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月》 第一章 引子(改) 生活是什么? 沈青最近常常在思考这个问题。 生活是日复一日的工作赚钱,然后享受美食,购物,有时出去旅游;生活是日出日落,是收入支出表的平衡,是愉快与烦恼共存与交替的出现;生活是像所有以前的人一样在什么样的年龄做什么样的事情,从牙牙学语到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再慢慢老去。这大约是和平年代中大部分的人生。 用一个词来形容是什么呢?平淡,对,就是平淡的生活。 传奇的惊险的波澜壮阔的人生体验注定不是和平年代生人的人生主旋律,平淡的生活,不算太坏不算太好,如同大部分情况下准点的火车地铁,终究不会太出轨。 可是,偶尔沈青也会想象一个冒险故事,如果自己生活在另外一个年代会是怎么样的经历? 可惜时间是一条单行线,你永远无法回头,过往岁月皆不可见。 第二章 此身何处 沈青一睁眼,想着今天要早点去公司处理昨天的遗留问题,咦!?不对!这个房间怎么和自己的房间不太一样!沈青以为自己在做梦,又闭上眼,想清醒一下脑子,缓了一会儿,又睁开眼,却发现还是刚才的景象,入眼就是一张巨大的床,不对,这个应该是一个大通铺,沈青往外一看,几个木制的柜子雕着简单的莲花纹,应该是古代吧? 难道自己穿越了? 缓了一会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沈青从床上坐了起来,摸着这床薄薄的麻被,有些许的粗糙,确实不是自己家里质地舒服的棉被,环顾四周,一种巨大的真实与恐惧扑面而来。自己到底在哪里,现在是几时? 自己还是自己吗?!沈青摸着自己的脸,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立刻下床,一看自己身上穿着窄袖口波浪纹的齐脚踝素青色衣裳,估摸自己大约是八九岁的女童身高。沈青在房间找了翻了一圈之后,也没看到镜子,家具少得可怜,大通铺大约可以睡九人,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间陋室了,估摸着是一间丫鬟的寝室?? 可是自己是怎么穿越的呢?以前看的穿越小说都是出车祸之类的桥段呀,可是沈青明明只是五一假期来武汉大学看樱花啊,自己关于穿越前最后的记忆只是在武大咖啡厅的沙发上懒坐着,打个盹儿,怎么一醒来就穿越到一间还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小破房间了呢? 沈青的目光落在了门拴上,现在便只要打开眼前这扇门就可以看到外面了,纱糊着一格格的窗棂透着光,不知外面是明媚还阴天。其实沈青早已十二分好奇,但是又怀着一丝对未知的犹疑迟迟没有开门。沈青竖起耳朵,外面一直都没有声音,只听得几声鸟划过的声音,应该没有明显的危险吧? 沈青警惕起来缓缓走过去打开门拴,阳光真好,沈青暂时缓了一口气,这是春天,院子里植着两株桃树都开花了。天色是蓝的,这是沈青见过的清晰度最高的蓝天,古时候的天,未被污染的天真的是太蓝了。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至少现在没有,几个深呼吸伸了几个懒腰。 度过了最初的诧异与紧张之后,沈青的理性回到了大脑,首先,自己穿越过来在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身上,那么这个女孩发生了什么很重要,可能关系到自己能不能顺利回去,虽然这里环境好,但是沈青还是要回到自己时代呀,没有父母家人也没有手机资讯,这个可怎么过日子呀,这个可以算是最重要算紧急的事情。其次,自己的处境是否安全,毕竟生存下来才能回去嘛,现在这个小院子完全不能看出来什么。还有,自己所在的朝代到底是什么,穿越到的这个姑娘是谁? 回想屋里的摆设,没有凳子,可能是在五代十国之前,也就是秦汉!沈青脑子里存货不多的历史知识。然而这个院子的建筑不能为自己提供太多猜测,实在是因为自己这方面的知识有限呀。 第三章 冯嫽 沈青在院子里走动了一会儿,院门开了,只见两个装束与自己一样的女孩子走进来,看到她都很欣喜的样子,快步走了过来,“小嫽,你可算醒过来了呀!”其中一个身量矮一些可能年岁小一点的女孩子兴奋得扯着小嫽的衣袖。 “小嫽?”我这个身体的名字叫小嫽?历史上有什么朝代的有过名字为嫽的人物。沈青使劲回忆在历史课上学过的一切,忽地另一个女孩子打断了她,“小嫽,你能听到我们说话么?”声音有点急促,吓到了沈青,沈青回过神,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子点点头,却不敢说话,怕漏了馅儿。“先进去把药吃了吧。”年纪长的女孩子又冲着矮一点的女孩子指挥道:“浣纱,你去回禀翁主。然后再从小厨房带一些粥食来。”浣纱显然是个有点活泼的女孩子,快走小跑得走了。 而这一边,沈青也着实被吓到了,为什么是翁主!难道我穿越过来了做翁主的丫头?!为什么小说里穿越过来都是当公主当王妃,而我却是当丫鬟!而且翁主是什么?? 沈青正是满头雾水之间,年纪长一点的女孩子拉着走进屋内,坐在塌旁边,把带着的小罐放在塌上的小几上,沈青稍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此情此境最好不要说话,不然不是被当成傻子就是被怀疑不是小嫽。仔细回味刚才听到这两个女孩子说话的口音,沈青肚内开始腹稿尝试模仿他们的口音。思忖一会儿,问出一句:“我这药吃了多少天了呢?” 沈青对于自己的口音模仿颇为自信,毕竟从小就颇有点语言天赋,在学校英语成绩最好,到大学修的土耳其语又辅修了俄罗斯语,沈青自认语言模仿与学习还是比较容易上手的。 果然这个女孩子并未发现丝毫异样,温柔地看着她又拉过她的手说:“妹妹,已经6天了,你这刚醒自然不记得了,你已经昏迷了6天了,自打你为救翁主落水呛到,我为你着急死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便只剩我孤零零在这世上,我以后如何去见母亲。”说着有点眼泪掉了下来。原来她是我这副身子的姐姐!沈青心里算是落下了一块石头,至少眼前这个人是可信的,但自己对这个小嫽一无所知,刚刚也错过了装失忆的时候,沈青想起悔之莫及,恨不得打一下自己这脑子。女孩子见小嫽低头皱眉,以为她身体又不舒服,急切道:“我还是去请一下大夫。你先在这里把这个药喝下。”沈青如释重负点点头。 待确定这个女孩子已经离开后,沈青有时间整理自己获取的信息,首先,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可能是秦汉某个朝代的地方;然后,听口音有点湖北的感觉,毕竟自己在湖北念书四年。最后,如果前面两个假设成立,既然还有一个翁主,那么自己应该某个诸侯王的王府做翁主的丫鬟。 至少现在,沈青知道自己处于一个安全的环境里面,松了一口气后,沈青更多的是一种好玩的心态,这就像是角色扮演,人生重演的游戏一样,自己穿越回古代变成另一个人开始一种冒险! 看着眼前的药,碗倒是满好看的,似乎是烧的瓦泥碗,绘出波浪的花纹,不过药的味道有点重,这古代的药能不能行呀,怀着满满质疑,沈青决定倒掉这碗药,自己这副身子现在明明好得很呢,可是这个药倒哪里呢?这个屋子似乎并没有任何排水系统,对厕所!沈青很快找到夜壶倒掉了药。于是就是坐在塌上等这副身子的姐姐再来。 过了差不多十五分钟?沈青猜测,随着来到这个世界时间的推移,沈青感受到了极大的不适应,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连个手表都没有,不能随时随地连接网络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是比穿越成为一个丫鬟更难受的事情了。 沈青听到轻快的步伐,应该是浣纱回来了,门开了,正是笑盈盈的浣纱带着一个红色漆盒过来,看到这个漆盒,还绘着飞凤形状的暗纹,沈青作为历史考古纪录片爱好者,猜测这应该是一个汉朝诸侯王的侯府用具了,之前看海昏侯墓发掘的纪录片看到这种类型的漆盒。而汉朝的漆盒贵重无比,自己这么个丫鬟万万是用不上这等器具,既然浣纱能拿来,那估计是自己救的翁主给的额外奖赏了。 果然,浣纱狡黠一笑道:“小嫽,这是翁主赏你的呢,翁主还说等你康健后去问安,到时定然还有别的奖赏呢。” 沈青打开漆器,第一层里一个白得光洁的瓷碗装着糯糯的粥,打开第二层却是一些漂亮的点心,做成了白兔形状,看样子这位翁主还是有点童心未泯呀。沈青有点疑惑问:“翁主为何赏我这些?”浣纱道:“我去回禀翁主时,翁主正和王妃在午膳,王妃让赏的。” 沈青对于自己所处的人物关系充满了疑问,这里又出现了一个王妃,却不知道怎么去问,现在装失忆也来不及了啊,只得试探性问一句:“王爷是否也与王妃翁主一同进膳?”浣纱噗嗤一下笑了,伸出个指头戳了一下沈青的头,笑道:“你怕不是病昏了吧,王爷却是已经外出长沙国,如何在此一起吃饭?” 长沙国?!汉朝汉朝,基本确认无疑了。沈青心里想着,面上却只得讪讪的,说:“我这呛了水忘了。” 沈青正在和浣纱说着,冯婵带着大夫进来了,沈青看着大夫一身青布,不由想吐槽汉朝的审美,大约都是些青布吧。大夫稍稍观察了一下申请的面色,又把脉了一下,转身和冯婵说话:“姑娘,冯嫽姑娘的病已经基本无碍了,但且休息一两天便可。”对于这个结果沈青并无任何诧异,毕竟自己感觉好着呢。而冯婵缓缓呼了一口气道谢:“多谢大夫,还请这边。”便拥着大夫出去了。 一会儿的功夫冯婵便进来,让沈青休息,而沈青正有此意,正想好好筹备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着冯婵和浣纱出去后,沈青整个松懈下来,靠在塌上的小枕头上,陷入沉思。 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之后,沈青很快意识到如何回到现代才是当务之急,家人找不到自己一定非常着急,而且虽然现代的生活略平淡,但好歹自己已经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几年,怎么可能适应古代这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该怎么想办法回去? 沈青翻了一个身,在想到方法回去之前,还是先要在这个世界活下来,成为冯嫽,姓冯名嫽。 第四章 解忧翁主 接下来的两天,冯嫽一直在修养,三餐要么是浣纱送要么是冯婵送,到了晚上大概是晚上8点多的样子,浣纱和冯婵便会回来这个房间与冯嫽一起睡这个通铺。 这两天通过听他们俩的对话,基本知道了冯婵已经在翁主面前伺候了多年,算是翁主信任的,而浣纱是新近来的,新鲜程度和冯嫽差不多,两人都在院子里杂役,两人皆是跟着冯婵,听冯婵吩咐。 到第三天,冯嫽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早膳过后,冯婵拉着冯嫽说:“嫽儿,今天要去问翁主安,你收拾一下。” ”为什么要去?”冯嫽基本无意识脱口而出。 “你这个傻妹妹,你本是翁主的丫鬟,在翁主身边伺候的,因着生病才休息,如今病好了自然是要去翁主那里问安伺候的呢,不过你这次救了翁主已经立功,翁主可能会把你升到身边伺候,不再做院里杂役了。” 也就是,升职了?冯嫽心里想着,面上却是微笑答应。 “姐姐,之前我只在院里做杂役,并不知道翁主面前的规矩,你还是同我解释一下吧,我害怕出错。”冯嫽想借此多获取一些信息。 冯婵却是很有耐心得笑笑说:“翁主是楚王幼女,且是王妃所出,从小备受宠爱,年纪虽小却有独立的院子,按制翁主院里应是十个丫鬟伺候,因着宠爱有十二个,屋里六个,院里六个,你和浣纱便是院里负责花草树木修剪与打扫和掌灯。你还未得入过屋里。屋里规矩不能瞟眼看,且只看着前方,我问安时你便也跟着,翁主问话时先行礼再答话。” 看样子自己之前并未和这位翁主有过说话,且翁主对自己应不甚了解,沈青这么一想也就不是很害怕说错话了。 这是冯嫽来这么久第一次走出这院子,出了这院子冯嫽跟着冯婵,乘机四处看看,路过了好几处回廊上都有家丁站着,应该是保安的作用吧,冯嫽自认方向感不错,以前大学的时候曾经带着一群女生出门旅游,自己可是找路担当,虽然这王府确实很大,但左拐右拐冯嫽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 冯嫽就跟着冯婵穿廊过户的走了许久,走到一个门前,不是十分豪华,两旁种着高高梧桐,这四五月的天气,暖暖的阳光中有一丝桐花的香味,想是桐花开了吧。一块竖着的青石立在门旁,隶书“解忧院”,这几个字入眼,冯嫽心里震惊了,这难道就是中学历史课本上有名的和亲公主刘解忧??护了汉朝边境几十年太平的和亲公主?? 冯嫽还在尝试控制自己的激动,人已经随冯婵进到屋里。冯嫽谨记冯婵的教导,虽然有天大的好奇心,但并未抬头,只盯着在自己前面一点的冯婵,只见冯婵膝盖微屈道:“请王妃安,请翁主安。小嫽已经痊愈,今日特来请安。” 冯嫽鬼使神差的凭直觉往右前方走了一步站在冯婵右边,微屈身子低头抬手交叠请安。说罢,浣纱也请安。冯嫽还保持着请安的姿势,猜想下一步应该需要王妃让他们起身吧。 果然,这时一个温柔的女声道:“都平身吧。”难道这个就是翁主?怀着疑惑冯嫽起身,还是保持了规矩,并不抬头,在视线范围内只看到前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嫩黄色摆裙,感觉年纪应该不大,一个是藕粉色纱裙,露出来的鞋子却有点大,应该是一个成年人,这个温柔的女声就是来自这个藕粉色纱裙。接下来怎么办??冯嫽感觉到了尴尬。 “小嫽,你向前一点抬起头来我看看。”还是很温柔的女声,感觉很像沈青的妈妈。 顿了一下冯嫽意识到是叫自己,立马向前一看,哇这个穿藕粉色纱裙的女人真的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眼眸灿灿看着人是那么温柔,鼻如悬胆,鹅蛋脸十分标致,年轻又有一种成熟聪明的气质,这就是轻熟女吧。冯嫽感觉自己也被吸引住了,这个女人就是王妃无疑了。旁边那个的女孩子就是翁主吧,比自己年纪大点,不过也就是豆蔻年华的样子,可以看出和王妃长得十分像,但是还没长开,不像王妃这般美的惊艳,以后长大了应该是一个大美女吧,冯嫽心想。 王妃看了下冯嫽,轻笑了一下伸出手,冲冯嫽说:“过来。” 冯嫽只得凑过去,王妃拉着冯嫽道:“你就是救了吾儿的丫头?怎的看着这么瘦瘦小小?”“我人小却力气大反应快呢”突然意识到忘了礼数,冯嫽立马补充:“回王妃,我人小力气却大反应还快呢。”王妃似乎被逗乐了,拍拍冯嫽的手满意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后你就在屋里伺候翁主吧,要保护她。”额,冯嫽内心吐槽:我这身子才不到十岁的样子,能保护她什么?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对于给自己升职的王妃,冯嫽嘴上还得感激:“多谢王妃提拔。” 王妃在看着翁主,冯嫽才找到时机也顺着王妃的眼光往翁主那边快速看了一眼,才知道翁主正看着自己,只听得翁主道:“小嫽以后便做我的司厨吧。”“是,翁主。”冯嫽嘴上答应着,心里早就已经沸腾,什么?!司厨?!这是一个官职么?这听着是一个管厨房的官职?! 从翁主屋里退出来后,冯嫽的疑惑像锁在匣子里的玻璃球一样,滴里搭拉全部都倒了出来,小婵却是耐心地解答,冯嫽才知道,虽然翁主备受王爷王妃宠爱,但却并非事事都依赖父母,翁主自己颇有管理才能,翁主把院里的活分类:司衣---主管院里的衣饰以及浣洗,浣纱就是司衣;司艺—主管院里的琴棋书画射这些物件儿;司厨---主管院里餐食采购以及院里的小厨房;司木---主管院里花草树木以及屋里陈设家具;司礼---统管院里各司,这个就是司礼就是冯嫽的姐姐冯婵。 原来自己这副身子的姐姐还可以罩一下自己嘛,至少在一群丫头堆里是不会被欺负了。 眼前暂时没有什么人对自己产生怀疑,而且自己的生存威胁貌似也没有了,冯嫽松了一口气,但转而又陷入不安,自己可不愿意在这里当丫头,而且这个解忧翁主以后是要做公主嫁给匈奴的,待在这里的下场要么就是陪翁主去和亲,要么就是换个老板继续当丫头,而且是劳动成果以及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的那种。 可是怎么回去了???冯嫽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自己是在东湖边的一个咖啡厅,睡着了然后就回到了汉朝,除此之外也没遇到任何奇怪的人事,是不是回到汉朝的东湖边也就有可能回去呢? 冯嫽来不及想怎么去东湖,已经被冯婵拉去了小厨房。小厨房的人见到是冯婵进来,纷纷停下来招呼,这时冯婵把冯嫽介绍给厨房里众人,并告知他们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姑娘以后就是司厨管理小厨房了。此时的冯婵说话干净利落有一种稳重不可抗拒之气,和刚刚在翁主屋里的谦逊温和截然不同,冯嫽对这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刮目相看,想想自己十三四岁在干嘛,天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业余就是追周杰伦,而这个小姐姐就已经可以当家了。 其实就沈青自己的性格而言,是向往自由自在的,是不喜欢管别人,也不喜欢被别人管理。在现代的时候,沈青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小部门主管,底下有四个人,沈青需要考虑工作的分配以及奖惩的下发,其实沈青觉得最难的时刻就是必须要给人打出不好的考评的时候,难道就不能做到大家都好的状态么? 虽然如此,现在一个管理的任务又落到了冯嫽的头上,当务之急是得上手把司厨这份工干好呢! 第五章 司厨 其实在去小厨房的路上,冯嫽已经在心里盘算过一回: 首先,司厨这份工的老板是翁主,服务对象也是翁主以及偶尔来翁主屋里吃饭的王妃或者还有王爷,既然这样就要摸清楚翁主的饮食爱好; 其次,小厨房的人员管理,一方面人员管理决定了食物的味道,掌勺师父的水平,食材的质量新鲜都有其重要;另一方面小厨房的人员要和谐,这在分工上就要显示出公平服众,除了掌勺师傅这种技术含量比较高容易服众的岗位,剩下的食材采购,打杂,洗碗收拾这些无差异的工作,有些是肥差有些没油水,怎么分配就值得商榷了。至于有没有,也要看翁主是否能接受屋里的人外出采购吸收油水呢。 总之,先见下自己以后的下手吧! 小厨房一共有四个人,一个厨娘柳大娘,约莫三十五六岁,梳着整齐紧致的头发看着很利落,身材有些发胖,很符合冯嫽关于厨师的印象。另外三个,一高两矮,一大两小,看样子不用担心厨房的分工了,那个年纪较长的女子是夏姑,薄薄嘴唇能说会道的样子,应该就是厨房的采购了,两个小的虽然和自己一般年纪,但是看着很是露怯,只能在厨房里打下手和洗碗打扫了。 既然这样,小厨房的分工也无需重新安排了,真安排那两个小的去做食材采买也不放心啊。 虽然人员安排不用再动,但是小厨房到底运转得怎么样,翁主是不是喜欢还得另说了。第一次见小厨房,冯嫽对情况并不了解,也不便下什么命令,便要求柳大娘把小厨房的菜品都列出来,夏姑把日常采买食材的种类,次数,商家都列出来。吩咐完这些之后已经快中午,该给翁主准备午膳了,冯嫽变决定撤了,让他们先忙。 走出小厨房穿过廊,冯嫽走到了院子里,这会儿才是挺胸抬背可以观察一下周遭环境里,这是一个有点像四合院的院子,翁主的主屋便在朝南采光最好的一边,正对着的是门和院墙,朝东的应该是公主的书房和库房,朝西是丫鬟们的房间,自己本身是住在朝西的房间里,因为生病才搬到别的院子中的,如今应该会搬回来。实话讲,冯嫽很喜欢这个院子,四个角都种着高高的梧桐,这个季节空气中有着悠悠的桐花香。回廊上还盆植着海棠和菊花。从一个人对自己居所的布置,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性格,冯嫽猜想翁主应该是一个比较有骨气的人也比较质朴的人,才会喜欢高高不喧哗的梧桐和淡雅的菊花。 冯嫽回屋去找冯婵,西边丫鬟的屋里是两人一间房,自己和冯婵作为姐妹住一间。这会儿冯婵不在屋里,这会儿也中午了,冯婵可能在翁主屋里伺候吃饭吧。冯嫽便脱了鞋上塌坐会儿,看了一会儿塌上冯婵的刺绣,只见那刺绣的是一对鸳鸯,针脚细细密密显得极为用心,难不成我们的冯婵小朋友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哈哈;无聊间又想了一会儿小厨房的事情,其实只要自己和夏姑一起出去采买,那出门去东湖就指日可待了。 哐的一下门开了。冯婵进来,带了一个餐盒,这次不是漆器了。 “小嫽,我从小厨房给你带了饭,柳大娘给你开的一个小灶!” “咦,姐姐,你不是应该在伺候翁主午膳嘛?”冯嫽已经迅速适应了把午饭呀这种现代词语改成午膳之类的。 “王妃与翁主一起用膳,王妃让我先退下了,可能有体己话要说,这样也好,我可以同你一起用膳。” 冯婵打开餐盒,端出来两个十分朴素的菜一个汤,两姐妹就这么坐在榻上,关于小厨房,冯嫽还有疑惑,问到:“姐姐,小厨房之前的司厨是谁呀?”在这里冯嫽听到了一个无比震惊的回答。“之前的司厨因为勾引世子,已经被转为杂役丫头了。”“可是,说不定是世子对她动手动脚呢?”冯婵没有回答。“之前的司厨难道就不能离开王府么?”冯婵诧异地看了一眼冯嫽,缓缓道:“她已卖身王府,如何能离开,如是离开也是王府将她转卖给其他人家。” 冯嫽沉默了,不再说话,比起尊卑有序的鸿沟,最让冯嫽无法接受的大概:在这个社会上人是可以被当作物品来买卖的,有的人生来就是某些人的物品,有的人在后来的人生里也可以成为某些人的物品,还是现代社会里出卖劳动力而非人身自由好呀。 “但她算是不错的了,一般王府遇到这种事情,会把丫头赶出去转卖给别家,这样丫头在新的主人家也不会有好下场,因为勾引主人的名声必定不容于女主人。王妃顾念情谊,并没有这样做。”冯婵解释道。 可能在古代人的思维里,王妃的做法已经算是仁厚了,但是冯嫽还是觉得后脊背发凉,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急躁,只想快点回到现代。吃了几口饭缓过神来之后,冯嫽打起精神,毕竟先在这里生存下去才能想到办法回去! 第六章 翩翩公子 在司厨的岗位上,冯嫽又兢兢业业干了小半个月,每日请安翁主,请示菜单,又监督小厨房做菜上菜,颇为有条不紊。 通过这小半个月的观察,冯嫽觉得翁主气质清冷,似乎很沉稳,这一点大概是遗传了王妃吧,偶尔一笑便如同寒天雪地里盛开的红梅,让人看着欢喜。虽然如此,但这位翁主也并没有高门显户的骄矜,并不为难下人,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宽厚的了。 至此,冯嫽也稍稍有些放心。目前看,自己在古代讨生活并不艰难。是时候该想想怎么回到现代了,首先还是要离开王府出去看下。 终于,到了小厨房外出采购的时候了,好在以前司厨就会随采办出门,这次夏姑出门,冯嫽也就十分自然与夏姑一起了。冯嫽原以为古代女子都不让上街,但万万没想到自己是可以的,不过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冯嫽身份卑微,如果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估计是不能像她一样在街上走走逛逛,而是在车里遮得严严实实了。 楚都城比冯嫽想象得繁华,商业区里粮米食铺,勾栏酒肆,婚丧嫁娶,生活日用,一应俱全。采办这一块,自然是夏姑最为麻利。 除了夏姑,还有一个替他们搬东西的杂役小厮霍来,这小厮却十分机灵,对于楚都十分熟悉,冯嫽有意想从他嘴中知道更多,便一路与他闲聊。穿越前的沈青本就十分健谈,有一次在北京坐出租车,得到了北京出租车大爷的健谈认证。冯嫽与霍来看似不经意地闲聊着,大到居住区商业区的位置,小到哪家酒肆当垆女长得美。 冯嫽十分平淡地问:“霍来,那你可知城里何处的莲子新鲜,这日头渐渐毒了,可买些莲子回去消暑下火。”冯嫽心想,卖莲子的地方必定离湖泊近。不出所料,霍来引二人至一湖泊边,岸上都是卖莲子的小铺,冯嫽十分仔细查看岸边的光景,岸边有几株非常粗壮的大树,此时绿叶成荫,树底是些小商贩挑着东西卖,街道边还有些商铺,也挺热闹,但是看起来完全和穿越没有半毛钱关系!冯嫽有点急了,心想到底是什么让自己穿越的,问题究竟在哪里。 冯嫽忽的听到一阵非常急促的马蹄,闻到一阵从未闻过的清香,待自己反应过来,却在一个白衣怀里,此人轻轻放手,冯嫽退一步,却看到一个长相十分俊美的少年,脸上棱角分明,一双笑眼似笑非笑又十分清澈,似乎只深情款款看着眼前人,发髻束起,一身白衣宽袍显得十分清瘦,比冯嫽高两头了,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看得冯嫽心跳紧了一下,沈青自认为在现代看过足够多的帅哥了,但真没见过如此气质翩翩的少年。 冯嫽甚至有点看呆了,少年说话:“姑娘小心,还是不要站在路中间为妙。”冯嫽这才反应过来,听得旁边的人喊:“王爷回府,清道!”,原来刚才呼啸而过的一群人是架马清道,而自己刚才想穿越的事情入迷了,没有注意到,是眼前这位帅气的少年救了自己。 冯嫽望着少年笑了作揖,道:“多谢公子相救。”“不必谢,举手之劳而已。”少年欠身道。冯嫽顿了顿,“小女子身无长物,唯莲蓬相赠以致谢意,路远日长,可以莲子解暑。”冯嫽猜他是个赶路人。 此时一个脆铃铃的女声传来:“哈哈,你怎知他是赶路?”冯嫽望去,却也是一个白衣的少女,气质却不似少年冰冷,眼角眉梢都是喜庆。“看公子与姑娘的穿着都不似楚都人,顾猜想二位赶路。”冯嫽回答着,一眼瞟到少年,他神色间有些赞许。“多谢姑娘莲蓬相赠,恭敬不如从命。”少年也不做作,便收下了莲蓬。 这少年长身玉立,腰间佩剑,拿着绿色莲蓬,映着蓝天,显得如一幅画一般。冯嫽有些看呆了,那少女同少年说:“师傅还在茶楼等我们。”少年点头,便走向冯嫽道:“姑娘,如无事,在下便告辞了。”冯嫽点头,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名字,刚想问名字,二人已经转身离去。 冯嫽转念一想,这萍水相逢而已,知道名字又如何,难道还真能做什么?大约此时的冯嫽也没有想到,以后的人生会与眼前这个少年有诸多的瓜葛与牵连,绵绵不绝。 冯嫽正想着,却也没注意到白衣少年却回头望了她一眼。 第七章 岁月静好 冯嫽立在路边,此时霍来和夏姑也走了过来,一阵马啸后,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的功夫,却是清路的士兵小跑过来,立在道路两边。“这是谁的排场这么大?”冯嫽好奇道。“嫽姑娘,想来这是王爷回府了,王爷出使西域都已经三个月了。”夏姑踮着脚往前看,回答道。原来冯嫽心里暗暗吐槽,排场还挺大的,看样子自古至今有权力的人都喜欢大排场。 三人又去采购了一些食材,日上三竿,便打道回府。冯嫽需要赶在翁主用膳之前回去,因为司厨的工作除了监督小厨房,还需在翁主用膳的时候,立在旁边伺候,控制上菜的进度以及茶水。 柳大娘做菜非常麻利,冯嫽回到小厨房时,柳大娘已经把日常的菜都准备好了,只等冯嫽带回藕来做藕夹。其实藕夹并不是汉朝的食物,冯嫽来了这个世界后发现食物只有简单的蒸煮烤,觉得略微单调,十分想把更加复杂一点的烹饪技巧开发一下,比如说:炸。由于地处长江边的荆楚大地,冯嫽便十分自然地想到了藕夹。 在现代的沈青可以说烹饪实战技能几乎为零,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有段时间在国外,基本就靠煮意大利面拌老干妈为生了。但是沈青的烹饪理论技能可以说满点,从小在家吃饭就指点江山“这个菜没入味,那个菜还可以再煮久点。” 柳大娘绝对是个天生的厨师,天赋满点,冯嫽三言两语的描绘,在柳大娘的巧手下不一会儿一盘黄灿灿香喷喷的藕夹就出锅了。五菜一汤,虽然只有翁主一个人吃,但却是汉朝礼制的规矩,不过翁主一般会把没怎么动过的菜分给丫鬟吃,也算作是不浪费吧。冯嫽望了下两个杂役的姑娘,道:“春桃,春雨,上菜。”两个小姑娘十分麻利地端菜。 一切如常,冯嫽立在翁主旁边,翁主发现了新菜品,尝了一个,脸上露出些惊喜,夸赞了小厨房,不过翁主还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冯嫽心里叹了口气,暗道:翁主真的丝毫不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举止都这么得体,每个动作甚至笑容都像是圆规画出来,尺子量出来的,那么准确。可能这种皇室宗亲子弟都是如此。 突然,院子里传来“哈哈哈哈”的笑声,十分粗犷开怀。王府内能如此自由的,也就是男主人了吧。果然,闻声一顿,翁主已经立起来走向门边准备迎接,冯嫽看到翁主的眼睛亮了一下,果然再稳重也是一个小孩子,看到父亲回家还是激动的。 “请父亲安,请母亲安,女儿却不知父亲今日回家。”翁主的言语中似乎还有点喜悦。 “起来吧。过来,父亲看下,三月不见,解忧是否又长高了,哟,确实长高了呢。”王爷已经坐到榻上,拉起解忧端详,细细过问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情。 冯嫽偷偷一看,却也有点震惊,王爷和王妃坐在榻上,两个人实在是般配,王爷十分端正的国字脸上剑眉高鼻英气十足,与旁边秀美温柔的王妃一刚阳一柔和,十分养眼,解忧立在旁边越发显得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解忧,此番我从西域归来,可给你带了好玩意儿呢。”王爷神色间满是温柔。 “是什么呀,父亲!”解忧高声道,言语间都是欢喜。 王爷使了个颜色,旁边的随从立马端上礼物。 冯嫽还以为是些贵重珍宝,一看那端上来的方盒打开,却是一组六个的泥塑小物件,跳舞的漂亮女人,英武的士兵,展翅的鹰,飞驰的骏马,一个个都十分生动形象,连美人衣袂飘飘的样子都捏了出来。另外还有一方墨,还有一些别的小玩意,却都是充满了异域色彩。看材质都是十分普通,不是出使西域时国与国之间交涉的礼物,想来是王爷在西域的某个城市看到叫卖的商铺想起自己远方的女儿,便买了下来带回来。 王爷又和解忧说起此次出使西域看到的风土人情,说到不同于汉朝的地方,翁主听得咯咯笑。 王妃拿起那一方墨,打趣道:“王爷是想让解忧好好做学问啦,以后好在天子面前策论呢。”“我皇室宗亲家女子不必像平常人家一般的女儿学做针黹,我家女子满腹经纶与男子一般心怀天下苍生又有何不可?”王爷骄傲地看着解忧。 “那臣妾可要与王爷论断一番,且说解忧如今在学的《论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王爷自己更加偏爱武功而非文章,为何又要让解忧学五车之书呢?进一步说,若解忧爱好针黹,而王爷却让她学文章,不就和老王爷明知王爷爱武功而让你学文章一般么?”王妃道。 “你且问下解忧,在武功,文章,针黹三者之中,解忧最想学什么?”王爷指了指解忧道。 “自然是文章,武功未若文章之不战而屈人之兵,针黹只是横七竖八穿针引线,未若文章之有趣。”解忧缓缓道。 “哈哈哈哈哈哈,我家解忧最是聪明。”王爷心满意足笑起来,又回头望王妃:“学文却是解忧喜欢的,解忧愿意做什么我便许她做什么,解忧想要什么,我便给她什么,她若想要天上的星,我也要去那高山上摘下来。” “父亲,如是解忧想要那西域的汗血宝马呢?”解忧甚至有点俏皮地说到。 “那我便是踏过祁连山,直捣匈奴巢,为我的解忧去取汗血宝马。”王爷这一句似玩笑非玩笑,眼神里似乎有了凌厉。冯嫽注意到说话时王爷的手握拳紧了紧,手背处竟然有一处刀疤,冯嫽暗想,这王爷也是上过战场的吧。王妃看王爷神色,轻轻拍了下王爷的手,这个话题就此按住。 翁主嘴角上扬了起来,仔细把玩起小物件,王爷眼神里满满都是宠溺。 看着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冯嫽心里颇为感动,作为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冯嫽最初对于古代的印象源于历史书里干瘪的文字记载,都是历史大事的概述,从未有过活生生的人物形象出现。冯嫽从未知道那些历史情节背后的人是什么样子,他们的生活起居喜怒哀乐又是怎样的? 所以冯嫽看到这一家人在一起的样子,就算他们的身份是皇家贵室,此刻他们却也只是平凡的拥有普通七情六欲的人,因为亲情而在一起。 “与你一起用膳吧,你刚还未用膳吧。”王爷道。 “好的父亲。”解忧道。说着冯嫽便让添位置布餐具。 “咦,这是什么?竟也未曾见过。”王爷瞅着那盘藕夹道。 “回父亲,是藕夹,小厨房新做的菜,是藕夹肉泥裹携粟米面,下油锅炸制而成。”翁主好像很懂的样子。“正是这个丫头做的。”翁主既而又轻轻指了一下冯嫽。 “这便是那日救解忧的丫头罢。”王妃接话,刚才王爷拉着翁主问话的时候,已经说过冯嫽救翁主的事情了。 王爷抬眼打量了一下冯嫽。冯嫽不知怎么办,觉得这个时候不说点什么就有点尴尬,便道:“如今快入夏,渐渐热了,奴婢想着给翁主做点这个时节有趣又美味的小食,便指着小厨房做了这藕夹。” 王爷微微笑了:“解忧,你这个丫头却是不错,颇为聪明,有新意。” 听这么一说,冯嫽心里便放松了,如此自己在王府应该是活下来了。 再往后的日子,便真的当得起岁月静好这四个字了。 当丫鬟,当司厨,虽然冯嫽受到的约束很多,但毕竟初来乍到的时候冯嫽的期望值是活下来,现如今衣食无忧已经算远超预期了。冯嫽每日便是尽职尽责看顾小厨房,常常开发一点新的菜品,而这些菜还都招翁主的喜欢,这慢慢的,翁主也常常向冯嫽投去赞许的眼光。 似乎每一日都是人间的好时节,桐花渐渐落尽,春去也;日头渐渐长了,风吹蝉鸣荷花香,渐渐的盛夏来临,人们都换上了薄衫,翁主只冯嫽经常外出采办,特意给冯嫽制丝麻料浅青色束手裙袄,这样外出的冯嫽一副飒爽潇洒的样子走在楚都,还颇引人注意。秋天的楚都少雨,冯嫽有时随王爷翁主登城楼,那真是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时间真的静如流水逝去,虽然安稳,但冯嫽心里始终担心,一是冯嫽已经多次外出探访,始终琢磨不透自己为什么穿越而来,更遑论如何穿越回去了;二是历史上的刘解忧是和亲公主,和亲这件事情到底什么时候会发生。按理说王爷如此宠爱翁主,是万万不可能把她送去和亲的啊。 小半年过去了,如今已经入冬了,一日冯嫽随王爷翁主登城楼。冯嫽只见远远的山岭萧瑟,落日照在枯水期的河流上,河面平静地闪着些金光,忽地北风起,吹起了河岸的大片芦苇,也把人都吹起了一个哆嗦。 孰知这山岭萧瑟背后是更大的肃杀,河流底下是更可怕的暗潮涌动。 第八章 巨变前夕 冯婵被风吹得打了一个哆嗦。 沉默已久的王爷忽然道:“解忧,你可知那山的那边是什么?” “是蜀地,再往北便是祁连。”翁主信口道。这位翁主确实脑子里装了很多知识呢。 王爷转身蹲下与翁主平视,如墨的眸子闪着一点光,认真地看着解忧道:“我此去西域,解忧在家需得听你母亲的话。” 翁主似乎不懂了,疑惑地问:“以前父亲也曾多次出使西域,从不曾如此叮嘱解忧,为何此次这样叮嘱?” 王爷没有立刻回答,轻轻抚着翁主的肩膀,眼帘垂下复抬眼,顿了顿,笑说:“此去千里万里,只怕解忧上房揭瓦,自然叮嘱一下。” 翁主有点脸红了,急道:“父亲知道解忧是最知理的!” 王爷又站起来,手背着,望向远处萧索的山岭。 冯嫽站在后面看着王爷的背影,似乎是一种巨大的黑暗的孤独扑面袭来。 过了半旬,王爷便打点行装出发了,此次先去长安,再从长安去西域。不同以往的是,此次出行,世子也被朝廷召唤去了。 这种操作实在是令人不安,甚至有一种威胁的意味,如若王爷在西域不听话,那么世子在长安会有危险。但是王爷只是出使西域而已,就算不听话也不会有很大的杀伤力,难道?冯嫽转念一想,难道王爷不仅仅是出使西域,而更有可能是出兵西域? 历来帝王最忌讳的便是拥兵之人,若是没有那么信任,对持兵之人则会扣其家人以做威胁。 想到这一层,冯嫽看了一眼翁主,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送别王爷和世子那天,王妃翁主自是十分不舍,不知不觉送出了城外二十里路。 终于到了一个短亭,众人都稍事休息,王妃可能叮嘱过太多话,此时两人竟相顾无言,王爷也不顾在外,握起王妃的手,终于开口:“就送到这里,天色也不早了,你和解忧回去,有我在,一切无忧。”王妃慢慢点头,似乎眼里有些晶莹。解忧若有思索,展颜道:“父亲,解忧想要汗血宝马。”“一定给你带回来。”王爷也笑了。解忧得到王爷的肯定答复之后,忽的好似心事放了下来,毕竟从小到大,父亲承诺她的,从未有没实现的。 送别王爷和世子后,王府的生活又恢复以往。冯嫽的生活也十分平淡,每天伺候翁主,闲了就是和姐姐冯婵还是浣纱玩耍。 若要说起冯婵,性格真的是十分沉稳,对冯嫽这个妹妹又非常温和爱腻,有的时候冯嫽觉得冯婵看自己的眼神甚至带着母爱的光辉,便心里一阵肉麻。不过更多的时候,冯嫽心里是感动的,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年代里,有一个姐姐真心关爱自己。 冯嫽冯婵两姐妹其实生世有点可怜,小时候父母因病去世,跟着姑姑家里生活,姑姑一家人十分亲善,奈何家里确实穷,本就有了表哥这一个孩子,勉力还能多养一个孩子,但三个孩子确实有些为难了。 万般无奈之下,冯婵以长姐风范,十分懂事地出来干活补贴家用,一开始冯婵只是王府里面的浆洗丫头,因着聪明伶俐踏实肯干慢慢做杂役,后来到了翁主屋里伺候。这么些年,却也是十分不易了。她也才不过十五岁罢了。 天气渐渐冷了,有一日却是十分冷,那种冷简直是透心凉,冯嫽觉得只有蹲在厨房的灶台边才感觉暖和。伺候完翁主午膳后,冯嫽便回房加了一件衣服,呆了一会儿,看着姐姐冯婵在屋里算账,两个人都抱着小暖炉窝在床边的塌上,忽的听到外面的风吹得窗棂哐哐响,越来越紧。“要下雪了,北风吹的狠。”冯婵道。冯嫽穿越之前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几年一直没见过雪,对于下雪没概念,听到说要下雪却是有点激动。 “我要去翁主屋里看茶。”冯嫽虽然心里在激动下雪的事情,但实际行动还是很负责的,想着翁主屋里的茶还是午膳后沏的,这会儿应该去换。冯婵抬眼赞许地点点头。 冯嫽起身,慢慢把门打开一个缝,一丝凉意,一个激灵,开门出去。快步走到翁主房间,翁主房间却很暖和,因为屋子暖,盆栽的水仙开花了,淡淡的水仙花香甚至有点醉人。冯嫽却看到翁主正在塌上看书,似乎有些入迷了。 冯嫽如往昔一样,静静走到案几边,换上新茶,且把茶壶靠在案几上的暖炉边。冯嫽一瞥,看到翁主在看的书是《史记》,翁主蹙眉的样子似乎有所思。 冯嫽在旁边立了会儿,像往常一样,如果翁主没有吩咐,冯嫽就差不多可以出去了。没想到翁主抬头了,放下手里的一卷竹简。翁主看了一眼茶壶,冯嫽马上倒了一杯茶,热气腾腾。翁主说话了:“小嫽,你可知这历史讲的是什么?” 冯嫽吃了一惊,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心想,那自然是讲的成王败寇的故事,但转念一想,冯嫽觉得翁主这话不是真的问自己,翁主大概只是想说说话,便没有回答。果然翁主叹了一口气:“你又如何得知。”似乎心事重重。“如今天气冷,马儿跑得也慢些,王爷的信晚点到也是有的。”冯嫽猜想翁主是担忧王爷,毕竟按照往常的来信速度,王爷的信已经迟了十天了。翁主眼中竟然流露出些欣赏。 到晚间一切收拾停当,除了值夜的丫鬟,众丫鬟都回房休息了,而冯嫽冯婵两姐妹却恰巧是那值夜班的丫鬟。 夜已经深了,二更鼓过,此时冯婵已经算完了账,却拿出一个小荷包开始绣。冯嫽一看,还是上次在绣的那个,只是已经完工了大半。冯嫽打趣道:“姐姐这是给我绣的荷包么?”,冯婵有点不好意思:“你要不要睡一会儿,也累了一天了。”说着话,冯婵脸红了,烛光下似乎还有点娇羞。冯嫽便不再问了。 不知什么时候,冯嫽注意到风停了,说:“这会儿风可算停了。”冯婵道:“一定已经在下大雪了。”冯婵没有抬头,继续绣荷包。“真的吗?我出去看看。”冯嫽有点激动。拿着小暖炉出去后,冯嫽更是欣喜,此时雪已经停了,雪后感觉整个世界都特别安静,地上的积雪足足得有三四寸,一轮明月当空,真的是月华如洗,映在雪上,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月光中。 冯嫽此时心情大好,竟特别想喝酒,毕竟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冯嫽从厨房拿了一点酒回去,放在暖炉里温了,冯婵虽说她胡闹,却也由着她的性子胡来,甚至小酌了一杯。不过两姐妹酒量都不错,喝下去是暖暖的感觉,竟然都不想睡觉,却对座聊天到了天明。 天明了,还很早,大概城外早起的人们会听到,一声急促的马嘶鸣打破了晨曦的安静。一封西域的家书来了。 第九章 晴天霹雳 翁主一醒来,便被召去王妃那里,翁主从传话的小厮那里已经得知是王爷的家书到了。翁主稍事梳洗便匆匆赶去。 到了王妃寝宫,屏退左右,母女俩坐在床边塌上抱着暖炉。案几上有一封家书,翁主拿起来,展开这张不大的丝缎,丝缎上的笔迹是父亲最信任的卫兵字迹,与往常一样为报平安的信,提到如今寒冬时节,西域大雪,一日行路时见红梅,忽想起楚都冬天却是黄梅花开。翁主读罢,放下丝缎。 “母亲,不知为何,我总有点心神不宁。”翁主望着王妃。 王妃却从袖里抽出似乎是一片麻布,难道也是一封家书?“你看看这个。”王妃递过麻布。解忧展开,却是如下: “与妻儿书:思汝甚,出使多日,入乡随俗,皆牛羊肉,思赤壁江陵,巨口细麟鱼,可为余尝。”落款却是江陵孟当归。 解忧一看便认出来,这字迹是自己父亲亲笔,但父亲用了假名字,姓氏孟却是自己在江陵的外祖父姓氏,且信的材质是劣质的麻布,方便混在诸多从西域寄回的普通家书中。王爷的正经家书都是会被朝廷的人截住先看的,想来王爷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传达一些不便与外人道的想法。解忧外祖父孟氏家就在赤壁江陵,江陵孟当归,江陵当归,解忧心里默念几遍,几乎已经明白了王爷的意思。 “你父亲是想让你回江陵外祖家。”王妃抿了一口茶,如此道。解忧也是这个想法。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解忧心里想到,否则父亲绝对不会通过这种方式传家书的。 “母亲,传信的人可有问话?”解忧问到。 王妃颇为谨慎,拉起解忧的手,在解忧的手掌中写字。解忧心中震惊,“母亲……”停下不说,母亲在自己手里写的字分明是“西域战事起。”王妃看着解忧点点头。 解忧惊的甚至忘了仪态,张大了嘴。毕竟这次王爷出使,只是说双方交涉沟通,并未说出兵。解忧虽是女子,但是王爷也会与她讨论国事,当时汉朝还有国家现行政策的辩论,儒生官员皆可参加,最著名的便是盐铁之争,所以言论相对自由。 在与王爷讨论国事之时,解忧就知道王爷对于西域问题一直都是主战,西域祸事为乱已久,朝廷一直主和,但给匈奴越多,匈奴越是肆无忌惮,边境百姓苦之已久。而王爷认为应当在冬季匈奴力量最弱的时候,适当出兵打击,起到震慑作用,条件成熟时便长驱直入驱逐匈奴。奈何王爷的观点一直未被朝廷采取。所以解忧非常震惊,朝廷怎么突然出兵西域。 恐怕背后发生了很多事情。 母女俩都沉默了。 案上的香燃完了,最后一缕青烟升起,似有似无,王妃并未让人进来添香。王妃自己从柜里拿出一个小的漆盒,轻轻用夹子夹出一块香放入炉内,青烟复起。 这香是朝露香,是巫山上一种极为稀罕的古树做引子制成,闻之如朝露在树叶上的清香,十分名贵,人们通常在祈祷的时候会燃起青烟向上天请示神的示意,然而此刻青烟起,王妃翁主皆不知道千里之外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此身此刻应当如何。 王妃道:“解忧,下月初是你外祖父六十寿诞,我们回去江陵为他请安庆祝。” 解忧自然明白这是父亲信中意思,而且给外祖父祝寿是一个非常自然的理由,便道:“好的。” 待到翁主回解忧院时,已经日上三竿,热烈的阳光照在白雪上十分刺眼,似乎是很热烈的天气,实际却还是很冷。 冯嫽已经起床,听说了王爷家书今天清晨到了,一大早翁主就赶过去王妃宫里,而且一待就是两个时辰。冯嫽不免担心出事了。最近冯嫽出门采办的时候,都会去西域商人的店里逛逛,似无意却有意地打听一下西域的事情,知道西域形势不稳,剑拔弩张。 冯嫽看到翁主回来后神色间颇有点愁云惨淡而且强打精神的样子,便也知道了三四分,却也不知如何安慰翁主。 就这么过了一天,雪慢慢消融了,房顶又露出青色的瓦当,翁主便让冯婵张罗收拾行李要去江陵为外祖父祝寿。冯婵冯嫽自然都是要跟过去的。 再两日,王妃带着翁主一行人出发前往江陵,楚都本就沿江而建,江陵却在楚都的下游,故一行人乘船顺流而下,预计四五天便可到达。这是一艘较大的船,船夫大约有十一二人,加上王妃主仆一共约莫三十人。 船行平稳,青水悠悠,在船上的日子似乎过得很慢,冯嫽无事时就在船上走走看看两岸,偶尔可以看到村中农妇在河岸洗衣,偶尔和船夫聊聊天,慢慢地两岸从丘陵变成平原,河面也渐渐变宽。 第四日晚上,船行到赤壁下靠岸抛锚,第二日再行三十里便可到达江陵城上岸。众人睡去,冯嫽知道此时在赤壁,想瞻仰一下赤壁古迹,便走出船舱,却看到翁主立在船头,夜深了,月亮从远处东边升起来,大半圆的月亮在这夜静无云的夜里显得格外亮。 冯嫽拿了件厚绒毛的披风送出去:“翁主,天冷,加件披风吧。” 翁主收回视线,转身看冯嫽,脸上勾出微微一笑,接过披风,道:“好的。”转身又看远处,似乎有白鹭飞过,感慨:“这夜里,赤壁下景致真好。” 冯嫽看到这赤壁,想起三国时的赤壁之战,苏轼的赤壁赋,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不就是此情此景么。便接话道:“这赤壁高耸,显得人生不过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一粟,只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翁主对冯嫽讲的话却并不惊讶,似有所思,自言自语说:“但愿人长久,却是不易,王孙公子也一样渺小无力。”月渐渐升高了,冯嫽只觉得这夜色太美,然而也留不住这美景。 第二日天亮上岸。冯嫽看那码头是一片热闹,到了翁主的外祖父孟氏家中,虽不及王府,但也是当地望族的气派,毕竟翁主的曾外祖父也是开国之臣,而外祖父也入朝为官,且为官期间一直表现忠心耿耿,顺利至告老还乡,还颇得先皇赞誉。 孟氏家中却比王府热闹许多,与翁主同龄的表姐表妹颇多,每日间在一起说说笑笑,冯嫽看翁主眉宇间忧愁也解了不少。翁主外祖父寿诞后几日,王妃便启程回楚都,让翁主在孟氏附上多盘桓几月。翁主自然明白王妃的意思,虽然万般不舍,但还是同意了。 过了月余,临近春节,却收到急信。翁主看到信几乎昏了过去。信上明明写着,王爷出使西域,私通匈奴,已经押解回长安。 霎那间晴天霹雳。 第十章 圈地为牢 翁主看到信几乎站不住脚,冯嫽急忙上前搀扶。翁主只是担心自己的父亲在西域的安危,但是怎会有人怀疑父亲四通匈奴呢,翁主不敢相信自己武功热血的父亲是一个私通匈奴的人,他一直都是主战的。但信是王妃亲信飞马送来的,而且一路狂奔,仅仅一天半的时间就从楚都送到江陵,跑死了两匹马。 信的最后是再三叮嘱翁主不要回府,就待在孟家,王妃应该是考虑到作为开国重臣之后,暂时孟家应该有能力护翁主周全。 冯嫽扶翁主坐下,一碰到她的手只觉得冰凉,便拿了一个暖炉放给她握着。一会儿翁主回过神,看着外祖父坐在自己旁边,老爷子眼神里满是担忧,舅舅舅妈都立在旁边十分关心地看着自己,便十分懂事地望着他们笑了笑。 老爷子作为一家之长,开口道:“解忧勿忧,真相尚未大白,朝廷也未定罪,如今且看王爷回长安,如何定夺。”解忧眼泪下来了:“外祖父,解忧想回楚都,未知王府母亲如何。”虽然信里母亲说一切安好,但是解忧并不相信。 解忧毕竟从小是皇室宗亲长大,皇室秘辛也知道很多,十年多年前先皇忌惮各地刘姓王侯势力,镇压七王之乱,收回七王属地,七王府里上至王爷王妃,下至家养奴仆都被处死;自那之后刘姓王侯已经大为凋落,剩下的刘姓虽有封地属国,但在政治上从未被重视;如若父亲当真被判定为私通匈奴,不仅仅是在长安的父亲哥哥,只怕楚都王府里的一只蚂蚁都活不下来。 虽然外祖父宽慰自己说朝廷尚未定罪,但解忧想到其实重要的不是罪名,而是天子是否对这个王爷心存芥蒂与怀疑,是否想要收回楚都属地。如若天子想要收回属地,那么就算王爷喝水也可以成为一项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想到这里,解忧更是担心在楚都的母亲,如今王府应该已经乱了,至少也是被官兵包围。 老爷子严肃道:“如今你回去只怕于事无补,只怕还会遭人欺凌,且不知道日后的定罪如何,那苦楚你能少受一日便是一日。” 解忧听罢,抿嘴不说话了,心里不认同,但在长辈面前不想顶撞,便垂目半晌回话答应。 老爷子看着解忧的模样,依稀是自己女儿十四五岁时的样子,连那倔强的神情都一样。想当年,解忧母亲年少,相貌清丽出众,善琴书,家中排行最小,自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也是有几分骄傲,许多人上门提亲都被解忧母亲拒绝。没想到一次偶然,解忧母亲见到王爷,彼时刘姓王侯子弟多骄奢淫逸,无甚才华,王爷却习得一身好武艺,且不似一般王侯骄奢,端的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双方便一见倾心。 其实在老爷子眼里,王爷实非良配,彼时先皇对各地刘姓王侯颇为忌惮,磨刀霍霍,刚镇压七王之乱,圣心难测,刘姓王侯均战战兢兢,谁也不知道第二天睁眼是王侯还是亡魂,是高门贵族还是阶下之囚。 那时,对于孟家这种从建国开始便从未站队,只忠于当朝天子的家族来说,王侯之家实非婚配良家。奈何解忧母亲就是喜欢,且王爷登门向老爷子承诺会护解忧母亲周全。因着对小女儿的宠爱,老爷子最终还是同意了女儿嫁入了王府。 好就好在七王之乱后,先皇似乎放过了这些刘姓王侯,并没有对其他刘姓王侯动手,过了许久太平日子。而如今的天子登基后,考虑到先皇打压刘姓王侯,如今刘姓宗室人口十分凋落,反倒是对刘姓王侯颇为照顾。所以解忧母亲这些年在王府日子却也颇为安稳。解忧外祖父便慢慢放下心,感念着女儿嫁得良配。 谁曾料想,自己这个女婿又出了这段祸事,老爷子心里也暗暗担忧当今天子真的要打压刘姓王侯。想到这,他又看了看解忧,眼里满是心疼,如何能护他们母女周全? 祖孙俩又聊了一会儿,舅妈便提醒老爷子该吃药了,老爷子一行人才离去。这屋子复归安静,只几个丫鬟立在外面伺候,此时冯嫽正在屋内。冯嫽看翁主神色不好,悄悄出去让外面的丫鬟散去,走入屋内。 冯嫽道:“翁主若是担心王妃的情况,不如我们自行离府,回楚都看下情况。” 翁主却未料到冯嫽会如此说,但冯嫽确实说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不管情况好坏,自己都不会弃母亲于不顾,否则自己良心上可能永远过不去,点头道:“不谋而合。只是如何回去?” “江陵回楚都最快却是骑马。”冯嫽有些犹豫,“奴婢的骑马术却十分一般,只怕拖累翁主,不如我们驾车两乘马车,如此是最快的。”在过去半年里,因为冯嫽救过落水的翁主,王妃觉得冯嫽是可塑之才,可以多培养些技艺,以便更好地保护翁主,于是安排冯嫽学习了骑马,剑术,驾车,药理针灸等,王妃是想把冯嫽当翁主亲信培养的。只是学习时间浅得很,冯嫽只是半桶水而已。 翁主点头同意。为了第二天能尽早出发,冯嫽当下就去找霍来悄悄筹备马车。这个霍来便是数月前冯嫽第一次出王府采办时跟随的小厮,冯嫽见他聪明机警办事靠谱,便一直安排他随行采办,也给了他一些好处的,此次来江陵便是冯嫽安排他随行的。 第二天天光未亮,翁主给外祖父留信,三人乘着微微晨光出行。 待到有早起丫头发现翁主离开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老爷子看到翁主留字:“解忧念母,回楚都。”老爷子却并不震惊,这个外孙女执着的性格与自己女儿如出一辙。老爷子在心中寻思了一回,决定去一趟长安。在翁主离府后一天,老爷子携二儿子也离府了。 冯嫽翁主三人到达楚都是在第三天清晨,其实他们前天夜里已经到了城外,只是时间太晚,城门已关,只得住在城外。冯嫽此时在楚都的马路上驾车,楚都的清晨人不多,笃笃的驾车声很有规律,冯嫽此刻的心情有点复杂,这一回去应该就是牢笼了。 到了王府门口,冯嫽见门口卫兵增多且都是不认识的面孔,想来王府已经变天了,便前去通报,那些卫兵得知是翁主回府,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面面相觑,表示要去通传郡守。 顷刻,郡守驾车而至,却还是客气,道:“按照长安旨意,王爷罪名未判定之前,以王府为牢,王府所有人不得出府,如今翁主回府,也需遵循旨意。” 这早是冯嫽翁主意料之中的了,心中也十分平静。 第十一章 府破人亡 王府囚禁,即是王府中人,哪怕最低微最不起眼的杂役也不能踏出王府一步,每日的饮食用度都是郡守查人送去,除了居住的环境好点,与牢房并无二致。 翁主进府后径直去了王妃寝宫,见到王妃后翁主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王妃却十分责怪翁主不听话,非要赶回来掺和这趟是非,但也无可奈何。翁主却道:“王府有难,解忧就算身在南蛮荒地只怕也难逃干系,不如回来同母亲一起面对。”王妃当下黯然。翁主在江陵听到消息的时候,除了诧异还有巨大的迷惑,实在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母女俩细细聊过后,翁主才稍稍知道事情原委。 先皇在时,穷兵黩武,征伐匈奴,十几年大大小小的战争,谁也不能真正把对方消灭掉,但双方国力均受到重创。现在大汉天子登基后,国库盈余只有先皇登基时的一半不到,无法支撑战争,于是和同样受到打击的匈奴谈判。 按照五年前匈奴和大汉朝廷达成的约定,大汉每年冬天都要赠送给匈奴牛羊棉麻黄金等物资以让匈奴度过草原上荒芜的五个月冬天,只要能度过冬天,匈奴便不会到大汉边境抢掠扰民。 而这些年,王爷就是被委任为物资押送官,每年冬季往返匈奴与大汉,派送物资给匈奴。本来这是一项每年的例行差事,但今年王爷到达西域后,王爷却又了新的想法,或许不是新的想法,而是找到了以前的想法可以萌芽实现的机会。 今年匈奴或许是最容易被击败的。 今年西域的雪比往年更多,甚至可以算是雪灾了,冰冻千里,匈奴百姓生存温饱问题尤为严重,就算大汉的支援物资送达,也只是勉强维持,今年应该是匈奴铁骑补给最弱的一年了;另外王爷暗中探访得知匈奴王室内部权谋之争严重,较之往年的强大铁骑,今年匈奴兵力却分散在两位王子手中,战斗力大大削弱。 考虑到这些,王爷给朝廷密报,奏请出兵匈奴。谁知出兵计划泄漏,五千名先行的大汉士兵作为先锋准备偷袭匈奴头曼城,却意外在头曼城外峡谷惨遭匈奴埋伏,匈奴占据高地易守难攻的优势,大败汉军,汉军死伤惨重,溃不成军。 天子得知消息震怒,当下撤回出兵计划。天子意识到比惨败更可怕的是,出兵决策是当时天子召见几位朝中重臣商议后决策,决策当日就已经抽调离匈奴最近的安西四郡驻扎的军队。因为下旨出军后通过烽火台传递消息,所以实现了当日传达数百公里外的安西君出兵。 所以是朝中之人泄漏消息的可能性极低,因为如果是朝中之人泄漏消息,那此人消息赶到匈奴却也是出兵之后数日了,除非此人掌控了烽火台,但如此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除了朝中之人,天子也是怀疑过王爷把出兵之事泄漏。 恰恰这个谜之重重的时候,安西四郡的驻军抓住一个匈奴士兵,在搜身的时候发现了一封信,却是王爷的字迹!而那信的内容自然是王爷里通外国的勾当。 翁主对这一切都表示难以相信,半晌道:“母亲,这是真的么?” 王妃道:“我不知道真假,但以我对你父亲的了解,他万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这是从长安听到的消息,我却觉得当中疑点重重,若你父亲私通匈奴,那定然是个大计划,要消灭最多的匈奴,应该是引诱汉军深入草原,这样汉军就不是匈奴对手,那时战败汉军可就不只是这区区五千人了。且今年匈奴却是弱,如你父亲私通匈奴,定然不会选择匈奴力量如此弱小的时候啊。” 翁主点点头。王妃却又道:“只是现在局势对你父亲极为不力,那个被抓的匈奴兵身上的信是你父亲笔迹。” 翁主撇嘴道:“笔迹这一节,我都可以模仿父亲字迹,肯定也有其他人可以。且这个匈奴士兵被抓的时间是否太巧合了?” 王妃道:“确实有些诡异处。且朝廷中当初知道出兵消息的都是重臣,且不说他们中间是否有人真的私通匈奴,只怕他们为了自保,也会把脏水往你父亲身上引。” “这些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却是防不胜防,如果那些人都说是父亲做的,那可该怎么办?”翁主有点难过道。她从小生长在这种王侯家里,自然还是懂一些权谋故事,她心里很清楚真相是可以被权力博弈改变和扭曲的,帝王家的真相不重要。 王妃拍拍翁主的手道:“如果是那样,只能祈求天子明察秋毫。” 翁主道:“母亲,我们还能做什么?”“如今我们插翅难飞,什么都做不了,若真是做了什么,可能还会成为不利的话柄。”王妃道。 母女两这一番谈话颇为私密,却也不担心有人偷听,只因这王爷被押送回长安的事情,早已经沸沸扬扬,从长安传回了楚都,饶是王府的仆人们也都知道了,冯嫽回府后也从院里其他丫鬟处了解了情况。 王妃问起其他事情:“你怎么从江陵回来的?你外祖父怎么可能同意?” “母亲,我和小嫽还有一个小厮驾车回来,却是夜里也在赶路,如此才两天回来。”翁主对于自己这两天奔回来还颇有些得意,继续道:“至于外祖父,女儿并未得到外祖父同意便走了,只留下了书信。”翁主看着王妃的神情并不是要责怪自己,便放心地说。 王妃虽然刚见到翁主时有些生气,但是后来一想,如果自己是解忧,也会这么做,况且是祸躲不过,便也不再生气。却有点欣赏起冯嫽。 王妃道:“你的这个小丫鬟却是不错,有勇有谋,以后说不定有大用。”“那也是母亲慧眼识珠且培养的好。”翁主道。 母女俩又说了一回话。翁主去江陵时带走了解忧院里大部分仆人丫鬟,如今却只有冯嫽跟了回来,现如今解忧院也没法住了,便在王妃寝宫住下。 楚都的消息都是滞后长安大约七日,过了月余,却是一直没有长安的消息,王爷只是被扣押在大狱之中严加看管,期间只有天子单独召见过。另外的消息便是,孟老爷子也去长安斡旋,王妃对自己的父亲充满了感激,又对他的安危充满了担心,想起自己年少轻狂的时候,又对父亲多了一丝愧疚。 这月余的时间又下了两场雪,这个寒冬是真的冷。 除夕那天,王府里还是冷冷清清,远不似往年的热闹,王妃强打起精神,让丫鬟们从寝宫西边的库房拿出些红纸红烛,做些红灯笼晚上挂起来。 到下午时,王妃翁主在寝宫里说话,听得丫鬟进来,却道郡守急事前来。 王妃翁主便来到寝宫的会客厅,见郡守低头踱步,有点慌乱。双方拜见,王妃问:“不知郡守大人除夕这日来,是否有何急事?” 郡守双手作揖道:“王妃娘娘,小人刚收到驿站送来的长安急报,王爷,王爷他,被判私通匈奴,死刑。” 冯嫽听到这消息震惊得无以复加,太突然了,王妃翁主更是如当头吃了一棒,脑袋空白嗡嗡作响。王妃强行镇定,问:“郡守大人,可知是大理司审判?正式公文还未发出吧?” 郡守皱了皱眉,迟疑道:“王爷之事,兹事体大,天子亲自审问过卷宗,未经手大理司。天子旨意,不日将送达楚都。” 王妃闭眼吸了一口气,道:“可是什么时候行刑?”“还未定”郡守又道:“如今孟大人也在朝觐见,未知是否转圜。” 王妃心底却清楚,这件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了,如今不止王爷,其余王府众人恐怕在劫难逃。 王妃还是向郡守表示了感谢,郡守因和王爷平日交好,在王府囚禁期间并未为难王府众人,而且有第一消息总会前来通传。 郡守不便久留,很快告辞离开。 别说翁主王妃了,整个王府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悲伤中。王爷被判死刑,王府就倒了,如若严重,只怕所有人都会被株连赐死,好一点的情况,就是真正的牢狱之灾。 这个除夕,楚都城里千门万户把新桃换了旧符,爆竹声声。只有这王府里,众人皆默然,也有垂首似在哭泣的,彷佛都停留在了旧的一年,迈不过去新年了。 第十二章 奉旨入宫 冯嫽这几日也是愁云惨淡,虽然自己是穿越过来,知晓未来,但是历史上的事情冯嫽只知道解忧公主去和亲而已,那解忧公主这次自然是死不了。但是自己和这王府里其他的丫鬟并无差别,极有可能被王爷私通匈奴事件连累惨死,成为历史事件中的千万炮灰之一。 冯嫽是长吁短叹命运的莫测。有些人则是怨气外泄。 这几日府里却有些乱了,众人都知道王爷被判死刑的事情,有些王府里的仆人丫鬟想到自己很大可能也要被株连,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却要承受这种无妄之灾,心中怨恨的小火苗就窜起来了。 心有怨恨自然就会体现在行为上。有的时候却做得稍微过分了,有一日丫鬟端上的饭菜竟然是上顿吃剩的,翁主还有点愤愤然,王妃却不以为意,只和翁主道:“莫要和他们生气,确实是我们连累了他们。” 听到这话,冯嫽甚至怀疑王妃是穿越过来的吧,这种能换位思考的贵族夫人真的是太少见了,更何况年轻时候的王妃,还是个为爱争取的女子。 还未到正月十五,众人期盼但又害怕的天子旨意终于送达了楚都。 阖府跪在王府庭前接旨,众人都凝神屏息,冯嫽却没听懂前面说的一大段,只听到: “……楚王私通匈奴,其罪当诛,即日判处死刑,废爵。然上怀仁,楚王怀罪,不株其族,世子永禁长安,王妃翁主夺其封号为庶人,永不得用,王府之资,尽数充入官库……” 小命保住了,冯嫽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待送旨之人离开后,有些丫鬟仆人瘫坐在地,甚至哭了,似乎是死后复活一般。 冯嫽看到王妃翁主脸上,都是一股失魂丢魄的神情,毕竟对于其他人是劫后重生,对于他们俩却是失去至亲,何况按照旨意上的意思,旨意送到的时候,王爷已经不在世上了。 可是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活下来之后呢,接下来怎么办? 王府没了,王府的东西充入官库。那什么东西是王府的东西?这些仆人丫鬟怎么办?冯嫽对这些确实不懂,于是向霍来打听这些。 霍来果然是王府通,仔细向冯嫽解释:“王府中的物资,一部分是王府的,一部分是王妃当时陪嫁的。充入官府的便是王府的,而王妃的陪嫁即便王妃贬为庶人也是可以随着王妃离开带走的。至于仆人丫鬟也是一样的道理,王府的丫鬟仆人由官府处置,王妃陪嫁或是王妃用嫁妆买的丫鬟仆人都属于王妃陪嫁。” “那我是属于王妃的陪嫁么?”冯嫽问道,虽然把自己当作一件私人用品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形势迫人,很显然还是做王妃的陪嫁更好啊,充入官府不知道会被卖到什么人家。“翁主院里的人都是属于王妃的陪嫁。当初翁主院里的东西和人都是王妃用自己嫁妆添置的,为的就是以后用以做为翁主嫁妆。”霍来说道。 冯嫽松了一口气。至少还可以跟着不错的王妃翁主。 此时当初跟着翁主一起去江陵孟府中的王府奴仆都已经赶回来了,接下来的半个月都十分忙碌,官府粗暴地清点了王府的资产,装走了许多东西。同样王妃的嫁妆也都被搬到了城南的一所清净院子,名叫竹居园,院子里种了许多竹子,这个院子正是王妃的嫁妆,以前王爷一家人每年都会来这里住上十几天做为闲居。院子虽然比王府小了许多,但也是三进三出,一应俱全。 众人又在披麻戴孝中过了一段时间,眼看着王妃翁主都瘦了下去。除下孝衣那天,王妃也召集众丫鬟奴仆来厅前,望着垂首站立近五十人,清声道:“王府遇难,你们都受到了牵连,你我主仆一场即是缘分,如今王府已经散了,你们中如果有想离开的,现在可以站出来,我把卖身契还给你们,连同五俩银子作为遣散费。你们中可有想离开的?” 在场的不乏前段时间愤愤然在王府作妖的人,听到王妃如此以德报怨,众人皆是愕然,一会儿左右交头接耳细细讨论起来。 过了一会儿真有一个人惶惶然站了出来,磕巴道:“回……回禀夫人,奴才家中父亲年迈多病,若,若能回乡照顾,永世不忘夫人恩,恩情。”王妃闻言,颔首示意同意了。 有了第一个人,后面的人就多了,最终有近半数的人想要离开。王妃均兑现承诺。冯嫽冯婵两姐妹还是留了下来,一来俩姐妹本来就没有家,二来王妃翁主都是宽厚的人,留下来也比在别的地方做丫鬟强多了呀。 待众人散去后,翁主不解道:“母亲,对这些忘恩负义的人,你怎么还以德报怨?子曰以德报怨未若以直报怨,应该让他们得到惩罚才行。” “一者王府罹祸,他们均是无辜受了罪,补偿他们是应该的,他们没有错,不存在惩罚;二者更重要的,解忧你要记住,身边的人,不在于人多,而在于是否齐心忠心,这人心涣散,人再多也无用。既然他们想走,便放了也没什么。”王妃道。 翁主若有所思,而在旁边的冯嫽作为一个现代人还有点欣赏起王妃来,如果在现在王妃应该也能有一翻作为。 没几日,孟老爷子从长安回来到达楚都,来到竹居院。孟老爷子和王妃父女相见竟有些哽咽,不知从何说起。翁主也是不住地拿出手帕拭泪。 半晌,孟老爷子才说:“好歹如今还是活了下来,过往皆以过去,以后小心生活便是。” “父亲,女儿却想不通皇上为何放了我们,其中有何玄机?”王妃道。 “这其中却也是我疑惑的事情,那日我进宫求见皇上,被召见的时候,我曾祈求皇上,王爷虽有罪,但是寡母幼女无辜,还望留情,当时皇上虽然未可亦未不可,但我看到皇上神色似乎并未真的生气,没有杀气,甚至没有怪罪王爷的样子。”孟老爷子回忆道:“但终究皇上还是给王爷判了……或许真的是圣心难测。” 王妃一听到说起王爷,眼泪似断了线一般流了下来。这些日子冯嫽从未见王妃哭过,或许因王爷不在了,作为家里的女主人也要独当一面,所以王妃一直撑着,而此刻在自己的父亲面前,终于忍不住哭了。 孟老爷子见状,叹了口气道:“女儿,跟为父回江陵吧。”王妃闻言道:“我知父亲的意思,只是我想在此陪着王爷,在这里总感觉王爷还在。” 孟老爷子亦是无言,在竹居院盘桓数日后,启程回江陵了。 冬去春终于来了,一场雨来,竹居院的笋也越发多了。日子过得平平无奇,忽一日,长安的旨意来了。 竟然是召翁主进京。王妃十分疑惑,当下留传旨的宋大人稍事休息喝杯茶,引入会客厅,王妃吩咐冯嫽去布茶,暗道:“覆金叶于茶碗底。”冯嫽当下惊诧,心道,难道这是要行贿? 冯嫽还是很机敏迅速拿了三片金叶子用手压在茶杯底下,强装镇定把茶杯递给宋大人。宋大人一接到茶杯,瞟了一眼冯嫽,道:“夫人府里的人都十分聪明。” 王妃顺着话,似无意说:“都是妇人罢了,却不聪明,解忧就十分愚笨,不知如何入了圣眼,召唤入宫。” “却是乌孙国前来求亲,皇上要挑选宗室女儿前往和亲,所以前去召见。”这个宋大人不疾不徐道。 第十三章 离别 冯嫽听到宋大人的话,差点茶盏没拿稳,原来就是这个时候,解忧公主要去和亲。 王妃本来满脸笑意得体地和宋大人聊天,宋大人一走,王妃脸上立刻阴了下来。王妃回房坐下来,心里反反复复琢磨了好几回,却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王妃叹了一口气,只得和翁主道:“如今也没有办法,只能收拾启程去长安。”且这个宋大人既负责送旨,也负责送翁主去长安,之前听宋大人的意思,便是在这几日挑选吉时出发。 先要把随行的丫鬟挑选出来,王妃把所有的丫鬟唤到跟前说:“此行随小姐入宫的丫鬟,可能随着小姐远嫁,以后都极难回楚都了,所以我不强迫你们,你们可以和家人商量是否愿意同往,明日再告知我。” 退下后,冯嫽冯婵回到房间商量,这两姐妹如今也是住在一间。 冯婵道:“夫人小姐对我诸多恩情,且我曾是司礼,如今也是小姐的主管丫鬟,小姐以后嫁人,我也是要跟过去的。”冯婵顿了顿,喃喃说:“只是没想到小姐会嫁得这么远。” 冯嫽却把冯婵的心思猜了七七八八,之前下雪天冯嫽看到冯婵那么用心做的小荷包,上面绣了表哥名字中的一个字,就知道她倾心于表哥。表哥如今在医馆做学徒,为人踏实又反应快,以后若自己开医馆也颇不错,况且性格最是温和的,和姐姐青梅竹马,算是良配。 可若是冯婵随着翁主远嫁乌孙,那她和表哥便绝无可能了。 冯嫽想到这,温言道:“姐姐,你留在这里,我随小姐去,这样也是报答小姐夫人对我们的好。” 冯婵面露难色:“可是……” “可是什么,况且,我可是夫人专门培养过的,本就该随着小姐一起去,话说你又不会骑马剑术,还不如我陪小姐去管用呢。”冯嫽又接着说:“再者我志不在楚都,早就想去那西域看看玩玩。”这却是冯嫽的真心话,或者说是穿越而来的冯嫽的心里话,她确实喜欢四处游历。 冯婵知道妹妹是为自己着想:“就依你。”轻轻刮了下妹妹的鼻子。“不过~~”冯嫽眼睛一转道。“不过什么?”冯婵道。 “不过,我想要你绣的小荷包,就是下雪天那次绣的~”冯嫽眼睛一眨就是打趣冯婵给表哥绣荷包。 两姐妹打闹了起来。 第二日,定了随翁主去长安的丫鬟,除了冯嫽,还有一个叫做碧云的丫鬟,也是个无父母亲人的丫鬟。冯嫽以前就注意过她,毕竟她个子高挑,皮肤又白,一双丹凤眼显得颇为聪明,如此身姿在人群中却是显眼的。 过了几日,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吉日出发。 出发的前夜,冯嫽冯婵两个人在屋里,两人俱是十分的不舍。冯嫽来到这个世界快一年了,与冯婵夜则同眠,日则同食,又一起经历了王府之祸,感情算得十分深厚了。冯婵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想起这冯嫽竟是心头一酸。 冯婵又叮嘱了许多话,多是嘱咐冯嫽行事要稳重,观察要细致之类的,以及经常写信。夜已经深了,冯婵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却是两个小荷包和一个镯子,笑道:“你不是想要小荷包么,这两个小荷包都给你,我知你不懂针黹,也不爱学,以后遇到心上人也得有个信物,就用这个吧。” 冯嫽接过小荷包,外层丝绸缎,里层又缝了棉,触感极好,表面绣的是双飞的燕子,还有随风飞的柳叶,绣的针脚极为规整,但又有一种灵气,连燕子的羽毛和柳叶的脉络也绣了出来。 冯嫽见姐姐开自己的玩笑,便回击:“这绣的怕不是劳燕双飞吧?”“瞎说,你看这是明明是比翼双飞!”冯婵拍了一下冯嫽。 冯婵拿起镯子又道:“这个镯子却是父亲母亲留给我们的唯一念想了,你此去千里万里,带着这个,父亲母亲会护你平安。”冯嫽接过镯子带在手上,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雕刻着细纹的银镯子,泛着淡淡的柔光,似乎有无限的温柔。 第二天到了出发的吉时,宋大人带着两队士兵以及车夫等人二十人来到竹居院接人,而翁主这边,除了冯嫽和碧云,还有些霍来几个仆人丫鬟。 上车了,王妃却执意要相送出城,几个长亭更短亭,却是终不能送得更远了。半年前在这里送别丈夫,如今送别女儿。冯嫽心中突然感慨,王妃的往后余生该如何度过啊。 冯嫽在车上看着还在挥手的姐姐越来越小,楚都城也越来越小,相聚终有离别,再见了楚都,后会有期。 这么一行人,走起来自然是慢的,按照现在马车的速度,大约要走一个月才能到长安。 离开楚都时正是四月,楚都地暖,桃花的花期也快过了。没想到一路往北,气候比南边冷一些,桃花却开得正盛。官道两边的桃花却是一路相迎,到似没有离开楚都一般,反而减轻了离愁。 冯嫽本应该和碧云一起陪翁主坐在车里的,但翁主是个安静的性子,整日的拿个书看或者就是闭目养神,而碧云性格确是随着翁主的,所以这两人一整天待在车里却觉得没什么。 只是冯嫽在这车里闷得慌,便和翁主说想坐外面驾车,美其名曰是要练习驾车。翁主知她闷,便准了。冯嫽便经常坐在车外和霍来一起驾车,加上霍来本来就是个说话机灵的,风俗人情懂得很多,两个人一整天倒是不闷。 官道走的人很多,按照每天的路程都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或是小镇或者小城。 几乎每到一个城市,这位宋大人都会得到当地长官的热情接待,每每看到当地长官和宋大人凑在一起时,冯嫽总会联想到当日覆金叶于茶底的事情,但当地长官和宋大人如何总归不关自己的事。每日和宋大人也是以礼相待就便是。 就这么走了快半个月,一行人已经走到秦岭山脉中,翻过秦岭便是关中,长安在望了。 一日在山中官道上盘桓往上走,一路没有人烟,倒是有点奇怪,到了中午,太阳有些晒,士兵们汗流浃背,骑的马儿也晒得垂头。宋大人估算,按照这脚程,下午日暮前应该可以到达下一个小镇见到人烟,于是让众人休息。 众人在官道边的树林找了个阴凉处休息,碧云扶翁主下车活动一下,冯嫽把水囊递上,又从漆盒里拿出一些小点心。冯嫽倚靠着车梁,偶尔清风习习,十分惬意,不多时,冯嫽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安静得有些可怕,甚至连个鸟鸣都没有。 忽的,一只马受惊得嘶叫起来,此时没有人牵着缰绳,那马便飞也似得窜走了。众人来不及反应,只听到不远处一群人呼喊:“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啊!!遇到贼人了!”冯嫽听到旁边的士兵大叫。 第十四章 遇险 冯嫽马上拉住翁主往车上塞。“保护小姐!”冯嫽急道。碧云反应倒是也快,立刻上了车。冯嫽腾身而起,拉住缰绳用力一甩,“驾!驾!”马随着冯嫽的喝声飞奔起来。 冯嫽第一次在树林中驾车,生怕撞到树上,只感觉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好在这马躲避起障碍物非常娴熟。 冯嫽也无法分心往后看,似乎听得后面打打杀杀的声音渐渐变小了,或许已经脱离了险境,冯嫽一骑狂奔,奔出了树林。“不好,前面是悬崖!”冯嫽远望到前面没有路了,赶紧勒住缰绳,好在这马也是训练有素,马上停了下来。 冯嫽定睛一看,却是离悬崖不到五米。好险好险,冯嫽拉开车帘,在里面的翁主碧云都已经被颠得东倒西歪。“已经脱险了么?现是在哪里?”翁主道。 “小姐,还不知,只是前面没有路了,我要调转车头,坐稳了。”冯嫽道,冯嫽都不敢告诉他们前面是悬崖。 冯嫽一个转身,却看到贼人杀来,当下震惊不小,本能把车往旁边驾,冲身后厉声道:“贼人来了,坐稳!”,车里两个人却是抱着瑟瑟发抖。 冯嫽正全力以赴驾车,没想到突然一把刀闪下,似闪电一般,马套断了。好厉害的刀! 车翻了,马脱缰飞奔走了。冯嫽被这失控的车一甩,足足摔出去三四米,重重地摔了一跤。 冯嫽被摔得头晕眼花,又痛又害怕,一个黑影举着刀过来了,突然一个白影又过来了,阻止了黑影,两个影子在厮斗。冯嫽晃晃头想再看清楚一点,只听到脑子里哐的一下,冯嫽却是被打晕了。 待到冯嫽醒来,只感觉浑身酸痛,那一跤摔得不轻,脖子一动,后脑勺也疼,被人敲头那一下也很重。再一动,冯嫽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捆住了动弹不得,眼睛也被蒙了布。“额……”冯嫽忍不住痛呻吟了一声。 “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一声关切的问候。冯嫽才发现身边坐了个人,是翁主的声音,冯嫽好不容易坐起来靠着墙壁,无奈又难受道:“小姐,我哪哪儿都疼。” 冯嫽听到翁主沉默了,似乎担心自己,突然笑了,又插科打诨道:“我摔得屁股都感觉不是自己的啦,脑袋在地上磕了一下又被人打了一棒,感觉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呢。”冯嫽绘声绘色描绘自己被打的那一下,似乎在炫耀自己那一下被打得重。 穿越前的沈青就是这样的性格,独立坚强,在朋友面前总是乐观幽默的,有的时候遇到坏的事情,自己消化掉,当她把这坏的事情给朋友讲起时,就满是幽默玩笑的口吻,朋友们听到都以为这件事情并不严重。 虽然翁主冯嫽俱是被束住了手脚不得动弹,但翁主还是轻轻蹭了几下冯嫽,似乎在说,知道你摔了一大跤,还好我们都还活着。冯嫽回蹭了一下。 “你呀,怎么就是屁股屁股的说,多么不雅。”冯嫽听到不远处的碧云道。 “这有什么不雅的,人皆有吃喝拉撒,都是最自然不过的,嘴可以说,屁股如何说不得。”