又要说道祖母那辈了。”李珊今个倒像是个说书先生:“以前在徐州府时,媛姑姑的教席女先生也是一位才女,且深受祖父的喜爱,但是祖母给李家立了四十无出才能纳妾的规矩,所以祖父就没有违反,后来大姑姑大了,那教席女先生也就走了。” 193祭奠 “祖父没有纳妾?那婉姑姑是……” “婉姑姑的母亲是祖母身边的婢女,正是因为此事,祖母才立下了这规矩。” “我懂了,但是这同媛姑姑有什么关系?” “正是因为媛姑姑跟着那教席女先生学了以后,行为举止也都同她相似,祖母见了就忍不住生气。” “哎,这也不至于母女都做不成吧。”李珺感叹。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李珊也嘀咕。 “身不处于斯又岂能体会其之感?” 李珺想到父亲说母亲是因为子虚乌有的纳妾风波就自溺了,看来若是真的爱上一个人之后,那心里是真的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吧? “对了,媛姑姑现在如何?真的是一个人住在后面吗?”李珊指指后面的花园子。 “挺好的啊。”李珺回道,“我觉得媛姑姑和离一定有她的道理,大部分女子嫁人相夫教子,即使有委屈也是自己默默承受了但是大姑姑做了平常女子不敢做的事情,她有追求自己内心的权利。” 李珊听了一知半解:“是这样吗?” “是,至少妹妹现在看到的媛姑姑是安逸祥和的模样,很好!” “不过因为老祖宗不喜欢,你还是不要去了吧!”李珊劝道。 “多谢姐姐,大姑姑又不是洪水猛兽。”李珊大约是被沙氏说得,维护起老夫人来,遂岔了话题:“绿萍说玲珑妹妹要跟着你去柳先生那里了吗?” “是啊,婉姑姑真是望女成凤,非急着今日去拜访柳先生,害我因为上次教授的诗词没有背熟,还被先生说了一顿。” “这么长的时日,姐姐你自己不背,还怪别人?”李珺知道她懒怠惯了。 “哎呀,不是年节里太忙了嘛!”李珊挠挠头。 “不过,这样姐姐以后有玲珑作伴了,也很好!” “呵呵,妹妹也同我们一道去吧?你这琴技就能让柳先生直接收了你。”李珊肯定道。 “有那么容易吗?那你们是不是还得跑一趟去举荐我?”李珺笑道。 “那没事,姐姐定然力推珺妹妹。” “多谢珊姐姐了!” 但是,两姐妹这话虽然说得很好,第二日芳香苑里,沙氏却有些为难道:“我同珊儿虽然举荐了玲珑,但是她还是要交一大笔的银子。珺儿,能交吗?” 李珺一下愣住:“不知所需多少?” “一千两一季。”沙氏轻描淡写地回道。 “啊?要这么多吗?我去的时候怎么没有……”李珊刚要反驳,却被沙氏瞪了一眼:“你是你,玲珑今日去,柳先生明明白白就是这么说的,不信可以去问你婉姑姑。” “哦,珊儿不知……”李珊嗫嚅。 沙氏见李珺并没有说话,便宽慰道:“伯母知道你父亲那宅子被收了之后,手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钱财,否则也不会搬回咱们府里来。” 不愧是经商出身的,早把他们三房算计得清清楚楚。 “多谢二伯母、二姐姐费心了,珺儿也并不是非要去,只是问问而已。” 沙氏听到她这么快就退步了,也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 “你珊姐姐学得快,你若是感兴趣,可以每日等她下学后,教你一二。” “诶哟,娘,又乱给我指派任务,我哪里学得快!”李珊因为没帮上李珺有些不好意思,偏自己这娘亲还要给自己戴高帽子。 “你别打岔。”沙氏斥责李珊。 “对了,二伯母再说你一句,你大姑姑那里,你最好别再去了,她如今已经说了同李家断绝关系,你也别惹你祖母生气。” 李珺心中可没有那些繁复教条,略点了点头,敷衍过去。 信王府 “咳,咳……” 赵德丞瞧着信王因为剧烈咳嗽而痛苦的脸,心中像是有人狠狠地揪了一把。 “父王不是好些了吗,怎么又咳起来。” 信王缓了一会儿,睁开疲惫地双眼,褐色的瞳孔有气无力地看着面前焦急的人。 “丞儿。” “丞儿在。” “为父知道你有凌霄之志,为父这里有马管家,你不用担心,只是为父帮不上你什么忙。” “父王不用担心这些。”赵德丞心中不觉愧疚。 “你若在朝中有什么事就找韩相商量,你康王叔叔、为父早年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亦看重你的才干,虽然上次新政没有推行成功,还好对他影响不大,他在皇上面前、朝中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恩师,很好。”赵德丞附和。 “他说过会辅佐你的。” “是,父亲不用担心。” 信王略喘了一口气,又道。 “你母妃走得早,你如今也不小了,听说那高家小姐一直对你有意……” “儿子现在还没这个心思。”赵德丞握着信王的手道:“只盼父王的病能够快些痊愈。” 信王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人,遂不再多说:“老毛病了,父王总会看到你成家立业之后才会去与你母妃、大哥见面的。” “父王怎么又说这样的话,您会长命百岁,不止看着儿子成家立业,还要抱孙子、孙女呢!” “是,是!”信王显然很欣慰,赵德丞服侍信王躺好,又细心地帮他掖好被角,这才悄悄地退了出去。 院子里面马延一直在候着。 “让马管事准备些贡品送到墓园里去。”赵德丞吩咐。 “二爷这是要祭拜?”马延问道。 “是,去吧,别忘了母亲爱吃的豆沙糕,大哥爱吃的酥饼。” “哎!”马延风一样地领了差使出去了。 赵德丞一个人慢慢地往后面的墓园走去。 原先墓园只是一个菜园,信王妃遵循先太后的习惯,喜欢伺弄瓜果菜茶。一年四季,小菜园里都是果蔬丰盈。 他同哥哥还会偷溜到菜园子里面来玩,把菜田都踩烂了,还被信王妃罚了几回,后来渐渐长大了一些,就不怎么到这后面来了。 那一年,信王妃要带着他们俩去封地寻信王。他同哥哥闹别扭,不愿意同去,信王妃没有办法,只得把他留下,带着哥哥赵德正先去了。 这么巧,下大雨发生了山体坍塌,巨石滚落下来,砸到了他们的车队,只有几人重伤生还,信王妃同哥哥赵德正都遇难了。 信王在封地听到此事就激动地口吐鲜血,自此之后身体就大不如前,后来为了照顾赵德丞求学,自请退了封地,回到京城做了一个闲置虚名王爷。 赵德丞也从那时起就变得没那么爱笑了,人仿佛瞬间成熟了起来。 信王身体不好,葬远了他祭拜不方便,就命人把这菜园改造了,两边还是有人打理着种那果蔬,中间的位置做了墓,信王妃同哥哥就被葬在了小菜园里。 194韩相 “爷,供台摆好了。” 赵德丞正想着,马延已经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其父马管家。 “好,还要替父王多请几炷香。” “世子爷,香炉也抬来了。” “马管事做事总是很周到,有劳了。”赵德丞挤出一丝微笑。 “哎,世子爷客气,应该的。还记得王妃在世之时这菜园的场景,如今竟然已经去了这么些年,难为王爷同世子爷了。”马管家感叹。 赵德丞肃穆双手持香祭拜。 若没有发生那事故……父亲也不会那样,自己同哥哥那般吵闹竟然也变成了最后一次说话。 只可惜……赵德丞越想不免越伤感。 回了书房,提笔一连写了数张祭词,心中方舒畅些。 “惊叹数载分离,虽绿陌寒,不复当年时景,与父各自成怜……” 他轻吟了几句,忽然想起上次自孔庙中请回来的师表祭词,遂四下里翻了找出来查看,只是这祭词中间还夹着什么…… 赵德丞展开,竟是那日兴宝托他从承师殿中拿回来的《兰亭序》,是那李珺所写的。 但是看着字迹怎么与她平日不大相同……赵德丞细细看着。 这时,外面马延引着另一位身穿青云皂罗衫的中年男子进来。 “爷,韩相来了。” “恩师?快请进。”赵德丞立刻放下卷纸,迎了出去。 “今日是王妃忌日?”韩景问道。 “是,恩师见过父王了?” “还没有,不过因为看到世子情绪不佳,估摸大约是到了。” “刚刚祭拜过亡兄、母妃。”赵德丞解释。 韩景岳点点头:“王爷,身体如何?” “父王这两日出去吃了一些风,又不太好,已经歇下了。”二人在书房内左右坐下。 “听说世子见过司马晋文了?”韩景岳问道。 “是,我们俩像是交换了个位置。”赵德丞苦笑。 “怎么说?” “他去做了夫子,我到审官院正好是他原来待过的地方不是?” “实是巧了。”韩景岳点头。 “所以询问了一下那院里的情况,说是那左崇是谢相的人,经常往那边府上跑。” “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是现在还不是重新起势的时候。谢相那一派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世子不要冒然激进。”韩景岳提醒。“上次若不是康王力保,牺牲自己,尔等恐怕也再难在朝中立足了。” “是,康王伯伯堪比德丞父亲,若不是那该死的朋党论……”赵德丞说得悲愤。 “只怪我们当时还是没有看清谢相他们的根基,还连累了好些忠臣义士。”韩景岳感叹。 “他们不过是仰仗着宫里那位。”赵德丞不屑。 “是,为师及答应了康王,定会助世子一臂之力的,咱们还要小心行事。” “德丞谢过恩师!”赵德丞起身行礼。 “世子莫要多礼,说到底我们也不过都是为了大赵社稷,不想让那张家、谢相只手遮天罢了。” “但是圣上似乎还是看重赵兴宝。” “不过就是豫王的伴读罢了,这么些年也没看出有什么大长进,不足为惧也。”韩景岳并不以为惧。 “豫王那边果然是真的?”赵德丞又不太肯定问道。 “若不然呢?正月里也没心情办灯会,圣上这年过得也是不踏实得很……” 赵德丞沉思着点点头。 “听说京威局那里的海运也另外找人合伙做了?”韩景岳突然问了旁的事情。 “是,年前有两只船被烧掉了?恩师可还记得。”赵德丞皱着眉头道。 “不知道是哪里的贼人,是有人恶意为之?” “没查出来,但好好地两只船被毁了,定不是那么简单的。” “莫不是被谢相他们发现了?” “若是,这生意早就做不得了。” “不过世子借着京威镖赚些银子周转是好,如今王爷只是因为这信王的虚名才能够留在京里,若被皇上得知信王府参与了那京威镖的海运,皇上定然要把王爷和世子再赶回封地去的。”韩景岳提醒。 “德丞知道,所以这件事只得我与恩师知道,连父王那里我都没有说过。” “是,世子做事一向稳妥。” “年前的教训还历历在目,这次不想再让无畏的人牺牲。尤其是世子您到了朝里更加要小心。” “多谢恩师,范大人等人确实是可惜了。”赵德丞叹息。 “是,听说沈老那里也出了事? “最后一次收到那沈老的回复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马延打听过,好像是家中出了事。” “那真是可惜了,他对于这国事、西域诸国之事见解独到,上回咱们拦截到的天寿国的信笺也被他破译了。” “是,难怪圣上当年那么遗憾他请免。” “那司马晋文呢?”韩景岳问道。 “他对付那燕国文字还好,天寿国的有些困难。” “总比什么也没有的好。” “是。” “只是他似乎是怕了”赵德丞顿了一顿。 “怕了?” “对,上次皇上虽然没有追责到他头上,但是他自己拒了我。” “他就是无法同他其师沈老相比。”韩景岳摇摇头。 “是啊,听过沈老已经亡故了。” “这真是赵国一大损失。”韩景岳也叹息道。 “这燕国使臣到今日还没有走吗?”赵德丞又问道。 “似乎来者不善。” “怎么?虽然是友邻之邦。每年与他们交换的银钱比他们还回来的皮毛、参宝多那么多,还不知足?”赵德丞有些气愤。 “圣上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内忧外患很是头疼。”韩景岳低声道。 “所以,走一步看一步吧,万一到那一天便是世子崭露头角的机会。” “其实德丞有的时候也会惶恐。”赵德丞突然道。“我做得对不对。” “世子何来此言,从世子初跟着康王同我们议事之时,我们便看出世子定是我们所要拥戴之人!” “这,德丞定不负恩师厚望。”赵德丞拱手相谢。 韩景岳也起身还礼,突然瞥到赵德丞书案上的卷纸:“这字倒似是沈老的笔迹。” “沈老?”赵德丞也看过去,那正是李珺为赵兴宝所写的《兰亭序》帖。 就是!难怪他刚才看了觉得熟悉。 赵德丞立刻把书柜底下上了锁的匣子打开,找了其中一份写满了字的信笺,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与桌上那《兰亭序》帖放在一起。 “恩师,看这两者之字是否相像?” 韩相也走近了,仔细查看:“分明就是同一人所写,怎么你是问沈老要过真迹?” “不是。”赵德丞皱着眉头回道。“难怪与他平日的字不像。”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 195书稿 此刻,李珺正在那那露星斋中帮忙。 “小姐,您不怕老夫人再责骂吗?”白薇今日也跟了去。 “不怕,和离怎么了,世间那么多女子以夫为天,但是那夫婿依然三妻四妾,又能分了几分心给你,还不若向媛姑姑这般过得轻松自在。” 不过,这些话,李珺自然不会当着李媛的面说。 后来她悄悄地问了采苓,他们住在这里这么些年,李府那边没有派人来看过吗? 采苓说自己是夫人在路边上救回来的,原先的侍女嫁人了,只交代了好些夫人的喜好,也算是一个忠仆,将心比心,媛姑姑待人一直都是平易近人,跟着她的人自然也就忠心。 她母亲也是后来才一同跟过来帮忙的,并不认识府里面的人。 原来姑姑竟然这么孑然一身地出来了?连个伴也没有…… 李媛正在另一边招呼茶客,忙活了好一阵,才闲下来:“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因为珊姐姐同玲珑都是那柳先生那里求学去了,我一个人在院子里也没事。就过来帮姑姑的忙。”李珺解释。 “啊,玲珑也来了。” “是,忘了跟您说,还有婉姑姑。”李珺道。 李媛淡笑应了一声继续分茶:“那他们都去了敏之那里了,你为何不去?” “敏之?”李珺好奇。 “哦,那女先生的名号。”李媛解释。 “姑姑也认识?” “她的才情整个京城怕也是无人不知吧!” “哦,果然是大名鼎鼎。”李珺莞尔。 “珺儿还未说如何不去?” 李珺撇撇嘴笑道:“珺儿没有银子。” “银子?什么意思?柳先生那里需要银子才能去?”李媛问道。 “对,一千两一季呢。”白薇插嘴道。 “一千两,那得是多少银子啊!”采苓吐吐舌头。 “不可能吧?”李媛似乎不相信。 “是二夫人亲口说的。”白薇肯定道。 “所以珺儿没去?” “算是吧,不过珺儿还是更想到姑姑这里来!”李珺调皮地回道。 那边突然有客人来了,采苓同白薇一同去帮忙。 李媛这又才道:“你既然又回了李家,这样的事你以后还是回遇到的,不用那么放在心上。银子虽是好东西,但不是花了就能得到所想。” 李珺虽然听得懵懂,还是点点头,头:“是,珺儿也不在意这些,但是珺儿现在厌恶的是他们对姑姑您的态度……” 李媛未想到李珺会突然提及自己:“怎么了?” 李珺自己开口解释:“珺儿最近偶然听说了姑姑的事情,没想到他们对亲人这样淡薄!” 李媛笑着回道:“是嘛?你知道什么?就如此向着姑姑?” “我知道,姑姑只是从心而已。”李珺认真道。 “好了,好了不说姑姑的事,刚才说的那柳先生那儿,你想去吗?若真的想去……”李媛还要说些什么。 李珺却摆摆手拒绝道:“不,珺儿刚才就说了,这学堂珺儿根本没兴趣。姑姑在这小茶馆里挺好的。” 李媛虽然被打断了,却也没有再坚持说下去,只道:“不嫌闷吗?” “一点也不,对不对,采苓?”李珺拖上采苓过来。 “是,采苓都忙死了,多谢珺小姐过来帮忙。” “没问题,所以我还带了白薇过来。”李珺嬉笑。 李媛听了,只得摇摇头,拿她们没办法。 午后,采苓换了一身男装扮了个小厮的模样出来,说是要出去办事。 “好俊的小官人。”李珺笑道。 采苓不好意思地理理头上的包头巾。 “这是要去哪里?” “去书铺。”采苓道。 “采苓要去书铺子买书吗?”李珺问道。 “是帮夫人送一份书稿。”采苓拍拍桌上还未扎起来的包袱。 “什么书稿?”李珺更奇怪了。 “喏!”采苓拿出一卷书册来,那书册上面写着《漱亭集·贰篇》,书稿落款是宿星居士。 李珺惊喜地翻看那书册问道:“《漱亭集》有续篇了吗?什么时候买到的?” 这上面似乎还是手写稿,那可是《漱亭集》续啊,要是张允、李珊他们知道了肯定也会很激动的。 采苓奇怪地看着李珺解释:“这并不是买的,是书铺同夫人订的。” “什么?那《漱亭集》是姑姑所写?” “是啊!”采苓认真地点点头。 李珺不敢相信地辨认那手稿笔迹,确实是李媛所写。她激动地握着那份书稿不撒手:“姑姑,您知不知道有很多人都喜欢您写的《漱亭集》?” 李媛但笑不语:“知道,书铺掌柜说售得很好,催了几次书稿,所以才急着让采苓送去。” “这书稿要送到哪个书铺?”李珺又问。 “就是瓦幼街尾那间。” “很小的那间吗?” “确实不大。”采苓回忆。 “那珺儿能同采苓一道去行吗?”李珺兴奋不已。 “有何不可。”采苓也很开心有伴。 “那白薇就留下来帮忙。”李珺回头吩咐道。 “姑娘您要不要换件衣裳?”白薇指指她们俩男女不同的装束。 “对,这个倒忘了。”采苓笑着回屋里又拿了一套男装给李珺换了。 两人才喊了马车往那书铺去了。 书铺里还是老样子,每座书架前都挤了三两个书生。 李珺很久没有来了,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竟然还有好些太学监生。她赶紧低下头,怕遇到熟识的人。 采苓把书稿交到柜台那掌柜手中。掌柜地正在同小童说着什么,一看见采苓立刻笑道:“凌小爷来了!宿先生果然按时写好了?” 采苓点点头。 掌柜的小心地翻看着书稿道:“真是太好了,快,快去把银子拿来给凌小爷。” “凌小爷?”李珺瞧着采苓一本正经地样子暗笑。 突然,她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拜读,急忙低声问道:“采苓,姑姑那里可还有存稿?” “应该有吧!” “若没有,这本应该等掌柜的抄录好带走!”李珺也转而眼巴巴地瞧着掌柜的翻阅书稿。 突然,旁边一个声音喊道:“云兄?” 李珺下意识地转身,那不是高浚勇吗?怎么这么巧!李珺暗道不妙,没有回复他,赶紧躲到采苓另一边。 “那是云谦吗?看着好像啊!”另一个声音似乎是杨鹏展。 “是啊!云谦不是回老家去了吗?” …… 这里实在是太不安全了,李珺有些后悔跟过来,遂对采苓道: “我先到马车上去等你。” “好。”采苓不明所以。 李珺怕他们冲上来相认,也没心思去看书了,掀了帘子就跑了出去。 还好直到采苓很快办完事情回来,两人又去采买了一些东西,才回了露星斋。 196茶客 信王府 “你确定有人看见了云谦?”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的赵德丞抬头问。 “是,他们说真的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没有理睬他们。”马延回道:“小人去太学时,听到上舍有人在议论。” “在哪里看见的?” “就是他们常去的瓦幼巷那间书铺,说是那云谦和另外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一同去的。”马延一五一十地交代。 “书铺的老板好像认识他们……”马延补充。 “哦?” “有人听那掌柜与他们对话。属下便去问了,那书铺的掌柜却说不认识,只道那两个少年郎只是来买书之人。 属下岂会相信,又是许银子,又是武力相逼,说其中一人是原来上舍中很好的学子,被人诬陷赶出了太学,现在想要帮他沉冤得雪。 那掌柜才半信半疑地说了,只认识其中常来的一人,但是也不知道住在哪里,只有经常帮他们传信的马车夫知道。但是关于那马车夫的信息也说得很模糊,说是出远门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得了这消息,马延不敢打草惊蛇,就先回来了。” “有进步,现在故事也会编了!”赵德丞笑道。 “还不是被爷逼的……”马延低声埋怨。 “不过没想到这书铺掌柜还是个有骨气的。”赵德丞称赞。 “听说那掌柜祖上还出过进士,所以对读书人特别礼遇。” “嗯,知道了,你再找人佯装太学生,送一沓书册去,说是那少年以前最喜欢的。” “现在?” “对。”赵德丞的态度不容置疑。 “属下遵命!”马延得令即刻去办。 书送了去,那书铺老板果然接了,两天后喊了一个马车夫去取那书册。 马延一刻不敢放松,一直悄悄跟着。 但那马车夫却并不是带客的,而是一家面食铺子的采买,一路上慢慢悠悠进了好些铺子买东西,最后到了一间寻常的茶铺子。 马延瞧得清清楚楚,茶铺大门上面挂着大块古朴木质地牌匾:露星斋。 “那云谦在茶铺里吗?”赵德丞问道。 马延皱着眉头回忆:“那倒没瞧见,那茶铺的掌柜是一名女子。” “那又怎么样?” “那店小二也是女子。” “没有男子?” “是。”马延不太自信地回道:“小人本来以为一无所获,是不是这茶铺子里的只是中转,还要再送一次。但是就在小人快走的时候,从那铺子里又走出来一位姑娘,看着不像是茶铺里客人,倒像是帮手,关键是她同云公子真的长得很像。” “什么?女子?” “是。” …… 李珺今日一直躲在茶室隔间里一直抄录李媛的《漱亭集》续篇。 “你日日过来,那边没有说什么吗?”李媛端了茶来。 “天生也没什么事儿,老夫人那里有我那后母陪着。”李珺无所谓地说道。 “你后母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李媛感叹。 “天下可怜之人无数,她为何偏要留在这里。”李珺只道。 虽然王馥如这次好了以后,在老夫人面前总是帮她说话。本来她还要去学绣活,也被她劝说就在她自己院子里学学就行了。但是李珺感觉同她之间还是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姑姑。能多说点关于我娘的事情吗?”李珺很渴望地请求。 “三嫂嫂?”李媛被这请求问的一时愣住。 “是……” 李媛还未开口,外间好似来了客人,采苓迎了过去:“公子里面请。” 李珺同李媛很默契地暂停了这个话题,李媛也出了隔间去帮忙。 “夫人,刚才才来的那位客人说每种茶都来一壶。”采苓为难地过来回复。 “什么?每种茶?……”李媛往前一看,那茶客是一位年轻男子,穿着藏青色的锦袍,领子上绣着金丝飞鸟,黑发高高束起用玉色的发冠箍着。 李媛本以为是什么凡夫俗子胡乱点的,但是看他坐在那里背影挺得笔直,举手投足的风姿,有种与生俱来的气度,叫人不敢轻视于他。 好一位贵公子!李媛暗叹。 “先问问是几个人喝?”李媛示意她。 “好。” 采苓按照吩咐先端去了一壶茶去:“请问,公子还邀了朋友吗?” “没有。”那男子道。 “那您点那么多壶根本喝不完,不若点一壶。”采苓劝道。 “不用,你就一壶一壶慢慢上吧。”那男子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送上门的生意,只是客人奇怪,但是也不能不上茶啊,采苓同李媛又猜测:“难道是寻茶客?” 那好茶之人,就是到处寻茶、品茶之人,他们生怕错过了一种,往往会把所到之处每一种茶都尝一遍。 “不用管他了,就按他说的办吧。”李媛吩咐。 “好。”采苓依照那人要求的把每种茶叶都配好了,一连换了三壶。 那男子也奇怪,每壶从闻其味,嗅其香,看其色开始,最后也就只慢慢尝那其中一杯而已。 “夫人,好浪费。”采苓见他喝不完端回来的茶叶生生倒了叹道。 “你把茶叶倒在大茶碗中,咱们明天做茶叶蛋吃。”李媛笑道。 “好!”采苓觉得甚妙。 李珺在隔间里面抄得腰酸背疼,听到她们在窃窃私语,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出来问道:“什么很好?” 采苓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夫人说明日要煮茶叶蛋吃。” “哇,真的吗?明日何时,我过来帮忙。”李珺正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一直坐在那里品茶的那年轻男子,缓缓地转过来起身,带着猜疑和审视的眼神,看向李珺。 李珺还在形容自己因为抄录,手累到什么样子。 不觉那男子已经走近了。 “请问公子是要续茶吗?”李媛发现,先上前一步问道。 这冷不丁的一问,李珺同采苓都住了嘴,顺着李媛的目光转身看去。 “赵……”李珺被吓得一下子愣在那里。 而那年轻男子却带着一抹从容淡定的微笑,问道:“姑娘认识在下?” 此人正是赵德丞。 李珺突然反应过来,暗道:他并不一定认出自己来。 遂矢口否认:“并不认识。” 197认出 李媛看着面前二人,这明显是相识的?一个不知所措,一个似乎是成竹在胸一般。 现下,她终于明白这年轻男子是为谁而来的了。但是珺儿明明刚看到那男子的眼神是有些惊恐、害怕的,怎么硬是装作不认识?李媛也很疑惑。 “是嘛,姑娘同在下的旧识长得很像,不知姑娘府上是?”赵德丞依然彬彬有礼地问道。 “你这公子好没礼貌,这样明目张胆地打听我们姑娘!”采苓直接把他当成了登徒子。 李珺趁机躲到采苓后面装作害怕的样子。 赵德丞也不反驳,只恭敬地又行一礼:“在下信王府赵德丞,失礼了。” 信王府?李媛心中惊道:如何还扯上皇家了? “不知赵公子有何事?”李媛在前面挡住问道。 “在下只想同这位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不可以。”采苓霸气地回道。但是,她说完又不太自信地回头看看李媛。 她同采苓点点头,又道:“赵公子既是信王府的,不会不知道这男女授受不亲的世俗之理吧?况且,你与我们素未谋面。” “我们果真是素未谋面吗?”赵德丞的语气突然变冷,眼光泠冽地看着李珺。 “难不成被你遇见一回,就要同你说话?”采苓又质问道。 “公子若是品茶就可以,若再纠缠,恕不接待。”李媛道。 主仆两人一直把李珺护在身后。 赵德丞却依然不为所动,目光炯炯地盯着后方的李珺。 而一直站在后面的李珺知道,他既然找到了这里,必然是要去面对他的,遂下定决心站到前面来道:“姑姑,他既要说就说吧,你们不用拦着。” “珺儿确定?”李媛询问。 “嗯。”李珺点点头。 “赵公子请到这里说话。”李珺往茶室隔间请道。 “珺姑娘?”采苓也很着急。 李珺咬着嘴,拍了拍她道:“放心,无事的。” “珺儿若果真不想见,姑姑劝他走。”李媛又道。 “难为姑姑了,珺儿待会儿再同姑姑解释。” “好,若他为难你立刻喊我们,姑姑就在外面候着。”李媛虽然有些担心,但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旁边神色安然的赵德丞。 “好。”李珺点头。 李媛同采苓也让到两边,赵德丞显然很满意这样的态度,跟着李珺进了茶室隔间。 李珺把桌上抄录的东西清理了一番道:“赵大人坐。” “不用客气,在外面已经坐了很久,以为你今日不会出现。”赵德丞的语气里竟有些调侃。 “大人一直在等我?”李珺讶异。 “是,云……你叫做什么?李珺?是你的名字?” 李珺想了想点点头:“对,李珺。” “那你,是不是云谦?”赵德丞终于问出口。 李珺停了一下,没有反驳。 “你果然是?”赵德丞得到肯定露出来满意的笑容。 “如何?”李珺下意识警觉地后退几步,他不会因为上次给他在酒中下了核桃粉的事儿,想要加害自己吧? “但你竟是个女子!”下一秒,赵德丞又质问起来。 反正都已经知道了,也不怕他了,李珺深吸一口气道:“赵大人如今调任到了衙门还是调回太学了?这么悠闲地追到露星斋等了大半日,就是为了问小女子的罪吗?” 李珺这幅伶牙俐齿地模样,倒还真让赵德丞想起了她骗自己喝茶的那晚。 她还在控诉:“那怎的不带衙役,反而独自一人候着小女子出现?” “本官是因为……”赵德丞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接下去。 李媛许是刚才听到赵德丞那要治罪的责问,赶过来往里面张望,李珺示意她没事,她才安心地退了回去。 李珺又继续说道:“您放心,小女子虽有罪,但是不会祸及他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就当没有见过小女子。” 赵德丞似乎在听,又似乎在想。 李珺这一番话说完,也不见他回应,正觉得奇怪。 赵德丞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同沈老是什么关系?” “沈……”李珺心中不知哪根弦被卡得一声剪断,顿时卡住。 赵德丞从袖筒里掏出一张纸往那小几上慢慢展开:“这是你写的吗?” 李珺伸手把那张信纸拿到近前细看,正是自己之前曾经帮外公沈拂写的信。 “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果真是你写的?”赵德丞皱着眉头逼近:“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我,我哪里有什么秘密!”李珺逃避他质问的眼神。 “女扮男装混入太学上舍;半夜翻墙外出;偷听本官同司马夫子谈话;在我喝的酒了下药……你到底是谁?还帮沈老写信?” “赵大人既然有这么多质疑,这么有把握地在露星斋后候着小女子,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李珺反问。 “你叫做李珺?”赵德丞记得她刚才才回答过。 “对,小女子父亲即是前翰林学士李茂晟。” “李大人?曾经教过豫王的那位?” “对,而您口中所说的沈老就是小女子的外祖。” “原来如此。”赵德丞恍然大悟:“李大人是沈老之婿。” 一时紧张地气氛不知为何缓和了好些。 “听说沈老……已经离世?”赵德丞关心地问道。 “是。”除了父亲,李珺居然能同另外一个人回忆起自己的外公。 “究竟是何原因?”赵德丞追问。 李珺并没有回答,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外公那信是写给大人您的?” “算是吧,沈老是我康,”赵德丞说了一半改口:“恩师的好友,再加上他博学古今,所以有很多问题请教。” 李珺自豪地点点头,这话她相信,因为外公在她的心目中也是这样一个神人一般的存在。 “外公是被奸人陷害致死的。”李珺的眼神转而为忧。 “被陷害?这是怎么回事?”赵德丞问。 “小女子之前一直跟着外公在杭州府生活……” 李珺把沈家最后的那些风波简单地说了一下。 “通敌卖国?”赵德丞喃喃自语:“那些外族文字都是本官让沈老帮忙译的。”那言语颇有些恼怒,又有些自责。 “赵大人怎么会有怎么那燕国、天寿国来的信息?”李珺这才好奇地询问。 198家事(上) 赵德丞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李媛刚才还在那门口闪现了一下,现在外面似乎茶客多了起来,她跟着采苓一道帮忙去了,他这才低声道:“沈老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了解,他既然能同我一起合作,我也决计不会是那等通敌卖国之人,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让大赵国的百姓过得更好而已。” 李珺当然相信外公的人品,原来外公和赵德丞认识,还一直在通信。 “可是现在外公已经不在了,我舅舅也下落不明。”李珺并不在意他们所做的事情,她难过的是亲人都已经离她而去了。 “你放心,我可以帮你安排人去查一查沈家的事。”赵德丞道。 “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真是太好了。”李珺对赵德丞的惧怕突然消失殆尽,因为他同外公认识,若他真的能帮自己找到舅舅,那最好了。 “我若是查到了什么,还到这里来告诉你?” “可以。”李珺点点头。 赵德丞看着她星光点点的黑眸,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珺儿!”李媛在外间喊道。 “什么事?”李珺迎了出去。 “如何?”李媛还是有些担心。 “啊,那位赵大人是旧识……”李珺还没说完,身后赵德丞也走了出来,拱手道:“那如此就多有叨扰了,在下先告辞。” “好。”李珺应道,正要送出去,李媛却拦住了她:“让采苓送吧!” 李珺点点头。 “你跟姑姑进来!”李媛作生气的样子道。 她刚才在外面虽然不时留意他们俩人的交流,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李珺确实认识那赵德丞。 “姑姑本来并不想多问,但是你可知道他是信王府之人?” “知道,他是信王之子。” “难怪这从容气度……”李媛感叹。 “他同之前那位高兄都是珺儿在太学里认识的。” “你去过太学?”李媛不敢相信。 “对,在找到父亲之前。”李珺不好意思地解释。 “所以你那时候是女扮男装?” “是,不过父亲已经替珺儿同夫子们解释过了。”李珺道。 李媛摇摇头叹道:“如若不然三叔也不放心走吧?果然是‘好大的胆子’!” “姑姑刚才都听到了?”李珺不好意思。 “一句半句吧,姑姑还是小瞧了你啊!”李媛忽而抬眉笑她。 “姑姑不怪珺儿了?”李珺又解释:“珺儿那时候刚到京城不知道如何寻找父亲,误打误撞进了上舍。” “好了,好了。姑姑知道你也不容易,那今日?”李媛关心的是赵德丞为何特意找了来。 “那赵公子不知道如何发现了珺儿,有些事情找珺儿确认一下。” “好,确定不是来找麻烦的?”李媛又问。 “应该不是,他算起来,是个好人吧!”李珺说着自己不太确定的话,他认识外公,还要帮自己找舅舅,应该是好人。 对!她直接忽略了他也骗自己吃了药丸的那事。 “既然无事,那姑姑就放心了。” “夫人!”外间采苓喊道。 “客人走了吗?”李媛问。 采苓点点头:“夫人,那公子茶资付多了,他才喝了三壶而已。”采苓捧着一枚银锭子。 “拿着吧,反正他也不缺钱。”李珺没好气地回道。 李媛无奈地摇头笑笑。 “滴答,滴答……”这时,突然外面下起了雨。 “哎呀,茶叶还在院子里头晒着。”采苓大喊着冲出去。 李珺也想过去,又被李媛拦住:“姑姑去吧,这里的客人还要看着。” “好!”李珺乖巧地留下。 主仆二人这样忙前跑后的,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回来衣衫都湿了一半。 “姑姑,您一个人辛苦吗?”李珺替她擦着额前的雨水问道。 “还好吧。”李媛接过李珺手上的汗巾,自己擦起来。 “不若找个中间人和祖母说和说和。”李珺提议。 “若早能说和,姑姑就不会在这里。”李媛平静地回答:“雨下大了,让采苓送去回去吧。”她似乎并不想再提这事儿。 遂李珺收了刚才的话,又待了一会,直到雨小了才回去。 第二日午后,老夫人面前的鸾绣到一乐居通传:晚上老夫人那里喊大伙都过去。 “敢问姐姐,三夫人此刻是在宗荣堂还是在自己院子里?”李珺问道。 “不在老夫人院子里。”鸾绣回道。 “多谢。” “小姐这是要找夫人吗?”芹儿自上次被李珺发卖身契的事惊了一次,现下变得更加乖巧了。 “不是,若母亲在自己院子里,自然要过去同她一道去才好。”李珺回道。 “对,是这个理儿。”芹儿附和。 遂傍晚,芹儿跟着李珺先去王馥如那里请安。 院子里的小丫鬟见李珺等人去了,跑到屋子里通传,却只有左儿一人从里面走出来:“三姑娘来了,夫人不在。” “不在?难道已经去了宗荣堂吗?”李珺问道。 “夫人还没有回来,刚才下午鸾绣姐姐来传了话,奴婢还奇怪呢,夫人就在那怎的还来传。”左儿笑着回道。 “姐姐,没有跟着夫人去吗?”芹儿问道。 “夫人每日从早晨过去,一般都是要陪老夫人用过了晚膳才回来,奴婢这屋里还有事儿,自然也不能每天都陪着。”左儿解释。 “那三夫人现在不知道在何处,再不去老夫人那里要等急了吧?”芹儿道。 “可能还在宗荣堂呢,她不会去别的地方的,鸾绣姐姐可能没有看到。” “好。”李珺笑道,“那咱们先过去吧!” “三姑娘慢走。”左儿在后面恭送。 谁知李珺同芹儿才出了西院,就见一个人影迎面走过来,幸好芹儿提了一盏灯笼,走近一些瞧清了,竟然是王馥如。 “母亲。” “是珺儿啊,”王馥如笑道:“这是要往哪里去?” “夫人,您不知道?老夫人让鸾绣姐姐来请咱们一道去。”芹儿嘴快的回道。 “啊,上午你祖母就说要把大伙都喊来,这才半日为娘就忘了。”王馥如拍拍额头:“那咱们赶紧过去吧!” 199家事(下) 芹儿加快了两步走到前面带路,李珺只得跟王馥如并排走着。 一靠近了,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母亲,刚才不在老夫人那里吗?”李珺问道。 “嗯?在的,后来替老夫人去做了一些别的事情,正要回去。”王馥如淡淡地回了一句。 “哦。”李珺也不想多问什么。 三人走到正院门口,芹儿在前面突然捂着鼻子道:“怎么有药味?” 正院里住的是大伯李茂昆一房。 “是谁生病了吗?大伯母那里?”李珺好奇地道。 “是补药,没事走吧。”王馥如解释。 “对,三夫人说的是,这药味有股子以前二夫人喝的味。”芹儿附和:“就是进补用的。 李珺恍然点点头。 “珺儿这几日又去了后院?”王馥突然问起了李珺。 “母亲说得是露星斋?” “是了。” “是去了。”李珺并不否认。 王馥如惊讶她的坦诚,而后又做起了和事佬:“你媛姑姑的脾气也太犟了。老夫人虽说见你同她来往嘴上说不同意,但是母女连心。你也是,这番一直不听劝,总往后面跑,老夫人也没有特别怪罪,还是对你不大好。” “但是祖母为何不干脆与媛姑姑和好?”李珺反问。 “这……”王馥如又突然词空:“总有些原因,你媛姑姑怎么说?” “媛姑姑?珺儿瞧着挺好,至少并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 “好实好,但是她那些作为在眼下没有哪个女子敢这样,所以你还是别当着你祖母的面前说这些话罢。”王馥如嘱咐。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珺当然不可能自讨没趣。 宗荣堂里,李珊同陆玲珑也在。不知道为何,老夫人还在她的小佛堂里摆了祭祀供场,一众女眷都跟在后面,跪拜行礼。 “今儿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李珺问李珊,几个大人都是一幅悲伤不已的样子。 “大嫂嫂的孩儿今日没了。”李珊小声道。 “什么?”李珺惊愕,难怪独未见到杜氏的身影:“大嫂嫂什么时候有了?” “大哥哥成亲已经几年了,大嫂嫂也没动静,听说是过完年才发现有的,但是胎不好,今儿都已经掉了。” “小姑娘,瞎说什么呢!”沙氏听见李珊的话,在旁边朝她瞪眼睛。 李珊只得赶紧住嘴。 而后,老夫人也没有说这件事,只让大家都磕了头。祭拜结束,众人移步到花厅,那里只摆了素食宴。 想来也是为了大嫂嫂那孩子祈福吧。 李珊觉得太闷,就说起上学的事情来,许是正月里玩得太开心,这才上了几日的就在老夫人面前诉苦,恨不得同李珺一样不要去才好,沙氏和老祖宗自然都不会同意。 “你知道这机会有多难得吗?”沙氏越听越忍不住要发作起来。 李珊害怕地躲到了老夫人身旁。 “好了,你娘说得也没错。年前去的不是还挺好?怎的现在不想去了?”老夫人虽然没有责骂,但是意思也同沙氏是一样的。 李珊扭捏了半天道:“老祖宗,梵玉都不去了。” “谁?” “刘梵玉!就是刘大人府上的。” “她为什么不去?” “珊儿也不知道,前阵子来玩的时候说是订亲了。” “哦,那咱们珊儿是不是也想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儿了?”老夫人假装质疑。 “珊儿才没有。”李珊被说得脸都红了。 “老祖宗,这定亲的话说起来,珺儿……”沙氏突然转移话让李珺顿时紧张。 但是老夫人瞄了她一眼,却没让她说下去:“好了,她们在学里奔走确实是累了。” 沙氏话说了半句,只得尴尬收场。 “二弟妹也不用太急功近利,珊儿乐意,才能学得更好不是。”大伯母谢氏劝道。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沙氏小声地嘀咕,而后又大声说道:“珊儿不像珍儿那么聪明、懂事!” “凡事都要尽力而为,”老夫人面色沉着接了一句。 几人才收了声,一顿饭吃得沉闷不已。 “丫头们都先去歇歇吧!郑妈妈,待会再让厨房给她们做些好吃的点心送去。”老夫人最后道。 “哎。”李珊自然开心。 李珺与陆玲珑也跟去了,刚走到门口,只听得里面王馥如道:“昕奶奶吃了药,可有好些?” 原来那药是给大嫂嫂吃的,李珺这才明白。 “嗯,总归要养一些日子……”那是谢氏的声音,到了院子里那声音就小得听不见了。 “大嫂嫂怎么了?”陆玲珑也听到了。 “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问太多。”李珊装作大人的样子斥责。 “姐姐不也是小孩。”陆玲珑不服气。 “总之姐姐说的不会错的。”李珊老成地回道。 李珺笑着摇摇头。 “珺妹妹!”李珊突然又神秘地喊道。 “怎么了?” “听说《漱亭集》出续了!”李珊仿佛宣布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姐姐说的就是柳夫子今日拿出来讲读的那本?”陆玲珑问道。 “是,也不是!” “妹妹愚钝,这是什么意思?”陆玲珑不太明白。 李珊解释:“她今日讲的确实是《漱亭集》,但却是第一本。最新的《漱亭集》续集刚刚出来了,可惜好些人去书铺订都订不到,还要等上一些日子。” 原来是这事。 李珺笑道:“妹妹这里已经有一份。” “什么?妹妹送何处得来?”李珊惊讶。 李珺思忖媛姑姑不是张扬的人,便道:“机缘巧合那书出来时正好被妹妹瞧见了。” “姐姐这几日出去过了?”陆玲珑奇怪地问。 “也没有刻意出去,就是在大姑姑的茶馆帮忙时看到的,就央求别人抄录了一本。” “这么巧!”李珊可不管她去没去过露星斋。 “好妹妹借我看看吧!” “早知道姐姐喜欢,妹妹正在帮忙抄录,还有一点儿就好了,明日等你下学送来。” “好,还是妹妹最好。” 陆玲珑在一旁听了似乎有些不舒服:“珊姐姐,珺姐姐不过是道听途说来的,未必是正本吧,万一是骗人的呢?” “是吗?”李珊听了也有些怀疑地看向李珺。” 媛姑姑那里正经的原稿怎么会是假的,李珺丝毫不为所动:“玲珑妹妹莫急,待我明日送来,珊姐姐拿去同别人的对比一番不久不就知道了。” “对啊,一对比就知道了。” “嗯,那也得等姐姐拿来。”陆玲珑还是不太相信。 200闺情 李珺撇撇嘴,又问李珊:“那梵姐姐果然回去定亲了吗?” “谁知道呢,听说是这样。” “那裴姐姐呢?” “就是裴九说的,她还在,难过了几日呢!” “为什么?” “梵玉同她一桌,梵玉走了,她现在跟一个刺头小姐坐,能不难过嘛!” “刺头小姐?” “对,也是今年新来的‘皇后女’!”李珊摇摇头。 “姐姐说的是高郡主?”陆玲珑似乎并不讨厌她。 “她是有封号的吧!”李珊模棱两可。 “皇后女?”莫不是高兄的妹妹?李珺暗道。 “对了,裴九说她哥哥就是上次蹴鞠赛太学里的那个监生。”李珊突然想起来。 “咱们同张公子去沁池遇见高公子便是吧!”陆玲珑提醒。 “是是是!”李珊想起来。 李珺知道她说的是高士林。 “有高公子那样俊朗亲切的哥哥,郡主真是幸福!”陆玲珑羡慕道。 “妹妹怎么也同那裴九一般这么迷恋那高公子?那张家公子也不比高公子长得差啊!”李珊反驳道。 “妹妹也不是光说那高公子长得好看……”陆玲珑不好意思道。 李珺听着二人这么直白的赞美高士林、张允,忍不住想笑。 “这高家郡主每次送来的时候都是华盖锦车,赶车的穿得都是宫制服饰,难道说她真的日日住在宫里头?她是真的成了公主吗?”李珊义愤填膺地质疑。 “是公主,怎么会到这外头来求学?”陆玲珑辩驳道。 “妹妹错了,柳先生曾经说当今曹皇后的福柔公主她也曾经教过。” “那可是正经的公主,原来柳先生这么厉害!”陆玲珑惊叹。 “是,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贵女趋之若鹜。” “那姐姐怎么向老夫人提起来不想去了?”李珺这才笑问。 李珊不好意思地捋捋额前的青丝:“发发牢骚嘛,其实柳先生那里还是学到不少东西的,总比待在闺中绣花好玩些是吧?” “是。”陆玲珑也肯定道,而后又突然嗔怪地推搡着李珊:“不过姐姐怎么当着珺姐姐的面说这些。” 李珊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妹妹,不好意思,姐姐没有挤兑你的意思。” “妹妹知道姐姐没这个意思,玲珑妹妹也无需这样,咱们自家姊妹说话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李珺并不在意。 这话一说,倒把陆玲珑说得没意思起来。 “哎呀,好了,妹妹,都怪我不好,来我自罚一杯。”李珊说着把桌上的茶碗端起来以茶代酒喝了。 “还是珊姐姐最好。”陆玲珑撒起娇来。 李珺只无奈地瞧着她们,不再多说什么了。 “姐姐,今日柳先生说的游春会是什么?”陆玲珑又问道。 “那个我也没参加过,裴九说就是会一同到城外南苑去踏青,可能还有些任务。” “那一定很好玩。”陆玲珑雀跃不已。 “珺妹妹,到时候同我们一道去吧。”李珊邀请道。 “那不太好吧?是你们学里的游会。”李珺推辞。 “那等我去问问柳先生再说。”李珊还是很积极地。 “好。” 突然,陆玲珑的丫鬟小兔儿匆匆走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陆玲珑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是怎么了?”李珊急忙问道。 “没什么。”陆玲珑摇摇头,似乎不太好回答,只勉强笑道:“两位姐姐,我娘回来了,玲珑先回院子里去了。” “好。” 说完,陆玲珑就随着小兔儿匆匆走了。 “是二姑姑出什么事儿了吗?”李珺好奇地问。 “二姑姑不过是去接二姑夫了,能有什么事儿。”李珊不以为然。 “二姑父已经到了京里?” “嗯,二姑姑上次不是说准备在京城加开几个铺子,所以这就过来了。” “这样。” “对了。”李珊突然一惊一乍地喊起来:“二姑父都来了,那玲珑那些姨娘,弟妹什么的肯定也过来了,莫不是这家里闹了什么矛盾?” “家里能有什么矛盾?”李珺不解。 “珺妹妹真是养在深闺什么也不知道啊!”李珊感叹。“咱们李家,老祖宗定了规矩——不能纳妾,但是陆家可没有。这妻妾碰到了一起,能没有矛盾吗?” “你是说二姑姑今日不仅接了二姑父,还有玲珑的姨娘弟妹什么的?” “是啊。” “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真是这事儿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啊。”李珺感叹。 “所以,还是咱们老祖宗好,李家的男人都只对自家的媳妇儿好,咱们以后嫁到别家可就不一定有这么好了。”李珊嘟囔。 “那姐姐就学祖母也定不能纳妾的规矩。”李珺打趣她。 “哎,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谁误传了出去,别说出嫁了,还以为咱们是悍妇呢,谁家敢娶啊!”李珊嬉笑。 李珺掩嘴臭她:“姐姐知道还说?那你这不是暗地里咒骂祖母是悍妇?” “姐姐可没有,刚才妹妹没听见姐姐夸老祖宗嘛!”李珊急了。 “听到啦!”李珺饶了她。 “对了,妹妹以后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李珊突然凑到她面前问道。 “姐姐怎么突然问起这话。”李珺有些意外。 李珊神秘兮兮地继续盯着她道:“妹妹喜欢那个张家公子吗?” 李珺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说实话吗?” “当然。” “真的不喜欢。”李珺认真地答道 “为什么?”李珊觉得奇怪。“那张家公子人品、样貌、才情都很好啊。” “不知道。”李珺总不能说自己跟他是太学同窗的事情吧。“可能并不是妹妹中意之人吧。” “真的吗?”李珊喃喃自语,脸上还带着笑意。 “姐姐是怎么想的,还是听二伯母给你安排吗?”李珺突然问道。 李珊笑着打哈哈:“这,姐姐也还没有考虑这事儿,以后再说啦!” “那姐姐这是诓妹妹的话呢?”李珺装作生气的样子。 “好妹妹,姐姐是瞧着上次那张公子还不错,以为妹妹中意呢!”李珊胡乱解释。 “妹妹看,是姐姐瞧上那张公子了吧?”李珺反过来取笑她。 “才没有呢!”李珊红着脸不再理睬。 201看望 第二日,李珺去前院请安正遇上王馥如带着左儿出门。 “母亲这事要去宗荣堂?” “不,同你二伯母约了一起去你大嫂嫂那里瞧瞧,顺便送些补养之物。”左儿手里是捧着好些东西。 李珺点点头,退了出来。 “干脆珺儿同为娘一块儿去吧?”王馥如提议。 李珺愣了一下,点点头:“好。” 一路到了正院,大伯母谢氏恰巧在正院门口指示下人们打扫,年节里的灯笼都要拿下来。 沙氏正好也到了门口,三人一起进去。 “大嫂嫂!”王馥如先喊道。 “大伯母好!”李珺跟在后头。 “大嫂,这些个灯笼什么的都要送回库房去的吧?”沙氏道。 “是,这年也过了。”谢氏似乎有些疲惫。 “莲儿!让大夫人院子里头的人,把这些拾掇好了跟着你送到库房里去。” “哎。”沙氏那大丫鬟莲儿应下了,就在一旁候着那些收拾东西的下人们。 “大奶奶精气神可好些?”王馥如问谢氏。 “大夫说就是需要静养,但是总真么闷着又觉,馥如你比她也打不了几岁,进去和她说说话她总归能听进去些!” “哎,”王馥如应了一声,就轻移莲步往杜氏的房内走去。李珺不知是应该跟去,还是留下,正在踌躇之际。 王馥如又转过身来道:“珺儿,你在这院子里头玩一会儿吧。” “好。” “那二弟妹、珺儿,进来喝杯茶吧!”谢氏邀请道。 “不用客气,大嫂,这留昕能怀上一个也不容易,突然就这么没了确实可惜啊!” 谢氏心中也不好受,脸上也没什么笑容:“事已至此,谁也不想这样。” “现在……杜家那边?” “已经派人去说了。”谢氏叹气。 正在这时门房那里也派了人来通报:“杜家老祖宗来了。” “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那赶紧迎进来啊!”沙氏先开了口。 “那嫂嫂就先去过去一会儿。”谢氏说着也起了身去迎。 “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能不担心嘛。”沙氏跟在后头啧啧嘴。 杜家老夫人李珺上会是见过的,此次杜氏出了这样的事情,本以为她定是很伤心的,但她进来的时候还是龙头拐杖独当一面,从容不迫,摒弃了一众周围想要搀扶她的人。 这让李珺不禁暗暗敬佩。 “昕儿在哪里?”杜家老夫人的声音响亮有力。 谢氏自然不能怠慢,主动陪着去了杜氏房里。 “哟,老祖宗来了!”沙氏喊了一声也拉着李珺一起跟在后头。 先前,只是听说大嫂嫂杜氏出自书香门第的杜相府上,此刻进了杜氏房里,果然布置得淡雅精致,连窗台上两盆插花也是小巧细致。 屋子里面染着香,但还是闻到一丝隐隐约约的药味弥漫,比昨日在院子外面闻到的淡了许多。 “留昕……”杜老夫人轻喊。 “祖母……”杜氏一见到杜家老夫人,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我可怜的孩儿。”老夫人一把搂住脸色苍白的杜氏。 “老夫人先坐。”旁边王馥如赶紧让到了一边。 “正月里头在家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杜老夫人缓过劲来,这才问道。 “珺儿到外面玩一会吧。”谢氏看到站在一旁的懵懂的李珺道。 李珺聪慧地应道:“珺儿正好还要去芳香苑送些东西,大嫂嫂多保重,珺儿就先走了。” “好。”谢氏点点头。 沙氏一听芳香苑,还抬头想说些什么,又止了嘴。 李珺悄悄退到门口,转身出了杜氏的院子。 里面还隐隐传来哭声。 “……昕儿就疼得晕过去了……”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李珺说要送的其实是之前约好了要送抄录的《漱亭集》续,刚才顺口说了,但是她还没有完成。 于是,又折身回了一乐居,让白薇研墨,苏木备纸,一坐下来,连饭也顾不得吃,一口气抄到了晚上才抄好了。 待她再起身松动筋骨,顿觉得腰酸背疼,浑身都要僵硬了。 “白薇!”李珺喊道。 “哎,小姐好了?”白薇打了帘子进来。 “嗯,等这书页干透之前不用收拾。”李珺打着呵欠。 “好,奴婢知道了。”白薇站在面前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李珺瞧了出来。 “也没什么。”白薇勉强笑笑。 李珺起了身来回活动一下,苏木却忍不住了,也跑到跟前道:“小姐,丁香出去好长时间了,也没回来。” “丁香?她去哪里了?” “奴婢也不知道,丁香说是家里有事儿,她见您写得认真也没敢打扰,就收拾了一些东西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难怪看着她们两个这么着急。 “芹儿呢?”李珺问:“她认识的人多,让她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 “芹儿去小厨房了,她可不在意,嘴上还说着:‘进了李府,哪里还有爹娘。’” “怎么没有,你们的卖身契我都还给你们了,你们可是自由之身!” “芹儿也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白薇道:“关键丁香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待会门房那可就进不来了。” “不要急,既然这样,那我自己去问。” “好。” 李珺亲自带着白薇去了门房,郑总管正好在那里:“三姑娘好!” 李珺还礼道:“请问管事,门房小哥可曾看见我院子里那小丫鬟丁香出去了吗? “您院子里有丫鬟出去了吗?” “对。”李珺点头微笑。 郑管事帮李珺问了回道:“他们才换了班,并没有瞧见,再者这里出去的下人都是要有各院的牌子的。那丫鬟何时出去的?是去帮小姐做什么?” 郑管家这话一回,李珺和白薇也觉得奇怪,一乐居出门的牌子在白薇那里,白薇摊摊手。 “大约是上午吧,她帮我送东西出去。”李珺顺口编了一句:“既然这两位小哥没有瞧见,若她待会回来,可否放行进来。” “有牌子自然能放。”郑管事道。 “那多谢郑管事了。”李珺行礼。 “三小姐多礼了。” 拜别门房那边,白薇焦急地问道:“小姐,您怎么说是您让丁香……” “牌子可还在你那里?” “在啊!” “那丁香是怎么出去的?万一是不好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了岂不是害了她?” 白薇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对不起小姐,奴婢还以为她只是去门口看一下而已。” “希望她能快些回来吧!或者,明个再找人去她家里瞧瞧。” “是。” 202游春 到晚间,李珺把书稿送去芳香苑,却得知杜氏竟然被杜家老夫人接回府里去了。 “我娘说,大嫂嫂这样回不得娘家,会给娘家带来厄运的。”陆玲珑道。 李珺不解:“为什么?今日我也去了,大嫂嫂看着精神很不好。总归自家人伺候的还好些。” “这是风俗,姐姐懂不懂!”陆玲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珊姐姐,你说对不对?”陆玲珑又向李珊证实。 “嗯嗯,好像是有这么一说,但是要我是大嫂嫂,我也想回自己府上。” 李珺听了同她相视一笑。 “这是规矩,规矩……”陆玲珑无奈强调。 “管它什么规矩,老祖宗的规矩总还是有人会打破。” 李珊此刻被李珺送来的《漱亭集》续,吸引了去,也没有什么心思再继续同陆玲珑辩下去。 “玲珑昨儿赶回去是怎么事儿?”李珺问道。 “也没什么?我爹来了,娘让我去见见。” “见见?二姑夫现在来了不同你们住在一道吗?”李珺好奇地问。 “嗯,怕叨扰老夫人清净,我爹在外面聘了一间院子,离这儿倒不是很远。” “哦,靠得近好,走动也方便。”李珺点头。 另一边李珊突然激动地喊起来:“对,对,对!这册子里面的内容同柳先生的都是一模一样。” “真的一样?”陆玲珑也凑过去瞧。 “珺妹妹送来的这册子里面的内容是真的!这下我不用再去书铺等了。”李珺捧着那册子歪坐在榻上。 “是真的便好,也不枉妹妹抄了几日。”李珺笑道。 “姐姐看完了再借给妹妹看。”陆玲珑跟在后头讨要。 “妹妹再抄一份嘛。”李珊道。 “哪有那时间,柳先生教的好些东西,妹妹之前都不曾学过,回去恶补还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抄书。”陆玲珑诉苦。 “若不然,我帮妹妹再抄一份。”李珺接道。 “哎,姐姐可别浪费这时间,那不若去书铺再等一本了,反正妹妹现下也不急着看,别把姐姐的手抄磨破了。”陆玲珑拍着李珺的手谢道。 “哪里有那么夸张。” “玲珑妹妹既然不急着看,那就别抄了,我们俩就和看这一本吧。”李珊最后大方地共享。 “姐姐这书是对了,那咱们去那春游会需要带些什么吗?”陆玲珑问。 “你想带什么?春游、春游,带上游之目、游之足、游之心还不够吗?” “什么木?”陆玲珑听得似懂非懂。 李珺同李珊在一旁呵呵地笑成了一团。 “珊儿!”突然沙氏自外头进来。 “二伯母!舅母!” “时辰不早了,明日不是说要要去南苑嘛,还不早些歇息。”沙氏怪道:“玲珑也是!” “对了,妹妹想起来院子里还有事也要走了。”李珺道。 “哎,知道了。妹妹真的要走?”李珊一脸不情愿。 “舅母现在还早呢……”陆玲珑似乎还不想走。 “明个听说柳先生也去?” “自然是。” “那你还不回去再温习温习,这文人雅士到了外面游山玩水就喜欢作诗吟对,万一要问你们呢?” “这……”陆玲珑显然被吓到了:“姐姐是真的吗?不是说玩儿?” “娘,您可别乌鸦嘴了!”李珊显然也不确定。 于是,两人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只得散了。 李珺因记挂着白日里出去的丁香,所以本也要走,待她匆匆赶了回一乐居,先问院子里的苏木:“丁香回来了吗?” “回姑娘,没有。”苏木似乎正为此时担心。“都这么久了……” 李珺一听也有些着急了,喊道:“白薇!让人去丁香家里瞧过了吗?” “白薇姐姐在后面整理东西呢!”苏木道。 李珺进了里屋,果然那箱笼都被开了下来,白薇逐个地在整理着。 “这是怎么了?”李珺好奇地问。 白薇走到她跟前小声地回道:“小姐,奴婢发现之前太太们赐的首饰少了一只金镯子。” “少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李珺蹙着眉头问。 “也就是这两日吧,您前儿去老太太跟前戴的那簪子,奴婢才放回去时还看见了。今儿想把它们理一下就发现不见了。” “除了我这儿,你们、其他人还有没有少东西?”李珺冷静地继续问。 “这,奴婢还没问。”白薇道。 “不要声张。先私下里问问苏木他们再说。” “好,那首饰匣子。” “跟平常一样,不用特别看着,你暗地里留点儿心。” “哎,奴婢知道了。”忽而,白薇想起来什么又道:“对了小姐,今儿后面采苓姐姐来过了,说是明个夫人请小姐过去呢!” “没说什么事儿吗?” “小姐不在,奴婢们也没想起来问。” “晓得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丁香还是没有回来,李珺便让白薇去沙氏那里报了信儿。 沙氏却把白薇先骂了一通,自家屋子里的人出去也没管住。 李珺关心的是人,又亲自前去了一趟。 原来沙氏正在忙着帮李珊同陆玲珑准备要去游春会的车马、衣裳物件儿,自然没有功夫凡一乐居的事情。 李珊瞧见李珺,又喊道:“姐姐,你同我们一起去吧,你就坐在车上,其他人不会发现的,到时候都到了南苑了,也没办法。” “小祖宗,你赶紧的吧,再不走要迟到了。”沙氏着急道。 看看还杵在旁边的李珺,她又没好气地回道:“算了,算了,你回去吧,伯母等会找人去那丁香家帮你找找看。” “多谢二伯母。”李珺欣喜万分。 马车已经动了起来,李珊还在前面喊着,李珺只用力地挥挥手同她道别。 回了一乐居,李珺才想起来昨个白薇说让去露星斋的事儿,又匆匆赶了过去。 春日天气渐暖,露星斋的大门虽然朝着北边,但是那巷宽些,阳光还不错,采苓母亲正把铺子里的一些花都搬到门口去晒,李珺也过去帮忙。 “珺姑娘终于来了!”采苓端得都冒了汗。 “姑姑呢?”李珺张望了一圈也没瞧见李媛。 “夫人等了姑娘好久了。”采苓指指门口一辆马车。 “什么?这是要出去?”李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珺儿,快上来。”李媛已经听到声音,掀了帘子招手。 李珺疾步过去,李媛已经伸出手,一把把她拉上去。 “姑姑,这是要做什么去?”李珺摇摇晃晃地进去坐下,马车就动起来了。 “出去玩啊!”李媛笑道。 这时,李珺才发现,还有一人坐在李媛的旁边,看着年纪大约四十上下,穿着简朴的灰紫色长裙、深色夹袄。 “这是柳姨,京城里人人都喊她柳先生。”李媛笑着介绍。 “柳先生?”李珺觉得耳熟。 “你就是珺儿?”那柳先生亲切地问。 “是,难道说您就是珊姐姐和玲珑所拜的柳先生吗?”李珺试探着问。 “是的。”李媛点点头。 “当真?姑姑您,怎么……” 李珺惊讶不已,她哪里知道,媛姑姑竟然同京城贵女趋之若鹜的女先生是闺中好友! 不过,能写出众人都争相拜读的《漱亭集》,媛姑姑自然不是等闲之人! 203南苑(上) “珺儿拜见柳先生!”李珺在马车上还想行个大礼,无奈只能半跪着。 “快快起身吧,”柳先生搀扶着:“珺儿同李珊是?” “珊儿是我二哥之女,珺儿是我三哥之女。”李媛又解释。 “哦。”柳先生这番似乎才明白。 “你姑姑同我说起过你,说她突然有了一位亲人。” 李珺听到“亲人”这两个字感觉特别温暖,笑着依偎在李媛身边。 李媛拍拍她的肩膀:“珺儿就是姑姑的亲人!” “姑姑也是,待珺儿好似娘亲。” “好了,这是有个‘亲人’,好友也不要了……” 几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就到了城郊的南苑。 这里离着狮云山不远,自先朝以来就是皇家散心、游猎的地方,但是本朝贤帝觉得圈着这么好的地方,常年空着太浪费,还不若放开来给老百姓都得以观赏游览,所以这里也是京城里人们常来游玩、赏景之地。 下了马车,南苑周边还是熙熙攘攘聚满了人,其中竟然还有很多太学生。 李珺赶紧转过身去。 “珺儿怎么了?”李媛道。 “姑姑,这里有很多男子。”李珺顺口解释。 “珺儿,何时这么拒小节了?”李媛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原因,所以取笑她。 “那些都是太学生。今日是黄道吉日,因此太学也组织了到南苑踏青。”柳先生介绍道。 大赵国的民风本朝开始就开放了许多,不仅有很多女子学院,大街上男女同游也是常事。 “走吧,珺儿,咱们可以避开这些太学生。”柳先生以为她这是害羞。 既然都这么说了,李珺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但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好些人围着门口一张告示热烈地讨论着。 “这是在做什么?”李媛问道。 “去瞧瞧。”柳先生一马当先,李媛同李珺也移步过去。 那告示似是礼部公示,大意是燕国使臣出了一道题与赵国交流。那题的燕文字也在告示内。 “那题是‘三光日月星’吗?”一个监生在前面疑惑地问。 “是啊!听说那燕臣说要对上这句话,且第一个字不能与之重复。日集百日盛阳之光,月集夜晚盛阴之光,星集万物光辉,这么上佳的一句,这也太难了。”一个太学生在前面嘀咕。 “三物者最多,三纲君臣义,三才天地人,但这后面只得三字,如何用其他数字来和的那么巧?” “听说已经被咱们之前的赵夫子答出来了,好像答句是‘四诗风雅颂’。”那说话的是高俊勇。 “赵夫子便是信王世子?如今审官院的那位赵大人?” “正是!” “四对三,风雅颂对那日月星,雅诗中还分大雅小雅。果然是绝对啊!” “不过那都没用,告示上不是写着,大赵国在朝官员不算数。” “什么!真是欺人太甚,摆明了是那外使为难咱们!” “赵大人很快答出来让那使臣觉得很没有面子,所以才在这南苑又贴了告示,指定回答者不得是大赵国官员,才算数。” “那也太蛮横无理了。” “是啊,今日已经是最后期限了。” “有人答出来了吗?” “好像还没有。” “这可怎么办?” “所以皇上这几日让太学都轮番过来,看是否有人能解这题呢!” 听了这些太学生的话。柳先生拨开人群,径自摘了那告示。 “哎呀,这女子要做什么!她能知道那是什么?”几个监生喊起来。 “不,那像是柳先生!”有人认出来。 “就是那柳夫子?” “是!” 柳先生举着那告示道:“我泱泱大赵国,岂能被燕国小国这样戏耍,看我们今日不破解了这题!誓不罢休!”这话一出,众人连声叫好。 李珺也被这气魄所震慑住,看来柳先生成竹在胸,必然是知道那答案了。 谁知,她回来李媛悄悄问她,她却眉头紧锁地摇摇头。 “媛娘,你是知道我的脾性的,怎么看的下那燕国小人猖狂,今日正好人多,定会找到解题之法,咱们先进去再说。” “你这性子啊。”李媛摇摇头。 柳先生已经不再管那围着她的监生们,带着李珺等人先进了南苑。她们走的是一条幽静的小路,地上铺着青砖,两边长满了油亮的八角金盘。 没走多久,前面突然豁然开朗,一座花阁屹然眼前。 柳先生笑着说:“宿星士,这就到了。” 李珺愕然,柳先生喊得竟是姑姑那书上的名字。 “敏之还是叫闺名吧,听着怪怪的。”李媛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也好,学生们可想知道你是谁了。”柳先生说的应该是那《漱亭集》看的后果。 李珺暗笑,姑姑深藏不露。 花阁内,一群女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笑着,一见柳先生三人进去立刻噤了声,一起喊道:“柳先生!” “都来了?”柳先生点头四面都看了一下。 这么一会儿,已经有好些贵女们指着李珺同李媛议论起来:“先生后面的是什么人?怎么又来新人了?” “那年纪大些的不可能是求学的吧?” 最最惊讶地还是李珊、陆玲珑:“珺儿也来了!” 李珊先惊喜地喊道。 “怎么大姑姑也来了?”陆玲珑疑惑道。 “是啊,大概珺儿就是同姑姑一道的吧!” “珺儿也要跟着柳先生了?”裴玖儿在一旁问。 “不知道呢!今个早上让她一起来不肯,这会子是怎么来的我也不清楚。”李珊也很疑惑。 柳先生先把告示上的内容宣读了一下,然后提议大家集思广益,对出来。所到之人基本也都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苦于想不出来而已,但是既然柳先生已经揭凉这告示,大家都决心好好应对。 “时辰不多了,若能应对出来,咱们女学生同那太学生比一比,看看谁能承担了大赵国的难题!” “是!”众人被柳先生激励地斗志满满。 另一边,李珊等人去见过了李媛,把李珺拉了一起:“妹妹怎么来的?” “大姑姑同柳先生是好友,妹妹正好去露星斋帮忙,便一同来了。”李珺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原来大姑姑竟然是咱们柳先生的好友?”几人都吃了一惊。 “姐姐怎么不早说!”陆玲珑怪道。 “我也是今儿到了露星斋才知道。”李珺不好意思道。 “好了,咱们今儿又多了一个玩伴!”裴玖儿笑道。 “是啊!”李珊附和。 204南苑(下) “先生布置的那什么燕国的题目,姐姐们都想出来了吗?”陆玲珑提醒。 “哎呀什么日月星的?谁知道呢!我们女儿家的只知道首饰里面金银玉,衣裳里面绫罗绸,香膏里面香脂粉。但是这些个都是三种,怎么用其他数字形容呢!”李珊着急地挠着头。 “姐姐说得也是。”陆玲珑虽然拿了些纸笔来,记了李珊说的几句,也无奈地摇着笔杆子。 “珊儿这说得都是些什么啊!再说姐姐我恐怕要连这指甲盖上的颜色都数上去了!”裴玖儿笑道。 “指甲盖上的颜色?姐姐也真会开玩笑!红紫黄?”几人越说越觉得好玩,都笑了起来。 “你们想出来的就是这些?”旁边突然传来一句冷哼,一个穿着华贵的少女瞧着她们鄙夷道。 李珺认出来,那是高士林的妹妹高圊卓。 “郡主!我们没有,还在想着呢!”陆玲珑辩解道。 “是吗?再这么想下去,恐怕要来不及了。”高圊卓扔下这么一句同旁边拥戴着她的贵女们走了。 “难不成她自己想出来了?”李珊不满道:“平日里不是今日不来,就是明日不来,统共也没上几日学,还装作那副认真的样子来!” “听说那信王世子对出来了,只是不算数。”裴玖儿道。 “是吗?那燕国使臣这么坏?” 陆玲珑注意到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珺突然拿了她的纸笔,便问:“珺姐姐在写什么呢?” “没什么,刚才听裴姐姐说那指甲盖的颜色,我突然想起来可以对上一句。” “哦,是什么?”陆玲珑凑过去轻声念着李珺写的:“七色红蓝黄?” “以前在家作画时,这画色之间混合在一起,就又变了另一种颜色,所以,只三色变成七色那也是可以的。”李珺解释:“不过,姐姐这是自己写得玩的,不一定就是好的。” “是吗?”陆玲珑拿着李珺写的细细地琢磨。 “都想出来了吗?”柳先生突然在前面再次问道:“已有几位交给为师了。” “这么快?”李珊等人也走过去瞧热闹。 “珺儿!”李媛在一旁喊道:“你柳姨她们议事,咱们出去转转?” “好!”李珺自然乐意。 “珺儿可想出来了那题目怎么答?”李媛笑道。 “七色红蓝黄。”李珺说了答案吐吐舌头。 “以颜色混之,倒也是妙招,不过这最后平仄略有缺陷。”李媛评价。 “姑姑想到更好的了?”李珺问道。 李媛但笑不语。 “姑姑说嘛!” 李媛这才开口:“珺儿说这天上之气为何物?” 李珺抬头看天答曰:“云?” 李媛继续笑问:“天下之气呢?” “雨?” “对,和二者所谓雾,那是否可作答:二气云雨雾?” “妙哉!”李珺赞叹:“那珺儿也想到一个” “说来听听。” “一生少壮老!” “孺子可教!”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湖边,那湖对岸突然传来阵阵欢呼声。 “姑姑,他们在做什么?。”李珺好奇地走到近前。 “你去瞧瞧。” 原来那湖中正有人荡秋千,且那秋千吊得高高,荡的人飞到最高处直接跳入了水中,李珺惊讶无比。 “李珺?”突然旁边树上有一个声音喊她,竟是高士林。 他头上戴着一个柳枝缠绕的花帽,坐在树枝间,俏皮悠闲地甩着手中的柳条。 “高兄?你怎么在这里?” “今日太学游春会,我怎么不在这里,倒是你,今日回来同大家再聚聚吗?”高士林取笑她。 “没有。”李珺笑着问道:“那湖中玩的是什么?” “那是水秋千,你要玩吗?” 李珺连忙摆手:“不要,不要,但是那玩的人还真需要些胆量。” “那船是杂耍班子的。” “哦,难怪。”李珺惊叹。 高士林一跃从树上跳下来,见后面还站着李媛,彬彬有礼地问候了一声。 李珺突然想起上次外使欢迎宴的事儿,悄悄问高士林:“上次演奏后,奉花坊那里怎样了?没什么动静了吧?” “自然是邀约不断,还好那红莺还有些琴技,但是《清风吟》弹不出你的味道,不敢轻易弹出来,只能推脱受了一些伤,暂时不能演奏。”高士林道。 “哎,早知道,我当日就弹宜奴那一曲就好了,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多事来。” “珺小姐,不要自责嘛?如果不然这京城不就少了一曲绝色琴音?”高士林开导她。 “对了,今日你是同圊卓她们一道来的?” “差不多。”李珺道。 “你还没来过南苑吧?” “没有。” “走,带你去转一圈。”高士林又询问李媛:“姑姑可有兴趣?从咱们面前这片湖过去就是茶园,茶园另一边……” 三人正要往茶园那一边走去。 突然,刚才荡着水秋千的地方敲锣打鼓地热闹起来,有人大声喊着:“难题破解时辰将至,众生集合!” 三人又顿住脚步。 “是柳先生先前揭了告示上的试题。” “对了,你刚才入苑时有没有看到门口贴的告示?”李珺问。 “看到了啊,太学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上舍还没有人对上吗?那外使的对子。” “这种出头的事儿咱们做不起来,可以去看看。”高士林笑道。他还是老样子,李珺无奈笑着一起去了。 见柳先生带着女弟子们也到了那里,李媛道:“珺儿,我们也过去吧!” “好,那高兄待会再聊。” “好!” 不一会儿,周围人越聚越多,台上有一人走出来主持,正是梅夫子。 “诸位,刚才已经有好些答案送到了这里。” “有人答出来了?那太好了。”李珺道。 “为了确保呈上去能对上,经过我们挑选,最终择定了一条,现在揭晓一下。”梅夫子命小厮们把抄录好的答案贴到了墙上的幕布上。 侍者贴上去正是“七色红蓝黄”, 众人一边颂念,一边点评。 “以颜色混合实在是巧妙!” 李珺乍一看,愣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这与自己的答案重了,她暗喜了一下。 谁知梅夫子随后把柳先生和陆玲珑都请到了台上。 “下面让柳先生介绍一下我们这答案的出处的才女。” 柳先生非常欣喜地向大家介绍:“这是我门下月前才收的一名女弟子陆玲珑答出来的。” “玲珑?”李珺明白这是她盗用了自己的答案。 “珺儿告诉玲珑了?”李媛似乎也知道了怎么一回事。 “是,写的时候她瞧见了。” “你这个虽然平仄勉强,但是对得合理工整!”李媛在旁边赞道。“不过叫玲珑抢了你的风头。” “算了,珺儿若上去,用刚才姑姑的岂不是更好?”李珺笑道。 “你这性子倒似姑姑。”李媛怜爱地拍拍她的肩。 205答题(上) 在台下的一片赞誉之声中,陆玲珑好似很不好意思,只抿着嘴笑。 “那玲珑姑娘就随老夫先一道过去呈送吧,若对了,那陆姑娘也算是为大赵国出了一份力。” “要,要送进去?”陆玲珑惊讶地问。 “是啊,那燕国使臣就在南苑。” “这,先生?”陆玲珑不太自信地询问柳先生。 “不用担心,为师同你一道进去。” “好。” 就在这时陆玲珑正巧扫到了台下的李珺,目光躲闪了一下,犹豫着在柳先生耳边讲了一些什么。 柳先生脸色微变,又低语了一句,忽而朝李媛招手示意:“让珺儿也上来!” “是不是玲珑害怕了,要你陪同?去吧!”李媛猜测。 “大概是吧!”李珺也不知道陆玲珑到底要做什么,半蒙着面上了台。 梅夫子眼见了她,一时愣住。当初从太学走的时候,虽然李茂晟向皇上求了情,总归还是要通过书院,所以梅夫子他们是知道的,李珺不好意思的略行了一礼,梅夫子又似什么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催促:“赶紧走吧,不要误了时辰。” 只留下台下阵阵议论的声音:“怎么又去了一人?” “不知道啊!” “姐姐。”陆玲珑几步走到了李珺身旁,委屈地小声倒:“妹妹方才只是把你的答案给了柳先生,没想到她以为是我写的。” “没事,既然现在已经解了燃眉之急就好,竟然能被选中也是好事!”李珺没打算深追究。 “现在要去那外使面前,这答案都是姐姐想的,妹妹只不过出了力,万一那外使问起来,妹妹也不知所以然,所以还请姐姐一同前去帮忙。”陆玲珑小声解释。 “去了再说吧。”李珺颔首。 几人跟着梅夫子走了一会儿,迎面遇见几个监生走来:“梅夫子好。” 梅夫子点了点头,现在当然没有功夫多聊。 “那位姑娘长得好像云谦啊!”突然一个声音近在咫尺,那是周贺。 李珺赶紧掩面暗道:真是防不胜防!下意识多跨了几步到前面去了。 “姐姐。”陆玲珑还想说什么,李珺已经顾不得听。 这恰巧走到了梅夫子旁边。 “现在应该教你做李三小姐?”梅夫子一回头称呼她道。 “梅夫子。”李珺不好意思地跟地行礼。 “现在在李家可好?” “多谢夫子挂念,很好。”李珺感慨。 “你父亲已经上任去了吧?” “是。” “你跟着柳先生也是不错的。”梅夫子肯定道。 “柳先生名声远播,不过小女并不在其门下,只是今日一同来而已”李珺解释。 “这题是你答的?” “是,那位是小女表妹。” “原来如此。”梅夫子点头。 不一会儿,几人在一处院门外停下,那里站了好些身着铠甲的兵士,戒备森严的样子。 见梅夫子出了令牌,这才放行,但是仍然把李珺等人上下看了又看,仿佛生怕她们身上长出刀剑来一般。 院子正厅里面坐了好些人,两边还站着一些文士,正中间有个酱紫色的身影,装束与其他人完全不同,想必就是燕国大使了。 只见他腰上缠着宽宽的金蹀躞,头上戴着金冠,冠后还拖着一个又尖又长的后檐,宛若一片莲叶。 李珺偷看了一眼,就随柳先生等退到了旁边,垂着眼帘等候。 突然一只官袖晃进了她的视线内,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官袖中伸出一只手来,把她往后面一拽,李珺不防差点踉跄地跌下来,还好那手又暗自扶了一把才站稳。 李珺循着望去,竟然是赵德丞。 他今日穿着朱红色的圆领官服,戴着长翅官帽,比在太学里夫子的服制更多了一份威严。 “你怎么来了?”赵德丞小声地质问。 “大人?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李珺低着头蹦出几个字。 首座上一位老者突然开口道:“对上了吗?” 李珺快速地偷瞄了一眼,此人正是那日宴请赵德丞的老者。 “谢相?”李珺小声地问赵德丞。 他合了一下眼皮,算是作答了。 “是!”梅夫子点点头,让侍者把卷纸呈上。 那谢相先接过来看了看,摸着胡须点点头,道:“是何人所答啊?” 那燕国外使旁边,还坐着一人,穿得是汉服,但长得并不像汉人,正一字一句地解释那话给外使听。 “是一位女公子。”梅夫子介绍,柳先生就同陆玲珑一道向前走了一步出来。 陆玲珑起初还朝李珺偷看了两眼,见她确实没有要露脸的意思,就磨磨蹭蹭地站了出来。 “哦,竟然是女子,那更不可能为官了,这答得也妙。诸位看看。”那谢相伸手把卷纸递给了坐在他下首最近的中年男子。 “韩相看如何?” 韩景岳顺手接过卷纸,本来皱着的眉头竟然也舒展开来,点着头道:“对得上。” “那就让外使让大人看看吧。”谢相道。 遂那侍者又把卷纸毕恭毕敬地呈到燕国外使的面前。 “外使大人,您瞧这可好?”谢相道。 谁知那外使看了好久,他冷峻地表情告诉大家是并不好 “这样也不行?”柳先生低声问梅夫子,他也无奈地摇摇头。 “那怎么办,那外使懂什么对子。”柳先生已经有些气了。 “请问是哪里不好?”柳先生突然上前一步问道。 大使都没有听那旁边的译者解说,似乎就听懂了柳先生的意思,用燕国语说了说了几句。 那译者又用不太熟练的官话转述着,大意就是就是这对的看起来可以,但是听说赵国人擅长作对、作诗,不知可否以此三光日月星再作诗一首?” “什么?作诗?” “这不是摆明了继续刁难?”有人小声地说。 但是那燕国外使似乎就等着他们这样猝不及防的样子,那译者又转达问道:“大人问,你们是不是不行?” 厅内一时无人回话,陆玲珑早就躲到了柳先生后面。 “这有什么难的?赵大人!”谢相喊道。 赵德丞听闻,上前一步:“下官在!” “你可否以此题再作诗一首?” “这,在下可以。”赵德丞虽然被喊得突然,但是却并不慌乱。 旁边韩景岳道:“外使这题出得仓促,也要容我们有作答的时间。” “哈哈哈,这个可以但是不能太长,。”那外使回道:“不过你们又要赵大人来答?不是刚才来了一位美貌的女诗人?” “女诗人?”这说得是陆玲珑。 她哪里再敢上前,立刻把李珺往前一推,颤着声音回道:“那对子是我姐姐对出来的!小女不过是陪姐姐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谢相冷声问道。 柳先生也疑惑地问李珺:“全是你想出来的?” 李珺无奈道:“是,民女所答。” 206答题(下) 那外使似乎眼前一亮,朝那译者耳语了几句。: “大人说,那就让这位小姐来作诗吧?”译者道。 “不,还是由下官来答吧!”赵德丞往李珺前面一站。 “大人的诗句已经想好了吗?”李珺悄声问。 “还没有,那也不能用你做挡箭牌。”赵德丞回道。 “不,不,赵大人,外使说看您身后的漂亮小姐很有信心呢!”那译者道。 “那对子李姑娘已经对上,作诗还是由下官来答吧!”赵德丞继续劝说。 “不,小女可以作答!”李珺高声回道。 “你不要逞强!”赵德丞紧张地看着李珺,提醒道:“这里不是在太学,错了是要打板子的。” “大人不用紧张。”李珺坦然回道。 赵德丞看着她毋庸置疑的目光,再次确认:“你当真有把握?” “嗯!”李珺颔首。 “好,来人,笔墨伺候。”赵德丞喊道。 “这么快,当真想出来了?”厅内好些人都有些怀疑。 侍人们很快准备好了笔墨,李珺深吸一口气,走到那案前提笔快速地落笔。 “数字诗?” 在李珺旁边的梅夫子念道:“一生少壮老,二气云雨雾,三光日月星,四季年祀岁,五行金水火,六律钟鼓弦,七色红蓝黄,八节分至立,九候浮中沉,十方天地间!” “这,这,她竟然以对对出了一首数字诗!”众人纷纷赞叹。 更惊讶的是,李珺这诗写完竟然还是没有停笔。 “你这是?”赵德丞惊呼。 很快呈现在大家眼前竟然是一副半字半画。 “她,她竟然会写燕国字!” “是,她把那《数字诗》直接译在了旁边。” 那外使听着译者在耳边说了几句,仔细地品读了李珺所写的内容,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还拍着手爽朗地说了几句。 “大人说,对的好,没想到大赵国也学了燕国文字,燕国文字传扬得好。” 外使试题的危机似乎解除了,但是李珺却暗道不妙。自己会燕国文字本来也是跟着外公随便学学的,但是现在被这燕国外使说来倒像是叛国学燕的典范了。自己还有小命留着? 果然,那谢相冷笑了几声就问道:“咱们大赵国如今尽出些巾帼英雄了。不知这位姑娘是出自那位门下?” 李珺被那谢相的眼神吓得不敢抬头,正不知道如何回答。 柳先生突然跨了一步出来,道:“回相爷,正是柳敏之门下学生,多谢相爷、外使夸赞。” “呵呵,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还好,谢相没有再多说什么,侍人就捧了赏赐出来。 李珺等人谢了恩,一起退了出来,赵德丞也跟着一起往外面走去:“你真是太莽撞了。” “既然知道他要刁难,就彻底让他心服口服!”李珺直言。 “但是,如此锋芒毕露,对你不好!”赵德丞并不认同。 “事已如此,多谢大人关怀!”李珺没想得那么远。 “还好,柳先生将你庇护下来,皇上、皇后都甚为看重她,所以就算是谢相也不敢得罪柳先生的。” “是。” “今日先如此,你莫再多露脸了,外面都是太学生。” “是,小女知道了!” 待他们再回去,外面早已喧嚣不已。 “怎么回事?对上了吗?” …… “各位稍安勿躁!”梅夫子向众人宣布,“对上了!” “哇,太好了!”众人欢欣鼓舞。 “是怎么过的?”高士林也挤到李珺前面来了,后面跟着高圊卓。 “德丞哥哥,你也在啊!” “她是谁?”高圊卓指着李珺问陆玲珑。“怎么跟你们一起进去?” “啊,这位是我表姐……”陆玲珑小声介绍。 李珺大方地行礼道:“小女李珺,见过郡主!” “李珺?”高圊卓还是警惕地上下打量她,“你妹妹作答你跟进去凑什么热闹?你跟我德丞哥哥很熟吗?” 大概是瞧见了他们俩在讲话中的样子。 “不,并不熟。”李珺回道。 “圊卓,李姑娘就是刚才答题之人!”赵德丞解释。 “什么?答题的不是陆玲珑吗?”高圊卓狐疑地审视着李珺,一面指着另一边的陆玲珑道。“你说,那题不是你回答的吗?” 陆玲珑刚才被那阵仗吓坏了,还没回过神来。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一下子清醒了好多。 “我……”陆玲珑当着众人的面反而吞吞吐吐地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妹妹,别闹了!”高士林对这刁蛮妹妹也没办法。 另一边梅夫子非常高兴地解释:“各位,刚才这位姑娘的答案并没有完全得到外使的认可,后来那外使出又出了以题为诗的题目,还是这位李珺姑娘作答出来,外使非常满意!” “原来是这样!”众人这才明白。 “还是那外使刁难!” “那李珺姑娘是谁啊?” “不认识。” 一场游春会被那外使难题解答占了大半时间,众人此刻四散才有闲心去游览春光。但是此刻他们讨论最多的莫过于那作答出来的“李珺”的名号了。 “珺儿好厉害!”柳先生当着李媛的面夸赞,陆玲珑知趣地在一旁干站着不再言语。 “没想到,珺儿还懂燕国文字。” 李珺不想再惹麻烦,推说:“也是珺儿在一些书上看到的,对了,刚才多谢柳先生帮珺儿说话。” 柳先生笑着否定:“那珺贤侄就错了,为师确实有想要把你纳入麾下之意。” “啊?”陆玲珑、连同李珺都很惊讶。 李珺虽然很惊喜,瞧瞧李媛也会意地笑着,摆摆手道:“多谢先生的美意,珺儿没有那么多银子。” “哈哈……”柳先生被这话给逗乐了:“要交银子?是你这姑姑在背后编造我的吧!” “我哪有这闲心,你自己放出去的话却不记得?”李媛啐她。 “当真?”柳先生回想了一下又道:“那不过是推脱外人的理由,珺儿这样的才情,为师求之不得呢!” 一旁陆玲珑的脸却红了大半。 李媛这才忍着笑意问李珺:“既然你柳姨真心邀你,以后,你就同珊儿、玲珑她们一道儿去吧。省得天天闲在我那露星斋里。” “不,不。”李珺还是推辞。“珺儿很喜欢露星斋。多谢柳先生的盛情。” 说完,还行了一个大礼。 “你瞧瞧,快起来。好吧,好吧,看来还是你姑姑的魅力大些。”柳先生调侃。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强求你去了,若是无事,同你姑姑一道去柳巷玩儿。” 柳先生的开的女学就在柳巷之中。 207指认(上) “珊儿姐姐!”旁边陆玲珑突然喊道。 李珊同裴玖儿此刻从不远处的小山上下来。一人手中捧着野花,一人头上还簪着两朵,活脱脱两个花仙子。 “珊姐姐,你们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们好找!”陆玲珑嗔怪。 李珊因为跑着下来,脸上还红扑扑的泛着红晕,气还没喘匀。 “我们去后山采花啦!”裴玖儿笑道。 “先生好!姑姑好!”李珊还没忘记有两位长辈在。 “好啊,把为师刚才出的题扔到九霄云外去了是吧?刚才你们俩怎么没交答案?!”柳先生故意吓她们。 “先生,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其实也想好了。”李珊一听自然着急了。 “是吗?是什么说来听听。” “您听:一花枝干叶。”裴玖儿说着举起一朵黄色的无名野花献给柳先生。 “还有二女珊裴九。”李珊一把和裴玖儿靠在一起。 “哈哈哈。” 一下子把大家都逗乐了。 “要是外使听了你们的对子,不被气死也晕过去了!”柳先生没好气地回道。 “那正好,不用再回答他啦!”李珊嬉皮笑脸道。 “好了,好了,让她们孩儿在一块玩玩,咱们再到前面去看看。”李媛打着圆场。 “好,你也难得出来。” 柳先生一走,几人顿时轻松了许多。 “听说那外使题目一起对上了?”裴九问道。 “是。”陆玲珑含笑点头。 “是谁答上的啊?”李珊迫不及待地问。 陆玲珑又抢先一步道:“是珺姐姐。” “什么?!”李珊等人都不敢相信。 “是这样的……”陆玲珑又从头到尾把这过程说了一遍,当然抹去了自己冒领李珺答案的事。 “正好凑巧。”李珺也没揭穿。 “对了,刚才我们在后山还碰到了张家公子!”裴玖儿突然八卦地说道。 “什么张家公子?”陆玲珑问道。 “就是你珊姐姐说同珺妹妹定亲的那位。”裴玖儿嘴快,李珊上去捂嘴都来不及。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尴尬。李珺无所谓地回道:“哦,说了什么吗?” “也没说什么。”李珊打着哈哈。 “嗯,确实没说什么,珊儿同她聊了半天《漱亭集》,无聊死了。”裴玖儿掩着鼻子笑道。 “那是因为那张公子正好帮我抓住了快掉下来的漱亭集,他正好也感兴趣,就多聊了几句。”李珊解释:“妹妹,我们真的没有说很多话。” “多说几句又怎么样?”李珺自然是不在意。 “那后山花真的很多吗?”陆玲珑好似很感兴趣。 “是,那地方老大一片,咱们去玩了一会儿太累,歇会,歇会。”裴玖儿拉着李珊坐下来。 “我去给你们倒茶吧!”李珺笑道去了那花阁后面的茶房。 “这册子有那么好看吗?张公子也喜欢?”陆玲珑拿起李珊手中的册子问道。 “自然是好的,现在这续集还没有多少人有,珊儿这本可抢手了。”裴玖儿肯定。 “对了,”李珊突然想起什么:“那张公子竟然认出这《漱亭集》是珺妹妹帮我抄录的?” “什么?”张公子怎么会认识珺姐姐写的字?”陆玲珑接道。 “他确实看到这本《漱亭集》先说了一句,这是不是云什么,才又改口问是不是珺妹妹写的?” “那就奇怪了。是不是姐姐告诉了张公子?” “你说珺儿?会吗?他们什么时候见过面?” “哎呀,珊儿,你们怎么总是张公子长,张公子短的,莫不是珺儿说不喜欢他,你们俩都被那张公子勾了魂去吧?”裴玖儿取笑道。 “才没有,裴姐姐就爱说笑。”李珊、陆玲珑一起反驳道。 花阁廊下 “郡主,少爷在前面等咱们。”一个紫衣侍女轻声喊道。 “嘘,别吵。”高圊卓低声道,她恰巧路过这里看到有人聚在这里嘻嘻哈哈地说话,就走慢了几步,正巧听到李珊她们的对话。 “姓张的公子,难道是张允?” “郡主,您在说些什么呢?”那侍女看着高圊卓在自言自语。 “别吵!”高圊卓琢磨着:“她不喜欢张允?那她喜欢谁?张允怎么会认识她的笔迹,云什么……不过话说回来,那李珺的脸好熟悉……” “小姐,太学生们好像在茶房。”小丫鬟提醒。 “是他!”高圊卓突然想起来什么轻呼。 “郡主您说谁?” 李珺记得刚才路过茶坊是在右边。寻过去正巧看到了梅夫子、赵德丞、高士林还有上舍的好些人也在。 她立刻止步,犹豫着要不要进那茶房。 突然后面一个声音喊道:“前面可是李姑娘?” 李珺转身看去,原来是高圊卓,遂蹲身行礼:“郡主!小女正是,不知何事?” 高圊卓径直走到她面前,笑道:“李姑娘是要取茶吗?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 李珺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小女见茶房里有人在谈话,怕冒然进去会失礼。” “失礼?”高圊卓竟然冷笑起来。 “哥哥!德丞哥哥!梅夫子!”她突然朝那茶房里大声喊起来。 这么一喊引来了好些在茶房厅内里喝茶的人。 “郡主这是要做什么?”李珺警觉地想要离开。 高圊卓立刻示意丫鬟们把李珺两边的路拦起来:“不做什么,只想让他们认识一下李姑娘。” “认识?郡主刚能忘了,刚才回答外使试题,小女已经认识了好些,包括您和令兄。”李珺提醒。 “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高士林第一个冲过来,他也看到了李珺。 “哥哥,妹妹觉得这李珺姑娘非常眼熟,你觉得呢?”高圊卓含着笑问道。 “对,咱们刚才不是见过了。”高士林着急地把她往茶房里领。 但是高圊卓显然不听指挥。 “怎么了?圊卓?李姑娘也在?柳先生她们并不在这里!”赵德丞也走近了示意李珺先走。 高圊卓本来还忍耐着等大家都聚过来,见赵德丞同李珺说话的态度这般亲昵,还这么护着她,立刻气得伸手喊道:“慢着!” “妹妹,你到底要做什么啊?”高士林被高圊卓用力甩到一边。 高圊卓上前一把拉扯着李珺道:“哥哥,你是不是眼睛不好,你不觉得这李姑娘长得很像你原来的同窗吗?” 李珺终于明白她想干什么,但是她被拉扯得根本动弹不了。 208指认(下) 高士林假装没听清,也不正眼瞧李珺。 “不要再装了!”高圊卓怒道。“我问你你是不是云谦?” 这一声却激起了好些监生的共鸣。 “是好像云谦。” “我刚才就想说来着。”旁边有别的监生看到他们也围过来瞧热闹。 李珺感觉有很多目光都盯着自己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是因为这件事吗?”突然赵德丞用力拉开高圊卓,并挡在李珺的面前。 “德丞哥哥,你不要不相信,你应该也认识云谦吧?上次去沁池作画时,她还同兴宝哥哥一起划船。”高圊卓记得很清楚。 李珺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抬头承认。 旁边张允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道:“郡主是不是认错了,李家小姐只不过是长得相似罢了。” “张允?”大部分的上舍生高圊卓都是认识的:“张公子不来,本郡主还想去找你!” “若单只说长得相像那就罢了,可本郡主刚才可是听到有人说,你看到李家小姐抄的《漱亭集》,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云谦公子的字呢!要不干脆让李小姐写几个字为证,可好?” “这,在下……”张云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说得一句话竟然引起了她的怀疑,一时也语塞起来。 旁边有好些监生起哄:“云谦的字写得很好,而且有特色,我们也认识,可以一起辨认。” “你自己说,行不行?”高圊卓又变了一副好言好语地模样,问着李珺的建议。 李珺一咬牙,一把推开赵德丞道:“不用了,小女子确实就是曾经上舍的云谦!” “啊!”众人哗然。 “这李家三小姐就是云谦?” “难怪她这么有才,云谦可是咱么上舍的行艺榜上有名的啊。” “云谦看上去细皮嫩肉的,竟然真是个……女子!” “哼,你知道瞒不下去了?”高圊卓依然咄咄逼人:“你男扮女装混入太学,这可欺君之罪!” “妹妹!”高士林真是后悔,刚才没有拖住自己这个宝贝妹妹。 赵德丞又上前一步道:“这件事情,还是让梅夫子来跟大家解释一下吧!” “什么?”高圊卓看着赵德丞几人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难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梅夫子此刻已经被请了出来,他摸着胡子点点头:“郡主,您说的这些也都没错,但是李姑娘却并没有欺君之罪” “为什么?”高圊卓不敢相信。 “李姑娘之前确实女扮男装,误打误撞地考进了咱们太学上舍,但是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反而在太学里面的学艺比大部分的男子都优秀。” 这话说得在场的好些监生都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听李大人,也就是李小姐之父李茂晟学士道,是为了寻父误入了太学。”梅夫子好心地为李珺解释。 父亲是替自己这么解释的吗?李珺茫然地点点头。 “对,所以李大人自己就去皇上那里请了罪,皇上念及李大人的功劳,李小姐的才情,所以并没多加责罚。但是李大人的职位还是降了,所以也算处罚了吧。为了不扩大不好的影响,上舍只是悄悄为李姑娘也就是原来的云谦退了学籍,并没有宣扬,可能造成了一些误会。” 原来父亲是因为自己才被降职,派遣到别的地方去上任的吗?李珺不禁内疚起来。 “不可能,皇帝姨父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高圊卓嘟着嘴巴,心中预料之事竟然是白忙活一场,如何解气。 “是的,其实我们也已经知道了。”赵德丞也补了一句,他找到了李珺后,才想起来问了梅夫子等人一句,早知道早些来问,也不至于找了那么久。 “不,你们就是合起伙来包庇她!” “我要去找皇上!”高圊卓气得甩了袖子去。 “圊卓!” “我会同她解释清楚的,你不用担心。”高士林朝李珺无奈一笑,立刻追了上去。 “多谢高公子!”李珺拜谢。 其他人虽然也都惊讶不已,但是反而更多地是爱慕于李珺的才情与美貌来。更有甚者回去就着人大打听,不知道李珺定了亲没有,要去府上求娶之类,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春光虽好,但是无奈烦事庸扰。 李珺再匆匆回去,李珊等人还说要出去游赏一番,她都没有了兴致。只浑浑噩噩回了一乐居。 本以为,这一日已经够忙乱的了,没想到却还有一件事情等着她。 李珺一进屋里就看到了衣裳脏兮兮的丁香,正在擦脸,见到李珺,立刻跪着喊道:“小姐,呜呜……” “姑娘,你可回来了。”白薇满脸焦急道。 “怎么回事?”李珺惊讶地问道:“丁香,你这是怎么了?” “丁香是二夫人派人去寻回来的。”白薇解释。 苏木蹲在她旁边帮她擦拭:“还好身上并没有什么伤。” 丁香哭着道:“小姐,对不起,奴婢那倒霉哥哥不知道怎么把人家雇主家中的东西打破了,被扭送到衙门里去。我爹娘都不是识字,如何会同人家打官司。丁香着急回去没来得及同您打招呼,谁知拖了这么久。” “现在呢?”李珺焦急地问。 “主家左右不过是要赔银子,好在丁香把平日的月例银子都带去了,就当是赔偿,还有些只能签了字慢慢还清,要不然,还要将我哥哥关在牢里。”丁香哭诉。 “还差多少?”李珺问。 “还差五两。”丁香不好意思地回道。 李珺立刻吩咐道:“白薇去取了来,等下让郑管事帮丁香送回家去。” “小姐……”丁香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感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李珺叹了一口气,道:“你下一回出去一定要同我们说一声,要不然大家都很担心你。” 丁香止不住哭地点头,回应着。白薇素木还要上前去劝,李珺阻了道:“统共也不过是个孩童的年纪,就让她哭个够吧!” 睡前,白薇又悄悄来回:“之前的事排查过了,其他人都没少东西,只我少了之前小姐赏的几颗金豆子。” “丁香问过了吗?”李珺问道。 “没有,她刚回来,现在又太累睡下了。”白薇道。 “那明日再问她一问吧。”李珺沉思。 “是。” 209赏赐 第二日晨间,白薇急急忙忙来回话,“小姐,首饰匣子里又少了一只金玉簪子。” 李珺刚洗梳好:“没瞧错?” “没有。” 两人看了看外面,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在意。又低声道:“让你盯着看的,有谁靠近过?” “匣子就摆在您屋里,奴婢每日上下午都会去整理一遍。昨个您不在,上午梳理完了,奴婢肯定查过一遍是对的,下午也没人进过您的屋。后来丁香回来了有些乱,奴婢在没在意有没有人靠近那匣子。” 李珺认真地听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刚才,奴婢拿了五两银子,准备让郑管事送去丁香家,发现首饰匣子开了一丝缝,没关严,打开看了就少了一只金玉簪子。”白薇有些自责。 “你觉得可能是谁拿的?”李珺沉思。 “奴婢不知道。”白薇老实地回道。 “但是上一次东西少是丁香走之前,这次少是丁香回来的时候。”白薇不太确定地补充。 “所以丁香最可疑?”李珺不可否认,时间点都是对的。 “但是,奴婢又觉得丁香不是那样的人。她虽然缺银子,平时小姐的吃的,用的她都不敢随意乱碰的。” 李珺点点头:“我也不希望是丁香。” “这样,我待会让大伙儿跟着我一道去露星斋帮忙,你留下来把她们屋子里都搜一搜。” “好,奴婢知道了。” 丁香睡了一整晚,此刻精神大好。院子、屋里的事情也做得更积极了些。 芹儿却从门外迎进了老夫人面前的鸾绣。 “三小姐好。” 李珺有些惊讶:“这么早?鸾绣姐姐,不知道有什么事吗?” “老夫人那里有请。” “哦,好。不知道是何事?”李珺问。 “这,姑娘去了就知道了。”鸾绣含着笑道。 看来不是什么坏事。 李珺临走时朝白薇使了一个眼色,又朝芹儿她们吩咐道:“本来还要送些东西去露星斋,白薇昨个还有事情没忙好,苏木同丁香帮我送去吧!芹儿同我去老夫人那里。” 几人岂有不依,一一允诺。 李珺带上芹儿跟着鸾绣往东院去了。 “难道又要办什么大事吗?”芹儿好打听地问鸾绣。 “我也不清楚,不过刚才宫里头来人了。”鸾绣终于松了口。 “什么?宫里?是皇帝住的那个宫里吗?”芹儿惊地合不拢嘴。 李珺却又有种不安的感觉。 几人刚到了正院门口,鸾绣就停了下来。 门口郑妈妈正焦急地招手道:“三姑娘,可来了!” “郑妈妈也在?”李珺还想问些什么,郑妈妈却又叮嘱道: “三姑娘,待会进去可别乱说话,芹儿就在这等着吧!” “这是要做什么?”芹儿在后头追问了一句。 郑妈妈、鸾绣都没有应答。 李珺就跟着进了正厅,那里头黑压压地坐了好些人,李珺瞄了一眼:谢氏、沙氏、王馥如竟然都来齐了。 “三丫头来了!”这热情、亲昵的声音竟然是老夫人。 “祖母,大伯母、二伯母、母亲。”李珺依次喊道。 今日老夫人和谢氏都穿了诰命服制,看起来更加与平日不同。 同老夫人一同坐在上位的,还有一位穿着宫侍服制的老侍人。一手拿着卷轴,正襟危坐。 “珺儿,快来见过厉总管。”老夫人笑着介绍。 总管?宫里的侍人总管堪比朝中大臣。老夫人等人自然不会平白无辜对个侍人这么客气。 李珺立刻行礼道:“珺儿见过厉总管。” “这位就是李三姑娘?果然是秀外慧中!”那厉总管赞道:“那本座就宣了?” “有劳,还不都跪下听旨。”老夫人一声令下,众人并李珺都俯首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兹有邕州知府李茂晟之女李珺,为燕国外使献策有功,特赏金百两,绢十匹,玉如意一对。钦此!” 老夫人领着李珺扣头谢恩,接了圣旨。 “快,郑妈妈,把给总管、小官们备下酒席,喝几杯再走。”老夫人热情地吩咐。 “老夫人客气了。”厉总管已经退到了一边。“宫里还有差事,不宜久留。” “那郑妈妈,把昨个送来的那些银锭给厉总管和小官们带上。” 一番寒暄推辞,厉总管带着那几个侍人去了。 李珺还在恍惚之中,原来这厉总管竟是皇上面前的。 外面李氏不知道何时也赶了过来,连声同王馥如、李珺道喜。 “这是怎么回事啊?珺儿何时遇见燕国外使了?”王馥如这才一头雾水地问道。 那沙氏却满是羡慕地同王馥如说着:“你这母亲做得也真是不称职。” “是昨个的事情吧?”李氏问道。 沙氏点点头:“你也听玲珑说了?” 李氏一脸艳羡地含着笑点点头。 “昨个不是学里的游春会嘛,珊儿说,珺儿是竟然跟着柳先生还有大姐姐一起去的?” “大姐姐?”王馥如也惊讶地接了一句。 沙氏瞄了老夫人一眼,她接了那圣旨也很疑惑,有一句每一句地听着她们解释。 “珺儿,你怎么不听二伯母的劝,又去露星斋了?那你到底还是交了银子了?馥如知道吗?”沙氏暗示王馥如。“那柳先生可不便宜!” “珺儿是交了银子去的?”王馥如疑惑地问。 沙氏继续道:“对啊,弟妹你不知道吧,先前你病着,正巧玲珑也要央我们领着去柳先生那拜师。柳先生是什么人,门下都是非富即贵之女,能让你上就不错了,那么点银子都是便宜的,是不是婉妹?” “是。”李氏似乎不太想接这话。 “珺儿哪里来的银钱跟那柳先生求学?”王馥如转向李珺问道。 “二伯母、二姑姑、母亲都误会了。”李珺听着这些乱七八糟地猜测,实在忍不住回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终于开了口。 “祖母!”李珺跪在老夫人面前。 “这是做什么?”老夫人厉声道:“你现在知道认错了?胆子大得很,让你不要去后院,偏不听?还自己偷摸交银钱去什么南苑?你父亲留给你的?”。 “不,祖母您听珺儿解释,昨日,珺儿是因为媛姑姑才有幸去了那南苑的游春会的。”李珺解释。 “什么?真的是大姐姐带你去的?”沙氏不太相信。 “几位伯母可能不知,珺儿也是昨日上了马车才知道的,媛姑姑同柳先生是好友,所以一同结伴去了南苑。珺儿并没有拜在柳先生门下,所以更加不可能交什么银子了,如若不然今日珺儿应该同珊姐姐、玲珑妹妹一同上学去了,不是吗?” “对。”王馥如点点头。 210知晓 “那你怎么会答出那燕国外使出的题目?”沙氏还是不太相信。 “这事珺儿也是凑巧,今日宫里来了赏赐,珺儿也不太敢相信。”李珺不想说得那么细。 “快先起来说话吧!”谢氏打了圆场,她明白的很,这事可不是简单的小事,这个侄女不容小觑。 “这不是天上掉了馅饼吗?这么好的事情竟然让咱们珺儿遇见了,可惜我们家珊儿说是去后山采花没瞧见……”沙氏埋怨。 “玲珑倒是见着了……”李氏此刻反倒扬眉吐气了些。 “真的,那燕国人真的长得很吓人吗?” “这,这珺儿应该更清楚吧?”李氏的话引得大家都看向了李珺。 李珺根本无心听他们的询问,继续跪在老夫人面前道:“今日趁伯母、母亲们都在,珺儿想求祖母一件事!” “什么事?”老夫人挑着眉问道。 “媛姑姑一个人在露星斋确实也挺辛苦的,老夫人能不能接纳了媛姑姑,不要再闹矛盾,大伙儿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吧。” 老夫人本来喜气洋洋的脸上突然冷了下来:“咱们李家什么时候闹矛盾了?” “你别以为你得了皇上的赏赐,就给自己长脸了,一跃成了咱们家的掌事娘子了?”老夫人连反质问,众人也都被惊吓住了。 “我那孽畜是翅膀长硬了,你先问问她自己再再来说这话!她自己做孽!我们何时同她闹矛盾?!”老夫人这意思是错在李媛。 “这,难道不是?……”李珺本来以为,这其中就是老夫人与媛姑姑母女之间因为婚姻之事闹矛盾,老夫人气得不愿意再相见,连同李家其他人也不敢再过问。顶多还有一些李珊说祖父那辈儿爱慕女先生的小事儿。 但是现在听来,老夫人并不是不愿意和解?是媛姑姑自己不愿意? “是啊,珺儿,你什么也不知道,当年是你媛姑姑自己宣称再也不要同李家人有任何瓜葛的。”李氏第一个站出来道。 “母亲莫要生气。”谢氏也开口劝道:“珺儿她年纪小,不知者无罪,今个咱们府上才受了圣上的赏赐。是个好事,母亲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平时话多的沙氏却撇撇嘴,并未多嘴。 “珺儿,快给你祖母认错,以后可别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王馥如关切地走到跟前劝她。 李珺下意识地侧身半蹲下来避开,乖巧地回道:“珺儿,珺儿知错了。” 王馥如有些尴尬地收了手道:“娘,您瞧珺儿知道错了,您消消气。” 老夫人虽然没有回话,但也没有再发怒。 到底是接受了赏赐,到了晚上为了庆祝,府里还是摆了两桌,大伯、二伯父也都来了 “对了,”二伯父李茂昌突然问道。“怎么听人说你之前为了寻你父亲,在太学里待过?” 李珺知道这消息怕是传开了,硬着头皮点点头:“是。” “什么!”沙氏打头里惊讶地追问开:“这话怎么说?因为你珉哥哥在里面教书找去的?那太学里可都是男子!你怎的能进去?做使唤丫头?” “不是什么使唤丫头!”李茂昌回想了一下:“说是女扮男装还考进了太学上舍,学艺还是优等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又吃了一惊。 “太学上舍?!”李珊激动地拉着李珺的袖子:“姐姐这是真的吗?那,那张……”后面半句没有问出口。 “上舍是什么?”王馥如疑惑道。 “就是太学里头的头等学府,凡二品以下官员子弟不得入内,珉哥儿之前念的是内舍吧?那还低一等。”李茂昌解释道。 “这……”连沙氏都倒吸了一口气。 “女扮男装?珉哥儿在上舍教授时可曾见过珺儿?”谢氏问那李珉。 “回母亲,珉儿去的时日不长,但是那上舍生中并没有叫李珺的。” “那时才进京,用了化名‘云谦’。”李珺不得不开口解释。 “那你是如何考进去的?!”大伯父李茂昆冷声问道。 “今年太学入学的之法不是改过了,只要是优等子弟,不管是州县举荐、还是白身都能凭本事考,按层次入舍。”李珉却接了过去。 “珺儿得一好心人家借宿时,同其子一起求了京里的推荐帖参加的。”李珺含糊地说道。 “去年上舍确实有一个白身入了的?好像就是云什么的!”李茂昌兴奋地回忆。 “那便是珺儿?”沙氏又问。 “是。”李珺低着头轻回了一声。 “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老夫人吓得手都有些颤抖:“这,这些你父亲都知道吗?” “知道,父亲说是帮珺儿都办妥了。”李珺说道这里不觉有些愧疚。 李茂昆也道:“儿子打听过了,三弟为了此事在圣上那里请了罪的,说起来从翰林放官出去也是以此惩戒。” “哎呀,娘,老三既然能把珺儿安然无事的领到咱们李家来,还能继续做着他的官,就是把这事儿压下来了。”李茂昌也安慰道。 “你,你这逆天的丫头,莫不是要来断送了我们李家的前程,今日这是你二伯、大伯听说了,打听清楚了,你爹替你扛了这罪责,若是圣上没有这么仁慈,你身首异处是小,连带着咱们一大家子都要牵连进去吗?!”老夫人还是不能原谅。 李珺颔首不语。 “老祖宗这话不是吓你,你可听去了?”李茂昆也厉色道。 而后又迟疑地问了一句:“大伯听闻你在那外使面前作答,写了两种文字?你还会燕文?” “小时同外祖学的。”李珺承认。 “燕文?就是那鬼画符的外域字?”老夫人不敢相信。 “妹妹好厉害!”李珊惊呼了一句,被沙氏捂住嘴巴。 李茂昆点点头:“你的才情我们知道是好的,但是关起门来,今日在咱们自己府上,大伯提醒你,莫要再强出头,树大招风。” “是,珺儿知道了!”李珺有一种三堂会审的感觉。 “母亲、大哥、二哥,”意外的是王馥如突然小心翼翼地站出来道:“今日圣上既然点名,赐了东西给珺儿,这应当就是不怪罪了吧?” “是,珺儿这也算是立了一功。”李茂昆叹道:“也算是咱们李家福大命大吧!” 老夫人这才缓了下来,顺了气:“也都用得差不多了,除了珺儿,大家都先散了吧!” 211质问 宴席本来吃得开心,这一会儿,不免又有些扫兴。 李珺忐忑地留了下来。 “你可知错!”老夫人同李茂昆坐在正座两边,直面跪着的李珺,怒声责问道。 “珺儿知错了!”李珺不知道这话还要回答几遍。 “那你认识张家公子?”李茂昆又问。 “是。” “那,那他认识你吗?”李茂昆自己都懊悔地叹了一口气。 “珺儿不知,应该没敢认为珺儿就是云谦,昨日在那游春会上遇见了梅夫子,他们才知道。”李珺当然能瞒的就瞒。 “那张家公子就在太学上舍?”老夫人突然才想起来这回事。“那,张家会不会?” “应该不会,”李茂昆否定道。“若张家无意再定亲,贵妃那里也应该会知道,今日就不会有赏赐了。” “那倒是。”老夫人这才安心下来。 又是这亲事,自己对张允真的是没有相守一生之念,李珺不知道他们筹谋的是什么。 “祖母,大伯父!”李珺下定决心深叩了一个头。 老夫人、李茂昆这时才回过头来:“你先起来吧。” 李珺没有起身,继续道:“张家的亲事,珺儿并不想……” 但是,李珺还没有说完,大伯父李茂昆就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张家公子人品大伯父了解过,不知道那等小气的人,待人处事也宽和。明日大伯父再去打听打听他们家的意思。” “珺儿没有……”李珺知道他误解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还嫌闯的祸不够多?” 老夫人似乎是累了,扶着额头:“你莫要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了!” “母亲怎么了?”李茂昆关心道。 二人根本没有想听李珺说话的意思,李珺不得又欲言又止。 “这一日事情太多,老毛病又犯了,你也先回去歇着吧!”老夫人无力地吩咐。 “……是。李珺见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那珺儿先回去了。” 芹儿一直在外面候着,冻得缩手缩脚,一边哈着手,一边跟上来。 “小姐,今儿大老爷、老夫人把您单独留下来,是不是那宫里的给您的赏赐……怎么不用奴婢帮您搬回去?”她殷勤地问道。 “宫里的赏赐?老夫人并没有提这事。”李珺坦白。 “什么?没有?”芹儿嘀咕:“那圣旨不是来表姑娘的?” “回去吧!没挨罚就不错了。”李珺冷声道。 “挨什么罚?小姐是立了大功的!”芹儿追过去:“指不定老夫人先收到库里去了,等姑娘出嫁的时候做嫁妆给您陪过去!” “或许吧!”李珺并不期望。 一乐居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你还有没有良心?要不要脸!” “呜呜,我没有……” 丁香的东西被扔得在门口,苏木指着她骂着,丁香蹲在那里抱着一件衣裳痛哭。 “这是怎么了?”芹儿在头里惊讶地问道。白薇也在一旁无奈地抿着嘴叹气。 “这个坏丁香,竟然敢偷小姐的簪子!”苏木怒不可遏。 “什么?”芹儿的嘴皮子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小姐,丁香没有!”丁香看到李珺回来了,立刻扔掉抱着的衣裳,跑过来,一下子跪在李珺面前求饶。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珺朝白薇询问道。 “今日白薇看到丁香的枕头下面藏着您丢失的簪子。”白薇从袖子里拿出的正是今天早晨白薇说丢失的那只簪子。 “小姐,不是丁香偷的!”丁香又哭着辩诉。 “好啊,没看出来啊,丁香。”芹儿也骂道:“你私自出去不回来,小姐找人去你家寻你;你哥哥欠了银子,小姐替你还,你倒好,偷了小姐的簪子竟然还不承认!” “小姐,我没有!”丁香还是说这那句话,此刻显得苍白无力,“小姐肯不肯听奴婢一句话!”最后她鼓起勇气道。 “你先起来。”李珺道:“进屋再说。” 还是白薇过去同李珺一道把丁香扶起来,先进了屋。 白薇把那簪子送到李珺手上。 “你也先出去吧,我单独问问丁香。”李珺道。 “好,小姐有吩咐就叫我们。” 李珺点点头,白薇这才掩门出去。丁香站在李珺面前竟有些瑟瑟发抖。 李珺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小姐,您也不相信奴婢?”丁香万分悲伤地看着李珺。 “我刚回来什么也不知道,说不上相信谁。”李珺坦白。 “那簪子真的不是奴婢偷的。”丁香再次道。 “那怎么会在你枕头下头?”李珺质问。 “奴婢,是捡到的。”丁香这才吞吞吐吐地道出实情。 “捡到的?在哪里捡到的?” “在白薇姐姐的鞋子里头。” “什么?”李珺觉得这事情奇怪。 丁香慢慢回道:“奴婢本来想着,是不是白薇姐姐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掉在自己鞋子里头了?奴婢就想着帮白薇姐姐还到小姐的首饰盒里。但是早上,小姐您刚起来,就让奴婢跟着苏木姐姐一起去了露星斋,奴婢就没想起来。” “你捡的时候有别人看到吗?”李珺问。 “自然是没有。”丁香回道。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丁香犹豫了一会道:“奴婢怕……” “怕什么?” “奴婢怕是白薇姐姐自己偷拿的。因为又是白薇姐姐在奴婢枕头下面找到的,她还直接质问奴婢是不是偷了这簪子,若不是她拿的为何会带到咱们睡觉的屋子里头来?” 原来她怀疑是白薇…… “白薇找到了簪子以后就先诬陷奴婢,奴婢怕说出来她难堪。” “所以你任由苏木那么骂你,也不吱声?”李珺推测。 “奴婢想着等小姐回来,告诉小姐。”丁香点点头。 “那我再问你,你走的那天我还丢了一个金镯子你可曾看见?”李珺道。 丁香本来已经平复的情绪又惊慌起来:“金镯子?什么时候的事儿?奴婢真的不知道!” 李珺看着她努力辩解的样子,似乎不像作假,遂点点头:“好了,你既然没有拿就好,先去吧,在门口让白薇进来。” “是。”丁香怯懦地又看了李珺一眼,这才退了出去。 212贼手 不一会,白薇就推了门进来:“小姐,您喊我?” “进来吧。” “怎么说?是丁香吗?”白薇关心地问道。 李珺待她走进才低声道:“她说那簪子是在你鞋子里面捡到的。” “奴婢的鞋子里?”白薇也很吃惊:“怎么可能?” “这事儿已经变味了。”李珺的沉思道。 “小姐,奴婢可没拿簪子,那不是监守自盗嘛。奴婢若是拿了簪子,也不会傻到把那簪子,摆在人人都看得到的鞋子里面。”白薇焦急地辩解。 “我知道。”李珺目光盯着面前的簪子。“那么就是因为有人要陷害你。正巧被丁香发现了。” “陷害奴婢?”白薇不明白:“奴婢何德何能?” “我也不希望是如此。” “那是谁?那金镯子呢?丁香可曾看到?” “没有,她并不知道此事。”李珺摇摇头,到底是谁?她们无法判断。 “你待会再把苏木和芹儿一起喊进来吧。” “是。” 芹儿同苏木在外面等久了,不免着急:“小姐,真的是丁香偷的吗?”先说话的是芹儿。 苏木似乎伤透了心,面上还很气的样子。 “是。”李珺顺着假意承认:“可能是因为家里头缺钱。” “那也不能忘恩负义啊,小姐还替她还钱了不是!”苏木气跺脚。 一旁的芹儿两只手紧张地上下磨搓,脸上不知道事怀疑还是焦虑。 “那是白薇认为的。”李珺突然改口。 “白薇?什么叫白薇认为的?那丁香还是没有承认?”芹儿问道。 “是,她说她在白薇那里看到的。”李珺平静地陈述。 “什么!白薇?不可能吧?”苏木本来的怒气泄了大半,又不太相信。 “真的?”芹儿好似眼睛一亮。“难怪她又诬陷丁香。” “诬陷?”李珺反问。 “是啊,今日就她没事留在家里,她怎么好好的去翻丁香的枕头,说不定咱们的东西也被她找过了!” 这话一说完,李珺的眉头一跳。 “白薇不是那样的人。”苏木将信将疑。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晓得她背地里到底做些什么?小姐的首饰盒子都是白薇在管着,她拿起来最方便了。”芹儿越说越起劲。 “小姐您要不要查查你还有没有少东西?”芹儿还在提醒。 “好。”李珺示意芹儿:“你去帮我把首饰盒子搬来。” “哎。”芹儿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去取了首饰盒来,同李珺一样一样的核对着。 “少了一只金镯子。”李珺假装才发现的。 “你看!”芹儿一拍桌子,奴婢说得没错吧。 “那白薇昨个还问咱们有没有少东西呢!”苏木突然想起来。 “那就是她怕小姐发现,先做做样子呢吧,若小姐再问她,她一定会说她自己也少了什么。” 李珺意外地看着芹儿道:“你猜得一点儿也不错,白薇也丢了东西。” “当真?”苏木不敢相信,“说书的也没有这么凑巧的事儿啊” 芹儿却不惊讶了:“大家宅院里的这些事儿,我们听多了。” “好了,我大概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去吧。”李珺摆摆手。 “小姐,真的是白薇姐姐吗?不会吧!”苏木还没弄清楚。 第二日,白薇便被李珺遣了出去,丁香则内疚地吃不香也睡不着,竟然发起烧来。 苏木因先前质疑丁香,心中也不好受,就承担起了照顾丁香的任务。 李珺屋里的事儿自然都落在了芹儿身上。 “芹儿,我那帕子呢?” “好!” “芹儿,记得把姑姑送我的那盆兰花搬出去晒晒!” “好!” …… 芹儿虽然变得格外忙累,但脸上还是喜气洋洋的。 这一日,李珺要去露星斋,苏木忙着丁香房里没得空去抓药正在发愁,李珺便道:“那就辛苦芹儿跑一趟吧!” “哎!”芹儿热情地回道:“小姐这是什么话,奴婢本就是您这屋里的,苏木、丁香的事儿也是奴婢的事儿。” “我去露星斋,一乐居你最大,你多照看着点儿。” “您就放心去吧!奴婢把这屋里收拾完就去。”芹儿应道。 “好。” 李珺前脚出了一乐居,芹儿在门口送了一会,见李珺真的走远了,就回了院子,吩咐那粗使婆子把院子扫干净,然后带了一个小包袱就出去了。 殊不知何时后面悄悄地跟了一个身影。 芹儿出了门就用帕子捂着脸,路过药铺却没有进去。又往南走了两条大街,进了一间当铺。 “小姐是要当什么东西?”掌柜的热情地招呼。 “一些首饰。”芹儿简单地回答。 “姑娘把东西拿出来瞧瞧。” “好。”芹儿从随身的包袱里摸出一个黑布袋子,又从里面拿出一个金光闪闪的金镯子来。 “喏,就是这个。”她正要递到掌柜的手中,突然后面一只手把那金镯子夺了过来。 “不好意思,这镯子不当了。” 芹儿惊讶地转头一看,颤抖地回道:“小、小姐。” 面前站着的正是李珺同白薇,二人冷眼瞧着她。芹儿一下子吓得跪在了地上,那包袱还掉出一包金豆豆。 “小姐,这些是奴婢丢的。”白薇指认道。 “好,去报官吧。”李珺冷静地回道。 “小姐,饶命啊!”芹儿吓得脸色惨白,不停地朝李珺磕头。 “几位小姐,这是?”那当铺大概是怕惹事上身。“这跟我们铺子可没关系啊!” 毕竟家丑不外扬,李珺想了想,还是让芹儿收拾了东西跟着她们回了李府。 当着沙氏的面,芹儿承认偷了李珺的金镯子、金簪子的事情。 原来她一开始只是单纯地想陷害白薇,谁知丁香意外地凑了进来,她就将计就计,还担心自己也被拖累。 后来见李珺把白薇撵出去了,她就放松了警惕。把那金镯子又从后花园的地里挖了出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当了。 沙氏听了,直揪着她的耳朵咒骂:“你这个眼皮子浅的祸害,你以为李府是戏班子呢,自己搞这么一出?还不跟你们小姐认错!” 芹儿反应过来,又不停地磕头认错:“小姐,奴婢这是嫉妒红了眼,您就饶了奴婢吧!” 李珺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只丢了一句话:“一乐居是不可能再用她了,反正她原就是二伯母的屋里的人,还请二伯母处置。” 这是把芹儿又丢给了沙氏,芹儿又朝沙氏磕头:“二夫人饶命啊,二夫人,念在芹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服侍您这么些年,还有奴婢娘老子也在庄子上任劳任怨……” 沙氏被李珺怼得无语反驳,正一肚子气无处撒,抬起来就踢了芹儿一脚:“你还好意思提你娘老子!我明儿就把你送回徐州去,你就天天在你娘老子面前尽孝吧!” 李珺自然不会再听她如何处置,立刻带着白薇又回了一乐居,让她把芹儿的东西都收拾了送了去。 丁香和苏木还在内疚自责之中,突然见白薇笑盈盈地回来了,都喜出望外极了,拉着白薇问个不停。 213办法 李珺这才想起露星斋李媛那里还约了没去,又立刻赶了过去。 “可是芹儿?”白薇被赶出来,李珺让她暂时住在凉露星斋,李媛担心地问道。 “嗯,被我们逮个正着。”李珺无奈地回道。 “白薇确实被冤枉了?”采苓也插嘴。 “我知道她没有拿,要不然,也不会让她先住到露星斋里来。”李珺解释。 “好了,认清了就好。”李媛宽慰道。 “不过,你是不是约了张公子?”李媛指指外间一直坐在那里的张允。 “是,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李珺拍了拍脑袋。 斋舍角落,张允今日穿了一身靛蓝暗纹长袍,玉带束发,好一个翩翩公子,玉树临风。 他见李珺同李媛等人说着话,也没打扰。 李珺走近了打招呼,见他面前的茶壶都快见底了,看来坐了很久了:“张兄,不好意思来晚了。” “啊,没事儿。”张允立刻起身恭迎。 “不知约张某来所为何事?”张允脸上看起来有些紧张不似同在太学一般。 李珺轻咳了一声,私下里张望了一下,李媛同采苓虽然在招呼别的客人,但是眼角都不时偷看着他们:“张兄,我们出去再说可好?” “好。”张允如何不肯。 二人出了露星斋的门,往西边走去,再走一段就到御河了,那里安静也好说话。 李珺自那日听了老夫人、大伯父的意思,是打定了心思要她同张允结亲的。 她若自己主动说不想和张允定亲肯定会被他们驳了。 但是张家若是不喜欢自己,那李家再让自己和张允定亲也不可能实现。 这么想着李珺便想从张允这里行动,盘算怎么开口。 张允并不知道李珺心中所想,这两日难得休沐,竟然收到李珺派丫鬟到太学门口给自己送的信,约他到露星斋来相见,他等了小半日以为是她不会来,谁知又出现了。 到底要和他商量什么?难道要感谢自己在南苑替她辩解吗? 张允这么想着,突然看到前面有一辆马车朝这边冲过来,李珺没有注意。眼看就要擦碰到她。 张允立刻把她往里面一带,这才没有被马车带倒。 李珺似乎被吓到了,愣了好一会。 “还好,还好!你没事吧?”有惊无险,张允忙问。“三姑娘就在里面走吧,外面道上危险。” “多谢,张兄!”李珺致谢。 “无碍便好,今日特意喊我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张允又问。 “是这样的。”李珺终于鼓足勇气:“你们张家同我们李家有意结亲,张兄知道吗?” “知道。”张允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你知道李家是要定我吗?”李珺又问。 “嗯嗯。”张允低着头不觉走快了几步。 李珺着急地跟上:“所以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对策。” “什么对策?”张允顿住。 “张兄只要同总兵大人说一下我女扮男装在太学的事,以此为借口,他们应该就不会同意了,这样可好?” 大家闺秀的守则就是要安分守己,贤良淑德。自己这么女扮男装地混入太学自然就是典型的大逆不道。大户人家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媳妇儿。 李珺觉得这个想法真是太好了。 但是张允却愣在那里半天也没说话。 “张兄,张兄,我的提议不好吗?”李珺奇怪地瞪大眼睛看他。 “三姑娘不想同我、同我们张家结亲?”张允有些结巴地问道。 “哎呀,你说这该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是很难受,明明就是陌生人却要这样要被绑在一起一世?幸好我们还同窗过,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也不能真么草率啊!”李珺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人,能听自己说这么多牢骚。 张允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好,在下知道姑娘的意思了。” “我刚才的提议不错吧?” “嗯嗯。”张允的情绪似乎不高。 “若张兄觉得难开口,那你就直接同你母亲说不喜欢好了!”李珺又提议。 张允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道:“其实我……” “你不用不好意思,觉得好像伤害我。”李珺耸耸肩:“毕竟是婚姻大事,不能这么草率,坦白说,我对张兄也无男女之情。” 张允后面半句话就卡在那里没有再说出来,只尴尬地回道:“是,是嘛……” “张兄被家人告知要与我定亲也很惊讶吧?这样的亲事和捆绑有什么区别。”李珺继续埋怨。 “好,我明白了,我会处理好的。”张允突然认真地回道:“让家母不要去府上去提亲。” “当真?”李珺知道张允做事情稳妥。“那真是太好了,等你今年公试出来,肯定有大把的人家要抢你回去做金龟婿呢!”她还不忘了调侃张允。 张允苦笑了一下:“三姑娘今日就是要说这件事情?” 李珺点点头:“是啊!” “如此,在下已经知道了,还要去麦巷。那就先告辞了。”张允半躬身行礼。 “啊,那好。”李珺知道他难得能休息,去看往望生父母。 两人拜别,张允就往北边走去。 李珺看着他略显寂寥的身影,又喊道:“张兄,要不要我同你一道去?” 但是张允似乎没有听到,越走越远。 李珺深叹一口气,心情大好起来:“终于又解决了一件事情!” “解决什么事了?”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珺不觉汗毛都立了起来。身后果然是赵德丞那双幽深如寒星般的眼睛。 “赵,赵大人?!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没有,没有什么事。”李珺赶紧辩解。 “那走过去的,是不是张允?”赵德丞循着李珺刚才望着的方向问道。 “是,是啊。”李珺不知道怎么有一种做坏事,被人抓了个正着的感觉。 “你在害怕什么吗?”赵德丞突然靠近盯着她审视,李珺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类似草药的味道。 “没有,小女哪里有害怕?”李珺挺直身板,义正言辞地回道:“倒是赵大人,怎么有空跟踪小女子?” “本官跟踪你?”赵德丞笑着摇摇头:“本官正好在附近拜访恩师,准备回去。” “恩师?赵大人这么博学还需要师傅?”李珺反问。 “庄子云:生有涯而知无涯也,自然是要活到老学到老。” “小女子受教!”李珺拱手,便准备转身回去。 214商议 “对了,正好看到你,上回让说打听姑娘亲舅一事……”赵德丞故意说了一半。 “舅舅,”李珺欣喜地一把拉住赵德丞的袖子问道:“赵大人找到我舅舅的下落了?” 赵德丞看着她热切的样子,这才满意地低声道:“你说的那位公公,确实是贵妃面前的侍人总管张怀智张公公。他在宫外有一间宅子,我派人盯了些日子,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奇怪地人进出。” “那宫里呢?”李珺不甘心。 “宫里更加不可能了,进出之人都要搜身,更何况你舅舅这么一个大活人。”赵德丞道。 “那我舅舅的润香丸是怎么到了张家人手中的呢?” “你刚才不是同张家公子在一块儿?怎么不问问?”赵德丞道。 “张允什么也不知道,上一会就问过了,那只是宫里贵妃娘娘赐给张家的。”李珺沮丧地回道。 “果真是贵妃赐的?” “是。”李珺半垂着眼帘,无奈地看着前面的御河。 “宫里用药都是要记录在册的,我明日再去太医署找人查一查。” “那多谢赵大人了!”李珺拜谢。 “对了,沈老连那外文也教你了?”赵德丞突然问。 “是,燕文是之前在旁边学着玩的,后来那西域还有了什么天寿国,那文字又与燕文不同。” “天寿文,你也会?”赵德丞惊讶。 “皮毛而已。”李珺道:“那时候外婆刚去世,外公身体不大好,所以一直在身边陪着,学了一二。” “沈老果然是通晓甚多,不过天妒其才,竟然这么早就去了!” “外公本就身体不适,被舅舅一事忙乱加重,又被人那样冤枉,我竟……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李珺想及此处不觉又有些伤感。 “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赵德丞安慰道,不自觉地又上前了一步想要去安抚她。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咳声。 李珺看过去,正是赵德丞的贴身侍从马延,她欠身后退一步:“不管如何,还是多谢赵大人,小女就先回去了。” “你,也好,我若得了消息再来找你。”赵德丞道:“天色是不早了,我们也要回去,顺路送你吧!” “不用了,大人忘了我可是‘胆子大得很’呢!”李珺笑着自嘲。 赵德丞也被她逗得笑着摇头:“你确是胆子大得很!” “是,所以大人不用担心,不过赵大人还是笑着更好看些。”李珺调侃道。 “嗯?”赵德丞不知道为何看着面前这欢颜,愣在那里,恍若那日在巷口面对面的看着那青衣蒙面女。 “那小女子就先走了!”李珺挥手。 再等赵德丞反应过来,她已经走远了,只留下那一抹青色的倩影。 信王府 书房里几人面色凝重地围坐在两边,突然房门被轻轻叩响。 “谁?”赵德丞冷声问道。 “世子,是马延。” “进来吧。” 一身劲装的马延,推来门进来,略瞥了一眼屋内几人,单膝跪报:“世子,张家今日约了好些大人、幕僚。” “终于还是耐不住了?”坐在赵德丞旁边的中年男子冷哼, “韩相,确定张家是要的三司使?”另一位中年文士问道,此人是当朝御史石燮。 “石大人不知,皇上昨日把杜相与本相特意留下来探的口风,怎么会错!”回他的正是韩景岳。 “三司使这么重要的职位张家也能觊觎?”对面坐着的是另两个稍年轻些的男子也都愤愤不平。 “贵妃的枕边风一吹……”韩景岳叹了一气。 那石燮轻拍小几:“张家这么有底气,还不是因为谢相那里给他撑腰!” “那是自然,”韩相接道:“谢相那侄婿吏部的李茂昆府上,听说是要同张家结亲的?” 其他人似乎并不知情:“此事当真?” “什么时候的事情?”赵德丞问。 一旁的马延突然开口道:“属下查问定的就是之前女扮男装,考进上舍的邕州知州李茂晟之女。” 赵德丞正在书案前写信的手顿了一下,抬头责问道:“什么时候查到的?为何不说!” “世子并未询问,马延也是今日才顺口问道的。”马延委屈地回道:“且还没有下定,说是两家人已经相看过。” 韩景岳听了,皱着眉道:“李茂晟虽是李茂昆之弟,但是为官风评还是很好的,也不喜欢投靠皇亲贵胄,怎么此刻与张家联起姻来?” 石燮道:“听说这李茂晟大人原是李家旁支的孤儿,李老太爷这一支与他算是有养育之恩,总归血浓于水。” “李大人年后便去了邕州,这事怕是并不知情吧?若只是李茂昆之意,并不一定能成。”赵德丞判断。 “世子说得有理,最好是能阻了这门亲才好。”韩景岳此话一出,赵德丞频频点头。 “这,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那张家与谢相狼狈为奸,咱们不能让他们做大,但要毁人家亲事也不太好吧?”石燮道。 “这官场上,你以为张家那么单纯?别忘了李家还与杜相家有亲。”韩景岳冷眼提醒。 “这,这下官倒是忘了,那杜相那边?”石燮担心地问。 “放心,杜相虽然同李家是姻亲,他也早知道李家同谢相的关系,但是杜老马上就要退位,早就透了意思,不会帮任何一方的。”韩景岳道。 “好,那李茂晟之女,女扮男装这事倒可以利用一下!”石燮建议道。 “不,这事本与李家无关,这样平白损了那李家姑娘的名声。”赵德丞不同意。 “这,这下官倒没想那么多。” “这事也不用着急,”韩景岳道:“世子的联名信可曾写好?” 赵德丞放下笔:“各位签字吧!” “只要我们这连同三司副使、京兆府尹还有几位御史的联名上书呈上去,那张饶量纵然想要三司使之职便不可能得手!再派人在张李二人中制造些嫌隙,不怕他们还那么赶着想结亲。”韩景岳冷哼。 “好!” “那如此,便赶紧签了这联名书吧!”石燮一号召,众人都纷纷在那联名书上落下名字。 215说亲 李珺本以为拜托了张允,她的亲事就能暂时告一段落,谁知那边还没有来消息。这边李家门房,连日却接待了好几个上门说亲的。 “夫人,又来了一个。”莲儿匆匆从门口进来喊道。“郑管事等门口等着回话。” “什么又来一个?”沙氏轻按额头,这两日莫名其妙接待了两个媒人说是来为府上小姐说亲的。 她还暗自乐了一番,难道说珊儿被哪个贵夫人看上了? 谁知道一问竟然是来为三丫头李珺说亲的,一户是什么总督府的,一处是什么判官家的。这丫头是哪里来的运气,被这么些达官贵府上都相中了? 张家也是怎么不快一点把这亲事定下来,也不至于她没办法明里回了这些人家。 这竟然又来了一个?沙氏真是头也忍不住又疼起来,应该让那王馥如自己去应付。 “你去老夫人那,把三夫人请过来!”沙氏气恼地吩咐 “哎,那就让那媒婆子先等着?”莲儿又问。 “慢着……”沙氏转念一想,若是张家马上就同三丫头定了亲,珊儿的婚事也要赶紧带着看了,不若还是把名帖都先收了,总归能带着相看相看。 遂又坐好了理理衣裳道:“算了,不用喊了,还是我去吧!” “是。”莲儿应声。 沙氏自然又是一番左右周旋。 这边刚刚收了拜帖,谢氏、李氏竟然一同从外面回来了。 “怎的嫂嫂同婉妹妹一起出去了?”沙氏打量她们,两人后面,丫鬟们手中都捧了好些东西。 “妹夫的铺子不日就要开张,婉妹妹邀我同她去采买些物品。”谢氏笑着解释。 “原来如此。”沙氏似笑非笑。 “妹妹是瞧着二嫂嫂忙得很。”李氏也陪笑道。 “多谢婉妹妹体恤呢。”沙氏已经收了笑脸。 “听说今日又有上门来给三丫头说亲的?”谢氏问道。 沙氏无奈地点点头。 “唉,也不知这些人家是怎么想的,珊儿这么好的姑娘瞧不见……”谢氏惋惜地摇摇头先进了院子。 沙氏本来自我安慰好的心情又变得一团糟,早知道还是让那王馥如来就好了。 李氏似乎瞧出来沙氏不高兴了,从丫鬟手中接了一盒东西放到沙氏手中道:“本来也想喊二嫂嫂一同前去的,但是各个院子里的婆子、丫鬟们都要找您回话,所以就只好麻烦大嫂嫂了。” 那一盒正是梅娘胭脂铺子里的东西,沙氏前阵子还想说带李珊去逛一逛。 这李氏竟然已经买了回来,她仔细闻了闻,脸色顿时好了些,装作不好意思地推辞道:“哟,妹妹真是太客气了,这个很贵的吧?” “五两银子而已,二嫂嫂就拿着吧,我们家玲珑能到柳先生那求学,也多亏了二嫂嫂和珊儿引荐呢。”李氏这话正说到沙氏的心坎里去了。 “那是……”沙氏笑着接了东西。 “这三丫头不是已经同张家说了亲了吗?这几日怎么还有这么多来相看?”李氏问道。 “哎,别提了。”沙氏这才转身发起牢骚:“张家不是还没有下定嘛。这又是沾着点儿皇亲的,老夫人交代了不能张扬。这三丫头女扮男装混进太学这事儿,那些个人家我问了竟然都是知道的,还这么趋之若鹜地赶趟儿过来说亲?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也纳闷地很!” “莫不是看中了三丫头的样貌吧?”李氏猜测,“她的模子是不错。” “切,谁说不是呢,跟她那娘一个样长得跟狐媚子一般。”沙氏本来觉得李珺跟他们珊儿差不多,现在想想确实是白了那么一点,不施粉黛的蹙眉、大眼,樱桃小嘴,都聚在那张小脸上,甚至比那沈氏还要美一分。 两人心里不是滋味地评说着。 “当年要是这沈氏没去了,三丫头的亲事哪里要我来操这份心!”沙氏突然越想越气。 “这世事难料,三姑娘不是还有后娘。”李氏道。 “她那后娘?那能做个什么主!”沙氏又埋怨道。 “那不是二嫂你们一起怂恿着娘帮三哥娶进来的?”李氏直言道。 “我们?我们那不也是为了李家好吗。”沙氏解释。“老夫人本来打算等三叔回来帮他择一门好亲事,谁知他不声不响地就成了亲,带了那沈氏回来?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这么名不正也不顺的,任谁家父母见了不膈应?” “但是,那沈氏都已经进门了。”李氏道。 “那又怎么样,且不说她什么规矩也不懂,清高地很。老夫人自然是看不惯的。”沙氏轻叹:“要我们还真有点抬不起头来,她还就那么欢天喜地把孩子都生了。” “三嫂待人还是挺和气的。”李氏跟道。 “和气有什么用,你不是有一阵子还同她闹别扭了吗?”沙氏问道。 “没有。”李氏反驳。 “当真?那二嫂问你,沈氏那日溺死在小池塘中,是你发现的吧?” “不,不记得了。”李氏眼神躲闪着。 “你第二日发烧怎么做梦说胡话说什么:‘三嫂……’”沙氏一脸诡异地质问李氏。 “二嫂,您不要信口雌黄,妹妹那是被吓得发烧的,说得胡话哪里能作数,再说三嫂又不是我推到池塘里的,你可别冤枉人!”李氏突然激动起来。 沙氏可能也自知说得过了,拿着手中的拜贴打着圆场道:“哎呀,二嫂也就是说着玩的,也许是听错了。算了我去看那人是哪家的,说不定还能说给玲珑呢。” “玲珑不敢当。”李氏面上也平复了下来,玲珑比李珊、李珺小一岁,珊儿还没着落呢,应该先打算打算了。 两人互相都没了意思,自然便散了。 拐角处廊下,一个青色的身影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圆月门洞另一边白薇找了过来:“小姐,您才走到这儿?” 老夫人说要看看李珺的绣活怎么样了,但是李珺同白薇走出了西院的垂花门,才想起来绣好的帕子没拿。 遂白薇又转身回去取,偏自己临走同丁香啰嗦了几句,紧赶慢赶跑回来,却见李珺站在正院长廊拐角处,似庙里的佛像一般一动不动。 走近了一瞧,李珺的脸上竟然还挂着泪水,这可把白薇吓坏了。 “小姐!小姐!”白薇紧张地拍着李珺喊道。 “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白薇轻摇着。 