冯嫽狡辩道。 翁主道:“小嫽,你可知还有外人呢?” 冯嫽却是没想到还有其他人:“我怎么没听到有其他人呢?让我看看。”说罢便想把遮眼布蹭下来。 “小嫽姑娘不可,若歹徒进来,发现你看到了他们的样子,只怕他们会杀人灭口。”冯嫽听到一个男声,声音温文尔雅而语气却不容质疑,冯嫽不动了。 这个男声又道:“姑娘若想知道周遭,我告诉姑娘便是。如今被绑的除了姑娘三人,还有在下和在下的师妹。在下云熙,字无心。师妹名玲珑。” “多谢云公子提醒,是我莽撞了。很高兴认识二位。只是未知二位为何也在此?”冯嫽不免满腹狐疑道。 “小嫽,方才贼人冲上来时,是这二位要救我们。只是我们连累他们也被抓了进来。”翁主道,“当时你昏迷了,贼人抓了我们做要挟,二位本来武艺好,但为了我们的安危也只有放弃,那些贼人便一并抓了这二位……侠士。” 翁主又冲着那个男声的方向道:“方才小嫽昏迷,一直不好说话,还未向二位致谢。多谢二位今日仗义相救。” “不必多谢,路见不平,不忍看到杀戮罢了。还未知三位姑娘为何被贼人追杀?”云熙道。 翁主刚想讲话,被冯嫽按住。 冯嫽道:“我们主仆三人乃楚都人士,家主过世后只留的我家小姐一人无依靠,便想着去长安投奔小姐的舅家。与我们同行的一位大人是小姐舅家的好友,这位大人来楚都公办便带我们一同去长安,如此也有个照应。方才遇险,自顾不暇,只是未知这大人一行人怎样了?” 冯嫽好歹有二十几年的生活经验,想着防人之心不可无,便也不敢告诉二人真实情况。冯嫽只听得一声轻轻的哂笑,估摸着就是那位一直没说话的玲珑姑娘了。“不知姑娘为何笑?”冯嫽道。 “我只道姑娘说话伶俐聪明。”冯嫽听着这声音只觉得十分清脆甜美,想着一定是个娇俏的姑娘。 云熙却没有理会自己师妹说的,而是回答道:“我师兄妹从楚都而来,往长安去,策马数日路过此地,恰看到厮斗,我们到时,贼人已经站了上风,看到许多人被打到在地,不知是否有姑娘所说的那位大人。” 云熙停了下又道:“后来我们跟着贼人追过去,就遇到了姑娘三人,再往后你们都知道了。” 冯嫽听罢,道:“如此,却也是不知宋大人的生死安危。”冯嫽心想,这下却不好办了,且不说脱险,脱险后怎么去长安。 此时玲珑说话了:“现在最紧要的便是如何逃脱出去。” “这地方只是一个非常破旧的小院子,且只有三四个人守着院门,所以此处应该不是他们真正的巢穴,而只是一个据点。他们可能稍后会派人把我们拉去真正的巢穴,到时就真的危险了。从这里逃出去应该是容易的。出门往右走变可以下山。只是我们手脚被缚,不能行动。”云熙道。 “你也被遮住了眼睛,如何得知这么多信息?”冯嫽心有怀疑。 “那自然是我师哥厉害。”玲珑骄傲道。 “玲珑,莫要顽皮自夸。小嫽姑娘,我在被缚上山时,通过车的转向知道了方向。至于院子的大小破旧,皆因踩在地上,能感觉到木板十分软,想来是年久失修且下雨潮坏了。”云熙耐心道。 冯嫽不说话,这个云熙说的都有道理。过了一会儿,冯嫽轻声道:“碧云,你用嘴扯一下我的束腰,里面有一把小刀。” 几个人都不可置信。碧云依言,果然扯出一把小刀。冯嫽拿起地上的小刀,打开,反手把自己手腕上缚着的绳子割断,扯下遮眼布,又把脚上的绳子割断。 冯嫽又依次帮众人割断绳子。见到云熙和玲珑的时候,冯嫽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说不上来。而冯嫽看到云熙露出一个认识自己的眼神,不过这个眼神也就一闪而过。 这时大家才看到这把小刀,但从未见过这种刀,大概只有两寸长。冯嫽见众人惊疑,便道:“这刀就是我用来削水果皮的刀,我成天的在厨房,可不就琢磨这些了。” 云熙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光,道:“此时也快日暮,恐怕我们要赶快走了,不然赶不到小镇住店。” 云熙和冯嫽一商量,先要去侧院把正在休息的马偷走,不然光靠脚走很快会被追上且赶不上去下一个小镇。云熙冯嫽玲珑会骑马,但翁主和碧云都不会,如此就只能冯嫽带翁主骑一匹马,玲珑带碧云骑一匹马。 出门也容易,这个关着他们的门,下面已经是潮坏了,木质疏松,云熙用力一掰就断了,几人便从门下面爬出去,又轻声细步走去侧面拖马。 翁主碧云先各自上马,马的动静惊动了前院的人,“是谁!别动!”那些贼人大喊着赶过来。 冯嫽玲珑均是一跃而上。拉着缰绳,只等云熙上马一起走。“你们先走!我拖住他们!”云熙道。 玲珑点了下头,向冯嫽道:“我师兄武艺高强,我们先走!”又冲她师兄道:“师兄,我们七星镇见!” 两匹马各载着两个人飞奔着下山了,冯嫽回头一瞟,云熙好像真的很厉害,那几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谁知当冯嫽他们走远了,云熙和那几个贼人都停了下来。云熙道:“把你们魏老大叫来吧。” 约莫一刻的功夫,一个身高七尺一身横肉的大汉来了,对云熙作揖道:“今天不曾想冲撞了云公子,委实该死抱歉。” 云熙瞟了他一眼:“无妨,我知你一向谨慎,胆子虽大但心思极细,不是莽撞之人,为何今天要和这宋大人如此拼命?在官道边如此放肆?” 魏老大跪下来,咬牙道:“月余前,这个姓宋的路过七星镇,却看中了我妹妹,便用了手段让郡守把我妹妹送给了他,谁知这个姓宋的走时又弃了她。等到妹妹的信送到寨里,已经晚了。如此我一定要替妹妹报仇。” “如此,你断他手脚都可以,但他的性命暂且留下。我不是可怜他性命,只是坏他性命,只怕你会惹上更大的麻烦,为了一个人渣不值得。你别跪着,起来。”云熙道。 “好的,云公子。”魏老大点头站起来。 “你可以把他们丢得更远些,待他们醒过来也摸不着北。不可暴露了你们的地点,如有必要你也出去避避。你自己权衡吧。”云熙又道。 “是,公子。”魏老大回答。转念,魏老大又问:“只是公子为何要救那三个女子?” “你可知他们是奉旨进宫,如若人没了,事情必定闹得大了。”云熙淡淡道。 第十五章 王孙 却说这一边,冯嫽玲珑骑马载着翁主碧云下山,赶去七星镇,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上下起了雨,渐渐转大,路上极为泥泞。骑马也变得十分不容易。 这番对冯嫽来说颇为挑战,毕竟她学骑马也就是半年多,且多在平地练习。而玲珑骑马却十分熟练,此时玲珑骑在前面带路,驾驾的声音十分轻松自如。 他们一路往下走都没见到人烟,除了森森大树看不到半点人活动的迹象,如果赶不到七星镇,今天可能就要露宿荒野了,想到这,冯嫽心里极为害怕,翁主在她后面紧紧抱着她,冯嫽能感觉到翁主的害怕和依赖,于是狠下心加快了马鞭。 如此奔了快一个时辰,天几乎全黑了,再骑马走只怕会出现危险,冯嫽想叫玲珑停下来,话未出口,前面玲珑自己却停了下来。 玲珑调转马头,待冯嫽停在她面前,道:“太黑了,再走下去就危险了,只能找个地方落脚。” 冯嫽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只是这荒郊野外,哪里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玲珑轻笑,道:“这地方我只怕也走了百八十遍了,这附近应该有一个土地庙,可以落脚,去土地庙的路应该就在这官道旁边的一个小叉路。” 冯嫽等人便跟着玲珑走,只是天黑了看不清楚周遭,且管道旁边小叉路又多,一行人试了好几条路均是不对。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不过之前下山的大雨几乎把众人淋透了,虽已经春末天暖,但山里本就凉,风一吹,竟有些冷意。“哎……”碧云叹了一口气。此时玲珑竟有些焦躁,拿起马鞭探路,焦躁道:“我记得土地庙就是从这里去的啊,就是这里啊!” “的确就是这里。”冯嫽听到后面一个清朗的男声,感觉有亮光一闪,回头一看,又惊又喜,却是云熙拿着一个明亮而又熊熊燃烧的火把,冯嫽放心道:“是云公子来了!” 冯嫽见到云熙的瞳孔放大了一下,旋即镇定。此时在冯嫽前面的玲珑等人均是回头。 玲珑作势要走去云公子处。“玲珑,不必耽搁,先往前走到了土地庙再说。”云熙道。“好的!”玲珑依言往前走。 沿着小道走了不到一刻钟,众人终于看到了土地庙,真的是一间小小的土地庙,只一个小小的院子和一间土地庙,侧边都没有屋子。冯嫽奇怪的是这土地庙竟然有火映出的光,难道这里有人么? 云熙拿着火把走在前面,却在院子里停下来高声道:“鄙人赶路前往七星镇,奈何夜不能行,路过此土地庙,无意冒犯,想借贵宝地栖身一宿,未知可否?” 土地庙里墙上影子大了,却是那人立身走出来,与云熙作揖道:“此地非我有,在下也是路过遇雨躲避,不如大家都在此休息。” 云熙等人点头进屋。地上烧着一个火堆,众人围火堆坐下,大家见到冯嫽俱是惊讶。“小嫽,你脸上都是泥。”翁主道。 原来下山时,冯嫽骑得十分小心,只得附身和马背更贴合,如此减少颠簸以更好控制马,但这样却被马蹄踏起来的泥溅了一脸。 当时冯嫽精神高度集中又紧张,所以并未注意泥打在脸上,现在却是有点不好意思,只得道:“骑马下山时溅在脸上了。”难怪刚刚云熙看自己都是满脸诧异。 不过除了这位早就在土地庙躲雨的少年,其他人皆是满身泥泞,所以冯嫽也并不是十分突出。 他们几个又稍微整理了一下,又到外面院子里的大水缸里打了点水洗了脸。方才入内坐下。 躲雨的少年见他们风尘仆仆,又没有干粮,便把自己的干粮都拿出来分给他们吃,道:“只有几个烧饼,还请不好嫌弃。” 冯嫽三人中午只吃了一些点心便没再吃东西,一个下午奔波受惊,这会儿精神松懈下来,却是感觉饿得都站不住了,如今吃到这烧饼,竟然感觉比世上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冯嫽等人连连道谢。 “在下北地云熙,行脚商人,与师妹玲珑去往长安。遇到楚都的三位姑娘。未知公子如何称呼?”云熙和那位少年搭话道。 “在下长安人士,刘姓,名病已,却是从长安出来游历,今日在这土地庙中相见,却是缘分。”少年笑着回答道。 冯嫽听到这少年名字为刘病已,这一惊不小,差点被饼呛到。 纵使冯嫽穿越前再怎么不知晓历史,刘病已的大名还是知道的,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汉宣帝,西汉中兴明君,汉武帝的重孙,也曾是王孙,但其祖父因巫蛊之乱而被杀,彼时尚在襁褓之中的刘王孙因年幼而逃过一死,已为庶人。 冯嫽心中暗暗惊叹,眼前这个尚在游历人间看遍世俗百态的少年,终有一日将登顶权力的巅峰,创造他的版图,他的帝国。 这样一想,冯嫽不经又多看了他几遍,现在这个少年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精瘦的体格,脸型端正,眉宇间显出正气,而眼尾上挑,感觉是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 此时的刘病已也注意到了冯嫽的目光,似乎有点灼热?刘病已脸稍稍有点红了,顿了顿,朝着冯嫽点头道:“未知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冯嫽倒是毫无羞涩,奉承话张口就来:“见公子少年意气,又慷慨大方,只觉得如天人下凡,不经多看了几眼。并无他意。”和他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毕竟是以后的一国之君啊,冯嫽心想。 “病已不过一介草民,区区一点食物,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公子器宇不凡,想将来必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冯嫽乘着机会又补上奉承几句。反正以后可能遇上。 其他人看冯嫽这样,都有些不解,翁主推推冯嫽,示意她注意分寸,而云熙也看着冯嫽皱眉。 玲珑听到冯嫽这拍马屁拍的,只觉得很想怼她,便道:“病已兄是天人下凡,如此这般我师兄却是什么?” “小嫽也要多谢云公子的救命之恩,真如神兵出现解救了我们,且玲珑姑娘像是天仙下凡,骑马英姿飒爽。”冯嫽反应极快,该谢还是得谢,而且夸几句对自己又没坏处。 云熙的眉头舒展了,却还是看着冯嫽,眼前这个女子举止颇为不同,云熙看冯嫽的眼神中又多了几丝把玩揣测。 冯嫽感觉道云熙在看自己,便朝云熙回望过去,哎呀,突然认出来,这不是去年在楚都,在路上救了自己的那位白衣少年么!而旁边的玲珑就是去年的那位少女。难怪还在贼人窝的时候,冯嫽第一眼看到他们很熟悉,真是有缘,只是这会儿却也不好相认。 这时刘病已问道:“方才小嫽姑娘提到解救,未知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冯嫽又把下午的遭遇说了一通。 刘病已又谈些长安风俗美食,冯嫽对美食颇感兴趣,刘病已便告诉冯嫽一家吃羊肉汤极好的店,又便宜又美味。 玲珑说了很多行商时的见闻,鲜少出府的翁主和碧云皆是聚精会神听着,面露羡慕之情。云熙虽然话很少,但是偶尔也会点头。橘黄明亮的火光给这夜晚平添了几分温情,似乎安抚了每个人白天的焦躁害怕。 火堆里的柴滋滋烧着,夜渐渐深了,男女分开在土地庙的两侧躺下休息。 冯嫽听着旁边翁主入睡后均匀的呼吸声,而自己却有点睡不着,虽然今天差点丢了性命,但今晚却是冯嫽来汉朝这一年,感觉最不像在汉朝的一天,今晚没有规矩束缚没有阶级压制,就只是几个萍水相逢的少年人在一起聊天。 多年后的冯嫽,还是会想念这个夜晚。 第十六章 杏园 第二日清晨,却是雨过天晴,刘病已要往楚地走,冯嫽云熙一行人要往长安走,于是在土地庙告别了刘病已。且道是后悔有期。 送别后,翁主碧云玲珑回到土地庙简单洗漱收拾。冯嫽却还站在院门口看着刘病已走的背影发呆。 “未知三位姑娘如何打算?”云熙走到冯嫽身边问道。大概外人看来,冯嫽却是有点像她家小姐的管家一般,故什么事情都先来问冯嫽。 “眼下宋大人一行人都已经失踪,只怕我们还是尽早赶到长安为妙,以免再生枝节。”冯嫽转过头看着云熙道。 云熙回头看:“既然如此,我们也算是同路,如果姑娘信得过,可以与我兄妹二人同路,如此也方便照应。” 冯嫽回道:“如此是最好的,只是我稍后和我家小姐请示一下。”顿了顿,冯嫽想起来,面朝云熙郑重作揖道:“多谢公子一年前在楚都相救,更多谢昨日救命之恩。” 云熙看着她:“姑娘客气了。”又说道:“不过楚都的莲子却是好吃。”冯嫽看云熙的神色似乎在回想,实在不解,抬头看着他,半晌道:“可如今却没有东西相赠以感激救命之恩,况且这救命之恩不知如何才能报。” 云熙笑了,侧身道:“那不如将姑娘昨日那把小刀相赠吧。”“哈?”冯嫽有些错愕。“玩笑罢了,不必认真。”云熙笑道。他的笑容却是真的好看,冯嫽心中感慨,那清亮有神的眼睛,平时显得严肃而又有点疏离于红尘,当笑得弯弯的时候,却显得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未几,冯嫽向翁主提到和云熙玲珑一起去长安的事,翁主也是点头同意,又道:“小嫽,以后这种事情你可以做主再告诉我便罢了。”或许这次秦岭历险,翁主也更相信我了吧,冯嫽想道。 此番却是不驾车,一者车在昨天已经毁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没车。二者宋大人等生死未卜,三人只想尽快赶到长安以免夜长梦多。 还是骑马更快。冯嫽翁主同骑,玲珑碧云同骑,云熙单独骑一匹。 五人不到两个时辰便骑到了七星镇,云熙带他们去到以往在七星镇落脚的地方,却是一家粮铺,刚进门,当堂的掌柜便出来笑迎道:“云公子来了。” 云熙看了他一眼道:“杨叔,还给我们备几套衣服。准备一点饭菜,再把马拉去吃点草料。我们稍后要去长安。”“好的,公子”这个杨叔点头退下。 玲珑又看着迷惑不解的三人,款款道:“这家店却也是云家的产业,我师兄每路过七星镇都在此落脚。” 冯嫽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好奇的,这个云熙恐怕也不只是行脚商人这么简单,只是现在也不好过多打听他的私事。 冯嫽心想着,却把衣服已经换上了,凹领窄袖绑臂的短衣,素色,不饰文彩,如此骑马方便且不招摇,冯嫽干脆把头发也只是高束起,干净利落。冯嫽等人出来用饭,云熙早已换好衣服在等,他看了眼冯嫽,似是投出赞许的眼光。难道这身衣服特别适合我?冯嫽想道。 用了饭后,便又要出发。马儿吃了专门的马饲料却精神十足,跑得十分得劲。 如此过了六七天,五人到了长安,却比冯嫽等人原计划的到达时间早了五六天。 城门口,众人下马,云熙问道:“未知三位姑娘是要去哪里?” 翁主看着冯嫽,犹疑是否要告诉云熙他们的真实身份。此时已到城门口,只需把入宫旨意给守城驻军一看便会带他们到宗正寺,已经可以算是安全了,冯嫽便肯定地点点头。 翁主向前,娓娓道:“我主仆三人感激云公子玲珑姑娘的救命之恩,其实我乃汉室宗亲,本是奉旨入宫,因路上遇险,故多有隐瞒,还请见谅。” 玲珑脱口道:“早知道你们说的不真,哼。” “玲珑姑娘,实在万不得已,彼时我们刚遇难,心里难免害怕,不是故意隐瞒。”碧云道,这几日碧云与玲珑关系已经颇好了。 “无妨。有所隐瞒也是人之常情。”云熙却是毫不意外的样子。大约行走江湖生意场上的人早就见惯有所保留,冯嫽心想。 冯嫽向云熙玲珑道:“云公子,玲珑姑娘,只怕就此别过,我们去找驻军,出示旨意后,应该会带我们去宗正寺。” 云熙点头。碧云把旨意送去给城门驻军后,半晌功夫,果然宗正寺少卿前来接待。 冯嫽把翁主碧云送进马车,自己未上车,转身看着站在车前的云熙,小声道:“经此一别,恐难再见。谢云公子救命之恩,小刀相赠,望不嫌弃。”说着把小刀递给云熙。 云熙接过道:“为何说恐难再见?” 冯嫽默然。 云熙接过小刀,附身到冯嫽耳侧小声道:“宣平门四十八闾里杏园,我有你想知道的消息。” 冯嫽一惊,她却是对云熙充满了好奇,而且就是为了翁主,她本来也计划到了长安城多打听些和亲的消息的。 翁主冯嫽等人被安排在宗正寺住下,宗正寺是掌管天子亲族或外戚勋贵之事,翁主进宫之前由宗正寺安排也是礼制,只是他们到的比计划时间早了六天,而本来安排的进宫时间是达到后三天,如此翁主冯嫽等人却是要等上十来天了。 冯嫽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个云熙实在是太奇怪了,而她的第六感也是怂动着要去杏园一探究竟。 冯嫽如此和翁主说后,翁主竟然也是满腹好奇,便准了冯嫽出门。碧云叮嘱冯嫽小心,冯嫽却是又逗乐道:“没事儿,我出门顺便给你们带羊肉汤回来喝。”翁主碧云皆笑了。 宗正寺在长安西北边,而梅园按照云熙的说法在宣平门,却是在东北边。冯嫽出门往东走,开始看到闾里后数着数字找四十八号,越数到后面的闾里越安静,终于在一个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旁边看到了一个小门脸,旁边刻着“杏园”。 可真不好找,冯嫽敲了敲门。顷刻,一个青衣小厮打开门,问:“可是嫽姑娘?” 冯嫽道:“正是。”小厮笑道:“云公子恭候已久,请随这边来。” 冯嫽跟着小厮入内,原来这园子门脸小,看着低调,内里却很大,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园里植了许多银杏树,小厮把她带到湖边的一个楼,上书:听雨楼。 入内,案几焚香,云熙盘腿坐在案几旁边,朝着湖的两扇门拉开,看到外面湖里种了许多荷花,若是雨落荷叶,那也别有意趣。 冯嫽打招呼道:“云公子,别来无恙。” 云熙道:“姑娘请坐。” 冯嫽坐下,见云熙还是那冷静稳重的样子,果然他不笑的样子是严肃的。冯嫽道:“未知云公子有何消息?” 云熙倒了茶,道:“请用茶,这却是巫山的春茶”又道:“姑娘只管问想知道的。” 冯嫽接过茶,却担心茶里有什么,想等他喝一口。云熙放佛看透了冯嫽的心思,知道她谨慎,见她不喝,便自己拿起一杯喝了一口道:“乌孙王,为人谦和仁义,乌孙国,并非茹毛饮血尚未开放之族,他们也是颇受到教化的。” 冯嫽心下震惊,云熙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怎么知道翁主是要和亲乌孙,道:“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要去乌孙和亲?难道你跟踪我们?” “非也,我那日确实是和师妹路过,偶遇你们。你肯定好奇我为何知道你家小姐和亲的事情,其实楚都王之女和亲的事情并非秘密,尤其在西域已经传开,我是个商人,生意并非只在中原,西域也有生意,我自然知道,所以当你们说是楚都宗室女时,已经猜了七八。”云熙温言。 冯嫽放下心,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道:“那如此说,乌孙王还不算差。” “如果你说的不算差是指嫁人的话,乌孙王已经六十五岁了……”云熙看着冯嫽道。 冯嫽差点呛到,道:“什么?!六十五岁了!”云熙看着冯嫽皱眉苦思的样子,有点想笑,又正言道:“不过,这位乌孙王活不过今秋了。” “什么意思?”冯嫽道。 “乌孙现在的左王后是匈奴公主,现在乌孙王本就年纪大且有病缠身,左王后所想无非是自己的儿子做乌孙王。若乌孙王去世,左王后的儿子便可当王,只是她儿子年纪尚小,乌孙王弟弟也虎视眈眈王位,双方也算势均力敌。若其中加入大汉的和亲公主,大汉必不希望匈奴公主的儿子当乌孙王,那这天平就倾斜了。”云熙又喝了一口茶,道:“如此,想必左王后为了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让乌孙王活到迎娶大汉公主了。” 云熙的语气极为平淡,这宫廷权谋说得和聊天时聊吃了什么菜一样。就冯嫽而言,不管宫廷狗血剧怎么上演,如果翁主能不嫁给那个六十五岁的乌孙王则是最好的。 冯嫽实在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些?” 云熙笑道:“生意人,不知道自己做生意的地方发生了什么,要发生什么,如何做生意?” 冯嫽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云熙又抿了口茶:“若以后公主成为乌孙王后,自然希望在乌孙做生意能得个方便。” 冯嫽道:“仅此而已?” 云熙放下茶杯,看着冯嫽道:“还有别的原因,但并不会伤害你们。以后有缘告知。”冯嫽点头,终于放心了。 云熙道:“姑娘问了我许多,我可否也问姑娘一个问题?”“但说无妨。”冯嫽十分爽快。 第十七章 长乐宫 听到冯嫽答应,云熙便问:“不知姑娘觉得在秦岭遇到的病已兄有何特殊?” 冯嫽反问:“你怎觉得他特殊?” “看姑娘对他很是青眼有加,所以好奇。”云熙沉声道。冯嫽心想,那是以后的皇帝,当然要好好奉承一下。 但这话却不能和云熙说,冯嫽便乱说道:“他懂吃,能介绍又便宜又好吃的羊肉汤,于吃一事上精通的人,我一向佩服。”云熙一听就知道她不想说实话,面上一丝愠色,不过也是稍纵即逝。 忽听得爽朗的笑声,人还未至,笑声先行,经过秦岭几日的朝夕相处,冯嫽知道是玲珑来了。小声嘀咕:“身形玲珑,声似洪钟。” 云熙却听到了,说:“你如此说玲珑,她可是不服的。” “她说我什么了?”玲珑笑说。 冯嫽闻到一股香味,玲珑却已经进来了,冯嫽站起来,道:“我说,玲珑姑娘,声如黄鹂,清脆好听。”“哼,你肯定不是这么说的。”玲珑撇嘴道。 冯嫽却看到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老者,半白头发,清瘦高峻,慈眉善目。云熙作揖道:“恭迎师傅,去年楚都一别,十分惦记师傅安康。” 老者示意他免礼,道:“不必多礼,老朽心中无事,身似流云,劳你们惦记。” “师傅,这位是冯嫽姑娘,解忧翁主家的人。冯姑娘,这位却是我和玲珑的师傅东海复中翁先生。”云熙介绍道。冯嫽好好行礼,正言道:“冯嫽见过复前辈。”老者看着冯嫽,似有所思,一会儿道:“都坐下吧。” 冯嫽不想打扰这师徒三人叙旧,便道:“如此我先行告辞。”“你先别走啊,我才刚来。”玲珑留道。冯嫽看复中翁点头示意她坐下,便留下来了。 “老朽一生阅人,也曾习些面相之术,不过冯姑娘的面相却看不懂。”复中翁捻须道。冯嫽十分好奇:“还请先生讲解。” “凡是看人面相皆能看出些好或坏,但是冯姑娘的面相,看不出是福是祸,是吉是凶,是寿是夭,是定是乱,是善是恶,似无命格。”复中翁这一番话似乎很高深,但冯嫽觉得这个老头就是说得玄乎来唬人,这不就是抛硬币正反面,而自己恰恰是立起来的那个硬币。 在现代的冯嫽本就不太信这种看相说法,道:“那也好,没有命格,则命格我定。” 复中翁颔首,似是赞同。 半晌沉默,云熙道:“未知师傅这一年何方云游?” 复中翁道:“那日与你们楚都别后,我来了长安,在这三辅中游历,机缘之下收了半个学生,教授了半年《诗经》,前几日放他外出游历,我也复归自由。今日在这西市看胡戏却遇得玲珑,便来看你。” “师傅多年未收弟子,想来却是天资不凡之人。”云熙道。“比师兄还聪明么?”玲珑打岔道。 “却算是半个弟子,远不如教授你们的时间长。聪明却是聪明的,也是个不凡的人,不可和你师兄比,且看日后。”复中翁道。 又说了一会儿话,冯嫽觉得时间久了,便告辞要离去。云熙给她安排了车,送她出府,走在路上,冯嫽聊无可聊,随口道:“不知道乌孙的食物好不好吃?要是吃不惯该如何是好。” 云熙转头看了看她,只见她睫毛闪闪,有点好看,道:“乌孙都城内,亦有汉食铺子,可以聊解乡愁。” “所以你接下来要向我推荐你的汉食铺子么?”冯嫽笑着打趣云熙。 云熙笑了,说:“并不需要推荐,乌孙都城的汉食铺子,只有两家,都是云式。” 冯嫽耸肩咂舌,却是没想到他真的在乌孙有汉食店铺。“后会有期,冯姑娘。”云熙送冯嫽上车。 冯嫽回家的路上也经过刘病已推荐的羊肉汤铺,便买了七份羊肉汤分两个食盒装上,一个食盒三份是带回去给翁主碧云和自己的,一个食盒却给了驾车的小厮,道:“辛苦你驾车了,这里面四份,一份给你,剩下的给复前辈云公子和玲珑姑娘,帮我带谢。”小厮十分感动,大约很少有人这么多。 小厮回杏园后,依言带到羊肉汤,此时云熙复中翁正在园内下棋,玲珑在观战,复中翁瞟了一眼羊肉汤:“她倒是不在意尊卑,还懂得感激驾车仆人。” “我就喜欢她的性子,也不卑躬屈膝的。”玲珑道。 “她确实与众不同。”云熙眼神没有离开棋盘,似是叹息道。 半晌,云熙道:“师傅新收的徒弟,可是刘病已?” “是。”复中翁捻起一个子,子落将军。 而这边,冯嫽已经回到了宗正寺,羊肉汤打发了碧云,待到阁内无人处,告诉了翁主今日在杏园打听到的消息。翁主也没料想到云熙竟是个大商人且布局西域行商,听到乌孙王是个六十五岁的老头时心下难过,得知那些乌孙王室权力之争时却并没有太多波澜。 这一夜,少年解忧失眠了。而作为皇室宗亲女儿的她,命运早就不是自己掌控的了,纵是难以安眠,第二日还是起来接受现实。 终于到了进宫的日子。虽然旨意是天子下的,但却是太后和天子一起接见,故觐见是在太后居住的长乐宫。 那日早上翁主冯嫽等却是天刚刚亮便起床梳洗,着宫装,晨曦中驾车途经上林苑,武库抵达长乐宫。这清晨的长安城真安静啊,这是冯嫽一路上唯一的感慨。 长乐宫前殿依山而建,是一栋高台式建筑,冯嫽一行人随带路的公公,拾级而上,走了颇久,冯嫽终于远望到前殿,见到那屋上橼头贴着金箔,大门上装饰着鎏金铜铺首,镶嵌宝石,早晨的阳光斜照过来,金光闪闪的。 冯嫽走到大殿前才发现建筑的材料是纹理雅致的杏木,屋内铺着丹漆地面,白玉石的柱础上竖起高大的铜柱,冯嫽在王府都未曾见这种气派,心里只得暗暗感叹果然帝皇家贵气逼人啊。 听到有公公高喊:“觐见!”声音高亮又悠远。 众人俯首有序入内,依礼叩首。听到一个年轻女声道:“平身吧。”这个估计就是太后了,众人起身俯首站立。 “解忧向前,让哀家看看。”太后道。翁主便往前走到太后跟前,太后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转身同坐在旁边的天子道:“却是一个十分俊秀的姑娘。” 又回头和解忧说:“好孩子,你可知为何入宫?”翁主并不怯场,沉稳道:“解忧知道,却是为了西域乌孙之事。” “那你可愿?”太后又道。“大汉子民,应当听从大汉安排,以大汉为重。”解忧道。“却是个好孩子。”太后喜道。 太后又是拉着问了一堆年龄,喜好之类的。最后道:“哀家甚是喜欢你,你且在临化殿住下。圣上给你安排了司马先生来上课。” 什么?还要上课?冯嫽满腹疑惑。 第十八章 学艺 第二天又是早起,冯嫽碧云随着翁主先去到太后殿里请安,用了早膳之后,来到鸿台等候司马先生的到来。 不多时,来了一个微胖高大的老人,拄着一根拐杖,走路却有一种虎虎生风的模样,旁边跟着的太监小厮跟着他的步伐都有点吃力的样子。这便是来上课的先生司马瑾了。 翁主冯嫽等人向司马先生行礼,奉上三份束修。因冯嫽碧云是翁主的陪嫁侍女,翁主也要求他们俩一同学习。 三人皆标准跪姿坐下,听得先生摇头晃脑把汉室建国史讲了一通,唾沫星子横飞,似乎每个先生讲课之前都会讲讲本朝开宗立业的故事,之前在楚都时给翁主上课的先生也是。 终于在司马先生喘息的一个空隙里,冯嫽见缝插针,插了一句话:“先生,那些礼乐诗书,小姐却都在家中学过,此次圣上要我们学艺,是为何学艺,又是学何艺?” 司马先生闭着的眼睁开了,看了一眼冯嫽,微微笑道:“你这丫头问得不错。这却是圣上的一片苦心。你们可知先帝时期,派往乌孙和亲的细君公主?” 冯嫽碧云皆是摇头,只是翁主眉头一蹙,轻轻点头,道:“那是江都王之女,先帝在时江都王叛乱被平定,王妃自刎,只留的年幼的细君在长安宫中长大。后来,乌孙王前来求亲,先帝便将细君指婚给乌孙王。” 司马先生点点头,踱步道:“不错。当时细君公主出嫁时,先帝派了百余名随行官吏奴仆,均是身怀所长,有的善医药,有的善武功,有的善建造纺织,有的善烹饪,更是带了许多嫁妆细软。细君公主到乌孙后,随行的官吏便在当地建造宫殿,知是公主不习惯乌孙人的帐篷。每年,先帝体恤公主思乡之苦,都会派使臣送信送大汉的物件。然而,公主在乌孙只生活了四五年,便去世了。你们可知为何?” 这司马先生讲得抑扬顿挫,如同说书先生一般,这问题原本就不指望听众回答,只是个起承转合的过渡句。这三人都听入迷了,碧云听到先生问,不由自主说:“未知,可是为何?” “细君公主不通当地语言,连随行的官吏知道乌孙话的也甚少。公主日常与人沟通不顺,故多愁少欢,思念家乡,这是其一。”司马先生朝外看了一眼道。 这鸿台本是临湖修的一个阁台,四周本没有墙都是透风的,这夏日清风过却是舒服。 “乌孙的习俗:先王逝,其继任者可以续娶先王妻妾;兄死,弟可娶嫂。细君公主在时,丈夫是乌孙王,乌孙王去世后,其儿子继位,按照风俗细君公主便要嫁给继任的儿子,细君公主却是万万不能接受,奈何入乡随俗,只得再嫁。如此公主也留下了心病。”司马先生低头叹息了一声。 冯嫽震惊得长大了嘴巴,眼珠子快瞪了出来。这里只有翁主平时涉猎广泛,恐怕西域风俗见闻的书也看过一些,因此面上并没有十分震惊。 司马先生接着道:“细君公主再嫁后有喜,后来因为难产去世了。” 授课的人和听课的学生都陷入了沉默。 司马先生长吁了一口气道:“细君公主在乌孙时做的诗,当时寄回长安,宫人闻之落泪。却道: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感人肺腑。” 司马先生也没看学生们的反应,接着说道:“故此次乌孙王派人前来求亲时,圣上希望多做准备再行和亲。首先和亲公主可以先在大汉学习西域诸国的语言,以免语言不通加重思乡之情;且考虑到如今西域小国林立复杂,公主也需学得些防身的技巧和求生报名的医药之理;更重要的需学得西域诸国风物习俗。” 司马先生一捻胡须,道:“如此也是圣上开课的原因。” “如此我们有几个老师?”碧云问。“我刚说的这些却都是我来教授。”司马先生不在意地回答,又睥睨了碧云一眼,似乎不满这样问是在怀疑他的学识。 碧云不说话了。“如此便有劳先生了。”翁主作揖道。冯嫽心内感慨,虽然这司马先生说话唾沫星子多,但好在他的学识比唾沫星子多,便也不能说他什么了。 接下来的小半年,冯嫽每日都要学上四五个时辰,闻鸡起舞,三更鼓过而眠,有时冯嫽感觉好像穿越回了现代,高考前一百天誓师大会,一个激灵醒了,才发现是梦。而翁主和碧云则相对好些,主要是翁主和碧云都把学习的大部分任务交给了冯嫽。 最难的是语言学习,好在冯嫽穿越前在大学学的就是土耳其语和俄语,有点基础,有点天赋,这点基础和天赋一经调和,就好似西红柿炒鸡蛋,怎么炒都不会出大问题,结果就是冯嫽学得还不错,连司徒先生有时也啧啧称赞。 但翁主和碧云就不行了,语言天赋一般,说长安汉话尚且有楚都口音,若真学通西域各国语言恐怕四五年为起点,当他们发现冯嫽语言学得快后,便把学习西域诸国语言的任务给了冯嫽,而自己则磕磕绊绊攻克乌孙语。 责任重大,压力越大,付出越多,冯嫽付出的就是挑灯夜读。偶尔深夜,冯嫽一转身看到床上的碧云翻了一个身,一股无名业火升起又浇灭在清冷夜色里。 冯嫽每每几种语言混着学卡壳的一瞬间,就有种想掐死学渣的冲动,但都被碧云端茶倒水捏腿喂点心,辅以清亮可怜的眼神给熄灭了。碧云在学习和反应上不算机灵,但很会讨人欢心,嘴巴简直不要太甜。离开楚都时冯嫽还没发现这点,但是相处久了,碧云就暴露了,有的时候惹冯嫽生气了就撒个娇,真的是闷骚体质。 虽如此,碧云也没闲着,在药理上十分用心,学得也颇快。冯嫽打趣道:“你怕不是华佗在世吧?”“华佗是谁?”碧云疑惑。咦,这个时候华佗还不知道在哪儿排队托生呢,冯嫽找补道:“是我家乡的名医。”岔过去了。“我父母都是生病去世,当时王妃虽然帮忙找了楚都的好大夫,但大夫诊治不出我爹妈的病。所以我想学药理。”碧云恍惚道。 大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冯嫽心想。不知道云熙的背后是什么故事?意识到自己这样想,冯嫽自己都吓到了,忙暂时掐灭这点好奇,又捧起了书。 慢慢地,鸿台外的银杏慢慢由绿转黄嘴中落下,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下了一场雪,枯树白雪也别有意境。而课堂却还在这鸿台,没有搬到室内,按照司马先生的说法,乌孙的冬天比长安冷上十倍,总有外出的时候,现在在室外上课也是提前适应这寒冬。 好在长安冬日多数时候无风,偶尔一点小风勉强当作生活的调剂,也可以忍受。反正在这鸿台抱着个暖炉也勉强能过。 司马先生每日做切糕似的把要学的东西压在一起,又整个给人塞嘴里吞下,强度不可谓不大。时间久了,教的东西从切糕变成了方糖,后来变成糖水,再变成了水,越来越稀,近几天却是只让三人复习之前教过的西域风俗。 这日,三人以为司马先生又要来注水,没想到他带着两个人来了。走进一看,一男一女,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习武之人的打扮。 司马先生道:“这二位乃圣上在新近的武将中特意为小姐挑选的,将随小姐去乌孙。此时先来,却是教授一些防身技巧。” 两位都直背朗声道:“臣岱川。”“臣苏穆之。”“听候小姐差遣。”翁主点头微笑。 碧云不解道:“司马先生不是已经教授过防身之术了吗?”岱川苏穆之也露出好奇,一个没拿过刀的夫子是如何教授防身之术的。 司马先生尴尬道:“我教你们那不过是理论,防身之术,一为躲避,一为求救。躲避者,躲入密道,伪装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等;求救者,高呼,发送信号弹等。但实战却要二位教授。” 岱川苏穆之也未回答接话。可能是太尴尬了吧,冯嫽心想。 第十九章 秘见 冯嫽等人又跟着岱川苏穆之学习了一个多月的防身之术,如何逃脱捆绑,如何放信号弹,如何为伪装,遇到近身扑杀时如何躲避,如何放手,如此这般。 冯嫽私下觉得可能用处不大,毕竟翁主身边肯定有侍卫保护,如果敌人真近了身,说明敌人很强大,学的这些防身术可能也是螳臂挡车吧。不过多学一点,聊胜于无,说不定遇到不是很强的敌人呢,冯嫽望着两位武学先生心想。 岱川身材高大,虽穿着厚厚的军服,但也能看出肩膀胳膊的肌肉结实腿又长,配一把环首刀,一看就是满身武艺,一腔勇猛。如此刚猛的样子,却来教授三个姑娘如何防身,就好似让张飞穿针一般,只不过岱川并没有大眼瞪小眼,反而教得非常细致,动作都是拆解到每一步。 苏穆之则完全相反,背面看身材瘦削,似是柔弱,正面看面无粉黛,斜眉入鬓,眼神凌厉,端的是一腔倔强。一身武服,手握战刀,站立如山,让人为之一凛,总给人一种一往无前不会躲避的错觉,但她躲避起来却完全是身轻如燕的身段。 真的高手虽然本身强大到不怎么会用到躲避,但在躲避这一行也是高手! 虽然两人外形差异巨大,但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表情严肃话又少,问是否从来只能得到是否的答案,不会有解释。冯嫽问:“这种情况我是要从对手右侧划过去么?”“是。”然后就没了,那划过去之后怎么办呢,冯嫽只得再问一句。冯嫽大约可以确信他们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了。 等到学完如何躲避逃生的课,已经是深冬了,关于和亲还没有消息,冯嫽猜想怕是还可以在长安过除夕迎谷雨了,毕竟寒冬时节西域气候极为恶劣不利于长途跋涉。这种等待的感觉,冯嫽觉得有点像在等待一场老师嘴里所说的:在某一日可能会有的随堂测试。 这日上午,冯嫽在临华殿陪着翁主看书,半天静悄悄的,突然一个小太监进来,冯嫽一个激灵,以为有什么事情,结果一看,是来送信的。 来长安这快半年,冯嫽也收到了好几封姐姐写的家书。当时在秦岭遇险,冯嫽等人和宋大人霍来他们走散了,据说他们当时被贼人绑了打晕,等一醒来,好不容易挣脱绑绳,却发现自己置身荒郊野外了无人烟,花了许多功夫才找到官道,但对于打劫的贼人却是一点线索没有,到长安也比冯嫽他们晚了十多天。 后来霍来回楚都后,在竹居院里把被打劫的经历添油加醋说得跌宕起伏,跟讲故事似的,冯婵听到自然是担惊受怕,身为长姐操着老母亲的心,一封封的家书就跟着来了。每封家书最后必是:性命为重。 而冯嫽手上这封家书却和以往不同,除了性命为重,还有就是姐姐和表哥定亲了!冯嫽耐住兴奋,把家书小心叠起来收好,却看到翁主看完王妃寄的家书,陷入沉思的样子。 半晌,又有一个小太监来了,冯嫽以为还有家书漏了,没想到是天子要单独召见翁主。翁主即刻收拾一下妆容服饰便出门,冯嫽碧云都跟着去了,笃笃的马车驾出长乐宫来到未央宫。 召见却不在前殿,而是后面的桂宫,桂宫是天子日常寝居的宫殿,到了宫门前,冯嫽碧云均被太监拦下,带到桂宫旁边的一个偏房里等待。这一等待就是一下午,冯嫽已经困得有点迷糊了,看到宫人来点上雁鱼灯,屋子里一亮冯嫽又清醒了。突然一阵风来门开,却是太监进来通报翁主已经觐见完毕,可以回去了。 一路无言,冯嫽感觉觐见完的翁主有点低气压。 回到临华殿收拾完,该伺候翁主歇息了,翁主留下冯嫽,让众人皆退下去。翁主的寝室在临华殿主寝室傍边的小暖阁里面,主寝室却是不睡人的,一来暖阁小,暖和,二来空间小且隔音强,私密性好。 翁主把冯嫽拉在榻上坐下,认真地看着冯嫽道:“小嫽,这几年从江陵楚都到秦岭长安,我却是把你当作心腹说这些话,想来我母亲当初也是颇为看重和信任你的。” 冯嫽也严肃点点头:“冯嫽定然不辜负夫人的信任和培养,永远忠于小姐,保护小姐。” 翁主看着她,浅浅地笑了:“我也相信你。”转而又无奈道:“圣上今天下午召见,是和我说不日便动身去乌孙。正式的旨意应该这两天就会有。” 冯嫽道:“可是想要我们低调前往?且并不派送亲队伍?” 翁主见冯嫽猜到,不可置信点点头道:“送亲队伍将在我们出发前后分成好几批出发,将和我们差不多时间到达乌孙。” “朝廷是不想让乌孙王的左王妃知道我们的行踪。嗯,朝廷担心左王妃想在我们达到乌孙之前害死乌孙王,这样她的儿子便可以夺得王位。所以朝廷一直迟迟没派和亲公主前往,就是以防左王妃狗急跳墙害死乌孙王。现在寒冬,世人都知道现在西域路途恶劣不便长途跋涉,左王妃想当然也会以为朝廷会等到明年开春才会派出和亲公主。”冯嫽接着说道,边说边想。 翁主道:“所以圣上想要我们现在不声不响出发。虽然现在西域风雪如刀,但确实是最好的时机,不打草惊蛇。” 冯嫽听罢,觉得一个下午不可能只讲了这些,便等着,看翁主是不是还有别的说法。 果然,顿了一会儿,翁主吸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了道:“小嫽,王爷没有被斩刑。”这却是冯嫽没想到的,顿时立直了身体,悄声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翁主道:“父亲多年出使西域派遣物资本就是圣上的旨意,且是圣上密旨命父亲寻求击败匈奴的机会。那日事发,圣上并不相信父亲叛国,奈何找不到更多线索,故兵行险招,将计就计,假意判父亲以死刑,麻痹真正的叛徒,再暗中探访真凶。” 冯嫽仔细回想,王爷一案中确实判处得很草率,没想到有这个隐情,也算是一个喜事,眨眨眼道:“如此是最好,只是……那如今王爷身在何处?” “今日收到母亲家书,言语间说她近日要去合浦郡去见故人,我家一门亲友并无一人在合浦这么偏远的地方,且值父亲丧期,母亲断不可能出门。我便觉得有异。直到下午面见圣上……”翁主迟疑道。 “所以王爷可能在合浦郡?”冯嫽说出了翁主的猜想。翁主点点头。 “圣上已经派了在敦煌的破羌将军暗查此事,等我们到了敦煌,便去求见这个将军。”翁主道:“小嫽,我和你说此事,也是想让你留个心眼,若以后遇到事情有异也可联想到这一节。况且你也是会匈奴话的。” 冯嫽忙答应好。 “还有一件事情,你却万万不可泄漏第三人。”翁主拨了拨案上的香,严肃道。 冯嫽此时算是正襟危坐了,点头。 翁主整理了一下袖口,缓缓道:“圣上给了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嗯,在西域寻找匈奴宝藏。” 冯嫽愕然。 翁主接着说:“相传匈奴祖先在一处秘境埋藏了一份天大的宝藏,通往秘境的地图本来是一份完整的羊皮地图被秘藏,奈何因匈奴内部权力之争,地图被撕成几份。后来年代久了便散落不见,无人得知,世上便流传宝藏是无端的传说。但近十多年来,匈奴四处征战,国力亏空,匈奴王又相信起这传说,于是重新开始寻找地图和宝藏。为了不让匈奴寻找到宝藏继续征战,圣上却也是让我此去西域探访地图。” 信息量有点大,冯嫽理了下思绪,追问:“那朝廷是如何得知宝藏的消息的?” “我朝使臣苏武出使西域被匈奴扣押十九年,这便是他在匈奴得知的,只是他当时是阶下囚,也不能探访更多了。”翁主道:“且朝廷在西域最西也只到车师设有西域都护,掣肘于西域各国,不能探访到更多信息,故圣上命我去到乌孙后可以乌孙的身份深入西域暗暗探访。” 冯嫽道:“如此,小姐可有何吩咐?” 翁主道:“我若嫁过去后,只怕也不能离开乌孙,且身份特殊,出使别国动静太大。你又懂各国语言,探访一事需得你去做,旁人我也暂且信不过。” 冯嫽道:“小嫽明白。” 突然间冯嫽觉得解忧有点可怜,如花的年纪肩上扛着国仇家恨,又要给父亲找出真凶平凡,又要担负朝廷寻宝抗击匈奴的任务,而目前能信任的却只有冯嫽这样一个小小的丫鬟。 大部分像解忧一样年纪的贵族少女,最大的担忧不过是嫁的何家好儿郎,而在解忧这里,婚事却是放在最末尾去考虑与担忧的。 可谁知,在冯嫽离开后,这名叫做解忧的少女,躺在床上独自面对自己的人生时,也担忧以后要嫁的人可能是个六十五岁的老头也可能是这个老头的弟弟时,默默流下了眼泪。何以解忧?无解。 第二十章 北地 果然,两天后的早上,圣旨就送到了临华殿,前来宣旨的也不是太监,而是一位穿四品官服的大人,奇怪的是圣旨里只说册封翁主为解忧公主,并没有说任何和亲的事情。 冯嫽正好奇间,这位大人从袖中拿出另一份旨意,双手递给公主道:“公主,这份密旨就不宣了,还请公主自行审阅。” 公主打开转轴,凝神细读,又缓缓合上圣旨。对送旨的大人点头道了一个福,道:“敢问大人便是萧子规大人么?”,送旨的大人作揖道:“回公主的话,下官正是萧子规。” “如此便有劳萧大人安排。”公主笑道。 冯嫽一头雾水也只能等着萧大人走了之后问。好在萧大人只停留了不到一片香的时间,待到碧云要换香时,萧大人便告辞了。 冯嫽又给公主斟了新茶,公主才解释是怎么回事:密旨中写着命宗正寺少卿萧子规择近日良时,护送公主乌孙和亲。 碧云道:“这萧大人看着如此文弱,啊,不,是文质彬彬,只怕还得我们保护他。” 公主看了眼碧云,摇头道:“人不可貌相,你断不能如此判断。这萧大人以前是西域使臣,出使西域诸国不下十次了,便是他回朝之后,我父亲才开始出使西域。” 冯嫽打趣碧云道:“碧云这么说吧,这个萧大人呢,是个吃过猪肉的,你呢,却连猪跑都没见过。” 碧云火道:“你不也一样,你说话怎如此不雅,怎么拿猪比喻,看公主治你。” 冯嫽道:“怎么了,难道你不吃猪肉么,怎么猪就不雅了。”冯嫽自从穿越过来后为了融入当地的语言环境,也曾学着文邹邹讲话,而这大白话总会在面对碧云的时候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公主:“嗯……”当然治是不会治冯嫽的。 经过宫中相师夜观天象推演,十日后五星出于东方,是一个大吉的日子,自然是适合和亲这种大事的。 临华殿里,冯嫽碧云要收拾的东西却不多,毕竟带去乌孙的东西都是皇家准备,覆盖衣食住行,诗书礼乐各个方面,而这些东西都是通过分散的多支送亲队伍带到乌孙去。所以等待出发的日子还显得有些无可事事的无聊。 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前一天公主已经去太后寝殿和未央宫拜别,所以这一天早上,天擦边亮,公主一行人便悄悄从临华殿出发了。出殿门时还需要宫人掌灯,待到了长乐宫西门时,天光了,却看到萧大人带着一行人在宫门口等待。 这萧子规也不着官服,只是商人打扮,跟在后面的却是岱川和苏穆之带着两队人马做家丁护卫打扮,另外一行丫鬟杂役立在马车旁边。看样子萧子规是要伪装成出门的商人前去乌孙了。 “给公主请安,恭请公主上车。”萧子规等人迎上前来行礼。公主上前扶起萧子规,道:“按照旨意,我们本是暗中出发,以后还是唤我小姐罢。”萧子规回答:“小姐所言极是。” 公主碧云上车。萧子规见冯嫽不上车,便问:“嫽姑娘为何不上车?”冯嫽翻身坐上驾车的位置笑道:“我家小姐的车,一向是我来架,这次也不例外。”萧子规点头,也不再说话,自己上了另外一辆车。众家丁护卫也都上马,岱川苏穆之则骑马守护在公主的车旁边。 晨光渐起,冯嫽扬起手中的赶马鞭,出发,一路向西。 越往西北走,群山越来越低最后都化为了高原,而北风越刮越大,只怕这山都是北风刮平的吧。 行路难,这一行人在路上过了千门万户团圆的除夕夜。一年前的除夕在担忧自己项上人头是否保得住,而这次除夕喝着西北风过,真希望有一个除夕可以在室内暖暖和和无忧无虑地度过,想到这,冯嫽一声苦笑。 上元这日一队人赶到了北地。驾车停在北地城前,冯嫽只见一座城池巍峨,城门足有六七米高,上书“北地”三字,在一路途径的城池里,北地算是数一数二大的城池了。 萧子规下车来到公主车旁道:“小姐,我们已经到了北地,北地乃安西军驻守重镇,再往西便没有这么大的城了,建议还是在北地修养一两日,补给一些吃用物。且我等化身行脚商人,需得在北地采购些货物作为在西域交易用。” “就依管家意思。”公主一声话悠悠传出车帘。他们一路上都是装作管家护送小姐前去西域找父亲,这管家便是萧子规。 今日是上元节,许多人家白天出城游玩,这会儿下午都纷纷回城,为了赶上晚上的上元灯节。因为一年只上元灯节一日晚上没有宵禁,晚上几乎全城的人都出门游玩热闹,所以上元节晚上比除夕还热闹,故现在城门口也排队堵了一堆人等着进城。 或许今天实在进城的人太多了,或许今天是上元节的好日子,守城的士兵检查文书也颇快,没怎么细看,冯嫽等人便十分顺利进城了。 萧子规找了城中最好的客栈入住,众人休息后已经到了晚膳的时候。萧子规把其余人安排在客栈用膳,却向公主提议晚膳去外面吃。 公主也没有什么异议,等到了食铺,冯嫽一看,却是一家楚食铺,公主下车一看,也颇为感动,他们三人离开楚都半年多,却没有再吃过楚食。公主几乎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露出些许感动,道:“有劳子规费心了。” 入店内,只剩一个靠墙的雅间,这一行人加上岱川苏穆之,六个人刚好一桌,公主也不让大家拘礼就一并坐下。这间房和旁边的雅间用雕花的屏风隔开,虽然隔音效果稍差,但也互相看不见,也不打扰。当此情景公主聊起楚都的饮食,提到当初冯嫽发明的藕夹满是赞不绝口。回想起刚到楚都的日子,真的算是无忧无虑了,冯嫽暗暗想道。 晚膳后,一行人出来,但见街上熙熙攘攘,做糖人的,卖灯笼的,卖小食的,唱傀儡戏的,小孩坐在父亲肩上的,坐车的,男男女女走着的,好不热闹。街两边挂满了各色灯笼,把整条街照的五光十色的,又给这热闹平添了一层喜庆,把冷意都驱散了。 “小姐,我们也在这街上游个灯可好?”碧云忍不住地向公主提议。往后去了乌孙,只怕再也不会有如此热闹的上元节了,公主如何想不到这一节,便温柔地准了。萧子规使了个颜色,岱川苏穆之便走了上来,走位非常合适,既不会离公主太远,又不会妨碍到公主。 冯嫽觉得萧子规这个人,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暖,不仅长得温文尔雅,而且关注细节,知道带公主来楚食铺子,见公主想游灯也不以安全为借口拒绝,而是想办法确保公主的安全。 虽然六个人走在街上,但说话的却总是冯嫽了,公主天性娴静且从小各种规矩学着自然什么都是淡淡的,碧云则是眼睛四处看都来不及,更加顾不上嘴巴说话了,岱川穆之本就像不会说话的护身符一样,萧子规也只是需要他回话时得体地说两句应个景而已。 虽然一行人已经吃了晚饭,但还是在冯嫽的提议下又买了烤丸子蒸米饼,大约冯嫽穿越回汉朝也改不了逛街吃零食的习惯了。 走到一处灯谜下,却是一条长廊挂满了灯谜,从东到西,灯谜由易到难。众人站在最东边,公主拿起一盏灯下的丝绢,上书谜面,念道:“两人辩论不休,打一字。”“可是吕字?”冯嫽回头道。“不错。” 冯嫽又往前走了几个灯笼,想去难点的地方看看,突然听到嗖嗖几声,人群受到了惊扰,冯嫽也被吓到了,刚回过神来那是箭,就发现自己被人扛着狂奔起来! 第二十一章 暴露 人群中沸腾了,到处都是尖叫“啊啊啊!”“杀人了!”“抢人了!”。这人倒扛着冯嫽踩着墙边的东西借力跃上屋顶便跑起来,冯嫽被颠得感觉刚吃的蒸米饼在食道里翻滚快吐了出来,且上身被挂在刺客身后背,头朝下脑充血,竟有一种食物要从七窍中喷出的难受感觉。 这不知来历的刺客非常孔武有力而且武功高强,扛着一个不算十分轻的姑娘,十分稳当地飞檐朝着东边奔去。 突然一阵瓦砾落下的声音,冯嫽勉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青色身影腾空而上屋顶,追了上来!是穆之!刺客也注意到后面来人了,突然运力加速,本来已经缩小的距离又变大,但穆之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 刺客虽然扛着冯嫽但还是健步如飞,因为身材高大,步伐更大,步步生风,三四步就跨过一间屋子。但穆之到底轻身一人,还是更快一点,穆之近身了,一拳飞过,刺客闪身躲过,绕到穆之身侧一个侧踢,穆之一个跳起躲过。 如此在楼顶几个回合过去。屋顶只有三人,但这楼却是热热闹闹一堆人,竟然是一间青楼,院子里的人看到楼顶有打架,顿时莺莺燕燕均失色,流水郎君皆散去了。 冯嫽被刺客扛在肩上甩的五脏六腑均是翻江倒海,好不容易游离在方外的一丝理智回到脑海,她伸出手中的暗钉,在长安时冯嫽除了学习躲避防身的招式,也配有防身的机关武器,冯嫽束手外侧就装着一把暗钉,遇到危险时只需一摁那机括,一颗尖锐的暗钉就会伸出。 此时冯嫽抬手用力把暗钉一刺,却是刺到了刺客的大腿,这冷不丁一下,刺客左腿就跪下了,但他却还是紧紧抓住冯嫽的双腿,丝毫没有因受惊而放手。他发出一声低吼,稳住起身作势左脚要发大力一踢,脚法生风,却是虚晃一枪,他想要摆脱穆之,果然穆之闪身之时给了刺客一个空隙。 就这一个闪身的空隙,刺客跃起就跳下了屋顶,暂时摆脱了穆之,窜过几条街,却停下来,把冯嫽摔下来。冲前面的人叫道:“快把她带走,我拦住她的人!” 冯嫽听他说话,十分震惊,这却是匈奴话!刺客是匈奴人! 冯嫽没有还手的能力,另外两个黑衣人来了把冯嫽一捆,一个布团塞嘴,一个黑布袋套头,扔进车里走。叫不了天,唤不了地,遑论神佛显灵了! 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穆之已经追到,见车刚走,一个飞镖想一刀解决拦截的刺客,谁知这个刺客一扬手,就把飞镖打飞,钉的一声! 穆之被刺客缠住,刺客这个时候才露出真正的水平,毕竟刚在屋顶只能用脚防守与出击,此时解放了双手,才是真正的对决! 奇怪的是他迟迟不亮出武器,穆之猜测他的武器是刀,因为他在打斗的时候,每一掌都是劈下来的,似乎每一掌都是一刀斩下! 这一掌一掌十分霸道,且他身材高大,穆之在女子中已经算高的了,但也比这刺客足足低了快一头,按理说刺客是有巨大优势的。 只是他遇到的是穆之,这个女子遇到劲敌,还能不慌不乱,心理素质极佳,这便是一打一的高手。穆之的刀法十分娴熟,但并没有强攻,而是利用她身形小灵巧的特点,快速移动,总是出其不意,躲避刺客的掌风,想在刺客露出破绽时打击后并攻击。 十余招过后,刺客似乎有点不耐烦了,想要尽快结束,侧着朝穆之脖颈一劈,穆之躲闪,趁穆之蹲身躲闪,刺客一脚往前一撩想要绊倒穆之,谁知穆之竟然凭借强大的腰腹力量翻身腾空,本来会落到刺客后面的穆之在空中挥舞战刀,用刀背重击刺客后脑勺,刺客顿时晕倒在地,手还在不自觉地抽搐。 先不杀他,留下盘问,穆之心想。当即又从臂绑上拿出一颗针往刺客太阳穴一刺,这迷魂针,够他昏迷一两个时辰的了。 穆之本想去追冯嫽,但担心现在公主那边也不安全,穆之正思考间,在巷子里忽听得外面街道上一阵喧哗混乱声,夹杂着大喊:“快跑!好多刺客!”“杀人了!”看样子公主那边还有好几个刺客。穆之当即权衡决定还是赶紧回去找公主! 不管怎样飞镖却是已经钉在车上了。穆之把被打晕的刺客藏在巷子里隐蔽处的一堆干草之下,旋即转身回去。 却说冯嫽刚被刺客劫走的时候,人们的脑中大概用了一瞬间的安静来反应这件事情,下一瞬间又有箭从黑暗中射来,整条街都沸腾了,各种尖叫,哄散开来,人们似乎是无头苍蝇一样向四面八方逃跑。穆之得到公主的示意一个飞身前去追赶刺客。 萧子规见状,好在他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这点场面却也镇得住,张开双臂护着公主,怕公主被人群挤散了挤坏了,大声喝道:“岱川,保护小姐,我们不要走散了!”公主立即和碧云抱在一起,而萧子规和岱川护在他们外侧,隔绝着拥挤的人群。 却不知此时暗处也是一阵骚动,那几名刺客,他们本意要掳走公主,然后把公主身边的人杀掉,以拖延时间,然后去和掳走公主的刺客会面。 其中一个应该是刺客头子,刚刚听到萧子规的那声“小姐”,想到刚才掳人时只有一个人追了出去,他心下一惊,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里升起并迅速占据了他的脑子,应该是抓错人了!公主一定是剩下两个女人中的一个。 刺客头子当即和几个刺客说:“去,杀了那两个女的身边的人!活抓那两个女的!”几个刺客虽然听不懂人群中呼喊的什么话,但是训练有素得令是从,飞也似的散去。 突然,箭越来越多,萧子规本来护着公主朝客栈的路一点点挪去,突然几只箭朝着公主四人飞来,从背后划过萧子规,一阵箭带来的凉风似乎在彰显这一箭的力道,嗖的一下硬生生插落在萧子规面前,阻挡了路,萧子规停下。又有几之箭飞来,岱川竟徒手抓住飞过来的箭! 下一刻,四面八方的箭前仆后继朝他们飞来,虽然岱川武艺高强,但也只是一人两拳两腿,只能护住三人不被伤到,但是也不能分身去斩杀那暗中放箭之人。 人群已经稀疏了,剩下些被误伤还来不及逃跑的人,还有些走不快的老弱,和迷路走散的幼儿。 这群刺客马上就要显出真身了,萧子规注意到这一点,之前刺客一直飞箭阻止萧子规等人移动,就是顾虑到他们可能会趁乱逃走,想等人群稍少再出来杀他们,活捉公主,而现在人群已经稀疏了,恐怕真正的危险马上就要降临。 碧云已经吓的几乎是哭腔了,公主眉头紧皱,捂着心口,也是万分害怕。萧子规猜到刺客的意图,嘴角勾起,像是一个不屑又愤怒的笑,转身咬牙说道:“小姐,不要怕!”说罢,伸手,只听到“嗖”的一身,却是一个信号弹腾空而起划破黑暗的天,闪耀了夜空。 这个时候放信号弹,在客栈的其他人就会看到,赶过来也不过是半片香的时间!只需要再坚持这半片香的时间。 不过这个信号弹发出,萧子规相信不到片刻的时间,定会惊动城中的守军,郡守府里的官差,相信这些人也会赶到。到时候身份就暴露了。不过这不重要了,既然已经有刺客来袭,只怕行踪早就已经暴露。 信号弹一发出,那些暗处的刺客也都知道这是求救用的,知道不久就会有人来救援,杀心大盛,也不顾人群,纷纷跳出来,向萧子规四人冲来。遇到挡路的直接送上一刀,如此却又有不少人受了无妄之灾。 虽然当时四面八方的箭射向萧子规四人,但岱川还是凭借强大的武力在接箭的同时带领他们缓缓移动。移动到此时,萧子规四人背靠一面墙,岱川见迎面来了四五个刺客,握着环首刀的手紧了紧,刀柄挂着的圆环微微颤动发出吟吟的声音,似乎蓄这一股劲儿。 来了!这些刺客也都是用刀,几乎刀刀都是要置人于死地,但岱川也不是吃素的,岱川除了手上一把刀功夫了得,他家独门的连环踢也是劲道十足,有以少胜多的能力,只见他跳起身来悬了半个圆也就是几瞬的时间,旁人看不出来,但就在这几瞬时间里,他已经踢出十余脚。但见刺客们都被踢到后退了几步。 萧子规虽是个文人,懂的也仅仅是当年在西域临阵磨枪的几招花拳绣腿,但他却占了武学的精髓——“无畏”二字,尽管有岱川的保护,但总有些暗箭难防,他始终护着背后的公主碧云二人,不曾退却,还是颇受了些伤的。 危险的时候时间总是过了很慢,不到半片香的时间,公主和碧云却是觉得放佛已经走过了一辈子。岱川已经和这四五人打斗了许多回合,岱川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饶是这么密集的打斗,也没有体力不逮迹象,虽不能干掉这四五个人,但是周旋起来也很得心应手。 只有他刀柄上缠绕的纱布知道,他的手出汗了,这样下去总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出现破绽。 忽地一声呼喝声,穆之从天而降,却是从墙上跳下来,说道“我来晚了!”“不晚!刚好把这些刺客都抓了!”本来岱川和这五个刺客的战局是互相胶着不分上下的,随着穆之的加入,局势发生了变化。更可怕的是,此时,一阵跑步声。 萧子规见到不远处家丁护卫都来了,这些家丁护卫都是圣上亲自在当年武学生中挑选的一等一的高手,岱川和穆之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他们俩更胜一筹被挑选为公主贴身侍卫。 刺客们也不是等闲之辈,看架势就知道是高手了,知道徒劳无益,只听到其中一人低呼了一声啸,唧唧说了一句话。 却被萧子规听到了,正是:“我们先撤!”,而这话却是用匈奴话说出来的。如我所料,萧子规心想。 这群刺客现在要撤哪有那么容易,岱川当即安排家丁护卫中的一半前去追赶刺客。 脱险的碧云整个人感觉废了一样瘫在地上,连公主也是吓的靠墙。众人关切地看着公主,公主缓过神来,道:“总算脱险,小嫽呢?” 穆之道:“我当时已经追上刺客,但是被一个刺客拖住,奈何又出现两个刺客把小嫽抓住带车上走了,不过我的无影刀已经打上车。我们能追踪到。” 这无影刀说的就是穆之打出的飞镖。 当时穆之故意打出那个飞镖就是想要钉上车,怕刺客生疑,故佯装是打刺客,计算好刺客一扬手就会把飞镖打到车上。 这飞镖却不是普通的飞镖,也是一种追踪工具,飞镖内里是空心的装有一种追踪气体,只要一钉在什么东西上,飞镖上的一个比针眼还细的小孔就会打开,这气体就会飞回,而这气体只要暴露在空气中就会凝结为固体的细微粉末呈现暗绿色,这粉末落在地上形成行迹。 公主坚定道:“如此请穆之姑娘带几人前往追踪寻找小嫽。” 众人面露难色。萧子规也颇为为难,刚才的遭遇让萧子规也十分警惕,担心还会有别的刺客或者其他的危险,显然现在保护公主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万万不想抽调人马做其他用。 萧子规正在想如何回答公主,这时确听到马蹄声,一看是安西军和郡守都到了。当此情景,借助朝廷的力量是最好的选择了。萧子规走向前:“好久不见,窦大人。” 萧子规出使西域多年,北地郡守也是老熟人了。“却是子规兄,我看着信号弹飞起。”窦大人下马连忙作揖道。 萧子规还不及寒暄,便道:“贤武兄,可否借一队人马,事情紧急,稍后细说。” 窦大人望着萧子规也并不诧异,道:“可。” 第二十二章 怀虚 冯嫽的手脚被那刺客捆在一起,整个人勾着,像是被捆着的大闸蟹一般,五花大绑不能动弹,只听得前面驾马之人急促的抽鞭声。 冯嫽冷静一想,既然刺客操的是匈奴话,且上元灯节万千人在这街上,单单就挑中了冯嫽给掳了去,显然他们是有计划地掳人,恐怕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公主,只怕公主的行踪已经泄漏了。 冯嫽心中又过了一遍,猜想刺客是把冯嫽当成了公主,因为冯嫽在一行人中一直在说话,尤为突出。再者冯嫽穿的衣服改装自女子裙袄与男子武装,窄袖绑臂,束腰百褶,与众人皆是不同,不仅与公主碧云的穿着完全不一样,只怕整个街上也少有类似的衣服,匈奴人并不懂汉人的服饰有什么尊贵卑贱的划分,只当冯嫽衣饰不同即为尊贵。 之前被那刺客抓住在屋顶狂奔时,冯嫽目之所及皆是鳞次栉比方方正正的房屋,由此判断刺客的目的地在东边。此时路过的地方皆静悄悄的,冯嫽只能听到驾车声,按照西市东住的规则,这会儿驾车应该已经到了东边闾里,因为现在人们都外出西市游灯,所以周围静悄悄的。难道是这刺客在东边居然有住宅可以藏身? 冯嫽心下正怀疑刺客要在东边某住所藏身,车突然停了,有一个声音喝道:“且住!来者何人,可有出城凭证?”听着声音话应该是到了东边城门,被城关士兵拦下盘问了,城门在戌时一刻就会关,这会儿怕是已经戌时三刻,自然会被城关士兵拦住盘问。 冯嫽正欣喜自己可能被士兵发现,但听到一个刺客下车,前去交涉,这番用的却是楼兰话,道:“在下楼兰皇室采办,奉国王之命来北地采办,这是文书,如今急事出城。”刺客递上文书。 冯嫽着急了,手脚在车里乱撞,想弄出声音引起注意。终于城关士兵注意到了,又冲那刺客用楼兰话道:“车里何人,这么大动静?” 只听到那刺客不慌不忙,似乎在说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道:“却是我家小姐又出来玩耍,带回去。” 只听得那城关士兵一声哂笑,道:“又是如此,下次还请看好你家小姐。放行。” 刺客非常平静答应,转而回到车上,冯嫽听得动静。百思不得其解,这城管士兵说的是什么,什么叫做下次看好你家小姐,难道和这刺客认识不成? 任凭冯嫽在车里闹出再大的动静,前面两名刺客还是驾着车堂而皇之地出城了。 出城之后车反而更快了,两名刺客似乎非常着急要赶去一个地方。 之前在城里时再安静也能听到狗吠声,如今出了城连狗吠都没有,只能听到疾风呼啸声,但这风声更显的这夜晚可怖。冯嫽心里数万个念头升起,全都是些害怕的想法,她知道公主不会抛下她,只能暗暗祈祷救援的人快点到。 突然马啸一声,停下了,冯嫽一个没稳住往前,重重磕到了头。霎那间,那两名刺客高喝起身,冯嫽听得一阵刀刃缠斗的铿锵声,想来是穆之来了,一阵喜悦。 只是没多时,冯嫽就知道不是穆之了,这兵刃声清越,是剑发出的声音,而穆之用的是刀。还没来得及想出是谁,冯嫽只听得有人重重落地,然后没声了,一阵长长的沉默,也没人来驾车,应该是新来的那个人胜了这两个刺客。 若这人是来救自己的,这刺客都被打败了,为什么还不现身呢?冯嫽不懂了。冯嫽试探性道:“敢问侠士何方人士?”半晌没有动静,只听得外面风萧萧。 “侠士既然已经打败了这两人,可否帮我解绑?”风却停了,异常安静没有人声。 “侠士还在么?”冯嫽高喊。没人回答,冯嫽着急地撞了撞车,没有动静。 难道他已经走了,救人救一半救走了?这也太奇怪了吧,冯嫽心想。眼下只能盼着倒地那俩刺客醒来之前,穆之他们赶到了。 不多时,冯嫽听到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有点期待有点紧张,毕竟是敌是友还不确定。 听到一个士兵的声音:“将军,是两个楼兰商人,已经昏死过去,只怕伤的不轻。” 一个沉稳的男声道:“小乙,你去看看车里。”“是,将军。”小乙回道。 小乙打开车门,突然被吓了一跳,却是看到一个无头的人,再仔细一看却是那人头上蒙着黑布袋和背景融为一体,乍一看如无头一般十分惊悚。小乙一把掀下那黑布袋,却看到一个长得俏生生但双眼满是悲愤的姑娘,正是冯嫽。 终于重见天日了,冯嫽直愣愣看着小乙,示意他把塞住自己嘴巴的布也扯下来。 小乙却没搭理她,只看了下车里情况,转身回话:“将军,车里只有一个被绑架的姑娘。” “小乙,带她出来问话。”将军下马道。 小乙这才把冯嫽嘴里塞的布扯出,把她手脚连着捆的绳子斩断,如此冯嫽才能站立,而手上却还是被绑着的。冯嫽心想,这是还防着她呢,也不给解开手上的绳子。 “你为何在此?”将军道,不容违背的语气。冯嫽见他那方脸一脸正气的样子,但问话十分霸道,好像是冯嫽做错了什么一样,上来就问为什么在这儿。 冯嫽看着他一队士兵百来号人的样子,一个个举着火把,那火光把他们脸上从军之人的威风凛凛映得入木三分,纵然这将军十分不客气,自己还是十二分恭恭敬敬回答:“回将军的话,小女子乃楚都人士,随家主行商去西域,路过此地歇脚,恰逢上元灯节,上街游玩,没想到被歹人劫持。却是万万不知道为何被劫持。” “你说你被歹人劫持,那又是谁打晕这两个歹人?”将军道,这两个歹人被打到昏死,伤他们的人武艺非凡。 这个却也是冯嫽的疑问,无奈道:“这两个歹人被打倒后,来的那个人也不来救我,我连他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我也想知道是谁救了我,这是实话。” 将军心想,这荒郊野外多有不便,况且他此行本是因为看到城中发出信号弹,需得去查询一二,不能耽误时间,这姑娘还是带回去再问话,于是示意小乙把那两个歹人捆起来带走,自己拿剑出鞘。冯嫽但见一道寒光刺来,胆都快吓出来了,一剑回鞘,冯嫽手上捆绑的绳子断了,原来他却是给冯嫽解绑。 “姑娘先随我们回北地城。”说话间,将军已经上马。小乙给冯嫽安排了一匹马,虽然一晚上担惊受怕,且那几个肉丸子蒸米饼怕是都消化了,冯嫽还是勉强跨上了马,跟在将军小乙后面。 这一队人出发之际,却看到另一队人马奔过来,将军命令众人停下等候。 是穆之带着从郡守处借的人马来了。冯嫽一眼就看到了穆之,叫了一句:“穆之!” 穆之也惊诧,还来不及和冯嫽相认,但见跟随穆之的郡守府官兵纷纷下马行礼:“拜见周将军。” 于是穆之也下马行礼,且指着冯嫽道:“见过安西将军,在下苏穆之,与那位姑娘乃宗正寺少卿萧子规大人门下,我等在北地城遇伏,承蒙郡守将军解救,多有感谢。” 原来这人却是安西将军周怀虚。怀虚怀虚,虚化若谷,这人挺威风骄傲的啊,哪里怀虚了。冯嫽心里不满地吐槽。 “不必在意,我是看到城中信号弹,故从军营赶来北地,路上遇到这位姑娘时,劫持她的人已被打晕。我已将那二人绑了,既然如此我们一同前往郡守府,再细细盘问这劫持背后的事情。”周将军平静道。 “是,周将军。”穆之回道。 北地郡守府,夜半声漏,明月高悬。 密室,俩人影对坐映在墙上,却是萧子规与窦贤武。静默,似乎不知道从何谈起,都在等对方说话。 窦贤武微微一笑,捻了下下巴处的胡子道:“子规兄,当初你在西域那五六年,我们也一起配合击败匈奴,也算历过生死了。我就直说。” 萧子规回答道:“但说无妨。” 窦贤武看着萧子规说道:“你可是在护送和亲公主?” 萧子规叹了一口气,回答:“按旨意本是要暗地里护送的,但消息泄漏了,今日的刺客恐怕也和这有关。尽管如此,还请万莫张扬。” 窦贤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道:“我自然不会张扬,只是你们若还想暗地里走,恐怕还会遇到刺客,还不如从北地出去就由汉室官差护送,反而更安全。” 萧子规如何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汉室官差护送更加周全,但他们一行出长安后就一直颇为顺利,偏偏到了北地就遇到了刺客,实在令人生疑,就算用官差也不会选择用北地的官差,只怕还得去找镇守祁连山的破羌将军辛思齐。 窦贤武也是一个在官场摸爬滚打十多年的,见萧子规不说话,便猜到他是怀疑自己。窦贤武也深知一定要查出泄漏消息的人,不然自己恐怕会被朝廷怀疑。 若要说窦贤武现在心里怀疑的人,便是安西将军周怀虚了。北地主政者,一文为窦贤武,安西镇守者,一武为周怀虚。北地这一方但凡出点什么大事,必和这一文一武有关。想到这,窦贤武雅正端方的脸上,显出一丝杀机。 突然外面的侍卫叩门,道:“启禀大人,安西将军等人来了。”来得正好,窦贤武暗想。 两人立马赶去前院,但见前院闹哄哄一堆人,来得却不仅仅是安西将军,连同苏穆之一队人马,还有萧子规手下追赶刺客那一队人马都回来了。 安西将军带了两个打晕的刺客,萧子规手下追赶到一个刺客,活抓,加上之前穆之打晕藏在深巷干草下的那个。这次一共抓了四个刺客,且现在都被捆绑得严严实实在郡守府。 萧子规,窦贤武,周怀虚三人寒暄了一回。萧子规当年在西域时,这些都是旧相识。现在再见,却是各怀心事。 作为郡守府的主人,窦贤武自然还是先请两位老伙计先去厅里坐下,又奉上茶,思忖了一下,道:“今日已经太晚了,我还是建议明天早上一起对几名刺客审问。” 萧子规闻言,放下茶杯道:“也好,我只担心还有四名在逃的刺客今晚去而复返,那我也差人看守这几名刺客。” “如此,我安西军也愿意出一分力,毕竟此行来了颇多人。”周怀虚跟道。 窦贤武笑道:“如此甚好,合三方之力,想必刺客是插翅难逃了。” 萧子规进前厅时向冯嫽使了个颜色,冯嫽便有幸跟了进来,现在目睹了三个人各怀鬼胎全过程。还是苏穆之好,不用在这里看三个人打机锋,直接带着人去找公主了。 三人散,萧子规安排人去看守刺客后,便和冯嫽一起回窦贤武给他们安排的院子里。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廊上,到无人时,突然萧子规问道:“你在被劫时可有什么发现?” 这倒是一路都是发现,一路都是意外,冯嫽心里苦笑,思考片刻,道:“刺客是匈奴人,他们应该是把我认错成小姐了。他们计划的路线是朝东从东门出城。” 萧子规“嗯,嗯”地点头。 冯嫽此时严肃道:“但出城时他们用的文书却是楼兰王的文书,且好像他们与守城的士兵认识……” 萧子规眉头皱了起来,陷入深思。转而又笑道:“这一节明天需要细细审问刺客。不过你却是观察入微又十分聪明,难怪小姐看重你,小姐脱险后第一件事就是差人去救你,估计此时还在等你回去。” 当初穆之没有继续去救她,本来冯嫽心里还有点疙瘩,但是听这么一说,心里就放下了,和萧子规快步回到院子,果然公主还没有休息,坚持要等着,亲眼看到冯嫽回来。 如此又折腾一番,终于要睡了,冯嫽正准备回房,刚开门,嗖的一声,一个飞镖钉在了门上,冯嫽往后一看,却是玲珑站在墙上冲她挥手,此时月光十分皎洁,照得她十分漂亮,冯嫽也微笑招手,但见玲珑又用手指指飞镖,冯嫽回头一看,原来飞镖上插着一块小小的绢布。再看向玲珑,人却不见了,空留墙头月影了。冯嫽无奈摇摇头,哎,他们会武功的都喜欢上人屋顶么。 冯嫽取下绢布,但见上面写着:“明日城东梅园一见。”这应该是这个惊险的晚上最后一个意外了吧,冯嫽心想,还是先睡吧,明日忧愁明日忧,此刻良辰伴月眠。 第二十三章 对簿 第二天清晨,清冷,有时一阵北风刮得人脸疼。 郡守府前厅,前厅四分之三处设了一座屏风,屏风前窦贤武,萧子规,周怀虚均上座,两侧均是郡守府官差站立守护,而厅外还有将军带来的士兵以及萧子规带来的家仆护卫,冯嫽和苏穆之都暂时站立在萧子规身后。 而屏风后,设了案几,公主端正地坐在那里,身旁是岱川带着一名护卫守护,还有两名懂匈奴话楼兰话的翻译。这样前面的人不知道屏风后是谁,而前面发生了什么公主却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窦贤武和周怀虚都怀疑萧子规护送的是和亲的公主,但萧子规对外却是采用模棱两可的态度,只说他护送的小姐是长安来的贵人,令人琢磨不透。既然是贵人,那自然也是要尊贵对待的,那还是在屏风后待着吧。 窦贤武看了看萧子规周怀虚,向身边的贼曹掾史点头,贼曹掾史当即会意向厅外道:“带上刺客!”旋即一众郡守府官差押着昨晚四个刺客上来,但见他们均是被拇指般粗的麻绳捆得不能动弹,嘴里也塞着布团。 冯嫽见四人中,有一个最为高大强壮,明显比在场的众人更高大,想必这就是昨晚掳走自己的人了。不同于一般刺客穿着夜行服,这里有两人穿着彩色鲜艳的楼兰服饰,想必就是昨晚凭楼兰商人的文书出城的两个刺客了。 冯嫽心想,这两个人是匈奴人还是楼兰人却还不一定,如果这两人是楼兰人,按照在长安时司马先生的说法,如今大汉竭力与楼兰交好,如果这两人是楼兰人,那真的私下从长计议了。 然而四个刺客在厅前并未跪下,也不拿正眼看人,神色间都是不屑。官差见状,使劲一脚朝刺客们膝盖窝一踢,轰的一下,四人吃不住劲都跪下了。 虽然在场的也配有翻译,但窦贤武等三人在西域待的时间久了,一些基本的语言都懂都会,窦贤武直接用匈奴话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在场的四个刺客眼神一闪,明显是听懂了的样子,但就是不说话。贼曹掾史在旁着急道:“这是我们的郡守,问你们话,回答!” 高大个刺客哼了一声,眉眼间都是不屑。贼曹掾史一咬牙,一伸手,只见一条长鞭从他腰间甩出,一挥手,一声厉响,却是打在高大个背上。冯嫽听这鞭声就是一个哆嗦,想必是极疼的,但这刺客还是直着身子一动不动,忍耐力还真是好。 窦贤武见状,看着另外一个黑衣人,这个黑衣人是在逃的时候被抓住的,想必是比较弱的,便问:“你们的同伙是谁,你们在城中落脚的地方在哪里?” 昨晚刺客之事后,窦贤武已经下令封锁各个城门,别说人了,就是一只鸟都不让飞出去,但就算这样,昨晚官差士兵已经在城里搜了一夜,也毫无所获,难道刺客当真凭空消失在城里了? 四人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反应,就是一句话不说。不管窦贤武再怎么问,都是牙关紧闭。 周怀虚终于说话了,略带把玩意味地说:“只怕我们问不出什么,还是把他们带到郡守府的酷吏室审问吧。” “子规兄怎么看?”窦贤武问道。 “周将军所言有理,在前厅只怕问不出什么。但除了这四名刺客,依萧某所见,这些刺客必定是有文书才能进城,更何况昨晚刺客驾车出城时戌时已过,必定城关卫兵检查过才能出城,这些都需调查盘问清楚。”萧子规严肃道。 萧子规之前一直沉默不言,这一说话,众人皆看向他,那高大个刺客虽然听不懂萧子规说的汉语,但是一看到站在萧子规身后的穆之,立马认了出来。他本来满是不屑不配合的脸突然因为愤怒而有点扭曲,咬齿道:“我要和她比试。” 众人皆是惊诧,当然比试是绝不可能让穆之同他比的,但窦贤武和周怀虚对视一眼,皆是原来如此的表情。 窦贤武向萧子规解释道:“子规兄,只怕我们抓了一条大鱼,这位可能是匈奴第一勇士,多格。这是一个近年来草原上很是风云的人物。传言这位匈奴勇士身材非常高大,异于常人,好胜心极强,和人比武从未输过。你可能会说,怎么会有人从未输过,只因为他和人比武如果输了,下一次是一定要赢回来的,时间久了竟是再没遇到敌手。能请出他的,那便是匈奴皇室无疑了。” 穆之听这么一说,心中暗叹,昨晚和这高大个过招时,虽然他的招式没有中原人的那种千变万化,但他胜在一个勇往无前,就算手无寸铁,那手掌也如刀般刚猛。现在看,如此勇往无前,是因为他有着强大的自信,源于他不服输,这次输了下次也要胜的性子,一场场的胜利累积起来的自信。如果不是这个匈奴第一勇士看她是个女子,进而轻敌不用兵器,只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至于岱川恐怕也不好说了。 “我已经知道你是匈奴第一勇士,多格。你现在愿不愿意多说一点?”窦贤武还是不放弃,接着问。谁知这高大个在说了那句话之后突然冷静下来,又再也不发一言。 眼下这条鱼被捕了也不愿屈服,那就只能让他吃点苦头,酷吏室可不是一般人能忍的。 窦贤武朝旁边的贼曹掾史道:“既如此,依子规兄和周将军所言,杜全,且去把昨晚东门城关卫兵宣来。”“是,大人。”贼曹掾史杜全依言。 这这位贼曹掾史杜全,相当于现在的警察局长,办案经历丰富,心思颇为缜密,也十分得窦贤武的赏识,昨晚出事之时就想到了城关卫兵这一点,他知道一定会审问,昨夜便把东门的城关卫兵带到郡守府等候,同时又把近几日从各个城门入城的文书记录让底下人调出来,折腾了一晚上。 杜全一宣,郡守府官差当即把昨夜东门的城关卫兵带上来。窦贤武朝杜全投以赞许的眼神。 “小人季李,城关卫兵,昨夜值守东门。