李珺这才缓过神来,用袖子掩了掩脸上的泪道:“没什么。” “真的?吓死奴婢了。”白薇把帕子递过去。 “咱们赶紧走吧。”李珺又往沙氏、李氏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 母亲真的是自己溺死的吗?二伯母知道些什么?她们竟然这样看母亲…… 李珺的心中如同被压了好几块大石头一般沉重。 216拜帖(上) 适晚,老夫人那里摆了饭却只得王馥如,还有李珺等几个丫头一块儿同她用的。 “大嫂、二嫂、怎么都没来?”王馥如好奇地问。 “总归是有事。” 李珊还是嘻嘻哈哈的,但是用了几口却见老夫人竟然唉声叹气地放了筷子,也紧张地问起来:“祖母怎么了?” “乖珊儿,没事。”老夫人勉强笑笑,不过一会儿又问旁边的郑妈妈:“大老爷那边有消息让郑管事过来说一声。” “哎,知道了。”郑妈妈道。 “什么事儿?”李珺悄悄问李珊。 “大人的事情也不会告诉我们。”李珊嘟着嘴摇头。 陆玲珑似也不知道,只好奇地张望。 饭后,几人还是回了芳香居。 李珺有意打听二姑姑李婉的消息,便问陆玲珑:“听说姑父的新铺面要开张了?” “是。”陆玲珑笑着点头。 “那你们院子买好了吗?”李珊问:“既然铺子都开了,你也不用再会回老家去了吧?” “准备定居京城了?”李珺问道。 “是。”陆玲珑似乎也有意要告知她们:“院子倒是也看了几处,准备定下来了。” “真的!在何处?”李珊问道。 “过了朱雀门外两条街吧!”陆玲珑脸上写着欢喜。 “那真是太好了,很近的,那咱们以后都能一处玩了。”李珊也很开心。 “我娘说过了把这铺子的事情忙完了,就置办东西。”陆玲珑也很开心。 “那你们岂不是就要搬出去了?”李珊还有些不习惯。 “也不能总麻烦大、二伯母、老祖宗他们。”陆玲珑不好意思地回道。 “哪里麻烦了。” …… 三个人说了好一会,李珺也没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陆玲珑却又推说要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要早起跟着李氏去帮忙,告辞要走。 李珺便也跟了一起。 “对了,”陆玲珑在路上突然开口道:“姐姐,那日外使宴表演你提前回来了,真的很可惜了没瞧见,辛女的演奏真的很好听。” “哦,是吗?” “姐姐没听到吧?”陆玲珑瞧了李珺一眼。 李珺淡笑着摇摇头。 “后来,那辛女竟然还自己摘了面纱,长得还真有几分姿色。前阵子听说又划破了手,娇嫩的很,竟然不肯再出来走场子了,姐姐恐怕近期也没有机会听到了。”陆玲珑一下子话多了起来。 “玲珑妹妹对琴也这么感兴趣?”李珺好奇地问道。 “辛女弹得那样好听,自然喜欢。”陆玲珑解释。 “是吗?”李珺点点头。 “那日是那高公子送姐姐回来的?”陆玲珑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陆玲珑今日好似同以往不同。 李珺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回道:“是,高公子到门口帮我叫了马车,正巧你那同窗高郡主,就是他妹妹吧?他们在门口遇见,就又进去了。” “是吗?不过后来那高公子并不曾回去我们那个看台。”陆玲珑遗憾地笑道。 李氏同陆玲珑的院子在最后头。穿过垂花门,沿着长廊再往前便能隐约瞧见。 但是那屋子里还是暗的。 “二姑姑忙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李珺问。 “是,大概是太忙了吧?今日饭还没来得及吃,便被人叫出去了。”陆玲珑也失望地朝院子外面张望了一下。 “现下也不早了应该也快了,妹妹先进去吧,咱们明日再见了。” “姐姐一个人回去?路上黑着呢。”陆玲珑关心道:“白薇姐姐怎么没跟着来?” “对,有些事情没做好,就先回去了。” 陆玲珑立刻转身吩咐:“小兔儿,把珺姐姐送回去。” “不用了。” “都是自家姐妹,姐姐别客气。” “那多谢妹妹了。”李珺知道陆玲珑人情世故上多得李氏真传,遂也不再多推辞。 “小兔儿在前面给珺姐姐好好照着路。”陆玲珑又嘱咐。 “哎,奴婢知道了。” 遂小兔儿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李珺慢慢地在后面跟着。 “小兔儿,你是家生子吗?”李珺问。 “是。”小兔儿没想到李珺会问她。 “二姑夫听说还有一房姨奶奶?” “是。”小兔儿还是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那还是咱们李家好,二伯父、大伯父都没有纳妾。”李珺庆幸地说道。 “陆家姨奶奶原是老爷的贴身丫鬟,夫人生了小姐之后提的。”小兔儿解释。 “这回都跟来了吧?”李珺问道。 “这个奴婢没回去,所以也没瞧见。”这丫鬟倒是个嘴紧的。 李珺暗道。 一乐居门口白薇已经点了灯笼在等。 “正要去接小姐呢。” “那奴婢便先回去了!”那小兔儿蹲身回道。 “好,也劳烦你了。” “三姑娘客气!”眼见着那小兔儿走了,主仆二人也进了屋。 “小姐去的时候也不喊我们……”白薇怪道。 “咱们屋里本来就少了一个人,正好趁这机会把屋子里都整顿齐整了。”李珺道。 “听说芹儿真的被二夫人送回徐州府去了。”白薇透露。 “那挺好,还能见着自己爹娘。”李珺颔首。 苏木瞧见了,跟在后头端了汤碗来:“姑娘,这是刚熬好的银耳莲子羹。” “丁香好些了吗?”李珺一边接过来,一边问道。 “嗯,她今日本来还要去小厨房给您烧两个小菜,被奴婢按下了,还有些咳。” “好,让她多歇着些,把身子养好。”李珺嘱咐。 “是“苏木点头:“今日门房上还送来了这个。”她递了一张红封的帖子过来。 那外封上靠近了闻还有一丝淡淡地花香气味。 李珺抽出信笺,信上面写了一行娟秀的小楷:恭请三姑娘明日巳时静心阁天字座一聚,有要事相商。落款是今日,单名一个莺字。 李珺的心中咯噔一下,这莫不是那顶替了自己辛女名号的红莺姑娘。 难道说她不想再顶替了?还是…… 李珺惴惴不安地想了一宿,还是决定去赴约,因为毕竟她也帮了自己。 静心阁是不远处的一家茶馆,因为在正街上,铺子也大,所以进出的茶客络绎不绝。巳时大厅内已经坐满了大半。 李珺自然还是蒙了脸去的。 热情的小厮笑着脸迎上来问道:“请问姑娘可有预定的茶座?” 便按照那帖子上写,李珺试着问道:“有天字茶座吗?” 那小厮机灵地很:“已经有客到了,请跟小的上二楼。” 217拜帖(下) 李珺跟着上去,只拐了一间就到了天字茶座。 小厮敲了敲包厢门道:“客人到了。” “请进。”里面等着的正是红莺。 她今日也蒙了面,见那小厮把门带上,才起身拿下面纱行礼道:“姑娘可还认识奴家?” 李珺点点头,直接问道:“红莺姑娘下帖子请我来所谓何事?” 谁知,红莺突然扑通一声跪下道:“求姑娘救命!” “这是做什么?”李珺扶她起来。 “姑娘,那《清风吟》奴家实在是弹不好!”红莺道。 李珺细心地发现她耳根处似乎有一些伤痕:“你被人打了?” 这一问红莺竟然哭了下来。 “到底是什么事情?”李珺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弹不好就不弹呗,哪里就到要命的地步了?” “不是这样,姑娘,只怪红莺自己贪心,妄想顶替了姑娘的名号就能做京城的头牌,从此享尽荣华富贵。但是红莺没想到姑娘那曲《清风吟》弹奏的境界之高,奴家装了那么久受伤,闭门苦练,但是还是不能及姑娘十分之一。”红莺说着捂着自己那红了的脸颊。 “你的脸是因为这被人打了。”李珺不敢置信。 “不是。”红莺不敢看李珺质疑的眼光。 “那是因为什么?”李珺问道。 “后日就是那高将军府上高郡主的及笄礼,宫里派了人来指名让奴家去演奏,奴家推脱手还没全好,就被那宫人训了一顿。说奴家自大,要不然就拆了奉花坊!”红莺委屈地说道。 “高家小姐?是高公子的妹妹圊卓郡主吗?” “是,能请得动宫里下旨的也就是这位皇后女了,听说到时候皇上、皇后都会去。” “那,高公子不知道吗?你们为何不求他?”高士林可是始作俑者!李珺暗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那宫人好像知道高公子同宜奴姑娘关系要好,说辛女这次的演奏之前都要保密,是一个惊喜。所以小女被迫无奈只能自己发了帖子请姑娘来商议。” “什么惊喜!完全是仗势欺人还让人无力反驳。那现在你的意思是?”李珺又问。 “红莺知道,小姐现在身处深闺出来不易,但是后日奴家若真的弹奏有闪失的话,小命不保事小,奉花坊恐怕也离关门不远了。若能过了后日,奴家就准备收拾行装远走他乡!” “辛女这个名号是引了太多事,你若真的下定决心要走,那我再同你一起想想办法。”这件事情李珺自知推脱不了,只能像红莺说的,过了这一难,从此断了大家对辛女琴艺的念想才好。 “小女已经想好了。”红莺见李珺愿意帮忙,破涕为笑,凑在李珺耳边细细说了自己的安排。 “好,上回你帮我,这回换我来帮你。”李珺点点头。 红莺听了许是感动,又跪下来行了大礼:“红莺多谢李珺姑娘,若能顺利,定将姑娘的恩情永远铭记于心。” 李珺如何受得了这些,赶紧扶她起来:“本就是互帮互助,红莺姑娘真是折煞小女了,快快起来。” 二人又约定好了再见的地点、时辰,这才散了。 李珺心中装了这么一大块石头回了露星斋,正想找人去给高士林送信,谁知还没找曹操,曹操就自动送上门了。 他正焦急万分地在露星斋门口候着:“你去哪里了?” “你妹妹后日及笄礼?”李珺问道。 “难道,你已经见过红莺了?”高士林惊讶。 “先进去再说吧。”李珺叹道。 露星斋里李媛还没有回来。还好铺子里客人不多,李珺同采苓打了个招呼,便招手让高士林进了隔间。 “红莺同你说了什么?我也是宜奴刚刚才告诉我的。”高士林急得在隔间里来回走动。 “同你知道的差不多吧!”李珺道。 “我这宝贝妹妹真是越来越任性了,红莺对外是已经挂了谢客的。她竟然让皇后姨母派宫人去奉花坊下了懿旨。我若是早知道,一定会打消她的念头。” “下了懿旨的?”李珺惊讶。 “是啊,这下我也想不出好办法了。”高士林拍拍脑袋。 “高兄莫急,红莺姑娘也是怕了这事,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且她说此番过去会立刻远走他乡,这样他们也就不会再找辛女了。”李珺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你要去?”高士林不好意思地问道。 “她也是被我们连累,怪不得她,总不能见死不救。”李珺道。 “好!你放心,到时候在我们府上有我呢,你放一百个心。” “算了吧,我只希望一切顺利。”李珺已经连抱怨他的心情都没有了。 晚间回去,李府正院里不知道为何又热闹起来。谢氏面前的谚玉特意来一乐居请了李珺过去。 原来谢氏今日去杜家又把杜氏接了回来。老夫人便命人在正院摆了一桌素斋大伙热闹热闹。 李氏竟然也很早就到了,这下满满一大桌子人都聚齐了。 但是李珺心里藏着心事,也没什么心思吃。 “瞧,这丸子竟然是豆腐做的?我还以为是肉捏的!”沙氏一边吃一边感叹。 “那是珉哥儿请回来的素食厨子,手艺确实很好。”谢氏介绍道。 “昕儿喜欢吃这些吧?”老夫人也很满意,询问杜氏。 “嗯。”杜氏点点头,虽然看起来还有些虚弱,额头上裹着抹额,但比上一会养得精神了一些。 “还是珉哥儿会疼媳妇儿。”沙氏笑道。 老夫人众人都笑起来,杜氏也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透了一丝红晕。 “馥如最近脸色也大好了。”谢氏瞧着王馥如道。 “确实,倒不像个夫人,脸色比小姑娘还润呢。”李氏调侃。 “跟着娘日日念佛,也没觉着。”王馥如摸着脸笑道。 李珺这边听了一句半句。 李珊突然在一旁小声地喊着她:“珺妹妹!”袖子里似乎还藏了什么要给李珺看。 李珺没有听到,倒引得沙氏看了过去:“怎么了?” 李珊把手里捏着的东西一下子塞到袖子里。 “是什么?”沙氏不解,直接同她摸了出来。 竟是一张烫着金边的帖子。 “哟,谁家帖子?” 沙氏的声音响亮,众人都看过来,普通的富贵人家也用不起这样的帖子啊! “二伯母,那是高将军府上高郡主及笄的请帖。”陆玲珑解释。 “高将军?”沙氏道:“他们府上的小姐就是那位“皇后女”?” 李珊同陆玲珑都点点头。 李珺这才回过神来:“她邀请你们了?” “是。”陆玲珑点点头。 “是你们学里的同窗?”老夫人同谢氏对望了一样似乎没那么高兴。 “是。”李珊道。 218及笄礼(上) 沙氏那边喜气洋洋地同李氏瞧着那帖子。 老夫人突然道:“如今,珊儿你们几个年纪也不小了,有些利害关系也要知道,现在宫里贵妃得宠,但是同皇后总归有些间隙。你们大伯母娘家谢府是依仗着贵妃的,你们也不能走得太近。” 李家想同张家结亲,这是明显要站到贵妃那边,自然不希望因为此事让张家不开心。 “那这帖子也收了,不去不太好吧。”沙氏道。 “是啊。”李氏似乎也觉得没什么。 “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老夫人不怒自威。“这请的是珊儿和玲珑?” “是,还有珺姐姐呢!”李珊回道。 “什么?珺儿又不是你们学里的!”沙氏不解。 “怎么还有我?”李珺也很奇怪。 “这帖子上写了。”李珊见大家不信。 “果然写了她们三人的名字。”王馥如瞧得仔细。 “高小姐上回在南苑也见到了姐姐的风采,又无机缘相交,自然倾情相邀。”陆玲珑笑着解释。 “妹妹怎么像是那高圊卓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李珊奇怪道。 “妹妹只是猜测。”陆玲珑讪笑。 “珊儿,怎么说话呢。”沙氏憋着笑提醒。 “既然邀请了,那三个丫头正好一块儿去吧,贺礼我来备。”李氏大方地说道。 “妹夫如今这铺子遍了赵国,妹妹果然是财大气粗,我们那怎么好意思?”沙氏带着酸意说道。 “多谢二姑姑,珺儿同那郡主又不太熟,还是不去了吧!”李珺直接推辞,她可不相信高圊卓是因为钦佩她才请的。 “那高家小姐好歹是个郡主吧,下了帖子的,不去好吗?”李氏道:“就当去玩玩吧!” 李珺正不知道如何回绝。 老夫人最后才道:“既然是人家高府特意下帖子请的,那三个丫头就去吧!贺礼上也不需要过分贵重。” “哎,知道了。”李氏点点头。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陆玲珑同李珊一直喋喋不休地讨论那一日该穿些什么。只李珺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 李珊以为她落单了不开心,又去安慰她道:“其实,我也不太想去,不知道那高圊卓怎么会请我们。” “请你还有些可能,连我也请上了才奇怪。”这边还有辛女的表演要筹谋,李珺真是有苦说不出。 李珊噘着嘴:“还不是玲珑妹妹,不知道怎么,这几日同那高圊卓竟然玩起来了,帖子就是她拿来的。” “不会是那高小姐写错了吧?”李珺问。 “应该不可能,因为她今日散学时,还特意在我们面前说一定要把你也带去。” “唉!”这么盛情邀约?那后日只得再计议一番了。 翌日,李珺依旧是青衣一件,并无多做装饰。 “姐姐今日带的不是白薇啊?”陆玲珑好奇地打量李珺后面的苏木。 “奴婢苏木,见过表小姐。” “之前没怎么细瞧过,肤白大眼的长得好看!像你们小姐!”李珊嬉笑道。 “是呢,白薇也不差,姐姐屋里个个丫鬟都这么好看。”陆玲珑羡慕道。 “都是二伯母替我选的。”李珺笑着应道。 “是,我娘那阵子是买了好些丫鬟。”李珊点点头。 几人磨蹭了好些时候,直到芙蓉在门口催了,这才往门口去了。 临走,沙氏、李氏同李珊、陆玲珑又交代了好些话,总归离不了要守规懂礼这些。好似今日要办及笄礼的是她们。 “姐姐去年及笄的吧?”陆玲珑问李珊。 “是,就在这府里办的,因为刚搬过来没多久,父亲也才领了职,老祖宗叫不能太张扬。”李珊回忆。 “妹妹的生日是正月?”李珊又问,陆玲珑今年正好十五。 “对,也是怕到京城里亲戚们都太远,所以在老家就办过了。” “其实也没什么意思,穿了一天厚重衣裳。那之后大伯母说还是要学些礼仪才把我指到柳先生那去的。”李珊抱怨。 “是,那珺姐姐呢?”陆玲珑又问。 李珺淡笑:“我并没有过什么及笄礼。” “什么?”陆玲珑不相信。“姐姐怎的不办及笄礼? “那时珺儿还没有找到三叔吧?”李珊问,李珺同她一样比陆玲大一岁,但生辰小些。 “嗯。”李珺依然含笑点头。 她及笄之日,还跟着任渲等人在逃难的路上,能活命就不错了,那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去。 陆玲珑虽然不清楚李珺寻亲的个中情景,但也知趣的没有再细问了。 到了高府,门口的排场确实很是壮观,来往的马车都罩着华盖,金穗摇摆。穿着锦衣的贵人们朝门口的主家贺喜。 高士林作为长兄自然是站在正门处迎着的。旁边还有一位中年男子,眉眼之间与他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其父,高将军了吧。 “姐姐,不知道人家都备了什么礼,好大一盒啊!”陆玲珑瞧着门口排着队捧着礼盒的仆人们,正在惊叹。 “咱们不过是同窗,无需同他们比较吧。”李珊倒是看得很开。 李氏为她们准备的都是女子最爱的饰物:李珊的是一套首饰;陆玲珑的是梅娘胭脂最新的香粉、胭脂;李珺的则是一册书帖。美其名曰李珺才情高雅,送这个再好不过。 李珺根本就不想过来,送什么自然更加无所谓。 “李府三位小姐到。”门口的总管看着陆玲珑递过来的帖子报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高士林,立刻转身朝她们拱手致谢。李珊同陆玲珑见了还有些不好意思,略蹲身还礼便快步跟着进去了。 李珺故意落后了一步,那高士林跟在旁边不动声色地低语道:“红莺已经从角门进去了。你找机会去到海棠苑,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了。” 李珺点点头。 “姐姐,怎么还不走?”陆玲珑在前面喊道。 “来了。”李珺应声道。 李珊同陆玲珑正站在院子里四处张望,两边各有一个垂花门。 “应该往哪边去?”李珊急道。 “小姐们从这里过去是桃花阁。”一个小厮往右边指道。 “多谢。” 陆玲珑又回头望了一眼:“姐姐,那高家公子也是太学上舍的监生吗?” “是。”李珺点点头。 “那姐姐也认识?” “上舍统共也就那么些生员,自然认识。”李珺解释。。 “哎呀,好妹妹,你怎么不早说!”李珊一听,惊喜地搂着李珺贼兮兮地笑道。 “姐姐为何?”李珺疑惑。 “等会儿在同你细聊。”李珊同她眨眼。 这是要做什么?李珺哭笑不得。 219及笄礼(中) 到了桃花阁,里面几乎都是在柳先生那里同学的女公子,三三两两地在一处聊天说笑。 “柳先生今日也来了吗?”李珺突然想起来,问道。 “是,不过柳先生自然是座上宾,哪里会同咱们坐在一处。”陆玲珑道。 “裴九!梵梵!”李珊眼尖,竟然看到了几个好友。 “珊儿,你们也来了?”裴九拉着刘梵玉往这边过来。 “是啊,梵梵不在学里怎么也被请来了?” “我父亲同高家有来往。”刘梵玉道, “好些日子没见了!可想你了!”李珊欢喜地握着她的手。 刘梵玉今日穿得略显成熟,脸上还略施了些粉。 “我也是,天天被娘诓在家里学规矩。” “什么规矩?”李珊问。 “还不就是那些相夫教子之类的。”刘梵玉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可是咱们里面第一个要成亲的人了!”裴玖儿笑道。 “好了,别取笑我了,你们最近怎么样?珺儿我可听说你的事儿了,好厉害!”刘梵玉羡慕地看着李珺。 “梵玉姐姐说笑了。”李珺道。 “咦,这位是?”刘梵玉这才发下旁边还站着一位少女。 “这是我另一个妹妹玲珑,年初从老家过来的,如今也在柳先生那。”李珊介绍。 “梵姐姐好。”陆玲珑行了一礼。 “妹妹不用客气。”难怪李珊爱同这两人玩,都是不拘小节的。 “各位小姐请移步临北花苑。”突然有嬷嬷在门口喊道。 “正宴是在那儿吗?”有人问道。 “是,请跟着奴婢走就是了。”那嬷嬷在前面引路,大伙便一同移步到了她所说的临北花苑。 那里比李珺后面那个花苑大多了,不仅有大片长廊相连,最前面还有一座半山高的楼宇。四面只围了朱栏,倒更像是个戏台子。 “今日还请了戏班子吗?”李珊问。 “对,听说是京里最有名的秦胜班。”刘梵玉道。 “郡主来了!”突然有人喊道。 “恭喜郡主及笄。” 李珺等人俱都转身行礼。 “都免礼吧。”高圊卓今日似乎格外高兴:“德丞哥哥,这些都是我的同窗。” 她今日穿了红黑相间的正统笄服,头发单梳了发髻,还未戴冠。 旁边站着的正是赵德丞,一身玄色银边锦袍,腰间束着玉带,一起对众人含笑致敬。引得旁边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他们。 “赵大人好。”有认识赵德丞的人行礼道。。 高圊卓似乎很满意大家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那位不是那日在南苑的什么赵大人?瞧着好年轻!”陆玲珑看起来倾慕不已。 “是啊,同郡主站在一起,还真是郎才女貌呢。”刘梵玉道。 “咦,三姑娘也来了?”高圊卓竟然第一个看到的是李珺。 “郡主好,赵大人好。”李珺再次行礼。 高圊卓亲昵地挽着赵德丞的胳膊回道:“德丞哥哥,你还记得她么?就是那个女扮男装混入上舍的李珺”。 高圊卓的话一出,好些贵女都惊讶地朝李珺指指点点:“原来就是她啊!” 李珺顿时觉得万千目光都刺在自己身上一般,强颜笑道:“郡主好记性。” 赵德丞似乎也发现高圊卓的小动作,看似无意地落下手臂,再拱手道:“记得,那日还多亏三姑娘想出了办法应对外使的难题,听说皇上还颁了圣旨赏赐?” 李珺知道他这是在为自己开脱,不觉心中一暖。 “那是小女的荣幸。” “皇上还赏赐了?”一边的裴玖儿也惊讶万分。 “是的,宫里的厉总管带了好些侍人去的。”李珊得意地回道。 旁边的原本刺耳的话都变成了艳羡之色。 “齐王府,三爷到!”这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喊声,只见赵兴宝往托着东西往这边跑来。 “让开,让开!圊卓妹妹!” “兴宝哥哥从哪里来?”高圊卓奇怪地看着他捧着食盒。 “自然是从齐王府过来的。”赵兴宝这才稍稍把气喘匀。 “你瞧,我给你带了这个!”他献宝似的打开那食盒,李珺离得不远,感觉好似突然袭来一阵凉意,还有一缕若有若无沁人心脾的味道。 “这么几个果子是什么?”高圊卓问道。 靠近的几人瞟了一眼,有认识的惊讶道:“哟,这可是传说中的美人果?” “什么是美人果?”不知道的人问。 “这果树三年才开花结果一次,而且喜水喜阳,咱们这是种不出来的。据说这果子吃了对有美容养颜的功效,比燕窝还滋补百倍。” “这么厉害啊?” “嗯,这时节怕是只有南边才有。” 赵兴宝装作不在意地说:“这是我托人从八百里外的台州快马加鞭送来的。” “哇!这快马加鞭最快怎么也要四五天吧?” “没有,只用了两天。马儿倒是累坏了三匹。”赵兴宝得意地回道。 赵德丞表情严肃地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你要现在尝尝吗?”赵兴宝急切地问高圊卓:“绝对新鲜的很。 这一幕看得旁边的贵女们都咋舌不已,真是为搏红颜一笑,天上的星星月亮恐怕都要被摘下来了:“那一骑红尘妃子笑也不过如此吧!” “等会儿吧!”高圊卓也瞧见了赵德丞的表情。 赵兴宝似乎有些失望,正巧瞥到旁边的李珺,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云谦吗?” 李珺尴尬地笑了笑回道:“赵兄。” “果真是你!”赵兴宝不敢相信。 “看,我没骗你吧。”高圊卓还要再说些什么。 “好了,圊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赵德丞抢先道,然后也不管她走不走,就往前面去了。 “哎,德丞哥哥,你等等我。”高圊卓在后面追着也走了。 赵德丞忽而又停下来回望一眼:“兴宝不走吗?” “兴宝哥哥遇见旧时同窗难免有话要说,晚一会有什么关系。”高圊卓头也不回,拖着赵德丞帮他开脱。 李珺顿觉两耳清净,还多亏那赵德丞走了。 “圊卓妹妹!”赵兴宝还捧着那盒子眼巴巴地看着。真是好像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220及笄礼(下) 这边,李珺也不想再生枝节,正欲转身同李珊她们一道走。 那赵兴宝又朝她喊道:“云谦!” 李珺无奈回头,赵兴宝跟了上来:“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是女子。” “是,小女当时也情非得已。”李珺不好意思地低声解释。 旁边有好些人还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赵兴宝却全然不顾继续同李珺聊着:“你不在,那上舍更没什么意思了。” “怎么?赵兄又回去了?” “也不常回去,你悄没声的消失了,后来宫里蹴鞠赛你没出现,宫里竟然把那胡之峰还邀了去!” “当真?那是与高兄她们一组吗?” “是,他编入了太学的队伍,同士林哥他们一起对抗宫里的队伍。” “那结果如何?” “这自然是输了?”赵兴宝颇有些得意。 “你莫不是加入了宫里的队伍?”李珺怀疑得看着他。 “怎么可能?”赵兴宝自嘲道。 “那他们输了你这么开心?且他们这么厉害怎么还输了?” “因为宫里那队有我渲舅舅!他好些年没回来,圣上自然不会放过他!我渲舅舅一上场自然是赢的!” “难怪你如此……”李珺无奈地摇头。 另一边李珊边走边同裴玖儿感叹:“珺儿怎么认识这么多皇亲国戚啊。” “上舍里本就都是这京城里的贵公子捧着银子,也难进去的地方。可不得都是皇亲国戚嘛!”裴玖儿道。 旁边陆玲珑看着赵兴宝同李珺一点儿也不陌生的样子,也羡慕得很。 最后,大家被引到了一边的小榭里,酒菜已经上桌。 李珺同赵兴宝还在小榭外说着话,高士林也过来了。 “兴宝!” “士林哥,你见过云谦了吗?哦现在该叫李家三姑娘了?”赵兴宝这才想起来男女有别地行了一礼。 “本公子早就见过了,你才来?”高士林有些着急地看了看李珺问道。 “这是我给圊卓妹妹的贺礼。”赵兴宝不忘把自己拿的食盒递过去:“你可别放坏了,今儿能给她吃了最好。” “没空,你拿着跟我一道去吧!马上就要行礼了!”高士林说完,还朝李珺递了一个眼色。 这是提醒李珺的,因为之前红莺说的就是在行及笄礼之时演奏。 必须赶紧去海棠苑了! 李珺起身准备出去。 突然陆玲珑在小榭中走出来喊道:“珺姐姐,宴席要开始了,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李珺无奈停住:“没什么,本来想送送原来上舍的同窗。” “快些进来吧!”她催促道。 “好!”李珺犹豫着跟进去刚在小榭中坐下,突然那长廊上的人都跪了下来。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只见,走廊上迅速走进来好些紫衣侍卫,站满了走道两边,手中都握着银翘利剑。 然后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一个蓝紫色的身影慢慢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宫女穿着统一的金罗销金宫装,发髻上带着珠翠玉饰,手中都举着金瓜仪仗。 李珺等人在小榭不是很显眼的位置,还可以不时抬头偷看一眼。 “这些都是禁军。”有人小声嘀咕。 “那些宫女穿得都好漂亮!”陆玲珑道。 “我竟然见着皇上、皇后啦!”李珊开心地低语。 李珺仿佛还看到了任渲,一身黑色劲装,冷面依旧,站在那禁军最前面。 皇上、皇后仪驾过去,众人这才又重新落座。 那楼台上出现了一人宣布道:“及笄礼马上开始!” 怎么办? 李珺急得又弯腰起身。 “姐姐去何处?”陆玲珑今日不知为何盯上了李珺。 李珺顺口在她耳边低语道:“人有三急。” “哎呀,我也是,妹妹同你一道去吧。”陆玲珑道。 李珺咬着唇不知道如何回绝,只得和她一道起身。 突然,苏木不小心把端着的茶水翻到了李珺的裙子上。 “小姐,奴婢该死。”苏木连声道。 “没事,你去马车上把我那备用衣裳拿来给我换吧!”李珺朝她使个眼色吩咐。 “是。” 李珺趁机对陆玲珑道:“妹妹,我去换身衣裳,你先去吧!” “那好吧。”陆玲珑似乎有些害怕,不知道要往哪里。 李珺哪里还能管她,径自和苏木一起一边走一边道:“还好你机灵,我先去海棠苑,你拿了衣裳就在那里等我。 “好!”苏木虽然不经常出门,胜在聪明,李珺一个眼神她就懂了,但此刻还是紧张地两只手紧紧地抓在面前。 “你若不知道在哪,就问一下。但别说去找我的。”李珺嘱咐。 “奴婢晓得了。” 问了海棠苑的方向,李珺便悄悄儿从袖子里面抽出帕子把脸蒙上。 左拐右拐,还好离得很近,那两边的海棠花都开了,粉的,红的煞是好看。 一身绯色纱衣的红莺正站在左边的门里张望:“姑娘终于来了,马上就要行礼了。” “那右边怎么闹哄哄的?”李珺快步走进去。 “那边是秦胜戏班,人多自然吵些。”红莺接过小丫鬟手里的青衣,同李珺走到里间,让小丫鬟退了出去。 “咱们也是在那戏台子上弹吗?”李珺散了发髻,任由红莺替她重新梳理。 “是,咱们第一个。” “好险,应该来得及!”李珺平复气息。 果然,李珺刚整理好,那小丫鬟便在外面敲门道:“辛姑娘,府里的来人催了。” “知道了,来了。”红莺又替李珺把面纱带好,轻声道:“珺小姐,好了,奴婢还在这儿等您。” 李珺颔首开了门,此时红莺穿着李珺刚才进来的衣裳蒙着面站在一旁。那小丫鬟还当李珺是红莺,又朝门口道:“辛姑娘已经好了,还烦请带个路。” 门口有一位穿着高府下人服制的小厮道:“请辛姑娘随小的上台。” 小丫鬟捧上琴,同李珺一起跟着那小厮往海棠苑旁的台阶上走去。又拐了一个弯,竟然就到了那戏台上。 “咚咚咚!”忽然戏台旁一位中年男子敲响了大鼓。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高圊卓穿着朱红色的及笄礼服,上面绣着大朵的云凤图案,满含笑意同高氏夫妇一起走到了那戏台前的空地上。 空地两边各有两条铺了红色绸布的长几,一张上面摆放了是香炉、贡品;另一张上面有好些托盘,托盘了有金冠、还有梳子之类行及笄礼所需的东西。 221揭露(上) “诸位,欢迎来到小女的及笄宴……”高将军先开了口。 戏台正面就坐着皇上、皇后,李珺收回眼神,缓缓走到琴案前坐下。 “那是辛女吗?”下面有人议论道。 “是啊,听说她根本不接外面的奏请。” “还是高家面子大啊!” “谁说不是呢,皇上、皇后都来了,天底下,哪个贵女能有这个面子?恐怕只有公主才有。” 人们说着,目光又回到了即将行礼的高圊卓身上。 李珺在上面,听不清这些议论。但是总觉得还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循望过去,竟然是赵德丞。那触及的眼神里怎么好似在质问,又有些疑惑。 李珺赶紧转回头,不敢再看他。 “下面,恭请皇后娘娘为小女行及笄礼。”高将军道。 曹皇后笑着走上来,这迎面一瞧高圊卓与皇后还是有些相像的,难怪如此宠爱。高夫人还有一位女眷一起站到了皇后两侧。 “行礼!”那敲鼓的男子又击了一下。 这就是要开始弹奏了,李珺屏气凝神,因为只是为及笄礼配乐,李珺并没有弹奏的那么用力,反而更多了一丝缥缈的余音。众人如沐春风,静听无声。 礼成,在一片祝福声中,高圊卓向皇后、高氏夫妇跪谢。 李珺这边奏完,也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起身退下。 戴着金冠的高圊卓突然在台下喊道:“辛姑娘,没见到圣驾在此吗?怎么竟然还敢蒙面演奏?” 这句话让李珺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僵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回答。 “是啊,上次不是已经把面纱拿下来了吗?怎么又带起来了。”也有人质疑。 “这位就是上次在外使宴上奏亲琴的琴魁?”贤帝突然朗声问道。 “正是。”高圊卓好似得了最好的回应,热情地介绍。“皇上姨夫,这是奉花坊的辛女,原来叫做红莺的姑娘。” “是教坊的?”曹皇后明显就不太喜欢了。 “哎呀,妹妹,别耽误大家入席了!”高士林立刻冲出来打圆场。 “哥哥,你到旁边去!”高圊卓并不买高士林的帐。 “皇上、皇后在此,快把面纱拿下来啊,辛女姑娘?或者应该叫你红莺姑娘?”高圊卓的语气很古怪。 “高圊卓又要弄什么幺蛾子?”李珊奇怪地道:“想让辛女出丑吗?不喜欢那干嘛还要请她?” “最狠毒地报复就是让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众人面前出丑。我想这位高郡主定是谋算好了才请了来的吧?”裴玖儿摇摇头。 “不会吧,那今日这辛姑娘怕是被她盯上了。” “珺姐姐怎么还没回来?”陆玲珑在一旁好似很焦急。 “是啊,珺儿去了好久,不会是迷路了吧?那小丫鬟不是一道去了吗?”刘梵玉也担心道。 台上的辛女在那台上半转身停住,似乎有什么为难之处一般不敢回头。 高圊卓又道:“素闻辛女琴艺高超,但是本郡主今日请的宾客中也有一人琴技了得,不知道能否请教一二。 高夫人很有兴趣问道:“哦?是谁?怎么没听你说起有这么厉害的朋友?” “是我一位同窗的姐姐,”高圊卓笑着介绍。 “是吗?那你今日请了人家?”高夫人又问。 “是,正是李大人府上的三小姐!”高圊卓朝着李珊等人一字一句清楚地回道。 “什么!”李珊等人都惊讶万分:“珺妹妹?” “三小姐?” “莫不是那个女伴男装进过太学的?”众人议论。 “她怎么知道珺妹妹的琴弹得好?”李珊奇怪道。 陆玲珑有些慌乱地自责道:“哎呀,是妹妹不好,那日在学里妹妹说了在花舫赢了琴的事儿。” “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刘梵玉也很感兴趣。 “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李珊回道。 “珺妹妹在何处?”李珊急问。 大家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知道。只陆玲珑回道:“说是去换衣裳,还没回来!” “怎么,李三小姐不在吗?本郡主明明瞧见来了啊?”高圊卓已经看到陆玲珑等人,高声问着。 皇上、曹皇后等人也都把目光投向了李珊等人那里。 “是不是那个答出外使题的李珺?”有人突然想起来。 “是,就是那个李家三小姐。” “那才情容貌都是不错的!”不知道谁赞叹起来。 陆玲珑主动站起来回道:“回郡主,珺姐姐刚才还在,因为丫鬟打湿了衣裳去换了。” “哦,那不妨,请辛女先到我们这里座上休息,等李珺小姐回来也不迟。”高圊卓突然又温婉地回道。 “妹妹,你的及笄礼怎么变成斗琴大赛了?”高士林着急地在旁边说道:“既然人不在,就算了吧。” “那怎么行?难得皇上、皇后姨母来了,辛女可是很难请的。”高圊卓不依不饶。 “快把辛女姑娘请到这里来!”高圊卓吩咐道,说着让人把她自己旁边的位置空出来。 李珺捏着帕子还是没有动弹,她现下是明白高圊卓恐怕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 但是她是从何处得知的呢?李珺在心中来想了好多也没想明白。这里这么多人,将军府里本就藏龙卧虎,再加上皇上带来的这么多大内侍从,自己下去若是想要逃跑恐怕还没跑两步,就要被逮回来了吧? 无奈,李珺只得硬着头皮跟那小厮下去,她感觉身上的衣裳仿佛有千金重般,压得自己迈不开腿。 到了高圊卓等人面前,李珺还是依礼先给给皇上、皇后等人行了大礼。正好瞥到那高士林,紧张地抓耳挠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李珺自己也很懊悔。 “哎呀,莫不是我眼花了,辛女怎么瞧着这么像李三小姐啊!”高圊卓突然一句话扔出来犹如平地惊雷一般。 李珺感觉脑袋涨得疼,她绝对是故意的!她知道自己今日代替红莺?她故意下的套子,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拆穿自己? “不可能吧?”高士林第一个反驳。 “辛姑娘,干脆你先把面纱拿下来吧?也省得我们面对面地瞧不见,是吧?皇后姨母您说呢?”高圊卓撒娇似的问道。 “是,面纱拿下来吧!”曹皇后自然是依着高圊卓的,朝李珺吩咐道。 222揭露(下) 众人都看着,李珺袖子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正要下定决心抬手拿面纱。 一个玄色背影突然走到跟前道:“历来琴技高超之人都有些古怪的才情,若真的把那才情去了,神秘感消失,反而觉得没有那么美好了。” 是赵德丞。 “是!”高士林在后面附和道。 “德丞哥哥,你们俩怎么都帮着她?!”高圊卓生气地冲到李珺面前,干脆直接上手一把拽下李珺脸上的面纱。 “哎呀,不是红莺姑娘?” “珺妹妹!”李珊等人也惊讶地喊道。 “怎么会是珺姐姐!”陆玲珑不可置信地附和道。 看台席上也传来了一阵低呼和议论之声。 李珺虽然已经做好了必然是要暴露的准备,但是也没想到高圊卓的小姐脾气说来就来,猝不及防地被摘掉了面纱,只低着头,侧过脸去。 “哎呀,”高圊卓似笑非笑地惊叫道:“怎么辛女变成了李三小姐?”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皱着眉头问道。 “皇上,那李三小姐竟然伪装作奉花坊的辛女。”高圊卓气愤地回道。 “皇上面前也敢弄虚作假?给本宫拿下!”曹皇后第一个恼怒。 李珺一言也未辩解,一旁的侍卫就要蛮横地冲上来拿她。 “慢着,”开口地还是赵德丞。 李珺见他眼中也是震惊的表情,但却执意挡在她面前:“今日毕竟是郡主的及笄礼,这辛女的真假还是待礼毕之后再说吧,没有必要今日弄出什么不吉利的事情来。” “德丞说得在理。”那高将军也跟着打圆场。 今日来了这么多贵客,若传出去什么不好的事情对高圊卓的名声也不好听。他们自然不希望及笄宴成了花坊琴女的闹会。 这边赵德丞又走到贤帝耳旁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贤帝朝李珺瞧了一眼,道:“既然如此,先拘起来再说吧!” “是!”一旁的侍卫押着李珺正准备下去。 旁边赵兴宝一脸担心地跟着押李珺的队伍喊道:“云,三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冤屈?若有一定要说不出来!” 李珺朝他感激地回以一笑。 很快,她被关押在了一间暗室之中,暗室四面的窗户紧闭着,光线微弱,依稀能辨别里面有一张桌子和条凳,靠墙边还摆放着一座香案。 整个屋子里灰蒙蒙的。李珺捂着口鼻轻咳了几声才适应。 外面咿咿呀呀,响起那秦胜班吹拉弹唱地声音,看来这里离得也并不远。 一曲终来一曲上,可悲、可笑皆是一梦,曲终人散不过尔尔。 李珺顿觉累了,用袖子拂了拂那香案前的蒲团,跪坐在上面思索。 自己会被关到刑部大牢里去?受到杖责之刑吗? 原来一国之君的的威严确实能左右尔等小民的生死。李珺并不害怕,但却有些不服气。 突然,靠北的窗子被打开,迎着刺目的白光,只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跳了进来。难道是来处决自己的?她有些惊慌地往后团缩。 不对,若是杀她的不用跳窗进来。李珺待看清了来人,正是赵德丞。 “赵大人……” 李珺这才准备起身,但是可能是跪坐的时间长了,一下又歪倒在那蒲团上。 “你没事吧?”赵德丞几步走到她旁边问道。 “小女无碍……”李珺忍着腿上的酸疼道。 赵德丞伸手小心地把她扶了起来。 两人这样近的面对面站着,似乎靠得太近了一些,李珺有些窘迫,后退了两步道:“多谢赵大人!您怎么会来……” 赵德丞待她站稳才收了手,严肃地问道:“你果然是辛女?” 李珺点点头:“您不是已经看到了。” “那奉花坊的红莺是怎么回事,上回她明明当场摘了面纱示众。”赵德丞是亲眼所见。 “因为我同她换了位子,藏在琴案下面。”李珺解释。 “为什么?”赵德丞不解:“你为什么会是辛女?” 李珺便把高士林怂恿她帮奉花坊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我本就不想再出来,但是皇后下了懿旨要辛女必须参加高郡主的及笄宴。红莺又确实弹不来,总不能见死不救。” 赵德丞摇摇头冷笑道:“你们还真是儿戏,把京城里的这些权贵都当做酒囊饭袋了?” 李珺低着头,自知理亏,没有反驳。 “那你此刻预备怎么办?”赵德丞又问道。 “我也不知道。”李珺苦笑。 “不知道?那还敢来?”赵德丞咄咄逼人地责问。 李珺被质问得无言以对,良久半蹲身行了一礼道:“不管如何,多谢赵大人。” “谢我什么?”赵德丞望着她。 “谢大人让皇上暂缓处置小女。” “我并不能左右皇上什么。”赵德丞叹了一口气。“今日这场合……,圊卓不懂事,士林竟然也这么不懂事!” “高兄也是好心吧。”李珺知道高士林也不希望这样。。 “你竟然还帮他说话,那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因为……小女也不知道。”李珺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弄虚作假?皇后娘娘说的。” “你不是辛女吗?”赵德丞问。 “是。” “那你谈何弄虚作假?” “这?”李珺竟然被他问住了。“那就是上回弄虚作假了。” “那应该是那红莺弄虚作假啊!”赵德丞又反驳。 “不是,她帮我替了这身份,并不是她作假,是我的错。”李珺道。 赵德丞看她穿着一身单薄的青衣,脸色苍白,只唇上一点樱红。弱不禁风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语气顿时又柔了好些:“那红莺今日来了吗?” “是,应该还在海棠苑,是我连累她了。”李珺内疚道。 “可是我们去过海棠苑了,并没有人。”赵德丞目光凌冽。 “可能害怕躲起来了吧。”李珺有些慌乱的猜测:“若她也被抓来,我真是……” “如今被关起来的是你,还有闲心担心别人?” 李珺不知该如何应答,低了头。 “好了,事情我大概知道了,难怪士林一直在皇上身边磨叽,大概已经替你求情了,待会儿我再同他一起想办法。” “那,多谢赵大人了!”李珺又蹲身谢道。 赵德丞伸手扶她:“这些虚礼就不要了,等你安然出去再谢吧!” “是。” 223禁闭 “希望皇上至少看在沈老同你父亲的面子上,宽容些。”赵德丞在心中盘算。谁知李珺听了这最后一句话,眼中不知何时竟然噙满了眼泪。 “怎么了?”从他进来看到她休闲地跪坐在那里,到刚才还为那红莺着想担心,自己的事情似乎并没有让她那么害怕难过。此刻怎么反倒哭了? “没,没什么。”李珺自知失态,侧过脸擦干泪水。 “因为你外祖?还是你父亲?”赵德丞猜测。 李珺缓了一会儿才道:“只是突然想起离了外祖之后,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找到了父亲,但却不能陪在身边,此刻却又……” 看着李珺再度哽咽,赵德丞便抬了手想要去安抚她,又悬在半空不敢去触碰她:“你,莫要想太多,你女扮男装混进太学皇上都能饶了你,上一回你在南苑答题有功,相信皇上也会看在此事份上宽恕了你的。” “多谢大人劳心。” “好了,我不能久留,你安心先在这里等吧!”赵德丞望望外面。 “好。”李珺红着眼睛,情绪也恢复了好些。 赵德丞这才放心地从那窗户原路出去。 但是事情似乎并没有赵德丞所说的那么顺利。李珺在暗室内等倒天都黑了。只有一个婆子到门口送了些吃的进来,外面还有两个侍卫看着。 那婆子还好心地帮李珺把那烛台点亮,放了一包什么东西在那旁边。 李珺肚子早就饿了,天黑了以后,屋子里也开始变冷,她又穿着单衣,不觉都有些瑟瑟发抖。 她瞧了瞧那婆子端来的稀粥还有两个馒头,咽了咽口水,“不吃也是浪费,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遂恨恨地把那些馒头全都吃了,这才觉得舒服些。 再去瞧那婆子带来的包袱,里面竟然是一床不薄不厚的毯子,毯子边上还有一块油纸包好的牛肉! 李珺有些苦笑不得,是哪个好心人嘱咐那婆子带来的?牛肉的香味勾着李珺的鼻子,她忍不住,把那牛肉撕了几块放进嘴里。 “还算有点良心!”李珺愤愤道。 这毛毯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东西。李珺把蒲团铺在香案旁,用毛毯盖在身上蜷缩着,才勉强不觉得冷了。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醒过来她还在那暗房之中,只是觉得的胳膊也硬了,腿也麻了。 不过,李珺意外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薄毯什么时候外面还加了一床被子,难怪不觉得冷了。 谁半夜来过了吗?李珺并没有察觉。 又过了好久,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 “妹妹,你怎么就不听哥哥劝呢?” “哼,她那么爱假扮男子、扮青楼女子,就让她吃点苦头又如何!”竟然是高士林同高圊卓。 “哥哥的意思是,你就别插手了,皇上、皇后娘娘昨日都发话了,自然会有定论,你就去学里吧!” 是高士林。 “你忘啦,咱们都请了三日的假,不用去啊!”高圊卓提醒。 “哦,哥哥都被你气糊涂了。”高士林无奈道。 “气什么!那红莺到现在也没找到,奉花坊什么也不承认!” “那红莺找不到,你到这来做什么?”高士林没好气地问道。 “自然是来审问那李珺啊!” “你又不是知府大人,快回去吧,别再闹腾了。” “哼,那我就让皇后姨母帮我来审,还要治她的罪。”高圊卓不依不饶。 高士林见劝说无用,干脆拉着高圊卓道,“走吧,哥哥待会陪你” 正说着,突然高士林热情的叫着:“渲舅舅!” “高公子、高郡主!”是任渲。 “渲舅舅?”高圊卓也认出来:“但是哥哥,兴宝哥哥小舅只比你只大几岁,你这么喊合适吗?” 高士林却并不理睬她:“渲舅舅今日还是当值吗?昨个听说就是您值勤,这儿竟然也要您来看护?” “皇上有令,带李珺觐见。”任渲直接回道。 “什么?”高士林一惊。 李珺的心也紧张起来。 “太好了,皇上终于要治她的罪了!”高圊卓却拍手叫好。 只听得有人走到了门口,门锁便打开,一道亮光扑面而来,几个身影一起拥了进来。 “咦,她竟然还有被子盖?”高圊卓质问。 “被子?我昨日明明送的是毯子啊?”高士林低声嘀咕。 “什么,哥哥你怎么能给她送毯子!她可是犯了错的人!”兄妹俩又吵了起来。 “哎呀,我没有,”高士林辩解,又侧过脸对李珺说:“好吧,你有被子?早知道不多此一举了。” 被子不是他送的?李珺奇怪地瞧了他一眼。 一脸冷峻的任渲站到李珺面前,高大地像一座山一般。 李珺以袖挡面,竟然有些愧于见他。还好他什么也没有说,一把提起李珺的手臂就要往门外带。 “哎,渲舅舅,你轻点儿。”高士林凑到任渲面前小声地提醒。 任渲没有理睬。但是出了那院子,他就松了手,示意李珺跟着他。李珺瞟了他一眼,大概从昨日在这里值勤就没有走,下巴上都冒出了青黑的胡渣。 任渲似乎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冷不丁突然转身也看着她,那意思应该是:瞧什么? 李珺想到之前那么狼狈地被他带进京,此刻自己却又弄得这么狼狈。只不过偷看了一眼,也被发觉,她总是在他面前原形毕露。 遂缩着脑袋,不敢再看他。 很快任渲带着她就到了一处雅致的别院,门口依然站了好些侍卫。 任渲轻轻叩了那开着的门,道:“皇上,人带到了。” “进来。”里面一个洪亮的声音回道。 任渲示意李珺自己进去,便要退下去。李珺着急地抓住他的窄袖:“那里面是?” 任渲回头见她心惊胆战地样子,下意识地回了句:“是皇上,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 “啊?这……”李珺一听更没底了。但是那任渲不再管她,反而把她往那屋子里一推,便走了。 李珺跌跌撞撞地进去,就看到那上首坐着的穿着常服的贤帝。 “皇上万岁!”李珺知趣地先跪下磕头。 “你就是李珺?” “民女正是。”李珺不敢抬头。 “那云谦、辛女?……” 果然要问罪了,李珺立刻紧张地听着。 谁知皇上却突然笑了:“抬起头来!” 224审问 李珺慢慢抬起头来,皇上旁边还站着的,似乎正是那日去府上宣旨的厉总管。 “这张脸长得像沈拂?还是李茂晟啊?”皇上不知道是在和那厉总管讨论,还是在问李珺,那说话的语气竟然还透着一丝和气,像是家里人谈家常一般。 李珺顿时也没那么紧张了,回道:“家里人都说民女长得更像母亲。” “呵呵,那就是更像沈拂了?” 李珺不敢接话,外公之前被人举报通敌叛国,皇上知道吗? “能凭白身考进上舍,还答对外使的题目,自然不是寻常人家的。”旁边的厉总管也道。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帮自己说话?李珺暗道。但那厉总管的眼睛始终不曾看她。 “可是你的琴是谁教的?据朕所知沈拂虽然会抚琴,但是并不是那么精通啊!”皇上又道。 原来皇上这么了解外公? “民女是跟杭州府云亭寺里的一位大师学的。”李珺道。 “原来如此。”皇上恍然大悟。 “和尚也这么会弹琴?” “是,只可惜这位大师已经圆寂了。”李珺说道此处不禁有些难过。 “这样……”贤帝点点头。 “不过,朕传了你过来也不是探讨琴技,你说朕应该如何处置你?”皇上话锋一转。 “这,民女不知……”李珺立刻又跪拜道。 “皇上!”外面任渲不知何时又到了门前禀报。 “何事?” “审官院督察使赵大人求见。”任渲回道。 “德丞?今日又来做什么?”皇上与厉总管对看了一眼,还是让赵德丞进来了。 赵德丞见李珺跪在一边,好像并不惊讶,同跪在她旁边行礼:“皇上!” “这是?” 赵德丞瞥了一眼李珺道:“昨日逃走了的奉花坊的红莺找到了。” “哦?” 李珺紧张地抬起头来看他,逃走的红莺?难道他们也要治红莺的罪? “不知道皇上要如何处置李家姑娘?”赵德丞试探地问道。 “处置?”皇上无奈地笑道:“你也要为她求情?” “算是吧!”赵德丞大方地承认:“微臣当日在太学中做夫子时,她确实行艺皆佳,本来以为她是一个好苗子。谁知……” “那现在呢?” “后来亲眼见证她答出了外使的试题,虽然她欺瞒了几次身份,但是微臣觉得功过相抵,还求皇上宽恕!”赵德丞一口气说完。 “你同这几个通过气了?”皇上往赵德丞面前扔了几张浅黄色的折子。 “这?”赵德丞拣了其中一封打开来看。 李珺只瞄见了一个柳字,难道是柳先生? 他们都为了自己,向皇上求情?李珺心中一阵酸楚,又是一阵感动,又不敢过分表露出来。 “柳大人、曲大人等人说得没错!”赵德丞看了那折子竟然表情又笃定了几分。 “李姑娘的琴技也正是她的长处,京城里有几个能与之媲美?况且她的初衷也是为了助人,成名之后也不追求名利,若真的想要那名声大可以公布身份,但是她选择了隐匿,若不是皇后娘娘的懿旨,恐怕她再也不会出以辛女出来献艺。” 原来有这么些人都为自己求情,李珺心里很感动。 赵德丞说得这么有理有据,李珺自己都不禁觉得,皇上不放了自己都愧对赵德丞的口才。 这个时候,自己还有心思胡思乱想……李珺摇了摇头,又作一副凄惨悲凉的模样。 “好人都叫你们做了,我和皇后娘娘都做这坏人!”皇上说的话虽然有些重,但那语气却不是怪罪的语气。 “皇上圣明!” “但是,皇后娘娘可是点了名一定要治她的罪不可的!”皇上直接道。 李珺心中一惊,要怎么治!唉,她不过就奏了个琴,怎么就成了罪过? “那,治罪的办法还是由皇上定的。”赵德丞倒似变着法子的向皇上暗示。 “哦?”皇上果然笑着问道:“那德丞说说朕应该怎么处置这李家丫头呢?” 赵德丞拱手一本正经地提议:“譬如给皇上皇后娘娘奏十场琴会?” 这,李珺惊讶地看着他们俩。赵德丞确定皇上听了这些不会觉得他在开玩笑吗? “但是皇后娘娘似乎并不喜欢李家丫头,如何会要她去奏琴?” 李珺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然真的思考赵德丞提出的提议合不合理了? “这样吧,李珺听罚!”皇上突然喊道。 “民女在!”李珺赶紧应声。 “你还真有本事呢!”皇上又冷笑了一声。 李珺的心咯噔一下,这到底怎么治罪不能明说吗? “刚才赵大人为你求情你可曾听见?”皇上问道。 怎么可能听不见?李珺默默地点头:“民女听到了,多谢赵大人。” “地上两本折子是乐官孟艺、同礼部的柳大人一同递上来的,也是为你求情。” 什么曲、柳大人,原来不是柳夫子? “民女并不认识,但是都从心底里感激两位大人。”李珺道。 “他们就是那教坊琴赛选你做琴魁的大人。”皇上介绍。 原来如此。 “还有士林也自己负荆请罪,承认是自己让你帮忙的。” 还算他有良心,李珺莫名地感动。 “朕刚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昨日那么多达官贵人在场,你既是辛女又让那红莺顶替,你本是女子却又假扮男子考入太学,本来应该应该把你收监押到刑部大牢里去的。但是念你入太学时年幼,你父亲李茂晟已经代你受过降了职位,且又你又为赵国立过功,那么朕就看在你的才情上放你一马,但是如赵大人所说,不能不罚。”皇上说到这里,突然停住。 李珺同赵德丞都紧张地看着他。 “好了,不逗你们了。既然那柳大人、曲大人都如此看重你,你就去乐坊帮忙吧!” 这话说完,赵德丞似松了一口气。 只是乐坊是什么地方?李珺没有功夫细想,先磕头道:“民女遵旨!” “还不快谢谢皇上?”赵德丞又提醒她。 “民女多谢皇上免罪之恩!”李珺认真地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德丞既然在,就把这李珺小姐先送回去!” “你过几日就去乐坊报道!”皇上又对李珺道。 “是!” “厉公公!” “奴才在!”厉公公走近几步。 “回了宫,去乐坊说一声。”皇上嘱咐。 “奴才知道了。” “那,微臣送李姑娘去了。”赵德丞俯首。 皇上也许是乏了,摆摆手:“去吧,别再给朕惹麻烦了!” “是。”李珺莫名地接了话,自己原来是个惹祸的。 225红莺 两人出门的时候,任渲还在。 李珺想着要不要同他说些什么,皇上没有治自己的罪,她可以回去了。但是任渲站在那里似乎连正眼也没瞧她。 赵德丞在前面喊道:“李姑娘,怎么了?快走吧!” “来了!”李珺只得加快脚步。 待他们走远了几步,后面任渲才朝那一抹青色的身影望去,直到完全消失。 “多谢赵大人!”出了高府,李珺终于敢大口喘气。 “不用谢,若你真的被皇上治了罪,士林该内疚一辈子了!”赵德丞道。 “这,也不至于……”李珺咂舌。 这时,门口一辆罩着流苏帘子的马车停了下来。 “他们会送你会李府。”赵德丞指着马车。 “多谢赵大人!”李珺转身谢道:“小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何事?” “我想去看看红莺姑娘,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李珺还记挂着这件事。 “她此刻被看押在奉花坊内。”赵德丞回道。 “没有被官府押了去?那真是太好了,多亏大人,如今我能安然出来,她想来也不回被治罪了吧?” “应该吧!”赵德丞点头。 “只是红莺姑娘定然不知道小女已经被释放,可否请大人送我去一趟奉花坊。” “你……”赵德丞可能觉得没有必要,但是又不忍拒绝:“好,那我同你一道去。” “这,怎么好意思。”李珺道。 “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同那红莺走的太近。”赵德丞扶着李珺上了马车。 “为什么?”李珺顿住脚步。 “我们今日在奉花坊门口看到那红莺似乎不太对劲,问她话也不回答,只说着:让我去死!” “什么?她要寻死!肯定是她知道我被抓了,所以内疚的!”李珺猜测。 “不,我们问她关于你们去高府的事情,她却并不回答,根本听不进别人说的话。” “那只是她不愿意再回想这事儿了吧!”李珺道。 “可能是吧。” 奉花坊大门紧闭,马车夫去敲了好久的门,才见一个婆子来应。 “昨天的事情定然让奉花坊上下都受了影响。”赵德丞道。 李珺内疚的点点头。 还好那婆子回报后,很快就开了门。 宜奴亲自来把李珺等人迎了进去,嘴上还不停地念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把姑娘给放出来了!您没事吧?” “挺好的。” “高公子这下应该不用那么担心了。” “高公子很担心我吗?”李珺冷哼了一声。 “自然担心地不得了,从昨日到今日上午和赵大人都快把咱们奉花坊的底都掀了。”宜奴说着偷偷瞧了一眼后面的赵德丞。 “又不关奉花坊的事。”李珺不好意地笑道。 “总归是因奉花坊而起。没想到高家会请了懿旨来逼辛女去,红莺也是没办法,奴家原本想劝她就自己去一趟算了,她那清风吟已经练得很好了。” “练得很好?她不是说她根本弹不来?” “当然同您比还是有差别,但是曲音神似,我等已经觉得很好了,足可乱真。” 李珺不禁心中疑惑,若真是如此,她能够长久地装作辛女,有那琴魁的名声,为何不愿意还是要请自己呢?可能还是不够自信? 这么想着已经到了红莺的闺房门口,有两个小厮在门口看着。 赵德丞道:“我就不进去了,你瞧了赶紧出来吧,天色也不早了。” 李珺点点头。 房内,红莺果然有些不对劲,只呆呆地坐在那里,问她话,那眼神似乎在看着你,但又不是在看着你。 “红莺,红莺!李珺姑娘得救了!”宜奴喊道。 “红莺!”李珺也轻声喊她。 “你是谁?” 红莺竟然恍惚地连自己也不认识了?昨日还好好的,自己被当场押去关了暗室反倒好好的,她也没被抓,怎么会像疯了一般? “她是李姑娘。”宜奴提醒她。 “呵呵,你是李姑娘?”红莺突然跪下来不停地磕头道:“李姑娘!是红莺对不起你,是红莺的错,你打我吧?” 红莺说完,就自己扇起自己的耳光来,“打我,打我,都怪我,都怪我!” “红莺你这是在干什么!”宜奴见她这般,急得眼泪都要掉了:“姑娘又没怪你!” “你不要打了!”李珺也喊着,用力的把红莺的手抓住,她还在疯狂的往自己脸上够着。 “怎么了?”赵德丞大概是听到了声音,走进来,就看见三个人在扭作一团,哭得哭,喊得喊,只剩旁边一个小丫头,惊慌失措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红莺,你到底怎么了?”宜奴还在哭着。 “啪!”赵德丞果断地用瓷枕敲了红莺的头,她顿时没了动作,瘫软地倒了下去。 屋子里这才安静了下来。 “你做什么!”李珺怒道。 “你没看出她不对劲吗?不把她打晕了她,她恐怕还要自残。”赵德丞厉声道。 “大人说得没错。”宜奴哭着点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红莺从高府回来就这样吗?”李珺又转身问宜奴。 “昨日红莺并没有回来。”宜奴用帕子拭着眼泪回道:“赵大人可以作证。” 李珺这才看向刚才的“凶手”赵德丞。 宜奴同那小丫头把红莺先扶到床上去躺下。 “昨日我们一路从将军府找到奉花坊里,并没有看到红莺。而且也等了很久。今天辰时,我们再来也没看到,正准备走的时候,突然看到那红莺就瘫坐在奉花坊门口,浑身湿透,像是掉进河里过了。” “掉进河里?她怎么会掉到河里去?”李珺更加奇怪了。 “谁知道呢,那宜奴姑娘同她说话,她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赵德丞气道。 那现在除非是红莺自己转好,否则谁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 无奈最后二人只得嘱咐宜奴好好照顾便走了。 再待到了李府,李珺再次拜别,赵德丞却不急着走,只道:“你昨日当众被皇上抓走,今日又突然回来,你们府上要不要我进去同你说一声,是皇上亲自宽恕的。” 原来是为她着想。 “小女自会同家里人说清楚的,不用再麻烦大人了。”李珺感激道。 “你既受了一次这样的罪,也该长些见识,以后那些没头脑的事情不要再揽着做了!”赵德丞再次嘱咐。 “知道了。”李珺忍着性子回了一声。 赵德丞却好似并不满意她的态度,但又没办法摇摇头便上马走了。 226生气 “珺儿!” 李珺正目送赵德丞离去,听到声音回转身,沙氏不知道何时竟然迎了出来。 “二伯母!” 原来门房见到李珺回来,就进去报了沙氏。 沙氏此刻眯着眼睛望着赵德丞的背影:“刚才那位是?” “送侄女回来的。”李珺故意模糊带过。 “是吗?”沙氏不太相信地打量李珺:“珺儿,快同二伯母说说,你果真就是那奉花坊的辛女?” 李珺低着头:“个中原委一时也说不清楚。” “先进来吧!” 沙氏又暗自打量她,身上的衣裳是有些凌乱,两边散落着几缕碎发,发髻也不太整齐。但是她身姿挺得笔直,丝毫没有被关了一晚上的颓败之气。 二人一边往里面走,沙氏又道:“二伯母听你珊儿姐姐说,你被拘在了高将军府上了?怎么今日又被人送了回来?” 李珺知道此刻李家大概已经都知道这件事情了,顿住脚步道:“珺儿此刻正要去祖母那里解说此事!” “你祖母?”沙氏为难地回道:“老祖宗此刻恐怕也不太想见你。” “怎么?” “昨日玲珑她们回来就说了你在那高府的事情。你祖母当时就气得很,谁知你大伯父回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你祖母连我们也赶回了院子,今儿早上听说张家派人来,退了你和那张公子的亲事……” “什么?这么说,我不用再和张家结亲了?”李珺听了反而很开心。 沙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李珺赶紧收敛表情:“侄女知道错了。” 果然,进了东院,每个人看到李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一些胆子大些的,还在一旁窃窃私语。 宗荣堂里,老夫人跟前的鸾绣同几个小丫头端了一个竹筛,一起在挑拣着些什么。 “鸾绣,三小姐来了!”沙氏地嗓门可不小。 鸾绣等人见到沙氏同李珺过来,立刻惊讶地站了起来,但转瞬又恢复了常样般迎了过来:“二夫人,三小姐!” “没在老夫人面前伺候?现在在做什么呢?”沙氏问道。 “老夫人现下正有事,大老爷、二老爷都在。”鸾绣回道。 “什么?大老爷、二老爷都还没上朝?”沙氏显然不知道这件事。 “是。” “三小姐回来了,得告诉老夫人一声吧!”沙氏朝里面张望 “但是老爷同老夫人他们谈话还没结束,恐怕只能委屈二夫人同三小姐先到偏厅稍坐片刻。”鸾绣请道。 沙氏自然不会不通情理:“知道了,我们不着急。” 谁知,她们话音刚落,那边李茂昌已经从那正厅里走了出来,边走边摇头叹气。 沙氏迎上去:“老爷,您怎么和大伯在娘这?妾身还以为您在朝里呢!” 李茂昌似乎并没有什么心思,只道:“别提了,有事情商议。” “难道还是那事?你和大伯这阵子奔走也都白忙活了?”沙氏脸上也顿时凝重起来。“那对咱么李家有影响吗?” “这……”李茂昌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看到后面站着的李珺,道:“珺儿回来了?” “二伯好。”李珺蹲身行礼。 “昨日那是怎么回事?你瞧见皇上、皇后了?”李茂昌问了一句。 “是,”李珺道:“今日也是皇上叫人送珺儿回来的。” “真的?”沙氏又惊讶地转身问道。 “是,只是给珺儿派了一个去乐坊帮忙的差事。”李珺简单地陈述着结果。 “什么?乐坊?!” “老爷,乐坊是什么地方?”沙氏不明白。 “就是专事宫廷庆典、筵席舞乐之事的地方。”李茂昌也吃了一惊。“你没有听错吗?” “侄女当时听皇上是这么说的,说是侄女将功抵过,再去乐坊帮忙以示惩罚。” “原来如此。”李茂昌听完点点头。 沙氏却嘟囔:“这是惩罚还是奖赏啊?” 李茂昌瞪了沙氏一眼,朝门口喊道:“大哥!” 原来大伯李茂昆也出来了。 “大伯父!” 沙氏、李珺都行了一礼。 李茂昆颔首,朝李茂昌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便又匆匆走了。 沙氏这才带着李珺进了宗荣堂,不想谢氏也在里面,老夫人正皱着眉头低头冥思苦想着什么。 “大嫂也在?娘这是怎么了?”沙氏一惊一乍地喊着。 “珺丫头回来了?”谢氏道。 “哎呀,这门房那边刚才通知到我那儿去,说是三姑娘回来了!我一听就赶紧到门口,果然就见到珺丫头被一辆马车送到了大门口!”沙氏一口气解释道。 “好了,让她跪下自己说!”老夫人本来脸色就不太好,直接冷声吩咐道。 李珺自知理亏,先跪下来,行了大礼。然后慢慢细说了自己从太学假扮辛女到昨日被放出来的事情,当然,有一些没有必要说的事情,她也就略过了。 “哼!真是老三带回来的好闺女!”老夫人气得手也不拿茶碗,直接推到一边:“我不管你到底是谁,只要你是我们李家的闺女,就得守我李家的规矩!张家那么好的亲事,就这么被你搅和了!你说你做得都叫什么事儿?若你父亲在,也要被你气死!” “珺儿……”李珺本来想辩解几句。 那边谢氏又说了一句:“她父亲不在,我同弟妹也有照看不全之过。” “哎,大嫂,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照看不全?”沙氏却不领这责。 “珺丫头在那太学的事情是进李府之前的,刚才听她自己说去帮那奉花坊赛琴,也是李府之前的事儿,这能怪到咱们头上吗?” 谢氏本来大概也是好意想要说句好话,此刻却被沙氏顶得一句话也没有了。 “好了,都别吵了,老身可不管你是怎么回来的!”老夫人拍了拍桌子道:“从今日开始,你哪里也不许去,就禁足在我那小佛堂里面壁思过!” “可是……”李珺本想告知皇上安排她去乐坊的事,但是此刻老夫人正在气头上,也必然会想法子惩罚她的。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遂她便收了后半句,也不管老夫人如何说,就这么跪着听着,并不反驳。 227生病 王馥如大概也得了信儿,匆匆地赶了过来,见李珺正在小佛堂里跪着,也没好说什么,又悄悄儿退了出去。 等沙氏等人走了,这才又走过来问道:“你,人没什么事儿吧?” 她今日穿了件玉兰花绣的外衣,白色紫色相间,衬得她的肤色白皙红润,看上去倒似少女一般,只可惜自甘在这李府里守着岁月。 李珺跪了半日,膝盖早已麻木了,只随意地点了点头。 王馥如干脆也跪坐在李珺一旁的蒲团上,犹豫了一会儿道: “按理说,我没甚资格多说你什么。” 李珺惊讶于她的直白。 “但是,你这会的事情确实是闹大了,如今不仅这李府上下,听说这整个京城的贵人府上都知道你这事儿。之前张家同咱们商议着亲事,外面还来了好些媒人要给你说亲,你二伯母她们还羡慕得很。” 李珺自己竟然不知道她原来这么受欢迎。 王馥如见她没有反驳,又道:“可是现下,你二伯母说,那些留了帖子的媒婆再也没有登门,那张家竟然也说不再议这亲事了。” “那不是很好!”李珺是不在乎的。 “什么?你竟不难过?”王馥如疑惑。 李珺被念叨烦了,但又不好直接说了,只道:“也不是,这些珺儿都知道了,事情已经如此,不会再犯了。” “你知道就好。”王馥如这才止了嘴,又去陪着老夫人念了一会儿经。 老夫人也许是今日精神废多了,只用了一碗粥,就早早歇下了。 李珊和陆玲珑散了学也赶过来,担心地拉着李珺上下打量,见她果然没事,这才放心。 “姐姐可知张家来人的事?”陆玲珑试探地问。 李珺点点头。 “那张家不识货,就因为姐姐是辛女,竟然亲也不结了。不过那张公子人挺好的,怎么也是这么薄情之人!” 李珊安慰她,说完轻叹了一声。 “应该不关他的事情。”李珺替张允辩解,之前托他想法子回绝,他也没立刻办到,说明那张家根本不在意他的意见。现在张家来断了结亲,定是因为昨日的事情。 “不过,我本来也就并不喜欢那张公子,能不结亲再好不过了。” “啊,为什么?”陆玲珑想不通。 “这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呗。”李珺坦然。 “不结就不结!”李珊忽然气愤地说道:“爹爹说,那张总兵想当什么使朝中反对声势很强。我爹爹还有大伯这几日都被弄得焦头烂额,也没有起色。听说还是竟是梵梵她表舅带头以死相逼搅的局。” “就是那日刘梵玉姐姐?”陆玲珑问道、 “是啊,也没有第二个梵梵了。” “张家的事儿是怎么回事?”李珺也好奇道。 “嘘,”李珊把两人都拖到一边,低声道:“那张总兵仗着张贵妃在宫中得宠,想谋一个朝中重要的职位,本来父亲说咱们两家既然是要结亲的,让大伯在朝里站在他边能帮就帮了,但是现在你看这张家先落井下石,那咱们家干嘛还要帮他!哼!” 朝廷的事情怎么会如同李珊讲得那么简单,想帮就帮,不帮就不帮? 李珺在这京城里待了一阵子自然也知道,那张贵妃同豫王靠的不是张家,而是当朝首辅谢相,李家同谢家有亲,自然也是站在谢家这一边的,所以之前张李两家结亲自然是好上加好的事情。 不过,自己这突然传出了这些事情,但凡有些门楣的贵人家都不会希望娶这样的媳妇儿。张家回绝还是情有可原的,李家在政事上若也这么断绝来往,不仅会得罪张家、张贵妃,谢相那边也不会同意的。 但是这事总不是她们能左右的。 谁知,李珺在宗荣堂里面壁思过了几日,正百无聊赖到极点的时候,老夫人突然宣布她病倒了。 为什么说是宣布,因为李珺前一天还看见老夫人好端端地在小佛堂同王馥如说话。第二日李珺同王馥如才走到宗荣堂门口,郑妈妈就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李珺自然不能再待在小佛堂里。 “三小姐,老夫人让您就在一乐居里安心练习绣艺。”郑妈妈转告。 “姑母可要紧?”王馥如担心地问。 “老夫人昨日突然跌倒,大夫说还挺严重的。”郑妈妈有些支支吾吾的。 “什么?什么时候跌倒的,我们昨个晚上走得时候,老夫人还好好的!”王馥如不敢相信。 “三夫人,借一步说话。”郑妈妈让王馥如走到另一边。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了些什么,王馥如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是这样,馥如知道了,那麻烦郑妈妈好好照顾姑母,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就喊一声。” “好。”郑妈妈点点头:“老奴会转告的。” “珺儿,我们改日再来吧。”王馥如转身对李珺说道。 “老夫人,果真生病了吗?”李珺这一句话问得王馥如顿时停下脚步。 “当然是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你没有听郑妈妈说吗?” “哦?” “不要多问了,先回去再说吧。” 李珺本来就巴不得不要再来,但是这老夫人的病还是有些奇怪。 第二日,宗荣堂里传来的消息就更不好了,老夫人昏迷不醒,恐怕不太好了。 大伯李茂昆、二伯李茂昌、并李珉都一起请了假在家侍疾。 外面似乎也有上门来探病的,但是都被婉拒了。 王馥如每日去大厨房里亲自帮老夫人把药汤熬好了,端了送到宗荣堂里去。 谢氏、沙氏轮流在宗荣堂里服侍,都夸王馥如贤惠。 但是李珺怎么可能安心待在一乐居里,趁大家忙得前仰后合的时候就悄悄去了露星斋。 却不想后门那里敲了好久也没有人应门,只得又回去了。 自从自己去高府被关了到回来在宗荣堂闭门思过,也有好些时候没去了,难不成生病了? 遂李珺便向正在帮她绣那绷子上的花的白薇打听: “这几天露星斋那里有什么消息过来吗?” “小姐,您这是去后面了?”白薇问道。 “是,可是没有人开门。”李珺失望地点点头。 “是不是没听到?采苓姐姐没有来过啊!”白薇回忆。 “没有?那有可能真的没听到。”李珺喃喃。 228探病 “没听到什么?”正巧丁香捧着竹篓子进来,里面是各色的线团。 “没什么,小姐去露星斋,但是没人应门。”白薇道。 “露星斋?奴婢怎么前阵子听苏木姐姐说过什么。” “是吗?”李珺立刻把苏木喊了进来。 果然,那日白薇不在的时候,采苓确实来过,先问了李珺怎么这些日子没有过去?又说她们主仆要去乡下,斋里就留了采苓母亲看着,会闭门几日。 “闭门几日?也就是说快回来了”李珺掰着手指头:“太好了!” 果然不过又过了两日,等李珺再去,人已经回来了。 “听说你前阵子出了事儿?”李媛头上还包着一块褐色头巾。 “没什么,姑姑下乡做什么了?”李珺咯咯笑起来。“真的像个村妇一般了。” 李媛也不恼,点着她的鼻子道:“答非所问。” 李珺自知逃不过,只得把在老夫人那里说的话又从头说了一遍,但是基本上没有什么隐瞒了。 “难怪,那高家公子、信王世子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你还真是一个惹祸精呢!”李媛摇摇头。 “姑姑,您就别取笑珺儿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李珺吐着舌头。 “所以,还是年轻好啊!”李媛故意感叹。 李珺惊讶地看她:“姑姑……也没老啊!” 李媛还没回话,采苓突然捧着黑白布幔进来问道:“夫人,咱们的门头要挂起来吗?”。 “是,赶紧挂起来吧,别叫人家见了又不好。”李媛嘱咐。 “姑姑,这是?”李珺疑惑地问道。 “咱们进城的时候,听说宫里头出事了,好像是那豫王薨了!各家店面都关了半扇门,挂了这些东西。”李媛道。 “什么,姑姑说的就是圣上唯一的那位皇子?”李珺惊讶极了。 “是,这也是赵国的大事就是了……”而后李媛又说了些什么,李珺恍恍惚惚并没有听进去多少。 她还记得自己在上舍、在沁池见到的那个瘦弱的少年,喜欢同兴宝一起玩,所以每次都缠着兴宝。 之前,也只是听赵兴宝说他又不舒服了,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了。 “珺儿!”李媛喊着。“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李珺回过神来。 “对了,姑姑。”李珺忽然想起来老夫人的事:“其实,祖母也生病了。” 李媛眼神顿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有好几天了。好像还有些严重,本来珺儿还要在老夫人面前面禁足,都被取消了。大伯父、二伯父他们都请了假回来侍疾,朝都不上了。” 李媛听了一会儿道:“我之前同你祖母之间确实是有些隔阂,后来姑姑一人从李家搬出来,住在这露星斋里,就再也没有同李家的人有来往,除了你。” 李珺握住李媛的手问道:“姑姑,为何要这样?一个人不觉得孤单吗?” 李媛笑道:“并不觉得孤单,姑姑在这里反而做了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 李珺点点头,她相信李媛说的。 “但是百善孝为先,姑姑这第一善确实没有做好。”李媛忽而又反思道。 “珺儿不知道姑姑同祖母只见的矛盾,只是觉得告诉姑姑好些……”李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嘴快,说了这消息,让她开始牵挂难过。 “珺儿是好意!姑姑知道。”李媛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采苓!”李媛喊道。 “夫人,何事?” “去,把咱们今日带回来的那一盒山参拿来。” “哎,好嘞!”采苓应声去取了来。 “姑姑,这是?”李珺问道。 “你替姑姑送到你祖母那里去,行吗?算是代姑姑尽孝了吧。”李媛道。 “好。”李珺点点头,爽快地应了。虽然她不知道大姑姑同老夫人到底有什么矛盾,但是她们毕竟是亲生母女,她不希望姑姑留下什么遗憾。 但是老夫人现在病重着,自己随意拿去了,郑妈妈她们会不会收呢?李珺颇冥思苦想了两日还没送出去。 丁香却道宗荣堂那儿竟然传来好消息说是老夫人转好了,能吃进去东西了。 李珺听了丁香的话一下扔了绣绷子:“当真?” “真的,姑娘!前院夫人刚从宗荣堂回来,左儿姐姐同门口的婆子说的。” “那应该错不了了,那现在去正好。” “什么正好?”丁香听不明白。 “没什么,没什么!”李珺立刻带了白薇,捧了那山参先去了王馥如那里,只说是李媛自己听说了老夫人病重的事情,能不能同她一道去送药? “媛姑奶奶看来挺看重你。”王馥如幽幽地说了一句。 “姑姑一个人在那露星斋这么久,也只得珺儿恰巧去了几回。自然就托了珺儿。”李珺解释。 “好了好了,为娘知道你心地好。”这话虽然是夸李珺的话,但是她还是觉得绵里藏着疙瘩。 “那这东西?” 王馥如一向贤惠,自然不会拒绝:“明日为娘陪你去一趟宗荣堂便是。” “好。”李珺颔首。 第二日,她早早地起来,跟着王馥如一起刚到宗荣堂门口,却见大伯母谢氏匆匆从里面出来。 “大嫂,这是……”王馥如问了一声。 谢氏招呼也没有同她们打,又急呼呼地出了门,后面还跟着一个红着脸的丫鬟,正是是大伯母面前的谚玉姑娘。 “三夫人、三小姐。”那丫鬟红着脸低着头喊道。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吗?”王馥如关心地问。 “没,没什么。”那谚玉支支吾吾地什么也没说,跟在后头也走了。 郑妈妈听到动静,迎出来道:“是三夫人来了?” 王馥如笑道:“是,郑妈妈,姑母好些了吗?” “是,好多了,能下地了。”郑妈妈道。 “那,珺儿咱们快进去瞧你祖母吧!”王馥如欣喜地招呼李珺一起进里屋。 “难为你天天给我这把老骨头熬药了。”里面传出老夫人的声音,听起来中气不弱。 “娘果真好了?”王馥如笑起来更显温婉。。 里屋,老夫人靠在榻上,脸色没有想象中那么坏,只是有些消瘦,眼神还是那么犀利。 看来这病并不重。李珺判断。 “刚才大嫂那么着急是做什么去了。”王馥如又问道。 “去留昕院子里去了。” “哦。”王馥如若有所思:“莫不是留昕又病了?” “老身现在老了,烦不了这多。”老夫人突然看到旁边的李珺。“三丫头也来了?” “是,珺儿祝祖母早日康复,长命百岁。” “关了几日,果然是乖巧多了。”老夫人笑着冷哼了一声。 229母女 李珺忍着性子,把带来的盒子捧到她面前:“祖母,这里面是两只上好的山参,是媛姑姑让我带给您的。” “媛……她说的是媛儿?”老夫人听了显然有些惊讶。 “是,母亲。正是媛姑奶奶。” “她怎么知道……”老夫人的语气似乎没有那么抗拒。 王馥如也走到跟前,拿起一只山参闻了闻:“应该是从哪里听说了吧?毕竟母子连心呢,怎么可能不管不顾。这山参瞧起来也是上好的。” 老夫人没有再反驳。 王馥如便同郑妈妈使了一个眼色:“郑妈妈,快收起来吧。” 李珺见任务完成,也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 老夫人突然问道:“她,现在还好吗?” “姑姑挺好的,在那开了一个露星斋的茶铺子,有时候还代人家写写书信。”李珺简单介绍。 “哼,让她脾气硬,那下场能好过嘛?”老夫人忽然又生了气。 “媛姐儿也不容易。”郑妈妈突然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她若是肯低头,现在做着官夫人,哪里不好了?”老夫人埋怨。 “母亲,您消消气,那些事情都过去了。”王馥如又劝道。 “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若是不回头,我也不预备去找她,既然她肯认错回头,那郑妈妈你改日也过去一趟。”老夫人突然自己松了口。 这是要和好的趋势吗?李珺很开心。 “其实,媛姑奶奶应该也很想要亲自来看看姑母您的。”王馥如瞄了李珺一眼。 “是。”李珺跟着附和。 “是嘛,再说吧!谁知道她有没有这心!”老夫人似乎很喜欢听这话。 “对了,你那事情是真的吗?”老夫人突然朝李珺问道。 “什么事?” “听你二伯说,皇上要你去乐坊帮忙?” “是。”李珺颔首。 “那何时去?” “这,珺儿也不知道。” “就你这样还能去当差?”老夫人摇摇头:“既派了你这差事,自己要主动些去问询,但你又年少不懂事,明个让你大伯托人去问一问,别又叫人抓住了把柄!” “多谢祖母!” “那乐坊听说是在宫里的,若真是选你去了,记住少言慎行。” “知道了,谢祖母教诲!” “之前我病了的事儿,也送信去了邕州你父亲那里。” “当真?”李珺已经好久没有父亲的消息,他应该已经稳定下来了吧? “所以你父亲说不定过些日子也会有消息回来。” “那真是太好了!” 这是近期李珺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但是,她发现一旁的王馥如此刻却并不热心,似乎这说的人与自己并不相干。 随后,李珺又听了老夫人一番告诫,才出了宗荣堂。 路过正院时,恰巧听见两个婆子在门口聊天。 “大奶奶前阵子不是做了小月子嘛,大爷那边也没人伺候,一直一个人住在书房里头。后来正准备搬回正房里去,又遇上老夫人病重、国丧。大少爷就让过了这阵子再搬。 大奶奶昨儿闲着带人去书房帮大少爷换洗被子,竟然在那被子里发现了一个女人的物件。” “什么!这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大奶奶当时没有发作,等大少爷从外头回来,就把那物件摆出来,质问了一番。” “后来呢?难不成是用了哪个丫鬟?” “是啊!大少爷许是没了脸,就是没承认。大少奶奶就自己把身边的丫鬟查了一遍,也没人承认。” “这可奇了怪了,那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哪个丫鬟故意做这事儿想要……” “您可别瞎猜了,那时候可能还没闹起来,今个早上,大夫人面前的大丫鬟谚玉去大奶奶院子里头送东西,与大少爷说了一句话,大奶奶就揪住谚玉,质问她是不是勾引大少爷呢!” “什么?真是那谚玉吗?那丫鬟长得也有几分姿色。” “谚玉大声喊冤,因为大奶奶正好见她那帕子上写着一个王字,就认定是她。” “她帕子上有字?” “大爷那名讳不是珉字嘛!大奶奶看那“王”字如同发了疯一般咒骂起来。大爷还是不承认,也就回了几句。大奶奶一时气不过就吵得天翻地覆,整个院子里都知道了。” “那谚玉果然同大少爷有事?” “谚玉说那是她写的自己的玉字,还有一点小了些看不太清,所以才造成了误会。” “你说到底是谁说的是对?” “这谁知道呢!” “后来大夫人去了,大奶奶又哭了一气。” “按我说,大少爷平时对大奶奶还是挺好的,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是按理这么说,这府里还说四十无子才能纳妾呢!但是哪个爷们背地里不偷腥,就算是大爷同她房里的丫鬟厮混了,那大奶奶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话说的也是。还是大奶奶心气儿太高了,容不下半点沙子,听说她那院子里面的丫鬟也都被她罚了个遍。” 李珺躲在墙角处听了个明白,前些天大伯母同那谚玉从宗荣堂出来,竟然是这事儿? 心中又忍不住替杜氏难过,本来肚子里刚刚失去一个,还没怎么恢复好,这边又有了糟心事儿。不是真的还好,若是真的,那还不得难过死了。 李珺心中难免也愤愤不平起来,暗暗自己下了决心,疑惑若要做她夫君之人,也必须同外公、外婆那样,只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想第二日,李媛竟然到一乐居里来了,这可把李珺给乐坏了。 “姑姑怎么过来了?” 李媛道:“你祖母邀我过来的。” “真的?姑姑快坐。”李珺让白薇等人去倒茶。“姑姑愿意去宗荣堂?” 李媛叹道:“姑姑也想明白了,纵然你祖母过分干预我那婚姻之事,但是她毕竟是姑姑的生身父母,姑姑不想真的到了那种‘子欲孝而亲不在’的时候才两厢和好。” “是,姑姑说得是。”李珺不想她难过,又拉着她在一乐居里四处转转。 “你这儿怎么跟姑姑那儿似的,空荡荡的,倒不像是个小姐的闺房。”李媛四下里打量了,笑道。 “哎呀,珺儿不喜欢麻烦,能省掉的就省掉了。”李珺解释。 “也挺好的。” 230康复 “祖母那里可还好吗?”李珺试探地问道。 李媛不自然地笑了笑:“什么?” “祖母和您啊,终于见到面,聊的还好吗?” 李媛瞧着白薇走出去,脸色冷了下来道:“你祖母其实并没有生病。” “什么!”李珺之前虽然心中已经有些怀疑,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前阵子病得都不能起床,大伯、二伯他们都在跟前轮流服侍。我那后母也天天去熬药了。”李珺一口气列举了好些铁证。 “那又怎么样?”李媛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李珺被弄糊涂了。 “我原听你说你祖母病重,心中也担心了好久。因此郑妈妈亲自到露星斋里去的时候,我还以为老夫人果真是不行了。” “哎呀,姑姑,祖母养了几日已经好一些了,并不是没有生病。”李珺以为她误会了。 “珺儿你听姑姑说完。”李媛有条不紊地继续说道。 “郑妈妈传了话,说这么些年,你祖母同我母女二人也没有好好说上一句话、吃过一顿饭,还怕以后就没这机会了。这话说了,我如何能不去?” “也是。”李珺点点头。 “所以,我便去了。一路上进来,那些婆子、丫鬟也都不大认识我了。”李媛感叹。 “走到正院里却隐约瞧见你大伯父、大伯母远远走过来,于是我就躲在了那假山后面,不想见了面尴尬。” “珺儿明白,后来呢?”李珺理解她的想法。 “谁知后来你二伯父也来了,你大伯父同你二伯父在那假山前说了几句话。” “没发现您吧?”李珺担心地是这个。 “没有。”李媛的表情不太好:“原来他们这次又只是为了他们的仕途,做了一场戏而已。” “什么?”李珺没听懂:“大伯父、二伯父怎么了?哪里来的戏?” “他们说再过一阵子,等豫王的丧事风头过去了,老夫人也可以出来活动了,不用整天闷在屋子里装病了。”李媛面无表情地说着。 “什么?豫王的死同老夫人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装病?” “他们还说了一个什么张家,就是贵妃娘家吧?”李媛问。 “是的。”李珺待点点头。 “你大伯父说,张家的这职位是绝对不可能得到了,因为除了朝里的反对力量,豫王也薨了,幸好他们避得快。要不然也得像别人一样被贬了职去。” “这……大伯父他们知道豫王不行了?那张家自然也就会跟着不行……”这大概就是书里面说的朝廷里的那些臣子们的尔虞我诈,精谋细算吧?但是此刻却真实的发生在了自己的面前,自己的家里。 李媛见李珺似乎明白了,又道:“所以,姑姑本来想直接去质问你祖母一番,但是……” “但是什么?” “我看到你祖母那张苍老了很多的脸,又心软了。就当我没听到吧!” “那祖母到底有没有生病呢?”李珺又问。 “你只看吧,你祖母同你大伯父已经安排好了。大概再过一阵子,你祖母就会大好起来,那时候你大伯父、二伯父又会借机再回朝里去的。” “这……还有珉哥哥也是吗?”李珺突然想起大哥哥李珉大概也是听从了大伯父的安排,所以请假歇在了家里。 “嗯,李家没有什么好人,除了你和你母亲,你父亲算是半个吧。”李媛笑道。 “为什么这么说?珊儿也很好。还有大嫂嫂,她挺可怜的。” “你大嫂嫂怎么了?”李媛问。 李珺便把前两天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她此刻呢?”李媛问道。 “听说,大哥哥也因此生了气,两人还不太说话呢!” “她那性子迟早还是要吃苦的,不若早些和离了。” “就怕好不容易结亲的两家不会同意,大嫂嫂对大哥哥也挺好的,也不是说和离就能和离的……”李珺思虑。 李媛苦笑:“也是,姑姑越俎代庖了。” “为什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只能恪守妇道呢?”李珺忍不住感叹。 “那是大赵国,甚至整个前朝传下来的恶习。”李媛愤愤道。 “是吗?珺儿也不喜欢这样的恶习。”李珺有些茫然。 “姑姑也不喜欢。你祖母、你大伯母她们都不喜欢。” “所以祖母才会立下四十无出才能纳妾是吗?” “哼。”李媛又冷笑了一下。“可能是吧!姑姑不该同你说这么多,你也是,怎么知道这么多!” 李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姑姑要回去了。” 李珺虽然还想问些什么,又止了嘴:“好,姑姑您慢走。” 果然,又过了两日老夫人就能下地走动了。 李珊同柳先生告了几天假,一直在旁边陪着。李珺去的时候,就看到一副祖孙互相依偎其乐融融的画面,如同她第一次跨进李府时一般。 “祖母大好了?”李珺问道。 “珺妹妹,你来了!”李珊很开心。 “玲珑妹妹呢?”李珺记得她一直是形影不离地跟着李珊的。 “哎呀,玲珑她本就去的晚,怕落下课太多更加跟不上了,所以不敢请这么多天。” “你呀,偷懒还有理由了!”老夫人嗔怪。 “不知,祖母叫珺儿来所为何事?”李珺问道。 老夫人本来的病容一扫而光,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郑妈妈,把那帖子拿来。” “是。”只见郑妈妈拿来一份浅黄色的封帖。 “你自己瞧瞧吧。” 李珺伸手接过来,上面赫然盖着朱红色的官印。 “是什么啊?”李珊也好奇地走到李珺旁边来看热闹。 “宫乐坊?”她念着封子外面的落款。 “是。”老夫人接了郑妈妈端过来的参汤吹了一口气道:“虽然你说是皇上亲自宽恕你,但是放眼到京城各府里,也没有你这么大胆妄为的小姐。” 李珺也不反驳,只低头听着。 李珊偷偷靠近李珺崇拜地说道:“我那日也不敢相信,妹妹真厉害!” “如今,这乐坊的帖子也来了,不管这是皇上的惩罚还是奖赏,你都得受着。” “是。” “妹妹这是要去乐坊做什么?”李珊问道。 “妹妹也不知道。”李珺小声回道。 “哎呀,那乐坊就在皇宫里吗?”李珊一脸艳羡。 “珊儿!”老夫人没好气地喊道。“明日,不要耗在祖母身边了,去学里吧!” 李珊一听急了,“哎呀,老祖宗!” …… 231乐坊 暮春时节,阳光日渐耀眼,李府内外都绿荫渐盛起来。 沙氏瞧李珺终于没有再穿青衣,而是换了一身暖黄的春衫,笑道:“怎么尽是这素寡的颜色,像你珊姐姐穿些红的不是也很好看。” 李珺也不反驳,只道:“珊姐姐穿得是好看,只是如今这宫里大事还没有完全过去,珺儿此去听从祖母教诲注意些总是好的,。” “也是。”沙氏讪笑。 门口马车早已安排好了,临走的时候,沙氏又掏出一只袋子塞到李珺手中,道:“三丫头,今日去了,若是想家,就托人送信回来!” “这,二伯母……”李珺摸着这袋子似乎装得是银锭,沉甸甸的。 沙氏拍拍她的手嘱咐道:“哎呀,这外面比不得家里,再说宫里的乐坊那关系也复杂着呢,多带点儿银子傍身总没错的。” 李珺不禁鼻子一算,平时嘴不饶人的二伯母,如今倒算是李府之中待她像亲人的。 “多谢,二伯母。” “快些走吧!”沙氏挥着帕子。 大街上,还有些店铺门上的黑白灯笼还没有拿掉,人来人往之中有些爱美的女子,早已经换上了花色春衫襦裙。 宫城西华门外,那里已经停了几辆马车。李珺照送帖人的吩咐在门口等着,四处张望。 突然有一个声音询问地喊道:“李姑娘!” 李珺循声望去,是一位穿着绿色官服的男子自前面马车上下来。 “这位大人,认识小女?”李珺奇怪地问道。 那男子笑着自我介绍:“在下乐坊的礼乐官曲艺。” “原来是曲大人。” “本官远远地瞧着您像是,就喊了一声。” “大人有礼了,小女就跟着您去乐坊?”李珺问道。 “是,乐坊虽然也在这宫城之内,但是从这西华门进去不远就是了。” “我们府上的马车也不可能随便进出宫门,所以只能劳烦大人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咱们乐坊能由皇上钦点您来,真是太好了!”曲艺笑道。 “多谢大人厚爱。不知道,小女去乐坊中做些什么?”李珺打听道。 曲艺便介绍起来:“咱们乐坊是由礼部的柳大人监管的,主要负责宫里和京城大小歌舞琴艺表演之事。” “哦,这样。”李珺点点头。 “李姑娘擅长琴艺,柳大人给您安排了琴司使之职。”曲艺继续介绍。 “琴司使不知应该做什么?”李珺问。 “您不用害怕,现下因为大丧,宫里并没有什么宴会,所以您就在乐坊里教练些琴女就可以了。” “这……”李珺连乐坊的门朝哪里开还不知道,如何去教别人?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还望大人指点才好。” “李琴使谦虚了!” 进了西华门,曲艺指着宫内的群楼玉宇又热情地介绍开来:“咱们宫里分为外庭和内庭。咱们现在进的是外庭,在东南西北各有一道正门。刚才进的门是外庭西边的西华门。” “乐坊在内庭还是外庭?”李珺问道。 “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外庭。” “为什么?” “这说来话长了,本来乐坊做为后宫皇上、妃子们取乐之用,自然是在内庭之中的。但是后来国事、京城各司礼乐琴艺表演诸事都归了咱们乐坊管理,所以在内庭里就不太方便了,所以就移到了外庭来。” 李珺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突然,马车停在了一道朱墙旁。 “这就到了?”李珺惊讶道。 “还没有?”曲艺笑着回她。“这里是咱们乐坊的器库,本官先介绍器司使给您认识。” “哦。”李珺诚惶诚恐地赶紧下来。 只见一位略矮微胖的中年男子正拱手朝曲艺走来:“大人来了?” “老董,快来!”曲艺笑着招呼男子过来:“这位便是之前教坊琴赛的琴魁。” 那男子惊讶地瞧过来:“难道这位就是辛女?” “正是!”曲艺搓着手一边点头,一边笑道:“也是咱们新来的琴司使。” 但那男子似乎并没有听到后半句,依旧疑惑地看着李珺问:“但是那辛女不是奉花坊的红莺姑娘吗?果真如传闻一般辛女是李大人府上的千金?” “哎呀,这话说来就长了。总之,红莺是假,这位才是本尊。”曲艺简单的解释。 “听说,奉花坊的红莺姑娘已经神志不清了?”那男子颇为遗憾地说道。 “果然?只听说找到人了。”曲艺也惊讶不已。 “千真万确,有人想去拜访,但是奉花坊那说人已经被琴妈妈送走了,说话做事都不能像常人,连几岁的孩童都不如。” “哎呀,她琴艺虽然不及李琴使,但是也不失是一位人才啊。”曲艺感叹。 “是啊,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位好像年纪不大。”董器司使偷瞄了李珺一眼陪笑道。 “李琴使虽然年轻,但是那琴技你是知道!”曲艺忙着替李珺正言。 但是,李珺却在想他们刚才的对话。 红莺那日的情形,她是见过的,到现在还没有好转过来吗?她好不容易回到奉花坊来,却因为自己变成这样。李珺心中虽然也惋惜、难过,但是又不太好表露出来。 “恭喜大人又得一良才。”董器司使拱手道。 “好了,说了半天还没给你们介绍!李琴使,这位就是咱们器乐房的器司使董祥,董大人。” “见过董大人。” “李琴使多礼了,叫我董器就行了。”董器司使韩笑道。 “什么器?”李珺没听清。 “就是他那官名简称,咱们都喊得顺口了,你也尽可以称呼他作老董。” “不敢,董大人多指点。”李珺礼貌地微笑点头。 “好了,都认识了,咱们也要走了,今日有人要来领那鼓,老董别忘了。” “大人您放心吧,下官知道了。”董祥回道。 如此,那曲艺又交代了几句,两人又上了马车。 路上曲艺从李珺上次弹奏的《清风吟》,一直说到了乐坊祖师爷辈那些传承下来的旷世神曲。可以看出他对于乐曲、歌舞的热爱,真的是发自内心且无人能及的。 乐坊就在器乐库的东北方。院子的正有一群穿着统一宫装的女子是在练习舞步。 “那是乐坊的舞女们。”曲艺道。 两人正看着,突然,一个穿着侍人服侍的圆脸少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曲大人,您终于来了,不好了,宫里刚刚出大事了!” 曲艺皱着眉头训道:“小同,说了你多少回,做事情莫要这么毛躁!” “是,小同错了。”那侍人低头道。 “快来见过李琴使。”曲艺引荐李珺。 “见过李琴使!”小侍人闷闷地回了一声 “无需多礼。”李珺回礼道。 232皇仪殿 “到底是什么事?”曲艺这才问道。 “贵妃娘娘薨了!”小侍人憋着气回道。 “什么!”曲艺惊得手上才接了的李珺的帖子都掉了。“你怎么不早一点说!” “您不是说不要急躁!”小同小声埋怨。 “什,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回事?”曲艺急得直转转。 “就是今儿早上,小奴经过紫宸殿,听见他们说贵妃娘娘自缢了!” “自……自缢?怎么会自缢?这宫里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贵妃娘娘怎么如此想不开啊!”曲艺摊着两只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如今皇上那边怎么说?” “听文德殿里当值的总管说,皇上自然是悲痛万分,今日早朝都没有上!这会儿,大臣们还在后殿外等着呢。”小同一五一十地汇报。 “这,这可怎么是好?贵妃、皇子都没了,他哪里还有心思上朝?恐怕是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 “是啊。”小同应道。 “不过,这也跟咱们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曲艺这话让李珺同那小太监立刻惊讶地看着他。 曲艺知道说的有些不妥,又假装悲痛地对那小同说:“后宫此刻恐怕已经乱成套了,你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这,是,那小的走了!”那小同听闻便灰溜溜地去了。 曲艺又匆匆带李珺介绍了一下乐坊的位置,坊里的大致每个重要的司使信息,但是已经不似之前那么从容淡定。 谁知,没过多久,各宫坊又传来的消息,宫内马上要戒严。曲艺又急匆匆地让李珺跟着他赶快出宫,若不然再晚,宫门就要关了。李珺懵懵懂懂地跟在后面。 但是,两人来时马车却不在那乐坊门口了。 “大概是送人出去还没回来。这下着急也没用办法了。要不下官带李琴使去前面的皇仪殿参观一下吧。”曲艺突然提议。 “皇仪殿?” 曲艺笑道:“那可是宫里举行大型礼仪事务用的宫殿,基本上都是礼部柳大人同咱们乐坊去配合。” “哦。离得远吗?”李珺又问。 “喏,就是东北面的那一座。” “金顶的那一座?” “是。” 李珺远远瞧了一眼,白栏朱墙,好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对了,李琴使。”曲艺突然想起什么:“你可还记得在下说过的咱们乐坊的祖师爷瞿琴使。” 李珺点点头,曲艺在路上说到的时候,她还在心中感叹朴大师曾经同自己说过的他的故事,《清风吟》恐怕便是此人之前在宫内创作了一半的曲子。 “那皇仪殿曾经就是瞿琴使居住的地方。” “当真?一个琴使可以住这么豪华的宫殿?”李珺疑惑道。 “自然是后来修缮过。”曲艺解释。 “所以咱们乐坊的人都把能在皇仪殿内奏琴礼乐,做为向祖师爷致敬的方式。” “好高的台阶啊!”两人此刻已经到了皇仪殿下。 自眼前绵延而上的台阶怕是有上百阶。 “走吧,心诚则灵,高高在上才能更接近神灵,那是祖上的规矩。”曲艺正要抬脚。 “曲大人!”侍人小同追过来在后面喊道:“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小奴才还以为您已经走了。” “什么事儿?”曲艺又落下脚步。 “掌事司那里有请。”小同道 “这会子叫,怕是今个出不了宫了。”曲艺轻叹了一声,回头对李珺道:“那李琴使你自己回乐坊门口等马车去吧,恕下官不能奉陪了。” “好,有劳大人了。”李珺点头行礼道。 曲艺拱拱手,三两步下了台阶同那小同一道去了。 李珺又抬头悄悄那上面的皇仪殿,她莫名地对那瞿琴师的故居有一拜之念,还是拎着裙摆,一步一步爬了上去。 好不容易到了那殿门口,还拦着的朱红杈架,李珺小心地绕开,推开重重的殿门。顶上挂着的罩灯被带进来的风吹得晃动了几下,才平复。 蔚为壮观的大殿已经展现在了眼前,好些金漆立柱耸立其间,上面都盘着飞天金龙,排列开去,好不壮观。殿前是参拜的仪台、金銮宝座,座前有四座青铜兽首香炉,整个殿周围雕刻着象征着“瑞云护月”、“游龙戏珠”等等的图案。 这哪里看得出来曾经是琴师住过的地方,恐怕早就面目全飞了。 李珺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只在角落里有一架古琴,看上去真是有些时候了,琴身早已斑驳不堪,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瞿字。看来是那位瞿琴使的琴?被供在这儿的吗?李珺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确实与之前在那神仙洞中看到的琴有些相似,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摸。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李珺下意识地躲到那琴案下面。 “奇怪,这殿门怎么开了?”那声音嘀咕着走了进来,四下里张望了一番。 “有人吗?”脚步越来越近。 外面又有一个声音喊道,“快走吧!” “来了!”那人在李珺躲藏的琴案前停下脚步,又出去了。 “问问是谁当值,门也不关就走了。”那个声音咒骂道。 又过了一会,李珺听得外面似乎没有声响了,才赶紧从那琴案下出来,还好没被发现,要不然不认识,会不会把她当做小偷给抓起来。 李珺想起还要出宫的事儿,赶紧往殿外走去。 出了门便能远远地瞧见有一队侍卫已经走远,应该就是他们之中的的两人进来查看的吧? 李珺收回目光,正准备下去,突然发现那百十个台阶之下,还有一个人,正是一身劲装的任渲。 他奇怪地看着李珺鬼鬼祟祟地从皇仪殿里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 “任,任大人!”好歹是认识的,李珺恭敬地走到跟前行礼。 “你如何会在这儿?”任渲两边看了看并没有其他人,奇怪地问道。 “上回在高家,皇上说让我做为惩罚到乐坊里来帮忙。”李珺解释。 “我知道,但是你怎么在这皇仪殿里?”任渲道。 李珺这才把刚才进去的事情解释了一番。 “你光明正大地进去,为何要躲起来?就算别人不认识你,你解释一番不就行了?”任瑄摇头。 “小女,是怕别人误会,所以就没出来。”李珺也自觉做的不好。 “你把皇宫当成你们李府了?” “正是因为不是李府。”李珺回了一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下就走了!” “你要是想出宫得快一些了!”任瑄提醒。 “多谢将军!”李珺道了谢,正欲赶紧离开。 突然后面任渲又喊道:“哎,你等一下。” 233告诫 李珺回头止住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任渲快走几步又跟上来:“一边走一边说吧!” “好。”李珺不觉心中安定了一些。 “高家丫头太任性,皇后娘娘耳朵根子又软。皇上那是心慈仁厚,才没跟你计较。”这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要告诫自己?李珺洗耳恭听。 “你要小心那陆家妹妹。”任渲突然道。 “什么?不知任大人从何说起?”李珺狐疑地顿住脚步。 “那日在高府,我瞧见她跟着你。”任渲道。 “跟着我?我们一直在……”李珺不记得她们分开过,除非…… 任渲接着说道:“那时,你好像进了海棠苑,后来你是不是就换了辛女的衣服出来的?” 玲珑跟着自己去了海棠苑?李珺不禁背后一寒。 又问任渲:“我蒙了面,将军怎么认出来的?” “你又不是第一回蒙面。”任渲没好气地质疑她。 确实,但是……李珺也无力反驳。 “后来你走了,你那妹妹也回去了,但那红莺竟然鬼鬼祟祟地跑了出去。我便让人跟着。” “难怪后来赵大人说没有找到她。” “哪个赵大人?”任渲脸色一冷。 “啊,没什么。”赵德丞到暗房去找她应该是瞒着别人的。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任渲又问道。 李珺木然地摇摇头。 “曲院街的陆家铺子。” “这,这是我二姑父的铺子。” “对,你那妹妹也姓陆?” 李珺脸色越来越凝重。 任渲见她明白他的意思,继续说道:“她在那铺子里倒是待了好久。但是不知道她在里面发生了些什么事,出来的时候嘴里念念叨叨的,眼睛也没了神采,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原来是在那里变了……李珺恍然大悟。 任渲继续说道:“后来,她投河了!” “什么?是没看路吗?” “不,跟去的人说她在湖边哭了一场就跳下去了,嘴里还念叨对不起你。”任渲道。 “对不起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怎么会去陆家铺子?” “这就只能问她和那陆家铺子里的人了。” 李珺也无奈地点点头。 “将军为什么要跟着我和红莺?”李珺问。 “本官的任务就是巡查周围的安全,你和她那么可疑自然要去看看。”任瑄没好气地回道。 “我,我哪里可疑?”李珺不服气地反驳道。 “那后来,皇上为何要下令拿你?”任渲再次反问。 李珺的气焰被浇灭:“那是因为,一些误会,再说都已经解释清楚了。只不过被关了一会儿而已。” “看来皇上罚错了,不应该让你到乐坊里来帮忙,应该再多关你十日才好。” 李珺被任渲的说得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高兄自然会帮我解释,我也是为了帮奉花坊才那样的,也没有故意而为之。” “看来你在太学里同那些子弟关系都混得很好啊?”任渲突然讽刺道。 “还好吧。” “若不然兴宝、高士林、赵德丞也不会都巴巴地帮你去找皇上求情,还要送毯子、送好吃的给你去?” “这,大人怎么知道?”李珺有一种秘密全被他发现了的感觉。 任渲依然一脸正气凛然地回道:“本官到处巡查自然看得到,又是牛肉又是毛毯的!” “是吗?”李珺回忆道:“可是我被关的暗房所有窗户都封死了关着,难道说大人曾经进来过?”李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不是,是,”任渲辩道:“我是到你那暗室看了一眼,你已经睡着了。”任渲承认道。 “高兄是送了毯子和牛肉给我,但是我醒来发现又多了一床被子,是大人给我加上的吗?”李珺突然想起一件事。 任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斩钉截铁地回道:“不是!可能是后来我出去,那侍卫帮你加的吧!看你冷得缩成一团。” 李珺怎么觉得这话听得怪怪的。 很快就到了乐坊门口,但是仍然不见马车。 “这可怎么办?”李珺不禁有些着急。 “那你直接跟我到西华门去吧,我要去那里当值。”任渲道。 “那真是麻烦大人了。” 你麻烦得还少吗?不过这句话任渲没说出来。 两人一起坐着另一辆马车到了西华门。李珺自回去不提。 回到李府的时候,午时刚过。 郑妈妈正巧在门口同郑管家说些什么,见李珺回来,惊讶地问道:“姑娘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珺点点头无奈的笑笑道,“是,今日无事。” “这会子夫人小姐们都在宗荣堂呢。”郑妈妈道。 “好。”李珺本来想悄悄地回一乐居去,这么一说她不得不改变了主意,往宗荣堂去了。 进了院子就听到里面好些说说笑笑的声音。 鸾绣眼尖看到了李珺进来,朝里面喊道:“三姑娘来了。” “啊?三丫头不是去了乐坊吗?”那是二伯母沙氏的声音。 “果然是珺妹妹!”李珊开心地迎过来。 “姐姐今日没去学里?” “对,柳先生有事,放了大家两日的假。” 只见屋里老夫人、谢氏、王馥如、还有李氏等人都在。仿佛是在商议什么事情,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见李珺过来也没有避嫌,李珺听了一会儿,原来有人上门给李珊说亲。 “珺儿在太学上舍可曾听说过?”谢氏问道 “什么?”突然被点名,李珺没听清。 “这来提亲的是周刺史家的公子,好像是唤作贺郎。”谢氏解释道。 周贺?李珺暗道,这不是同张允同舍的吗,但是话到嘴边怕又扯到自己身上,所以李珺只道:“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并不是太了解。” “人长得什么样儿?”陆玲珑似乎也很热心。 “模样是个好的。”李珺回道。 “哎呀,姐姐那你肯定喜欢。”陆玲珑笑着打趣李珊。 李珺想起在宫里,任渲同自己的说玲珑跟踪自己的事情,不由正眼好好瞧了瞧这乖巧的妹妹,看上去天真乖巧,秀美可爱。 陆家如今资产丰厚,李氏又肯在她身上花钱,那穿着打扮怕是比京城贵女还要好上两分。 但是她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呢?红莺和陆家又有什么关系? 234道友 另一边,李珊红着脸小声气道:“谁说模样好我就一定喜欢!” 陆玲珑咯咯地取笑她。 “这话说回来,”谢氏也继续说道:“还是老爷反应快,听到那周刺史和同僚说儿子在太学里,而且马上要公试,出来以后肯定是要出仕的,人家问了一句这么好的儿郎定亲了没,正好二丫头也到年纪了,就这么搭上了话。” “听说那周家之前也出过妃子?”沙氏多嘴问了一句。 “是,那是前朝,周家是跟着先祖一起打下江山来的功臣后代,世袭的恩荫。那家除了周公子,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左右都是要出嫁的,珊丫头若是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 沙氏听了点点头,显然是很满意。 李珊却好似不怎么上心,拉着李珺问那宫里是什么样的。 因为陆玲珑、李氏都在。李珺故意声音大了些说道:“珊儿,你知道吗?之前假扮我的红莺竟然疯了。” 李珊惊讶道:“怎么会?姐姐不是都没事了。她怎么会疯了?” 李珺扫到陆玲珑,她应该是听到了,笑着的脸突然变了样,抿着嘴紧张地看向李氏。 李氏不然,依然同谢氏有说有笑。 沙氏耳朵灵,也好打听,好奇地问道:“哪个红莺?” “就是奉花坊之前顶替姐姐辛女名号的琴女。”李珊解释道。 “哦。” “她的琴艺也很好的,真可惜。”李珊叹道。 “二姑姑。”李珺喊道。 “怎么了,珺儿?”李氏亲切地回头瞧她。 “不知,二姑夫的铺子是叫陆家南北货行吗?”李珺又问。 “是,珺儿问这个做什么?” “红莺好像是去过姑父那铺子,听她们说虽然疯了,嘴里还念叨要去陆家南北铺子。” 李氏听了手突然抖了一下,瞬即又恢复常态,笑道:“是吗?货行的生意确实不错。” 其实那是李珺自己编的,红莺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李氏本来镇定自若还是有一丝不安闪现,她们果然认识红莺? 但是瞧她们的样子,定然是问了也不会承认的。 又待了一会儿,李珺觉得在那里装着没意思,五脏庙也咕咕叫了起来,便推说要回去整理一番,先告辞了。 刚走到西院门口,又顿住脚步,还是去了露星斋。 穿过花园子,照壁后面已然是一片绿意浓浓,露星斋的后门都快被满墙的叶子给挡住了。李珺觉得甚妙,露星斋开来应该改个名字叫做露门斋了。 心里想着,通通地敲响后门,谁知开门的确是一位陌生又熟悉的男子。 “曹……舅舅。”李珺认出此人正是当朝皇后的亲弟曹佑珩是也。 “咦,你是?”显然他已经不记得李珺了。 “是珺儿来了?”跟在后面出来的竟然还有柳先生。 李珺笑着行礼:“柳先生好!” “你怎么喊他舅舅?”柳先生笑道。 “郡王有礼。”李珺不好意思地重新喊道。 “快进来吧!”媛姑姑终于露面。 原来他们三人正在院子里品茶。 李媛介绍曹佑珩:“这位是姑姑的道友,珺儿认识?” “道友?姑姑是哪座观里的。”李珺忍不住笑道。 “就在城外的黄华观中。”柳先生介绍起来 黄华观?李珺想起狮云山上的那座破旧的青华观,想来道观都习惯以华为名? “哦,珺儿同郡王只是有过一面之缘。”李珺也解释:“在孔庙中见过,郡王可能不记得了。” “这是我三哥的丫头李珺。”李媛朝曹佑珩补充。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同兴宝一起的?”曹佑珩终于记起来。 “是。” “咦,你不是?”曹佑珩的意思大概是李珺那时候是男装的样子。 “这个说来话长,但是那确实是小女。”李珺解释。 曹佑珩却聪明地没有再多问。 “看来珺儿果然多贵人福。”柳先生笑道。 “哪里有,先生取笑珺儿了。”李珺不好意思地道。 “不是去了宫里怎的这么快回来?”李媛又把李珺拉到一边问。 “出了些事情……”李珺简单解释了一下:“到姑姑这里来讨口饭吃呢。” “午饭竟然还不曾用?”李媛惊讶。“珺儿去前面帮我们再倒一壶茶来吧。” 李媛无奈地挥手示意她去小厨房。 “那就不打扰几位了。”李珺自觉地蹲身行礼去了。。 没过多久,曹佑珩和柳先生便要走了。 李珺同李媛一起恭送。 “听说你现在去乐坊帮忙了?”曹佑珩临走前问道。 “是。” “在宫里可好?” “今日刚去了,就遇上贵妃薨了。” “什么!贵妃薨了?”柳先生惊讶不已。 曹佑珩倒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听说是自缢了。”曹佑珩低声道。 “这,丧子之痛确实让人难过,但是用自缢之法来解脱,也太……”柳先生感叹。 “这位贵妃便是人们常说的‘张皇后’吗?”李媛问。 “媛娘这话说得也就是咱们听听,这要是传到了郡王那皇后姐姐耳朵里,咱们恐怕都要吃不完兜着走了。”柳先生笑着瞧曹佑珩 但是他丝毫没有生气得模样,只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郡王此言才是正道。”李媛点头称道。 众人又彼此道别这才散了。 回去以后,李媛又细问了李珺去宫里的情况。 “你见到皇上了吗?” 李珺笑道:“姑姑,皇上也不是笼子里的鸟,进了宫就能让咱们瞧见?” “也是,你那差使好做吗?” “那管事的曲大人人很和蔼热情,应该还不错。”李珺介绍。 “那就好。” “不过,珺儿没想到姑姑还有个这么大来头的‘道友’!”李珺笑道。 “我们同他论道时并不以为他是什么郡王。”李媛苦笑。 “是,曹郡王听说与那些权贵很不一样。”李珺也道。 “不过姑姑去道观做什么?”李珺好奇地问道。 李媛眼神却闪了闪,而后才答非所问地开口道:“若有一天姑姑也似道人般云游去了可好?” “云游?”李珺有些惊讶:“莫不是要出家做姑子?姑姑可是要得道成仙了?京城里有三怪传说,其中一怪就是说曹郡王已经羽化成仙了!” 李媛笑着拍打她:“你这小妮子,也学会说笑了?” 李珺先躲了一下,又亲昵地靠在李媛肩上:“珺儿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姑姑喜欢做什么,珺儿都支持,只希望姑姑幸福!” 姑侄二人说的话被采苓听得半句,她云里雾里地问:“夫人这是又要做什么善事了?” 李媛同李珺都咯咯大笑起来。 235召见 没过几天,门房那边突然来报,乐坊的马车竟然亲自到李府来接了。李珺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番,路过前院想同王馥如打一声招呼,谁知左儿说还在宗荣堂,李珺便同白薇交代了几句便先走了。 今日的乐坊不似上回那么热闹,只得几个零零散散的小官在。曲艺满脸愁容地坐在他那间办事房中。 “不知曲大人急召民女前来何事?”李珺问道。 “哎呀,李琴使终于来了!”曲艺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李珺进去。 虽然上回来过了,但是曲艺这热情地态度还是让李珺有一些不适应。 “大人太客气了。不知道大人这么着急召民女进宫所为何事?” 那曲艺干笑了两声,一脸委屈地说道:“哎呀,其实并不是本官急召您入宫,是平王召您。” “平王?”李珺只知道赵兴宝的爹叫做齐王,还有信王,平王又是哪个?。 “就是原来审官院的赵德丞赵大人,也是信王府世子。”曲艺解释。 赵德丞? “赵大人何时封了平王?”李珺惊讶地问道。 曲艺示意李珺压低声音:“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 李珺还是一脸不明白地看着他:“这两日?” 曲艺叹息一声道:“上一回豫王薨逝时,群臣就建议早日立储。谁知这事儿还没讨论出结果,贵妃又薨逝了。皇上自然更加悲痛不已,一连辍朝数日不理朝政。 这朝里更加担心了,便联名上书催着皇上在亲王子嗣中过继一人。皇上哪有心情做出这决定?便先封了信王世子、还有齐王府的三爷作平王、宜王,这两位在豫王出生前也是皇储的热门。下封旨意中还让信王世子同齐王府三爷都入了东宫。” 原来如此。 “这么说咱们大赵国的皇帝将来不是平王,就是宜王?”李珺问道。 “自然不会再出其右了。这么些年皇上只得豫王这么一子,如今也没了。”曲艺摇摇头。 没想到自己竟然同两个太子般的人认识,早知道之前对他们再好一些了。李珺暗自苦笑。 那赵兴宝还好,一直都是温和性子。那赵德丞呢?之前同他是有一些小矛盾。自从知道他同外公还有过联系,他好像对自己改观了,上一会自己被抓,他还很热心地帮助自己。 总结下来,自己同将来大赵国皇帝的关系竟然都还不错,李珺立刻有一种置身云端的恍惚感。 “两位新封的王爷在宫里做什么呢?” “自然是帮皇上分忧解难,处理政事。皇上正好可以借此观察两人谁更适合做那皇位!”曲艺说着还端起了那宽衣大袖的样子。 “也对。”李珺点点头,但是这两人在她看来,赵兴宝有些玩世不恭,为人处世也不及赵德丞稳重,自然是赵德丞更合适。 “不过,平王召民女来做什么?” “这,您要去了才知道啊!”曲艺笑道。 “下官上回遇见平王,他还向下官打听您来着,果然今日就召见了。对了,”曲艺突然想起什么,“那回外使宴上,就是平王极力要求下官找辛女您去演奏的。” “什么?”难怪那次出来他一直追着自己到了巷口。 “看来,平王很喜爱李琴使您呢。”曲艺嬉笑着说道。 “平王以前曾经做过小女的夫子,只是认识而已。”李珺急忙解释道。 曲艺像是没看出来李珺的窘迫一般,又好奇地问:“平王还做过您的夫子?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李珺不好意思地回道:“没什么,没什么。不知小女要去何处找平王?” “如今平王同宜王分别住在内庭东边的东阳宫、东署宫。” “哦,离这里远吗?” “咱们在外庭的西边儿,自然远一些,但是不用担心,待会下官让小同带你过去,外男无召不能随意进内庭。” “多谢曲大人。”李珺道。 说话的功夫,曲艺那管事小太监小同已经过来了。李珺同曲艺道别便跟着小同又往内庭走去。 经过一处花圃,里面各色的鲜花饱满地竞相开放。外面的花大多都谢了,这里竟然存着这么一大片美景,李珺不禁感叹:看来还是宫里的花匠的功力了得。 但可能是因为接连的不幸,宫里来往的宫女、侍人脸上都不敢有什么笑容。倒与这繁花不太相衬了。 小同带着李珺穿过内庭大门,又往东走了好一会终于到了东阳宫。 那宫门口并没有宫人值守,里面很安静。 李珺往院子里张望了一下:“这里好大啊!” 那小同道:“是,李琴使请在这里稍等,容小同进去禀报一下。” “好,有劳同公公了。”李珺作揖道。 目送了那小同进去,李珺抬眼忽然看到那一方天空的西北角上,飘荡着一只燕子纸鸢,隐约还能看到彩色的双翼翩翩起舞。只是阳光太刺眼,李珺用手挡着。 突然,从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墓碑、冥器上面都把皇上的挽词刻上去……” 李珺转身看去正是一身素服的赵德丞,白色里衣、黑纱外衫,发髻依然整齐地束着。 “咦,你来了?”赵德丞也看见了门口的李珺。 “赵,平王殿下!”李珺差点喊错,还好硬把舌头扳了过来。 赵德丞旁边还有两个穿着文官官服模样的人。 “你们先按照本王之前说的吩咐他们去做吧。”赵德丞吩咐。 “是,殿下。”两个文官回了一声在殿门口止了步,又往外面去了。 赵德丞这才看着李珺问道:“这是刚从府里过来?” “正是。”李珺略显拘谨。 小同正好出来:“李琴使,平王殿下此刻不在。”谁是一抬头见赵德丞与李珺正站在一起,又吓得垂头噤声。 “你也是乐坊的?”赵德丞问小同。 “回禀殿下,奴才是在乐坊当差。” 赵德丞点点头:“先进去再说吧!”这话是对李珺说的。 李珺颔首,待赵德丞在前面走了,离着一丈的距离也跟了进去。 小同惶恐不安地站一旁同李珺道:“那奴才就先走了。” “好!多谢公公。”李珺点点头。 谁知那赵德丞步子快,李珺目送那小同出去再转身,已经快看不见他了,李珺赶紧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刚到一个拐角的地方,赵德丞却又似一堵墙一般站在那里,李珺措手不及,差点撞上去,还好被他扶住。 “慢些。” 李珺脸一红,赶紧往后面退了两步:“多谢平王。” 谁知赵德丞又往前面去了好远。 她只暗道,怎么如此脚下生风?只得一跺脚赶紧跟上。 236外宅(上) 两人亦步亦趋,到了一间屋子门口。 李珺先问道:“不知平王召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赵德丞顿住脚步:“自然是要请你来帮忙的,进来再说吧!” 李珺跟着他进去,那书案上摆了好些方形、长形的折子、书册,地上一只箱子里也摆了很多。 这应该是他办公的地方?李珺暗道。 赵德丞突然转身戏谑道:“不过,你什么时候学会宫里的规矩了?还自称民女?。” 李珺心道:在宫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面上还是低着头没有回话。 赵德丞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 “多谢王爷。”李珺依然把礼数做全。 只见赵德丞在那一堆书册中抽出一本递给李珺:“喏,就是为这个喊你过来。” 李珺接了过来,只见那册子封面上写着《念惠卿》。 “这是?”李珺疑惑地问。 “这是皇上写给贵妃的挽词。你要把挽曲谱出来。” “什么?小女并没有写过曲子。”李珺为难道。 “你弹得那样好,竟然不会谱曲?”赵德丞不相信。 “嗯。”李珺不好意思地回道。 “那是本王误会了。”赵德丞自嘲。 这可是进了乐坊的第一个任务,但是自己却没办法完成,李珺自己都有些惭愧。 还好赵德丞并没有怪罪她。 “那你认识回去的路吗?” 李珺一脸懵懂地看着赵德丞:“呃,大概知道吧。” 赵德丞见她说得这么不自信,摇摇头:“算了,那你等一会儿吧,我找人再把你送回去。” “好。”李珺暗自松了一口气应和。 赵德丞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态度,埋头看起那桌上的折子来。 很快,有宫女端了茶水过来,李珺殷勤地想过去接,那宫女却似被吓坏了,直道不敢。 李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只得作罢,心中就又等着赵德丞吩咐那宫女带自己出去,谁知宫女送完茶要走了,他也没开口。 是不是做事做的太认真,没注意到宫女进来?李珺琢磨要不要想提醒他,但又不好意思开口,便轻尝了几口茶继续等着。 赵德丞很认真地看着那些折子,表情时而严肃、时而舒展。不时地还用笔在上面批注着什么。 又过了一小会儿,李珺实在是等的无聊了,便打开皇上写给贵妃的那片挽词看了起来。自己不会谱曲,还是要找乐坊里的人谱曲,先熟悉一下词也是好的。 通篇读下来都是对贵妃的赞美、思念之情。若不知道这挽词是皇上写的还好,李珺肯定会认为是一个思妻深切的男子。 但是现在李珺却觉得更加难能可贵,皇上的后宫可是嫔妃三千的,能让皇上这么悲痛地为此不理朝政,悉心写下这些挽词,那张贵妃真的是一个很幸运而又幸福的人。 “怎么样?”赵德丞突然抬头。 “什么?”李珺不确定地问道。 赵德丞指指她手中的挽词。 “很好。”李珺如实回答。“没想到皇上这么爱贵妃。” 赵德丞沉思了片刻道:“是,虽然不止一位娘娘生过子嗣,但从来没有谁能像贵妃娘娘这样盛宠这么长时间的,甚至比……” 赵德丞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李珺也明白他的意思。 赵德丞又道:“本王这几日奉旨负责了贵妃的丧事礼仪。昨日竟然还要下旨追封其为后。” “什么!”李珺不敢相信:“曹皇后还在世,这样让她情何以堪?” “你倒是聪慧。”赵德丞亦叹道。 “那现在怎么办?封了吗?”李珺追问。 “圣旨早就拟好了,本王劝了一句,还有几位大臣都在,皇上并没有让人宣布,可能暂时压下来了吧。” “那这挽词,容我回去请教了曲大人再试一试吧,总不能让皇上为贵妃娘娘做的每件事都落空,他的心里也不好受。”李珺突然主动道。 “好。”赵德丞嘴角微扬点点头。“不说民女了?” “民女……”他不说还好,一说,李珺又拘谨起来。 赵德丞似突然又想起什么事,从后面的书架上拿出一封书信道:“正巧你在这儿,瞧瞧这份信上写了些什么?” “什么?”李珺走到他面前,拆开来一看,竟是燕国文字。 “你看得懂吧?”赵德丞问道。 “我试试吧!李珺道。 赵德丞把书案让给她。 “这一个像鸟一样的字还有另外半边怎么有点像。”李珺指着一个生僻的字,自言自语地嘀咕。 “很难吗?”赵德丞听闻。 “啊,这个不太确定。” “前后连接看看挺不能猜出来。” “是个好办法!”李珺顿悟般点点头。 “王爷!” 门口,马延不知道何时过来,似乎有事禀报。见到李珺也在里面,一时不敢进来。 “说吧,不用避讳。”赵德丞示意他进来。 李珺立刻识趣的起身站到一边:“小女在外面等吧?” “不用,你或许也想要听这消息。”赵德丞道。 李珺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另一边马延得令直接回道:“张怀智确实有个外宅,且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人住在那里。” 李珺乍一听到“张怀智”便紧张起来,认真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什么人?”赵德丞问道。 “不知道,但是应该是挺重要的,被他软禁着从来没看到出过门。” “一个侍人在宫外有宅院本就奇怪。”赵德丞道。 “听隔壁的人家说能闻到他家总有一股子药味。” “药味?”李珺也激动起来:“那宅子里被住着的到底是谁?” 马延没想到李珺会这么激动,只道:“小人也不大清楚,昨日我们还去了他那府里,已经没有人了,但确实有一个药房。” 李珺不禁有些失望。 “张怀智去了哪里?”赵德丞又问。 “他祖籍就在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并没有人见他回去过,所以没有找到。” “继续去找,他可是贵妃面前的总管,什么事儿都要经他的手的,有个人证最好。” “是,小人这就吩咐下去。” 赵德丞点点头,马延便下去了。 一旁的李珺着急地问道:“刚才王爷和马延所说的,是贵妃面前的张怀智公公吗?” “是。” “王爷为什么找他?” “因为你。”赵德丞说道。 237外宅(下) “因为我?”李珺的一惊。 “对,”赵德丞看着她解释道:“你上次不是说过,他曾经在杭州府找你舅舅求过医。我们发现贵妃那里似乎真的一直有那润香丸,却不是出自太医署的。所以我便让马延留意了一下,谁知豫王、贵妃突然先后薨逝,张怀智也自请告老还乡。” “那王爷查到什么了吗?” “豫王一直有喘症,贵妃娘娘四处求医,那润香丸定也是为此用的,这些同那张怀智脱不了干系,。” “所以,我们想找机会查那源头,马延终于查到张怀智的外宅。剩下的你刚才也听到了。” 李珺自然明白了,立刻恳求道:“不知可否请求平王殿下带小女去张怀智那外宅去看一看。” 赵德丞看着李珺一脸期盼地诉求,只略想了一会儿,便道:“好,本王陪你一道去。” “多谢。”李珺感激道。 随后,赵德丞便让马延去备了马车。一路出了宫门,马车走得越来越快,但是比起李珺迫切地心情,还是觉得很慢。 赵德丞瞧着她担心的样子,问:“你同你舅舅的感情很好?” “嗯,因为从小在外祖家长大,母亲早逝,外祖家也只得舅舅一个。” “李大人这么些年也没把你接回去吗?”赵德丞好奇地问道。 李珺轻点了一下头,没有细细解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德丞没有再追问。 不一会儿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赵德丞扶着李珺下了马车。 那是一间很普通的小宅子,在街巷的最角落里,位置偏僻的很。门头上普普通通,两座白色的石雕貔貅安静地守在门口。 “确定是这吗?”赵德丞站在台阶下问道。 “是,那老狐狸狡猾,属下亲自跟过来的不会错的。但是老狐狸似乎发现了什么,后来再来这宅子就空了,不过……”马延突然迟疑道。 “何事?” “小的曾经见那张允张公子跟到这里来过。”马延道。 “什么?那老狐狸带张允来过?”赵德丞问。 “并不是,好像是那张公子自己悄悄跟过来的。”马延道。 “也就是说张怀智并不知道?” “是。” 赵德丞同李珺对望了一眼,都有些疑惑:“先进去再说吧。” “好。” “咱们怎么进去?”李珺瞧着那紧闭的大门问道。 “属下先跳进去开门。”说完,马延纵身一跃,跳到那围墙上,就不见了身影。 “我们从正门进去。”赵德丞见李珺紧张地捏着衣角。 “好。”李珺深吸了一口气,紧跟在赵德丞后面。 很快,马延就把门打开了。走进院子,映入眼帘的天井正中摆了三口鎏金大缸,每只上面还刻了竹、兰、梅的小景。 “前后一共三进。”马延介绍。 “药房在何处?”李珺问道。 “在后院。” 于是三人从中间那道门穿过去,那一方院子里铺了碎石小路,小路两边种了好几株梅花,但是已经过了花期,树枝上冒出了很多嫩绿的叶片。另一边还有一些一张木制小圆桌、两张木凳,倒是个小憩之处。 赵德丞站推开其中一间屋门:“这屋子里好像住过人?” 李珺闻言也过去瞧了瞧,屋里简单的床铺、桌椅摆设都有。 “是。”马延也道,还顺手在那桌上抹了一下:“瞧,这灰还没积下来呢。” 突然,赵德丞警觉地转过身朝后院看去,示意他们都不要说话。马延见状也迅速跳了出来。 “后院有人!王爷,小的先过去看看!” “好!” 就这样,李珺还没反应过来,马延又迅速往后院跑去。 “哪里有人?”李珺也紧张起来。 “你听!” 李珺依言安静地竖起耳朵,果然听到了哐当、哐当搬东西的声音,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我们也过去瞧瞧吧!”李珺道。 “好。”赵德丞点点头。 两人也跟在一起往后院走去,刚穿过最后一道门,果然就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药味袭来。 “药房近了。”李珺激动地说道。 “是。” “不知道后面是什么人?我们就这么闯进来不要紧吗?”李珺突然想起来他们算来是私闯民宅了。 “马延知道怎么办的!我们小心一些过去就是了。”赵德丞嘱咐。 李珺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谁知,等他们走到后院时,并没有看到什么人,那院子里较前面没有那么整齐,有好些竹架靠着围墙搭建,上面挂了好些竹筛,应该是用来晒东西的。 “马侍卫呢?”李珺奇怪地问道。 赵德丞虽然也有些疑惑,但是却比李珺镇定多了:“应该就在附近。” 李珺信任地点点头,“瞧,那里就是药房!”她指着其中一药味最浓的屋子喊道。 二人走进去,那屋子里摆了几口药缸,有一个竹架子上摆了好些小坛子。上面写着的都是中药的名字。 “这,”李珺突然发现有什么散落在地上,便蹲下去捡起那黄黄的小东西。“这是做润香丸用的白芥子。” “你认识?”赵德丞也走过来。 “是,王爷你闻。”李珺把手中的黄子碾碎。 “有一股辛辣的香气。”赵德丞皱着眉头。 “对,我从小帮外公、舅舅,闻惯了。”李珺笃定地说道。 “那这药房里有润香丸吗?”赵德丞问道。 “不知道,我再找找看。”李珺弯着腰,挨个的在那几个药缸里查看了一番。 “奇怪。”李珺道。 “怎么了?”赵德丞问道。 “润香丸的原料有白芥子、还有白芷也是,但那药缸里的草药残渣还有一种并不是。” “那是什么?是作别的药所用的吧?” “我记得那药似乎是叫做忘忧果。”李珺皱着眉头。 “忘忧果?” “就是那忘忧草的果实,外公说是从洋船上渡过来的。在杭州府的时候,外公还种过几株。舅舅曾经想用到药里,但是被外公阻止了,说是毒性比药性还大几倍,不能多用。” “那这药房里做的并不是润香丸,而是毒药?” 李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忘忧果对于咳喘症的效果也是有的,但是外公说就是用多了会有药赖性,就离不得这忘忧果了。” “竟然会这样。”赵德丞沉思起来。 238药房 突然,门口一个黑影闪过,药房的门竟然啪嗒一声被带上了。 “什么人?” 赵德丞两步跳到门前,推了两下没打开:“被锁上了!” “什么?”李珺也紧张地走过来。 “不好,王爷快看,有烟!” 药房的窗口此刻传进来缕缕白烟。赵德丞脸色一冷,正欲过去,不想李珺拉着他道:“王爷,快往后退!这烟有毒!” 赵德丞竟然鬼使神差地落下了那刚抬起来的手、脚。任由李珺拉着一同退到了药房的后半边。 “这是西域的半日薰,药性很强的。不要吸这烟,要不然很快就会晕倒。”李珺一边退,一边用袖子捂着脸道。 赵德丞看着她紧张地样子,也同她一般捂住口鼻。 “不过,不用担心,我刚才发现了一样东西。”李珺突然停下,猫着身子跑到那药柜边上东翻西找起来。把那药柜的小抽屉一起抽出来倒在那药案上,又小心地从腰间抽出一条帕子撕成两半,分别捻了一些草药放在那帕子里,裹成一团。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拿上,又快速跑了回来。 “给!”她塞了一个到赵德丞手中。 “这样!”她示范了一下捂在口鼻上。 赵德丞已经闻到一丝那烟的味道,忍不住呛地咳起来,遂学着李珺的样子捂住口鼻。 一股怪怪地味道刺激着他的鼻腔。 李珺用眼神看着他,似乎是在问怎么样? 赵德丞点点头,果然有些效果,没那么呛人了。 但是,随着那烟越来越多,两人虽然近在咫尺,都快看不见对方,李珺不觉头都有些晕了,看来这一点儿解毒草的量还是太少了。 赵德丞拉着她,在她耳边低语:“蹲下来把头低一些。” 果然,烟是往上面冒的,他们蹲在低处烟不仅稀薄而且少。李珺这才依稀看清了赵德丞的脸:“王爷,您还好吧?” 赵德丞却示意她不要说话。 因为,门外似有什么动静,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烟雾立刻涌了出去,浓雾逐渐散退。 “差不多了吧?”一个细嗓子问道。 “咳咳,再多吹一些进去,万一还没晕呢!”另一个略哑一些的声音道。 “好。”不一会儿,青白的烟又布满了整个屋子。 李珺同赵德丞,又等了一会儿,都有些快昏昏欲睡过去了,赵德丞突然掐了她的手一下,李珺被那痛觉惊得又清醒了一些。 好不容易那烟逐渐慢慢散去,李珺这才缓过来一些。赵德丞示意她安静,门口那两人还没有走,似乎在等待时机进来收获猎物。 “怎么办?”李珺用眼神询问。 赵德丞示意她躲起来,他一人半躺在那屋子中央,假装晕倒的样子。 李珺明白他的意思,迅速躲到那药柜后头。 不一会儿,门真的开了,李珺只能看见赵德丞半个黑白色的身影,紧张得心砰砰直跳。 “咦,只有一个人吗?”细嗓子问。 “刚才好像是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哑嗓子道。 李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还没等她看到什么,突然,面前的药柜就被掀开了。 “原来在这儿!”那细嗓子原来是个留着胡子的矮个子:“还是个小美人呢!”说着他就要正张牙舞爪地想要来拉扯李珺。 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后的高个子突然一声闷哼就倒了下去,他刚要回头也被背后的赵德丞一棍打晕了。 “你没事吧?” 李珺惊魂未定,赵德丞已经走到面前。 “没,没事儿。”李珺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回道。 “我们先出去再说。” “好。” 赵德丞怕两人再醒过来,先抽了他们的腰带捆了起来。谁知矮个子腰里突然滚出来两个小瓶子。 赵德丞捡起来摇了摇,又扔给李珺:“你能瞧出来是什么药丸吗?” 李珺小心地倒出两粒来,各捻碎一些仔细辨别后道:“这两种都很像我舅舅的润香丸!” 赵德丞拍了拍手,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李珺摊开手心那两颗药丸,道:“两颗的味道闻起来都很像,但是这颗黑一些的加了忘忧果。另一颗里面没有。” “那你舅舅的润香丸里有忘忧果吗?” “自然没有!” “那他们为什么要添加忘忧果在那润香丸里呢?”赵德丞也很奇怪。 “定是给人服用的吧!” “只是会给谁呢?”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住了口。“等他们醒来还要再问一问。” 李珺又把手心里那颗没有加忘忧果的药丸完全碾碎了,一点一点仔细地瞧着。 “怎么了?”赵德丞奇怪地问道。 “这颗也不是润香丸!”李珺下了定论。 “哪里不对吗?” “少了一些东西。”李珺皱着眉头思索。 “那这药丸不是你舅舅做的?” “应该不是。”李珺不知道为何心中又庆幸、又失望。 正在这时,马延不知道从何处来了:“王爷!” “你去了那里?”赵德丞冷声问道。 “小人被那宵小之辈骗了出去摸了个空。”马延请罪道:“请王爷责罚!” 赵德丞沉默了一会道:“你何时也这么莽撞了?算了,贼人已经被本王打晕,你去打些水来,弄醒他们!” “是!”马延立刻把那高矮个子都从屋子里拖了出来,扔在了院子里,把竹架子都撞歪了。 “哎哟。”其中那个矮个子立刻清醒了些。 “你,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民、民宅!”矮个子又气又怕。 马延丝毫没有听他说的,直接一盆冷水从上浇下来。 “呸。”矮个子吃了一脸水,高个子也终于悠悠转醒,头上还有一丝殷红的鲜血淌了下来,应该是刚才赵德丞打的,他迷迷糊糊地看着面前的三人,又气愤,又紧张地往后缩着。 “说!你们什么人?!”马延恶狠狠地问道。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根绳子,轻轻地朝上面甩了一下,就把那歪斜的竹架子一下子敲断了。 哗啦一声,把高矮个子都吓了一跳。 