见过各位大人。”季李行礼道。 “季李,我问你,你且看这里可有人是昨晚从东门出去的?”窦贤武指着四名刺客,看着季李道。 季李循着窦贤武指的方向,仔细一看,便指着其中两个穿着楼兰商人服饰的刺客,回道:“回禀大人,其中这两位昨晚从东门出去。”昨天上元夜,进城的多出城的少,尤其到了戌时之后人更少了,季李在东门就只遇到两个楼兰商人,所以他当下一看刺客便认了出来。 窦贤武却冲杜全道:“杜全,你先安排这四个刺客去酷吏室,盘问他们是何人指示,城中落脚地在哪里,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是,大人。”杜全出去安排。 待四个刺客被带下去后,窦贤武朝季李喝道:“大胆,你可知你放的是刺客!”。 在这北地,城外守军是周怀虚的人,但是城里的卫兵等都是窦贤武负责。若真的是这城关卫兵私通外贼,恐怕窦贤武就算自己真的没做,那也是脱不了干系的。至少是一个治下无方的罪名。 窦贤武本想私下审问城关卫兵的,只是没想到萧子规却在现在提出审问,把窦贤武置于十分被动的处境,自然气急。 这一斥喝,季李吓得一个哆嗦跪下了,紧声道:“窦大人,小人真的不知那两个人是刺客,他们出示的文书却是楼兰国下发的皇室商人的文书,这一点却是无误的。” 杜全递上从刺客身上搜下的文书道:“大人,这文书确实是真的,今早下官已经差人去北地城里的楼兰会馆确认文书商人的身份,还需稍等片刻便有结果。” 不论文书真假,但是冯嫽昨晚偏偏听到刺客和城关卫兵谈话,似乎他们是认识的,冯嫽想道,于是附身在萧子规耳畔说了下,萧子规回头看了她一眼,点头。 当下,冯嫽出列,道:“各位大人,奴婢昨晚被掳,被刺客绑架出城时却是听到一些话的,还请斗胆听奴婢禀告。” 周怀虚道:“你但说无妨,说出真相,不必怕。”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窦贤武。窦贤武自是强装镇定。 冯嫽行礼后,清声道:“昨晚奴婢在车上故意做出动静引起注意,当时这位城关卫兵也听到了前来盘问,但那刺客却只说是带自家小姐回去,这时城关卫兵却好像认识这两个刺客一样,还回答说下次看好你家小姐,便放行了。” 窦贤武闻言若有所思。 季李声音已经颤抖了,说:“姑娘,我当时只以为你是楼兰国的公主。”冯嫽听到这倒是十分震惊了。 窦贤武沉默片刻,缓缓道:“子规兄,你久不在西域,只怕不太清楚这里面的事情。你可还记得楼兰王则果?” 萧子规道:“自然记得,我当时在西域,出使楼兰时觐见的便是这位国王。” 窦贤武接着道:“这事便出在这则果国王的小女儿身上,他这位小女儿因为最年幼,最受她父亲宠爱。但这位小公主却很喜欢来我们汉朝这边游玩,且每次都是偷偷出来也未得到她父亲许可。有颇多次都是楼兰国王派人以楼兰皇室采办商人的身份来大汉找他女儿,说是找,其实每次都是把这颇为任性的公主绑回去。这城关想是看到楼兰采办商人的文书,加之刺客说是带小姐回去,便把冯姑娘认成了楼兰公主。楼兰公主的事迹,想必周将军也是知道的” 冯嫽只觉得不可思议,这楼兰公主好好的在楼兰当公主不好么,非得来大汉,还每次被家人逮回去。 季李低头道:“以往每隔几个月都会遇到楼兰公主被楼兰人抓住出城,也都是一样的楼兰文书,也都是车里砰砰的声音,故这次也以为是楼兰公主。”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季李却是有些心虚的,虽然遇到这种情况很容易误会成楼兰人来带回楼兰公主,但是按照最严格的程序,当时季李还是应该去车上检查一番的。 周怀虚一声轻笑,道:“我对这知道这楼兰公主也有所耳闻,虽然刺客确实狡猾,但若是我安西军士兵守城门,我是断容不下这种不详细检查,凭三言两语就判断是楼兰公主的行为。” 虽然一般人都觉得周怀虚说话不给人面子且是一身傲气,但他治军也是非常严格,安西军素来令行禁止,享有美誉,朝廷颇为倚重,纵是他些脾气,也无伤大雅。 窦贤武听到周怀虚这么说,自然是知道他说自己治下不严,道:“把季李带下去,按城关检查疏忽罪论处。”季李自是不敢说话。 窦贤武只怕周怀虚还要接着追究。此时从楼兰会馆问询的官差回来了,杜全俯身在窦贤武耳畔说了几句。窦贤武道:“你把结果说出来。” 杜全向前,道:“禀告众位大人,经和楼兰会馆确认,昨晚刺客用的楼兰文书原来的主人,在数天前来北地路上被劫,金银细软连同文书均被劫走,昨天楼兰会馆派人出城寻找才得知他们遇劫,他们本来打算今日向城关报备文书丢失作废。而遍查这几日各个城问的通关文书记录,这批刺客一共八人,于四日前从西门入城,都是商人打扮。” 周怀虚又是一声嘲笑,真是好巧不巧,刺客刚好在楼兰会馆要向城关报备文书作废前再用一次文书。这会儿连同萧子规也是皱了眉头。 萧子规突然道:“那楼兰商人本来要来北地采办什么?” 贼曹掾史上前道:“回禀大人,本来要采办的却是丝绸品。” 萧子规略有所思,道:“依我之见,可去城中丝绸品铺子细细查访。” 窦贤武道:“子规兄所言极是,杜全,你安排人暗访城中丝绸品铺子,不可声张。”杜全依言退下。 一早上的审问,结束时已经接近晌午,中午却是窦贤武作为北地郡守东道主,要宴请萧子规等人用膳。冯嫽作为一个丫鬟自然是不能也不必上席,如此正和她的心意。 此刻她正走回房,想着昨晚收到玲珑的消息说要去城东梅园,正想着,突然一个石子落下在她脚旁,抬头一看却又是玲珑在墙头上。冯嫽冲她点点头。窦贤武给他们安排的院子在郡守府僻静处,加之众人都去午膳去了,此时没有什么人,她便一闪身,从院子后的侧门出去了。 一出门见玲珑靠墙等着她,只见她浓密乌黑的头发从鬓角变成辫子束起来,很别致,一身明黄的绢衣剪裁飘逸,煞是好看,冯嫽走向前。 “玲珑女侠,好久不见呀。” “小嫽姑娘,好久不见,还没有多谢你长安款待的羊肉汤呢” “你怎么还过来找我,我昨天既然接了帖子,本也是会去梅园赴约呀。” “你是客人,当然得确保你的安全,把你安全护送到梅园呀。到了梅园请你用膳。” 第二十四章 梅园 郡守府在北地西南方向,梅园在东北方向,相距颇远,玲珑此行也是驾了车来的,此时驾车的小厮正在街角等他们。二人上了车,这一上车就打开了话匣子。 冯嫽急问道:“说吧,这次找我什么事情呢?” 玲珑却是端坐着不急不慢说道:“当然是请你吃饭,上来你赠了羊肉汤,这次自然是要回请的。” 冯嫽明显不相信,又问道:“可是云公子有事?” 玲珑摇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你到了自知。”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话了,终于到了,冯嫽下车,但见一颗高高的杨树边有一个小门脸,旁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梅园”二字,真是和云熙在长安的“杏园”风格一样,都是十分低调,乍一看恐怕是万万想不到院子是一个巨贾之家。 而梅园里面和杏园还是大不一样,毕竟梅园在北地,比长安更冷,风更大,园里植了许多梅树,此时红梅开得正好,梅园建筑更为古朴耐风沙。 冯嫽被玲珑带到一个名叫“栖霞院”的院子里,但见前厅一白衣男子站立负手正和侧边坐着的人说话,看侧脸有点像是云熙,只是感觉更成熟,难道半年不见,云熙已经沧桑了不少?冯嫽正好奇。 走进前厅,原来侧边坐着的人是云熙,而那个站立的男子眉宇间长得有点像云熙,但年纪更大,约莫三十出头,更显的成熟稳重。 “冯姑娘,这位是我的兄长,云煦;兄长,这位就是我在秦岭结识的冯嫽姑娘。”云熙起身介绍道。“云……”冯嫽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毕竟管云熙叫做云公子,这位难道叫云老板么?“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云大哥。”云煦温言道。“云大哥好。”冯嫽笑道。“冯嫽姑娘好。” 冯嫽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请她来竟然真的是请她吃饭,冯嫽被带到院左的宴厅,云煦坐上首,云熙和玲珑冯嫽分坐两侧,每个人座前都有一个高脚案几。虽然不知道他们这群人卖的什么药,但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先安心吃呗,冯嫽夹起一块炙肉想道,味道还不错。 膳后,云煦有事就先走了,一起也带走了玲珑,玲珑走之前冲冯嫽眨眨眼,冯嫽只是满脸疑惑。 “云公子,昨晚可是你让玲珑来送信?”冯嫽问道,“你管我大哥叫做云大哥,却叫我云公子,这样不合适。”云熙却没有回答冯嫽。“那我如何称呼你?”冯嫽道。“你可以叫我云熙,或者我的号,无心。”云熙微笑道,“且昨晚确实是我让玲珑去送信。” “那为何你不自己去送?”冯嫽道。 “我当时有别的事情,只能让玲珑帮忙跑腿了。”云熙平静道。 “昨晚在城外可是你救了我?”冯嫽也说不上有什么线索,她只是隐约感觉是云熙。 “嗯,这个……”用膳后,他们来了湖边的名曰北辰楼的阁楼用茶,云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道:“确实,是我打晕了两个刺客。” “那你为何不现身把我救了?”冯嫽不解道。 “刺客一事已经惊动了郡守府,我相信不久就会有官府的人来救你。我只需打晕那两个刺客确保你的安全即可。现身与不现身,你都会获救。”云熙解释道。 冯嫽仍然是满脸不解,看着云熙。云熙见状,笑道:“我云氏行脚商人而已,云氏规矩,只行商,不与朝廷牵扯。” 冯嫽一听,不经觉得好笑,之前他还清清楚楚说过为了在乌孙行商方便而结识公主,现在还敢说不与朝廷牵扯,冯嫽心里想着却不经嘀咕了出来,几乎细不可查。 但云熙本耳聪目明异于常人,却是听到了冯嫽细小的嘀咕,道:“刺客一事关系到朝廷和匈奴两国纷争是非,参与进去就是牵扯。结识乌孙和亲公主,并无纷争是非,不是牵扯。” “那你为何救我?既然不想卷入纷争是非。”冯嫽道,又突然想起什么,惊恐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们在北地?”要说云熙吃了饭没事干出城散步遇到冯嫽被劫,于是救人,这是冯嫽万万不信的,况且当时冯嫽在车里蒙着头只怕亲姐冯婵都认不出是谁,难道云熙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行踪? 云熙又抿了一口茶,坦然道:“一者,我视你为朋友,不会坐视不管。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们在北地,我在昨天之前并不知道你们在北地,但是你们昨晚在一家楚食铺子用膳,实在巧得很,那时我和兄长也在那家楚食铺子。” 云熙接着道:“而我并未故意跟踪你们,只是前几天我们的丝绸铺子传来消息说似乎有匈奴人混进城,并未真的购买丝绸却只在丝绸铺子里打探城里方位消息。我在楚食铺子看到你们时,就联想到这群匈奴人可能和你们有关,便留了个心眼,果然就见到你被劫了,后来便追出城去找你了。” 如此,冯嫽放心了,但他只说了其一,便问:“那还有什么原因?” 云熙笑了一下说:“那便是我想和你们合作,为了传闻间匈奴的宝藏。” 冯嫽听了当下大惊,表面还是镇定的,道:“我却不知道什么宝藏的事情。” 云熙道:“冯姑娘,我想找宝藏,但不是觊觎宝藏本身的财富,而是寻亲。十年前,家父出发寻找宝藏,却再也没有回来,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得而知。我找宝藏只是寻父。” 不知道为什么,冯嫽对云熙总有一种自然的相信。沉默,冯嫽端起茶盏吹了吹。 突然,一个小厮前来,面色有点着急,在阁外通报道:“公子,有事。” 云熙道:“冯姑娘,我恐怕要失陪一会儿。”冯嫽点头。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云熙还没回来,冯嫽认真回想起云熙刚说的宝藏之事,不知道云熙是好是坏,是敌是友。突然间听到背后一声小孩笑声,冯嫽回头一看,却没有人,待转过身背后又笑了起来,冯嫽云熙来这阁楼时,为了谈话方便本就已经把守在这儿的仆人都散了,这会儿哪儿来的小鬼。 冯嫽佯装生气道:“是谁?快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把门关了,等我抓住你,就扔湖里喂鱼去了,这湖里冷得很,可不知道是先冻死还是被鱼吃掉。” 安静了一会儿,冯嫽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挪到她跟前,脸蛋有点胖,眼睛大大的,很是可爱,嗯,有点儿像云熙。冯嫽拉了拉他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怎么在这里?你娘呢?” 这小孩倒是也不认生,仔仔细细地瞧着冯嫽道:“我叫云琅,我来这瞧瞧你。” “你为什么来瞧瞧我?”冯嫽也是不懂了。 “父亲说你可是让小叔叔爬狗洞的女子,我自然好奇,这女子得长得多美呀。”云琅道。 “你父亲是云煦?”冯嫽问道。 “对呀。”云琅道,眨眨眼睛。 “你小叔叔为何钻狗洞呀?”冯嫽想象不出儒雅端正的云熙钻狗洞是怎样的情景,不经好奇问。 “我也不知道呢,昨夜我一直等爹爹回房给我讲故事,一直等不到,便偷偷出去找他,见小叔叔回来身上脏兮兮的,父亲笑话小叔叔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让小叔叔钻狗洞出去相救呢。”云琅声音稚嫩,说话条理倒是很清楚。原来云熙昨夜出城门是钻狗洞出去,冯嫽刚才还好奇,戌时之后就不能出城了,还以为他云家神通广大出城的,没想到他的神通却在钻狗洞上。 云琅突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叹气道:“哎,可惜了丑。” 冯嫽一听,有点意外,生气道:“为什么说我丑?那你说怎样的美?”冯嫽虽然不如公主王妃一般貌美,但是也算得上清丽,就算说一般也可以,但断不算得丑。 云琅略一思索:“你长得自然是不丑。”又看了一眼冯嫽道:“还有点好看,但太凶了,又爱生气,那自然就是丑啦。若要说好看……”这小孩说话断断续续的,道:“若要说好看,嗯,那自然是眼睛像葡萄一般圆,嘴唇像糖葫芦一样红,头发像芝麻一样乌黑发亮,温柔得像西市刘记的蒸米饼。” 冯嫽听着童言,不禁好笑,逗他道:“哈哈,世上可没有这样的女子,你只能去西市找捏糖人的师傅给你做一个了。” 云琅不服道:“怎么没有!我爹说我娘就是这样的女子,最美了。” 冯嫽笑道:“你爹说你娘像糖葫芦?”“我爹说我能想到最美好的样子就是我娘的样子,那自然是最美的!”云琅说道。 冯嫽道:“那你娘呢?可否引见一下,让我见见这世上最美最温柔的女子?” 云琅:“……” “琅儿,你怎么在这里?”突然听得云熙声音,终于回来了。 云琅马上跑过去拉着云熙的手说:“小叔叔,我在和这个凶凶的姐姐玩。” 冯嫽真想把这小孩的嘴用蒸米饼塞起来,真是什么都乱说。云熙道:“冯姑娘,不要介意,童言无忌。”冯嫽只得微笑道:“云琅他很可爱。” 云熙把云琅送走后,和冯嫽道:“冯姑娘,我和你说的宝藏一事,还请考虑,我并非贪慕宝物之贵,和你们的目标并不冲突。” 冯嫽点头。云熙递上一个玉珠道:“冯姑娘,如果以后遇到危险,可以带着这个到云氏店铺中,店铺中人见到玉珠便知是我朋友,会给予帮助,也会给我通信。” 冯嫽接过玉珠,但见玉珠串着一根红绳,可以佩戴在手腕上,玉里似乎有流云静静浮动一般,除此之外并无特殊,问道:“云氏店铺?” “是的,云氏店铺,但凡有红色阴刻云形图案的店铺,就是云氏的店铺。”云熙道。云家果然产业大啊,冯嫽正犹疑要不要接这个珠子。 云熙紧接着又道:“我赶紧送你回郡守府,我刚得知消息,在逃的刺客已经逃出城,恐怕要出乱子了。” “那这个……”冯嫽还没来得及说要不要这玉珠,云熙已经走了。 第二十五章 断臂 冯嫽与云熙坐在车上,前面驾车的人也颇快。冯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刺客怎么逃出城了?” 云熙道:“刺客躲在城中一家丝绸铺子的仓库中,谁知他们伺机偷袭杀死了三名搜查的士兵,假装成士兵的样子,如今只怕已经出城了,如果还在城中只怕是要去郡守府救同伙。” 冯嫽听了心慌,总有一种要发生大事的感觉。 很快,冯嫽回到郡守府,和云熙道别,“小心!”云熙望着她道,冯嫽微笑点点头,转身从郡守府侧门进去。此时侧门都已经有重兵把守。 冯嫽费了颇多口舌穆之出来接应,才进去到院子里,但见公主萧子规等人都在院子里的会客厅,冯嫽请安,众人均是怀疑的神色,冯嫽和公主轻声道:“小姐,我中午出门一事稍后和您解释。”一来公主这次出门前本就给了冯嫽一些别的任务,所以连同着希望任务也给了她极大的自由;二来公主相信冯嫽。所以,虽然众人神色怀疑,但公主面上并无波澜,温和地点点头就过了。 见众人皆是严肃神色,冯嫽问旁边的碧云,道:“现在什么情况?”碧云小声道:“郡守大人中午派出士兵出去寻找刺客,士兵在一家丝绸铺子的仓库里发现了昨晚搜索刺客的卫兵尸体,那伙刺客武装成士兵,不知所踪,所以现在整个郡守府都十分紧张。萧大人担心小姐安危,向周将军借了兵力保护我们院子。” 碧云又是不解道:“只是刺客才三人,为何要派这么多人来保护?”“他们恐怕是担心这城里还隐藏有其他的匈奴人。”冯嫽道。 突然,一个小厮进来通报道:“禀告萧大人,刺客出现在前厅。”萧子规很是诧异,当时与窦贤武周怀虚商量时,均猜测刺客可能去地牢酷吏室救人或者去郡守府劫人,故在两处布下众多人手。 只是万万没想到刺客居然去了前厅,为什么去前厅。 此时前厅却是烟雾缭绕,一阵混乱叫声,却无打斗声,渐渐声音竟然小了。但见杜全带着一队士兵从郡守府地牢里出来到了这前厅。烟雾渐渐散去,杜全但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士兵,再一寻找竟然发现窦大人都伏在地上。杜全低身看了看窦贤武,身上没有伤痕,又探了探窦贤武鼻息,还好活着,看样子和这诡异的烟雾有关。 此刻前厅没有半点声音,杜全怎么也想不起这烟雾到底是什么,在他十多年抓凶探案的经验里也没有遇到过这么诡异的烟雾。 只怕,这是刺客的声东击西之计!杜全突然想到这里,心惊肉跳。 “你,马上去请大夫!”“你们四个,留在这里保护窦大人安全!”“其他人都跟我回地牢!”杜全火速安排。 杜全火速赶回地牢,地牢门口的四个卫兵伏在地上被杀,都是被人从背后一刀毙命,刀法凶残,看样子刺客已经杀进去。“小心!”饶是杜全身经百战,此时感受到的杀气也是平生少有。 杜全走在最前面,紧了紧手里的刀,这是他的第四把刀。少年学艺的刀用了十年,在武学生比试的时候,正过招突然断了,当时比试还没结束,如果胜了这场比试他就可以脱颖而出,挣得前程,成为武官。就凭着心中一口气,他当时硬是空手接白刃,惊呆了对面的对手,对手竟然被他的气势吓到,他也就扭转乾坤赢得了比试,被派来北地成为一名武吏。 在北地时,杜全胆大心细而又心狠手辣,一把斩刀就敢闯盗窝,凶盗都闻风丧胆,北地城里都管他叫阎罗刀,此时他的仕途颇为顺利,被封为贼曹掾史,成为郡守心腹。现在用的这把刀就是郡守专门为他打造,用的是漠北精铁,十分抗造,已经用了七八年,是他最亲密最信任的战友,随他披荆斩棘,杀敌锄奸,建立荣光。 今天,就让这帮匈奴刺客见识到北地阎罗刀的厉害,杜全心道。他脸上一块横肉因牙关紧咬不自觉抽搐了一下,更显凶狠。 地牢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有刀伤,有的没刀伤,而牢里的犯人也都是倒地状态,并刀伤,看样子在这里刺客也用到了诡异的烟雾弹。杜全粗粗扫过去一片,见那刀伤口,按照力度,砍法判断,至少有三四个人。 这一队人都是杜全亲自训练出来的,自然知道杜全做事的风格与方法,只是跟着杜全后面,并不出声。众人均是竖立耳朵,边静静地走边凝神听动静。 “锵,锵……”众人均听到远处传来这响声,是刀砍锁的声音,在这森森的地牢中显得非常明显。 杜全再仔细辨认,声音是从酷吏室传来的,杜全摸了摸挂在自己腰间的酷吏室钥匙,还好随身携带,这声音极有可能是刺客为了开锁而砍出来的声音。 杜全带队赶紧往酷吏室赶去,这地牢颇大,而且牢房的布局位置错综复杂,刺客竟然能这么快找到酷吏室,难道其中有奸细?只希望最后一道机关起作用,杜全暗道。 突然“锵,锵……”的声音没了,只听得一声叫声,嗖嗖的箭声,机关发动了! 这地牢设计之时,在每间牢房都设计了一个机关,只要不是钥匙解锁开牢门,牢门上方的机关就会被触发,射下含有毒药的利箭,这是当时地牢修建之时,杜全和郡守秘密提议的,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派上用场,没想到今天终于利箭舔血,就算利箭上的毒药因为年代久远而丧失药性,那几十根箭足以令他们吃一壶! 果然,杜全赶到了酷吏室,正见那嗖嗖箭雨,其中两个刺客果然被猝不及防的箭雨射中,伤了手,一共是四个刺客来劫人,啊,不对,是三个刺客,还有一个穿白色囚衣的人!杜全仔细一看,这白色囚衣的人不正是今早被窦大人判了罪入狱的季李么?这个王八羔子竟然当叛徒! 杜全怒从心头起,大喝一声:“给我杀!”带的一队人冲喊着,冲刺客们斩去。 刺客的八个人也都冲了上来,对刺客们来说,虽然有四个人刚接受了酷刑拷问,两个人刚被箭伤到,但是只要他们现在冲出去,就自由了,所以一个个决心尤其大。杜全人数稍多,暂时上风。 这地牢里叫喊声,兵器打斗声,混乱一团,地牢旁的点烛台火光被刀风剑风划得摇曳不止,墙上皆是放大数倍的打斗人影,十分可怕。 杜全知道刺客中最高大的多格是匈奴第一勇士,武功应该最高,其中还有一个昨晚交手,会汉语的刺客,应该是他们的头目,武功应该也非常高强。杜全武力不是最高的,但他能一路走到现在成为阎罗刀,可不仅仅是凭借武力,还有智谋! 好在杜全的人数比他们多,他当下示意自己手下武功高强的各两人去缠住多格和刺客头子,而自己和其他人要速战速决其他稍弱的四人和一个季李,尤其是被箭雨伤到的两个和接受了酷刑的两个。 出乎杜全意料的是,这个季李居然深藏不露,不是说他刀法多么厉害,而是他躲避之术简直登峰造极,他似乎是一片鸿毛,不管对方如何把他逼到死角砍杀,他总是轻飘飘躲过,如此真是一刀砍在棉花上,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似乎就淡定地看着众人厮斗。 而另外稍弱的四个虽然一开始刀法霸道,但因为受伤的原因渐渐支撑不住,被打倒在地。 杜全现在还剩下四人,而刺客还有两个高手加一个看打架的季李。 杜全脸上也被划出了一道血口子,嗜了血的刀在火光中更显得壮烈,他啐了一口,朝多格砍去! 两人均是进攻的刀锋,第一刀的交锋竟然擦出了火星子,更没想到的是多格手里的刀断了,这把从狱卒手里随便拿过来的刀自然是比不上杜全那把漠北精铁刀,杜全“哼”的一声,趁着机会更快出刀。 而多格竟然丝毫不乱,拿着一把断刀渐渐从防守变为进攻,左侧连着几刀砍去,杜全急于防守,右边出了空隙,这个空隙一般人也钻不了,但多格的刀不仅霸道,偏偏还快如风,刀势一转就是右边,一刀砍在杜全右背,只是那刀已经豁了口子,不再锋利,似乎伤害不大。但如此又是几刀,杜全还是吃不住了,嘴角已经开始流血。多格一个飞踢,杜全撑不住一条腿跪下,只见他又站起来,不要命一般。 而那边刺客头子竟然解决掉了剩下的人,多格见状忙要走,飞身跃过杜全的刀锋,连踢了几脚,杜全被劲力震到内脏,哇的一声吐血倒下。 多格要走,发现脚被死死抓住,一看,却是杜全,多格大力抬脚,没想到居然被他死命抓住,他嘴角的血还在流,连眼睛都杀红了,但还是一副决然的样子,多格大概不知道这个男人本就是尸山血海的闯出来的,没这份决心吃不了这份苦,也担不了阎罗刀的名号。 多格看着他竟然觉得有点惺惺相惜,习武之人就是这一份拼,多格一直以为汉人奸诈羸弱,今天居然见到一个汉子。照他以往的做法应该会杀了杜全,但这次他拿起刀砍下来,却是断了杜全一条手臂,手松了,多格看了杜全一眼,走了。而这一下,杜全也昏死过去。 这地牢里,只剩下火光闪动了。 刺客头子,多格和季李都逃出,刺客头子道:“走,去劫人!” 季李笑道:“我们只三人,恐怕很难,左大使,你还要用那烟雾弹么?” 多格惊道:“左大使,你怎么敢,这飞丸乃单于的秘密武器,你竟然敢偷带出来!还敢在汉朝用!” 看样子这个刺客头子是匈奴左王廷的左大使,左大使道:“不到万不得已我断然不会用这武器,若没有这烟雾弹,你我只怕都性命不保。劫不走大汉公主是罪,用烟雾弹是罪,还不如用烟雾弹劫走着公主,或许能将功补过!” 两人依言。季李带着他们去到萧子规他们院子。 萧子规立于前厅门外,冯嫽走到旁边,道:“萧大人,你可否觉得此刻格外安静,连个狗吠都没有。”萧子规点头,这安静中有杀机。 突然一个白色的东西飞旋过来,在厅里,轰的一声爆炸了,又是烟雾。整个屋子弥漫着烟雾,看不清楚。 左大使算着时间,只需要一只鹰啸的时间,他心中的鹰呼啸飞过,就是现在,他飞身上墙,应该所有的人都趴在地上了,而他上墙的一刻,为什么,一排弓箭手正对着他。 不及一霎那,万箭齐发! 第二十六章 逃脱 左大使刚一上墙,见到那一排弓箭手,当即跳下墙,和多格季李两人忙说走。三人飞身跑出,背后一根根箭落地。而后面跟着追出来侍卫士兵。 院里,众人均拿着一块湿绢布捂着鼻口,刚才烟雾弹的雾气都散去后,冯嫽拿下湿绢布,但见湿绢布暴露在空气的那一边,微微显露出淡淡的蓝色。萧子规皱眉道:“这烟雾弹里面的粉末只怕是有毒粉末,周将军果然好眼力。” 不久前周怀虚赶到,他在前厅时已经遭遇了一次烟雾弹,他当时凭着久经沙场的直觉屏住了呼吸,但见到众人都倒下,便猜测烟雾弹中有毒,想到他此次带出来一半的人马都被萧子规借去院中护卫,周怀虚便十分着急赶了过来,他的士兵可以战场杀敌而死,却万不能在这郡守府的院子里被还未搞清来历的刺客搞死! 面对恭维,周怀虚还是显得心事重重,道:“也是因为刚在前厅长了个教训,只是这种烟雾弹在以往从没有见匈奴人用过,而这种含毒的烟雾弹更是连在汉朝都没见人用过。”不过换个角度看,这匈奴的新武器现在暴露,总比以后在两军对垒的时候暴露来得好。 “小乙,把这湿绢布中的粉末取出来,让医官检测。”周怀虚对站在他身边的小乙说道。 “萧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周怀虚道。“且先看穆之的手段。”萧子规道,刚看到刺客上墙时,他已经派出穆之与四名此次随行的家仆护卫追去,且看结果如何。 穆之带着四名护卫追了出去,只见前面三个刺客到了一个路口后,竟然一个往前,一个往左,一个往右,穆之当即安排一个人随着自己追多格,一个人追季李,而另外两个人追上墙的刺客。 多格虽然争强好斗,但现在并不恋战,只求快点逃脱。所以他奔跑时走位用的是蛇形走位,忽左忽右,有时借助建筑的遮拦,忽然消失无踪。这样下去可能会跟丢他们。 穆之见到前方一个瞭望台,虽然北地城里的安防是郡守府负责,但是北地城里数十个瞭望台却是郡守府和安西军共同辖制,今天周将军给了萧子规一个瞭望台的令牌就是为了追踪之便。萧子规把令牌给了穆之,穆之当即出示令牌,登楼。 瞭望台有近十米高,方圆五里街道上店铺的招旗,路上的行人都尽收眼底。 穆之本来习武练习的就是眼疾手快,立马看到了三个方向几个蓝黑色的点,穆之带的护卫都是穿着全身蓝黑色的护卫装,在满大街的浅灰色浅青色中还颇为显眼。 穆之隐隐奇怪,刺客三人虽然已经散开,且现在都相距几条街,但此刻刺客们的走位有靠拢的趋势,都朝着东边走,难道他们在东边有据点?还是他们要从东门出城?现在各个城门重兵把守,根本不可能出去。 穆之三两步飞奔,跨下瞭望台,继续追踪,穆之等五人都是训练有素,虽然不能追上与刺客过招将其打败,但也始终没有追丢。待到穆之又上了两个瞭望台后,更加可以确定刺客们就是冲着东门去的。 终于到了离东门最近的瞭望台,穆之登台,已经能看到不远的东门城楼,上面的黑点都是严阵以待的卫兵。刺客三人终于快汇聚了,只是他们的方向虽然是朝东,但是并不是东门,只需不到半支香的时间,他们就能到城墙! 管不了那么多,穆之立刻朝刺客方向权力奔去。虽然是寒冬时节,穆之跑湿透的衣服又被风吹干了,终于赶到! 但见双方人已经打斗起来,这是靠近东门城墙最僻静荒凉处,因为少有人走,长出了近一人高的茅草,打斗跳起来时,方能发现人影。 除了多格,其他两名刺客武功稍弱,已经被护卫都缠住,只有多格以一敌三,还有余力,对着城墙一脚踹去,竟然出现了一个洞。原这里竟然不是真的砖砌,只是砖垒放在一起,故一脚就能踹走。但见多格高大的个子竟然卷身钻出狗洞,季李钻了一个空子也出去了。穆之当即决定全力扣住剩下这个刺客,只派了一个护卫跟着出去,看看他们逃去哪里了。 穆之很快一个杀招制服剩下这个刺客,正准备出洞追踪多格和季李,但听见一声哨声,不好!这是呼唤马的信号。 多格季李飞奔跑出,但听见一匹马从远处奔来,听着马蹄踏地的声音和频率就知道是一匹好马。 多格季李还是更快一步上马,调转马头,飞奔而去,穆之听到风里飘来一句匈奴话:“下次和你比试!” 是多格的声音,可惜穆之并不懂匈奴话。这马果然是良驹,几瞬间就已经跑到没影子了。 穆之回府,带上被打倒昏死的刺客,交给萧大人,此时萧子规正在窦贤武处和周怀虚商议,穆之退出来后,见到冯嫽在外,便问:“嫽姑娘,你怎么不在小姐院里?” 冯嫽望着她道:“刺客逃走后,萧大人带上我和周将军去找窦郡守,原来刺客在郡守府前厅放了烟雾弹,那烟雾弹有毒。窦郡守虽然当时有警惕,但还是不慎吸入了少许毒气,现在还在昏迷,刚灌了医师的药,现在萧大人和周将军都在等候。” 穆之点头,接着问道:“前厅的事情怎么有这么大动静?”穆之回府时见到更多的士兵守卫,且不是郡守府的人,而是军队的人,而且进进出出抬人的。 冯嫽解释道:“刺客偷袭的不仅仅是前厅,前厅只是一个声东击西的策略,刺客在前厅闹出动静,吸引了当时还在地牢的贼曹掾史杜全,待到杜全离开地牢前往前厅,刺客就去了地牢,劫走了关押在酷吏室的刺客和季李,季李却是一个叛徒。” “刺客用烟雾弹迷倒了了地牢的人,劫走刺客时遇到从前厅赶回地牢的杜全,杜全他们截住斩杀了五名刺客,但是杜全也被刺客砍掉了一只手臂。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现在郡守府人手不够,所以借调了城外安西军,且现在死的死,伤的伤,处理的事情很多。”冯嫽又接着道。 穆之接话道:“还好小姐院中早有防备。”“至少岱川还在,我们自己的人大部分都在。”冯嫽道,“只是接下来不知道怎么办。”双方均是沉默,看着远处忙碌的人群。 等了许久,冯嫽已经饿了,想来中午在梅园应该多吃点的,只是云熙家的菜式都精致非常,也非常小巧,冯嫽看云熙云旭都吃得十分儒雅,自己也不好意思多吃,每一碟都是学着他们几筷子意思一下即可。 终于,萧大人出来了,冯嫽穆之和萧大人一同回到公主院中。 此时天已经黑了,一轮圆月从东边升起,刚到墙头,昨晚到今晚差了一天,月亮却没有什么区别,还是那么大那么圆那么亮地挂在天边,可仅仅差的这一天却发生了太多事情。 公主已经用过了晚膳,在会客厅中和萧子规等人见面,之前萧子规已经和公主说过在地牢在前厅发生的事情。关于匈奴刺客的事情可以交给北地当地的守军和郡守处理,但是自己作为送亲大臣,这送亲下一步怎么走,还是要和公主商议。 萧子规道:“小姐,今天下午抓到的一个刺客,按理刺客审问之事应由北地郡守处置,我们可以把刺客移交给北地郡。但是现如今我们的身份只怕已经暴露。之后还可能遇到匈奴人的袭击,还得看看接下来怎么走。” 公主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萧子规道:“萧大人什么想法?” 萧子规屏退左右,只剩下冯嫽穆之和岱川,萧子规将早就准备好的话,细细说道:“如今在逃的两个刺客对我们构不成大的威胁,且我们抓到了一个刺客,下午我已经和周将军商议,届时我们只悄悄放出风去,说被抓的刺客其实是汉朝在匈奴的卧底,这次借机回到汉朝。这风放出去,只怕那两个逃出去的刺客也会被怀疑,况且他们中还有一个季李,本就是奸细出身。只要匈奴内部怀疑,就不会派人支援,如此可以拖住他们一段时间,至少十来天。” 萧子规接着道:“利用这十来天的时间我们就可以赶到敦煌,请求破羌将军的支援。” “如此,我们可以自行到敦煌,而不需要郡守府和安西军的兵力,是吧?”公主问道。 “是的,小姐。”萧子规回答。 “依萧大人所言。”公主略微思考道。萧子规有点诧异,他本以为会受到公主的挑战质疑,没想到公主竟然这么快答应,这个公主倒是比自己想象的更成熟,非一般骄傲任性的宗室女子。 其实公主从小在王爷王妃身边长大,也受到他们处事风格的影响,她父亲本就是能听建议的人,她一听萧子规的话,选择相信萧子规多年在西域的经验。 萧子规退下后,公主向冯嫽穆之道:“给你们留了膳食,却是在城里楚食铺子里做了送来的。” 第三日,萧子规一行人瞅着开城门的时辰出城了。 第二十七章 玉门关 萧子规等人还是装作行商之家一路低调地住宿赶路。 出了北地,冯嫽找了个机会和公主解释了在北地梅园见云熙的事情,冯嫽细细描述了云熙在上元节晚上救了自己的事情,以及邀自己梅园一见提出想要合作寻找匈奴宝藏的细节,且提到在北地城中刺客之乱时云熙的消息非常灵通。 公主想着云氏在西域行商势力不可小觑,如果合作寻找宝藏可能会有颇多便利,且云熙当时在秦岭救过自己,公主对他还是颇有好感的,整体还是想和云熙合作的。 “只怕我还需得密报圣上此事。”公主道。 冯嫽急道:“小姐,只怕此事不妥,既然圣上已经把寻找宝藏的事情交付给小姐,其中用什么手段,用什么人去找宝藏,则是小姐可以定夺的,况且此事还无实质进展,只怕现在密报,有所不妥。” 其实冯嫽心里暗暗担心的是云熙他们一家不希望与朝廷牵扯,如果密报,恐怕就把云熙他们给害了。 公主笑道:“那就依你的意思。”公主又道:“小嫽,此次北地城的事情你可想到什么异样?” 冯嫽知道公主的意思是有没有怀疑什么人和当初王爷被冤一案有关,毕竟当初王爷密报朝廷后,朝廷派出的正是在这北地驻守的安西军。 冯嫽想了想道:“小姐,这个事情现在还是扑朔迷离,周将军和窦郡守,一文一武都是北地的长官,且我们这次在北地行踪泄漏,遭到匈奴刺客袭击,恐怕和他们都脱不了干系。且城关士兵季李又是个匈奴卧底,窦郡守在北地多年,只怕出了卧底,他嫌疑也不小。” 公主道:“是这个道理,我也怀疑父亲当年的事情和北地城里这二人有关,只是我们待的时间短,调查时间不够。” 冯嫽看了看公主,有点犹豫道:“是否等我们到了乌孙,一切安置妥当后,我再借机回来调查?” 公主看着冯嫽,眼睛亮了一下,道:“正有此意。” 与公主商议时,他们正到张掖休整,既然决定和云熙合作,那总得把消息传达给他,这等重要的消息用书信都不可靠,冯嫽觉得还是见面说好。 冯嫽带着云熙在梅园给的珠子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在张掖城中找找云氏店铺。张掖城不大,大约只有北地的一半,西市要小一些,冯嫽正担心这城市小,云氏铺子还没开呢,就看到一家丝绸铺子,招牌“锦绣丝织铺”下有一个阴刻的云形图案,惊喜之下,冯嫽走进丝绸铺子。 此时已经快傍晚休市,店中只一位客人,冯嫽进入店中,店中小二上来招呼,冯嫽只说先看看。那位客人终于走了,冯嫽走到掌柜处,掌柜是为清瘦的老人,见她来,道:“姑娘,可有什么需要的么?” 冯嫽从腰间拿出当日云熙给的珠子,递给掌柜道:“掌柜的,你可认识这个?” 掌柜双手接着珠子,凑近仔细瞧了一会儿,冲冯嫽点头笑道:“原来是贵客,还请后堂用茶。” 冯嫽道:“掌柜不必客气,可否帮我带个消息。” 掌柜回答:“但说无妨。”当即把冯嫽带到后堂安静处。 冯嫽道:“请掌柜的帮忙传消息给云公子,就说我想约他一见。” 掌柜道:“还请问姑娘约的时间和地点?” “大约在六天后敦煌城。”冯嫽道,按照他们现在的脚程,应该在六天后到达敦煌。 *** 一路出北地,至威武,过张掖,酒泉,至敦煌,再往西就是玉门关阳关。 这日中午萧子规一行人到达敦煌,进城,虽然地处地处大汉极西,但城里聚集了许多往来西域的商人,故城里却还是颇为繁华。而尤其特别的是,这座城市颇为干净,众人一进城均是眼睛被洗了一般,万事万物似乎清晰度都提升了。 萧子规等人下榻在敦煌城里最好的客栈,之前在威武张掖的客栈,即便是最好的,但窗棱子上总有一层灰,这祁连山旁的北风总是裹挟着漠北的沙吹来,稍不注意就在窗棱子上落了灰,故一日不管擦拭多少遍,这窗棱子上总是灰灰的。 而敦煌不一样。冯嫽和碧云在检查公主要住的这间上房,这房间可真的干净,连高柜上,床撑子上这种死角都十分干净,并未落灰,朝外的窗棱子极易落灰也没有灰。 旁边的小二陪笑道:“两位姑娘尽管检查,我们这上房却是连地缝儿,门夹都是干净的。” 冯嫽好奇道:“我们一路从威武张掖来,就算是再好的上房,那窗棱子上也是有灰的。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干净?难道没有风沙?” 小二眼睛一转,道:“姑娘说对了,还真是少风沙,想来是因为玉门关外的魔鬼山。这魔鬼山,高耸入云,连绵数十里,如屏障一般挡住了北风,故西北数城只有我们敦煌没有风沙。” 碧云笑道:“既然如此,这山倒是对敦煌颇为有些好处的,为何还叫做魔鬼城?” 小二说书似的,解释:“那姑娘就有所不知了,这山是好山,但这山上的人可不是好人啊,这座山处于大汉匈奴楼兰交界处,有点管不到的意思,慢慢聚集了一群作奸犯科的逃犯,出来还行凶害人。传说里面错综复杂,几十年前有人进去过但是没见人出来,这种传言多了人们就称那山是魔鬼山了。” 小二一边点香一边道:“现在呀,这敦煌城里谁家的小孩不听话,都是吓唬说小心别被抓去魔鬼山了。” 冯嫽心道还真是有点意思。 安顿好后,冯嫽便出门去找城中的云氏店铺,在张掖时,丝绸铺子的掌柜给了冯嫽一个敦煌丝绸铺子地址,冯嫽很快就找到了。 冯嫽向掌柜的出示珠子,这掌柜的一看眼睛亮了,道:“请姑娘随我来后堂。” 原来这丝绸铺子后面有一扇门,开门后但见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庭中植有杨树,此时萌出了点点新绿。掌柜的把冯嫽带入右边的房间,道:“云公子恭候已久。” 推门进去,但见云熙跪坐在窗前的案几边,窗外竟然是一个湖,冯嫽发现了,云熙很喜欢在湖边谈事情。双方行礼寒暄后,冯嫽坐下。 冯嫽道:“这次约云公子相见,是想说宝藏的事情,我已经请示过我家小姐,愿意合作。” 云熙给冯嫽斟了茶,道:“如此甚好。” 冯嫽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云熙递过茶盏,道:“还得等你们到了乌孙安定之后,才可以做谋划寻宝。在那之前我会去搜集一些信息。” 冯嫽点头。 云熙又道:“只是你们现在担心的应该是如何去乌孙,你们出了玉门关只怕会有危险。” 冯嫽问:“怎么讲?你那边可是听到什么消息?” “目前乌孙形势紧张,只怕乌孙王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间,现在乌孙左王妃和乌孙王弟已经剑拔弩张。左王妃为了打击大汉的力量,可能会对公主下手。”云熙道。 冯嫽沉默,心想,所以萧子规才想来敦煌向破羌将军借兵,如此方能保护公主去乌孙。 云熙见状道:“虽然我们云氏一向说不牵扯是非,但你若遇棘手事情,还是可以来云氏铺子中找我,这几月我也在西域,找到我应该是很容易的。” 冯嫽知道他做到这一点不容易,道:“多谢,上次还没有谢你赠的珠子。” 云熙笑道:“上次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珠子名叫云珠,你看珠内细丝流动似流云,故名云珠。”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冯嫽只要看着云熙端正有礼的样子,总会不禁想象他钻狗洞是什么样。真是好笑呀。 云熙见冯嫽笑得很开心,不禁好奇道:“为何笑?” 冯嫽掩饰道:“嘿嘿,想到你家云琅了,真是可爱。” *** 在敦煌,萧子规见到了破羌将军辛思齐,破羌将军镇守祁连以西的疆域,不过大部分兵马都驻守在敦煌,在萧子规等人出长安之前,天子已经下了一道旨意给破羌将军,指示其在必要的时候要支援送亲的队伍。 而现在送亲队伍在北地遇刺,正是那必要的时候,破羌将军便派出了一支百人的精兵队伍护送送亲队伍。 于此同时,萧子规在敦煌安排了骆驼队,帐篷等,为出关做准备。 这一日,送亲的队伍终于出了玉门关。玉门关本来是沙地,只稀稀疏疏种了一些胡杨,尽管如此玉门关却并不萧索,甚至有些热闹,往来商队熙熙攘攘,驼铃声也不绝于耳。 出了玉门关之后,是沙漠,是绿洲,是雪山,是草原,是西域,是瑰丽灿烂又暗藏杀机的西域。 萧子规等人混在往来的商队中,连同从辛将军处调来的人也装成商队伙计走卒的样子,伪装成一支贩丝绸的西域商队。虽然他们有一百多号人,但往来西域的商队中上百号人的,也并不少见,所以也并不引人注意。 出了玉门关之后再大的商队也化成了沙漠的一滴水,隐于茫茫大漠之中。萧子规等人的送亲商队出关时还有好几支商队前前后后,两天过去后,便只剩下萧子规一支商队,形单影只的,前前后后目之所及处皆是沙漠。 出关第一天送亲商队还在一个小镇住宿,到第二天便只能在这大漠中扎营住宿。 天黑前他们行到一小片绿洲边,这绿洲还有一些烧剩下的木头,这便是行走西域的商队经常落脚的小绿洲,送亲商队今晚也要在此扎营。 一顶顶帐篷搭起来时天上正是半个月亮恰恰挂在湛蓝的天空,帐篷前烧起一堆堆火,火光倒映在绿洲中,看着这一切,冯嫽感慨,这片沙漠也并非只有干旱残酷,此时就颇为温情。 到了半夜子时,除了守夜的人,其他人已经睡去,偶尔传来呼声,柴火还在滋滋地烧,远处偶尔有一两声狼吠。 一个守夜人道:“这半轮月亮也是够亮的,今晚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了。”“那也别掉以轻心。”另一个人说道,拿起羊皮袋子准备喝了一口酒暖暖身子。这人举起羊皮袋子还没放入嘴中,便“哐”的一声倒下了,另外一个人叫出半声便也被一刀砍倒。 这两个人倒下了,火光照着帐篷,帐篷上映出两个巨大的持刀人影。又有几个人倒下了,其他守夜人发觉,大喊“有敌人!”,“锵!”打斗声彻底打破这夜晚的静谧。 帐篷休息的士兵反应尤其迅速,一个转身的功夫拿着武器冲出来,萧子规此时也出来了,看着士兵们纷纷出来,不禁感叹,辛将军治下的士兵果然反应敏捷,训练有素。 公主碧云还在帐篷里未出来,岱川穆之此时都在公主帐外,冯嫽从出关来一直是男子装束,此时也从帐篷中出来观战。 冯嫽但见刺客来人不少,高矮胖瘦各种体型,连用的兵器都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式繁多,有些武器冯嫽还不认识。 冯嫽问站在旁边的萧子规道:“萧大人,感觉这次的刺客不是上次我们在北地遇到的那批,那批都是用刀。” 萧大人神色隐隐作难,道:“没错,只怕这次比上次诡异。不知道还有什么奇怪的招数。”萧大人又朝岱川穆之道:“你们俩保护好……”话说着他眼神朝着公主帐篷的方向。两人点头表示同意。 本来双方打得十分焦灼,刺客都被士兵们拖住,这样下去刺客只会慢慢被士兵们消耗完。突然两名刺客不再恋战,朝公主帐篷的方向冲来,岱川穆之当然武艺高强都抵挡住了。 忽的一个刺客掌风突变,朝冯嫽打来,冯嫽还没来得及反应,岱川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把那一掌接住并撑了回去。 但另外一个刺客却抓住这个空隙冲进公主帐篷,但听得“哇”的一声。冯嫽惊出一声冷汗。众人具是一惊,但见刺客飞出帐篷,和另一个刺客消失在夜色里。而那些和士兵纠缠的刺客也不再打斗,纷纷使起轻功飘走。 萧子规已经冲进帐篷,冯嫽只见到萧子规抱着公主,公主双眼紧闭,似乎晕了过去,嘴唇发黑,再往下看却是腹部插着一根银针。医师已经来了,医师翻翻公主的眼皮,又把脉了许久,摇摇头叹气道:“是中毒,只是所重何毒却是把不准。” 萧子规低头了片刻,似乎是在看公主,突然道:“马上回敦煌!” 第二十八章 且末国 那小半月亮还挂在天上刚刚偏西,而东边第一缕晨光照亮蓝色的天际,带来微弱的热量驱散寒冷。 魔鬼山重峦叠嶂之中隐蔽着魔鬼城,魔鬼城具是山石造建,此刻正笼罩在这微熹的晨光中,一片沉寂祥和,突然一阵勒缰马啸之声打破这安静,“求见城主!”一群人为首的一矮胖男子高呼,高举一个令牌,城门上的守卫往下一看,向后点头指示。沉重的城门自上而下落下,“嘭”的一下,地面扬起灰。 魔鬼山本是外界因着可怕的传闻给取的名字,而魔鬼山中的聚众干脆就从了这个名字,修城的时候干脆就叫做魔鬼城,城门上高书:“魔鬼城”。魔鬼城与汉地其他城池并无太大差别,只是全城建筑皆是就地取材用的泥土沙石修建,城北是城主居所,坐北朝南,东西相对建造了魔殿鬼殿两座殿堂。 鬼殿朝东,此时几缕晨光正温和地照在鬼殿内的竖匾上,竖匾上刷金粉刻的字闪耀出光芒。竖书:“作鬼不作伥,为人亦为恶”世人只怕鬼作恶,却不知作恶最多的是人,可叹。 城主正在这鬼殿召见刚进城的众人,这群人高矮胖瘦体型差异大,正是半夜突袭送亲商队的,他们当时达成目标后便连夜赶回了魔鬼城。 喊城门的矮胖男子向城主仔细解释了突袭过程,伤亡情况,城主一点头,矮胖男子便明白意思,准备退下了。 城主突然站起来,道:“红狐黑狐留下。” 众人散去,留下一红一黑两人。穿红衣者是一个女子,弯眉杏眼红唇,面色光洁,似乎西域常年的风沙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举止间风情满溢,眼波有情,只是眼波流转间就能下毒杀人与无形;穿黑衣的是一个男子,中年模样,浓眉大眼,面色黝黑但眼睛却囧囧有神,比女子高了一头,一身黑衣下却是藏着数不清的致命机关。 城主问:“你们确定那公主已中了毒针,且药食无治?” 红狐轻轻一笑道:“城主尽可放心,毒针是我亲手刺入那公主的腹部。至于是否药食无治,城主也是用毒之人,这世上有锁就有钥匙,有毒就定有解药,只是我给她用的枇杷散,您觉得她还能活下去么?” 听到“枇杷散”,城主的眼睛亮了一下。这城主全身宽大黑袍,看不出身形胖瘦,只是非常高,且长袍外还穿了件黑羽制成的斗篷,遮住头脸,只露出眼睛,不见容貌,不识喜怒。刚眼睛亮了一下,可能是满意的。 “既然是枇杷散,如此甚好。”城主道。 黑狐道:“如此,我们告辞了。” 城主看着他们离去,此时阳光已经完全照了进来,他心情颇好,下眼脸肌肉微微往上走,那是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毕竟这次突袭,匈奴答应了给一百匹汗血宝马。 *** 萧子规冯嫽岱川穆之等一小众人带着公主星夜飞奔回敦煌,当天中午终于赶到敦煌辛将军府,当即请了城中名医前往。看了几个医生均是不知所中何毒。 冯嫽心中着急,想到了云熙,于是找了云氏的丝绸铺子,意外之喜却是云熙还在敦煌,当即冯嫽和云熙说明公主中毒之事,云熙略一沉思,道:“我知道有一个老大夫,兴许能有救,只是他已经不坐堂多年,恐怕还得我同你一起去。” 云熙带冯嫽去到城南一间幽静小院,云熙上前叩门,道:“风先生,云熙求见。”顷刻,门开了,一名小童将二人迎进去。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小嫽姑娘,你在院中等我,我进去找风先生。”云熙道。冯嫽点头。 没多久,云熙跟着一位老人出来,他脸上的沟壑似乎藏着许多故事,拄着一根拐杖似乎左腿行动不便,小童在旁边搀扶。云熙走在他后面,是恭谦小辈的样子,冲冯嫽点头。冯嫽行礼后,四人去往辛将军府。 在辛将军府,冯嫽向萧子规说明来人,只说云熙是王爷在楚都结交的云氏子弟,名叫云疏。而云疏在敦煌一带办事,冯嫽恰遇到云疏,说明情况后,云疏引荐了风先生前来诊治。 萧子规知道公主信任冯嫽,经常私下安排任务给冯嫽,眼前这个名叫云疏的人未必是真的云疏,甚至未必有人叫云疏。虽然冯嫽编织的谎话颇为拙劣明显,但这可能恰恰是她和公主之间不想被外人所知的事情。既然如此,萧子规就不深究。 且萧子规在西域多年,也是知道云氏的,西域四大商号之一,行事极为低调,但其行商范围之广,各领域经营之深恐怕也是超出外人的想象,犹如大树参天,人们只道树冠大,枝繁叶茂,却看不见树根在地下之深之广。若是云氏中人,说不定真认识什么不世出的名医。 风先生言语不多,众人与他行礼问话也是置若罔闻,颇显的倨傲。他在公主塌前仔细瞧了一阵,检查一番,便做了个手势示意出去说话。 到了厅前,风先生道:“这位姑娘只怕是中了枇杷散。”一声叹息。 在场的萧子规,冯嫽岱川穆之等皆是迷惑,只辛思齐眉头皱了一下,问:“老先生说的可是十多年前且末国国王所中之毒?” 风先生点头,陷入沉思。 辛思齐见众人迷茫,道:“也难怪,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子规兄当时不在西域,自是不得而知。十多年前,沙漠双狐刚在西域小有名气,干的是拿钱替雇主干活的赏金活,除了直接杀人的活不干,大到下毒绑架,小到送信押送他们都干。据传有神秘人雇了他们给且末国国王下毒。” 辛思齐想了一下,接着道:“沙漠双狐,一名红狐,一名黑狐,红狐擅长制毒,黑狐擅长机关,两人武功具是高强,在夜里潜入国王寝室,将含毒的银针插入国王腹部。而这毒正是枇杷散,当时且末国在西域各国重金悬赏能解毒的大夫,整个西域都传遍了。十天内无数大夫试过,都未找到方法。” 碧云疑惑道:“十天?一般毒药几个时辰便会发作,最长一两天也会发作,如何十天未找到解药,人还活着?”碧云在长安时重点学习的医药,这次见公主中毒后即不省人事,六七个时辰过去没有任何变化,她自然有点好奇。 辛思齐道:“沙漠双狐从来不直接杀人,若是直接杀人恐怕早就已经不容于官府。他们制的毒药会让人昏迷,如此毒药运行更缓慢,需要十二天才能发作,若这十二天中找到解药,那便解毒了,若是找不到解药,那便自认倒霉。到最后一天且末国王子找来一个大夫,开了一副药,似乎救活了且末国国王,但且末国国王一个月后还是去世了。” 碧云好奇道:“这毒为何叫枇杷散?” 辛思齐道:“这毒叫做枇杷散,却和枇杷没有一点关系,只因这制毒的红狐本是南越苗疆人,不知为何来了西域,给毒药取的名字都是她家乡的风物,枇杷散,芙蓉药等。” 风先生“哼”了一下,道:“且末国国王一事,只怪解药太晚,枇杷散之毒已经入了五脏六腑,纵是毒解了,那毒性的伤害已经造成,故那国王也活不久。你们若想救这姑娘,需得马上去且末国取一味药引——金兰,待取回后我自是有办法医治。现在我给这位姑娘开一副药你们拿去去煮,可以延缓毒性发作,从十二天延长到十五天左右。” 辛思齐疑惑道:“老先生,难道您?” 风先生看着辛思齐道:“没错,我就是当年给且末国国王开解药的大夫。” “既然如此则仰仗老先生了。”萧子规上前行礼道。 “不必仰仗我,最关键你们得拿到金兰。没有这味药引子,一切都是白说。且最好在前七日便拿到,越往后就算拿到金兰制成解药,只怕有些毒性也已经对这位姑娘造成伤害。”风先生道。 金兰是且末国的圣物,哪有那么好拿。云熙心道。 众人沉默,辛思齐和萧子规都知道这一点,只是没明说。 风先生开了药方,碧云去院子里煎药,冯嫽和萧子规提了自己想去且末国为公主取金兰,萧子规只是思考,未置可否。 冯嫽便先出去看看碧云煎药。小炭炉上放置一个陶制药壶,碧云拿一把小扇吹风,但听见药壶里咕噜咕噜,壶嘴处腾出热气。冯嫽也搬来一个小凳,坐着道:“这院子有点像我们在楚都的院子,只是现在小姐这般模样,真是九九八十一难,比取经还难啊。” 碧云道:“什么取经呀?” 冯嫽还没回答,但见周将军进来,停了下来,似乎有点惊讶地看了眼冯嫽,便往屋里走。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在北地好好的么。冯嫽心里正想着,也跟着进去屋里。 原来周怀虚和窦贤武都向天子递了奏报,说明了北地遇刺之事,考虑到乌孙国内形势紧张,天子派周怀虚带一万安西军去车师驻守,借此给乌孙左王妃施压,必要的时候帮助乌孙王弟上位。现在周怀虚带着一万军士正赶往车师,路过敦煌。 周怀虚,窦贤武,辛思齐三人还有事相商,冯嫽云熙等人都出来了。 云熙见冯嫽在回廊上站着发呆,估摸着她在想去且末国的事情,故走过去道:“我估计萧大人还在权衡是否以大汉的名义前去且末国求金兰,我已经和他分析了以汉的名义估计也求不到金兰,只能我们去且末国悄悄取了那金兰回来。他可能还在犹豫,你且放心,晚一点他会想明白。” “我们?我们去且末国?”冯嫽惊讶道,难道云熙也要一起去。 云熙看着她,笑道:“嗯,我和萧大人说了,我也会一起去,我曾多次去过且末国,比较了解且末国情,且稍懂且末语,是个不错的人选。” 冯嫽微笑点头。 果然不久,萧子规决定还是冯嫽带穆之一起去且末国取金兰,当然云熙也自告奋勇一起前去。 *** 为了抓紧时间,萧子规刚同意了冯嫽等人前去且末国,冯嫽等人就去收拾好了行李,出发,此时距离公主中毒已经过去了快八个时辰。 且末国在楼兰以南,敦煌西南,冯嫽云熙穆之从阳关出发,马不停蹄奔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中午到了且末国。这且末国在沙漠以南,昆仑雪山脚下,昆仑山的雪水滋养出这千里绿洲,给了且末国一片繁华。 冯嫽等人用的大汉商人的文书进城,城里好一派繁华,和大汉城市建制不一样的是,且末国似乎没有划定商业区,一进城就是商铺林立,热闹非凡,卖的东西尤其丰富,来自大汉的丝织陶瓷漆器,波斯的琉璃珊瑚,大宛的皮毛,满目玲琅,尤其珠宝很多。 云熙带冯嫽穆之找了一间不起眼的客栈住店,换上当地服装,云熙给冯嫽挑了一件轻软的羊羔子皮竖领冬衣,这里的冬衣不同于大汉的棉絮冬衣,这里的冬衣都是动物皮质。此时已经三月份,西域还是冷的,这动物皮的冬衣还真是比大汉的冬衣暖和。 收拾后,三人下楼来到客栈的食铺,此时已经过了饭点,食铺中没有人,他们还是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上了几份青稞饼,几斤切片牛肉,几碟酱。 冯嫽见四周无人,轻声问云熙:“你怎么不带我们去云氏铺子?” 云熙笑道:“云氏在且末国并无铺子。” 冯嫽十分诧异,原来在西域还有云氏没涉足的地方。 “既然如此,你怎么说你了解且末国?”冯嫽问道,从桌上拿起一个热腾腾的青稞面饼掰了一块。 “我虽不在这里开铺子,但以前来过数次。也见过那金兰。”云熙道,没有吃东西,却端起一杯奶茶喝了一口。 “既然如此,我们作何计划?”穆之问。 “今晚就是初一,正是月黑,可趁机行事,先吃点东西,回房细说。”云熙道。 穆之虽是女子,但是习武之人,需要更多能量,吃了许多牛肉。冯嫽在楚都王府做司厨时,便觉得汉朝烹饪方法还是单调了一些,来了西域发现烹饪方法更简单了,只剩下蒸煮烤,调料也只有胡椒粉辣椒粉,但西域食物胜在原材料好,越简单的烹饪方法反而越能保存食物原本的味道,故也不知不觉吃了颇多,毕竟晚上还有个耗体力的活。 云熙有点玩味的看着冯嫽吃了不少东西,心想,这姑娘好像从来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吃不下食物。确实,在冯嫽的观念里,如果此刻的忧愁有用,那尽可以忧愁,若是忧愁没用,那还是该吃吃该睡睡。 终于,半夜,夜黑,且末王宫的侍卫在宫门上打了个哈欠,这夜晚似乎和以往任何一天没什么差别。 可今晚是不同的。 第二十九章 夜行 云熙冯嫽穆之三人均穿上了夜行衣,下午他们已经在王宫外转了一圈。以前云熙进去过王宫,且见过金兰,知道金兰就放置在这王宫东北角的圣殿,于是他们在东北方向仔细查看,找了个守卫稍弱的地方。 此时他们从那下午找准的地方悄悄翻过墙,却是一段长长的路,约能过三人的样子,这里没有守卫,想必这条路是日常给仆人走道的。为了减少动静,三人皆是靠着墙走,几乎和这夜色融为一体。 向北走了一段,突然有亮光,三人停下,想必亮光来处就是圣殿了。 云熙紧贴着墙壁,慢慢探头往前一看,但见一座方形大殿,四角飞檐,里面透出灯火,四个门皆有侍卫,连院中也有颇多侍卫。 按照计划,穆之绕到圣殿西边,从西边作出动静,吸引侍卫们的注意,等圣殿的守卫减少,云熙和冯嫽再行潜入圣殿偷金兰。 穆之出发,过了一会儿,但听到西边一声猫的厉叫,侍卫们均向西边望去,复归安静,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猫的厉叫,侍卫们又向西边望去,这次侍卫们窸窸窣窣议论起来。如此反复几次猫叫,侍卫们开始交头接耳躁动起来。 忽的一阵急切的“砰砰镪镪”声,一群侍卫得到指令往出去查看,半晌没有回来没有动静,突然又是一阵“砰砰镪镪”声,又是一阵侍卫出去,大半侍卫出去了。 留守的侍卫们均是不知道发生什么,只觉得头突然“轰”的一下,被打倒在地,却是云熙飞身出来干的。 冯嫽马上出来跟着云熙进了圣殿,圣殿顶高大概有七八米,只见圣殿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盘,足足有五六米高,上面有许多铜铸碑,应该是供奉着且末国各代国王王后,圆盘前有一个古朴的案几,雕饰大朵云形花纹,十分大气,上面摆着一个白玉盆。 最让冯嫽诧异的是,这白玉盆里种的就是金兰!是真的金兰!圣殿四周都点了火,但不算亮,这金兰的瓣瓣花瓣在这夜晚发出了金色的光!如同金粉附在花瓣上一般,闪出点点金光,十分美丽贵气。冯嫽本以为说的金兰应该是指黄色的兰花,没想到是金光闪闪发亮的兰花! 这是两只并蒂金兰,却只开了一朵,另一朵只见花蒂不见花,想必是十多年前为了救治且末国王而摘下的,但这只无花的金兰并未枯萎,似乎在孕育下一次花开一般,十分神奇。 云熙赶紧把门拴上,冯嫽冲过去想取金兰,没想金兰花径上有细微却坚硬锋利的刺,冯嫽一碰,手被扎得弹了回来,竟然被刺出了血,更糟糕的是这案几旁有机关,是一条细不可见的线,冯嫽根本没注意就碰到了,只听得圆盘里射出无数箭来。 云熙上来拦箭,只见他从腰间抽出软箭,“镪镪”几声,十多只箭落地,这种机关的箭不会太久,云熙心想,只要在坚持一会儿就好了。冯嫽匐在地上,但听到外面的有许多跑步声,而且越来越近,想来是侍卫们来了。 冯嫽冲云熙大喊:“云熙,你快跑!”云熙看了冯嫽一眼,接着挡箭,并未离开。 冯嫽话音刚落,门已经被冲开,涌进一堆侍卫,而此时箭却停了下来。 云熙扶起冯嫽,置于身后,眼睛中杀气已经腾起,持剑往前冲,有万夫不当的气势,只见他身形盈盈飘但刺剑却力道十足,侍卫们均近不了身。冯嫽现在才见识到原来云熙武功如此高强,他若是一个人逃出去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又高呼:“云熙你快走!” 这一呼,云熙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却有侍卫注意到冯嫽,趁一个不备绕到后面,猛地一下抓住冯嫽,一把钢刀架在了她脖子上,竟然细细划出一点血丝。冯嫽哪见过这场面,登时吓得失声大哭。 云熙停下回头,朝冯嫽走来,放下剑。 侍卫们把冯嫽云熙死死捆住带走,两个人背靠背,云熙转身冲冯嫽道:“怕不怕?” 冯嫽虽然之前在秦岭被抢劫一次,在北地被掳走一次,但都不如这次可怕,这次可是明晃晃的刀架在脖子上,离颈部大动脉如此之近,稍不小心就是血溅当场魂归九天了,登时手脚无力,几乎吓得小便失禁了,难过道:“当然怕,差点小命没了。” 云熙刚才已经看出冯嫽吓得面色煞白,此刻见她脸上的泪还没干,安慰道:“不要怕,他们应该是带我们去审问,没查个水落石出不会杀了我们,待会儿你不要说话,凡是提问我来回答即可。” 冯嫽不知道云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听他的语气,好像颇有点把握的样子,便道:“听你的。” 冯嫽望了望远处的暗夜,穆之应该逃了出去,冯嫽心想。 果然,侍卫把冯嫽云熙带到了审问室,审问他们的人应该是侍卫长,中年模样,看上去经验丰富又老练,他一听,心想应该还有刺客漏掉了,当即派出一队侍卫前去搜查,他自己留下审问。 不管侍卫长问什么,语气如何刚硬恐吓,也不管侍卫长如何拿鞭子抽,云熙只是道:“我要见你们的丹霞公主。”冯嫽听着也十分诧异,也十分想问云熙到底什么意思。 这个侍卫长见被审问的犯人如此执着要见丹霞公主,且此人气度不凡,长相不是且末国人士却颇似汉朝人士,心里不免好奇,丹霞公主向来结交颇多汉人,难道他真的认识丹霞公主么? 想到这一点,侍卫长停下了手中的鞭子,把云熙冯嫽两人关押起来,打算明早禀告丹霞公主做定夺。 冯嫽云熙被分开关起来,分开前云熙趁侍卫们不注意往冯嫽手里偷偷塞了一个小瓶,冯嫽此刻在小牢房里打开一看,上面贴着是“青霜膏”,冯嫽认识这种膏药,是一种用于伤口止血,重击化淤的良药。 冯嫽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本来也只是一条淡淡的刀印子,并不严重,这会儿血已经止住了。 冯嫽叹息了一声,这会儿更需要这青霜膏的应该是云熙自己,刚才审问的时候,他被抽了十多鞭子,每一鞭子都极为大力,声音极大,听得冯嫽都心惊肉跳,虽然他被打时不喊不叫,但只怕他这会儿已经皮开肉绽了吧。 *** 第二日清晨,这王宫里一切如常,好像昨晚那场刀光剑影并未发生。 丹霞宫,左边房中,隔着一层天青色的软烟罗做的帘子,上面纹着的是荷叶田田荷花盛开的图样,透过这帘子,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女子斜坐在榻上,这女子侧脸额头饱满,高鼻梁,想必是好看的,此时正拿着竹简翻看。 帘子外,侍卫长跪着道:“禀告公主,昨夜在圣殿中抓住了两名企图偷盗金兰的刺客,如今正被关押。” 丹霞公主略一停顿,停止翻看,道:“可有惊扰圣殿中的先贤?”又道:“我昨晚听到搜查的动静,可有漏掉的刺客?” 侍卫长道:“并无破坏殿中先贤灵位,臣猜测还有一名刺客在逃,现在还在搜捕。只是昨晚审问那刺客时,那刺客不愿意回答,只说要见丹霞公主。” 此时丹霞公主抬头起身正坐在榻上,问道:“你可看出刺客是哪里人?” 侍卫长回答:“回公主,看样貌应该是汉朝的人。” 丹霞公主想了一下,冷笑道:“那就带过来吧。” 不久,侍卫长把云熙冯嫽捆着带到公主殿中,冯嫽走进殿中,只惊讶于这且末国公主殿中的装饰竟然如此汉式,从帘子的图案到屏风的雕刻以及立着的盆栽都是汉朝贵族人家的样子。 冯嫽正奇怪间,听得“叮铃”声,却是婢女拉开帘子时帘子下坠挂的珠串碰到的声音。帘子拉开,但见榻上坐着一位貌美女子,高鼻梁大眼睛,比较明显西域人的长相,细眉弯弯,高鼻梁薄嘴唇,一身短装显得极为干练。 只见那公主突然站起来朝他们走过来,不对,是朝云熙走过来,停在云熙面前。 冯嫽看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奇怪,明显是以前认识的,只是什么关系却不知道,难道是情人?冯嫽登时忘了自己还是个被抓的犯人,心里竟然泛起一阵酸意。 两个人具是不说话,半晌,公主冷笑一声,地指着云熙道:“你们都退下,接着去搜查刺客。留他在这里即可,给他松绑。” 云熙突然冲着冯嫽道:“把她也留下吧。” 只剩下丹霞公主,云熙,冯嫽。 丹霞公主又坐回榻上,“哼”了一声:“说吧,你这次想来干什么?” “嫂子,五年不见了。”云熙道。 冯嫽震惊得脑子短路,想到刚才自己的想法顿时有些羞赧,转瞬一想,云熙到底有几个哥哥?难道除了云旭还有么?不对呀,他只有一个哥哥,那这个岂不是云琅的娘?是亲娘么? 云熙接着又道:“云熙此次前来是想要求金兰。” 丹霞公主望着云熙,突然眼睛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难道是有人中了枇杷散?”言语中闪过一丝不安。 云熙也注意到了,忙道:“不是兄长中了枇杷散。是一位朋友。” 听到这,丹霞公主面色淡定下来,指着冯嫽道:“恐怕是你这位朋友的朋友吧?” 云熙不说话。 丹霞公主,正声道:“云熙,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嫂子,我就放你出去。但是不要再打金兰的主意了,你知道金兰对且末国意味着什么,你也知道且末国对我意味着什么,你更知道我当年为什么离开云家,金兰我是不可能给出的。下次要是还被抓到,就不会放了你了,十八般酷刑,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 这丹霞公主真是个狠人,云琅,你娘可真不是你爹说的那样温柔,不是糖葫芦,是刺手的仙人掌啊。冯嫽心道。 云熙却镇定道:“多谢嫂子放了我们。我们这就离开。” 冯嫽云熙转身准备走,“慢着,这位姑娘先留一下。”丹霞公主突然道。 冯嫽看了下云熙,云熙朝她点头示意不要怕,道:“我在外面等你。”冯嫽放心留下。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丹霞公主看着冯嫽道。 “嗯?”冯嫽被问得愣住了,这女人的眼神好像洞悉一切,冯嫽被她看得不自在。 “我刚才见你欲言又止的样子,说吧。”丹霞公主解释道。 “我前段时间见过云琅。嗯,他长得很可爱,也很伶俐聪明。”冯嫽大概猜到了她就是云琅的母亲。 丹霞公主一听到说云琅,眼眶中竟然有了泪水的光泽,只是很快又被她压下去,强行道:“如此甚好,只是他恐怕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娘。” “云琅说他爹爹告诉他,他的娘是世上最美丽最温柔的女人,云琅一直以为他的母亲似蒸米饼一般温柔。”冯嫽道。 “原来琅儿竟然也喜欢蒸米饼。”丹霞公主低声喃喃道,似乎陷入自己的回忆中。 突然,丹霞公主道:“你走吧,不要再打金兰的主意,或许我们还会成为朋友。” 冯嫽离开。 丹霞公主背过身,回忆纷至沓来,当年自己不顾一切离开云家回到且末国,她离开的时候,云煦抱着还在襁褓中的云琅站在门口说永远不会原谅她,她看着云煦那个表情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她以为云煦不会原谅她,她怕云煦教儿子说他母亲是个坏母亲,更怕云煦不告诉儿子关于他母亲的一切,没想到,他竟然告诉儿子他的母亲是世上最美丽最温柔的女人。 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且末国长公主仰着头,没有人看到一滴泪滑落她棱角分明的脸。 第三十章 且末国往事 云熙冯嫽出宫,回到客栈中,不见穆之,云熙道:“穆之应该还在宫中,她武功高强,应该不会被抓到,就算被抓到,丹霞公主这次也会放了她。估计今晚她还会有一次行动。”冯嫽认同。 云熙看着她笑道:“你这一路无言,应该憋坏了吧?”可不是,刚在宫里又不好问,冯嫽对于这个丹霞公主的好奇像是蓄了一水坝的水,亟待开闸泄洪。 冯嫽急问道:“这个丹霞公主到底是什么人?和你哥怎么回事?” 云熙笑道:“这个真是说来话长……” 原来七八年前,云氏在且末国也是有商铺的,有一次云熙跟着兄长云煦来且末国店铺查账,听到有一个女子在隔壁商铺购买大汉的物件,兄弟俩只觉得那女子声音十分动听,过去一看,云煦发现那女子虽然喜欢大汉的物件,但是不识货,买的都是些假货次货。 云煦也不出声,待到那女子结账出店后,拦住那女子告诉她这些都不是正宗的好物件。那女子自是气恼云煦,以为云煦是眼红隔壁家的生意,没想到云煦竟然和她说免费送她大汉真的好物件。 于是云煦从且末国自家住的院子库房里搬出一个石头盆景,一副绣荷花的软烟罗,一个墨烟冻石三件物品相送。这女子虽然没去过大汉,但是对于好物件的审美似乎是共通的,她一看便知自己买的东西不怎么样,当即感谢了云煦并执意付钱给云煦。 两人也算是认识了,云煦也知道了这姑娘名字叫做丹霞。 后来丹霞便经常在云煦这里买物件,虽然云氏铺子并不卖这些东西,但云煦经常会从大汉采买一些好物件专门送到且末国,一来二去两人更熟了,慢慢的日久生情。 西域女子并不如大汉女子颇多禁忌,行动也颇自由,丹霞甚至还来了几次大汉游玩,云煦也十分上心陪同,丹霞也更是喜欢大汉风物。 后来云煦向丹霞表达心意时,才知道原来丹霞是且末国大名鼎鼎的护国公主,云煦知道且末国有一位护国公主,但不知名叫丹霞。只因她常常微服出宫,乔装甚好,云煦才以为她只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女子。 待到要谈婚论嫁时,云煦无法入赘且末国,一来是云氏向来不与政治浸涉过深,家中无人为官,也无人与官府结亲。二者是彼时云煦云熙的父亲外出寻宝失踪多年,云熙还少年,云家只有云煦一个人顶着,这也是当时云煦已经二十六七岁还未谈亲的原因。 谁知这丹霞公主竟然愿意随云煦回大汉,且末国王室自然万般不愿意,无奈丹霞公主本就是一个心智坚强的女子,抵住了家族的压力跟云煦回了大汉。 云煦深感丹霞公主的不易,为了迎娶丹霞,一向低调的云氏在北地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办了十天流水席,云煦又在北地重修了梅园,专门建造了栖霞院,两人颇为幸福地生活了一段时间。 只是好景不长,丹霞公主生了云琅不久,从且末国传来消息,且末国国王在与楼兰王国战争中战死。这战死的且末国国王就是丹霞公主的哥哥,他们的父亲就是中了枇杷散的那位国王。 丹霞公主和她哥哥虽然是同父同母所生,但两人资质相差甚远,丹霞公主年少时就展现出颇高的军事天赋,不仅武功学的好,在军事战术上也颇得她父亲的真传,父女俩经常在一起谈论军事战术,她父亲在行军时也颇愿意带着她。 而丹霞公主的哥哥则非常普通,不算差,也不算好,放在普通人里面应该也可以安稳一生,奈何作为一个王子以及未来的国王,这资质还是有点吃力。勤能补拙则是他父亲对他的期望。 奈何老国王中了枇杷散之毒,丹霞公主的哥哥的勤还没能把拙补上,老国王就一命呜呼,失去了老国王遮风挡雨的庇护,丹霞公主的哥哥也只能硬着头皮扛起重任。 且末国,王室人员简单,国内人口不多,经济繁荣,因此内务颇为安稳。关键对外问题颇多,西域小国林立,且末国北边有楼兰鄯善,东边有大汉,西边有精绝小宛,尤其和楼兰关系紧张,周边国家趁着老国王离世,颇多挑衅试探。 丹霞公主在老国王的意外离世后迅速成长起来,在多次对外冲突战斗中崭露头角,独挡一面,很快统筹战局,在一次楼兰入侵的抵抗中大败楼兰,那一战堪称封神,被尊为护国公主,从此周边国家都知道护国公主威名,颇为安分了许久。 随着丹霞公主的离开,楼兰又开始蠢蠢欲动,更在丹霞公主怀孕时发动战事。虽然当初且末国王室都不赞成丹霞嫁到汉地,但国王对这个妹妹从小便十二分关心爱护,战事一开始就立刻发信给云煦,嘱咐他不能告诉丹霞楼兰与且末国的战事。 与楼兰一战,且末国国王亲自上阵,虽然勇敢,但中了埋伏,战败身死。 消息终于还是传来了,丹霞公主听到这消息竟然很平静,没有哭没有悲恸。她在云琅的小摇床边静静看了半天,决定回且末国。 哥哥战死,只有十岁的侄儿继位,周边的国家必定虎视眈眈,此刻的且末国危在旦夕。 丹霞公主这一决定就如同她当年决定嫁给云煦一般,坚定。云煦知道丹霞如果真的去了,绝不是打完这一场胜仗就完事的,只怕会被且未国越拖越难以抽身,恐怕要在且末国数年之久。 云煦劝她:“每个人每个国都自有缘法,小到蜉蝣朝生暮死,大到王朝连绵数百年而亡,万物自有定法,你又何必去勉强?如果现在我不在世上,现在的云熙也要担起云家的责任,没有人能帮他分担。” “是的,万物自有缘法,没有永恒的繁荣,只是哪条定律说了现在我且末国就该亡了?是的,你若不在自然云熙咬牙也要担责任,那是没人帮。只是我侄子,现在我可以帮,我为什么不帮?”丹霞公主情绪激动道。 “你焉知你侄子就不行?我见过他,他极为聪明机警,恐怕远胜于你。” “他行,但那是以后行。现在我不回去楼兰就要攻进且末国,我们就亡国了。” “你从小看汉书,也读过《史记》,勾践卧薪尝胆十年复国,未经覆国的历练她也成不了霸业。各人有各人的人生。” 不欢而散。最终丹霞公主还是去了。 沉默,冯嫽没有想到背后还有这样曲折的故事。 冯嫽问:“丹霞公主去了且末国,但是你大哥也可以去且末国看她,丹霞公主也可以回北地看你大哥呀。为何云琅竟然没见过他母亲?” “其实我兄长很担心嫂子,但他和嫂子都很倔强,不愿意低头。他关掉了我们在且末国的店铺。云氏在西域诸国消息还算灵通,每每有关系到且未国的消息,他总悄悄泄露给且未国的情报官。”云熙道。 “可是兄长却还是不肯踏出一步来且未国找丹霞公主。丹霞公主也不愿退一步来找我兄长。”云熙叹息道。 两个人都很倔强,倔强又不能当饭吃,低个头能死么。冯嫽心道。 半晌,云熙道:“去用午膳吧,下午筹谋一下,今晚取不到金兰,就不能在公主中毒七天内赶回去了。”云熙起身准备走。 “那个,慢着,你昨晚被打伤的怎么样了?”冯嫽拉住云熙的衣袖。 云熙见她拉衣袖,似乎有些讪讪的,便坐下笑道:“没事,小伤而已。我虽是商人,但也是习武之人,从小到大没少受伤。” 冯嫽道:“对不起,昨晚是我连累了你。如果我没喊那一声,我也不会被抓住,你也不会这么被动。” 云熙竟然没想到她会道歉,颇为诧异,道:“没事,你当时也是想让我逃走所以才这样做的。只是你为我着想,我同时也为你着想,我自然不会留下你不管,换作你,你也不会丢下我走。不过你确实另一件事情做错了。” “什么事情?”这回轮到冯嫽诧异了。 “为什么你觉得我只能一个人逃出去呢?你应该相信我们可以一起逃出去的。”云熙道。 云熙看着冯嫽脸上表情十分丰富,似乎有感动似乎有惭愧,便想逗一下她,道:“你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就送我一样东西吧?” 冯嫽在楚都赠了他莲子作谢,在长安赠过小刀,可如今冯嫽没有什么东西可赠呀,便道:“嗯,你尽管提,只要我办得到。” 云熙笑了,眼弯弯的,道:“我想吃你做的藕夹。”冯嫽听到自是震惊,道:“你怎么知道藕夹?” “上元节那日你们在北地一家楚食铺子,我和兄长恰在你们隔壁,本无意听你们聊天,但那屏风确实遮不住什么,左右的声音都飘入耳朵。”云熙道,其实云熙后来就吩咐那家楚食铺子撤了屏风,改成墙。 “好的,有机会一定给你做藕夹。”冯嫽爽快答应。其实楚都的藕夹是当初王府柳大娘做的呀,而冯嫽只是指点了下江山,如果真下场实操,冯嫽可未必在行。 “走吧,用午膳去,还要商议晚上潜入宫中的事情。”云熙一声笑道。 第三十一章 金兰 侍卫长从丹霞宫出来后,来到虎啸宫,这是历代且未国国王居住的宫殿。且未国国王十岁继位,如今是位十五岁的少年。 他的宫殿比丹霞宫大,但是摆放的物件比丹霞宫少多了。书房摆放了两面墙的竹简书,其中汉书居多,且末国王室从小便学汉学。除了书,其他基本没有什么装饰,十分简洁,十分空旷。 他才十五岁,以后会有什么成就不好说,但他一定是且末国国王中居所最质朴的。 丹霞公主曾说侄子的房间太过单调竟然显得有点寒酸,而这位年轻的国王竟然援引了汉人的话道:“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话说此时国王就在书房接见侍卫长。侍卫长跪下行礼后,道:“启禀殿下,昨夜有刺客袭击圣殿,已经抓获两名刺客,还有一名在逃,如今在搜捕。” “噢?那两名刺客呢?”国王问道。 “刚,丹霞公主放了他们。”侍卫长道。 “两名刺客哪里人?你可知丹霞公主为何放了他们?”国王问。 “是汉地人,其中一名刺客认识丹霞公主。”侍卫长回答。 “他们去圣殿为何?”国王问。 “似乎是为了金兰,他们触动了靠近金兰的机关。”侍卫长回答。 年轻的国王陷入了沉思。 “既然丹霞公主已经做主放了他们,你又来向我禀告什么?”国王似乎有点生气。 “回禀殿下,还有一名刺客没找到,已经搜,搜遍了王宫,还有您的寝室没有搜查。”侍卫长鼓起勇气回答。 “哼”国王冷笑一声,道:“恐怕丹霞公主的寝室也没有搜查吧,罢了,你且看看我这寝室,空空荡荡可有容人之处?” 侍卫长自然听出了不悦的情绪,哪敢多言,眼睛滴滴溜扫了一圈,忙回:“没有。” “那还不快退下。”国王不悦道。 半晌,国王把屋里伺候的奴仆都支出去了。国王从塌上站起来,看了看榻,道:“还不快出来。” 没有动静。他刚说的是且末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换成汉语说道:“还不快出来。” 半晌,“咔”一声,榻打开了,原来这榻是空心的,里面可以容下一个人。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女子出来,可不正是穆之。 穆之昨晚逃出,逃到这座殿中,见那摆放了很多竹简书的房间无人,便躲匿在房梁上,早晨听到人声,赶紧下来,见四处也没有个躲避处,情急之下钻进了这榻里。 穆之在榻里听到有人坐下,不久又有一个人进来,两人说着且末国语,穆之却是一句都听不懂。后来安静了,但听到一声汉语,穆之知道自己暴露了,握紧了手里的刀,推开榻板。 穆之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衣着十分名贵的样子,看样子颇有身份,看着很年轻,但是眼睛深不见底似乎很成熟,他看自己的眼神有几分打量玩味但没有杀气。 “你想取金兰?”国王问道,盯着穆之。 “是。阁下有何见教?”穆之回答。 “姑娘武艺高强,我并没有什么可以指教的。