赵德丞挡在李珺面前道:“你到前面那屋子里坐一会儿吧!这里交给马延就行了。” “我能听听他们说什么吗?”李珺其实也很想知道,这仿制的润香丸到底跟舅舅有没有关系。 赵德丞本意是怕审问的时候有些血腥,不忍让她看到,但是她既然坚持……只得点点头:“那你站远一点些。” “好。”李珺又把手中那半颗药丸递给他:“这药?” “嗯,让马延一并问一下。” 239药丸 那高矮个子吃不得皮肉之苦,马延没用多久就逼问出来。 原来这里果然是张怀智置下的外宅。之前一直是闲置在这里的,张怀智难得会回来小憩。后来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忘忧果,找了个制药师做成了药丸。 “药去哪了?”马延问道。 “我们只管把药弄出来,智公拿去做什么咱们哪里能过问。”那高个子哭得稀里哗啦。“大侠我说的都是真的!” 马延听了,立刻把那绳子狠狠地抽到了他们身上。 高矮个子便发出了阵阵惨叫。 “好汉饶命,好汉……我有一次听智公无意间说了一句豫王什么的!”那矮个子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什么?!”马延晓得这里面的厉害关系。 矮个子抖抖索索地继续回道:“小的猜测应该是给豫王服了。” “当真?”马延再次逼问。 “是,应该没错。”矮个子头也不敢抬。 李珺等人一听不觉惊讶万分。 “后来我们就把这里做成了药房,主要是在做这忘忧果药丸,因为忘忧果本地没有,都是智公从海船上买回来的。 有一回,智公特意带着小的们去杭州府迎那卖忘忧果的洋商。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杭州府有一味润香丸很好,就想办法弄来了一些回来,照着仿制。” 赵德丞看李珺捏着帕子,面上愤然,便问道:“你还好吧?” 李珺点点头:“没事。” 那矮个子继续道:“一开始做得都不太好,买了好些药材回来尝试,后来终于做得很接近了,智公又吩咐再把忘忧果和药丸合起来做一种。就这样两种药丸一起做。” “为什么要两种一起做?”赵德丞问。 “因为,因为那忘忧果吃多了会上瘾,就离不开了!”那高个子说道。 “智公每年到了天冷的时候也会有些心悸不舒服,那润香丸他也要吃。添加了忘忧果的他不敢吃。” “他不敢吃?那还是给豫王吃的?” “应该,应该是吧,反正过一阵就要我们做一些。”矮个子声音越说越小。 “你们好大的胆子!”赵德丞怒斥道。 高矮个子吓得脖子都缩了起来。 “那张怀智如今躲在哪里?”马延一脚踩在他们身上质问道。 “好汉饶命!小的们该说的都说了。我们今日是在大前巷那里见的智公。”矮个子求饶。 “没说谎?”马延再次逼问。 “小的可不敢!”两人一起道。 “好,现在就带我们去找。”马延又踢了两人一脚。 另一边,李珺听了小声同赵德丞说了其中忘忧果的利害关系。 若真的如他们所说,豫王服食了这么长时间的忘忧果,毒性反而更加催命,那豫王的到底因何薨逝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是,他们兵分两路,马延押着高矮个子带一队人马前去围剿,赵德丞同李珺先了回宫去。 回去的马车上,李珺想着这事儿,这才有些后怕。 若是刚才他们被这贼人毒晕了,被抓了怎么办?赵德丞可是有机会当皇上的人,万一今天出了什么事,自己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你没事吧?”谁知赵德丞见她一直不说话,主动问道。 “我没事,王爷可好?”李珺不觉内疚。 “本王很好。”赵德丞淡笑。 李珺心有余悸:“都是小女不好,非要来这里,拖累了您。” 谁知赵德丞反驳道:“你错了,是本王带你来的,应该是本王的错,没有让马延探听清楚。没想到还有宵小之辈在这里,不过,话说回来也不是没有收获。” “收获?” “那两人确实让我们得到了一些消息啊,还有你发现的忘忧果。算起来你还有功劳。” “当真?”李珺不好意思地苦笑。 “就是没找到你舅舅。”赵德丞遗憾道。 他是真心帮她,李珺更觉歉意:“多谢王爷,还好舅舅不在此处,否则牵扯到那豫王的事里面去,那反倒更加不妥。” 赵德丞点点头:“你想通了就好。” “不过我大概知道张允为何跟到这里来了。”李珺突然道。 “为什么?” 李珺解释:“他们张家有遗传的喘症,且张允亲生父亲严重一些,之前我曾经闻到他身上有我舅舅那润香丸的味道。 他说是贵妃赏赐到张家的,他自己舍不得吃,都留给了病重的父亲。他还曾经在太学里找叶夫子询问治疗喘症的药。跟着张怀智到这里来,应该也是因为求药。” “原来是这样?”赵德丞沉思道。 “要不要去问一问张允?” “你不要去了,本王自会处理的。”赵德丞回道。 “那好,不过我知道张允绝对不是什么坏人。”李珺帮着担保道。 “不过是同窗了几月而已,你不知道有些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吗?”赵德丞笑她。 “虽说如此,但是我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以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见李珺如此坚持,赵德丞也不再反驳:“我知道了。” 可是如此看来,那张怀智真的不知道舅舅在哪里……李珺望着车窗外慢慢往后移去的人影、物影,隐隐担忧。 “你回李府吗?”赵德丞又问道。 “嗯……”李珺犹豫了一会儿:“王爷今天说的那挽词何时要。” “就这几天吧。过两天贵妃的葬灵仪式上必须演奏的。”赵德丞大约算了一下。“还有三天。” “我还是不回去了,去乐坊吧,既然答应了您要谱曲,早些去准备。” “你不是不会谱曲?我找曲大人重新安排人吧。”赵德丞道。 “就是因为不会,正好可以向曲大人学一学。”李珺已经决定。 赵德丞见她这么认真,道:“好,乐坊安排你住在哪里?” “曲大人说是在乐坊后面的秀庭宫。” 上次进宫,曲大人就同她说过一句,可以不用来来回回的赶。 “哦,那还算顺路,先把你送过去吧。” “多谢!” 秀庭宫在内庭西南边角上,离厚重的城墙只隔了一条过道。 李珺进去的时候正好被几个围坐在一块穿着统一红色宫衫长裙的的少女瞧见。 “她是谁啊?”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地大胆地上来问道。 “这位是新来的女官李珺李琴使。”秀庭宫里的掌事孙嬷嬷介绍。 赵德丞把李珺送来时,孙嬷嬷正巧在那门口。 赵德丞便顺便介绍了李珺一下,孙嬷嬷自然口口称道,客客气气地把李珺带了进去。 “小小的琴使而已,怎么要孙嬷嬷亲自领着?”另一个秀美些的少女奇怪地打量李珺。 “你们啊!”那孙嬷嬷当着李珺的面尴尬地笑了笑,悄悄走到那些少女旁边耳语了一番。 “啊,她就是辛女啊!” “听说还是个官小姐。” 少女们更多的是惊讶之色,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李珺听见。 李珺讶然,原来宫里还有这么一方天地。 “李琴使咱们往这边走。”孙嬷嬷把她带离了院子,过了一条挂满了藤蔓的长廊,又拐了一个弯就在一个房门前停下。 “琴使的官舍就在这里。” “多谢嬷嬷。” “不用谢,琴使若是还有别的需要尽管吩咐。”孙嬷嬷很客气。 “有劳了。” 240谱曲 东阳宫 “那老狐狸又跑了?”赵德丞厉声问道。 马延的围剿没有成功,只空手而归。 “是。”马延有些惭愧: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做什么事都不成。 “地方不对?还是打草惊蛇了?” “属下也不知道,去的时候那里就空了,就像今日到那外宅一样。” “再去问那两人可还有什么老巢!”赵德丞似乎正在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说道。 “他们跟着那老狐狸做了这么多事,连豫王服用忘忧果丸都知道,那两个人定是他的心腹。应该还能问出东西来!” “是。”马延丝毫没有怀疑。 “那两人身上还搜到了好些迷烟。”马延道。 “嗯,本王知道,好像是叫半日薰,同李家三姑娘在那药房里的时候,他们往屋子里吹的就是这个。” “什么!”马延着急地问道:“他们的毒烟有没有伤到王爷?” “没有,不过是被困在那药房一会儿。” “被困?那门应该挡不住王爷啊?”马延质疑道。 “是吗?”赵德丞脸上不太自然:“当时情况也比较危机,他们锁了门就开始放那迷烟,我们没有强攻。” “王爷竟然有这耐心同他们周旋?” “最后他们不还是被本王制服了?”赵德丞又强调。 “这倒也是。” 可是,王爷为什么要跟自己解释?马延更奇怪了。 “喏,把这信送到韩相府上去,让他明日建议重查豫王之死。”赵德丞把写好的东西装进了信封。 “王爷,此时做这件事会不会不太好?宫里本来就流传着豫王、贵妃死得蹊跷、冤枉,明明白白地指着皇后娘娘呢。咱们这还插上一脚?” “你不用担心,这事一定要做。” “这……那小人这就去办!”马延只是怕赵德丞没想到,但是自家主子做事向来有分寸,遂不再多问, “对了,还要帮我把那张允找来,我有事要问他一问。”赵德丞又道。 “直接抓过来?”马延道。 “他此刻还是上舍生,你莫要胡来。”赵德丞提醒。 马延自知不对,点点头接了信,自去办事不提。 第二日,李珺同曲艺说了为挽词作曲的事儿。 曲艺捧着皇上写的挽词激动不已。 “好,您不用着急!下官这就把柳大人请来!” “柳大人?” “就是下官同您说的礼部的柳大人,也兼管着咱们乐坊。柳大人可是音律的行家。请他亲自来为贵妃的挽词做曲,绝对没错的!”曲艺信誓旦旦。 李珺自然深信不疑。 果然,那柳祚昌一来就信手给李珺弹了几曲,让她品评。 “李琴使,如何?”柳祚昌摸着短须,还是颇为得意的。 曲艺带头击起掌来:“大人这真是‘西窗竹阴下,竟日有余清’啊!” 李珺也拱手道:“往日民女只是觉得我师傅是这世上琴弹得最好的人,没想到大人的琴也弹得如此之好。” “哈哈哈……”柳祚昌听了笑道:“老夫在李琴使面前献丑了。不知琴使的师傅是哪一位?” “是民女在杭州府时一位庙里的大师。”李珺简单说道。 “哦,原来是绝世高人?难怪李琴使琴技如此了得!那《清风吟》也是贵师传授的?” “那个,虽然不是,也差不多,受了大师的指点。”李珺道。 “哈哈,反正名师出高徒啊,此次皇上能让琴使到我们乐坊来,真是太好了。待会还要请琴使再把那清风吟赐教一番。” “柳大人真是过奖了,李珺惭愧。”李珺欠身道。 “哎呀,李琴使,”曲艺突然道:“说来,您还真的要谢谢柳大人。” 李珺洗耳恭听。 “上回在高府,柳大人见您被皇上关押起来,还同几位大人一起联名上书,替您求情呢!” “这,民女那天也听说了,还没有几回多谢大人们!请收小女一拜!”说着李珺就要下跪。 “哎呀,使不得!”柳祚昌连忙阻止。 “是是是,算了这些话就不要再提了。”曲艺也打着圆场。“这里头还有平王的功劳呢,是吧!” “是,李琴使无需挂在心上。我们也是爱才、惜才而已。” “总之,这一份恩情民女记下了,多谢大人!” “好了不说了,咱们赶紧开始谱曲吧!”柳祚昌笑道。 “好!”李珺点头。 曲艺赶紧把笔墨铺好。 柳祚昌品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道:“乐律上有五音:唇、舌、齿、鼻、喉;也有五声曰:宫商角徵羽……” 从五声排列的规律到押韵问题,柳祚昌简单讲了一下。 三人写写、弹弹一直琢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把这挽词曲谱好。 “就由李琴使来弹奏吧!”柳大人摸着短须欣赏这他们刚刚谱好的曲子。 “好。”李珺这会儿同他们一道真的自己谱出了一曲,兴趣高的很,自然要领了这弹奏的任务。 这番一唱一和,直至夜幕快要爬满这宫城。 最后,柳祚昌又同曲艺把葬仪上的事情都理周全了才放心。 几日之后,贵妃葬仪场面之宏大,是李珺想也想不到的。 贵妃生前居住的是宁华殿,皇上竟然命人按照那宁华殿的原型做了一座缩小版真金的殿宇,做为陪葬,还有其他华衣美服礼数资送极其丰厚。 李珺自然也不负众望,在将挽词曲弹奏的如泣如诉,皇上甚至一边念忍不住泪流满面。 众人都为之叹息不已。 但是奇怪的是,曹皇后并没有参加贵妃的葬仪。 之前李珺也听到乐坊里的人在议论,曹皇后容不下贵妃、豫王,果然现在两人都薨了,大家都在猜测这其中是不是曹皇后暗中做了些什么?还说张家跪在宫门那里哭了几日…… 李珺对曹皇后的印象,仅限于她对高圊卓的宠爱。 民间传说曹皇后为人简朴、也不是那种专横跋扈之人,同贤帝一样都是历来皇上、皇后的典范。 只是自从唯一的福柔公主夭折之后就受了很大的打击。而后贵妃得宠,又生了豫王,她的性情就显得沉闷了一些,除了后宫面上的事情,其他的都不大关心。 但是,这话说回来,李珺知道这天子后宫都是妃嫔无数的,所以就算是贵为皇后,也要被那么些人分了皇上的宠爱,总归会有些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舒服吧。 241葬仪 李珺还这么想着,那边皇上已经着人宣布:为悼念贵妃平日恩情,宣布追封其为惠融皇后,且按照皇后仪制殓葬,凡宗室及四品以上达成都要去参拜告奠。且允许其父、祖三世葬其冢旁。 葬仪上一时哗然一片,可见皇上对贵妃的宠爱到何等地步。 李珺突然觉得,皇后今日没有出现真是太明智了。 一番礼数走完,李珺也下了琴台。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果然是你!” 原来是赵兴宝同赵德丞,刚才是他们俩一道上去供奉了贵妃的牌位,现在退下来,正往这边走来。 两人都穿着藏青色的祭服,赵兴宝头上戴着一顶金冠,腰间配着青丝玉环,看上去较之前成熟了一些。 “参见宜王、平王。”李珺知道这里不能怠慢,把礼节做全了。 “早就听德丞哥哥说你在乐坊,一直没有机会见到。”赵兴宝说话的语气还和在太学里差不多。 李珺含着笑点头道:“是。” “圣上那里还等着我们过去。”赵德丞的意思现在便要走。 赵兴宝却并不着急,赞叹道:“今日这曲子很好,你弹得也很好。” “多谢宜王夸赞。” 赵德丞朝李珺点头,先一步往前面去了。 “你会一直在乐坊吗?本王得空就去找你玩。”赵兴宝又问。 “是。”李珺低声回道。 两人一直这么说着话,乐坊其他的人也都转头看过来。 赵兴宝也才终于发现在这儿聊天似乎不妥:“那,那下回再去寻你。” 说完追上赵德丞同百官一起出了殿。 “李琴使竟然同两位皇子都认识?”旁边立刻有人小声地议论着。 “是啊,那宜王似乎同琴使还很熟。” “活还没干完,先说起闲话来了?” 一旁的曲艺正张罗着大家收拾皇仪殿内的东西,听了半句,立刻骂道。 “是!”大伙立刻噤了声自去忙活。 “李琴使今日辛苦了。”曲艺陪笑道。 “大人客气了,应该的。只是没想到皇家的礼数这么多。”李珺只觉得这葬仪下来大家都很疲惫。 曲艺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注意他们,小声道:“所以,您瞧着吧,这葬仪一结束,准有谏官提去除这些反繁复礼节的事儿。” “这,不怕圣上责罚?” “若不是大赵国,任何一国、任何一朝的皇帝都有可能,但是咱们大赵国太祖是立下了规矩的: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不可杀。” “啊,这个民女确实听说过,所以咱们赵国群官都是敢进言的。” “嘿嘿,是这个理儿。” 如此宫中这葬仪结束了,李珺得空又回去了一趟,却发现府里突然热闹起来。 原来沙氏把李瑞、李瑜两人都接了回来。太学的马上就要公试,公试完就是入学试了。沙氏想着让两人再试一试,若能考进去,进太学里镀镀金。 但是两个哥儿却一点儿也不给面子,整日里不是玩鸟就是赏花,满京城玩得不亦乐乎。 二伯父一气之下把两人都关在了老夫人那里看着。 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知道这考学的重要性。不时拿李珉当年考状元时的样子,来教育他们。 李珊见了笑得前仰后合,这下就不怕两个哥哥过来给她捣乱了。 但是,这么热闹的时候,王馥如不知道为何又开始不舒服了,听丁香说整日里就躺在屋子里。李珺按照礼节过去瞧了一下,确实是脸色不太好,好在没有年前生病时那么消瘦。 再去乐坊时,曲艺已经开始张罗训练新的舞曲。 李珺应景弹奏了一首《霓裳羽衣曲》,曲艺觉得还不错,就用了这曲练习。 只是这舞步的门道李珺是不懂的,由专门的舞使来教。 这样舞乐都排好了,曲艺不觉精神大振,正好摆一桌酒席犒劳大家。 外面小同突然跑进来通报:“大人!厉公公来了!” “厉公公?”曲艺迅速让大伙跟着左右站好,往外面迎去。 只见厉公公后面还跟着好些侍人,每人手中都捧了一些东西。 “曲大人今个可得请本座吃一杯了。” “厉公公来的正是时候,那可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曲艺笑容满面地回道。 原来,皇上很满意上次乐坊在葬仪上的表现,尤其是那挽词曲编得很好,弹得的也好,赐了赏下来。 曲艺自然是欣喜万分,他们这些年为宫里也做了不少场乐事、宴会,但是特特地让厉公公来送赏赐,还是头一回。 他瞧了瞧旁边跪着的李珺,暗道:看来,还是这李琴使带来的好运啊! 李珺一直乖乖地同其他人一起跪在旁边听着。突然,那厉公公问道:“李琴使可在?” “小女在此。”李珺抬起头来。上一会厉公公去李府赏赐东西虽然见过自己,但是现在大概已经忘了吧。 “厉公公,那挽词曲就是李琴使奏的。”曲艺介绍道。 厉公公点点头:“本座知道,是皇上还要召见,李姑娘就跟本座走一趟吧?” “皇上?”李珺同曲艺都惊讶不已。 “是要召李琴使去见皇上?” “是。” “哎呀,李琴使,您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啊,皇上如此看重您!”曲艺惊呼。 确定是好事吗?李珺不禁怀疑。 “快走吧!”厉公公退了半步,让出路来。 李珺慢慢起身,看着曲艺,他很热切地朝李珺点点头,像是在说去吧!她也不敢太磨蹭,只得跟着那厉公公去了。 “厉公公,不知皇上召见民女有何事?”在路上,李珺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姑娘去了就知道了。皇上、皇后此刻在坤宁殿。”厉公公这回答的干脆。 “皇上、皇后?”李珺顿觉不太对劲,皇上召见,皇后怎么在?再说之前不是还传说两人因为贵妃的事情不和吗?难道是要拿自己问罪? 李珺想起上次两人异口同声地斥责自己,把自己关到暗室里,不觉忐忑起来。 也不能说不去。 突然,迎面走来几个人。厉公公停在原地恭敬地喊道:“任大人!” 是任渲! 李珺心中一喜,抬头望去,果然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武官服饰的人。 “公公这是从哪里回来?” “从乐坊来。”厉公公客气地回道。 任渲不动声色地瞄了李珺一眼,李珺向他拼命地眨眼睛,但是他似乎没有看到。 “公公辛苦了。”李珺难得看到任渲和颜悦色的一面。 “大人客气,都是为皇上办事。”厉公公也回了一句。 “今日当值,就先走了。” “大人慢走。”厉公公让任渲等人先过去,才继续往内庭大门走去。 李珺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任渲三人的身影,任渲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般,根本没有再回头看她。 算了,不管是死是活就这么去吧! 242审问 坤宁殿在内庭西北边,沿着内庭的南北大街,二人一直走到底才到。 门口两边站了好些宫女、太监,看到他们来了一个小太监跑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一位宫嬷嬷走出来轻声问厉公公:“来了吗?” “是!”厉公公回道。 于是,那老嬷嬷前面引着他们进去。 “你给我老实交代!”那殿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暴跳如雷般的声音。 李珺在门栏前,不知道是退还是进,厉公公示意她轻轻跟着就行。 进了大厅内,李珺就感觉到一阵严肃地气氛蔓延过来。 地上跪着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头发有些花白,应该上了些年纪了。 贤帝、皇后果然都在座上,刚才那怒气冲冲的声音应该就是贤帝责问的,座下站着一人,正是赵德丞。 厉公公已经快步走到皇上座前,小声说了些什么。 李珺趁这空隙抬头看去,正好看到赵德丞朝自己点了点头,她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过来!”贤帝喊道。 李珺怯怯地又走近了一下,那跪着的人缓缓地抬起头看她,李珺这才看清,那人竟然就是张怀智,他此刻衣衫不整,面上还有污渍,不时地咳着,与在沁池见到时判若两人。 “民女拜见皇上、皇后娘娘。”李珺亦跪在一旁。 “起来回话。” 李珺依言起身。 “好了,现在人证都在了,你还有什么狡辩的?”贤帝又沉声朝张怀智问道。 张怀智没有反应,殿内静地掉下一根针来都能听见。 贤帝等得有些恼怒,拍着桌子道:“好个硬骨头!” 遂又朝李珺问道“你,你说!” “民女在!” “平王说,你舅舅在杭州府时做过什么润香丸?” “是,润香丸是我舅舅研制的独家秘方?” 那张怀智不觉又半转身朝李珺看去,脸色也变了。 “那这瓶子里是吗?”厉公公递过来一个小青花瓷瓶。 李珺伸手接了过来,开了瓶盖,倒下来一粒仔细看了看。 “回皇上,闻起来很像,但并不是!” “那这一瓶呢!”厉公公又递过来一瓶。 李珺这回只闻了一下便拿开道:“这一瓶更加不是,因为我舅舅的润香丸里不可能有忘忧果。” “什么!果然有忘忧果!”贤帝气得拍案而起。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曹皇后,轻轻端了茶碗送到他手上。 “皇上慢慢问吧,何必这么大动肝火。” 赵德丞上前一步道:“是,皇上息怒,让臣来审吧!” 贤帝这才缓和了一些,挥挥手:“你问。” 赵德丞从厉公公手中接过两瓶药丸,走到张怀智面前问道:“豫王服食的是哪一种?” 张怀智惊愕地看着她:“奴才不知道平王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 “哼。”赵德丞冷笑了一声,倒了其中一种在地上道:“你日常服用的应该是这一种吧?” 那是没有添加忘忧果的,张怀智屏者气没有回答。 “可豫王为什么要服食另外一种?”赵德丞看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是你瞒着贵妃娘娘添加的忘忧果?” “没有,奴才没有!”张怀智自然不会承认。 “那就是贵妃娘娘让你添加的?”赵德丞迅速改变问法。 “奴才,奴才没有。” 张怀智还是重复着刚才的答案。 “你没有否认,那就是贵妃了?”赵德丞下定论道。 “奴才……”张怀智还来得及反驳。 赵德丞突然意外地转身朝贤帝、皇后跪下道:“臣也有罪!先向皇上请罪。” “你何罪之有?”贤帝疑惑地问道。“还有那忘忧果同贵妃有什么关系?” “皇上容臣细细道来:之前,臣偶然发现赵公公在外宅私制润香丸和忘忧果的事情,于是臣便对豫王和贵妃娘娘的死因起了疑心。前几日斗胆带太医署的罗太医,去了豫王陵墓前。” “什么!你去豫王陵前做什么?” “儿臣让罗太医给豫王殿下验了尸。”这话一出,连同皇后娘娘也惊讶地看着他。 “你好大的胆子!”皇上显然很生气。 赵德丞一边叩首一边道:“皇上再生气待儿臣说完、问完可好?” 贤帝没有松口,皇后娘娘出来打了圆场。 “既然如此,皇上,先听听平王为什么这样做吧!” “你说!”贤帝依然很生气。 赵德丞继续道:“儿臣同罗太医查看后发现,豫王是中毒而亡。” “什么!如何看出来?” “我们查看后发现,豫王的脏器都萎缩得厉害且发黑,显然是长期服侍毒物所致。就像是忘忧果!” “你是说,豫王是吃了这忘忧果去的?”贤帝急道。 “是。”赵德丞回道。 贤帝指着他手中的药瓶,气得把面前的茶碗一把扔到了张怀智身上。 “啊!”张怀智疼得歪倒在地上 暗黄的茶水溅得满地都是。 曹皇后在一边轻声劝道:“皇上!” 赵德丞转过身来继续质问那张怀智: “本王再问你,那忘忧果是谁加在润香丸里的?!” 张怀智还疼得哼哼唧唧,没有回答。 “是你?还是贵妃?” 张怀智的眼神上下游离:“不是,不是奴才。” “好,那贵妃为什么要让添加忘忧果,你可曾说过吗忘忧果用多了是有毒的?” 张怀智心中似乎已经害怕起来,终于模棱两可的承认:“贵妃知道。” 赵德丞紧跟着又问:“贵妃娘娘既然知道忘忧果有毒为什么还有让你加在那药丸里?” 张怀智不知不觉竟然被赵德丞引着回答了,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向上面:“皇上,奴才真的没有做对不起贵妃娘娘的事情!” 似乎是想让贤帝看在贵妃的面子上宽恕自己。 “你给朕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快说,为什么让你加忘忧果?”赵德丞继续追问。 “因为,因为豫王在奴才去杭州府找到润香丸之前就已经上瘾了!” “什么!”贤帝听了不敢相信。 “什么意思?”赵德丞让他解释。 “豫王自小就有那隐疾喘症,皇上您也是知道的。”张怀智悲切地说道。 “用了多少药改善也不大。有一日,豫王突然喘得很厉害,差点就要缓不过来,娘娘急坏了。正巧奴才看到一个偏方,说是用忘忧果对这病症有效。娘娘见豫王痛苦万分,便让奴才去外面找了一些来。豫王服下果然好了很多,也没有那么疼了。 后来又服了几次,奴才也告诉贵妃娘娘这忘忧果是有毒性的。贵妃就没有再敢给豫王服用。但是豫王怕那喘症,一有不舒服便闹,贵妃下了一次狠心都没用,豫王发作起来,在地上打滚,口吐白沫子,手脚都打颤。贵妃娘娘怕豫王就这么去了,只好给豫王又服了。 自此之后豫王便离不开了,奴才受贵妃娘娘之名在杭州府找到了那润香丸,想着带回来能把豫王那喘症治好,大约就能戒了那忘忧果,谁知还是不行。奴才有罪,罪在当时推荐了那忘忧果给豫王治病!” “哼!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赵德丞道。 243邀请 “皇上!”张怀智一改之前的沉默,爬到前面哀求着:“奴才真的是好心啊,而且后来把忘忧果加到润香丸里的事儿,也是贵妃娘娘让奴才这么办的啊!所以,娘娘,娘娘才因此自责而缢!” 他本来没提到贵妃还好,一提到贵妃的死,贤帝如同被惹怒了的狮子,起身上前一脚就把他踹倒在地。 “都是你这个狗东西,把爱妃和朕的皇子往火坑里推!” “来人啊!现在就把这个狗东西拉出去斩了!” 贤帝怒吼道。 张怀智绝望地坐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有侍卫进来,要把他拖走。 “哈哈哈哈,”张怀智突然笑起来:“你以为贵妃是被老奴害的?老奴不过是惟命是从!贵妃娘娘不过是怕失去豫王,失去皇上您的宠幸,所以才竭尽全力去帮豫王恢复,谁知道造化弄人,豫王还是去了!哈哈哈,那也是你害的!” “快把这个大逆不道的狗奴才给朕拖下去!”皇上彻底被他激怒。 李珺也吓得躲在一旁不敢出声。 侍卫们已经进来,押着张怀智就要出去。 他突然又道:“对了,皇后娘娘,那寿康公主也是被这忘忧果药死的!” 这话一说出来,皇后娘娘的神色一顿:“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张怀智仍由那侍卫把自己拖着。 “慢着!”皇后几步冲到他跟前,拦住侍卫,问道:“你再说一遍,寿康公主怎么了?” 张怀智脸上带着诡异地笑,又咳了几声,尖哑的嗓子回道:“皇后娘娘,您还记得寿康公主吗?那么乖巧的一位主子。那时候贵妃娘娘刚诞下豫王,但是您并不喜欢她,贵妃册封礼也没去。那天公主奶娘正巧叫贵妃娘娘碰见,贵妃奶娘赏她吃了忘忧果燕窝粥!” 皇后娘娘听了,浑身都颤抖起来:“我的寿康……” “娘娘!”先前引着李珺进来的老嬷嬷赶紧过去扶着:“娘娘!” “我的寿康!我还错怪了…… 突然张怀智又指着赵德丞笑着说道:“平王?!你终于也还是进了宫了!你终于还是进了宫了!”后面还要再说什么,赵德丞朝侍卫们挥挥手,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随后,赵德丞继续跪在那里,似乎真的是在等待最后的责罚。 这么一会儿,不要说是皇上、皇后,李珺听了这么多后宫秘辛,心中也被惊得不轻,久久不能平静。 贤帝似乎比皇后娘娘的情绪平复了一些。 “今日这事朕本应该治你的罪,但是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先回去闭门思过吧!” “臣遵旨!”赵德丞深深地扣了一个头。 “还有,如今豫王、贵妃都已经不在,这件事就揭过去,不要再提了。尤其是那张怀智刚才说的那些,听到了吗?” “是。”赵德丞同李珺一同回道。 “慢着!既然今日这事被德丞查明了,臣妾也有几句话要说。”曹皇后稳住刚才踉跄的身形,深吸一口气道。 贤帝抬手示意皇后等一会儿,又朝跪着的两人道: “德丞先带那李姑娘退下吧!” “是。” 李珺同赵德丞还没走出坤宁殿的大门,就听见皇后带着哭腔质问道:“皇上,您听到张怀智同臣妾说的那话了吗?” …… 李珺心中不禁感慨,果然是宫门深似海。 “你还好吧?”赵德丞出来的时候问道。 “嗯,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何事,还担心了一阵。倒是王爷您,真的要闭门思过吗?” 赵德丞坦然笑道:“无碍。” “那皇上刚才说的。” “你回去以后这些事情记住要保密。” “嗯,我知道了。”李珺用劲地点点头。 “张怀智能抓到,还要多亏了张允。”赵德丞突然道。 “什么?”李珺有些惊讶。 “本来马延跟他那些手下去找来,没有抓到他,他太贼。还好找了张允来,说了他外宅里黑药方的事情,张允说他知道张怀智还有一个很喜欢去的地方,就是甜水街。” “我们去找了两日,果然发现了他。” “那张允他之前吃的是哪种药丸。”李珺担心地是这个。 “你怕他们家吃的是含有忘忧果的?”赵德丞笑道。 “嗯。”李珺点点头“应该是没有的吧?” “是。”赵德丞道“忘忧果本就是从外面舶来的,若不是豫王非要服用,张怀智也不会花那么大的代价去弄,他连同上次给张家的都是没有忘忧果的。” “唉!”李珺叹气:“所以,说到底,也不知道是谁害了谁。” “因果相附,福祸相依!寻你舅舅的事情我们再从长计议。” “多谢平王!” 而后,李珺忐忑地在乐坊度了几日,宫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动传闻,贤帝也没有再唤她去,这才安了心。 曲艺倒是问过那日的事情,李珺只推说问那挽曲的事情,自然不敢透露半句。 天气逐渐转暖,乐坊却意外地迎来了赵兴宝。 “宜王怎么得空过来?”李珺得了消息裙子迎出去。 “本来只是来找你玩,还有一事顺便找李琴使帮忙。”赵德丞调皮地说道。 “找我吗?什么事儿?”李珺好奇地问。这宫里他还有办不成的事情要她帮忙? 赵兴宝神秘兮兮地小声道:“说了你别生气,其实是我同圊卓妹妹一起请你帮忙。” 李珺知道他说的是在高府高圊卓指认自己的事情:“说吧,我不生气。” “是这样,本王同圊卓妹妹一样,从小待在宫里的时间比在家中还多。所以,皇后娘娘对我们就像是亲生的一般。” “看出来了。” 赵兴宝见李珺能理解很开心,继续说道:“但是最近这么巧,豫王还有贵妃娘娘先后薨逝。宫里还流传皇后娘娘嫉妒加害。我们知道皇后娘娘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皇上知道不是真的。”因为张怀智已经证明了他们的死因。 “我们也是这样觉得的,如果皇上也同我们一样那是最好不过了。” “那你们要做什么?” “圊卓妹妹说:这几日皇后娘娘不知道为何总是偷偷抹眼泪,皇上也已经好久没去坤宁殿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坤宁殿?前几日皇上不就是在坤宁殿召见的自己吗? “应该不是吧!”李珺想把那张怀智的事情告诉他,但是皇上又下了令不能外传,真是左右为难。那日没瞧见高圊卓,难怪她也不知道。 “皇上应该为了贵妃的事心情不好才没去吧,不是这几日才开始上朝的吗?”李珺又竭力解释。 “也对。”赵兴宝似乎被李珺说通:“所以,本王想说的是:后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圊卓妹妹想在坤宁殿里摆一桌酒席,想凑些节目逗皇后娘娘开心。但是只有我们两人太少了,你不是会奏琴,可以弹一个会让人开心的曲子!” “这,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就怕皇后娘娘看到我去了开心不起来吧。”李珺苦笑道。 “怎么会不喜欢,再不济你还可以同我们一起表演皮影,你是不是同士林哥学了吹箫,可以帮我们伴奏。” 李珺想起斋舍那回玩的皮影,倒还有点儿意思。 “怎么样?”赵兴宝追问 李珺犹豫着,想起那日痛哭的皇后娘娘,遂道:“好,算我一个。” 244澄碧堂(上) 为了到那一天能够更好地在皇后面前展示,赵兴宝特意提前了一天约了李珺在澄碧堂中练习。 澄碧堂是皇上大礼之前斋戒的地方,建在后苑御庭湖的小岛上,四面环水,所以也不怕被人打扰。 “可是咱们怎么过去呢?”李珺望着这一波碧水。 赵兴宝指着藏在岸边芦苇丛中的一条小船:“放心吧,我早就准备好了!且给当值的公公派了别的差使,今天澄碧堂就给咱们练习用。” “如此甚好。”李珺道。 “兴宝哥哥!”突然远处一个红粉相间的身影由远及近地招着手跑过来。 李珺远远望去,正是高圊卓无疑。 “圊卓妹妹,在这里!”赵兴宝也开心地招呼着。 但是当她到了面前,看到同样站在湖边的李珺时,笑容顿失:“她怎么也来了?” “郡主好。”李珺彬彬有礼地问好。 高圊卓眼皮一抬,甩了甩帕子走到一边,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赵兴宝笑着哄道:“咱们那皮影戏不是还缺个吹箫的嘛!” “那又怎么样!”高圊卓不想理睬。“船呢?” “在这。”赵兴宝赶紧牵来小船,又小心翼翼地扶着高圊卓先上去。 “谁让你告诉她了?”高圊卓还是一脸的不情愿。“那是吹箫的!我哥哥吹的那种。她弹得是琴!” “士林哥不是要忙接下来的公试吗?哪有时间出来!” “那也不要她来……”就这样一路嘀嘀咕咕到澄碧堂上岸,高圊卓嘟着嘴,自己先进去。 “圊卓妹妹,你等会!”赵兴宝喊了一声,又不好意思地同李珺致歉:“你别介意,圊卓妹妹她没有坏心,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为皇后娘娘准备这些。” “没事儿。”李珺也有些后悔,自己根本不应该来。但奇怪的是高圊卓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澄碧堂里早已经摆好了演皮影戏的道具。 “这可是你留在斋舍的?”赵兴宝突然拿出一根紫竹洞箫来。 “这,宜王从何处得来?” “是士林哥让我带给你的。”赵兴宝笑嘻嘻地回道。 “我哥?”高圊卓也很奇怪。 “是啊,你哥哥的话我可不会造假。” “说起来这吹箫还是跟着高兄学的。”李珺感叹。 “所以,不要丢了,赶紧练起来。” “哼,真是会招蜂引蝶,竟然还冒充男子在上舍里混了这么久,你现在怎么还有脸到宫里来?”高圊卓突然想要伸手去抢李珺手中的箫。 “哎呀,圊卓妹妹!咱们今日是来连皮影戏的,若不然明日可就来不及了。”赵兴宝劝道。 高圊卓还欲要再说些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听了赵兴宝的劝,又止住去了另一边。 “你不要在意,谱子可还记得,我也抄录了一份带来。”赵兴宝道。 “多谢宜王。” “待会你就在这一边配合我们。” 屋子还是很亮的,但是自己练习也不需要等到晚上,赵兴宝忙前忙后地把那皮影戏的剧情又帮大家回顾了一遍。 高圊卓看到纸片人偶,立刻开心地摆弄起来:“是这样吗?” “对。”赵兴宝过去帮她矫正了一些抓的姿势。 “真好玩!”高圊卓的情绪立刻又好了起来。 因为是白天练习,所以他们只就着那日光,把皮影小人照在屏风后面演着。 “咳咳,准备开始了。”赵兴宝轻咳一声提醒大家。 高圊卓演得位置似乎有些远,那屏风上只有很小的一块影子。 “再往前面一点儿。”赵兴宝提醒。 “我知道了!” 高圊卓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 “天回明月挂西楼,遥夜无人星火流, 绿草凄清磐石下,更添萧风别样愁。 我那心宜的男子,年年灯会你都点着我最喜欢的鲤鱼灯, 今年为何不再出现?” 另一边,赵兴宝提着的男子黑影仰头回道: “圆圆月下千盏灯,灼灼灯中月一轮。 年年月色灯光下,满是观灯赏月人。 前面亭上的姑娘,你在等谁?为何不与众人一起观灯?” “哎呀,月亮忘记挂起来了。”高圊卓丢下那人偶,跑出来。 “瞧我,给忘了。”赵兴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黑色的小人偶也啪嗒倒了下来。 李珺应着她们的词儿,才吹了几句。 “我来帮你们。” “不用!”高圊卓自己把月亮挂好,又躲到那屏风后面。 “快点,兴宝哥哥。” “好。” 人偶女子指着那一轮圆月道: “人人赏灯怎知月色冷,我观与否又怎样。” “年光有限,风月无边,何谓辜负自己的华年。” 男子人偶又走近了一些: “你怎知我辜负了华年,你怎知我心中只有风月 “月光虽好,那广寒门前却只有嫦娥一人, 还不是一一娓娓满心凄清。” “那么你真的是这样想吗?纵然心中留恋,也无人怜惜无人眷, 所以且看那月光照下亭边人, 跟我走吧,再看那城内夜绽花千树,繁景如画。” 高圊卓好像不记得下面说什么了,李珺继续吹着。 赵兴宝小声地提醒了她一句,才又继续起来: “无需再说,无需再说。” 男子人偶依然执着: “跟我走吧,还听那一曲春白雪,笛箫悠悠。” “最是回头时,才知晓良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 两人越演越好。 高圊卓见李珺的箫配合得还不错,似乎消除了一些芥蒂。赵兴宝觉得看不出效果还是不太好,因此想要把屏风移到暗一些的地方,点一盆火试试看。李珺赶紧过去搭了一把手。 “你同圊卓郡主其实很般配的。”李珺笑道。 “是吗?”赵兴宝听了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忽而眼神又黯了下去。 “那郡主知道你喜欢她吗?”李珺追问,还记得那时候在荷塘他为郡主特意画了那幅画。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赵兴宝朝高圊卓那边看了看,她还在努力的背着词。 “如今你也日日在宫里,相处的机会也多了。” “可惜她喜欢的并不是我。”赵兴宝忍不住打断李珺道。 “啊?”李珺有些惊讶,忽而明白过来,问道:“难道,难道郡主喜欢的是平王?” 赵兴宝的眼神一动:“你怎么知道?” 李珺耸耸肩:“感觉出来的,每次郡主见到平王总是德丞哥哥的追着喊,且只要看到我同平王站在一起,就对我更加生气的样子。” 245澄碧堂(下) “其实她的心不坏的。”赵兴宝替高圊卓辩解。 “哦?”李珺认真听着。 “记得圊卓妹妹比我还早进宫,那时候宫里好几个皇子都接连夭折了。皇上的心情很不好,我去拜见了,也是不理不睬的。 有一回,奶娘带着我去皇上那里请安,但是御书房里好像很忙,所以我们就在外面等着,等了好久我都快睡着了,奶娘叫醒我说可以进去了。谁知皇上看到我就说乏了,让我们早些回去,还责骂了奶娘几句,因此奶娘被遣出了宫.” “皇上不是很喜欢你吗?怎么会对你不理不睬。” “这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记得那时候皇上见到我,心情就变差了。奶娘不在,我谁也不认识,所以晚上总会害怕的睡不着。有一次在御花园里玩,带我的小太监偷摸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就迷了路,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但是我又不敢哭。” “为什么?”李珺问道。 “因为父王、母妃说我要乖一些才能讨皇上喜欢,万一皇上知道我迷路乱跑,把我也赶出宫去该怎么办?” 李珺怜悯地看着赵兴宝,无奈地笑了笑。 “后来呢?” “后来我就遇见了圊卓妹妹,那时候我大概无意间跑到了坤宁殿门口,看到她和两个小宫女在玩藤球。她穿着粉紫色的裙子,头上还扎了两个小包子一样的发髻,一蹦一跳的特别好玩!”赵兴宝说着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眼中都泛着笑意。 “她认识你吗?” “应该不认识吧!我也不敢过去,就蹲在旁边看着。后来她发现了我,问我是谁?还拉了我一起玩。” “所以,从那时候起,从小玩到大?” “是。” “那还真是青梅竹马呢!”李珺笑道。 赵兴宝也憨憨地笑了。 “兴宝哥哥!”高圊卓大概是已经练熟了,见他们两人谈笑风生不亦乐乎,又嘟着嘴喊道。 “哎,来了!”两人赶紧把那灯点起来,随后三人又练习了几遍。 准备回去的时候,高圊卓又对李珺吩咐道:“既然你去都去了,至少也该再为皇后弹奏几首曲子助兴,到时候再带两个舞女来以歌伴舞吧。” “民女回去同曲大人商量一下。”李珺顺从地回道。 “我姨母最喜欢吃的菜都跟御膳房说了吗?”高圊卓问赵兴宝。 “皇后娘娘爱吃什么,他们比咱们还清楚,不用担心的。”赵兴宝了如指掌。 “嗯,希望我们这样精心准备,姨母一定会很开心。” “对了,兴宝哥哥,我还忘了一件事!”高圊卓道。 “什么?” “姨母最喜欢的花还没准备!” 赵兴宝笑道:“明日才是生辰,明早我着人去采了带过去。” “不行,那多没诚意,我要自己去摘。” 高圊卓此刻展露出来的是李珺不曾见过的一面,就像平常人家的儿女对母亲的孝心。 “那怎么办?咱们现在去御花园采一些。?” “好。” “现在也不早了,咱们直接上船划过去吧?”赵兴宝建议。 “直接过去自然好!”高圊卓先跳到船上去。 赵兴宝也上去踩在岸边解了缆绳,正准备去扶李珺,谁知那高圊卓拿起船桨往岸边一撑,小船一下离开了岸边。 “圊卓妹妹?”赵兴宝同李珺都惊讶地看着她。 “李姑娘,刚才同你说的在准备几个曲子你还没练,兴宝哥哥为你准备了琴,你在这再练一会儿,我们采了花待会儿再来接你。” “这,要等到何时?”李珺有些怀疑她是否在诓自己。 “圊卓妹妹这样不好吧!”赵兴宝显然觉得不妥。 高圊卓满不在乎:“兴宝哥哥,姨母那花园子不能随便进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倒也是。”赵兴宝也犹豫了:“李珺,要不你就在这再练一会儿琴、箫,反正待会还会有人来这儿收拾东西,万一他们来了,你就跟他们的船先回去。” 既然他们都这样说了,李珺如何反驳?只得无奈地回道:“好,平王、郡主慢走。” 这话说完,赵兴宝有些不好意思,还想同高圊卓再说什么,但是她又道:“快走吧!要不然姨母就要发现我偷跑出来了。” “好吧。”赵兴宝只得同李珺歉意地挥挥手:“等我们回来,很快!” 李珺就这样,目送着小船悠悠荡荡地远了,越来越小。 望着中间隔着的湖水,李珺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们过来的小码头从这里就能望见,但是这里没有船,刚才应该让他们先把自己送到岸边。现在不仅是这澄碧堂,对面岸边也是空无一人。 算了,还是回那澄碧堂中等一会儿吧,最多一炷香时间,他们应该就有人来了吧! 李珺这么想着就回了澄碧堂专心练琴。不知道练了多久,周围静得很,李珺不觉有些害怕。她在小码头朝对岸轻喊着: “有人吗?” “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她的声音消失在暗黑的湖波之中。 李珺沮丧地坐在岸边,本来高照的太阳已经西斜,余晖点点洒落在湖面上。 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李珺不屈不挠的性子被激起来。 该怎么办呢?她在湖边来回走着,干脆把鞋袜脱了,把脚伸到湖中,湖水还是有些凉意的,可惜自己不会泅水。之前跟着外公到外面时曾经见过,自己胆小没敢学。李珺又把脚缩回来。 湖水里倒映出一个愁眉苦脸的人儿。 突然,她看到对岸有一个穿着侍人服饰的宫人,她兴奋的拼命挥手:“哎!来人呐!” 可是,那宫人并没有听到。满怀的希望顿时熄灭,李珺沮丧地回到屋子里,火盆也没火苗。她愤愤地用脚踢了一下,连鞋袜都沾了一些黑色的屑子。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她看到澄碧堂后面仿佛有一个延伸出去的钓鱼台。 于是李珺推开后面的门,那廊下还有个装着鱼具的篓子。她百无聊赖地戴了那斗笠,穿起那蓑衣,甩甩钓鱼竿子玩儿。此刻若是有人看到也会以为自己是一个钓鱼翁吧?李珺自嘲。 不过这钓竿像是上好的青竹制成的,杆身轻便。遂她干脆坐下来试着玩儿,谁知那鱼钩一甩,恰巧碰到了台下的什么东西,哒哒响了一声。 李珺摘了斗笠扔在一边,趴下往钓鱼台下一看。 原来是一只很小的独木舟,上面还摆着两个空的竹篓子。 应该是宫人用来采莲子用的。 246了解 李珺喜出望外地把那独木舟拖了出来,开始划得时候还有些害怕,东摇西摆。 但是到后面竟然慢慢能往前面划动。求生的本能让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划船,李珺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好不容易划到了岸边,李珺艰难地踏着岸边的石头爬上去,四顾回望,这才发现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并不认识。 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喊道:“什么人!” 李珺慌忙回头望去,竟然是国舅爷曹佑珩,遂赶紧蹲身行礼道:“郡王,是小女李珺。” “你?”曹佑珩盯着李珺细细瞧了一番才敢问:“你是媛娘侄女?” 李珺不好意思地笑道:“正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曹佑珩很奇怪。 “同宜王还有高郡主来玩儿。”李珺简单解释。 “来玩儿?”曹佑珩还是有些疑惑。 “敢问郡王,这里是宫中什么地方?”李珺询问。 “再往前面走就是皇后的坤宁殿。” “啊,这么巧。”李珺不自觉地说道。 “你要去那里吗?”曹佑珩问道。 “并不是……” 李珺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把明天为皇后庆生的事情说出来。 “那你这身装扮是?”曹佑珩又问。 李珺这才恍然发现自己还穿着那身蓑衣,幸好曹佑珩没有大喊捉贼,否则自己要糗死了。 “民女刚才同宜王、圊卓郡主在澄碧堂中……玩得忘了脱下来。” 李珺尴尬地解释了一半。 “哦,那此刻那两个小人儿呢?”曹佑珩看到那独木舟上并没有人。 “他们此刻去别的地方了。”李珺道。 “你一人从澄碧堂划船过来?”曹佑珩惊讶地问。 李珺点点头。 曹佑珩竟然朗声笑了:“胆子还挺大的,本王还以为是哪个小太监。。” 李珺被笑得红了脸,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后怕,万一自己掉到那湖里呢? “那你现在是要回去吗?”曹佑珩好心地问道。 “嗯!”李珺赶紧点点头,正巧不认识路,老天爷送了一个认识的人到面前,此刻再不问路,又不知道要摸到什么时候才能回秀庭宫去。 “不知此处怎么会秀庭宫?” “顺着这条路,”曹佑珩往左边指着,又道:“算了,还是本王带你顺道过去吧!” “那真是麻烦郡王了。” “没事,走吧!”曹佑珩打头,李珺立刻加快脚步跟上。 “你在乐坊里如何?”走了一阵,曹佑珩突然问道。 “郡王是指什么?” “忙吗?累不累?” “民女才去了没多久,前阵子在贵妃葬仪上奏了挽词曲,那时候忙一些。”李珺介绍自己最近的所做的事情。 “啊。”曹佑珩轻声附和了一句。 李珺突然发现自己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皇后不喜贵妃,葬仪都没去,自己还偏偏在国舅爷面前提这事情。 还好曹佑珩并没有在意:“听说你小时候就离开李家了?” “是。”是姑姑告诉他的吧?李珺猜测。 “你外公本王曾经见过。” 曹佑珩这一句话让李珺顿时停下了脚步,又赶紧跟上:“外公说曾经在京里做过官。” “是,圣上也敬赏沈老的才华。那时候本王差不多比你们还小一些,但是经常会听到家祖说朝中之事。终于在一次宫宴上得以相见,那一次还有外使来朝贺拜。你外公就像是大赵国与诸国沟通的桥梁,替几国译话。也就是那一次,赵燕国两国签了边城和解的协议。” “我也最崇拜外公。”李珺说着脸上也露着笑意。 “你很有你外公的风范。”曹佑珩赞道。 “嗯?”李珺有些意外。 “本王听说了你在南苑答出燕国外使出的难题。” 李珺不好意思地笑了:“民女耳濡目染,恰巧认识一些燕文而已。” “很好,同你姑姑一样好学、聪颖。”曹佑珩又赞道。 “郡王认识我姑姑很久了吗?”李珺好奇地问。 “嗯,是有些时候了。”曹佑珩恍然回忆。“大约有小十年了吧。” “这么久?”李珺惊讶。 “嗯,我们不是在京城里认识的,好像是在一座道观里。” “道观?那是去做什么?” “本王在那里静修,你姑姑大概去观里祈福吧,竟然把本王当做菩萨拜起来。” “这么好玩?”李珺咯咯笑起来。 “好玩吗?你姑姑倒是被吓得不清。”曹佑珩继续说道。 “为什么?” “因为,她对着本王说了很多话。” “是什么话?秘密吗?” “对那时的她来说,应该算是吧。”曹佑珩淡笑道。 “郡王知道姑姑的很多事情吧?”李珺试探地问。 “怎么说?” “没什么,珺儿只是想知道,姑姑这么些年过得是否如意?” “若说起这个,你姑姑那时候在道观里怕是最不如意的时候。差点儿想自残。” “什么?当真?”李珺惊愕。 “有些事情,她或许没有向你提起过,但是现下她应当是过得如意的。至少在本王看来,她已经都想开了。”曹佑珩轻叹。 “这样,那就好……” 就着么一路聊着,很快就到了秀庭宫,李珺再三道谢拜别,曹佑珩这才功成身退地离去。 李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身道袍,飘然若仙,暗道:姑姑能交到郡王这样一位知己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聊天没那么累。 第二日,赵兴宝一大早便找到乐坊里来,向李珺致歉。 “你是怎么回去的?我后来再划回去你已经不在澄碧堂了!”赵兴宝看到李珺又高兴又内疚。 “宜王此刻终于想起民女了?”李珺假意生气。 “哎呀,我也不想把你一人留在那里,但是皇后娘娘的的园子确实不能让外人进去。我还以为是小太监们把你接了回去,但是见那些东西还在,可见他们没去。”赵兴宝一口气解释了好多。 “是,我一直等到天快黑也没有人去。”李珺陈述事实。 “那你后来怎么回来的?我派人到秀庭宫问了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民女跳到湖里游回来的。”李珺逗他。 “真的?你还会泅水?”赵兴宝惊讶万分。 李珺装作不睬他的样子。 赵兴宝着急道:“是我不好,你没事吧?” 李珺依然背对着她不作声。 “哎呀,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说吧,想要什么补偿?”赵兴宝竟然像个孩子般乖乖认错道。 “民女不敢。”李珺忍不住想笑,但是还得紧绷着脸。 “真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赵兴宝承诺道。 “当真?”李珺慢慢转过来,装作思考的样子。 “是,你说吧!” “别再见圊卓郡主。”李珺故意道。 “这,能不能换一条。”赵兴宝一下就被难住了。 “你刚才还说做什么都可以。” “这条实在是太不现实了,都在这宫里我肯定还是会见到的。”赵兴宝老实地回道。 “恐怕你心里越不愿意吧!”李珺笑他。 赵兴宝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知道的,还笑我。” 247惊喜 “算啦!”李珺道:“其实,我在后面钓鱼台下找到了一艘小船,自己划回来的。” “真的?不是自己游回来的?”赵兴宝喜出望外。 “我哪里有那本事,又不会泅水。”李珺坦白道。 “这样啊,那你要不要学,我请师傅来教你。” 李珺连忙摆手,“多谢,不用了。” “那今日下午坤宁殿那边你可别忘了。”赵兴宝趁机又道。 “高郡主恐怕不需要我去吧?”李珺知趣地回道。 “圊卓妹妹没有那个意思,咱们昨日都练了那么久怎们能不去?”赵兴宝否道。 “好了好了,知道了,几时?”李珺还是退了一步。 赵兴宝盘算着:“上午,皇后娘娘有好些内庭的事务要处理,午时还要休息一会。我酉时来接你,你准备一下。” “好,知道了。” 这样约定好,果然天还没黑,赵兴宝就到了乐坊门口。 “咱们在哪里表演?是坤宁殿吗?” 李珺上回去了有些心理阴影。 “不,咱们今日在余音阁那戏台子上演。”赵兴宝道。 “余音阁?好像听曲大人经常提起。” “对,乐坊经常在那里献艺,但此刻还是要先去坤宁殿。” “哦,要去接他们吗?”李珺猜测? “自然不是,还有些东西没拿。” 很快两人便到了坤宁殿,但是里面安安静静的。 只有一两个宫人见到赵兴宝还行了礼,并没有阻拦两人进去,看来赵兴宝在这里经常出入已经习以为常了,那多出来疑问的眼神都是看向自己的。 但是进了那大厅之内也是空荡荡的,“咦,这里没有人吗?”李珺奇怪的问,并没有看见皇后娘娘同高圊卓的身影。 “当然有人。”说话的正是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的高圊卓。 “圊卓妹妹!”赵兴宝笑道。 “圊卓郡主。”李珺遵照礼数回道。 高圊卓瞄了李珺一眼,嫌弃地说道:“知道今日重要,还穿得这么轻减。” 李珺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自己就穿了件青色的长裙,外面搭了一件墨绿色的褙子。 “哎呀没事的。”赵兴宝陪着解释,“她又不是主角。” 高圊卓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郡王舅舅带姨母出去了。” “哦,那皇上何时会来?我们赶紧准备一下吧。” “皇上不会来了。”高圊卓说得有些沮丧。 “为什么,皇后娘娘的生辰为什么不来?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赵兴宝不明白。 “说是临时有人来了,要谈事情。” “那皇后娘娘知道了吗?” “自然知道,嘴上没说,心里自然是不舒服,以前那张贵妃只要有个头疼脑热的,皇上哪一次不是扔了群臣就往后宫跑!”高圊卓愤愤不平。 “哎呀,不说以前的事儿了,那临时出现的,说不定真的是很紧急的事儿。等会我去让我渲舅舅帮我打听打听。”赵兴宝安慰她。 “好。” 几人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是舅舅同姨母回来了!”高圊卓朝门口张望了一番。 “那我们先去余音阁了!”赵兴宝示意李珺往后面走。 “哎,兴宝哥哥,这皮影人偶!”高圊卓又往赵兴宝手里塞了一个小箱子。 “差点儿又给忘了。”赵兴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了。 “那,辛苦你们了!”高圊卓最后轻声道。 李珺有些意外地望着她有些飘忽的眼神,那句“你们”里面似乎也包含了她吗? “我们怎么不出去,反而往里面走?”李珺跟在赵兴宝后头小跑着。 “咱们从后门走,不叫皇后娘娘撞见了,留个惊喜!”赵兴宝似乎还挺兴奋。 果然,拐了几个弯就绕到了坤宁殿后面的小门处。 “小泗儿,快给本王开门!”赵兴宝对着看守后院的小太监喊道。 “宜、宜王,这是要去哪儿?”那小太监紧张地询问,别是怕赵兴宝闯了祸要逃跑。李珺这么想着,跟在后面偷偷笑起来。 出了坤宁殿后门是一大片假山树木,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一阵凉意扑面而来。李珺紧了紧衣裳,又走快了几步。 余音阁是一座圆形围合建筑,中间的天井大开,天井里还种了好些牡丹、芍药之类的名花,四面各有几座造型各异的宫灯,昏黄的灯光在阁中晕染开来,别有一番韵味。 那阁中有一座戏台,上回在澄碧堂里的好些东西都已经搬到那台子上去了。 “咱们先把屏风什么的放好,待会圊卓妹妹就会把皇后娘娘请来的。” “好。” 于是,两人并一个余音阁的两个侍人,在台上忙活起来。 刚刚准备妥当,高圊卓带着皇后娘娘如约而至。 但是,却没有看到曹佑珩的身影。 “这是做了一场大戏要给姨母看啊?”李珺在戏台上听到皇后娘娘笑道。 “姨母,您坐下,圊卓为您准备了节目。” 李珺从戏台侧面往前看去,高圊卓把皇后娘娘安置好以后,又朝台上的赵兴宝做了一个手势。 “你母亲今日还托人送了好些吃食东西来,刚才倒忘记拿出来同你舅舅分一分了。” “舅舅离得又不远,我母亲也会做给他的,何必巴巴地分着吃,况且姨母这里还有圊卓呢!” “你这个鬼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皇后娘娘被逗得乐呵起来。 “好了,你到底要演什么戏啊?” “嘿嘿,姨母您今日就坐在这看就行了,我同兴宝哥哥练了好几天呢,您看行不行?” “知道了,去吧。姨母看着呢!” 高圊卓这才安心地跑到戏台后头准备起来,还搞笑得穿了一身红的衣裳,戴了一一定挂满了穗穗的小绒帽。 “不就在屏风后头演吗?怎么还要换衣裳?”李珺好奇地问。 “自然有用。”赵兴宝保密地说。 终于几人都准备妥当,小太监一敲锣,李珺便开始吹起了箫声,赵兴宝、高圊卓两人控制的皮影小人也出来了。 皇后娘娘很高兴地看着、笑着,还不时为她们击掌。 三人都表演的很卖力,一直到结束,皇后娘娘还在下面同身边的嬷嬷谈笑着,说他们有心了之类的话。 248感动 赵兴宝邀了李珺一同到台前亮相谢幕。 皇后娘娘还惊讶了一下:“兴宝本宫是猜着了在后面,这位?” “回皇后娘娘,民女李珺。”李珺跪下回道。 “你,你是上次那个……”皇后娘娘终于想了起来,脸色又微变。 “是。”李珺坦白。 “皇后娘娘,是兴宝和圊卓妹妹一同邀李姑娘前来助兴的。”赵兴宝解释道。 皇后并没有生气:“知道你们有孝心,那刚才是你们俩玩的小人?” “是我同圊卓表演的,李姑娘吹的箫曲。” “琴箫都会,果然是个才女呢!”皇后娘娘叹了一句,也算是赞赏了吧。 “那圊卓呢,怎么不出来。” 赵兴宝同李珺立刻转身一起把那屏风往旁边移过去。 “我来了!”突然只听得那台上一声娇唤,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舞动而出,正是高圊卓在台上跳动着轻盈的舞步。 没想到她的舞姿这么好,李珺暗道。难怪还换了衣衫,但是这衣衫并不是很配她的舞。 谁知皇后娘娘竟然失态地喊道:“寿康!”眼中还泛起了泪花。 高圊卓听到喊声,轻轻一跃跳下台来,走到皇后娘娘身边,和她相拥在一起。 皇后娘娘轻拍着她,呢喃:“我的寿康,你是我的寿康吗?” 高圊卓道:“姨母,我是圊卓,但是我愿意做您的寿康姐姐,陪在您身边一辈子!” 谁是皇后娘娘一听这话,恍然醒悟一般,推开高圊卓,踉跄地跌坐在椅子上。 高圊卓不觉也哭喊道:“姨母!” “你,你不是寿康,你不是我的寿康!”皇后娘娘带着哭腔道。 高圊卓还想要靠近,那嬷嬷走到跟前阻止道:“郡主,娘娘可能是累了,老奴先扶娘娘回宫歇息。” 皇后娘娘并没有反驳,仍由那嬷嬷还有两个小宫女扶着出了余音阁。 高圊卓似乎受了一些打击,轻喊道:“姨母!” 皇后娘娘一行已经走远。 赵兴宝早就跳到了高圊卓旁边,把她扶起来安慰道:“圊卓妹妹,没事,皇后娘娘大概是太想念寿康公主了,你这样装扮还能让她一解相思之苦。” 原来高圊卓这一身装扮的是皇后早夭的寿康公主的模样。 “我错了,姨母喜欢的寿康姐姐谁也替代不了,我也只是想让姨母高兴……呜呜……”高圊卓忍不住哭了起来。 赵兴宝急得手足无措。 李珺下了戏台走过去道:“我们先前的皮影戏,皇后娘娘虽然看得高兴,但在民女看来也不过是强颜欢笑了一阵而已。但是郡主刚才那一舞却让皇后娘娘为之动容到流泪,定然是让她真的感动的。” “真的吗?”高圊卓将信将疑地反问。 “是真的!”赵兴宝附和道:“我刚才看到的也是这样。” 高圊卓的情绪这才缓和了一些。 “那要怎么样才能让姨母高兴呢?今天可是她的生辰,我可不想只让姨母感动的哭,还想让她感动的笑。” “这个,现在皇后娘娘需要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去坤宁殿,肯定不太好。赵兴宝苦恼道。” “其实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咱们能把皇上请来就好了。”李珺道。 “对,姨母本来的心情还不错,就是皇上说不来用膳以后就不怎么笑了。”高圊卓突然想起来。 “那我现在就去找渲舅舅帮忙。”赵兴宝道。 “渲舅舅?他今日当值吗?” “是,我来时看到了。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赵兴宝就飞快的跑了出去。 余音阁内便只剩下高圊卓同李珺两人。 “郡主……”李珺走近了一些想要扶高圊卓起来,却被她让开了。 “你一定觉得我的样子很丑很丢脸吧?” 李珺摇摇头:“相反,民女看到的是一颗温暖有情的孝心,这样的郡主何其之美?岂有丑一说。” 高圊卓有些惊讶地看着李珺,眼睛里似乎还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李珺又伸手扶了她一把,她这次才借力起来了。 她沮丧地坐在皇后娘娘刚才坐的位置,拿下头上的绒帽,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宜王之邀。”李珺实话实说。 “没人要他帮忙……”她小声嘀咕。 “那宜王真是多此一举了。”李珺顺着她说反话。 高圊卓似乎又生气了,瞟了李珺一眼也不说话了。 李珺又转身看那戏台上侍人们收拾东西,她的萧还在那,顺手拿起来又吹了一曲《长相思》。 “这曲真好听。”高圊卓换下了寿康公主的衣裳,走到李珺面前。 “多谢郡主赞赏,民女其实也很惶恐,怕吹得不好,弄砸了你们的表演。” “今日你很好。”高圊卓竟然破天荒地肯定了李珺。“你这是跟我哥哥学的?” “是。” “那我今日问你!”高圊卓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这人你到底喜欢谁?为什么一会儿同我哥哥走得那么近,一会儿同兴宝哥哥、一会儿又同德丞哥哥走得那么近?” 果然症结在这儿,李珺笑着反问:“同谁走得近就是喜欢谁吗?” “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在太学里你女扮男装他们不知道就算了,你明知道自己是女子还同他们走得那么近?” “郡主又错了。” “什么?我哪里错了?”高圊卓今日还算是脾气好的,没有大发雷霆。 “其一,民女那时候在太学里也只是和其他监生一样,为求学、求知;并不曾觉得自己是女子就有什么奇怪。 况且现在郡主等人不也在柳先生那里求学求知吗?说明咱们京城对女子的求学的态度,还是很宽松的。只是没有设男女同学的场所而已。所以您可能是想多了,民女对于他们几人都没有爱慕之意。 其二,郡主虽然并没有在太学之中,但是在这宫里、宫外同宜王、平王接触的也不少,难道说郡主也都喜欢他们?” “你,真会狡辩!”高圊卓一时被反驳地无言以对。 “是!”高圊卓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李珺道:“本郡主今日就实话同你说了,我喜欢德丞哥哥,你不喜欢他吧?所以麻烦你以后离他远一些。” 李珺的心中没有意外,只是稍稍波动了一下,笑着回道:“好,民女知道了。” “那就好。”高圊卓这才满意,心情稍稍有些好转。 249摘星台(上) “我知道德丞哥哥人品好,年轻有为,咱们大赵国的青年才俊能出其右者,在我看来几乎没有。”高圊卓满眼皆是倾慕之情。 “所以你才这么喜欢他?”李珺心中突然想起来一问。 “是啊!”高圊卓大方的承认。 “平王是好,但是您身边还有一个宜王,您如何看?”李珺试探地问。 “兴宝哥哥,那是我的哥哥啊!同我士林哥一样!”高圊卓一口回道。 但是她看到李珺的微妙的表情,似乎意识到她问的意思。 “你想说什么?我喜欢的是德丞哥哥,他知道的。” “是,宜王知道。” “那,你问他做什么?” “因为,在民女看来,宜王是喜欢您的。” “不,不会吧?”高圊卓似乎不愿意相信。”兴宝哥哥同我是从小玩到大的。” “正是因为他同您相处的最多,偏又最中意您。” “这,你自己瞎猜的?” “算是,也不算是。”李珺说得模棱两可。 “但是,我还是喜欢德丞哥哥。”高圊卓小声地说了一句,陷入了沉思。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赵兴宝过来。 高圊卓着急地在余音阁门口张望。 “要不,咱们先回坤宁殿去吧?”李珺建议。 “也好,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姨母。”高圊卓道。 遂两人让侍人找来灯笼点上,就往坤宁殿走去。 谁知两人刚走到半路,就看到赵兴宝往这边寻来。 “圊卓妹妹!”赵兴宝喊道。 “兴宝哥哥?”高圊卓问道。 “真的是你们!”赵兴宝行色匆匆的样子。 “你一个人,皇上没找到吗?”高圊卓有些失望。 赵兴宝笑道:“圊卓妹妹错了,皇上已经到了坤宁殿!” “真的?”高圊卓将信将疑。 赵兴宝拍拍胸脯:“本王何时诓过你?我渲舅舅陪着一起过来的,刚到一会。皇后娘娘已经好了,正陪这皇上说话呢,所以我才来找你们。” “真的啊!”高圊卓一下握着他的手,开心地跳起来:“还是兴宝哥哥最厉害!” 赵兴宝也跟着傻乐。 李珺却不合时宜地在后面咳了一声。 高圊卓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收了手,不好意思道:“那咱们赶紧去看看吧!” 赵兴宝点点头:“好,李珺,你也同我们一道去吧,待会再送你回去。” “是啊!”高圊卓附和。 “好。” 赵兴宝奇怪地看着她们俩,怎么他走了一会儿工夫,这俩人的的关系变得不一样了?本来他还怕圊卓妹妹要同李珺吵起嘴来,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你们,没事吧?”赵兴宝悄悄问李珺。 “我们能有什么事儿?”李珺笑道。 “哦,那就好。”赵兴宝还要说些什么,高圊卓转身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咱们的皮影本来想演给皇上皇后一起看的,现在皇上来了,咱们再想个什么么玩乐的?”高圊卓道。 “这,他们帝王、帝后在一块儿,咱们还要去凑热闹吗?” “你不懂,姨母同皇上姨夫的心结还在,每次说话,也就是那么几句。”高圊卓已经开始预知到马上的事儿了。 果然,几人才走到坤宁殿门口,坤宁殿门口已经一字排开,金穗龙纹的轿子停在门口,道是御驾要走了。 “这么快?”高圊卓急了,刚要往里面冲,突然迎面皇后娘娘正送了贤帝出来。 “给皇上请安!”高圊卓赶紧跪到跟前。 “哟,圊卓回来了。”贤帝笑道:“今日是你姨母生辰,你就多陪陪她吧。” “皇上您这是要走吗?”高圊卓显然不会放过。 “是,还有要事赶着回去处理。” “皇上姨夫!”高圊卓拉着皇上的衣角撒娇。“都这么晚了,您还不歇息歇息,娘娘这都给您备了好多好吃的呢!” 她说着还朝皇后娘娘使了一个眼色。 皇后娘娘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眼角垂落下来。 “是,是的。”赵兴宝赶紧应和。“还有,皇后娘娘的心愿灯还没放呢,咱们不若现在现在就去摘星台吧!” “什么心愿灯?”皇上好奇地问道。 高圊卓也疑惑地望着赵兴宝,低声问:“是什么?” “之前准备的。”赵兴宝飞快地回答。 “他们今日贴心地很,给臣妾准备了好些小节目。”皇后解释。 赵兴宝笑嘻嘻地朝皇上、皇后道:“去了就知道了。” 高圊卓也怂恿道:“是啊,走吧,是我们偷偷准备的,皇上就陪皇后姨母去玩玩嘛!” 皇上似乎还在犹豫,皇后娘娘也没有作声。 “天色已晚,大人们也该休息了,不若明日再议。”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任渲,插了一句。 皇上的脚步这才收了回来,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那今日朕就不走了,同皇后好好放一次什么心愿灯吧!” “太好了!”高圊卓等人都拍手笑道。 皇上金口一开,众人赶紧趁热打铁地整理了一番,便准备往摘星台去。 高圊卓兴奋地围着赵兴宝道:“兴宝哥哥,你真是聪明,那心愿灯的东西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之前不是没想好准备什么节目吗?我就做了两手准备。”赵兴宝解释道。 “哦,还是兴宝哥哥最好!”高圊卓这才安心地去另一边陪着皇后娘娘。 李珺见他们有了新的行程,便同赵兴宝请辞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谁知,赵兴宝却十万火急地拉住李珺道:“等一会儿,你认识摘星台吗?” “就是那座最高的露台吗?”李珺迟疑地往西南方指了指。 摘星台是宫里最高的建筑,传说是前朝皇帝为爱妃所建的,现在是钦天监观测天象所用。 “我马上先赶到那里着人打扫、准备。你能帮我去拿一下心愿灯吗?” “什么?你没准备好?”李珺惊讶地问道。 刚才明明听到他信誓旦旦地回答高圊卓。 赵兴宝低声道:“哎呀,准备了,以为用不到,就丢在东署宫里了。” “东署宫?是在平王的宫殿旁边吗?” “是。”赵兴宝点点头。 “这个给你。”赵兴宝又给了李珺一块令牌。“你去了让门口的小太监找莲蓬,把那心愿灯的材料给你,你赶紧送过来,我先拖一会儿。” “好!”李珺拿了令牌,拔腿就往东署宫跑去。 “快点儿!”赵兴宝在身后低呼。 250摘星台(下) 但是,现在毕竟是晚上,李珺走得急,连个灯笼也没借。只握紧令牌,闷着头往前跑,突然到了一处三岔路,便不知道往哪里走了。 她知道坤宁殿在内庭最深处,东署宫在东边,天黑了也看不清,东边往哪儿走? “什么人!”一队巡逻的侍卫厉声把李珺叫停。 “几位大人,小女是乐坊琴使,奉命去东署宫拿东西。 “东署宫?”那领头的侍卫怀疑地上下打量李珺的装扮。 “喏,这个!”李珺把那令牌拿出来给他看。 “令牌确实是东署宫的。”那侍卫肯定道。 “说!是从哪里偷来的?”谁知那侍卫把令牌往腰上一别质问道。 “偷?”李珺连忙摆手。“大人误会了,真的不是偷的!” “乐坊的琴使又不是东署宫的侍女,怎么会去那里办事?还不是偷的令牌?”那侍卫还是不信。 “把令牌还给她。”突然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 “将军!”一行人全都乖乖地转身行礼。 原来是任渲。 “她确实是去东署宫拿东西的,令牌是宜王亲自给她的。”任渲证明道。 几位侍卫不再怀疑。 “原来是这样,”那领头的侍卫不好意思地奉还了令牌:“下官见这位姑娘没有穿宫里的服制,所以奇怪。” “她是乐坊的琴使,奉宜王之命操持今日皇后的生辰礼。”任渲又替她解释。 李珺心中感慨,还好任渲及时出现了。 “将军恕罪!琴使大人恕罪!”侍卫们一同跪下请罪道。 “不知者无罪,几位官爷也是公事公办。”李珺理解。 但是,几个侍卫依然没有起来。 “去吧!”直到任渲冷冷地发令,几人这才迅速起身。 “多谢将军。”脚步飞快地往前去了。 “你在看什么?还等着再来人盘查你吗?”任渲已经往前走了几步。 李珺这才回过神来,追上任渲。 “大人怎们会跟上来?” 任渲没好气地回道:“以你这脚力,能赶在他们之前到摘星台?” “我……”李珺并知道走过去究竟有多远,所以没办法回答。 “兴宝也是,也不同我说一声!他同皇上请先去摘星台,我见你不见了,才知道,所以过来帮你。”任瑄抱怨。 “多谢将军。”李珺真心同他道谢。 “不用。”说完,任渲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肩往自己身上半带着,李珺顿觉自己像是脚底生风,走路无比轻松,飞快地往前走去。 但是这样的姿势,李珺几乎被他搂在怀里,隐约能感觉他轻喘的气息落在自己头顶。 尴尬地只能尽力一丝不动,任由他带着,一路飞快前行,很快便到了东署宫。 宫门上的人应该都认得任渲,哪里需要令牌,直开进了内厅。李珺同迎出来的莲蓬说明了来意,便拿到了心愿灯的盒子。 两人又急忙赶往摘星台,这才没耽误了时辰。 另一边,赵兴宝同高圊卓早就在摘星台上翘首以盼,好不容易看到两人的身影出现,这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拿来了。”赵兴宝迎到入口。 李珺捧着盒子轻喘着气道:“宜王瞧瞧对不对。” 赵兴宝把盒子打开,拿出了一只糊好的孔明灯,道:“没错就是这个!” “原来是要放孔明灯啊?”贤帝也上来了。 “正是。”赵兴宝道:“恭请皇上、皇后题字。”说着旁边小厮已经铺开了文房四宝。 “小孩子家玩的东西,好今日咱们也凑凑热闹。”贤帝笑道。 “皇后要写什么?”贤帝询问道。 “皇上写吧。”皇后让道。 “姨母,您就写吧?圊卓帮你研墨。”高圊卓在旁边鼓动着。 皇后拗不过,只得想了想,提起了笔。 这时,赵心兴宝点燃了灯笼中间的蜡烛,灯笼瞬间膨胀得鼓鼓的,若不是高圊卓在旁边按着,那灯笼恐怕都要腾空飞出去。 李珺隔得远,看到皇后大概落下的是:家和万事兴。 赵兴宝又提了另外一支笔送到面前:“皇上,您在皇后娘娘写的背面写吧。” “为皇上再取一只吧。”皇后觉得似乎有些不妥。 “哎呀,姨母,就是要写在一起才会灵验的。”高圊卓一本正经地回道。 “是吗?”皇后疑惑。 “是,是这样!”赵兴宝附和道。 “那朕就同皇后同写一纸心愿:朕愿国泰民安!”贤帝说着龙飞凤舞地落了笔。 “皇上操劳国事,皇后操劳家事,真是举案齐眉啊!”高圊卓站在一旁笑道。 “好了,该去放飞了,要不蜡就快点完了。”赵兴宝催道。 “那皇上和皇后一同去那最高的台子上放吧。”高圊卓帮他们把灯托着。 贤帝同皇后竟然也像个孩童似的,任由高圊卓同赵兴宝安排着,一同放飞了那盏心写上了他们心愿的孔明灯。 “今日天上的星辰真多!”皇后感叹。 “是啊,朕和皇后有多久没有好好地一同赏月、看星了。” “是很久了。”皇后也轻叹。 赵兴宝示意高圊卓悄悄退到后面来,只留了贤帝、皇后两人在那里,仰望摘星台上的一方星河。 “咱们也放一只孔明灯吧?”高圊卓玩性大起。 “好啊!你有什么愿望?”赵兴宝问道,一面命小厮又取了一只来。 “不能告诉你!”高圊卓提了笔都在那灯笼的角落里写着。 “那咱们一人也一人写一边,但是不许看。”赵兴宝笑道。 “好!” “李珺你要写吗?”赵兴宝朝李珺招手。 “不用了。”李珺笑着摇摇头。 “那过来帮我们扶一下灯笼!”高圊卓喊道。因为那小厮也点亮了灯笼,他们俩忙着写愿望。 “好。”李珺乐得看这种其乐融融的场面。 “我好了!” “我也好了!” “哎呀,兴宝哥哥你不能看!”高圊卓斥责赵兴宝偷瞄的眼睛。 “那就放了它吧!”赵兴宝建议。 “好!” 李珺得令,轻轻松开手,那暖黄的灯笼便徐徐升上了天空。 “哈哈,我瞧见了,你写的什么愿得一人心!”赵兴宝取笑高圊卓。 “哎呀,说了不能看!”高圊卓追着赵兴宝要捂住他的眼睛。 “我都已经看到了!” …… 251观星 李珺瞧着两人嘻嘻哈哈地玩闹,让到了台子最边上。一阵冷风吹过,不觉有些寒意地缩了缩肩膀。 “这里太高了,所以尤为冷些。”任渲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将军,但是不到高处,就不能离这星星这么近,也从来没有觉得那星月如此之美。”李珺也仰望着天空。 “你喜欢看这星河?”任瑄问。 “是。”李珺美美地凝望着:“若在钦天监每天负责观测这星河变幻,也是一件不错的差事。不过就是要带着任务去看,恐怕心境又有些不一样。” “星象瞬息万变,此刻星空万里,倏忽云雾遮掩就什么也看不见,钦天监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差事。”任渲轻叹了一声。 突然又问道:“张怀智那件事听说你也参与了?” “什么?”李珺听了那名字,只想起那天看到的那张恐怖让人害怕的脸。 “就是厉公公带你去坤宁殿那天,你是不是见到了张怀智?”任渲相信她记得。 “是。” “你不应该参与到那件事情里面去。”任渲不知道何时每次遇到她变成了说教的口气。 “我只是被召去问话而已。”李珺申辩。 “你是认为你只是去说事实,但是你说不定也被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任渲似乎话中有话。 “能找出一个滥用药物的害群之马,就算被利用也没什么啊!”李珺没有想太复杂。 “你知道贵妃、张怀智手下还有什么人吗?万一张怀智那些手下还没有绝迹,暗地里对你下毒手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我此刻在宫里应该很安全。” 任渲又好气又好笑:“那等你出去呢?再说宫里的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没听说过伴君如伴虎吗?” “平王抓住了张怀智手下,捣了他的老巢才把他抓住的,不会再有什么余孽的。”李珺仿佛是在辩驳。 “看起来这么聪明的脑袋,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呢!”任渲有些生气。 “将军这还是说我笨?”李珺不太服气。 “你同平王走得似乎很近?”任渲突然问道。 “也算是近吧,大人也知道,小女在太学时同宜王、高兄等人都是同窗,平王不仅是夫子,也与他们相熟,自然也是认识的。且平王热心乐于助人……”李珺略去了他帮助她寻找舅舅,寻到张怀智外宅的事情。 “乐于助人?”任渲似乎不屑:“那你可知扮那辛女早就就被平王识破了?” “什么时候?” “沁池那外使宴就是他向皇上推荐的你。” “这,这个这小女已经知道了。”李珺声音难免低了些,曲艺那次也提到了:“那是平王为了试探我,在高家时他还替小女求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确定他没有想利用你,拉拢李家,拉拢你父亲的意思?” “这,这平王从未向我提起过。” “你自然发现不了,你连你妹妹跟踪你,你姑姑连同那红莺想要在高家揭穿你,你都一无所知,你能知道什么!”任瑄嗤道。 “可是若不是圊卓郡主发现端倪,刻意请辛女去也不会有这件事……” “高圊卓?她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小丫头,能知道什么?她每日也不过在柳巷那里才见到几个外人!” “柳巷?玲珑妹妹也在那里,难怪那帖子会也发给我……”李珺呢喃,说着她又回头瞥了一眼同赵兴宝玩得正开心的高圊卓。 “但是,我觉得其实郡主不过为爱慕平王才会对我起了仇恨之心而已,她的其实并没有那么坏。” “你还有心替别人开脱?” “将军先前说我姑姑同红莺联合,红莺姑娘到底怎么同我二姑姑认识的?” “你如今还不知道?”任渲惊讶。 “我那二姑姑同大姑姑不同,她做事惯是圆滑得很,家里人都说她的好,哪里知道她背后再算计什么?” 任渲恍然:“若论其那红莺与你姑姑,还要从你那行商的二姑夫说起,他也是个能混的!” 这评价不知道是褒是贬。 “怎么说?” “你二姑夫是红莺先前的恩客。” “什么?那红莺之前寻找的商贾就是我二姑夫?”李珺惊讶万分。 “总算聪明了!”任渲摇摇头:“你二姑姑大概是给那红莺许了什么承诺,她才会配合去找你去高府奏琴,但是你那姑姑更是个狠角色,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生生让那红莺瞬间疯了一般。” “可是二姑姑为何要让红莺揭穿我?她们能得到什么好处?”李珺心慌慌的。 “这闺阁里的勾心斗角恐怕比那战场上还复杂的许多。”任渲评价。“听说你二姑姑进了这京城里结交了好些达官显贵的女眷。” “是,玲珑妹妹也跟着我二姐姐送进到了柳巷。”李珺陷入了沉默。 “今个告诉你这些,便是要提醒你,你身边的人也不要掉以轻心,说不得就是要害你的人。” 任渲说得郑重。 “多谢将军!没想到将军看得这般细致?” “你这是太不懂世道凶险,你父亲竟然也放心把你丢在那陌生的深宅大院里……”任渲摇头。 “是,我算是李府里突然蹦出来的,她们排斥小女也情有可原。”李珺本来听训也就罢了觉得他好心,但是突然又突然牵扯到她父亲,不免让她有些气了。 “不过,小女本就以为将军与齐王妃姐弟亲厚,但是中秋那日听来王妃对将军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亲昵?”李珺反击。 任渲乍然听了脸上是恼怒的,忽而又转为悲怯,嘴上还恍若无事般道:“我的事你无需操心,尽把你自己管好就行,宫里不比外面,稍有差错都是要掉脑袋的。” “多谢将军提醒!” 自己是不是说重了?李珺竟然又有些内疚起来。 东阳宫 “适才在东署宫门口的可是宜王亲舅任渲任大人?”赵德丞问马延。 “是,还有李三姑娘,你刚才已经问过一遍了。”马延老实地回道。 赵德丞今日回了一趟信王府,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东署宫门口有两个身影飞快地往内庭外走去,那样子?似乎是任渲搂着李珺走的。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赵德丞皱着眉头思索。 “听说,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皇上陪皇后娘娘去了摘星台,还有宜王同高郡主。” “兴宝陪着不奇怪,李三姑娘怎么也到了圣驾面前?她不是在乐坊?且圊卓不是很讨厌她?” “不知道,要不属下派人去打听一下?” “好!”赵德丞点点头,而后突然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皇上和皇后终于和好了?” “王爷,您看天上!”马延正走到门口,指着天上那像星辰一样亮着的东西。 “那是孔明灯。”赵德丞也走出来望了望。 看来兴宝还下了些功夫那她在那里又在做什么?赵德丞心中暗道。 “还以为是星星呢!”马延附和。 不一会儿一点点火光就消失不见了,马延自去不提。 赵德丞一人又回到书房里坐下来看折子。但是,他不知为何心中觉得很不痛快,强迫自己安静了好一会儿,一本折子也看不进去。 “来人,去给本王倒一壶凉水来。”他喊道。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王爷,夜寒露重,还是沏一壶热茶吧?”小厮建议。 “本王说了要凉水!”赵德丞语气有些不好。 “是。”那小厮只得从命。 252册封 曹皇后生辰一事大约让高圊卓对李珺有了改观,而后竟然还主动派人请了李珺去坤宁殿玩。 这一日,乐坊的练习刚结束,高圊卓的跟前的大宫女夙辰又来了。 她原是高圊卓在高府的贴身丫鬟,从小一起跟着进来照顾,后来有恩典也没舍得出去,但是能隔三差五跟着高圊卓回去瞧瞧家人。因此比平常的宫女都大了好几岁,穿得是暗红色的宫女主事的服制。 “郡主闲下来了?”李珺笑着问道。 “不是,”那夙辰恭敬地回道:“是皇后娘娘召琴使。” “皇后娘娘?”李珺很意外。 本以为高圊卓在坤宁殿无聊,要找她玩,谁知竟然是皇后娘娘。既然这如此,李珺不敢怠慢,同曲艺打了一个招呼便跟着去了。 谁知,此时坤宁殿内竟然热闹得很。 “哇!又中了!”高圊卓正拉着一群小宫女在玩投壶。 远远的瞧见李珺来了,热情地喊道:“珺姐姐!快来玩!” “郡主投壶好厉害,百发百中!”李珺半蹲身行礼。 “你瞧见了?”高圊卓甩甩手中的箭矢笑道:“从小到大什么也没学会,这投壶真是玩腻了。” 这话倒像是玩世不恭的李珊说的,李珺也笑起来。 “听夙辰姑娘说是皇后娘娘召小女?不知所为何事?”李珺问道。 “喊姐姐来领赏啊!”高圊卓神秘地说道。 李珺自然不敢相信:“民女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高圊卓还要再说别的。 这时皇后娘娘同她身边的罗嬷嬷已经一起从屋里走了出来:“是那李家姑娘来了吗?” “是。”高圊卓朝夙辰挥挥手,她伶俐地带着宫女们收拾了投壶的器具。 “民女给皇后娘娘请安。”李珺跪下行礼。 “起来吧。”皇后的心情似乎很好。“你既然已经在乐坊任了女琴使之职,便不是白身了,自称也该改了。” “是,小使多谢皇后娘娘教诲。”李珺立刻改了。 曹皇后点点头,又吩咐罗嬷嬷道:“去把圣旨拿来。” “是。” 圣旨?李珺不安地看看高圊卓。 谁知,高圊卓朝她做了一个鬼脸,用一副说了你也不相信的表情轻声道:“是真的!” “李珺听旨!”皇后手中已经拿着背后有纹龙祥云的圣旨念道。 “民女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乐坊琴使李珺,自入宫以来,不仅能恪守本分,完成乐坊及宫内诸项事务。且协助缉拿罪臣张怀智、为寿康公主、豫王之死查明有功,特赐封为清音郡君!钦此!” “郡君?”李珺惊讶极了。 “是啊!皇上赐了你做清音郡君,可好?”高圊卓拍着手道。 “这,小使不敢当。”李珺依然跪着。“那张怀智是平王缉拿的,民女不敢领功。 皇后合上圣旨道:“不用自谦了,听平王说是你提供了线索才捉拿到的。”皇后娘娘道。 李珺没想到赵德丞把功劳了给自己。 “小使还是不敢。” “哎呀,你就接了吧,圣旨不能退回,你叫皇后娘娘一直同你拿着?再说你这个郡君又没有封地,只有一个称号而已。”高圊卓可不管她一再推脱,不由分说,拉着她起来就接了圣旨放在了她手上。 皇后笑道:“其实本宫还要谢你,没想到你还真的懂药。上回罗嬷嬷听你的在茶里加了一味山楂,果然舒服多了。” “啊,有效就好。”李珺含笑道。 皇后说的是上一次李珺在这儿玩的时候,见皇后总是脾胃虚寒怕冷的样子,还泡了蒲公英茶在喝。李珺便让她加一味山楂试试。因为蒲公英性寒,山楂性温,可以中和一下,不至于伤了胃。 “今后你去也常来坤宁殿陪陪本宫吧。”皇后看着她赞许道。 “好。”李珺乖巧地回道。 “不要以后了!”高圊卓热情地拉着李珺的手道:“咱们现在陪皇后娘娘一道,去紫宸殿去给皇上送点心去可好?” “这,合适吗?”李珺知道高圊卓对宫里熟悉的很,可是自己毕竟同她还是身份有别。 “你今日才受了封不得去谢恩啊,有什么不合适的?”高圊卓提醒。 “你呀,做什么都要人陪!好了,那嬷嬷就不用去了,两个丫头陪着本宫就够了。”皇后笑道。 李珺自然不能再驳。两人一同陪着皇后到了紫宸殿外,门口的小太监见皇后来了,立刻迎了上来。 “皇上政事处理完了吗?”高圊卓在前面问道。 “回郡主,还有……”小太监的话才说了一半,赵德丞竟然正巧走那殿中走了出来。 “德丞哥哥!”高圊卓惊喜万分,眉开眼笑地喊着。 赵德丞点点头行礼道:“儿臣拜见皇后娘娘,”说着还奇怪地瞄了一眼跟在旁边的李珺。 “皇上还在吗?”皇后问。 “在的。”赵德丞回道。“殿内已经没有人了,娘娘可以进去。” “好。”皇后瞧高圊卓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摇摇头让那小太监先带自己进去了。 “德丞哥哥。”高圊卓继续围着赵德丞道:“猜猜我们今日做了什么给皇上。” 但是赵德丞却指着李珺问道:“李琴使怎么也在这里?” “皇上赐了她做清音郡君,所以跟我们一道来谢恩。”高圊卓介绍。“哎呀,你还没猜我们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呢!” 李珺也在一旁顺便给赵德丞蹲身行礼,“给平王请安。” 谁知赵德丞如同没听到李珺说话一般,继续同高圊卓道:“你也是,多大了整天就知道玩,做什么了?”说完还亲昵地摸了摸高圊卓的头。 李珺尴尬地半蹲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高圊卓提醒赵德丞:“德丞哥哥,珺姐姐同您行礼呢!” “起来吧!”赵德丞随口回了一句,又朝高圊卓道:“对了,本王想起来,昨日在外面带进宫的胡饼,你不是很喜欢吃?同我去取吧。” “当真?”高圊卓雀跃道。 “自然是真的,走吧!” “可是皇后娘娘,还没出来。”高圊卓犹豫道。 “走吧!待会再回来。”赵德丞搂着她的肩膀就往殿外走去。 “哎……”高圊卓还想回头同李珺说些什么,但是已经被赵德丞拉远了。 只余下李珺呆立在那里。 怎么回事?自己是有哪里得罪了他吗? 李珺有些想不明白。 本来还想谢谢他,也是托他的福才得了这个郡君的称号。可是他今日怎么与往常不一样,难道是怕高圊卓再误会,故意不理睬自己? “圊卓郡主!”这时紫宸殿里面有侍人出来喊道。 “这位公公,郡主刚走开。”李珺解释。 “哦,是皇后娘娘让把食盒拎进去。”那太监道 “好。”李珺便拿了食盒同他进去。 253回府 另一边,东阳宫里果然准备了好些胡饼、还有紫糕。 “德丞哥哥,刚才都忘记把我和娘娘做的青皮糯米圆子,带一点来给你尝尝了,也很好吃的!”高圊卓兴高采烈地说着。 但是,赵德丞不知道为何,没了刚才的情绪。 “圊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要处理,要出去一下。” “可是我还没吃呢!”高圊卓自然不依。 “你就在这吃完再走,没事!”赵德丞拍拍她的肩膀,把她按着坐下来。吩咐了那小厮几句就要走。 “哎!”高圊卓不高兴地喊道。 但是,赵德丞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紫宸殿 “皇上是说,有人向您提及撤了温成皇后的谥号?” 紫宸殿里,李珺发现皇上同皇后娘娘的气氛也不太好。把食盒送进去,便退到了他们看不到的角落。 “是。”贤帝似乎有意同皇后交谈此事。 “张怀智、还有张家被举报的那些事,已经被平王、韩相查实。谢相今日在朝上告老还乡,朕同意了,但是温成皇后这件事……。” 皇后似乎顿了顿,道:“皇上是不想撤回?” “这……”贤帝迟疑着:“毕竟惠儿她为朕生了豫王,后宫里也尽心服侍。” 皇后又道:“那就不要撤回好了。” 贤帝本来犹豫的声音豁然响亮:“还是皇后宽宏大量,张家做的那些事,惠儿是不知道的。” 李珺瞧见那帘子上,皇后让开了贤帝要触碰的手的身影。 “是,皇上最了解温成皇后了。” “所以说,那些个御史还用这谥号大做了文章,逼迫朕。今日问问皇后的建议。既然现在你都没反对,他们也是操心的太多!”贤帝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 皇后把食盒里的点心都端出来,一言未发。 “皇后,你说呢?”贤帝再次追问。 “臣妾没有意见。”皇后最后道。 “真的?”贤帝喜笑颜开,“那朕就驳回了!” 说完似用笔在那折子上打了个红叉。 “那皇上您慢用,妾身就先回去了。”皇后欠着身子退出来,表情冷峻地往外径直走去。 连李珺在那门口也没看到,李珺只得加快脚步匆匆跟了上去。 没过几天,宫里就传遍了关于张家越权谋私,买卖官职、吞并良田的丑事。查办的正是铁腕的韩相,件件属实。 李珺唏嘘,看来张家也是树倒猢狲散,贵妃豫王一去,张家就被举报的一干二净,最后贵妃竟然落得谥号险些被撤的地步。 只是皇上的心中还是想着贵妃,竟然还逼着皇后同意不要撤回那谥号! 难怪古人有诗云“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如今这新人都已经作古,旧人也不得翻身。 所以,坤宁殿里这几日都是闷闷的。皇后对什么事儿都不太上心了。高圊卓又提议做了点心去送也不肯了,说怕是会打扰皇上。 李珺同高圊卓无奈,只得想着法子陪皇后找乐子逗趣。 晚上聊天,高圊卓带头说起了自己同皇后娘娘经历的好些有趣的事情,惹得皇后娘娘笑了好几次。 李珺也说了自己年幼寄居在沈家的一些事,倒让两人听得津津有味。高圊卓道自己有皇后姨母的宠爱,父母又近在身边,算是幸福的了。 第二日,皇后不到为何竟好似想通了一般,有了笑容,还突然提议让高圊卓陪着一同去了曹府省亲小住。 李珺也得空回了了李府。 因为朝堂的这些动荡,李府最近都很低调,很久没有人在门前走动了。 突然一队紫顶珠盖马车,外加穿着宫人服制的差人们捧着黄金首饰、丝绸裙衫,鱼贯而入,把李府众人都吓了一跳。 沙氏暗暗激动地说道:“莫不是哪家要上门提亲不成?” 直到看到穿着华丽的李珺从那马车上下来,沙氏才敢跑到跟前相认:“是三丫头啊!我道是公主来了呢!” 宫人帮李珺供了圣旨到一乐居,众人又拜谢圣恩,赶紧把李珺迎了进去细问。 李珺只按照简单解释了一下,大致就是因为自己几次乐坊的事情完成的不错,所以得封。 沙氏满眼的羡慕:“还是珺儿有本事,刚进宫就挣了一个郡君回来。这如今是得了二回赏赐的圣旨了!” “姐姐,下回回来不会就是娘娘了吧?”陆玲珑也笑道。 “玲珑!”李氏一声呵道:“不要胡说。” “哎哟喂!”沙氏道是抓住了把柄一般:“还是玲珑会说话。” “二嫂,小孩子家,哪里知道什么,珺儿你也别当回事。”李氏又解释:“我们铺子里正巧进了好些北边的牛、羊乳糕子你明个带些进宫里吃。” “多谢二姑姑。”李珺笑道。 “还是二妹妹会做人啊!”沙氏又道。 老夫人对李珺的态度倒是好了一些,还说上一次跟着他父亲上任的人回来了,带了些邕州的土仪,那里最近闹旱灾,收成不太好,她父亲去了就忙得很。 问李珺有没有什么信要带给她父亲的,可以写了这回一道送去。 李珺自然是连连道谢。又把宫里的赏赐的绢花、吃食同大家都分了分。 大伯母谢氏并不在府里,说是回了谢家还没回来。此次动荡最大的便是谢相被罢了职位,对谢家也是致命的一击,大伯母回去宽慰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大嫂杜氏倒是在,话不多,脸色依然不是很好,李珺便把宫里赐的参茶多给了一些她。 王馥如还在病里,说是要好好休息调理。只同李珺匆匆说了两句话,就要睡了。 李珊不知道为何却是心事重重一般,李珺问了,她也是支支吾吾,最后到了芳香苑才说:原来她并不喜欢周贺,但是周、李二家似乎已经看对了眼,沙氏自己也很满意。 现在就等太学公试时候,周贺的领了职位就定亲呢。 “姐姐为什么不喜欢?”李珺虽然不太了解周贺,但是这人大毛病似乎也没有什么,逢人遇事还会周旋一些。这也是李珺唯一不太喜欢的地方,不如张允耿直,也不如高士林有风度。 “就是不喜欢。”李珊回答得也很干脆。 “那就同二伯母说呗。”李珺道:“二伯母这么疼姐姐。” “就是因为太疼我了,说什么现在大伯的靠山倒了,咱们家不比以往,周家没有嫌弃咱们家已经不错了什么的!”李珊大倒苦水:“我见过那周家公子,也不怎么理睬人的样子,玲珑妹妹也觉得他很高傲。” “是吗?”李珺也不敢确定。 254谈心 “唉,柳先生那里马上也要考试了!” “是吗?那你们日日都要温书咯?”李珺笑道。 “那个我倒是不怕。我那两个哥哥现在才是头疼的很,今年他们若是再考不进太学,父亲说了月银可要扣半了。”李珊指着那边院子笑道。 “姐姐你不是最怕看书?”李珺笑问。 “因为姐姐我最近学了一招速记的本领。”李珊洋洋得意。 “当真?”李珺不敢相信。 “我何时骗过你。我只是被天天我娘念叨烦了,而且整天闷在家里、学里烦死了。”李珊嘟囔。 而后她又轻叹道:“若是今年定了亲,明年指定要成亲。” “你不想成亲?” “我不知道。”李珊抱着双膝。“你知道梵梵姐姐的事吗?” “知道啊,不是你上回说起的成亲了是吗?” 李珊点点头:“裴九儿说梵梵那相公屋子里,有好几个小妾,有一个竟然已经生了孩子。” “这……” “虽然说这世道男子就是这样,但是我决对不要这样的相公!”李珊厌恶得很。 “任谁都不会喜欢。”李珺也道。 “那姐姐预备如何?那周贺难道说已经有了侍妾?”李珺怀疑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我没有打听!我说了我不喜欢他这个人!”李珊否认。 “不喜欢?那姐姐的意思是非要找个喜欢的人是吗?”李珺又问。“姐姐心里有人了?” “没有啊。”李珊红着脸回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甘!” “什么不甘?” “我还没玩够,被困在府里,若成了亲更是不能够了……”李珊喃喃。 “珊姐姐你呀,同二伯母说说多带你出去散散心不就行了!”李珺笑道。 “妹妹不懂!算了不说也罢。”李珊气鼓鼓地就躺到床上去了。 李珺无奈,最后才到了露星斋去拜见李媛,同她说起皇后这件事。 “皇后之所求不得,便换了寄托,但是那寄托也不见了,就看淡了。”李媛却好似看懂了一般。 “国舅爷郡王大人说过皇后娘娘的事吗?”李珺好奇地问。 若不然媛姑姑怎么这么了解皇后的。 “没有,以他的为人,他不会管皇后的这些事的。我只是听你说的,把自己想象成皇后娘娘罢了。现在娘娘应该是真的看开了吧!” “也许吧!”李珺也道。 “一旦嫁入深宫再难逃离。”李媛最后叹息。 “对了,珺儿还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关于婉姑姑家的。” “什么?” 李珺便把任渲同她说得那些话细细地都说了一遍,李媛听得也骇然:“她竟然盯上了你?” “怎么?姑姑知道婉姑姑为何要这么做吗?” 李媛气道:“她是本性难改。见不得别人好,你不过是自己挣得些名声,她便已经嫉妒上了。” “这,这怎么说?” “你婉姑姑像你这大时便精明的很,惯会做人。 自己亲娘死得早,你祖母虽然严厉些,但是也没有苛责了她。 我同她的吃穿用度上也没什么大差别,但是她却总是吃着碗里的,瞧着我这里的。见我有件新衣裳,便会在你祖母面前哭诉装可怜穿得都是些陈旧的,若还是求而不得,指不定哪天我那件新衣裳就被撕坏了一处。” “婉姑姑这么爱争?” “不单是这衣裳、首饰,竟是我同你祖母的关系她要竟然也要嫉妒,有时候还刻意在我面前同你祖母装亲昵。 当年我议亲时,你祖母为我选得是家里累世做官的,为她选的是家里经商的。她又眼红了,我亲眼见她背地里想要去勾引你那前姑父。” “竟然还有这事?”李珺惊讶。 “但是她因是庶女,你前姑父自然是看不上的她的,而后我出家又同夫家闹僵,她背地里大概也在你祖母面前说了不少我忤逆的坏话。” “可婉姑姑来京的这些日子,在府里瞧着大方、温和,下人们都是称赞的。”李珺感叹。 “是,刚才不是说了她惯会做人,现下二妹夫生意也做大了,她手里头阔绰了,自然要先充充面子,那红莺打了她的脸了,她这回倒是一箭双雕,怕是那红莺姑娘也被她摆了一道。” “可是婉姑姑犯不着盯着珺儿啊?为何要用那红莺来对付我?” “珊儿同玲珑虽然是一同长大的,就好似我同你二姑姑一般,但是沙家一直是陆家的恩人,你二伯母也是个嘴不饶人的,你二姑姑那些伎俩在她面前她都立刻会挑明了的。所以你二姑姑也一直忌惮不敢太造次。 我那时候是瞧着她没有亲娘,可怜见的,不同她计较,她就越发混账了。如今她是见着你无依无靠,却样貌、才情都在珊儿、玲珑之上,自然是嫉妒得很。上回单单带着玲珑去求了敏之上学,也不带着,就是想把你比下去呢!” “有点儿像是这样,但是二伯母也没反对不是吗?珺儿也真的没银子。”李珺苦笑。 “你二伯母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一开始见着谁她总是刻薄些,但是她心没那么坏,不过是会护短些,希望你珊姐姐是最好的。 你那玲珑妹妹也活活叫你二姑姑给带坏了,竟然串谋来祸害你!两个混账的!所幸皇上恩赐赦免了你回来,已经嫁了的珍儿、珊儿、还有你往后恐怕都要因为这事情被人指指点点。” “珺儿倒是不在意这些,还好没连累珊姐姐他们。”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似姑姑这般性情了?”李媛笑道。 “珺儿就喜欢姑姑的性子!”李珺靠在李媛肩上撒娇。 “乖了,如今你也算是苦尽甘来,竟然得了皇上、皇后的眷顾,等三哥回来,你们还是找院子搬出去,自己关起门来独门独院的过清净日子!” “是,姑姑说得是,今日听祖母说之前的家仆回来了,父亲那边像是闹了旱灾,不知道情况如何。” “是吗?这时节就怕天灾人祸,不过你父亲先前在福州那么些年也不是白做的官,自会处理好的,不用太担心,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是。” 255科举 本以为这场风波就此结束了。 谁知李珺回了宫里,听高圊卓说贵妃的谥号还是被撤了。 “为什么?”李珺亲耳听到皇上皇后的对话,如何会错,但这些自然不能同她讲。 “因为御史们联名向皇上谏言,在文德殿争辩好好久,吐沫都飞到了皇上的脸上。最后说到作为罪妃,不仅不能封为皇后,甚至应该被直接迁出皇家陵墓。”高圊卓兴奋地说道,仿佛亲眼瞧见了似的。 “那最后呢?” “皇上自然无力反驳,为了阻止这些御史们有再进一步的要求,只得妥协,说:去了谥号吧!”她模仿贤帝的声音。 “这样啊。”李珺唏嘘不已,“皇上竟然也有做不了主的时候。” “是啊。”高圊卓感叹。 “但是,谁让他专宠那张妃,做出这些不合礼数的事情?现在终于发现那张家的真面目了吧?御史们自然要反对!” “那后来,皇上没有怪罪他们?”李珺知道贤帝不过是仁慈,若他真的不同意,那谏言的这些御史不就倒霉了? “不开心是肯定有的,但是我们大赵国是有祖训的,御史们也是就事论事。所以,皇上只能自己生闷气,日日看折子到深夜,连抓着德丞哥哥、兴宝哥哥一起,我都几天看不到他们人了!” 高圊卓说着又高兴地拉着李珺:“他们都不得出来陪我玩儿,幸好你终于回来了。” 李珺拍拍她的手,会意地笑了笑。 “是。” 暮春过后,万物至此皆长成。 京城的大街小巷内又涌进了大批赶考的学子,一年一度的科举试又到了,放榜之后就是殿试。 一时宫内宫外热议的都是这些进了殿试的举子们。 赵兴宝同赵德丞此次都陪同皇上,参与了在集英殿内举行的殿试。从殿试前的准备,到殿试后的榜单编制,忙得够呛。好不容易放了榜单才得闲,偷溜到坤宁殿来。 “上舍有人考进了吗?”李珺问道。 “当然有啊!士林哥、还有那周贺都进了。”赵兴宝回忆。 “我哥哥这回还不错。”高圊卓笑道。 “士林哥一直是才不外露。” 周贺也进了……李珺心中暗想,这么一来,二伯母更加要看中了他了。 “杨大哥你还记得吗?”赵兴宝又问李珺。 李珺回道:“记得,他也去了吗?” “没有,他又落了榜,大概也不准备再回上舍了。已经考了几年都没进。准备回去瞧着能不能受个恩荫算了。”赵兴宝有些遗憾地说道。 “就是那个长得很老的?”高圊卓突然插嘴。 “是。”赵兴宝应道:“不过圊卓妹妹,这可只是在咱们面前说说。” “知道啦!”高圊卓吐了吐舌头。 “那张允呢?”李珺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 “他没有参加。”赵兴宝道。 “没有进殿试吗?”李珺问。 “不是,他好像连科举试也没参加。” “什么?”李珺有些惊讶。 “张家被抄了家你知道吗?”赵兴宝有些严肃地说道。 “抄家?!”李珺以为不过是罢了张家的官职。 “上回德丞哥同韩相联手查的张家以权谋私的案子,贵妃张家族人基本上都被贬了官职,张总兵是主要的涉事人自然是要重罚的,皇上念及贵妃恩情,没有株连九族,只是抄了家,家人贬为平民。” “所以,张兄才不能参加科举试?”李珺问道。 “不是。德丞哥说张允举报张怀智有功,皇上免了他的罪责,是可以参加科举试的,他自己不愿意参加。”赵兴宝回忆道。 “为什么?”李珺想不通,既然皇上都宽宏大量了,他不是很看重学业吗? “不知道,反正那件事之后,他就不在上舍了,士林哥也没找到他。” “他会去哪里?”李珺不禁有些担心。 “不知道。”赵兴宝耸耸肩。 高圊卓等了半天插不上嘴,终于得空神秘地问:“听说我哥哥得了探花?可是真的?” “是!” “怎么不是状元郎啊!状元郎是哪个?” “今年的状元郎也出在太学,却不是上舍的而已。” “哦?是哪个” …… 后面,他们说的话,李珺一句也没听进去,张允会去哪里呢?李珺想起最后一次在南苑见到他,他还好心地为自己辩解。如今却落得个被抄家的下场…… 希望他一切安好吧。 放榜后,高圊卓去验证了高士林果然得了今年的探花郎,高家因此准备大摆了筵席庆祝一番。高母小曹氏还特意找时间到坤宁殿里来同皇后商量。 但是被皇后一口否决了,道这个时候不宜铺张,之前高圊卓的及笄礼还没过多久。用高圊卓转述的话就是:别忘了张妃的前车之鉴。 于是高家立刻打消了筹办这事的想法,甚至高士林以探花郎之名,只请领了库司办一个不起眼的职位。连赵兴宝都觉得领得太低了些。 但是,这件事情传出去却得了御史们的赞誉,皇上那里自然也是满意的。虽然还是在那库司办,但是批了正职。 入夏后,天气渐渐炎热,皇上连日忙碌下来也觉得有些累了,皇后便建议去北苑避暑天,皇上正巧也有意要出去散散心,便张罗了高家一同前去。 李珺本想留守坤宁殿,不想赵兴宝、高圊卓都不依。 “难得的好机会,北苑的猎场里有百翠鸟,兴宝哥哥要带我们去看,你可别错过!”高圊卓很兴奋。 “什么鸟?郡主带回来给我看不就行了?” “百翠鸟!它会唱百种曲音,但是娇贵的很,抓回来不久就会死的,我们不想折磨那鸟儿,去看看就好了。”高圊卓道。 “原来是这样!郡主仁慈。”李珺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鸟。 “想看吗?”高圊卓又问。 李珺有些犹豫。 “去吧,士林哥说让我们一定要把你带上!”赵兴宝也插嘴。 “为什么?”这回轮到高圊卓问他。 “因为,我们是上舍同窗啊,很久没见了,总要把酒言欢!”赵兴宝说得理直气壮。 这般一说,李珺还有什么推辞的理由,便同意了。 256北苑 北苑同南苑不同的是地势丰富,除了别苑前有一片地势还算平坦,周围遍布山丘、丛林,是狩猎的好地方。 临走前,高圊卓让宫人们准备了骑装和护具。 “郡主是骑马高手?”李珺好奇地问道。 “不,我并不会骑。”高圊卓一本正经地回道。 “什么?”李珺不相信。 “因为不会,所以要去学啊!”高圊卓还在库司那里定制了女子用的弓弩。小巧,力道不需要太大就能拉开那弓。 “你会骑马吗?”她又反问李珺。 “也不会。”李珺坦白。 “那正好。”高圊卓笑道:“同我一起学。这骑装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李珺苦笑不得:“多谢郡主!” 终于到了出发的那日,赵兴宝那边却传来消息,皇上有事务绊住不得抽身,要晚些再去,他也得陪着。 皇后一行便同高家一起先去了。 高士林成了高圊卓、李珺两人的首选骑马师傅。 “哥哥!你快起来!” “哎呀,我的亲妹妹,让你哥哥歇会吧!”兄妹两人,一个要躺,一个在旁边又拉又拽。 李珺在一旁忍俊不禁。 “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这么多年也没学会骑马吧!瞧我这哥哥懒的,这探花郎别是皇上给错了!”高圊卓指着高士林气道。 “怎么能怪上为兄呢?”高士林托着脑袋,半躺在长廊靠座上。“你之前学骑马都喊着怕,怎么今儿兴致这么高?” “今天有珺姐姐陪我啊!” “原来拉了壮胆的。”高士林笑道。 李珺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有些怕那马儿。” “哎呀,你们要是真的像好好学骑马,让皇后娘娘正经给你们找个师傅,我们这自己骑骑还行,做你们的师傅,怕是你们还没学会,先摔坏了!”高士林劝道。 “娘娘知道了更不会同意咱们学了!你可别说!”高圊卓道。 “可是上回摔了的事?”高士林问道。 “怎么了?上次学马摔跟头了?”李珺问道。 “是,差点儿摔破脸,幸好德丞救了她。”高士林臭她道。 高圊卓却嘟着嘴道:“没有!哼,你不教,我就等德丞哥哥、兴宝哥哥来教。” “行,那哥哥先睡一会。”高士林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笑嘻嘻地撂了挑子。 高圊卓拿高士林没有办法,还是去皇后、小曹氏那里撒个娇。果然皇后请了两个人来专门教她们。 既然决定学了,李珺同高圊卓一同约定,一定要学会,要不然不仅浪费了皇后娘娘的一番厚爱,而且还丢了面子不是。 两人鸡鸣即起,从扶墙上马到策马奔驰,战战兢兢地只练了一天,两人就浑身酸疼,第二天起来感觉满身的骨头仿佛都要散了。 两人你瞧我,我瞧你都爬不起来,可把皇后和小曹氏吓坏了,不肯再叫高圊卓去练。 李珺休息了小半日,觉得好些了,又咬咬牙去了马场。这一日竟然就突飞猛进起来:昨日连上马都倒,今日一脚踩住马镫子就上去了。 李珺抓着缰绳,虽然心里还有些害怕,但是骑得已经是像模像样了。 她又认认真真地练习了半日,等她再回去的时候,发现那别苑门口站了大批侍卫,任渲也在。 “这是皇上来了吗?”李珺上前见礼问道。 任渲点点头:“刚到一会。” 李珺今日穿了青绿色的窄袖骑装,青丝都高高地束着。任渲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认出来。 “你去骑马了?” 李珺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靴子上、腿上都是灰尘,身上还是酸疼地很,虽然龇牙咧嘴但还是有几分得意地回道:“是,学了两日才会。” 任渲嘴角微扬,戏谑:“郡君聪慧。” 李珺头一回听他这么称呼自己,愣了一会,有些不好意思。 不远处,赵德丞和赵兴宝等人骑着马也到了门口。 “平王、宜王殿下!”李珺来不及进去,退到任瑄旁边一同行礼。 “清音郡君这是刚刚同我舅舅学骑马去了?”赵兴宝竟然同任瑄一般的口气。 “没,没有。”李珺连忙摆手:“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宜王殿下亲授课?您没来高大人教了半日就撂了挑子,皇后娘娘这才另择了人教。” “哦,我渲舅舅可是鼎鼎厉害的,定能把你教会!”赵兴宝还是没明白。李珺无奈地忘了任瑄一眼,他竟然也没有反驳。 一旁赵德丞还骑在马上,听着赵兴宝的问话,若有似无地瞧着他们,只道了一声:“本王先去!”便驾马而去了。 晚膳的时候,园子里摆了烤肉的架子。 不仅皇上、赵德丞、赵兴宝,韩相也来了。众人围着烤肉架坐了几桌,李珺难得参与了一回皇亲国戚的家宴。 赵兴宝与赵德丞自然是陪着皇上、韩相还有高将军等人一起小酌。高士林因为高中一事成了场上的主角,前后敬酒喝得多了一些,醉倒在一旁睡着了。 皇后、小曹氏两人姐妹团聚也都高兴,相互喝了几杯,相聊甚欢:“士林自是不用担心,这探花郎下去,上门说亲的人自然少不了。” 皇后这话说得小曹氏脸上泛着笑意:“还是要谢谢圣上、娘娘的栽培。” “你这话说的,要是圊卓,皇上、本宫还能认个一二,但是这士林却都是你们自己的功劳的!”皇后拍拍小曹氏的手。 “说到圊卓,”小曹氏瞄了一下旁边正在帮她们切肉的高圊卓,她并在听她们说话。 李珺端了酒壶在后面听了半句,便停在那里不敢上前。 “娘娘上回说的是哪一位皇子?”小曹氏直接问道。 皇后用帕子擦了擦嘴,目光深远地望向对面,赵德丞、赵兴宝围坐在皇上两边推杯换盏。 “你看呢?”皇后含着笑意问。 小曹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两位皇子都是是一表人才,年龄同圊卓也都相当。臣妾私下里也问过圊卓,她似乎对平王更有好感一些。 但是那位宜王好像与圊卓也很亲近,所以臣妾不知道该如何为圊卓抉择。娘娘比臣妾更了解,还望娘娘为圊卓做主。” 皇后娘娘点点头:“平王、宜王的人品自然是都是万里挑一的,但若是综合看来,皇上同本宫都有心观察了一段时间,恐怕还是平王更好一些,且此次张家的事情也是他办的…… 宜王虽然因为自小就同圊卓一起在宫里长大,所以两人感情自然也是亲近的,但是本宫知道圊卓应该也是中意平王更多一些。” “当真?”小曹氏说着看向赵德丞,细细打量起来。 “还有,我们圊卓以后自然是要……”皇后娘娘姑又把声音压低了同小曹氏说了一句。 两人合都笑起来。 257醉酒 高圊卓不知道她们刚才聊的话,端了羊肉盘子过来道:“娘、姨母尝尝圊卓亲手为你们切的肉。” “好好好,这个小乖女。” 李珺看着皇后同小曹氏都是一脸宠溺地看着高圊卓。 一种孤寂凄凉的感觉油然而生。 又斟了一轮酒,放下酒壶。李珺独自坐在一旁,看着自己骑马时勒缰绳而血红的手掌,轻轻搓揉了一下,敲打着酸疼的腰背。 谁知,天上突然掉了一只小巧的白瓷瓶到她怀里,李珺慌忙用手接住,循着踪迹望去,正是任渲冷着脸从她旁边路过。 “练任何东西总有个过程,你们日日在闺中手能提肩不能抗的,自然要受伤。那药很好。” 李珺打开闻了闻,是上好的活血化瘀之药,“多谢……”话还没说出口,任渲却已经走远了。 虽然收了那药瓶,不免还有些气恼。 宴会临了,高圊卓同皇后她们却还似有说不完的话。李珺便先打了一声招呼自行回去。 过了北苑主殿,突然看到院门口有几个身影,仿佛有赵德丞。 他正对面前那人说:“本王知道了,你们送韩相回去休息。” “是。”随后两个下人就扶着那韩相继续往前走着。 李珺闪躲到一边,估摸他们应该都走远了,正要探头再望。 突然一股浓浓的的酒气,扑面而来,赵德丞竟然也走到了这个拐角。 “平王殿下。”李珺后退了一步半蹲身行礼。 “是……你?”赵德丞眯着眼睛又向前走了一步确认,声音带着平时没有的慵懒和戏谑。 李珺又后退了一步。 “是小女。” 赵德丞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小女?”他冷笑:“你如今不是叫清音郡君吗?” “是。”李珺察觉他的不一样,上一次装作没看到自己,今日又步步紧逼。 “所以接近兴宝就是为了这些吗?”他扣着李珺的手腕又紧了一些。 接近赵兴宝?李珺疑惑地否认:“不是,殿下为何会这么想?” 李珺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却怎么也挣脱不了,一直退到了墙角。 “那你为什么同赵兴宝、还有他舅舅任渲走得这么近?”赵德丞还在质问。 李珺几乎被他囚禁在这个角落里。 “这?有吗?”是不是她在门口说学骑马的事情,有什么误会了? “殿下到底想问什么?小女并没有同任大人学骑马。” “那你不是还在等着宜王来教你们学骑马?本王本以为你与众不同,并不是那等趋炎附势之人,没想到进了宫先是攀上了皇后娘娘,又想趁机同宜王套热乎,你到底想做什么?!”赵德丞连番质问道。 李珺又惊愕又伤心:“平王竟是这么以为我的?” “李珺也以为平王与常人不同,做夫子亲生,做官员亲民,做亲王亲政,如今竟然还会胡乱断人之罪? 我原不过只是常人,只因之前辛女之事迫于无奈奏了几场琴会才得了青睐,到这乐坊中来任了女使,这一项要说还是王爷您的功劳。进坤宁殿是圊卓郡主同皇后娘娘请求的,何来同宜王套近乎之说?” “还有今日正好得此机会,小女再问问王爷,那沁池宴时是否已经知道小女便是辛女?否则为何施压与奉花坊逼我前去?” 赵德丞瞧着伶牙俐齿的李珺,竟然一时无话对答,落了原本禁锢她的手。 半晌,才解释道:“本王那时并不知道,只是怀疑那辛女是替我换酒的女使,想确认……” “所以那时跟踪我?”难怪那日在巷口一直跟着。 “是。” “现在平王明白了?小女并无攀附权贵之心,到这宫里来是迫于无奈,若某日能功成身退地离开最好不过,高兴还来不及!” “你想离开?我替你想办法。”赵德丞又好似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不,平王如今事务繁忙,上次追查张怀智的外宅已经让小女心惊胆战了,不敢再劳烦王爷,万一出了什么事,小女担待不起。小女只自求多福即可。” 李珺断然的拒绝,让赵德丞又愣住,很悲伤地说道:“本王,本王只是不喜欢看到你同他们在一起。” “他们?宜王?小女刚才已经解释过了,且我又不是平王属下,您这番要求好奇怪……”李珺的话还没有说完。 赵德丞突然伸手把她直接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喃道:“本王,想要你只在本王身边。” 这夹杂着些酒味的气息吞吐在李珺的脖子里。 李珺的心一下子扑扑直跳。 “殿下!”李珺用力地推着赵德丞,还好他抱得并不紧,似乎真的是喝多了。 李珺又用了些劲才挣脱开来:“殿下醉了。” “本王醉了?”他半靠在墙边,还想伸手去够李珺。 李珺吓坏了,只道了一声:“殿下保重。”便如惊慌的小鹿一般逃也似的逃走了。 还好赵德丞并没有跟来。李珺一直跑回去把门关紧了才敢大口喘气,不觉身上都紧张地冒了一层冷汗。 他是真的喝醉了吗?刚才同自己说那些话的意思是什么? 李珺的心久久难以安静,第二日才发现任渲给自己治伤的小瓷瓶药不见了。 唉,真是越乱越乱也。 次日,北苑外面很早就吹响了号角,这是贤帝等人去林子里面狩猎的号令。 “这北苑的的猎物可不少,但是谁捕到了皇后最喜欢的百翠鸟,重重有赏。”贤帝在猎场入口处宣布道。 “百翠鸟?我们也要去!”高圊卓拉着李珺,只听到这一句便兴奋地喊道。 之前她同皇后提起过百翠鸟,今日竟然就定了这个内容,真是太好了。 “太危险了!”小曹氏自然是不同意的。 “娘娘!圊卓已经会骑马了,您就让我们去嘛!”高圊卓朝皇后撒娇。 “那让平王、宜王看着一点儿吧。”皇后好脾气地回道。 赵德丞今日穿着金边云纹绣的深色骑装,同赵兴宝一同跟在皇上两边。听到皇后点名,都看过来。 “这是多加了两个女中豪杰啊,那你们一人带一个吧。”皇上笑道。 李珺留意到赵德丞的眼神扫到自己,她想起昨晚的事情,立刻将眼神躲了过去。但是赵德丞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同赵兴宝一起朝着皇上、皇后道:“儿臣等自然鞠躬尽瘁。” “圊卓妹妹快来!”赵兴宝喊道。 谁知高圊卓并不想跟着赵兴宝,直接骑着马到了赵德丞旁边:“我要跟着德丞哥哥!” 赵兴宝伸出来招呼她的手,立刻偃旗息鼓,讪笑了一声:“那也好。” 258狩猎 李珺本来还害怕同赵德丞一起会有些尴尬,现在高圊卓自请了同他一组,那自己就跟着赵兴宝,还有些话聊。 但是,她虽然练了两日的马,没那么熟练,遂只敢慢慢悠悠地往前赶着。 “才学会?”赵兴宝重新收拾了心情,骑马靠过来。 “是。”李珺勒停马儿。“今日怎么没看到高兄。” “他昨日喝多了,起不来,还在屋子里睡着呢!” “哦。”李珺又看了看前面已经跑远的赵德丞同高圊卓的身影。 赵兴宝顺着她的目光也无比遗憾地追望了一眼。 “你知道在哪里找百翠鸟吗?”李珺理解他的心情。 “嗯,百翠鸟以前很好找,但是因为想找它们的人越来越多,它们就躲起来了。”赵兴宝的马上还系着一只紫竹编制的鸟笼子。 “那是用来装百翠鸟的吗?” “是啊。” “上回,圊卓妹妹和我遇到一只受了伤的百翠鸟,就差一个鸟笼子装着,她一路捧着回来的,路上还不小心摔了一次,没多久,那鸟就不行了。” 李珺笑道:“没想到你还挺细心的。” 两人就这么聊着,逐渐进了深林。 盛夏时节,绿意已经不再稚嫩,层层葳蕤地漫入眼帘,茂林修竹之中偶有鸟儿的啼叫声。 每每此时李珺就会紧张万分地问:“是百翠鸟吗?” “不是。”赵兴宝也仰着头四处看着。见到有一些不知名的藤蔓才缠绕在树上,他会砍下来一些收了挂在马上 “这是要做什么?”李珺对树林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我忘记带绳子了,万一抓到猎物还可以捆绑。”赵兴宝道。 “哦,这样。”这会儿赵兴宝还挺像是在林子里经常走动的猎人。 “兴宝哥哥!珺姐姐!”突然高圊卓清脆的声音在林中响起。 李珺同赵兴宝循声望去,高圊卓竟然同赵德丞坐在一匹马上,兴高采烈地举着一只兔子,不过那兔子似乎受了伤,脚上还滴着血。 “圊卓妹妹!”赵兴宝用脚带了马儿一下,骑到他们面前。 “瞧,我们已经抓到猎物了。”高圊卓炫耀道。 “好大的兔子!但是,你的马呢?”赵兴宝关心的是这个。 “哎呀,我骑不好,看见猎物德丞哥哥又不能丢下我不管,所以我们索性把我的马留在一边,这样追捕猎物还快些,你看这不就抓到了?”高圊卓解释。 “哦,那德丞哥你带着圊卓小心一点儿。”赵兴宝嘱咐。 赵德丞拉着缰绳道:“嗯,你们也是。” 说完,一手揽着高圊卓,一手挥着马鞭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一会儿再见!”高圊卓咯咯地笑着道别。 “再见!”赵兴宝依然呆呆地在原地目送着他们。 “他们已经有收获了。”李珺也跟过来了。 赵兴宝叹了一口气,自嘲道:“是啊,我们已经慢了,赶紧找找吧。”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只山鸡。”李珺指着对面的草丛。 “山鸡?我们不抓那个。”赵兴宝不屑一顾地挥挥手。 “怎么?” “皇后娘娘是属鸡的。”赵兴宝解释。 “哦,原来如此。”原来有这忌讳。 “那你准备抓什么?平王带了弓箭,你只带了鸟笼子。”李珺刚才留意了一下两人的装备。 “我自然是来抓鸟的。”赵兴宝笑着从腰后面掏出一把精巧的弹弓来。 确定抓得到吗?李珺在心里嘀咕。 “可是我们并没有看到百翠鸟。”李珺好心提醒他。 “别着急。” 赵德丞带着李珺又骑了好久,到了一片开满了白黄野花的草地上。 “这里会有百翠鸟吗?”李珺不解,“小鸟不是都喜欢停歇在树上做窝?” “百翠鸟喜欢吃这野花。”赵兴宝解释。 “真的?”李珺跳下马来,蹲在地上摘了一些。那花像是野菊的样子,但是花瓣有一种甜腻的香味。 “是,这花上有小虫子!”赵兴宝提醒。 “我怎么没看到?”李珺再次仔细地盯着那花瓣瞧,果然在花心里看到了很多小小的黑色的虫子。 李珺顿觉浑身都痒了起来,立刻扔掉了满手的野花。 “哈哈,说了你还不信!”赵兴宝也笑道。 突然不远处那花丛中啾啾叫了两声。 “看,百翠鸟!”赵兴宝惊喜地低声喊道。 果然,有一只青灰色的小鸟飞到了前面的树上。 “快!快上马追。”赵兴宝喊道,一面驾着马飞快地跟了过去。 “等等我。”李珺急忙跑回去拉着马鞍往上爬,谁知越急越爬不上去,好不容易坐上去,甩了马鞭子也赶过去,但是赵兴宝的已经不见了踪影。 “宜王!” “宜王殿下!”李珺小声地喊着。 空旷的树林里只有几声鸟叫回应着她。 李珺不禁有些着急了,又往前面骑了一会,终于看到了赵兴宝的马。 李珺庆幸着,靠过去。 可是马上的人呢?她好奇地向四处看看,只见赵兴宝躲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眼睛一直盯着树上。 他显然也看到李珺了,用手无声地挥着,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 李珺只得勒停了马儿,待在原地,再也不敢靠近一步。 突然,那马儿扑哧扑哧喘着气,让她紧张极了,不知道有没有影响赵兴宝。还好她看赵兴宝还像一块石头一样蹲在那。 不过片刻,他又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抓到了吗?”李珺问道。 赵兴宝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跑了!” “往哪里跑了?咱们赶快去追!”李珺没敢下马,就是怕再跑起来自己掉队。 赵德丞摊摊手:“刚才我用这弓没打到,往右边飞了。真的好可惜,刚才你瞧见了吗?那百翠鸟?” “是青色的那只吗?”李珺问。 “对,它的嘴是红色的。”赵兴宝说着又上了马:“咱们去那边再找找看。” “好。” 就这样,两人又往右边骑了很久,终于在另一片有黄白野花的草地上发现了百翠鸟的踪影。 “怎么办?咱们要是打得太准,容易把它打死。打得偏一些,它又跑了。”赵兴宝同李珺商量着。 “你说得好像胜券在握一般。”李珺笑道。 “刚才我那时没有用力,怕把它打死。”赵兴宝辩道。 李珺瞧着马背上的鸟笼子,心生一计:“宜王小时候用鸟笼子抓过鸟吗?” “什么意思?”赵兴宝问道。 “这样,”李珺怕惊扰了那百翠鸟,对着赵兴宝耳语了一番。 “好,这招妙!”赵兴宝立刻同李珺分头行动起来。 259百翠鸟 于是,两人去摘了一些黄白野花放在那鸟笼子里,又撒了一些他们随身带的干粮。 一切准备就绪,李珺藏在不远处的大石头后面,赵兴宝则用一根藤蔓绳拉开那鸟笼的门,另一头绑在树枝上,趴在那树杆上不敢动弹。 谁知那百翠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半天也没有动静。 “是不是太明显了了,那鸟聪明的很。”赵兴宝从树上跳下来埋怨。 李珺也窝得累坏了。 “可能吧,要不咱们把那鸟笼装饰一下?”李珺又采了好些叶子卡在鸟笼的竹枝上。还把自己吃的馒头碾碎了多撒了一些在鸟笼子里。 “你要不要喝水?”赵兴宝取了水袋。 突然,树上又传来了百岁鸟的美妙的歌声。 “比那琴音还好听。”李珺赞道。 “嘘,躲起来!”赵兴宝立刻跳上了树枝,李珺又爬到了大石头后面。 百翠鸟唱歌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只胆大的百翠鸟最先从树上飞落下来,一步一跳的靠近了鸟笼子。 李珺同赵兴宝都紧张极了,只见它先用小红嘴试探了一下笼子边上的美味,又啼叫了两声。 这时惊奇地事情发生了,从天上又落下来一只尾巴短一些的百翠鸟。 两只鸟还叽叽喳喳叫了几句,一前一后跳了进去,开心地啄这里面的食物。 说时迟,那时快。赵兴宝用利剑一把砍断拉着笼们的藤蔓,鸟笼门啪嗒一声落下,两只百翠鸟都惊吓地在笼子里扑棱扑棱地乱飞、乱叫着。 “抓着了!抓着了!”赵兴宝兴奋地从树枝上纵身跳下。 “太好了!”李珺也开心地拍着手。 赵兴宝又小心地用藤蔓把笼门绑紧。 “你没事吧?”李珺还记得他上会在狮云山上摔下来的脚伤。 “没事!”赵兴宝因为这两只百翠鸟兴奋不已。“圊卓妹妹看到这一对百翠鸟该高兴坏了!” “可是,你不是说这鸟死得很快吗?咱们这么抓回去能活多久?”李珺望着那笼子里可怜兮兮的百翠鸟。 “之前是会死的很快。” “什么意思?”李珺继续听着。 “但是一对的话就不会了,”赵兴宝解释:“因为它们同那相思鸟一样有相思病。” “相思病?”李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事情。 “这么神奇?” 因为抓到了百翠鸟,两人聊天的气氛也格外轻松起来。 “天色不早了,咱们一边走一边说吧!”赵兴宝道。 “好。”李珺抬头已经看不到太阳了,天幕就要落下了。 “我们是从哪条路过来的。”他们站在一个三岔路口,好似迷了路。 “是左边吧?”李珺不确定地回道:“刚才咱们不是往右边追的吗?” “可是后来我们再找的时候路过了好几个岔口。”赵兴宝质疑道。 “你没来过这儿?”李珺又问。 “来过的话也不太记得。”赵兴宝嘟囔:“一年顶多也就来个一两回而已。” 李珺暗道不好,怎么同赵兴宝一起总是迷路?不免着急起来:“那咱们先走左边这条试一试吧?不行再原路回来走右边。” “好。”赵兴宝也不敢再耽搁。 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不时加一鞭子快速地走着。 “这路好像不对。”赵兴宝道。 李珺也发现了,这沿途的草木都很茂盛,一点也没有被踩过的迹象。 “回去看看右边那条路。”赵兴宝道。 两人又回道刚才的岔路口往右边走去。但是依然走不到尽头一般,找不到来时的路。 “咱们恐怕是迷路了!”李珺有些气馁地回道 天色已经黑得快看不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叫声,赵兴宝警觉地四处张望。 “那是什么?”李珺紧张地喊道。 “别吵!”赵兴宝低声呵斥。 李珺立刻噤声,笼子里的百翠鸟似乎累了一声也不唱了,蜷缩在一起,只发出啾啾、啾啾地低吟。 那奇怪的声音又不见了,两人这才敢说话。 “对了,我想起来临走时,我渲舅舅给了我这个!”赵兴宝从脚边抽出一只竹筒。 “这是什么?”李珺已经不太看得清他的脸“是火折子吗?” “不是,报信竹!” “可以告诉别人我们在这?”李珺激动地问。 “是。”赵兴宝肯定地回道。 “那你快放了那报信竹吧!” “好。”赵兴宝拉响了手中的报信竹,火光一下子窜到了天上,点亮了一大片天空。 谁知李珺的马却好似受到了惊吓,嘶叫着扬起马蹄,李珺一下没拉住缰绳,掉了下来,马儿随即甩着缰绳跑远了。 “你怎么了?”赵兴宝吓得赶紧跳下马,来扶她。 “我,我没事。”李珺忍着刚才撞击的疼痛,问道:“报信竹发了他们能看到吗?” “当然能!”赵兴宝道。“我点火,你先坐下来。” “好。”马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黑漆漆的森林里丝毫看不见踪影。 赵兴宝先扶着李珺坐下,然后把自己的马拴好,又就近捡了了一些柴火点燃了火堆,周围瞬间明亮了许多。 “咱们就在这等吧,我舅舅等会就会找过来的。” “好。”李珺莫名地相信任渲的能力。 “还记得上回咱们在狮云山吗?”赵兴宝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问。 “记得,那次是你受了伤。”火苗驱走了一些寒气,天色暗了林子里还挺凉的。 “嘿嘿。”赵兴宝干笑了两声。“就为了那黑梅果子,后来下山带给圊卓妹妹她还嫌那果子太酸。” 李珺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凄凉的感觉。 “是吗?”略停了一会,李珺又问:“假如,我只是打个比方,假如郡主有一天成亲,并不是同你,那么你会怎样?” 赵兴宝没想到李珺会这么问,手上顿了一下,面上还是很无所谓地回道:“只要她开心就好。” “圊卓郡主总归是幸福的,有你且有她喜欢的平王。”李珺突然感慨。 “怎么?”赵兴宝兴致也不高。 “不过你同平王都是储君,不管你们谁当了皇上,皇上哪个不是后宫佳丽三千的?那圊卓郡主也会难过伤心。”李珺又替高圊卓轻叹。 “不,我只要圊卓妹妹一个人!”赵兴宝信誓旦旦:“我不要当皇帝,就算了我当了也只要圊卓妹妹一个人!” 李珺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同赵德丞比起来有些玩世不恭、略显稚嫩的皇子来。 虽然他说的这些话在可能的未来并不能如意、并不能成真。但是他那份看起来单纯、执着的感情,对待高圊卓的感情,恐怕没有那个女子不羡慕的吧? 260求救 “那你呢?可有中意之人?”突然赵兴宝笑着问道。 “什么?”这回轮到李珺愣神了。 “这语气怎么像是高兄。”李珺想打叉回避了。 谁知赵兴宝可没这么容易糊弄:“士林哥?你不会喜欢士林哥吧!” “啊?!”李珺啼笑皆非,又想逗逗他:“高兄不是挺好的,家世也好,那相貌气质也没有几人能及啊!” “说是这么说。你当真?”赵兴宝从好奇又变得有些忧心忡忡:“你要是喜欢士林哥那可要有心理准备。” “怎么?”李珺意外地问道。难不成高士林已经定了亲? “士林哥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才子。只怕你留不住他的心呢!”赵兴宝认真地说道。 李珺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好啊,待我回去问问高兄,原来他这么花心,那我不就喜欢他了。” “哎,若你真心喜欢他,我也可以帮你劝劝他,士林哥人还是很好的,人缘也好,就是不太会拒绝人。”赵兴宝又变了口气。 李珺笑得手臂不小心碰了一下,又疼得赶紧捂着道:“逗你开心呢。我只是把高兄和你视为同窗、知己而已。” “啊?”赵兴宝似乎觉得有些没意思,“之前听说张家与你们李家有意结亲,可惜现在张允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否则他其实是个不错的郎君。” “宜王这评价倒是中肯。”李珺笑道。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马蹄和人说话的声音。 “有人来了!”赵兴宝高兴地站起来,侧耳听着。 “别是山贼什么的吧?”李珺警觉地想要把火堆盖了。 “别!”赵兴宝伸手制止:“这附近都有禁军看守,不会有山贼的,我去看看,说不定是来救我们的人!” “好,那你慢一点儿。”李珺紧张地嘱咐。 “你拿着这个就不会害怕了。”赵兴宝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着的火把递给李珺:“蛇虫鼠蚁的都怕这个。” “什么蛇虫鼠蚁?你不说我还没害怕。”李珺埋怨道。 “不好意思。”赵兴宝道歉:“我去看看回来。” “好。”李珺起站起了身。 赵兴宝也拿了一根火把,不一会就消失在前面的林子里面。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宁静,再也听不到刚才类似说话的声音,只有跳动的火苗噼里啪啦作响。 刚才的那话说了一半,李珺此刻想起昨夜赵德丞醉酒拦住自己的情景,说的那些话来。 她扪心自问:赵德丞也算得上是这大赵国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家世、才情、样貌、为人处世……竟然挑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来。 更何况他此刻还贵为皇储,不过他并不是自己的良缘,李珺轻叹。 又过了一会儿,赵兴宝还未回来,火堆里的柴火也弱了。 李珺举着火把,拖着伤痛的腿走到边上捡拾树枝,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官靴,她惊喜地抬头竟然看到了赵德丞出现在面前。 “难道是想太多了?” 李珺摇摇头下意识地以为是幻觉,是自己又想到昨晚的事情。 谁知面前的赵德丞真的开口道:“你竟会想我?” “啊!”李珺惊得手上拿着的火把也掉了。 是真人? 火把上的火被被风带着往李珺的脚边烧去。 “小心!”赵德丞顺手揽住李珺帮她躲开那火把。 “多谢平王殿下!” 刚落到地上,李珺不好意思地让开了两人的距离。 赵德丞的手还呈刚才抱着李珺的样子,有些尴尬地收了,又顺便用脚将那火把踢进了火堆:“无碍,刚才那报信竹是你放的?” “是宜王。”李珺解释。 “兴宝?对了,那他人呢?” “刚才听到有声音,他以为是来找我们的,去迎了。” “哦,难道和我走岔了?”赵德丞疑惑。 “平王怎么会在这?”李珺奇怪来救援的人竟然是他。 “来寻你。”李珺听了一时愣住。 赵德丞笑着上下打量她,这才发现李珺似乎受伤了:“你怎么了?” 李珺下意识地用手挡在受伤的手臂前面:“没什么。” 赵德丞上前一步,李珺又后退一步。 “你害怕我?”赵德丞发现她在刻意回避自己。 “没有。”李珺否认。 “那你刚才说着想我,见了又躲开?”赵德丞继续逼问。 “没有,我,我只是没想到平王会在这里,以为您和圊卓郡主回去了!”李珺解释。 “圊卓?”赵德丞低声重复着, “看来你是生气了。”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 “生什么气?”李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今日带着圊卓去狩猎,还和她共骑。所以你生气了吗?”赵德丞又借机慢慢靠近她。 “没有。”李珺害怕他逼近的气息,但是这一次没有后退。 “昨晚,其实我并没有喝酔。”赵德丞突然认真地说道。“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她当然记得,李珺心里又像是踹了一只鼓一般咚咚跳起来。 “你愿意到我身边来吗?”赵德丞趁机轻轻地扶着她受伤的手臂,温柔地凝视着她。 “我……”李珺思索了片刻,抬头问道:“平王知道圊卓郡主对您有意吗?” 赵德丞诚恳地回道:“本王知道,但是本王在意的是你。” 这不是李珺想要的答案。 遂她又道:“宜王喜欢圊卓郡主,但郡主喜欢的是您,若是平王并不喜欢郡主,不如趁早明说了,别让人空欢喜一场。” “那么你才会同意到到我身边来?”赵德丞问道。 “这并不是条件。”李珺解释。 赵德丞突然脸色变了冷了些:“这是兴宝所想吗?” “是我所想。”李珺逐渐冷静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不先回答我的问题?” “到您的身边?”李珺很认真地抬头问道:“您会做皇帝吗?” “什么?”赵德丞没想到李珺又岔了新的问题,但是这次他似乎没有生气,笑着嘱咐道:“这话你可不能在别人面前问!” 李珺尴尬地点点头。 “你觉得本王会吗?”赵德丞反问。 “既是皇储便可能会。”李珺不太肯定地说道。 赵德丞嘴角不经意地笑了一下。 “所以,如果本王被选做太子,继承大统呢?你才会同意?” 看来他势在必得,李珺反而摇摇头。 “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珺直接问道:“若我愿意跟在平王身边,平王的后宫里可否只有李珺一人?” “什么?”赵德丞似乎没听明白。 李珺缓缓解释:“小女年幼时,母亲就去世了。”赵德丞大概知道李珺的身世,继续认真听着。 “听说是因为我祖母要给我父亲纳妾,便自溺了。” 赵德丞的眉头挑了挑。 “后来,外公把我接去了杭州府,一直到外公家遭遇变故。我外公同外婆一直是伉俪情深,两人扶持相伴到老,我舅舅、舅母亦是如此。所以,我想要同我外公外婆一样。” 这回换赵德丞沉默了。 李珺又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您能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赵德丞犹豫了,手也慢慢松开。 他能吗? 261救援 哗啦哗啦,不远处传来了树枝被打断的声音。 “李珺!” “是宜王!”李珺欣喜地往那声音处看去。“宜王回来了!” 果然,一点点火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多。 领头的正是任渲,他皱着眉头看着李珺和站在李珺身后的赵德丞。 “德丞哥哥!你什么时候到的?”赵兴宝后一脚也开心地喊道,后面还跟了好些侍卫。 “前后脚的功夫,我看到了你的报信竹。”赵德丞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从容不迫。 “圊卓妹妹呢?”赵兴宝关心地问道。 “自然是在别苑那里,我们早就回去了。”赵德丞道。 “哦,那就好。舅舅,你瞧这就是我们捉到的百翠鸟!”赵兴宝又跑着到自己的马上拿起鸟笼子献宝。 “你竟然捉到了一对活的鸟?”任渲等人都不敢相信。 “是啊,还要多谢李三姑娘想的法子。” 赵兴宝这话说完,李珺立刻感觉好些投向自己的目光。 “不早了,先回去再说吧!”任渲道。 “是,她刚才从马上摔下来,马儿都跑没了。”赵兴宝放下鸟笼子去看李珺的手臂。 “你还好吧?” “没事。”李珺微笑道。 “平王如何回去?”任渲瞄了一眼问道。 赵德丞刚才是怎么来的?李珺这才发现他并没有骑马。 “本王的马就在在前面,这里树木比较多,我见有火光就走过来瞧瞧。”赵德丞道:“李郡君既然没有马,我带她走吧!” “不,不用了。”李珺轻声拒绝道。 “那我带你走!”赵兴宝热心道。 “这树林里地形复杂,你那三脚猫的骑术,还是别逞能了。”任渲直接否定。 赵德丞直接在李珺请道:“走吧。” “小女怕连累平王。”李珺还是明显地有些抗拒。 赵德丞好似没有听到,李珺尴尬地站在原地,捂着手臂。 “平王还是保重要紧,下官的马给李郡君骑。”最后还是任渲开口解了围。 “好,本王骑马带百翠鸟。”赵兴宝笑道。 “大人,骑卑职们的马吧!”几个侍卫向任瑄道。 “你们的责任是保护宜王、平王安全回去!”任渲命令道。 “是!”几个侍卫都不再反驳。 “那李三姑娘到底同谁走?”赵德丞没有理睬任渲的安排,再次问李珺。 “不敢劳烦平王殿下,小女还是借任将军的马吧。”李珺低头回道。 “随你的便!”赵德丞这次像是生气了,甩了袖子便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德丞哥哥!”赵兴宝喊道:“你不跟我们一道走吗?别再迷路了!我们等你一会,你把马骑来!” 赵德丞并没有回话,片刻功夫,只听到一阵飞快的马蹄声越来越远。 “平王应该是认识路的,咱们也走吧!”任渲也让了路出来让李珺等人先走。 “多谢将军。” 但是,李珺的手臂受了伤,根本不能骑马,最后,只得任渲带她。 一行人往回去的路上,李珺和赵兴宝才认出来,他们之前走反了方向,难怪始终找不到回去的路。 李珺坐在后侧,手臂不能用力,为了防止她掉下马去,任渲又拿了一根带子,将两人的腰缠在一起。李珺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是这也是没用办法的办法。 到了北苑营地,任渲一回头李珺竟然已经累得靠在他背上睡着了。 北苑 “是平王回来了吗?”屋内饮茶的男子问道。 “是。”门口的小厮回道。 “恩师还没有睡?”赵德丞跨进门槛行礼。 “没有。”韩景岳伸手指了指外面。小厮立刻躬身推出去,将门掩好。 “这是从林子里回来?”韩景岳问道。 赵德丞点点头:“已经没事了,宜王他们都回来了。” 但是韩景岳的神情却还是很严肃:“皇上在这儿,平王您也应该在这里等着搜救的消息,什么事情都冲在前面,出事了让微臣怎么和老王爷交代?”。 “今日,本王是着急了一点。”赵德丞承认道。 “您做事一向很有分寸,怎么今天也莽撞起来。”韩景岳语气也缓和下来。 赵德丞低着头听着。 外面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了,韩景岳又低声道:“皇后娘娘还是中意您的,上一回张家那案子、还有咱们联名罢了那贵妃谥号的事,皇后娘娘很满意。” 赵德丞眼皮抬了抬,又落下,并没有因为这个而特别高兴:“那就好。” “为师知道你能干,但是有的时候,能者还需要好的运气。为师若是不力挺平王,坚持把那贵妃的谥号罢了,皇后心里那口气能咽得下去? 除了高家,皇后娘娘今日特意请了王爷、还有微臣一同来北苑,不过王爷身体抱恙未来而已。齐王府夫妇并没有现身吧?” 赵德丞点点头。 “所以,就算现在如此,皇后那里还有最后的条件,就是那高家小姐一定要当皇后的。这一点为师已经替你做主答应了,您父亲信王也是同意的。” 赵德丞看着他那胜券在握的样子,心中想起李珺问他的话来:能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是的,他不能。 “要不,为师明日过府去和老王爷商量一下,过几天就同高家通个气?”韩景岳问道。 “恩师怎么和我父王一般着急?”赵德丞摆摆手。 “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韩景岳把声音压低。 “本王知道。”赵德丞还有些犹豫。 “知道?在微臣看您对圊卓郡主有些爱理不理,那宜王可是追在后面百依百顺,小心被宜王撬了墙角!” “有些事情也不是本王能左右的。”赵德丞似乎真的无心谈这件事。 “皇后的儿女心重,对那高家小姐比自己还好,微臣瞧着她是喜欢您的,若要是准备继承大统,娶了那高郡主,皇后之位给她又何妨?您以后不仅多了皇后助力,还有那高家一门都是手握着军中重权。” 赵德丞听着听着,更加沉默了。 “难道您不愿意娶高家郡主?现在京城里这局面,您和宜王可以说是半斤八两,但是那宜王毕竟在宫里待得时间比您久,若您能娶了高家郡主,再加上您的才干,那就是天时地利人和。而且等您坐上了那位置,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赵德丞为难地叹了一口气,辩解道:“并不是那样的。” “那微臣刚才说的那高家小姐的事儿?”韩景岳又试探问道。 “您既然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就这么办吧。”赵德丞终于松了口。 韩景岳点点头,“王爷明白就好,这提亲之事还需要信王爷出面才好。微臣正好把这好消息也早些告诉他。” 赵德丞点点头,道是累了便走了。 韩景岳望着赵德丞背影,道:“平王,这……莫不是心有他想了?” 262放手 赵兴宝抓到的一对百翠鸟最后自然是送给了高圊卓。高圊卓听他详细说了捉鸟的经历,后悔没有同他们一道去。 “幸好你没有一同去,要不然也要迷路了。”赵兴宝苦笑。 “迷路多好玩啊!”高圊卓却还是一脸艳羡。 “怎么好玩了?”赵兴宝问。 “这样我们就可以不用那么早回来,可以在外面抓百翠鸟,吃烤鸡、烤鱼!”高圊卓嘟着嘴。 李珺把给百翠鸟吃的盘子小心翼翼地从笼子里拿出来,笑道:“郡主那是在宫里呆惯了,林子里蛇虫鼠蚁多的很,还有其他的危险,昨天晚上我好像还听到狼叫的声音了。” “真的?皇上姨夫以前倒是打过狼!” “是吗?”李珺道。 “真的,不过你的手臂还疼吗?”高圊卓又关心道。 “好些了,只是轻微擦伤。”李珺道。 突然,其中一只百翠鸟啼叫起来。 “哎呀,这百翠鸟开始唱歌了。”赵兴宝喊道。 “咦,兴宝哥哥,你说这鸟是公的还是母的?”高圊卓趴在那里研究。 “这只大一些应该是公的吧?”赵兴宝判断。 “可是……”高圊卓似乎不这么认为。 “那为什么公的百翠鸟比母的还好看呢?”高圊卓指着它身上的羽毛,那翠绿色的尾巴上还有一些亮黄色。 “孔雀展屏的便是雄鸟,为了求偶而为之。所以这百翠鸟的翠羽可能也是这样吧!” “那这只百翠娘子可真幸福,有这么好看的百翠小郎君!”高圊卓又对着鸟笼子碎碎念道。 “这是有了百翠鸟,连哥哥也不要了!”突然,高士林同赵德丞一道从另一边走进来。 “德丞哥哥!哥哥,你们来了!”高圊卓立刻笑着迎过去。 李珺却不动声色地拿起百翠鸟的食盘去另一边添食。 旁边的亭子里,小曹氏同皇后一桌、韩相、高将军还有皇上一桌喝茶。 小曹氏同皇后一直盯着院子里的几人,看到李珺往旁边的厨房去了,小曹氏开口道:“这清音郡君是同我们圊卓一般大吗?” “好像比圊卓大一岁。” “那就是同宜王同年了?” “应该是。”皇后放下兰花茶盏回道。 “这姑娘模样、才情都不错,可惜是李家的。”小曹氏惋惜道。 “她那父亲虽然也姓李,但是同那李茂昆却不是一路的,做事为人皇上也很欣赏。”皇后突然察觉,问道:“妹妹莫不是看上了想给士林做媳妇儿?” “士林的媳妇我做的了主?”小曹氏笑道:“他爹说一不二的性格,难得问了几次士林的话,要不就是长得太丑了,要不就是不了解性情,都不满意,我是不管他们爷俩了。” “没想到妹夫对士林这么上心,咱们京城里能配得上士林这家世、样貌的姑娘还真不多,况且他又挑剔。 上回清音假扮教坊琴女在你们府上弹琴的事儿还是士林撺掇的,你可以回去问问他的意思呢!”皇后也怂恿。 “这,待妹妹有机会再问吧。” 两人正说着,那边皇上等人都起身往外面走去。 高将军也走过来,似乎有话要说。 “老爷,何事?”小曹氏问道。 “皇后娘娘,信王府约了咱们府上下月到王府小聚,到时候还请皇后娘娘带着圊卓一同过去呢。” “哦,本宫知道了。”皇后笑道。 “就是您上回说的?”小曹氏也问道。 皇后点点头,两人都相识一笑。 “看来是要敲定了。” “是啊,小子、姑娘一个个一转眼就大了。” “也该是享福的时候了。” “娘娘也是……” 回去之前,高圊卓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把那两只百翠鸟放了生。李珺问她为什么? 高圊卓道:“我以前只觉得它们长得小巧可爱,唱歌很好听,但是我不知道它们是为谁而唱。 那年,兴宝哥哥捉回来的那只鸟,我虽然对它百般呵护,最后还是很快死了。现在我知道它们那百转千回地啼音,都是在呼唤另一只百翠鸟。当它的希望耗尽时,就会同它的心一般很快死去。” “现在这两只本来就是一对的,不会孤单的。那郡主为何还要放了他们?” “是,因为它们已经找到了对方,人们都说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我不想看到它们本来那么幸福了,如今圈在这里两只都失了幸福。它们还是属于这里的比翼鸟,让它们继续留在这里吧!我能听到它们美妙的声音就好了!” 高圊卓这一番话说得让李珺不由地又刮目相看,刁蛮郡主也是通情达理的。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但是雨水缺少,让京城的少了一丝生机,京郊最近也不太平,总有匪徒作乱的消息传来。 赵兴宝被派了去协助京城府尹捉拿这些匪徒,再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到坤宁殿里来了。 皇后同高圊卓也接到了信王府去赴宴的帖子,便又放了李珺两日的假回去瞧瞧。 回到李府的时候,却又碰上了一出闹剧。 宗荣堂里,沙氏正在那里抹眼泪。 原来太学入学试刚刚结束,李瑜、李瑞兄弟俩还是没有考上。 沙氏也不管李珺在场,就在老夫人那里哭诉着:“我跟老爷说了要找人、要找人,他硬说这官场变了,行不通。那我们瑞儿、瑜儿怎么办?”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骂道:“那你以为茂昌是跟你说着玩呢?先前那张家、谢家怎么倒的你不记得了?现在这朝里好些人都得夹着尾巴做人。这瑞哥、瑜哥都是被你惯得!” 沙氏似乎并不服气,又转身朝李珺道: “珺儿,你现在不是在皇后跟前嘛,能不能找到门路说和说和?” “这……” 老夫人似乎拿沙氏也也没办法。 李珺这才含着笑,慢慢道:“二伯母说笑了,侄女虽然被封了郡君,只不过是高家郡主的玩伴而已。 哪里敢问及朝中之事,更何况又不是入了太学才能出仕,这各地举荐的举子们,皇上都是会亲自殿试,状元、榜眼也没少得啊。” “是啊。”老夫人也附和。“大不了回那应天书院再念一年,明年直接参考吧!” “可是……” 老夫人已经不欲再接沙氏的话茬,摆摆手道:“跟你说了半日,佛堂的诵经还没有念呢,都退了吧!” 沙氏见所求不得泄了气,只继续在一旁哭哭啼啼了一会才走。 263杂事 一乐居里还是如同往常一样,李珺上次走之前的绣了一半的绷子还在筐子里,书案上她最喜欢看的书、帖子都在,桌上一尘不染。 “小姐快换了这干净衣裳吧。”苏木热情地送来了薰好的衣裳,白薇端来了茶水。 “怎么不见丁香?”李珺好奇地问道。 苏木同白薇却面面相觑,也不说话。 “怎么了?”李珺发现不对劲,严肃地问道。 “小姐,丁香被夫人撵出去了!”白薇这才悲切地回道。 “撵出去?!她凭什么!”李珺很生气。 “这事儿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白薇回道:“那天下午丁香说是去找左儿姐姐借什么东西,我们在忙着也没注意,过了一会她还是没回来,我们怕她她贪玩忘了时辰,便找到了夫人院子里去。 谁知听到左儿正在那里训她,我们便去求情,夫人突然在里面喊左儿带了丁香进去。” “夫人的病还没好吗?”李珺上回回来,王馥如就天天躺在家里养病了。 “没有。日日都在自己院子里养着,老夫人那里也不大去了。” “后来呢?”李珺又问。 “后来,奴婢就听见丁香在里面像是跪在地上向夫人求饶。但是夫人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丁香只哭不说话了。 再后来,左儿带着哭红眼的丁香出来就报了二夫人,说丁香不守规矩,不要她了,放了她回家去。” “丁香呢,没跟你们说什么吗?” “我们也问了。”苏木也很着急。“丁香说就是冲撞了夫人,是自己不好,让奴婢们替她向小姐请罪,说以后若是小姐在外面需要她帮忙,她定当死不足惜。” “这话说的,她若真的不想呆在这府里,出去谋生也是好的,就怕她在外面没有这里好……”李珺心里隐隐还是有些不解。 丁香、白薇她们都是自由之身,李府上下基本上都是知道的,来去本就自由。 但是王馥如一向不太会越权,更何况还是把她屋子里的丁香赶出去。是什么是让她如此愤怒到要赶走丁香呢? 李珺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前面院子里一趟。 王馥如门口的婆子认得李珺,赶紧半躬身喊道:“三小姐好!” 李珺点点头:“夫人在吗?” 婆子点头哈腰:“在的,在的,夫人一天都没去处过。” 李珺道了谢,便跨过门槛往里面走去。 谁知一个粉紫色的身影突然挡在李珺面前道:“三姑娘好!” 正是左儿。 “夫人好些了吗?”李珺看着她有些慌张地眼神。 “夫人最近觉得有些头晕,正躺着呢!” “那快带我进去瞧瞧。”李珺说着就往里面走去。 “哎!三姑娘!”左儿还要拦住。 屋子里王馥如似乎听到了:“是珺儿回来了!” “是母亲!”李珺含着笑,走到里屋。 王馥如果然坐在床榻上,头上包着一块抹额,硬撑着坐起来,很累的样子。 “母亲!”李珺道。 “宫里可好?”王馥如问道:“上次回来,也没同你说上话就走了。” “挺好的。”李珺想着怎么问她丁香的事情。 “你那屋里的丁香被为娘赶回去了,你可知道。” 李珺愕然,没想到她先开了口。 “是,女儿正是为此事而来。不知母亲因何动怒,非要把丁香赶回去?” 王馥如往后靠了靠,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为娘在屋子里换衣裳,她突然跑进来。” “换衣裳?丁香怎么会这么莽撞?”李珺有些怀疑。 “是真的。”左儿端了茶水来道:“她说是来借东西,但是并没有在院子里等,竟然自己跑到夫人屋子里去了。 夫人之前就说少了一对翡翠耳环,也不知道是谁拿的。这丁香大概是以为夫人不在,又要去……” “你们是说他偷了母亲的翡翠耳环,这次又想要来偷别的?”李珺质疑道。 “是!”左儿肯定地回道。 李珺显然是不相信的,继续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她,左儿似乎怯了,不敢再看李珺。 “好了。左儿。”王馥如虚弱地摆了摆手,又朝李珺道:“因是你屋里的丫鬟,我见她的人品确实不好,就做主让她回去了。 听说之前你屋里的芹儿也是这样,别是跟着她学坏了!你人在宫里,我又怕丁香恼羞成怒回去到你屋里作怪,便好言相劝她,对外也只说是她莽撞。” “原来是这样。”李珺看似懂事地点点头。 王馥如又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回去,那两个丫鬟最好也查一查,以后都是要跟着你出嫁的,若是不好,母亲趁早同你换了,但是那卖身契最好还是要压在手里,免得她们无法无天了!” “多谢母亲!”李珺乖巧地点点头。王馥如大约是真的累了,让左儿送了李珺出去,就睡了。 丁香是来偷东西的?李珺心里还是不太相信。但是此刻她已经不在,孰是孰非,难以分辨。 晚膳,老夫人摆了一桌,派鸾绣邀了李珺过去,李珊也去了,却不见了陆玲珑。 “陆妹妹是有事了?”李珺好奇地问。 “没有。”李珊解释。 “二姑夫又添了新宅子了!”李珊道。 “新宅子?那原来的不也是新的,怎的这么快又换了?” “换了一个更大的。”李珺接着说道:“最近不是天旱嘛,各地粮食收成都不好,粮行、货行都涨价了。二姑夫那南北货行同沿路的船行交情好,总能才买到粮、货物,且价格也适中。 所以找他们家订货的人越来越多,现在可以说是做得风生水起,在京城里那是数一数二了。” 说着,还凑到李珺耳朵边上小声道:“前两天,本来咱们京里最大的货行孙家被二姑夫挤掉了,所以现在陆家还做给官家供货的生意。” “官家的生意?”李珺惊叹,没想到二姑父如此有生意头脑。 “是啊,听我娘说,二伯父还在盐司捐挣了一个小官呢。我二姑姑也成了官夫人了。”李珊说着撇撇嘴。 真是不可思议,看来二伯母算是扬眉吐气了,李珺暗道。 “所以,之前的那宅子听说又不住了,重新置办了一处五进的。玲珑妹妹就搬走了。”李珊道。 “是吗?”李珺道。“那你每日可觉得无聊了?” “也还好,反正学里还遇得到。不过总觉得玲珑妹妹有些变了。” “怎么变了?”李珺问道。 “才来的时候,总是跟着我,珊姐姐长,珊姐姐短的,现在她好像交了好些朋友,可能是我有着她陪,陪习惯了?”李珊自嘲。 “也许吧。”李珺没有过多评价。 “吃得好饱,咱们出去走走吧!”李珊提议。 李珺欣然应允。 264灾祸 李珊拉着李珺走到院子边上无人的角落,突然道:“郡儿,你知道最近闹旱灾的事儿了吗?” “嗯,确实好久没下雨了。宫里也让各宫省着点儿用水呢!”李珺想起罗嬷嬷嘱咐那些小宫女。 “听说那邕州,就是三叔去的地方,还发生了地动。” “是吗?”李珺心头一颤,日日在宫里竟然没有听说。“姐姐怎么知道?” 李珊叹了口气:“咱们府里派了人带了写东西和信送去,月余了也没音信回来,听说那邕州路边都有饿死的人。” 李珺一听立刻急了:“就是上回去邕州带信的人?” 李珊也看出来李珺的着急,遂又安慰道:“可能是路上耽搁了。我也是听祖母和大伯母、我娘说的。” “那我去问问祖母。”李珺哪里能听得进去,立刻要往屋子里去。 “哎,妹妹,等等我!”李珊喊道。 “珊姐姐!”这时门外走进来几人,正是陆玲珑还有李氏。 “郡姐姐也回来了?”陆玲珑头上插着一只点翠流苏簪子,叮叮作响。 李珺放慢了一步斜着身子略点点头,她此刻担心的是远在邕州的父亲李茂晟。 几人一同进了里厅,又有下人上了新茶来。 “这是从哪里过来?”老夫人笑着问李氏。 “还能从哪里?铺子里呗。”李氏有些倦色。 “来人啊,把拿些新鲜的果子给老太太尝尝。“李氏又朝门口喊道,不一会儿,外面几个丫鬟抬着新鲜的桃子进来。 “哟,这旱天的瓜果恐怕比那金子还要贵些吧!”沙氏惊道。 “是贵了些,但是也不能不吃啊。”李氏笑道。“来大家都分一些。” 分到李珺手上的时候,李氏问道: “珺儿什么时候回来的?此刻怕是要喊郡君来吧?” 李珺无意要那些果子,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多谢婉姑姑。”然后往前跨了一步跪了下来。 “这是有什么事吗?”大家都惊讶极了。 “敢问祖母,上次邕州送信的人回来了吗?”李珺尽量显得不那么慌张。 老夫人愣了一下回道:“没有。” “那咱们再派人去看看吧!”李珺急切地抬头道。 “再派人?这一个去了两个多月了,也没带信回来,听说那里的旱灾挺严重的。可能是路上不太平,过一阵子再说吧。”老夫人直接否决。 “可是……”李珺还想说什么。 李氏又劝道:“郡儿,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出去,不知道世道凶险。你父亲是朝廷命官,一举一动朝廷那里都会有消息,不会有事的。 最近各地暴乱匪徒都很多,我们铺子里的货在路上都要京威镖上保才敢上路呢!” “这京威镖局可是专门看护官家的人、物的,妹夫果然混得好。”沙氏道。 李珊也焦急地把李珺拉到一边,不好意思地安慰道:“应该是路上耽搁了,婉姑姑说得没错,世道不好,再等一等吧。” 李珺怎么能不急,还想再开口,老夫人已经转身同李氏聊起了家常:“庭远呢?” “还在铺子里,最近接了官家的生意忙得很。” …… 陆玲珑也拉着李珊说起学里的事,原来裴九不知道为何也退了学。 李珺没有心思听,面前这么些说起来都是至亲之人,现在却都没有将父亲的安危放在心上。她忽而想通了一般,不管李珊的追喊,自行离开回了一乐居。 “小姐若不然,我们去求求前院三夫人,她定然也同我们一般在一老爷的。”白薇建议。 “可是三夫人还病着。” “就是病着才更需要老爷,且老夫人向来喜欢三夫人,若怜悯她带病去求,少不得要让大老爷、二老爷帮忙打听。”白薇说得郑郑有辞。 “那,要不然,小姐我们就去前院说说。” “还是不要了吧,别她本来就病着还加重了。”李珺虽然不知道她对父亲用情有多深,但素日也并没有做什么为难自己的事情,怕她知道了更添思虑。 “那怎么办?”两个丫鬟围着李珺也没了主意。 “待我回宫里再想办法。” 睡觉前,白薇又拿了一个包袱出来,原来是之前丁香帮她做给李珺做的鞋子,绣了一半的团花鞋面。 李珺伸手接了过来,沉思了一会问:“丁香上回说是住在哪里? “是在东水门外。小姐这是做什么?”白薇关心道。 “明天替我准备些吃的用的,回宫之前我去看看丁香。” “好。” 第二日一早,李珺带着苏木往东水门外去了。 “最近家里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李珺透过帘子望着匆匆往后的人流和街市问道。 “也没什么,大夫人娘家出了事儿,跟老夫人学着在屋里也摆了一尊佛,带着大少奶奶吃斋念佛,府里的事情更加不大管了。二夫人依然忙得很,听说二爷、三爷考学没考上?” 李珺点点头:“是。” “所以,二夫人最近容易发脾气,尤其是各院里去回事的时候,总是心惊胆战的。 还是婉姑奶奶最得人心,每回到府里来,各院都能分到一点儿东西。姑娘您最近不在,那果子、糕啊吃的咱们斗胆就分了。还有一些小零碎的玩意儿奴婢帮您收起来。” “是吗?送了吃的你们就吃了吧,摆在那坏了不可惜。其他的东西你们都给我用箱子装在一起。”李珺嘱咐。 “是,装好了,昨日倒是忘了拿出来给小姐瞧瞧。” “不必了。”李珺冷冷地回道。 苏木见李珺似有抗拒之意,也不敢再说,只道:“不知道丁香怎么样了。” “她到底拿没拿夫人的东西?若是没拿,她为什么不喊冤?她的卖生契在自己手里,没什么好怕的!”李珺像是在同苏木讨论又像是自言自语。 “奴婢也拦着她问了,她就是说自己对不起小姐,就来世再报答小姐。就拿着包袱走了!”苏木回忆。 “那去了再说吧!”李珺叹了一口气。 马车越往东边走,两边热闹的声音渐渐消失,越来越安静。 “快到了吗?”李珺问道。 “奴婢来问问。”苏木说完撩起帘子问道 “师傅,丁家村还有多远?” 那赶车的是李府惯用的郭师傅,他一边悠闲地甩着鞭子,一边笑着回道:“回苏木姑娘,快了!” “咱们还有事儿,麻烦快点儿。”苏木嘱咐。 “好嘞!” 265劫匪 又往北走了一段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苏木怪道。 “姑娘,有个树枝掉在路上,老夫下去把它拖走,马上就好。”那马车夫已经下了车。 果然,前面路上有好大一个树枝横躺在路上。 “这是断了吗?”苏木自言自语道。 “是那旁边树上的吧!”李珺指着那靠边一棵好似断了臂膀的大树,黑色的树皮衬托着乳白色齐平的树枝伤口:“好像是被人家砍下来的。” “是呢!” 郭师傅一边拖着那树枝,一边咒骂道:“哪个缺德鬼做的好事!” 谁知,刚拖到路边,天上不知从哪里跳下来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拿着刀冲着郭师傅砍去。 “你……”郭师傅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连同那树枝一同一起踢滚到了旁边的沟里去里。 “啊!”苏木惊得捂住嘴吧,慌乱地向后挥舞着手:“小,小姐!” 只见那持刀蒙面的黑衣人邪恶地盯着马车厢瞧了瞧,又朝树上挥了挥。 从树上立刻跳下来一个同他一摸一样打扮的黑衣人,两人都目露凶光,慢慢朝马车逼近。 苏木吓得拦在李珺面前,一动也不敢动:“小姐,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李珺没想那么多,随即把裙子撩起来,把苏木往车厢里一推,喊道:“坐好!” 说完,果断地上前拉起架马的缰绳,猛得甩起鞭子。 “嘶嘶……”马儿被勒得扬起马蹄,正好把其中一个黑衣人踢得歪倒在一边。 另一个黑衣人敏捷地跳到旁边躲过劫,李珺又甩了一鞭子,马儿立刻飞快地往前跑去。 那匪徒回过神来想要一刀砍过来,但是为时已晚,马车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 “快追!”倒下的匪徒着急得喊道。 “驾!”李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一刻也不敢停歇,拼命地赶着马儿往前跑。 过了那片林子,身后似乎没什么动静了,李珺头也不回地喊道:“苏木,苏木!看看,那两人跟着吗?” 苏木这才缓过神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道:“小姐,那,那两个人并没有跟上来!” 李珺的气也才敢稍稍松懈下来。 “小姐,他们是什么人?”苏木也坐到李珺旁边,嘤嘤地哭着。 李珺瞄了她一眼:“不知道,他们什么也不问就对咱们下手,绝不是善类。” “那咱们是不是遇到强盗了?”苏木是真的被吓到了。 李珺只能安慰她:“等我们脱险了,找郑管家去报官。” “好。”苏木揪着面前的衣襟,擦了擦泪。 谁知,两人说话的功夫,后面又响了哒哒地马蹄声。 “不好,小姐他们又追上来了!”苏木急得大喊。 “坐好!”李珺用力地加甩鞭子:“他们离得远吗?” “这?”苏木又往后瞧了一眼赶紧缩回脑袋:“刚才只是隐约看见人影,现在已经近了许多,大约还有片刻就要追上了。” 李珺指着右前方道:“你瞧,那边是不是有个住家!” 苏木顺着李珺手指的方向,看到有几个黑黄小点,还有一面小小的旗子迎风飘扬,惊喜地喊道:“好像是有人家。” “我加快速度往那里赶,若是他们靠近了,你看看咱们车上有什么能扔的,朝他们扔了,拖一拖。”李珺冷静地嘱咐。 “好!”苏木虽然紧张但是还是依着李珺的话,爬回了车厢,拿了准备送给丁香的吃食,还有一些用的穿的东西。 果然,那两个黑衣人很快就追上来了,其中一个更是直接用刀砍在马车的车架上,想要爬到马车上来,苏木趁他不注意,把车上的茶壶砸到了他的头上。 那人未料到她们会袭击,连人带马一起跌倒下来。 另一人见状,恼羞成怒地骂道:“两个小妞,性子还挺倔!看爷不把你们拿下!” 只见他又快马加鞭追上了她们的马车,甚至抄到了她们的前面。 “小姐,怎么办?怎么办?”苏木紧紧地拿着食盒篮子准备扔过去。 李珺迅速瞄了一下前面的地势,一边的杂草丛,另一边则是乱石坡,那男子已经骑到了她们前面,马上就要把她们逼停。 后面摔倒的男子马上也会追上来,前面已经能看清那旗子上写的是一个茶字,看来那是一处茶铺子。 不过茶铺子旁边还有好多屋子,应该有一处小村子。 李珺主意一定,立刻喊道:“苏木,把那食盒扔过去!” 苏木立刻用劲全力把那食盒抛向前面的男子。 但是那男子显然已经有了防备,一挥手,食盒就把那食盒砍成了两半,点心撒得漫天都是。 他又把马儿一横,准备把李珺的马车拦下来。谁知李珺解了架在马身上的车架,拉着苏木一起跳到了马背上。 没有了车架的束缚。马儿一身轻松地带着李珺和苏木跳到了旁边的草丛中,哒哒越过了黑衣男子往前面的茶铺奔去。 “妈的!”那黑衣男子咒骂了一声,拉着马儿调转方向,也追了上去。 但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李珺带着苏木已经到了茶铺门口,她们两人一起大声喊道:“救命啊!有强盗!有强盗!” 那茶铺门口正坐着几桌客人,其中一桌竟然还有几人穿着劲装,应该是会些功夫的人。 李珺扶着苏木跳下马来,相互扶持着向他们求救道。 这一幕自然引起了茶铺子里众人的关注,更何况还是两位娇弱美貌的少女。 后面两个黑衣男子也许是害怕了,竟然骑着马片刻也没在茶铺停留地向前跑了过去,好似根本不认识李珺和苏木一般。 李珺和苏木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瘫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了?”有好心人上前询问。 “那两个黑衣人刚才拦住我们的马车,且砍了我们的车夫,一直追着我们两人到这里。”李珺轻喘着气简单地陈述着事实。 “姑娘说的就是刚才骑马过去的两个黑衣男子?”一位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问道。 “正是。”李珺尽量让自己能平静地说话。 “不会吧?这光天化日的?”另有其他人在一旁质疑。 “怎么不会,听说咱么这附近那景鸠山上出了山贼!” “山贼?他们怎么敢上那景鸠山?山上不是有亡灵谷,那些厉鬼会夺人命的!” 266谣言(上) “你说的那是三怪里的传说吧?”茶客里有人问。 “是啊!” “其实不是那样的,本来只是传说而已,那些贼人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们的老巢,就派人专门散布这谣言,让咱么误以为真! 那些上山的、路过的的商队都是糟了他们的毒手,渐渐没人敢靠近那里,他们就到官道上去打劫! 这两个女娃娃长得这么漂亮,难怪会大白天就敢行凶!”一个黑瘦背上背着斗笠的老汉道。 “您这是在哪里听来的。”茶客们都惊奇。 “你们是不知道吧?老汉我有个表侄在京里当差,听到些风声,朝廷已经准备去查办了!”老者神秘道。 “这么可恶?!” 苏木听了也害怕地同李珺靠在一起。 “两位姑娘先进来吧。”那短须中年男子请道。 “多谢壮士。”李珺同苏木互相搀扶着进了那茶铺。 茶小二端了茶壶和茶碗来。 “两位姑娘不要害怕,先喝一口水,你们是要往哪里去?”中年男子问道。 “我们从城里东水门出来,本来要去丁家村。”苏木回道。 “丁家?这已经过了丁家村了,老丁你认识这两位小姐吗?”那茶掌柜朝刚才那老汉喊道。 老汉慢慢走过来看了一眼,摇摇头:“这么金贵的小姐,我丁老汉哪里认识?” “老人家,您认识丁香吗?”苏木问道,她已经恢复了些。 “丁香?”那丁老汉思索了半天,似乎没什么印象。 “大约十三四岁,瘦瘦小小的姑娘。”苏木提醒道。 “哦,是丁大头家闺女不?” “这,我们也不知道,她先前在我们府上做事,最近回来探亲,我们想去她家探望一下。”苏木道。 “那你们现在要跟着老汉去吗?”丁老汉瞧着她们筋疲力尽的样子。 “我们现在恐怕暂时去不了了,麻烦您若是回去带给信,让丁香有机会回去看看,多谢老人家。”李珺道。 苏木看了李珺一眼,也点点头。 “那你们现在是准备去哪里?那贼人恐怕不会死心,路上还是太危险。”那中年文士又道。 “我们能在这里暂时先避一会儿吗?”李珺问。 “这,敢问二位姑娘,你们当真是偶遇那山贼的?”那茶掌柜似乎怕惹祸上身。 “难不成我们还编了幌子来骗你们不成?”苏木有些生气。 “我们也不会待很久,请问哪一位到城里去,帮我们报个官?”李珺询问。 “报官?这……”其他几个茶客本来都是在这里看热闹,此刻都面面相觑不再说话。 还是那中年男子走过来道:“在下也要进京,若两位姑娘不着急,我已经派人去往东水门那里的城兵处报官,我们在这里再等一会儿再说。” “那真是太好了!”李珺谢道。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的功夫,有一队人马往这边来了。 那中年男子迎出去说了一番话,又把李珺和苏木喊出来道:“衙门的人已经来了,他们在你说的那路边上确实发现了一个受了重伤的男子,还有你们那坏了的马车厢。正在那里侦查,此刻召你过去问话呢!” 李珺立刻上前:“敢问这位恩公尊姓大名?小女子回去以后必定让家里人登门道谢!” 那男子摆摆手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姑娘安心去吧,我派人把你们送过去。” “多谢了!”李珺同苏木再次俯身道谢,那边又走过来几人喊道:“薛大人,我们还发现了……” “这位恩公姓薛!竟是做官的?难怪如此侠义。”苏木也听到了。 李珺点点头:“好人自有好报,咱们快走吧!” 很快,她们跟着那薛大人的手下又到了刚才翻车的地方,李珺看到领头的正是任渲、赵兴宝。 他们见到李珺也很惊讶。 李珺把详细经过又说了一遍,赵兴宝赞她机智过人,若不然真要冲到那景鸠山里去救她了。 “就怕宜王不一定知道被掳走的是李珺。”李珺自嘲道。 “现在不是知道了!” “你这是莽撞!”一旁的任渲一开口却是责怪。 “你们两个弱女子为什么跑到这荒郊野岭来?” “因为我那贴身婢女的家在这附近。”李郡忍着委屈解释。 “那你可以派人过来啊!皇后跟前没召唤你,你就到处乱跑?” 李珺此次回来心情本就不好,今日同匪徒斗了半日,好不容易见到了熟悉的人,还被臭骂了一顿,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苏木吓得赶紧抱着李珺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我们不是已经得救了,不要害怕!” 赵兴宝也怪道:“舅舅,您也太狠了,李三姑娘不过是个女子,她哪里知道外面这么凶险!她能逃出来就不错了!” 见李珺突然这般梨花带雨地哭着,任渲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免自己也有些尴尬,便让她们现在一旁休息。 而后,又有好些官差来往向他们汇报,好像说得就是那什么景鸠山的事情,一时竟然忘了时辰。 等他们讨论好,想起来再送李珺二人回到李府已经是天快明了。 李珺同苏木本来就被吓得不轻,这一等更是困顿不已。回到一乐居便什么也顾不得的睡了一天一夜。 谁知就这么一日的功夫,她遇险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沙氏、李氏等人更是轮番来慰问、询问: “郡儿,那歹徒掳了你们?” “你们被抓到景鸠山上去了?” “听说那景鸠山上的土匪看中了你们?” “那些土匪没把你们怎么样吧?” 京郊遇险竟然演变成了狗血的压寨夫人潜逃。 面对这样的追问李珺不得解释了一轮一轮,但还是堵不住那些藏在背后的窃窃私语。 “郡儿你同伯母说实话,没事的,若不然那马车夫都受了重伤,你们两个弱女子怎么逃出来的?”沙氏又问。 “你要知道这名声坏了日后可怎么嫁人啊!虽然你贵为郡君,但是但凡京里权贵人家都是看中名节的。” 李珺听着沙氏日日在她耳边念叨,不知道要说她热心好还是热心过头了。 “小姐,咱们真的是自己脱险的,她们怎么就不相信?”苏木也同李珺一般解释得口水都干了。 “算了,清者自清,无需再解释了。”李珺不予理睬。 267谣言(下) 老夫人、王馥如倒是没有多问,只派人送了些吃的让她静养。 高家也派了人送来了些滋补的药材。白薇打开后发现还有一个单独的小盒子,里面只有一颗果子她识不得,便端来给李珺。 “这像是雪域灵花果。”李珺道。 “这果子做什么用?”白薇好奇地问。 “这是补血养气最好的药材了。”李珺解释,但自己又没有受伤,这恐怕是高士林花大价钱买来的吧,总有点受之有愧的感觉。 “你先放着吧,等哪天还退了给郡主带回去。这果子恐怕要抵小半个宅子的钱。” “什么!”白薇惊得差点没拿稳。 见李珺不像是在开玩笑,立刻用两只手一起抱紧那小盒子,放到了李珺放首饰的箱子里锁了起来。 李珺被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逗得勉强舒展了愁容。 露星斋那儿也送了些药材滋补之物来,白薇说是似乎瞧见了媛姑姑的身影,但是见屋子里沙氏等人还在,便没进来。 “小姐,您再睡会吧!”苏木劝道。 “不了,我也没受伤,这会子已经睡够了,待我梳洗了,咱们去露星斋一趟。” “什么?小姐这是去做什么?” “媛姑姑没瞧见我,心里定然也是担心的,况且还有这么些乱七八糟地传闻!” “也是。”苏木点点头,自去打水帮李珺洗梳。 果然,李媛见着李珺也是上下询问了一番,但关心的却是她自身的安危,并不在意那什么压寨夫人的鬼话。 李珺把前因后果详细同李媛说了一遍。 她直接称赞她:“你做的很好,谣言止于智者。她们幸灾乐祸的是你名节被毁,你就算再说十遍,不愿意相信的人还是不会相信的。” “姑姑说的是,但说是这么说……”李珺到底还有些意难平。 “就当做是耳旁风吧!你先前被发现假扮男子入学,又装扮辛女奏琴的事情,不也是被他们宣扬的满城皆知?此刻你封郡君,树大招风,自然要来编排你。” “姑姑的意思是婉姑姑?”李珺皱着眉头:“其实珺儿先前还听说了一事不知道姑姑知不知道。” “何事?” “珺儿无意间听到二伯母曾经同婉姑姑说,见到我娘亲溺水那日,她从我娘的院子里慌慌张张地出来……” “这,果真有此事?”李媛似乎不知。 “是,珺儿亲耳听到。 “珺儿怀疑你娘亲的死与你婉姑姑有关?” “不,珺儿只是想知道真相。” “之前,我同你娘亲玩得好,你娘亲手里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喜欢同我分享道说,你婉姑姑嫉妒,不时也会故意过去凑热闹。 但是她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与你娘亲无仇无怨的,应该不会做伤害你娘亲的事情,大约是见了那场面吓到了吧!”李媛叹息。 “是吗……”李媛这么一说,李珺点点头,不过一想到死去的娘亲、外公外婆,还有现在生死未卜的父亲、舅舅便又忍不住掉了眼泪。 李媛少不得又安慰了一番。 又过了两日,外面就传来了好消息,宜王带队拿下了景鸠山,任渲更是生擒了那土匪头子,让京郊附近作乱的气焰一下灭了。 皇上因此要重赏他们俩,任渲因自己只是去帮忙的,把御赐的金腰带让给了宜王。 京城里因为这匪徒一时紧张的氛围,也终于好了一些。 李府里,沙氏不时还要说上一两句关于名节嫁人之类的话,但是李珺开心的是不会再有人受这匪徒的伤害了。 遂又让白薇包了些银子送到出事的郭师傅家去。 宫里又也派了人来接李珺,但是李珺前脚刚进了坤宁殿,后脚就被高圊卓拉了出来。 原来是高士林、高圊卓兄妹俩要同赵兴宝庆祝一番,定了明月楼的位子。 高士林第一个到了,赵兴宝有正事要晚一些,等的功夫,高圊卓才有功夫同李珺细聊。 “珺姐姐,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儿?”李珺笑道。 “一直没敢去接你,怕你要在家休养,我听兴宝哥哥说了那日的事情经过,你好厉害。” “那郡主有没有听别人说我被掠到山上做了压寨夫人?”李珺笑问。 “兴宝哥哥说你压根就没有被抓,我自然是不信的。”高圊卓道。 “多谢郡主。” “难道不是真的吗?”一旁的高士林突然插嘴道。 “哥哥,你又来气人了!”高圊卓埋怨。 高士林立刻讪笑道:“好了好了,说着玩玩。” 李珺想起高家送来的东西,道:“对了,还没有谢谢你们送去的人参,还有……”话还没说完,她却发现看到高士林拼命朝眨眼睛,像是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李珺只得尴尬地装作咳了一下,喝了一口水。 高圊卓似乎并没有认真听,嘻嘻笑道:“哥哥对珺姐姐还挺上心啊!” 高士林笑道:“这也被妹妹看出来了,我们还歹同窗一场,自然要多关心关心。” 不过片刻,赵兴宝也到了,还带了高圊卓最喜欢云香糕来。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李珺故意走到高士林旁边倒茶,轻声问他:“那雪域灵花果是高兄送的吗?为什么不能让郡主知道?” 高士林压着嗓子道:“那参是我让人送去的,但是那灵花果,那么金贵,我可送不了,是平王托我一起带去的” “平王?”李珺惊讶万分,急忙道:“那灵花果我确实用不到,改日还请高兄帮我退还给平王可好?” “什么?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要退!”高士林惊讶地问道:“我同他要他也没肯给,既然送了你,你就收着吧!” “这样不妥。”李珺好像再劝说他。高士林已经摆摆手,不肯再听下去,只道:“别让高圊卓知道,要不又该耍脾气了。” 说完,高士林便张罗着上了酒菜。李珺无法只得暂时作罢。 难得不在宫里,大家都嘻嘻哈哈地聊了好久。 突然外面传来了吵闹的声音,高士林推了窗户往外面看去,原来是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在讨饭吃,其中一个好像还是个孩子。 掌柜的大概是怕他们挡了生意,让店小二赶紧把他们赶走。推推搡搡的小孩就跌倒了,在那里哭着不肯走,这门口更加尴尬。 一时为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有好心人询问之下,得知原是从南边逃荒过来的。 268送行 “好可怜啊,把咱们这里端些吃的送给他们吧!”高圊卓道。 “好,我让人送去!”赵兴宝立刻喊了莲蓬来,还塞了些银子给他。 “这几天京城里越来越多流民了!”高士林道。 “是啊,干旱、地动,百姓没有收成,还有很多伤亡,广南西路那块听说还有暴动了!好些人上折子要派人过去镇压。”赵兴宝道。 “这事儿我听说了,听说很多人举荐你舅舅去!”高士林道。 “谁知道呢。”赵兴宝也不太确定。 “西南?那邕州是不是也在那一片?”李珺问道。 “是啊,邕州也是那地动厉害的地方。”高士林道。 李珺听了眉头紧皱,又若有所思地问道:“任将军真的会去吗?” “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因为送上去的折子皇上都看了,还找了几位丞相商议。”赵兴宝终于坦言。“但是除了我舅舅,似乎还有一位老将军。” “是洪基堂将军吗?”高士林问道。 “对,高将军应该很熟悉,也是两朝老将了。” “何时出发?”李珺又问。 “怎么?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政事来了?”高士林问道。 “哦,问问而已。”李珺随口回道。 高圊卓不关心这些,她只闹着让高士林带她们去游湖。高士林无法只得带着几人又去了御湖,一直玩到天黑才匆匆赶回去。 月末,暴民刘相从广南西路杀到了广南东路,占领了广州府。 很快朝中便下了诏书,委派钦差大臣去灾区开仓放粮,稳定民心。并封任渲为骁勇将军和另一名洪基堂将军去广西沿路平定暴乱,抓捕叛贼刘相。 李珺打听了任渲在宫里最后值班的时辰,找了个去乐坊办事的理由,出了坤宁殿。 任渲现在任的是殿前禁军统领使,凡值勤时总是四处巡查的。李珺在宫里几条重要的通道口候了好久也没看到,难不成已经出发了?她暗自懊恼。 最后,看到之前跟着任渲一同值勤的一个小将路过,便拦着问了一句。 那小将道:“统领还在禁卫所内。” 李珺又急忙找了过去,任渲果真稳坐在所中写着什么,眼见一个小侍人寻来,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你这是?” 李珺认真地行了一个大礼后,急忙问道:“小女听闻将军马上要带兵去往平定广西暴乱,不知是否会经过邕州?” 任渲认真听着,问道:“令父在邕州?” 他居然立刻猜到了自己的来历。 “正是。”李珺也不拐弯抹角了:“听说那里发生地动,之前我们府上去送信的人没有回来,现在又有暴乱。” “所以呢?”任渲问。 “麻烦将军路过邕州时,看看我父亲是否安好。”李珺恳求道。 “好,你还有什么口信要带的吗?”任渲竟然这么干脆地问里。 李珺立时酸了鼻子,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怎么?本将答应错了?”任瑄疑惑地问。 “不,多谢将军!民女在家中恳求,无人肯应,将军虽不是家人,却肯帮忙。”李珺坦言。 “如今那里形势不稳,寻常人是一不敢过去的,驿站多处都封了。”任瑄却似乎理解。“你还没说要带什么话?” “民女只希望父亲平安就好。若真能见到我父亲,带一句珺儿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任渲点点头:“我既然答应你了,定会带到,放心吧!” “真的?多谢将军!”李珺喜出望外。立刻从一旁的食盒里拿出一只密封好的酒坛子来:“这个给将军在路上喝,是我自己酿的果酒。” “哦,同那年的一样吗?”任渲问道。 “这……” 是了,那一年她跟着他回京的路上也酿过,李珺不好意思地回道:“那一年是路上的野果,这回是进贡的果子,酒味应该更好一些。”。 任渲点点头接了,又道:“对了,你最近就呆在宫里不要随便出去了。” “为什么?”李珺奇怪地问道。 “上次在景鸠山抓到的匪徒中,没有袭击你的那两人。 后来我们在后山上找到了那两人的尸首,像是被杀人灭口的。但是审问了那山上的匪徒竟没有人知道此事,恐怕还有余党。” “什么!”李珺不觉毛骨悚然,“也就是说行令之人跑了?” “行凶杀人,任务没完成,可能怕走漏了身份,杀人灭口也是常事。”任渲目光严峻。 “那他们还会杀我吗?”李珺不敢相信,小女并没有同谁有仇怨啊!” “本将也只是猜测,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不要随意出去为好。” “小女知道了,将军费心。”李珺心不在焉地回道。 “若真的要出去,不要去荒郊野岭,一定要结伴而行。”任渲又嘱咐。 “李珺谨记,将军此去,也一路小心!希望将军平安归来!”李珺郑重地拜别。 紫宸殿 贤帝终于见完最后一批议事的大臣。这才想起任渲还在外面候着,立刻让厉公公召了任渲进来。 “都交接好了吗?” 任渲抬头看了一眼,皇上满脸倦色。 “是。”任渲回道。 “齐王今日又上了折子不愿意让你出去。” 任渲继续听着。 “你自己的意思呢?” “臣是皇上的臣子,皇上让臣去哪里就去哪里。”任渲回道。 贤帝听了果然龙颜大悦:“好好,如今这大赵国的形势你也是知道的。北边、燕国、天寿国虎视眈眈,西边诸多小国也是蠢蠢欲动,偏偏这天灾也这么多,广西那边我本就没有管得那么严,如今偏偏这么巧就有了暴乱,朕想了几日,还是想让你去。” 任渲耐心地听着。 “不过齐王所请理由也在理,你父亲去了也有一年多了吧?”皇上突然又改口。 “是。” “你也算是任家的一脉单传。有中意的人家吗?”原来是要问这个。 “没有。”任渲回道:“微臣还没有成家之念。” “这就是齐王、齐王妃担心的。你还未成家,这一出去又是一年半载的,他们担心你。” “谢皇上、齐王、王妃体恤。” “算了,本王答应你,若是你这次回来,一定给你指一门婚事,如何?” 任渲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谢皇上!” “那你自己的意思呢?这广西之行有把握吗?”贤帝又游移不定地问。 “微臣,愿意一试。”任渲道。 “当真?” “国不太平何以为家” “好,少将就要有此胸襟!”贤帝赞道。 “还有一事。”贤帝最后道。 “皇上请吩咐!” “路过邕州去看看那李茂晟可还好!” 圣上竟然也这么关心那丫头的父亲?任渲虽然奇怪,但还是听了令。 269相国寺 不日,任渲、洪基堂带领的八万精兵出发往广西镇压暴民。 平王赵德丞更是在此时提出了暂时免了夏税提议,一时得到了御史们的一致称赞。 “我们可以做些什么?”高圊卓也想响应赵德丞体恤民情的事儿。 “行了,明儿咱们要去相国寺祈福。本宫给还准备了施粥棚子,你尽去多帮些忙就好了。”皇后宠溺地说道。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高圊卓异常兴奋。 虽然,之前千百次听说过相国寺的名声,但进了寺里之后,还是被这皇家庙宇震惊到。 一进门就看见三重门楼,第一座楼上挂着一座硕大的铜钟,曰钟楼。第二座上面是一架大鼓,都是日常寺庙里大型集会所用。 再往后就是那七宝佛殿,排云宝阁,过了文殊殿里廊,周围及月台都是白石栏杆,上镂狮子,刻工十分精巧。 李珺目不暇接。 “大的很吧?”高圊卓问。 “是。” ”咱们要在这里住一阵子,你可以慢慢看。”她好心地解释。“从这里往东四院为法明、法智、法元、法能;往西四院为善天、善地、善海、善心。” “郡主怎么这般熟悉?” “皇后娘娘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上香,我跟着,怎么会不熟悉。”高圊卓笑道。 另一边,经堂内也是满满当当坐了好些僧人,见他们过去,都站起来双手合十行礼。 李珺突然发现站在中间的一位师傅很面熟。但这些大师穿着差不多的服制,也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遂依旧认真地跟在后面,一同服侍皇后上了香。 “你听得清他们在念什么吗?”高圊卓小声地问李珺。 此刻整个经堂之中的高僧都围坐在一起,嘴里念念有词。 李珺摇摇头。 “哎,念得我头都疼了。”高圊卓一脸不耐烦。李珺忍着笑意道:“郡主不是经常来,还没习惯吗?” “我今日错了,不应该乖乖留下来,以前我都不愿意跟进来。另有宫女同我在外面玩儿的。” “原来如此。” 突然,皇后娘娘回头瞧了她们俩一眼,高圊卓立刻识趣地吐了吐舌头,同李珺一起噤了声。 好不容易,这场经诵完,高圊卓扭着腰,转着脖子就要起来。 主持修言同那中间的僧人一道往皇后这边走来。 “这位是?”皇后并不认识。 “贫僧印禅,参见皇后娘娘。”那僧人叩拜道。 皇后娘娘一听,惊喜道:“原来这位就是印禅大师?” “正是。”修言主持介绍印禅大师月前云游至此。 “早知道大师在此,就该早些来了,偏巧这一个月都忙得很。”皇后惋惜道。 印禅大师谦逊地回道:“娘娘抬爱,贫僧不过也就是传经僧罢了。” “那您传的恐怕是释迦佛祖的真传吧?”皇后又赞道。 众人都笑了。 印禅?李珺在一旁又仔细瞧了瞧那大师的面目,心中默念了一遍名字,在哪里听过? 对了,那是之前在米家同李氏一同去龙游禅寺里曾经见过的。 原来这位大师真的这么有名,连皇后娘娘也这般崇敬他。 “皇后娘娘既然是来为苍生祈福的,就在这里抽上一签,由印禅大师做解吧。”修言大师命人取来了签筒。 “好!” “请!”只见那印禅大师先把筒里的签牌都反过来一字排开,摆在了桌上。然后让皇后娘娘在其中选了一张。 “如何?”皇后娘娘紧张地看着印禅大师问道。 印禅看了一眼皇后递给他的签牌,点点头道:“守得云开见月明。中签” “这是什么意思?”高圊卓听不懂。 李珺也不懂,但是她没有说话,继续听着。 “皇后娘娘如此虔诚,雨期不日就会到的。” “当真?”皇后有些不敢相信。 “是。”印禅大师依然很平静地回道。 而后,皇后娘娘又同那印禅大师聊了好久,高圊卓同李珺实在没有耐心听下去了,便求了皇后娘娘又往外面玩了一会。 “咱们这是去哪里?”李珺见高圊卓似乎很有目的的让夙辰在前面带着路。 “哎呀,你不知道吧,这相国寺与别的寺庙不同,在这京城中心,周围都是闹市。 什么珠钗、冠花、甜水、糕点铺子。最好玩的是他们东门外大街上,每月从初一开始每隔六天就有一次集会,要是遇上什么佛诞、进香日还会连着摆摊。上面的珍奇古怪更多!” “这……”李珺暗道,难怪她这么不喜欢来寺里听经,还愿意陪着来,是为了这后面的集市? “那今日?” “我们来的恰恰好!”高圊卓笑道:“今日正好有集市哦!” 李珺无奈地摇摇头:“咱们就这么出去好吗?”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来用帕子把脸挡起来。”高圊卓说完从夙辰手里接了帕子蒙在脸上,又递给李珺一条。。 “夙辰不去吗?”李珺问道。 “她在这儿替咱们看着门,等会回来,万一被锁上了呢!” “是,烦请郡君替奴婢守好郡主。”夙辰半躬身道。 李珺点了点头也蒙了脸,快步跟上高圊卓:“你之前也这么干吗?” “是啊,不过我也不敢一个人出去,有时候同一个小和尚说好了,跟夙辰一块儿出去。”高圊卓道。 “娘娘不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高圊卓说。 “有一回我同夙辰出来,两人身上都没有带银两,但是已经把人家摊子上的东西给吃了,只得把头上的簪子给了人家。 谁知后来那簪子竟然又出现在娘娘手里了,还故作不知地问我:‘你的簪子呢?’” “那你怎么办的?”李珺紧张地问道。 “能怎么办,只能说是不知道漏在哪里了。谁知皇后娘娘竟然拿出了那根簪子,不过,娘娘很好,并没有责骂我。”高圊卓心有余悸地说着。 “娘娘确实对郡主很好。” “是吧,我有时候觉得皇后娘娘同我母亲都是我的母亲。” “有母亲很幸福,这是我最羡慕郡主的。”李珺坦言。 “什么?你羡慕我?”高圊卓却不敢相信。 “是的。”李珺再次说道。 高圊卓感叹道:“我一直觉得你同一般女子不同,敢女扮男装考进太学上舍,还能弹得一手好琴,做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所以我之前总觉得德丞哥哥会喜欢你,嫉妒你。” 270集市 高圊卓难得发自内心地向李珺吐露了心声。 “郡主多虑了。”李珺自嘲道:“其实我们反过来了,郡主有不仅有两位至亲的母亲,还有两位那么疼爱您的哥哥,还有一位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李珺同她细数着:“这些都是李珺羡慕的。” “你……”高圊卓不觉醒悟一般道:“是,你说的对,我平时竟然不自知,不过我士林哥是一位,我哪里还有一位哥哥?” “宜王殿下啊!”李珺道。 “兴宝哥哥?”高圊卓哑然失笑。 “他对你可能比高兄对你还要好上三分吧?”李珺反问。 “是,是。”高圊卓没有反驳。 东大门外的街市上果然摆满了各种摊子。 最靠在门口的是两个香烛棚子,里面有大小各式红烛,还有各种香客敬佛礼神需要的烧香。 “小姐,这是庙里开了光的护身符,要不要请一封带回去?”那棚子里的婆子热情地问道。 李珺摆摆手,高圊卓已经把她拖到了下一个摊子面前。原来是卖飞禽猫犬的。 一个背上挂着篓子的,穿着短褂的老汉吆喝着:“快来瞧,快来看啊,这个小犬可是正宗的胡人犬,毛色亮,毛发长,不仅能看家护院,模样也俊。” “好可爱啊!”高圊卓喊道。 说话间已经有好些人都围了过来。 “这犬跟确实好看啊!” “是啊。” “我们买一只回去养吧!”高圊卓道:“以前兴宝哥哥曾经送过我一只。但是宫里地方大,经常出去就走失了。” “可是咱们现在庙里?”李珺为难地说:“这佛门里,咱们又不是立刻就能走。这小狗万一乱叫,吵了佛门清净不太好吧?” “哎呀,这有什么?”高圊卓不以为然,正要再说什么。 突然有人指着老汉身后的一个方形笼子问道:“那只也是犬吗?” 老汉嘿嘿一声笑道:“这位看官,你猜猜呢?” “哪里?”又有别人关注道:“这小犬的毛皮差不多啊?就是有些灰白灰白的。” “哎呀,它睁眼睛了!你瞧这眼珠子怎么是有些不一样。” “哎呀,你这老汉怎么把狼崽给抓来了!”那看客怪道。 “什么?狼?”旁边又有人听到,都吓了一跳。 把一旁兴致勃勃地高圊卓也吓了一跳:“怎么还有狼?” 围过来看的人越来越多。 “是有些像,咱们还是快走吧!”李珺劝道。 高圊卓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而后她又带李珺去了喝了巷口很有名的丁家素茶、买了万家领花。 突然,在另外一个角落里围了好些人,隔着人缝瞧过去,似乎是个卖古玩书画的摊子。 “咱们快走吧!别看了。”李珺一看天色也不早了。 “就再看最后一家嘛,这么多人围着定然是好东西!”高圊卓笃定地拉着李珺挤到角落上。 那摊子上的东西比较零散,有些是书画,尺寸大小不一,还有几件零碎的瓷瓶、瓦罐什么的。但是那成色看上去确实是些好东西。 李珺这么判断着再一抬头,那摊主竟然是认识的,正是张家大姐! 旁边还有一位年纪大一些的妇人赫然正是郭氏,两人的穿着都不似之前那么华贵,甚至那鞋子上沾满了污泥。 高圊卓也发现了,两人互换了一个眼神走到一边。 “是张淑彤吗?”高圊卓问。 “总兵府上的小姐?” “对,就是贵妃娘娘那侄女。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不是被贬回到祖籍去了吗?”高圊卓疑惑道。 “是吗?张家祖籍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 “也许离着京城并不远呢?” “是吗?”高圊卓也不想再去看她们,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李珺不禁感慨。 “那是她们自找的!”高圊卓却并不同情她们,“走吧,咱们回去!” 还好,等她们回去后,众僧人正好从经堂里都往外走,经课正好结束了。 不一会儿,皇后娘娘也从那大殿出来,瞧见两人乖乖地在门口候着,挑眉问道: “玩得可开心?” “还是陪着娘娘开心。”高圊卓不好意思地靠着皇后笑道。 “就会嘴上说说!”皇后点了点她的额头,一同往另一边走去。 李珺在后面便慢了一步。 却有一个声音轻唤道:“女施主,可还记得贫僧?” 是那印禅大师。 李珺停下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是,之前在龙游禅寺见过大师。” “好记性,既然如此有缘,女施主可要抽一只签?” “什么?”李珺刚才同高圊卓在外面听说,这位印禅大师很少愿意替别人算签的,为什么要主动问自己呢? 李珺还没有回答,那印禅已经让一位小师傅又取来了签筒:“女施主就在这桶里抽一支吧!” 李珺就依言取了一支,递给他:“烦请大师过目。” “恭喜施主!” “大师也没有问我所有何事,就能算出来?”李珺讶然。 “签已抽完,不管施主心中所求何事,都是此解。” “何解?” “守得云开见月明。中签。” 李珺莞尔一笑:“先前皇后所抽的也是这个签底,轮到小女也是,大师不是在糊弄小女吧?” “确实如此,并非印禅妄言。”他一本正经地回道。 李珺也不知道印禅大师说得是真是假,不过自己想求的是什么呢?父亲的安慰?舅舅的下落?希望真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边,高圊卓见她没跟上来,大声喊她:“珺姐姐!” “来了。”李珺回道。 再转身已经看不到印禅大师的身影。 “守得云开见月明……” 终于,在搭棚施粥的第三日,京城迎来了几个月以来的第一场雨。 本来还眼神无力排着队的人们,都开心地用粥碗接起了雨水,还有些甚至开始跪拜天地:“老天有眼啊,终于下雨了!” “下雨了!”高圊卓指着外面喊道。 “是啊!”李珺伸手接着从天而降的水滴。 雨点越来越大,扑面而来的都是泥土的腥味。人们这才匆匆忙忙地四散开来,找地方躲雨去了。 “是咱们的诚心感动了老天爷吗?”高圊卓不敢相信地问道。 “大概是吧。”李珺笑着肯定她。 271灵验 最后知道消息的皇后正同修言主持论经,笑道:“果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是,百姓们终于等到了,我佛慈悲,普度众生。”那修言大师双手合十向天朝拜。 “这刚下雨,收成也没有那么快恢复,让寺里再施粥七日吧!”皇后又下了懿旨。 “娘娘菩萨心肠。”修言主持再次拜谢。 “那位印禅大师说的签底灵验了?”李珺喃喃。 “是啊,你那日也听到了吧?可见这印禅大师还是有些神通的。”高圊卓附和。 皇后娘娘又感叹道:“只可惜印禅大师已经走了,不然再让他解一支签。” “又走了吗?” …… 高圊卓再问什么李珺没有听进去。 她那支签底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也是中签。 她低头沉思着,难道说父亲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想着,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高圊卓喊她再去集市也没了兴趣。 雨断断续续又下了几天,旱情终于得到了缓解。 雨还未止,贤帝竟然也御驾到了相国寺,原来他准备准备与皇后一同斋戒还愿。 赵兴宝也陪着来了,几日不见,似乎是忙碌得很,下巴上的短须长出来了也没有时间整理。 皇后同贤帝说了抽签的事儿,大家都觉得那印禅神奇。高圊卓尤其模仿地神乎其神,冷不丁贤帝笑着问她:“圊卓这些日子抄了几份经书?” “啊?”高圊卓又尴尬地转身躲到皇后身边。 “抄什么经书?尽跑出去逛集市了。”皇后揭穿道。 高圊卓不好意思地嘟着嘴巴:“娘娘!” “原来是溜出去玩了,相国寺里还有集市?”皇上惊讶地问。 高圊卓见皇上并没有怪罪之意,才大方地介绍道:“就在东大街上,出了寺门就是。各种各样地玩意儿都有,可好玩了……” 皇后含笑无奈地摇摇头。 “这么热闹,下次干脆让修言主持把寺门大开,把这集市都搬进来,你也不用跑出去了。”贤帝笑着提议。 “当真?”高圊卓瞪着大眼睛期待地问道。 “皇上逗你呢!”皇后道。 “谁说我逗圊卓呢。兴宝,你明个就把这事同修言主持说一下,除了僧侣住处,和佛殿之内,排除寺里重要的活动日,大可以把集市搬进来。 但是要缴纳一定的寺内的维护修缮费,这样不是也增加了寺里的进项。”贤帝说得认真。 “原来,还当皇上是说笑,原来是想着给相国寺谋利呢。”皇后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皇上这提议儿臣觉得甚妙,马上就去。”赵兴宝也表态道。 “圊卓也觉得好!”高圊卓拍着手道。 “那就这么办了!”贤帝豪气道。 赵兴宝立刻准备往修言主持那里去,谁知后面李珺也撑了伞跟上来。 瞧着是有话要说,赵兴宝便刻意慢了一步,待她跟上来,问道:“什么事?” 李珺左右瞧了一眼,并没有其他人注意,便道:“我同圊卓郡主去集市的时候,看到了张家大姐张淑彤,还有那张夫人郭氏。两人落魄得很,在集市上卖些旧时的古玩意儿。” “哦,张家抄了家估计也没剩下什么东西。听说他们基本上都搬到京城里来了。”赵兴宝皱着眉头道。 “你上回说找不到张允?” “是啊,张家出事之后,我们就去麦巷他父亲那里找过,但是那宅子已经空了,说是搬走了。” “所以那张家大姐可能会知道在哪里,我本意找个时间上前去问上一问。” 赵兴宝点点头:“好。” 可惜,这雨一下竟然没有收住的势头,到了第二天伴随着雷电风暴,竟然越下越大了。 东大街上的集市自然取消了。 还愿斋戒仪式统共进行了三天,仪式结束,雨过天晴。一行人便一起回了宫。 李珺心里记挂着寻找张允的事情,赵兴宝让她放心回去,他私下找高士林一起去。 但是递回来的消息却不尽如意。 张家大姐见到他们起初没有什么好脸色。一听到张允的名字,更是破口大骂,说他忘恩负义,没有良心。 倒是郭氏到底经历了风雨过来,同他们说了实话:张家被抄了家,京里的族人也没有肯收留她们的。 张允生父又发病,他们正是举目无亲,走投无路。张允背着她们不知怎么到族人那里去闹了一通,把张家以前给他们的东西要了一些回来。 但是,他自己什么也没拿,只辞别了她们母女,背着他那生父去外地求医去了。 具体去哪里,他也没有说,高士林便封了些银票给她们,郭氏一开始不肯要,后来还是千恩万谢地接了。 李珺听了心里很难受。 世态炎凉,张家之前靠着贵妃人前显贵,自然个个巴结,处处讨好。 贵妃豫王一旦去了,又摊上了那私造药丸的事儿,不仅家破人亡,也没人敢再接近。 “张允本来大好的前途也尽失了,只希望他一切安好。” “谁说不是呢!这事儿你知道也就行了,也不能再多说了。”赵兴宝暗示这后殿里。 “好了我走了。” “什么?这就走了?”李珺疑惑。 赵兴宝每次来了坤宁殿都是要赖上半天都不走的,可是今日说完张允的事情就要离开,有些奇怪。 “郡主在娘娘那,我去请了出来?”李珺问道。 “不用了。”赵兴宝摆摆手。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李珺直觉他心里有事。 “没有的事。”赵兴宝勉强笑道。“听说圊卓妹妹要和德丞哥哥定亲了。” “啊?真的吗?” 李珺回想皇后同高圊卓上次就已经受邀去了一次信王府,隔三差五的,信王府也送了东西来过坤宁殿。 大概那时候就已经商议确定了吧。 赵兴宝点点头,把门口带来的一只小笼子递给李珺:“圊卓妹妹说上回在集市上看到小狗,我就买了一只来。” 笼子的布掀开,里面趴着一只乖巧的姜黄色的长毛小狗,黑亮亮的眼睛楚楚可怜。 李珺有些心酸地接了过来:“好。” 看到可爱的小狗,高圊卓自然很高兴。 李珺询问她同赵德丞的亲事,高圊卓有些羞涩地承认了,再过一阵子就要下定了。 事已至此,李珺自然也不再多言,只道她终于得偿所愿。 272七夕 很快到了七夕佳节,京城里难得又热闹了起来。不管是西华门外,还是宣德门外都熙熙攘攘。从宫门口的御道一直向外蔓延出去,聚满了售卖乞巧节物的集市。 这也是高圊卓从七月头里就盼着的日子。 她求了皇后娘娘可以出来能出来。但是装扮一新,却对院子里花生闷气。 “你说德丞哥哥怎么还没还喊我?” “平王同郡主约好了吗?” 大赵国民间相传七夕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日,所以世间男女也都选在这一日相约,京城里更盛行乞巧集市。 “没有。”高圊卓一脸沮丧。 “平王大约是太忙了吧。”李珺安慰道。 “大概是!”高圊卓感叹:“听说德丞哥哥之前体恤百姓旱情疾苦,向皇上提的那免除夏税的事,上下都对他赞誉有嘉。”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百姓们也会记住皇上、平王的恩施的。” “可是我真的很想去那集市上玩玩!”高圊卓还是有些不甘心。 “要不……”李珺对高圊卓低语道。 “好!” 东阳宫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赵德丞终于处理完最后一本折子,摇着有些许酸疼的脖子问道。 一旁伺候的侍人立刻道:“回王爷,酉时刚过。” “哦,这么晚了。” “王爷是要用膳吗?” “忙起来倒不觉得饿,传了来吧!”赵德丞点点头。 “老王爷白日里还送了一盒东西来。”那侍人道。 “什么东西?” “好像是女儿家用的东西。” 随后,另有一个侍人端来一只锦盒,盒子里赫然放着一朵精致的玉质并蒂莲。 赵德丞这才想起来:“今儿是七夕?” “正是!”侍人嘴角带笑。 这显然是信王帮赵德丞准备好要送给高圊卓的乞巧之礼,他都忙忘了。 “来人呐!”赵德丞喊着又迟疑了一下,他本意是直接让他们送到坤宁殿去。但是毕竟皇后也在,自己人不去太失礼了些。 “王爷这……”那侍人跪等领命不知如何是好,赵德丞又挥了挥手:“捧着着随我去一趟坤宁殿吧!” 另一边,奉花坊二楼的厢房里,高士林、赵兴宝正推杯换盏,听着小曲儿,聊得高兴。却被面前两个玉树临风的郎君惊得酒水撒了一地。 还是眼光伶俐的宜奴先蹲下行礼喊了一声:“李公子!”又利索地带着一众奏乐弹琴的女子退了出去。 “你、你们怎么来了?”高士林合上掉了一半的下巴。 高圊卓豪气地拍着桌子,拿起酒壶对着嘴饮了一口道:“怎么哥哥可以在外面逍遥,我们就不行呢?” 这两个郎君正是女扮男装的李珺同高圊卓。 同样惊讶的还有坐在另一边的赵兴宝,他已经喝了好些,醉眼朦胧地盯着高圊卓看了半天,吐了几个字:“圊卓妹妹?李珺?” “兴宝哥哥!”高圊卓笑嘻嘻地回应。 高士林一下没了喝酒的兴致,着急地小声道:“哎哟,我的小祖宗!皇后娘娘知道吗?” “皇后娘娘被皇上邀去御花园里听戏了,我总不能搅了他们的雅兴吧?”高圊卓如实交代。 “你,你没有同德丞哥一起吗?”一旁的赵兴宝也清醒了一些。 “我们想自己逛逛。”高圊卓答非所问。 “逛什么逛?!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你们等会儿!”高士林也没有喝酒听曲儿的雅兴,立刻起来,拉着他们一同出了奉花坊。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高圊卓瞧着面前人头攒动的街市,一脸兴奋。 “还能去哪?从这一直走到宣德门,不管你逛没逛够,都给我回宫去!”高士林恶狠狠地回道。 “可是我们跟出来的马车要过了戌时才回宫!”高圊卓解释。 “跟着我的马车回去吧!”赵兴宝好心道。 “兴宝哥哥,那等我们玩一会儿再回去!”高圊卓祈求。 赵兴宝又看了看高士林,似乎也在帮高圊卓求情:“士林哥,反正她们都已经出来了,就陪她们逛一逛吧。” 高士林无法,只道:“随你们的便,回去千万别说是我陪着的。” “哥哥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娘娘,你们在奉花坊喝花酒的!”高圊卓故意把后面一句话声音响亮地说出来。 高士林气得立刻捂住高圊卓的嘴:“你真是!” 赵兴宝和李珺也跟在后面乐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但是街上依然人流如梭。 一个搭着木架子的摊位上挤了很多青年男女驻足观看,高圊卓等人也好奇地挤进去瞧了瞧。 原来是一对很会做生意的夫妇,他她们卖的东西很奇特:外型看上去是用木块做成一个小巧的屋子,那屋子里的一应摆设也是小巧玲珑,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木刻的很小的桌椅。那桌上摆着米粒大小的茶壶和茶碗。 “哇,好精致!”高圊卓忍不住赞道。 但是那小屋子卖的价格很贵,好些很喜欢的人问了一下价格,便望而却步了。 “圊卓妹……,你喜欢吗?”赵兴宝差点儿说漏了嘴,一只手就要掏钱袋子。 高圊卓正摸这那木屋院子里的木雕小狗:“兴宝哥哥,你瞧同你送我的那只像不像。” “是很像。”赵兴宝听了,欢喜地回道。 “姑娘,若喜欢就让这位小相公买了送给你吧!但是不买勿动,因为都是小物件,这天也黑了,掉在地上也不好找,我夫君昼夜雕刻,眼神也不太好了。” 妇人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们是女儿家,这让高圊卓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说得真切,这小屋子里的东西应该真是她丈夫劳心劳力所做,所以他们开的价格也不低。 “好,我们买了。”赵兴宝说完就付了银子。 妇人笑着拜谢,用布把那小房子包好道:“这小屋子两边还可以种些花草装点,会更好看一些。” “好。”高圊卓点点头。 “你没有什么喜欢的吗?”高士林问一直在旁边陪同的李珺。 “多谢高兄,同圊卓郡主出来走一走挺好的,到没有什么特别要买的。” “今儿可是乞巧节,买只盒子给你?”高士林指着旁边两个少女小心翼翼捧着的金银锦盒。 李珺笑着摆手:“小时候也听外婆说,她年轻的时候盒子里的蜘蛛被她闷了一晚,不但没有结网还死在里面,因此她吓得哭了一天。所以打小也不喜欢这样帮我乞巧,情愿吃吃乞巧果子。” “好,那就买果子吧。” 正巧他们走到了卖糕饼的摊子旁边,李珺还没来得及阻止,高士林就已经让那卖家把每种糕点都包了一点,又包了一大包蜜饯。 “哇,哥哥真好!”高圊卓笑着伸手拿了一个就尝起来。 “知道你馋,不多买一点省的你又跑出来。”高士林没好气地教训道。 273漆铺 几人嬉嬉笑笑逛到陈大漆铺,那里可以自己彩绘做人形玩偶。 “我来给哥哥画一个大小眼睛!”高圊卓笑道。 “那我就给你画一个大花脸!”高士林不甘示弱。 “你在画什么?李珺问赵兴宝。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对可爱的小娃娃。 “金童玉女,画好了送给圊卓妹妹。”赵兴宝道。 “这是要做定亲礼吗?”李珺低声取笑他。 赵兴宝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回话。 高圊卓似乎也听到了,凑过来看了笑道:“我和哥哥的这一对可怎么办,这么丑岂不是没人要了!” “也送了给你!叫德丞看看你本来的样子!”高士林笑道。 李珺又去瞧了那架子上的玩偶,有一只玉兔倒是造型逼真得很。 “姑娘可要?我这还有一个才做好的嫦娥,正好配起来。”掌柜的介绍。 “哦?是吗?拿来瞧瞧。” “在里面,姑娘可以进来一瞧。”掌柜的指指另一个搭着帘子的棚子里面。 “好。”李珺不疑有他,就掀了帘子进去一看。 谁知,进了那棚子只有两个空架子,那掌柜拉着李珺要再往里去,李珺惊得就要大呼,突然另一边门口迎上来一人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轻声喊道:“小小姐!” “你是?”棚子里的油灯微弱,但李珺瞧着那人轮廓,听着声音熟悉得很。 再等他头一抬起来,李珺失声喊道:“沈伯伯?” “小小姐,是老仆。”面前跪着的正是李珺一心想要寻找的沈管家沈问庸。 他比先前看到的样子苍老了一些,看到李珺也抑制不住的激动。 “您怎么会在此?我去云亭寺那几日沈家究竟发生了什么?舅舅、外公到底出了什么事?”李珺拉着他连连发问。 沈问庸并没有急着回答,先引了李珺去最里面坐下,这才回道:“老爷送小小姐去云亭寺是有意而为之。” “为什么?”李珺更加不敢想象。 原来,年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沈家周围总有人有意无意地在监视着,沈管家发现了便告诉了沈拂。 后来沈拂得知有人在衙门告了沈况,那时候沈况夫妇恰巧还未归,沈拂便先让李珺去云亭寺里避一避,准备等沈况回来商议。 这些李珺并不知情:“后来呢?” 沈问庸接着说道:“谁知还未等到少爷进门,在城门口就被衙门的人给抓了,老爷查到那告状之人,正是年前云亭寺里义诊过的,特意找到少爷替他针灸的病人家属。 那病人回去半个月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就死了,他家人就闹到衙门说是针灸死的。” “半个月死的?怎么看出来是舅舅医死的?” “说是还用了少爷开的药!” “有证据吗?舅舅、外公怎么说?”李珺着急地问。 “衙门里说仵作验了尸,说得并不清楚,大意少爷是有责任的。” “没有确凿的证据,怎么能这么武断?”李珺气极了。 沈问庸叹了一口气:“所以,老爷怀疑这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件事情已经摆明了是要把这罪名安在少爷头上。” “是谁要这么对我们沈家?”李珺想不明白。 “老爷派老奴暗地里也去找了那江知府,想花银子了事。谁知那江大人根本不吃这一套。第二天竟然又有人递了状纸……” “说外公通敌叛国?”李珺面色凝重地猜着。 “是。”沈管家也很严肃地点点头。 “这是一场预谋?”李珺终于相信。 “是。”沈问庸又继续说道:“老爷因为有之前的功名在身,报了身体不适,又送了不少银子,官府便把案子先搁在那里待审。 而后,少爷少夫人被发配,老爷就做了破釜沉舟的决定,让老奴也跟去,找机会把少爷他们救出来。” “那舅舅现在呢?”这是李珺现在最关心的。 “老奴从他们出了杭州府城就一直跟着,那押送少爷和少夫人的衙役把他们交接到一处驿站时,老奴悄悄放了一把火,趁乱把少爷他们救了。” “难怪我一路追到海州,那里说舅舅并没有到过那里。所以舅舅他们现在在哪里?” “少爷此刻同少夫人都在镇江府的米家。”沈问庸回道。 “阿弥陀佛,太好了!”李珺双手合十抵在眼前。 沈问庸也似无比欣慰地回道:“且少夫人现在已经有孕了。” “真的吗?沈家终于后继有人,只可惜,外公已经不在了。”李珺又开心又难过。 “老爷,老爷其实本来没有死。” 沈问庸的声音仿佛一声惊雷一般,让李珺瞬间愣住了:“您说什么?外公没有死?什么叫本来。” 沈问庸又轻叹道:“老爷一开始并没有死,小小姐从云亭山上下来的时候是不是听说老爷去了?” “是,我还偷偷进了回了家,三树爷爷在烧纸,我甚至看到了外公的灵堂!”那一晚的事情,李珺历历在目。 “那阵子老爷确实是发了病,便想出了假死,还让老奴走之前给米老爷送了信,米老爷带人去的时候,老爷已经被装在了棺材里,箫家还派人在外面看守着,米老爷便想办法把老爷救了出来,送到了倪二的庄子上。我们在倪二的庄子汇合,但是,这一次但是老爷的病可能是耽搁久了,所以就算少爷后来施针老爷也还是不行了,突然就没了气息,再也没有醒过来,少爷就把老爷暂时葬在了倪二庄子上。”沈问庸说得悲切,也拂袖掩目。 李珺听了又由喜到悲:“那管家是怎么找到我的?” 沈问庸继续道:“把少爷安排好,老奴就去了云亭寺,因听说朴大师也圆寂了,心中就知道不妙,他们说您被安排在了云水庵,可是到了云水庵都说没瞧见过您。 所以老奴就慌了,一直在那附近找了很久,最后在沈府门口看到了之前跟着您跟前的丫鬟云馨,她说了你们之前在云水庵被关着?” “是,大概就是有人告发外公叛国通敌的时候,那云水庵的主持怕我牵连了她们,便拘了我。” “您逃出去了?” “是。”李珺苦笑。 274去留 “那云馨也是好命,云水庵里不见了您,她被天天责问,还是一位去云亭寺上香的老先生,假意说是云馨家人找了去,把她救下了山。” 那位伍老先生果然是好人,李珺暗道。 “但是,我们也不知道您到底逃到哪儿去了,所以一直在四处打听。 福州那是没听见您去,京城这先时也没听说您来。最后,还是高家郡主及笄宴的时候,米管事代表米老爷夫人送了贺礼过来。 听说那辛女就是小姐您,就是李家的三小姐!老奴这才千里迢迢赶了过来,听说您进了宫,还险些被匪徒抓了?老奴又找不到机会进去。 所以一直在这附近候着机会,现在可好了,终于找到小姐了!”沈管家说完好似松了一口气。 “那舅舅、舅母如今还在米府干爹干娘那?” “是。少爷本来要同老奴一起过来,但是少夫人有孕,且沈家那两件案子还挂在那。” “是。”李珺的眼神也黯淡下来:“必须找机会替沈家查明真相!” “珺儿!珺儿人呢?”外面高圊卓突然发现李珺不见了。 李珺听闻站了起来:“今日我同宜王、郡主他们出来,不能久留,管家在何处落脚?” “城南酒楼。那里是米家原先一个老仆开的。” “好,那我明日再去寻你。”李珺道 “好,小小姐慢走。” 当下李珺同沈问庸拜别,离去不提。 东阳宫 “爷,找到郡主了,在御街的集市上,还有宜王、高大人、李郡君。”马延回报。 “果然都在一起?”他放下手中的笔道。 “是,那咱们过去吗?”马延小心地问。 “不用了。”赵德丞平静地回道:“反正乞巧礼已经送到坤宁殿了,郡主回去以后会看到的。”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案边盒子里放着的白瓷瓶上。这是那天在北苑他假装喝醉酒拦着李珺时,她不小心掉落的。 他若是去了她该要不自在了吧? 他伸手取了那白瓷瓶,把那上面的红黄塞子拔了,浓浓的药味弥漫出来。 “这个是禁军的外伤药吧?”马延问道。 “你认识?”任渲问道。 “之前看到他们用过,味道差不多,装药的瓶子也是如此。听说是都是任将军着人研制了赏赐的。” 赵德丞的手一顿,把塞子又塞了回去,一把扔给马延。 “是吗?那给你了。” 马延惊讶地接了:“啊?多谢王爷。” 漆铺的谈话一直萦绕在李珺的脑海之中,整晚都辗转难眠。 第二日,她借口回府去取东西,便出宫赶去了城南酒楼里。 那一条街都是做夜市生意的,茶馆、小吃、汤水……吆喝声络绎不绝。最热闹的要属那翠缕坊门口,除了进出的客人,还有一些在门口卖花、卖吃食的小贩。 城南酒楼在街南边,夹杂两座铺子中间凹进去的小巷内,虽然位置也不偏,但是多了几步路的巷子,生意并不是很好。 沈问庸早早在巷口候着,一路把李珺引进去。 “本来应该请管家去李府上住的。”李珺歉意地同李问庸寒暄。 “别,沈家还顶着罪名,别给小小姐招麻烦。”沈问庸一口否决。 李珺心里很难过。外公不在了,舅舅还背着官司,但是这些都不能公开。总会找到机会为外公和舅舅翻案的。 “小小姐在李家可还好?”沈问庸关心地问道。 “我很好,自从杭州府城出来,曾经一路循着去了海州找舅舅,得知舅舅没有被发配去,就不知道该去哪里了。还好遇上一队好人,一路跟着从海州到徐州又找到了京城。还找到父亲了,只是现在去了邕州上任,还没有回来。” “那李家,大姐在李家不明不白的没了,小小姐您要留个心眼儿。”沈问庸道。 “嗯,我知道的我娘亲的事情父亲大概同我说了实话,难怪外公、外婆会如此生气,不愿意理睬他。”李珺点头。 “老爷、夫人得知时简直痛不欲生。”沈问庸细述。 “但是我父亲因此也至今未娶,只是李府强行取了的填房一直养在他们府上。” “那小姐您在哪里……”沈问庸自然是担心的:“小姐不若还同老奴回镇江府!” “我……”李珺有些难以抉择。 “小小姐怎么想的?本来少爷以为小小姐流落在外,一直派了人在外面找着。 现在知道小小姐认回了李家去,又得皇上封了清郡的称号。这面上看来自然是比跟着老奴回镇江府来的好。但是这李家上下又有哪个是真心对待您的?小姐要掂量着些。 一则,少爷夫人惦念您,二则若回镇江府上,至少米家老爷、夫人是回帮衬的,米夫人还有意为您和一位王姓夫人家做媒。” “王姓?”李珺大约知道是干娘那好友王夫人府上里。 但是她深思熟虑里一番才道:“我又何尝不想念他们。 但是,我想此刻还不能同你一道回去父亲在邕州生死未卜,我托人去探听父亲的消息,还没有回信。 且我现在还有宫里清君的封号,在皇后跟前当值,不能随便消失,否则会殃及李家。最重要的是,既然有这么一个靠山,若有机会我想找到办法帮沈家翻案,岂不是更好!” “小小姐!”沈问庸看着眼前娇小却眼神坚定的李珺道:“这虽然是沈家最需要的。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而且朝廷里面是很复杂的,少爷知道一定会劝阻您。” 李珺认真地点点头,“我明白,您回去先同舅舅这么说,他一定也会明白我的,只告诉他我现下一切平安。” “这……” 沈问庸知道她已经下了决定,知道多说无益,长叹一气,只得同意了。 “老奴出来也有一阵子了,那如今就先回去报信,这铺子掌柜老金是自己人,嘴巴也紧,这一带他都熟悉的很。小小姐有什么事儿可以来这里找他。”沈问庸叮嘱。 “好,放心吧!” “小姐若有什么要传的话也可以从老金这里传达。” “好。” 275噩耗 从城南铺子回去,天色也晚了,李珺便没有进宫,直接回了李府。 谁知刚刚进一乐居,就听见里头闹哄哄的,白薇第一个冲出来,哭着喊道:小姐!老爷,老爷没了! “什么?!”李珺恍若五雷轰顶:“怎么回事?” “就是这几日传来的消息,奴婢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白薇哭诉。“谁是去邕州送信的人终于回来了。” “然后呢?”李珺示意她赶快说。 “说到了邕州,那里遍地都是难民,为了抢粮食,烧杀抢夺,连邕州府衙都险些被这些人给烧了。 他也被抢了,好不容易一路乞讨,一路往北边走,才有命走回来,差点死在半路。老爷听说是为了围捕邕州城的那些造反的匪贼,不小心摔下了山崖,没了。” “没有派人去找吗?”李珺追问。 “说是……”白薇欲言又止,眼泪又掉了下来。 “说!”李珺命令道。 “说是尸体都被狼咬得只剩下衣裳碎片了。” “怎么会这样?!”李珺无力地靠着坐下来,直接的脑中嗡嗡作响。 这边苏木不知道又在白薇耳边提醒了一句什么,她又道:“还有姑娘,夫人怀了孩子!这下可怎么好,竟然成了遗腹子了。” 两个丫鬟合都红了眼睛围着她。 “夫人怀了孩子?”李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的是三夫人?” “对,就是咱们夫人, 李珺忍着眼泪,先质疑道:“夫人现在怎么会怀孕?父亲都走了这么久了。” “就是这话,老爷那消息送来时,老夫人自然要把夫人请去,夫人听了消息,当下就晕过去了。” “后来大夫诊治的时候说夫人有了身孕,现下已经出怀,算算日子已经有六七个月了。” “那夫人怎么没说?府里也没人知道吗?”李珺更是奇怪了。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白薇捏着帕子,擦干了泪,继续道:“夫人醒来之后还是哭个不停,她面前的左儿姐姐道夫人之前也有月事不调。 因之前生病所以以为也是那样,这几个月一直体乏无力,腹胀还以为是胃食不调。就在院子里歇得多一些,现在听说自己怀了,本来很开心,又突然爬起来想要撞墙,说要跟着老爷一起去了。 还好被二夫人她们拦下来了。现在被老夫人安置在她那儿,日日让嬷嬷看护着。老夫人说这毕竟是老爷的骨肉,也许这就是上天赐给李家的念想。” …… 后面的话,李珺也没听进去,李茂晟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一整晚她脑袋里都是李茂晟临走时对她说得话。 她后悔自己没有坚持跟着他一道去邕州,说不定父亲就不会事事没有顾虑的冲在前面,掉下山崖了…… 明明才找回来舅舅他们,父亲却没了,李珺立刻去了宗荣堂里求证。 沙氏等人果然已经在和老夫人讨论起为李茂晟办后事的事情了。 老夫人面上也不好看,那是本以为只是有灾害路上不太平,谁曾想闹得这般大,明明是去做官的竟然也送了性命。 李珺一时不能接受,连饭也没有用。第二日天还未明,立刻赶去了宫里。 东署宫 赵兴宝睡眼朦胧的被门口的通传吓了一跳。 “你怎么这么早!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打量李珺憔悴的样子。 李珺快速地把李茂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什么?你父亲没了?哪里来的消息?”赵兴宝却似乎不信。 “从邕州回来的家仆说的。”李珺悲伤的样子让赵兴宝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我还不曾听说……” “怎样能去邕州。”李珺着急地问。 “这,你也知道那里现在不太平,你别病急乱投医。”赵兴宝一边安慰,一边敲着脑袋冥思苦想。 “可是那要怎么办才好?”李珺托着着额头看起来摇摇欲坠,一晚上没怎么睡,让她的头疼的很。 “你先别急,我现在要去上朝,下了朝就去帮你打听。这事不知道是真的假的,若是真的,你现在去也不妥。一切等我回来再商量。”赵兴宝虽然平时看着并不成熟,但是此刻却说话条理清晰,语气认真。 对,现在不能慌,李珺暗自给自己打气,点点头道:“好,那我等你的消息。” “你先回坤宁殿等着吧!要不我让莲蓬送你。”赵兴宝关心地道。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李珺不想再给赵兴宝添麻烦,便道了谢,自己往坤宁殿走去。 但是,她整个人都像一个没有身体的幽魂一般,走路也没有力气,晃晃悠悠的。 走了一段,她才突然想起来:现在的天色还很早,皇后同高圊卓大概还没有起来吧。 自己这样贸然回去了会吵了她们休息。遂干脆在路边的亭子里先坐了下来。 那亭子临着一方假山,偶有一两个宫女、侍人匆匆路过,也不会刻意去关注她。 李珺木然的坐在那里,看着地上的花型石砖,突然一个紫色的身影走进了她的视线,她缓缓地抬起眼,眼前站着的竟然是赵德丞。 他此刻穿着朝服,带着长赤官帽,应该和赵兴宝一样,也是准备去上朝的。他疑惑地盯着李珺,不确定地问道:“你为何在此?哭过?” “平王殿下。”李珺赶紧起身拭了拭眼角,行礼道:“没什么,民女只是眯了眼睛。” “是吗?”赵德丞并不相信:“一大清早,眯了眼睛跑到东署宫门口?” 原来他看到了她去找赵兴宝,但是此刻她并不想过多解释:“因为有事拜托宜王殿下。” “什么事?”赵德丞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 李珺低下头,不知道从何说起。 “是很重要的事情吗?竟然还哭了?” 李珺的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 赵德丞本来质问的语气,也变得无措起来:“若你真的不想说就别说了。” 李珺缓和了情绪,还是慢慢开口道:“小女请宜王帮忙打听我父亲在邕州的事情,我昨日回府里,听说父亲在邕州摔到山崖下面,没了。” “李大人没了?”赵德丞也很惊讶,“哪里来的消息?” “是李家派去送信的家仆。” “之前是听说邕州那一片因为地动灾害,又有暴民。但是没听说李大人出事啊?”赵德丞道。 “是,可能宫里还得到消息。”李珺麻木地回道。 “不,但凡地方发生的事情,最快的消息也是先送到京城的,再说送到朝里的折子,都是我同兴宝两人一起帮着皇上处理,若有我们定然会知道。” “那我父亲……”李珺又燃起了一点希望。 “你且放宽心,现在往西南的驿站并没有完全恢复,府上的门人怎么回来的?” “他说是沿路乞讨回来的。”李珺回忆。 “乞讨?也就是步行?或许也坐了别人的驴车、马车。至少邕州边境地区山路崎岖,他走出来的时间不会短的。算算至少这路上也耽误了一两个月。” 李珺认真地听着。 “我们近两次邕州的消息也就是前两日带回来的,都是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并没有关于你父亲这事的,所以你父亲应该还安在。”赵德丞分析的有理有据。” 276动荡 李珺也觉得很有道理,眼泪也渐渐止住了。 “希望真如平王所说。” “你信我就好。”赵德丞看着她情绪平稳了,也才松了一口气。 “是,平王说的很对,是我听了消息慌了神,也没工夫找那报信之人细问。”李珺道。 “把脸上擦擦吧。”赵德丞递了一块帕子给她。 “不用,不用了,多谢平王。”李珺推辞道。 “这么回坤宁殿,你脸上可并不好看。”赵德丞指着她红肿的双眼。 李珺低下头别过脸:“还是多谢平王。” 天逐渐大亮,路边宫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平王殿下!”有认出赵德丞的便会在路边问候行礼,接连几个跟着。 赵德丞一一回应了再转身,亭子里李珺已经不知道何时已经往北边去了。 “你……去何处?”他急忙唤她。 “多谢殿下开导,小女回去了!”她只半转身回了一句。 此刻也确实不宜长谈,赵德丞只能望着她背影轻叹一声,也离去上朝不提。 李珺怕错过了赵兴宝的消息,还是回了坤宁殿。 果然没过晌午,赵兴宝就赶来了。 只道是邕州有暴民,李茂晟也确实带了一队人马围剿,摔了下来。但是,听说那寻着的尸体并不是李大人,因为还有两人未寻到,还在追查。 “真的吗?”李珺欣喜万分。 “当然是真的,李大人应该是还活着,我本来还不知道从何处问起,德丞哥正巧在问那信司使灾区驿站的情况。 我一听到邕州,就赶紧上前去听了个仔细,听说我渲舅舅也已经到那里,现在只等着他给我回个准信儿!” 李珺一直吊着的心也终于稍稍落了下去。 另一边,虽然不能及时回去同沈况等人团聚,但是好歹得知大家都平安,两边也能通过城南酒楼互通来信。 沈管家回去不过月余,李珺就收到了镇江府沈况写来的信,熟悉的字迹让她激动不已。 信中沈况简单地说了沈府的变化和他们的经历。李珺则把自己自分别之后寻找他的过程写了回信,另外还把张怀智仿制润香丸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只是李府上王馥如怀胎的事情,让李珺不免多了一份担忧。 她虽然不愿意瞧见,但是毕竟也是自家的。父亲、自己都不常在面前,李珺便让白薇苏木白日里去帮忙。谁知王馥如竟然不要,说是不好抢了李珺的丫鬟,一乐居里也要人照看。 眼见着肚子越来越大了,老夫人怜惜她马上要生产了,面前都是小丫头片子也不行,还是拨了郑妈妈去照顾,一边已经着人开始物色合适的奶娘。 既然有人照拂,李珺便不再过问。 这样惴惴不安地又等到了深秋里,飒飒的秋雨终于带来了好消息。 邕州灾情缓解,广西一带的暴民都被任渲带领的军队镇压下来,造反头目刘相被当场斩首示众,方圆百里听到骁勇将军的名号都惧怕得很,一时在广西民心安定。 皇后为了这事,日日诵经念佛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连带着赵兴宝来也不忘夸赞:“任将得力,皇上的烦心事又少了一件。” “是啊,渲舅舅真厉害!”高圊卓也道。 “那是,上回跟着舅舅去灭山匪,我就佩服得不行了。”赵兴宝笑道。 李珺心中惦念着的却还是邕州的父亲。正准备私下里再向赵兴宝打听,他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悄悄地递给了她一个小竹筒:“这是舅舅托人送回来的。” “驿站通了吗?”她问。 “还没有呢,这信是随着官报一起回来的,比普通驿站快好多呢!” 李珺急忙去掉竹筒头上封着的火漆,倒出一张卷着的信笺来。 那纸上只有一行字:“邕州暴乱已除,父安好勿念!”是父亲李茂晟的亲笔。 “李大人可还好?”赵兴宝瞧李珺还一会盯着信纸不说话,有些担心地问。 谁知李珺突然含着泪,蹲向他行了大礼:“多谢宜王和将军,我父亲没事。” 赵兴宝被李珺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扶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不过是递了个信,李大人无事最好不过!” “虽然上次听说并不是,但是邕州局势一直不稳,人又未寻到,所以心里还是很担心,这信是父亲的亲笔,若不是将军和殿下小女不可能这么快收到。”李珺道。 “不看到亲笔你也不放心不是!那一带暴民已除,你就放心吧!”赵兴宝安慰她。 “是,多谢!” 旱情缓解,暴乱安定,京城上下局势也逐渐好了起来。 李珺为了表示感谢,自己掏腰包在明月楼摆了一桌,邀了赵兴宝及高士林等人一起去喝菊花酒。 但是酒席摆好了,等了半日,也不见他们过来,正要着人去寻。 高士林却又垂头丧气地先到了。 “哥哥这是怎么了?兴宝哥哥呢?”高圊卓问。 “自然是有事。”高士林坐下便先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朝中不是安稳些了吗?又有何事?”李珺也奇怪道。 “兴宝在朝堂上被人参了一本!今日恐怕是来不了了。”高士林这才道出实情。 “什么?这又是什么事情?”李珺同高圊卓一起追问。 “这个兴宝也是,如今都入了朝做事也不知道谨慎些!他不知道为何把上回皇上钦赐的金腰带借给那禁军校卫宋雪阳。武将们在一起武试,那将领带着金腰带被别人认了出来。” “这,御赐之物外借!?这要怎么处罚?”李珺不懂这些。 “一般人哪里有这种殊荣,兴宝自小在宫里呆惯了,可能没在意,那宋雪阳是渲舅舅之前的下属,之前曾经和兴宝也玩得很好。”高士林解释。 李珺点点头,赵兴宝确实还有些小孩性子:“就算宜王不在意,那宋校卫借了如何敢用?莫不是故意为之?” “兴宝哥哥也是,太不注意了,皇上给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别人用。”高圊卓也替他着急。 “这个,这就说不清了,不过听他说也是有人激他只敢瞧不敢戴,才用了那金腰带。” “都是糊涂的!”高圊卓气道:“那兴宝哥哥如今怎么办?” “齐王、皇后娘娘都已经替他求了情,但是皇上好像还是很生气。皇后娘娘交代他这几日要勤勉些,所以他不能出来喝酒了。” “嗯,知道了,那待会我们把这菊花酒送到东署宫去吧。” …… 277产子(上) 而后,那宋雪阳被贬出了禁军,赵兴宝虽然未被重罚,但是圣上宣布停了他协助政事,只委派了他去翰林史馆,督看编年史,这也是变相的处罚了。 一时没了这么个时常在面前献宝说话的人,高圊卓不免也有些失落,叫高士林去慰问了几次。 却听说原来太学里的夫子也到了那里,再加上之前认识的一些大人们,所以那史馆里还算熟悉。 “太学里的夫子?是哪一位?”李珺好奇地问。 “就是后来那怪夫子司马晋文。”高士林提醒。 “司马夫子?” “是啊,他在史集编著上颇有见解。” “是了,司马夫子其实很有才能。” “不过话说回来,这兴宝如今落势。东宫事务都是平王处理了……”高士林啧啧嘴。 “那是不是皇上更加中意平王继承皇位了?”李珺小声问道。 “应该是吧。” 这话说到赵德丞这里,高圊卓也凑了过来。 “那郡主岂不是要做皇后了?”李珺笑问。 高圊卓脸上浮着红晕:“还没有的事情呢!姐姐别瞎说!德丞哥哥现下更忙得连见我都没功夫了,不若姐姐今儿陪我去送些好吃的给他?” “这,不妥吧?” “紫宸殿咱们又不是头一回去了,没事的!”高圊卓不依。 紫宸殿内,赵德丞果然还在。 见她们两人去了,有些意外地便放下了手上的折子,道:“这是特意来找本王的?” “是啊,德丞哥哥好久不来陪圊卓玩了。”高圊卓嘟着嘴喊道。 赵德丞指着案上成堆的折子,无奈道:“你瞧,本王也没有办法。” “就算你没时间来,也不能总这么坐在,总要休息休息啊!”高圊卓语气里满是关爱。 李珺只当自己是陪着端食盒的,默不作声。 但是赵德丞却并没有忽视她,突然开问道:“对了,今日朝上有一位薛大人听说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哪一位大人?”李珺好奇,她并不认识什么朝廷官员。 “是姓薛的。” “什么薛大人?”高圊卓也很奇怪。 赵德丞解释:“就是之前你在城郊差点被贼匪掠走,逃到城郊茶馆收留你的那位。” “原来是他?”李珺终于记起来,那位好心的薛大人:“确实是救命恩人。” “他原是宁国县知州,如今三年任期满了现下调到京里来了。” “啊,宁国县。”李珺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跟着外公去过这么个地方,这么巧…… “那是什么地方?”高圊卓并不认识。 “在淮南西路上。”赵德丞道。 “听说那里有山有水,只是容易水患。”李珺回忆。 “对,现在已经治理好了,在周围四处旱灾、水灾、地动的时候,那里因为重修了河圩,治理有方,现在也算得上是鱼米之乡了。所以皇上今日还亲赐封了万春圩的名号。 薛大人做为地方的父母官,自然功不可没,提了品阶,也算是最近的好事了。” “那真是太好了。”这是外公帮自己积下的福报,李珺心道。 若论说起来,之前印禅大师帮自己解的签底——守的云开见月明,也是灵验了,父亲平安、舅舅亦安好。 不过,说起来,父亲得救还在世的消息,上一回在明月楼回去时说这事儿,却又因赵兴宝的事情急赶着回了宫里。李珺还没有时间回去告诉王馥如她们。 于是,她盘算着再同皇后告假,谁知那边李府上却已经递了信儿来——王馥如生了。 李珺拿着那信愣了半晌,不知是喜是悲。 “府上出事了?”高圊卓问。 “不,是我那后母生了。” “你那后母?”高圊卓问。 “是。” “生了个什么?” “说是儿子。” “那这可得恭喜你,得了一位兄弟。不过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你后母有了?” “我也是最近才得知的,”李珺没有过多解释,算算日子差不多是该生了, “你这后母也不容易,一人怀着生了,当时怎么没跟着一道去任上?” “父亲大概怕她吃苦。”李珺隐去原由,不过也幸好没去。 高圊卓点点头:“还好在家里生了,若是在邕州旱灾、民乱,你父亲又事务繁忙,恐怕也没在家里照顾周全。” “正是这个理儿。”李珺附和。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马上便走!正好之前父亲来的信报了平安,还没功夫回去告诉她们。” 高圊卓点点头,又去同皇后娘娘说了一声,谁知娘娘竟然还赏赐了长命锁。 “这么怎么好意思?”李珺推脱。 “拿着吧。好歹你长日同我们待在坤宁殿里,家里也没怎么照顾到。” “多谢娘娘、郡主。”李珺道。 “我还让夙辰准备了些滋补之物。”高圊卓道。 “不用麻烦了,家里定然也准备着,有了这长命锁,已经是恩赐了。”李珺感激道。 高圊卓这才作罢。 李府西院,难得如此热闹。除了老夫人、谢氏、沙氏、还有李氏带着陆玲珑也在。 众人都围着奶娘手中抱着的襁褓。襁褓里不时发出一两句啼哭的声音,那奶娘轻柔地哄着。 “是又饿了吗?”本来半靠在塌上的王馥茹问道,那声音听着无力但是满是关怀。 “回夫人,刚喂了还没多会呢,可能是困了。”奶娘回道。 “弟妹就歇着吧,小少爷有奶娘伺候着。”沙氏笑道。 “珺姐姐!”陆玲珑在门口正无聊,第一个发现自院门口进来的李珺,立刻喊道。 “哟,珺儿回来了。”沙氏也笑道。“果然一家人,昨个才生了,今个就巴巴地回来瞧了。” “二伯母!大伯母、二姑姑都来了!”李珺这么回着,目光顺带瞄了一眼那那奶娘手中的襁褓。 “难为珺儿,竟也回来了……”王馥茹显然很欣喜。 “珺姐姐,快来瞧瞧小娃娃!”陆玲珑拥着李珺走到那襁褓面前,指着奶娘道:“这是我娘亲自给三舅母找的。” 李珺只道:“二姑姑好帮忙,珺儿替爹爹谢过了。” “哪里的话!”李氏笑道:“不过是碰巧认识,知根知底的岂不是更好。” “你二姑姑现在这京城里人脉可比咱们广。”沙氏也插了一句。 “二嫂嫂折煞我呢。”李氏推辞。 278产子(下) 抱着襁褓的奶娘也同李珺见了礼,见李珺她们过去,立刻半躬身把包裹放低了。粉白粉白的小娃娃瞧着有些瘦小,已经在半摇半晃中闭上了眼睛,眉头还很紧张地皱着。 陆玲珑可惜道:“怎么姐姐来了就睡了?还想不想让姐姐以后带你去玩啊?” 沙氏笑道:“他困了自然就要睡,这是小娃娃的天性。” “不过,才生下的娃娃都这么小吗?”陆玲珑又感叹:“瞧这小手。” “怎么你们家还有好些弟弟妹妹,玲珑没瞧见过?”沙氏笑道。 “姨娘们生的时候,玲珑怎么会去。”陆玲珑嘀咕。 另一边,李氏的脸色倏忽冷了下来。 谢氏走过来爱怜地拍了拍那小娃娃:“你三舅母刚怀着的时候身体还大好,你三舅舅的事也吓到了,大概受了些影响吧?那大夫是说养得不太好。” “正是,夫人这胎生得是凶险。”左儿也心有余悸地跟了一句,也像是在向李珺诉说。 “可都得好好补补,就是这三叔竟然……可怜馥如了,这么命苦,好不容易盼着三叔进京,又生了儿子,这人又没了?”沙氏感叹。 众人一听,脸色也都变了,谢是第一个去推了沙氏小声埋怨道:“二弟妹说什么呢!” “我说得不都是事实嘛!”沙氏却不在乎。” 但见王馥如用帕子掩了面像是红了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馥如啊,二嫂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到……我这直肠子,也没坏心,三丫头也是,你也别伤心了。” “父亲在邕州无事。”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珺突然插道。 “宫里那是没得到消息,但又没个准信来。”沙氏又接着叹道。 “有准信了,珺儿就是收到了父亲的信,所以正好也来报个平安。”李珺拿出那信来。 “邕州来的?”谢氏也惊奇地问道。 “是跟着宫里的信差带回来的。”李珺递给谢氏。 众人都围过来。 “果然是三叔的笔迹。”谢氏道。 “三叔当真没事吗?”沙氏还是狐疑得很。 “听说西南暴民被骁勇军除了,局势应该稳定了。”李氏点点头。 一旁王馥如的脸色却有些僵住了。 沙氏笑道:“弟妹高兴坏了吧,赶紧把这娃娃的好消息送过去。三弟肯定也高兴极了。” “那个可能还做不到,通往西南的驿站还没有全部恢复。”李珺解释。 “是,我们那边的货也没恢复呢!”李氏这才想起来。 “还是妹妹懂得多啊!”沙氏奉承道。 “二嫂嫂客气了,不过是庭远现在受了平王的重用,好些朝廷里的大人也都认识了,这大赵国的事情也都知道得多了一些。”李氏看似平常地说道。 “还是妹夫本事啊,连平王也这么看重,他日这职位还要再升啊?”沙氏继续赔笑道。 “这个我们可不敢妄想。”李氏谨慎地示意沙氏不要太大声,但脸上却是满足的。 不知道为何,王馥如这才好像是松了一口气的回过神来一般:“老爷果真还活着?” “是啊,弟妹你有福了!”沙氏肯定道。 旁边本来安安静静的襁褓之中,却突然传来哇哇大哭的声音。 奶娘此刻送了尿布出去,还没进来。靠得最近的杜氏便抱了起来哄着。 “留昕也要趁早给珉哥儿生个一儿半女,总这么耗着也不行啊。”沙氏笑着说道。 杜氏颔首:“是。” “还是我来吧,你今日那参汤还没喝吧?”谢氏却又接了过去。 “是,坐了一会儿都忘了。” “那就先去吧!” 这一边,李珺拿出了皇后娘娘给的长命锁,递给里一直在旁边伺候王馥如的左儿。 沙氏眼尖瞧见了,“哟,还是这亲姐姐好,头回的见面礼就这么贵重,是金子做的?” 谢氏也盯着长命锁:“这锁是宫里赐下的吧?” “是皇后娘娘赏赐的。”李珺点点头。 “哎呀,皇后娘娘赐下的?真是天大的福气啊!”李氏被这话吸引了过来,凑热闹地瞧着那锁头。 “大伯母怎么看出是宫里的呢?”陆玲珑好奇地问。 “你大伯母娘家原来可是大官,虽然现在没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大伯母自然看得出来。”沙氏撇撇嘴。 谢氏听了似乎有些气了,但是面上却没好发作出来,只哄着孩子不再接话。 沙氏却还不觉:“还是珺儿命好啊,能得皇后的垂怜,以后到了出嫁之时也能多一个靠山。” 李珺怕她把话题又牵扯远了,只点了点头也退到了一边去。 “听说大嫂娘家准备回徐州去了。”沙氏也坐到了谢氏旁边 谢氏虽听见了,却不太想回应的样子:“好些日子没回去,不曾了解。” “大嫂嫂不是同你那大姐姐最要好,怎的不知道?”沙氏不依不饶。 正巧那奶娘进来了,谢氏把小娃娃又交了出去。 “今儿出来时间久了,头有些晕。”谢氏作势便要往门口去:“三弟妹多歇着,我们明个再来看你。” “好,多谢大嫂嫂惦念。”王馥如颇无力地回应。 但还是请了郑妈妈代表,把谢氏二人送了出去。 李珺因退到窗户边上,恰巧听到进了院子的谢氏同杜氏小声地说了一句:“多关心关心现珉儿……” 李珺远远瞧了一眼,杜氏垂着头,自是没有笑容的。不禁又替她惋惜起来。 第二日,李珺去了露星斋,想把这些事同李媛说一说,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丁香。她正在露星斋里麻利地擦着桌子,端送着茶水。 “小姐。”丁香看着李珺有些哽咽。 “你怎么在这?”李珺惊讶地问。 “她来这找你好几回了,你也没来。”李媛最后解释。 “找我?”李珺惊讶地叫了丁香来问话。 “你怎么回来了?我之前还带着苏木想去找你。”李珺道。 “是奴婢就是听说了,听说小姐还因此被匪徒袭击,所以内疚的很。”丁香比之前又黑瘦了一些。 “你那时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李珺问道。 “奴婢只是想来看看小姐。没想再回来。”丁香答非所问:“听,听说三夫人生了孩子?” “是。”李珺点点头,但是丁香的表情却有些奇怪。 “怎么了?你上回到底怎么回事?” 丁香有些不安,但还是很郑重地回道:“小姐,奴婢上回去夫人院子里找左儿姐姐,无意间是看到了夫人躺在塌上睡觉,但是她看到奴婢后惊慌极了,就说奴婢偷拿她的东西,把奴婢扣在院子里,可是奴婢真的没有偷三夫人的东西。” “你不是撞见三夫人换衣裳吗?”李珺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夫人说要么退了奴婢,给些银子回家去,要不把奴婢偷东西的事情告到官府去,到时候刑罚上了不怕奴婢不招,奴婢害怕了,还想留着一条命,便选了前一条。” “你当真没有偷拿那东西?” “奴婢真的没有。”丁香斩钉截铁,越说还有些激动:“真的没有。” “那是为什么?”李珺也很奇怪。 279夭折 “这丫头来了好些日子了,知道你会来这儿,为了见你一面,在这边帮忙。”李媛把丁香在这儿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她是个好的,我相信她说的,可是我那后母为何因为她瞧见了她睡觉就要把她赶出去?”这也有些说不通。李珺被这事弄晕了。 “这,她之前真的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吗?”李媛奇怪地问。 “姑姑的意思是我后母知道自己怀了,怕丁香看出来?”李珺大胆猜测。 “姑姑可没这个意思”李媛调皮地眨眼。 “若是她知道说出来大家定然会更好的呵护她。” “难道她怕胎儿太小会保不住?”李珺猜测。 “你是在宫里听故事听多了吧?你父亲现在除了她一人连个妾室也没有,谁会害她肚子里的孩儿,要么就是你?” “她怕我?”李珺咧咧嘴。 “指不定是呢!”李媛也打趣道。 姑侄二人不过是玩笑话。 李府宅院里的事情却又起了一拨。一向文弱的杜氏不知道为何又同李珉闹了起来。 “听说了吗?大爷好像外面有人了。”苏木同白薇道。 “什么,怎么可能?” “真的,听说孩子也有了。” “大少奶奶真的不能生娃娃吗?”白薇之前也听过一些闲话。 “这个不清楚,但是大爷这事是真的,昨个那院子里都闹翻天了!” 李珺才起来就听到两人在那里小声嘀咕:“又怎么了,一大早闹哄哄的?” “小姐,”苏木上前禀报道:“昨个夜里大少爷院子里闹哄哄的,大夫人还把他们院子里的人都支了出来。有嘴快的说好像是大爷在外头有个外室,还生了孩子。大奶奶哭得不行,闹着要和离呢! 李珺挽好发髻:“之前没动静?怎么一下子孩子都有了? “这种事儿自然是掩着盖着的。” “大哥哥可不像是那样的人!”李珺知道珉在从教被谢氏管教的很好,斯斯文文的同杜氏也是郎才女貌。 白薇上前拿了李珺惯常喜欢的簪子给她插上:“是真的,大奶奶吵得厉害,要不然也不至于气得大晚上得回了娘家。 “大嫂嫂回娘家去了? “是,大夫人拦都没拦住。” “那大哥哥和大嫂嫂之前怎么样?”李珺问。 “这个奴婢们怎么可能知道?先前大老爷同大爷自请丁忧在家后,大爷就不怎么去朝上了。但是也没听说两人怎么大红过脸。” “这回算闹得全府尽知,可能是真的气狠了。”白薇叹道。 “亏大爷还是个状元郎。”苏木也嘟着嘴愤愤不平。 “所以说男的没有一个是好人的。”白薇也一本正经地说道。 李珺听了又笑道:“你们两个小丫头,说什么呢!” 白薇苏木面面相觑不由红了脸。 这时,外面洒扫的婆子喊道:“白姑娘,前面的门还没开,那院子里是不是不用扫了?” 白薇应声出去:“那边人现下忙得很,要照顾小少爷,还要伺候夫人月子,大概是忙得忘了吧。待会再看看吧,能帮他们一点儿就帮一点儿。” “好,老奴晓得了。” 深秋微风中也带着丝丝寒意,谢氏焦急地过了圆月门,往宗荣堂里走去。 “哟,大嫂今日可真是早啊!”沙氏正巧在门口瞧着满面愁容的谢氏地喊道。 “弟妹也是。”谢氏低着头回了一句。 “听说,昨个留昕回娘家了?”沙氏声音微微上扬。 “是。”谢氏依然声音不高。 沙氏看似诚恳地劝道:“大嫂,不是我说珉哥儿。咱们李家的规矩没满四十,那外室自然不能进门。” 谢氏突然抬头狠狠地盯着沙氏,没有说话,旋即又收回了目光。 沙氏似乎被惊了一下,迟疑地问道:“怎么,我说错了?” 屋里老夫人似乎听见了,立刻喊道:“老二家的,我那碗汤熬得这么许久还没好?你去瞧瞧。” “哎呀,让鸾绣去吧,大厨房里这会子正忙着。”沙氏推脱。 “你去!”老夫人的语气不容置疑。 “母亲……”沙氏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等她走远了,谢氏走到老夫人跟前便跪下,也不开口先哭了起来。 老夫人好似也有所耳闻:“说吧,珉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氏连磕了几个头,才开口:“母亲,母亲这可怎么是好!……” “这,这是怎么了?”老夫人惊讶地问。 谢氏一向稳重,小儿女之间的事情她作为长辈说几句是应该,说不通也不至于到她这儿来负荆请罪啊。 “珉儿,珉儿他……”谢氏艰难地仿佛开不了口,眼眶里又泛起了泪花。 “好好儿说,大不了让茂昆带着珉哥儿上杜府登门道歉去。”老夫人厉声道。 “珉哥儿,这个糊涂虫啊!”谢氏突然崩溃了一般瘫坐在地上。 “你这是怎么了,说出来啊,真的连孩子也生了?”老夫人看得着急了。 谢氏泣不成声,气得把帕子也摔了才终于倒起了苦水:“他倘若是在外面找的也就罢了,老祖宗!您可知道,他竟然,竟然同馥如生了孩子!老三媳妇!老三媳妇生下的孩儿就是珉哥儿的骨肉,也是您的重孙子!” “什么?!”老夫人突然觉得脑袋胀得生疼,“老三媳妇生下的孩儿就是珉哥儿的骨肉,也是您的重孙子!”这一句话一直在她的耳边回荡,重重地压得她气也喘不过来。 “他和馥如?”老夫人颤声问。 “是,娘,这可怎么办啊!造孽啊!” 谢氏又哭着说了些什么,老夫人再也没有听进去,她颤着站立起来,“扑通”一声往后晕倒了。 王馥如的院门连着几日都管着,李珺想要去问候都被郑妈妈拦下了,说是小娃娃生病了,人去多了更易吹到风。 李珺只得算了,嘱咐白薇多探听着西院的动静,自己回了坤宁殿。 谁知,不过几天,白薇却递来的却是王馥如那孩儿不幸夭折的消息。 李珺又匆匆告了假赶回李府。 但奇怪的是院子里还像往常一般,并没有挂办丧仪的黑白幔布。 西院里也是,门口倒是有两个婆子看着,见李珺来了便要进去通报。 李珺连忙摆摆手,自进去了。 屋子里与上一回热闹的气氛完全不同,萧瑟、安静。 竟然大伯母谢氏还有她面前的诗韵、谚玉亲在照料着。 见李珺来了还有些惊讶。 王馥如毕竟月子还没有出,脸上也是憔悴得很,嘴里还不停地喊着:“还我孩儿!还我孩儿来!” 李珺虽然本来与她并不是太亲近,如今她痛失幼子,人道母子连心,瞧着也让人觉得可怜。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李珺瞧错了,王馥如的目光不知为何一直狠狠地盯着谢氏…… 谢氏无奈道:“你母亲怀那孩子太过艰难,如今没了,人都有些魔怔了,来一个人就同别人要孩子。” “大伯母亲辛苦了。”李珺只道。 280疯魔 正说着,王馥如又拼尽了全力要去撕扯谢氏的衣裳,但是那语气似在恳求:“大嫂嫂,你就行行好,让馥如见一见姑母可好?” “见什么!”谢氏不耐烦道:“弟妹还是养好身子要紧。” 说着便示意面前的诗韵、谚玉立刻上前把王馥如给拉开了。 “母亲面前的左儿姐姐怎么不在?”李珺仔细一瞧,竟然不只是左儿,王馥如屋子里的丫鬟都换了,新请的奶娘也不在了。 “小少爷生病没有及时发现,左儿罪责难逃,已经被杖毙了。”谢氏冷冷地回道。 李珺心中一惊,这便是随意定人生死的世家家法? 王馥如听到李珺的声音,回过神来又激动地朝她喊起来:“珺儿!三姑娘来了!你快替帮为娘请老夫人来,快!” “这是怎么了?”李珺不解。 “老夫人是来不了了!”谢氏直接回道:“弟妹还不知道吧,老夫人病了。” “病了?怎么可能,你诓我?”王馥如连连摇头:“我不信,我不信,珺儿快去,替我请老夫人来。” “你还有完没完了!”谢氏突然狠狠地把王馥如往床榻上一推,“你还有脸喊娘过来!她如今被气病了,不知道还醒不醒得过来呢!” 王馥如一个不妨,跌靠在一边:“气病了?醒,醒不过来?……” 李珺也急忙问道:“祖母何时病了?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氏还没回答,王馥如又似想通了一般喊起来:“就是你们,你们把我孩儿夺走了,所以把老夫人气病了!快还我孩儿来!还我孩儿!” “我们气的?!”谢氏更生气了,冷笑着退到一旁吩咐道:“诗韵、谚玉,快来给三夫人把药喂了!” “是!”两个丫鬟立刻上前,一人按住王馥如,一人端着药碗,就要往她嘴里灌。 这里面分明有什么不对劲,李珺正要想要上前去劝阻。 突然王馥如如同疯了一般,用力一挥,直接把谚玉手中的药碗打落在地:“哈哈,好,你们这是要我死!要我死!” “你,”王馥如突然指着谚玉笑道:“你看到了吧?你们夫人并不是什么菩萨,你不过是听从吩咐去接近你家少爷,最后大嫂嫂为了顾及杜家颜面,为了怕她媳妇儿再回去告状,只能打骂了你!” 这话说的谚玉红着脸低了头。 “你胡说什么!”谢氏甩着帕子指责道:“珺儿,你继母魔怔了,你别听她胡说。” “大嫂嫂,你也别生气!”王馥如却又嬉笑道:“想李家为了创下这家业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大哥哥能娶了您才能仕途如此顺利。 二嫂嫂家虽然不如您家,但是二嫂嫂那娘家的财力也助力不少。 只是可怜了三姑娘……”王馥如转向李珺:“你娘亲虽然生得好才情,但是你外祖无势无财,你娘亲又不甚听话,还总撺掇老爷不要听姑母的摆布,大哥哥他们自然是看不上的。 所以姑母才找个我这么个软柿子来拿捏!如今见你出落的不错,又想要拿捏你的亲事为他们铺路,哈哈可惜,可惜……” “来人快堵了她的嘴!”谢氏气极了。 “不,大嫂嫂!”王馥如扭着头继续喊道:“大奶奶不是生不出来嘛?我替你们生了个儿子?你不开心吗?我能生啊!哈哈哈……” 这话一出,李珺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怔住好久。 “快,快把这疯妇的嘴堵起来!”谢氏气得亲自上前去按住了她。 “请三姑娘回去吧!” …… 旁边另有小丫鬟把李珺请到了院子里。 屋子里面的王馥如痛苦的哭喊的声音渐渐小了。 李珺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就是她一般被卡住喉咙,困住手脚不能动弹,不能发声了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氏才拍着袖子出来了。 “珺儿,怎么还没走?” 李珺呆呆地看着房门,早有丫鬟已经把帘子盖严实了。 “你莫听你继母胡乱的言语,她这是失了亲儿,得了失心疯了。” 谢氏此刻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解释道:“你那苦命的兄弟安葬之事我同你二伯母会料理。按理说这孩子出生没多久就没了本就是不详之兆,所以不宜大肆操办,就近找个庙宇超度一番可好?” 李珺看着她像是在听,却没有回话。 “不过你这么频繁地回来,皇后娘娘可会怪罪?”谢氏好心地问道。 李珺这才缓过神来,回道:“弟弟夭折,母亲又病着,珺儿如何能够安心待在宫里,已经告了长假。皇后娘娘也让珺儿宽心在家侍疾。” “娘娘真是菩萨心肠。不过,你母亲还在月子里,你也照料不来。若真有这孝心,你媛姑姑这几日一直带老夫人那里,你尽可以去帮帮忙。” “刚才听大伯母说祖母也病了?”这府里一下子竟然出了这么多事…… “是,刚得的孙儿就这么没了,头晕病就犯了,症状比你母亲还严重些,昏睡了好多日了。”谢氏说着眼眶也红了。 “媛姑姑真的进府里来侍奉了。”这个李珺倒是真没想到。 “是,如若不然,大伯母怎么得空来照看你母亲。” “那有劳大伯母了。”李珺行礼道。 “都是一家人,哪里这么客气。”谢氏慈爱地回道。 “那珺儿去看看祖母。” “去吧。” 王馥如似是真的没了声音,屋子里安静得很,只弥漫着刚才那播洒出来的药味,李珺行了一礼,狐疑地先退了出去。 宗荣堂里,老夫人果然是病倒了。 李媛守了几日脸色凝重。 “你祖母这次真的病得很严重。” “怎么会这样?” “大夫说是急火攻心,若不是有人在面前及时叫了大夫过来,恐怕人就没了。” “是因为我那夭折的兄弟吗?”李珺故意问道。 “你大伯母说是那样。”李媛回头瞧了瞧郑妈妈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谈话:“但是你二伯母说是还有其他事情。” “其他事情?是不是跟珉哥哥有关?”李珺听了刚才王馥如的话,心中还久久难以平静。 “你也听说了?”李媛惊讶。 “刚才在我那后母房中,她与大伯母吵了起来,什么都说了。”幸好父亲并不在府里,若不然真的是太难堪了。李珺暗想。 李媛也叹息道:“你大嫂嫂如今去了娘家还没肯回来。” “那珉哥哥怎么说的?” “能怎么说,你大伯好像还打了他。” “那……孩子是真的夭折了吗?”李珺突生疑问。 “谁知道呢,这宅院里面的腌臜事多的是,她们不会来告诉我们,我也不想去过问。”李媛坦白。 “老夫人这边晕倒,你大伯又把你大伯母数落了一顿,你二伯母还主持着府里的中馈,我不放心你祖母,便来照看。” “难为姑姑了。” “说什么傻话,你祖母也是姑姑的母亲,虽然说这些年有很多事情,让我并不愿意再进李府。 但是如今她病了,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够醒来。”李媛说着回头望了一眼安详地睡在一旁的老夫人。 “这话只同你一人说,”李媛又道:“你祖母厉害了一辈子,但是此刻却是我瞧着她最舒服的时候。” 李珺顺着李媛的的目光看向老夫人,她此刻面容安详,呼吸均匀,眉角的锐气没了,平时不怒而威的眼神也看不到,只是最平常不过的老者。 “大夫说你祖母这昏迷之症是急火攻心,可能要昏迷一两个月,也可能是一两年,也可能永远。”李媛最后叹息。 这一回,恐怕是真的气狠了。 李珺暗道。 而王馥如那边,谢氏既然把人都打发了又亲自去照看,自然是用不到李珺了。所以她便主动在宗荣堂里陪着李媛看护老夫人。 但是这病症不是一两日便能好的,谢氏、沙氏都不能得空,只能早晚来看一眼。 沙氏为着杜氏偶尔还会说上几句,但是那话总归让谢氏难堪。 李媛每日听着、看着,不想当那中间的和事佬,也不想掺合李家的事,便主动过来找了李茂昆兄弟二人商议,想把老妇人带到乡下住一阵子调养身子。 虽然李茂昆还有些担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得应下。 最后得知这消息的李珺却不放心李媛,再去询问时,采苓和丁香已经帮李媛把行礼都打包好了。 “姑姑这铺子也要关了?” “不,如今多了丁香,采苓同她一起在这管着。” “夫人放心,采苓定管的好好的!”采苓信誓旦旦。 “自是放心的,若不然也不敢继续开着,且有一些积年老客,一时关了门这些茶客倒没了意思。”李媛解释。 “那姑姑带祖母去哪里养病?”李珺好奇。 “就是我惯常去的地方,在城南外不远的庄子上。你可要同姑姑一道去玩玩。”李媛笑问。 “这……”李珺犹豫道:“珺儿自然也想去,只是我后母那里……” 王馥如的事情李珺心中还是骇然地很,也不敢冒然让赵兴宝他们帮自己送信去邕州。但又不知道谢氏等人会把她怎么样,所以也有些左右为难。 李媛看出她的顾虑:“王馥如虽做出这等事,但是她总归是你名义上的后母。且你父亲还在任上,她又是月子里未出的,相信你大伯他们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不过是拘在那里罢了。 总要等你父亲回来才会处置。你是不用再去面前服侍了。” “是。”李珺点点头,当下也做了决定:“既然如此,父亲不在,祖母病重,珺儿就代劳在跟前侍疾也是应该的,珺儿同姑姑一起去!反正已经向宫里告了长假,就当是陪着姑姑一起尽孝吧!” “如此甚好!”李媛自然也很开心。 “那我们夫人就劳烦小姐多照顾了!”采苓不忘上前嘱托。 “哪里是我们小姐照顾夫人,是夫人也多照顾我们小姐才是。”丁香却又跑来同采苓唱起了反调。 众人听了,一时笑成一团。 既然定了要出府,李家在车马、吃穿用度上自然备得丰厚。 单是马车找来了比府里日常出行更加宽敞些,又把各种药材、被褥都装满了,护送着李媛一行三人出了城不提。 281郦庄 冬日,日头也短了很多。 树林里,顺子望着西斜的余晖,加快了些手脚,收拾砍好的柴火便往山下去了。 村子里的星火次第亮了起来,他匆匆走进自家小院,轻轻推开栅栏。 屋子里还是黑漆漆的。 顺子把背上的两捆柴火卸下来,敲敲酸疼的背脊。 “咳,咳……”屋子里传来一声半声的咳嗽声。 “顺子回来了?”屋里微弱地声音问道。 “是,娘,是我回来了!”顺子打起精神,又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尘土,解了其中一捆柴火,挑了一些粗壮的枝条,先进了另一边的小茅屋。 不一会儿,火光由小变大,小院里才有了一丝烟火气。 他又回到主屋点亮了油灯。 屋子的角落的床上,靠坐着一个蓬头妇人咳着说道:“别浪费那油了,我也不要做什么。” 顺子心里却不舒服:“就点着吧,天黑的越来越早了,万一下来再摔着。” “我知道。”妇人嘴上虽然说着,但是心里却比刚才暖多了。 “顺子!”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叫喊声。 “顺子回来啦?” “是你刘婶子。”床上的妇人听出来。 “刘婶子。”顺子迎了出去。 一个包着花布头巾的妇人,笑嘻嘻地走进院子:“我瞧着屋子里有亮光了,应该是你回来了。” “婶子这是……?”顺子见妇人把一只盖着布的竹筛子递过来。 “今儿做了些菜饼子,让你娘尝尝。” 顺子不好意思地接了:“多谢刘婶。” “谢什么,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妇人假装生气道。 “咳咳,他刘婶!”屋子里的妇人喊道。 “哦,顺子他娘还咳呢?”刘氏担心地进了屋子。 “吃了几副药本来好些了,前些天突然又咳起来了,都是老毛病了。” “哎呀,我说顺子他娘啊,您可不能不当回事儿啊!隔壁村那薛家庄上,咳症可是咳死了人的。”刘氏认真地说道。 屋外的顺子端着筛子进来,脸色一惊,下决心道:“明儿我再去请大夫来给您瞧瞧。” “瞧什么!”妇人忍住心口的不适,急忙回道:“不过是之前没好透而已,再歇一阵就好了。” “再说,那药那么贵……”妇人断断续续劝说了好些。 刘氏也听出来是因为没钱。 “我……”顺子听了似乎很难受“可您一直咳……” 刘氏突然想到什么:“我说顺子,你不妨带你娘到隔壁郦庄上去试试。” 顺子同他娘都疑惑地看着刘氏。 “听说那郦庄上最近来了一位好心的小大夫,他帮邻里看病都不要诊费。 就是咱们村上的老黎家,你知道吧?他小孙子身上得疹子,带去那里,不过叫他去采了什么要自己涂涂就好了!且有些药材也可以用东西去换。” “真的?但是用东西去换……”顺子瞄了一眼屋子里破旧的木桌、长凳,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哎呀,那小大夫听说是城里哪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并不要咱们想的物件儿。 听说有些是钓了鱼去,有的是打了野鸡子,还有些是摘了自家的果子去的。”刘氏把自己听到的事情都说了个遍。 “当真?”顺子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娘,那我明天就去请。” “请?”刘氏听了又摆摆手:“那小大夫有个规矩不外诊的。” “这样……”顺子瞧着娘亲虚弱的样子,瞬间又有些失望。 “明天用你刘叔的独轮车推你娘去!”刘氏给他出了主意。 顺子喜出望外地问道:“刘叔明个不要进城?” “耽误一天没事,正好田里还有好些事来不及做呢。”刘氏解释。 “那多谢婶子了!”顺子娘俩都感激万分。 “又来了,都是邻里,客气什么?” 郦庄 第二天天刚亮,郦庄守门的小厮就发现门口站了两个人影。乍一看吓了一跳,问了,才知道是大南庄上来问诊的。 “白姑娘,又是一个咳症。”小厮恭敬地朝院子里面穿着荔枝小袄的少女道。 白薇也跟着李珺到这里服侍,因她人和气,所以大家有什么事都喜欢同她先说。 “知道了,少爷还有一会儿,你先迎他们进来吧。”白薇知道李珺还在睡着。 谁知这话刚说完,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谁啊?这么早?”李珺揉揉惺忪的睡眼走出来。 “少爷,这是隔壁大南村上来问诊的。”小厮恭敬地回道。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和一个瘦弱的妇人,已经是初冬的天气,两人却还都穿着单衣,肩膀上,膝盖上都打着补丁。 男子见她出来,立刻跪下来请求道:“您就是大夫?求求您帮我娘治病。” 李珺惊讶地朝他们抬手:“你先别急,起来好好说,还有话也说在前头,我虽义诊,但是医术并不精,所以不外诊。凡是我有把握的病便替你开药方子,无把握的只能请你们另请高明了。” “好,好!”来人正是顺子母子,能替他们医病就已经千恩万谢了。 李珺见他们并无异议,便安排他们进了院子。 在廊下有一小几,面前几个蒲团,蒲团边上有几个小药包,这便是李珺简易的义诊台。 李珺自同李媛一道带着老夫人到这郦庄上来,已经几月有余。老夫人终于稍微恢复了一些神志,但精神却大不如前,甚至话也说不全,只能吱吱呀呀地意会。 李珺带了好些医典,以前在杭州府时就跟在沈况后面耳濡目染,现在闲暇琢磨起来,竟然还能做半个大夫替老夫人把把脉。 有一日,正巧见门口一个老人家晕倒,李珺便伸手医治了。大家就知道了郦庄上还有这么一个热心良善的小大夫。 顺子已经扶了他娘亲坐下,按照李珺的指示,抬了他娘亲其中一只手腕放在一方帕子上。 李珺一边诊脉一边皱着眉头道:“脉象时断时续,不太好啊……” “大夫,我娘她怎么了?”顺子一听着急得很。 “莫急。”李珺一边继续诊脉,一边抬起手回道:“刚才因为令母的脉象不显,所以有些难以判断。” “那怎么办?”顺子很着急。 李珺没有着急回答,又转身朝白薇道:“去端些吃的来,这会才发现肚子饿得很,两位恐怕起得早,还没有用早饭吧?” 顺子窘迫地低下头:“不用了,不用了。” 他家中原本在村子里也算是好过的,爹跟着京里一个货商,还能挣些钱回来,但是前阵子局势不稳,已经出去大半年没有回来了。 如今娘又生了一场病,把银子都用光了,吃饭自然是将就着填饱肚子,有的时候一天能吃个一顿饱就不错了。早上不吃是已经习惯,今天两人一口水也没喝就赶过来了。 一听到李珺说要用饭,才想起来他们来得太早,主家才起来,所以更加不好意思。 白薇明白李珺这是发了善心。 那妇人本来就脸色惨白,唇上都干得裂开了。她那孝顺儿子应该是推着门口的独轮车把妇人送来的,也是瘦弱得很。刚把妇人扶进来,自己就靠在旁边直喘气,听见李珺的话这才着急地靠近了询问 “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准备。”白薇会心应允。 不一会儿,白薇就端来了一笼白面馒头,还有一笼包子,三四碟小菜来。 “给那位夫人盛一碗粥吧。”李珺道。 “这,这使不得。”顺子娘连忙摆手推脱。 “老实说,夫人这样饿着肚子更加难以医好这病。”李珺直言道。 “是啊,两位就当陪我们少爷用些吧。”白薇也劝道。 顺子娘听了还是不好意思。 “多谢,大夫。娘,你吃一些吧?”最后还是顺子先向李珺白薇道了谢,接了端了白薇盛好的粥递给了他娘。 李珺满意地点点头:“等你们吃完再看诊,那脉相应该会稳些。” 顺子似还有什么话要说,犹豫了半天终于在李珺开药方的时候问道:“听说大夫您这里可以赊药。” 李珺抬头这着涨红了脸的年轻男子,点点头:“但是你娘这药我这也没有。” 顺子听了,失望不已。 “不过,我曾经看到有人在后山挖到过一种阴阳参也是可以用的,你可以去试试。” “真的!”顺子喜出望外。 “我给你大概说一下那阴阳参长的样子。”李珺让白薇拿了纸笔来。 “阴阳参?好奇怪的名字。”顺子念道。 “这阴阳参喜欢阴阳相交的环境,露在土上面的花臭、叶毛、茎有刺,但是那在土里的却是极好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顺子点点头。 “现在已经入冬,那阴阳参的根茎应该已经成形。”李珺一边说一边画出了那阴阳参枝叶的样子。 “这我好像曾经见过,那花是不是紫红色一串串的?”顺子问道。 “是,你见过那最好不过。” “还有一味百合等你挖了确定对了到我这儿来拿去。”李珺道。 “好,多谢,不过大夫您要我顺子为您做些什么?我是个粗人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抵诊费的。”顺子搓着手坦诚地说道。 “其实,那阴阳参我也需要一些,你多采些,用不完的就留给我。”李珺提议。 “这个当然没问题,那就多谢大夫了!”顺子拜谢。 282伤人 带着李珺画的图,顺子果然在山上找到了阴阳参,又欢喜地捧到郦庄献宝似的请李珺确认。 李珺瞧着他尘土满面,手上还受了伤,点点头:“就是这个,看来你运气还挺好的,多半这个时候都被人家挖光了。” 顺子欣喜地解释:“因我天天在这山上,又曾经见过您说的这花,所以知道哪里有。 但是还是要多谢大夫您,若不然我白看了这些花,也不知道这底下藏着这么个好宝贝。” “李大夫,您瞧这阴阳参您要多少?” 地上的竹篓子里装了小半框,有些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李珺拿起其中一只:“你下次采这阴阳参,记得要再深挖一些,你瞧这个只显然是被你挖断的吧?须子也没有。” 顺子瞧着果然是这样。 “那参的卖相就不好。” “我知道了,下回一定挖好些。那这根大夫您就别拿。” “算了。”李珺让白薇把另一种药材包好回道:“你母亲所需的药材不知道够不够,我这次便不要你的参了,你回去赶紧把这两味药一起按照方子熬了给你母亲喝了吧。” “这……大夫您不要这阴阳参?” 顺子看李珺的意思等于是不要他的药材费了,心里感激万分又过意不去:“那大夫您需要什么?我反正每日都要去山上拾柴,再去山上帮您找?” “这山上又不是什么都有!”白薇笑道。 “是。”顺子傻笑着抓抓头。 李珺细想了一下,又道:“你若真的有心我可以把一些常见药材的样子告诉你,你若在山上遇见了,挖了来给我瞧,若是真的瞧,品相好的,还可以挖了去卖些银子,你也多了一门谋生之道不是?” “这……”顺子本来心中只是为了报答医治之恩,如今李珺说还能找药材还能贴补家用,如何不肯,只是心中更觉感激。 所以待他母亲好一些了,两人便都学了李珺教的办法,在那山间寻找药材,总要把品相最好的留给李珺。 这一日,李媛因斋里的事情要回城去一趟,李珺送她出了村子,再回了后院竟然看到顺子浑身脏兮兮、失魂落魄地候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李珺奇怪地问道。 白薇也一脸忧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李大夫,我,我好像杀了人了!”顺子一见到李珺,立刻跪下来哭诉道。 “什么?!”李珺不敢相信。 旁边,白薇端了温水来:“你慢慢说,说清楚些,我们公子才能帮你。” “是……”顺子抖抖索索地接了,喝了几大口,这才缓了一些。 原来他今日在山上,正聚精会神地找着药材,突然发现身后不知怎么多了一个黑衣人,面色冷峻,身上还有血渍。 他自然吓得要大喊救命,那黑衣人伸手过来要阻止他。他便用砍刀乱挥了几下,谁知那黑衣人躲闪不及,竟然失足往后跌落下去了,他惊慌之下就跑下了山。 “李大夫,白姑娘,我杀了人了怎么办?要是我被抓了去,我娘怎么办?”顺子自责不已。 “你有没有下去看看那人的情况吗?”李珺问。 “只瞧了一眼,他躺在地上不动了,我的砍刀像是把他砍下去的,地上还有好多血,那还如何还有命?我一时惊慌便跑下了山,不敢回去,便找李大夫您来了。” “你这个糊涂鬼啊!若本来你只是误会,但那人既然已经跌落受伤因你不管不顾他死了,便真的是你的过错了!”李珺责怪道。 “是,现在这外面的天也冷的很。若是还活着冻上一晚也没了。”白薇道。 “那,那怎么办?我现在去山上再把他背回来?” 李珺瞧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气,摇摇头:“你这一来一回也不知道那人的状况,万一真的已经没了,被别人看到你背着他那就又说不清了。” “那要怎么办才好?”顺子懊恼地抓着头。 “白薇赶紧去准备些急救的药,我同他一起到山上去一趟。” “这,小,少爷”白薇一着急差点儿喊漏了嘴。“您去?还是奴婢去吧!” “你去了能治病?”李珺反问,然后不容置疑道:“赶紧去办,你留在庄子上看着,老夫人那里还要人照看。” 白薇这才不敢反驳,“那奴婢去帮你们准备马车?” 李珺一边沉思一边点头:“好,找那嘴严的师傅。” “奴婢知道了。” 很快,李珺同顺子便一起往后山而去。但是按照顺子的印象,找到的山坡下并没有什么黑衣人,地上也没有什么血迹。 “难道是我看花眼了?”顺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拍拍脑袋。 “地方找对了吗?” “我日日在这山上,怎么会带错路?”顺子笃定道。 李珺也疑惑地跟着顺子下了山坡,走到那所说的黑衣人跌落的地方,蹲在地上仔细瞧了瞧:“你没找错。” “李大夫这是什么意思?”顺子不解。 “你瞧这地上,土像是被翻过的,上面盖着的乱树枝也是刻意摆上去的。”说着李珺用脚踢开树枝,那地上赫然夹杂着暗红色的血。 “那我真的没说谎吧!”顺子还是存着疑虑:“不过这是谁干的?那个死掉了的黑衣人怎么不见了?” 李珺摇摇头:“可能除了你们还有别人?他们是一伙,做的本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要毁尸灭迹;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顺子着急地问道。 “他根本没死,自己掩盖痕迹。” “这,这应该不可能吧?我瞧着他真的是一动也不动了。” 李珺脸色凝重:“不急,咱们沿着下山的路再四处看看。” “好。” 但是,天色越来越暗了,纵然两人一路细心地寻找到山脚下,也没有什么发现。 最后,李珺只无奈地同顺子嘱咐:“咱们只能先回去,你到了村里千万别和任何人说起这事,若是那人真有同伙,肯定要报复的。” “好!”顺子虽然答应着,但是听了李珺叮嘱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那李大夫您也小心些,今日多谢了!” “快去吧!” “哎!” 瞧着顺子的身影渐渐远去,李珺才转身往马车那边走去。 突然从旁边的树丛中伸出一只手来把她用力拉了过去。 李珺不防,惊得正要用背后的包袱甩过去。 “别动!是我!”一个熟悉地声音又让她立刻顿住。 面前的抓着她手腕的竟然是任渲! “将军?怎么会在这里?”李珺惊讶无比地看着本该在前线军中的任渲。 只见他一身黑色劲装,一只手臂似乎受了伤,有好几个带血的口子。他的头上背后也是,都用布带紧紧地缠着,血印子一直渗透出来。 他的脸色很难看,嘴唇干得发白,下巴冒出了一层密密的短须。 “莫非,你就是那个黑衣人?”李珺顿悟。 “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跟你一起来的是什么人?”任渲说着又痛苦地靠在后面的大树干上。 “你是说顺子?” “顺子?”任渲皱着眉头反问。 “就是失手把你推下坡的人。”李珺解释。 “嗯,他是?” “就是这附近的村民。” “村名?”任渲说完皱着眉头地闭上了眼睛,五官痛得都扭曲到一起。 “将军受了很重的伤?”李珺急忙扶他坐下,正要替他检查伤口,却被任渲一把按住,他粗糙地手掌上还有些干了的血迹。 “先离开这里,有人在追杀我。”任渲艰难地说道。 “什么?” 难怪他要掩盖自己的痕迹。 283治伤 李珺虽然有很多疑问,但是此刻的形势似乎不容许她太过询问。于是,她立刻用尽全力把任渲扶起来,一只手搭着自己的肩膀,半拖着把他往马车上扶了,先往郦庄上去了。 还好路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李珺简单地用所带的东西替他把伤口清理了一下。