只是我也想让你取得金兰,或许我可以帮你。”国王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缓缓道。 “你是谁?为何帮我?”穆之眼中充满了警惕。 国王看着她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警惕,道:“我是国王的一个亲戚,但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我要帮你,反正你取了金兰对我有好处,所以我愿意帮你,如此而已。如果我不想帮你,刚才来的就是要抓捕你的侍卫,我大可以把你暴露出来。” “那我的同伴,两外两个人呢?”穆之一他说的听有道理,想到冯嫽云熙,便问道。 “他们已经出宫了,你尽可放心。先吃点东西吧,反正大白天的你也取不到金兰,还有一天的时间,你可以思考要不要和我合作。”国王说完,竟然自顾自地坐下来,又拿起案上的竹简看起来。 穆之顺着他看去,发现原来案上不仅有竹简,还有几碟食物,穆之一晚上精神紧绷,这会儿却是饿了,于是坐到案几的另一边,心中正犹疑食物是否有毒,但见那人拿起一个饼吃起来。于是穆之也拿起一个饼,这屋子太安静了,只有国王翻动竹简的声音,故穆之吃得很轻很轻。 良久,“你叫什么名字?”穆之突然问道。 “我叫嘉措。”国王道。 “你为何看汉书?”穆之看他拿着《史记》的竹简,里面正是越王勾践世家。 “为了屠龙,为了打败我的敌人。”嘉措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嗯?苏穆之。”穆之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不过转念一想也没关系,反正自己也是籍籍无名。 “你和苏武可是亲戚?”嘉措问。这一下倒是吓到了穆之,他如何知道自己和苏武有关系,便问:“你可认识苏武?” “哈哈,我自然是不认识的,不过苏武是我唯一知道的姓苏的人,他作为汉朝使臣被匈奴俘获,他能十九年不叛国,着实令人佩服。”嘉措放下书,看着穆之道。 “他是我的祖父。祖父出使西域的时候,我父亲还是我这般年纪,我还未出生。祖父被俘之后世人都以为他会叛节,因此父亲的官职被革了,我们家都被人看不起。 父亲希望我们的后代能习武,有一天踏破匈奴,为我们家正名。我出生后,虽然是女孩,但父亲还是让我随着兄长们一起习武。 我从四岁起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从军出征打匈奴,为苏家正名,我从小就倔强偏执,认准了的事情就不会放,所以练武最用功,反而是苏家武艺最好的。然而还没等到我出征的一天,祖父回来了,祖父证明了他没有判节,苏家不需要我正名了,从小到大的愿望实现了,我反而不知道做什么了。”穆之说着,言语间竟是无尽的悲凉。 穆之也很奇怪,自己不知不觉讲了这么多,或许眼前这个是不相关的外人,才可以如此放松地讲吧。这些在她心里藏了很多年的事,说出后竟然如此轻松。 嘉措听了也颇动情。他十岁时父亲战死,他立志终有一日要踏破楼兰,十三岁时,且末国中只知有丹霞公主不知有国王,他立志要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他苦心学习,等待时机,只为抱负实现的一刻。 但他从未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他的抱负实现了,该怎么办。 嘉措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这个女孩,她似乎也只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但似乎也承担了很多,只能默默看着她。 穆之似乎从刚才的情绪中出来,说道:“不过这些都没什么,我这总比那些家里有血海深仇的好。” 看着苏穆之还是低落的样子,这个年轻的国王说起笑话,苏穆之听到竟然被逗笑了。这位心机深沉的国王终究在这难得的,短暂的时间里变回了十五岁的少年。 到底还是少年人啊。 到了下午,穆之经过一阵认真的思考,如果今晚拿不到金兰,那么就不能在公主中毒七天内拿回解药,所以今晚一定要拿到金兰,穆之决定相信眼前这个人,和嘉措道:“我愿意和你合作,但是你要怎么帮我?” 嘉措终于放下手中的竹简道:“我早知道你会同意。” *** 入夜,圣殿关门的时间是戌时三刻,戌时三刻一过,穆之沿着嘉措告诉她的暗道来到圣殿,没有惊动一个人,原来嘉措的寝殿居然有一条暗道通向圣殿。 嘉措已经把圣殿中的机关都告诉穆之,穆之到了圣殿后先悄悄把所有机关破坏掉。 然后按照计划,穆之在门缝朝外放出迷魂烟雾,而这迷魂烟雾,自然是嘉措给她的,烟雾放出没一会儿,穆之听到倒地的声音。 穆之又找了一个黑暗的角落,把嘉措给她的一块棱形令牌放下,这是嘉措要求她做的事情,令牌上是且末文,穆之看不懂,难道他是想嫁祸什么人? 另外,让穆之不解的还有,为什么嘉措不让她沿着暗道返回,而是让他们就从圣殿中走出去,虽然他已经给他们安排了最佳的逃跑路线,且自己武功高强,逃出去肯定没问题,但总感觉怪怪的。 想到嘉措教自己偷金兰的一切,手段十分厉害,突然害怕如果他是坏人怎么办。 做完这些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马上就到亥时了,云熙冯嫽应该要来了,下午穆之和嘉措商量谋划后,她让嘉措帮忙送一封信到他们三人住的小客栈,让掌柜的交给云熙冯嫽,嘉措依言做了,信中写的正是让他们亥时来圣殿。 这个念头一起来,穆之听到开门的声音。屏息一听,两个人的脚步声,是冯嫽云熙。 她起身,果然是他们。见他俩十分警惕,穆之道:“放心,机关都已经被毁掉了。” 三人默契地略一点头,心照不宣走向金兰。 这金兰在夜色中散放出美丽的金光,冯嫽拦住他们,拿出一把剪子,道:“这花上的细刺伤人,还是用剪刀吧。” 冯嫽正要拿剪子去剪,忽的,金兰的花瓣竟然轻轻离开花蒂,在空中飘舞,如金色发光的羽毛一般优雅美丽。 冯嫽等人具是无比惊讶间,只见那飞舞的花瓣又轻轻聚拢在一起,竟然变成了蝴蝶的模样,冯嫽不自觉地伸出手,那金色的蝴蝶轻轻扑闪翅膀飞落在冯嫽的手心。 这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来不及惊讶,冯嫽忙从怀中拿出丝袋,袋口处朝着金蝶,这金蝶似乎明白冯嫽的意思,轻轻飞入袋中。冯嫽把丝袋挂在腰间,生怕冲撞了这金蝶。 冯嫽看了一眼身边的穆之云熙,点头,云熙道:“走。” 三人出门。他们行动极快,才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此时院里那些昏迷的人还没有醒。按照嘉措的说法,金兰只要一出圣殿就会有异样,很快就会吸引侍卫前来,但是侍卫不会很多,以他们几人之力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果然他们跑在黑巷的时候听到迎面有人跑来,火光!有人举着火把,跑来一群人,三人顾不得许多当即翻墙。 这一翻墙也惊动了宫墙上的侍卫。云煦软剑出鞘三两下把四五名侍卫打倒。 三人翻下城墙,云熙一声口哨,声音清亮,顿时盖过了后面那些嘈杂追赶声。听得远远的马蹄,原来云熙冯嫽在王宫外备了三匹马,此时闻啸而至。 眼看着后面的侍卫追来,三人拼尽力气向马跑去。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多,冯嫽也不及回头看发生了什么,还好这马跑得极快,顷刻就到了。几人翻身上马,勒僵转向,飞奔绝尘而去,一气呵成。 穆之回头一看,这座在夜色中安静黑暗的王宫,此刻似乎所有的灯都点上了,闪出无数光,隐隐传来喧嚣声,整座王宫都因为金兰失窃而惊醒沸腾。 嘉措没有骗自己,他果然帮自己获得了金兰,只是他会发生什么事情呢?穆之心想,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或许要和他说声谢谢。 *** 金兰失窃,整个王宫都醒了,深夜,圣殿,丹霞公主和国王跪在摆放着且末国先祖碑的圆盘前,只是白玉盆中的金兰花没了。两边的侍卫奴婢皆静默垂手站着。 侍卫长进来,跪下颤抖道:“启禀公主、陛下,刺客已经逃走。”他显然是跑过来的,说话还在喘气。 丹霞公主闻声睁开眼睛,道:“无用,可有搜到什么?” 侍卫长还是跪着,伸出手小心道:“搜出这个。” 丹霞公主和国王都站起来,转身看他手里端的东西,却正是一块丹霞公主侍卫的令牌!持此令牌可以自由出入王宫各殿。 丹霞公主脸色变了。国王却很平静。 国王问道:“可有看清刺客何人?” 侍卫长不敢说话。 国王又问道:“再问你一遍,可有看到刺客何人?” 侍卫长不敢不答,道:“其中有昨晚的那两个刺客。” 国王看了一眼丹霞公主,严肃问:“为何昨日已经抓了那两个刺客,今天却又来了,难道我们且末国的牢房有洞么?还是你们看守不力!” 侍卫长一下子吓到了,头磕在地上道:“今天,是丹霞公主之令,放了他们的。” 国王似有深意地看着丹霞公主,似笑非笑。 丹霞公主突然开口:“你们都下去,我和殿下待会儿。” 众人下去,关门,没有了金兰,这圣殿竟然显得有几丝寂寥。 “我没有指使他们偷金兰,这后面一定有别人。”丹霞公主看着嘉措道。 “可是,姑姑,如今你的令牌就在圣殿搜到,而两名刺客也是你今天放走的,事实在前,你恐怕百口莫辩。”嘉措道。 “我一心为了且末国,怎么会让人盗取且末国圣物?”丹霞公主反问道。 “可如果你盗取圣物是为了自己的丈夫儿子呢?毕竟那个汉人男子是刺客。”嘉措厉声。 丹霞公主望着她的侄儿,放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平静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嘉措转身,抬头注视着圆盘上的先祖碑,道:“我要让且末国的臣民知道你做了错事,我要打破你的神话。” 丹霞公主看着他,黯然道:“我并无意于你的王位,如果需要,我现在就可以离开且末国。”丹霞公主当初回来,本就只是国之有难,难以袖手旁观,王位非她的追求。 年轻的国王并未回头,他的背影看着那么深沉,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只听到他说:“你虽无意于王位,但且末国臣子拥护为你马首是瞻,且末国的子民家中供奉你的画像,如神明一般,人是会变的,若有一天你觉得还是王位更好呢?” 丹霞公主沉默,道:“所以你为了让我获罪,竟然设计让人取走且末国圣物?” 嘉措始终看着先祖碑,似乎这些先祖在给他力量,道:“你我都知道,金兰只是个物件,纵使有天大的好处,也不过是闪金光能入药,重要的是人心所向。 金兰是且末国子民的信仰,凝聚了且末国子民,这才是金兰的价值。金兰这次被盗,以后还可以长出来,但我放过这次机会,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败你,不打败你,我就无法建立自己的权力。” 他在先祖碑前竟然能如此平静地述说自己的野心与阴谋,云煦说的对,这个侄儿远超出人的想象,只怕智谋机智远高于自己,丹霞公主暗叹,没想到当年自己真的是瞎操心。 “那你打败我之后呢?你还想怎样?”丹霞公主问。 “我要破楼兰,拿回属于且末国的土地,我要且末国子民安康,连绵万代。”嘉措如此平静地说出了心中默念过无数次的话。 “好,既然如此,你要如何处置我,我认了。”丹霞公主道。 没想到嘉措转身跪下,道:“姑姑,我心底感激你五年前回且末国,如果那个时候你不回来,只怕且末国早已经破了,我不过就是个阶下囚。但如今,我也没有办法,你的呼声这么高,我无法施展拳脚,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明天我会宣你有罪,但我还请你在且末国待一年,我希望朝政平稳过渡。” 丹霞公主心叹,这个孩子心机深沉,有智有谋,他当国王是且末国之幸也,然而作为姑姑,被至亲的侄子如此摆弄,心里还是难免凄凉。 “好。那我就再待一年。”丹霞公主道,不知云琅云煦怎么样了,她心里想他们了。 丹霞公主离开了。空荡荡的圣殿只剩下嘉措与那些静默的先祖碑。 嘉措觉得累了,刚和姑姑对峙耗去了他很多精力。 这个夜晚终于又可以复归平静了,他望着窗外,如果生活就像白天和穆之坐在榻上聊聊天那般简单该有多好,可这不过是奢望,他的生活注定了是波澜壮阔的。不知道穆之现在怎么样呢? 第三十二章 归敦煌 聚兰园 云熙冯嫽穆之三人取了金兰从且末国逃出后,一路狂奔回敦煌,晚上睡的极少,按照他们的速度,赶回敦煌需要两天的时间。 在路上休息的空隙,云熙冯嫽也曾问穆之,帮他们的人到底是谁,只是穆之也确实不知道。云熙心想,只能回敦煌之后再行打听。 终于,在公主中毒后的第七天清晨,云熙冯嫽穆之三人带着西域的风尘回来了。 到了辛将军府后,众人具是高兴,云熙又马上去城南风先生住所请风先生。风先生也颇为诧异他们居然能在七天内取回金兰,于是十分细致地配药,煎药,这一忙碌,等熬出的一小碗解药送到公主房间时,已经快中午了。 冯嫽小心翼翼掰开公主的嘴,用一个小汤匙慢慢把这金贵的解药送进公主嘴里。风先生道:“这解药服下去,还需一天一夜才会好。”众人皆散去。 云熙准备送风先生回去,冯嫽打算去换件衣服,这过去几天每天赶路吹着风沙,虽然穿着黑衣,但是这黑衣看着也有了一种脏脏的感觉,冯嫽正要转身要走,云熙叫住她道:“嫽姑娘,我们一起送风先生回去吧。” 难道冯嫽能说不么,那得显得多无礼呀。冯嫽当然是笑着点头,却不知道云熙的葫芦里面是什么药。 云熙冯嫽送风先生回到城南的院子,云熙借机问道:“风先生,熙儿还有一事请教。我们在且末国王宫见到金兰的时候,但见花瓣发金光,这是何解?” 风先生捻须坐下道:“熙儿,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你父亲,你也多次来找我,但是我都不希望你去。” 云熙点头道:“是的,先生,您一直都说去找匈奴宝藏的路太过于凶险,不肯和我说,也一直劝我不要去。” 风先生道:“不仅仅是太过于凶险,而是凶险到超乎你的想象。当年你父亲搜集齐匈奴宝藏的地图,召集了一队人打算去寻宝,个个都身怀绝技,我也是其中之一。当时我们从敦煌出发,沿着天山南麓,经过楼兰,车师,丘兹,翻过南天山到了乌孙,又翻过北天山。你可知翻过北天山后,那就是无人之境,我们在沙漠中走了许久,期间经历了许多凶险……” 说到这,风先生闭上眼睛,显然不愿意回忆的样子,道:“后来我们到了一座雪山,在雪山中的峭壁上行走的时候,我当时腿发抖竟然跌落下去,那下面是万丈深渊……等我醒来已经在乌孙国了。” 云熙冯嫽均是不可思议,风先生的描述里有太多漏洞,太多不合常理。风先生又道:“我们去的那地方实在太诡异了。而那闪金光的金兰,传闻就是匈奴宝藏之一。想来也是只有那么诡异的地方才有这么异样的金兰。平时见到的金兰是断断不会闪金光的。” 冯嫽觉得她需要消化下风先生的说法,什么叫做从一个悬崖掉下去就回到了千里之外的乌孙国?实在匪夷所思,不过风先生年纪大了,且寻宝时他也遭受了十分恐怖可怕的经历,随着时间的推移,说不定他的记忆会被他潜意识篡改以求得心安。 突听得云熙问:“先生,可还记得去那地方的路线?” 风先生摆摆手道:“哪里还记得,那地图本是十分复杂,要根据星象来确定位置,当时一队人里有专门的星象师,只是后来地图不知所踪,星象师也没有回来。” 说着话,风先生又是一阵叹息,他轻轻摸了下腿,这只行动不便的腿就是当年寻宝留下的伤,将跟着他度过余生,直至离开这个世界。 云熙见风先生难过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到更多消息了,起身行礼道:“让风先生回忆起痛苦往事,实在是熙儿的错,如此便不打扰先生休息了,熙儿先行告退。”冯嫽也起身行礼。 风先生看着云熙,意味深长道:“熙儿,我也曾意气风发,也曾在西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以为没有我救不了的人,办不成的事。而终究在那次寻宝,才发现自己是多脆弱无力。我不希望你遇到任何不测。” 云熙把风先生的话都存在了心里,点头告辞。 出了院门,冯嫽按耐不住,问:“风先生以前很厉害么?” 云熙道:“是非常厉害,二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是西域最厉害的神医。风先生最擅长针灸,一手金针治人无数。且他一身武学修为十分高,他的武器也恰是针,不过是银针,银针射出劲如厉风,顷刻间便要人性命,只是他一身武艺也用来行侠仗义,因此被人们尊成为金银神针。” 冯嫽免不了叹息,如今这位满脸沟壑,丧如枯木的老人,曾经也是叱咤风云的金银神针。 半晌无言,云熙道:“那我们先走吧。” “去哪儿?” “回云氏。”话说出,云熙一笑转身走了。 冯嫽跟在他后面望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一个下午的时间都已经被云熙安排好了,不过经历了且末国之事,冯嫽也更加信任云熙,也不多问。 云熙身形修长,肩宽腰窄,纵是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衣裳,背后看也十分好看,冯嫽突然想到,眼下看来自己是回不去现代了,要在汉朝生活下去也得找个对象,云熙这个人吧,救过自己三次,且为人儒雅,颇有绅士风度,办事靠谱…… “啊!”却是冯嫽撞到了云熙胸前。云熙见冯嫽一直没跟上来,便转身等她,但见冯嫽低着琢磨什么的样子,谁知她到了眼前还没发现,硬生生撞了上来。 “你在想什么呢?头撞得疼不疼?”云熙看着冯嫽道。冯嫽反应了一下,道:“啊,不疼,我在想中午吃什么呢,不如去找找看有没有羊肉汤。” 云熙一看冯嫽就知道她是找了个理由搪塞,因为她思考的时候,那眼珠子滴溜打个转,眼睛一亮就定是想到什么点子说辞了。 云熙顺势道:“今天兄长也在,中午已经安排好了午膳等我们回去。你若想吃羊肉汤,我们可以买了带回去。” 冯嫽忙道:“不用麻烦了,就吃你家准备好的就行。你怎么知道云大哥来了啊?” 云熙走着笑道:“你还在煎药的时候,我回了趟云氏店铺,掌柜的告诉了我。” 差不多中午时,冯嫽跟着云熙到了云氏住所,又是一个小门脸的门,旁边立着块石碑上书:“兰园”。 小厮开门,冯嫽随云熙进去,这个院子却比之前在长安的杏园,北地的梅园小,但建制差不多,一个湖周围有亭台楼阁,三两个院子,只是这个湖更小一点。 冯嫽打趣道:“你们云氏还真是有钱,到处都有房子。” 云熙解释道:“其实不然,北地才是我和兄长的家,我们从小在北地长大。长安的府邸是按照朝廷的规矩凡家产超过一百万贯的商贾都要居住在长安,所以我们在长安买了一个园子,安排云氏远房住在里面。至于敦煌是东西交界点,我们行商最常落脚的地方,一年大约有小半年时间在敦煌,故在此建了个园子。” 正讲解间,两人已经到了前厅,但见云煦跪坐着翻看什么东西。听到声音,云煦起身。三人行礼。 “别来无恙吧,嫽姑娘。”云煦微笑着问候冯嫽。 “多谢挂念,一切都好。”冯嫽道。 话音刚落,听得“呲儿”一声,冯嫽循声望去,却是云琅躲在屏风后面,探出个头弄出的声响。他见自己已经被发现,便十分乖巧得走出来,站在他爹身边。 “你怎么出来了?爹爹在招待客人,你先去后面玩。”云煦依旧温和地和云琅说话。原来这云煦不管自己去哪里行商办事,都会带着自己的儿子,故云琅也在这里。 “这位姐姐也是我的客人,我们认识的,我也想招待她。”云琅望着他爹道。 “我们上次在梅园已经认识了,我们聊天很开心呢。”冯嫽忙解释。 “那你要如何招待?”云煦逗他道,众人均是好奇这个小孩怎么招待。 “自然是请姐姐吃糖葫芦。”云琅看着冯嫽笑道,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说着便拉着冯嫽要走。 “不得无礼。”见云琅拉起冯嫽的衣袖,云煦正经阻止他。 “啊,没事,我同他去玩一下。”冯嫽调解道,便随着云琅去了。 云琅把冯嫽带到湖边阁楼上,冯嫽进来见地上有他玩的青铜虎,那虎脚上还有几个小轱辘可以转,虎脖子上牵着一根由铜丝线扭成的线,想来是可以拉着跑的,案几上果然有两串糖葫芦。云琅拿起一根糖葫芦递给冯嫽。 冯嫽想起云琅说他母亲嘴唇似糖葫芦般红,想到这次在且末国见到的丹霞公主,道:“小云琅,我这次见到你娘亲啦。” 云琅本来十分专注在舔那个糖葫芦,一听,眼睛发亮了,道:“真的呀?爹爹说娘亲在外办重要的事情,要过些年才能回来呢。你在哪里见到的呀?” 冯嫽看着他,决定诚实对待孩子,道:“我在一个叫做且末国的地方见到了你母亲。”又犹豫道:“云琅,如果你母亲不像蒸米饼一般温柔,怎么办?” 云琅似乎不理解,道:“什么意思?” 冯嫽指着他手里的青铜虎道:“如果她像母老虎一般凶巴巴呢?” 云琅看着自己手里的青铜虎,身体后仰,显然有点吓到了,这个问题似乎有点超出五岁小童的思考了,冯嫽正想找补,没想到云琅竟然说:“如此,爹爹喜欢就好,反正娘亲是爹爹的老婆,不是我的老婆。” 这真是,小孩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都是震惊大人的。冯嫽心中暗暗惊叹,真是个小大人。 冯嫽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装作不经意问:“小云琅,你小叔叔可有和哪家女子谈亲?” 云琅此时已经放下了糖葫芦,在玩那只青铜虎,随口回答:“没有呀。” 冯嫽又问:“那你小叔叔为什么还没谈亲呀?” “大概没有喜欢的女子吧。”云琅还在低头玩青铜虎。 冯嫽又小心问:“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云琅停下了,看了看冯嫽,摇头狡黠道:“他应该不喜欢衣衫脏,黑眼圈的女子吧。”冯嫽还颇想了想,突然意识到这小鬼说的是自己,冯嫽从且末国一路狂奔回来连个衣服都没换,只怕现在这身衣服能抖出三两灰半斤沙,更兼连夜赶路睡眠不够,想来脸上是挂着黑眼圈的。 想到自己这副尊容,冯嫽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一向伶牙俐齿的冯嫽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堵住了嘴。 冯嫽抗辩道:“我其他方面很厉害的。” 云琅道:“比方说呢?” 冯嫽一时竟然也说不上来,便胡乱说:“我做菜好吃,我大敌当前刀架在脖子上都临危不惧。” “你们在聊什么?”却是云熙的声音。冯嫽没注意到,云熙竟然进来了,忙道:“啊,没什么。”冯嫽再一看,云熙这家伙竟然这么一会儿功夫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想起自己这一身黑脏黑脏的衣服,竟然有点尴尬。 云熙本来耳力极好,刚进门就听到了他们聊天,这会儿只是装作没听到,说:“该用膳了,回去吧。” 三人来到膳厅,用膳的方式还是和在北地梅园一样,一人身前有一个高案,摆有食物,冯嫽竟然看到了羊肉汤,难道云熙吩咐厨房做了羊肉汤? 膳后,冯嫽辞别,云熙提出一起坐车送她回将军府。两人在马车里对坐。 云熙道:“匈奴宝藏之事,还得从长计议,风先生年纪大了,且当年受了惊吓,记忆可能发生了错乱,只怕难有更多信息,我还得去搜集其他信息。” 冯嫽点头道:“云氏在西域消息这么灵通,相信会有线索的。对了,丹霞公主的事情你有和云大哥说么?” 云熙望着她道:“这是自然,其实这次兄长来敦煌,就是担心盗了金兰,嫂子会有不测,所以来的。只是目前还没有且末国的消息。” 冯嫽道:“看来云大哥还是十分在乎丹霞公主,希望他们能早日冰释前嫌。”云熙微笑点头。 安静了许久,冯嫽突然想起,道:“玲珑呢?北地一别,许久不见了。” 云熙道:“清明将近,玲珑回洛阳给她去世的爹娘祭拜扫墓。” 涉及玲珑家里的事情,冯嫽自觉不好多问,但十分震惊,她见玲珑活泼爱笑,且和云熙是师兄妹,一直以为她也是富贵人家备受父母宠爱的女儿,没想到却是父母双亡了。一时无话。 云熙欲言又止,再开口却是说别的,道:“周将军带着安西军已经到了车师,给乌孙左王妃施压。但是今天传来消息说,乌孙王生病去世。按照送信的时间,应该是七天前的事情了。现在乌孙王弟和左王妃正在争夺乌孙王位。” 冯嫽震惊了,问道:“只怕乌孙王不是生病去世的吧。” 云熙道:“这便不得而知了,现在左王妃有匈奴的支持,但匈奴尚未派兵。乌孙王弟有大汉的支持,大汉驻兵一万在车师形成对左王妃的威慑,但车师距离乌孙还有一千五百里,颇为不近。两边也算势均力敌。” 冯嫽道:“只怕我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还好现在在辛将军府,还是安全的。 云熙道:“的确做不了什么。” 车内一片安静,但听得车轮压过不平坦的地面“吭吭”声,冯嫽在这车内闭目养神,却不知距敦煌三千里外的匈奴左王庭,风云乱。 第三十三章 风云变幻 如今已经快四月份,漠北的风依旧呼啸,不过草原上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绿,这个寒冬快要过去了。 如今的匈奴已经不如当年了,大汉先帝在时,大将军霍去病骁勇善战,他率兵长驱直入漠北如尖刀刺入匈奴心脏,重创匈奴。 在那之后匈奴内部也陷入了混乱,时常有王室之争,两年前匈奴的沃顿单于去世,两位王子争夺王位,最终两兄弟各自据地为王,从天山北连绵至长白山的匈奴王朝分化为左王庭,右王庭。 左王庭在天山北麓,乌孙以西,延绵至河西走廊和河套地区,在西域诸国以及大汉的北边,时常南下侵扰。 右王庭在左王庭的东边,从燕北延绵至长白山,势力稍弱。 左右王庭的单于都想统一整个漠北的草原,以实现匈奴王朝的再次崛起,所以这几年都较为安分,对内养精蓄锐,对外少生事端,渐渐地也兵强马壮起来。 现在乌孙左王妃就是现左王庭浑沌单于的亲生妹妹塔娜公主,沃顿单于的小女儿,还是沃顿单于在位时就嫁去乌孙,乌孙以左为尊,这位匈奴的公主被封为左王妃,比汉朝嫁入乌孙的细君公主更为尊贵。 左王庭占据了原来匈奴王朝的都城,就是在河套以北一千里外的头曼城。这座城,便是几年前解忧公主父亲楚王爷建议偷袭的匈奴都城,当时因消息泄漏,五千大汉先行军进入头曼城的峡谷地带,被当时设伏的匈奴军悉数歼灭。 头曼城里,四米高的左王庭单于大帐在呼啸的风中纹丝不动,毕竟这大帐是一百根手臂粗的漠北精铁插入土中固定,大帐是用动物皮与缎绸重叠织在一起制成,底色是绛红色,上面斜绣着鹰纹虎纹,在周围许多帐篷里,显得非同一般。 帐外驻守着匈奴士兵,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却是一个士兵骑马来了,但见他停在大帐前,下马,同大帐前的士兵说了几句话,守卫士兵进帐通传,不一会儿,那个刚来的士兵进帐。 士兵进帐便跪下道:“拜见单于,乌孙的信来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牛皮封,双手往前递。 原来这却是一个信差兵,他手臂上缝了一块方步,上面正是他的部队信息,看上面写的,正是驻守楼兰的信差兵。 离大汉玉门关最近的两个西域国家便是楼兰和车师,楼兰车师两个国家西有丘兹乌孙,东北有匈奴,东南有大汉,占据交通要塞,是周边大国争夺和拉拢的对象。 其中车师亲大汉,楼兰亲匈奴。 故匈奴在楼兰设了一个驿点,西域各国想要寄往匈奴的信件都需要送至楼兰的驿点,驿点驻守士兵轮岗,会定期送信往匈奴,如果情况紧急则会加急送。 “哦?昨天才刚收到乌孙的信,怎么又来了?”一个浑厚的男声道,这正是浑沌单于,他身材魁梧,年近四十的样子,此时他正在仔细擦拭一把匕首,帐外的光照进来,照在匕首上,刀锋反射了白芒,刀柄上红蓝宝石反射了红蓝色的光,都映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脸上粗糙的皮肤和一双阴鸷的眼。 浑沌单于示意身边的护卫去拿信。护卫把信递到他手边,他才轻轻放下那匕首,拿起牛皮封,拆了封印,取出里面的丝缎,细细看起来。 看罢,浑沌单于“哼”的一声,把这封信拍在案上,又从案上另一个牛皮封里面拿出一封信看了一遍,这个牛皮封已经是拆过了的,显然是他第二次看。 浑沌单于看完两封信,放下,心中默默权衡想了一番。 今天的这封信是乌孙左王妃,自己的亲妹妹塔娜公主寄来的,信里求自己出兵楼兰以给乌孙王弟震慑,现在乌孙王已死,本应是左王妃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外甥继位,奈何外甥年幼,乌孙王弟不服,且现在汉朝已经在车师驻兵支持乌孙王弟,乌孙王弟明显是要夺权。若匈奴派兵楼兰,与大汉在车师的驻军形成对峙,那塔娜公主则有更多胜算。 而另外一封信则是昨天乌孙王弟翁须弥寄来的,翁须弥这信却是求娶浑沌单于唯一的女儿娜仁公主为左王妃。信里言语不多,但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翁须弥自然也是在拉拢自己。 浑沌单于想起自己的妹妹就有点生气,他一直让自己的妹妹按耐住,等过几年外甥长大成人,理应继承王位时,再对乌孙王动手不迟。 结果这个任性的塔娜公主一听到汉朝又派了和亲公主来就急了,急急找自己的哥哥帮忙解决掉这个汉朝公主,在北地行刺失利后,她就更着急了。 浑沌单于一直和她说,等这位汉朝公主到了楼兰,到了匈奴的地界,自然不会让她活下去的。 奈何塔娜公主急于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王位,不听浑沌单于的话,直接就害死了乌孙王,企图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王位。这么一做,万万没想到汉朝在车师驻军,支持翁须弥。 浑沌单于是了解自己的妹妹的,她从小就被父亲宠坏了,不算十分聪明但有十二分的任性,只怕就算她在这次王位之争中胜利,以后也不会听从自己的话,毕竟她这种“不听话”的前科太多了。 且他十分不看好自己的那个外甥,总觉得这个外甥过于懦弱,就算当上乌孙王,只怕也会被翁须弥给弄下来。 而如果真的把娜仁公主嫁给翁须弥,自己这个女儿,不仅聪明而且从小听话,只要在嫁给翁须弥后压过那汉朝公主,以后匈奴就可以更好地控制乌孙了。 浑沌单于心中分析了一番,其实已经有了主意,但还是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于是宣了左将军来。左将军乃浑沌单于座下第一将军,十分信任。左将军进来,浑沌单于把两封信给他看,问:“左将军意下如何?” 左将军仔细读了两封信后,恭敬道:“臣以为,翁须弥是公主的良配。” “何解?” “塔娜公主之子,恐还是过于年轻,只怕现在我们助他继位,日后也会被他叔叔翁须弥暗算,而那时我们与翁须弥关系就坏了。不如现在与翁须弥结亲,既保全塔娜公主母子性命,又与翁须弥搞好了关系。”左将军说的很委婉了,他心里也是觉得塔娜公主之子过于懦弱,勉强登位也是折福。 左将军这一说与浑沌单于所想不谋而合,浑沌单于当即回信给翁须弥,让信差兵快马送去乌孙,随手把塔娜公主的信扔进了自己身下取暖的火盆。 做完这一切,浑沌单于像是了了一桩事,心情颇好的样子,他打算出去走走,左将军跟在他身后。 这帐外的风还是清冷舒服,帐内还是太暖了,浑沌单于心想。此时正是正午,阳光正好。 “单于,是否需要告知娜仁公主与翁须弥的亲事?”左将军向前道。 “暂且不说,等翁须弥当上了乌孙国王再说。他若当不上乌孙国王我自然也不会同意。”浑沌单于道。 浑沌单于望着远处,娜仁公主的帐子就在不远处,她今天出去骑马了。 娜仁断断想不到她的父亲就在这么一个普通的中午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一门足以改变她一生的亲事。 而浑沌单于也断断想不到,他的女儿除了十分聪明,更是十分狠,虽然从小听话,但从他安排婚事的那天起,他的女儿就不再听话了。 *** 敦煌,解忧公主服下解药的第二天上午,萧子规冯嫽等人具是在公主院里等待。 冯嫽从公主屋里出来,见萧子规站在屋外廊下,望着屋檐发呆的样子,冯嫽便上前道:“萧大人可是在担忧公主的身体?”现在众人也都知道他们说的“小姐”是公主了,故冯嫽也不不再称呼小姐。 萧子规道:“虽然风先生的医术毋庸置疑,但这毒到底还是凶险。只不过……” 冯嫽道:“萧大人可是还在担心别的?” 萧子规道:“我更担心乌孙的局势。” 冯嫽坦言道:“可是担心乌孙王左王妃之子继位?” 萧子规知道冯嫽是公主信任之人,想必也是知道这些局势之事,故听她一说也并不惊讶,看着她点了个头。 冯嫽又问:“若是左王妃之子继位,公主还需去乌孙么?” 萧子规实话道:“未知,这要看圣上的意思,但还是极有可能要去的……不过目前周将军已经带兵去了车师,现在看乌孙王弟登上王位的可能性更大。” 冯嫽叹息。其实不管是左王妃之子,还是乌孙王弟,公主的婚嫁都是万般由人,半点不由己。当公主又如何,也不见得都是好,冯嫽心想。 冯嫽又问:“那萧大人送我们到了乌孙后,是返回长安还是留在乌孙呢?” 从私心讲,冯嫽已经可以预见公主去了乌孙之后境遇应该是很艰难的,如果是和左王妃之子成亲,只怕在这个匈奴恶婆婆下过得十分艰难,如果是和乌孙王弟成亲,按照乌孙一贯的做法,一定会还娶一个匈奴公主,只怕解忧的日子也不好过。 考虑到这些,冯嫽还是希望萧大人能随公主留在乌孙的,毕竟从这一路的遭遇看,萧子规为人还是十分可靠的。 萧子规道:“未定,一切要看圣上的旨意。” 冯嫽道:“冒昧问一句,萧大人可有成亲?”如果他已经成亲了,那八成送亲后是要回去的。 萧子规自然懂得冯嫽是想让他留乌孙,心想,好个丫头,确实是真心在乎她家公主,为公主着想,难怪这么得公主信任,直说道:“我并未成亲,若是公主吩咐,有圣上旨意,我自然是愿意留在乌孙的。” 冯嫽点头,心想,如此,只需要到了乌孙之后,让公主上书圣上,请求让萧子规留下,圣上旨意一下,那就没问题了。 冯嫽准备进去再看看公主,刚到门口,听到里面碧云叫道:“公主醒了!”言语间具是惊喜。 众人进去,见公主已经醒来,靠坐在床上,面色惨白,但依然浅浅笑着,道:“因我刘解忧中毒之事,众位辛苦了。” 冯嫽等人听了都是百感交集,冯嫽有点感动,眼泪竟然下来了,转身擦拭,但见站在最旁边的萧子规竟然眼眶也有点红了,真是惊奇。 公主的枇杷散虽然解了,但身子还是很虚弱,估计要修养个十天半个月,不过好在现在乌孙局势不明,也无需着急赶路,萧子规便决定送亲队伍暂且留在敦煌修养,且待形势明朗之后再做决定。 公主毒解了的那天下午,辛将军传来消息说,乌孙王去世。冯嫽听到这个消息,恰恰是昨天云熙告诉自己的,不经感叹云氏的消息真是又快又灵通,竟然比官府地还快。 打那之后,冯嫽恨不能一天去三次兰园,打听看有没有最新的消息,连云琅见着她都说:“冯嫽姐姐,你不如就住在我们兰园吧,每天跑却是累的慌。” 冯嫽听了云琅的话,随口乱说道:“不要,你们兰园的湖里有水怪,晚上出来吃人的。” 云琅竟然也不怕,居然好奇道:“水怪长什么样子?” 冯嫽只得接着胡诌,道:“就是手这么一节一节的,绿色的头尖下巴,头上是一个一个的点。” 云琅过完是随着他爹走南走北见过世面的,想了一番,道:“你说的手莫不是藕,绿色的头莫不是莲蓬?你肯定是想吃藕了。”冯嫽登时惊叹于这小孩的聪明。 云琅又和他小叔叔道:“小叔叔,你为何不差人送消息给冯嫽姐姐呢,她每天跑来兰园也很累的啊。” 云熙心想,当然是她来兰园好啊,不然怎么每天见到她呢。云熙嘴上却说:“难道你不喜欢她来兰园陪你玩么?” 云琅这么一想似乎也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 不过冯嫽这么每天跑兰园也是有好处的,云熙对冯嫽十分敞亮,凡有消息来了,若冯嫽就在身边那也是并不避嫌。于是乎,不管是否与她相关的消息,冯嫽都听了一箩筐,比如楼兰国的公主又来汉地玩耍被抓了回去了;沙漠双狐接了个活,治了一种毒药,其雇主把这种毒药用在仇人身上,那仇人就全身瘙痒,最后自己挠痒抓死了;车师国某个富商又蓄了一千名昆仑奴;有人在沙漠中看到一座城,又消失了;今年西域最畅销的珍珠来自合浦县,诸如此类。 冯嫽也听到了且末国的消息,自他们盗得金兰离开且末国的第二天,且末国国王宣布金兰被盗乃丹霞公主之罪,现场有丹霞公主的令牌,且侍卫亲眼所见刺客乃丹霞公主认识且放走了的,真是人证物证俱在,且末国上下一片哗然。 此时且末国国王表现出宽宏大量,表示丹霞公主乃是被奸人欺骗,并非有意偷盗金兰,且现在已有悔意,理应从轻处理,便不怪罪丹霞公主,只是借此拿过来丹霞公主掌管的一半兵力。国中上下都是称赞国王重情义。 云熙回想起穆之在且末国遇到一个国王的皇亲相助,这左右一联想,便想到,能有如此通天本事的只怕就是且末国国王本人。 他将这一想法告诉云煦,云煦也觉得有道理,便道:“如此,只怕丹霞这侄子心机颇深,恐怕我得去一趟且末国了。” 云熙听到也颇为诧异:“我以为你和嫂子一直置气,互不来往,没想到……” 云煦道:“她离开的时候我确实生气,但这么多年不去且末国却不是因为和她生气,只是怕我们去了她难做,毕竟当年且末国王室都是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云煦接着道:“如今恐怕她有危难,我自然要去的。” 冯嫽听到也颇为感动,她一直以为云煦两口子就是互相生气不来往,没想到云煦不去找丹霞公主也是为了她着想。 云煦收拾行李,把云琅交给云熙,便出发了。云煦走的时候,已经是公主解毒后七八天了,身体渐渐好转,冯嫽还是每天午后去一次兰园,只是苦于没有什么乌孙的消息。 这天,冯嫽又来了兰园,一进楼阁但闻到一种熟悉的香味,有一种清晨树叶浸了露水的清香,见云熙跪坐案边,案上点了香,青烟袅袅。冯嫽坐下问:“这是什么香?” “朝露香,巫山上一种古树做引子制成,可以清心凝神,你也不必过于忧虑,消息总会来的。” “我说闻着那么熟悉,以前我在楚王府闻过。”冯嫽笑道,又看了下四周,道:“我可不像你这么清心凝神,如此淡定。我且问,今儿送信的人还没来么?” “今日上午来了一次,不过并未有乌孙的消息。下午的还没来。”云熙道。 “噢,那再等等吧。”冯嫽摸了摸案边道。 云熙本来在看账本,突然停下道:“你希望从乌孙听到什么消息?” 这个问题冯嫽倒是之前没想过,仔细想了下,道:“最希望还是不要去和亲。”又补充道:“可惜这个最希望的却是最不可能的。” “这是公主的使命,也是她的命运。”云熙轻轻说道,言语里有些惋惜。 