任渲半睁着眼睛看了她几次,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郦庄里,提心吊胆地守了半日的白薇,看到李珺扶了个半昏迷着的人回来,吓得惊呼道:“这便是顺子砍伤的人?” 李珺示意她关门才道:“你不用管此人身份,只马上亲自到顺子家去一趟,交代他今日之事再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也不要说来过我们这里,最近也不要上山去才药材了,他上次送来的药材抵了银子带给他。” 白薇见李珺说得严肃,一一应允,不敢怠慢,即刻前去。 谁知回来的时候银子又带回来了,说是顺子母子二人说什么要不肯要。 李珺点点头:“那就先算了吧。” 这一边,任渲夜里就发起热来,昏睡不醒 李珺帮他处理外伤时,才发现他身上其实受了好多刀伤,光是背上就有数十处,头上应该是那日从坡子上摔下来撞破了一些,倒不是大碍。 最严重的还是腹部一处箭伤。不知道捂了多久,伤口都有些溃烂了。 难以想象,他这是用多么强的意志带着这些伤痛躲避追杀。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人把他伤成这样? 李珺存着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庄子外面突然传来了山匪袭击村民的消息。 一时间,庄子外面来了好些官兵搜查。 郦庄大约他们知道这里住的是京城里来的人家,所以询问时格外客气一些。 但是当他们知道李珺懂医时,领头的一个中年衙差又回过头来追问,最近可曾有受了箭伤、刀伤的人来求医? “这个,不曾有过,只有摔破了跟头的来要过几帖药膏去。”李珺立刻掩饰了过去。 “若有这样的病人,还望李大夫告知。”中年衙差嘱咐。 “自然。”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一旁的白薇小声地问道:“小姐,为什么要瞒着那些官差?” 李珺吩咐关了院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仅是他们,除了你我,这庄子上的人也都不要随意同他们说起。” 白薇虽然疑惑,但是她相信李珺这么做总是有道理的,遂点头应允。 “老夫人这两日好些了吗?” “还是一惊一乍的,吃东西也吃一半漏一半。”白薇回道。 “那你多费心同鸾绣一道看护着,姑姑大约就这两天也要回来了。” “是这个小姐自然放心。”白薇肯定道。 到了第二日夜间,任渲的烧终于退了一些。 但是,一醒来警觉地抓住正要喂她水的李珺,还是瞧着她的脸,才神情又恍惚地醒悟过来:“是你?” “将军终于醒了。”李珺忍着手腕上的疼痛:“自然是小女,您忘了?” “这是什么地方?”任渲松开李珺,坐起来四下打量。虽然是冬日,还好屋子里点了炭盆,所以并没有那么冷。 但是他上身有伤,李珺只帮他搭了被子,一起来整个胸膛都露了出来,除了满目狰狞的旧伤,还有腹部那处大伤口又有一丝鲜血渗透出来。 “将军莫急,快躺下。”李珺放下茶碗,按住他肩膀。 任渲似乎自己也察觉那伤痛,顺着李珺带着的力量又靠在床边。 “将军这腹部伤口太深了,我刚刚帮您清理好,但是要他自行愈合怕是要很久,所以恐怕要缝针为好。” “那就缝吧!”任渲回得干脆。 “但是一则将军一直发着烧,小女不敢随便动手。二则我这里没有麻药,不知道将军能否忍受。” “可以。”任渲依然不讨价还价地一口答应。 但是这番倒让自己心虚起来。 “你会缝针?”任渲反问她。 “会……”李珺地回答并不自信,但是这大话已经说出口,她也不预备退缩。 一面让白薇给任渲准备了一些粥汤补充些体力。一面准备好了缝合需要的针具。 但是真正临到要动手的时候,又再三不敢下针。 “你不用害怕。”反倒是任渲安慰她。 “我背上还曾经缝过,那会儿在营里。是军医。” “是吗?” “是,不过用了些麻药。”任渲最后补充。 “我会轻些。”李珺点点头,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任渲。 “你是跟着谁学的?”任渲好奇。 “嗯?我舅舅。” “沈老之子?” “嗯。”以前沈况在家医治外伤病人,他们都疼得大呼小叫,所以她并不太敢去看。 现在倒是恨不得沈况在此就好了。李珺蹙着眉,剪开任渲腹部的纱布。 “将军准备好了,我要开始了。” “好。”任渲应道。 李珺深吸一口气,戳下了第一针:“疼吗?” 任渲皱着眉头摇摇头:“说实话,你缝的并不是最疼了,伤口牵着才是疼的。” “那我轻一些。”李珺咬着唇,又下了第二针。 “对了,这儿是什么地方?你还没有告诉我。”任渲又问。 “这是郦庄,距离京城几十里路。” “那你怎么在这儿?” “我祖母生病了,我跟姑姑一道陪着来养病。” “你对李家看来还有一份情义。”任渲一边疼得咧着嘴角,一边回道。 “对了,外面传有山贼,官兵还来查问有没有刀伤箭伤的人。”李珺说着快要把一边缝好了。 “那你怎么回答?”任渲一动又牵扯了伤口,吸了一口冷气。 “自然说没看到。” 这么聊着,李珺因为缝针的紧张感都少了好些。 “多谢。” “将军那日说有人追杀你?”李珺想起来。 “这一时半会同你说不清,你今日帮我缝好,我马上就走,以免牵累你们。”任渲瞧着她下最后几针。 “走?”李珺听了着急地抬头,两人的脸近的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 李珺立刻僵住,脸上更红了。 “我这伤口不能再拉扯了。”任渲朝她努努嘴。 李珺不好意思地松了手,复又低下头去,把最后两针缝好。 “多谢。”任渲无力地靠在床榻上,刚才没发现,他额头鼻尖上都冒了一层汗珠。 “我缝的太疼了吧?”李珺自责。 “堪比华佗了,总归是救了我一命。”任渲艰难地披上外衣。 此刻还有功夫逗她,早知道再多加几针。李珺瞪他。 “但是您不能这么快走!” “为什么?” “因为……”李珺低着头思索:“虽然不知道将军你因何被什么人追杀,但是您这伤口还没有好全,这刚刚缝了的伤口更加要注意。且既然有官兵来找,您不会是犯了什么罪?” 任渲听了眉头一挑,还没开口解释。 李珺又道:“小女不知道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您于我有恩,所以还是在这里把伤养好再走吧。 我带将军回来是从后门进来的,天色也晚了,并没有人发现,包括我们庄子上的人。这个你放心。” “没想到你还是个心思缜密的。”任渲说着额头的汗竟然又冒了一层。 “将军这伤要静养,快别说话了,躺下休息吧!”李珺劝道。 284反复 这一回,任渲并没有再反驳,顺从地躺下了,可能是真的消耗了很多精力,很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李珺抽空去了一趟老夫人那里。 鸾绣已经伺候老夫人睡下,见李珺去了,赶紧行了一礼道:“三小姐,老太太今日用的多了些,但是不知道为何,这手抖得更厉害了,也不能起来,气喘得厉害。” “是吗?”李珺走到床前去瞧,老夫人那眼睛没有完全闭起来,睡得并不踏实。 李珺搭了搭脉:“可能是天冷的吧,给屋里加个炭盆吧。” “是。”鸾绣乖巧地应道。 这郦庄子清净的很,确实是养病的好地方。 老夫人自上一回突然晕倒之后,再醒过来,状态就大不如前了,说话吃饭还会流口水,两只手也是止不住的颤抖着。 一直跟着老妇人的郑妈妈本来也跟来了,但是前月里自家小媳妇又生了一个。她不得告了假回去伺候。鸢织又嫁了出去,老夫人面前得力的大丫鬟便只有鸾绣一人了。 李珺瞧着她还算忠心,有心问道:“鸾绣姐姐在老夫人跟前多久了?” “有小十年了。” “十年?那姐姐多大了?” “今年二十二了。”鸾绣据实回道。 “那鸢织姐姐都发嫁出去了,姐姐是要在老夫人面前待一辈子吗?咱们府里过了二十不是就能出去了吗?” 李府一般到了十八的丫鬟们就可以求恩典出去婚配了,也有些家生子主家赐婚继续留在府里。 最晚二十的时候,沙氏那里有名册也会做主张罗,鸢织今年就是二十了,鸾绣都二十二了。 不过也有在主家终身不娶终身不嫁的。 鸾绣低着头回道:“是,但是奴婢没有地方可去,甘愿留在老夫人身边。” 李珺瞧着她认真的样子不似说谎。 之前在一乐居,曾经听芹儿说闲话说道过鸾绣。说是来徐州之前本来是要出嫁了的,后来又没嫁,跟着老妇人一起来了。 她原要嫁的的人家好像出了事情,那郎君没了,很是伤心了一阵子。 突然,老夫人不知为何很难受地哼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败……都让你们败坏了!” “祖母是做梦了吗?梦里说话倒是清楚。”李珺奇怪道。 “是,老夫人是梦魇了,总说这些话。” “总说吗?那祖母的病结可能就在此。”李珺耐心地安抚地着。 “馥如……”老夫人又凶狠地喊道。 李珺也被她惊了一下,还是王馥如那件事。 鸾绣的脸色有些紧张,似怕李珺听到什么:“三小姐也累了一天,这儿有奴婢呢,您就先回去歇息吧!”说着走到床前,替老夫人掖掖被子。 谁知老夫人又像个孩子般突然大喊着哭诉道:“珉儿……你糊涂!” 鸾绣连声应道,靠在旁边安慰她,又这么胡说了好一会儿,老夫人才安静下来。 李珺皱着眉头坦言道:“知道你是个真的关心祖母的,祖母是因为我那继母同珉哥哥的事气成这样的吧?” “小,小姐知道?!”那鸾绣显然有些意外。 李珺轻叹:“祖母都病成这样了,府里面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祖母的病才好些,梦魇却有些严重,等我回去让白薇再熬一副安生宁睡的药送来吧!” “好,多谢三小姐。”鸾绣跪谢道。 李珺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 另一边,让人没想到的是任渲又发起烧了。 且这一次发烧与前一次的不同,烧的并不厉害,但是昏昏沉沉地一会睡一会醒,躺得久了,还想试着起来,又被李珺劝着躺下。 不会是她的针没缝好吧?李珺暗自担心地总忍不住想要掀了被子,去查看他腹部的伤口。 谁知任渲又突然睁开眼睛看她。 “将军,我只是想看看伤口……”李珺不好意思地解释。 任渲又安静地合上眼,似乎默许了李珺替他查看。 缝合的地方渗出一丝丝暗红色的血迹,旁边还有些黄黄的印子,应该是之前帮他敷上的草药印迹。 “并没有异常,看来将军新伤旧伤太多,得好好养养。”李珺自己念叨着松了一口气。 “好。”任渲眯缝着眼。 “那,将军还头晕吗?”李珺用手背轻触他的额头,还是烫。 “没事。”他似乎不想让李珺再担心。 “将军不要逞强,若一直烧下去,伤口也好不了。” “我……”任渲似乎还想狡辩,但最终只说了声:“谢谢。” 李珺没想到他会突然道谢,坦言道:“将军也帮过我。” “那咱们算是扯平了。”任渲的声音越来越低。 “是扯平了……但要将军好了才算扯平。”李珺替他盖好被子。 翌日,外面下起了小雨。 “白薇!”李珺朝外面喊道。 “小姐。”白薇很快进来。 “老夫人的药送去了吗?”李珺 “嗯,鸾绣姐姐说,老夫人喝了药,睡觉好多了。”白薇搓着手呵气。 “那就好。”李珺又望了望屋子里面,有些焦虑不安。 “屋里的那位病得很重吗?”白薇试探地问道。 “嗯?”李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任渲的烧还是有些反复。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他带回京城里去医治,别在这里耽误了病情。 可是这天又下雨了,路上又冷。 “小姐昨个在这儿看护了一夜吗?”白薇瞧着李珺憔悴的面容嗔怪道。 “是……”李珺一边想着,没有在意白薇问什么。 “奴婢虽然不知道这位是谁,但是他毕竟是男子。”白薇继续劝道。 “你说什么?”李珺这才反应过来。 “奴婢说,这人是男子……”白薇道。 李珺立刻伸手提醒她:“嘘……说了这人的事不能叫别人听到!” 门外依然只有淅淅沥沥地下雨的声音。 “我只当自己是大夫,可还没把他看好。”李珺又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责。 突然她猛得抬头:“对了,白薇,你回去把我那红色小盒子取来。” “红色的盒子?那不是要老夫人……”白薇记得那盒子的用途。 “老夫人如今并不需要那药材,对症下药,眼前这一位或许可以一试。”李珺说得正是之前赵德丞送的灵花果。 本来想着还回去他不肯收,放在那里也是浪费,老夫人正巧生病了,李珺便一起带来。 如今正好给任渲用了,至少再坚持一两天,雨停了好安排他去京城里医治。 285缘由(上) 没想到这灵花果效用的确神奇,任渲服下以后烧便退了。李珺也松了一口气,趴在床边睡着了也不知。 再慢慢转醒,竟然发现任渲已经下了床站在窗口,大半个被子都盖在了自己身上。 “将军何时醒了?”李珺不好意思地坐正了。 “外面还下着雨。”任渲瞧着外面。 “是。”李珺也走过去,阴雨连绵,天色暗沉,也瞧不出是几时了。 “我睡了多久?”任渲问。 “上次缝完针以后您又低烧了两日,今日是不是好些了?” 任渲点头:“是,辛苦你了。” “将军不用客气。”李珺道:“我还怕您再不好,就想送您回京里去医治了!” “去京里?”任渲竟然轻笑起来:“你是不是很久没回宫里去了?” “宫里?”李珺显然不明白任渲为何这么问。 “确实很久没回去了。不只是宫里,我同我大姑姑陪着生病的祖母,在这庄子上已经住了几个月了。” “难怪你还要把我送到京里去。”任渲瞥了她一眼。 “怎么了?京里出了什么事情吗?”李珺被他这么一说顿时紧张起来:“我姑姑前两天回去了,莫不是有贼人?” “‘贼人’是有,恐怕就在这里……” 任渲这话让李珺听得糊涂又好似明白:“难道说……敢问将军,外面为何会有人追查、追杀您,还是官差?” “官差追的自然就是贼人。”任渲倒是回得干脆。 让李珺瞠目结舌得不知该怎么回他。 “我先问你……你们来这庄子之前兴宝如何?”任渲又抢先问道。 “宜王?没听说有什么事啊?对了,自将军出去之后,宫里说宜王把上次皇上御赐的金腰带借给了将军原先禁军下属叫宋什么的,被人参了一本,皇上便停了宜王协理政事,只到翰林史馆去了。” “这个我知道。”任渲沉思。 “再后来小女告假出了宫,就不知道了。”李珺突然反应过来:“难道说赵兄出事了?将军是因为他才被追杀?” 任渲一脸鄙夷地看着她:“不是。” 李珺听了松了一口气,又疑惑地问:“那到底是为什么?怎么将军就成了贼人?” 纵然李珺这样追问,任渲却还只是自己思虑,不准备回答地样子。 “为何?” “若我说了,你会信吗?” “为什么不信?”李珺更奇怪了,直言道:“小女自在浦马沟遇见将军虽然一路谎话连篇,但是将军都是尽心帮助,为求回报。 我父亲在邕州生死未卜,也是将军第一个替我们送了信回来。今日就算将军说的不是真话,小女也信将军。” 李珺这一番肺腑之言,竟然让任渲听得一时怔住。 “我自京城里领兵南下,从广西南路一路打到广西东路,最后在广州府围剿了那刘相的主要的兵马,他们便无力再同我们作战,很快被我们拿下。” “这个,我们在京里就听说了,将军好厉害!”李珺称赞。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在战场上杀赢了,回了营地里却遭人暗算。” “什么?”李珺惊讶地问:“有ren暗算将军?” 窗口寒气重,任渲大概是站累了,又慢慢挪回了床边。继续道:“你可知道我并不是一人出来的,还有另一位将军。” “洪基堂将军?听高兄他们说了一句,是一位老将。” 任渲点点头:“先帝在世之时,这位洪将军就在边境立过大功,此次皇上怕我太年轻,便让这洪基堂同我一道出来的。” “所以呢?”李珺不解。 “我刚才所说营地里暗地里想杀我的,就是他的属下。” “什么?他为什么要杀将军?” “我也不知道,他筹谋此事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抢回广西府以后,一高兴未防备便喝了两杯,我的酒里被人下了药,他的人暗地里偷袭砍了我几刀,险些致命。” “那其他人呢?平安他们呢?没有人发现帮您吗?”李珺焦急地问道。 “平安并不曾去,我让他留在京城为兴宝做事。钟保在,但是被他们牵制住自身难保。 我被他们砍伤后昏死过去,幸而有一个人救了我。”任渲说话的语气却有些难过。 “那人同你也有些渊源。” “什么人?”李珺惊讶地问道。 “叫做浦樵。” “浦樵?”李珺沉思:“难道是浦芷儿大哥?” “是,之前我听到他的姓氏,又与那浦大叔长得相似,便问了一句,他可能念及这一面的情份。见我还有气,就把我悄悄送到了营外。” “阿弥陀佛!好人有好报,将军同浦家都是如此。后来呢?他们又发现了你?一直追杀到这里来了? 但是,那日来查的是官差,难不成他们连皇上也蒙蔽了?”李珺又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这才是他们可怕的地方。”任渲道:“我养伤的那几日,外面突然疯传了我逆反的消息。说我仗着立了大功同洪将军翻脸,还残暴地斩杀了几人,其中就有蒲樵。” “什么!”李珺的不敢相信:“他们发现蒲樵救了你?把他杀了?” “我不知道,应该是这样,我欠了他一条命。”难怪他一说到浦樵会神情那么伤感。 “后来呢?”李珺也替浦芷儿难过,刚刚找到她哥哥的踪迹,人又没了。 “我自然不可能任由他这样诬陷。于是,稍微休养好了一些,便又找机会潜入了营地。 正巧见到之前同在禁军做过统领的一位将军,原来他因为我们立下的战功,奉旨前来行赏。” “是你立下的功劳,但你却不在……”李珺愤愤道。 任渲冷哼一声:“洪基堂自然把外面疯传我的传闻又夸大再说了一遍,还展示了他不知道那里来的伤口,指认是我的罪行。” “这么卑鄙?”李珺气结。“那将军应该找机会,向那大人揭露洪基堂的真面目。” “我是辗转找到机会私下见了他。但是却没有料到那洪基堂竟然狠毒胆大到如此地步。”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珺不解。 “我本来同那将军约好了第二日再见。可能是将军同我还有些交情,信了我的话,去询问了洪基堂一些什么。 他的踪迹被洪基跟踪,我在茶楼里看到他后面有人,便悄悄先走了,后来却听说那位大人在茶楼被我杀害了。” “什么?” “他把那将军之死,又冠到了我的名下。”任渲陈述着事实。 “真是岂有此理!这么奸诈之人,皇上如何会派他同将军一起?他为何要陷害将军?” “自然是有目的的,左不过权利二字。” 286缘由(下) “所以将军逃了出来?他们也一直追到这里?”李珺心颤颤地问道。 “那营地已经全部被他控制了,我回去不过是送死,所以想去京城揭发他。 他既然发现我未死,怎么可能放过,现下满赵国重要驿站卡口,都为我布下了天罗地网。” “难道就没有天理了吗?将军的为人、为赵国打下的那些胜仗,皇上难道看不到?再者说还有齐王、宜王都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任渲摇摇头:“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所以我刚才问你兴宝的情况。” “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同你解释不了。若真是皇上派人来抓我,我会心甘情愿同去见,但是洪基堂不会让我如愿的。刚才两件命案不过是第一步,此刻他一直抓不到我,也知道我已经临近,京城里又传出了我还是燕国的奸细的谣言。” “奸细?这又是何说?”李珺越听越糊涂。 “我父亲曾经在水川遭那天寿国突袭阵亡。” “这事情小女听说过,为国捐躯,将军在那场战事中帮了忙所以才最后战胜。” “是了,但是我们赵国其实是损失惨重的,皇上为了息事宁人,听从了老派建议,并不愿意再讨伐天寿国。所以,他们便编造了我私自以赵国之名联合燕国为父报仇。”任渲说得激动,忍不住伤口又疼了起来。 “将军莫急!”李珺也听得揪心。 “先是造反、杀人,后是燕国奸细,所以明面上官府在通缉我,暗地里那洪基堂一边的人也在追杀我。” “空口诬陷,颠倒是非…………”李珺仿佛又看到了外公、舅舅被诬陷的时候。 任渲冷笑:“他们肯定拿了什么伪造的证据去,皇上若是不信,怎么会下旨拿我?” “那将军现在怎么办?” “已经到了这京城边上,自然要进去。” “可是您的伤……” “这个无碍,你……是不是后悔救了我?”任渲突然问道。 “怎么会!”李珺猛地抬头,认真地看着他回道。 雨还在下着,仿佛又大了一些。 “我很快就会离开,你放心。”任渲像是在安慰她。 “不,将军不用着急,这里很安全。” “那些人已经找到这里来了,我必须想办法赶紧进城去。” “要不要我来帮将军想办法?”李珺询问。 “你,你不用为我承担风险。”任渲摆手,说了这么多话,耗费了他很多精力。 “我会量力而行,将军再睡一会儿。”李珺扶他躺下。 第二日午后,天气终于放晴。门房那边报了夫人回来了。 郦庄是李媛之前置下的,平时就留了门房看着,一直都是喊李媛作夫人。 “姑姑终于回来了!”李珺开心地迎了出去,却看到迎面进来的还有两个身影,正是李氏同陆玲珑。 “珺姐姐你怎么这般打扮?”陆玲珑好奇地问道。 早上恰巧有人上门求诊,李珺穿了男装还没换回来。 “方便些。”李珺并不想多解释。 “姐姐以前在太学也是这般打扮没被发现吗?”陆玲珑笑道。 “没有。”李珺道。 几人还没进去,门口早上求诊的老伯又带了一个年轻的后生过来:“李大夫,这是孩子他小舅,身上长了好些疹子,麻烦您给瞧瞧。” 李氏同陆玲珑听了都很惊讶地停住了脚步。陆玲珑小声道:“姐姐,你在给人看诊?” 李珺没有接话,只上前仔细看了看男子脖子和胸前的疹子。 陆玲珑皱着眉头用帕子当着脸:“诶呀……。” “尽量不要出来走动了,等我给你开个方子,抓些药煮了水每日擦洗两遍。”李珺嘱咐。 “多谢李大夫。”老伯拱手拜着。 “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吧,今日家中正好有事,待会我让人送出来给你们。”另一边李氏母女还奇怪地盯着他们看。 “珺儿当真会开方子?”进了里屋李氏才问道。 李珺简单解释道:“小时在外公家看了些药方子,这附近乡邻有类似病症的便想来求一方。” “姐姐好厉害!只是直接同男子那样接触不太好吧……”陆玲珑迟疑。 “是啊,珺儿,姑姑可是好心提醒你?这要是传到京里去,又不知道怎么说你呢。”李氏看似语重心长。 李珺像是没听到,跟着李媛一起推了老夫人在廊下晒太阳。 李氏又走过去:“姐姐也是,珺儿这女扮男装看诊也是太不妥了,你也不说说她。可别开错了方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李媛却不这么认为:“她免费替人家看诊这么些个月了,不过还真没有找上门来的。她平日里也能替母亲把把平安脉。” “没有最好,咱们李家在京里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珺儿若是缺银子就同姑姑说。”李氏很大方。 “珺儿都是义诊。”李媛又道:“也是做善事替母亲积福了。 “是,只是为了帮助周围的乡邻。”李珺道。 “是是是,你们都是萨心肠了。”李氏无法,这才没有再说什么。 一直坐在正中的老夫人竟然破天荒地抬眼看了看李珺,又颤抖着拉了拉李媛。 “是要喝水吗?” 老夫人又瞧了一眼,落下目光没有回答应该是默认了。 李氏同陆玲珑这才想起老夫人来,合都围着她“母亲”“外祖母”的喊了一气,瞧着老夫人确实是比先前养得好了,还主动接了茶水来喂。 李珺同李媛,说了老夫人梦魇的事情。 李媛点点头,拉着她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道:“那日,你大伯母亲自带着珉哥去请罪,你祖母一向心高气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一件丑事怎么可能不气?” “大嫂嫂回来了吗?” “现在已经被你伯母劝回来了。” “珺儿猜到会如此。”李珺叹息。 “你大嫂嫂的性子也是太软弱了一些。” “那我后母……” “她被送回了徐州府去。” “还是送回去了?”李珺喃喃。 “是,这事情出了,你大伯、大伯母怎么还能容得下她?再过几日我们也要收拾收拾回去了。” “为什么?” “天越来越冷了,最近这城外说是贼匪又盛行了,你大伯、二伯也不放心你祖母一直在这里。再不过多久就要过年了,所以趁这你祖母好了些,回府里去也行。” “好。”李珺点点头,本来就盘算着任渲也要回去,正是瞌睡递了枕头来,可以带着他一起。 287躲藏 这边忙好了,因心里还念着任渲的伤,李珺先告辞,去了西边的厢房那里。 谁知屋子里空荡荡、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人。 “将军?”李珺低声喊道,没有人回应,“难道走了?” “没有。”一个声音回道,任渲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将军怎么起来了?”李珺怪道。 “外面有人?”原来任渲听到外面很嘈杂,便警觉地躲了起来。 李珺点点头:“是,我姑姑回来了。将军身上的伤口如何?” “至少能自理了。”任渲的脸色也确实比之前好了些。 “这么长一道伤口,总要十天半个月才能长好,而后要小心养着,若不然伤口还是要裂开的。”李珺嘱咐 “嗯……”任渲认真听着。 突然外面又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庄子还有些意思,你们住在这?”这是李氏的声音。 “我们同老夫人都住在东院。”白薇回道。 “那这屋子也住着人吗?”这是陆玲珑,她似乎就在这屋子外面。 “这…这也是郦庄的客房。”白薇有些结巴。 “客房?怎么有一股药味?”陆玲珑狐疑道。 “确实是。”李氏也道。 “这里面有病人吗?”陆玲珑追问。 “没,没有!”白薇连忙否认。 “进去瞧瞧呢!”李氏开口。 “姑奶奶!玲珑小姐!”白薇焦急地喊着,似乎想要阻拦。 “怎么办?”李珺着急地回头想要让任渲赶紧藏起来,谁知身后的任渲已经又不见了。 “也好,你就躲在后面别出来,我来应付。”李珺小声地嘱咐。 她的话刚说完,外面的人影已经到了门口。 李珺只得灵机一动,拿了桌上的一本药典坐下。 吱呀,门被推来了一条缝:“咦,姐姐在里面?”陆玲珑打头进来。 “姑姑和妹妹来了?”李珺镇定地回道。 “你不是说三小姐也住在东院吗?”李氏瞧着后面的床铺问道。 白薇一见屋子里除了李珺并无他人,刚刚松了一口气,被李氏一问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应答。 “因为研究药方,有的时候会比较晚,怕打扰祖母和大姑姑休息,所以在这里也临时做了一处。”李珺解释。 “原来是这样,还是珺儿懂事。你呀跟着多学些。”李氏笑指陆玲珑。 “母亲怎么又说上我了。”陆玲珑娇嗔,而后又四处张望着:“姐姐在这里研药,难怪有药味。” “是。”李珺怕她们再往后面去,立刻起身走到面前问道:“府里还好吗?婉姑姑和妹妹怎么得空过来?” “你媛姑姑有没有同你说咱们要一起回城里去的事?”李氏问。 “听说了。”李珺点点头。 “天越来越冷了,眼看着就要到年末,所以也就没那么忙,就抽空带你玲珑妹妹来瞧瞧老太太,再一道回去岂不热闹?” “哦。”李珺刚才进来就想同任渲商量要回去的事情。 眼下他这伤还没好,又有人在围捕他,回去以后要将他安置在哪里呢?这李府肯定不行,里面耳目众多。 她正想着,陆玲珑在一旁突然道:“珺姐姐,你是不是来葵水了?” “嗯?”李珺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这个月葵水之期还未至啊。如何问起这事。 原来,是陆玲珑发现那床上被子盖住的床铺一角上面,有一块暗红色的血迹。 李珺这才恍然大悟,直接否定道:“那不是……”又想到躲在后面的任渲大概也听到了,顿时面红耳赤不知道怎么解释。 “哎呀,姐姐不用害臊,赶紧让白薇替你抽了洗去吧。” 这应该是任渲伤口上留下的血迹,但是这自然不能告诉她们,最后李珺只得支吾地默认了,让白薇来把床铺撤了,重新铺起来。 白薇得令就要转到屏风后面去拿新的床铺,李珺又惊得大喊道:“不要!” “不要什么?”陆玲珑奇怪地看着李珺,说完竟然也跟着往后面瞧去。 李珺立刻追上去:“没什么,床单子不在后面吧!” “小姐说什么?”白薇已经捧着新的床单走了出来。 “啊,原来在啊,没,没什么。”李珺不敢相信地也绕到后面,任渲真的不在。 她心中稍安,眼睛却又四下里把这屋子扫视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再可以藏身的地方了。这么短的时间,他去了哪里? “姐姐是不是在这看书看得时间太久了,怎么记性也不好了?”陆玲珑笑道。 李珺虽然奇怪,还是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能是吧,我记得后面好像放了之前抄的方子,怕白薇弄乱了。” “我的好姐姐,这是真的要当大夫啊?”陆玲珑拉着她。 “既然珺儿要看书,那咱们就别打扰了,还是回你祖母那去帮你媛姑姑收拾东西吧!” “好。”陆玲珑乖巧地回应。 “哪一天回去?”李珺送他们到门口时问道。 “就这两日吧,你也是,把东西都理理吧!这年过了,天也就会渐渐暖了,也就就不一定再回来了。”李氏最后关照道。 “是,珺儿知道了。” 一直把她们送出了院子,李珺急忙赶回来,白薇的床铺已经铺好:“小姐,屋子那位……” 显然任渲并不在屋子里了。 李珺无力地摆摆手:“不知道……你也去老夫人那边帮忙吧,我待会过来。” “是。” 院子里面也没有,难道还能凭空消失?李珺一边想着,一边闷着头也要往外走,突然一个黑影一跃从天而降,一手压在李珺的肩上,李珺差一点惊呼出来。 赫然是刚才消失的任渲。 “将军果然还在!”李珺欣喜。 任渲忍着腹部的疼痛,点点头,额上似乎还出汗了。 “您躲在了上面?”李珺瞧着那头顶上的横梁。 任渲的表情有些痛苦,并没有解释,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撑着床榻坐下。 “您不要紧吧?”李珺紧张地问。 “用了力气,伤口震裂了一些。”任渲小声道。 “所以让您小心些,您又……”李珺瞧着他痛苦的样子,又不忍心再说下去,不过刚才要不是他聪明,可能真的要被李氏和陆玲珑他们瞧见了。 288归城 任渲缓了一会,脸色才好一些,李珺替他查看了,还好只是渗了一些血出来。 “我们准备回去了。”李珺道。 “听到了,那位就是陆家货行的?” “是。” “她们后来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因我之后就进了宫,见面的机会本就少了。” 任渲点点头。 “你们要回去了? “是,将军同我们一道回去?”李珺想询问。 “现在每个入城口肯定都是重兵把守,我怕会连累你们。” 这也是李珺的顾虑。 她从小同外公、舅舅玩躲藏的把戏都是输,这次要她藏下任渲这么人高马大的一个人,这可真是难为她了:“实在不行,您就穿上下人的衣裳跟在车旁边?” 任渲摇摇头:“城门口多有我之前同僚旧部,难保他们认不出来。 “容我再想一想。”李珺咬着下唇,托着脑袋:“我们这次回去,近期都不会再来,东西物件都要收拾走,要不您到时候就藏在我们放置物品的车上可好?” “就怕那些人会查验。” “要不我给您准备一个空箱子?”李珺又突发奇想。 任渲无奈地瞄了李珺一眼:“不用。” …… 另一边,李媛同李氏把老夫人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让李珺把了脉,定了一个大晴天便动身了。 到了城门口果然在戒严,入城的车辆要逐辆巡查盘问。 “这是李尚书府上的。”马车夫同那城门的官差说道。 “现在不管是哪个府上的都要下来!”官差丝毫不给情面。 李珺紧张地往后面的车厢看了看。 “车上都是女眷也要看吗?还有病人!”李媛掀了帘子问道。 这时另一边城门口一人骑了马正要出去,听到声音望了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珺王。”李媛愕然地看着曹佑珩:“一直在郦庄那里,今日接了母亲回府。” “听说病了些时日了?”曹佑珩关心道。 “是,现在稍微好些了。郡王是要出城吗?”李媛同曹佑珩说话的功夫,李珺发现那些城门口的官兵态度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本来严肃的面孔,正要去马车上检查,此刻看着这边,并没有动手。 “我祖母已经病得根本站不起来了,还要下来吗?”李珺突然朝着那些官兵大声地哭诉。 这一声引起了曹佑珩的注意:“清音郡君也在啊!” “郡王有礼!”李珺也循往行礼。 “她一片孝心,同我一道在郦庄照顾家母。”李媛解释。 “难怪皇后那里好久没有看到她。真是孝心可嘉!”曹佑珩称赞。 “是。” 那城门口的官差们听出来这一车人的身份不同,自是不敢再上前。 曹佑珩又转身对城门看守的官吏道: “她们都是李尚书府上的不会有错的,让她们进去吧!” “是。”兵士们立刻让开了通道,直接放行。 “多谢!”李媛道。 “无碍,那改日再聊。”曹佑珩也颔首道别,驾着马疾驰而去 陆玲珑早就把车厢的帘子掀了,朝外面张望。 “刚才那位莫非就是国舅大人?”憋了好一会儿,李氏终于问道。 “嗯。”李媛简单回应。 “姐姐是怎么认识的?”李婉还是不敢相信。 “也是机缘巧合。”李媛不愿意多聊。 “珺姐姐在宫里常走动所以经常可以见到吧?”陆玲珑也跟着问。 “见过几回。” “这位国舅郡王长得好年轻啊!”陆玲珑感叹。 马车顺利过了南熏门,就听得街口几个茶客站在那里闲聊着:“这严查就是为了防那城郊的匪徒吧?” “是啊,听说是上一批的余党,还杀了人呢!” 李氏听了,故作神秘地道:“姐姐知道这城门口查得是什么吗?” “娘没听到吗?外面不是有人说了,抓贼人的。”陆玲珑嘴快的接道。 “表面上是这样。”李氏示意她安静。 “表面上?”李媛终于接了话。 “其实,前阵子听说战方传来消息,本来说的是那任渲任将军自满,一人独大,还煽动了将领叛乱,还杀了钦差大臣呢!谁知他是收了燕国的好处,还同燕国私下里出卖了赵国好多消息。还好被洪将军及时发现了,围剿了他好些人,就剩下任渲逃走了!” “这城门戒严同他有关?”李媛又问。 李珺也凑过去听着。 “是啊,听说他已经逃到京城周围一带了。那任渲原来可是抓山贼的,是宜王之舅,功夫也是了得的。年纪轻轻本来战功显赫,只可惜竟然是个叛国贼,如今这城门口巡查,暗地里就是为了围剿他,怕他趁机到京城来动乱人心。” “不会吧!”陆玲珑听了有些害怕。 “怎么不会,你们小娃娃不知道,因为他父亲的死,他心中一直怨恨朝廷没有替他父亲报仇,所以他才会联合外族。” 果然是这么杜撰的。李珺心中冷哼。 马车驶过繁忙的街市,她招手让车夫停一下。 “怎么了?”李媛关心地问。 “闻到这家的羊汤很香,姑姑想不想尝尝?”李珺不好意思地指着那顾家羊汤说。 “是很香呢。”陆玲珑也道。 “喜欢就下来,这天这么冷,大家一起喝一碗再回去也不迟。”李氏笑道。 于是,众人都下了车,李珺又瞄了一眼最后放置行李的马车,那车夫也已经下来,凑到前面一辆马车边闲聊着。 “老夫人这有白薇看着,大家都奔波了半日,都轮流进来喝一碗吧?”李珺好心地喊道。 “谢谢小姐!”车夫们都受宠若惊。 李媛听到,在羊汤店门口停住狐疑地瞧了一眼李珺。 其实这里离着李府大院已经不远了,若单说嘴馋买了带一些回去也未尝不可,非要这么大张旗鼓地让所有人都歇一会再走? 不过,这时也正临近午时,真的到了李府上,厨里的饭菜相比也都冷了,他们想吃热的自然有人伺候,但是这些下人们还不是有一口吃一口?遂李媛并没有并没有阻止。 那羊汤店小二见一下子来了这么些人,乐呵呵地把他们迎进去,忙前忙后。 众人都道主家仁义,休整了这会,大家身上的寒意都去了大半,这才回去。 289相信 终于到了府门口,谢氏、二房一家包括李珊早就在门口迎着。 谢氏虽然穿着厚实的锦袄,但是她整张脸瞧着都瘦了好些,想必为着李珉的事儿操了很多心。 这么注重门楣、声誉,而且是老夫人一直最推崇的大房、长孙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难怪老夫人会气出病来。 趁着大家都围着老夫人的当口,李珺又去了装行李的车边。 “老夫人的箱子都要搬去宗荣堂的。”她一边说,一边掀了帘子往里面张望,车厢里全是大大小小的箱笼。 李珺干脆拎着裙摆上了马车,又小心地把帘子放好,走到最后面一只大箱子面前,悄声喊道:“将军?将军?” 并没有人回答,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箱盖,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已经走了。 李珺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昨日临出发前,任渲还是决定躲在马车上,若是真的查验,他就藏在车厢顶上。 李珺知道他有些功夫,但是她担心他京城以后没地方可去,便告诉他去城南酒楼,那里金掌柜的是个可信之人。 但是任渲似乎心里还有别的事情,说自己会看着办的。此刻人已经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珺一边想着,一边又下了车,李珊同陆玲珑说笑着过来找她。 “姐姐快走吧,这些东西有郑管家料理呢!” “来了。”李珺强颜欢笑。 一众人难得和和睦睦地为老夫人在宗荣堂里忙了小半天。 用过晚膳,李媛要回露星斋去,李珺便一起陪着往回走。 冬日里,树上的叶子都掉落的差不多,粗使婆子有些懒怠的直接把树叶子扫了堆在树下,一阵风吹过来,树叶儿又随风飞散到四处。 郑妈妈正巧见了,在院子训斥。 这边姑侄两人已经出了院门,李珺叹道:“这日子真的飞一般似的,马上又要过年了。” “嗯,大冬过了就是年,也就这么几天了。”李媛附和。 “还记得去年进府的时候。”李珺感叹。 “让姑姑多了一个乖珺儿相伴。”李媛宠溺地搂了搂李珺。 “是呢,珺儿也多了一个亲人。”李珺附和。 “不过,姑姑还有件事想问你。”李媛突然又表情严肃地停下脚步。 “什么事?”李珺好奇地问。 “你老实说今日车上藏着的是谁?” 李珺一下被问住,停在那里不敢看李媛询问地眼神。 “真的藏了人?”李媛再次询问。 “姑姑说什么?”李珺模棱两可地问道。 “还要同姑姑撒谎?要不是曹郡王出面,你预备把我们都送到府衙里去吗?”李媛的声音慢慢变得严厉起来。 李珺这才低下了头:“姑姑是怎么发现的?” “同你相处了这么久,今日在车上一直神情紧张,且总是在意后面的马车,你自小在南边长大的,不是不怎么喜欢喝羊汤吗?怎的今日还当众提议去了那羊汤店?” 李珺深吸了一口气,坦白道:“姑姑明察,车厢后面确实顺带了一人,是珺儿在郦庄义诊时遇到的。” “那你为何不直说?”李媛问。 “因为,因为他身份特殊。”李珺迟疑地解释。 “身份特殊?”李媛更觉得奇怪。“他到底是谁?” 李珺犹豫了一小会,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是任渲任将军,齐王妃亲弟。” “什么?!”李媛以为自己听错了。“就是那叫任渲的?你婉姑姑所说,京城里现在要搜捕的那个?” “应该是的。”李珺也不确定地回答。 “你怎么会在郦庄遇到他?”李媛继续问道。 “遇见也是机缘巧合,但是他确实帮助过珺儿,我见他被别人误会是山贼,便想帮他一下。” “你没听你婉姑姑说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而且,你怎么知道他没说谎?” “他救过珺儿几次,珺儿信他。”李珺肯定道。 “他救过你?你何时遇险?”李媛更还是不信:“不过,就算他救过你就一定不会骗你?” “这话说来话长了。反正他是个好人。”李珺一口认定。 “你呀,还是太任性。这任渲,外面盛传他狂妄自大,同燕国联合,还杀了朝廷钦派的钦差。你可知道?”李媛担心的很。 但是,李珺表情似乎并不惊讶。 “你知道了?”李媛惊异。 李珺点点头:“他没有杀,是被冤枉的。” “你到底长大了,有主意的很。姑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你被人利用。”李媛有些无奈。 “姑姑,对不起,这些事他也同我都说了,珺儿不告诉您是怕太多人知道反而不好。” “如今他人呢?” “走了。” “进了城走的?” “应该是,我刚才去后面车厢看时他已经不在了。” “这京城里到处都是巡兵,且他之前在京里任职,哪个不认识他?他也是,怎么有命逃出来,反倒往火坑里跳?”李媛摇头。 李珺心里也被她说得隐隐担心起来:“他要洗脱冤屈。” “如今,这事已至此,不管他是否真的受冤,姑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便好。” “姑姑放心,珺儿不会有事的。” “算了,先回去歇息吧。”李媛也缓了语气。 “姑姑也是。” 姑侄二人在花园子门口别了,各自回去不提。 一乐居里,早已点了灯。 “白薇回来了吗?”李珺一进院子就问。 “姑娘!”白薇带着疲惫地笑脸站在房门口。 李珺点点头,快步进去示意她关了门问道:“城南酒楼那里交代过了吗?” “嗯,金掌柜安排了院子里面的上房,没有人走动,还有单独的门进出。” “那就好。”李珺心不在焉地端了桌上的茶碗倒水。 “但是那人似乎还没去。” “知道了。”李珺点点头。 “带回来的箱笼还没有理,那奴婢就先去了。” 白薇交代完便自去招呼苏木和两个小丫头,一起整理从郦庄带回来的东西。 李珺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走了好多圈,看着她们分草药、晒被褥,整理箱子里的书籍…… “小姐哪里不舒服吗?”苏木瞧出李珺有心思。 “没有。”李珺回道。 “明天让小厨房多烧几个菜给小姐洗尘吧!”苏木同白薇讨论。 “好啊……” 290担忧 第二日,李珺一醒便喊白薇去门房叫马车。 “这么早,小姐就要出去吗?”白薇问。 “有事,快去吧。” 见李珺态度坚决,白薇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去喊了。 白薇昨天说没见任渲去城南酒楼,李珺其实心中还存着担心:任渲的伤还没有好全,一个人在城里万一被抓了怎么办? 所以她便想着再去看看。匆匆赶到城南酒楼去瞧,任渲果然没去。金掌柜说昨日一直到现在并没有什么人来。 一个晚上也没来,难道真的被抓了?李珺一刻也坐不住,又赶到了他最可能去投靠的齐王府。 谁知一打听,自任渲出了事,齐王与齐王妃便说是去别院了,不在府里。 那任渲会去哪里呢?李珺漫无目的在城里走了两圈,鬼使神差地还是去了宫里。 坤宁殿内,皇后娘娘正在小憩,高圊卓好久没见到李珺,拖着她问长问短:“乡间好玩吗?” “嗯。” “你祖母好些了?”高圊卓也还是很热情。 “已经转醒,不过就是还要人服侍。总归年纪大了。”李珺简单地回道。 “那你辛苦了。” “父亲不在,我在面前侍奉也是应该的。” “瞧姐姐都忙瘦了!”高圊卓打量她。 “还好吧,”李珺轻抚脸颊:“最近宫里还好吗?”她假装随意地问。 “老样子呗。” “宜王殿下还经常来吗?”李珺还是下意识提了一句。 “兴宝哥哥?他自上回金腰带的事被责罚去翰林史馆,好像也忙得很。 渲舅舅前阵子听说犯了大错,他不管不顾地冲到紫宸殿去找皇上求情,不但没有求情成功,反倒又被加了一条罪,所以只得成日在东署宫里面壁思过呢。 我悄悄去看过兴宝哥哥两回,他现在除了担心他舅舅,其他还好。最近应该是解禁了,却也没来过。”高圊卓说得有些沮丧。 “那齐王和齐王妃呢?听说最近不在府里?” “不在吗?”高圊卓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宫人在,才小声道:“渲舅舅的事说大了就是造反,他们府上恐怕也想自保吧,不过,你怎么对齐王、齐王妃也关心上了?” “只是问问。”李珺讪笑。 “出了这么大一件事,他们肯定也不会随意见别人的,怕又落了口舌。” 李珺点点头,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怕自己被连累还是假意躲避,趁机在为任渲想办法呢? 李珺临走时把自己在郦庄上做的药皂粉给了高圊卓,又细心地交代了用法。 “姐姐好厉害!”高圊卓没想到李珺这么能干。 “我也是瞎琢磨,这虽说是药皂主要也是清洁所用,春夏还能防虫。” “这好!宫里草木多,最烦这虫蚁了。” 最后,李珺借口还要回去看护,便出坤宁殿。 外面不知道何时天色已变,团团乌云压来暗沉沉的。李珺站在内庭出口犹豫了一会儿又折返了回去。 东署宫外,李珺报了名号,赵兴宝果然在,且很快就迎了出来。 李珺把郦庄救了任渲的始末说了一遍。 “你真的见到渲舅舅了?”赵兴宝激动不已。 李珺点点头:“只是将军的伤还没有好,却执意要进城。城门口那么戒严,果真是为了抓捕将军的吗?” 赵兴宝长叹一口气:“先前只听说舅舅在军中自满,不合群的传闻,后来突然说是杀了钦差大人。而且舅舅有一个叫做柴离的朋友,不知道怎么被谏官上言,说正是先朝叛臣柴氏的后人,所以关于柴氏想要谋权、舅舅联合勾结燕国谋反的谣言就一下子又传开了。 “谣言而已,为什么不查实?”李珺道。 赵兴宝摇摇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还冲到皇上面前去替舅舅辩驳。谁知那柴离不知为何集结了一些人,公然要去迎救我渲舅舅。就这样事情越闹越大。皇上当时听了正在气头上,自然下了狠令。” “原来其中还有些原委,可是你舅舅并没有做那些事,他说他是被冤枉的。” “唉,母妃让我最近都不要轻举妄动。我之前去求情也没有用反而被罚了。”赵兴宝也很无奈。 “这个我听说了。”李珺明白他的心情。 “其实若是能让舅舅见到皇上亲自解释就好了。” “不是说皇上很生气吗?见到了不是更加会直接抓起来?” “这个也是。”赵兴宝摸摸头,“但是总比这样四处逃亡的好。” “可是现在并不知道他人在哪里。”李珺也很担心。 两人这么说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只约定了若有消息再联系。 李珺又匆匆出了内庭,路过皇仪殿时,她想起之前在这遇见任渲的情景,那时候他还是宫里的统领,人人称赞的擒贼英雄,如今却成了众人追捕的叛敌逃犯。 虽然不在皇城,却也逃不过皇城。 李珺奔走了这么一大圈无果,觉得有些无助。 突然,天下下起了雪,一颗颗晶莹洁白,飘落下来。李珺用手轻轻接着,看得出神。 “你回来了?”一个声音在后面问道。 这是?李珺欣喜地转身,又失望的低下头,是赵德丞。 他身后还跟着几人,看上去风尘仆仆,发上、肩上还沾染着刚刚落下的雪花。 “平王殿下。”李珺按制行礼问候。 刚才出东署宫的时候,瞧见东阳宫门口还有人在走动,赵兴宝原来的事务听说都到了他的身上,他应该在忙得很。这样受器重,看来定然是要继承大统了。 “这是进宫还是出宫?”赵德丞示意后面的人在前面等他。 “出宫。”李珺老实回答。 “哦,府上老夫人好些了吗?”他自然也是知道李珺不在坤定殿的理由。 “回平王,好是好些了,但总归不能跟从前比。” 赵德丞点点头,思虑了一下问道:“要不请太医署的钟太医去瞧瞧?太医署的领事,医术自然也是首屈一指的。 “不敢麻烦!”李珺连忙摆手。“大伯、二伯也请了京城里有名的大夫,说是只能慢慢调理。” “都是你亲自在跟前侍疾?” “是,所以现在要赶回去。” “这样。”赵德丞点点头。 两人一时又突然无话,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李珺想到任渲的案子,他应该有参与,便想试探着问一问:“听说……”但是又觉得不妥所以收回了后面半句。 “有什么事儿吗?”赵德丞奇怪。 “没,没有。”李珺否认道。 赵德丞还是耐心地瞧着她:“果真没有?” “是,多谢平王惦念帮助。”李珺搪塞。 “那你快些回去吧,雪下大了。”赵德丞自己还立在原处。 “多谢平王,那民女告退了。”李珺拜谢。 “我们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生分了?”赵德丞苦笑。 李珺一时愣住,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片刻雪便下得大了起来,落得满头都是。 赵德丞抬起手来,又在半空垂了下去。 “若真的有事,可以来找我。” 李珺隔着飘雪抬头看他:“好。” 291关心 回到李府门口的时候,雪还未积得太厚。 李珺还未下马车,却见墙角边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在缩头缩脑地张望。 “小包子?”她透过窗户喊道,来人是城南酒楼小厮。 “小,小姐!”小包子兴奋地向她挥手,鼻子和脸冻得通红,踮着脚跑到跟前。 “是有人来了吗?”李珺急忙问。 “是。”小包子点点头。 李珺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示意小包子一起上了车,立刻朝马车夫喊道:“去城南。” “是!” 迎着风雪紧赶慢赶到城南酒楼,却并不是任渲,是沈管家又来了。 “沈伯伯您怎么来了?”李珺非常意外。 “怎么,小小姐好像看到老奴好像并不开心?”沈管家打趣李珺。 “没有的事。”李珺解下斗篷,嚷白薇接了去。 沈管家也是同李珺说笑,而后从包袱里拿出一张信笺来:“这是少爷让老奴带来的。” “舅舅?”李珺赶紧接了来看。原来是之前李珺在郦庄医治村民时遇到的问题,写了信去请教。 “我的信不过是才送过去,您竟然亲自来了?”李珺粲然。 “也是托了米家的福,他们虽然不在朝为官,但是认识的人里总有那么些专门南北走动,所以找他们带着老奴走总归快些。” “您还是辛苦了。”李珺感慨道。 “少爷不放心小小姐。他不能来,所以,让老奴暂时都待在京城,若小小姐有什么吩咐,老奴也能帮帮忙,” “珺儿很好。”李珺感动不已。 “其实刚才小包子也不用特地巴巴地去送信,这天不好,老夫送小姐回去吧!”沈管事道。 “不用了,您才来,不用麻烦。”李珺不依。 “无事,老奴来就是护着小姐周全的。”沈管事说着已经穿了蓑衣。 “那好吧……”李珺心不在焉地回着。 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厚厚的积雪映照着街边微弱的灯火。 他到底去了哪里? 李还珺心里惦记着,遂又招呼车夫绕到将军府那里走一趟。 那里铁将军把门,门口还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什么东西,已经被雪都盖住。 “小姐是要寻这府上的人家吗?”沈管家看出端倪。 “是,这府上主家救过我。”李珺盯着前面。 “这主家莫不是遭了难?还有官兵把守着呢?”沈管家疑虑。 “瞧着像是这样……”李珺面带忧色。 沈管家听了,略沉思了片刻突然跳下车去:“老奴去打听一二可好?” “这,自然好。”李珺提醒:“只小心些,装作问路带着问一声便好。” “这个老奴晓得。”片刻沈管家便回来回道:“听说这府上的将军犯了谋反的大罪,府邸被收了。” “那,人被抓了吗?”李珺关心的是这个。 “这到没有说起,好像还在缉拿之中!” “哦……” “听说这位人此刻可是朝廷要缉拿的要犯,小姐您也要小心些。”沈管家关心道。 “是,我们走吧。”李珺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着,也没了主意。 既然没被抓,应该算是好消息吧…… 就在马车驶过将军府后面的一条小巷时,李珺突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半靠在那围墙上。 “停下。”李珺立刻叫停了马车:“沈伯伯。” “小姐怎么了?”沈管家询问。 李珺已经自己掀了帘子下去,往那巷子边走边轻喊道:“将军?” 那人似乎看到了他们的马车,立刻往另一边走去。李珺踏着积雪着急地追着:“将军!是我!” 那身影这才狐疑地停下转身。 “你,你怎么在这里?”正是任渲,他脸上冻得惨白,下巴上的胡须也短短地冒出了一层,声音有气无力。 李珺小心地朝巷口看了一下,依然只有沈管家他们在,才道:“我不是说了可以去城南酒楼那里养伤。见您没去,所以过来看看。”李珺压着火气,耐心地回道。 “这下着大雪……” 任渲露出怀里一的东西解释:“我来取父亲的牌位。” 李珺本来还想再质问他伤口再恶化了怎么办?一时哽住没有再说出口。 风冷冷的刮着人的脸,李珺指了指路边的马车道:“将军府已经被锁了,这附近还有官兵,您还是跟我走吧!” 任渲回头望了一眼白雪盖着的青黑色的围墙,点点头道:“好。” 上马车的时候,沈管家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任渲,李珺没有时间解释:“先回城南再说。” 外面真的很冷,进了车厢,李珺竟然打了一个冷颤。任渲半靠在一旁,也不说话,用手继续搂着怀里的牌位,手上冻裂了好几个口子。 “将军的伤口怎么样了?”李珺关心地询问。 “没事。” “才好一些,别再发作了。”李珺虽然不相信,但是车上也没办法查看。 因为下雪,外面的街上根本没有什么行人了,店铺也大多关闭。 还好之前就安排了院子。所以,任渲到了,也没费什么功夫,立刻就被安排住下了。 沈管家面上没有太过阻拦,但是显然是不放心的,遂还是拉着李珺问道:“小小姐,您称他作将军?” “是。”李珺点点头。 “他就是任家被通缉的那位?” “是。”李珺坦白道。“不过此时也是要改口了,若不然会叫别人听了去。” “小姐啊!”沈管家见李珺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着急地很:“老奴一直以为小姐机灵,怎么现在也变糊涂了,当年沈家就是被诬陷判敌通国,小姐为什么要再惹这个祸事上身。” “但是,舅舅和外公是被人冤枉的,他也是被冤枉的。”李珺解释。“且他曾经救过我,如今不过是知恩图报。” “不,此一时彼一时。”沈管家还是不安心:“老爷那么有分寸的人,尚且不能逃过。这京城里耳目众多,万一被发现……!” “所以,我们不能被发现。”李珺果断地回道:“沈伯伯您放心,他只是在这里养伤,好了以后,自然会走的,我只是不想他病倒在街头。” “小姐!”沈问庸再次恳求。 “这雪天,难道真的见死不救?您也看到他是受了伤的。” “好,那我们就留他到伤养好。”沈管家见劝阻无果,只得妥协。 小院子里,任渲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半靠在床榻边,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但是李珺刚走近,他的眼睛又睁开了。 “将军怎么样?” “还好。”任渲回道。 “我帮您换药。” 不知道是不是那灵花果的作用,任渲的伤口恢复得很好。但是,原来的纱布换下来总归还是有些会牵扯到伤口上,但是他依然面不改色。 “将军是偷偷爬进去的吗?”李珺指着他拿回来的牌位。 “嗯,若不然呢。”任渲淡淡地回应。 “那您这两日都在那里?” “嗯。”任渲点点头。 “李管事他们?”将军府府被封了,那里面那些人怎么办? “听说暂时被关到了官府大牢里面,我的案子没有下定论,他们暂时不会有事。” “这样就好。” 他说的话,李珺总是莫名地相信,且心安。 292传闻 犹豫了一会儿,她又道:“我去宫里见过宜王殿下。” “兴宝?”任渲皱着眉头看向她。“你去做什么?” “宜王很担心您,听说也去皇上那里求过情,反倒被皇上关了禁。” “替我求过情?”任渲似乎不知道。 “是。” 突然任渲不知道是开心还是自嘲地冷笑了几声:“可是,如今我已经不能再帮他了。” “帮他?”李珺听不明白。“如今是将军您遭了难。” “是,是我遭了难。”任渲说得凄凉。 “宜王很担心您,所以就算是皇上生气,他也执意去求了情。” “我知道了。”任瑄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你去吧,我的事情,自己会解决的。” “那将军先休息。”李珺知道他定是累了。 帮他又端了暖壶进来,在碳盆里加了些碳。李珺才准备退出去。 “谢谢。” 任渲突然说了一句。 这突然的道谢让李珺有些措手不及。 “不,不用谢。”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您就先在这安心养伤吧。有什么需要就跟掌柜的他们说,我只说您是我的恩人。” “恩人?”任渲自嘲地笑了一声:“不,明日我就走。” “为什么?你的伤还没好。”李珺不解。 “我此刻并不再是什么将军,而是满城追捕的逃犯,我明日就走,免得再连累你们。” “什么连累?”李珺有些气愤恼:“我何时觉得你连累我了?” 任渲却只又闭上了眼睛,不再回答。 李珺盯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慢试探地问他:“难不成沈管家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任渲睁开眼否认,但是那目光有些躲闪。 李珺继续劝他:“你别误会沈管家,我外公的事到现在还没有翻案。所以他担心重蹈覆辙……” “不是,他没有跟我说这些,只是你们刚才说的话我恰巧听见了。”任渲这才说了实话。 “刚才………”刚才他不是在屋里睡着了吗?是怕难堪故意闭着眼睛?李珺有些自责。 “我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任渲反过来劝她。 “可是……”李珺还想再解释。 谁知,任渲突然提高了音量:“我说了我很好!” 李珺被这训斥震住。 “我是我,你是你,我要去哪里与你何干?”任渲这话好似冰刀一般戳中了她。 李珺又恨又气:“对,我要管将军的死活做什么!” 说完便跑了出去,只是她的心中不知道为何又酸又疼,一时竟难过得哭了起来。 “小姐你怎么了?”沈管家见状立刻上前来问。 “没,没什么。”李珺低着头擦了泪。 “那位将军怎么样?” “不用管他。”李珺愤愤地说道。 “可是那家伙欺负您?”沈管家猜测。 “不,只是迷了眼睛。”李珺立刻掩了面解释:“我要回去了,里面的人若是要走,您只关照他金掌柜他们,就当他没来过好了。” “是,老奴知道了。” 交代完这些,李珺便准备要走,刚上了马车又掀了帘子:“最好是劝他养好再走。外面这天又不好……”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沈管家,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老奴知道了。”沈管家还是应了 马车终于走了。屋子里小包子好奇地跟过来:“沈伯,小姐怎么来了又走,来了又走?” “做你的事儿去,后面雪把棚子快压塌了,还不去帮忙!”金掌柜的跟在后面呵斥。 “哎,哎!”小包子立刻抱头鼠窜般的跑了。 第二日,沈管家送来消息,任渲果然还是走了。 李珺面上不在乎,因为心里还是担忧,所以在李氏同沙氏等人聊天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认真偷听着近日市井、朝堂上发生的大小事件。 好在始终没有听到关于任渲被捕之类的事情,这样稍稍放心了一些。 …… 李珊学里已经放了年假,因此在老夫人面前看着的时间也就多了。硬闹着要和李珺一起为老夫人守夜,结果老早就昏睡过去。李珺一人差不多值了整夜,刚刚回一乐居躺下来,头还晕晕乎乎的。 突然听得外面外面街巷上,突然有人敲锣打鼓地喊着:“抓贼啊!杀人啦!” “怎么了?”李珺又坐起来。 院子里似乎也被惊到了,闹轰轰的。 过了好一会儿,白薇才进来回道:“小姐,外面说是洪将军府上死了个小妾。” “洪将军府上?” “是。”白薇给她后面添了一个软枕靠着。 院子里婆子、丫鬟们似乎也在说着这件事。 白薇又小声地靠近李珺道:“而且外面人说是任将军闯进去,本来要刺杀洪将军的,结果他那小妾替他当了一刀。” “什么?!”李珺不敢置信,瞬间头脑清醒了很多。 他怎么会这么糊涂…… “快打水来给我梳洗。” “是。”白薇立刻去了。 年节里,整个京城都因为洪将军府上的命案闹得人心惶惶。 上至贵人圈下至百姓茶楼内除了新年问好,唯一共同的话题就是在讨论这桩命案。 “听说那小妾还怀了,真是一尸两命啊!”沙氏感叹。 “谁说不是呢!那姓任的真是心狠手辣啊。”李氏附和。 “宜王舅舅真的那么凶残吗?珺儿你知道吗?”李珊这一问,大家的目光都注视到她这里来。 “啊,见过,并不凶残。”李珺淡淡地回道。 “咱们在高家好像见过啊,我觉得看起来也很凶的。”陆玲珑补充道。 “是吗?”李珊回忆不起来。 李氏也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珺儿你别只是是看那外表,人心险恶的地方你们小姑娘还没见过呢!” 李珊将信将疑地听着李氏说的。 李珺开始后悔那日没有留下他。他的伤好了吗?能躲过洪府上下还有京里官兵的追捕?难道是为了报仇误伤? 李珺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并不相信他会滥杀无辜。 “听老爷说,有人在齐王府附近见过那任家小爷。”一直没有说话的谢氏道。 “如何?我说吧,肯定是他干的了,洪将军揭发了他,他一定记恨在心,回来复仇来了。”李氏确定道。 “哎呀,天子脚下,他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沙氏似乎有些害怕。 “所以说啊,真希望赶紧抓了他。”李氏道。 “那齐王呢,他不是与齐王妃亲弟吗?” “是啊,就因为这个,齐王妃都好些花会没去了。”李氏神秘兮兮地低声道。 “看来婉妹妹去的不少啊?”沙氏很羡慕。 “哪有。”李氏推辞。 “瞧这形式,平王怕是稳稳的要登基了。”谢氏慢悠悠地说着,众人听了竟然都默契地点点头。 “所以说,还是婉妹最有福气。”谢氏又道。 “怎么说?”沙氏挑着眉毛。 “庭远最近和平王走得很近吧?”谢氏问道。 李氏掩着笑意,回道:“大嫂嫂听说了?不过是平王有用得着咱们陆家和庭远的地方。” “平王若是登基,辅佐他的人好处能少的了吗?”沙氏咂咂嘴:“还是妹夫有能耐。” 李氏但笑不语。 293朝会(上) “婉妹若真是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娘家人。”沙氏笑着提醒。 “承二嫂嫂吉言,后天我和玲珑还要跟庭远一起去信王府上拜年呢!” “信王府?当真?”沙氏真是羡慕得很。 “信王府上似乎没有女眷啊。”谢氏记得。 “是,信王妃去世后,信王一直未娶。” “真是有情有义。”沙氏感叹。 “且信王身子也不大好,和府上下都是平王在操持。若说起这平王殿下,真是天上神仙般的人物,我们亲眼见过的。”李氏如同说书人一般,沙氏听得认真。 “这么多年来,也从来没有听说府上有过丫鬟近侍什么的,模样好,待人温和,作风也正派。”李氏满满的赞誉。 “所以才能这么被皇上看重。”谢氏附和。 “不过先前听说,前相谢大人并不这么看重。”沙氏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谢氏脸上立刻不好看了。 “对了,平王是不是已经同高家那个‘皇后女’定了亲?”沙氏又转了话锋。 “是的,这个问珺儿姐姐,她也知道。”陆玲珑指着李珺:“是吗?” “大概是吧。”李珺并不想多说什么。 “哎呀,真是郎才女貌啊,现在的皇后女又是将来的皇后,高家也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呢。”沙氏更加羡慕。“不过,玲珑后日也要去信王府上吗?” “是。” “万一,被平王看上,以后做个贵妃也是不错的。”沙氏笑道。 “二舅母您说什么呢!”陆玲珑一下子红了脸。 “二舅母同你说着玩呢。”沙氏讪讪。 但李氏似乎也不太像继续这个话题:“对了,瑜儿、瑞儿大过年的怎么也没回来?” “他们两个啊,终于懂事了!”沙氏长叹一声。 “怎么?” “说是为了要在今年的太学入学试上考取,若不然再也不回来了,所以留在书院苦读呢。”沙氏又高兴又无奈。 “哎呀,这么乖,只是这寒冬腊月,也苦了他们了。”李氏感慨。 “谁说不是呢?我同你二哥也没有那么逼迫他们,但是这两个孩子自己要好。” …… 李珊不喜欢听这些朝堂言论,偷偷把李珺拽到一边吃着果脯:“你信吗?” “信什么?”李珺好奇。 “我那两个捣蛋哥哥会苦读?” “那他们留在那里做什么?” “干什么?玩儿呗。”李珊猜测:“我娘能让他们受苦吗?银子、吃穿用度还不是准备了双份地送过去!他们不回来是不想受管束。” “不会吧?” “你瞧着吧,他们明年能考上太学?我可不信。”李珊信誓旦旦。 李珺笑着摇了摇头。 因为李珺还挂着清君的名号,正月初一少不得也要去去宫里走动拜年。 刚到了坤宁殿,正巧遇见皇后同高圊卓都穿着朝服似乎要走。 “珺儿来了!” 李珺蹲下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请郡主金安!祝皇后娘娘、郡主新年大喜大福!” “乖了乖了。”皇后娘娘笑着从罗嬷嬷手里接了一只金丝编织的锦袋递给李珺。 “多谢娘娘,娘娘和郡主这是要出去吗?看来珺儿来的不是时候。” “应该说正是时候!”高圊卓笑道,“正好你也穿着朝服,娘娘要去参加宫里的朝会大宴。我正发愁没人陪着呢,你同我们一块儿去吧!” “朝会大宴?”李珺知道这是很重要的宴席。 “皇上要宴请大臣和外国使节。”高圊卓解释。 “这,这珺儿如何去得,不行不行。”李珺连忙摆手。 “娘娘!您说珺姐姐能不能去?”高圊卓又对着皇后撒娇问道。 “去去,既然来了,自然一起去,你有些日子没在宫里了,我们还怪想你的。”皇后笑道。 李珺心头一暖:“自乡下回来进宫来了一会,正巧您在睡着,就没打扰。” “嗯,听圊卓说了,你做的药皂很好,味道也好闻。”皇后夸赞。 “娘娘喜欢就好。” “所以你还是要多进宫来啊。”高圊卓笑着不由分说拉了李珺一道出了门。 “我去真的没事吗?”李珺还是有些紧张。 “去吧,皇上、娘娘都喜欢热闹。”高圊卓再次肯定。 “你本就是在本宫这里当差的,但去无妨。”皇后最后给李珺吃了一颗定心丸。 朝会大宴在大庆殿内举行,五品以上的京官按例都要出席。 殿庭前的法杖仪式一直铺到大庆门门口。两边也都站了穿着朝服的官员、身披金甲的兵士们。 “时辰还没到,咱们先去后殿等着吧!”皇后道。 “姑姑,我带珺姐姐去殿前看看热闹。”高圊卓知道不可能那么快开始的。 “你啊,又想捣乱不成?”皇后摇摇头。 “不会,珺姐姐没见过大朝会,圊卓带她去玩玩嘛。” “好了,好了,去去就回,一会就要开始了!”皇后嘱咐。 “是!”就这样,李珺跟着高圊卓从大庆殿后门悄悄溜了进去。 穿过殿后重重布幔,展现在李珺眼前的景象让她深吸了一口气:大殿内除了中间一条金银五彩丝线绣成的地毯,一直蔓延到门口,两边都摆了数百张案几小桌,两边宫女侍人来回穿梭,迅速摆好了铜壶酒盏。 再转身,后面的金銮宝座上九龙盘旋,还有四个特别壮士的披甲士兵临列两旁,脸色不怒自威,让人害怕。 “看花眼了吧?那是镇殿将军!”高圊卓介绍。 “好多人!” “那是自然,还会有很多外国来朝贺的使臣呢!” “哦。”李珺咂舌。 “咱们到前面去瞧瞧。”两人逆着进来的人流,好不容挤到一半,突然看到高士林同赵德丞正迎面走进来。 “德丞哥哥!哥哥!”高圊卓喊道。 赵德丞穿的是皇子的金色的朝服,腰上缠着玉带,更显玉面威严。 高士林呢,手里不知道还提着什么,偷偷地不时往嘴里面塞着。两人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他在桌上顺手抓了一把果子。 “怎么有了夫君,哥哥排到第二位了?”高士林质问高圊卓道。 “妹妹只是顺口一喊而已。”高圊卓同高士林讨着好。 “不要解释了,哥哥我反正是伤心了。”高士林摇头。 294朝会(中) 李珺同赵德丞都被他逗笑了,高圊卓是又急又气:“妹妹没有!” “李清郡也来了。”高士林又把话头转到李珺身上。 “给平王殿下、高大人请安。” “倒是好久没见了呢?”高士林笑道。 “是。” “珺姐姐上次回来进宫你们没见着。”高圊卓解释道。 “是,只有你见着了!”高士林敲着她的额头。 李珺下意识看了赵德丞一眼,谁知他也正好在看她,她立刻收回目光转向旁边。 突然,她发现殿门口熙熙攘攘进来的人群里,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不动。那背影好生熟悉,待他转了半边脸过来,李珺的心咯噔一下,竟然是任渲! 她垫起脚歪着又看了一下,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在这儿? “怎么了?”高圊卓注意到李珺的异常,询问道。 “啊,没什么。”李珺立刻笑着说道。 赵德丞也转了身,他似乎业发现了什么,脸色一变,正要追上去。 李珺“诶呀”一声歪倒趁机拉住了他的衣袖。 “珺姐姐,你怎么了?”三人都被她吓坏了。 “我,我有些不舒服。”李珺红着脸装作很痛苦的样子。 “哪里不舒服?”赵德丞也停住脚步,转身扶着她。 “只是突然头晕的很。”李珺继续地扶着额头。 “是不是累着了?见天在家伺候你们老祖宗。”高圊卓猜测。 李珺没有否认,只苦笑一下。 就在三人都看着她,不再注意殿门口的时候,任渲似乎已经不见了。 李珺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道歉:“我没什么了,吓着你们了。” “只怪我也不该硬喊你来这宴席。”高圊卓有些内疚。 “不,我今个也是长了见识。”李珺道。 “你真的没事了?”赵德丞和高士林又再三确认。 “嗯,大概真的是昨天守夜太晚,今个又没怎么吃东西,所以头晕。 “哎呀,你这真是的,待会多吃一些!”高圊卓埋怨道。 “也不能多吃,要慢慢来。”高士林嘱咐。 “多谢,我没事了。” “那你还在到后殿休息去吧!”赵德丞建议。 “我带她去!”高圊卓自告奋勇。 正说着又有几位相熟的大人过来,赵德丞与高士林也不便再跟着,继续在原地聊了起来。 这边,李珺的心还提着,任渲何时混进来的?这里这么多耳目都是认识他的,他竟然还敢来? 此刻皇上的御驾还未到,李珺环顾四周,问高圊卓:“宜王还没有来吗?” 高圊卓摇摇头,失落地回道:“兴宝哥哥他最喜欢热闹了,但是听说齐王叔叔告病了,今日恐怕是不会来了。” “哦,”李珺默默地盘算,看来只能自己去找任渲了。 她便推说想出去吹吹风,让高圊卓先回去了。 突然,远远地瞧见大伯李茂昆也来了。但是他在那人群中,几次想说话似乎都没插上嘴,最后一人孤孤单单地在角落上落了座。 “大伯。”李珺上前去打了招呼。 李茂昆有些惊讶:“珺儿,也来啦?” “是,跟着皇后娘娘来的。” “哦哦,那你得把娘娘伺候好了。”李茂昆还是长辈地样子嘱咐着。 “是。”李珺欠了身。 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位身着武官服侍的男子。 “将军!”李茂昆热情地迎上去喊道。 “李大人!”那洪将军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身着金盔银甲,应该是品级很高的武将了。 “贵府上还好吧?” 就在李茂昆关心询问的功夫,他旁边又簇拥来了好些人。 “洪将军,您没事吧?” “是啊,府上那事情还没抓到到人吗?” …… 他就是和任渲一道去广西镇压暴民,最近府上出了命案的那一位洪基堂将军?李珺斜眼瞧着他同诸位朝臣们谈笑风生,满面春风。 难道说任渲今日来是为了复仇?一直追到宫里来杀他? 李珺这么想着,又紧张地在他四围看了一遍,还好并没有发现任渲的身影。 殿外响起了鼓乐奏鸣,皇上和好几位身着外族服饰的人一同笑着也走了进来。 众人都迅速各自归位,站立相迎。李珺也回了皇后下首的位子。 “你好些了吗?怎么没出去?”高圊卓问。 “正要出去,皇上来了,也不好乱走动。” “是,你难过我等会带你出去。” “不,已经好多了,可能就是饿的。” “那你先吃些糕点。”高圊卓说着趁别人不注意,塞了一块水晶糕在李珺嘴里。 李珺吓得憋红了脸,低头,囫囵嚼了两口便吞咽了。 殿里的人已经陆续都站好。 “那些人都是外国使臣吗?”李珺问高圊卓。 “是啊,你瞧那个头上戴着金冠,后面托着个大尾巴的就是燕国使臣;还有另外一边穿着红色外衫,腰上戴着金牒的据说就是天寿国的,还有那些留着大胡子的是南蛮僧臣……” “还有僧人?” “南蛮那里皇家都是入了度牒的俗家弟子,所以寺庙都是皇家的。” “哦。”李珺虽然看了很多外公周游列国的图志,但是真的亲眼见到这么多外族人还是第一次。 “难怪长得都各不相同。” 两人正议论着,突然瞧见赵兴宝竟然也跟在最后进来,看上去一脸庄重。 “兴宝哥哥!”高圊卓惊喜道,赵兴宝大约也瞧见了她们,也不过只是点头微笑。 很快,皇上一声令下,大赵国一年一度的朝贺大宴就在箫鼓乐中拉开了帷幕,群臣共同举起酒杯,欢庆新年。一番朝贺酒祝之后便是舞乐表演,好不热闹。 “是乐坊的表演!” 一旁来回引导奏乐人、舞女入场的,正是乐坊的曲艺曲大人。 “这一身羽衣真美!”高圊卓也赞叹。 “这是《霓裳羽衣舞》先前在乐坊时,我帮她们奏乐练习的。”现在想来在乐坊谱曲练琴的时候还是挺有趣的。 “你不是还有一曲成名的《清风吟》?”高圊卓笑道。 “郡主就饶了小女吧!”李珺假装哭诉。 两人笑着靠成一团,皇后也被吸引地看过来,暗示她们稍安勿躁。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那燕国使臣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同皇上行了一礼,像是要去如厕,旁边的宫女便即刻去扶了一扶。 他的手却趁机在宫女身上乱摸,一旁李珺忍不住暗道:什么燕国使臣,竟然敢在这朝会上这么嚣张。 “怎么了?”高圊卓发现李珺脸色不对。 李珺便把刚才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她。 “唉!这种事就算皇上看见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圊卓也无奈地很。 “在别国也可以这么自以为大?”李珺奇怪。 高圊卓在她耳边道:“现在大赵国虽然表面上看上去繁盛,但是周围诸国也都日益壮大,对咱们都是虎视眈眈的,打起来都是劳民伤财,所以皇上姨夫总以议和不议战的,这些我也是听说的。” 295朝会(下) “这么做确实不错,但是长期下来不就会被他们当做软柿子拿捏不是吗?”李珺愤愤地喝了一大口果酒。 一股浓浓的香味沁入心脾,“咦,这是什么酒就这么好喝?” 高圊卓神秘地笑着:“是吐蕃那里进贡的葡萄果酒,比京城里的好喝吧? “是,果味更浓郁。” “颜色也美,紫红紫红的。” 高圊卓摇着她那那翠绿色的细腿酒杯,与那紫红色的果酒十分般配, 李珺顺口夸赞道:“郡主的杯子配这酒好别致。” “好酒配金杯,这是我向哥哥要来的。”高圊卓嬉笑。 两人就这样又互相敬了两杯,都喝得小脸红扑扑的。 “咦,皇上呢?”高圊卓拎着着酒壶正要给皇后添酒,突然发现后面御座上空了。 “回郡主,皇上刚刚出去了。”皇后娘娘身边的罗嬷嬷回道。 “都出去了吗”?李珺眯着眼睛扫了一遍下面的座位,不止皇上赵德丞、赵兴宝、高士林还有那位洪将军等都离席了。 “是啊?好奇怪。”高圊卓也嬉笑着问道。“算了不管他们,我们继续喝。” 没有皇上在场的筵席依然热闹非凡,这会儿上来的杂耍表演。只见一个男子,把一只青花瓷坛顶在头上一直旋转着也没有掉下来。 众人都吆喝着叫好。 赵德丞不知道从哪里又悄悄进来了,同另外几位外使敬了一杯酒,说了几句话,着人把他们都送了出去。 “娘娘,这是结束了吗?”高圊卓回头问道,谁知罗嬷嬷正同皇后在说什么,皇后脸色已经变了,朝李珺他们轻声喊道:“圊卓、珺儿不要喝了,咱们也走吧!” “什么?皇上还没回来,我们怎么能走?圊卓还没喝够!”高圊卓抗议 望着喝红了眼的高圊卓,皇后摇摇头:“走吧!筵席要散了。” “什么?什么散了?”高圊卓还是含糊不清地问着。 李珺虽然也喝了不少,但是高圊卓喝得太猛,比她还醉些。只能拉扯着把她扶起来。 正如皇后所说,不光是她们,曲艺带着乐师舞女们先退了场,群臣也都慢慢撤离了大庆殿。 李珺陪着高圊卓在后殿等轿辇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的偏殿之中传来了皇上怒吼的声音:“还不从实招来!” 李珺顿时酒清醒了大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任渲被抓住了吗?她招手让夙辰过来扶着高圊卓,自己悄悄走到墙边,贴着耳朵去听,但是又听不见什么,头还是晕乎乎的,难道自己听错了? “珺儿!”高圊卓又喊起来。 “哎,来了!”李珺连忙应道。 一定是自己喝多了。 …… “证人、物证俱在你还不承认吗?”御座上,皇上怒不可遏地质问道。 台下跪着的任渲一脸冷漠,嘴角还带着血迹,肩上、身上都是伤口。面对责问他一言不发。 快解释啊!李珺恨不得替他喊出来,可是自己为什么发不了声音。 皇上似乎没有耐心了:“来人呐,给朕压下去,斩立决!” 门口好几个侍卫立刻进来,将任渲提起来就往外走。 快解释啊,你是被冤枉的!李珺急得想要拦住他们,可是自己还是动不了。 那些侍卫像是天兵天将一般,很快带着任渲来到了刑场。 执刑的正是赵德丞。他穿着紫色的官服,带着长翅官帽,表情严肃地看着刑场上的任渲。待旁边的师爷念完了圣旨之后,他狠狠地扔下了那签令牌。 高大的刽子手拔了任渲的亡命牌,举起刑刀就要落下…… “不要!”李珺惊呼一声坐了起来。 眼前是暗红色的罩顶帐帷,一个穿着宫女装的丫鬟正在旁边整理着什么。 旁边怎么好像有个东西压着她的腿。 原来是高圊卓在她旁边睡得香喷喷的,一只手、一只脚正压在了她的身上,难怪她觉得呼吸不过来。 李珺扶着额头一看:“郡主?这……这是宫里?” “清君醒了?”那宫女转身过来,果然是夙辰。 “我们?”李珺的头还是有些晕。 “昨个郡主和清君陪皇后娘娘参加朝贺大宴喝多了些,回来就睡了。” “原来如此。”李珺平缓着自己的气息。 刚才那是做梦吗?不会是真的吧?可是怎么觉得这么真实呢? “夙辰。”李珺轻声喊道。 “清君有什么吩咐?” “昨日宫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吗?”李珺试探着问道。 “什么大事,昨个是大朝会,可不就是大事,到处都喜气洋洋的。”夙辰笑道。 “哦,是是。”肯定是自己做梦,那就好,李珺这才安了心。 谁知,等两人起来后一起去拜见皇后娘娘,娘娘的脸色却不太好,正同罗嬷嬷说着什么。 “真的下令要斩了?” “是。” “真是作孽啊!” 李珺听了心中一惊,但面上却又不敢表露。 “姨母!”高圊卓拉着李珺进去。 “皇后娘娘!”两人行礼之后分坐两边。 皇后同罗嬷嬷自然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睡醒了吗?”皇后宠溺地问道。 “还好。”高圊卓嘟着嘴。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贪嘴!”皇后点着她的道。 “哎呀,知道知道了!”高圊卓求饶道。 “嬷嬷,把那醒酒汤给她们盛两碗来。”皇后嘱咐。 “是。” 李珺心中惦记的是刚才两人的对话。任渲真的出事了吗?她心中惴惴不安地喝完醒酒汤。 “珺儿你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高圊卓问道。 “郡主,刚才皇后娘娘说的是谁要被斩首了?听着怪吓人的。”李珺小声地问高圊卓。 “这个是朝堂上的事儿,咱们不用理会。”高圊卓摆摆手。 “是。”李珺讪笑道。 “但是既然你想知道,咱们就问问姨母。” “哎……”李珺刚想拦着,高圊卓已经装作好奇地样子问道:“姨母,刚才你们说谁要被斩首了啊?” “小孩子家怎么关心这个?”皇后娘娘似乎不想提起。 “您就说嘛!”高圊卓撒娇。 “是洪基堂洪将军!” “什么?就是之前说的家中小妾死了的那位?”高圊卓也听说了那个传闻。 不是任渲?李珺窃喜。 “是啊。” “他怎么会被斩首?”高圊卓问出了李珺想问的。 “自然是犯了大罪,你们姑娘家的不懂。”皇后轻茗了一口茶道。 “您说了圊卓就懂啦!”高圊卓嬉笑道。 “不是姑母不说,这本就是朝堂上的事情,咱们后宫是不得议政的,你从今个开始也要懂这个道理,知道吗?”皇后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 “哎呀,知道了。”高圊卓就怕皇后娘娘又要说出一大串道理来,赶紧自己说道:“圊卓不问不就是了嘛。” 皇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李珺心里的疑团却更重了,任渲没有被抓?怎么洪基将军反倒要被斩首了? “不过吗,还有一个消息你恐怕喜欢听。”皇后娘娘突然又道。 “什么事?”高圊卓问。 “兴宝那舅舅是被冤枉的,已经平反了。” “什么?真的吗?果然是冤枉的,我说渲舅舅也不是那么坏的人啊!”高圊卓拍手道。 一旁的李珺也欣喜若狂,果然是平反了,他竟然平反了…… 296平反 午后,李珺正准备告辞出宫去,高士林陪着高夫人来给皇后娘娘问安来了。 “哥哥怎么留了胡须?”高圊卓昨个没瞧仔细,今日近距离地一看才发现高士林原本白净的下巴上,竟然留了一茬短短绒须。 高士林有些得意地摸摸自己的短须道:“你哥哥我现在好歹也在朝里,模样又长得这般俊俏,若是不留着些短须,难以服众!” 高圊卓同李珺听了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哥哥原来是装老啊!” “非也,哪里叫做装,就是哥哥本来的气度!”高士林甩着长袍下摆,故作姿态地看着她们俩。 “哈哈……”但是两人笑得更厉害了,惹得皇后同高夫人也看过来。 高士林觉得没了面子,有些无趣地轻咳了一声,便只在那里喝茶,任凭高圊卓再逗他也不再理睬了。 待皇后同高夫人去里屋叙旧,李珺悄悄凑到高士林面前:“高兄!” “小小珺?”高士林以为她还要取笑他,板着一张脸。 “请教一事。” “怎么了?”高士林瞧出李珺的谨慎。 “听说有人要被斩首了?”李珺轻声试探。 “你昨个也在是不是吗?”高士林答非所问。 “嗯?” “哦,你们并没有出去。”高士林这才故作神秘地说道:“我也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只是昨晚见平王突然急匆匆地要出去,便想着也去上个净房什么的。谁知随后皇上也出来了,平王说是洪将军同那燕国使臣正在偏殿内私下里见面。 我们到了偏殿的时候,果然发现两人不知道在密谋什么,皇上一怒之下直接把两人都先捆了。 然后那燕国使臣身上还搜出了一份洪将军亲笔的信件,里面正是大赵国边境的图志。” “什么?!”李珺也很惊讶。“那是谁发现他们在密谋的?” “应该是平王吧。”高士林也有些迷糊:“不对皇上出来的时候是和宜王一块儿的,也可能是宜王发现的。总之那洪将军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勾结外国使臣,你说可气不可气!” “所以是因为这个,洪将军才被抓了要斩首吗?”李珺又问。 “是啊,他之前一直污蔑是渲舅舅勾结外国,想不到他自己才是。” “那后来呢?李珺又问。 “对了,昨个宜王也很厉害,当时就跪在那里请求皇上再次为渲舅舅翻案。” “说得真是声泪俱下,从老将军战死沙场到渲舅舅的英勇伟绩,让皇上听得,就差要为冤枉了渲舅舅而痛心疾首地反过来向他请罪了。” “真的吗?” “不过,”高士林突然停住有些奇怪地说:“虽然我知道宜王上次也站出来替渲舅舅说话,但是昨个那些话怎么说得那样好,这不像是他平时说话的风格啊!” 李珺眉头一动,帮他解释道:“好歹也是大赵国的皇子,帮皇上做了那么些事情,他也成熟了吧。” “也是。”高士林点点头。 “那皇上当即就为任将军平反了吗?”李珺再问。 “也不是,昨晚平王、宜王还有好些大人都没有回去,连夜审讯,还查出了好些洪基堂手下的坏事儿,他才终于承认了诬陷渲舅舅的事情,宜王又找到了洪基府上小妾被他掐死的证据。” “那小妾是他自己杀的?” “对,那洪基堂发现小妾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一怒之下掐死了她,还推在了渲舅舅身上。” “太可恶了!”李珺义愤填膺。 “不过他又说那天渲舅舅真的到他府上去过,一定是想杀他,没有得逞。” “他看昏眼了吧!”李珺下意识地替他否认。 “可能吧,反正今日早上洪基堂被暂时押送到了刑部大牢,他罪大恶极按律已经判了斩立决,但是碍于还在年节里,过了十五才会行刑。” “嗯嗯,原来是这样。”李珺紧张地握着拳头。“这次任将军终于不用再躲躲藏藏的了。” “躲躲藏藏,难道他真的回到京城了?”高士林问道。 “啊,没,没有,我也不知道。”李珺摆摆手:“只是替他开心顺口说说。希望任将军没事。” “是啊,所以皇上很懊悔呢,晨间就宣旨取消逮捕令,渲舅舅若能回来,官复原职。 “那真是太好了!”李珺心里终于安定。 “只可惜,不知道渲舅舅现在在何处!” “他会回来的,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李珺很肯定地道。 “希望如此。不过,宜王这回倒是真的是争气,不仅让皇上同意翻案,还赐了赏,吩咐今后继续同平王一起查阅奏章呢。” “这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吧。” 李珺心道:虽然赵德丞在政事处理上更胜一筹,但是赵兴宝也是有仁心的,这些事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磨炼的机会。 果然,不过几天的功夫,京城里像是风向改变了一般,大家讨论的还是任渲,不过都变成了惋惜、关心,而对那洪基却是完全的唾骂、愤慨。 有道是:骁勇善战任家将,含冤飘零无处诉。奸诈狡猾卖国贼,却是洪门府里狼。 李珺有了“定心丸”便不再去听那些个家长里短,除了老夫人那里,得空便是在露星斋里帮忙。 只是没想到,还没到正月十五,又传出洪基在大牢内畏罪自杀的消息。一时让人唏嘘不已。 露星斋 “珺儿你买这么些名贵的药材做什么?是要把露星斋开成药斋吗?”李媛责问正在代她写信的李珺。 “什么?”李珺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媛朝外面努努嘴,李珺疑惑地走出来一瞧,采苓正捧着好几十包药材。 “什么东西?”李珺拿起来闻了闻,果然都是上好的药材,其中有好些都是市面上鲜有的珍品。 “这些是哪里来的?”李珺问道。 采苓把药材全都放在茶桌上反问:“不是小姐您买的吗?” “没有啊。我并没有买什么药材。”李珺解释。 那真是奇怪了,采苓皱着眉头回想:“刚才,我在门口收拾茶碗,突然一位老爷模样的管事问我:‘这儿是不是露星斋?’ 我自然答:‘是。’谁知他转身就让车夫从车上搬下来很多药材说是送给小姐的。” “管事?”李珺挖空脑袋想着到底是谁呢?难道又是赵德丞?他上回送过灵花果,莫非因为老夫人的病他又送了些药材来。? “你不认识吗?” “没有亲眼见到,这珺儿也说不清楚是谁。” “那管事刚放下药材,还没等采苓进屋叫小姐他就走了。”采苓道,害她跑进跑出没赶上。 “咦,这里还有一封信。”采苓指着其中一包药材上绑着一张信封。 李珺赶紧拆开,里面只写了两个字:“多谢。” 297感谢 “小姐帮过人?”采苓问道。 李珺迟疑了一下,反问道:“那位管事是不是姓李?” “这个采苓倒没有问。” “那是不是长得中等个子,大约四五十岁,眉毛中间有一颗痣?” “嗯?小姐知道他是谁了吗?” “到底是不是?”李珺也着急了。 “是,是!”采苓点点头:“那模样瞧着、说话语气都让人觉着容易亲近。” 那就对了。 李珺琢磨这药材定是任渲让李管事送来的。 一旁的李媛却不知道其中缘由,把李珺拉到里间问道:“你又闯了什么祸,那管事是什么人?为什么人家要送你这么多药材?” 李珺笑着解释:“姑姑别着急,并没有闯什么祸,这事您也知道的。” “知道什么?”李媛还是一脸疑惑。 “就是上回,珺儿在郦庄救的任渲任将军,现在他终于洗脱了冤屈,自然是想要感谢我替他医治吧。” “原来是那任家的,这任将军也是,他都已经好了,送这么多药材给你做什么?你又没生病,这不是徒增晦气吗?”李媛埋怨道。 “不,姑姑,我知道他送这些药材的用意。”李珺道。 “他大概也是感恩我那是义诊的情义,也想为百姓做些事情。而且是以珺儿的名义。明日我再去郦庄一趟,把这些药材就分给那些需要却买不起的农户吧。” “这样?那也还说得过去。”李媛这才点点头。 谁知第二日,李珺刚出了城门的就看见那茶铺中端坐着的任渲,平安也在,笑嘻嘻地请了李珺过去。 “将军这是在此驻守还是特意在等小女?”李珺板着脸问。 “自然是在等你。” “将军怎知我会到这里来?”李珺疑惑。 “这是去郦庄的必经之路。”任渲道。 李珺想起上次他临走时说的那些话,还是觉得有些意难平,遂继续激他:“将军说过您是您,小女是小女,此番又是何意?” “那时我是逃犯,不想连累你。”任渲无奈道。“你这么聪明如何不明白。” “将军错了,小女愚钝的很,生怕那是你受了重伤还在城中乱晃被捕,满京城地去找,结果将军并不需要。悄没声的把那洪将军和燕国使臣就在宫里被堵了个正着,将军就平反正了名。” “所以,只是将军聪明,小女愚钝而已。” “你,你这说的是反话。”任渲听出来她还有气。 “小女不敢。” 任渲挥挥手让平安屏退左右,才道:“今日我同你说的绝对都是真话。我如今能得以平反,不论旁的人,头一个要谢的定是你。” 任渲此刻说得真诚,李珺正好迎着他的目光,又怯怯地避开了。 他继续道:“若不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还谈何平反,只白白让那些奸臣逆贼继续蒙骗朝堂罢了。” “且那些送去的药材也亦然懂我之意,若不,我在此处也等不到你。”任渲难得语气温和地解释。 李珺本来还欲摆摆样子,此刻却一丝气也撒不出来了:“那,就多谢将军慷慨解囊,施药为民。” “我听说你在那里都是义诊,并不收人诊金,这些也权当我付的诊费吧。” “是,我是义诊不收那乡民的诊金,将军本就不是普通百姓自然是要收诊金的,这些药材也尽够了。” 两人说一句回一句,倒把旁边的平安看得糊里糊涂的,暗自嘀咕:“没想到,这云谦变成了李珺这般厉害,连将军在她面前也要低声下气。” 茶铺内,不知道是不是被任渲刻意阻了,除了一个茶掌柜和他们,并没有其他客人。 李珺四下看了一眼,又低声问道:“小女还想问一句,大宴那一日,将军是不是进了宫?” 任渲似乎没想到李珺会问这个,楞了一下,点点头道:“是。” 李珺深吸一口气又问:“那洪基被发现……” “这件事你就不要在过问太多了,对你没有好处。”任渲好心嘱咐:“总之他是咎由自取,恶人恶报而已。皇上是不会冤枉了他的。” “这个小女相信,况且他已经死了。” “他自然是要死的。” “什么意思?”李珺疑惑。 “我不能够同你说太多。”任渲也压低了声音:“这么些年我们都知道,他是一个很怕死的人。皇上刑罚之时,不过是上了几种低量的刑具,他就全部招了。又怎么会在没有行刑之前自杀呢?” “或许是他心中惧怕砍头呢?”李珺猜测。 “也许,但是洪府一门几十口人,在他自杀那一天全都消失了,连个给他收尸的都没有。皇上因此还下令去洪家祖籍追捕。” “这是什怎么回事?”李珺不明白。 “洪基犯的是株连的大罪,皇上念及先祖去了他株连的罪罚。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所以还是要抄家、去衙门领差使赎罪的。但是洪家人不但没有去大牢内帮洪基收尸,所有人都消失了,不是很奇怪吗?”任渲解释道。 “大概是逃走了吧。” “只能是这么猜测,但是城门卡口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难不成还有什么阴谋。”李珺又问。 “就怕是余党未灭,哪日又东风再起啊!”任渲感叹:“我虽然人已经在京城,但是皇上的旨意,这案子的结果是要传到之前我同洪基堂镇压的广南诸路去的。 钟保却在那之前就传了消息过来:在那里跟着洪基堂的下属,就是一起策反我的那几人,在一次外出巡查之中被那刘相余党伏击,全部阵亡了。” “这么巧合?都没有发现有人埋伏吗?” “这刘相已经被我们灭了几个月之久了,他们自然疏于防范。” “那就是被余孽乘虚而入了?” “所以钟保他们加强了巡视,除了那一次伤亡,周围哪怕是平民也没有被这些人袭击过。” “没有其他的事件?所以,你们怀疑他们是被杀人灭口了?”李珺恍然大悟。 “是。” “对了,那同样被抓住的燕国使臣呢?”李珺突然想起来。 “虽然是被抓了现行,但是碍于燕国外交,皇上只是加以小惩,燕国也替他保证不再重犯,且我们那外使胡劼大人还在燕地,自然交换了回去。” “那洪基堂和他那下属的死会不会是燕国人所为?” “应该不是。”任渲反驳道:“若你是燕国人,是不是希望死了一个细作,还要再有细作接替呢?至少广南诸路那些人他不可能去杀的,恨不得那些人能接替洪基堂继续向他们传递信息才好。” “也对,那皇上现在对您的误会解除了吗?” “皇上虽然宅心仁厚,先前对我也算看得重,但是谗言听多了也是会误会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要多待在皇上面前进忠言了?” “也许吧。”任渲苦笑。 “对了,在宫里宜王所说的是不是您教的?”李珺又问。 “你怎么知道?”任渲挑眉。 “因为高兄说与他往日不同,说得有理有据,且句句击中要害。” “也多亏了兴宝。我那日若是冒然出现在宫中,只怕是平反无望,还要被当做贼人击杀了。” “那将军之前为何好似对宜王所为并不是很高兴?”李珺疑惑。 “何时?” “就是在城南酒楼时,小女告诉将军宜王曾经为你求情。” 任瑄眼神躲闪了一下,否认道:“没有,不过是逃亡累了,怕不明不白的死了。” “我其实那日连齐王府也去了。”李珺也坦白道:“但是府里自从你出了事就闭门不见客了。” “是,他们也要自保。”任渲似乎很坦然。 “那将军平反的事他们应该也帮了忙吧?”李珺追问。 “自然是帮了,好歹是一份助力……” 不知为何,李珺竟然又听出了一丝悲凉之意。 298喜帖 齐王府 “是李茂晟之女救的你?”齐王妃面对着铜镜看那身后的人影。 任渲脸色微变,旋即恢复点点头:“是,那时我正好受了很重的刀伤。” 齐王妃轻叹一口气,轻抚着额上的一道细纹:“知道你做事稳妥,这一次那洪基堂老贼陷害,让你受罪不小,但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要更加小心些才是。” “是,姐姐教诲的是。”任渲颔首。 齐王妃略停了一下,又转身幽幽地问道:“只是,听说你今个还特意去见了那丫头?” 任渲目光下沉:“是,道一声谢。” “你不会是看上那丫头了吧?”齐王妃挑眉。 “没有。”任渲淡淡地回道。 齐王妃不相信地盯着他,旋即又似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别说姐姐没提醒你,这李家一直同张家交好,虽说那李茂晟不大跟着一起,但是王爷说那丫头从小就跟着她外祖沈老长大的,那沈拂之前可是帮着康王、信王做事的,如今这平王得势,你别被人家利用了还不自知。 “知道了,不会的。”任渲垂着头回道。 “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应该懂,也是为你好。”齐王妃略停了停有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小了,之前也有些人家打听你,可有意向结亲?” “大事还未定,父仇还未报,渲儿何以成家!”任渲立刻义正严辞地否定。 齐王妃一听笑了笑:“我也就是说说,你说的这些也确实很重要,你明白就好,对了,兴宝最近在宫里可好?” “眼见着开春,皇上分派了工部让兴宝阅理。” “工部?”齐王妃冷哼一声:“还是没把我们兴宝放在心上……” “总要踏踏实实作出些事儿来,精一而为之更显能。”任渲道。 齐王妃听了立刻眉头舒展:“行了,行了,如今你能平反,王爷和我就放心多了,兴宝的事也慢不得了,平王靠着韩相已经搜罗了好些人心。” “做的多错的多,总会找出纰漏。”任渲冷声道。 “所以王爷说兴宝还是得由你辅佐着才好!”这话听着像是赞誉,任渲却并没有舒眉。 “那你就去忙吧!” “是。”任渲正要离去,齐王妃又突然喊道。 “我说好好同你说什么亲事。下月初八高家喜宴,兴宝定会去参加,你要帮忙看着点儿。” “喜宴?”任渲愣了一下:“高家小姐这是要……” “哎呀,你说到哪儿去了,是高家少爷,与兴宝同在太学的探花郎。” “那是高士林,要成亲了吗?”任渲有些惊讶。 “是啊,也就比你小了几岁,可不就成亲了。”齐王妃感叹。 “好,知道了。” 李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收到去帖子,再次去高府,竟然是去参加高士林和裴玖儿的成亲礼。 大红底子衬着的烫金的喜字:高士林、裴玖儿,却是事实。 裴玖儿竟然要嫁给高士林了? 李珺久久不敢相信。 芳香苑里李珊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那喜帖,和李珺一起抱着说道:“这裴九真不简单啊,竟然不声不响地就要成亲了! “是啊,你们在学堂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吗?” “只是她有一阵子没来了,谁知道她就要成亲了呢!她之前还说要是找不到她看得上的,打死也不嫁呢,说是不想像美玉那样。” “那看来高士林是她看中的了。”李珺笑道。 “就是高圊卓那亲哥哥?” “是啊!” 李珊咂咂嘴:“那模样她每次见了都要掉口水一样,自然是喜欢的,就是不知道性情如何?听说他好像经常去那花坊里啊?” “呃,好像是,但是那人品是没问题的。”李珺尴尬地笑笑。 裴玖儿那性格外刚内柔,高士林遇到她也是有好戏看了。 真正到了喜宴那日,若不是多了高士林同裴玖儿迎亲拜堂的那一环,在李珺看来更像是一场同窗聚首。 男宾那里原来的太学生坐成了一团,其中也有一两个成了亲的都大而化之地同高士林一起,调侃那些还没有成亲的。 这些,都是李珺同李珊偷溜到喜房与裴玖儿八卦的。 “珺儿,你说你们在太学的时候,我夫君是不是总去花坊?”裴玖儿直言问道。 李珊朝李珺偷偷眨眼睛。 “还好吧,你也知道那些个文人雅士都喜欢边喝酒吟诗,还要听个小曲助兴。”李珺道。 “但是,听珊儿说你之前假扮的那辛女,就是夫君带你去的奉花坊?” “那个,也是凑巧了,他好心而已。” “我知道那奉花坊的红牌叫做宜奴的,是他的老相好吧?”裴玖儿嗤了一声,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的夫君而是别人一般。 李珺扪心自问,若高士林是自己的夫君,自己也会在意宜奴姑娘的存在吧! 若不然赵德丞当初对她表露心迹时,她也不会立刻想到的就是不要在那宫里做三千佳丽之一。 “玖儿,你都知道了,那你怎么还要嫁进来?”李珊反而不解。 裴玖儿自己端了桌上的果子来吃:“珊儿,那是我进来之前。我原来也在顾虑这些,所以我那爷爷替我说了多少人家我都回了。 但是有一日,我正巧在明月楼里遇到夫君,他旁边坐着一个作陪的风尘女子,他嬉皮笑脸地同别人说着什么,我以为他就是个花心大萝卜,谁知待旁边一桌人走了,他也让那姑娘走了。 原来那一桌客人是有名的恶霸,总要强抢民女,我夫君见了立刻让那女子来陪他,虽然他有些仗着自己家的权势帮那姑娘出头,但是到底震慑住了那恶霸,他走了,夫君也没有再占那姑娘便宜,让她赶紧回家去了。” “原来这其中还有故事啊!”李珊明白这是他的善心不是花心。 “所以,他的俊俏是吸引我之一,但是他的善良才是吸引我最大的地方。”裴玖儿说着脸都红了:“回去后那么巧,爷爷说有人上门说了一桩婚,正是高家,我便一口答应下来了。” “是,高兄的人品肯定是个好的。”李珺肯定道。 “所以他的那些花心史只能止步于我裴玖儿过门之前,若是在我们成亲后还有这些事情,哼!看我不给他好看!”裴玖儿恶狠狠地捏响了拳头。 李珺二人都吐了吐舌头,面面相觑。 299送画 三人聊了好多,再回去宴席上,陆玲珑还有一众贵女陪着高圊卓正笑成了一团。虽然李珺与她并不陌生,但是李珊不愿意过去,两人便又到旁处瞎逛。 另一边的厅里并没有人,也雅致的很,墙上挂着好些名家书画,像是一间书房。 “珺儿,瞧这幅字写得好漂亮啊!”李珊道。 “这是《灵飞经》吧。”李珺依稀认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李珊羡慕得很。 李珺笑道:“还是几年前凑巧见过,也临摹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是好几年前了,我跟着外公到过镇江府,在那里访友住了几日。他们家有很多藏书,其中光这字帖就有几个书架摆着。我去了几次坐在那藏书楼里一看就是半天。” “看来那主家很喜欢书啊?只是光看书有什么意思。”李珊怕闷。 “他们家还有很大一片荷塘,我那会还特意赶早去采了莲蓬,结果下雨了,就用荷叶当伞玩!”李珺回忆。 “这么好玩儿?妹妹原来也是个顽童。”李珊打趣。 “是啊!除了这荷花池,我们借住的园子里还有鱼池,大夏天的我坐了半日学垂钓……”那段日子确实是存在李珺回忆里最幸福的时候了。 “那钓着了吗?”李珊继续问道。 “自然是没有!” …… 书房另一边的隔间里,赵德丞听着外面两人的对话,丝毫没有心思再看进去一个字,轻轻合上了马延送来的折子。 “好像宴席快结束了,咱们走吧!”那是李珺的声音。 “不急,我们再去瞧瞧裴九。” “今日她大婚,咱们总去不好吧?” “哎呀,就是因为她成亲了,以后再见也难了,去打个招呼!” “好好……” 外面渐渐没有了声音。 “爷,她们好像走了。”马延提醒。 赵德丞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回府吧!” “这客人们都还没走……”马延提醒。 “同高家说一声,就说有事。” “好。” …… 接天连叶的荷塘雨前,那个顶着荷叶的青衣少女似乎近在眼前,还有楼阁之上笑颜如花的青色身影。 赵德丞落下最后一笔。 原来,那日在米家的看书和追小鹅的少女竟然是李珺,赵德丞的心中又泛起了丝丝涟漪。 收拾好两幅画,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露星斋,李珺并不在。 李媛看到赵德丞很惊讶:“平王殿下?” “是,来喝一杯茶。”赵德丞脱口而出。 李媛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也不好多问,遂赶紧上了好茶。 半晌功夫,赵德丞还没有离去之意,李媛把采苓叫道一处小声道:“你现在去一乐居瞧瞧,珺儿在不在,若在让她来一趟。” 谁知采苓刚把后门开了,李珺正巧拎着篮子笑嘻嘻地要敲门。 “姑娘!”采苓赶紧拉着她进来。 “怎么了?”李珺道:“怎么知道我要来吗?” “不,并不知道,但是正要去请。” “请我吗?有事?” “夫人让的,那平王不知为何到露星斋坐了半日也没走。” “平王?”李珺也很奇怪,赵德丞怎么会得空来这里? “这是梅花茶饼你先收起来。”李珺把篮子交到采苓手中。 待她再后面进了斋内,赵德丞却好似并不惊讶:“你来了。” “平王怎么会在这儿?”李珺走到近前行礼。 此时斋内也没有什么客人,赵德丞把一直放在旁边的两只画轴推到李珺面前:“只是想把这两幅画给你。” “画?” 李珺疑惑地拿起其中一幅慢慢打开,彩墨的清香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当初在沁池荷塘边,他画得那幅荷塘仕女图。 李珺的心中一顿,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不知平王这是何意?” 赵德丞看着她淡笑道:“还有一幅你还未看。” 李珺疑惑的地打开另一幅,这墨彩看着应该是新画的,还有些墨印染了一些在卷轴背面。 这是一座楼阁,其中二楼的窗格之中一个青衣少女探出身来,正同下面一老一少在说着什么。 眉眼带笑,璨若繁花。 李珺不禁骇然,若说刚才那幅画荷花少的还看不太明显,这幅窗格中的青衣少女的模样、身姿简直与她一摸一样。 “我画得人你认识?”赵德丞问道。 李珺缓缓抬起头没有回答。 “在米府的是你吗?” “不是。这画小女不能收。”李珺直接否决他 “是你。若你不收这画我也不会带走。”赵德丞说得也很决绝。 “平王殿下这又是何苦?”李珺无奈。 “本王的意思你早就知道。”赵德丞看着她:“难道你丝毫没有对我动过心?” “小女……小女钦佩平王的为人、才能,但是不敢对平王动心。”李珺坦白道。 “为何不敢?”赵德丞追问。 李珺缓缓道:“昨日高兄大婚,新娘是裴国公府上的同我也认识。她问起高兄是否喜欢流连花巷之事。” 赵德丞奇怪地看着她:“这与你我何干?” “平王稍安勿躁,我先前在太学同大家一起喝酒,看着那些花坊姑娘表演,甚至还有些与之举止亲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想那是因为同学们都风华正茂且皆是单身,而我只是旁观者而已,所以并未感同身受。 但是昨日高家娘子问我时,我扪心自问把自己当作她,我也不喜欢自己将来的夫君与其他女子接触过密,况且,小女知道您与郡主两家已经交换了信物。” 李珺这一番话让赵德丞沉默。 “郡主是一心向着平王您的。”李珺又道。 “那你呢?”赵德丞恍若未闻。 “我……”李珺沉默。“民女只希望平王莫要辜负郡主。” “郡主,郡主?!”赵德丞似乎有些恼了:“我只问你。” “小女已经回答。”李珺不想再应。 “那我就当你把这画收下了!”赵德丞起身丢下一锭银子,就往外走了。 “殿下!”李珺捧着画轴追出去。 “平王殿下且等一等。” …… 正在街边巡查的任渲突然勒停马匹。 “将军怎么了?”平安跟在旁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不是李清郡吗?咦,怎么平王也在?” 300决定 “这画平王还是拿回去吧!”李珺双手奉上。 “本王送你的东西就这么烫手吗?”赵德丞有些生气。 “上一回平王托高兄送来的灵花果,李珺已经是受之有愧。”李珺坦言。“但是这画个中意义不同,小女不敢接收。望平王谅解。” 赵德丞看着她良久。 “好,本王知道了。” 他伸手接过那画卷,头也不回地上马而去。 李珺的心这才放下来。 “平王原来与你也有私交吗?” 身后一个沉声让李珺吓了一跳。 “将军怎么在这里……”来人正是一身劲装的任渲。 “这大街是你们李家的?”任渲不知为何语气不善。 “不,将军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珺回道。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任渲又问。 “刚才平王在露星斋喝茶,丢了东西在那里,我送给他。”李珺也不知为何仓皇解释。 “露星斋?”任渲重复了一遍。 “是我大姑姑开的茶铺子。” “我知道。平王这么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喝茶?”任渲原来想说的是这个。 “嗯?”李珺还没反应过来,任渲又道:“还这么巧丢了东西,让你给他送出来?” “是,就是这样。”李珺声音越来越小。“可是大人您怎么像是在审问犯人?” …… “将军该去下一条街了。”平安在后面喊道。 “平安!”李珺挥挥手。“管事还好吗?” “嗯,好的很。”平安跳下马来。 任渲瞪着还欲细聊的平安,他才识趣地咽了咽口水,不再说话。 “下次和管事一起到露星斋来喝茶,就报我的名字。”李珺笑道。 “好!” 信王府 赵德丞刚回到书房,外面小厮进来道:“王爷您回来了,老王爷请您过去。” “好。” 赵德丞又瞄了一眼手中的画卷,轻叹一口气,把它们一起插进了旁边的青花瓷坛之中。 信王今日兴致似乎很高。 “昨日回来的?” “是。忙了太久,也要回来陪陪父王,昨日您来时您还睡着,便没打扰。” “听说了,昨日是高家小子成亲?”信王又问。 “是。” “他和你同年吧?” “比儿子小一岁。”赵德丞回道。 “小一岁?小一岁他也成亲了。”信王眯缝着的眼睛,突然炯炯有神地看向赵德丞道:“你和高家的婚事今年也趁早办了。” “郡主还小……”赵德丞想要推脱。 “小什么?十六还小吗?”信王反问道。 “这,成亲事物繁琐还要好些要准备的不是?”赵德丞换了一个理由。 “那些自然不用你操心。”信王又恢复了原来的语气。“自你母亲去了,父王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您能有所为,成家立业。还好,为父等到了,等到这一天了。” “儿子……”赵德丞想说什么,但是又没忍心打断信王的话。 “那些成亲要准备的事务,你不用去烦,政事要紧,为父自会同马管家准备。” 赵德丞看着信王那么有兴致地絮絮叨叨,突然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定:“好,那就辛苦父亲代劳了。” “那证婚人就找景岳来。”信王自己盘算着。 …… “这是要做什么?” 另一边李珺也被高圊卓叫进了宫里。 “珺儿,你会奏喜乐吗?”高圊卓问。 “喜乐,郡主要做什么?”李珺不解。 高圊卓看上去眉角带笑,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和德丞哥哥也要成亲了!” 李珺愣了一秒,拱手道:“啊,那真是恭喜郡主了!” “嗯。”高圊卓满脸羞涩:“所以,想请你在成亲礼上为我们奏一曲特别一些的喜乐。” “那个自然从命,不会也要去学的。” 一旁的皇后娘娘也笑道:“天生也是要乐坊一起参加的,珺儿不若就找那曲艺曲大人讨教一番,一起为圊卓与平王的成亲礼添一份彩。” “这个甚好。”李珺正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曲大人经历过那么些盛大的场合,自然能给她出个主意。 只是,赵德丞前几天还送了那画给自己,是因为她回绝了,才下定了决心与高圊卓成亲了吗?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珺儿在想什么呢?”高圊卓问。 “哦,没什么,我只是想现在就去乐坊。”李珺道。 高圊卓拉着她道:“我同你一道走吧?” “郡主也去?”李珺问。 “我今日还要去信王府。”高圊卓解释道。 “去信王府做什么?” “是信王爷让我今个过府去一趟。” 皇后娘娘笑道:“信王爷大概是要问问新媳妇想要什么样的喜房,什么样的见面礼了。” 罗嬷嬷也跟着附和:“是呢!” “哎呀,娘娘!嬷嬷!不要在取笑圊卓了!”高圊卓不好意思地拉着李珺就往外出去了。 曲艺那边得令正在讨论,最后选定了《凤求凰》一曲。李珺并不是很熟悉,便日日在乐坊里同大家一起练习,没得时间再去坤宁殿里请安。 谁知这曲子还没练好,小同子却突然又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曲大人,不要练了,不得了了!郡主要与平王殿下退亲了!” “不会吧,不是刚说要成亲?”众人一时哗然。 “后宫都传遍了!是郡主主动退的亲。”小同道。 “为什么?”大家更不不明白了:“郡主不是钟情于平王多年了吗?怎么突然主动退亲。” 李珺的心里咯噔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啊,郡主本来性情也是变幻莫测,或许是两人闹变扭了呢?” “那咱们的曲子还练不练?”又有一人问道。 “这个……万一他们又和好了,咱们还是继续练吧。”曲艺也不敢下决定。 “已经传遍了,恐怕这亲是成不了了。”小同肯定道。 后面他们再讨论什么李珺也听不下去,立刻赶去了坤宁殿里询问。 高圊卓的神情不似往常,看着李珺的目光异常复杂:“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德丞哥哥,只要他去的地方、做的事情,我都觉得很好。或许你们都觉得我很傻、很粘人,但是在我看来,却并不是这样,因为我做的那些事里都有他。 春花,夏荫,秋果,冬雪。 就这样,四季一直如期而至,我们终于长大了,能定亲了。”高圊卓笑道。 “今日,若我不退亲,德丞哥哥也会同我成亲,但是我知道那四季里的人已经不一样了。” 李珺听得心中惶惶不安。 “我看见了他放在书房里两幅画,一幅是我当年就想要的那荷塘仕女图,另一幅应该是他最近画的,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李珺心中一颤,她自然知道。 301退亲 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是另外一幅仕女图,但我突然发现这两幅图中的人画得都与你很像。我就在那里等,等德丞哥哥来问清楚。” “天知道我坐在那里的样子有多狼狈。” 高圊卓满脸泪珠,李珺想要去安慰她,被让开了。 “可是德丞哥哥竟然承认了,他说他画得就是你。哈哈……” “我又问他为什么?难道你喜欢珺儿姐姐你吗?!” “他却不再说话了!他竟然不说话了!他的一言不发于我来说却更像是一把利剑。他可以否认啊,他没有,他不敢看我! 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一直喜欢、马上就要成亲的德丞哥哥,喜欢的竟然是珺姐姐你!”高圊卓似笑似哭。 “郡主,你不要这样。”李珺也抱着她一起哭了起来。 “所以,你本来就知道他喜欢你吗?”高圊卓冷冷地推开李珺问。 她不想再伤害高圊卓:“平王曾经想把那画送给我,但我没有要。”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要,我德丞哥哥不够好吗?”高圊卓酸酸的问道。 “我知道郡主和平王已经定亲了,且我并不喜欢平王。” “是吗?”高圊卓的语气更显悲凉:“他喜欢你,你却不喜欢他,呵呵。” 高圊卓突然很生气地上前推搡李珺,她没站稳一不小心把旁边花架上的花瓶撞倒了。 “郡主?”李珺捂着半疼的手臂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了?”大概是听到了声响,有人循声过来。 “郡主你怎么了?” “圊卓妹妹你怎么了?”来人竟然是赵兴宝。 高圊卓立刻向后面退了几步,哭诉道:“兴宝哥哥,你来了!怎么办?我同珺姐姐玩笑,她一时没站好,把皇后姨母最喜欢的花瓶打碎了。” “什么!”赵兴宝不敢相信地看着地上的碎片,“这可是前朝孤品!” 李珺也不可思议地看着高圊卓,难道说她是故意把那花瓶撞碎的,为了嫁祸给自己? 但是,她此刻靠在赵兴宝身边,无辜地哭得梨花带雨,还装做很害怕的样子。 赵兴宝并没有要怪罪李珺地意思,立刻挠着头为她们想办法:“咱们赶紧把这儿清理了,换一只瓶来,暂时先不要让皇后娘娘发现。” 可高圊卓既然这么做了不就是想让人发现吗?李珺暗自道。 果然,赵兴宝刚转身,她又故意摔了一跤,手臂上沾染了一些碎瓷片,划伤了好几个口子。 赵兴宝这边还没来得及弄,又赶紧去扶她。 皇后娘娘终于也听到动静赶来:“圊卓,你这是怎么了?”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可知道这打碎的花瓶是多么的珍贵!”罗嬷嬷急得大喊…… 几人都一句话也不敢说,任由皇后娘娘责备着。 后面虽然没有怒目相对,但看到高圊卓的样子,皇后娘娘还是很心疼。 从高圊卓那里得知花瓶是李珺打碎的,本就不太热情的脸上又多了一份厌恶,只吩咐李珺今后就在府里尽孝,不用再到坤宁殿里来伺候了。 这是把她驱逐出宫了吧?李珺一句也未辩解,这让高圊卓的脸色多少也有些惊讶。 赵兴宝还欲求情,也被驳了。 临了,皇后对赵兴宝道:“宜王若平日里不忙的话,多到坤宁殿里来同圊卓玩玩吧!” 赵兴宝顺从地点了点头。 李珺默默地行了一礼便退了出来,耳边瞬间变得清净好多。 “你不要难过。”赵兴宝竟然跟在后面追了出来。 “我不难过。”李珺心酸的是人们口中说得君王无情、翻脸不认的宫廷这么快就让自己尝到了滋味。 “圊卓她退亲了所以心情不好。”赵兴宝不知道高圊卓为何突然转变了对李珺地态度,但还是替高圊卓辩解。 “我知道。”李珺点点头 “所以她刚才没有心情为你求情你别怪她。” 李珺苦笑:“没事。” “你生气了。”赵兴宝猜测。 “不敢。”李珺否认道。 “她真的很难过,因为她发现德丞哥哥不喜欢她,她伤心的要死。”赵兴宝似乎知道一些,但高圊卓好像并没有把那画的事情告诉他。 “平王也同意退亲了吗?”李珺问道。 “听说是同意了,但信王并不同意,还来找过皇后娘娘,娘娘回掉了,她最是心疼圊卓妹妹。” “看出来了。”李珺点头。 “所以,你真的你别生气!” “我没事。现下圊卓郡主好像还很难过,宜王殿下正好多陪着些吧!” “我只希望圊卓妹妹不要再伤心了,昨个我去问了德丞哥,为什么要对不起圊卓妹妹,他竟然什么也不说,气死我了!” “若真的不喜欢,现在说清了不是更好,你难道希望平王不喜欢郡主,还是娶了她?”李珺看得清透。 “自然不行,我真是看错了德丞哥!”赵兴宝义愤填膺。“对了,我舅舅的事,还要多谢你。” “那也是碰巧遇见了。”李珺推辞。 “反正要谢,你今日先回去,下回等圊卓妹妹好了,我们再找你。” “好,宜王也不用送了。” 不用再去宫里自然是好,但是李珺此刻心中却并不开心。 这样的结局她曾经预料过,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竟然如此泛着苦涩难以言明。 李府里,倒是李氏第一个得了消息。 “听说郡主同平王的亲事不成了?” 趁着大家都在宗荣堂时,李氏突然很神秘地问李珺,但那声音却不小。 “什么?真的吗?”李珺还没回答,沙氏先凑了过来:“不是说马上就要成亲了吗?” “你问问珺儿是不是真的。” 沙氏渴求地看着李珺。 “什么真的假的?”谢氏正巧也掀了帘子进来。“外边天好的很,应该把老太太扶起来坐到外头去晒晒。” “哎呀,大嫂您别打岔,珺儿你说嘛!”沙氏埋怨。 李珺抿着嘴:“婉姑姑不是已经知道了。” “是为什么?快说来听听!”沙氏好奇地很。 “我也不清楚。”李珺推托。 “你不是就在她们跟前吗,怎的不知道?” “什么事?”谢氏还是一头雾水。 “昨个听庭远说,郡主和平王的亲事退了。” “什么!” “难怪最近珺儿也没去宫里啊?不是说要帮平王婚事练曲?”沙氏恍然。 “哎呀这平王可是热门太子人选,这高家郡主又是皇后女,本来这两人就注定了龙凤呈祥的命,此刻竟然退了亲,这可是要变了?”沙氏自己越说声音越小。 “变什么?”李氏反倒变了脸。 “不是还有一位宜王嘛?听说他一直对郡主有意,不会是他们俩好上了吧?”沙氏猜测。 “别胡说,没有的事儿。”李珺否认道。 “那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沙氏怀疑地看着她。 “珺儿不会再去宫里侍奉了,那些事也不知情,若二伯母真的想知道,大可以问婉姑姑。”李珺直言。 “不去宫里侍奉?这又是唱得哪出?”沙氏问。 “是真的?”谢氏也很惊讶。 “是的,皇后娘娘念及祖母病情,不用珺儿再去宫里了。”李珺不想解释太多。 “娘娘慈悲。” 302不见 果然,没过多久整个京城也都知道平王与高圊卓退亲的事儿。 正当人们猜测是什么原因的时候,平王却站出来解释是自己的过错。一时间各种版本戏说也随之传出来。 一会儿说是平王移情别恋,一会儿说是平王流连花巷,一会儿说是平王宠幸了某个宫女被郡主发现。 但是在暖融融的春日过后,人们看到的依然是平王忙碌的身影,并没有看到他同哪一位王府小姐多了交集,多了哪一位身边侍婢。 这样的话题也迅速被其他的代替。 此刻李府也终于有了一些好消息。先是李茂晟托人从邕州送了信来,再过不多久就会回来。 李珺一直吊着的心终于稍安了一些。 杜氏也终于有喜了,谢氏因此精神也好了许多,积极地忙活着打点起杜氏的饮食起居来。 最开心的还是沙氏,因为先前同李珊议亲的周贺其父跟着赵德丞协理得力,传了要升迁的消息。 “消息定了。”谢氏拿着一只小箕,一边挑着里面的什么一边同沙氏道。 “哪个周家?”沙氏虽然开心但还想确定。 “就是珊儿定了亲的那家,周大人原来是副侍郎,这次恐怕要扶正了。” “那就是三品了?”沙氏问道。 “是啊。所以,珊儿的事赶紧办了吧。二叔不过是个从六品,若人家反悔了,那周公子也是一表人材,中意的人家多呢!” “也是。”沙氏皱着眉头思索。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总会多照顾一些。” 沙氏被谢氏说得好似下了决心。 晚上,在芳香苑里拉了李珊,躲在一旁才提了一句就被驳了。 “娘,反正女儿不想这么快成亲嘛!,珺儿不是还没定亲。”李珊把李珺也拖下了水。 李珺坐在窗口榻下有些尴尬。 “玩什么玩!珺儿比你小。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抱着你哥哥了。”沙氏没好气道。 “所以珊儿才不要嘛。那周公子珊儿都没怎么见过。” “成了亲天天见。”沙氏敲着她的额头。 李珊气得不想再同沙氏再纠缠,“哎呀,说了不要!” “你这臭丫头,这可由不得你胡来!” 沙氏见怎么说也说不通只得气呼呼地走了。 李珊也同李珺诉起苦来:“妹妹,你说我要是同那高圊卓一样该多好?” “高郡主?为什么?” “你瞧,她竟然敢退了平王的亲事。” “说这个,为何?” “按理说,就算她做了平王妃,也不能保证平王不纳妾,更何况,平王很有机会做太子做皇上,后宫更加不可能只有皇后一人,但是她心里不舒服,说退也就退了。虽然放弃了平王这样的好夫君也挺可惜的,但是她却是随着自己的心意的。” “是,她一直都是这样。”李珺感叹。 “所以虽然觉得她蛮横跋扈,但是随心所欲地活着还真是好。”李珊坦白。 “珊姐姐已经很好了!”李珺安慰。 “是吗?”李珊苦笑道。 不管李珊怎么反对,沙氏这回却是真的开始操办了。先是同周家定了黄道吉日,两家下了聘。嫁衣找了京城里最有名的织锦绣娘,又托郑嬷嬷开始教导她们俩相夫教子之道…… 成亲的日子眼看着越来越近。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李珊却突然消失了。 李珺一大早到了芳香苑,便看到苇叶儿和绿萍抱着,还有一众小丫头都在哭。 “这是怎么了?” “三小姐,我们,我们小姐不见了!”苇叶儿擦着眼泪道。 “不见了?”不会是李珊的什么恶作剧吧?李珺暗想。 “什么时候不见的?昨个晚上不还在吗?” 昨晚,李珊还同自己讨论得空要一起去京城街巷里去吃个遍呢! “今个早上奴婢们起来,准备喊小姐起来,这被窝里就没人。奴婢们以为是小姐起来了,但是院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有。就去前面夫人院子里、宗荣堂里问了都不在!”苇叶儿说着又着急地哭起来。 “你先别急,那二伯父、伯母也知道了吧?说不定还在哪你们没发现呢!” “不是的,二夫人刚才也到芳香苑里来了,发现小姐在书桌上留了一封信。” ”一封信?” “是,上面好像写着她不要成亲,要出去看一看,让夫人和老爷保重。” “什么?!”李珺没想到李珊竟然这么大胆。 她昨日说的要吃个遍、逛个遍竟然是真的要去吗?李珺又为她担心又为她的大胆决定而感叹起来。 “所以夫人老爷现在都出去找了,想着现在城门也没开多久,小姐应该走不远。”苇叶儿似乎还抱着一丝希望。 李珊不见了,自然郑嬷嬷也不用再上那教仪课。李珺便去了露星斋,把李珊逃婚的事也说了一遍。 “没想到珊儿也是个有趣的。”李媛反倒不担心。 “姑姑觉得珊姐姐跑得对吗?” “若她喜欢那周家郎,喜欢她母亲的安排,何必逃跑呢?” “珊姐姐性子不拘,所以我才喜欢同她一道玩儿,不想她说要走一走外面的山河竟是真的?” “她说过吗?” “昨晚说的,但我并未当真。” “这丫头……但是你怎么瞧着不开心?”李媛打量她。 “是,自然担心珊姐姐。” “不,姑姑瞧着你心里还有旁的事。”李媛一语道破。 “姑姑怎么好似火眼金睛?”李珺怪道:“珺儿在想,我本是从那外面进来,在众人眼里才应该是那最叛逆的。是不是在这家里、宫里待久了,却反而被这家中固有束住里,没有珊姐姐的那份勇气了。” “勇气?做什么的勇气?” “就是那种不管不顾为了爱和家人的勇气。” “怎么没有?姑姑觉得你一直有啊。你前阵子私藏将军的事姑姑可没少为你担心。”李媛笑她。 “你一人从杭州府闯荡道京城,又从这里到宫里走了一遭这些也都被珊儿看在了眼里,或许这也是她在学你呢!” “是吗?”李珺苦笑,那我真是带了一个不好的头。” “你是担心珊儿的安全吧?” “嗯。”李珺轻叹一口气。 “看看你二伯母她们找的情况吧,说不定在哪一家酒楼里,珊儿正吃得开心就被从天而降的娘亲逮住了呢。”李媛笑道。 李珺本来担心地愁容被这话引得舒展开来。 可李珊这回大概是下了决心要走的,沙氏在京城里找了三天三夜也没发现李珊的踪影。 苇叶儿后来又发现李珊是有准备的,她带走了好些银子细软。 沙氏自己急得不行,后悔自己逼得太紧。天天捶胸顿足地哭着,嘴角都起了好几个泡。谢氏又忙着照顾杜氏,李氏便被请来临时替沙氏主持中匮。 上至老夫人面前伺候的人和日常大夫把脉问诊,下至全府上下的饮食起居。 303换亲 这一日,大伯母谢氏面前的诗韵到一乐居请了李珺过去。 “珺儿来了。” 李氏、沙氏、谢氏竟然都在。 “姑姑同伯母们找珺儿来所为何事?” “你父亲快回来了。”李氏先道。 “是。” “还记得他去年走的的时候答应他的事儿到如今也着落。”谢氏也开口。 李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大伯母到底要说什么?” 谢氏停下,望了沙氏一眼,她似乎不愿意同她们说话,看着李珺的眼神竟然有些憎恨之意。 李氏贴着她耳旁说了些什么,沙氏才不太情愿下了决定:“你们同她说吧!” 李珺疑惑地看着。 谢氏突然亲昵地拉起她的手道:“是这样,你知道你珊姐姐突然逃婚,不仅让你二伯母又伤心又担心,且扔下这周家的婚事还没了,我们两家喜帖也发了,喜宴时间也定下来,此刻告诉人家取消了,那我们两家就都要成为京城的笑柄了。” “珊姐姐当时不愿意那么快成亲,此刻造成这样的局面也是没有办法。但是珺儿也不知道珊姐姐在哪里啊。”李珺无奈道。 “是,你是个懂事的,若知道怎么会不告诉你二伯母呢。”李氏赞道。 “那姑母、伯母找珺儿来是……” “其实这周家郎君长得一表人才,你在太学里也见过,珊儿同他没有缘分,但是我们两家不想就这么断了姻亲,所以我同你姑姑还有二伯母的意思是撮合你同那周家郎君可好?” “什么?”李珺不可思议地瞧着谢氏等人。“大伯母这是在同珺儿开玩笑嘛?” “开玩笑?怎么可能呢?珺儿你要知道这周家现在立了几次功,在朝堂上也是说的了话的,你若是嫁过去,对你、对你父亲只会是好事。”谢氏继续劝道。 李珺摇摇头:“暂不说我不同意,这周贺可是同珊姐姐定了亲的,婚姻大事是岂能这般儿戏的?想换就换?” “怎么是想换就换,这是不断了两家的关系,且那周家也是同意了的。” “同意什么?” “本来,周大人夫妇俩因为珊儿突然不能成亲之事很生气,但是那周家郎君似乎对珺儿你也有些意思,所以大伯母就做主问了一问,若你们两厢都同意,周大人周夫人也就勉为其难成了这桩婚事。” “对我有意?”李珺突然觉得李珊逃走逃对了,这周贺还没成亲就能再看上别的姑娘,这要是成了亲以后呢? “那还请大伯母转告一声,珺儿并不愿意。”李珺一口回绝。 谢氏猜想李珺会扭捏一番,但是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为什么?周家郎君那么好,家世、人品……” “俗话说得好,罗裙羽衣,各有所好。任他周家明日成了首辅还是王爷,珺儿不喜欢又怎能强迫自己呢?珊姐姐如此,珺儿亦是如此。” 李珺这话说完,一直在旁边没有吭声地沙氏慢慢抬头看她,脸上哀怨地表情也随之被惊诧代替。 “你可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李氏又道。 “自然,不过也可以问问玲珑妹妹不是?”李珺好心地提醒道。 “啊,你玲珑妹妹还小。”李氏立刻否定。 谢面上也不太好看了,只冷眼扫过李珺:“既然珺儿不愿意,今日先这样,等明日周家人来了再说吧。” “多谢大伯母,那珺儿就告辞了。”李珺也不大热情地回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其实,李珺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李珊的安全。想了半天,又托人送了信给每日巡城的任渲,希望他能代为寻找。 等了几日也没收到回信,周家的人却先上门了。 原来今年的沁池赏春会开始了,周夫人送了帖子来,邀请她们一道去。 沙氏没有心情自然不会去。所以只得谢氏、李氏接了,又派了陆玲珑来劝说李珺。 她道李珺才是李家的小姐,自己算是表亲,若李珺不去她也不能去,所以就算是陪了她去。 李珺实在是被她说得烦了也便同意了。不过是去赏春景,若能当面回绝了周家人也好叫他们死了心。陆玲珑自然是千恩万谢地去回了话。 熬过了冬日,哪怕只是一阵微微的暖风,嫩绿的芽儿们也都迫不及待地从地底下、树枝上冒了出来,到处都是一片绿意葱葱。 沁园内,早已是游人如织。 李珺一行人刚到,便有周家迎人的小厮把她们带到了一处小斋内。 “终于来了!”一位身材丰腴的妇人笑脸相迎。 “夫人来得好早。”谢氏同李氏比肩进去。 “珺儿、玲珑快来见过周夫人。”李氏朝后面催促。 “夫人好。”李珺迎着周夫人探寻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乖了,乖了。”周夫人随即从丫鬟手里拿过了两只金簪子,说是见面礼。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李珺也不好拒绝,只能同陆玲珑一起收下了。 那周夫人年纪瞧着同沙氏差不多,只是从李珺进门开始,那眼神总是不经意地落在她的身上,害她总以为自己是不是裙衫穿错了,浑身不自在。 正巧陆玲珑提出来出去逛逛,李珺便立刻应允。 “早些回来。”李氏宠溺地替陆玲珑整了整衣衫,温柔地嘱咐道。 “知道了娘亲。”陆玲珑乖巧地回道。 “府上的千金果然个个美若天仙呢!”周夫人赞叹。 “夫人谬赞了!”谢氏、李氏皆笑着应承。 李珺真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匆匆同陆玲珑退了出来。 两人逛了一圈发现,今年的沁池上除了原来的洛仙桥,还新架了一座荡在水中的绳索桥,桥身是绳索串联着木板架起来的。 “珺姐姐你瞧,那儿还有一座水车。”陆玲珑又有了新发现。 “是。” “吱呀呀……”水车一边好些半大小子正在那里用力地踩着,旁边两三个妇人一边聊天一边看着。 “哇!水流下来了。”一个站在妇人脚边刚留头的小子喊道。 “禄儿乖,水车好不好玩?”他身后的年轻妇人问道。 “好玩!”小子拍着手,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捞那水,被妇人一把抱住“小心!” “姐姐咱们也去那边桥上看看吧?”陆玲珑指着那贯穿两边的绳索桥。 “好。” 桥边聚集了很多人,女眷们都规规矩矩地在旁边看着。好些年轻男子在一旁跃跃欲试,有些已经上了桥的,每踏出一步都很艰难的样子。 因为桥身会晃动,有一个没站稳,就跌倒在桥面上摔得混身得湿透,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咦,那不是裴姐姐嘛!”陆玲珑道。 304水车 果然,另一边有个把宽袖卷得老高,露了小半截雪白的手肘、梳着妇人发髻的正是裴玖儿。 “裴姐姐!”李珺同陆玲珑一道走过去喊道。 裴玖儿旁边摇着扇子的高士林听到声音也望了过来。 “珺儿!玲珑!你们也来了?”裴玖儿很开心地挥着手。 “清音郡君?” “是,高兄。” “高大人!”两人也没忘了问候高士林。 “珊儿呢?没来吗?”裴玖儿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李珺同陆玲珑互相看了一眼,李珊逃婚的事因为并不光彩,李家外出找寻也没有声张。 李珺把她拉到一旁,简单地说了李珊逃婚前后的一些事。 裴玖儿听了也很惊讶:“没想到这个臭丫头胆子这么大,这种事倒像是本夫人做的,怎么反倒她跑了。” “这种时候了裴姐姐还有心思开玩笑。”李珺摇摇头道。 “人还没找到吗?”裴玖儿其实也是真的关心李珊。 李珺摇摇头。 裴玖儿插着腰皱起眉头分析道:“珊儿虽然看着调皮,但是她也是聪明的,还知道带走了银子细软,写了信,说明她有些准备。若在京城里找不到那有可能一个是她不想被你们找到,还有一个可能她出了京城去某个地方了。” 李珺点点头,“没错,可是她会去哪儿呢?” “只要她不出现危险,过一段时间她腻了,在外面玩够了,或者说她是不喜欢那周贺吧?也许周家的婚约解除了她应该就会回来的。” “大概也只能这样了。”李珺也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陆玲珑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裴姐姐,那座新的桥看起来很有趣,咱们要不要一起去那桥上玩一玩。” 李珊的事情多少有些影响了李珺同裴玖儿的兴致,但是大家难得相聚,裴玖儿还是很开心地点点头:“好啊!我刚才就想去呢,相公非不让我去。现在咱们人多,走吧。”裴玖儿说着又斜眼看了一下旁边的高士林。 “怎么了,娘子?”高士林立刻察觉,陪着笑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我们想去那桥上走一走。”裴玖儿直接道。 “哎呀,那桥看着还有些危险,你们三人能行吗?”高士林担心道。 “没事儿!”裴玖儿霸气地拉上李珺,“走!大不了湿了鞋袜。” 高士林跟在后面着急得喊道:“等等!” 李珺诧异地看着两人,看来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裴玖儿打头撩起裙摆上了那绳索桥,桥上的木板其实并没有那么牢固,被踩下去以后鞋底就浸湿了。 “早就知道,那就不要管了,痛痛快快地踩过去吧!”裴玖儿喊道。 “好!” 清凉的湖水没有打消几人过桥的乐趣。前面突然有人摇晃起桥身来。 “啊呀,快抓稳!”裴玖儿在前面喊道。 李珺一直紧紧地扶着两边的绳索前行,所以并没有摔倒,可是陆玲珑大概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倒在了李珺身上,眼看着两人都要跌倒了,裴玖伸手扶了她们一把,这才站稳了。 “你们还好吧?” “多谢裴姐姐、珺姐姐。”陆玲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裙子都湿了。” “上来了就料到了,反正下去要换的。”裴玖儿道。“好了那人已经下去了,咱们也赶快走吧。” 又走了一阵,上桥的人也越来越多,虽然桥身还是会荡来荡去,但她们此刻已经熟悉了木板桥行走的方法,只有陆玲珑慢了一点儿,但最后也都顺利通过了那座桥。 “相公!”裴玖儿朝高士林喊道。 “说!快向夫人道歉!”高士林不知道何时,逮住了刚才在李珺等人前面过桥的少年。 “怎么了?”裴玖儿问道。 “谁让他们乱摇桥身,差点害你们跌倒吧?”高士林一脸正气。 裴玖儿笑起来:“哎呀,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你们走吧没关系!” “是是,多谢夫人、小姐,我们下回再也不敢了。”那几个年轻男子一起行了一礼转身就逃也似得跑走了。 “哎!”高士林还要喊住他们。 裴玖儿拉着他:“我们又没摔倒。” “当真没事吗?”高士林浮夸地上下左右又打量了裴玖儿一番。 裴玖儿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道:“没事,相公多虑了。” 李珺在一旁也忍不住笑起来。 回去的路上,又路过刚才的水车旁,陆玲珑道,姐姐你瞧,刚才那些人还没走呢。” 果然刚才那留头小子和妇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水车。 “咱们也去瞧瞧。”陆玲珑拉着李珺过去。 “吱吱呀呀……”她们刚走近了些,突然水车那一边转上来的水如倾盆大雨一般从天而降。 “小心!” “姐姐!” 陆玲珑喊得功夫,自己已经跑开了。李珺没反应过来被浇了个正着,水掉落瞬间巨大的冲力溅得她半个身都湿透了。 她有些狼狈地站在那里。 “姐姐你没事吧?怎的不知道跑啊!”陆玲珑埋怨道。 “这……”李珺也有些蒙了。 前面裴玖儿一回头瞧见哈哈笑起来:“珺儿这是没玩够啊!” 李珺也无奈地苦笑着,头发丝上也有水滴 “先用我的披风裹起来吧,这春日里还是有些冷的。”裴玖儿从高士林手中接了披风给李珺披上道。 “谢谢裴姐姐!”李珺点点头致谢。 这时,那水车上的始作俑者也下来,这是一个男子,同那抱着小子的妇人一起走过来道歉。 “刚才把水溅到这位姑娘身上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事,我也没注意水车动起来,还靠得这般近。”李珺擦了擦脸回道,只是乍一看这男子的脸怎么好似见过熟悉? “世子爷!”一旁的高士林热情地喊道。 “原来是世子爷!世子夫人!”裴玖儿也蹲身行礼。 “士林也在,这位就是弟妹吧?”那男子憨厚地笑道。 “正是。这位就是齐王府世子,也是宜王的大哥哥。”高士林向李珺介绍。 “世子好。”裴玖儿等人都行了一礼。 “这是我清音郡君,也就是李家三姑娘和表姑娘。”高士林又介绍李珺二人。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赵兴业还是一脸歉意。 “没事。”李珺大度地回了一句。 “姐姐,您得赶紧换衣裳吧,别生病了。”陆玲珑在旁边好心地提醒。 “我们休息的院子就在前面,若是没有衣裳就拿我的。”裴玖儿热情地说道。 “是啊,圊卓也来了呢。”高士林笑道。 “咱们还是回去找大伯母她们去吧,咱们的衣裳在那边呢。”陆玲珑在一旁提醒。 “是,我们还是回那边去吧,多谢了。”李珺自然不想同高圊卓碰面,万一她的气还没消。 最后,大家暂时别过,各自回去不提。 305中毒 这边,李氏同谢氏见两人玩得衣衫都湿了,自然很惊讶。 “不过片刻功夫怎的弄得混身都湿了?”谢氏皱着眉头上前询问。 “舅母,姐姐不小心被水车上的水溅到了。”陆玲珑解释。 “你鞋子也湿了啊。”谢氏道。 “我没事只是鞋袜。”陆玲珑不好意思道。 “如此让珺儿先去后面换吧,等换好了再来喝一杯姜茶。”李氏热心地嘱咐。 “斋舍后面有几件雅室可以换衣。”周夫人介绍。 “是,那珺儿先去了。” 虽然已经入春但是还是很冷。李珺便带着白薇先往后面去了。 “阿嚏!” 刚出了门,北面一阵凉风吹来,李珺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小姐这春日不能贪凉。”白薇关心道。 “知道了,幸好裴姐姐借了披风给我。”李珺感叹。 两人约莫走了一段,穿过一道圆月门,正不知道往哪里走,后面一个小丫头喊道:“白薇姐姐。” 原来是陆玲珑面前的小兔儿。 “您刚才拿衣裳时有没有瞧见我们小姐的包袱,怎么不见了。” “这个我没有在意,包袱摆在哪的?”白薇问道。 “就放在马车上了,可是没看到啊。要不姐姐再跟我回去找找。我们小姐鞋袜也都湿透了。”小兔儿着急地请求道。 “这……”白薇用目光向李珺询问。 李珺伸手把衣裳接过来:“你去吧,我自己换就行了,只是是哪一间?” 圆月门外有两条小径,两边都各有几见屋子。 “应该就是那间门口有两盆白茶花的。”小丫头笃定地指着左边道。 “知道了,你们快去吧,我换好就来。”李珺道 “好!”小兔儿便拉着白薇小跑着去了。 一阵冷风袭来,李珺拉紧身上的披风赶紧往屋子里面走去。 那屋子里面有简单的桌椅,山水屏风后面是一张软榻,应该是供临时休息所用。 李珺先把两边的窗户关好,再把门掩上,只是这门不知为何没有门闩。她四处张望了一番,搬来一张椅子抵在后面,反正只是换件衣裳就走了。 但是,等她再走到屏风后头,突然闻到一种怪怪的味道。 难道是是长时间没有人来?这屋子里这味道湿气味也太重了吧?李珺这么想着,便抓紧时间脱衣裳换,谁知她的衣衫才换了一半,突然听到门似乎被外人推开了。 “咦,怎么被椅子挡住了?” 这,这是周贺的声音。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李珺着急地去拿那榻上的外套。谁知,不知怎么回事,她身上突然像是散了架一般,连把手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有人吗?”那人似乎已经走了进来,自言自语地询问了一声。 李珺又急又气,正欲出声制止。 “周贺!” 突然,外面有人喊道。 “宜王殿下?”周贺似乎很意外。 “真的是你啊。”果然是赵兴宝的声音,李珺屏住呼吸辨认。 “殿下也来了?”周贺大概又走回到了门口,声音远了一些。 李珺的心中稍安。 “是,陪皇上来的,要同本王一道去那边见礼吗?”赵兴宝突然提议道。 “真的吗?”周贺没想到赵兴宝会邀请他:“只是……” “只是什么?”赵兴宝似乎没什么耐心。 “在下还要在这里等人,等会再去拜见吧。”周贺犹豫地推辞。 赵兴宝显然对周贺拒绝的态度不满意:“等会儿?你一年能见皇上几回?还是要一直跟在你爹后面混混日子?” 赵兴宝这话一击,周贺似乎被激了将,立刻反口道:“这,好,那在下就随宜王一道去,那就多谢引荐了!” “都是同窗,这么客气做什么!”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声音就越来越远听不见了。 李珺半靠在那床榻上,还是半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心中暗道不妙,自己难道是中了毒吗? 是谁要对自己下毒?偏偏这时候周贺又进来? 要不是赵兴宝恰巧路过…… 李珺正想着,屋子好像又进来一人,但那脚步声很轻,轻到李珺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是谁?”李珺立刻紧张地喊道。 “是我!”来人回道。 是任渲。 李珺松了一口气。 “我中毒了。”她用尽力气道。 “什么?” 话音刚落,任渲已经到了屏风后面。 “不要过……来。”但是显然她已经喊晚了。 任渲只瞄了一眼,立刻又迅速退回去,尴尬地问:“你,你怎么了?” “我进来……换衣裳,却不知……怎么中了毒。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你也小心。” 任渲冷声判断道:“是软骨散。” “什么?” “我进来也闻到了,你那屏风后面浓一些。” 两人正说着,外面又传来一阵女眷的声音。 “咦,姐姐已经换好了吗?门开着呢。”是陆玲珑。 “可是小姐并没有回去。”白薇似乎很着急。 “少爷是说要来这儿休息吗?”那应该是周夫人吧。 “是。”一个小厮回道。 “那快进去看看吧,别冲撞了姐姐。”陆玲珑也着急起来。 听这意思,她们已经要进来了,但是此刻任渲还在这儿…… “姐姐!” “贺儿!” 两个声音一边喊着一边进来,却看到屋内正中站着一位黑衣男子。 “贺儿?”周夫人疑惑地喊道,这身形并不像啊。 “周夫人。”那男子慢慢转过身来。 这一刻所有人不自觉地有一种又回到了寒冬的感觉。 “任,任将军怎么会在这儿。”周夫人先认了出来。 “任将军?”陆玲珑疑惑地看向李氏、谢氏。 几人俱是满脸疑惑地看着任渲。 “本官路过,忽而听到屋内有人求救的声音,所以进来查看。” “求救?”周夫人脸色突变。“怎么会?这,这是我们府上约下的雅室。” “求救?我姐姐在哪里?”陆玲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道。 “刚才我家小姐在这里,不知将军有没有看见。”白薇也担心地问道。 “白薇,我在这里。”屏风后面李珺虚弱地喊道。 “小姐!”白薇闻声立刻过去。“小姐你没事吧?” “珺儿!” “姐姐,你怎么了!” 李氏、谢氏、陆玲珑等人也都着急地想要过去。 “慢着。”任渲伸手拦着冷声道。“这间屋子是周夫人定的?” 周夫人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是。” “那您来查看过吗?” …… 306名声 趁着任渲在前面询问她们的时候,李珺暗示白薇不要出声,先帮自己把衣服穿好。 “姐姐到底怎么了,是遇到坏人了吗?”陆玲珑似乎很关心屏风后面的李珺。 “李姑娘似乎中毒了。” “什么?中毒!”谢氏等人都吓了一跳。 周夫人的脸色也很不对:“怎么会?少爷呢?”她侧脸小声地责问旁边的小厮。 那小厮也急得满头大汗。 这时,白薇扶着穿好衣裳,但是脸色惨白的李珺慢慢走出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是让李姑娘自己说吧。”任渲道。 “珺儿你没事吧?”李氏上前一起扶她坐下。 李珺有气无力地回道:“还好,没事。刚才我进来换衣裳,突然就感觉什么力气也没有了。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玲珑妹妹过来,便大声喊了救命,这才得遇任将军。” “我不过湿了鞋子,就没来,就在斋里换了而已。”陆玲珑解释。 “敢问三姑娘,我们贺儿没来过吗?”周夫人问。 “没有。”李珺肯定的回道,她不知道是谁要这么对自己,但自己刚才衣衫不整,若说出周贺曾经进来过那又要说不清了。 任渲看了李珺一眼,似乎也没有要再补充的意思。 “这,这珺儿怎么会中毒?你回来后,姜茶也没来得及喝就过来了啊。”李氏道。 “不光是饮食,嗅触都有可能中毒。”任渲道。 “当,当真?”李氏显然有些慌张:“还好珺儿没事。” 任渲冷哼一声:“皇上随行太医也来了,李姑娘现在如何待太医瞧了便知。这屋子里是否有毒也是!” “这,这屋子里怎么会有毒?!”周夫人显然也吓坏了。 “小姐,你还能走吗?”白薇扶着李珺坐下。 “此刻比刚才好一些了。”李珺感觉手上有了一些握力。 “珺儿毕竟是女子,刚才只是在这里换衣裳,咱们还是不用麻烦太医了,赶紧回去请大夫瞧吧!”李氏同谢氏提议道。 “这也好。”谢氏下意识看了周夫人一眼。 “是啊,快些扶你们三小姐回去吧,别是今天玩得累到了。”周夫人态度似乎冷了很多。 “是,珺儿年前不是还被山匪追得受了伤吗?指不定是累了,这里好好地哪来的毒?咱们进来了也没闻到啊。”李氏顺着话头说道。 “小姐早就好了。”白薇忍不住插嘴道。 “那你倒是看好你们家小姐啊,怎么不在旁边候着!”李氏啐道。 “那是……”白薇正要反驳。 李珺抬手:“白薇,莫说了,若不然还是请麻烦任将军请了太医来瞧瞧吧。反正我们也并不着急走。” “这样最好。”任渲接道。 “将军,且慢!”谢氏突然缓了语气。 “夫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珺儿她姑娘家的不懂,她父亲又常年在府中,我们做长辈的不能不替她说一句。”谢氏语重心长道。 “什么?” 李珺也奇怪的看向谢氏。 “我们进来时瞧见的是你们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两位刚才所说是给我们听的,但是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若真的叫了太医来,还去到处去查这毒从何而来,势必要闹得满城风雨。 珺儿上一会被山贼掠劫的事情,已经让多少本欲与我们结亲的人家望而却步,这般再传出去,珺儿、还有我们府上的姑娘名声指不定又要被传成什么样。” 谢氏这番话把话锋转向了任渲。 李氏也应承:“是这个理儿。” 任渲听了这话似乎也犹豫了,转身看向李珺:“本官确实是为了救李姑娘。” “哎呀,大人,我们并没有说不信你。”李氏笑着帮忙说道:“只是我们姑娘家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况且珺儿还没有成亲。” “珺儿不在乎,但这投毒之人珺儿是一定要找出来的!”李珺握紧拳头道。“将军不用顾忌这些。” “珺儿怎么能这样!”谢氏急道。 “是啊,珺儿,任将军应该也不知道这些忌讳,不知道这对你不好!。”李氏又劝道。 李珺还要再说些什么,周家夫人却抢先开了口:“你大伯母这话没错,我们周家本来不畏留言,与你们李府结亲,谁知道却被二小姐耍了一番。 今日我们家贺儿幸好是没有过来,若不然也要同三姑娘的事情扯不清了,今日我算市当着你们大伙的面说清楚了,咱们两家的婚事也就此作罢吧。 贵府三小姐若真的是中毒了,我们周家问心无愧,也不怕去查了。” “夫人!”谢氏也显然没想到周夫人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 “二小姐逃婚我们周家也不追究了,这姻亲不是我们主动断的,此刻两家就说清楚了,不要再有什么瓜葛了,任将军恐怕不知道,此刻也可以作证。” “这是你们两家之约与本官何干!”任渲冷声道。 而后又转向李珺道:“李姑娘,今日之事刚才在下也已经说得清楚,但是另伯母说的话也并不是全无道理,若姑娘要报官自请本将来作证!” 李珺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又不叫这些人轻易以为了结了。遂点头道:“多谢将军。” “你照看好你家姑娘,别再叫坏人害了去。”任渲最后嘱咐白薇。 “奴婢知道了。”白薇哽咽。 如此,任渲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去了。 只留下周夫人等人面面相觑。 谢氏等人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等李珺再开口,立刻上前扶了她回去。 李珺心中虽然不满,但是父亲李茂晟尚未回来,自己也不想同她们闹僵,遂只能暂且压制不提。 只是,这之后一乐居里不再有人过来瞧她恢复的如何?倒是李媛听闻来了几回,李珺怕她担心,只简单说是意外。 李媛如何肯信,气得直接去冲了去责问了谢氏等人。 回来还不忘嘱咐:“你莫要像你母亲那般容忍,你父亲虽然不在府中,你大可以去找姑姑商量,听到没!” 李珺自然点头应允。 修整了几日,因为白日的里睡得多了,不觉夜里无眠。李珺便在后院倒腾之前没制好的牙粉,这次她加了一些花碎增加芬芳之气。 “小姐,夜深露重,该进去了。”白薇催促。 “好,你先把这些药材搬进去,我把手里的磨好就来。”李珺颔首。 “是。”白薇细心地替李珺把斗篷拉好,这才端了药材先进去。 307信物 突然,自围墙边翻进来一个黑影,李珺警觉地起身,正要惊呼:抓贼! 那人已走到近前:“是我。” 李珺定睛一看,竟然是任渲。 “将军怎么会在这里?”李珺稍稍平复,奇怪地问道。 任渲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你好了?瞧你回来几日了,也没去那露星斋里,以为你还没恢复。” 竟然是因为担心她,李珺心中一暖:“多谢将军挂念,已经没有无大碍了。” “哦,那就好。不过这是在做什么?”任渲看着她那石案上摆满了好些瓶瓶罐罐。 “在做牙粉。”李珺解释。 “牙粉你也会?”任渲拿起一只小罐子闻了闻,但那药味似乎浓得让他难受。 “今日做的这些可能不大适合将军,改日我再做些好的给你送去。”李珺道。 “不用了,你有时间多歇歇吧,那软骨散的后劲还是有些的。” “说到这个,小女也正想找将军一问。”李珺突然认真地说道。 “什么事?” “就是那日,将军怎么会进来?” “因为我看到你进去了。”任渲道。 “那周贺是将军让宜王殿下喊走的?” “是。”任渲点点头:“你知道是谁给你下了这软骨散吗?” “是周夫人?”李珺猜测。 任渲摇头:“她应该并不知情,但你那妹妹和姑姑倒是热心的很。” “你怀疑是她们?”李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之前就说过让你小心她们。” “是,我大意了,大伯母同婉姑姑喊我去,说过周家有意向让我嫁过去。”李珺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难受。 “你那大伯母就算不是下毒之人,恐怕也看出来是谁了,但是她似乎看重的还是李府的名声,和周家在朝中的地位,也想让你妥协。” “是。”李珺此刻终于明白李媛为什么不愿意再回李府,每日相处的人竟然都是这般。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任渲又道:“你让人送信来找你那二姐李珊?” “是,不知大人方不方便?” “我替你问了,最近并没有什么无名女子出事,所以现下来看应该还是安全的。” 李珺有些气恼地看着一脸认真的任渲道:“若真的已经出了事,那寻回来还有何用?”这大概是他一贯的作风吧。 “但是这行踪你告诉的有些晚了,你二姐怕是已经不在京城里了,只能慢慢找。”任渲也没恼。 “那就麻烦将军了。”李珺这才感激道。 “不用,倒是还有一件事。”任渲突然欲言又止,那表情很奇怪,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难以开口。 “我那日并不知道你衣裳没穿好” 李珺一听脸色微红,赶紧辩解:“不知者无罪,将军也是为了救我。况且我也不是那在乎名声的女子。大不了就像我媛姑姑一般终生不嫁呗。” “你伯母说对你名声不好。我……我会负责。”任渲继续说道。 李珺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将军负什么责?” 任渲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李珺道:“你知道我如今身在朝中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就像我父亲冒死也要去沙场一般。若你愿意等我,总还有要些时候……我会向令尊提亲。” 这是要娶她吗?李珺恍若做梦一般。 眼前这速来雷厉风行的男子,一直习惯于拿刀剑的手,此刻却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有些窘迫地对自己说着话。 还记得他们初次见面时,自己像个土匪的模样,一路上看着他的黑脸进京,再次相遇如同防贼一般警告她,但是却在危机的时候又总是帮到自己。 “我……”李珺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名声这事,我真的不在意。将军也犯不着为了这个……” 李珺的话还没说完,任渲突然拉起她的手,塞了一只很小巧的玉扳指给她。 “这是我小时候父亲给我的。他说真者,精诚之至也。 那时我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是,现在我对你说的都是精诚之言,所以就把它当作是对你承诺的信物,你先收着。” 李珺哑然,自己还没同意他就开始给信物了? 说完,他又擅自又从李珺手上撸下那红珊瑚手串:“你把这珊瑚串留给我吧,若见了你父亲他也才会相信。” “哎!”李珺根本来不及抗议。 他又反问她道:“我都把扳指给你了,你若舍不得这手串我以后再还给你。” 这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好吗?李珺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对了,过几日李管事五十生辰,我准备在府里为他摆一桌酒,你若好些了也可以来凑个热闹。” “好。”李珺自搬到李府来,没有再见过李管事,自然愿意。 “那我先走了,你那丫鬟一直不敢出来,大概是要喊你进去。 李珺一回头果然见白薇在窗口张望着,又不敢发出声音。 “好,那将军也赶紧回去吧!” “这手串我会收好的。”任渲临走又道。 “这……”李珺不知为何脸又红了,心也跳的很快,她轻抚自己的脸颊,这是怎么了? 任渲大概没听到她要说什么,一跃上旁边的围墙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白薇对任渲的出现虽然惊讶,但是并没有多问,李珺只道是为了询问那日中毒之事而来。 “都怪奴婢那日没有守着小姐。”白薇自责。 “不,你哪里知道他人的歹心?”李珺叹息:“害人之心不可有,不过这防人心之心我们确实少了一些。” “若不是小兔儿是故意把奴婢喊走的!”白薇恼恨道。 “有些事情太凑巧,所以你明白就好。” “太凑巧?”白薇念着这话,旋即明白:“好,奴婢晓得了。” 熬过了大旱,春夏雨水丰足,农业百废待兴。 宜王赵兴宝似乎对田间农事颇感兴趣,在民间巡查,也总是丝毫没有架子乐意听取民情。他手下的一个门客竟然还研究出了一种双穗麦,这双穗麦,让粮食产量大获丰收。 这事自然得到了贤帝的赞誉,朝中拥护之人也便多了起来。 与此同时今年的科考公试也取消了,改成了两年一次。 沙氏不知道为何竟然主动把李瑞、李瑜都接了回来,道是就在自己面前请了先生来教,就算考不中也随他去吧。背井离乡地在外面读书,不若自己亲自照顾。 二伯李茂昌知道因为李珊离家之事对她打击有些大,也就没有阻拦她,只请京城里有名的先生设席而教。 308思念 谁知李瑞、李瑜这双生子在应天书院,过习惯了野生野长的日子,如今受了拘束再也不得自由,如何能忍受的了。 先是上课时捉弄先生,把他的书册藏了起来,又在先生的卧房之内放了好些老鼠,把先生吓得半死,直言水土不服。任李茂昌诚心相留也不愿意。 最后李茂昌只得又另聘了一位老先生,这老先生本就就是老学究,还没说几句,兄弟两人就昏昏欲睡,怎么能听得下去?又是一番折腾差点儿把老先生的胡子拔了。 李茂昌这次真的怒了,下令一人罚了三十板子。这沙氏如何肯依,哭天喊地地抱着李瑜、李瑞二人,叫着干脆把她也打死了算了! 上一回李珊的事情已经让她郁积苦闷,李茂昌又怕她再哭晕过去,只得扔了板子,一边骂道:“慈母多败儿!” 李氏、谢氏虽然从中劝过几回,但是沙氏因为周家的亲事已经生了怨念,根本不愿意理睬。 所以她们也只能作罢。 当然这些也都是李珺听苏木她们丫鬟传出来的话。 这一日苏木领了夏季的料子回来,又同白薇等人道:“咱们后面园子的陈妈妈,大约是嫌这里地方大,又没什么油水就在二姑奶奶面前闹着,再添一个人同她一起打扫。” 如今李府之中还是李氏再帮忙主持中馈。 “二姑奶奶同意了吗?” “哪能!”苏木笑道:“她问那婆子,那月钱也分人家一般可好。” “那婆子岂不是自己打脸。” “是啊,那陈妈妈好像也是个家生子,说二姑奶奶以前做姑娘的时候很怕老夫人他们,没想到现在成了家,变厉害了。” “二夫人还没好吗?”白薇问。 “听说并没有生病,只是不想理事。” “这么爱管家的主子怎的突然也变了样。” “二姑娘还没有找到,二少爷、三少爷又不省心。” …… 李珺听着她们说的话,心中也有些伤怀。便让白薇准备了些东西去东院看望沙氏,谁知去了并不见人,她面前的大丫鬟茉莉道是去了芳香苑。 定然是又想李珊了。 果然,李珺去时,她正坐在李珊的梳妆台前,摩挲李珊常用的那把玉梳。 “夫人,三姑娘来了。”莲儿在门口说了两遍,沙氏才缓缓回头看了一眼李珺。 “二伯母好些了吗?”李珺进了门问道。 沙氏冷声道:“你不回去歇着、不去宗荣堂里陪着你祖母,到芳香苑来做什么?” 李珺含着笑耐心地回道:“祖母那儿自有大伯母和二姑姑。” “我这儿不需要你们来假慈悲。”沙氏继续回道。 “二伯母……”李珺没想到沙氏会对她有敌意。 “就是你,就是你来了之后,我珊儿才会同你一般做出这些离经叛道之事。”沙氏突然激动起来。 “离经叛道?” “别装了!”沙氏拍着梳妆台,恶狠狠地站起来朝李珺喊道。“珊儿走了,你正好嫁进周家是不是!” 李珺愕然,还是为了这个:“二伯母错了!” “错了?我怎么会错!那日他们喊你来不是告诉你了珊儿不在了周家愿意娶你过门。” “可是二伯母不是也听到珺儿拒绝了。”李珺辩解。 “拒绝了,你为什么要拒绝?你那不过是故意做戏给我看!”沙氏不屑。 “不,珺儿情愿一辈子不嫁也不会嫁入周家的!”李珺看着她认真地回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也不愿意?”沙氏喃喃道:“我前阵子听你大伯母、二姑姑背后说,你没这福气,是周家夫人没看上你?” 李珺无奈地摇摇头:“反正珺儿已经退了这亲事,事到如今,二伯母还没有明白吗?” “明白什么?” “珊姐姐也好,瑞哥哥、瑜哥哥也好,他们为什么都不愿意按照二伯和您的安排的去过呢?” 沙氏一时怔住:“我安排的?” “其实珺儿知道两位哥哥也很聪明,只是他们志不在读书而已。”李珺继续道。 “不在读书?”沙氏迟疑地问道:“那瑞儿、瑜儿想做什么?” “姑姑大概不知道,两位哥哥用您平时给的零碎银子偷偷做了些小买卖,如今这买卖还不错,已经够他们俩日常的开销了。”李珺把李珊之前告诉她的事透了给沙氏。 “真的?”沙氏不敢相信。 “听说两位哥哥外祖也是行商出生?” “是,这李府要不是靠我们沙家又怎么能这么快在这朝里混得风声水起?沙氏冷哼道:“不过他们外祖早些年去世了,人脉少了,我那娘弟又不善经营,所以家里的铺子关了很多。” “在珺儿看来,若真的为了瑞哥儿、瑜哥儿好,为什么不问问他们到底喜欢做什么呢?” “喜欢做什么?”沙氏还是有些疑惑地看着李珺:“可是如今这世道商不如农,武不如文。” “是吗?在二伯母看来,珉哥哥算是读书读得很好了吧?但是也不一定就受了皇上的器重不是吗?” “珉哥儿?做出那等下三滥的事情来!”沙氏说了一半又收了嘴。 李珺装作不知:“在珺儿看来不管是读书,还是行商从小了说是为了自己出仕、或者获利;从大了说为民、为国。正所谓‘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哪一行都能做出状元。” 沙氏似乎有些动摇。 李珺继续成热打铁:“再者说二姑父也是行商出身,如今不也能捐了官做?” 谁知沙氏确实一脸的气恼:“二伯母今个跟你说着玩,你二伯父那官也是我们沙家捐的,你二姑姑从小就喜欢学我,这一路竟然还学到朝里去了!” 这是长辈们的事儿,李珺自然只能听听,不能妄加评论。 但李珺这番话已经触动了沙氏,不仅对李珺的态度转变,且很认真地想了很多,临走时还是感慨地对李珺说道:“难怪珊儿最服你。” 李珺笑道:“姑母其实很爱珊儿和两位哥哥,姐姐若是想家了一定会回来的。” 沙氏瞬间泪目。 另一边,李媛传了消息来一乐居,她同采苓说了一门亲事。 李珺讶然,即刻赶去询问,原来说的是经常给露星斋送茶的笪老汉家大儿子。 “姑姑怎么想起来做媒了?”李珺一时觉得李媛同那媒婆的形象挂不上钩。 “采苓今年也二十了,平日里帮我这些忙不到自己的事儿。”李媛说得都是实话。采苓同她母亲一直在露星斋内,就算李媛去郦庄乡下,她们俩也是要留在斋里照看的,且做事稳妥让人放心。 “姑姑怎么就相中了那笪大的?”李珺不解。 “有一日那笪老汉大约是有事,托他儿子把春茶送来,我那里又忙着招呼客人,他帮着采苓搬前搬后,也不坐下喝杯茶就走了。 而后几次便都是他来了,一来二去两人还能说上几句,只是那大儿子同采苓说话的时候脸总是红。 我看是个老实人,他们的茶园离着郦庄很近。便先同采苓母亲说了一声,谁知老人家却哭了,自她们家里出了事,在我这里帮忙衣食无忧,唯一担心地就是采苓的婚事。于是我又安抚好老人家寻思问问采苓的意思。 谁知那笪大确实对采苓有意思,只是采苓碍于我这人没有旁人,不想离去。 我当下便给她拍了板,既然都愿意何不成其好事,我那郦庄上反正也要人照料。” “姑姑真是月老下凡了。”李珺笑道。“别忘了还有丁香在?” “姑姑还用得着你提醒?这些日子她做事干净利索,也是个能吃苦的。也正是如此,采苓才放心出嫁。” 309出嫁 如此这样定了,丁香便更加用心学着采苓做事,因有李媛在旁边指点,倒也很快上手。 李媛又出钱替采苓办了些嫁妆,李珺送了她一套头面,到了成亲之日笪家抬便了大红轿子来接。 采苓母亲哭得凶。 “采苓今个大喜你要跟着去享福!可别再哭了。”李媛劝道。 她拉着还盖着红盖头的采苓先朝李媛磕起了头:“多谢夫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采苓母亲原是感激地哭。 白薇在旁边也忍不住擦起了眼泪,李珺逗道:“怎么你也想嫁了,改明儿我也帮你和苏木找个好婆家。” 白薇破涕而笑:“小姐又拿奴婢们开玩笑!” 李媛跟着花轿一道去喝喜酒,李珺便留守在露星斋,门口贴着大红告示:今日主家喜事,茶水半价。 没想到这一会儿功夫却迎来了两拨意外之客。 其一正是国舅爷曹佑珩,他骑着一匹白马匆忙跳下:“今日露星斋里办了喜事?” “是,郡王大人。”李珺坦白道。 “你姑姑呢?” “跟着花轿去了郦庄那边。” “花轿?郦庄?”曹佑珩即刻上了白马消失在露星斋街巷之中。 “小姐那位便是国舅爷吗?”丁香百忙之中凑过来问了一句。 “是。” “原来大姑奶奶认识国舅爷啊?” “嗯,你以后应该还会看到,要习惯,但不要多嘴。”李珺嘱咐。 “嗯,奴婢知道了。”丁香点点头。 “还没有空位吗?”外面等候的茶客又问道。 “没有,烦请过一会儿再来。”丁香小心地陪着笑。 因为茶水半价,今日斋舍都坐满了,一些老茶客来晚了也没位子。 这时,任渲骑着黑马直接杀到了露星斋门口,差一些把门口多支出的一张茶桌掀翻了。 “将军?!”李珺惊愕地看着充满了杀气的任渲。“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任渲看到李珺似乎也很惊讶:“你,你没事吧?” “在下好好的啊。” “哦,我看到以为这里出什么事了……”任渲指着门口挂着的大红绸子,还有那墙上贴着的红告示。 “哦,是斋里的采苓姑娘,今日她大喜。”李珺解释。 “原来是这样,难怪是在这露星斋里。”任渲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刚才还充满着杀气、质疑地目光瞬间消失了。 任渲道:“那我就先走了。” “好,将军若没事也可以来喝一杯喜酒。”李珺笑道。 “不,不用了。”任渲又像一阵风一般地走了。 白薇端着一壶刚沏好的茶站在李珺面前奇怪地问道 “小姐,曹郡王和任将军。为什么都匆匆来了又走了?” “凑巧路过吧。”李珺猜测。 “是吗?” 与喧闹的街市相比,矗立在其中相国寺宛若一尊安详的佛像,俯视着芸芸众生。 “二弟,你来。”赵兴业起身插好香柱。 赵兴博接过庙祝递来的香,也参拜了起来。 香案上的供牌什么字也没有写,面前除了摆满了吃的供品,还有一团团五彩丝和几匹如今时兴的团花织锦布。 “娘,今年您在那里过得可好?我和博儿给您带了你最爱的丝线、布料。托您的福小禄儿已经会跑了。” 赵兴业说到这儿似乎有些哽咽,便停了一下。 赵兴博扶着小厮起来,然后清退了左右侍奉道:“大哥,你怎么了?” 赵兴业用袖子轻拭眼角:“没事,”复又朝着前面继续说道:“还要再保佑二弟的身体越来越好!” 谁知赵兴博却突然发了脾气:“好不了,我正好一起去陪着娘!” “二弟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赵兴业似乎有些生气,但又很无奈。 “若不是生我时,娘生了气也不至于去了,我也不会拖着这副破皮囊苟活到现在!”赵兴博依然怒气冲冲。 赵兴业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哥哥你不敢说,但是我敢!若不是他们娘会被气死吗?你虽然是个世子也只是傀儡,什么也不敢反驳,她让你娶了嫂嫂你就娶,你可知道嫂嫂也是她的人!” “够了!”赵兴业喊道。 “我们其实什么都不是!”赵兴博也带着哭腔跪下:“娘,我们什么也不是!” “二弟,你嫂嫂人很好,你不要这么说,等你好起来,我跟父王说你的亲事由你自己选。”赵兴业安慰他。 “算了吧!”赵兴博推开他:“我这副模样,谁能看得上我?上门来说的都是想嫁给赵兴宝的!” “兴宝?兴宝他还小,还在宫里尽孝。”赵兴业声音小了一些。“不比我们能日日在父王跟前。” “宫里!她当然舍得,弄不好赵兴宝做了皇帝她就是皇太后了。那赵兴宝就该选皇后、选妃了。一般女子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不要胡说,宫里的皇子有两位,皇上皇后也在。”赵兴业瞪着赵兴博。 “哥哥不要以为赵兴宝斗不过那平王,他那娘亲为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前一阵子任家被打压的事不还是被摆平了。此刻赵兴宝又被人捧了上去。” “摆平什么?任将军的事已经过去了,那叛贼洪基堂也自缢了。” “哥哥,你不要装作不知道了,那洪基堂怎么可能敢在皇宫中与那燕国使臣见面?摆明了是被人设计。” 赵兴业淡淡地回道:“但那些书信是真的,任渲不找机会翻案,兴宝谁来辅佐?” “所以哥哥你也承认了。她为了她想要的,什么做不出来?连自己的亲身骨肉也可以不要,只为了这王妃之位,只为了那金銮宝座!任渲也是、赵兴宝也是!不管是私生的、家生的都不要了,哼……”赵兴博冷笑道。 “好了二弟!这些话以后在外面不要再说了。”赵兴业警觉地四处看了看。 还好没有见到门口有人。 两人祭拜完又去修言主持那里添了香油钱,商量今年诵经法事事宜。 修言主持随手把那银票递给了旁边登记的小和尚,小和尚多嘴问了一句:“师傅,这记在哪位尊主的灵位之下?” “齐王妃。”赵兴业道。 小和尚却愣了一下,小声反问:“施主没有说错吧,这齐王妃不是还在世吗?怎的要咱们这里供奉?” 面前三人顿时脸色都变了,赵兴博的脸更是阴沉的厉害。 “圣儿!施主说什么就是什么,莫要多嘴。”修言主持提醒小和尚。 赵兴业打着圆场:“不知者无罪,小师傅,我们所祭的是已故的齐王妃。” 那叫圣儿的小和尚双手合十急忙回道:“小僧唐突了。” “爹爹!”这时一名年轻妇人追着一个小娃娃往这边走来。 “禄儿!”赵兴业宠溺地一把抱起那小娃娃:“这儿好玩吗?” “不好玩,有好多怕怕。”小娃娃缩在他怀里道。 赵兴业没听明白,那妇人掩着笑回道:“禄儿说得是殿里好些佛像,他看着害怕。” “娘亲没告诉你吗,那些是保佑禄儿的,不怕怕!”赵兴业安慰道。 “娘那边已经祭拜好了吗?妾身同禄儿还没有去拜过。”妇人道。 “是啊,你们也去拜一拜吧。”赵兴业道。 “别是故意带着禄儿走了,不想拜吧!”赵兴博突然冲了一句。 “二叔,我们没有,禄儿跑出来,嫂嫂追他出去的。”那妇人解释道。 “好了二弟!”赵兴业也有些生气。 赵兴博这才别过脸去不再回话。 “好了,你和奶娘带禄儿去拜一拜吧。”赵兴业道。 “是,那妾身带着禄儿在那儿等世子。”那妇人乖巧地去了。 310肠澼 自采苓走后,丁香承担起了露星斋大部分的事务,虽然是新来的,但是学得很快,已经慢慢胜任,来客招呼比采苓还要热情几分,李媛很满意。 但李珺总是不放心,基本上也日日在这里。 “你也不用天天过来了,姑姑应付的过来。”李媛劝道。 “反正我们在一乐居里也没事儿。”李珺说的是实话,因为周家上次的事情,李珺故意疏远了与谢氏、李氏、陆玲珑等人的距离。 李氏等人也忙得没有功夫管她。 沙氏不知道是不是上回听了李珺的劝,竟然撤了教席先生,把李瑞、李瑜兄弟俩一起送回了徐州府娘家去了。 二伯李茂昌自然不同意,但是沙氏道,他们俩最怕舅舅,回了那边正好也能看着他们。让原来的先生继续教着说不定兄弟俩还比在这儿更定心,明年公试再回来。 这样李茂昌才同意。 两人一走沙氏得了闲,老夫人那里照顾的妥帖,院子里的其他事物也慢慢都带着收了回来管教,李氏自然是功成身退。 逐渐到了盛夏,街边好些酒楼、茶肆都撑起了遮阳的青布大伞,伞下摆着一张方桌几张条凳,方便来往的客人就近歇脚纳凉。 更有会做买卖的,早早地挂起了冰碗、冰茶的旗子,招揽客人。 李珺也想让李媛做这样的生意,但是李媛不喜欢,她虽然也是做生意却不喜欢闹腾,安安静静的就好。 李珺不甘心,偷偷跑到街口,仔细瞧那店里坐满来往的客人:虽然刚坐下来还满头大汗,但是喝了一碗店家端来的冰雪豆茶、冰雪甘草水,立刻满脸惬意地咂着嘴巴。 她别提有多羡慕了。 李媛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像是变仙术一般也端出了一碗冰水。 “这是什么?那碗里冒出来的冷气刺激着她的脸。 “这是夫人给小姐卖的冰雪红果。”丁香笑道。 “真的?姑姑真是太好了!”李珺立刻轻轻地抿了一小口:“真的好凉啊!” “瞧你那猴急的样子。”李媛掩着嘴笑道:“慢些喝,这冷的喝多了,小心肚子疼!” “知道了,”李珺满口答应着:“珺儿的好着呢!” “小姐,您真的不能多喝,听说最近好些人得了肠澼,而且持续多日,严重的人都快不行了。” “真的吗?”李珺吓得立刻停了手。 惹得丁香和李媛都笑起来。 斋里说笑,斋外却真的是这样。 京城里得了肠澼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是一户人家小孩、大人都得了,后来蔓延到邻居,甚至一条街上小半数人家都得了。 轻的只是腹疼、肠胃不适了两日,重的一连数日每日上吐下泻。甚至有一些严重到早晨还是好好的,晚上便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关键得了这肠澼的人吃了大夫的药也都不见好转,只能听天由命地熬着,任由这病症发展。 一时间大家都听“肠澼”色变。 李珺尝了一次甜头,李媛也禁了那冰茶进门。 所幸,平王赵德丞带着宫里太医局里的几位老太医一起研制了一味仙草汤。 只要每日煎服两次,那的腹痛症状很快就会消失,肠泻之症也是。 且这“仙草汤”的方子,平王直接公布在了医药局,凡城中患有此症的人都可以来领这方子。 所以,肠澼时疫的风波这才慢慢平息,平王赵德丞也成了人们心中的“活神仙”。 而与之想对比的,宜王赵兴宝则在田间河旁晒黑了一层,被人们戏称为了农事小王爷。 因为去年的旱情、蝗灾,让农业上面减益不少。所以为了防止今年秋收前不出乱子,朝廷下令各地都要兴修水利,及时引水灌溉农田,保证今秋的丰收。 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宜王,没想到却对水利之事还算上心,不光听几位大人报的文书,发现不妥的地方还亲自跟着水利匠师们一起去勘察核验。 最后他还向皇上提议设立了巡河官一职位,这样各州县能自主负责水情观察上报,再者根据各地农收、水情得失进行奖惩。 一时也获得了百官和当朝贤帝的夸赞。 信王府 夜深露重,一辆马车匆匆在门口停下。 看门的小厮见了立刻开了大门迎接,另有小厮进门禀报:“王爷回来了!” “父王还没有睡吗?”赵德丞见着迎面过来的马管家。 “王爷听说平王您会回来,所以一直等着还没有睡。韩相也来了。”马管家回道。 “恩师也来了?”赵德丞有些意外。 王府里依然是原来的样子,母妃去世十几年,父王也没有再娶。府里都是马管家一手打理,各类陈设装饰看上去偏深沉粗犷了些。 本来因为他的婚事,父王兴致很高,打算好好改造一下王府里的环境。突然退亲着实让他难受了好一阵子,索性又闲置在那儿不动了。 赵德丞不禁有些自责,自己进了东阳宫后也难得有时间能回来,在王府的时间倒少了。 父王看起来还是很喜欢高圊卓的,但是自己……算了既然圊卓已经做出了选择,自己再去追回也不好。 后来还是请里恩师来劝慰父王,他才理解自己…… 厅内果然亮着灯火。 “父王!”赵德丞整理好笑脸踏进门去。 “这么晚了还赶回来。”信王虽然埋怨但却还是开心的。 “今日是父亲生辰,说好了回来的,现在已经晚了。”赵德丞心中愧疚得很。 “还没用饭吧?老马,快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来。” “是。”另一边马管家赶紧招呼下人们。 “平王帮着皇上日理万机。”一旁的韩景岳也道:“每日回宫也不早了,今日是特意赶回来的吧?” “是,父亲近日还好吗?有劳恩师时常帮忙照顾了。” 韩景岳笑道:“本相不过时常过来下棋,信王要嫌叨扰了。” “韩相客气了。”信王也笑道:“不过为父瞧着今日丞儿好像很累的样子。” “是,最近的事有些多。”赵德丞道。 “怎么?皇上让你做的事情很难?若是在为难找韩相问一问。”信王担心地问道。 “不是那样,还好,儿臣应付的来。”赵德丞解释。 旁边厅内已经传来了一阵阵菜的香气,饭菜已经上来。 “那你们聊会,本王去瞧瞧。为父特意嘱咐烧了你爱吃的几样菜式,不知道上齐了没。”信王说着先去了。 311奸细 韩景岳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同赵德丞低声道:“听说城内最近发现了天寿国的奸细。” “什么?天寿国的?”赵德丞问。 “是,平王是否还记得之前我们曾经研究过天寿国的文字。” “是,那还是李寿刚刚自立为王没多久,没想到现在已经站稳了脚跟。那奸细是怎么发现的?” “那奸细是跑车马行的,在京城也有落脚点。前几天那车马行遭了窃贼,巡官怀疑是内贼,查办的时候顺便悄悄搜了车马行的好些人,发现其中一个外乡人包袱里有好些天寿国的服饰和一些书信。” “是吗?”赵德丞也陷入了沉思:“或许他去过天寿国。” “自然是先这么以为的。但也怕万一,于是为了跟那盗窃案,也跟踪了那外乡人几日,越来越发现此人形迹可疑。” “那直接抓了他吗?” “没有。”韩景岳道:“听说那外乡人与齐王府也有生意往来。” “齐王?”赵德丞立刻听懂这意思。“之前恩师说有人写了信举报洪基堂与燕国外使在宫里被捕一事,是齐王与宜王一手策划帮助来任渲脱罪的?” “是,如果说齐王真的与天寿国有谋……”韩景岳目光变冷:“这事情反而好办了。” 赵德丞却并不这么认为:“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那齐王怎么会与天寿国有勾结?那任渲明明是万分憎恶那天寿国的,也与之有仇如何会再去帮齐王与天寿国联盟?” “这有什么?俗语说狗急跳墙,你这样帮皇上理政这些日子以来,朝廷上下有目共睹。 从去年到今年的减税令又得了那么多百姓拥护,皇上选你做太子的几率很大,他可能着急了吧。而那任渲,虽然能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不过那也只是战场上的本事。他还是太年轻了一些。 若真的发现齐王府与这天寿国有勾结,他也没有办法左右齐王的。只会因着那血亲关系护着宜王、齐王府罢了。齐王妃也不是简单的角色,比起自己父亲之私仇,她更加看重的也是她那宝贝儿子的前途。” “这样……”赵德丞还是有些犹豫:“那皇上现在知道了吗?那奸细怎么处置。” “那人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了,我们的意思不要打草惊蛇,要引蛇出洞!此刻那车马行下了禁令想办法困住他,看他会找谁来帮忙。” “相爷想的周到。” “现在什么事都要小心部署啊……” “相爷、王爷桌子摆好了。”马管家在一旁喊道。 “好,用完饭再说吧。” 宗荣堂里,李珺送了李媛做好的参汤去,恰巧沙氏也在。 “二伯母今日当值吗?” “是啊”沙氏笑道。“你媛姑姑这么忙,回去嘱咐她不要弄这些了,小厨房里日日都有人专门给老夫人看着炉子,熬个粥汤快的很。” “姑姑不能总亲自来,心中记挂所以才要用这参汤带代替自己的孝心嘛。” “你还真成了你姑姑的传声筒了!” “二伯母最近起色瞧着好了很多呢!”李珺夸赞。 “是吗?把那两个兔崽子送走了确实省心很多。”沙氏笑道。 “哥哥们在徐州府还好吧?” “昨个是来了一封信。”沙氏小声地同李珺说:“他舅舅说两人确实很有生意头脑,本来我们沙家的酒楼关了几家,两兄弟闹着合伙开了一间,竟然比之前的生意还好些。” “哦,真厉害啊!” “正应了你的那话了,随他们去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哥哥们已经大了,其实有主意的很。”李珺开解道。 “伯母也想开了,只是担心你珊姐姐,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沙氏说着情绪又低落起来。 “二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她说不定在外面也玩得正开心呢!” “她要是真的没事管她在哪里玩,好歹递个信回来报平安啊!且最近这京里似乎不太平!”沙氏满脸担忧。 “这又是哪一说?” “珺儿你如今不在宫里、也不出门,是不知道。现在进出城门都要按照户籍到衙门办通行令。昨个信差来的时候说的。”沙氏道。 “那外地的人在这城里难道还要被赶出去不成?”李珺问。 “听说先是在挨家挨户地审查,询问你的来历,念书的、行商的是否属实。” “查的这么严!”李珺也没想到。 “是呢!所以,你珊姐姐若真的在外城此刻想要回来也不得进来呢!” 沙氏越说越着急。 “为何开始这么查的伯母知道吗?” “是有贼人,就像上回你们从郦庄回来不也是戒严!” 李珺皱着眉头,上回是为了抓任渲,那这次呢? 第二日午后,露星斋那边丁香突然过来请了她去。 “店里忙不过来了?”李珺奇怪道:“昨日姑姑才劝了别天天过来。” 李媛只朝门口努努嘴。 那里停了一辆马车,金黄的的穗子显示这这马车主人尊贵的身份,而那马车夫竟然是马延。 难道是赵德丞来了?李珺狐疑地走过去,车内并无人。 “马侍卫,这是有什么事?”李珺有些疑惑地问。 “平王和皇上请清君进宫。”马延恭敬地回道。 “皇上?”李珺顿觉今日这进宫并不简单。不敢耽误,又怕李媛担心,只回头说是坤宁殿里有事,便去了。 果然,在紫宸殿内迎接李珺的,却是两张严肃而又略带疑问的脸。皇上面前还摆着一张信笺一样的纸。 “你认识天寿国文字?”皇座上贤帝直言问道。 李珺瞄了赵德丞一眼,显然这事情是他告诉贤帝的:“是,之前跟着外公学了一点。” “那你来瞧瞧这信上这几个是天寿国的字吗?” 贤帝递来的信笺上,李珺看着那些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图画形字,认真地回想之前曾经的记忆:“这三个字是:赵的王……” “什么?赵的王!竟然已经已经自喻为王了?”皇上似乎很生气。 李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看了赵德丞一眼,他暗示李珺不用害怕。 她这才继续看下去,那信笺只有开头和结尾处的落款是天寿国字,中间全是用汉字写成的,虽然不太工整,但是大致还是能看得清。好像看到了“广南、通行令”的字样。结尾处的落款有半个马形的字似乎是骏马的意思。 李珺只把这头尾译了,贤帝已经气得大发雷霆。 “岂有此理!也就是说这广南动乱也是这‘赵的王’与那天寿狗贼策划的?” 312抓捕 略停了一会,贤帝突然转向赵德丞说道:“找人再放回去,看谁会来拿,谁会来给他送这通行令。无论是谁,通知任渲,格杀勿论!” 不知道是不是李珺多心,贤帝说“任渲”二字时格外用力。 她心中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要这么痛下杀手?虽然心中存着疑惑,但是也不好当面去问。 好在只是一会儿工夫,赵德丞便带着她出来,同她说了原委。 这信是一个天寿国奸细所写,应该是要送给同他接头的赵国人。 “那‘赵的王’是谁?”李珺问。 “若知道也不会喊你来问,本来想去翰林找个懂天寿国文字的来看,皇上怕打草惊蛇才叫了你过来。” “哦。”李珺若有所思。 “今天喊你来的事千万别对别人说起,否则怕对你不利。”赵德丞最后又嘱咐。 “这个小女自然知道了。”李珺尽量平缓地回道。 …… 京城最大的车马行里,人来人往,一格格围栏里是各色品种的马儿、驴儿、牛儿在吃那石槽里的干草,偶尔夹杂着几头背上长着驼峰的驼马。 一个微胖的男子掩着鼻子在门口询问车马行的小官,很快找到了正在替马匹梳背毛的卖马人。 “请问,是给齐王府供马的店家吗?”赵兴业心道:还好顺利找到了,至少先看看那马的品质是不是真的好。 那人狐疑地看着赵兴业,“你是要买什么马。” “是这样,王府是不是同您订了一匹汗血宝马?” “是。” “马儿来了吗?我是齐王府。” “哈,那你随我来!”那人突然又转身道:“那东西带来了吗?” 赵兴业掏出袖子里的通行令问道:“是这个吧?” “这是?”那卖马人眼睛一亮,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 谁知,就在这时突然两边冲过来好些士兵,一下子就把他们俩包围了。 那卖马人被绑了双手,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这是怎么回事?”赵兴业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他也被两个小兵反绑了双手。 一身戎装的任渲和赵德丞也都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 “舅爷?!舅爷救我!”赵兴业看到任渲如同看到了救兵。 但是此刻任渲冷着脸,什么也没有回应他。 赵德丞示意了两边,便有小兵上来搜了他的身,只搜到了一些银票,立刻送到了任渲和赵德丞的面前。 “这,这是要做什么?舅爷、平王殿下?”赵兴业还是不明白。 “大爷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任渲这才冲上前问道。 “我,我是来买马的!”赵兴业着急地道,“舅爷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抓我们?” “为什么?”赵德丞嗤了一声反问:“世子爷,今日真的是来买马的吗?你可知道这人是奸细?” “什么?奸细?”赵心业惊得两手发颤:“我不知道,平王,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天地可鉴!” “不知道?那你还带了他最需要的通行令牌送来?解释的话,世子留着跟皇上说吧!”赵德丞并不留情,又蹲下来拎起那卖马人的领子,指着赵兴业问道:“你可认识他。” 那卖马人狠狠地看着赵德丞道:“我只是个卖马的!” “这口音?你是哪里人?”赵德丞冷笑着问道。 那卖马人顿时变得有些慌张:“我……” “你包袱里为什么会有这些!”说着赵德丞又扔了一个包袱出来,里面掉出很多信笺。 站在一旁地赵兴业也似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大声地喊道:“这,我真的是来买马的啊,这人是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 一旁的任渲眉头紧皱着,一眼也没有再看他。 “任将军怎么说?”赵德丞看向任渲。 “来时皇上已经改了口谕一起押回去,等审问了再说。” “改了?”赵德丞质疑。 “难不成平王真的希望本将血溅此地,万一有隐情……” “将军误会,这口谕本来也就是圣上下的。那便先押回去吧。”赵德丞道 “来人!” “舅爷救我!舅爷救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赵兴业还在喊着。 …… 李府,一直在病中的老夫人,突然如回光返照一般清醒了过来。 郑妈妈把三房人都叫来的时候,大家还都不太相信。但看到老夫人目光炯炯,神志清醒,情绪也异常冷静,这才都喜出望外起来。 尤其是李茂昌,竟然激动地扑到老夫人床前痛哭起来,沙氏尴尬地在一旁安慰。 “好了,你侄子、侄女都在这儿,暂且收住眼泪好好听为娘说话。”老夫人的说话比平时还要简练一些。 “娘,您终于好了,儿子还以为您……”李茂昌说着又激动起来。 “没想到二伯对祖母的感情这么深”。李珺低声同李媛道。 “你祖母本就最喜欢的还是你二伯,不过慈母多败儿,你大伯学业上更好些。” 另外,李媛、李婉也都被请了来。 老夫人待大家都到齐了才开口道:“我老婆子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娘您莫要胡说,您不是已经好了?这说话比先前都清楚。”李茂昌反驳。 “昌儿,等为娘说完。”老夫人似乎气力不足。 “娘,您……”李茂昌这才有些疑虑地住了嘴。 “所以趁着今个我还没死,有几件事情要和你们交代!” 这是要说临终遗言?李珺惊讶。 “娘,您定然会长命百岁!”李茂昆也似不忍心听这些话。 听二伯母说,今日是大伯母当值陪着老夫人,但是后来大伯回来了,一直陪着到了晚上,老夫人就突然回光返照了。 “不,茂昆……”王氏眼中含泪。 众人这才惊觉老夫人今日真的与往日清醒的时候不太一样。 “第一,若我死后,你们兄弟几人都要告假丁忧,三年之后若还有为官之意再去。” “什么?!”众人都有些惊讶。 大赵国官员因为家中近亲去世可以向朝廷请假回乡守制,一般期限为一到三年,但是京官朝中都会看情况夺情或者缩短丁忧期限,顶多一年。老夫人却直接让他们二人直接丁忧三年,甚至更久。 这朝堂瞬息万变,若不在官场,积蓄地人脉也会渐渐消散,对升任都没有利。 所以李茂昆和李茂昌二人都有些疑虑。 老夫人显然没有给他们反驳的时间,接着说道:“第二,还是在我死后,你们三房把家分了。” “分家?!” “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这回不仅是两兄弟,还有谢氏、沙氏也都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因为之前这么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就是老夫人一手促成的。 兄弟和睦,妯娌互助……是她常挂在嘴边的话,也最喜欢看到的。所以她劝了李茂昌夫妇大老远也从徐州府搬到京城里来。 现在她却主动让她们分家? 313分家 “不要吵!听我说完!”老夫人突然高声制止,但是这一喊仿佛消耗了同很多的力气,所以脸色立刻变得不太好了。 众人都不敢再发出声音。 “分家以后,这京里的宅子留给大房,祖产的老房子留给二房,祖上共有的田产、金银细软分成三份,三房各得一份。”老夫人还认真地把家中的产业做了细致的分割。 这京城里的宅子,虽然当初买的时候沙氏也出了一些银子,但是老夫人答应把祖宅留给他们,那地方可比这宅子大了很多,而且两个儿子也回了徐州,所以沙氏并没有提什么意见。 谢氏那里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第三,当初沈氏的嫁妆还给三丫头。我的嫁妆……”老夫人说到这里,目光看向门口,李媛站着的地方:“留给媛儿。” 李氏一听这话里半分也没有提到自己,顿时脸色就变了。 沙氏眼尖看到了,故意提醒道:“娘,小姑还在这里。” 老夫人这才瞧了瞧李氏,转瞬又转回来道:“就这些,你们若有什么不满的现在就提出来。” 李茂昆与李茂昌两人似乎都没有意见,只李茂昆很疑惑地问道:“母亲今日这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是为你们,为李家好。”老夫人说着似乎又有些不舒服起来。 一旁的李氏似乎终于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道:“娘亲是不认婉儿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夫人脸色一沉。 李氏抬头正视着老夫人道:“婉儿自问虽然嫁出去了,但是对娘家人依然如故。不说远的,就大嫂、二嫂这些日子不舒服请我临时回来主持家里的中匮,婉儿也是一句怨言也没有。 现在娘让大哥他们分家,媛姐姐也能得了您的嫁妆,那我呢?什么也没有?”说着又伤心地痛哭起来。 老夫人还没回答,沙氏先打起来圆场:“妹妹说的是不错,但是二嫂看来,你如今嫁给庭远,夫君又得力能干,家中有儿有女,这小日子过得也是越来越好,可大姑子有夫家,若娘去了我们又分了家她靠谁去?我想娘应该是这么考虑的吧?” 李氏却依然跪在那里擦着眼泪:“我夫家的是夫家的,李家才是我李婉出来的地方,这不是分多分少的问题,而是家里完全把我当成了外人。”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要说,那我们今个也就把话摊明白了说。 出嫁的女儿本就不应该再分家里的产业,挺多就是出嫁的时候,家里给她的陪嫁。 你嫁给陆家的时候你生母的嫁妆,为娘可是一分没动全都给你带走了,公中还替你办了几十台嫁妆,对不对?” “可是,那是我应得的嫁妆。”李氏小声反驳。“媛姐姐的陪嫁比我更多!” “媛姑奶奶出嫁的时候,嫁妆是比你丰厚些,但是她和离之后,嫁妆带回来又充到了公中你可知道?”沙氏倒是说了一句公道话。 “这……”李氏脸上突然红了。 “所以我说把我那剩余的嫁妆一起给了媛儿,不管她今后是成亲、还是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我也无力再管她了。 至于三丫头那沈氏嫁到我们家里来,不过几年就去了,也是个命薄的,亲家来只把珺儿带走了,这沈氏的嫁妆却没带走,自然是要留给三丫头的,这也没错吧?” 老夫人这一番话说完,李氏似乎还不满意:“既然这么说,我和大姐出嫁时的嫁妆本就有差别,不是吗? 我们庭远如今出人头地,都是我们夫妇自己闯出来的,大姐她和离也是她自愿的,我那后院里的妻妾少吗?我不难过吗?大赵国就是这个风气,你只能忍着!但是我是李家的女儿这错不了,凭什么亏待我?” “你……”老夫人听了一时气结。 “好了,不用吵了,你要,娘的嫁妆给你好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媛气道。 “你说给我就给我?我是乞丐吗?”李婉冷哼一声,并不领情。 “好了,都不要吵了,你们没看到母亲身子不好吗?”谢氏劝道。 “是啊,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斤斤计较!”沙氏也道。 “你们都不要惺惺作态!”李氏突然怒不可遏地冲他们喊道:“我知道,就因为我是庶出,我是姨娘养的,你们就一个个欺负我!你们以为现在我会怕了你们?我李婉今日把话扔在这儿,你们不认我,我也不会认你们。” “妹妹何出此言,我们哪里不认你了?”谢氏劝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其实都是一个鼻孔出气。”说完,李氏甩了袖子就走了。 “小姑子这脾气可是年年见涨啊。”沙氏感叹。 “其实如今他们陆家比李家还富足,往日里来也大方的很,今儿怎么斤斤计较起来了?”谢氏道。 “这么些年大嫂嫂还不了解这婉姑奶奶的脾性?她是见不得别人轻看她?且从小到大就喜欢同媛姑奶奶比,这会子定时觉得自己又被比下去了。” “但是她怎么不知道她出嫁时,母亲那嫁妆近二成都给了她,还不算公中的?他们陆家也靠着你们沙家、和我们府上扶持着才做大的!” “她若是真的记得,还会这么闹起来?” “哎,这脾气果然是难改了……” 两人正说着,李媛突然惊呼一声:“娘!” 老夫人原本还睁着的眼睛突然闭上了,郑妈妈正要去喂上一口水,也吓得洒在了外面。 “老夫人!” “娘,你怎么了!” …… 庆丰元年七月,李府老夫人王氏寿终正寝。 李茂昆、李茂昌都向朝廷请了丁忧三年。 但是没想到风云变幻的除了李家还有整个京城。 齐王之子赵兴业因为勾结外党被捕,齐王赵永熙与宜王赵兴宝也因为被怀疑与之有关,收押待查。 齐王府一时变成了众人唾骂的对象,叛国逆贼的典型。 连带着拥护齐王府、宜王一派的好些朝官也不免被审查一番,甚至抄了家。 李家众人这才感叹老太太这次真的是回光返照,让李家避开这一场皇权争夺灾祸。最后,老夫人的丧事只在府中低调地办了,在相国寺那里约了七天的法事,沙氏等都跟着李珺李媛全程在那里念经送佛,虔诚之至。 李氏因为上次的那些事,再没有踏进李府的大门,就连老夫人这丧礼和这相国寺的法事也都没来参加。 314法事 沙氏同谢氏在相国寺里难免还要念叨。 “没见过这么争强好胜的。大姑子有什么她都想要。”沙氏正同谢氏说着,李珺同李媛也进了正殿。 “那边跟主持大师说好了?”谢氏问。 “是,供了个好位子,以后来只祭拜就行,寺里一应供奉都安排好了。” “媛姑奶奶和珺丫头这几日辛苦了。”沙氏也道。“对了,珺儿你娘亲的忌日是不是也快到了?” “是。”李珺点点头。 “那就顺带多加些香油钱,多诵一天的经吧。”谢氏道。 “也好。”李媛点点头。 说道此处,李珺突然问:“姑姑,我娘真是因为我爹要纳妾所以自己跳进池子里溺死的吗?” “这……”李媛一时愣住,沙氏与谢氏也都面面相觑。 “你娘其实同姑姑一样,都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心里有事也不愿意说出来,你父亲又年轻,没看出来你母亲心里有事,谁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李媛劝慰。 沙氏走到李珺面前,冷哼了一声道:“其实珺儿,有些事情二伯母想了想还是应该告诉你。 当年你祖母见你母亲生了你之后几年也没有再怀个哥儿,便有意为你父亲纳王馥如。但你父亲并不愿意,倒是你婉姑姑经常隔三差五的到你母亲跟前嚼舌头,你母亲便同你父亲经常吵起来。 后来你父亲有一次大概也同你娘亲怄气,祖母又问起来纳妾的话,便模棱两可的回答应了。 这事不知怎么又被你母亲知道了,你母亲心性大,就在池塘里溺水了。但是那日我瞧见小姑子慌慌张张的,说不定与她也有些干系。” “这是真的?” 之前李珺问过李媛,她确实不知情,上一回偶然听沙氏同李氏说了那话,李珺是记在心上的,此番她们同李氏既然已经闹翻了,定然不会隐瞒。 “弟妹,这话可不能乱说!”谢氏道。 沙氏撇撇嘴:“反正我是瞧见她那日去过你母亲的院子,后来就听见人喊出事了。” 谢氏又瞪了她一眼,沙氏这才收了嘴。 李珺又问谢氏:“大伯母,二伯母说的是真的吗?” 谢氏摇摇头:“你觉得是你小姑姑推了你母亲到那池子里?” “珺儿不知,所以想问大伯母真相。” “这个,我们虽然都没有亲眼见到,但是不可能的,你母亲是留了绝笔信给你父亲的。” “绝笔信?”李珺喃喃。 “是,我看了那字迹确实是你母亲的。如今回头想来,你母亲不仅把痛苦都自己扛着,为了让三叔觉醒,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李媛也点头:“是,那信姑姑也看到了。且就是因为见你母亲如此,所以姑姑与夫家不如意时,才会义无反顾地和离。与其痛苦地过一辈子,为什么不为自己活着?” “姑姑……”李珺木然地看着李媛的脸,若有所思。 谢氏最后叹气道:“你若真的执意要知道真相,大伯母告诉你也好,你婉姑姑那日确实是去了你母亲的院子,也正好瞧见了你母亲溺水,她也吓坏了。 眼见的你母亲一步步走进了水池中,她喊了一声,但是你母亲好似并没有听见一般还是跳了进去。她吓得回去之后就生了一场病,梦魇的了好一阵子。” “大伯母没有说谎?”李珺听得心中好似压了万斤。 “没有,”谢氏回得认真,你婉姑姑那时候不过也是个小丫头,你莫要怪她不及时去喊人,你母亲执意要去,谁也拦不住,这……这事也是我们造了孽了!” 她说着自己也难过起来。 李珺知道她大约是联想到王馥如同李珉的事情来。撺掇老夫人把王馥如接到府里来,她们若是都劝阻,也不会有后面那么些事情。 果然,佛说世间万事因果相联。 法事的最后一日,庙里似乎来了什么人。 主持修言大师同李媛商量把灵堂搬到了偏殿之中。一番忙碌之后,却漏了供奉的佛经。 李珺便折返回拿。谁知竟然遇见了任渲。他还是一身禁卫武服,但是样子瞧着更冷峻了些。 “你怎么会在此?”任渲奇怪地问。 “老夫人去世了,在寺里办法事。”李珺解释。 “听说两位李大人都向皇上告了假,那你父亲应该也要回来了吧?” “是,已经派人送了信往邕州去。” “那就好。” “将军好像很累的样子?”李珺关心道。 “无碍,最近事务多了些。” “那齐王府是怎么一回事?”李珺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之前她虽然担心,但是不知道找谁去问。 “你听说了?” “这么大的事,听得心惊胆颤,齐王世子怎么会勾结外党?”李珺问道。 任渲冷哼:“因为他们找到了证人、证据。” “听说是世子被抓,齐王府只是被怀疑?” “一旦怀疑,很多事情就会无中生有。甚至说那广南刘相是因为天寿国人暗中捣鬼发生的暴乱,而我去正好可以立上一功,但是偏巧被洪基堂搅了局。” “连将军也被编排上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说王府、兴宝之前曾经有意露了那忘忧草给豫王,才让豫王身体垮掉。” “这,这怎么传得这么离谱吗?” “墙倒众人推。说一遍可能皇上不会信,可是说多了保不准就信了。”任渲又把之前赵兴业被抓住的事情也说了一遍。 “世子爷看上去很老实。”李珺质疑:“怎么会与那天寿国奸细勾结?” “他怕是也被人利用了。”任渲直接道。 “被人利用?那这事情要赶紧想办法澄清啊!”李珺着急。 “是,皇上命了刑部尚书黄大人和平王一起彻查此案。”任渲道。 “希望能还齐王府清白。” “谁……”话只说了一半 任渲突然提高音量,换了一句:“清郡节哀顺便,皇后娘娘她们马上移驾过来,还请先回避为好。” 李珺奇怪地看着他,任渲竟然在朝她使眼色,难道是有什么人来了? 于是,李珺顺着他的口气回了一句:“好,有劳将军了。” 说完她往门口走去,一边试探地往外看去,但是却空无一人。 “人已经走了。”后面任渲道。 “真的有人吗?谁?” “我跟过去看看,你且去忙吧!”任渲说完率先跳出门去。 “将军……” 任渲跑得飞快,很快便不知踪影。 315祈祷 偏殿里灵堂小了很多,但是更加安静,李媛跪坐在那里又念了好一会儿的经。李珺过去劝了一阵,才肯休息一会,只道是最后一日想多念几遍,而后又催促李珺快去极乐堂给沈冰上香。 极乐堂是相国寺内专门为民间灵位超度、存放、祭拜的地方。因为李珺事先约好了,寺里已经在前殿为她摆好了供奉台。 把抄好的往生经放在香案上,李珺也跪在那里默念起来。 谁知,那后殿突然传来有人在祈祷的声音。 “求佛祖保佑兴宝哥哥,那什么忘忧草的毒物兴宝哥哥根本就不认识,又怎么会教怎么教豫王去用……” 这声音?是高圊卓! 李珺悄悄绕到后面一瞧,果然是她。 因为是来进香,所以穿了浅色的绣草长裙,头发也只简单地束了一道,那簪子却是她最喜欢的琉璃蝴蝶簪。 “皇帝姨夫你一定要查明真相,不要冤枉兴宝哥哥!” 她这是在为赵兴宝祈福吗?李珺忍不住走进去,轻声喊道:“郡主!” “你?”高圊卓一脸惊讶,“你这怎么会在这儿? 李珺道:“我们府上在这里为老夫人做法事,已经有七日了。” “是吗?到我这里来偷听了?”高圊卓的语气并不好。 “并不是故意,本来在正殿,因为皇后娘娘来了,主持让我们暂时回避。” “是吗。”高圊卓似乎并没有心情听下去。“准备起身离开。” “刚才听到郡主在为宜王祈福?”李珺问。 “你偷听?!”她冷声责问。 “并不是刻意,我同郡主一样相信宜王并没有教唆豫王抽忘忧草!” 高圊卓还欲再说什么,听了这话又止住,有些伤感地说道:“我听姨母皇后说豫王是因为那忘忧草服了过多去的,宫里现在有人传说是兴宝哥哥和齐王府上故意透了给贵妃的。 可是我问过兴宝哥哥,他压根连那忘忧草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郡主告诉皇上了吗。”李珺又问。 “我,我告诉姨母了。”高圊卓小声道:“姨母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这事儿我们坤宁殿也不太好插手。说我不可能样样都解释的来。” “可是宜王真的是被人诬陷的! 郡主今日能为宜王向佛祖祷告,就是相信他对不对?”李珺反问。 “是,我自然是相信的……”高圊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可是就算我说了皇帝姨夫也不一定相信。” “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结果呢?” 高圊卓似乎很为难,犹豫了很久:“好,那我回去试一试。” “听说这事现在还没有下定论,郡主宜早不宜迟啊!” “这事是刑部与德丞哥哥在办,你,是听德丞哥哥说了吗?”高圊卓试探地问。 “郡主说笑了,我自回了府里,也没怎么出去过,今日能遇见郡主也是靠了老夫人的缘分。” “是吗?”高圊卓似乎并不相信。 “自然!齐王府、宜王的事情如今传得沸沸扬扬,但是我同郡主一样并不相信。”李珺坦言。 高圊卓似乎听进去了一些,语气上也缓和了不少。 “你若是得空,再到宫里来玩玩吧。”她突然递给李珺一块宫牌。 “这……” “你别误会,我不过是想,若兴宝哥哥有什么事,我得知了也可以告诉你和你商量怎么办。” 李珺点点头:“好。” 她又轻叹道:“以前兴宝哥哥总能陪着我的时候,并不觉得他好,此刻他遭了难,我才知道他以前有多么迁就我。所以我定然会帮他的!” 李珺看着高圊卓认真地脸,竟然有一种欣慰的感觉。 “宜王一定很高兴郡主愿意帮他。” …… 结束了七天的法事,终于能回一乐居好好休息,越来越热的天气,让李珺也没什么胃口。 白薇想着法子给她做了消暑解热的凉瓜小菜,配上小米粥和素肉煎饼,既爽口又开胃,李珺这才有些缓过劲来。 但是,相国寺里的发生的事情,总是萦绕在脑海里,让她有些惴惴不安。 这一日晚间,突然临近西墙的窗子从外面被拉开了,任渲一跃跳了进来。 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李珺才并没有吓得尖叫, “将军怎么来了?”李珺迎上去问道。 “有事要问你一问。”任渲脸色凝重。 “何事?” “你可还认识这个?”任渲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摆在桌上,上面刻着火焰的图案。 “这个,”李珺冥思苦想:“对了,和宜王在狮云山那山路上见过,还被宜王捡了。” “是,兴宝交给我了。”任渲又扔出来另一块,这块木色更旧一些。 “这怎么有两块?” “那日我同你在相国寺内说话时,记得有个小和尚在一旁偷听吗?” “是个小师傅?” “是,我悄悄让平安跟了他” “发现他去见了一人。” “谁?” “那人你并不认识,是一个京威局的一个镖师。” “那有什么特别的?” “我们之前围剿的景鸠山时曾经在山脚见过他。我们怀疑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火焰堂的人。因为他同那山匪头子一般身上有一个火焰一样的标记。” “那他们去狮云山做什么?” “在你们去狮云山前后,那里曾经盛传是前朝叛贼金崇阳藏匿的地方,他生前贪墨的金银也都悉数埋在了那里。” “所以他们是去挖宝的?” “可能吧,兴宝受伤,你也遇到山石滚落可能都与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这是为何?我们并没有瞧见他们” “他们可能是想把你们赶出去。” “原来是这样。” “关键是,那镖师还有一个身份。” “什么?” “他是平王近身侍卫马延的义兄马耀。” “什么?”李珺听这话里有话:“难道说平王也认识他?” “有可能。以前我曾经跟过贡品丢失案件,怀疑是京威局偷运走了,但是并没找到,后来曾经在贩卖贡品的越州码头见过有好些火焰堂的人出现。信王府与京威局的镖官曾经来往密切。这是其一, 其二,景鸠山匪被我和兴宝灭了以后,我在广西南路一带被洪基堂诬陷,追杀我的人中也有火焰堂的人。 其三,他还去过那天寿国奸细所在的车马行。” 李珺震惊:“难道他们和洪基堂是一伙的?也与齐王府的这些案子有关?可是他们若对你有结怨,为何不干脆诬陷你?” “恐怕他们打击我的目的也就是为了拉兴宝下水。”任渲缓缓回道。 “拉宜王下水?你说他是马延是义兄,难不成这些是平王指使的?为了争那皇位?” 任渲很有深意地点点头,没有回答。 316火焰堂(上) “对了,那日在相国寺,我后来遇见高郡主在庙里为宜王祈福,她愿意相信、帮助宜王。”李珺突然想起来说道。 任渲长叹一口气道:“兴宝一直对她有意,你知道的吧?” “是。”李珺点点头。 “若皇后能站在我们这边就更好了,你得空也去坤宁殿探探口风吧!” “好,那将军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这几日我可能会很忙,你尽管好自己莫要再出什么事情就行。”任渲嘱咐。 李珺听了这话,心中却不是滋味,这是嫌自己麻烦还是…… 因为心里装了事情,总是忐忑不安,生怕外面又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李珺干脆去城南酒楼那里转了一圈。 之前舅舅沈况来了一封信,李珺还没有时间回,便坐在酒楼的雅室内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写了进去。 沈管家端了点心上来,瞄到信中火焰形状的图案,脸色一变:“小姐您这画的是?” “一个标记而已。”李珺撇撇嘴。 “这标记老奴曾经见过。”沈管家道。 “管家见过?何时?”李珺急忙抬起头来问道。 “就是在我们沈府,老爷把小姐送走那几日,不是告诉您,总觉得有人盯着咱们府上吗?老奴曾经悄悄观察过,那些盯着咱们府上的人,看到其中有一人脖子后面有个火焰标记。”沈管家回忆。 “当真。” “是,老爷说是那是火焰堂的标记。” “对,就是火焰堂的标记。”李珺突然有些激动。“原来外公也知道。” “这火焰堂小姐从何而知?” “是任将军发现的。”李珺道。 “任将军?” “那外公没说这火焰堂的事情吗?为什么会盯着我们沈家?” 沈管家回忆道:“这火焰堂并不常出来活动,所以还是很神秘的,但是会接一些江湖上的差事,所以老爷判断是受人指使。” “那舅舅的案子、还有冤枉外公的事情都与火焰堂有关吗?”李珺心颤颤的问。 “老奴虽然回去跟踪了一段时间萧家,但是也没发现他们与火焰堂有其他接触,所以也不确定。后来救了少爷回来后,四处寻找也没有再发现这火焰堂的踪迹,谁知京城里竟然有。” “是,最近任将军发现的。” “那老奴可否去请教一二。”沈管家请求道。 “可是此刻任将军有些忙。”李珺想起他上次说的话。 “不过,我倒是知道那火焰堂的一些线索。你可以悄悄去探听一番,若任将军的人在那里盯着,您千万别坏了他的事。” “这个老奴自然知道。”沈管家办事李珺还是放心的。 遂李珺把之前任渲告诉他的一些事情,和那京威局的位置都说了。沈管家自去打探。 谁知这一探,竟然发现那马耀就是在沈府附近出现过的火焰堂人。他眼下有一颗痣,所以沈管家记得特别清楚。 李珺心头一动,事情竟然全部凑到一块儿了,这火焰堂与外公、舅舅的案子到底有没有关系?按理说,外公帮平王,那火焰堂不应该来帮我们吗?他们是去救人的还是去害人的? 李珺这么想着又同沈管家讨论起来,但是这很快被沈管家否认了,若是去救他们不会在没出事之前就到了?然后看着沈府接连出事反而消失了? 那便是去陷害他们的?可是火焰堂若是和平王一道的,为什么要要对付沈家呢? 这事变得越来越复杂,李珺还是想不通。 另一边,马延竟然又赶着马车来接她,说是平王那里有请。 李珺来不及多想,还是去了,一路快马加鞭,这回去的却是翰林书馆。 这次除了她,司马晋文竟然也在。他坐在赵德丞的书案旁,面前放着几本册子,一边翻着册子,一边写着什么。 之前高士林说过司马夫子如今在翰林书馆里当差,看来是真的。 “你来了?”赵德丞先抬头道。 “平王、司马大人。”李珺行礼道。 司马晋文一抬头愣在那里。 “这位是李清君,是沈老外孙女,大人应该认识吧?就是之前在太学的云谦。”赵德丞再次介绍。 司马晋文很有感慨地看着李珺叹息道:“嗯,小的时候还见过,现在长大了模样也变了,若不然在上舍也能认出来。” 李珺只含笑不语。 “今日请你来,是想让你帮司马大人整理这燕国图志。” “燕国图志?” “是。” “这我并不懂。”李珺恍然。 “史书馆里有一些,但是已经残缺不全了,要整理,所以请你一起来帮忙。” “好。” 赵德丞正说着,门口似乎又有人找。 待他出去了,司马晋文抬起头来问她:“李清郡之前是为了找李大人进的书院?”。 “说实话,并不知道父亲到底在哪,所以也是误打误撞吧!”李珺苦笑。 “误打误撞?太学上舍可不是那么容易撞进去的。”司马晋文此番倒是能同李珺说笑了。 “是啊,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很巧,”李珺感叹:“其实是为了找我舅舅。” “沈老之子?”司马晋文停下手中的笔问道。 “是。” 李珺便把那关于润香丸的事情说了一遍。司马晋文这才恍然大悟:“那现下贵妃、张怀敏已死,你舅舅找到了吗?” 李珺迟疑了一下:“没有。杭州府那病死人的案子还没翻案,说白了,舅舅此刻还是在逃犯,说是被发配道海州了,我寻去也不在,现下也不知道在哪里。” “你从杭州府出来还去过海州?”司马晋文惊讶。 “是,一路上也是颠沛流离。” “沈老门下果然无弱女!”司马晋文感叹:“想必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是保佑你的。” “是,小女一直觉得外公没有离开过。”李珺感伤道。 “只可惜你舅舅还未寻到,他的医术确实是一绝。” “是,希望能赶快找到。”李珺颔首。 那原稿的燕国图纸大约是时日长了,有些墨迹都不太清楚了。司马晋文让李珺又找了一些对比的书册来。 李珺找到一块破损的地方,做了标记。犹豫了一下抬头问:“夫子,您知道火焰堂吗?” 不知为何,司马晋文听了愣了一下,否认道:“不,并不了解。” “大人,骗小女。”李珺追问,刚才还是亲昵地夫子称谓也改了。 “骗你,不,为师没有。”司马晋文否认。 “大人既然不知道,那也不对小女为什么问火焰堂,或者这火焰堂是做什么的感到奇怪吗?”李珺质问。 “为师,不想知道。”司马晋文无力地反驳。 “是吗?”李珺有些自嘲的意思。 317火焰堂(下) 两人略沉默了一会儿,司马晋文自己主动道:“还记得为师最后一次去沈府时,恩师沈老曾经告诫过我。” “什么?”李珺屏气聆听。 “远离是非远离朝堂。”司马晋文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珺一眼,似乎是在警告:“清郡同他们都走得太近了。” “和谁?” “平王、宜王。”司马晋文说得很轻很慢。 “他们怎么了?”李珺问道。 “清郡知道今年不太平吧?”司马晋文瞄了一眼前面低声道。 门口服侍的小厮并没有人注意他们,李珺进来时就发现,那些人都像是赵德丞的人,对他的进出行礼谦卑迅速,而他们在里面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那夫子怎么还在这里?” “人在朝中身不由己。” “小女也身不由己。” “不,清郡可以。” “可以什么?明知道外公是被冤死,甚至可能就是被自以为是一伙人的平王、火焰堂冤死的也置之不理?” “小女发现,大人与先前到我们府上也大不相同了!畏首畏尾,您还说外公是您的恩师,可是你不是也置我外公冤死而不顾吗?” 李珺地连番责问,让司马晋文怔得满面通红:“我……你不知道这事情的原委!” “是何原委?大人您说!”李珺还在逼问。 另一边,赵德丞似乎已经准备进来,他旁边站着的那人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让他不太高兴,什么也没回就让他走了,而后又想起什么,让马延去追回来。 只听那马延喊了一句:“大哥!” 殿内司马晋文、李珺听闻都远远望了过去。 “这事在这里不便多说,改日为师再同你细说。”司马晋文小声道。 李珺正盯着那被马延叫做大哥的男子,他停下转身的那一瞬间李珺瞧得仔细,他的眼角下真的有一颗痣。那人是马延大哥?马耀? “他是认识平王的。”李珺喃喃。 真的是赵德丞吗?他究竟策划了多少事情?先是抛弃陷害帮助他的外公,然后为了夺得太子之位,陷害任渲、赵兴宝?那他答应自己要找舅舅的事情也是骗自己的? “清郡,这里真的不便多说,平王就要回来了。”司马晋文见李珺没反应。 李珺不觉心中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喘不过起来:“好。” 等赵德丞再进来之时,明显发现李珺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漠。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赵德丞问。 “并没有什么?” “家中有事?” “没有。”李珺再次否认。 “那,是谁惹你不开心了?”赵德丞追问。 司马晋文之瞄了他们一眼,又恍若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继续修补。 “真的没有!”李珺本来还算平稳的语气突然控制不住的提高了音量。 赵德丞瞧着她紧握的拳头,一言不发。也不顾司马晋文奇怪地目光,直接拉起她去了里间,认真地看着她问:“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李珺心中酝酿纠结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道:“今日这话说出来,我也不怕掉了脑袋了。” 赵德丞面色微沉,皱着眉头继续听着。 “刚才那位来找殿下的是马侍卫的义兄吧?” “这?你说的是马耀?”赵德丞问。 李军冷笑道:“果然是,那马耀是火焰堂的人?” “火焰堂?”赵德丞恍惚地回道:“他确实参加了什么门派,这本王并不了解。” “您不了解?恐怕是太了解了吧!”李珺说得眼眶含泪。 “您知道我们沈府之前出事吧?” “是,所以你逃难出来。” “那殿下为什么不救我外公?” “本王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赵德丞无奈。 “怎么会晚?马耀和火焰堂的人从我们府上没出事就开始监视了,您不知道吗?”李珺再次追问。 “什么监视?他去过杭州?”赵德丞这才发现其中的蹊跷。 李珺看着他冷笑:“殿下怎么会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他去沈府做什么?”赵德丞有些迟疑。 “那我再问您。平王为什么要和洪基堂联合起来陷害追杀任将军?”李珺依然咄咄逼人。 “联合?追杀?这又是哪里的话?”赵德丞更加奇怪:“难道说任将军被陷害,那什么火焰堂也参与了?” “您终于承认了?”李珺冷笑道:“如今齐王府与宜王都是官司缠身,这样好加大了您继承大统的机会吧?” “你胡说什么!”赵德丞终于发怒了。 “来人啊,去把马侍卫叫回来!” “今日这些事情都是我说的,与我家人无关,”李珺抹着眼泪道。 “你以为我要杀了你灭口?还是围剿李府?你真以为我是那样的人?!”赵德丞突然恶狠狠地走到李珺近前质问。 那眼神里不知为何除了愤怒还有伤心。 “殿下!”马延得令已经到了外间。 “去把你义兄喊来,还有派人把李清郡送回府里去!”赵德丞吩咐。 “是。”马延得令。 他竟然放自己回去。李珺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难道他真的不知道此事? …… 自那日送了李珺回去,马延也未再来接她入宫。李珺忐忑地等了几日,也没有责罚下来。 她想起任渲的嘱托,便去坤宁殿打探消息,但是却得知高圊卓病了,皇后娘娘为此一同跟着回了高府,于是也不敢再贸然前去。 正在她彷徨无措之时,司马晋文却来了露星斋。 “那日,你也太大胆了!”司马晋文穿了常服,又蓄了短须,不似在宫中干净齐整。 “小女实在是气愤不过。”李珺坦言。 “现下你知道平王了?”司马晋文道:“他不是那等暴虐之人。” “那又如何?只不过是在我们面前做出来的样子,那我外公、我舅舅他们的帐又要找谁去算?” “清郡确定那火焰堂曾经去过杭州府?”司马晋文终于关心起来。 “夫子不是说不知道什么火焰堂?” “为师,为师知道,但知道的不多。” “夫子,您就告诉小女,外公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珺恳求。 “若真要说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为师当时也就不会被贬了职位去。”司马晋文感叹。 318大黄 而后,司马晋文皱着眉头回忆道:“恩师出事前,我们还在为以康王为首,韩相、范相等朝政新党派出谋划策,联合提名变法议案。 康王,清郡恐怕不知道是谁吧?” “是否是平王皇伯?”李珺想起在米家,跟赵德丞一同去的长者。 “是,康王与信王都是开国元帝那一支的,当朝贤帝与齐王属同支。信王自信王妃去了,便不大参与朝堂之事。 但是平王自小便跟着康王行事,我们所谋划之事他小小年纪都能自有想法,且那时候圣上子嗣不丰,豫王殿下也多病,我们也存了一份拥护之心。” “那后来呢?这变法失败?”李珺知道这事情并没有成功。 “是,我们虽然推行了好些都是深得民心的法令,但是也触碰了那些积年权贵的利益,更何况我们低估了谢相他们。再加上贵妃娘娘那是还帮着他们吹枕边风,说我们是假借变法的名义,实则是联合前朝想要翻天覆地、改朝换代。 我们好些参与的人都上了那责罚的名册,后来若不是康王在皇上面前以死明志,恐怕我们都是被流放了。” “这便是‘朋党论之灾’?”李珺讶然。 “是……” “可是平王似乎并未受影响,且我外公离着朝堂这么远,与他何干?” “康王本就待平王如子,其中自然不会叫罪责落在他身上分毫。且他那时还在太学之中,本来就要在朝中任职,后来又因信王病发在府中侍疾耽误了,回了太学任教。” 原来他那是去避祸了。 “还有恩师府上出事,却是在我们这事之前的,应该与这朋党论牵扯不大。” “不是因为此事?那是为何?”李珺还是不解。 “这……可惜恩师不在了……”司马晋文似乎真的不知。 “但是,我那日见恩师因为比较匆忙,恩师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什么事?” “我只是看着他欲言又止,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想来可能与他被陷害有关。 但是我那时在京城得知时,尚且自身难保,再到太学任教,还是平王等人推荐,所以……” “所以夫子心中对平王还是有感激之情的?” “虽平王、韩相也有知遇之恩,但是恩师于我的恩情犹如父母。所以,为师才会来见你。” “多谢夫子肯实言相告。”李珺拱手。 “这几日平王不知为何,好像回了信王府。”最后司马晋文道。 “回了信王府?信王难道又病重?”李珺疑惑。 “不,并不是,所以才奇怪……”司马晋文否定。 李珺冷笑:“他如今权谋的是太子之位,齐王、宜王都已经在他面前败下阵来,我们恐怕都是他阴谋里的棋子罢了。” “但是,为师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司马晋文似乎不太认同。 “我们且看吧……夫子在朝中若听到其他的消息再说。” “好。” 之后,赵德丞果然再也没有让马延来接她。任渲那里似乎也变得杳无音讯。 直到有一天,朝廷突然下令驳去齐王、宜王封号。平王赵德丞因病休养,暂时不再帮皇上代理朝政事务。 这一连串的变动又让京城上下人们心中都隐隐不安。 而李府内,自老夫人去世,李媛似乎更加看开了,下了决心跟着曹佑珩南下沿途云游求道。说是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三个月,露星斋就交给了李珺代为打理。 李珺本来每日胡思乱想,因司马晋文说沈拂去世前犹豫着没说的话又去找了沈管家,但是他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两下都不得章法,遂干脆每日带着白薇苏木轮流在露星斋里帮忙,只空忙着还好受些,只盼着父亲李茂晟早些回来。 这一日傍晚,露星斋的后院,突然传来了苏木的一声叫喊。 “你,你是谁!” “苏木姐姐,怎么了?”丁香最先跑过去。 李珺正在算账,听到喊声,心中一喜,立刻放下手中的笔喊道:“快,白薇你去,是不是任将军来了?” “是,小姐。”白薇依言匆匆赶去了。 但是,这一回李珺猜错了,来人并不是任渲,而是身上带着伤的平安。 “平安?你怎么会来这里?”李珺问道。 “将军,将军不见了!”平安按着肩头,似乎伤得不轻。 “什么?” 李珺虽然惊讶,但是她知道此刻不太平,立刻让白薇等人先把他扶到屋里,然后又让丁香去外面悄悄有没有人跟来。 平安吃下一碗热茶,似乎缓过起来,才道出前后原委:原来他发现那马耀出了城去,任渲同他一起悄悄跟了去。 谁知到了一处凹地突然杀出一堆人,反把他们俩给包围了。原来那马耀早就发现他们了。 于是,免不了一场硬战。平安有些应付不来,任渲便示意他赶紧上马,两人又回头往城内赶。 可是那些贼人太多,他们前后走散了。回到城里平安才发现将军府外不知为何多了很多官兵,齐王府被查抄了,将军府终于也不能幸免,任渲也再次被连带通缉。 平安知道大事不妙,想起之前任渲交代他要带给李珺的东西,这才赶到了这里。 “给我的东西?”李珺听得揪心。 “是,将军说若是我们也被围捕,就让下官一定要送来。” 李珺接过平安递来的一块灰色的粗布包括着的小疙瘩:这小疙瘩扁扁的,黄得发红,闻起来还有一丝丝清香,李珺努力回想但是却不记得这叫什么。 “这是大黄。”平安介绍:“清郡再瞧瞧这封信。” “大黄?”李珺恍然,抽出信纸,这里面也是有天寿文字的信笺,与之前皇上和赵德丞让她看得那封差不多,开头也是天寿文“赵的王” 信里的内容大意是:西部要塞已经占据,大黄送来助您一臂之力。 “大黄就是这个?”李珺举起手中黄色的小东西。 “是,将军说这大黄是西域常见的药材,因为那里的人多食肉,且天气干燥,这大黄能通便祛湿。” “原来是这样。”李珺点点头:“但是这大黄送给那‘赵的王’能做什么事呢?” “‘赵的王’是谁?”平安显然不知道信里的内容:“是天寿国在京里的细作吗?” “大概就是。” 319赵的王 “这大黄清郡还记得与之前的什么事有关吗?”平安问道。 李珺脑中一个激灵,不敢相信地问道:“难道说,难道说之前肠澼之事与之有关?平王和太医局还研究出了方子?” “清郡聪慧,可知平王如何会与太医局一起研究方子?” “为了立功吗?” 平安摇摇头:“世人只知这京城里有人得了肠澼,其实那时宫里皇上也得了,且很严重。” “所以平王才会与太医局都那么上心?” “如若不然呢?但是谁知道皇上得的是不是真的肠澼?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百姓得了肠澼?” “什么?”李珺又看看者手中的小黄疙瘩,手禁不住有些颤抖。 “所以我们见那马耀出城,想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是我们却没防住他们暗地里使阴招?” “他确实是平王指使吗?”李珺再次问道。 “肯定的!我跟了他几次都去了信王府。不是平王指使还有谁?!平安义愤填膺。 “信王府?可是平王日日都在宫里,指使最近才说报病回去了。” “那是想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去信王府里,消息自然能传到宫里” “障眼法?”李珺陷入沉思。 不,这其中还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李珺暂时留了平安在露星斋里养伤,又吩咐白薇即刻去城南酒楼那里请沈管家。 岂料,一直等到了天色近晚沈管家才过来,亦是风尘仆仆,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李珺把平安说的事情又简单陈述了一遍,沈管家缓了口气道:“小小姐,其实任将军他们遇袭时,老奴也在。” “什么!”李珺惊讶地拉着沈管家细问:“沈伯伯如何会在?” “自然也是跟着那火焰堂的马耀而去的。不过老奴藏得远些。” “那,沈伯伯可曾见到任将军?他与平安走散了。” 沈管家无奈地摇摇头:“老夫本就跟在后面,离得也远,他们突然发生冲突就飞奔一般往回杀了过去。老奴藏在一处山凹里哪里敢出去?” “平安是逃了出来,可是现在任将军还生死未卜。”李珺不禁有些着急。 “可是老奴后来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李珺问道。 “那马耀等人是追着任将军他们杀远了,可是后来,那里又来了几人。” “什么意思?又来了什么人?” “来的一共有四人,应该说主要是四人,他们旁边有没有埋伏老奴没看见。其中两人个虽然也穿着汉服,但是那样子看起来就是胡人的模样,嘴里说的话也带着胡语。” “还有两人呢?”李珺仿佛自己的也在现场,手心竟然紧张地冒出汗来。 “还有两人老奴见过,其一正是信王府的总管,那马耀义父马守言。”沈管家道。 “他既然是马耀义父自然也参与了他的事情吧。”李珺道。“还有一人是谁?” “另外一人年纪看着与那马守言差不多,但是马守言对他也很尊敬,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人。” “年纪大的?那就不是平王了。” “平王小的见过不是。” “沈管家何时见过平王?” “几年前,我们造访米家时,平王还只是信王府的二爷,他也去了,所以见过。不过……那人瞧着有些像康王。” “什么康王?康王已死!” “这个老奴知道,可以肯定不是一个人,但是那眉眼、气度真的很像。” 李珺突然脑中一个激灵:“沈伯伯您没见过信王爷吗?” “信王,平王生父?老奴跟着老爷做事的时候也听过信王的名字,但是从来没见过。” “帮外公做事?外公也帮信王做过事吗?不是帮平王吗?” “是,老奴接的飞鸽只有一部分是那平王、韩相送来的。其他的似乎还有写给信王爷的。” “信王!” 李珺心中一顿,难道说,那‘赵的王’就是信王?这就有些对上了! 她又问:“那他们在那里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沈管家低声道:“老奴躲得远听得并不真切,但是看到他们似乎交换了一样什么东西,像是卷轴。” “卷轴?” “是,老奴还听见那胡人说了几句拗口的汉语,什么送了一条人命。” “送了一条人命?那马管家他们回了什么?” 沈管家回忆:“那位年长者说的话不多,基本上都是那马守言在说。只道:“事成之后再说也不迟。” “事成之后?他们在密谋什么?”李珺不禁有些着急。 沈管家又继续道:“后来没过多久他们便走了,老奴怕再有人来,一直等了很久才敢悄悄起身往回赶。” “辛苦了。”李珺沉思良久又道:“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麻烦沈伯伯您多找些人,先去找寻一下任将军的下落。” “这个小小姐放心,只是那平王、信王都如此厉害,看来是一心要扳倒齐王府了,到那时太子之位岂不是非平王莫属?果然为了争皇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就连我们老爷也成了他们生杀之间的一枚棋子。” 沈管家的话让李珺心情更加沉重。 一夜辗转难眠,到第二日午时,也不见沈管家有好消息传来,却等来了一幅画。 “这是什么?”李珺问白薇。 “小包子送来的时候,只道是沈管家画的。” 沈管家对书画也很有造诣李珺是知道的,早年还能同沈拂一起品评几句,但是他后来忙于沈家的杂事并不像沈拂那样画得许多。 李珺狐疑地把画卷打开,里面赫然呈现的是一位穿着便服的中年男子,那眉眼虽然不是特别细致,但是李珺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正是信王。 所以说,那‘赵的王’真的就是他,他才是与天寿国合谋之人?那齐王府与赵兴宝不就都是冤枉的了吗? 李珺让白薇立刻把平安送来的那封信、大黄和沈管家送来的画卷一起包起来,又让丁香去叫了马车。 “小姐这是要去哪里?”白薇担心地问道。 “进宫去!”李珺目光坚定。 这些东西若是送到皇上面前,定然能帮齐王府洗脱一定的嫌疑。 只是皇上不是她想见就能见的。巧的是裴玖儿那里传了消息来,高圊卓身体转好了,已经回了宫里。所以思考再三,李珺还是先去了坤宁殿。 320报信 高圊卓见李珺去了她很是惊喜。 “郡主怎么病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吃坏了东西。”高圊卓越是装作没什么的样子,李珺却越觉得不太对劲。 “郡主说谎?” “没,没有……”高圊卓又否认了,而后又下了决心似的说道:“其实我告诉你你别往外说就是,是我不小心把之前福柔姐姐的东西弄坏了,惹得姨母生了气,打了我一下。” “什么?皇后娘娘打了你?”李珺不敢相信。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确实有错,太贪玩,不知道那是福柔姐姐以前带过的首饰,私自拿了带在头上,后来又弄断了,姨母见了自然伤心,就,就打了我一巴掌。我哭着回了府里,姨母到底是心疼我的,后来又去劝慰我。” “福柔公主是娘娘心头最珍贵的东西,但是你陪在她身边这么久,也是她的至亲了。” “是,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真的生姨母的气。只是我母亲怕我受委屈,想请了让我回去。” “你郡主的意思?”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不是又回来了。” “皇后娘娘定然很欣慰。” “是,我舍不得姨母,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只有我能陪着她……”高圊卓说得自己也掉了眼泪。 宽慰了高圊卓一阵子,李珺才道:“我今日来找郡主是为了宜王的事。” 高圊卓听了却又面露难色:“我知道,我已经尽力去帮了,那忘忧草的事情还能说是谣言,但是那寿国奸细交代就是齐王和兴宝哥哥和他联系的,皇上很生气,根本听不进我说的话。 姨母也帮着他说了两句,皇上更生气了。我现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高圊卓说着又哭了下来。 “那齐王、宜王承认了吗?” “自然没有。”高圊卓道。“所以皇上又命黄大人去搜查了齐王府。” 这个李珺也知道,据说是又搜出了一些天寿国产的北珠,这北珠可是只有西北之地才有的,所以皇上才会气得先剥去了两人的封号。 “那平王是生了什么病?怎的严重到要回府修养?”李珺又试探地问道。 高圊卓瞄了她一眼幽幽地问道:“你原来并不关心他?” “所以才问郡主。”李珺承认。 “德丞哥哥是突然向皇上告假的,太医说是之前每日批阅折子,上朝下巡,常常饭菜都凉透了也没时间吃,积了些病,需要调理一阵子。” “哦,这样。”李珺若有所思。 高圊卓是真的变了,以前若是她知道赵德丞病了,绝对要不顾一切冲过去看他的。此刻看起来她更加担心的却是赵兴宝。 “珺姐姐同我说实话,真的没有喜欢过德丞哥哥?”高圊卓继续追问。 “没有。”李珺坦然道。 “那你今日进宫这是来做什么的?不会是专门来问这些的吧?” “哦,是要去翰林书馆帮忙。”李珺下意识地回道。 “那离这还有些远,坐我的轿辇去吧。”高圊卓热心地提议。 李珺正要推脱,高圊卓却已经叫了夙辰去准备。 盛情难却,李珺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在翰林书馆门口下了,那书馆门口的侍人似乎还记得李珺,上前行礼道:“李清郡。” “不知司马大人可在?”李珺突然想到一个迂回的办法,司马晋文是朝臣他说的话,皇上应该会信。 “司马大人刚刚出去。”那侍人回道。 “出去了?”李珺心中暗道不巧。 “是,大概片刻就会回来,清郡是否进来坐等?”那侍人又问道。 书馆之中还有几位穿着官服的男子,听到声音都朝这边看来。 这里人多,且司马晋文帮着赵德丞做事,赵德丞虽然面上说不知道,说不定也参与了信王与火焰堂的事情也不得而知。 李珺转念一想,侧了脸推辞道:“不用了,我改日再来。”说完便转身从书馆旁边绕了出去。 从翰林书馆往东便是东阳宫、东署宫,以前人人羡慕的两位宫外进来的皇子,如今一个深陷牢狱,一个因病出宫修养。东宫门口也变得门可罗雀,只有一抬轿辇和几个侍人在那里等候。 难道赵德丞又回来了吗?李珺站在那里正想着。 里面正巧走出来几个人,走在正中穿着王爷服制的长者正是信王。 李珺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转身就要走,后面却喊道:“那位,是李清郡吗?” 李珺不得不停住脚步,慢慢地回转身去,低下头回道:“信王有礼,正是小女。” “李清郡这是到坤宁殿去?”信王语气温和。 “已经去过了。”李珺不卑不亢地回道。 “哦,那怎么到了这里来?”信王又问。 “是,是来找人的。” “哦。”信王微笑着点点头。“听说你父亲也请了丁忧,马上就要进京面圣了吧?” “是,因为祖母去世。”李珺回道。 “人啊,还是这身康体健的最重要。”信王感叹。说着也不坐那轿辇,似乎有意与李珺并排继续往前走着。 “我们平王也是,帮着皇上做事,不知疲倦,整日整夜批阅奏折,现在才会要在府里休养,所以今日老夫替他到东阳宫里取些东西。” “信王受累了。”李珺突然又有些怀疑,面前这个慈父模样的信王会做出那些事情来吗?还是他们弄错了? 拐角处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走过来,把李珺肩上背着的包袱都撞掉在地上,小疙瘩一样的大黄不知怎么蹦了出来。 李珺慌忙蹲下用袖子盖住,捡了起来。 那小太监似乎也吓到了,跪在信王面前道,求饶道:“王爷,清郡恕罪,小的急着赶路,没仔细看路。” “好了,没事。”李珺把大黄悄悄塞回袋子,用胳膊紧紧地夹住。 那小太监见两人都没有责怪,立刻千恩万谢地走了。 李珺也赶紧告辞道:“小女也不耽误王爷,就先告辞了。” “好。”信王应道:“对了,听说从邕州来也要路过景鸠山的吧?” 那语气不知道是对她讲的还是对旁边那侍人说的,李珺疑惑地瞧着他,突然惊醒父亲是从邕州回来。 莫非他知道自己此次进宫的目的,他看见了那大黄?李珺忽然感觉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信王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异样,很有深意地看了看李珺紧护着的肩上的画轴包袱道:“听说那里最近又有山匪出没,不知道令父能不能安全回去呢?” 不能安全回去?李珺惊觉:是他定然是看见了,若不然怎么会…… 难道刚才那小太监是他安排的,所以她奇怪自己并不常在宫里走动,那太监怎么认得自己…… 信王还是那样一副貌似很和气的样子。 “多谢信王关心。”李珺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地同他告了别。 信王依然态度和蔼:“去吧。” 但是,此刻她又要往哪里去呢? 是去找皇上?还是托高圊卓把东西送过去?还是…… 若父亲真的出事该怎么办? 李珺一时没了主意,最后逃也似地匆匆出了宫。 321审问 依然在露星斋里休养的平安明显好了很多,却也急得不愿意再多待,只道要出去找任渲。 丁香正急得无法,见李珺回去立刻报了。 “有沈管家去找了,你暂且再养养吧!”李珺劝道。 “找到了吗?”平安直接问。 “还没有……回消息呢。”李珺道。 “所以,将军还生死未卜,我如何能安心在这里休养?”平安表情认真。 他们主仆情谊深厚,李珺也不知道该如何再劝。 “听说姑娘去了宫里?”平安突然又问道。 “是。”李珺低声回应。 “那信交给皇上了吗?”平安期待地看着她问。“是否为齐王府平反?” “并没有遇见皇上。”李珺有些心虚:“且就算见了皇上,就凭这信和那块大黄,皇上也不可能那么快查得清楚。” 平安低下头,没有再追问。 李珺又安慰道:“你再等一会儿,这城外一来一回再加上附近找寻,也要用上一天的时间,说不定待会就有沈管家的好消息了。” 但是平安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姑娘说的沈管家是不是就是城南酒楼那位。” “是。”李珺点点头。 “那平安还是去那边等着吧,若是要人手帮忙,也快些。” 平安执意要去,李珺无法,只得找人送了他去。 “小姐,那位爷身上还有伤,怎么就走了。”门口的丁香进来问道。 “我若不能助他们,又岂能拦着他们自救?”李珺自嘲道。 “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就在帮他。”丁香并不懂。 李珺摆摆手,没有再解释。 “白薇,去二伯母那里问一问老爷何时回来!”李珺突然想起正事。 今日在宫里信王那是赤裸裸地威胁她?万一父亲也遇到不测怎么办?她不敢冒这个险。 白薇很快问了来,李茂晟在邕州出发的时候写了封信回来,估摸着就这几天就该到了。 少时,送平安的马车也带了消息回来,沈管家找寻了整整一日,在一处山坡上发现了血迹,地上马蹄印、脚印杂乱,但是并没有发现任渲。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李珺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但是……李珺望着桌上的包袱,信王竟然能如此,那么赵德丞是不是也默认了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甚至也参与了? 这些担忧还没着落。 第二日,李府门口突然来了好些官兵,每个院落门口派了人把守。 “这是怎么回事?”白薇责问那些擅自闯进一乐居内的官差,胆小的小丫头们吓得缩在院子角落,不敢发出声响,苏木也挡在李珺前面。 但是那些官兵各个面无表情,肃杀地站在院内一言不发,只等最后一个领头模样的将领走到前面。 “珺儿!”门外沙氏也惊慌地冲进来朝那人陪笑道:“官爷,您没有弄错吗?我们姑娘可是有封号的。” “如今都要进大牢了,还谈什么封号?”那将领瞟了一眼李珺道:“这就是清音郡君?” 沙氏却并不回答,又喊道:“是,我们清郡可是在皇后娘娘面前伺候的!” 那将领嗤了一声:“本官是奉了皇上旨意前来的。” “皇上……”沙氏显然没想到,一下子惊地后退了一步噤了声。 那将领看着面前不卑不亢的李珺,反而客气了一些:“李清郡,下官失礼了,但是,皇命难为,还请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干什么!”白薇、苏木还挡在李珺面前。 “白薇让开。”李珺不轻不重道,白薇、苏木两人这才分列两边站开。但是脸上俱是担忧。 “不知皇上因何要大人来抓小女?”李珺看着那将领问道。 “下官只是接了宫里的传令,带清君郡回去问话。” 问话?若在以前,皇上大可以让赵德丞派马延来接了她,但是此番派来的却是铁甲的官兵,这问的定不是什么好话。 “好,小女跟大人去,但是这事情来的突然,容我再同屋里的人关照几句。”李珺道。 “好。”这将领点点头,站在一侧等着。 “珺儿,你真的跟他们去?到底是什么事?”沙氏过来拉着她。 “珺儿也不知。”李珺皱着眉回道,而后又低声嘱咐:“二伯母,珺儿只求您派人去我爹爹回来的路上保证他的安全。” “好。”沙氏不动声色地瞧了那将领一眼:“但是那些人似乎把我们李府都封了,郑管家这会儿恐怕出不去了。” 李珺抓着裙摆低头沉思了片刻,故意提高音量朝白薇道:“媛姑姑差不多快回来了吧?” 这一问,那将领也看过来。 白薇楞了一下,略点点头道:“是,快回来了。” “我不在,姑姑没回来要辛苦你去照顾露星斋了,别忘了上次说的新茶要用上。”李珺嘱咐。 “是。”白薇应道。 “珺儿,都这时候了,还烦什么露星斋啊!你媛姑姑也是,让你个小姑娘抛头露面的!”沙氏不满地抱怨。 李珺却反过来安慰她道:“那里姑姑管得很好,珺儿不过日常在那里玩玩罢了。” 另一边那将领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正要上前来问。 李珺最后轻拉着一下沙氏的手道:“二伯母保重。” “珺儿!”沙氏不知为何突然淌下泪流来:“你定然会没事的。二伯母让厨房做你最喜欢吃的点心等你回来。” “好。”李珺也含着泪回应。 不再给她们多话的机会,那将领做了个请的姿势,李珺只得出了院子。一乐居内其他的官兵也跟在后面一起出去。 …… 即便是炎热的夏日,紫宸殿的地砖里也散发着丝丝的凉意,一直沁透过皮肤,直接凉到了骨髓里。 金銮宝座上的贤帝,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李珺。 “你确定没有把信里的内容告诉宜王、齐王?” “没有。”李珺平静地回道。贤帝责问的是上一回天寿国的信笺的事情。 在车马行第一个被捕的齐王世子,突然承认了与天寿国勾结一事,还道齐王与赵兴宝并不知情。 但是齐王得知后反而气恼地责骂了世子一通,这让本来气氛的皇上又心生疑惑。 恰巧,又有人写了折子说李珺也同齐王府勾结在了一起、装作辛女吸引注意、有备接近皇后、一下子答出燕国使臣的题目,也是事先商量好的…… 贤帝一怒之下,便抓了李珺来殿审。 “民女没有向任何人说过那信笺上面的只字片语,且民女相信宜王他定不是奸细。” “他不是,你怎么知道?”贤帝失声笑道,他显然不信李珺说得任何话。 322浆洗坊 “平王认为呢?” 之前传闻已经回府休养的赵德丞,此刻也端坐在皇上一侧,脸色却是差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也瘦了一圈,棱角更加分明了一些。 “儿臣认为李清郡并无过。”赵德丞直接道。 “无过?!”皇上气愤地扔下手中的折子,“你也同她一般随意了?这上面写的件件事情也都是那么的巧合?” 李珺低着头,并不抬头去看,不过是一天的功夫,信王就开始想办法对付她了?可笑的是赵德丞还在她面前装好人,以为她会领情? “那些事,皇上也知道一些,李清郡到宫中也是因为儿臣为辛女之事求情所致,所以算来若她真的是奸细,那儿臣也是帮凶了。”赵德丞跪拜道。 “没想到平王竟有如此仁义之心?。”贤帝冷笑。 “圣上圣明,小女确实没有异心,问心无愧。”李珺又不卑不亢地回道。 抬眼之际,正好与赵德丞的目光相撞,但是这一回,却是他先躲开了。 “好啊,你们以为朕不会查办?!”皇上抚着额头,面上似乎有些痛苦。 “皇上!您莫动怒!”旁边厉公公焦急地劝道。 “莫动怒?御史上谏、齐王府成了细作、平王又告病,朕怎么会不动怒?又怎么会不头疼!”贤帝说得无奈。 “儿臣惭愧。”赵德丞听闻,立刻上前跪拜不起。 “罢了,你也不要再说了,来人呐!先把李珺送到秀庭宫去!”皇上最后下令。 “皇上三思!”赵德丞最后还在为李珺求情。 但是贤帝已经厌烦,不再理睬。 秀庭宫李珺不是第一次来,上次好得有琴使的官职,借地方暂住而已。 这一次驳了封号,被直接押送到了秀庭宫的浆洗坊,那身份便完全不同了。 浆洗坊里主要负责各宫需要浆洗的衣物。管事嬷嬷姓孙,看上去不苟言笑,像个冷面菩萨。 两个监管的大宫女似乎对李珺很好奇,一直在背后指指点点。 “她不是犯了错?平王怎么还如此厚待她?”李珺忽然听到一句。 “平王一向仁厚待人。这次还特意同嬷嬷打了招呼。听说她曾经女扮男装进了上舍!” “真的吗?难怪。”另一个大宫女咂咂嘴。 “别看她柔柔弱弱的,那模子最是皇子们喜欢的。” “也是,那小腰却似杨柳,只可惜如今入了秀庭的浆洗坊……”两人越说越小声,甚至咯咯笑了起来。 “珺姐姐!”和李珺一起抬着浆洗盆的小孚喊道:“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李珺回过神来。 小孚是第一个主动跟她说话的浆洗坊宫女。因她个子矮矮的,力气也不大,所以在这里不太招人喜欢,没人愿意与她一起做事。 虽然如那两个大宫女所说,赵德丞似乎为她打了招呼,但是一起做事的宫女们还是有些排外的,并不与李珺多言。只有小孚很热心,同李珺聊了几句。 今日她们俩刚把浆洗好的衣物送到晒场,现在要把这浆洗盆里的水抬到浆洗池那边。 三尺多长的浆洗盆里足够装得下一个人,里面又装了满满的水更别提有多重,两人吃力的抬着往浆洗池那边走去。 突然,小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盆水合都“哗啦”一声翻在了地上,溅得两人衣裳都湿了大半,狼狈不堪。 原来是旁边的洗衣板,一头压在盆下一头露在外面,小孚没注意,脚脖子那里也蹭破了一些。 李珺顾不得旁边惊叫着的宫女们,蹲下来把小孚拉起来:“你没事吧?” “没,没事。”小孚不好意思地回道。 “这刚洗好的衣裳都被你们弄脏了!”旁边的几人都抱怨着她们。 “怎么回事?”之前窃窃私语的大宫女皱着眉头、踮着脚走过来。 “蝶姐姐,小孚她们把水全都撒了,您瞧瞧这到处都是。” 小孚低着头,不敢看她们。 “真是越忙越乱!今日就罚你了你的饭,看你下次还有没有心!”那大宫女胡蝶骂道。 “这盆是我没抓好,不关小孚的事。”李珺主动道。 “不……”小孚意外地看着李珺。 “你以为你没有受罚?你们二人今日都不要去用饭!就在这儿给我把弄脏的衣裳再洗一遍!”胡蝶气愤地说道。 这一忙,从浆洗到晾晒,再收拾回来天边又泛起了红色的晚霞。 小孚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瘫坐在地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都是我不好,你不应该说话,连累你一起。”她垂头丧气地说道。 李珺摇摇头,也坐在她旁边休息,身上的衣裳本来已经吹干,又被汗水湿透。 “我们是一起抬的就应该一起承担。” 小孚看着她,感动地点点头。 此时,天上的一轮半月已经悄悄露了脸,泛着浅白色的光,温和地看着这地上的一切。 其他宫女也开始收拾物件,准备回去。 “好饿啊!”小孚又叹了一口气。 李珺笑着指着天上的月亮道:“瞧,那像不像一块烧饼。” “像!”小孚有气无力地回应。 “闭上眼睛想象一下烧饼的味道,张大嘴巴朝它咬上一口,再大口喝几口像粥一样的风。”李珺先有模有样的张着嘴:“啊……” 小孚将信将疑地学着。 “肚子有没有饱一点?”李珺笑着问。 “嗯!”小孚非常肯定地回道。 苦中作乐,两人都呵呵大笑起来。 所有东西收拾好,两人回到寝所,却见屋子里围了好些人,孙嬷嬷还有那胡蝶等人都在,大家围在灯下不知道在看什么,地上还放着一只盆。 “还是不行!”胡蝶气恼地说道。 “这衣裳是谁洗的?”孙嬷嬷厉声问道。 “是,是奴婢。”旁边的一个宫女声音颤抖地回道。李珺这才看清,这宫女今日就是在她们旁边的那个。 “这秋衫是杨妃娘娘的你可知道?” “奴婢知道。” “那怎么还这么不小心。”胡蝶越发生气。 “奴婢……”那宫女低着头不敢再回话。 原来那件素白色的秋衫上,不知为何染上了一块青黑色的斑迹,怎么洗也洗不掉。 “再洗这衣裳都要破了,如今我们只能如实报上去了。”孙嬷嬷道。 “嬷嬷饶命,蝶姐姐饶命!”那宫女吓得跪在地上求饶。 浆洗房里的宫女是宫里品级最低等的,做的事情也很辛苦,若有差池也是非死即伤。 旁边其他宫女听着她的求饶声,虽然平时互相也会有些口角争执,但是此刻不免都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323秋衫 “这是旁的衣裳掉了色在上面吧?”李珺上前问道。 那胡蝶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又转过去小声地同孙嬷嬷道:“若真报上去,杨妃娘娘怪罪下来,就怕咱们也会殃及到。” “那也没办法,咱们又不是绫罗院,会自己做衣裳补救。”孙嬷嬷摇着头叹气道。 “我有一法可以一试。”后面的李珺继续说道。 她的话让那宫女喜出望外:“真的吗?” 那胡蝶却不以为然:“你们不要添乱了,今天还没罚够是不是?” 李珺也不理睬她,认真地对孙嬷嬷道:“嬷嬷,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办法?”孙嬷嬷见她不像是说假。 李珺见孙嬷嬷肯听她说话,又道:“若奴婢能去了这黑斑,能不能换两个馒头?” “还有条件?”胡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心再受罚。” “好。”但是孙嬷嬷竟然一口应了。 “嬷嬷!”胡蝶着急地喊道。 “她若不成我自然有罚!”孙嬷嬷说话也丝毫不留情面。 小孚拉了拉李珺的衣袖小声问道:“你别是饿晕了,不行就别说大话!饿一天也没什么。” “你放心吧。”李珺拍拍她的手。 接下来,李珺让孙嬷嬷去找来了几只新橘,剥了橘子皮稍微煮了一会,待橘皮水凉了以后,把那被染了斑点的秋衫泡在里面。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再从水里拿出来,那秋衫不仅本来的斑点没有了,颜色也都比原来还要素白如新。 那胡蝶也看得目瞪口呆:“真的可以。” 她们自然也得到了应有的馒头,孙嬷嬷还额外吩咐给她们加了些小菜,可把小孚乐坏了,狼吞虎咽地吃着,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味的馒头了。 第二日,她们俩又被胡蝶喊了去送衣裳,她道是这衣裳是李珺去了斑点,但是万一别的地方被万一弄坏了,杨妃找起来,她们自然要领责任。 李珺只是怕她暗中使坏,便让小孚留下来,谁知小孚不依,硬要陪李珺一道去了杨妃那儿。 杨妃住在凤仪殿,在宫里是出了名的贤妃,性情温和,为人处世也大度,在后宫虽是老人儿,但也算得宠。 再加上其父曾与曹家有些交情,所以同皇后的关系也亲近。若先前张妃得宠到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让人嫉妒又让让人生恨,这杨妃一直稳居皇后、贵妃之下,也无人说过什么闲言碎语。 在坤宁殿时李珺见过几回,确实是一副温婉贤淑地模样,只是高圊卓却并不是很喜欢她,若她来了,也不肯在屋里听皇后娘娘同她聊天,就拉着李珺出去玩。 这一次,她们也没有见到杨妃的面,凤仪殿里的管事宫女彩英收了那秋衫,就要打发她们走。 “姐姐再看看,这衣裳洗得干干净净的。”小孚急忙道。那彩英却会错了意思,以为她们是因为要赏赖着不肯走。 立刻让小宫女给她们一人拿了一小块银裸子。 “不,奴婢们不是这个意思。”小孚正要辩解,李珺却一把收下道了谢,又拉着小孚往外退去。 “妹妹,是要告诉人家我们曾经把这秋衫染了色吗?”李珺低着头小声责问道。 “没,没有!”小孚有些不知所措:“可是万一那位姐姐没仔细查看,衣裳又有什么闪失再把我们喊过来怎么办?” “那是以后的话,但是我相信没有这个以后,她们拿到的秋衫比之前更好,又怎会再有追究?”李珺没好气地回道:“她都没问,你怎么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要人家去细查啊!” “是,是吗?”小孚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不再反驳, “参见皇后娘娘!”忽然凤仪殿门口侍人、宫女们都跪了下来,殿前皇后的御驾竟然来了,李珺立刻拉着小孚让到一旁跪下。 “真的,真的是皇后娘娘吗?”小孚激动地问道。 李珺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在说话,殿前,皇后娘娘搀扶着罗嬷嬷的手下了轿辇。 凤仪殿中杨妃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带着宫中诸人出来跪迎道:“参见娘娘。” 皇后似乎无意她们这样跪拜,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喊道:“都平身吧,不用拘礼。” 李珺和小孚这才和旁边的宫女们慢慢站起身来,一双熟悉的芙蓉花绣鞋映入眼帘。 李珺豁然抬头一看,真的是高圊卓。 “郡主!” “珺姐姐?”高圊卓似乎也很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为杨妃娘娘送秋衫来的。”李珺道。“奴婢现在在秀庭宫的浆洗坊。” “我听说了。”高圊卓无奈道。 “圊卓!”皇后那里似乎正在喊她。 “来了。”她们俩又往角落里走了一些,高圊卓才严肃地说道:“我相信你,就像相信兴宝哥哥一样。” “郡主真的相信奴婢?”李珺看到她眼睛里亮闪闪地东西。 “奴婢什么?你说话真让人难受。”高圊卓有些生气。 “多谢!”李珺低下头。 “你在那里还好吗?有这么要我帮你打点的?或者让皇后姨母把你要过来?”高圊卓又问。 “皇上把我送进去,皇后再把我放出来不是摆明了做对?娘娘也不会这样做的。”李珺苦笑。 “那倒也是。”高圊卓没了办法。 “只有一样确实要郡主帮忙。”李珺道。 “什么事?” “郡主可否帮我打听一下小女父亲回来没?”李珺诚恳地说道。 “还有旁的吗?”高圊卓又问。 “没有了。”李珺感激地回道。 高圊卓点点头,便先去了皇后那里。 晚间,夙辰特意送了东西来浆洗坊,顺便找到了李珺,但带来的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李茂晟还没有回到李府。 李珺的心一下子纠了起来,看来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于是,趁着再次帮宫里的贵人们送衣裳的空档,她悄悄摸清了秀庭宫外的地形,以及皇上经常去的几个地方。 趁胡蝶不注意,偷了她的腰牌,假装出去送衣裳,就径直往紫宸殿那边跑去。 平日里宫中四处行走的宫女、侍人也很多,都是各个宫里出来办事的,行色匆匆。今儿李珺却觉得周围太安静了些,只看到了两个侍人在角落里偷偷说着什么。 在她就要拐到紫宸殿外的大道上时,突然两个手持长箭的侍卫,挡住了她的去路,不客气地问道:“后面是朝廷重地,不得擅闯。” 324关押 李珺立刻拿出腰牌,小心地回道:“两位大人,奴婢是来送东西的。” “送东西?”那两个侍卫示意她打开包袱查看,突然殿旁有个声音喊道:“送到这里来。” 李珺还没有看清,那声音的主人已经进了偏殿。 两个侍卫顺从地放了行。 李珺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一边道谢,一边往那偏殿走,难道说皇上正好看到了她? 偏殿内只有两边帷帐旁的宫灯亮着,昏黄的光晕下映着殿内矗立的身影,一个身影,背对着门站在中央。 这并不是皇上,她下意识地收住脚。看着身影怎么有些像赵德丞?难怪他会让自己进来。 李珺停在门口迟疑要不要现在就离开,谁知脖子后面突然被人重击一道,她就天旋地转的晕了过去。 …… “快说!你的同谋到底是谁!” 刑房内,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披散着头发歪在一边,旁边的衙役还在用鞭子不停地抽打着、拷问着他。 “今日不招出同党,别说你,你们整个李府也休想幸免!” 那人痛苦地呻吟着露出小半个脸道:“下官冤枉,冤枉啊!” …… “父亲!”李珺惊呼着醒来。额头上、背脊上都吓出了冷汗。 是梦…… 外面似乎还在下着雨,滴滴答答一直没有停歇,周围依然很昏暗,李珺有些头疼,她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自那天在紫宸殿被人敲晕以后,她就被关了起来。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还在一处雅致的屋子里,旁边有个温柔热心的丫鬟在一旁伺候着。要吃要喝什么都办地妥当。只是不告诉她在哪里,也不允许她出去。 李珺大约知道是谁抓了自己,便道要见赵德丞,否则就饿死也不会再吃东西。 那丫鬟一开始不依,还是照常地端了汤药来喂她。 谁知李珺说到做到,一连两天滴水未进,脸色惨白地说话也了气息,那小丫鬟才吓得报了上去。 赵德丞虽然来看了她,但是却还是不回答李珺的问题。甚至直接对她道:“若你不活下去,那如何再见到你父亲?” “父亲?!”李珺如回光返照一般喊道,还想要拉着赵德丞再问清楚。 可是他只和那小丫鬟又吩咐了几句,便出去了。 难道说父亲已经被他和信王抓了去吗? 李珺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便不再拒食,小丫鬟才如释重负,又耐心地劝导她。 李珺三心二意地听着,总要想办法出去。 谁知,有一天,一切又都突然变了样。 屋子里突然闯进来几个黑衣人,他们根本不管门口的侍卫和小丫鬟大呼小叫的地阻拦。先是把李珺双手反绑了起来,又蒙了她的双眼,架起来直接带了出去。 “这是要去哪里?”李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静平稳一些,但是她的询问并没有得到回答。 上马车、下马车,一路上都很迅速。 她被关到了另一个地方。没有了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屋子四面的窗户都被封死,密不透风,让人感觉压抑地很,甚至有些要喘不过气来。 李珺心里有些紧张,难道是要在这里杀死自己? 但是等了好久也没有动静。 原来只是换了一处监禁她。 有人会每日开门送饭食进来,两只黑瓷碗,一个里面装了些稀粥,还有一碗稀菜汤。 “我要见平王!你们是谁?!”李珺朝门口大喊道。 可是那些人完全没有理睬她,迅速关上了门,连同她叫喊地回声也被一起关在了外面。 在被蒙上眼睛之前,李珺看到了那来人身上火焰的标志,他们是火焰堂的人。 但是他们却在违背赵德丞的意愿做事,难道说赵德丞真的不知道火焰堂的事情? 难道说,背后指使他们做事的只有信王一人? 李珺的思路渐渐清晰。 父亲应该也是安全的,要不然赵德丞不会说自己死了就看不到父亲的话。 可是自己现在要如何逃出去?李珺不禁有些头疼。 就这样在这里大概又被关了两日。 这一天的饭菜比平时要好些,有白面馒头,那人还殷勤地端到了李珺面前,然后慢悠悠地在旁边收拾昨天送来的盘子。 李珺试探地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过了一刻。”那人竟然回了,但是没有转身。 李珺伸手端了桌上装水的茶碗,正要送到嘴边,那人似乎听到动静,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屋子里很安静,盘碟触碰的脆声更显突兀。 李珺看着碗里无色的水,这味道与平日的有些不一样,他在等自己喝下去。 果然,那人见后面没动静了,竟然回头望了李珺一眼,谁知李珺端着碗也在看他,他慌乱地又转了回去。 李珺立刻把那水放下,拿起馒头放在鼻子下面轻嗅了一下:这里面也有,看来今日吃什么都不能幸免了。 她撕了一半馒头往嘴边粘了一些,又把那碗里的水偷偷倒在了床塌上的被子里。这才假装刚刚喝完水,把碗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放。 那人端着已经收拾好的碗碟,又迅速偷瞄了她一眼,似乎是放心了,准备开门出去。 李珺喊道:“我喝完了,这个也拿走吧。” “啊?”那人呆立在门口,不进不退。 “你不好端吧?我送给你。”李珺说着拿起碗碟走到他面前,谁知她还没走几步忽然倒在了地上,嘴里喊着:“我的肚子,好疼!” 那人显然比她更加害怕,颤抖着把门开了,正要落荒而逃。说时迟那时快,李珺用手里的碗扔到他的头上,那人也疼得蹲了下来,手上的碗碟撒了一地。 李珺趁机逃出门去。 门口竟然没有人在看守,她心中窃喜,一路小跑着,又害怕那人会跟来,就先躲到了到一间屋子后面。 果然,那人很快捂着头追了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师弟!师弟!”又有一个人来了。 “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 “那丫头吃了吗?” “吃,吃了。”男子回答地不太自信。“但是她跑了!” “什么?没药效吗?跑到哪里去了?已经有人闯进来了!咱们再不走也来不及了!” “我被她敲伤了,慢了一步。”受伤男子似乎忍着疼,又轻哼了一声。 “哎,你真是!先去那边再说吧!”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李珺又等了一会再出来,一个人影也没有,大概是往后门口去了。 325获救 可是,刚才两人口中说前面来的是什么人?他们要这么匆忙的逃走?如果前后都有人,她要怎么逃出去? 旁边围墙外的鸟叫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对了,从这里出去。 李珺这么盘算着,就去找了一张凳子来,但是连日里没怎么活动,且都是喝的冷水稀粥,手上竟然没什么力气。 撑了半天,好不容易一只脚要骑到那围墙脊上,后面一只脚却被人在后面拉住了,李珺暗道不妙,正要用力挣脱那束缚。 下面那人却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珺转过头来一看,围墙下不是任渲还有哪个? “你,你没死?”李珺的眼泪都要夺眶而出。 任渲笑着朝她伸手,你先下来再说吧。” 李珺点点头,便又小心翼翼地转过来,但那围墙上的碎石已经被碾碎,簌簌地往下直掉,李珺实在撑不住自己,也滑落下来,被任渲接了个正着。 “你被关了多久?”任渲把她放下来问道。 李珺忍着眼泪回道:“有好些日子了。” “看来他们对你还不错。”任渲又道。 “怎么说?” “脸色红润,只身材苗条了,也未见有伤。”任渲调侃。 “你,我那是跑得太急。”李珺摸着脸气恼道:“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回事?消失的这么些天去了哪里?京城里现在形式如何?我父亲……” 李珺一连串的问题,任渲一个也没有回答,只道:“先跟我回去见几个人吧。” “见什么人?” …… 李府大厅内,李茂昆、李茂昌等人陪着的正是李茂晟和沈况。 “爹爹!舅舅!你们怎么在这里!”李珺欣喜若狂。 “珺儿,你没事吧!”李茂晟先一步上前拉住她。 沈况拄着拐站起来,也焦急地关心地看着她。 “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珺又望了望后面跟进来的任渲。 原来,沈况听沈管家说了京城里的事,在整理沈拂遗物的时候,找到了当年与信王的信。 信王那时让沈拂替他画赵国图志和燕国图志,沈拂画好后发现信王居然想把这些图志送给天寿国国主,自然没有给信王,这信也就断了。 沈况知道此事涉及重大,说不定就是沈家冤案的源头,便急忙赶了过来。 而任渲那日一路逃了很远,虽然甩掉了那些追兵,但是自己也摔下了马,晕倒在了路边。 正巧遇到了进城的沈况救了他,顺带进了京,把他安置在城南酒楼里。沈管家在外面找的天翻地覆,没想到人就在身边。 后来,沈管家收到李珺让丁香送来的信笺和大黄,但是等他们再去找李珺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等任渲醒了,便想办法便去找了高士林,一面托高圊卓把信王叛国通敌的证据交给了皇上。 他一面带着高家军全城搜捕,很快他们发现了火焰堂在京城的据点,一举缉拿归案。 其中又查出了火焰堂一直在京里操控着京威镖局,京里几次在半路消失的贡品都是京威镖局监守自盗。他们通过其他渠道,运送到了海外或者西域诸国卖掉,所涉及的赃银要抵上大赵国几年的税收。 而那火焰堂的堂主即是信王府马管家,自然也是受信王所指示。 他们把这些证据都交到了皇上手里,信王还想狡辩,但是证据确凿,皇上岂会放过,当下就把信王收押进大牢。 信王犯下如此滔天罪责,牵连众多。 平王赵德丞因为先一步已经大义灭亲,到皇上面前说了自己在府内发现的信王所做的蛛丝马迹违法之事,包括之前用大黄让皇上服下误以为中了肠癖之事。且他并没有参与陷害齐王府与天寿国勾结一事,还救了差点被火焰堂人乱箭射死的李茂晟。 所以此番罪责虽有牵连,但是将功抵过,还是免了平王赵德丞的死罪。只是被免了封号,贬为庶人,韩相也因此自请下台,不再任宰相一职。 李珺没想到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但是如今她们一家人能够完好的团聚,这才是她们最庆幸的事。 任渲走时,李珺送了出去:“之前平安受伤,只在露星斋里养了一天,便执意说要出去找你。” “是,他已经大好了,他现在帮我去做事了。” “他找到你了?万幸!”李珺双手合十。 “是,还记得拿浦马沟里的一家人吗?” “你是说浦大叔还有浦芷儿一家?” “对,我之前就给他们去了信,说明了浦樵的事。他是因我而死,若他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可以找我。 但是却听说浦大叔因上一次旱灾不幸去世了,我便想着还是把那姐弟俩接了来,省得再出什么事照顾不到。” “所以说平安是去接她们了?” “是的。” “将军仁慈。”李珺忍不住又要掉下泪来。 “不过是报恩罢了。”任渲苦笑,尴尬地想要去安慰她,又不知道怎么做。“你也真是,原来这么爱哭。” “是,我开心,开心地想哭……”李珺不好意思地转身。 “我,其实还要多谢你……”任渲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谢我?”李珺梨花带雨地转身看他。 “是,多谢你。”任渲突然笑着,伸手把李珺揽进了怀里。 …… 而后,朝廷又派了专人去杭州府查了,沈拂判敌通国的罪名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而沈况医死的人家听说发了财,做了小买卖,那家大哥招了是收了萧家的银钱。萧大儒一家也被一起收押,审讯后才和盘托出,皆为信王所做。 但是,信王在朝廷判决之前,便在牢内畏罪自尽了。 齐王府得以平反,赵兴宝也因此恢复了名号重新入住东宫。 经过这一番历练,赵兴宝似乎成熟了很多,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线索发现杨妃娘家竟然与信王有勾结,竟然在贵妃,贵妃用罂粟制药的事情也是受她撺掇。 因为事情涉及后宫,皇后也便重视起来,还查出自己宫里的一个宫女与杨妃有连,如此岂能容忍。 高圊卓弄坏了福柔公主的旧物被皇后娘娘发现生了气,也是受那耳目从中捣鬼,只因信王妒恨高圊卓同皇后反悔与赵德丞的亲事。 信王已经不在,杨妃那里自然不能幸免。 皇后又下令,这一年宫内但凡年过二十五的宫女全都放了出去,一些留下来的老嬷嬷也都分到各个司所内任职,调练新入宫的宫人们。 李珺自然也不用再回秀庭宫,皇上还追封了她清音郡主的封号。一时让李府里的众为女眷都艳羡不已。 326议亲 但是李珺最开心的,还是再一次见到失而复见的舅舅沈况和父亲李茂晟,整日里黏着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沈况内疚于没有及时找到李珺,让她受了这么多苦。 李珺知道舅母许笑娥刚生产没多久,舅舅在这里心也不安,于是还是备了好些给小外甥的玉锁金环,让沈况赶紧回去。 李府此番算是立了大功,任渲查出举报李珺的是陆家,让李府上下都吃了一惊,这其中莫不要说都是李氏搞的鬼。 但是并不用等他们去找她算账,因陆家曾经接着信王的势力,欺行霸市,任渲彻查时,便断了陆家货行的财路。 谁知顺带又查出那陆庭远正是之前红莺在奉花坊的恩客,她追着去却被李氏打杀了回来,后来李氏又利用她揭发李珺假扮辛女,可怜红莺最后情也未有托,自己再回奉花坊也内疚不已,所以才想要投河自尽。 奉花坊众人都唏嘘不已,这倒又成了一段说书的故事。 自此谢氏与沙氏也都做了决断,与陆家、李氏断绝往来。 另一边,周家也参与了信王做的一些事情,虽然没有定他们家的罪,但是被贬是在所难免了。沙氏这才释怀,只是可怜珊儿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李茂晟此番出去经历颇深,只感慨人生在世还是要多陪陪家人,所以已经向朝廷请了再不入仕,贤帝也批了准。且念在其在邕州时抗灾治乱有功,又将原来御街巷那处宅子又返还了给他。 胡祭酒不知道怎么得了消息,竟然也巴巴地赶了来要请李茂晟回太学做夫子去。原来上一回老夫人做假重病时,李珉便已经有意推了太学夫子的差事。如今他也并无再入太学之意。 李茂晟好歹是做过皇子师傅的,所以胡祭酒此番连着上门请了几回。李茂晟推脱不了,只得先应了下来,过了年再去。 如此父女俩都有了闲暇,便一起帮李媛照看着露星斋。 这一日,李珺正在里间代写书信,李茂晟放下茶盅,一本正经地坐下来问道:“珺儿,你觉得这任将军人怎么样?” “挺好的啊。” “若为父认他做了女婿可好?” “什么?”李珺不好意思地放下手中的笔。 “你可中意他?”李茂晟试探地看着她:“为父觉得他年少有为,为人也不错。这几次都多亏了他我们父女才能团聚。” “那父亲这是要女儿为了报恩以身相许吗?”李珺挑着眉。 “不,为父想让你自己决定。任将军突然向为父提亲时我也很惊讶,以为你们心意所属。” “任将军提亲?”李珺想起他之前曾经说过的话。 “是啊,为父也很吃惊,但是他人很好,并没有要为父马上答复。” “其实女儿想在父亲身边多待几年。”李珺拉拉李茂晟的袖子撒娇道。 “父亲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你今年也十七了,过了年就要十八里。”李茂晟一脸认真。 “是又怎么样……”李珺嗔怪。 两人话说了一半,发觉门口白薇突然拿着一封信在门口迟疑着不敢进来。 “怎么了?”李珺问。 “老爷院子里的陈婶子说门房拿里有小姐的信,她就带进来了。” 李珺接了信来,上面落款的名字竟是“张允”。 早就消失不见的张允怎么会来了信? 他自己的踪迹本就让人好奇不已。但是他信里所写的内容更是让人又惊又喜:原来张允在张家的事情发生后,便带着他亲生父母一起搬到了应天书院附近。在那里谋了一个教书的席位,还足以养家。 谁知,有一天他发现那学生之中新来了一人,长得特别像面熟,就像是李珊,他观察了几天,又私下里拦住他,这才证实就是女扮男装混进了书院的李珊。 张允知道她是自己偷偷逃出来的,所以特意写了一封信来。他会在她们去领李珊回来之前会代为照顾她。 “什么事?”李茂晟瞧着李珺的表情风云变幻也很好奇。 “找到珊儿了。”李珺欣喜道。 “什么?那得赶紧告诉你二伯和二伯母去。”李茂晟提醒。 “是,是!” 本来失踪的张允这样也有了消息,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李珺也觉得很意外。 她即刻去找了沙氏,沙氏一时喜极而泣,悬着的心此刻终于落了下来,与李茂昌商量了一刻不敢耽误,亲自前往去找寻不提。 李珺也高兴得一直到晚上梳洗,还在同白薇说着这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姐。”白薇不知为何一脸犹豫似乎有话要讲。 “怎么了?”李郡坐在床边问。 “老爷身边一直是那陈管家和陈婶照顾吗?”白薇问道。 “是啊,怎么了?”李珺好奇。 “先前小姐您跟老爷、舅老爷团聚,太高兴,也太忙了些可能没注意。老爷从那邕州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这是打哪说起?”李珺听不明白,她并不知道。 “不过也许是我们以为错了。”白薇抿着嘴。 “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老爷刚回来时还没瞧见,是跟着陈婶子后来的。那陈婶子听说慢了老爷他们一步后到。 她是从西院小门进来的,还带了一个白净的小丫头,瞧着大约有十岁了,一起进了老爷的院子。 我们本以为是老爷买的丫鬟,但是苏木说她去前院里送东西,瞧见那陈婶把她当做小姐一般伺候,吃穿用度也都是同姑娘您差不多的。所以我们就奇怪了……。” “那你们怎么不早说?”李珺顿时没了睡意。 “老爷没提起吗?我们怕瞎说了让您误会老爷。”白薇为难道。 “误会?总不会是我爹爹在外面生的私生女儿吧?”李珺笑道。 “是,是,我们也这么想。且那小丫头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是听说是送出去了。” “悄悄地进来,悄悄地又没了?”李珺察觉不妙。“你们见那小丫头长得可像我爹爹?在那院子里住了几日?” 白薇见李珺真的开始瞎想,立刻否认道:“不,那小丫头一点儿也不像老爷。她那眉心还有一颗美人痣,梳着双髻,还挺可爱的。拢共住了也有三四日的样子。” “三四日?那爹爹怎么一次也没说起过。”李珺疑惑。 “奴婢多嘴了。”白薇自责道。 “无事,爹爹若不说应该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李珺是相信父亲的为人的。 “是,我们也假装无意问过陈婶子。她却有些可疑,只道是路上遇见的,迷了路,已经送回家去了。” “是了,陈婶子是我爹爹院子里的老人里,不会瞎说的。”李珺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向白薇解释。 “应该是。”白薇也道。 但是说归说,确实有些奇怪。李珺有几次想开口问,又觉得怕是自己大惊小怪,也便罢了。 327确定 关于李珺的亲事,大约是李茂晟回了准信,任渲那里便派了人到李府上提亲。请的是京城里有名的冰人,能说回道,定亲礼也备了双份,足见任渲对这门亲事的重视。 李茂晟自然是很满意。 大房李茂昆与谢氏虽然有些惊讶,任渲辈分上也算是长辈,又比李珺大了好几岁。但如今放眼京城,比他更好的郎君还真挑不出几个来,当下也都觉得是一门好亲。 因沙氏同李茂昌一同去了应天书院接李珊,如今谢氏掌了家,两家便商量按照当初老夫人嘱咐的,先将沈冰的嫁妆给拨出来给了李珺,好收拾收拾再添置些什么。 等沙氏她们回来以后,再商议分家一事。 一切既定,李珺闲暇便同李茂晟一起整理沈冰的嫁妆,竟然还发现了一本精装的古帖。 “你母亲说那是你外公最喜欢的,偏偏你母亲也喜欢就给她带来了。”李茂晟回忆。 “若真是母亲喜欢的,外公又岂会不舍,就像是不愿意母亲远嫁,但是这嫁妆却还是如此丰厚。”李珺心中一痛。 “是,你外祖一家都是心善的。” “那李家人呢?”李珺故意责问李茂晟。 他似乎有些尴尬,拍了手上的灰,坐到李珺旁边道:“你大概也听说了好些吧?” “不知父亲指什么?”李珺故意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你祖母已经仙逝,她在世时在府里是说一不二的,连你大伯也忌惮于她,更何况为父不过是别房的孤子? 本就想着能娶了你娘独门独院的过日子。但是你祖母、大伯他们以为你外祖曾经风光好借力一把,谁知你外祖两袖清风根本不屑与他们为伍,自然就生了气。不但不允许我们独门独户地过,还有意无意地挑拨我同你母亲。” “父亲现在倒像是个明白人了。”李珺苦笑。 “不过,老夫人现在也不在了,且她临去之前也算是没有偏颇。” 李茂晟好似真的悲痛;“为父也听说了你母亲去世那天,你婉姑姑好像曾经去过。你母亲可能是不小心溺亡,也可能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投河,但是不管怎么样,都是为父的错。” 李茂晟深深地自责道。 “父亲何出此言?” 李茂晟轻叹:“为父那时候年轻,只觉得你母亲自从跟着为父回到徐州府后,就没有之前那么善解人意了。但是她去了之后为父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错在哪里?因为那王馥如?” 李茂晟摇摇头:“你知道为父自始至终也没有想要过娶她。不过是那时被你母亲责问腻烦了,所以不太愿意回来面对她。 其实你母亲很好,真的是很好很好。她很爱笑,也很爱打抱不平,帮助别人。那时候在杭州府,为父因为租住的院子着了火,你外公主动把为父带回去借住听说还是你母亲的主意。为父就是喜欢你母亲任何时候都像暖阳一般灿烂的笑。 可惜,自从为父把她带回徐州府之后,她就很少笑了。我真的不应该把她带到徐州府去。 所以父亲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归宿,你夫君是能真心为了你的。珺儿也和你母亲一样有令人眼前一亮的笑容。” “是嘛……”李珺托着腮帮子沉思。 “那父亲知道王馥如的事情了?”李珺突然问道。 “这府里的风言风语是少不了的。”李茂晟没有抬头。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大嫂嫂也是……” “珺儿聪慧。” “同样是做错事情,珉哥哥却能全身而退,大嫂嫂还得继续忍着同他生儿育女。”李珺愤愤不平。 “这世间对女子却有不公。听闻杜相是不肯的,要同你大哥哥和离。但是你大嫂嫂耐不住你大伯母、大哥哥的哀求。如今也只希望你大哥哥能好生待她吧!” …… 最后,李珺同任渲的成亲礼定在了后年的春日。 因为一乐居里面只有白薇和苏木两个大丫鬟,谢氏便想着把自己面前的诗韵、谚玉都拨了给她带到将军府去。 李珺却婉拒了,她本就不喜欢人多,两个足够了。谢氏知道李珺是个有主意的,当下也不敢再硬塞。只又请了郑妈妈回来教李珺礼仪。 日子就这样有安安稳稳地到了初冬,宫里却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火焰堂余孽组织了宫内刺杀,想要帮赵德丞抢回皇子之位。 还好贤帝那晚宿在坤宁殿内,皇后警觉,听到外面似有易动,立刻叫醒了贤帝从后殿先行撤离。 但是这慌乱之中,又是夜里,贤帝走得急没注意脚下,一失足竟然跌破了头。 宫里当值的正是宜王赵兴宝,同任渲带领的禁军一起斩杀了大批贼人,最后还是逃走了几个。 搜查的官兵遍布了京城的每个角落,弄得人人都谈“火焰堂”色变,唯恐多说了几句就当做同党抓走,整个京城都陷入了肃杀的寒风之中。 胭脂阁 “小姐,您瞧这个可好?”苏木问道。 “味道浓了些。” 今日苏木陪着李珺去了胭脂阁挑水粉。 “清音郡主,这里还有好些新出来的在这边。”那老板热情地介绍道。 “好,待我们再看一会儿。”李珺笑着回道。 “姐姐?”突然门口一个小孩怯生生地朝她们喊道。 苏木听闻,好奇地走过去,又朝李珺使了一个眼色。 李珺也走到门口问:“什么事?” “有个叔叔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那小孩递过来一张纸条,另一个手中还抓着一个糖人。 李珺狐疑地接了过来,纸条上只写了八个字:“有事相求,巷内相候”。 有事相求?这是何人? 李珺不免有些奇怪,那定然是认识自己的人,会是谁呢?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胭脂铺子左边是一间糕点铺子,右边有一条三四尺宽的小巷子,弯弯曲曲地向内延伸去。 “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苏木有些迟疑。 “去瞧瞧。”李珺拉着苏木心中隐隐有些害怕。 主仆二人大着胆子往巷内大约走了一半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岔口。 “小姐,咱们应该往哪里走?”苏木走到前面,左右看了一下。 谁知,不知道从何处,突然跳下来一个黑衣人。 “苏木!”李珺惊呼。 苏木还未来得及回头,那黑衣人已经从后面敲了一下,眼看着她就要瘫软下去,那黑衣人又眼疾手快地托着苏木的脑袋,轻轻靠坐在墙边。 他并不是恶人?李珺顿生疑惑。 那黑衣人已经又上前道:“郡主莫怕,小人马延。” 马延?李珺定睛一瞧,果然是,遂质问道:“马侍卫这是何意?” 马延满脸歉意,直接单膝跪下道:“求郡主,救救我们二爷。” “二爷?”李珺知道这说得是赵德丞。“他怎么了?” “二爷被抓走了!” 328证明 原来,宫里这次火焰堂偷袭之事,在最后清理排查的时候,发现其中有一把遗落的剑,竟然是之前皇上赏赐给赵德丞的。 所以皇上当即连仅存的一点容忍之心也被激怒,立刻下旨去抓了赵德丞去,这几日就要问斩。 关键是赵德丞并没有去,信王组建的火焰堂,赵德丞不仅没有参与,他对此根本不知情。 他顶着压力大义灭亲,信王自尽之后,自己也几乎崩溃,日日把自己关在房内,人瞬间消瘦了很多。 这些日子终于愿意出来,也都住在相国寺内斋戒祈福,马延对天发誓他一直守着,并没有参与那刺杀。 “那你们二爷的剑怎么会在宫里出现?”李珺冷静地问道。 “二爷被逐出东宫,信王府也被查抄,好多东西根本来不及收拾,被歹人拿了去,自然要乘机陷害我们二爷。”马延气愤道。 “确实是因为这个抓了你们二爷去? “小的进不了宫,但是打听到的据说是这样。” “你为什么来找我?这事我哪里能帮得上忙?” “小的也不知道去找谁,但是我们二爷也是好人,小的知道郡主是个好人。那火焰堂进宫,都是我父亲、义兄做下的蠢事,与二爷不相干!”马延显然很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是,李珺也不相信赵德丞会去刺杀皇上。 只是之前赵德丞被皇上看重,几乎整个朝臣都以为他就要继承大统还历历在目,如今却成了案犯、阶下囚,李珺不禁有些唏嘘。 “若你说的属实,这几日你们都在相国寺?除了你,还有其他人证吗?” “我们住在相国寺的最西边的善心院,宫中遇刺的那晚,二爷正好去和修闻大师论道。小的去找了,但是那修闻大师第二日出去了。” “那你继续去找这位大师,我再去打听打听情况,若有了消息送到露星斋去。” “多谢郡主。”马延千恩万谢。 巷口,李府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经来了,李珺拍醒了苏木,扶她上马回去不提。 但是,这宫中行刺皇上是大事,自己要如何替赵德丞洗脱罪名呢? 去找宜王、任渲?信王府先前害得他们差点没命,恐怕更加希望赵德丞被处置了才好。 去找皇后娘娘?她亲眼所见行刺,听说被吓着了,现在还吃着药。 ……李珺苦想了好久也不得法。 第二日,露星斋那里,丁香又突然找了过来。 “姑娘!” “嘘,姑娘还睡着呢!” “这是怎么了?”丁香关心地问道。“莫不是病了?” “没有,昨个姑娘有事睡得晚了。”白薇回道。 难不成是马延又传了消息来?李珺立刻起来叫了丁香,谁知竟是李媛回来了。 多月未见,姑侄二人自然有好多话要聊。李媛在外也听说了宫里的变动,但却不知道李珺定亲的事,当下也很为她高兴。要在她成亲之前,写好《漱亭集末篇》做为新婚之礼。 露星斋里,还有曹佑珩同另外一位僧人,他们似乎是一同来喝茶的。 李珺远远的朝曹佑珩点头行礼,便不想上前去打扰,只听李媛道:“听说修闻大师也是刚刚回来?” 李珺顿住脚步,“修闻大师?!” 不正是马延要寻找的那位吗? 那修闻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坐在曹佑珩的右手边。 “小丫头认识修闻大师?”曹佑珩看出李珺的变化。 李媛转过身来,笑着问道:“珺儿快来见礼!” 李珺远远地蹲身拜见了,却不上前,借故把李媛拉到一旁,把自己昨日见到马延的事情说了一遍。 “珺儿确定他说的是真的?”李媛也知道这事情非同寻常。 “应该不假,那马延骗珺儿又有何用?” 李媛点点头:“现下修闻大师就在此处,你大可直接问他。” “真的可以吗?”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不会骗你的。”李媛说着略停了一下道:“虽然曹郡王是皇后亲弟,但是他从不干预政事,为人正派,若真的不是赵德丞所做的,他说不得还可以帮你。” 李媛这番话让李珺下了决心,遂同李媛一道上前去。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经过。 “不知道宫中有刺客那日大师何在?” 修闻大师皱着眉头回道:“其实,赵施主的事,老衲也听说了,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被冤枉了抓去的,他那日确实同老衲一起在寺里。” “当真?”李珺欣喜道。 修闻大师点点头。 “小丫头这是要为赵德丞平反?”曹佑珩问她。 “郡王刚才也听到了,赵大人是被冤枉的。”李珺点点头。 “可是他自己都不急,你一个外人倒是真心为他。” “什么意思?” “我从宫里听闻了这事,但他根本没有同皇上辩解,也没有说自己那日同修闻大师在一起的事情。” “什么?为什么不说?他不是被冤枉的吗?”众人都十分惊讶。 “他没去,难道不能指使别人吗?”曹佑珩反问道。 “这……”李珺一时愣住,她到没想那么多,自然可以指使,他自己就有证人了。 “但是他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不是吗?小女觉得平王不会做那种事。” “那他的父亲呢?”曹佑珩冷言问道。 “信王已经不在了,郡王忘了。”李珺提醒。 “你可知道?当日那些刺客中被抓住的还有活口,审问之后说信王并没有死,且是受了他的指使。” “什么!”李珺又吃了一惊,她是不是太轻信马延了。 “有的时候,事情往往比你看到的更加复杂。” “郡王说的是真的?”修闻大师也很惊讶。“但是好像赵施主并不知情。” “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出口吧!” “那倒也是。” …… 曹佑珩的一番话,让李珺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再继续去帮助赵德丞了。 曹佑珩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还是让那修闻大师修书一封,直接带去了宫里。 如此又忐忑地等了几日,终于听到赵德丞的斩首令收了回去地消息,李珺才安了心。 另一边,赵兴宝因为救驾有功,在庆冬大典上被贤帝册封为了太子。任渲也封了殿前大将军。 因为宫中刚刚出了刺客风波,赵兴宝恳请册封礼从简,这一举动也让朝廷内外称赞有嘉。 高圊卓与赵兴宝的亲事也被提上了日程。李珺也隔三差五地被高圊卓邀进宫里,无非是今日讨论衣裳、明日讨论首饰,但是皇家毕竟与常人不同,李珺也不多嘴,只是陪着她看看而已,皇后娘娘厚爱高圊卓,给她准备的嫁妆倒比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329变化 这一日,李珺把帮高圊卓制的牙粉送去。 刚到坤宁殿门口时,却瞧见齐王妃不知道因为何事与皇后在廊下说话,皇后的表情看着有些严肃。 李珺悄悄绕过去,径自去找高圊卓,谁知她回高府去了,李珺只得把东西交给夙辰,先行告了辞。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齐王妃在后面喊道:“这不是清音郡主吗?” 李珺自然要停下来,颔首回道:“王妃有礼。” “这是来做什么?”齐王妃很有深意地盯着她看了一眼道:“听渲儿说已经过了礼了?” “是。”李珺同任渲的亲事,一直都是任渲自己亲自来办的,齐王妃似乎并没有参与。倒不像是亲姐姐的样子,莫不是她竟然不同意这亲事? 李珺正想着,那齐王妃又开了口:“看在你也帮了信王府的份上,我们也就同意了你同渲儿的事,但是……” “你能对渲儿能有什么助益?” 助益?李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好命,你也知道了,如今我们宜王做了太子,渲儿以后也是非富即贵,你要注意言行,不能再做出那些女扮男装蛊惑人心的事来了。” 原来是要借机敲打她。 “是。”李珺忍气吞声,乖巧地回道。 齐王妃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态度,这才走了。 李珺虽然面上没有反驳,但是心中还是有些生气,这还没有过门,就要被这恶姐姐压制着过日子吗?她可受不了,还是要找机会同任渲谈一谈。 谁知一连好几天,任渲也没有来找她。 李珺想起来,自从上次提了亲以后,他们已经好久没见过了。难道还要她自己找上门去?李珺自己生着闷气,又不得排解,只能在露星斋里吐苦水。 倒是李媛时常劝解她,如宜王真的继承了大统,自然还是要仰仗任渲的。 任渲既是皇亲、又是重臣,她若是嫁过去少不得要同那些皇家女眷接触,所以早些熟悉了她们的秉性,反而是好事。 李珺虽然还是不愿意,一时倒也无法。 冬日里,外面寒气渐盛。 露星斋内茶客们捂着热茶聊天叙旧,倒像是在春日。 丁香突然神神秘秘地把李珺拉到一旁,示意她注意角落里的那两个茶客。 那是两个中年男子,并不认识。 “怎么了?”李珺小声问道 “姑娘你听他们说的是不是未来姑爷?”丁香也知道李珺和任渲定了亲。 李珺这才靠近些留了心去听。 “那任渲任将军竟是齐王与王妃的私生子?”其中一个穿着靛蓝长袄的男子道。 “就是之前歼灭了景鸠山山贼匪的那位将军。”另一个留着胡子的男子道。 “是,这次宫里遇刺,他和太子还一起立了头功呢!”穿着靛蓝长袄的男子年纪略大一些。 “他不是齐王妃亲弟吗?怎么成了私生子?” “并不是什么亲弟。”两人声音突然小了一些。李珺听出这事情不寻常,端着茶壶也走近了一些。 “什么?那齐王妃是未婚先孕?”其中一个低声惊呼道。 “是啊!她不是继室嘛,那任渲如今二十好几,那原配还在两人就珠胎暗结了?” 留着胡子的茶客咂咂嘴:“没想到啊!是真的吗?” “是之前任家的人传出来的!应该不会有假。” “真是,这宫里宫外贵人们的故事总有那么多。” 两人继续乐呵呵地说着。 端着茶壶的李珺呆立了好久。 “小姐,他们说的是假的吧?”丁香在一旁问道。 李珺把茶壶递给她:“你去上茶吧。” 丁香有些担心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李媛知道了,把李珺一把拉进了隔间:“珺儿都听到了?” “姑姑早就知道?”李珺惊讶。 “也就是这两日传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杜撰。”李媛此话像是在安慰李珺。 李珺心神不安地握着茶碗,应该不是真的吧?任渲若果真齐王妃的私生子?这等王府秘辛传出来可是非同小可。 她情愿相信这不是真的。 但是常言又道:无风不起浪。若是真的,那任渲自己知道吗? 李珺突然想起他被冤枉时跟着她混进城里,一个人在任府外捧回牌位的样子;还有说起齐王府闭门避祸,赵兴宝为他求情之事,他悲伤落寞的样子。 谁知,这本以为的谣言竟然京城里愈演愈烈,就连街边说书人都拿来做一件奇事传播。 而且越传越离谱,什么齐王妃心狠手辣,撺掇齐王、任渲密谋让宜王继承皇位。更有传在齐王府家做事的下人说,王妃曾经让宜王故意带已故豫王做些危险的事情。 这么一传可就不是简单的齐王和齐王妃的风流韵事,整个齐王府都变成了一伙心狠手辣,城府颇深的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的人家。 李珺心中并不相信,她担心的是事件中的任渲。之前任渲巡城总能有机会路过露星斋,李珺便有意无意地张望,一见到巡城的兵马便恨不得招手过来,但是她等了好几天也还是没有看到。 看着每日心不在焉地李珺,李媛道:“就这么在门口怕是等不到的?” “珺儿没有。”李珺矢口否认道。 “看你那小脸都担心瘦了还没有?”李媛笑道。 “珺儿,只是觉得他不可能做那些害人谋权之事。”李珺轻叹。 “为什么不可能?古往今来,为了那皇位,没有什么不可能。”李媛似乎故意这样说。 李珺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地否认:“他不可能。” “看来我们珺儿对这夫君甚是信任?”李媛又逗她。 “姑姑,因为他曾经救过珺儿!”李珺着急地反驳。 “可是你不是也救过他了?这些只能算是仁义,与权谋无关。” “……”李媛说得没错,她的命与权谋无关,他确实很照顾赵兴宝,而且对赵德丞不屑,是为了帮助赵兴宝夺得皇位吗? 李珺也想办法去打听了将军府上的情况,向见任渲一面,但是都回了说是将军并不在。 于是,李珺又托高圊卓在宫里打探了,却传了话来任渲已经好几日没有去上朝了。 正在无奈之际,还是李媛替李珺打听到,那传闻恐怕对齐王府和任渲还是有些影响。有御史奏了齐王府一本,措辞还很犀利,直指齐王府家风不正。 皇上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不处理。 只先暂停了齐王、任渲的职务,齐王妃据说被气病了不能出门。种种迹象也影响到了支持赵兴宝的一些的朝臣。 但是,赵兴宝却并未因此胆怯,主动站出来帮助王府辟谣,并向皇上主动请辞愿意舍弃太子之位。 皇上最终也没有即时回应他。允了他回去探病的请求。 这朝堂之事真应里那说书人的话,瞬息万变。 李茂晟一时也不允许李珺再出去打探,只静观其变。 330迷路 之前新婚的采苓听说李媛回来,借着送茶的机会,跟笪大一起来拜见,可把李媛乐坏了。 “这是新媳妇回门了?”丁香也拍手笑道。 “采苓没有家,夫人这露星斋就是采苓的娘家。”采苓含羞着道。 “是,这儿就是你的娘家,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但是笪大,”李媛又用审视地眼光看着笪大:“你可不能用这个借口没回送茶都让采苓跑腿儿啊!” “夫人误会了,没有,笪大不会的。”笪大连忙摆手承诺。 “夫人莫要说他,是采苓要跟着来看夫人小姐的。”采苓解释。 “知道了,你的胳膊肘也向外拐了!”李媛这话倒把采苓说得红了脸。 李珺因心里有事,只问了采苓些家常。 午时,李媛做了东道,在隔壁巷子的白宇楼摆了一桌。 那白宇楼因为并不靠着街市,所以没有旁的酒楼那般吵闹。但是那掌柜的也别有心思,除了一楼大厅,左右长廊二楼厢房都隔成了小间,让本就为了安静而来的食客们,更有一种隐秘舒适之感。 一番闲聊叙旧,饭毕,笪大先下去牵马车,李媛与采苓似乎有些话要交代,李珺便也先下了楼。 二楼的另一边下去竟然还有一处小院子,院子里有一口古井,古井石外刻着苍劲有力的“白宇”二字。那题字之人大概时间久远,名字有些模糊不清了。 突然一个留头小娃娃从那古井后面露出一个头来,把李珺吓了一跳。 那小娃娃脸上还带着泪珠,只是这脸瞧着有些熟悉,竟是那日在金明池水车旁的齐王世子家的。 “你怎么一人在这里?”李珺蹲下来好心地问道。 小娃娃警觉地看着李珺,并不说话。 “我认识你,你是住在齐王府的是不是?” 小娃娃听了主动往外面站了一点儿:“姐姐怎么知道?” “我们见过的,你忘了!”李珺笑道:“你叫什么?” “我叫禄儿。” “禄儿怎么躲在这里?这井口没有封很危险的。”李珺提醒他。 “爹爹和娘亲在吵架。”那禄儿又委屈地嘟着嘴哭道。 李珺四处望了一下,并没有看那齐王世子和世子妃:“你爹娘在哪里?” “爹爹和娘亲在屋里,禄儿看到一只狗狗,狗狗不见了。”禄儿的话说得断断续续。 “那你爹娘也在这酒楼里?” 禄儿抬头四处看了一下,不确定地点点头。 于是,李珺便牵着他先去问了掌柜的。 谁知那掌柜说并没有什么齐王府世子来过,这小孩他看见跟着他们家小白狗进来的,但是他还以为是哪桌客人家的。 果然柜台后面有一只很小的白狗,禄儿见了立刻开心地跟在后面追着。 看来他是从外面进来的,李珺又问记不记得来时的方向,那禄儿看着小白狗根本没有心思回答。 李珺有些无奈。 李媛此刻同采苓正好下来了,见李珺旁边多了一个小娃娃,笑道:“怎么我们说话的功夫,珺儿着急地要催采苓回去生娃娃了?” “不是的姑姑,这娃娃找不到爹娘了!”李珺解释。 “是吗?这么可爱的小娃娃,怎么会迷了路。” “我恰巧认识他爹娘,待会顺路送回去吧。”李珺道。 “你认识他爹娘?”李媛奇怪道。 李珺便把之前在沁池遇见齐王世子夫妇的事,说了一遍。李媛也道巧,若是遇见别人,这小娃娃恐怕就找不到家了。 于是,李珺便把那娃娃一起带着上了马车,去了齐王府。刚到门口,小娃娃已经开心起来拍起手来:“到家了!” 门房那里的小厮,一见这娃娃也跪着喊道:“小少爷!小祖宗!世子和夫人找您找得都快急死了!” 原来,齐王世子与夫人在那白宇楼前面一条街的店铺中买东西,准备坐马车回去的时候说了几句话,小世子就不见了。 左右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以为是被人拐走了,正要回来召集家丁四处去寻。谁知道是跟着小狗往后面的白宇楼中去了。 果然不一会儿,齐王府的马车也从他们来的那条街上过来,看到小娃娃,世子妃飞一般地冲下来抱起他,激动地满脸都是泪水:“禄儿!禄儿你吓死娘亲了!你去了哪里?” “娘亲不哭,爹爹还骂娘亲吗?”禄儿一脸关心地问道。这话一出,世子妃似乎有些意外,连带马车上刚下来的世子也有些尴尬。 “没有,没有!”世子妃连忙否认。 “世子、世子妃好。”李珺上前行礼。 “哦,你是上次和士林一起的姑娘。”赵兴业认了出来。 “是。”李珺含笑:“我们碰巧在白宇楼中遇见世子,他跟着那店家的小狗过来。” “真是太感谢了!上一次已经不好意思,没有细问,敢问姑娘是李尚书府上的?” “是。”李珺瞥了一眼趴在世子妃怀里的小娃娃,早就破涕为笑,还在为世子妃擦着泪水呢。 “莫不是任将军的未过门的清音郡主?”赵兴业又问。 “清音郡主?”那世子妃也看过来。 “是。”李珺含笑回道。 “那以后便真是一家人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谢。”赵兴业拱手道。 “世子客气了。” 两人正说着,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 “大哥!”原来是赵兴博从马车上下来,喊道:“禄儿找到了? “找到了。” “太好了!” “博叔叔!”禄儿奶声奶气地叫着。 “在哪里找到的”赵兴博奇怪地瞧了李珺一眼。 赵兴业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这毛小子,走进去,叔叔跟你说……”赵兴博也没有像李珺道谢,便直接从世子妃手里把小禄儿接了过来,径自进去了。 小禄儿留恋地回头张望,世子妃自然也跟了进去。 “小世子爷已经回府,那小女就先告辞了。”李珺告辞。 “还是要多谢郡主!”赵兴业再次拜谢。 李珺正要转身,犹豫了一会儿又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小女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自然洗耳恭听。”赵兴业还在原地拱手。 “小女刚听小世子说,您之前和世子妃似乎有争执,小世子爷一定是不喜欢你们这样的,所以才不耐烦地跟着小狗迷了路。 古人云:父之笃,兄弟睦,夫妻和,家之肥也。小世子应该也是喜欢你们现在这样和和睦睦的样子!” 赵兴业听了顿时愣住,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刚才疏忽了,我同内子一直相敬如宾,只是有些意见不同,所以多说了两句,竟被禄儿念挂到现在,可见他是关心她娘,不喜欢我们争吵,在下知道了。多谢郡主。” “也是小女多嘴了,那就告辞了。” “不,要不要我们府上送您回去?”赵兴业喊道。 “不用多礼,我跟着家里马车出来的。”李珺再三推辞这才上了马车。 但是却又前面巷口悄悄下来,让李媛先行回去。 虽然李媛不知道李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只叮嘱她早些回去。 331发现 其实,李珺看到那齐王世子赶回来的时候。还发现后面跟着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平安。 他今日穿得像个寻常的小贩一般,挑着一副半空的箩筐。 “平安!”李珺悄悄绕到他后面喊道。 他狐疑地一回头见到李珺,紧张地喊道:“郡,郡主,您不是走了吗?” 李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将军如今何在?” “在府里。”平安老实回道。 “是他派你来的?”李珺猜测。 “什么派我来,平安只是在这附近办事。”平安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所以穿成这样,挑着箩筐办事?”李珺无情地揭穿他。“从刚才到现在你不是一直在跟踪齐王世子吗?” “哪有?”平安还是不承认。 “要我大喊一声吗?”李珺威胁他。 “哎,不用!”平安见隐瞒不了,立刻阻止。 “他为什么要你跟踪宜王的两位哥哥?他们不也是自己人吗?” “自己人?越是自己人越会背地里捅刀子。”平安气道。 “什么意思?你跟踪他们发现了什么吗?”李珺问道。 平安一副不能告诉你的表情,并不开口。 “好,那你带我回去见将军。” “见什么?你可知道将军现在被免了职?” “知道,” “而且他现在不能随便出府的。” “所以我才跟你回去见他啊?” 平安暗地嘀咕:“好像也没错……”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带着李珺回去了。 …… 老将军的牌位前,供桌上擦拭的一层不染,只有任渲一个人呆呆地跪坐在哪里。 “将军!”平安在后面喊道。 “是他们做的吗?”任渲头也不回地问道。 平安不确定地看了李珺一眼:“将军,李郡主来了。” 任渲听闻立刻转身看过来,惊讶地看着李珺:“你怎么来了?” 李珺冷着脸没有回答,倒是平安委屈地解释:“小人跟着世子时,正巧遇见李郡主,她就非要小人带她回来见您。” 任渲挥挥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也不过是一段时间没见,当真是如隔三秋,任渲下巴上密密地长了一层胡须,整个人也瘦了一些。 “你还好吧?”李珺最后还是先关心地问道。 “还不至于怎么样。”任渲自嘲。 “将军为什么要让平安跟踪齐王世子?”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我听说了那个传闻。”李珺突然开口。 气氛在那一刻变得很尴尬。任渲像是被点了穴一般,不动也不开口。 “我想你听了这样的谣言应该也很生气。”李珺安慰他:“听说王妃也气病了。” “若这不是谣言呢?”任渲突然反问,那语气里竟然听着有些悲凉。 “什么?不是?”李珺讶然。 “我是说如果,如果是真的,你能接受?你还愿意同我成亲?”任渲说的口气有些奇怪。 “这同你我成亲有何关系?”李珺反问:“我要嫁的是你,就算你不是任大将军、不是太子亲舅,或者就算你是什么齐王府的私生子,传闻里说的。”李珺停了一下:“我既然认定了你,就只认你。” 任渲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忽而起身,拉着她的手拥入怀里:“不用担心,我很好。” “那你……”李珺总还是觉得他是难过的。 任渲又拉着她一同坐下,才道:“从我记事起,府里便只有我同父亲。”他指着面前的牌位。 “母亲早逝,家姐出嫁。且家姐所嫁入的王府人口本就复杂,她又是续弦。前有原配遗子、后有妾室成群。自顾不暇,自然回府是多是抱怨、哭诉。” 任渲说得平静。 “父亲待我严厉,待家姐却是百般宠爱,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儿委屈,但凡她遇到的难题总是想办法帮衬的。而后家姐终于生了兴宝,也算是在府里站稳了脚。” “但是,有一年,我记得家姐幼子夭折,跟着她的老嬷嬷上门来报,同父亲密谈时恰巧被我听到。 她说:‘王妃自生渲哥儿的时候伤了内里,好不容易得了宝哥儿,如今宝哥儿进了宫去服侍,她看不过王爷把世子之位给了那原王妃的长子。又冒险再生了这个,两下亏损,果不其然还是没了。’ 我那时没明白,以为那嬷嬷年老说错了……”任渲轻叹一声,继续道:“谁知,后来父亲也道:‘未嫁之前,老夫就劝她,府里养她一辈子也不成问题。她还是非要去那齐王府里闯,老夫瞧着我这闺女恐怕不只是念及与那齐王的情谊,却对这权贵也看得也重。只可怜了我渲儿……她若能带着进府也不至于遭这生子之罪。也罢,幸而渲儿留下来跟着老夫,在这府里好歹清净。’” 李珺听得惊愕:原来他果真是齐王与王妃的私生子。 任渲倒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所以,现在算来,你我竟然都是跟着外祖长大的?” 这语气里竟满含心酸,李珺听得一时眼泪也落了下来。 “你莫哭。”任渲替她擦泪:“能跟着外祖长大也是我的福气。” “外祖对我严厉是想我成才,自小我便明白这道理。所以他带我去沙场征战,我也都是首当其冲。只是我们二人不在京里,我那‘王妃家姐’却又多抱怨……” “抱怨,为何?她想念你们?怕你们出事吧?”李珺猜想。 任渲摇摇头,苦笑着看向李珺:“你是不了解她。” “不了解?” 李珺还有些疑惑,任渲却已经招呼了平安进来: “不同你多说了,今日你且先回去,没事不要出门。” “将军!”李珺依然担心。 “放心。”任渲笑道。 齐王府福新院 赵兴博面朝里坐着,灯火映着他略显瘦弱的身影。 一旁的赵兴业叹了一口气道:“兴博,大哥问你,任渲是父王私生子的事是不是你传出去的?” “不是。”赵兴博眼神躲闪地否认。 “真的?”赵兴业再次确认:“你不要骗大哥。” “嗯。”赵兴博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又回了一句。 “你敢对着天上的娘发誓?”赵兴业又走近了一步。 “我有什么不敢?我当然敢!但是我为什么要为那破人的事跟娘发誓?!”赵兴博的眼神也变得凛冽,“我不要!” 332兄弟 赵兴业听了他的话,失望地慢慢收回目光:“你还是不说实话,你以为大哥没有证据?早知道不让你知道那任渲的身世。” “是!是我说出去的那有怎么样?他们做了那见不得人的事,还不好意思认吗?”赵兴博也愤怒地喊道。 “哥哥,你忘了娘是怎么死的吗?”赵兴博低声哽咽:“兴博却不会忘记,因为生我,因为生我的时候早产去的。若不是她知道父王在外面同那女人有了私情,还有私生子,又怎么会气到突然早产?!” “好了,不要说了。”赵兴业道。 “所以为什么不要说!我就要告诉所有人,让大家看看这齐王府里的肮脏事!”赵兴博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来。 “你太鲁莽了!”赵兴业无力地指责道:“你说的这些没错,但是你可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 “什么后果?能有什么后果?”赵兴博并不在乎。“你都替他们进了一会死牢了,他们怎么对你?不还是老样子。” “我?还不是因为你私自接了人家的信,才让王府被奸人陷害!” “是,都是因为我!我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他宜王要什么有什么,还给他买汗血宝马?” “你,你糊涂啊兴博,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不过是那奸人给父王下的套。” “是啊,那大哥您还赶着去跳那火坑?” “我!”赵兴业突然扬起手来要打他:“那时父王正好不在,我是怕你误了父王的事!你以为大哥在这府里卑躬屈膝只是为了苟活吗?大哥也为了你!那妇人若不然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自小体弱多病需要休养,也是大哥把你惯坏了,现在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懂事,算了赶明个你的婚事就让你大嫂做主吧!” “为了我?大哥您不用操心了!”赵兴博满不在乎:“我反正是不会成亲的,就这样老死在这府里好了。也没有人会记得我。” “你……你这样自私,那你想过禄儿吗?” “禄儿?是大哥自私吧?你现在是齐王府世子了,你自然得了他们的好处,忘了娘!”赵兴博一脸不屑地说道。 “你混账!”赵兴业终于也生了气,“我前几日被那任渲质问,是不是散布了他身世的消息。” “什么?他问你?”赵兴博似乎有些紧张了。“他好意思问你!” “是,说明父王他们已经有所察觉了。但那任渲还算是心善的,我说了不是,他应该信了,就放了我走了。我当时就怀疑是你嫂子,会不会偷听到我们的谈话所以把这是说了出去,还去把她责骂了一顿,原来我冤枉了她。”赵兴业有些自责。 “大嫂?大嫂这么听那女人的话,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的。” “你,你不要再说了!”赵兴业气道。 “为什么不说?大哥,你也知道,赵德丞那把剑之前挂在父王的书房里!” “你,你到底想想说什么?”赵兴业惊恐地看着赵兴博。 “哼,没什么,只是想提醒哥哥,别一直怕他们。” “兴博,不管如何,我们在齐王府里,就如同和他们坐着同一条船,你千万不要乱说!” “知道了,我总归不会让哥哥和禄儿有事的。”赵兴博最后保证。 …… 冬至前,李茂昌夫妇终于带着李珊回来了。 并没有大家预想中惭愧、狼狈的样子,李珊虽然瘦了一些,但是整个人却更加自信、神采飞扬。 李珺听说了一些她在应天书院的事情,因为想像李珺或者两个哥哥一样去正经书院里看一看,便也女扮男装报名,混进了应天书院之中。 谁知这么巧遇上了张允。 但是李珊也不是没有收获,因为沙氏因为这件事也想通了,答应她的婚事一定是她同意了才行。 趁着三房人都齐了,按照老夫人的吩咐,谢氏提了分家一事,众人商议后定在明年开了春后分府。 然而,京城里的事,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是赵德丞指证的刺杀的剑,查出是齐王指使栽赃的,加上任瑄是齐王私生子的传闻,还有齐王妃当年生产的稳婆和亲侍的证词一起被御史参到了皇上面前。 面对如此不利之势,宜王赵兴宝却还是据理力争。 只道齐王自上一次被信王陷害之后身体也不大好,积着怨气也没看到如何处置信王。这一次犯了糊涂也是前因所致。且赵德丞也被证明并不在场,所以齐王并没有伤害到他。 至于那败坏门风私生子一事,赵兴宝也不得不间接替齐王夫妇承认了,是年少无知,若真的要治其罪名,他愿意子代父罪。 本来贤帝听了赵兴宝前面一番话还是有些动容的,但是因为他已是太子身份,按理贤帝才是其父。 所以贤帝不免又有些不悦,遂便顺水推舟以齐王身体不适为由,收回封地。 任渲念在其救驾有功,且任家现在后继无人,还是记在任家族谱上。 最后这事还是累及到了赵兴宝:既然太子如此孝顺,便回去侍疾吧!无诏不需日日入宫。 这就是变相地将其逐出东宫了。 一时间人们对于皇储任渲又议论纷纷,虽然赵兴宝已经封了太子,但是之前声望很高的前平王赵德丞还在,还有又多了一个有着皇室血缘的任渲,如今也成了朝臣们皇储中意的人选。 身在局中又像在局外的李珺,却不希望任渲再被卷进这场皇权的漩涡之中。 高圊卓这一次坚定地站在了赵兴宝这一边,几次三番地为其托了皇后、其父、还有高士林的关系在开脱求情。 李珺知道她的担忧,怕她想多了反而不好,便同裴玖儿约了她一起到露星斋里来玩。 “妹妹也别怪嫂嫂多嘴,如今这势头你也要一味地往圣上面前凑。”裴玖儿比她们都看得透些。 “嫂嫂这话怎么说?”高圊卓不明白。 “圣上都把宜王赶回齐王府里了,怎么还没撤了宜王的太子之位?” “这……”高圊卓似乎想通了一些。 “圣上这定是给机会让齐王同太子殿下好好闭门思过。若太子真的继位,齐王再这么拖他的后腿,这皇位如何坐得稳妥?太子也是,他既然要成为一国之君,那便不是仅是齐王之子,圣上的太子,而是大赵国百姓的国军,大家和小家还是要非常不同的。 裴玖儿的这番话,说得李珺也对她刮目相看起来,难怪高士林那么能说回道的一个人精,也被她手收服里去。 “裴姐姐说得很对。” 高圊卓思忖良久,才渐渐开怀。 333阻止 如此,李珺倒是轻松了,跟着李媛研究起泡茶的功夫来。 裴玖儿继续劝道:“其实皇上大概就是这意思,若不皇后娘娘、还有你哥哥都求了情也不听吗?” “难为你们了。”高圊卓:“我竟自己钻了牛角尖,生怕兴宝哥哥白白被他父亲拖累了。” “你想通了就好,现在只是时间的问题。” “是。”高圊卓点点头。 “娘娘最近还好吗?先前还忙着帮郡主操办婚事。”李珺不想她的注意力一直在这上。 “说实话吗?并不是太好。” “怎么?” “圣上自上次被惊吓受了些伤,一直未大好,且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小丫头,养在了荷畅殿里。说是收养的民间义女。” “义女?”李珺挑了挑眉。 “是啊,但是很奇怪,那小丫头的眉眼竟然与皇上姨夫有几分相似。”高圊卓小声道。 “什么?难道说?”李珺惊讶。 “嘘……”高圊卓示意她再小声一些。“皇后姨母也是这么怀疑的,所以有些生气,有几次想找罗嬷嬷去探听,竟然都被那殿里看守的挡里回来。” “这皇上怎么突然想起收养义女了?是豫王不在了想要有所寄托吧。” “谁知道呢。娘娘还气皇上本来就身子不济,几次三番劝他让兴宝哥哥回去帮忙,他也不肯,有时候一直批阅奏折到快天明之时。” “那,也太操劳里。”李珺明白了皇后的担忧。 “所以,皇后姨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正说着,露星斋门口高士林突然骑着马儿赶了来:“不得了了!宜王遇刺了!” “什么?” 众人一时被惊吓得不轻。 高圊卓站起来手都是颤抖的。 “别,别着急,人不过是擦伤,并无大碍。”高士林跟着补充。 “相公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了!”裴玖儿怪道。 原来,上次火焰堂的余孽又对赵兴宝起了歹心,在齐王府附近埋伏刺杀。赵兴宝差一点被刺中,幸而被任渲赶到歼灭。 在这刺杀之人中,任渲竟然还发现了信王的身影,只是奇怪,最后抓捕、死伤之人里面并没有他。 “信王果真未死?”李珺问。 “应该是。”高士林道。 “那兴宝哥哥现在在何处?”高圊卓最关心的是这个。 “自然是在齐王府中。” “那咱们去瞧瞧吧!”裴玖儿知道高圊卓的担心。 “好,你们先去!”高士林道。 “咦,相公不去吗?”裴玖儿望着一旁高士林骑着马却准备往反方向走。 “是,我此刻还要赶去相国寺!” “相国寺?这又是为何。”裴玖儿不解。 “我,我要去看看德丞。”高士林急得满头大汗,“王府那刺杀的人中并没有将信王抓获,此刻宜王那“哥哥”任将军已经怒气冲冲地往相国寺找德丞去了!” “这,这事与他有关?父仇子偿?任将军大概是被这刺杀宜王的事气到了。” “谁知道呢!”高士林显然没有耐心再继续说下去。 “高兄!我陪你一起去!”李珺不知何时也牵了马匹出来。 “郡儿!任将军不会有事的。”裴玖儿劝道。 “不,我同高兄一样,怕他误伤了平王。”李珺坦白。 “那,那你们赶快去吧,别真出什么事!” 高士林看了裴玖儿一眼,点点头,二人自去不提。 …… 赵德丞还住在相国寺西北角的善心院,平时是没有什么人会走到这里来的。 但是此刻门口聚集了好些官兵,马延也被五花大绑压地捆在一棵大树上。 “将军在里面吗?” 高士林同李珺询问在门口看守的平安。 “是,高大人、郡主。但是大人不允人进去。”平安伸手拦住二人。 “你让开!”高士林一把用力推来,护着李珺硬是进去了。 “郡主!高大人!你们不要乱来!” “是你们不要乱来!”高士林吼道。 平安被吓住,只能放了行。 但是,两人还没到那厢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摔倒地上的声音。 “你果真不知道信王还活着?”这是任渲的声音。 “我亲眼看着父王下葬,如何能假?”赵德丞冷言。 看来他没事,二人又悄悄走到窗边偷看。 “那火焰堂难道是自发地想要去刺杀宜王?”任渲用剑指着赵德丞质问。 “回将军,草民不知情。”赵德丞顿了一下,回答依然不卑不亢。 “说不定就是受了你的指使!休要再狡辩!”任渲又走近了一些,那剑直指赵德丞的胸口就要刺进去 李珺和高士林都着急地想要冲出去阻止,谁知高士林突然闷声就倒了下去,李珺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直接被来人勒住脖子带进了那屋中,一个嘶哑地声音高喊道:“慢着!” 屋内两人合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李珺?!” “父王?!” “你怎么来了?!”任渲责问李珺。 “我,我同高兄怕你生气做出傻事……”李珺感觉气都喘不过来。 “你,你们竟然为了救他而来?”任渲显然很生气。 “哈哈哈,看来任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心中竟然是向着我儿的?”原来信王真的未死。 那身后诡异的笑声让她听得毛骨悚然。 “不,不是……”李珺想解释。 “也不枉我儿一片痴心于你。”信王故意看着任渲,更加勒紧了手臂。 “唔……”李珺顿时觉得要昏死过去。 “父王!” “你……你到底还是来了。”任渲却冷笑起来。 “你要杀我儿不就是为了引我。”信王愤愤。“你这个卑鄙小人!” “就算是吧,怎怪王爷您爱子心切。”任渲反问。“不过谁能有你卑鄙,盗卖贡品、陷害他人、刺杀谋窜皇位,现在居然要谋害宜王性命。” “他早就该死了,若没有他,我丞儿就是太子!”信王怒吼。 “是吗?”任渲也顺势把剑驾到了赵德丞的脖子上。赵德丞竟然丝毫没有躲避。 “你!丞儿,你为何不逃?”信王着急地喊道。 “儿子未做错,为何要逃?”赵德丞道。 “他要杀你!” “活与不活,此刻又有什么区别?” 信王竟无言以对。 334莽撞 “父王,你先把李家姑娘放了,此事与她无关。”赵德丞劝道。 “放了?那他不放你怎么办?”信王自然不肯。 “父亲是真心为丞儿吗?” “为父自然是真心为你,为了把你送上皇储之位!”信王道。“你应该记得你母妃和大哥惨死,若不是我被赶到那荒凉之地,他们也不会出这样的事。若是我们有机会继承大统,先帝也不会这么苛待我们。” “所以,父亲筹建了火焰堂?”赵德丞失望地问道。 “是,若不然谁来帮我们做事?在京里拥兵都要受到压制。” “所以,父亲利用他们和京威局倒卖贡品?” “那也是那狗皇帝搜刮的各族民脂民膏,堆在国库里落灰,还不若我们卖了去。” 赵德丞听得脸色惨白,任渲居然耐着性子任由两人对话。 “那恩师韩相还有康王伯伯同我一道商议变法之事,父王也知晓?” “是,本王本以为你康王伯伯这一番能助你一臂之力,谁知那谢奎老不死的和那张妃如此厉害,若不然,你康王伯伯也不用以死明志来平息此事。” “康王伯伯……听说是收到了您的信才自刎?”赵德丞的声音颤抖。 “你,你已经知道了?”信王声音也似有闪烁:“是,那时候若不劝你康王伯伯,恐怕你也要被他们牵连进去。” “难怪您劝我不要入朝,留在太学……”赵德丞好似真的悲痛。 “为父也是为你好!”信王辩驳。 “够了!”赵德丞打断他。 “丞儿一直不相信那些事都是父王做的,不需要父王联合外贼诬陷宜王、利用大黄中伤别人换来儿子的功劳!丞儿心中父王也不是这样!”赵德丞控诉。 “父王是为了你好……”信王突然气偃。 “刺杀皇上、宜王也是为了儿子?”赵德丞质问:“这样残杀夺来的天下,若真让儿子接了,以何等面目去面对满朝文武,黎明百姓?” 赵德丞说着,突然抢了任渲手中的剑横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不若儿子先去了,这样就不用父王再操心了。” “丞儿!不要……”信王慌忙扔下了挟持的李珺。 任渲眼疾手快地去接了:“你没事吧。” “没事……”李珺没想到自己来了反而成了他的累赘。“将军不用管我。” “德丞你不要糊涂!”信王还在赵德丞面前劝说。 “你现在赶紧出去,叫平安他们进来。”任渲小声嘱咐。 “好。”李珺忍着疼痛,小心翼翼地跑了出去。 最里面赵德丞似乎也看到了李珺安全出去了,这才对信王道:“丞儿,自以为是父王的唯一支撑,所以努力想要做得最好,父亲原来教孩儿的不也是这样吗?为黎民百姓、国事设想,如今原来不过都是错的……原来父王并不需要丞儿,父王想的也不是这些!” “是,父王错了,父王都是为了你……”信王苦苦哀求着他。 “不,我们都错了,错得太深,太多……”眼看着赵德丞就将剑在脖子上拉下去 “德丞不要!”门口高士林不知道何时也醒了,着急地喊道:“你没有错,你为何要自杀!” “士林……”就在赵德丞看到他眼神松动的一瞬间,任渲闪到里他后面,用力敲了一下他的颈背,一把将剑又夺了回来,赵德丞瘫倒在地上。 信王庆幸地冲上去抱住他哭喊道:“对,你没有错,错的都是父王,父王从没想到你要的不是这些……” 门外匆匆赶来地平安等人把他团团围住,信王一边挣扎一边哽咽道:“丞儿,你不用自尽,作孽的是父王,是父王害了你!” 那把利剑被丢弃在了地上,再无人去动。 跟在最后的李珺悄悄上前,向任渲道歉道:“将军,我今日太莽撞了。” “现在才知道。”任渲冷眼看她:“我找赵德丞不过是为了引信王出来。” “平王他怎么样?”李珺瞧着高士林已经去了赵德丞身边。 “你果真很关心他?”任渲那话中醋味十足。 “因为,他确实不是坏人,之前还帮我找寻舅舅的下落。”李珺解释。 “那你可知,就是因为他,所以给你招来杀生之祸?”任瑄道。 “这又从何说起?” “你上次被景鸠山山贼埋伏就是火焰堂的人做的。” “竟是火焰堂的人?他们为何要埋伏我?”李珺哑然。 “信王怕你阻了赵德丞与高圊卓的好事。”任渲不屑。 “可是我早就同平王说清楚了,我与他并不可能。”李珺说得小声。 “是那次他送画给你的时候?”任渲突然语气又变得古怪起来。 “将军不都瞧见了,我并没有收。”李珺坦然地很。 “你不收他便不惦记你?信王都能看出来!”任渲压着喉咙怒道。“今日还巴巴的追过来?” “我……将军这是不相信我?”李珺一时好似被他说成了那朝三暮四的人,委屈的很。 “是我错了,我原就不该来!”李珺说着就要往外面跑去,又被任渲在后面拉住。 李珺眼眶里好似已经含了泪,只低着头不肯再看他。 “跟我来!”大约是碍于旁边来往的士兵,任渲拉着她到了隔壁厢房内。 李珺的手腕被他拉得生疼,质问道:“将军这又是要做什么?要责罚我?” “对,就是责罚你!”任渲说完伸出另外一只手抄到她的脑后,狠狠地压上她的唇。 李珺先是愣住,倏忽那霸道的气息传来立刻让她羞得醒悟过来,但是任渲的身子好似铜墙铁壁一般,怎么推也推不动。 “你现在可知错了?”任渲抵着她的额头问道。 李珺红着脸别到了一边:“将军,这还要逼供不成?” “你莫要生气就好。”任渲有些笨拙地帮她擦去泪水,指着她刚才被信王勒着的地方,问:“脖子还疼吗?” “不,不碰便不觉得。”李珺不好意思的用手挡了。 任渲轻叹道:“我怕你的好心反而被那些奸人所利用,且信王不是普通的盗贼,赵德成虽然比他父亲好些,但是如今他为了这皇位权谋能少?你怕不过也只是他盘中的棋子罢了。” “我并不想做什么棋子,但是也为了良心能安,所以才来。” “好,我知道了,今日这儿还有好多事情要善后,让平安先送你回去。莫要再出来乱晃了。” “是。”李珺这才自回去不提。 这事过后不过几日,信王便被依法被判了处斩。前平王赵德丞,有人传说因羞愧自尽而死,也有人说是在寺里出了家,做起了云游和尚,反正京城里自此再也没有人再见到他。 而贤帝自上一次被火焰堂人刺杀被撞伤了一直没有大好,连番的事故操劳拖累,突然重病不起,宜王赵兴宝也顺理成章地又被召回宫中代理朝政。 335父子 一直笼罩在阴郁之色的李府,也终于迎来了一件喜事,杜氏产下了李家的长孙。但是因皇上病重,李茂昆与谢氏也不敢大摆宴席,只在门口布施了三日,借以谢天。 等老夫人在相国寺的供奉法事结束了,李府上下遵照老夫人临终的吩咐,请了府正监督分了家。 李珺跟着李茂晟搬回了御街巷的宅子。 李茂昌不知怎么也想通了,自上回请丁忧下来以后,也不愿意再回朝里。且沙氏又惦记那两个宝贝儿子,因此夫妻二人便商量带着李珊要回徐州府。 李珊回来之后不用再去学堂还高兴了一阵,此刻突然要回徐州府又是高兴又是不舍。 高兴地是那里她左右都熟悉,出门也不大受限制;不舍的是李珺还有这京城里结识的那些小伙伴们。 最后,李珺保证每月都同她写信,这才依依不舍的惜别了。 齐王府福寿苑 “啊……” “父王饶命!”院子里传来阵阵痛苦地叫声。 赵兴业仓皇冲进去:“二弟!这是怎么回事?父王?” “哼,怎么回事?你自己问他?”齐王本来背对着,闻声转过身满面怒气。 “大哥,大哥救我!”赵兴博此刻被绑在刑凳上,两边行杖责的都是福寿苑里齐王的贴身小厮,想来也是不想传到外面去。 “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惹了父王生气?你,快向父王认错。” “我……我……”赵兴博支支吾吾似乎难以开口。 齐王大概是站累了,着人搬了太师椅出来坐下,“他不说,我来问你!火焰堂进宫行刺那晚,赵德丞那把剑是本王放的这事,是谁传出去的?” “这……”赵兴业一个踉跄,瞧了赵兴博一眼,不敢再去看齐王。 “你竟然也知情?”齐王一眼看穿。 “好啊,原来本王养了两条狼在家中,外人尚没有能把本王如何,倒是你们兄弟二人也学会了大义灭亲,向要本王的命?” “不,父王,一定是弄错了,我和二弟并不知情,不是我们做的。”赵兴业立刻否认。 “不是你们做的?”齐王冷笑:“刑部有人说是赵全慎那个老贼临死前说的,咱们府里的公子看不惯本王,特意将本王做的丑事抖出来!可要我找人来对质量?” 赵全慎是信王的名讳。赵兴业垂了眼,手握着拳头也止不住的颤抖。 “怎么没话说了?我那书房里,兴博是不是偷偷进去过几回?”齐王又叫了负责打扫书房的婢女过来。 “你说!” “回,回王爷的话,我们每回都是乘王爷您不在的时候进去,有几回见二爷从那里面出来,他,他还不允许我们说出来。求王爷饶命!”婢女也吓得不轻,说完不停地跪在那里磕头认错。 “大哥……”赵兴博趴在那里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也罢,我左右熬了这么些年,也腻烦了,就让他打死我吧!” 赵兴业红了眼,趴在赵兴博身上护着他道:“不,二弟,你千万不能有事!父王,兴博只是看到了那把剑,他同我说了,是我无意间说了出去,您要打就打我吧!” “你以为,你逃得了罪责?”齐王丝毫没有在意他的恳求:“你们二人从小到大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兴博就算做这事也一定会同你商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来人呐,给本王一起打!” 齐王一声令下,两边小厮立刻又扬起红杖,左右拍打下去。 “啊!不父王,只是我一人所为,兴博并不知情,他去您的书房只是贪玩而已,你知道他的啊,从小在连王府都不怎么出去的!”赵兴业一面忍受着棍棒,一面继续恳求着。 “不,就是我,大哥,你让开,就往父王打死我吧!天可怜见的,我们母妃早死,就在天上看着我们在这府里如此受罪,也好,就让我早些死了去见她!” “你莫要拿你母妃来说!”齐王怒吼:“她会让你们去外面才陷害本王?她会让你们做出这种天打雷劈的事情?” “天打雷劈?”赵兴博竟然也笑了:“好个天打雷劈,大哥,你听到了吗?母妃还怀着我,父王就同那女人在外面珠胎暗结,此刻竟然好意思说我们?” “你,你胡说什么?”齐王气得冲上来抢了小厮的红杖,竟然亲手打向赵兴博。 “父王,不要,二弟他身子本来就弱。他是被打糊涂了……二弟你快住口!”赵兴业挡在面前,用手抓住齐王手中的红杖。 “大哥,让他打……”赵兴博说完竟然晕了过去。 “二弟!”赵兴业惊呼着,一把用力抢下了红杖扔了出去,又把另外一个小厮也推倒:“你们都是死人吗?二爷晕了,快把绳子解开!” “逆子!不用管他!”齐王依然不松口。 “父王!”赵兴业突然跪在齐王面前:“是我,真的是我做的,二弟他腿脚不好,又不认得外面的人,怎么会去传这消息!” “好,果然是个好大哥!果真是你?”齐王再次质问。 “是!”他又回头看了晕死过去的赵兴博,点点头。豆大的泪水滴落在石板地上,印出深深地印记。 “好一场兄友弟恭的好戏!如此,本王便成全你们……来人,给本王把世子押入地牢!”齐王喊声刚落,两边小厮立刻上来站到了赵兴业的两边,正欲将他拿下。 赵兴业却一甩手:“父王处置我可以,可否请大夫来医治二弟,他是无辜的。” “你还有心思管他?”齐王并不欲理他。 “父王!”赵兴业又再次跪拜:“您就看在母妃的面上救救二弟吧!” 齐王嘴角动了动并没有开口。 “母妃生了二弟便去了,所以二弟自小也没见过母妃的面,只能听府里的老人和我说母妃生前的样子和事情。那时您匆匆再娶,可能并没有在意。二弟不过是个婴孩,却没有享受过一天母爱。甚至母妃去了您连谥号也未替她求请,却替那女人请了诰命。” “你莫要胡说!” “胡说?您以为儿子什么也不知道吗?我亲耳听到那女人同你商量,您就同意了。” “你……”齐王气得竟然无言以对。 “我十岁那年恰巧兴宝出生,王府里大办宴席都是为了给他庆生,谁还记得我们兄弟二人?” “原来你们打小就嫉妒兴宝?!怨恨王妃和本王?所以才要举报?”齐王突然恶狠狠地看着他。 “哈哈哈……父王这么想我们?原来还是我们错了……”赵兴业竟然笑着哭了起来:“到底是我们错了,二弟……” “世子魔怔了,赶紧把他押下去!”齐王害怕地连连后退。 “二弟,是大哥错了,是大哥没保护好你……”赵兴业还在喊着。 336暗室 “相公……” 赵兴业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子在旁边哭泣。 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暗室里光线微弱,依稀能辨别是妻子白氏跪坐在牢门口,哭得凄惨。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赵兴业吃力地问了一句。 “相公?你醒了?你怎么样?”白氏见他醒了,立刻欣喜地擦干眼泪,伸手想要去够他,可是根本是徒劳。 “哎……”赵兴业背后只要稍微一动,就撕裂般疼痛,“你快走,你来这里禄儿怎么办?” “相公不用担心,禄儿有奶娘看着。”白氏擦着泪道,“相公你怎么样?” “二弟呢?二弟他怎么样了?”赵兴业想起之前的事情。 “二叔?他已经请了大夫来医治,要静养些时日才能好。”白氏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可是相公你怎么样?王爷也没肯让大夫来。” 赵兴业心中一痛,但还是先安慰她道:“不,我不打紧。” “相公你还能动吗?我带了些伤药来,好歹给上一点好的快些。”白氏扔过来一个白瓷瓶。 “不,不用。你怎么进来的?”赵兴业问。 “妾身,妾身偷偷求了王妃……”白氏头更低了些。 “你,你把头转过来!”赵兴业突然发现她脸上似有伤痕,“她打你了?” “不,是暗室看不清,妾身自己撞的。”白氏否认。 “不,你转过来!”赵兴业怒了,拼命爬到牢门前,拉着她。 那张憔悴的脸转过来半边都红肿了,隐隐渗着两条血印,像是用竹板子打的。 “你还撒谎!”赵兴业用颤抖的手想要去摸那脸颊。 白氏含着笑让开了:“妾身没把相公您伺候好,自然要受罚。” “她怪你?”赵兴业冷哼:“因为你没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任渲是她与父王私生子?” “不,臣妾也不知道这事情。” “不,你知道,那日在相国寺,我同二弟说话,我瞧见一个身影就是你!”赵兴业质疑。 “相公……妾身没有……”白氏无力地辩驳。 赵心业看着她继续道:“你若真的没听到,那她打你就打委屈了。 若你真的知道为什么没告诉她?难道是觉得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因为我同二弟也不可能会掀起什么风浪?” 赵兴业自嘲。 “不,相公,妾身真的是一心对您。”白氏含着泪看他。 赵兴业并不理睬:“她最善于打个巴掌给一颗枣了,明里是给了世子之位给我,但是从白家特意选了你来做世子妃。呵呵,谁不知道你自小就是软弱性子,她说一你不敢说二,就连给我每日吃了些什么,恐怕她那里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吧?” “相公……这么看妾身……”白氏泪又淌下来。 赵心业此刻目光游离了些:“二弟其实很聪明,小时候先生就曾经夸他,将来必是能考取进士的。 但是因娘胎里带出来的这病需要好好医治。本来二弟是有希望能治好的,治病的药材虽然稀缺,却并不是买不到。 她总推脱事务繁忙,难得父王到我们院子里去里,就能见到那药材的送来,她落了个好名声。不来便没有…… 二弟的病拖到后来,成了病根子再也不能好全了,所以他干脆也不再认真学了,做什么事情都是自暴自弃的模样。 我后来同父王申请,想带着二弟去封地,做个闲云野鹤,远离这京城地尔虞我诈挺好,但是她却不依,怕我们在外占了王府封地上的好处,她也监管不到……” “王妃她说是为了你们好,那药材的事情是真的吗?” “哼,为我们好?我养得那彩尾雀,是你告诉她的吧?”赵兴业突然恶狠狠地瞧过来,“只因她名讳里也有一个“彩”字,她便叫人下了药药死了?” “不,那,那雀子是冻着了,所以……”白氏似不知道怎么辩解。 “你可知道我娘曾经带我养过一只,可好看了,她总是抱着我一起喂食……我想让二弟也时常看看,就像娘养得那只一样……” 突然,赵兴业气愤地把那白瓷瓶扔了出去:“你滚,你给我滚!我现在这般模样,你也应该满意了,那个贱人也应该满意了,父王也应该满意了,她儿子如今离着皇位也只差一步了,她以后更可以只手遮天了,哈哈哈……” “相公,你不要这样,你不会有事的……”白氏哭得更加伤心。 “我若真的出不去了,只求你把禄儿照顾好,只让他记得他有个爱他的父亲就好。还有,照顾好二弟,求你别害二弟了,他已经很惨了……”赵兴业最后流着泪嘱咐。 “不,相公,你不会有事,我定会求王爷、王妃把您放出去,二叔也不会有事,你们都会好好的!” 但是不管白氏怎么哭诉劝慰,赵兴业也不肯再同她多说一句。 “相公,这里还有一些吃的,妾身就一起放在这儿,你自己多保重,妾身一定会求王爷、王妃放您出去的……” “你走吧!”赵兴业最后背对着她道。 “相公……”白氏又哭着候了好久,才离去。 …… 暗室里与世隔绝,只能靠送饭菜的人来区分时日,赵兴业再被人扶出来的时候,消瘦地不成人形。 “大哥!”赵兴博早已在门口等候,只是走路还不太利索。 “二弟……”赵兴业强颜欢笑:“大哥没事。” “大哥,你当初又是何苦……”赵兴博含着泪上下打量他,惨白的嘴唇干得都裂开了。 “没事,我们都没事。”赵兴业拥着他道。 “是……”赵兴博迟疑地回应。 “父王终于还是心软了,肯放我出来……”赵兴业感叹。 “不,他若真的心软,就不应该责打我们,不应该把你关进暗室!”赵兴博愤愤道。 “齐王府本来在皇储上得了功劳,你这捅的篓子,让他们没了脸,自然咽不下这口气。”赵兴业拍拍他的手。 “还好他没把我打死,你也没事,大哥总算能活着向母亲交代了。”赵兴业已经满足:“走,扶大哥先回院子再说。 “不,大哥,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赵兴业停下蹒跚地脚步。 “你能出来,是大嫂……” “你大嫂她怎么了?”赵兴业终于悟出赵兴博脸上一直气愤且愧疚的表情。 “快说啊!” “大嫂为了救您出来,她,她自己去向王爷请罪,说这传闻是她散出去的……” “什么?这,她随便胡说说父王就信了?” “大嫂说是她无意间听大哥说了这个传闻,但是她自己没忍住,在外面说了一句,后来被火焰堂的人听到利用了又威逼了她,要对付齐王府,她没想到会闹得这么严重……父王一气之下,踹了大嫂几脚,大嫂便,便吐血了。” “那她如今人呢?”赵兴业急问。 “还在院子里躺着,大夫说,说是大概也没几日了……”赵兴博万分悲痛道:“所以,所以父王才肯放了你出来,说,说是见大嫂最后一面。” “你怎么才说!”赵兴业气得一把推开他,拼命往前走去。 “大哥,大哥您慢点儿!” 337夫妻 “雁柔!” “雁柔!”赵兴业忍着身上的伤痛,跑回院中。 没有往常关切温柔地笑脸相迎。 “世子爷!” 只有白氏身边的一个丫鬟哭着跪在门口。 “夫人呢!” “夫人,夫人在里面,已经,已经好几天都吃不进东西了。”丫鬟大约也是难过的,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雁柔!”赵兴业即刻扶着门进了卧房。 屋内弥漫这一丝难闻的气味,床榻上白氏听到了喊声,眼皮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夫人!”小丫鬟惊喜地喊了一声。 “世子爷回来了,夫人!” “雁柔!”赵兴业顿住脚步,忽而又几步跨到床前。 “世……子……”白氏果真是听到了,嘴角里低吟道。 “雁柔!为夫回来了,你定会好起来!快,快去把大夫请来!”赵兴业大喊:“不,去去找二爷去求太子请太医过来!” “世子……”白氏再次吃力地喊道。“不要……白费功夫了。” “不,你怎么这么傻,去说那些胡话!我和二弟已经受了罚,你何苦又去搭上这一条命!”赵兴业既生气又伤心。 “世子……都怪妾身……”白氏眼角的泪滴落下来。 “不,我不是怪你!”赵兴业猛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抱着白氏哭诉:“我这不是怪你的意思。” “妾身知道……”白氏被他搂着,声音更轻了些。 赵兴业抹了抹眼泪,见那丫鬟还是不动,吼道:“快去啊!” “是!”那丫鬟即刻吓得跑了出去。 “世子,没用的。”白氏又道。“妾身……既然承认了这事,本就让王爷脸上无光。且又是……他如何肯让圣上派了太医来?不过,就算大罗神仙,妾身也活不过了……” “不,你别瞎说,禄儿还在等你!”赵兴业突然想起来又问:“禄儿去了哪里?” “妾身病了之后,禄儿便被王妃带去了,怕妾身这里忙不过来!” “这个恶妃!”赵兴业气得握拳。 “不,世子,合该这样,现在你回来了,那禄儿便又能看到爹爹了。”白氏笑道:“您那些日子不在,禄儿每天都问呢,妾身只说您去办差去了。” “你……”赵兴业鼻子一酸,别了脸去。 “世子,妾身自知时日不多,所以……求了王妃、王爷让妾身能见您最后一面。” “不会是最后一面!”赵兴业握着她的手,低吟。 “不……”白氏似乎一下子喘不上气来。 “雁柔!”赵兴业紧张地喊道。 白氏缓和了一下,才道:“无事,世子听妾身说……” “好!”赵兴业把她的手靠在脸上。 “若妾身真的去了,世子一定要找一个疼禄儿的世子妃。” “不,你不会!”赵兴业否认。 “相公……”白氏温柔地、艰难地呼唤:“您听妾身说完。” “好……” “自妾身进门之日起,王妃确实多有向妾身打探相公和二叔的事情。”白氏有些愧疚地说道。 “我知道。”赵兴业并不生气:“你所知道的那些事情都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相公您明明知道,却还是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妾身也很好。”白氏似很满足:“妾身其实未嫁如王府之前,见过相公。” “你见过我?” “是,”白氏回忆:“那时候,妾身跟着家里人到王府做客。相公您不过也只有十几岁,后面跟着二叔。大概是一个小厮把二叔的汤碗打翻了,王妃却责骂起了二叔,二叔委屈地大哭,您主动担了错误,还把自己的汤碗给了二叔。” “这,你果真记得?” 他想起来,那时候母亲去世没多久,任氏便进了门。 在父王面前是彬彬有礼地大家闺秀,父王不在时,总是会故意找他们的茬。那汤盏明明是侍从不小心打碎了,她却罚二弟不许吃饭。他深知若直面与她冲突,必然遭恨。只能主动替二弟领罚。 “妾身自小便是独女,最羡慕家中有长姐、哥哥庇护。所以那时候便觉得世子这么爱护亲弟,必定是个好人。 后来妾身大了,父亲突然说王妃想求我做相公的媳妇。妾身真的是意外极了,又开心极了。” “为什么开心?”赵心业心中漾起一丝丝怜惜。 “本以为,凭借相公世子的身份,最少也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小姐,谁知竟然选了妾身。但是妾身是真的愿意,妾身一直记得相公……”白氏说得动情,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可是,相公对不起……妾身恐怕不能伺候您了……” “不,我很开心你能做我妻子!”赵兴业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急切地想要对她说:“我也记得你!你胆子很小,每次到了王府里,最喜欢巴着你姑母,哪里也不敢去。有一次,不小心在花园边刮坏了裙子,也不敢同你姑母讲,怕被骂。 白氏轻吟道:“是,妾身打小便怯懦。是妾身高攀了世子,世子其实一直待妾身很好。” “你觉得我好?”赵心业苦笑:“其实你每次向王妃汇报的事情,我为什么大都知道,因为那也是我故意让你代传的。所以,为夫对你也并不是那么好。”赵心业坦白。 “不,相公很好……很好……”白氏好似早就知道一般。 “那你还就那么老实的传过去?” “是,妾身错了……”白氏歉意地看着他:“都是妾身不好,若不是我嫁给世子……” “不,你别瞎说,你很好,是那妇人的错,我其实知道你是向着我的,只是自己总是把对那妇人的气撒到你身上。是我对不起你……”赵心业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诉说。 “相公……”白氏的眼角又滑下一滴泪。 “雁柔!” “雁柔!” …… 自搬到御街巷来几日,太学里也开了学,李茂晟忙时便不大回来。 李珺一个人在院子里倒也清净,只是惦念李媛那露星斋,不时也会过去帮忙。 这一日李珺刚从露星斋回来,高府竟然派人送了信来,原来是高圊卓回来了,裴玖儿又正好怀了胎不得经常出去,邀了她去玩儿。 李珺自然欣然前往,但是真的见了裴玖儿才发现她竟然比没怀时还瘦了些。 “裴姐姐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高大人没服侍好?”李珺拉着她笑道。 她知道高士林自与裴玖儿成亲以来,根本连奉花坊也不再去了。整天被裴玖儿使唤得团团转,但是却乐此不彼,也算是一对欢喜冤家了。 “不,不是。”一向大大咧咧地裴玖儿竟然连大步也不太敢迈,只慢慢起身,刚踱到李珺跟前,就面露难色捂着嘴像是要吐了一般,又让开了。 “嫂嫂这是害喜了。”高圊卓上前扶着她坐下。 旁边立刻有丫鬟端了铜盆来伺候。 “瞧着还挺严重的,难怪瘦了。” “是啊,我之前听一些老宫人说,有的女子能从怀胎一直饮食不调,吐到生养,当时不信,如今见着嫂嫂这样也差不多了?”高圊卓感慨。 338改变 另一边,裴玖儿又休息了一会儿方才缓过气来,对李珺抱歉得很:“总算盼了一个能说话的人来,这肚子里却又作怪。” “我今日也没事儿,就陪着姐姐说话。且咱们离得又不远,今日若姐姐真的累了,那珺儿改日再来玩。”李珺安慰她。 “人说养儿方知娘辛苦,我这还没养呢,才怀了就把我给折腾的……圊卓,嫂嫂同你哥哥说了,只帮他生这一个,若是他还想要第二个,让他自己找姨娘生去吧!”裴玖儿恢复了些体力,又冲着高圊卓抱怨起来。 “嫂嫂舍得?您这“圣旨”给我哥哥批下了,他明儿真的给你抬进一个姨娘来!” “怎么舍不得?”裴玖儿继续嘴硬道:“反正,反正我是不会再给他生第二个了!” “好了,我们知道裴姐姐这说的都是气话,听说高大人为了您半夜出去买水晶糕?还有连那雪山灵花果都买了来了?” “是啊,就等着给嫂嫂产后补血养气呢。”高圊卓点点头。 “这还没生呢,谁让他乱花银子!”裴玖儿还是没好气地埋怨。 “好了,好了,珺儿听到这算是听明白了,这是变着花样地向咱们炫耀呢!”李珺取笑她。 “哪有?珺儿说什么呢!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俩也差不多了,到时候也有的你们受的。” “好嫂嫂你可别吓我们。”高圊卓嬉笑道。 “对了,”裴玖儿突然想起什么,转过来问李珺道:“听说珊儿已经回了徐州府?” “是,临走还有有些不舍。让我同姐姐打个招呼。” “是,她给我还有梵玉都写了信。” “梵姐姐?她现在还好吗?”之前,李珺听她们说她嫁的那唐家二公子养了好几房姨娘,庶子女也得了几个。 “正要同你说这事儿。梵玉现在可了不得了。”裴玖儿同李珺说话的劲起了,刚才那难过的样子竟然一丝也看不出来了。 “如何?”李珺洗耳倾听。 “我之前劝了她一回。就她那夫君,外面看着是一表人才,谁知竟然这般看中美色,得陇望蜀。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把她逼疯的,别以为咱们女子离了男人就活不得了,大不了两家撕破了脸皮和离算了。” “嫂嫂这是做什么竟然劝人家和离?”高圊卓惊讶地很。 “哎呀,小孩子家不要听这些。”裴玖儿朝高圊卓挥挥手。 “什么小孩子?珺姐姐也不过就比我大一岁。”高圊卓不满地抱怨。 “后来呢?”李珺追问道。 “你听我说,”裴玖儿喝了一口茶又道:“梵玉现在生了一个姑娘,自然是不愿意和离的,且她父亲要脸面,也不会同意她那么做。所以梵玉干脆就听了我的,把一切都看淡了,把他那夫君也当成了空的,任由他厮混去,自己关起门来带着闺女又像咱们以前一般,临帖、作画、赏花、喝茶……胭脂阁那最新的香粉你们听说了吗?”裴玖儿这话题岔得太快,李珺愣了一下。 “哎呀,那香粉就是梵玉在家里捣鼓的,后来卖了给胭脂阁的。” “梵姐姐还会弄香粉?”李珺很意外。 “她娘有个丫鬟家里有人在胭脂阁做过两年学了些皮毛,梵玉听了些做法聪明得无师自通就会了,那香粉味道可好闻了,她还送了我一些,只是我如今一点儿也闻不得了,等会送了给你们带走吧。” “那梵姐姐如今真的就这么守了活寡?”李珺知道这么形容也不太好。 “不,我早说过,女子不能只是为夫君而活的,你可还记得?” “是。”李珺点点头,这话她也很认可。 “所以,那唐家公子本来纳妾,也不过就是看中她们的皮囊、新鲜。论温柔贤淑、容貌风度,梵玉都是有的,且她现在自立自强,反而让她那夫君大吃一惊,又欲和好,却不得,自己知道伤了梵玉的心,自己乖乖地打发了那些妾室。” “这么厉害?”高圊卓也惊叹。 “是啊,梵玉不光是只弄那些文笔香粉,她闲暇时把自己嫁妆上的几个庄子、铺子也都打理地很好,所以,她那婆母把管家得位子也让了给她,说是自己享福,也是变相地为她撑腰了。” “那这恐怕也是她夫君回心转意的一条。” “可能吧。” “到底还是裴姐姐厉害,倒让梵姐姐又‘活过来’了。”李珺最后赞叹她。 “妹妹又取笑我。”裴玖儿不好意思道。 “真的,人家说大夫救人性命胜造七级浮屠,姐姐赠一良计,其实也是救了梵玉姐姐,至少也是胜造六级浮屠了!”李珺肯定道。 “好了知道你们都在哄我,逗我。”裴玖儿掩着嘴笑得开怀,又打起了哈气。 “嫂嫂怕是那小祖宗累了,闹着要你去睡会呢。”高圊卓笑道。 “哎,是呢,现在连觉也变得多起来,也罢,那圊卓陪珺儿再玩一会儿。” “裴姐姐快去吧!”李珺点头。 见裴玖儿进了卧房,两人也退了出来,往后院逛去。 “听说齐王府世子妃生病了?”李珺道。 “有一阵了,说是内症,内里出血。” “怎么得了这怪症?” “说是摔的,本来都差点要办丧事了,还是兴宝哥哥派了太医去王府诊治,才转缓过来。” “原来太子亲自派了太医去,我不过也只是同将军定了亲,还没过门,也不方便亲自去,只派人送了些调理的药材。那世子妃现在呢?可还好” “脏器都受了伤,恐怕是难恢复了。”高圊卓轻叹。“说起来世子妃模样、性子都是好的。幸好是熬过来了,否则,小世子还那么小…… “慢慢调理总会好的……”李珺肯定。 “希望吧……” 两人正巧走到了后院的戏台前。 “还记得那时候在这儿逼姐姐摘了面纱。”高圊卓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那戏台子。 “是啊,一晃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李珺感叹。 “那时候还记得德丞哥哥为珺姐姐求情,不知道他现下怎么样了?”高圊卓突然有些伤怀。 “听说是出家了?”李珺也曾经打听过:“之前他一直跟着相国寺修闻大师。” “不,已经不在了,哥哥也曾经再去相国寺里寻他,如今就连那修闻大师也不知道他的踪迹了。” “不在相国寺?那他会去哪儿?” “去哪都好,总比留在这京城里好吧。”高圊卓道:“以前我只同姨母守在坤宁殿,见到什么喜欢的,姨母都会想办法帮我弄来逗我开心,从无忧虑,所以见到德丞哥哥就直言里自己的喜欢,也觉得他就应该接受我……” “所以郡主的快乐也很简单。”李珺接道。 339义女 “珺姐姐其实比我看得明白,又美貌,脾气也好,所以德丞哥哥才会喜欢你。”高圊卓笑着道。 “不,郡主……”李珺不知道她怎么扯上了自己。 “这是实话,姐姐如今不用顾忌我,这话我也不会同渲舅舅说的。”高圊卓调皮地眨眼。 以为她顾虑这些?李珺苦笑,但也不再辩驳。 高圊卓继续道:“姨母同我母亲一般总希望我得到喜欢的、最好的,信王想得到我姨母的助力,便极力想要促成我同德丞哥哥的亲事。 但是他却并不考虑德丞哥哥的意见,一意孤行地只为他争夺皇位……幸好,幸好姨母还是依着我的。” “是,皇后娘娘是真心对待郡主,也尊重郡主的想法。” “是。” “娘娘最近还好吗?” “说实话吗?”高圊卓反问。 “怎么了?”李珺听出这话中有话。 “面上看着还好,其实心里不舒服。” “这话是从何说起?因为皇上病重?” “算是一部分吧,你可知皇上收养了一位义女?”高圊卓问。 “这,听说了,皇后娘娘不是也喜欢把亲戚家的闺女带着身边,譬如郡主?这样也热闹些。”李珺笑她。 “是,若那丫头是我们府的,或者是兴宝哥哥府上的那也还说得过去。” “那这位是哪里来的?” “就是出现的莫名其妙,不知道什么来处,皇上只道是父母双亡,瞧着伶俐乖巧就带进了宫里。” “所以娘娘生气?”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怎么奇怪了?”李珺不解。 “兴宝哥哥是从小在宫里同我一般长大的,兴宝哥哥是皇子、是近亲,陪着皇上也算是半个儿子,就如我陪着娘娘也算是半个女儿。” “是这个理儿。” “但是皇上如今自己亲养了一个义女,也不放在哪个娘娘宫里,这又没血缘关系。姨母说,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喜欢玩弄幼女,只是假借里这么个名声罢了。” “娘娘提醒的对,说不得御史就要借此上书了。”李珺点头。 “但是皇上姨夫根本听不进去,就连他生病,还把那义女养在身边。” “那义女看来很得皇上的欢心。” “唉,谁知道呢,瞧着模样还算是秀气,对我那皇上姨夫好像也很依赖,都不太同我们说话。” “所以皇后娘娘才心里不舒服?” “怎么说呢?姨母陪着皇上从他登基到现在,之前福柔姐姐去了恐怕是姨母最伤心的事,好不容易熬到那嚣张的张妃不在,皇上也转好了些,至少两人能到老了相伴。 谁知皇上如今又重病,对这义女的事情又不坦诚。所以……” “所以娘娘其实主要还是担心皇上的病情。”李珺道。 “珺姐姐聪慧,若皇上真的好好的,姨母可能也懒得去烦他这些琐事。就怕皇上姨夫他……”高圊卓说着眼眶也红了:“姨母本就可怜,到最后又要先送走一个最惦念的人。” “郡主不要想这么多,也劝劝皇后娘娘,好歹她还有您,且您日后嫁给宜王也是在宫里,你们总归是能相伴的。”李珺劝慰。 “是,珺姐姐说得对。” “再者说一句不该说的话,那义女说不得也只是皇上一时慈悲心肠,以后也会送出了宫去。皇后娘娘总归还是宫里的皇后娘娘。” “是,这不过也只是我看到了觉得姨母心烦,同你发发牢骚。” “还是郡主最关心皇后娘娘。”李珺笑道。 “是啊,若皇后姨母不叫珺姐姐,你也乐意常来,我们一道陪着她,才会更开心。” “好!” …… 两人这话说了也不过月余,宫里却传了皇上的病情越发严重了,太医署日日床前轮守施针吊着,终于眼见有些起色,饭能多用了一些,好时还能同宜王赵兴宝说些国事。 但是,这竟然也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不过刚到了冬日,皇上竟然又病倒了,且这一次连着原来的旧疾,原来用的药、施的针竟然一丝效用也不见。 眼见贤帝如此,燕赵国临界也蠢蠢欲动起来。 为保大赵此刻民心不乱,任渲自请带了十万骁勇精兵去了雁门关镇守,朝中上下对此无有不应。 贤帝自知大限已到,好在皇储一事早已定好,且宜王赵兴宝一直协理政事,朝中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但是,他在临去之前竟然下了圣旨,封了那不过十一岁的义女阮桐为福馨公主。 这倒是让所有人惊讶、不解。 因为连高圊卓在宫中这么多年也不曾得此厚封,这小阮桐不过才进宫。人人都觉得贤帝这最后的旨意做得荒唐、仓促,但是他们又不能、也不想违背这大赵国君最后的遗愿。 庆丰二年冬,贤帝终崩,举国悲痛。 由任渲带领的骁勇军也不负众望,边关传报燕军闻风便不站而退。 骁勇军严管了边境出入口,让周边宵小不敢轻举妄动。 这边,李珺则被高圊卓拉进宫,陪皇后娘娘准备贤帝大丧之礼。 她道那福馨公主阮桐最后还是被贤帝托付给到了坤宁殿。小阮桐似乎对新面临的坤宁殿内的一切有些惧怕,因此总是小声可怜地说要见皇上爹爹。 皇后对她无感,并不像喜爱高圊卓那般欢迎她的到来。甚至有些嫉妒和羡慕,她竟然是最后得了皇上眷顾的人。 当然,这些都是高圊卓自己猜想的。 李珺也一直以为自己只是那个旁观皇家秘事的旁观者,直到她终于见到这传说之中的小福馨公主阮桐:团团粉粉的小脸上挂着稚气和无助,那眉心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 美人痣?李珺脑海里闪过白薇曾经说过的话:“……还带了一个白净的小丫头,瞧着大约有十岁了……她那眉心还有一颗美人痣……” 难道说,这阮桐竟是父亲带到宫里来的? 李珺惶惶不安地在宫里,看着高圊卓同皇后娘娘日日操劳,也不好意思提出来先回去。 因为贤帝大丧结束供奉至太庙,后面接着就是太子宜王的继位大典和成亲礼。皇后娘娘也已经成了皇太后,搬到了慈寿殿,并特别恩准高圊卓从这里出嫁。 李珺少不得要去乐坊,亲自与曲艺商讨大典奏乐及帝后成亲礼上的歌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充实。 340福馨(上) 真正到了继位之日,从三更起,慈寿殿内上下便都忙碌起来,下至院子里洒扫掌灯的,上至皇太后和高圊卓,因为大典装扮、诰命服繁琐,费事也长。 最是高圊卓的皇后服,内里是销金红长裙层层叠叠,外罩妆红蜀锦坠地披风,头戴凤冠,妆容深厚。 难得她被宫人妆画了那么久也没有显露出不耐烦来。 “只愿吾儿帝后琴瑟和鸣,百子千孙,世代绵延,永保我大赵昌盛繁荣。”曹太后为她点眉。 “谢姨母太后,姨母万安!”高圊卓跪地深拜曹太后及其生母小曹氏。 而后,两位长辈自然又私下同她交代了好些。 门外,一个瘦小的身影巴在门缝里偷看着。 “公主殿下。”李珺蹲身行礼道,偷看的人正是阮桐。 “珺姐姐。”阮桐之前说是胆小,但好歹知礼数,经历了宫中几殿的变故,竟也渐渐变得荣辱不惊起来。 “公主是被吵醒了起来的?”李珺又问她。 “我见罗嬷嬷不在,宫女姐姐也打瞌睡了,自己出来看看。”她回得老实。 “圊卓姐姐好看吗?”李珺见她对高圊卓今日的打扮似乎很感兴趣。 “是,好看。”阮桐笑着继续朝里面瞧着。 “今日高姐姐要嫁给太子了,以后你就得叫她做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那她以后也会变成太后吗?”阮桐指着曹太后。 李珺惊得立刻捂了她的嘴巴。 “唔……你做……什么?”阮桐挣扎道。屋内有宫女听到声音望了过来。 李珺只得赶紧把她拉着走到旁处,蹲下来认真地同她道:“公主,刚才那话千万别再说了……若你真想在这宫里待下去。” “我……”阮桐大概有些醒悟过来,脸也红了,“姐姐我没想明白就说了,你千万别告诉高姐姐和太后娘娘。” 李珺突然有些心酸,不知道该说她懂事还是不懂事:“我不会。” “那我回去了,省得待会罗嬷嬷回来不见我,要骂宫女姐姐。”她转身要离开。 “我送公主回去。”李珺追上她。 “多谢姐姐。” “罗嬷嬷对公主好吗?”李珺问道。 “好,什么也不缺。”阮桐低着头。 “同先皇那宫中相比呢?” 阮桐瞧了李珺一眼,只道:“自然是一样的。” “凌姑姑不在,公主害怕吗?”李珺知道她在贤帝宫中是一位年长的宫女服侍的。 但是听到了坤宁殿后,那宫女竟然提出不想再留,要出宫的话来,皇后便也允了。 “她原本也到了岁数,且我也不是婴孩了,珺姐姐也不过就比我大几岁。” 李珺莞尔,难不成她刚才那恶毒的话语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小小年纪却已经披上里锋芒外衣? “你认得我了。”李珺转了话题。 “是,你是清音郡主。” “那你可记得我父亲?”李珺直接问道。 “珺姐姐的父亲?” “前邕州知州李茂晟李大人,还有李府?还有陈婶?”李珺说的更明白。 果然,阮桐的脸色也渐渐有些慌乱起来,倏忽又故作镇定:“我不曾听过。” “你是谁?也是从邕州来的?”李珺又逼问道。 “我不知道姐姐说什么?姐姐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认得回去的路!”阮桐忽而自己跑走了。 “公主!”罗嬷嬷正好从前面寻过来,见李珺远远地跟着还行了礼。 “是清音郡主送您回来的?”她问阮桐。 “是。” “公主怎么自己跑出去了,太后知道了又要责怪了。”罗嬷嬷跟在后面小声絮叨。 “我听见外面热闹……” …… 治和元年春,宜王赵兴宝继位,改国号为治和,始称赵景帝。 高氏,太后养女,乃珩璜之贵,温厚龚良,率礼不越。与景帝天作之合,福祉乾坤。太后懿旨册封为雍纯皇后。 如此大事尘埃落定,也令李珺的心落了下来。 自古君定国安,任渲她在边关镇守也能更加振奋士气,震慑宵小。 另外,本来她同任渲的亲事也是在这时候,但是却因为国丧,还有他人还在雁门关一时半会也是回不来的,自然是要推迟了。 任渲似乎早就想到了,在成亲日前一个月,便派了李管事到御街巷去向李茂晟请了罪。正经日子等他回来再议。 “珺儿,你说这样可好?”李茂晟却总觉得自己姑娘都要等老了。 李珺在宫中也待了近一个月,父女俩也没捞着见面。 “父亲不是已经同李管事商议好了,就这么办吧!这样女儿还能多在您面前陪着。” “还是我乖女儿好!”李茂晟听了才畅快了些,乐呵呵地眯起了桌上的小酒。 “帝后成亲礼如何?”他又问道。 “极尽奢华。”李珺简单评价。 “那是,总不能同小老百姓相提并论。”李茂晟点点头。 “不过珺儿的也不会太差,除了你母亲的嫁妆,父亲也给你存了一笔,等你成亲的时候给你压箱底带过去。”李茂晟突然压低了声音道。 “都给珺儿带走了,那父亲怎么办?”李珺故意道。 “为父也用不到什么银钱,不过就是一日三餐,一壶酒。”李茂晟朗声笑道。 父女俩闲话家常,李珺突然想起宫里的阮桐。 “父亲可知道福馨公主?” “什么?”李茂晟愣住,但他显然是听到了,笑容愣在那里了。 “就是先帝临终前册封的,听说是之前在外收养的义女。” “啊,听梅大人他们说起过。”李茂晟面上有些不自然,连喝了两杯。 “您不认识?”李珺再次问道。 “不,不认识。”他否认。 “父亲,真的不认识?”李珺拖长了尾音。 李茂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心虚道:“珺儿是如何知道的?” “父亲不记得了?您从邕州回来的时候,陈婶带了一个小丫头进府。” “是,竟也被你瞧见了?” “父亲别管珺儿是否瞧见,这福馨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茂晟轻叹道:“这话只同你说了,莫不要再让第三人知道,甚至是你那未来的夫君。” “好。”李珺皱着眉头。 “为父之所以去邕州,大半也是为了去寻她。”李茂晟坦白道。 “寻这福馨公主?” “是,她其实是先帝之女。” “她是先帝之女?”李珺愕然。 341福馨(下) “为父也是偶然陪着先帝饮酒之时听说了此事,领着这差事。”李茂晟坦白道。 “那她为什么会流落邕州?” “福馨公主生母是前朝皇室遗孤安顺公主。” “安顺公主?”李珺知道赵国前朝是陈国,大赵开国皇帝占领了京都之后善待了陈国后主一阵子。 但是到了贤帝生父那一世为帝,根本不愿意再把他们留在京中。暗地里甚至要全部诛杀之,就怕他们心存逆反之心,想要复国。 “先帝年幼时见过那安顺公主几面,后来大了互生情愫,但是碍于两边身份,他也知道是不可能将她纳为妃子的。 再加上其父对陈国后主生了杀念,那些遗孤也不可能会放过,先皇只能找机会偷偷放走了那安顺公主,但她自己并不知情。 你可知先帝最宠爱的张妃就是因为长相酷似安顺公主,当然这连太后也不知道。” “皇上竟然对这安顺公主用情这般深厚。” “是,本来这事情也就结束了,此女知道陈国后人尽数被诛杀了,一直忍辱偷生在邕州。十几年前恰逢先帝巡查至此,此女便起了刺杀之心,但只是误伤了先帝。 她没想到先帝还记得她,且没有责怪她,心中不免愧疚,只留在驿站等先帝伤养好了,才自己走了。” “这竟是孽缘。”李珺叹道。 “是啊,先帝寻了她很久也不得,以为不在邕州了,只能郁郁而返。谁知后来又在邕州得了她的音讯。那时邕州局势也不太稳,皇上便托了为父亲去寻找。” “父亲找到了那安顺公主?” “那里那么容易?”李茂晟摇摇头。 “先帝只是知道有人拿着他当年送给那安顺的信物出来典当。所以按着那线索,为父才好不容易才查找到,原来那安顺公主已经重病,日子过得凄苦。 她原本离了先帝也不准备再苟活,谁知怀了身孕,知道为父是先帝派来之人,只托为父把那福馨公主带走。” “那福馨公主为何姓阮,不应该姓陈或者赵吗?”李珺又疑惑。 “那是安顺公主为了避难取了陈字还有后主名讳一字拼成。” “原来是这样,所以先帝也不能对外承认这福馨公主,只能说是义女?” “是。先帝只怕自己没时间再陪着她长大,心中愧疚。” “难怪她会那么快得了公主的殊荣。”李珺终于明白。 “至少有了这封号,能叫别人不轻了她。” “可先帝先前还不愿意叫太后娘娘带着,如今又肯了?怎么不派人跟着直接送到封地,圈着养了?” “她毕竟还小,为父带她进宫时,孑然一身的,什么也没有。一时封赏了那么多,皇上怕那些下人贪图做鬼。” “所以还是给了太后娘娘。” “是,先帝与太后虽然并不甚亲近,但是他说太后娘娘会善待她,他相信太后娘娘。” “那这其中的事太后娘娘知道吗?”李珺问。 “自然是不知道的,要不然哪里会心甘情愿地接了这福馨去。” “可是这样对太后娘娘太不公平了!”李珺不甘道:“自己的公主尚且没有保住,这一生既没有得到先帝的宠爱陪伴,也没有得到先帝的心,却要替他守着这江山和孤女……”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至少她得到了后位名分……” “可是若这三样摆在珺儿面前,最不值的便是那名分。”李珺依然难以平复。 李茂晟苦笑:“是,为父同珺儿想得是一样的,但是若连这个也没了,太后娘娘还有什么?” 李珺哑然。 “那珺儿明日去宫中可好?”她突然提议。 “不是才回来?” “把这件事同太后说一说。” “珺儿疯了?这事若真的叫太后知道了,咱们的脑袋也要搬家了。”李茂晟自然不允。 “不,珺儿觉得太后应该知道,也相信她不会要杀我们。” 看着李珺认真的模样,李茂晟还是有些犹豫。 “你,也罢,你莫要胡来,为父自写一封请罪书吧!若真的怪罪下来,也都是为父的错,总归与你是不相干的。” “不,珺儿与父亲站在一起。这样做是为求心安。”李珺拉着他 李茂晟又连喝了两杯,重重地落下杯子:“好。” 但是事情似乎并没有李珺想的那么顺利。 太后娘娘看到李茂晟写的请罪书后,没有给李珺太多解释的机会,只把她留在了慈寿殿里,也算是变相的软禁了。 李珺每天能见到的,便只有来给她送饭食的宫女汀兰。 “汀兰姐姐,福馨公主还在慈寿殿里吗?” “公主自然是在的,郡主何出此言?”汀兰不紧不慢地回道。太后身边原先的宫女大多放了出去,只汀兰还算是老人了,做事稳妥也最让太后放心。 太后既然把她关在这里,自然是生了气,那她会把阮桐怎么办呢?昭告天下这阮桐的身份?那也就是打先帝的脸了。如果是这样,整个皇室连带着自己也会没脸。 又或者私下里将已经封了公主阮桐处置了?阮桐本就在她宫里,且她的族人、娘亲还有最关心她的先帝也都不在了,除了她和父亲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也不会关心她的存在。 但是,这样对她们父女又是最不利的。 李珺琢磨里几日,有些担心。 “那可否求汀兰姐姐替我传话,臣女向求见太后娘娘。”李珺恳求。 那汀兰却道:“郡主并不用担心,娘娘今日请了令尊前来,说不得待会也会召见您。” 什么?父亲也被请了来了?难不成真的应了自己所想,要当面问罪了? 慈寿殿内庭 李茂晟跪在地上半晌也不见太后喊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跪着。 李珺自上一次她坚持入了宫来送信,便没有回去。慈寿殿只派宫人来,传话说是太后留着陪她几日。留几日是三两日?还是三两月?太后娘娘定是恼了。 早知道自己少喝两杯,清醒一些,也能拦着她。 托人送了拜见帖子,但是太后却并没有回音,今日总算召见,若她真的要治罪,只希望能念及已经定亲的任渲,饶过了珺儿才好。 “太后娘娘是臣错了!”李茂晟继续喊道。 “李爱卿何错之有?”太后终于应了。 李茂晟喜得抬头再拜道:“臣错在不应该为先皇去办这差事,错在没有尽早向娘娘汇报……错都在下官,只望娘娘能饶了小女。” “不该为先皇去办这差事?”太后冷笑道:“李爱卿诓本宫呢?还是欺负已逝的先皇听不到?” “不……”李茂晟吞吞吐吐也不知道改如何作答。 342劝慰 “那安顺公主当真已经没了?”太后又问道。 “是,还是臣为她下的葬,但是遵照先皇吩咐不曾立碑。”李茂晟如实回答。 “哼,好个忠臣,好一个痴心天子。”太后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李茂晟再次深深叩首跪拜,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又道:“臣既然今日来了,也没想着能回去。这事,本来臣答应了先皇一直到臣进棺材也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是吗?那你为何又向本宫写了这请罪状,这是要弃明投暗?”太后冷笑着反问。 “不,是因为小女珺儿。” “清音?怎么了?” “是小女发现了端倪,一定要臣告诉太后您,她说……” “她说什么?”太后厉声质问。 “小女说这事先皇对您太不公平!”李茂晟把那日李珺对他说的话,一一转述给了太后:“所以,臣自知有罪,但是斗胆再为小女求情,恳请太后念在她一片忠心的份上,放过她。” “好一个一片忠心。本宫何德何能竟然让清音郡主如此忠心相待?”太后这话说得不屑又凄婉。 “太后娘娘对小女仁爱。” “仁爱?”太后忽而笑着落下泪来:“本宫要这仁爱有何用?却换不来先皇对本宫的一丝坦白。” “不,先皇敬重您,相信您,所以才把福馨公主托给您。” “信本宫?却还瞒着本宫?你女儿没说错,先皇他是真的不愿意公平待本宫……” “娘娘,先皇也是怕您伤心……”李茂晟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太后又沉默了一会儿问:“那张妃真的同那安顺公主相像?” “是。”李茂晟点点头。 “哈哈哈哈……枉她自以为是,原来她也不过只是个代替品……”太后突然疯魔般笑起来。 “太后娘娘!”一直站在旁边的罗嬷嬷吓得上前去劝阻:“娘娘,您怎么了……” “本宫好得很,原来这便是他的报应,他要美人,所以老天便不给他江山了,要他把江上送给别家的子孙。”太后又笑又哭:“因果循环,这是他该的,只是本宫那可怜的福柔,为什么留下来的不是福柔……本宫为什么要这么些年空为他守着,倒不如把这位子早些抛了去……” “娘娘……”罗嬷嬷也抱着她无奈地哭着:“公主只是去了极乐世界,您还有皇后陪着您……娘娘您要保重身体……” “是,本宫还有圊卓……” …… 李珺和李茂晟最后还是平安回来了,太后虽没有处罚他们,但是也没办法就此原谅他们。 送他们出慈寿殿的时候,李珺问及太后现状,罗嬷嬷只摆摆手:“郡主以后也莫再来这慈寿殿了,娘娘不想再见到你们了。” 李珺深知太后是真的伤心,只能点头默应了。 回去又自写了信送给高圊卓,各种原由也不能说得太明白,只希望她能多去陪伴安抚太后。 一直到清明,李珺听说,阮桐也一起去参拜祭奠了先皇陵,这才按下心来。 先皇果然是最了解太后娘娘的,她纵然知道了这件事的始末,心中万般伤心、恨他,心却还是善良的,没有亏待阮桐。 到底帝王善谋划…… 另一边,李府那里竟然又传来一个噩耗,杜氏之子竟然突发疾病夭折了。杜氏一时伤心晕了过去,谢氏也又急又伤心,一时府上竟然也乱成了一锅粥般。 二房沙氏在徐州府城离得远,最后还是请了李媛和李珺过去帮忙劝慰。 李媛本不想去掺和的,但她见杜氏哭得不成人形,实在让人于心不忍。 杜府那里,杜氏父母本就早亡,杜老和杜老夫人也都年迈,到如今还先瞒着那边不敢报。 所以,杜氏整日自己憋着无人哭诉,更加憔悴不堪,眼睛红肿着也没消下去过。 “你也不要太过伤怀了,既然是没缘分,就让他去吧!”李媛劝道:“这孩儿生下来,父母也不能代替他病痛,更何况生死?你还是要向前看些。” “是啊,大嫂嫂,左不过是这孩儿没缘分,养好身体过几年再养一个。”李珺也劝道。 谁知这话说了杜氏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这是怎么了?”李媛也讶然。 谢氏掩着嘴低声道:“妹妹你们不知,昕儿前面一个掉了胎,生这一个已经是遭了罪,大夫日后恐怕更凶险。” 难怪杜氏如此伤心,大赵国最重子孙延绵,杜氏若不能生,她这当家主母势必要还要主动为相公聘妾。 “这事儿是妹妹说早了。”李珺自己向杜氏赔罪:“不管如何,身子总归是要养好的。” “珉哥儿知道吗?”李媛问。 “自然也是知道的,妹妹不是不知道,你大侄儿如今也到了吏部,同你大哥每日都忙得很。他也伤心得很,但是这事又不能不做!”谢氏避重就轻地解释。 李媛没有再刨根问底。 “大嫂嫂莫急,小侄儿去了也没办法,您总需要好好调理。大哥哥就算为官,这时候也该请了假来陪您几日。若他不好意思,我让爹爹代为请命。”李珺突然插嘴道。 “珺儿这话说得在理。”李媛肯定她。 “这,这自然不用三叔出面,我同你大伯也商量着这事儿呢……”谢氏迟疑着开口。 李珺颔首:“如此便好,还有,我舅舅最擅长养生之术,待我讨教些方子来大嫂嫂定能恢复得很快,但是这也要您自己配合,妇人这内症与心境也有关系,总想着那些不愉快的恢复地自然也没那么好。” “多谢姑姑、多谢三妹妹。我只是可怜我那苦命的孩儿。”杜氏终于缓了一口气,肯说一说。 李珺又接着道:“这是大哥哥头一个孩儿,大伯、大伯母她们自然也是心疼的。明个为他在相国寺多做几场法事,此生无缘再做母子,只期望小侄儿投个好胎,不受这轮回之苦吧。” “是了,珺儿说得对,我们已经派人去了相国寺约了法事道场。”谢氏赶紧道。 “再者说,嫂嫂现在不赶快振作起来,杜老和老夫人那里可怎么办?都还等着您去宽慰!” “我祖父同祖母若知道真的也要昏死过去了。”杜氏一听眼泪又淌了下来。 “但这事情迟早是要传过去的,侄媳妇你尚且不能亲自劝慰,那旁人如何说得好他们?”李媛也道。 “是啊!昕儿,你也快别哭了!”谢氏又端了参汤来:“快把这汤喝了。” 这一番劝说之后,杜氏终于有所动容,虽然还是不想吃东西,但是好歹睡了一会儿。 谢氏也算是放了心。 343临别 回到露星斋,李珺再次感叹:“大嫂嫂真是可怜……” “因为没了那孩儿?”李媛反问。 “是啊,瞧大哥哥怠慢的样子,大伯母虽然心疼大嫂嫂,但是为了延续大房的香火,大嫂嫂若再不能生,她定然还是会劝大哥哥纳妾的,到时候大嫂嫂还能不依?” “那是自然,你大伯母岂会让珉哥儿无所出?这便是大赵所谓的礼制!”李媛还是不屑:“嫁前从父、嫁后从父、老来从子。女子就活该是这礼制的罪人。若是你大哥哥他生了病不能再生,你大嫂嫂就该过继了。” “这……”李珺一时语塞:“姑姑说得对,偏大家还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若你大嫂嫂这一次没了孩儿能想明白她便不会再痛苦,若她也被这礼制所荼毒,那以后同你那大伯母一样,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珺儿会帮大嫂嫂向舅舅讨要养生的方子,希望她不必走到那一步。”李珺还是想再帮一帮杜氏。 “只怕是你大哥哥的已经没那信心了,听说这小娃娃发烧了几日大夫说难救治,你大哥哥竟然全怪你大嫂嫂没带好。”李媛摇摇头。 “大哥哥对大嫂嫂不好吗?”李珺其实并不太了解他们。 “姑姑也不清楚,但是从上一回你大嫂嫂不过是小产,你大哥哥就能同你那继母厮混到一起去还珠胎暗结,自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还不若你那太学里的同窗,高家公子。” 李媛这话,李珺倒是也认同,裴玖儿自嫁给高士林,倒是没听到什么不满来,反倒是高士林变成了畏首畏尾的怕妻奴。 反过来看杜氏,听说当初嫁给珉哥哥时,一个是新科状元,另一个是相府孙女,这一桩婚事也可谓是京城里的一段佳话。 但是珉哥哥表面上看起来文质彬彬,才华横溢。但是在官场上运筹帷幄地能力却总是差了些,还没有大伯父的魄力。 就像是温室里的花儿晒不得骄阳。自己又好面子,总怕别人说是靠杜氏娘家提携才得了今日这职位。 因此在外也喜欢装大拿乔,让杜氏什么都依着他服侍着他。久而久之竟成了习惯,偏偏杜氏心中还是很看重他,只把委屈自己吞了。 弄到现在这幅局面,错都在了自己,竟连夫君的关怀也享受不到。 “她的身子两下亏损定然是严重了,人竟比之前又瘦了一圈,你舅舅若有法子治好她,最好不过。” “是,所以珺儿想亲自去一趟镇江府。”李珺突然宣布。 “亲自去?”李媛惊讶。 李珺点点头。 “说来舅舅那孩儿也大了,珺儿自与他们分别也没再见过舅母,这孩子也是,所以想去亲自拜见。”李珺有些愧疚。 “你自小跟着他们长大,虽然你外祖现在不在了,但是你舅舅舅母就如同你父母,趁你没成亲之前去看望一趟也好。”李媛拉着她的手。 如此,李珺将这决定同李茂晟说了,他也同意了。 只是任渲还远在边关驻守,说是还要一段时日才能回来,只嘱咐她自己路上注意安全。李珺虽然失望,但是总归他回来了也不可能陪着一起去。 最后还是城南酒楼金掌柜得了信,决定亲自陪着李珺去一趟。 但是金掌柜去了,酒楼的生意自然也要耽搁了,倒让李珺不好意思起来,怎么劝阻也不肯。李茂晟亲自出面补贴了银两,李珺这才安心些。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正要准备出发的时候。御街李府门外,却又迎来了客人。 “小姐,是平安小爷来了。”白薇从外面带了两人进来,打头的里的正是风尘仆仆的平安。 “郡主安好!”平安跪拜行礼。 “你怎么来了?”李珺自然很惊讶,他明明同任渲一道去了边关。 “将军让属下回来陪您一道去。”平安拱手道。 “这,将军可还好?你来了,他岂不是少了助力?”李珺担心道。 “没事钟保还在,且如今皇上已经登基,边关也被将军层层部署好,没人敢乱来的。”平安解释。 “那就好,城南的金掌柜要陪我同去。”李珺引荐道。 “平安小爷有礼。 “掌柜的好,掌柜的是认路的,平安是来保郡主平安的!”平安说得像是绕口令。 “还有我!”突然自平安后面又上前一人,瞧着打扮也是劲装,但是那模样竟是位女子,含笑看着李珺。 “你是……芷儿?”李珺瞠目结舌。 “是,郡主还记得小女。”眼前的正是浦芷儿,几年未见,她又高了一些,人也黑了些,但是精神却很好,说话也清脆有力。 “你怎么也跟着平安?” 原来,自平安把她和浦豆儿接了来以后,浦豆儿也想继承大哥浦樵从军的理志向。 于是任渲便让平安把浦豆儿带到了军营历练,浦芷儿到底同他们男女有别,但是她不想离浦豆儿太远,于是就在军营外面跟着帮伙军采买做事。 姐弟俩闲时一起跟着平安练武,如今倒也练了些功夫。 任渲考虑平安不能近身保护李珺,所以让他把城外营地里的浦芷儿带来,一同前去。 “还是将军考虑得周全。”白薇笑道。 “我们紧赶慢赶,生怕来不及,还好赶上了。”浦芷儿脸上的汗渍还未干, 李珺赶紧让白薇拿了茶水来。 “如此,你们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好就这么叫你们回去。但是平安本应在军中,若叫旁人见了你擅离职守,恐怕将军又要被参。”李珺忧虑的是这个。 “那我乔装一番不就行了?”平安急道。 “你这名字也得改了。”李珺皱着眉头帮他想着。 “郡主,不若就让平安小爷跟着小的改姓金不就行了,对外就说是我侄儿。”金掌柜提议。 “这个主意好!”李珺赞道。 “金安?”浦芷儿倒是先笑起来:“怎么喊着,就像是给宫里的贵人们问好呢!” “那,那你就别喊!”平安吼道。 “那我叫你时怎么办?喂!哎!”浦芷儿说着便实践起来,把大家都逗得笑了起来。 “好了,就这么办吧。” 李笑完珺一声令下,简单作别李茂晟,一行人便出发了。 344白鹤 “小姐,您瞧!那里有一只白鹤!”白薇站在岸边向李珺招手。 李珺循声望去,面前是一片蓝绿色的湖水,在那之上隐隐约约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竟真的是一只鹤。 它扇动着白羽,很快就飞到了离她们很近的湖滩边。高傲的头颅甩了两下,发出声声鹤鸣,仿佛想要引起她们的注意,而后自顾自地梳理起它的羽翼来。 “喂,喂……”白薇朝那白鹤大喊了两声。 它竟然也回应似的再次昂头长鸣。 “真有趣,这鹤好似通人性一般。”白薇笑道。 谁知这话刚说完,白鹤不知道怎么回事,歪歪扭扭地站在原地挣扎起来,还伴随着声声哀嚎。 “小姐,它的脚像是陷在泥土里了。”白薇着急地喊道。 白鹤动得厉害,它的腿也没得更深,两只白羽上被溅了好些泥渍。眼见着它挣扎着歪坐在泥潭里。 “小姐怎么办?它倒下去了!” “快,快过去!”李珺和白薇一起,想要走到离那白鹤近一些的地方去救它。 但是谁知道,她们俩越往前面走,那鹤却离得越远。 “快!”李珺恍恍惚惚地听到那白鹤痛苦地叫声,她们继续往前面跑着。 …… “小姐!小姐!” 李珺轻喘着气睁开眼。 “小姐,您做噩梦了?”白薇在旁边递了帕子来给她擦汗。 原来她们此刻还在驿站之中。 “不,不用。”李珺挥挥手,坐起来。 不过是只鹤……但是,那怎么样也够不到,怎么样也救不了它,这感觉真是不好。 李珺很快缓了过来:“其他人都起来了吗?” “没,现下还早的很,小姐再睡一会。”白薇指着外面灰白色还没有大亮的天。 “我靠着坐会儿,反正也睡不着了,你再睡会吧。” 因在外,白薇同李珺住了一间,睡在外面的榻上方便照顾。 “不用了,您再眯一会儿,奴婢去收拾东西,今个应该就能坐船了吧?”白薇有些兴奋地问。 “是,算这路程,今日午时就可以走水路了。”李珺点头。 连日路上车马颠簸,大家都有些累了,所以李珺提了改换水路。白薇从小到大没怎么出过远门,一听要坐船,也很开心。 此刻正值暮春,沿途虽然百花已去但绿意浓厚,林间田头更是农人忙耕种,罗女事桑麻。 “公子,金掌柜说再走十里就要到码头了!”平安打前面骑着马回过头来禀告。 为了路上方便,李珺等人还是该换了男装打扮,大家也都对李珺尊称为主家公子。 “再走十里?那现在来报是不是早了些?”浦芷儿臭他。 “你……等会快到了我还会来报,急什么?”平安不满道。 这二人倒似一对欢喜冤家,从出了京城一直到这儿的路上,每日都要斗上几句。 “小姐,您瞧,这田间怎么还有差官?”只白薇还难以改口,她透过另一边的窗子往外瞧着。 确实有三两个穿着衙差服侍的人,在与耕种的农人说话。离着她们较近的农人,一边说着,一边面上还带着喜色。 “不会是来收税的吧?”浦芷儿已经见过浦马沟被恶吏征收的场景,村里种田的本就没有好收成,民不聊生,那些当差的依然收税不留情面。 “不,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平安似很得意。 “那你知道?”浦芷儿疑惑。 “这些衙差不是来收税的,而是来巡查进度他他们农事进程的。” “什么?”众人皆都疑惑了。 “这农事怎么也轮到衙差来管了,今日耕了没?苗出了没?难不成这天地都被官衙收了?农户都成了衙门的佃户?”浦芷儿第一个质疑。 “一部分吧!”平安压低了声音继续解释道:“如今咱们新帝登基不久,自然要颁新政。不说这新任的丞相是曾经主张为民变法的范大人,我们圣上任皇子、太子期间多在户部理事,甚至民间百姓疾苦,所以亲颁了关于厚农务桑的条例,每州按照地界大小农事收成要算做地方官的任绩考核。所以这衙差能不被拍下来巡查吗?” “原来是这样。”白薇也恍然大悟。 “这法例虽然虽然以前也推行过,但是有了衙差看护,至少能保证收成,就是不知道这丰收了农户能得多少自己的……”浦芷儿看得深远。 “这个你自然不用担心,新政农事税比之前减了,保证丰产减税,百姓获得的自然比先前多的。”平安肯定道。 “希望如此…… 这新政李珺在京时边听父亲说了,他也很赞成,这是国民两两获利的好政,没想到已经推行开来。 听说赵兴宝自上任以来还算是用心,再加上这范相也是做实事之人,之前的报复未能施展,此番看来是要趁着新帝登基的好势头,大干一场呢。 一行人又赶了一会儿路,两边田地逐渐变得少了,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成片成片的青绿相间的芦叶迎风招展。 “金掌柜!”平安喊道。 在前面探路的金掌柜早已恭候多时:“公子,辛苦了。” “不,有劳掌柜了。”李珺谢道。 “这里属于寿州地界,咱们由此乘船沿河一路往东到楚州,从楚州再到江都就与镇江府只有一江之隔了。这样水路、陆路交替,相信姑娘就不会觉得这么累了。” “还是金掌柜想得周到。”李珺点头:“如此,那等大家小歇一会儿便出发吧!” “好!老奴这就去准备。” 不一会儿,打后面有一批人策马而来,安静的码头立刻尘嚣四起。 “公子,小心。”浦芷儿立刻悄没声地把李珺护到身后。“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恐怕来者不善。” “无事,先瞧瞧。”李珺把斗篷帽檐拉得更低了一些。 骑马里领头的黑衣男子勒停马匹,直接跳上一艘船,扯着嗓子问:“船家,这船可有主家?现在能出发吗?” 这黑衣,黑面,吓得船家的的小儿都哭起来了。 “大人,我们现在刚刚回来,已经泊船了,租船可以,行船需到明晨,还望大人海涵。”船家赔笑, “明日?有钱还不赚?银子我们出双倍的。”那黑衣男子显然有些生气,直接拿了一个银袋子出来。 “小的行船几个日夜方才回来,这精神疲惫再载着大人您,万一出了什么事也不好不是?”那船家颤声回道。 “老子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识过,行船哪来这么多绕绕,别跟爷磨叽,你趁早应了。银子不会少了你的!”男子骂骂咧咧的嚷起来。 “大爷,船家说的没错,我们都是同他一起的。”另外几个船家一起说道。 “一起诓我?!”黑衣男子虽然有些不信,但是又不敢冒险。 345租船 一旁的浦芷儿同李珺低声道:“落在平时,这船家恐怕看到这双倍的船钱也会心动,说不定会放手一搏。但是今日这雇家凶神面煞的,船家又是刚回来精力不够是一环,万一路上伺候不到被这大主顾记恨谩骂又是一环。再加上家中小儿也害怕,所以才推了。” “芷儿倒是看得清楚。”李珺赞她。 “察言观色而已。” 那黑衣男子现在又跳到另一艘更大的船上,还没开口,那船掌柜已经拱手上前道:“这位爷,我们这船已经有主了,且马上就要出发。” “什么?马上出发,不是正好?”那男子耍赖般用佩刀敲着甲板。 “这……”那船掌柜似很为难。 “你们这船这么大,顾家几人?” “这,我们的船并不是租的,是主家买下来的。”船掌柜解释。 “买下来的?那是有钱的主啊,总不会这么小气吧,你瞧我们就是几人加几匹马而已。”那男子指着下面的同伴。 “是啊,瞧你这船这么大空的很。”下面其他骑马人都起哄喊起来。 “什么事?”这时船舱内有人走出来问。 “老爷,这位爷非要坐咱们的船。”那船掌柜为难地回道。 “什么非要?你们是不肯度我们一程?是什么大主顾?莫非是官船?”那黑衣男子已经怒了。 那才出来的老爷似乎便是主家,陪着笑脸道:“这位爷稍安勿躁,不知道几位坐船要去何处?” “楚州!”男子这才满意地回道。 “这,这可就不太顺路了,我们这船是要往南阳去的。” “是啊,这完全是反向啊。”另有船家喊着。 “你,你是故意的吧?说与我们反向?”那男子一时拉不下脸来,气得就要拔刀。 “这位爷!”突然这船另一边,一位年轻男子喊道:“这位壮士,我们这船是往楚州去的,不知道几位是否要同行啊!” 那黑衣男子循声望去,旁边那艘船上还挂着一杆“威”字旗,喊话的年轻人还似乎恭敬有礼。 “哟,这莫不是官家京威局的船?”黑衣男子满意地走过去细瞧。 “是。”答话地正是平安。 “官家的船就是不一样!”黑衣男子点点头,这船虽然看着小一些,但是船身都是上好的木材所制,雕工精巧。 “大人意下如何?”平安凑近了,不知道又从袖筒里掏出什么给他瞧。 黑衣男子先是眯着眼睛,待平安在他耳边又说了几句话,突然脸色大变,连连退到了船边道:“这,这既是京威局的船,自然是有重用的,怎么能载我们这些粗俗之人。多,多谢小爷!” “大哥,这是怎么了,他们顺路不是更好!” “对啊,这船好!” 岸边与黑衣男子同行的几人有些奇怪,都急得嚷嚷里起来。 “你,你们知道什么!”黑衣男子不知为何没了来时的气焰,欲说还休地,朝那几人使了个眼色:“咱们也不是缺银子,非要占人家那便宜做什么?” “那大哥,我们?”那几人面面相觑,还是不明白男子的意思。 “哎呀,别问了,走吧!明日再说!”男子气急败坏地头一个上了马绝尘而去。 “哎!大哥,你等等我们!”其他几人自然也一起跟了上去。 这样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这些黑衣人匆忙来,又匆忙去了。 刚才紧张地船家们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抛锚的抛锚、烧水煮茶的烧水煮茶,船上又都恢复了刚才的繁忙,仿佛刚才根本没有被打扰过一般。 那京威官船上,年轻男子依然满含笑意地站在那里,迎上两三个自岸上登船的年轻公子。 “小心,浦公子。”平安朝浦芷儿很有礼貌地的伸出手去。 “不用,谢谢!”浦芷儿根本不领情,一步便跳了上去,又反过来去拉李珺和白薇。 “多谢。” 刚才那一幕把白薇本来坐船的兴致打消了些,但是还好那些人走了,她好奇地悄声问:“金安小爷,你怎么这么厉害?既没打他,又没拒绝他,怎么那恶人自己乖乖地走了?” “白伟小爷,你是没瞧见他给那人瞧了什么?又说了些话?”浦芷儿直接提醒她。 白薇的名字取了谐音。 “哦,好像是。” “嘿嘿。”平安凑在她们几人耳边低声道:“我恰巧认识他,是个小贼后来帮人做了几趟镖便自称是大侠了。我给他看的是官牌,告诉他我们这官船正在这等着抓贼人,若是他搅和了,一起也抓了。” “原来是这样?”白薇瞠目结舌。“那恶人也是怕自己受到牵连,自然赶快逃了才是。” “是。”平安得意地笑着。 “这位爷!” 旁边,刚才被黑衣恶人威胁的大船掌柜和那主家一起走近了拱手道。 “何事?”平安走过去。 “多谢这位小爷相救。” “相救?其实我们也是真的顺路,不过那些人自己不愿意坐了而已。”平安嬉笑着回道。 “不,小爷是真英雄!”那主家肯定道。 “嘿嘿,你们也不用放在心上。”平安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小爷贵姓?” “姓……”平安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起,差点儿说漏了:“免贵姓金。” “在下是路过的客商,洪裕礼。” “哦哦,洪老爷。”平安抱拳。 “请问那位公子是与金小爷同船的吗?”那洪裕礼突然指着站在平安后面的李珺问道。 “这,是。”平安点点头。 “在下觉得那位公子好似有些面善,不知那位公子可姓云?” “云,云什么?不,不是。”平安先是一愣,而后否认道。 李珺等人自然也听到了。浦芷儿更是狐疑地看过去。 “他是认错人了吧?”白薇猜测。 “不是吗?但是竟然长得如此相像。”那洪裕礼感叹。 “洪老爷说的那位云什么公子又是谁呢?”平安有些奇怪地追问。 “那也是在一处码头驿站,在下因为托运的茶税为难,多亏那云小哥帮了大忙,才能顺利把那税事解决。” “码头驿站?”平安突然想起来点什么,自言自语道:“这又是什么时候招惹的事情?” “什么?”洪裕礼问。 “啊,没什么,定是洪老爷看错了。” 346还礼 平安拱手,就要作别。 谁知浦芷儿却突然走到他旁边道:“公子说请这位洪老爷到里面喝一杯茶。” “什么?喝茶?”平安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爷也喜欢喝茶?那真是对了,洪某做的就是茶运生意。”那洪裕礼说着,立刻命人去取些茶包来。 “不,不。”平安摆手:“是我们公子,想请您过来喝一杯茶。” “请在下?”那洪裕礼也听明白了:“如此,那叨扰了!” 正好那船掌柜茶包取来了,他拿了便跟着平安上了船。 船舱内,李珺笑着迎道:“洪老爷。” “你,你是云?”洪裕礼还是觉得面熟。 “是,洪老爷没有认错。”李珺道。“在下就是当年在码头驿站的云谦。” 这话说完,不仅是洪裕礼,连旁边的平安和浦芷儿也都惊讶万分。不是说改名换姓行走方便,她又自己承认了? 那洪裕礼惊喜地上前一步:“果真是小兄弟你?” 他又上下打量她:“当初以为你只是个小厮,原来你却是官家子弟?” “这话说来话长。”李珺请他坐下:“难为洪老爷竟然还记得在下。” “这怎么能忘?”洪裕礼拱手道:“那日的税法和关于我们货运的交税明细都是公子您送来的吧?” “是。”李珺含笑承认。 “那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堪比恩公,怎么能忘?”洪裕礼认真道。 “在下那时候也不过是受了洪老爷的帮助,还礼罢了。” “洪某帮您?那不过是抬了半袋米而已,怎么能与那税事相提并论。” “不,洪老爷还送了在下好喝的茶。”李珺列举。 “这,洪某是做茶生意的,本就微不足道。”洪裕礼笑道。“公子真的喜欢喝茶?不知府上是哪里?在下若以后途径,都可以顺路带一些送去。” “这怎么好意思。”李珺推辞。 “不,洪某这是真心话。”洪裕礼一脸诚恳。 “这,”李珺犹豫了一瞬又道,“洪老爷,其实在下还是欺骗了你。” “什么?欺骗我什么了?”洪裕礼不明白。 “这云谦也不是在下的真名。”李珺坦诚道。 “公子?!”浦芷儿不明所以地喊道。 李珺朝她们看了一眼,示意她们放心:“洪老爷是好人,他待我如此真诚,所以小女也不想骗他。” “小女?您是一位女公子?”洪裕礼总算明白。 “是,小女李珺。” “好名字。”洪裕礼叹道:“竟然是这么聪慧地一位女公子!洪某人真是三生有幸,能结识李姑娘。” “洪老爷多礼了。”李珺以茶代酒道:“当初和现在扮作男子都是为了行走方便,所以还望洪老爷谅解。” “对,对!”洪裕礼点头道:“若遇上今日这些恶人,就要小心了。李姑娘一行真的是要往楚州去的?” “是!”李珺道。 “可惜了,洪某与姑娘等人是反向,不然还能再喝几次茶。刚才的话没问到,贵府上是在?” “如今在京城落脚,现在是去探亲。”李珺解释。 “京城?那是繁荣之地!”洪裕礼感叹。“洪某最近还真的是在那里有些生意,若去了,便给姑娘带些好茶去!” “不,”李珺拒绝道:“今日喊了洪老爷过来真的是觉得很有缘,且不想期欺瞒您。” “不,姑娘莫再推辞。”那洪裕礼劝说道。 “小姐,姑奶奶那里不是总要寻茶,这里倒是现成的。”白薇在旁边提醒。 “这倒也是。”李珺点点头:“洪老爷,其实您的茶确实是好的,若您真的去京城,不若留些好茶卖给我?” “卖什么,自然是不要银子的!” “那小女便不敢收了。” “这,姑娘也太见外了。就算是交个朋友罢了。” “不,老话说得好,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也不是单买了喝的。有个亲戚开了间茶铺子,正好可以找您买茶。” “这,这个自然可以。”洪裕礼连连应允。 “那真是太好了!”李珺再次敬茶:“那就多谢了!” “姑娘还没有说我这去了,把茶送到哪儿?” “就是阖阊门外,北街上有一间叫做露星斋的茶铺子。”李珺道。 “好,这铺子名字也别致。” “是,那就有劳洪老爷了!” “姑娘真是太客气了!” 如此说好了,洪裕礼还约了京里再拜访她。最后两下告别,各自出发不提。 午后,微风和煦,船行出码头,河道的美景也渐次展现:青翠的山头、耸立的白塔、还有近前忽高忽低的渔水人家。 白薇兴致高涨地上了船,但这美景瞧了不过几眼,竟有些发晕。李珺替她诊了脉,原来是晕船了,所以只能在舱内休息。 “姑娘确定那姓洪的是好人?”平安还是不放心问了一句。 “不是说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珺先笑道:“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好的。” “您这样在外太容易出事了。”平安咂舌。 “这话从说起,那你觉得你和你们将军是好人还是坏人呢?”李珺突然问道。 “这还用问?我们将军自然大大的好人!” “那你可知我初次见你家将军就是因为这京威局的官船,且我差一点被你们将军掐死。”李珺心有余悸。 “竟然还有这事?”平安不敢相信。 “我可没有说谎。”李珺认真道。 “那是怎么回事?您从浦马沟跟着咱么那里坐过这京威局的官船?遇见茶商时也不是啊。”平安还是想不明白。 于是,李珺便把自己在江宁府码头边,夜里见到任渲等人悄悄上了京威局官船,后来自己被发现,被敲晕了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你竟在那时就见过将军?看来也真是巧了。”平安这才明白。 “将军那时候正奉命在外巡查各地的军营,早就成了京城那些个权贵的眼中钉。那谢相一众、还有那洪基堂更是虎视眈眈明里暗里地盯着将军。 我们一直在追查的贡品被盗事件,似乎与京威局有关。所以将军明面上对外说病了,暗地里悄悄去现场查证。 “难怪,好好地就病了那么久。”李珺也终于明白了任渲装病的原因。 平安又道:“李管事怕我太年轻说出去,所以那时也瞒了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347关心 “现在这京威局已经换了高家来管?”李珺来之前听闻了一些。 “是,正是皇后长兄高大人。”平安证实。 “高兄?”李珺颇有些意外。 “虽然高大人是皇戚,但是做事决罚果断,且在朝中人缘也好。当时好些人想要参活其中,不过也是为这京威局是一门肥差。最后还是圣上点了高大人,高大人还上书说恐难担此重任。 但是这事,太后娘娘也是默认了的,御史们那里也没有人有异议。所以后面也就顺理成章了。” “是了,高大人最善藏拙。在上舍时看起来玩世不恭,课上且能睡觉打诨,但是临考却又总不会差。 虽然家中富贵,但是待人对物并不因为家世分高低。夫子们恐怕是早就看出他来,所以才会委以斋长之职。” “公子也看得清楚。将军也曾经说过高大人看起来不正经却是个明白人。” 李珺点点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将军自去雁门关已经有这么久了,怎的还没回来?边关局势果然这么紧张吗?”李珺问。 “郡主终于知道关心我们将军了?”平安笑她。 “我何时不关心了?”李珺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现在边关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安稳。” “这是什么意思?” “那天寿国不一般,与我们想象的并不一样。”平安解释。 “什么天寿国?不是在雁门关?那关外是燕国啊?”李珺好奇。 “这话也说来话长,我们在京收到边境动乱,但是到了那里才知道,那燕国不过是借机虚张声势,想要趁机向新帝多要一些盟约的银钱。 将军的名号他们是知道的,且带了十万精兵,他们若是真的同咱们动起手来,自己恐怕也是伤亡惨重不说,还要落一个趁人之危的名头。所以还未战就收了兵。这就算不得真的动乱。” “是啊,但是你刚才说的是天寿国。这离着还有段距离呢!又是怎么一说?” 平安继续解释:“郡主可知道有一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然听过,难道说……这天寿国想要趁火打劫?” 平安挠挠头:“这事儿也不确定,我们同燕国本就没有开战,但是就在我们到了雁门关的同时,永兴军那边也报了信来,说是那边有小的暴乱。” “小的暴乱?是天寿国所为?” “只是赵国和天寿国交界的地方有人被掠劫了去。” “掠劫?是强盗吗?” “差不多吧,我们去了之后顺藤摸瓜,很快在关外的一个小村落里找到了那些被劫之人。” “劫匪也抓住了?” “那倒没有。”平安摇摇头:“这事很奇怪,将军本来已经准备班师回朝了,但是又恐有诈,所以又留了几日。 那被抓之人说听到强盗说什么地洞,引起了将军的警觉,派人日夜查看,竟然真的在城墙外,发现了两处地穴空洞,都是人为挖的,已经临到城墙边上了,却停了下来。” “是那些强盗所为?” “这定然是想要挖了进来的。但是见我们去了,大概又吓得停了手。将军也是狠的,让我们又把那找到的地洞恢复了原样,谁也不许声张。只在那地洞里撒了油,地上留了一个小口子,专门听着那里面的动静。发现又有人来挖时,直接在里面放了火,生生烧得他们抱头鼠窜!”平安说得活灵活现。 “那地洞还留着?”李珺却听得眉头都纠起来。 “其中还放了些陷阱,若他们还有命,想要闯一闯。”平安冷笑。 “所以你们怀疑这是天寿国人暗地里想要挖地道进来?” “对,只是怀疑。因为这事有些说不通,他们若真的要挖地道,大可不声不响地进行,偏偏还大张旗鼓地抓了我们营地里的好些人,引起我们的注意。然后又这么巧,被我们的人听到挖地道的事情。本来一手好棋,被打的稀巴烂。这是将军和军师分析的。”平安咂舌。 “确实是这样。”李珺点点头。 “所以,将军说是他们小看了那李寿,恐怕真正想要趁火打劫的是他们。将军也不方便明里上报,只能暗地里两边守着,就怕有什么风吹草动。” “你们辛苦了!”李珺轻叹。 “是将军最辛苦,郡主若想说这话,大可以写了信去说。”平安直白嬉笑道。 “我哪有说……不过这话也不是不对。”李珺顺着他得话道:“只希望天下太平,将军能够早日回来吧。” “太平?这话我们是不信的。”平安道。 “为何?”李珺笑看他。 “这天下总归都是这样,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李珺没想到平安也能说出这样看透人间的话来:“是,这分合之时最遭殃的便是百姓,所以我只是希望少伤亡。” “郡主心善。” “此刻又来夸我?”李珺掩着嘴笑道。 “是,平安说得可都是大实话!” “什么大实话?”旁边浦芷儿不知道何时来了:“小姐千万别他骗了,他哪里来的大实话?” “你!我这跟郡主说得都是事实,你什么也不知道别瞎掺和。”平安冷不丁被她劫了半句话,又同她辩起来。 “我什么也不知道?就你知道的多……” …… 就这样连日奔波,终于顺利到了镇江府。 此刻江南正值初夏,莺歌燕语伴着杨柳依依,自是风情又不一般。 沈况虽然腿脚不便,但是还是乘着马车亲自到码头去接。米元竟然也同去了,乐呵呵地笑脸让人倍感亲切,只是瞧着老了一些。 “干爹好!”李珺还记得那时是认了干亲的。 “这,这也是折煞干爹了。”米元见着李珺向他行大礼,一时竟然紧张地语无伦次起来:“谁成想当初竟然认了个郡主来坐干女儿呢!” 几人都笑起来。 “也是干爹、干娘带给珺儿的福气。”李珺道。 “是啊,米兄确是咱们沈家的大恩人。”沈况也应承道。 “客气了,客气了。咱们本就是一家人,恩师家人就是我米元的家人!”米元朗声道。 “是,咱们都是一家人。”沈况点头:“你舅母还有小容儿都在府中等着你!” “容儿?这是表弟的名儿?” “是,我们在你干爹府上住在先前父亲住的院子——容园。容儿也是在此出生,所以我们很感激,便用这个‘容’字做了他的名字。” “原来如此。” 348亲人 许氏的变化也让李珺既欣喜又心酸的, 还记得那个初嫁进沈家门时,虽然尊为长辈,但是正经的娇柔闺秀。如今怀抱着一个小肉团子,还能行走如风,脸庞子瘦了,脸上的幸福却是表露无疑的。 “快叫郡主姐姐!”许氏手中的小童瞪着大大地眼睛打量李珺,粉嫩的小手竟然想要伸手来够她。 “竟然真真有血缘的,旁人摸不得,竟然要珺儿。”旁边米夫人李氏笑道。 “干娘!” “乖,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李氏拉着李珺道:“又高了些,越发标致了。” “干娘还是那么美。”李珺真心道,这么些年,李氏还是印象里温和可亲的样子。 “这闺女嘴最甜。”李氏抿嘴笑着。 谁知旁边小容儿大概是觉得落了单,咿咿呀呀地扯着许氏哼起来。 “哦,容儿要说什么?”李氏逗他。 “现在已经能说几句整话了。之前只是哼哼,现在有时候说话能回应你。”许氏道。 “那就快了!” “是啊!不过别总站着说话,搂着他也累的慌。”李氏伸手招呼着:“绿枝,快来,带小少爷去玩玩,咱们同郡主说会话。” “哎!”那唤作绿枝的丫鬟正是先前在容园照顾李珺的,不过现在已经换了妇人装扮,想来也已经嫁人了。 到了面前还大大方方地给李珺行了个礼:“郡主!” 李珺颔首:“白薇也一道去帮着绿枝姐姐吧。” “哎。” “听说珺儿同那任将军定了亲?”李氏笑问。 “是。”这些情况想来沈况也都同她们说了。“本来今年春里就要发了帖子请你们去的,但是因为国丧所以就推迟了。” “是了,本应如此。新任的官家、皇后可还好?”李氏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自然是好的,先前珺儿同他们也误打误撞地认识、相处过,都是很好的。” “是嘛?”李氏像是自己得到了夸赞般开心。 “干娘这是?” 李氏只笑了笑,还是许氏接道:“珺儿还不知道,你干娘跟着你干爹在京里时,还曾经做过那皇后奶妈子几日。” “当真?”李珺惊讶:“干娘的事情珺儿也没有同别人多说过,若皇后娘娘知道珺儿此行,定然也是要问候干娘的!” “不,千万别打扰皇后娘娘。”李氏道:“干娘只是问问,皇后安好。如今我同你干爹早就就与京城里不怎么来往了。且她现在如今又做了一国之母,咱们巴巴地找了过去,还以为是去打秋风的。” “不,皇后娘娘不会这么认为的。”李珺肯定道。 “干娘知道,干娘现在很好,真的,能有珺儿时常来瞧我们已经很好了。”李氏说得认真。 “我们在京里待过,知道那天子脚下风云变幻的厉害。 圣上子嗣不丰,太后娘娘看中了高家女,那她以后自然是非富即贵的。干娘机缘巧合,也是把她当做女儿般的。但是后来我们自己的事……”李氏说着是亲子夭折的事:“让我一时不能介怀,再见着那高家小姐,心中更是难过。你干爹便为了我,辞了官。 但是你干爹心中总归还是有那鸿鹄之志的。所以,他因着同几位王爷、相爷的交情还总是拖着拂公帮忙,拂公以前同他说既然退下来就不要再多问朝廷之事,谁知道那信王存着那般歹心,险些让沈家灭门。我们知道真相的时候,心中愧疚得不行。 你干爹如今也想通了,现在国泰民安,我们如今很满足。” 李珺听了不免也有些感伤:“这些怎么能怪干爹,他也是存了心为国为民。干娘执意想要清静,那珺儿不说便是。” “好,就这样!”李氏拍着她的手。“不过也多亏了那年皇后娘娘及笄礼,你干爹让米管家送了东西去,才发现珺儿。若不然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相认呢!” “是啊,说明咱们这一家子就是有缘分的!”许氏最后笑道。 “对,有缘分的很!”李氏说完也拉起许氏埋怨,“只是不能同我们一直住下去,你们还是要回杭州府去!” “怎么?舅舅、舅母要回去了?”李珺惊讶。 许氏瞧着李珺好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 “珺儿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李氏气道。 显然许氏他们有事情瞒着李珺。 “舅母,到底怎么了?”李珺着急地问道。 许氏犹豫了一会儿才终于道:“本来前月就要走,但是听说珺儿你要来,就准备等你回来以后再去。因为最近,你舅舅那润香丸出了些事情,你舅舅急着回去处理。” “润香丸?这是怎么回事?”李珺不明白。 “我们自被你干爹他们救到这里来,一直到后来平反了才回了一次杭州府,原先寄售润香丸的济民药局,被人举报说是润香丸不仅不能治病,吃了还让人头晕、或者别的症状。” “药丸坏了?”李珺听出这事情不简单。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以前一直在那里寄卖只会争抢着要,却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杭州府的官差前几日还来了一回,差点儿把你舅舅抓了回去,幸好米老爷请了这边的大人做了担保,才先按捺下来。” “这么严重?”李珺皱着眉。 “是啊,那济民药局已经停卖了,现在只等你舅舅回去辨别了再说,你来的时候没在意。米府外头还有官差在看着。” “我们进来时同舅舅、干爹说着话并没有在意。” 许氏又道:“沈家宅子还在那里,你外公还葬在杭州,我们从这里去祭拜也不方便。 现在沈家也算是平反了,我们就打算一起搬回去,至少让容儿也能认祖归宗,时常祭拜公公、婆婆。” “这话也对,珺儿陪舅舅、舅母一同去,也好祭拜。谁曾想,自那年正月一别,竟然阴阳两隔再也不能得见。”李珺感伤道。 “是啊!”李氏点点头:“还有你舅舅的事情,她们就这么回去,我同你干爹也不放心。” “舅舅这事总归要弄清楚,不能平白叫人叫辱了润香丸的名声。”李珺肯定道。 “只是你舅舅怕你担心。”许氏解释。 “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若不能分担,那珺儿也愧对外公外婆!”李珺劝慰、 “好……” “你瞧,这么说开了,珺儿陪着你们我们也放心些,只是可怜见的,才到干娘这里便要走了。”李氏埋怨。 “总还有时间再来的。”李珺换上笑脸又劝慰李氏。 349归途 这边既然已经商定好,李氏又拉着李珺园子上下,逛了一圈。为他们摆了送别宴。 得知李珺这些年竟然去过海州、遇过劫匪、上过太学、做过琴师……只笑称李珺这些事情卖给说书的的写本子也不为过。 临到真的要走,大家竟还有些不舍。 许氏落着泪向李氏、米元跪谢,这举动倒把李氏也弄哭了:“这是做什么,妹妹快起来!” “干爹干娘也可以时常去杭州玩。”李珺也跟着跪在一旁。 “那是肯定的。”李氏含泪点头。 米元写了一封信笺交给沈况:“这如今杭州府城的知州,是我在朝时认得的卢大人。你把这信带了去,托他替你好好查办查办。” 沈况拄着着柺不方便,拱手道:“哥哥、嫂嫂大恩不言谢!总归我们是把米家当做亲人来待的,以后容儿也要称你们为亲伯伯、亲伯母,希望大哥、大嫂不要嫌弃。” “这,这怎么会嫌弃。高兴还来不及,快起来!”米元上前轻扶。 小容儿被夹在其中,眨巴着眼睛,东瞧瞧,西望望。见许氏、李氏都流着泪,竟然也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这小祖宗!”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吸引,手忙脚乱地去哄他。 离别的伤感一下子也冲淡了许多。 上了船,小容儿大约是哭得累了,很快就睡着了。嘴巴还不时带着吮吸的动作,小肚子随着呼吸上下微动。 “这眉眼神似舅舅。”李珺轻笑。 “是吗?”许氏含笑又仔细看了看:“你舅舅却说像我。” “是,这小嘴最像舅母。”李珺轻指那粉嘟嘟地小嘴。 “你干娘也这么说。”许氏点头。 为了让小容儿睡得更踏实,她们又移步到了另一边。沈况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珺儿,来。” “怎么?舅舅这是写状纸呢,还是又研究了什么新东西?”李珺走过去细瞧,他却拿出一本册子。 “倒不是什么状纸。”沈况道。“之前曾经整理父亲遗物,发现这本子上似乎是历游手记。” “是,外公外出游历总会留下墨宝。”李珺接了过来。 “但是这本上面似乎还没有写完。” 李珺翻开册子,这里面记载的内容她都很熟悉,因为曾经参与其中。 其中一页写到了沈拂在各州县游走实地勘察时,发现之前测绘《赵国图志》时所用的指南针是不准确的。所以他又创造了一种“飞鸟之法”才测量距离。 “得此书,按二十四至以布,立可成图,毫发无差矣。”李珺念道:“外公那时莫不是动了重新测绘图志的心思?” “看这册子里记录的内容是这样,不过可惜还没有再次施行,就……”沈况心中感伤。 “是,好在外公留了此法在世,以后可以让容儿或者其他人帮外公实现这宏愿。”李珺安慰。 “只怕常人就算得了此书也不会用这法理啊!”沈况担心的是这个。 “珺儿看得懂,待容儿大些,珺儿亲自教他。” “当真?”沈况笑道:“珺儿倒成了继外公之后的女诸葛了?” “只能在容儿面前刷刷宝而已。”李珺不好意思道。 “那不是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许氏端了茶水来。 “没什么,说珺儿聪慧、能干呢。” “这自家舅甥怎么看怎么好?”许氏取笑他们二人:“对了,说到这聪慧能干的,先前说起的那范天忧范大人,圣上又把他请回来拜了相?” “是,舅母也关心政事?”李珺意外。 “范相调任京城之前曾在苏州府任职,官评很好。”许氏解释。 “原来如此,范相定然是能干的,若不然圣上也不会把曾经遭到贬黜之臣,又请了回来,任了这么重要的职位。” “是,这一番作为下来,百姓对圣上和范相也是称赞的很。”沈况接道。 “前阵子在路上瞧着是这样。”李珺道。 赵兴宝刚刚登基不久,能够这么快稳定了民心也是好事。 民心顺应,世事安定,则国势才会强盛,那任渲也能早些回来。 这说的是国事,沈况与许氏二人虽然面上看上去还是如往常一般,但是李珺瞧得出来,他们因为那假药丸一事存着担忧。 于是,她便有心细问:“舅舅说有人济民药局售卖的润香丸出了假一事,官差只来找舅舅,那药局便没有责任吗?” 沈况轻叹:“本来我们自出了事,就没有再送那药丸到济民药局去。后来一直在镇江府,也是圣上下旨替你外公平反了之后,那药局得知了我的消息,想办法找了过来。 他们是卖惯了我那润香丸的,自我不再供药给他们后,杭州府城里面就断了货源。后来我推不过,就又替他们做了几批。 我做好都是沈管家或者米官家亲自送了去的,不可能在途中被做手脚或者换了假的。”沈况肯定道。 “那就是药局出了问题!”李珺笃定道。 谁知沈况却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济民药局本就是官家的,官衙里也查了,上到郝掌柜、一应坐堂大夫都是拿了官家的度牒的,不可能砸自己招牌。那些称药、抓药的也看得严,就是查不出有什么问题。” “那这话说得,大家都知道这润香丸是舅舅所制,舅舅也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啊!” “现在已经不是砸不砸招牌的问题,几年前那医死人的事情,好歹是抓住了这火焰堂的人,收买了那病人诓我。 但是,现在这事情若坐实了,我回了杭州府,不能行医事小,只盼这药丸没让人吃出什么事情,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少不得还要有那牢狱之灾。”沈况坦白道。 “相公当真?”许氏似是第一次听沈况说得这么严重。 “没,没有,只是为夫这么说说罢了。” “那就必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珺认真道。 “珺儿说得正是。”许氏满脸忧色。 “自然是希望这样了。所以我才急着回去证实那药丸是否是我所制?若那不是,那便好开脱了……” 350假药(上) 又行了几日,便到了杭州府。 纵然满目皆是浮提画桥,曲水环岸,楼阁窗栏,游享清欢,只平安等人目不暇接。 李珺站在熟悉的街巷前,想起自己离去前的种种,却是感慨万千。 沈府正门那牌匾虽然瞧着木色虽然退了些,但还是原来的样子,熟悉亲切。 “爷、夫人,府里上下早几日就打扫好了。就等着迎接小小姐进府呢!”沈管家对李珺还是用着原来的称呼。 “好,珺儿既然已经有了封号,就让他们都喊郡主吧!”沈况吩咐。 “是,郡主!” “沈伯伯不用这么拘束,还就叫我小小姐,珺儿才觉得是回了家。”李珺道。“这……”沈管家看了一眼沈况。 “那,沈管家就随了珺儿吧!总归沈管家也不是外人。”沈况道。 “你舅舅是怕有些礼节不遵守,又要叫旁人落了口舌去。”许氏解释。 李珺知道许氏说得是之前的事情。 “那些都过去了,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的。” “是。” “外公是葬在了杳庄上?”李珺问。 “是,等你舅舅这两日忙完了那假药丸的事,咱们一道去把你外公接回来,同你外婆葬到一块儿。” 李珺知道外婆是葬在了沈家墓园里的。 “好。” 沈管家这时领了一个小厮来,瞧着有些面熟:“爷,这是决明那兄弟万笙。 “万笙见过老爷、夫人!” “好,你便听管家的安排吧,后面药田里若有不懂的,来问我也可以。”沈况道。 “是,多谢老爷!”那万笙叩谢。 决明是先前沈况的贴身小厮,沈况亲自赐了名字的。但是沈况被抓到府衙去的时候,决明阻拦被打伤了,后来被带回去拖拖拉拉也没治好,人也就这么没了。 沈况一直心有愧疚,此番是想有意要叫了他兄弟到府里来领一份差事,补偿他们家。 “药田又种起来了?”李珺有些意外。 “是,咱们虽然没回来,但是你舅舅还有沈管家自上一回把府宅拿回来后,就招了一部分原来的老人,收拾起来。 药田早就荒了,先把这药田里的土养肥了,还花了些功夫。如今,春里播下去的药种,已经都长了好些出来。” “难怪舅舅心心念念地要回来。这是放心不下呢。”李珺打趣, “知舅莫若珺!” 许氏同沈况都笑了起来,脸上的愁容都消散了些。 几人正说话的功夫,奶娘来报,容儿醒了,遂又一起去瞧不提。 济民药局 “怎么说?”郝掌柜、沈况并两三个衙差围着一位僧人,正是云亭寺里的明真大师。 “并不是同一种。但是真的很像。”明真仔细品闻两只碟子里的黑色碎末摇摇头。 沈况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沈某绝计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润香丸来。” “那这药丸是哪里来的?”领头的衙差不客气地问道。 “这就要问药局了。”沈况自然不会领这责任。 “哎呀,程大人!您是知道的,这润香丸可是贵重之药,自打沈大夫送来,咱们这药柜里收下可都是要落了锁的。 钥匙只在我还有那于掌柜那里,咱们俩都是济民药局的老人了,怎么可能做出那种败坏药局名声的事情。”郝掌柜急忙怨诉。 “这药柜里的,贫僧也查验过了,与沈大夫带来的润香丸并无差别。”明真大师道。 “什么?”那程小官又被说得不明白了。“明真大师把下官弄糊涂了,刚才你不说说这两种药丸不一样,现在怎么又说一样?” “不,大人没弄清楚贫僧的意思。”明真解释道:“刚才贫僧辨别的是来买药之人的润香丸,与沈大夫的不一样。但是这济民药局药柜里的是一样的。” “这?”郝掌柜也如释重负道:“您瞧瞧,您瞧瞧,咱们药局真的保管的好好的。莫不是这卖家故意造了谣去?” 众人也都生了疑惑。 “不可能!”程小官怒道:“这一家造谣那也倒是可以说说,但是到你们家来闹事的可止一家?” “这……”一下把郝掌柜又问住了:“确实不止一家,而且这些买家之间也都是不认得的。” “是啊,源头是好的,柜里保存的是好的,莫不是到了这买家手里被人使了法术?”另几个衙差也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才要咱们来查啊!”程小官没好气地回道。 “这可也真是奇了怪了!” “总归沈大夫和两个掌柜还有几个伙计是逃脱不了责任的!”程小官又道:“你们可知今日这药丸我是从哪里拿来的?可是咱们卢大人那老泰山府上! 听说老泰山是听了这润香丸的名声,特意托卢大人代买的。才用了几日,本来只是气血不顺,现如今竟然满嘴都起了泡,什么也碰不得。” “这,只听说旁人有些头晕,这位老泰山竟然嘴上还起了疱疹?”郝掌柜也是听得揪了心。 沈况暗道不好,本来还说这卢大人与米元有交情,能帮自己洗脱罪名,却不知这卢大人的老泰山也用了这假药丸,若是再冒然上门去求,只会火上浇油了。 “是啊!大人只限定了我们三两日就要查办,这药丸吃的自然要么就是庸医、要么就是假药,你们两处总归要有一处领了这责罚去!”那程小官也是急了。 “这其中还需要细细琢磨才好,总不能糊里糊涂就判了案子不是?那同草菅人命也没什么分别。”明真大师说了两句公道话。 “是啊,是啊!”郝掌柜也道。 “琢磨?琢磨什么?沈大夫说送到药局来并没有遇见什么人,也是当面查验了真伪,签字画押拿了银钱才交药的。 这边药局说钥匙只得两个掌柜有,小厮都是当着掌柜们的面包了药给这些卖家的。且大师您证实那药柜里都是真的药,那到底怎么琢磨?” 程小官的一番话也说得有理有据,众人一时气偃,不知道如何辩驳。 还好,沈况做了坏药的嫌疑暂时是洗脱了,但是这假药一日没有查出来是怎么回事,他总归还是要被衙门传唤了去。 351假药(中) “那些买了假药丸的人家有没有做过什么相似的事情?”李珺听沈况回来说了这事情经过,托着脑袋想着。 “能做什么相同的事情,左不过就是回去服用。前阵子天气还冷些,润香丸只要阴凉处存放总不会坏的。” “不,在药局、在回去的路上会不会被旁人趁机掉了包。”李珺道。 “掉包?不太可能吧。”沈况嘴上否认着,但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我听那药柜里的伙计说,去济民药局买那润香丸的,是要问两个掌柜那拿钥匙,所以客人都会在里厅等着。” “里厅?”李珺不明白:“那里只是闲厅?” “不,一般是坐堂大夫问诊的地方。因为这润香丸也是贵重的药,所以但凡得了类似病症的,总归要坐堂大夫询问、把脉再确定是否合适。或者一些积年老客,总归要把大夫开的药方给坐堂大夫瞧了再去拿药。” “那这些买药之人的药坐堂大夫有机会碰到吗?” “坐堂大夫?定然是看着那伙计当面送来的。而后嘱咐每日怎么服用。” “并不是掌柜们监看?” “掌柜们只管把那药取出来的数量核对。”沈况如实回道:“怎么?珺儿怀疑那济民药局的坐堂大夫?这怎么可能?大夫本就是救人的。” “不,舅舅,您不奇怪,这假药丸如何做的与您的那么相似?” 李珺这话一出,沈况也愣住:“明真大师是同我私下里说过,若不是他了解我,且熟悉这药丸里的大致成分,也很难辨别出来。” “这就是了,最有可能造出这么像得润香丸,肯定是懂药之人,且能有机会换了已经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药丸,这定然是那些买家都能近距离接触到的。” “如此想来,珺儿说得又几分道理。”沈况也开始动摇。 “这济民药局的坐堂大夫有三人。一位是杭州府医署里退下来的钟老,虽说老是老了些,但是他最是医术正、为人也正,最不可能做这种事了。 另一位是同舅舅一样有那官家度牒的黎大夫,家中也是世代行医的。门风、家风都是好的,只是他这人惯会察言观色,凡是官家衙门、富贵人家来问诊都是是有求必应,对那寻常百姓说话不那么好听而已。 最后一位,是这两年新请了来的卫家医馆的卫大夫,舅舅不甚了解。但是不管怎么样,舅舅觉得这三位大夫都不可能做下那些事情!”沈况笃定道。 “那舅舅不若这样,先去打探一番这些得了假药丸的人家,都是哪一位坐堂大夫接的诊呢?”李珺提议。 “这个倒是可以问问。” …… 卫家医馆 “前辈,这样不会被发现吗?我今日听那沈大夫让郝掌柜、于掌柜逐个查看,拿了假药丸的人是在谁那里看诊的。”卫朔担心地问道。 面前桌上,一只锦盒内摆着的尽是那透着香味的药丸。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瞟了他一眼,谨慎地将锦盒盖上:“你放心,这几日药丸不售卖,咱们自然也就不要再做这些冒险的事情了,我事先在钟老那边动过几次手脚,要打杀,咱们都一样,药局总不会连自己的招牌也不要了。” 卫朔还是不安地很:“卫某年轻,其实,若真是沈大夫来了咱们药局坐镇,卫朔还能向沈大夫请教一二,多学一些。” 谁知那男子听了他的话,立刻拍了桌子:“他来了?!你以为他来了,你还能留在这儿?医馆还能要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大夫?” “再者说,若不是我极力推荐了你来,你还在这小医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认得你,你能同那么些显贵人家认识?你爹本就不指望你做大夫,你又不能考取,药局坐镇的大夫可又是闲差,又是体面的。” “是,多亏了前辈引荐,小生才能得此机会,我们卫家都很感激。”卫朔拱手道。 “你明白就好,”男子冷哼。“我是瞧着你资质还不错,才给你这个机会,莫要总是先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再说那沈况,你别以为他能做那润香丸就了不起,他之前看病医死了人的官司,不过是仗着他那妹夫曾经做过京官罢了,要不然沈家到如今还顶着罪呢!这样的大夫也配出来行医,我也是真没看懂郝掌柜他们。” “沈大夫还有亲妹?” “自然是有的,不过听说嫁到夫家没几年就没了,所以沈家一直怨恨那夫家,后来自己出了事情,还不是巴巴地去求了人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原来是这样。”卫朔恍然。 “所以,咱们也不过是不想让这样的医界败类毁了药局的名声。你只记好这些就行了。” “是,小生知道了。但是那看诊的记录和那药应该没事吧?”卫朔还是隐隐觉得不放心。 “不会有事的,明日衙门里可能还会再单独询问,只咬死了什么也不知道。 卢大人那老泰山的,急火攻心症状又那么重,他们急着破案,总归那沈况是逃脱不了干系的。”男子笃定地笑道。 卫朔却突然觉得那笑让人有点毛骨悚然,但也不敢反驳,只点头:“是,希望如此。” 接连几日,程小官和郝掌柜听了沈况的建议,在济民药局里细细盘查,询问。但是得到的结果依然让他们毫无头绪。 来看诊后来得了假药的人家,三位大夫那里都有看诊记录。 钟老更因为郝掌柜询问他看诊时有没有去碰那润香丸,气得当场就摔了茶碗。 道是自己行医一辈子,也没有被人这么怀疑过,又不是他看诊看出来的问题,是沈况那药丸做的不对! 这一下子又把责任都推到了沈况面前。 卢大人给的查处期限眼看就要到了,程小官急得干脆也摔了帽子,朝沈况道: “您说,这怎么办?若真的查办不出来,只有请您和郝掌柜先回衙门向大人解释解释了。” “沈某还有一个请求。”沈况此刻还是不急不慌地样子。 “沈大夫请讲。” “不管怎么说,这润香丸也是沈某所制,来才买之人也是冲着这润香丸的药效来的,但是却收了这无妄之灾。所以沈某想先去慰问这些人家,把病治好。” “沈大夫,不是黎某说您。”这时,一旁的黎印呈突然开了口。“人家因为沈大夫这假药丸而遭了罪,还由您去,人家岂会相信?” “是啊!”旁边有人附和。 352假药(下) “不,”沈况继续解释:“他们既然为了买真的润香丸,没买到,沈某此次便亲自去免费送给他们,也算是慰藉慰藉吧。” “您这是去请罪的吧?只怕您送了去,人家不敢要呢!”黎印呈看似好心地劝道。 “这个,黎大夫就不用担心了,沈某请了明真大师陪着一起去,他可以鉴定药丸真假,且他在杭州府城的信誉,相信还是能让人信服的。” “这样……”程小官还是有些犹豫。 “卢大人之所以急着要您查办这案子,也不过是因为这些受害的人家去衙门里追问。若沈某能先行去安抚,相信应该还能宽限几日。”沈某解释。 “这道也是,那下官便先回去问问。” “好,沈某随大人一道前去。” “程大人,那郝某呢?”郝掌柜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他却是不想去衙门的。 “郝掌柜先在药局听消息吧!” “好,自然好!那如此便辛苦二位了!” 程小官这回应也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过这药局里所有的人,无事要随传随到,这案子可还没结呢!”程小官临走时又强调。 “是,这是自然。” 看着沈况同程小官等人先行离开,药局角落里一直没有说话的卫朔,紧张地把黎印呈拉倒里间,小声问道:“前辈,这案子还没结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一直这么拖下去。” “找不到这假药的源头,总归是会挂在那里的。那沈况自己突然先卖起好来,倒让人家觉得他自己做贼心虚!”黎印呈冷笑。 “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卫朔还是不明白。 “现在还不知道卢大人同不同意呢,若真的叫他治好了那些人,总归他能扳回些名声。但是,咱们不能让他这么容易!” “不让他?难道前辈还能阻止他去救治不成?” “不,咱们去帮帮他!” “什么?前辈是要同沈大夫一起去?去抢了他的功劳?” “什么功劳?他要去送真药丸?咱们就让他再去送一次假的药丸!”黎印呈奸诈地笑着。 “这,这怎么能行?”卫朔连忙摆手。“且不说咱们碰不到那沈大夫自己的药箱子,而且那些人若是真的用了那假药丸,身子恐怕病症会更重,那是会要了人命的!” “所以说,你这是妇人之见,做不得大事,不趁机一举把他弄倒了,他总会翻身的。你那医技能比得过他?” “自然是不能。” “那就不要废话了,我已经想好了计谋,就如此进行便行了。”说完,黎印呈便在卫朔耳边低语了一番。 “这,这样能行吗?”卫朔脸上挂着的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怀疑。 “你只需在前面同他聊着,后面的事自然有我。”黎印呈保证道。 “好,那便听前辈的……” 沈况此次执意前去,也是为了把米元那信笺一起送了去,顺便当面解释。卢大人虽然对这假药的事情很生气,但是好在还是同意了沈况的提议,只责令他这几日把那些用了假药丸的人家都去医治好。 沈况自然是千恩万谢。回到府里,将那些病症一一细看了,列出了对策,几乎一夜都未曾好好休息。 许氏虽然心疼他,但是除了将府内所剩的一些润香丸都帮他装好了,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 临到沈况要出门之际,又再三嘱咐他同明真大师商量着再施医。 “娘子放心吧,为夫不是莽医。”沈况反过来安慰她。 “是,明真大师怎的还没来?”许氏记得沈况说,是约好了在沈府门口相见的。 “大师是从云亭寺赶来吗?此刻还很早。”李珺这两日自然是陪着许氏的。 “不,大师昨日留宿在了济民药局。应该快来了!”沈况也朝街口张望着。 “沈大夫!沈大夫!”突然,不远处一驾马车朝这边过来。 “哦,是卫大夫!”沈况认出来那马车上下来的男子。 “您这是在等明真大师?”卫朔问道。 “是,大师在马车之中?”沈况指着马车问道。 “不,明真大师还在药局内,说是不过来了,就在那儿等沈大夫一起坐药局的马车去。”卫朔道。 “去帮沈大夫把药箱搬上来!”卫朔说完,马车上又跳下来一个小厮。 “我们府上马车也备好了。”沈况指着巷口。 “哎呀,这本就是在药局出的事情,怎好让沈大夫一人劳烦,郝掌柜也是这个意思,卫某正好要去城外采买药材,所以顺来接了沈大夫。” “这样,那也好。”沈况示意万笙把药箱拿到那马车上去。 “小的来吧!”那小厮热情地伸手接了。 “多谢!”万笙感激道,他并不曾跟着沈况出诊过,所以还有些怯懦。 “沈大夫这一会也算是为了这润香丸,打破了自己行医的规矩了。”那卫朔感叹道。 “是。”沈况点点头。 他从前行医从不出外诊,除非是云亭寺的义诊,亲自上门去医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这一次事情不一般,他不去的话,委实不妥。 “其实卫某很早便听说了沈大夫的医名,只是一直未曾见到真人,如今您终于回来了,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卫朔又道。 “但是卫某是肯定相信沈大夫的!”他说得坚定:“希望这事情能早日查明真相。” “是,自然是希望如此。”沈况点头。 “今日看诊,若是有用得着卫某的地方,沈大夫尽管提,卫某也自当鼎力相助。” “多谢,卫大夫!”沈况拱手:“咱们还是先去药局再说吧,沈某还有些事想同明真大师商量。” “好!”那卫朔嘴上回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忘了一眼后头,喊道:“沈大夫上车吧!” “老爷,那小的还要跟去吗?”万笙干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 “这,车上应该能坐下吧?”沈况瞧着前面车夫旁边的位子。 “可以,小兄弟上吧!”卫朔应道。 “好,那小的坐在前面。” “娘子你们就先回去吧!”沈况又朝门口许氏嘱咐。 “夫人也在?刚才竟未察觉,失礼了!”那卫朔好似刚刚发现站在门口的许氏和李珺,又朝她们拱手。 “卫大夫有礼,相公早去早回!”许氏挥着手。 “行了,进去吧!” 353药方 这边沈况的马车走了,李珺同许氏也回了院子里。 浦芷儿在二门那里等着,似乎有话要禀报。 “那舅母先进去了!”许氏跟着沈况担心了好久,容儿只让奶娘看着,此刻自然是要去瞧瞧了。 “好。”李珺颔首,一面示意浦芷儿到旁边亭子里说话。 “可真看清楚了?” “是,趁着沈大夫说话的功夫……现在平安已经瞧瞧跟着去了。可要去衙门里告发他们吗?” “不急,我舅舅这药他们知道价值,自然是不会丢了的。总要叫他们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才是。”李珺目光冷切。 “那舅老爷还不知道,万一用他们那假的医治了人岂不是要出大事。”浦芷儿替她担心道。 “平安知道怎么办,你不用担心。这便是他们想要的结果!阴险至此,也休要怪我们不留情面了。” “姑娘要怎么做?”浦芷儿追问。 “我们总要亲自去药局会会他们!”李珺宣布。 “什么?!” …… “怎么说?”济民药局内,郝掌柜刚刚从外面进来就被众人围住。 “哎,别提了,我老郝现在也被这沈大夫给弄糊涂了。”郝掌柜深叹一口气道。 “不会吧?那假药真的是沈大夫做的?”于掌柜显然是不相信的。 “哼,怎么不可能?”钟老拍着桌子道:“老夫算是瞧明白了,明真那日验得确实是真的药丸。但是前一阵子,他送的定是那假的药丸。所以咱们三人看诊都诊到了拿假药丸的病人。咱们这里是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他自己那药做错了,又不肯承认。” “沈大夫真的带了假药?他这不要害人吗?枉我们还这么相信他。”黎印呈打头里气愤道。 “可是,他若是明知道自己带的假药,为什么还带去给病人服用?不是自投罗网?”于掌柜还是想不通。 “这便是他自己马失前蹄,恐怕忘了自己家里剩下的都是那批做坏了的药。”钟老猜测。 “所以,是明真大师发现那药丸是假的了?”于掌柜问道。 “是,幸好还没给那老泰山用了,否则,真是他那脑袋也别要了!” “沈大夫真是,怎么会把药丸做错了!” “是啊,这这真是……”其他小伙计跟着叹息。 “那衙门里是怎么处置的?”黎印呈问道。 “先收了监,虽然他自己喊口口声声喊着冤枉,衙门已经先去他府上搜查了。” “这,这是要搜证据吗?”一直没有开口的卫朔问道。 “是啊,总要再确认一下。” “这沈家是不可能搜得到的。”黎印呈肯定地说道:“掌柜您也大可把黎某这话带给程小官。他之前这批药丸可不是在杭州沈府里做的。” “对啊,掌柜您忘了之前他都是从镇江府送来的。 “如今他已经举家搬回了杭州府,那边大概也都清理了,是不可能找到那些做药的。” “是啊!黎大夫说得有道理!”众人纷纷附和。 “那这也是例行公事……”郝掌柜似乎也认可了。 “那咱们济民药局应该是没事了吧?”卫朔打头里问道。 “应该是。”郝掌柜点点头,但他的情绪却还是很低落:“可惜了这润香丸啊!咱们这药局里这味药可是带来些名气的。” “这,又有何难?他如今已经把这润香丸的名声弄臭了,咱们只需要同他把这方子要过来,我们以后自己制作,改个名字,等药效大家认可了,自然又能把咱们药局的名气带回来。”黎印呈提议。 “这办法好!”卫朔也认可。 “沈大夫如今深陷牢狱之灾,咱们还去落井下石不太好吧!”于掌柜撇撇嘴。 “落井下石?”黎印呈冷哼:“他差点把咱们一起拖下水您可别忘了,咱们药局这几日还有生意?大家听说卖了假药早就吓得不敢再来咱们药局买任何药了。” “是啊,是啊!” “这个月医署的税银怕是都难交。”郝掌柜叹道。 “而且,咱们也不是白要他的,他若是判了这罪,以后是不可能再行医的,要这方子有何用?不若我们花点钱买了来,还能为他赎些罪,你们说呢?”黎印呈再次提议。 “反正,老夫是不会再用他的药开诊单!”钟老不屑道:“万一又生出什么是非。” “钟老是自然不用,您这医术就已经十分了得,但是咱们不得不承认他这好的药丸确实是有那么些好的疗效不是?”黎印呈劝解。 “是啊!”卫朔也跟着劝道。 “你们要去问你们自己去问,老夫可丢不起这脸!”钟老一甩袖子走了。 “这事恐怕还得是郝掌柜您去最好!”黎印呈道。 “老夫?”郝掌柜也有些为难。 “是啊,总归之前都是您联系沈大夫的,这药丸要是您采买了进来的,不过您放心,只要方子要回来了,这药我黎某负责做出来,以后功劳算大家的!”黎印呈保证。 “前辈宅心仁厚!”卫朔赞道。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郝掌柜最后妥协。 但是他再次回来,还是让大家失望了,没有带回来药方。 “沈大夫不肯。” “为什么?听说卢大人已经确定要治他的罪了,他拿从医的度牒也要收了的!”黎印呈似乎也打听了些。 “是,就算是如此,他还是不肯把方子卖了,因为说这药方是为了沈老爷研制的,不能轻易就卖了。”郝掌柜转述着原话。 “那可如何是好?”卫朔也跟着着急。 “他如今在牢里这是还没想明白呢,等他真的被判了流放恐怕就要明白了。”黎印呈厉声道。 “那咱们只能再等?”卫朔问道。 “等什么?哎!”郝掌柜又忍不住叹道:昨个已经又有人为了那润香丸找来了,但是我们已经没有了,这么好的生意只能推了。” “什么好生意?还有人要买润香丸?他不知道这药丸出了假?”卫朔不明白。 “是,这是打京城来的贵主!”郝掌柜无奈地摇摇头,低声道:“于掌柜接待的,说是皇后娘娘的亲嫂嫂!” “皇后娘娘的亲嫂嫂,那便是高家,裴国公的亲孙女?”黎印呈眉头一挑。 “黎大夫知道?说是南游寻亲至此,听说了这药丸的名气,特意来买了带回去给家里人的,曾经用过一次这药丸,说是好得很。这要是之前,咱们这药局的名声传到京里去,那也是稳稳的,可是,如今……唉!” “沈大夫又不肯卖方子!”卫朔也很懊恼。 “那掌柜您推了没?”黎印呈问。 “推什么?于掌柜听了咱们昨日的决定,也没好意思说是怎么回事,只道是要过一阵子才有,总归在那贵人走之前送去!如今,怕是不能了。” “这贵人现在在何处?”黎印呈却不急不慌。 “听说是在那杭州别苑,也就在这杭州府逗留几日。”郝掌柜回道:“黎大夫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是可惜了。”黎印呈也只遗憾地摇了摇头。 354送药(上) “郡主,他真的会来吗?”浦芷儿陪着李珺在这杭州别苑已经住了几日。 “平安不是跟着他?”李珺向那池中投着鱼食问。 “是,那人只是去了几次卫家医馆。”浦芷儿回道。 “那看来做假药的地方就是那里了。” “果真?那咱们直接去卢大人那里举报了不就行了?” “不,再等一等吧!”李珺并不着急。 果然,不过午后,别苑便有客人上门来拜访,说是济民药局的黎大夫,但是李珺却让门房推说主家不在。 “郡主怎的不见?”浦芷儿着急了。 “我也不是专门在这等着他,是为了来杭州府游山玩水的。”李珺笑着回道。 “可是郡主,您明明就在这等着他呢!”浦芷儿不明白。 “你这个榆木脑袋,郡主这是诓他呢!”平安从门外进来,接了话茬。 “你怎么回来了?不跟着?” “他走了?”李珺也问。 “是,他也是个贼精的,并没有带那药丸。还在门房那里仔细打听了您的来历。”平安道。 “那门房知道怎么说了?” “这个您放心,早就交代好了,那大夫听了当下就笑嘻嘻地回去了。” “好,那就明日替舅舅收了网吧!” …… “前辈,您这不怕拿去了出事吗?”卫朔还是不放心。 “你不放心什么,反正是我去,你只管盯着郝掌柜再去问沈况要那方子,这贵人不日就走了,等咱们已经有了这药方,自然能继续为自己所用。”黎印呈成竹在胸。 “是,那倒也是。”卫朔应承。 …… 杭州别苑,黎印呈是知道的,那里圈下了西湖边最隐秘且风景最好的一处山坳,幽静雅致。 本是前朝罪臣贪墨置下的家宅,后来充了公做了别苑,能住进去的皆是权贵。 他又亲自去问了,确实住着京里的来的人,怎么会有假?果真是慕名来求药的,他这一去可是雪中送炭啊!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打着灯笼也难找。 “但是这事不能让郝掌柜他们知道了。”黎印呈临走时又叮嘱卫朔。 “是这个小生明白。” 黎印呈这才满意地带着药箱去了别苑。 这一回,门口专门有个年轻管事等着他:“是黎大夫?” “正是!”黎印呈背上药箱拱手道。 “我们主家在内厅恭候。”年轻管事往里面热情地请道。 “有劳了!”黎印呈谢道。 “听说之前用过咱们药局的药丸。”路上,黎印呈又打听。 “是,好几年前回来探亲买过一回,没想到果真是好东西,所以才特意求购。”那管事回道。 “我们这润香丸药效很好,能治好几种难症。”黎印呈说得自信。 内厅里,架着山水屏风,隐约只瞧见那后头坐着一人,旁边还站着侍从。 “来了吗?”一个俏声先开口问道。 “是,黎大夫来了。” “黎某拜见夫人!”黎印呈先行行礼道。 但是那屏风后头,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略沉稳些地女声回道:“黎大夫有礼了,辛苦您又跑了一趟。” “不,不,我们药局这两日正好有事,夫人前去没有买到药丸,是我们的过失,所以刚有了,黎某立刻亲自送来。”黎印呈陪着笑道。 “好,有劳了,润香丸带来了吗?” “是。”黎印呈打开药箱,拿出一只木盒,小心翼翼地将那盒子打开。立刻有一缕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 “果然是润香丸。”那女子似乎很高兴:“快把银子拿来奉上。” “是!”那年轻管事捧了几锭金子来。 “这……夫人给多了。”黎印呈推辞地拱手道。 “不,若论起这药效来,值得。只是咱们来一次杭州府远了些。”那女子叹息。 “是。咱们京里竟然没有这药?可惜了。”大约是女子旁边的侍女。 “问过了都没有。”女子肯定道。 下面黎印呈听了犹豫了片刻,道:“看来夫人是真心求药,若是黎某将这药方送给夫人可好?” 黎印呈的突然提议让那女子有些惊讶。 “黎大夫莫不是说笑,早几年我们刚听说这药时,就曾经想要买了方子,但是掌柜的说是不卖的,现在黎大夫竟然说送?” “黎某可以帮夫人想到办法。”黎印呈直言。 “黎大夫能想到办法?这是何意?”那女子好似不解。 “夫人是否真心想要?”黎印呈问。 “那是自然,不光是我们府上,我那皇……”女子说了一半突然停住。“我亲戚也说这药效好得很。” “自然想要!”女子道。 黎印呈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态度。 “只是还要过几日。” “可是我们明日就要走了。”那女子似很遗憾。 “那,那夫人若真心想要,黎某拿到以后,可以亲自送到京城府上去。”黎印呈提议。 “黎大夫当真?”那女子欣喜得很。 “黎某怎么敢欺瞒夫人。”黎印呈保证。 “黎大夫果真是诚心地很,既然如此,自然也不能让你白白出了力气,我们还是付钱买这方子吧,今日我便付了定金给你。” “不,不用。”黎印呈却还是不要。“夫人也是为了家人的病症,其实黎某还想告诉夫人的是,这药丸就算拿了药方也很难制,稍有不甚,并会让药效出了错,不但不能治病,反而会加重病情。” “什么?那,那要方子何用?”那屏风后面的女子不禁疑惑。 “自然要找到会制之人。”黎印呈回道。 “那黎大夫可会?”女子终于反应过来。 “自然是会的。”黎印呈摸着短须道。 “那便好,敢问黎大夫可愿意到京城里去,若您要开医馆,我们来出银子。” “多谢夫人的好意,”黎印呈嘴角慢慢扬了上去:“黎某倒不想自己再开医馆。” “那黎大夫想要什么?”女子直接问道。 黎印呈停了一会,才开口道:“听闻夫人认得皇后娘娘?” “是。” “黎某听说宫中太医署,是要有京城医署度牒的大夫才能竞选的?” “这,我倒并不是太了解。莫非黎大夫有此志向?”女子询问。 “是。”黎印呈这才算是把意思都说出来了。 “若您真的会制这润香丸,医术肯定也是了得的,我们府上可以为您推荐那医署的度牒。”女子向他保证。 黎印呈好似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跪拜道:“那就有劳夫人了!黎某一定会将润香丸的方子送到夫人府上,且为您长期制作这药丸。” “那就等黎大夫的好消息了!”女子最后悠悠地回道。 “夫子放心,一定!” 355送药(下) 谁知黎印呈这话刚说完,女子突然笑道:“都听到了吗?原来黎大人是想进宫!” 黎印呈听闻,立刻警觉地抬起头来。 面前的山水屏风也被撤了下来,后面坐着的竟然是一位妙龄少女,根本不是什么妇人打扮。 “刚才,刚才与我对话的是你?!”黎印呈惊讶地问道。 “是啊,黎大夫。”那少女眼中似含着星眸,又似含着蜜剑,只让他觉得想看,又不敢多看一眼。 黎印呈恍然又疑惑地问:“你,你到底是谁?你不是裴国公家的!” “是,我裴姐姐如今还在京里侍养侄儿,如何有功夫到杭州府来。”那少女狡黠地笑道。 “那你是谁?”黎印呈立刻站起来逼近了质问。 少女脸上丝毫没有惧怕的表情,只笑着拍了拍手。 厅外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好些衙差把他团团围住。 “这是,这是做什么?黎某不过是来送药丸。”黎印呈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立刻回去捧起那桌上装了润香丸的盒子:“黎某认错人了,先告辞!” “现在想走?那可没那么容易了!”那少女一声令下,衙差们早就把出门的路都堵死了。 “舅舅!”少女喊道。 让黎印呈惊讶的是,本应在牢里的沈况,不知道何时拄着拐走到了少女身边。 “沈况?你怎么在这里?”黎印呈慌张地问。 沈况冷静地看着他,伸手指向门口道:“不止是沈某,还有好些人呢!” 果然,黎印呈一转身,郝掌柜、还有那知府卢大人竟然尽数都来了。 “郝掌柜?黎某只是来回话的,郝掌柜说这贵人想要润香丸!”黎印呈指着扶着沈况的少女:“是沈况!你竟然敢使诈?” 沈况却并不回话。 “你到底是谁!你喊沈况作舅舅?”黎印呈又指向那少女:“你不是皇后娘娘的嫂子,你是个女骗子!快说,是沈况指使你骗我们济民药局!” 少女笑着答道:“我可不曾骗人我却是京里来的,也确实即将是皇后娘娘的亲嫂,我未来夫君便是当朝镇国将军,是你自己认为我是裴国公家的,怎么错了?” “你,原来你就是沈冰之女?!”黎印呈终于明白。“你,你们都合起伙来骗我!” “骗你?”沈况气极了:“你偷偷换了局里的药丸还不够,又让卫朔换了我的要去救人的药,幸而我珺儿发现。你才是个骗子!” “卫家医馆便是你做假药的地方,卫朔已经承认了!”沈况继续道。 “不,卫朔这个呆子!哼,他承认?我黎印呈却并没有去过!”黎印呈狡辩道。 “是吗?黎大夫,那你屋子里那些假药丸又是怎么回事?”后面卢大人让人扔出一包东西来! 黎印呈顿时脸如死灰:“你,你们……” “黎大夫,你怎么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我们一直相信你,没想到,那卫大夫也跟着你做糊涂事!”郝掌柜才是最伤心的那个:“那些假药确实是你换的?” “你们不是已经都知道了,还问我?”黎印呈冷笑。 “我们知道什么?!亏老夫还一直向卢大人、沈大夫保证不是咱们药局的人所为,哎,我郝某也是做了孽了!”郝掌柜懊恼不已。 “来人那,给本官把这做恶人拿下。”卢大人下令道。 黎印呈虽然还抱着手中的药箱想要垂死挣扎,但是衙差们三两下便将他反绑了不能动弹。 “让郡主受惊了,沈大夫也是被这恶人陷害!”那卢大人上前拱手道。 “沈某还要多谢大人为沈某洗脱冤屈。”沈况谢道。 “不,本官也惭愧,一开始也找不清方向,还是多亏了郡主和沈大夫才能将这恶人拿下。” 那边门口,衙差们已经准备将黎印呈押出去。 “卢大人,不知道是否可以单独向那恶贼问几句话。”李珺突然向卢大人提议。 “珺儿你要做什么?”沈况自然是不放心的。 “没事,舅舅,他被绑着呢!” “这……”那卢大人似乎有些为难:“那咱们就离着稍远些可好?” “多谢!”李珺颔首。 那黎印呈显然没想到李珺又过来,把头一歪,似乎根本不愿意再面对她。 “你之前曾经去过京城?”李珺屏退差役,突然问道。 “什么?你怎么知道?”黎印呈惊讶地转过身去。 “你曾经帮那张怀智做假药丸?”李珺继续道:“所以你会做这假的润香丸?” “是,哈哈……”黎印呈突然得意地遥指着沈况说道:“张公公那么看重你舅舅,他却不肯跟着前去,我便自荐了去,根据那润香丸的成分,大致琢磨了出来,药效也很好了。所以你别以为只有你舅舅行!我不过有一两味药未琢磨出来而已!” 但是李珺并不想同他啰嗦,继续问道:“那药丸里你还添加了忘忧草?” “这,你怎么也知道?”黎印呈仓皇地只接了一句。 李珺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凌冽。 “你以为你能像我舅舅一样?你错了,你做的药丸从来不想它到底是为了做出来为什么?你只想着利用它。 我舅舅只是为了让它救人。所以你就算学会了做这药丸,也没用,你永远都不能也不配与他相提并论!”李珺厉声叱责。 “你!你以为你是谁!”黎印呈还想反驳。 “你这药丸可能是致豫王病死的原因,若卢大人知道了,会怎么样?你现在这罪名可能还不至死,但是……”李珺故意省了回头半句。 “不!”黎印呈终于反应过来:“不,姑娘饶命,我没有,没有去京城做过那药丸,我没有!” 他撕裂地求饶声引得沈况和卢大人不放心,也走了过来:“郡主怎么了?此刻你这恶人还狡辩!” “不,我没有……”黎印呈偷瞧着李珺,气焰又弱了些。 “郡主,此人狡猾的很,你莫要相信他。”卢大人好心地提醒。 李珺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只低声同卢大人道:“是,大人说得对,此人罪大恶极,大人您要好好审问。” “是,这个郡主放心!”卢大人保证:“立刻带走!” “郡主,郡主饶命!沈大夫!大人饶命……” 356请回 而后,卢大人会审,黎印呈虽然抵死也不承认,但是那帮凶卫朔都如实招供了。 黎印呈平时便有意无意地拉拢他。 因为黎印呈知道,钟老虽然平时与他就有很多意见不对的时候。但是他总归是要退了的,卫朔还年轻,这药局以后肯定还是要他们坐镇的。 但是,后来听说沈况洗脱了冤屈,郝掌柜找到了镇江府去,黎印呈就开始焦虑起来。 他怕郝掌柜不仅请了润香丸回来,还要把沈况请回来不坐诊。于是他便总在卫朔面前提起沈况来了,药局总不会需要那么多大夫,可能就会把他辞退。 所以,卫朔渐渐也对这润香丸产生了抵触之心。 黎印呈又想出了用假药丸换了真药丸败了润香丸的名声,那沈况也就不会来的办法,两人一拍即合。 卫朔先时还是不敢的,但是受不住黎印呈的怂恿,才做下了这样的糊涂事。 但是连他也没有想到,黎印呈竟然还存了用润香丸的方子去谋权附贵的心思。 如此事情总算都水落实出,因卫朔供认罪状还算配合,所以只判了杖责和一年的徒刑。但是那黎印呈心思歹毒,又是主谋,所以判了发送到沿海岛上做几年劳监。 另一边,济民药局竟然是自己的坐堂大夫犯下的事,也算是大伤了元气。好在卢大人考虑了医署和药局的名声,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声张。 郝掌柜只怪自己识人不清,竟然真的动了心思,亲自上门去求沈况到药局坐镇。 沈况如何还肯再去,直接拒了。郝掌柜自知理亏,也没好意思提起继续售卖那润香丸的事情。 “那舅舅这润香丸便不再卖了?舅舅不若自己开了药房售卖,也是门不错的生意。”李珺建议。 “你舅舅啊,只爱药,却不喜欢卖药。最好是去做了那活菩萨,施药郎中。”许氏笑道。 “舅舅钻研药理,所以才能做出润香丸这样的好药来。恐怕是太医院里的太医们也比不上的呢!”李珺夸赞。 “还是珺儿最爱你舅舅,瞧把他夸得。”许氏咂舌。 沈况但笑不语。 “怎么?舅舅您也不用总想着这事。”李珺开解道。 “我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沈况回应:“我已经想好了,这润香丸总归是为了救人的,我本就不是为了求利。” “相公的意思是?”许氏不明白。 “我还有几日要去云亭寺义诊,到时候这方子就打算送给明真大师。” “那云亭寺是施药的,舅舅这也就是让所有人都能免费用到这药了?”李珺道。 沈况点点头:“是,这事所以今天也同你们商量。” “舅舅做主便是,我同舅母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李珺同许氏对看了一眼, “是,相公这是做了善事,公爹在天之灵也应该是同意的。”许氏哄着一旁玩耍的容儿。 “这两日正好闲了,咱们去杳庄上把爹接回来了。” “好。” …… 但是,等他们风尘仆仆地赶过去时,却意外地发现那杳庄茶园墓中竟然是空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日日在这儿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人来盗墓啊!”倪二也吓得不轻。 “我们可是亲眼见着老爷下的葬,如今怎么会棺材里什么也没有呢?”沈管家也奇怪地很。 “我们每年来祭扫,这土没有翻新过,你们瞧,土色都是一样的。”沈况扶着柺半蹲下来,指着墓坑的土层道。 “是,舅舅说得没错。” “那沈老爷去哪里了?难不成咱们挖错了地方?那也不可能啊?”倪二还是不明白。 众人一时都说不清楚怎么回事,沈管家和倪二又命人把这茶园四周都挖了一边,还是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最后无法,沈况只得为沈拂做了衣冠冢,在沈家墓园先同张氏合葬了。 但是,李珺的心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便趁着沈况去云亭寺义诊的机会,一起去寺里又为沈拂办了一场法事。 负责此事的竟然正是先前朴大师座下的明远师傅。 “阿弥陀佛!李施主别来无恙!” “大师好,您还记得小女。” “是,师傅琴法的关门女弟子,明远如何会忘了。”明远师傅回道。 “那小女还有一事想问。” “李施主请说。” 李珺顿了顿问道,“那时候,我移居到云水庵中,被那善云主持禁锢不得出去,大师可知道?” “原来李施主是来兴师问罪的。”明远苦笑道。 “倒也有这意思。”李珺不紧不慢地继续等着回答。 那明远大师单手一拜:“不管如何,明远还是要先为了之前云水庵一事赔罪。我们同云水庵的善云主持得知沈家出了事,自然都是先为了寺里、庵里着想的。所以可能有些得罪了。” “大师说得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想善云师太把小女囚禁在庵中,便没人知道与沈家罪人有过牵连,自能保得庵中平安。而明远大师明知道我在那里多日,也没有去过问,也是为了寺中。”李珺回得犀利。 “这,若李施主心中有怨气,明远愿意替云水庵的的师姐、师妹们受罚。”明远大师说得认真。 “沈家确实那时派人来寺里找过施主,云水庵以为是府衙派了来查办的,没敢回,等贫僧再去云水庵时,主持师姐才告诉贫僧,施主自己走了。所以,后来,贫僧对沈家也只能如实相告。” 李珺心中也唏嘘不已,若自己并没有逃走,大概沈管家也是会找过来的。 明远大师继续道:“不过贫僧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替云水庵求情,一年前庵里着火,善云主持为了救几个小徒,自己受了伤,医石无用,已经不在了。 现在庵中虽然稍微修葺了一番,但是已经没什么香火。善常师太常年在外游历,那里恐怕也没有什么施主要找的人了。” “什么?”李珺不知道云水庵竟然还遭了这么一场变故。 “小女确实是为幼时那段不好的过往,想要找些事情来埋怨。如此想来,也是自己太过执着了。”李珺自嘲道。 “施主良善。”明远双手合十道。 357佛缘 “不知有一位舍春师傅可还在?那时曾帮了小女。”李珺问。 “舍春?”明远愣了一下,再次朝殿内佛祖拜道:“我佛慈悲,诚不欺善。” “大师这是何意?”李珺担心地问道:“难道舍春师傅也不在了?” “不,”明远转身回道:“去年云水庵大火只去了一名叫做舍云的弟子,善云主持救了的便是舍春小师傅。 舍春小师傅念及云水庵及善云主持的恩情,为云水庵重建操劳了很多。所以现在暂为庵中的大弟子代为主持事务。” “阿弥陀佛!”李珺真心拜谢:“舍春师傅是有善心的,所以佛祖保佑她。” “是,施主做完这几日的法事,可以去云水庵寻访舍春师傅。” “不,知道舍春师傅没事便好了。”李珺含笑道:“倒是朴大师的灵前,小女还要是好好参拜!” “师傅的灵位供在云佑殿。” “多谢,大师。” …… “小姐,您瞧!那里有一只白鹤!”白薇站在岸边向李珺招手。 李珺恍然望去,那一片蓝绿色的湖水边果然飞来一只白鹤,落在了面前的湖滩边,发出声声鹤鸣。 这一幕怎么好似见过。 倏忽,白鹤的腿脚似乎陷在淤泥之中,一边低吟着一边挣扎起来。 “小姐,快看,那白鹤被陷住了!”白薇拉着她着急地喊道。 “快去掰了那湖边的芦苇杆子去!”李珺立刻吩咐道,她要救那白鹤。 “是!”白薇得令立刻去了。 李珺一人跑到湖边,伸手想要去够那白鹤,可是离得太远。 那白鹤似乎也瞧见了李珺,朝着她声声哀鸣,但是身子却是越陷越深。 “白薇,好了没有,白薇!”李珺着急地催促,但是回头在看旁边哪里还有白薇地影子,凉凉微风之中只剩她自己。 于是她便自己去够那芦苇杆子,但是她竟然也如同那白鹤一般,陷入了泥潭动弹不得。 怎么会这样? 白鹤还在哀鸣,谁来救救它 …… “小姐!小姐!”耳边传来声声呼唤声。 李珺蓦然睁开眼,竟又是梦…… “小姐,您又做噩梦了?” 白薇还有浦芷儿都在,此刻她们还在云亭寺厢房里面。 “没,没什么。”李珺虽然已经清醒,但是刚才深陷泥潭地感觉怎么也忘不掉,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做这样的梦? 那白鹤自己怎么也救不了它…… “郡主,你没事吧?”浦芷儿端了茶水来。 “没事,平安和沈管家还不曾有消息来吗?”因沈拂那棺木中未见尸首,所以沈管家同平安又去了杳庄调查。 “昨个让人送了信来,暂时没有什么发现,他们把那附近擅长盗墓的贼人都访了个遍。 只有一个说是沈老爷下葬那年庄子上曾经见过几个外乡人。” “外乡人?会与我外公的事有关?” “平安来信也没说清楚,还在查问,待小姐和舅爷回去后应该就有眉目了。”浦芷儿安慰道。 “希望如此。”李珺这才缓了些。 “姑娘,今日沈太爷的法事就结束了。”白薇在旁边提醒。 “是,外公的结束了,咱们还要去本心阁做一场。”李珺道。 “是为朴大师做的吗?” “是,记得把那琴带上。”那还是李珺幼时朴大师与沈拂一同替她所制。 “姑娘,那明远大师说朴大师的灵位在云佑殿,咱们为何要在这本心阁祭拜?”白薇不明白。 “本心阁是大师的旧居,我先前学琴都是在此处,所以我想以琴祭奠他的在天之灵,最好不过吧。但是在那云佑殿奏琴自然是不妥的,莫不如还在本心阁内,也不至于打扰了寺内的清净。” “姑娘说的也是。”白薇点头。 “白薇伺候郡主慢一步,我先去那本心阁里摆祭台。”浦芷儿道。 “好,劳烦芷儿姐姐。” 明远大师大约也是理解李珺去本心阁祭奠的本意,竟然还贴心地为她将琴案一起置好了。 那院中虽已无人,但是草木兀自依旧,古槐棕竹相映,金盘缀窗格,只一株紫薇独在角落,嫣红耀眼。 李珺随清风撒音而起,想起外公与朴大师同时离去时的情景,忽而扬高忽而走低,也算是真正得了一个机会,任这琴音随着自己似发泄一般地奏响。 待她“铮”的一声收了琴音时,才发现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小沙弥。 “姑娘,这小师傅说隔壁有一位印禅大师来请。”白薇道。 “印禅大师?”李珺一时愣住:“果真是印禅大师?” “是。”那小沙弥双手合十回道。 竟然如此有缘,又遇见了。 恐怕是自己这琴声吵到了大师清修,李珺顿觉有些愧疚,立刻起身前去请罪。 不仅是印禅大师,明远大师也在,所以大师才知道是自己在隔壁奏琴吧。 “怎么的大师又云游至此?”李珺行礼欣喜地问道。 “大师自寺内开始义诊之前就来了。”明远道。 “原来如此。” “听闻女施主琴声,让贫僧受教了,所以特意请姑娘过来一叙。”印禅大师笑道。 “打扰打师了!”李珺不好意思地很。 “朴大师是女施主琴师?”印禅问。 “是,大师于小女启蒙琴音。” “名师出高徒,大师得徒如此,也是幸事。” “多谢大师高赞。”李珺再次行礼道谢:“小女没想到在这儿又能见到大师。” “是,还记得第一次在龙游禅寺见到施主时,道出的禅语,还有那双澄净之眼。”印禅大师看着她笑道。 李珺听到这话竟然有一种沧桑变迁之感:“是,已经是这么些年过去了。现在眼中大师还能看见小女眼中的澄净之光吗?” “能,只是……为何还有些东西,贫僧是看不透的。”印禅大师直言。 “是,小女最近心中有琐事困扰,今日得此机缘能遇见大师,不知能否请教?” “请说。”印禅见她目光深沉。 李珺便把自己连着两回梦见白鹤落入泥潭,自己想要救却不能的事情一起说了。 “连着两回?”印禅大师轻捋长须,皱着眉道:“这并不是好兆头。” “果真?”李珺坦白:“小女心中也很不安。” “深陷泥潭,便是难。” “难?是小女有难?”李珺追问。 “是也不是,总归都是在女施主这气运之中的。”印禅停了一会,又道:“但是这却也并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如何破解。”李珺急问。 印禅却双手一合道:“天机不可泄露。” 358劫难 李珺立刻丧了气:“那便只能受着?” 印禅迟疑了一会儿,才叫小沙弥拿了笔墨来道:“贫僧只能送施主一字,施主能不能过了此难,也只能看造化了。” “字?”李珺立刻走到近处相看。 只见印禅大笔一挥,只落了一个苍劲有力的“去”字。 “‘去’?这是何意?”李珺还是不明白。 印禅大师只道:“施主不必着急,既有先兆这难是避而不了的,若能领悟这字其中深意,或许能化险为夷。” “可就是领悟不了啊……”李珺无奈。 “贫僧已经泄露太多,不便再为施主解答,还望谅解。”印禅双手合十。 “是,多谢大师。”李珺自然是明白的,但是又忍不住无奈地拿着那字念叨:“‘去’?莫不是要叫小女现在就走?离开这云亭寺?” 旁边印禅大师果真说道做到,没有再回应她。 李珺虽然没主意,也不好再留在这里打扰,只得向印禅大师怏怏拜别,跟着明远大师出了院子。 遥望着两人越走越远,印禅大师身后又走出来一人,也是僧袍加身。目光有意无意地追着那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原来知渡心中缠绕在此。”印禅突然开口。 “师傅。”那僧人跪拜:“徒儿不过不想再让李施主见到。” “为何不想让她再见到你?”印禅又问。 “徒儿,徒儿有罪于她。”僧人犹豫。 “何罪之有?” “徒儿曾因过往让她被牵连受苦难,所以徒儿愧疚。” “苦难便是机缘。”印禅感叹:“你虽有慧根,但得法也要经历劫难的,你不敢去面对,便不会消散。” “徒儿听师傅刚才说李施主有难,可是真的?”那僧人关心的却是这个。 “为师何曾骗过人?”印禅却也耐心地回他。 “那她可会逢凶化吉?” “这,还真不好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造化,她每走一步都是为下一步铺路的。就像你所说的让她历经了些苦难,但是那便是她命中注定要历的。” “命中注定……”僧人跟着念叨。 “是了,我佛还有一句禅语,善心善行总有善果。女施主是向善的,希望能度过此劫吧!” 这边,李珺同沈况下山后,最关心的还是沈管家与平安查访的结果。 当年,他们把沈拂下葬后,似乎便有人盗了墓,且是外乡的盗贼。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想要再查也是无从下手。 这厢事情还没着落,米管家竟然从镇江府大老远赶了过来,送了京里李茂晟的亲笔书信来。 李珺心中打了个颤,莫不是那白鹤之难应验? 沈况见她脸色苍白,迟迟不敢看那来信,也着了急。 “怎么?你父亲那里有什么事?” “珺儿也不知道。”李珺踟躇着还是抽出了信笺。 原来,因为新帝登基,与周边等国也都再次签署了和平协议。朝中大改的形式全面铺展开了。 大约为了缩减朝廷开支,范相便提议军中的编制也要减少。尤其是任渲先前带去边关的十万大兵,已经近大半年之久,每月的开销甚大,朝廷供给吃力。 景帝便下了旨,让任渲带兵回京,散了兵力回乡垦荒兴农。 但是,任渲只道边关形式并不如表面上看似的风平浪静,所以不肯领命,这十万军兵若是撤了,必定会让燕寿两国再起骚动之心。且他还建议一年之内征战天寿国。 不仅不领旨回京,还又提起战事。 御史们几乎是一边倒地支持了新帝,批判任渲为了一己私欲想要报讨伐天寿国,不仅拖累大赵经济粮草,还有引起邻国战乱。 景帝左右为难,一边是自己好不容易大兴桑农,减税促商,重振大赵百废待兴的好势头;一边是一直支持自己、且自己仰仗的亲兄弟。 但是大约迫于群臣的建言,最后还是下了通牒,要任渲撤并回京。 任渲自然是坚决不肯,景帝无法,又念及任渲也是为国之心不想下旨罚他。现在只是断了那大军的供给,想让他们自己知难而退,回京复命。 但是任渲不知为何,情愿变卖了府中资产也要自己供着那些兵马。现在满城都是关于他想要屯兵蓄意谋夺皇位的谣言。 李珺把这信给他们说了大概意思。 平安听了立刻气得跳脚:“将军怎么可能有这种心思!他从来都是尽心尽力辅佐皇上,天地可鉴! 属下在边关亲自跟着,我知道将军说得都是实情,上次那天寿国暗地里挖了地道,若不是将军发现,恐怕早就被他们偷袭成功了!” “郡主也不相信将军吗?”平安又急忙询问。 “我若不信你们将军,又怎么会同他定亲?就连我父亲也是信他的,所以才这么着急地写了这信来给我。” “这要精减兵营编制的事情,我们也有听说,府城里来了好些兵营里的领了衙差,倒是省了卢大人找差人的银子。” “是,这便是节省了开支了。”沈管家也点头道。 “任将军那边关是什么情景,我们都不在场也不好判断,但是他这么公然地违抗圣谕并不是明智之举啊!”沈况叹道。 “景帝继位前虽然靠着任将军支持、辅佐,他们之间相处可能也亲近。但是既然这新帝已经登基,君臣始终是君臣,这样公然抗旨,要三思啊!” 沈况这话李珺自然也想到了,但是她还是相信赵兴宝对任渲的情谊。 所以,他宁愿顶着这么多朝臣的建言也给任渲留有下台的余地;任渲也是,边关他一直坚守到现在,若真的签了协议就相安无事,他不会这么坚持。 他从来都把赵兴宝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他们两人只是互相没有解释清楚。 李珺知道这中间差的就是有人去说和。 “舅舅,我们恐怕即刻就要返京了。”她立刻决定道。 “什么?这么快?”沈况惊讶。 “是,但是舅舅不用担心,不过是朝廷里的纷争,但是现在时间不等人。 将军既然已经将府中财物都拿了出来去用,边关那粮草定是真的断了,若没人去帮他,或者这中间的误会不解除,他们撑不了多久的。所以我们要赶紧回去了。”李珺也不能完全同他说清楚。 “那也要同你舅母说一声才是。”沈况一时急得也不知道先吩咐沈管家去做什么才好。 “舅舅直接帮我们备马吧,若是再坐马车行程上定是慢的,白薇你不会骑马,就跟着马车队后一步,还让金掌柜陪着。我同平安、芷儿姐姐一起先走。” “郡主当真?这骑马回京可累的很。”浦芷儿劝道。 “现在时间不等人,没那么多讲究。” “沈管家你听到了,这就去马行挑最好的马匹。”沈况吩咐。 李珺不免又伤怀道:“还有,外公这事儿如今也没有定论,珺儿不孝,等这京里的事情妥了,再回来!” “没事,这里有舅舅,你只路上注意小心。”沈况安慰她。 “舅爷放心,路上万事有我平安!”平安拍着胸脯打包票。 “平安小爷劳心了。” 359赶路 盛夏午时,烈日炙烤下草木都萎靡不振。官道两边赶路的人们都纷纷找了树荫、茶铺歇息。 只见不远处三匹骏马如疾风般前后飞驰而过,丝毫没有松懈。 “这么热的天儿,我瞧着刚才那马儿可是有些不行了。”一个看客摇着蒲扇道。 “是啊,我老儿坐着汗都止不住,那骑马之人这么着急赶路,莫不是有什么急事吧?” “定是吧,要不然一刻也不停地赶路,咱么起早到这儿都没歇着,也有小几十里路哩!” “这儿都不停,再往前可是“黑寨林”?”看客突然想起来。 “是,是呢,咱们可得绕道走,没那镖局的镖师护卫,我们宁可绕远些,山贼可多得很。”那老汉忍不住又喝了一碗茶才觉得舒服。 …… “平安,咱们歇一会儿吧?”浦芷儿朝前面喊道。 自他们离了杭州府城,已经这样日夜奔波骑行了几日。 本就天气炎热,且李珺马技生疏,但是为了尽早赶回去,只能硬勒着缰绳,稳住自己别掉下马去。 其实早已是疲惫不堪。 此刻眼见着前面到了一处阴凉林地,浦芷儿实在看不下去,便放缓了速度。 平安听到喊声,在前面勒停马儿。 眼前,道路右边是半壁山峭,左边是一处密林,隐约听得前面好似还有水声,看起来倒是一处歇凉的好地方。 但是平安并没有松口:“咱们再往前走一阵再歇吧。” “还要再往前面?”浦芷儿不满道:“刚才那茶铺子,好些人在纳凉,咱们都没停,这马儿也跑不动了。” 平安为难地抬头看天:“若是刚才那茶铺子,歇着倒不甚要紧,就是人多了些。但是这里,瞧着太安静了,怕有山贼。” “山贼,哪来的山贼?若真是有恐怕咱么这头顶上应该掉下石头来。姑娘,您说呢?”浦芷儿又询问李珺。 “这会儿日头是太烈了些。”李珺掀起帽檐,只在这停下来一会儿,头顶上就觉得晒得很。 “若不然咱们喝口水再走吧。”李珺提议。 “是啊,前面有条溪水,我牵了马儿去饮水。”浦芷儿说完也不管平安同意不同意,跳下马来,引了李珺到阴凉的树下坐下,又解了马背上的干粮和水递来。 李珺伸手却把浦芷儿吓了一跳。 “姑娘,您的手……”浦芷儿发现李珺那手上大约是这几日骑马一直紧拉着缰绳,都磨破了,渗出血来。 “没事。”李珺立刻拿帕子裹起来 “怎么了?”本来还有些无奈的平安,立刻也跳下马来。 “不过是磨破了皮。”李珺解释。“不打紧。” “你看,让你休息还不肯。”浦芷儿顺手又一只水壶扔向平安。 “好了,那就歇一刻,其实按照这速度,咱们顶多后日就能到了。”平安妥协道。 “当真?”李珺、浦芷儿都很高兴。 “那咱们也别耽误了,继续走吧。”李珺说着就要起来。 “不,姑娘还是歇会儿吧,也不急在这一时。你们上些药,我去牵了马儿喝水吧。”平安又改口劝道。 “这才像话嘛。”浦芷儿也跟道:“姑娘,您忘了咱们马儿都累得还换了一匹,难道您想赶了回去,人累倒了?这得不偿失,您就安心歇一会儿吧!” “可是……”李珺还是犹豫。 “平安,快去喂马去吧!”浦芷儿催促,而后又转身把李珺拉着坐好。 “您可别不把这手上的伤当回事,您若一直忍着不治,这伤口可更难好了。舅老爷虽然是神医,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李珺无奈:“我是想着早些回去,只怪自己在之前学骑马的时候技艺不精,又没常练习,所以不得要领,才会把自己弄伤。。” “这女儿家的,也不是行军当兵,也不是走马行镖的做什么要练那骑马?我也是在营外瞧着浦豆儿他们日日练骑,跟着学得玩儿的。”浦芷儿细心地帮她把伤口先用清水擦拭了一遍。 李珺疼得皱起眉头。 “我下手重了?”浦芷儿自责。 “没,没有。”李珺努力摆出一丝微笑。 但浦芷儿还是更小心了些:“好了!他们这外伤药是好的,一会儿就会结痂的。” 把药瓶收起来,浦芷儿拍拍手,也坐在她旁边。 “浦豆这么小在营里可辛苦?”李珺好奇地问。 “有什么辛不辛苦的,他如今也十五了,当初有此志向,我便求了将军让他去试一试。 一开始总归是难的,那枪太重他个子也小,练上几枪就累得不行。这两年个子算是拔上来了,比我还高出一个头去。且还算是机灵,所以将军这次也一起带着去了边关。” “听平安说了,他虽然人小,但是好学,嘴巴也乖巧,所以那营里大家都宠着他。” “那是平安胡诌呢,”浦芷儿嘴上否认,面上却是高兴的:“他不给将军还有其他人添麻烦就好了,还把他当孩子惯着呢?” “去前线时听说还是下了令层层选拔了的。浦豆能通过,总归是个好苗子。” “希望吧,其他对他也没什么指望,只是希望他陪着将军平平安安的去,平平安安地回来。”浦芷儿感叹。 李珺知道浦樵的事情对她们来说还是很难过的,本以为真的在军营里扎了根,但是却连家人也没机会再见上一面。 两人说话的功夫,突然前面有一个年轻男子往这边跑过来。还一边还喊着:“救命!” “救命!” 李珺和浦芷儿见状,疑惑地站起身来,那人已经满头大汗地到了她们面前,背上的衣襟也都湿透了。 “二位壮士,可否救救我父亲!” “你父亲怎么了?”浦芷儿问道。 “前面,前面有一处滑坡,我父亲驾着马车不小心,马车翻到了,压在他身上,我一个人搬不动,二位能不能帮帮忙!” “这……”浦芷儿听了朝平安喂马去的河边上瞧了一眼:“我们俩弱不禁风的,倒是还有一位同伴或许能帮你抬一抬。” “这,这我们三人合力也许能抬得动,我父亲压在下面可等不得……”那年轻人急得也分不清他那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了。 “那就去帮帮忙吧!”李珺道。 “姑,公子,那平安来了找不到咱们怎么办?”浦芷儿问。 “二位,那离得并不远,就在这拐外的地方!”那男子说着就打头往前面跑去了:“求求你们了,快跟我来!” 浦芷儿又同李珺对望了一眼,还是一起跟去了。 360困住 谁知两人刚走到那山坳拐角处,突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小心!” 浦芷儿惊觉立刻把李珺往外面推去,自另一边又跳出来一人,直接踢了她一脚。浦芷儿倒在地上,那网把她罩了个正着。 李珺虽然出了网外,那引她们过去的年轻男子不知道何时,拿出一把短刀直接架在了李珺的脖子上。 “哈哈,哪里跑?”他狰狞地笑着。 “你,你这恶人,我们好心相信你,你竟然暗算我们!”浦芷儿气得咒骂道,“我们还有同伴,你莫要胡来,否则没有你好果子吃!” “同伴吗?”年轻男子吹了一声口哨。 另外一个男子,从那半山坡子隐蔽处跳出来,这一个年纪大些。刚才踢浦芷儿的男子胖胖的半敞着短衫。 “你们那同伴已经去了旁处,帮我们救‘儿子’去了!”那年纪大些的老者笑道。 “救儿子?”浦芷儿算是明白了:“你们一边救父亲、一边救儿子,好个调虎离山计!” “快,把她们带走!等你们那同伴回来,已经发现你们先走了!”老者吩咐。 “你们是为财?”李珺开口问道。 “这个,咱们自然是要的。”年轻男子嬉笑着肯定地回道。 “包袱里面有好些银票!还有些零碎银子。”那胖胖的男子已经用刀挑了她们的包袱去。 “你们若是放了我们,我可以再多给你们些银子!”李珺道。 “你当我们傻?”那年轻男子短刀逼近她的脸颊:“咱们不跟你拖延时间,快把那个也拖走!” 没想到竟是个精明的,李珺暗道不妙。 他们知道先去引开平安,看来真的如平安所说是早就埋伏在这儿的,已经观察了他们一阵。若是单纯的劫匪,不过就是为了银子,现在竟然拿了银子还要把她们掳走? 这三个匪徒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机会。 将她们绑好,扔上驴车,又在她们身上盖了些茅草,便立刻走了。老者还细心地折了树枝把驴车后面的车辙扫乱了。 李珺被绑着,丝毫动弹不得,又闷热,几乎要窒息过去。她转头再去看浦芷儿,她似乎被那脚踢得受了些伤,也痛苦不堪。 李珺朝她示意,先省些力气,静观其变。 一路颠簸着,还好大概也只走了半日。天将将黑的时候,驴车终于在一个村子里面停了。 隐隐约约李珺瞥见除了驾车的老汉、那胖子还在,年轻男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两人一起把她和浦芷儿扔进了柴房。 闷里这么久,浦芷儿不知道何时晕了一阵子,这会儿又转醒了。两人紧张地四处张望,寻找可有逃生的出口。 门口年轻男子又回来了:“还要等会儿才能去回话。” 老汉顺手把柴房门锁了起来,上前问道:“怎么,大当家那里有事?” “是,那客人还没走。他说了好些事情,大当家不由得不信。” “当真这么神?”那老汉还是不信。 “说是大当家的最近身边红颜祸水,还不能杀生,否则会有血光之灾。”年轻男子透露。 “这是怎么一说?大当家能少了这两样?那咱们这营生也要废了。”老汉直接定论。 “说了是近期。”年轻男子说着已经压低了声音:“年前大当家新纳的小妾您可还记得?” “是,怎么不知道。” “前两日跑了!”年轻男子咂舌。 “什么?怎么会跑了?” “谁知道呢?只听说是连大当家的细软也被那贱人顺手牵羊带走了好些!” “这,这果然是红颜祸水啊!”老汉这才相信。 “是啊,这事那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已经算是说中了,这后面的……大当家的能不相信吗?” “那这两个女子怎么说?大当家的不会也不要了吧?”老汉突然想起来。 李珺心中一惊,这说得是她们。 她和浦芷儿为了方便,还是改换了男装,但是这几人显然知道她们是女子。 浦芷儿也朝她看去,拼命扭动了身子,想要往李珺那边靠过去。 但是效果微乎其微。 外面年轻男子又说道:“谁知道呢!本来不是说好了这个颜色好的,大当家的要留下来自己享用。 刚才去了二当家的那里,他也说大当家的怕是不敢要了,所以咱们还不能走,等会说好了怎么处置,咱们还要跑一趟。” “明日都等不及?”似乎是那胖子埋怨:“我们还要赶回去呢!” “银子还要不要了!”年轻男子质问道。 那胖子这才不再吭声了。 这边老者又感叹:“难怪这大娘子都被大当家的送到老丈人家去了,他现在可惜命得很。” 三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 “就关在这儿了?”门口突然又来了人。 “是,二当家的。”几人都一起恭敬地回道。 “把门开开吧!”那二当家的吩咐。 “是。”脚步声立刻贴近,老者上前来解锁。 李珺和浦芷儿在暗黑的屋子里对望了一眼,二人又重新闭了眼,装作昏睡的样子。 门开了,昏黄的光圈左右摇摆着,在她们面前变大变亮。 “就是这两个?”那二当家的声音近在耳边。 “是,同她们一起的还有个小子,有些功夫咱们不好对付,引到旁处去了。”年轻男子陪着笑回道。 “没留下痕迹吧?”那二当家谨慎地询问。 “我们几个做事,您还不放心吗?”年轻男子自是打包票地回应。 “好小子,跟老奎他们去领赏吧!” “是!” 但是那二当家的却并没有立刻出去。 “这女子……” “怎么?”年轻男子等着下话。 李珺听得出来,这是在她面前。 “没想到模样还真是不错。”那二当家的淫邪地笑着。 李珺感觉他已经贴得很近,她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 “那二当家的意思?”年轻男子试探道。 “可惜了,大当家的说都要发卖掉。”那二当家叹息。 “若二当家的喜欢,小的给您送到院子里去。”年轻男子戏谄。 那二当家的只咂咂嘴,遗憾道:“大当家的知道了不好,还是送走吧!” “咱们不说不就是了。”年轻男子跟着道。 “奎伯、胖子是不是?”他还不忘回头叮嘱另外两人。 “是。” “是,奎五说的是。”二人一起附和。 “这……”那二当家的似乎有些犹豫了。 李珺感觉自己像是待宰地羔羊一般,任由他们抉择着。 “还是不要了。”那二当家地最后艰难地下了决定:“这个颜色好的就送到花楼去,另外这个瞧着还有些力气,送到奴市那边教训两日,能卖就卖了吧!” “是。”年轻男子自然恭敬地都应答了:“咱们正好下山,这就去办!” 361花楼 李珺二人很快又重新被押上了驴车。 只是这一回,她们并没有被放在一起,而是上了两辆不同的驴车。年轻男子押着李珺,浦芷儿则被那老汉拖着去了另一辆车上。 “唔……”李珺着急了,朝着那另一辆驴车叫喊着,但是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她本以为她们俩还在一辆车上,一定要在这段时间想法子逃脱了,谁知竟然分开了,这势单力薄,想要再去找寻也麻烦。 浦芷儿也是,在那边车上奋力想要挣脱那绳索束缚,但是毫无改变。 两人都被绑着、捂着嘴,真是叫天天不灵快地地不应。 这动静反而引得那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朝李珺笑道:“哟,行了,别急,待会小爷我送你去个好地方!” 李珺睁着惊恐的眼神瞪他。 “瞧什么瞧!总归不会让你们吃苦的!”男子越笑越让人毛骨悚然。 说完,往李珺和浦芷儿面前送了些香。李珺撇过头去还是躲闪不得,不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 暑夏雷雨过后,天气又顷刻天朗气清。 闹市里,临街的吃食铺面店家出来用竹竿子抖落了绸布上的积水,把桌凳散开,大小的吆喝声立刻又响了起来。 街巷深处,花伶楼的大门口,小厮们架起了木梯,爬上爬下,把灯笼、红绸绣球挂满四围。 “今日是初十了?”一个路人瞧见问道。 “是了,大爷,今儿我们楼里开花市,还请捧场。”那小厮含笑回道。 “花市?” “是,有好些新来的姑娘会挂牌!” “哟,那可真要去瞧瞧!”看客嬉笑。 “要说这花伶楼里,还是桃姑娘的风姿最好!”另一名男子跟过来道。 “桃姑娘是我们楼里的头牌姑娘。”小厮点头。 “说什么呢!老孟,小心你娘子又打骂过来!”街边那甜水铺子里的掌柜远远地笑他。 “我不过也是听别人说的。”男子对那掌柜讪笑,立刻又走远了。 看客和小厮都轻笑了一声,又各自去忙不提。 天将将入夜时分,花伶楼里便灯火通明,处处点缀得如同白昼一般。 “快,都机灵点,今儿能不能得了别人高看,就是你明日的身价。”花伶楼大厅内,刘妈妈忙着教训台上今日上牌的女子们。 外面已经有客人陆续进来了,这些女子们便是等着相看的。 刘妈妈挨个又仔细瞧了一遍她们的装扮,这才放心的坐下来喝了一口茶。 有些初来寻死觅活的,她见得多了。但是调教好了也是费了一番功夫,下手狠了又怕把那皮囊弄坏,下手轻了是改不了性子的。 终于到了今日,也算是能喘口气,坐等收利了。 “刘妈妈。”突然,后面侍女引了一人来。 “咦,奎五爷?您怎么又来了?可是又有好的要送来?”刘妈妈立刻媚笑着迎上去。 来人是惯常与花伶楼合作的上家,虎岙山上的。 “没有,今日是陪着旁人来的。”奎五拱手道:“妈妈忙得很。” “托您和大当家的福,大当家也来了吗?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桃姑娘今个可是有约了。”刘妈妈嗔怪。 “不,不是大当家的,听说今个有花市?”奎五问。 “是啊?原来是挑姑娘来了?” “是。” “那到上面雅座坐会儿,花市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妈妈,我们那客人已经看中了。”奎五塞了一小锭银子到刘妈妈手里。 “这么快?”刘妈妈笑着收到袖中:“哪一个?” “就是台上最右边青衣的那个。”顺着奎五指着的方向,刘妈妈看过去,那女子穿着百花绣纹的青衣,娇小玲珑,飞天发髻上只簪了一只步摇,因她略低着头,并不太看得清眉眼。 “青衣的那个?”刘妈妈愣住:“奎五爷莫不是说笑?” “怎么?” “那个,不就是您前日送来的那位……” “就是我送来的?”奎五哑然。“这么巧?” “是啊,妈妈还想谢谢你呢,你们这是打哪里弄来的这么个妙人?这根本不用调教也不哭闹,乖得很。” “一点也不哭闹?这么乖乖的就顺从了?”奎五仔细看那女子,她正好转过头来,眉眼果然是,今日换了衣裳,粉妆了竟似个天仙了。 “怎么说呢,”刘妈妈掩着帕子道:“她醒了见到我们竟也不怕,妈妈我就把这场子里的事同她说了,进了这里就别再想着做那良家妇女了。 她却只问了我们这楼里的一些事情。 昨个给她们说规矩,竟然发现这丫头还会弹琴,我昨个可是听过了,连我们的桃姑娘都惊叹不如呢。就是性子淡漠了些,那眼神看着竟让人有些怕她。” “妈妈怕她?”奎五惊讶。 “五爷笑话了,这丫头不过是就这么看着你,说了两句话,就让人不能轻视了她去。落在咱们这窝里,倒是可惜了些。对了这到底是哪家的?”刘妈妈追问。 “这,这我也不知道。”奎五言语躲闪过去。 “您那客人若是看中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妈妈本来可是打算给她开个高价的,如今就按桃姑娘那价给吧!” “什么?按桃姑娘的价?不,刘妈妈,那客人是要带走的,直接买了回去。”奎五想起刚才的吩咐。 “买了去?奎五爷莫不是拿妈妈我玩呢?你们才卖来,如今又要带走?”刘妈妈已经立刻拉下脸来。“我可是还指着这姑娘做块牌子呢。” “妈妈这话说的,不过这客人是我们大当家请的,您这要是不卖,小的我也难办啊!” “大当家的客人?”刘妈妈又有些犹豫了。 “这位可是以为出家人?”奎五偷偷笑着道。 “什么?没想到出家人也好这口?”刘妈妈也很新奇。 “妈妈以为有几个真和尚?都是难过美人关的,圣人也不过如此的。他自己要来这儿看花市,还口口声声说是能帮大当家的化劫!刚坐下来,看到那女子眼睛都亮了。即刻就要我来找妈妈!” “哎,真是,既然五爷您都亲自来了,那就给妈妈我这个数吧!” 说完,她朝奎五伸出一只手。 “这么多?我们卖了给您也才三啊?这一转眼就涨了近一半?”奎五怨道。 “五爷,姑娘这身上穿的戴的可都是我们的银子!花市上妈妈准备给她挂的可是至少再加两成的!”刘妈妈直言。 “好,算了算了,给你便是!”奎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心疼不已地塞给她。 “多谢五爷。”刘妈妈拿了银票,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这就去给您张罗,把那姑娘的牌子下了。” “那姑娘叫什么红名?”奎五下意识地多嘴问了一句。 “哦,姑娘自己说的叫什么辛女,怪怪的。” “辛女……” 362大师 “辛女?” “是,是叫这个名儿。”奎五抬头,好似见座上之人表情有些古怪。 这名字是挺怪得吧?奎五嘀咕着又问:“现在就给大师送来?” “好,你也辛苦了,去你们大当家那里领赏吧。” “不急,小的应该的,此刻回去大当家也歇下了。”奎五谦虚道,这和尚还真是心急,这么快就赶自己走。 “不,你们大当家的今日要办大事,你最好去辅佐一二才是。”那人又道。 “大事?没听大当家的说啊?”奎五奇怪。 “奎五爷可想立功?”那人突然问道。 “立功?”奎五认真看他。 如今,这虎岙山上除了大当家、二当家是亲兄弟,三当家的年前因为一趟买卖送了性命,他的位子还空着。自己平时也算得力,但是到底年轻有些老的还压不住,所以大当家的一直没提要立他做三当家的事。 这和尚虽然看着并不像什么得道高僧,但是说的事却都准,在大当家的面前也能说上话,若是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自然是好的。 “大师请说。” “你们二夫人听说偷了你们大当家的东西跑了?” “是。”这个奎五知道。 “我来之前算出了你们二夫人的踪迹。”那人道。 “什么?还是大师厉害,竟然能算出二夫人逃跑的踪迹,那大当家的知道吗?”奎五恭维道。 “自然是知道的。” 知道?那自己还能立什么功?奎五有些泄气,这和尚莫不是诓自己? “但是,刚才贫僧又算出,这二夫人还有人相助,奎五爷若能抓到那人,便能找到二夫人,如此可算是立了大功?” “这?这自然是!”奎五像是已经看到了自己扬名立万的场面。 “此人踪迹在……”那人让奎五过来,在他耳边细细详说了一番。 “多谢大师,那奎五立刻前去助大当家的一臂之力,大师就在此好好享受,等奎五来接您。” “好,去吧!”那人颔首。 奎五再次拜谢,而后朝门口道:“快把辛女带进来伺候!” “是。”门口两个小厮应道,立刻把候在一旁的李珺带到门口。 奎五跨出门栏,对着李珺最后叮嘱:“我不管你是否真的顺从,给我小心着点儿,可别想什么坏主意!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李珺冷眼瞄他,复又低下头去。 “你……”奎五不知为何,一瞬想起了刘妈妈说的话:那眼神看着竟让人有些怕她。 但是这里又不便朝她发火,奎五最后只冷哼了一声,便甩袖去了。 随后,那小厮也将门在她身后关上。 李珺屏着的气息这才缓缓吐露出来。 这两日,她很快接受了自己被那劫匪卖到花楼里的事实,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此刻哭闹根本救不了自己,她们既然指望着自己赚钱,便不会伤害自己。 平安发现他们不见了,一定也会四处搜寻,所以那刘妈妈那日帮其他人起名字的时候,她便提了之前用过的辛女之名。若她这花市宣扬出去,平安能听闻,应该就会找来。 只是,她没想到这花市还没开,那奎五竟然又找了过来。这是又把她送到了什么魔窟? 李珺一面暗叹,一面悄悄拔了头上的簪子,藏在袖子里,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去。 这屋子有里外两间的,外间只放了一只冠耳香炉鼎,里间隔着纱幔瞧不清楚。 她略犹豫了一会儿,不敢再往里面去。 “辛姑娘?”那人自然是知道她进来了,在里面轻唤。 这声音,李珺莫名觉得听起来不那么让人害怕,还有些熟悉。 她疑惑地向前跨了几步,在那纱幔后头,是一张榻几,上面只坐着一位穿着素袍的僧人,面向自己微笑着双手合十:“别来无恙?” “你!你怎么在这里?” 李珺又欣喜又意外,面前坐着的竟然是赵德丞,不过却是一副出家人的模样。 赵德丞示意她声音低一些。 李珺领会了,把簪子又插到发髻上,走近了些:“你何时出了家?” “有一段时间了。”赵德丞平静地回道:“贫僧现在法号知渡。” “知渡?要我称呼您为知渡大师?”李珺竟然有些开不了口:“你如何在这里?知道进来的是我?” 李珺现在满肚子的疑问。 “是,我特意来寻你。” “为何?”李珺还是不明白。“你认识这些山匪?” “是也不是。但我知道他们是别人特意找去埋伏你们的。”赵德丞道。 “别人特意?这山匪是受了指使特意埋伏了我们的?” “是。”赵德丞回得肯定。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跟我一起的还有一人你可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李珺想起浦芷儿。 “与你随行之人此刻平安应该去救了。” “果真?” “是。” 李珺这才放了心。 “不过,你是怎么发现那些贼人要暗算我们的还没说?又是怎么同这些贼人到了一起?” “这里此刻恐怕不能久留了,我们先离开再说。”赵德丞说完,起身,推开一旁的窗户,这里是二楼,那窗底下便是临街的一处巷子,却见一辆马车正在那里候着。 “贫僧带你跳下去。” “这……好!”李珺虽然有些犹豫,但是她还是相信赵德丞的。 马车车夫瞧见窗户开了,立刻架着马儿往这底下来了。赵德丞给李珺裹上斗篷,盖上帽子,便带着她纵身跳了下去,正好落在了马车上。 车夫立刻驾马前行。两人在马车内坐下,赵德丞才道出原委。 原来,赵德丞偶然在那虎岙山附近,看到一人同那虎岙山大当家的小妾密会,说的竟然就是要找大当家的埋伏李珺等人的事情。 赵德丞便留了心,找机会上山见了那大当家的,说了些他听到的事情,故弄玄虚让那山匪尊他为神,才能言听计从。 “什么人?为何要与那山匪联合来害我?”李珺想不明白。 “他似乎认识你们,且跟你们有仇一般。”赵德丞道。 “什么样的人?难不成是京城里的?” “听他的口气,不过是个郎中,会些医术,你们让他差点去蹲劳监。” “什么?” 李珺立刻想到了:“可是瘦瘦的,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 “是。” “是黎印呈。”李珺肯定。 363劫数 李珺又疑惑:“不可能啊,他应该已经被送去服刑了!” “确实是被判了劳刑?他像是逃了。”赵德丞道。 “原来如此,我们在杭州府先前是与他有些过节,他仿造我舅舅的润香丸,还诬陷是我舅舅造假害人。” “润香丸?”赵德丞又问。 “是,那时,平……”李珺险些唤错了:“你同我一起去查了那张怀智造假药丸的外宅,还记得吗?” “记得。” “我怀疑,他就是那帮助张怀智的药师。” “他是药师?他曾经去过京里?” “是,但是因为这事情涉及到皇家,所以他被抓了的时候,我也不好向官衙门说明,否则他定是死罪。”李珺遗憾道。 “竟然如此?”赵德丞轻叹。 “知渡,多谢你!”李珺终于还是称呼了他现在的法号。 赵德丞回之一笑。 “你去了杭州府,此刻这是要回京?” “是,因为家里有些事,要赶回去。”李珺没有把话说得太清楚。 “我送你去与平安他们会合。” “好。” 两人一时沉默了一会儿。 “我没想到你出了家,在哪座寺庙修行?”李珺又道。 “也没有定在一处,跟着师傅四处问佛。” “不定在一处?倒像是我在杭州府和相国寺都遇见过的印禅大师。” 赵德丞的嘴角动了动,却只笑了笑。 “其实那些事情不是你的错,你大可不必这样对自己。”李珺突然道。 赵德丞有些意外,瞧了她一眼又转回去。 “我是不是唐突了,不该再提起那些事情?”李珺有些懊恼。 “不,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总会有它自己的结果,不管是好的,坏的。不用担心,我从未感到如此轻松,现下是我活得最自在的时候。” “是吗?”李珺看着他额上的佛印,竟然有些心酸。 马车已经慢慢停了下来。 “到了,平安他们在等你。”赵德丞替她掀起门帘。 “多谢你。”李珺又道。 “不用一直记怀。”赵德丞坦然。 李珺跳下马车:“那你若有机会云游到京城,记得通知我们,或者高兄,他们很想念你。” “如若有佛缘,定会相见。”赵德丞最后笑着看她。 “好,有缘再见!” …… 马车直接行至城外。 “师傅何时到了?”赵德丞跪拜。 “今日。”佛印剪了剪灯芯,那火苗又更亮了些:“你这么一路跟着,人救到了?” “是。”赵德丞却神情落寞。 “那你预备再跟下去吗?”佛印突然转身问他。 “自然不,师傅为何有此问?”赵德丞不明白。 “你以为这便是她的劫难?”佛印反问。 “这,不是吗?身陷匪窝、花楼之内。”赵德丞突然觉得心虚。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师傅这是何意?”赵德丞追问。 “知渡,你确是出了家,但是心还未能悟禅。”印禅轻叹。“她梦里的白鹤可能是她,也可能是与她相关之人,这命中注定的连接不是你想要改变,就能够变得了的,劫难也是。那都是要她自己才能劫渡的。” “所以,知渡错了?”赵德丞恍然。 “你错在何处?”印禅反问。 “错在不该心结未解,执意去救她。”赵德丞坦白。 “不,这不是你的错,你与她的劫数在此,所以你会去救她。为师只是想告诉你,她那白鹤的劫并不在你能解。” “白鹤劫数?”赵德丞望着香炉内的香火似懂非懂。 印禅双手合十,轻扣佛珠:“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 “小姐,小姐,你醒了?” 李珺一睁眼看到苏木,竟然恍惚了好一阵子:“这是哪里?” “小姐忘了,这是咱们府上。您昨日回来的!”苏木担心地靠近跪坐在旁。 这里是御街巷的宅子。她已经回来了。 是了,那日同平安他们汇合以后,怕夜长梦多那些匪徒又追了来,他们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这被劫也不过就是两三日的时间,李珺竟然觉得像是半载一般漫长。 “白薇还没到吗?”李珺问苏木。 “还没,应该也快了。” “芷儿呢?可曾请了大夫来瞧?” 浦芷儿被送去奴市,大约是受了鞭打,身上、脸上都有伤。 “嗯,芷儿姐姐这番受罪了,平安小爷忙前跑后的请大夫、煎药,也不跟芷儿姐姐斗嘴了!”苏木笑道。 “是,耳根倒清净了。”李珺起来梳洗。 “我们出去这阵子有什么要紧事吗?” “要紧事儿?”苏木回想:“最大的事情不过是老爷说得任将军不肯领命回京,后来高家夫人、还有姑太太都曾派人来问你何时回来。”苏木回道。 李珺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知道了。你去说一声,准备马车,咱们先去高府。” “好。” …… 高府里,裴玖儿眼见到李珺来了,自然是欣喜万分。 自李珺离了京去镇江府已经小半年过去了,幼子都开始学步了。 “你可算是回来了,怎么瞧着还瘦了些,路上不顺利?”裴玖儿拉着她在去了凉亭。 “去的时候还算顺利,只回来的时候遇到些事情。” 李珺不愿意让她担心,只把路上遇劫之事简单说了,还把遇到了赵德丞相救的事情说了,因为她知道高士林一直担心他的安慰,如今让裴玖儿告诉他,也算是解了他的心结了。 “真的,还有这么凶险的事情?那前平王果真做了和尚?”裴玖儿不敢相信。 “是,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李珺坦言。 “珺儿好人有好报,只可惜了平王。”裴玖儿轻叹,又拉着李珺上下打量。“你没受伤吧?” “没事,只是连日赶路累了些,到了家里才睡得踏实。” “那是自然,所以出门还是要小心的。”裴玖儿怜惜她。“对了,你那未来夫君的事你可曾听说?” 李珺点点头:“我父亲写了信给我。今日也正是因为此事想要来问问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玖儿满目忧色:“你父亲既然同你说了就好,你可要劝劝他,他这样压着大军不放,说他要造反的上书可是多如牛毛了。” “皇上难道真的相信?” “三人成虎。圣上虽然自小便同任将军亲近,但是如今他坐的位子不同。他一开始是相信任将军的,但是怎么经得住那么些人日日地在耳边念叨。 听相公的意思,圣上现在是铁了心要让任将军自己知难而退的,他那边关的军粮供给已经所剩无几,就算变卖了自己府上的金银怕也撑不了多久了的。” 李珺听了紧皱着眉头。 364筹集(上) 裴玖儿见她不开口,又道:“你如今要怎么办?他若早回来,你们的亲事也该办了,但是他如今这样,就没有想过你在这京里会叫别人在背后怎么说。” “妹妹并不怕别人怎么说,妹妹如今是担心他那里的情况,妹妹相信他不会做这些无用之功,定是为了大赵才会扛着抗旨不遵的罪名,也要留着那大军不撤。” “但是,没有朝廷支援,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裴玖儿点明要点。 “所以妹妹想亲自去宫里求求皇后娘娘。”李珺道。 “皇后娘娘?”裴玖儿却面露难色。 “怎么了?” “珺儿怕是还不知道,皇后奶奶早产了,如今还在做着月子。”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离京之前不是好好好的。人可还好?”李珺诧异。 “生了个小皇子,还好母子平安,”裴玖儿回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弄得早产了?”李珺不解。 “这事还要说你那未来的王妃婆母齐王妃。”裴玖儿轻叹:“圣上同皇后感情好这是众所周知的。偏你那齐王妃见皇后娘娘怀了身孕后,也不知道是关心,还想着帮圣上纳妃,说是要帮皇室开枝散叶。 听说圣上有个什么远方的表妹,叫她送进去,硬是让圣上封了妃子,见天的让她在圣上面前转悠。皇后见了能不气吗?” 李珺却并不惊讶:“要说这事儿,既然坐上那位子,其实皇后娘娘应该就预见了。 圣上当初是信誓旦旦不会纳妃,但是他真的成了一国之君,也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是,太后听了这事也气得很,直接下了令,近期都不许齐王妃进宫,那新封的虞妃也禁足在宫里非召不得出宫半步呢。” “太后娘娘是最疼皇后娘娘的,有她在,皇后娘娘、小皇子应该能被照顾得很好。”李珺点头。 “是,若不然你找机会去求了太后娘娘?她在皇上面前说话也是有分量的。听说朝中大事其实还是要问太后意见的。” “太后娘娘?”李珺立刻想起父亲为先皇那义女阮桐公主的事情,已经得罪了太后。她自那时起,就根本不愿意再见到她和父亲。 此刻又如何会伸手相助呢? “恐怕是不行。”遂李珺直接否定了。 “只是现在听说,太后如今对万事都淡漠地很,只怕因为皇后娘娘在坐月子也不大肯出面就是了。”裴玖儿自己又帮李珺解释。 “这样……” “那你那未来公爹、婆母?”裴玖儿又挖空了脑袋排查。 “他们会帮忙?”李珺听了冷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当今圣上在边关做将军出了这事,恐怕她们会倾家荡产相助。但是现在现在不同意的是圣上,他们自然也是站在圣上这一边的。” “不都是同根所生,怎会厚此薄彼?”其实裴玖儿自己也知道一二。 “姐姐恐怕也看出来,这事最是让将军难过的,所以就算是他自己变卖了将军府里的金银,也没有向齐王府求助吧?”李珺问道。 “这个,好像还真是。听说齐王妃好像还曾当众埋怨过任将军,不为朝廷着想,让圣上费心。” “这便是我那未来婆母,一点儿也没错。”李珺苦笑。 “那如今你要怎么办?” “总要先打探清楚他那里的情况,还有先帮他度过这难关。”李珺眼神里的东西突然变得清明坚定。 “这话说得容易,你要如何帮他?总不见得变卖你那嫁妆为他补充军粮?” “若真的没有办法,也未尝不可。”李珺直白道。 “珺儿?你果真决定了?”裴玖儿惊讶。 “是!” “那就算姐姐一份。”裴玖儿握着她的手。 “姐姐信我?”李珺愕然。 “为何不信?” “多谢姐姐”李珺泪目。 …… 果然,李珺递了帖子到宫里去,却没有得到召见,齐王府那里也好似不闻不问。 李珺不免还是气恼,干脆大张旗鼓地散播了自己要变卖嫁妆支持任渲的消息,到处找寻田地、铺面的买家。 朝中一些本就支持任渲的大臣、武将也趁机造势,历数了任渲为赵国战绩,况且自他镇守在边关后,确实宵小之辈再无动静。 谢氏听闻了,立刻上了门来劝她:反正还没成亲,为了李茂晟、为了李家最好还是断了这姻亲,不要到最后落得人财两空不说,整个族里都要跟着陪葬。 李珺自然不可能听进去,倒是李茂晟得知了,气得写了帖子送回去:他们本就已经分家,若怕受牵连,此信为证,自此断绝两家来往便不用再怕受牵连。 最后,还是李茂昆又登门来道歉,还带了沙氏和李瑜、李瑞送来的银票。 裴玖儿同刘梵玉因为顾忌自己府上,没有明着帮她宣传,但也都送了银子来。 一时受了这么些亲朋倾囊相助,李珺高兴之余,更坚定了要为任渲筹集军饷的信心。 最让李珺欣慰和意外的是白薇终于回来,还带回来好些财物。 说是在城外一位好心人询问金掌柜和她是否是李府上的,李珺先前在路上被抢了的财物,如今恶人被抓了,这些财物物归原主要她带着归还。 他们听闻了,只担心李珺的安危,既是她们被抢的自然就收了,没心思细细查看,就匆匆赶了回来。 李珺疑惑地让浦芷儿一起来看了,那包袱里除了她们被抢的一些碎银子和银票外,竟然多了好些珠宝首饰和金银。 “这莫不是天上神仙来帮忙的?”浦芷儿也很惊讶。 李珺知道这不过是说笑。 “那送东西给你的人长得什么样?”她问白薇。 “那人留着胡子,瘦瘦高高的。不过,郡主,奴婢瞧着有些像先前平王那马侍卫。”白薇这话让李珺心中立刻明朗,是赵德丞。 “什么平王?”浦芷儿不明白。 “人多相似,怕是你看错了吧?”赵德丞通知平安救浦芷儿也是间接的,除了她,没有人知道是他出手相救。他们都以为是李珺自己想办法逃出来的。 而后,李珺又让平安去打听了。 虎岙山那批匪徒竟然全数都被官衙捕获,那花楼因为暗地里不合规矩的买卖女子,所以也被封了。 那黎印呈因为勾结山匪、外加逃狱、假药一案,直接被判了同那些山匪一起处斩了。 这个消息也算是大快人心,为民又除了几害。 既然是不义之财,李珺便直接采办了一批粮食,让平安立刻启程先赶去边关支援。 365筹集(下) 李媛也让丁香送了信来问她,李珺知道她过得清贫,并没有什么积蓄,所以并不想去麻烦她,但是总还是要去登门解释一番。 谁知到了那里,竟然见到那之前遇到的茶商洪裕礼也在。 “郡主有礼了。”洪裕礼好似并不意外。 “洪老板是来送茶吗?”李珺笑道。 “既是来送茶,也是为了拜谢郡主。”洪裕礼道。 “听说你还会税法?”李媛似乎听闻了那些事情。 “税法是现学的,算术略通一二而已。”李珺解释。 “郡主谦虚了,您只通一二,却帮洪某解决了大难题。还不留名,若不是询问了令姑母,洪某竟不知是郡主相救。” “洪老板真的不用客气,您也曾帮我,我们也只是互助罢了。”李珺拱手。 “郡主这话说得好,既然是互助,洪某倒是觉得郡主帮在下的忙大了些,且洪某也不知道如何回报,听闻郡主现在急需银钱?在下可否助您一臂之力?” 他说完,命人抬了一只大红木箱子上来,里面竟然赫然装得都是银锭。 “洪老板……”李珺没想到他等着自己来,竟然也是为了这个。 “这单为了答谢也太多了,多谢洪老板的好意,我现在若是收下了,心中到底是会愧疚,还是不用了!” “洪某知道郡主需要,就不用推辞了。我们生意人其实以利字为先,但是我们洪家祖上却让我们以善为先。也正是因为祖训,我们洪家的茶人脉销路都广,这才做大了做好了。况且郡主对我们有恩,有善心,我们自然应当涌泉相报。” “不,这不妥,我们没有利益瓜葛,只是君子之交而已。”李珺还是不肯。 “不若这样,”李媛见李珺一直不松口,提议道:“这些银子权当我露星斋借的?这样珺儿收了也不会觉得不安。” “姑姑!”李珺拉着她:“这么些银子,露星斋要还到何时?” “姑姑也想帮你,但是却并没有这么些银子,正好这洪老板能挺身而出。”李媛拍拍她的手。 “丁香,去拿纸笔来!”李媛喊道。 “夫人……”那洪老板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阻。 “不,姑姑,要借也自当是珺儿借的,就当是我同洪老板借下的吧!”李珺抢了笔来,写下字据,递给洪裕礼。 洪裕礼无法,拱手道:“若郡主和夫人真的要这样才能安心手下,那洪某就先收了,只盼能助郡主。” “多谢!” “听说郡主这是是为了边关那十万大军凑的粮饷?”洪裕礼问。 “是。”李珺点头。 她刻意造大了声势,恐怕便京城人已经知道这事情。 “但是,郡主若是真的要把这些押送到边关,可也不容易啊!”洪裕礼道。 “这个……”李珺其实知道他点出来的是关键。 她从杭州府回来,不说那黎印呈买凶,但是也是有那危险存在的。更何况她这次是大了声势,尽人皆知的事情,恐怕这些金银还没出城多久,就要被劫了。 “珺儿,洪老板说得在理。”李媛也表示担心。 平安带走的一批由郊外营地里的兵士护送,倒是不用担心。但是她这里剩下的大部分,运送还真是成了难题。 “没办法,实在不行只能多找几个镖局。”李珺皱着眉头。 “其实在下因为做这茶的生意,曾经到天寿、燕国去过几次。那洪裕礼开口道:“有一条捷径倒是比那官道要快些,而且很安全。” “当真?”李珺眸中一亮。 “就是这其中地势复杂,岔路繁多,郡主若要帮忙,洪某可以亲自跑一趟指路。” “洪老板真的肯一同陪着前去?” “这说起来也是为国效力,洪某自当鞠躬尽瘁。”洪裕礼拱手道。 “多谢,真的是太感谢了!” “哪里的话,洪某也叨扰多时,那就先回去了,郡主出发时就派人到祝家巷来找洪某。”洪裕礼留下一块牌子,便告辞先走了。 李珺姑侄二人目送洪裕礼离去,李珺先开口道:“姑姑,觉得这洪老板可信吗?” “他亲自陪着去?”李媛回道:“姑姑觉得应该是真的。因为他说话时眼里没有旁的顾虑。” “是,珺儿也觉得。若他说的是真的,珺儿想跟着一起去!”李珺突然道。 “什么?珺儿?你没说错吧?你要亲自押送这物资去边关?” “是。” “你不要意气用事,要要考虑清楚。”李媛劝道。 “珺儿已经想过了,将军在边关这两年,我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我相信他是为了大赵。这么多人不相信他,他顶着压力也要驻守,物资又短缺,日子定是难捱的。我想去帮他。”李珺解释。 “你一个女子,能去帮他做什么?”李媛笑她。 “至少对他说,我信他!”李珺坚定道。 “珺儿果然是厉害的!”李媛突然改口夸赞她:“姑姑也信你。” 但是,李珺不过刚刚回去,门口竟然来了一辆金冠马车,她认出来是宫里的,下来的是厉公公。 这自然是赵兴宝派了来的。 该来的终于来了。李珺心道。 果然,厉公公传了口谕,请李珺进宫。 自赵兴宝继位以后,李珺也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他。她想象中的帝王威严应该是与赵兴宝不太沾得上边的。 但是真正到了紫宸殿内,李珺还是发现赵兴宝有了一些变化。他蓄着短须,大约是已经下了朝,换了浅黄色的宽袖衫,皱着眉头看面前的折子。 “皇上万岁!”李珺跪着请安。 “你来了,免礼,快起来!”他惶惶抬头,开口竟然还是含着亲切。 李珺颔首谢礼起来:“听说圣上、皇后新添了皇子,臣女还没来得及恭贺。” “是,那时候正好你回去探亲,何时回来的?” 李珺愕然,她从回来就递了帖子、大张旗鼓地宣扬筹资,赵兴宝却问她何时回来的? “月前回来的。圣上不知道吗?”李珺带着微笑平静地问。 “朕也是最近才听说的,太忙。”赵兴宝解释。 李珺没有应声,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你真的为任将军在筹资?”赵兴宝还是开了口。 “是。大家不信他,但是臣女信她。”李珺说得字字有力。 “不,朕不是不信他。”赵兴宝为难道:“你不知道,这一国之下有很多事情,不仅在边关防御,且朕也没有说边关根本不顾。自朕登基以来,燕国、天寿诸国都曾派使臣来朝贺示好。甚至签订了不战文书,你瞧!” 赵兴宝说着还在旁边把一卷金册抽了出来想给李珺看。但是李珺却还是站得远远的。 366支持 “朕说得都是真的。范相也说这是好形势。”赵兴宝极力让她相信:“但是任将军不遵从朕的旨意,一直压了这么些兵力在边关,这已经让诸国都有些恼怒了。觉得我们是不信任他们,两边的贸易往来也不能正常。” “将军不从,也定是为了皇上,为了赵国好的。”李珺只道。 “这,大概是吧!”赵兴宝应得勉强。“他可能太怕再有人侵犯,但是他没有看到,朕同范相等人为大赵国做下的那些改变。” 这话让李珺顿时失望地抬头看他:“皇上,您恐怕是忘了,将军曾经为您和这江山出生入死?如今您在这平安盛世中大展拳脚,他还在为您出生入死,并没有享一时荣华,您却已经对他横加指责,同万人一起置他于流言蜚语、大逆不道之中。” “为了朕?朕让他让他大逆不道?”赵兴宝突然嗤了一声。“朕何曾想要坐这位置?朕何曾想要这样的庇佑?朕何曾想要这样一个兄弟? 但是现在朕想要做的好一些,父王、王妃支持,他却不支持?” 李珺反问:“皇上都不想要?可是您在想要皇后能嫁给您时是想要得到这皇位,不是吗?否则皇太后也不会如此就同意了皇后嫁给皇上您!” “你,你胡说什么!”赵兴宝突然生了气。 李珺立刻知趣地跪下:“臣女实话实说。” 赵兴宝又垂了手:“是,那时朕迫切想要赢过平王,这样圊卓、太后就能高看朕一眼。是任将军一直帮了朕。” “多谢皇上承认。”李珺又拜了一次。 “你不用下跪,起来吧!”赵兴宝无奈道。 李珺还是未动。 “你……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到他了吧?”赵兴宝问。 “是。” “所以,朕召他回来不是很好,清郡应该也会担心他的安危。” “是,臣女知道他和军士们就快要断了粮草,所以才着急地为他们想办法。”李珺还是回答地滴水不漏:“此刻要想办法赶紧为他们送去!” “送去,你这大批粮草,路上可是危险的很。” “臣女打算亲自护送去。”李珺又道。 “什么!”赵兴宝惊讶:“朕今日召你来,其实就是想劝你不要盲目地为让筹集这些粮草金银。你护送了这么些粮草去,还不如书信一封替朕劝劝他早些回来。” “臣女心意已定。”李珺再次强调。 “你,你怎么现在也学他这臭脾气?你们这是仗着朕不会处罚你们?”赵兴宝气结。 “臣女知道任将军是为了皇上,所以恳请皇上也能最后相信他一次,能够派人护送臣女押送这些粮草。”李珺恳求道。 “你,朕预备劝你,反倒被你将一军?”赵兴宝听了,气得直摇头。 “圣上英明!”李珺喊道。 “不用恭维我,这些话,我一日能听几百遍。”赵兴宝转过身去,不想理睬李珺。 “臣女只求皇上这一回。”李珺再次跪拜。 “你这是让朕左右为难。” “这钱财不是朝廷出的,但是皇上您拍了人护送去,说不定任将军本来就只是气皇上您不信任他,此刻见了便能理解皇上,回心转意呢?” 赵兴宝慢慢转身,似乎被李珺说动。 “可是……” “皇上您怎么算都是赚了。” “朕不是为你这些说辞。”赵兴宝叹气。 “但是今日你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朕答应你。”赵兴宝终于松口。 “多谢皇上!”李珺立刻拜谢。 因为赵兴宝的改口,李珺仿佛又见到了之前那个热心善良的赵兴宝。她希望任渲之前的一路相护之功没有白费。 “皇后娘娘还好吧?”李珺问。“前阵子臣女还递来帖子到坤宁殿,却没有回音。” “是,虽然皇子是早产,但是多亏太后帮着调理的好,所以比先前气色大好了。 你果真想去看,再过个把月吧,太后娘娘看护的紧,连我在那里多留一会儿,也会被赶走。” “那皇后定然是很快就能康复了。”李珺点头。 “你预备何时出发?” “若快的话,五日之内。” “好,我让京里最好的营军护送你。” “臣女代将军谢谢圣上!”李珺拱手。 “希望,如你所说,也希望你去了能劝劝他。”赵兴宝最后道。 …… 就这样,李珺领命回去准备,临出发前,意外地收来了高圊卓的信。 大意是她也曾经为任渲的事情劝过皇上,虽然不能让他彻底改变主意,自己好歹替大赵为任渲尽一份心。 原来她还偷偷拨了一笔银子,先存在裴玖儿那儿,等李珺筹集的这批粮食不够时,再用这些采买补给。 李珺一时感慨地流了泪,以前只觉得高圊卓是小姐、公主的脾气,傲慢地很,后来看出她的单纯。现在看来,她确实是最真性情的。 一切就绪,李珺又派人去请了洪老板,择日悄悄上路不提。 …… 河东路与永兴军交界处 “将军!咱们还不行动吗?” 钟保着急地冲到营房里问道。 任渲正在对着纸上画得图研究着什么,只瞄了他一样,用石块压住那图纸才到道:“你莫急,时候还未到。” “还未到?但是咱们粮草最多只能撑了三天,兄弟们虽然都铁定了要跟您,但是饿了肚子打仗那胜算肯定是不高的。”钟保陈述着自己的理由。 “我知道。”任渲点点头。 “那您心里已经有主意了?”钟保欣喜。 “没有。”任渲摇摇头。 钟保又泄气。 “李管事还没传了消息回来吗?”任渲问道。 “没有,李管事也是领了将军给的难办差事,如今这上下都是等着看咱们笑话的!”钟保嗤鼻。 “难办?总归也是要办的。”任渲劝到:“快了,再等等。” “什么快了?李管事?”钟保不解。 任渲压低声音:“他们暗地里同燕国勾结,想要趁机占便宜,他们挖了的地道不可能放弃,被我们发现了端倪,才没敢轻举妄动。 等了这么久,且他又急着递交国书,想打消我压在两国边境的大军。咱们这里今日就先放了消息出去,他们定然会上钩的。 那边的消息应该也就这两日会来,有了准信咱们出手才能万无一失。否则这些时日一直憋在这儿的怨气怎么撒?” 任渲说话的眼光如丛林猎手般锐利,让钟保不由得摩拳擦掌。 “可是就怕他们不动啊!” “不动,那边也会让他们动!”任渲笃定道。 “那人可靠吗?”钟保有些怀疑。 “应该是可靠的,否则他不可能一直透了消息给我们。” 367路线 “将军可知道是什么人?难不成是我们先前派去的使臣?还是我们赵国的细作?” “不,都不是。若是使臣他不可能知道天寿同大燕的这些秘交。还有那么些细节,若不是他暗地里故意打草惊蛇地引来了我们,我们此刻恐怕也早就回了京了。” 任渲轻叹后又道:“也不可能是细作,除非是我们不知道的细作。因为先帝在位时并没有说曾经派了人去,当今圣上也是匆匆继位,更没有可能安插了人不同本将讲。” “那倒也是,将军替皇上做到这个份上,皇上竟然现在还不相信将军!”钟保不免气愤。 “我没有同他讲清楚这其中缘由,也不能怪他。”任渲替赵兴宝解释。 “将军!您就是太仁慈。”钟保无奈道。 突然打营外进来冲进来一个少年,精瘦地像个猴,但是那声音却洪亮。 “报!将军,平参将回来了!” “豆子,你轻点儿!别每回跑来,都像炸人耳朵。”钟保埋怨。 “平安可算是回来了?” “是,还带了好些粮草,将军,好多!”浦豆儿生怕他们不信。 “是吗?那可得去瞧瞧,平安这是赶回来立功了啊!”钟保朗声笑着,打头里走出营去。 …… “不得了了,你们听说没?这任将军扣着十万大军在边关,抗旨不回,圣上断了他们得供给。现在这些大军没吃没喝,还要为那任渲死守在边关耗着,已经待不住了,在营里和那将军闹翻了,好些都自己逃出来了。” “这可是真的?” “是真的,这事早就传开了,有些士兵甚至沿路乞讨大吐苦水,说那任渲贪功又霸权,根本只是把他们当做自己威胁皇上的筹码,他们又不想叛变,所以自然集体逃了出来。” “那他如何还撑得下去?” “听说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了。他变卖了自己的家私想要留着这些兵,但是这也是不够啊,好些士兵早就不给他们分粮了,就在那不毛之地让他们自己打猎、垦荒。” “这样也行?” “但是他这么强扭也是徒劳,现在他好像也终于有意撤兵回京了。” “现在才肯撤兵?可怜这些军士跟着他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罪啊。” “谁说不是呢!” …… “郡主!郡主!” 洪裕礼连喊了两声,李珺才回过神来。 “怎么?”李珺收回不太自然的目光。 “刚刚那些人说得是真的吗?” “不知道。若是真的,我们更加要快些过去。”李珺脸上掩饰不了的忧色。 “是。”洪裕礼点头:“过了这镇子,前面就越来越荒了。郡主是不是就留在此地为好,虽然说洪某之前走过都算是太平,但是保不齐这路上有匪徒。” “不,都已经到了这里,又怎么会半路退缩。”李珺否定。 “郡主对任将军真是情比金坚。”洪裕礼赞叹。 “洪老板本与我们并不想干,却也肯亲自以身犯险相助相送,才是让人敬佩的!”李珺拱手。 “其实不说别的,洪某也曾经听闻任将军的事迹,觉得将军不是那等粗鲁蛮横之人。所以也算是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吧!” “总之还未到前线,还要劳烦您。” “这个郡主放心。” “郡主,胡将军求见。”浦芷儿在门口道。 “胡将军来必定是有要事,那洪某就先下去准备了。”洪裕礼起身。 “好,有劳。” 赵兴宝此番派来的护送李珺运粮的带队之人,竟然是胡之峰。听说他自在宫中蹴鞠赛中被看中,便收到了京兵营中历练,立了几次功,颇为被看重。 所以被委派了运送李珺这批粮草的任务。 但是他虽然主动领命来护送,却对任渲抗旨不回京一事颇有异议。 一路上,李珺更是不听他的行军建议,只跟着洪裕礼的安排的路线走。自然让他万分不满,明里暗里同李珺说了几次要改路,但是李珺都没有采纳。 “郡主!”胡之峰在门口行礼。 “胡将军不用这么多礼,咱们在外面还要多亏了您和京营里的军士们。”李珺笑着迎礼,请他坐下。 “郡主可想好了?确定要走外城这条路?”胡之峰直言问道。 “是。”李珺道。 “本将着人打探过了,也并不比咱们一贯走的路近多少。” “近一点是一点,咱们现在不能拖,这些军粮得赶紧送过去。” “可是万一那路上有宵小之辈……”胡之峰又道。 “不会,洪老板他曾经走过好几次,确实是近道且安全的。”李珺肯定道。 “那洪裕礼不过是个茶商,商人总是利字当头的,万一他心存歹念……”胡之峰暗示李珺。 “不会,我信洪老板。”李珺还是不松口。 胡之峰听了,脸上似乎有了些怒气:“郡主没有出过远门,询问别人的意见也正常,但是要看看问的是谁!我们是皇上亲批的护军,定是会护郡主安全的。 但是这军粮都是郡主的,所以您下的决定我们也只能遵从,只希望郡主没选错!” “将军同将士们确实一路辛苦了,本郡看在眼里,真的到了边关,定然书信一封,让圣上靠上你们。” “这个倒不用!”胡之峰一甩头。 “总之还要将军受累了!”李珺蹲身拜道。 “郡主再想想胡某说的话吧!” 胡之峰却似未得到满意地答复,扔下这句话,便起身去了。 “这什么黑脸将军?比咱们将军脾气还差!”浦芷儿瞧着他的背影也气得很。 “算了,谁让咱们还有求于他。”李珺劝她。 “也就郡主脾气最好。”浦芷儿无奈:“不过,这条路真的如洪老板所说又近又安全吗?” “近是真的。”李珺瞧着窗外:“但是安不安全那就不一定了。” “什么?不一定安全?那郡主您为何还执意要走这一条路,干脆走那黑脸胡将军他们推荐的路吧!”浦芷儿不明白。 “咱们既然已经被他们盯着了,不叫他们出了手,一举拿下了又怎么能安心安全地把这些军粮送到呢!” “郡主的意思是?”浦芷儿听得心惊胆战“咱们已经被匪徒盯上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李珺招手让她到近前:“你只记得盯着……” 浦芷儿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是。” 368危险 秋风骤停骤起,倏忽间粗野地卷起尘土便铺天盖地地倾压过来,让人来不及躲闪。 李珺用袖子挡在面前,还是吃了一嘴。 向前远眺,目光所及之处,空旷辽远,四荒里尽是苍黄一片,只有些许小山丘层层叠叠,隐约浮现在尘土之中。 “前面有几处废弃的窑洞在那山坳下面,咱们可以在那里扎营。”洪裕礼遥指着道绍。 “洪老板常走这条路?”李珺把包头巾拉拉严实。 “有一阵子走得频繁。”洪裕礼下了山坡,又回头来扶李珺:“河东路边境处,有一阵子燕国同咱们大赵还算太平,设了一个榷场,两国商贾可以在那里贸易,但是那往榷场的路上设了关卡,税重。于是便有老乡带我们走过这条路。” “原来是为了逃税?”李珺打趣他。 “是,说起来那重税,还是自任将军举报了几处军营辖站后才减了的。” “将军竟然还做过这种好事?”李珺意外道。 “是呢,所以洪某也是要报任将军的恩情。”洪裕礼点头。 “小姐,前面好像有塌陷。”浦芷儿喊道。 “塌陷?车队没事吧?”李珺立刻上前问道。 “是还好发现的及时,但是那路似乎不通了。”浦芷儿今儿骑了马。 “人马、粮食没事就行。走咱们到前面去瞧瞧。”李珺朝洪裕礼道。 “这里都是黄土质地,所以这土层有疏松也是正常的。”洪裕礼解释。 胡之峰正在前面,示意头里的马车小心地往后调转方向。 这前面本来只有一条细小的小沟,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车马队震动引起了塌陷,一下子小沟变成了宽河一般。 单人单马小心徒步尚且能过,但是这车马粮草就有些困难了。 “怎么办?”胡之峰见他们二人过来,询问道。 “只能绕道了。”洪裕礼皱着眉头。“就是稍微要绕得远一些,恐怕那窑洞也路过不了了。” 胡之峰又看向李珺。 “就听洪老板的!”李珺点头。 “好,那车马不要动,最后一辆转为头车。”胡之峰立刻驾马到前面指挥。 果然都是训练有序的兵士,一点儿也没有因此而惊慌错乱,重新整顿好好队伍以后,洪裕礼怕他们不认识,亲自到了前面去带路。 终于,赶在天黑前到了一处地势稍微平坦些地地方,才安营扎寨。 本以为这流沙黄土算是惊险阻难,谁知夜里,李珺刚刚合上眼,旁边浦芷儿却一脸着急地将她推醒了。 “郡主,快起来,有狼群。” “什么?”李珺立刻警醒过来。 果然,营房外围的小山坡上,好些绿莹莹地眼睛,慢慢逼近。将士们拿起刀箭、火把左右回防,射杀了一些。 但是狼群不但没有少,反而更多了一些,最边上的一匹马儿甚至被一只跳上来的狼咬断了腿。 马儿痛苦得嘶叫声让李珺听得心都揪了起来。 “快去救它!”李珺轻喊。 浦芷儿飞射一箭将那狼射倒在地。 “浦姑娘也是好箭法。”洪裕礼也抖抖索索地站在一旁,还不忘了夸赞浦芷儿。 “把火把点远一些,他们怕火!”胡之峰喊道。说完带头拿着火把靠近那头狼,本来嚣张嚎叫的它立刻连连退缩。 众将士都听令立刻扩大火圈,将所有车马都罩了进来。 就这样一直僵持到后半夜,狼群才渐渐散了。 那断了腿的马儿失血过多早就不行了。货物只能转放到其他马车上。车队稍事整理便立刻往前继续上了路。 因为夜里大伙都没有休息好,还同狼群大战耗费了体力,不免路上都困顿得很。 洪裕礼便提议早些择了一处好地方,调整休憩。 但是这不好的事情却还是围绕着她们,白天还好好的,晚间好些人都闹了肚子。 “要紧吗?”李珺也有些不舒服,还好出门带了些常备的药物,及时让胡之峰给大家服用了。 “反常必有妖!”胡之峰脸上不太好看,满含敌意地瞪着洪裕礼:“若不是您听了他的话坚持要走这条路!” “已经到了这里,将军又何必说这些话呢!”浦芷儿替李珺道。 “是啊,胡将军,是洪某指的路,但是不会故意害大伙。”洪裕礼解释。 “哼!”胡之峰见他说话更来气:“你说这路上安全,哪里有狼群你会不清楚?现下这么多人吃坏了肚子,是不是你在我们的吃食里下了毒?!” 胡之峰言词犀利,洪裕礼连忙摆手:“不,将军!这狼群在这片都是可能出现的,若不是地险,洪某也不会领择路让你们去走。至于这吃坏了肚子可能是水土不服。洪某不可能去做这事情!郡主明鉴啊!” 洪裕礼也向李珺恳求道。 “胡将军,我相信洪老板也不想这样。”李珺肯定道。 “多谢郡主!”洪裕礼拱手道。 “郡主自己不是也不舒服?莫不是真要等到粮食都被抢了,才会信本将军的话?”胡之峰厉声问道。 “那将军有证据吗?有证据证明洪老板做了这些事?”李珺反问。 胡之峰愣了一下,气道:“这哪里还需要证据,我们已经按照他的意思,一步步误入歧途了!” “将军真的对洪某误会太深,若咱们的粮草运送真的出了问题,洪某一定第一个领罪!”洪裕礼立下誓言。 李珺抬手示意他们暂停:“当务之急还是让将士们养好,休息好。” “是!”洪裕礼点头。 “哼,出了这破地方再找你算账!”胡之峰显然还是不信。 …… 子夜时分,营内突然有人大喊起来:“捉贼啊!捉贼啊!” 浦芷儿披了外衣出去查看,正好遇见胡之峰:“将军怎么回事?” “狐狸尾巴就快要找出来了!”胡之峰冷笑。“有人夜袭,待本将去将他捉出来便能问个清楚!你和郡主就待在营里,不要随意走动!” “好,将军小心。”浦芷儿回去将这话转告了李珺。 二人在营房里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会儿工夫,胡之峰还是没有回来。 “芷儿,你去洪老板那营帐里请他过来。”李珺觉得不对劲。 “会不会洪老板真的有异心?”浦芷儿问道。 “不,不会的,你去吧!”李珺催促。 谁知,浦芷儿刚出去,又惊慌地跑了回来:“郡主,不好了,那粮草车上着了火!” “什么?”李珺也冲了出来。 果然,不远处,耀眼的火苗在肆意舞动,一开始只是一辆车,很快,其他辆车上全部都被蔓延到了,大片火光将暗夜照得红亮。 “快来人啊!” “着火了!” …… 369明白 但是这里本就干燥、树木也稀少,更不要说水源了,大伙忙活了半天,也没就救下多少来,马儿却因为惊吓,又跑了几匹。 胡之峰带着精兵回来,才道自己是中了贼人调虎离山的奸计。 另外,这会儿大家才想起来,洪裕礼一直没有出现。 胡之峰立刻着人去搜了他的营帐,里面空无一人,其他人也没发现他什么时候出来,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下郡主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胡之峰恨恨地将刀插进黄土堆中。 “属下还找到了这个!”胡之峰手下一位姓田的参将,递了一块牌子来。 “他竟是火焰堂的人?!”胡之峰怒道。“郡主你看!” 李珺不知道为何穿了一身将士的衣装,脸色上也都是灰渍,她一眼便瞄到了上面火焰的标志,脸色也变了。 “火焰堂余孽自然是不希望我们大赵好的。”胡之峰这也才恍然。 “是本郡错了,不该不听将军的劝阻!”李珺自责道。 “郡主……”浦芷儿担心地看着她:“我们也都被他蒙蔽了。” 胡之峰见她们这样,面上也不好过分责怪,只问道:“你们怎么穿了这身打扮?” “为了救火,这衣裳方便。”浦芷儿解释。 李珺看起来心灰意冷:“只是可惜了咱们的粮草,将军还等着救命,怎么办?” “已经尽数烧没了,还能怎么办!”胡之峰没好气地回道:“还好人没事,如今只能先回去,再想办法。” “是啊!”浦芷儿劝着。 “都怪本郡,只是那洪裕礼身上还保管着些贵重的物品,本来准备带去看将军需要再置换东西的。”李珺懊恼不已。 “郡主糊涂,贵重的东西怎么能交给他看着。营帐里有吗?”胡之峰转身询问。 “什么也没搜到。”那田参将面带疑惑地回道。 “那就是被贼人带走了,咱们这已经被他们盯上,况且咱们现在自己的物资都不足,先到安全的地方再从长计议吧。”胡之峰建议。 “胡将军说得有理。”浦芷儿附和。 “郡主觉得如何?” “就依胡将军的吧。”李珺最后无力地回道。 于是大家收拾了残局,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村落,暂时落了脚。 胡之峰的意思还是要回京里去,本来是运粮去的,如今却被烧光了,再去边关已经没有意义。 李珺没有反驳,只道在此处停留两日,休息好了再说。 胡之峰也知道,这两日所有将士确实都受了累,自然同意。但是还是排了人轮流值守,就怕再有人来侵犯。 第二日,他刚从村子里打探回来。李珺那营帐面前闹哄哄的,说是洪裕礼回来了。 他听了,立刻提刀向前。 “在哪里!” “将军……”告知的将士话也来不及说完,跟着胡之峰追过去。 只见那洪裕礼竟然好好地同李珺在一起说着话。 “郡主!还不将这恶人拿下!”胡之峰向左右大喊一声。 但是,却没有人听令。 李珺阻拦道:“将军辛苦了,我们都误会了,洪老板并不是恶人。” “什么?他不是恶人?那是谁夜袭我们?又是谁悄悄带走了郡主的东西。”胡之峰连番追问。 “胡将军可不要诬陷草民。洪某并没有带着郡主的东西!”洪裕礼连忙摆手。 “郡主,你听,他还在否认。” “胡将军稍安勿躁,先瞧瞧到底谁才是恶人。”李珺说着朝浦芷儿示意。 下面,立刻有人押了一个人上来,竟然就是那姓田的参将。他被绑得结实,垂着头,也不挣扎。 “田勇!”胡之峰惊讶不已:“他怎么了!郡主莫不是听了那洪裕礼的谗言。诬陷我们。” “不,胡将军,您是被蒙蔽了。”李珺解释:“田参将听说原本不是跟着胡将军手下的?” “是,是因为这次任务临时调过来的。”胡之峰还是面带疑惑。 “他会天寿语,将军可知道。” “什么?” “他是天寿的细作。”浦芷儿一语道破,而后直接扔出一张细小的信笺来。 原来,在路上,浦芷儿某次无意间听到那田参将背着他们见了一人,说得话也很奇怪。便告诉了李珺。 她们留了一份小心,但又不知道胡之峰、洪裕礼是不是参与在内,只能暗中观察。 后来发现了那人身上有天寿文的信笺,更加确定了他是细作无疑。 进入荒地之后,接连遇到了塌陷、狼群、夜袭等等事情。 粮草被烧的那晚,其实也有人趁机想打李珺她们的主意。所以李珺和浦芷儿才想出了换了衣裳,把脸都涂黑,混在救火的人群中,才没有被那些人找到。 但是没想到他们为了诬陷洪裕礼,把他劫持走了。 李珺为了查出真相,故意说洪裕礼帮她保管了贵重物品。后来,那田勇果然回去找洪裕礼。 浦芷儿带了人去,正好把那些贼人一网打尽。 “郡主机智,还救了洪某的命。”洪裕礼说着还要下跪。 “不,洪老板也是因为我们才来的。”李珺回道:“我们还怀疑您。” 胡之峰不敢相信,冲到那田勇面前质问:“你说!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那田勇还是头也不敢抬。 胡之峰这才丧了气,抱拳跪下:“是属下看走眼了,请郡主责罚。” “不,本郡看出来,胡将军是一心一意为了大赵的,也想极力保全我们的车队,所以本郡并不怪你。”李珺抬手示意他们都起来。 “但是,本将还是失职的,没有看好粮草,让小人得逞。”胡之峰说着气得就要拿刀去砍那田勇。 “将军慢!”李珺喊道:“只是这田参将还没有招认完全,就需要将军来帮我们审问了。” “好,这自然交给胡某!”胡之峰还是理智地只把他敲晕了。 “其实,将军不用这么自责。”李珺又道:“现在,恐怕我们那粮草已经快到将军哪里了。” “什么?快到了?”胡之峰怎么会相信。 “郡主莫不是气糊涂了,那天被烧的样子,我们都看见了。” 洪裕礼也不解。 “那些被烧了的都是假的。”浦芷儿笑着解释。 原来李珺发现那田勇时候,便同浦芷儿商量这粮草的安全,本来打算先换了假的,把真的留在那安全的地方,抓了贼人再说。又怕任渲那里等不及。 但是瞌睡遇到了送枕头的,正巧任渲派了人来来接应她们。 李珺便吩咐他们兵分两路,任渲的人马等她们走后,先把粮草运走,李珺继续留下来同细作周旋。 早在京城里,任瑄就曾经来信说过,还有细作,所以李珺也是想帮他把这些人抓住。 胡之峰同洪裕礼听到此处不禁自愧不已。 370迎接 突然,营外来报,有人来寻问是否京城里来的运粮队。 胡之峰等人皆紧张起来。 李珺示意放人进来,只见进来之人身穿营军草色宽袖短衫、披着姜红色的斗篷,满含笑意,大跨步单膝:“郡主!” “平安!”浦芷儿也失声喊道。 来人正是平安。 李珺倒显得淡定些:“将军那里可收到粮草。” “是,将军担心郡主安危,所以派属下前来迎接。昨晚见天边有火光,平安便沿路寻来。眼见郡主安好,才松了一口气。” 平安说着顺带瞧了一眼周围,和那地上昏死过去的田勇。 “我们都没事,这人便是天寿国的细作。”李珺又把这一路上塌陷、换了路线、遇到狼群、失火等事简单说了一遍。 “郡主受累了!”平安拱手。 “是,谁让你才来?”浦芷儿臭他。 “属下本来是沿着车队走的路,反向寻来的。但是却未瞧见你们,后来看到火光,怕你们出事,连夜找寻才发现在这里,这还不够快吗?”平安无奈。 “好了,总归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了。”李珺笑道。 一旁的胡之峰等人,见是任渲派来的人,自然是放心的,也便先带了那田勇下去。 “听说将军那里兵士不安?”等人都走了,李珺询问:“之前,遇见钟保人来接应,我们不想让那细作发现,所以也没细问,匆匆交代了就分别做了两路走。后来在一处小镇子上听到将军营里的将士同他闹翻了?” “郡主担心将军安危?”平安却又表情严肃起来。 “难道传言是真的?”浦芷儿也跟着紧张起来道:“郡主若不担心又怎么的会不远千里赶了来?” 平安不过装了一会儿,又变了笑脸道:“郡主不用担心,你们听到的都是将军故意让传出的假消息。” “什么?假消息?”李珺不解。 “是啊,将军在雁门、渭洲两地布防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时机。” “什么时机?” “属下之前不是同郡主说过初到雁门关时并未与燕国交战,后来又因为永兴军那里有小暴乱意外天寿国在挖地道的事情?”平安慢慢解释。 “这事情同将军一直镇守和传假消息有关?”李珺好似明白但又好似想不通。 “正是!将军那时把地道看守住了,所以一直再没有其他动静。后来听到京城里对将军的一些风言风语,将军也是有些动摇的,准备撤了兵回来。 但是后来有人暗中给将军递了信,说不能撤兵。” “什么人?”李珺疑惑。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那人是天寿国的,且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情。” “难道是我们的细作?没说为什么不能撤兵吗?” “这,将军说不是。那递信之人也有些神神秘秘的,消息传来的方式总是很古怪,第一回是一个做生意的买卖人受人所托传了来,后来要么是在某棵树下面,要么是远处挂了旗子、要么就是通过声响。” “这么传递能知道什么意思?”李珺奇怪。 “属下也不知道,但是他总归会提前告诉将军下次递消息的方式。不过将军说那人之所以这样就不是不想让人发现,所以我们营军里也没几个人知道。” 平安说这话时颇为自豪。 “那平参将果真是任将军的心腹了?”浦芷儿笑道。 “是啊!我本来就是!”平安回得肯定。 “那现在将军已经传了这假消息出来,可有异动?”李珺又问。 “郡主聪慧!”平安夸赞道:“那边一听到这消息,自然是以为我们放松了警惕。一连来了几波人在边境打探。将军准备反将他们一军! 对了,咱们运送过去的粮草也是助了将军一臂之力。营里的正好短缺。我送去的时候将军还在为难呢。钟保把这一批又带回去,肯定更是锦上添花了?” “是吗?那太好了!难道你没遇上他们?”浦芷儿疑惑。 “钟保先派人把郡主的安排回去报了信,将军自然是不放心的,所以又派我带了人跟上来瞧瞧。” “将军还是担心郡主的。”浦芷儿笑道。 李珺听了平安刚才的话,还在想着什么:“反将他们一军?难不成,将军准备利用原来的地道?” 平安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而后立刻示意李珺压低声音:“郡主怎么像是将军肚子里的蛔虫?是,将军正是打算用她们原来的地道,趁他们不注意地时候杀过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且……” “而且什么?” “将军还给这地道又挖远了。”平安嘿嘿笑道。 “看来如此应该是胜券在握了?” “应该是吧。” 李珺听了也终于放下心来。 果然,等李珺跟着平安过去之时,那营地里哪里像是外面传闻的,只剩下老弱病残、食不果腹……远远就瞧见那门口马队频繁地进出,角楼上巡望的兵士不停地挥着手中的红黄信号旗。 因为是平安带领的,她们很顺利便进去了,拐到角楼后头,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营帐分布在左右,不远处好似还有几座马场。 天边红霞布满,余晖照在来往的兵士脸上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样。 “平大哥!”有人在后面喊道。 “姐姐!” 浦芷儿闻声回转头去瞧:“豆儿!” “是我弟浦豆儿!”浦芷儿立刻跳下马去。 “姐姐,你也跟来啦?!”浦豆儿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比浦芷儿还高出一个头来,鼻下都长出了短须。 李珺差点儿没认出来。 “豆儿,这位就是郡主,曾经的云谦!”浦芷儿介绍李珺 “郡主?”浦豆儿搓着手、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看李珺,闷声闷气地喊了一声。 “咦?这平时的大嗓门呢?”平安笑他。 “平大哥!将军刚才还在念叨你们呢!”浦豆儿却一点儿也不生气。 “将军已经回来了?”平安也跳下马来。 “是,咱们打了大胜仗了!”浦豆儿报喜道。 “这么快?我走的时候,不是还没说要去的事情?” “也就是您走的第二日,钟大哥带了好些人先去了,将军后来又带了我们去接应。我们,我们活捉了几个什么大官!”浦豆儿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形容。 “什么大官?天寿国的?”平安不解。 “不知道是什么国的,反正钟大哥说咱们终于是苦尽甘来了,班师回朝看皇上不给我们加官进爵!” “哎呀,可惜了,我没瞧见这场面!”平安遗憾道。 371再见 “将军此刻在何处?”李珺问道。 “就在前面的营帐内,还有一个天寿国带回来的人,在说话呢。” “还抓了俘虏回来了?”平安意外。 “是,我们这回去抓来好些人呢!都关在大牢里,只这个人,将军好似礼遇地很,膳食上也都是让准备的最好的!” 平安更奇怪了,打趣道:“这难不成是将军抢回来什么公主了?” 这话说完,却吃了浦芷儿一记白眼:“胡说什么呢?将军是那种人吗?” “是!平大哥你误会了!”浦豆儿赶紧解释:“那人是个老头儿,头发都花白了怎么会是公主!” “老头?这天寿国君听说是正值壮年的,这老头到底是什么人?走咱们过去瞧瞧!” “这,咱们冒然过去不会不妥吗?”浦芷儿瞧出李珺脸上的犹豫。 “有什么不妥,咱们在军里同将军都是直来直往的。正好去瞧瞧是什么金贵人儿。”平安嬉笑着,打前头便去了。 “郡主咱们也去吗?”浦芷儿问道。 “浦豆儿跟着去报一声,若不方便,咱们便不要急着进去。”李珺吩咐。 “还是郡主想得周全。” 不过在营外等了片刻,任渲便亲自出来迎道:“你,来了?” 这像是一句问话,又像是一句叹息。 李珺回想了很多次他之前的样子,严厉、冷酷、焦虑……可能真的是太久没有见到,都已经渐渐有些模糊了。 但是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尽管他穿着铠甲、鬓须凌乱与以往的形象不大相同。但是那些存在脑中所有的眉眼一下子都清晰明朗起来。 “是,将军辛苦了!”李珺笑道。 “其实你不必亲自过来。”任渲又道。 “不亲自来,又怎么能看到将军做出的这些功绩?”李珺环顾左右。 任渲面上瞧着其实是高兴的。 “对了,你来也正好,给你引荐一个人。” “什么人?”李珺好奇。 “就在营内。”任渲却不明说。 李珺存着疑惑随任渲进去。 平安和钟保都在,不知道围着中间坐上之人说着什么?莫不是刚才浦豆说的,那天寿国带回来的“金贵人”? 平安大概是听到后面有人进来,让到了一边。 李珺立刻抬眼看去,面前坐着的是一位穿着道袍,白发长须的老者。 那老者像是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开口唤着:“珺儿!” 这声音?这脸,竟是外祖沈拂! 莫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在梦里?李珺轻轻掐了一下自己,好疼。 是真的,他没有死! “外公?”李珺迟疑地喊道。 “怎么,外公是不是老得让珺儿认不出来了?”沈拂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句句让李珺听得鼻子一下酸了。 “不,不。珺儿不敢相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珺又望向一旁的任渲,殊不知自己脸上的泪何时流下。 原来,一直暗地里从天寿国那边向任渲递信的就是沈拂。 之前沈拂还在杭州府时,信王让他画那燕国、赵国图志想要送给李寿作为协助他的条件,沈拂没有同意。 信王自然不能留着他把这消息透露出去,沈拂便遭到了火焰堂的密谋诬陷。还好沈管家和米元赶去救了他。 但是,李寿早就听闻了沈拂在西域、燕国等地做外使时的事迹,知道他是个可用之才。 所以在杭州府暗中观察之际发现沈拂被救走,便再次利用他的假死药丸,偷偷把他带回了天寿。想尊沈拂为国师,请他为新立的天寿国指点迷津。 沈拂自知深陷异域,李寿也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的,且他生性多疑好强。于是在政事外交上,还是给他指了些好的、对的路子。 让他与燕国交好,另一边于大赵也不能明着侵犯。因为大赵虽然重文轻武,但是毕竟地广人多、且富足。 另外他已经攻占下来的河西走廊,其实是个能发家致富的好路子。所以他这些年心思大都放在那里设了关卡,收去西域、燕、赵等国商贾贸易的税款。 沈拂这一番指点让李寿对他信赖有加,警惕性也就放松了些。但是沈拂的一举一动还是派专人看着,想要偷偷传信出去不易。 去岁里,李寿听闻大赵贤帝病倒,想要扩张领地的心思又起,甚至还联合了燕国想要一起声动击西地联合起来,侵占大赵。但是他恐怕沈拂还有心为大赵的心思,所以不曾过分询问他的意见。 沈拂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想通过燕国先把赵军的注意力吸引到雁门关去,他们这边从天寿边境挖了地道通往赵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沈拂正发愁这消息怎么传到赵国去,正巧一直跟着他服侍的小厮,说起自家兄弟在赵国边境同什么赵人,闹了矛盾的事情。沈拂便激他们应该给人家一点儿颜色看看。 后面便有了永兴军路那里小暴乱的事情,把任渲吸引过去,发现了地道。 沈拂也利用那小厮的兄弟在天寿、赵国边境的便利,让他无意间传送了很多消息给任渲。 甚至暗示任渲利用他们挖的地道反攻。 李寿万万没想到自己想出来的好主意,竟然让任渲给反利用了去。不仅烧光了他们几个大的粮库,还直接抓了天寿两个军机处的大臣。 巧的是,他们去偷袭的时候,燕国使臣正好也在那军机大臣府上,商议下一次侵犯大赵的路线。被任渲连人带图一起带了回来。 天寿国封锁了边境,也没有发现他们,原来是利用地道逃走的。 当然,任渲也根据沈拂提供的线索,同时派钟保去救了他回来。 李珺听得骇然不已。 但是沈拂尚在人世,便是她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一时扑在他怀里哭了一阵子。 任渲知道他们祖孙情谊深厚,便带头引着众人出来了。 平安一边往外走,连连咂舌:“这李寿哪里是请了国师回去,这是给咱们请了一位暗藏的军师还不自知!” “平安说得也不错。”钟保笑道。“沈老的智谋说是军师也不为过。” “那咱们现在怎么处理这些人?圣上还不知道咱们立下的大功吧?”平安问。 “已经派人传了信去京城。”任渲道。 “哼,圣上之前还那么不信任咱们!现在可知道咱们用心良苦了!”平安愤愤不平。 “将军,天寿国和燕国那边……”钟保迟疑地问道。 “那两边自然也要送了信去,那两个天寿的当年是协助了李寿夹击我父亲的,若那边不妥协,直接杀了祭我父亲的在天之灵。” “杀了?这可会挑起战事?” “如今天寿得粮仓已毁得差不多,自顾家门还来不及。咱们这里押了十万大军,他挑不起事情来。且咱们这里还有证据,燕国和天寿都违背了与新皇签订的协议,咱们何必再看他们的脸色?”任渲冷言道。 “是,将军说得是!” 任渲最后看着北边道:“只怕是这事情还有场硬仗要打。” 372大结局——安乐 果然,京里很快派来了范相亲自前来同燕国、天寿谈判。 但是燕国却对与天寿密谋侵害大赵的事情不想认账。天寿国更是反过来斥责任渲耍阴招,烧了天寿的粮草。 谈判焦灼,任渲立刻下令兵分两路。 一路直接打过天寿边境,直捣西平府,吓得李寿连夜逃往白马军司。 天寿自此元气大伤。 骁勇军另一路压到了雁门关外,直接攻克了燕国两座城池。燕国国君这才派了使臣来谈。愿意认大赵为君国,每年朝拜,供奉岁供。 任渲同范相解释了之前坚持留守的原因,范相也上书谏言,修改军令,还是要采纳了任渲的建议,在边防增兵固守。 这一番战事结束,任渲的战绩立刻在大赵传开,引得万民拥护好。 骁勇军也终于班师回朝。 …… 紫宸殿内 “清音郡主来了。”厉公公在前面报着。 除了赵兴宝外,任渲竟然也同在。 “皇上万岁!”李珺行了大礼请安。 今日宫里特意派了车去接了她来,她还以为是坤宁殿里高圊卓请她。谁知竟是赵兴宝。 “你终于来了,任将军他向朕请免了镇国将军的职位!”赵兴宝有些生气地说道。 “请免?”李珺狐疑地看向任渲。 他自边境回来之后,因是立了大功的,赵兴宝便封了他做护国将军。但是李珺知道他虽然面上不曾表露,因为之前他在边关不肯撤兵的事情,齐王与赵兴宝等人都不信任他,多少让他伤了心。 他从来都是以他们为重,处处想着帮他们谋划、善后,却换不来最简单的信任。 “皇上请了她来做什么?”任渲依然面不改色。 “清音郡主是朕请来劝将军的。”赵兴宝道:“朕初登这皇位,此刻正是大赵国内政不稳之时。若将军不在我左右,这周边宵小又要蠢蠢欲动,岂不是至大赵国于危难而不顾,至朕与危难而不顾?莫不是嫌我封赏不够,要封了您做王爷不成?” 赵兴宝不知为何有些气恼。 任渲低头道:“不,微臣不敢。护国将军都不能领,又岂敢做王爷?且皇上过虑了。皇上已经有了范相做宰辅,且后辈上来的几位臣子听说也很得力。且齐王也定会助您。 至于外患,这一次修订了边境合约五十年内不犯,这五十年期限还有好几十年,皇上定然能再育良将。而那天寿国早已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这数十年内也无力再侵犯赵国的。” 任渲说得有理有据,赵兴宝一时竟然难以反驳,干脆又朝着李珺道:“那清音郡主呢?您本来封了护国将军,她嫁过去也就是护国将军夫人了,诰命品级自然也是要升的。您倒好,封号不要也就算了,这将军职位也不要了?回去做什么?日日闭门种田不成?那李夫子如何放心把女儿嫁给你?” “我做什么都不要紧,但是……”任渲似乎并没有考虑李珺的事情,犹豫了一会才道:“本将愿意去向李大人请罪,若郡主想另择他人……也可以。” 一直没有开口的李珺不过站了片刻,已经明白了任渲的心思。 自他回来以后,因为边境战事好些风言风语都是在传,以他现在得权势和能力甚至有盖过了赵兴宝之说。 此刻看上去赵兴宝还是信任他的,但是听说有好几次在朝上的,任渲提的建议,他去充耳不闻地忽略过去。 新皇这心里也是存了芥蒂的。 虽然她知道赵兴宝不是那等会伤害兄弟亲友之人,但是也难保以后他听信了其他的谗言,像之前一样不肯帮任渲。更何况他们俩不光是郡臣、还是亲戚。在外人看来护国将军也是封得很高了。 任渲自小便看着其外祖辅佐帮助齐王妃、赵兴宝争夺权位,他自然也在其中接了这担子,此刻恐怕是他觉得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 李珺虽然想明白了这些,但是他竟然说出让她另择他人的话来,让她一时气得不行。 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跪下来道:“臣女肯请皇上先行回避,可否让臣女同将军单独说几句。” 赵兴宝正不知道如何回应,以为李珺要亲自劝说,当下答应,去了偏殿。 原本正襟危坐地任渲突然有些不自在:“你,你莫要劝我了,我主意已定!” 李珺并不反驳,只问道:“我知道将军为何要请免。” 任渲惊讶地看着她。 李珺又道:“且我并不想劝将军改变主意,但是臣女还是想问一句:将军希望臣女嫁给别人?” “当然不是。”任渲不自觉脱口而出。 李珺又道:“那么刚才为什么说出要臣女另择他人的话来?” “我只是怕你和你父亲在意,且你现在也是郡主……”任渲自觉理亏。 “那不若臣女把郡主也辞了吧?”李珺道。 “什么?为什么?”这回轮到任渲惊讶。 “因为将军在意。”李珺道:“其实刚才臣女听到皇上和将军说的那番话,心中就已经做了这决定。” “你,何苦……”任渲看着她道,终于缓缓轻声道:“我知道了,这事是我刚才考虑不周,容我之后再跟你解释。今日请免我是下定了决心的,明日我会亲自到府上去找李大人,还有我们的婚事也要从简办理,要委屈你些。” “并不会。”李珺肯定道。 这边说好了,二人便又一起回复了赵兴宝。 他本以为请来一位说客,却不想李珺不但不反对,反而连郡主之号也要请免了,当下气得拿两人都无法。 而后又请高圊卓去劝说,谁知高圊卓却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知道李珺是有主意的,赵兴宝这才无奈作罢。 …… 治和六年,徐州府。 沙氏同李茂昌正在逗弄小孙子,芙蓉笑盈盈地走进来道:“恭喜老爷,贺喜夫人,姑爷高中了!” “真的?!中了什么?”李茂昌问道。 “姑爷高中了状元爷!”芙蓉指着门口送信的差人道。 “当真!”沙氏笑得合不拢嘴。“快,快有赏!这真是大喜事啊!” “祖父,什么是状元?”小孙儿奶声奶气地问道。 “就是咱们大赵国书读得最好的一个!”李茂昌笑着抱起孙儿。 “咱们李府上这是第几个状元了?”李茂昌突然想起来。 “第三个了,老爷!”沙氏提醒。 “是啊,这先有三叔、后有珉哥儿,如今咱们张姑爷也中了状元,真是满门兴旺啊!” “这珉哥儿如今还在朝中,只可惜到现在还没有子嗣。三叔辞了太学院里的差事跟着珺儿那外祖去了杭州府,这珺儿同那任姑爷现在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呢!”沙氏不禁感叹。 “不在杭州府吗?” “听说他们夫妇俩喜欢外出游历,并不常留在一处的。” “那就送了信去杭州府,总归他们回去能瞧见。也来喝杯喜酒。”李茂昌道。 “说得也是。” …… 秋日里逐渐稀薄微凉的空气,丝毫没有影响和聚楼里热闹的气氛。宁国县一年一度的秋收宴,正在这里一楼热闹地进行着。 二楼上也有零散的几桌客人,中间的那一桌坐着两个中年男子,一边吃一边聊着:“听说今日是冯家做的东?” “是啊,冯家这几年的地里都是大丰收,他交的粮税也占了整个县的几成呢。” “这么厉害啊?” “是啊,先前他们家也是青龙镇的穷户,后来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得好心人赠了那青龙河提成片的田地。” “青龙河?那里可都是肥田啊!” “所以说啊,那冯家大爷又会经营,一来二去就把这粮田翻了几番,越做越大,如今的冯家就连县城也要礼让三分,若遇上时节收成不好,都是要向他们家借粮的。” 另一人连连啧嘴感叹。 “对了,你那亲家是不是姓李吗?” “是啊。” “那可有叫什么李俊的?” “这个到没有,怎么了?” “哎呀,这冯家据说一直在寻找恩人,凡是叫李俊,同冯家大爷差不多大的人,到这宁国县来自可以去找冯家,吃住尽有人安排。” “还有这等好事?” “是啊。” “那岂不是有很多人来冒充?” “是有那么几个,但是后来都被冯家赶出来了。冯家大爷又不傻,是不是曾经的恩人,他如何认不出来,后来也便少了,每人敢再去冒充。” “哎呀,真是可惜了。”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娘亲,您不是叫李珺吗?” 旁边一桌坐着一家三口,小女娃娃长得就像白净可人,红扑扑地脸蛋上还沾着米粒。她旁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妇人,爱怜地看着她笑道:“米儿记性真好。” “哟,还真有这么巧的。”两个说客也听到了,合都看过来。 年轻的妇人温婉娴静,女娃娃的眉眼便像她。 旁边的男子见他们俩都看过去,冷哼一声,挡在了两桌之间。 两个看客尴尬地收回目光。 “不过那也没用。”其中一个道。 “为何?” “冯家找的是男子,女子叫这个冯家大爷更加不会认了。” 小娃娃听了有些失望,便不再关注两人的话了。 …… 秋收宴最后,就剩下最后的砸缸仪式了。 要说这砸缸礼,之前为了庆祝秋收,人们往往会饮酒助兴,某次有人喝酒的时候失手把酒缸掉落在地上砸碎了,那酒香与稻香混合在一起,让人们觉得欢庆的氛围更浓,于是便多了一个砸缸仪式。 此刻众人在和聚楼外的空地上,只等酒楼里的酒缸搬好。 “这个缸数目够不够啊?”主家冯来站在前面数着。 “一共一百六十八只,肯定够的!”店小二那后面跟着的刚刚留头的娃娃道。 “一百多只?这小娃娃可数得清楚?”冯来笑道。 “是,正是一百六十八只。”店小二正抬得满头大汗。又奇怪地问那娃娃:“哥哥告诉过你吗?你怎么知道这缸的数字?” “刚才在后面,一位姑姑教我数的。”那娃娃奶声奶气地回道。 “姑姑?” “就是那个姑姑!”店小二顺着娃娃指着的方向看去。 路边有一辆马车,已经慢慢向前行驶,车窗帘子掀了了一半,可以瞧见里面确有一位年轻妇人,还有一个粉面的女娃娃跟着妇人哼唱歌谣, 那歌谣透过车窗一句一句飘了过来:“绕舍乌檐柴门动,苑池凌波鲤跃水,庭前依榄桂花落,东堂溪山鹤梳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