冯嫽听到也颇为感慨,不免想到自己的命运,却还是前途未卜,突然想起在长安时,复中翁看了自己的面相说似乎没有命格,吉凶不定。如今看来还真的一步步都是吉凶未定。 冯嫽正要回话,但听到外面小厮道:“二公子,有信。” 云熙接过信,打开一看,冯嫽紧张地看着他,却从他的面色中看不出什么。 半晌,云熙看着冯嫽微笑道:“却是说乌孙王弟翁须弥继承王位,成为新的乌孙王。” 冯嫽不知道这是否算一个好消息,或许相比匈奴公主之子继位,这虽不是最优的结果,但也算是次优的结果了。 冯嫽望着窗外,此时正是四月天,大好春光的季节,楚都的桃花都应该开过了,而敦煌的杨树才抽绿。不知乌孙的春天是什么样的? 第三十四章 和亲 冯嫽从兰园听到乌孙王的消息后回到辛将军府,解忧公主正在院子里走动,她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冯嫽自然是把翁须弥的消息告诉了解忧公主,只是从解忧公主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想来是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待到第二日,周将军从车师传回来的消息终于到达了辛将军府。辛将军当即邀请萧子规,解忧公主到辛将军府的书房商议,解忧公主很自然带了冯嫽一同前往。 辛将军是主人家,本应该坐在上首,因公主在,便让公主坐上首,公主坚持不以身份分而以主客分,辛将军便勉强坐了上首,公主与萧子规坐在客人位,冯嫽立于公主身后。 辛将军道:“启禀公主,臣刚收到周将军报,前乌孙王之弟翁须弥继任乌孙国王,且并未发生流血冲突。” “那乌孙王左王妃也能同意?”萧子规问道。 “翁须弥宣布因前乌孙王之子年幼,所以他作为叔叔继任,而翁须弥日后将会传位给其侄子。因此左王妃也同意了。”辛将军回道。 昨天冯嫽在兰园只听到一个总结性的消息,却没有这么些细节,今天听到这,不禁心里暗笑,翁须弥说日后将传位给侄子不过是为了安抚左王妃,多么明显的一张空头发票,不会兑现的承诺,看样子这个左王妃不是很聪明的啊。 公主好奇问道:“难道匈奴没有出来为左王妃撑腰么?不是说这个左王妃是现在匈奴左王庭单于的亲生妹妹么?” 辛将军望着公主,似乎有一丝犹豫,回答道:“回公主,据说是翁须弥求娶了左王庭浑沌单于的女儿。” 萧子规低声道:“那浑沌单于是弃了他妹妹了。” 辛将军点头道:“应该是如此,而且是求娶浑沌单于的女儿为左王妃。” 乌孙以左为尊,在座其他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均是沉默了。 萧子规道:“只怕这件事情我们须得马上上呈圣上,以做裁决。” 萧子规说得很有道理,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形势和当初天子决定让解忧公主和亲时,已经大不一样,自然是要上呈天子的。公主看着萧子规道:“如此,还得请萧大人回禀长安。” “好的,公主。”萧子规遵命,他又似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于是问辛将军道:“辛将军,还请问,在大漠里行刺公主之人,可有调查结果?” “那群人高矮胖瘦各种体型样子都有,使的兵器也五花八门,更兼还有下毒的沙漠双狐,应该是魔鬼城那群人了。只不过魔鬼城那群人从来都是接赏金活,在他们背后收买他们去行刺的人,才是真正图谋不轨的人。”辛将军嘴角抽搐了一下,接着道:“我差人在魔鬼城外秘密监视了快半月,看是否有可疑人物进出,传回消息说陆陆续续许多汗血宝马进了魔鬼城。” “如此说来可能是匈奴的人指使了?”萧子规道,想必这汗血宝马就是那赏金吧。 “我与萧大人的怀疑一样。”辛大人道。 “如果我们现在去西域,不知是否还会遭遇埋伏?”公主问道。 萧子规想了一下,皱眉道:“再往后只怕不会了,匈奴既然选择了站在翁须弥一边,现如今再来行刺我们已经没有意义。按照乌孙一向的做法,娶了匈奴的公主,必然还要娶一位大汉公主以做平衡,就算行刺了我们,之后还会有大汉公主去乌孙,匈奴这位浑沌单于不至于不懂这个道理。” 萧子规说的有道理,公主突然回头问冯嫽,道:“小嫽,你怎么看?” 萧子规早已经习惯了公主咨询冯嫽,而辛将军见这么重要的谈话公主也带了冯嫽来,便知这丫头不是一般丫头,故听到公主问冯嫽也并无半点惊讶。 但见冯嫽走向前,站在公主身前,垂头,有些犹豫,道:“回公主,小嫽以为萧大人说得有道理,匈奴人应该不会再来行刺。小嫽怕只怕,那位左王妃不太聪明,作出些蠢事情,比如,来行刺。” 萧子规,辛思齐,公主三人都面露疑色,显然不太理解冯嫽的意思,公主问道:“为何这么说?” 冯嫽道:“我只是觉得乌孙王的突然去世应该是和左王妃有关的。其实对左王妃而言,让乌孙王活到她儿子长大成人羽翼丰满时是最好的选择,如此她儿子自然顺利成章继任乌孙王。 但是她得知大汉公主来和亲便按耐不住害死乌孙王,她这么做实际让她自己处于非常不利的形势。结果现在王位果然被翁须弥半道截住。可见这位左王妃是个意气用事,不太聪明且冲动的人。怕只怕她还意气用事,半路截杀我们。” 三人听了具是点头,辛思齐笑道:“冯姑娘说得很有道理,如此说来却是疯狗难防,只能小心提防了。” 随后散去,萧子规回去写奏呈寄去长安,等长安那边的信寄回估计要小半个月。 自那日冯嫽在兰园得到乌孙的消息,便好几日没去兰园,冯嫽居然觉得有点不习惯了,这日午后,伺候完公主用膳,冯嫽便和公主告了一个假,说是要去兰园打听消息。 公主打量审视的眼神看着冯嫽,把冯嫽看得有点汗毛立起来了,但听到公主笑道:“你是否和云熙云公子关系不错?”冯嫽愕然,一时竟说不出话。 公主又接着道:“以后你们几个丫头,我都会可着你们喜欢的人给你们安排婚事的。”公主又叹了一声,其实身为公主金尊玉贵的,但人生大事上不能选择,已经成为最大的憾事。 冯嫽自是懂得公主的意思,不知道是应该安慰她还是谢谢她,只能道:“多谢公主。” 冯嫽来到兰园,她一敲门,开门的小厮见是冯嫽,也不通报,很自然把她带到湖边楼阁会客厅后,再去通传。 冯嫽看向窗外,几日不来,似乎院子里的杨树长出了更多叶子,更多了些绿意,湖里有仆人躬着身子在做什么,似乎是在播种一般,想来是弄些观赏的植物用于夏日里游湖观赏。 不一会儿,云熙来了,云琅还在午睡便错过了,两人一番寒暄,两人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云熙问道:“去乌孙的日子可定了么?” 冯嫽俯身向外,胳膊撑着窗沿,回道:“还未,已经把乌孙的事禀告了长安,待长安那边的旨意下了之后再出发,估计还有十天半个月。” “如此甚好,那时兄长应该从且末国回来了,到时我可以随你们去乌孙国。”云熙道。 冯嫽怀疑她耳朵听错了,他们云氏不是一向不与官府朝廷交往过近么,怎么还主动提起同他们一起去乌孙国了。云熙看着冯嫽惊讶地站起来,瞪大了眼睛,自然明白她惊奇的地方,笑着解释道:“我说随你们去,是我单独走,与你们保持距离,但又不会很远。” 冯嫽问道:“那你为何要去乌孙呢?” 云熙道:“一来我想沿途打听一下匈奴宝藏之事,二来每年五六月份便要去西域诸国查查云氏商铺的账。”云熙没有说出口,三来不放心冯嫽这一路去乌孙。 冯嫽颔首,心里却十分高兴。 *** 漠北,头曼城,左王庭浑沌单于大帐。站在外面守卫的士兵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均是吓了一跳,都竖起耳朵屏住呼吸来听,不敢进去。 帐外都能听到的怒吼,帐内更是震耳欲聋。刚这一声怒吼正是浑沌单于气急了叫出来的,连浑沌单于身边的护卫都吓得不敢大声呼吸,左将军此时也退到了一个角落。 但见一个少女跪在地上,身体跪立得笔直,这女子长得不是一般匈奴女子的样子,一般匈奴女子是单眼皮小眼睛,偏黑黄肤色,但她却是一双杏眼且双眼皮上挑,肤白胜雪,有点西域人的样子,五官是极美的,此时可能因为情绪激动脸颊飞红,且一双美目含着泪水,咬着嘴唇,直直瞪着浑沌单于,显得既倔强又可怜,看上去也别是风情。 只听得这少女哽咽又坚定的声音道:“父王,我不要嫁到乌孙去!” 原来这就是浑沌单于唯一的女儿娜仁公主。浑沌单于一刻前把她宣进大帐,告诉她已经把她许给了乌孙王。浑沌单于没想到的是,娜仁公主居然不愿意。 浑沌单于看了一眼娜仁公主,背过身,双手负立,他实在想不通,自己这个女儿从小温顺,为何现在变得跟一头野兽一样不服管教忤逆自己。 “你可是已经有了心上人?”经过一阵思考,浑沌单于做如是猜想。 “不是的,父王。”娜仁公主忙摇头,泪珠落下,又道:“父王,你还记得我母亲临死之前你答应了什么?”这声音却是已经泣不成声。 浑沌单于突然怔住了,娜仁的母亲,那个美丽的楼兰女子。那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那还是太多年前的事情了,想当年浑沌单于还是王子的时候,有一次去楼兰执行秘密任务,那次任务完成得很好,他心情大好,于是去酒楼看了一场歌舞表演,顿时迷上了其中一位舞女,那舞女在舞台中间提着裙裾旋转,如一朵盛开的花,于是他花重金买下了这位舞女,并带回了匈奴。后来舞女生了一个女儿,他便把舞女封为自己的王妃,那也是他众多王妃中的一位。 这位舞女便是娜仁的母亲。这个女儿便是娜仁公主。 彼时浑沌还有另外两个年幼的女儿,后来两个女儿早夭,虽然浑沌有几个儿子,但却只剩下娜仁一个女儿,兼之这母女俩具是温柔聪慧又美丽,所以他一直对他们很宠爱。 娜仁的母亲临终前说了什么?浑沌单于尽力去回想。 那是五六年前,她换了寒症久治不愈,拖了许久竟然走到了人生的终点,当时他握着她的手,她的脸还是那么美丽就如他们初见时一样,他简直不敢相信如此美丽的一个人竟然是将死之人。 但她说话已经十分费力了,气弱游丝,他俯下身仔细听,但听到她的气息道:“夫君,我只求你一件事情。”他点头,又听到她道:“希望你好好看顾娜仁的婚事,不要让她嫁到王室,只嫁给普通人家即可。” 他自然答应,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得到这个答应,娜仁的母亲竟是油尽灯枯,但面带微笑走了。 浑沌单于回想起来,难道娜仁竟然一直执着于她母亲临终的嘱托?当时他就不理解娜仁母亲临终前为何这样嘱托,毕竟没有人会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那有权有势之人,更何况嫁的一国之君,想来是她当时已经糊涂了,便并未放在心上。 浑沌单于那愤怒至极扭曲拧巴的脸,渐渐放松下来,神色缓和,道:“我自然是记得,你母亲是想给你找门好亲事,我也是。如今乌孙是西域第一强国,也只有这么显贵的身份才能配的上你。” 好亲事?嫁给乌孙王才不是什么好亲事,娜仁想到。 娜仁崩溃了,双手撑地看着地面,眼泪一直往下掉。娜仁一闭上眼就能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她有几次偶尔撞破母亲往父亲另外两个女儿的饮食里偷偷放东西,后来日子久了,那两位姐姐就生病去世了。 娜仁本来极为聪明,兼之早慧,猜了七七八八,便问母亲是否下毒害两位姐姐。 她母亲也实话告诉她,她父亲妻妾子女众多,若是只有一个女儿,自然对他们母女俩的宠爱更多。她母亲也不顾忌她年纪小就告诉她这些王室秘事,只是希望她认清现实才能在这王室家族好好活下去。 后来母亲重病的时候,每次父亲来看她,她依旧会仔细化妆,以致于她父亲一直以为母亲病得不重。娜仁每次见母亲生病还很艰难化妆,便十分不解,母亲说:“我在楼兰时,舞馆的馆主说,汉人有句话说得很对,以色事人,则色衰而爱弛。” 故甚至在垂死时,她都是化了精致的妆容见自己的夫君,只是希望在往后的日子里,浑顿偶尔想起自己都是美好的样子,自然对自己的女儿多点看顾。 母亲曾和自己说:“娜仁,你不要贪恋王室的权位,以后婚配找个普通之家,或是商贾或是勇士,哪怕塞外牧羊,活得自由自在就是极好。”娜仁从小就只母亲的无奈,也知王室的残酷,自然懂她母亲的意思,更是明白母亲临终前的良苦用心。 娜仁只是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如今已经贵为单于的父亲,竟然如此轻易就忘了曾经答应过母亲的话。 娜仁更难过的是,母亲如此经营一辈子只是想让自己的女儿有个好归宿,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的。 娜仁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浑顿单于想起她母亲的样子,这个女子一直都是极美的,心中闪现起一抹柔色,缓和下来,吩咐旁边人:“你们先扶娜仁公主回去休息。” 浑沌单于又和娜仁道:“娜仁,你现回去休息,嫁乌孙的时候稍后再说。” 娜仁公主离开后,浑顿单于坐下问在旁边的左将军,道:“你都看到了,这丫头,哼。” 左将军刚才一直不动声色,现在才开口道:“单于,公主如此大的反应,臣猜想,不止是王妃临终前的嘱托” “哦?你可是听到什么消息?” “娜仁公主似乎与去年赛马会中一名勇士交往较多。”左将军道。 匈奴每年在七八月草原上水丰草盛的时候举行全国的赛马比赛,胜出者获得牛羊马匹的奖励,同时,还会被单于封为勇士,是以匈奴全国的青年才俊都会参加这个赛马会。 而娜仁公主自幼喜欢骑马,且骑马术还是匈奴第一勇士多格教的,自然也是十分了得。且娜仁一直想去真正的赛马会上证明自己,去年甚至假装成男子去赛马,最后仅仅以一个马身的差距败给了第一名。 不过那第一名确实技术了得,娜仁也是败得心服口服,赛马会后娜仁又找第一名切磋了好几回,慢慢地就熟了。 浑顿单于是如何敏锐之人,只听得左将军这么一说心里便明白了。 过了几日,浑顿单于到了娜仁公主帐中,见她正在玩一个九连环,不知道她还有这个喜好,屏退左右,坐在娜仁旁边道:“你何时对这些汉朝的小玩意感兴趣的?” 娜仁公主看着他,眼中满是惊讶,闪过一丝冷漠,道:“父王,这还是我小时候,你去汉地时给我带回来的礼物呢。” 这么多年装在浑沌单于心中的事情太多了,如何还能记得这么一个九连环,他眼中似乎有了愧疚,但是很快就掩饰了过去,道:“可怜你从小没有个姐姐妹妹一起长大。” 娜仁公主不说话。 浑顿单于温言道:“妞妞,你母亲一生着实不易,从楼兰来我这漠北草原,我也理解她怕你远嫁受了思乡之苦。” 听到称呼自己“妞妞”,娜仁公主也颇震惊,那还是她极为年幼的时候,浑沌单于对她的称呼,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她“妞妞”了。娜仁公主眼中的冰霜渐渐散去。 浑顿单于又道:“可是你生在我匈奴王室,就永远不可能只做一个任性逍遥的公主,你从生下来的那刻起肩负了匈奴的使命。你的姑姑,也曾是老单于的心头肉,也是远嫁乌孙当做王妃的。” 娜仁公主其实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她母亲也明白,只是他们还心存幻想,她母亲一直按照心中的幻想给娜仁筹谋一切好的可能,只是现在这幻想被生生打破。 此时娜仁公主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 浑顿单于接着说:“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乌孙现在是西域最强大的国家,嫁过去这是你的责任。” “更何况,你若不嫁过去……去年你在赛马会上遇到了一位勇士,他夺得了第一名,你和他熟悉吧?” “父王,你不要伤害他!”娜仁如被刺到一般厉声道。 “我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打听,只要你愿意去乌孙,乖乖的,一点儿风都不会吹到他。”浑顿单于看到娜仁痛苦的表情,还是狠心把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你若执意不去,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最后你也得嫁给西域某个国家的王室,不是乌孙便是丘茲” 娜仁公主似乎不想听得摇摇头,还是倔强地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出来。 第三十五章 初见 长安的旨意很快来了,果然还是让解忧公主前去匈奴和亲。既然旨意已经下来,公主恢复得差不多,萧子规开始安排出发的事项,并选了个吉日。 看到长安的旨意后,冯嫽去了兰园,打算告诉云熙这一消息,看之后的打算。来到兰园,刚走到湖边,冯嫽见一个黄色的身影在和云琅玩耍,那姑娘身姿极好,转过来一看,正是玲珑,看样子她是清明给父母扫墓回来了。 冯嫽上前,十分愉快道:“玲珑姑娘,好久不见。” 玲珑也是笑得咧嘴了,拉着冯嫽的手道:“小冯嫽,我可真是想你啦。碧云他们怎么样呀?” 冯嫽笑道:“他们都好呢。”说话间玲珑把冯嫽拉走了,去到前厅。 到了前厅却见到云熙云煦具在。云煦已经从且末国回来,冯嫽才知道果然如云熙所料,是且末国国王的计划,目前看丹霞公主尚是安全,且得知云煦丹霞以一年为期做约定团聚。 云煦道:“熙儿,你这番就和玲珑一起去乌孙,顺便去查一下云氏在楼兰车师丘兹乌孙的账。”这是每年云氏五六月间例行的事情。云熙依言。 云熙玲珑可以一起去乌孙,冯嫽自然是极开心的。 收拾起来也是极快的,萧子规等人已经重新收拾好了。 出发前夜,如今快五月了,晚上已经不太冷了,冯嫽给公主铺好床,但见公主还站在窗边,走过去道:“公主,早点休息吧,明天就要出发了。” 公主回头看着她道:“小嫽,这一去不知道会怎么样?” 冯嫽笑道:“那自然是公主嫁得好夫君,护的大汉许多年和平,然后名流千古呢。”公主以为冯嫽是故意逗她笑,怎会知道这也是实话。 冯嫽伺候公主睡下,关上房门。站在走廊,抬头看,夜空清亮,月华盈盈。 冯嫽穿越之前本就是甘肃敦煌人士,从小在祁连山旁长大,饮的黄河水吃的牛肉面,如今黄河水不知哪里来,牛肉面就更加吃不到了,只有这月色应该是千古不便的,此时抬头看着这祁连月色真的是感慨万千。 大约今晚和亲队伍的众人都有着别样的心情吧。 第二日,出发。这次出发,萧子规把最初出长安时分成几队的送亲队伍又重新聚在一起,虽然聚在一起,但萧子规还是决定装作是商队,此时却是将近两百人的送亲队伍,颇为壮观。 和亲队伍出了玉门关,一路往西,沿着天山山麓,经过了楼兰,到了车师的大汉驿馆时,恰遇到在车师驻军,准备拔营离开的周将军,双方自然是寒暄一番。 冯嫽本来在人群中不甚起眼,不料于少人处,周将军竟然特意找到了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冯姑娘,我们后会有期吧。”也不及细说,冯嫽见他眼中有深意,自然是万般奇怪,难道他看上自己了?!不能啊,自己和他没什么交集。 不过这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冯嫽并未放在心上。 和亲队伍又经过车师,丘兹,终于抵达丘兹与乌孙的边境。这一路上虽然萧子规等人的警惕心很强,但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如今终于到了乌孙边界了。 丘兹与乌孙的界线是天山,天山南麓是乌孙,沿着可可苏河的峡谷往北走翻过天山就到了乌孙的草原。 此时已经是六月底,天山的雪水融化,滋养了其南麓的广袤土地,山腰的草原绿了,山脚的森林茂密了,冬季干涸的河床重新焕发了生机,沙漠中出现了无数绿洲,这正是天山一带最好的季节。 在可可苏河峡谷的入口,也就是乌孙丘兹的边境,驻守着乌孙的士兵,萧子规递上文书,一路上萧子规的队伍虽然是假装商队,但是文书上很清楚是大汉送嫁的队伍,如此一来,在民间自是低调,但是各国的官府均以礼相待。 守关的士兵们一看文书自然知道是以后的乌孙王妃来了,表现出十分的尊重。一位士兵道:“我即刻通报到王城。” 众人均是好奇,他用什么通报,这里不比长安可以用信鸽,冯嫽曾经走过乌孙古道的,翻过天山少说也有四千多米,信鸽可是飞不过去的,难道是用斑头雁么,每年都翻越一次喜马拉雅山,这天山自然不在话下。 只听得这士兵一声哨响,片刻众人听到一声厉啸声,仰头一看,却是一只鹰呼啸着飞来。鹰的阴影越来越大,“腾”地一下落在那士兵手臂上。这鹰张开双臂恐怕比一个人身高还长,这般英武的动物却是用来送信了。 士兵把写好的信系在鹰的脚上,轻轻一拍鹰的翅膀,那雄鹰便腾空飞起。待看着那雄鹰飞远后,和亲队伍朝着山谷出发了,乌孙在望。 虽然穿越前自己曾到乌孙古道徒步,但是现在走在这峡谷里,冯嫽也不敢说这是自己在两千年后走过的地方,或许乌孙古道几经变道,或许人类的活动改变了沿途的风景,冯嫽看着总觉得和两千年后自己走的徒步道不太一样。 两千年的时光,足以沧海桑田。 和亲队伍又跋涉了十余日,翻过山涉过水,终于翻过最后一个垭口到了乌孙,目之所及皆是大片的平原,这个季节草是长得极好的,整个平原像是披了一层绿色的绒毛毯子一般。 远远望去,草原中可以看到点点白,想来是羊群,又能看到一个个灰色的尖顶小盒子,那便是人家的帐篷了吧。 这日和亲队伍翻过天山,已经是下午,这山脚却是一个小镇,不同于远处看到的帐篷,这山脚小镇都是修了房子的,是木混土修建,颇为整齐。 进入小镇一看,有南北东西两条大道,还颇为繁荣,大道旁商铺俱全,路上行人皆是往来的商旅。 想来这里是乌孙古道的一端,往来的商旅都可以在这里休憩,慢慢的就聚集了商业,形成了一个固定的镇子。 和亲商队人数实在太多,在大一点的城市还好点,人们都见惯这种大型商队,奈何这种乌孙边陲小镇,快两百人的商队还是不太多见,路上行人纷纷驻足指点。 萧子规安排商队分散住在了几家靠近的客栈,当下休息。准备明天出发。 到了乌孙,房屋的建制已经和汉朝大不一样了,明显是房梁外墙都是红蓝绿的彩绘刷漆,或是绘了故事或是绘了花纹,屋内已经有了烧火取暖的壁炉,毕竟乌孙一年竟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冬天。 冯嫽把公主安顿在房间后,此时天还未黑,还不到晚膳的时间,冯嫽寻思泡个茶,于是下楼去寻热水。 他们住的客栈是一栋两层的楼,一层是客栈经营的食馆,二层则是住宿。冯嫽来到一楼的掌柜处寻些热水,此时还不到饭点,食馆无人,但见一个小二在打扫。 冯嫽走向前微微笑道:“小哥,可否帮忙打点热水?” 那小二回头,十分机灵打量了一圈冯嫽,一眼认出是住店的客人,且兼她满脸和善且乌孙话说得十分好,便十分和气道:“好的,你随我来。” 冯嫽跟他到后厨,见他从一个半人高的小土堡里拿出一个瓮,冒着气,里面便是热水了。冯嫽递过牛皮水袋,小二往里面灌热水。 打了热水后回到大堂,冯嫽打算和他闲聊几句,问:“我们汉人乍来乌孙,听说乌孙草原连绵千里甚是富饶,今日一看果然。” “姑娘,那你今日一看,看得不多,你们是往赤谷城去吧,这一路都是富饶之地,等你进了赤谷城才知道繁华呢,远胜今日之见。”小二显然听到外人夸赞,对乌孙国顿时升起一种自豪感,不知不觉就说多了。 正如冯嫽所料,冯嫽又道:“如此看来,赤谷城非常繁华?我却是第一次来乌孙,还真是好奇呢。” “好奇的话,你去看就知道啦,赤谷城可是我乌孙的都城,自然是十分宏大。”小二眼中闪着光。 “听说现在乌孙的国王对来往的商人都十分友好。本来日中才能开市,在赤谷城里,国王竟然允许上午巳时初刻就开市,不知真假。”这确实是冯嫽故意说的,她其实是想打探点乌孙国王的消息。 这从敦煌一路走来,冯嫽一路打听这个刚登上王位的翁须弥,毕竟这位是公主日后的夫君。 在楼兰的时候,冯嫽听客栈老板说这翁须弥又号称“肥王”,身体很是肥胖,当时冯嫽就大跌眼镜;待到了车师再一打听,又说年少时的翁须弥确实肥胖,但后来瘦了下来;又有人说他性格十分暴躁最喜欢打猎;诸如此类颇多,这位西域强国的国王在坊间传闻中,十分魔幻不靠谱。 现在已经到了乌孙境内,总应该有点真正的消息吧,冯嫽心想。 但听到小二顺着冯嫽的话头,道:“那可不,你们可是赶上好时候了,新王登基,首先就是赦免了许多犯人,又允许提前开市放利给商人,前段时间还办了一场百岁宴请乌孙国内凡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呢,如今可谓人人称赞。” 冯嫽道:“如此我们来乌孙却是好时候呢,不知这乌孙王可有什么逸事没有?” 小二想了一番道:“据说乌孙王的母亲,也就是当年的王妃,王妃是丘兹公主,王妃有一次从乌孙回丘兹,途径乌孙古道上的圣湖,饮了里面的水,晚上做梦,梦到仙人说给她一个孩儿。后来王妃就怀孕了。生下来的便是如今的乌孙王。” 小二接着说道:“如今举国都传,乌孙王是天上的仙人派来的呢。” 这应该是冯嫽一路上听到最不靠谱的说法了,可能越靠近乌孙就越只能听到歌功颂德了。 冯嫽还不死心,问了一句:“听说乌孙王很是肥胖有福,不知可是真的?” 小二一副十分闲话八卦的表情:“那是曾经的乌孙王,可后来突然就瘦了。” “噢?为何是突然瘦了?”冯嫽抓住了这个点。 “不过这就是传闻了,话说国王还年少的时候确实是十分肥胖的,尽管肥胖,但智勇双全,在西域颇有些名气,被称为肥王,那时的国王还是一个王爷,王爷娶了与他青梅竹马的女子,十分美满。” 小二叹了口气道:“王爷王妃十分幸福地生活,但只过了仅仅两年,王妃难产去世了,孩子也没留下,打那之后王爷沉寂了许久,天天在他和王妃的院子里头待着不愿意出来,三个月后王爷出来,人竟然瘦了。” 嗯,这还真是出人意料。没想到乌孙王心里竟然有一个白月光,冯嫽心道。 冯嫽又问:“那后来呢?他可有再娶妻?” 小二摇摇头道:“不曾,在那之后王爷就没有再娶妻,不过现在好了,最近说是国王要迎娶大汉和匈奴的两位公主。” 冯嫽道,看样子这门婚事真的彻底是政治婚姻啊。 “姑娘,在下先失陪,要去打扫了,过会儿就开始有客人来了。你若还需要热水,可以再来找我,或者直接去厨房取。”小二恭敬道。 冯嫽点头谢他,摸着还烫的牛皮水囊上楼去。冯嫽自是不能把这听来的乌孙王逸事说给公主听,便默默泡茶。 公主看到冯嫽如此安静,好奇问道:“小嫽,你去了颇有一会儿,可是和店里小二掌柜的聊天了?” 冯嫽真是说谎都不带脸红,直接掩饰道:“却是在等水烧开所以费了些时间。” “她定是又去打听乌孙王去了,我们这一路小嫽可没少打听呢。”碧云道,她在公主身后冲冯嫽做了个鬼脸。 公主身边两个贴身丫头,两个侍卫,侍卫是穆之岱川,丫头的话,一个是随身贴,一个是经常被公主差出去办事。碧云就是那个随身贴的,在公主身边几乎没受过一点儿委屈,因此性格颇为天真,颇敢说话,经常开冯嫽玩笑。 冯嫽道:“是是是,我就是爱打听,以后公主给你寻婆家的时候,我定要去把那人家家里养的马往上三代都打听清楚,那时你自然得感谢我呢。” 碧云一听她打趣自己,有点急了:“公主,你看小嫽!” “好了好了,小嫽,她脸皮子浅,别逗她了,你又打听到什么?”公主调解道,其实公主也好奇冯嫽这次打听了什么。 “已经到了乌孙境内了,打听到的无非是他如何有治明君之类。看样子还得我们去赤谷城看个究竟了。”冯嫽道。 冯嫽在公主眼中看到了一丝期盼。虽说公主在和亲这件事情上表现出公主应有的政治成熟,让人几乎看不出个人情绪,但终究她还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子罢了,还是对婚姻存在一些幻想和期待。 想到这,冯嫽对公主更多了些怜惜。 第二天出发,从小镇出来有一条大道是去往赤谷城的,正是乌孙修建的,和亲商队就走在这条路上。 又走了数日,走到了距离赤谷城还剩下两百里的青城,青城是乌孙第二大城,快到青城时,已经快下午。 萧子规派一小队人马先行去城门处打理入城之事。 不一会儿先行的一名护卫驾马急急回来,道:“启禀萧大人,属下刚到城门递上文书,那城门的士兵竟然让我们先行等候。” “为何?”萧子规不解道,他们一路上经过西域诸国数十城池,通关皆没有问题,为何在这里有状况出现。 “那城门士兵只说没有问题,只需他们通传即可,让我们稍事休息。”护卫道。 “如此,通传下去,先就地休息。”萧子规道。 这会儿本来不是冯嫽驾车,冯嫽和碧云两人都在车里陪公主,见车停了,冯嫽心生奇怪,便想出去问问。 刚出车门,见萧大人也下车了,走过去问:“萧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青城在望,为何还停下来休息?” “未知。”萧大人摇头道,他自己心里也纳闷儿。 萧大人话音刚落,冯嫽感觉到地面有微微震动,冯嫽从楚都一路出来到这里遭遇过数次生命危险,也练得她对周遭十分机敏,感觉到这震动,她附下身耳贴地仔细一听,有马蹄声。 心生疑窦,冯嫽立刻跑出去看,跑出去十来米,冯嫽见到远远有很多人骑马来了,此时萧子规也过来,见此场景他赶紧跑到和亲商队前面,冯嫽跟去。 他们刚到商队最前面,冯嫽但见那群骑马的人也到了,大约小一百号人,骑的一色都是汗血宝马,且装着一看就很贵的鞍,都是银质雕花嵌金的鞍,且腰间都是佩着蓝绿宝石的刀。 尤其是为首的人虽然背光看不清面容,但衣服却比其他人更华贵,且腰间的玉佩一见就非凡品。 冯嫽看着他们,心里浮现出一个词,来路不小。 为首的人轻轻下马,其他人也跟着下马。但见为首的走向萧子规道:“请问先生,这可是大汉送亲队伍?” 萧子规见他衣着不凡,恐怕是城中官员,道:“正是,敢问阁下何人?” “在下翁须弥,前来迎亲。”为首那人不疾不徐道,从怀里掏出令牌给萧子规看。却是翁须弥无疑。 冯嫽也是震惊了,居然迎出了二百里路来迎亲。再一看他,冯嫽也是咂舌,一路上有说翁须弥胖的,有说他残暴的,没人说过他本来长得很英俊啊。如此和公主在长相上还是般配的。 萧子规命冯嫽赶紧去通报公主。大约萧子规也没遇到过这种两百里外迎亲的操作,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便让冯嫽先去通报。 冯嫽赶紧去公主车里告诉公主这件事情,碧云长大了嘴巴:“还有迎亲迎出两百里的呀?” 冯嫽心想,这可不是土豪迎亲的操作,大约是这乌孙王把左王妃给了匈奴,为了平衡大汉,于是在迎亲上给与重视。 公主自然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道:“就让萧大人决定怎么做吧。” 冯嫽马上回去告诉萧子规,萧子规沉默一会儿,向前和翁须弥行礼道:“我汉朝感念国君前来迎亲,接下来还请国君安排。” “恭迎公主,还请先入青城休息。” 注:书里的设定,关于西域诸国的方位,前面的文章也提到过,这里统一解释下。从敦煌出去,有玉门关和阳关,玉门关在北边一点,阳关在南边一点。玉门关出去是天上南麓的西域诸国,从东往西依次是:楼兰,车师,丘兹。丘兹往北翻过天山是乌孙。 从阳关出去则是昆仑上北麓的西域诸国,在书里只写到且末国。 第三十六章 赤谷城王府 翁须弥把和亲队伍迎进青城,这时真是高头大马浩浩荡荡。 冯嫽坐在车里,听到外面熙熙攘攘众多人声,想必路上挤满了人吧,于是悄悄揭开了马车窗帘,露出一指的缝,这条路还挺宽的,约能容四辆他们这样的车,但路上除了他们并无他人。 应该是翁须弥已经提前安排人清道了,冯嫽见路两边均有士兵把守,士兵后面是拥挤的人群,还能听到其中一些言语“这就是大汉的公主!”“国君亲自来迎亲吗?”“前面就是国君!”如此等等。 冯嫽收回手指,转身,车帘落下,道:“公主,这外面全是些人,其他都看不到。” 公主颔首,表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碧云愉快道:“说明乌孙王对公主很是重视!” 公主脸微微红。冯嫽不说话。 翁须弥早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是在青城地方长官府。 翁须弥稍带歉意地和萧子规道:“青城不如赤谷城方便,诸多不便,还请见谅。”翁须弥知道汉人最重礼仪,是以在各方面都要表现出对他们的尊重有礼。 萧子规见到翁须弥给公主安排的院子布置居然有些汉地的盆景字画,想来已经是颇为用心了,故道:“多谢国君体谅,已经安排得十分好了。” 翁须弥与萧子规在院中又聊了一会儿便准备走了,出门时眼睛余光看到侧院冯嫽和另一个女子在看着自己,还有一个背身看不到正面的,难道那个背身的就是公主么? 按照汉朝习俗,两个订了亲的人,在婚前是不能见面的。故翁须弥从城外开始虽和他们在一起但都没见到公主本人。 不过,对于翁须弥而言,大汉公主也好,匈奴公主也好,长得什么样子,大约也不是很重要。 但碧云对这个未来的公主夫君长什么样子还是颇为好奇的,刚在侧院偷看的恰是碧云拉着冯嫽。 碧云调皮道:“他长得如此,勉强能配上公主吧。” 冯嫽轻拍了她,道:“安分点,别被发现了丢了我们的礼仪。” 第二天,出发去赤谷城,从青城去赤谷城不过两百里路,两天时间就可以到了,当天晚上他们没有到达城镇,只能扎帐篷过夜。 在乌孙的草原上,还是逐水草而居的放牧人家居多,城镇集市相对较少,一路上和亲商队也没少扎营搭帐篷过夜,早已经习惯以地为庐。 第三天中午,翁须弥和和亲商队已经到达了赤谷城。 和亲队伍在城外稍停下休息,冯嫽下车,这赤谷城却比青城大许多,城墙高筑连绵大约数里,每大约五十米设一岗亭驻守士兵,感觉十分可靠。 过了一会儿远远听到城门处有人高喊,“恭~迎~公~主~入~城~!”声音既嘹亮又悠远。 前面的队伍开始动了,冯嫽决定这一程在外驾车,好好看看这赤谷城的样子,于是和之前的车夫换了。 公主的车在队伍中间,颇等了一会儿才开始挪动。 和亲队伍缓缓进城了,同在青城一样,已经提前清道了,这路比在青城时更宽,大约可以过八辆马车。 两边还是拥挤的人群,只是比在青城时安静许多,均是窃窃私语,冯嫽猜想大约是翁须弥吸取了在青城的教训,不仅清道了,还让人禁言了。 两边的房子均是商铺,还能看到或是牌匾或者旗帘的招牌,冯嫽瞟了几眼,突然想到,这其中应该有云氏的店铺吧,云熙不是说过他们云氏在乌孙有楚食铺子么。 想起云熙,虽说一路上跟着他们一起来乌孙,但云熙到一个地方还得去查当地云氏的帐目,因此竟然比冯嫽他们慢了许多,这会儿还在丘兹。待安定下来再去找云氏商铺吧,冯嫽心想。 冯嫽一路驾车走马观花,终于到了一座大院前,停了下来,这里却是翁须弥还未当国王时住的地方,上书“六王府”,冯嫽一看,这个府名还真是简单直接。 翁须弥的父亲一共有六个儿子,而他排行最小,前任乌孙王就是他大哥,故他的王府就叫做“六王府”。 翁须弥考虑到汉人的规矩,既然还没成礼入门,那还是先不住皇宫,既然六王府现在已经空置,可以当做公主的暂住府邸,之后从这里出门入宫。 翁须弥在青城时已经把这个想法和萧子规说过,萧子规自是赞同。 王府的结构是北边,东边和西边各有一处主人家院子,东边的院子连着一个花园。 翁须弥把公主安排在西边朝东的院子里,早晨阳光进来确实不错。 公主一行人搬进来,这里的装饰比他们在青城住的院子里的装饰更加汉化,连案上的香盒子边挑香的小夹子都是汉式的,显然是颇花了些功夫的。 碧云在屋子里一看已经是连连赞叹,连公主都微微颔首。 冯嫽看碧云的样子,打趣道:“就这么几件大汉的装饰就把你收买了?” 碧云道:“这可不是几件,是把整个屋子做成咱们汉朝的样式给咱们公主住,如此看来以后皇宫里面公主的寝宫肯定会更好。” 冯嫽撇嘴,心想这碧云也太好被收买了。只怕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毕竟连成礼的日子都还没定,还是先收拾屋子。 冯嫽与萧子规一起,把嫁妆清点归拢,放在院子院子左侧的库房中。 这嫁妆是按照大汉皇室公主的标准备的,且考虑到这是外嫁他国的公主嫁妆,这嫁妆不仅仅是嫁妆,更体现大汉国力,故天子又额外添加了许多金银玉帛,竹简古琴等等。 嫁妆繁多,冯嫽和萧子规又整整清点了两天。 冯嫽又忙了几日,从皇宫里传来消息说成亲日子定下了。翁须弥差乌孙的大国师观天象,说一个月后便是这半年中最好的日子,便订了这天,公主也同意。 几天忙碌后,冯嫽终于得闲,得了公主允许后,冯嫽和王府里的丫头打听了城里的楚食铺子。 果然,就如当初在长安时,云熙和自己说的一样,这城中只有两家楚食铺子,自然就是云氏开的。 冯嫽找了个借口说公主想吃楚食,找了个府里的小厮让带路。到了楚食铺子后,冯嫽出示云珠,向掌柜的一问,云熙却还没到乌孙,掌柜的答应冯嫽,若云熙到了,自然会差人去王府传话。 冯嫽于是乎买了些楚食回去。 晚膳时,冯嫽吩咐厨房把这些楚食热一下,放在公主平时的菜里一起送过去。平时公主都是单独吃饭,碧云冯嫽和一些其他丫鬟在旁边伺候,端茶水的,端洗漱盆的,那毛巾的等等。 公主见是楚食,便道:“小嫽,碧云,你们都是随我从楚都出来的,今天有楚食,就坐下一起用膳吧。” 冯嫽碧云知道公主性格,依言落座动筷。虽说食不言,但这一条在当初的楚王府就不甚看重,因为当年的楚王爷和王妃公主用膳时就最爱闲聊。 “公主,明天可想做什么?”碧云道。 “最近大家清点收拾了许久,明天且歇着吧。”公主回答。 “那不如去王府的花园逛一下?”碧云道。 “可以。”公主回。 毕竟来了王府也有几日了,除了冯嫽,公主等人还未出过院门。 第二日,王府花园。这花园不大,旁边还有一个湖,种着些桦树,赤蔷薇,三色堇,金鸡菊等等,也是个颇为热闹多彩的花园子了。 公主冯嫽碧云从东边院子的侧墙往花园子里走,沿着墙边的道,走到靠近北边院子,竟然发现一个小门,上面用乌孙话写着:“珊瑚院”。上面扣着一把锁,但是那把锁以及整扇门都没有一点灰,要么是经常打扫,要么是有人住着。 公主好奇问陪同的王府丫鬟道:“这是谁人住在里面?” 那丫鬟怔住了,摇头道:“公主,奴婢不知,奴婢入府两年,只知这里一直无人住,但是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 公主听如此说,便不再问了,毕竟每家都有个私密处。 冯嫽虽不说话,但对这里的好奇心还是有的,决定私下打听一下。 过了几日,冯嫽再去打听,这次她去了厨房,厨房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公主身边的得力丫鬟,十分恭敬。冯嫽带了一盒从长安带过来的桂花糕,和一位在做糕点的厨娘道:“公主说,这桂花糕可用来做膳后点心,可送去给珊瑚院的主人。” 那厨娘十分诧异道:“王妃已经去世多年,珊瑚院如今无人能住,国君从不让人进去的,难道如今让人住了?” 冯嫽忙道:“哦哦,那便是我记错了,这盒桂花糕是送给东院的。” 冯嫽退出厨房,心中默然。 *** 漠北,头曼城,头曼城在峡谷内,而出了峡谷,沿着山走十多里路,有一个仙女湖。 草原上传说,天地初生时,一片荒芜,九天的仙女路过此处被风沙迷了眼,落下一滴泪,就是这仙女湖,有了这仙女湖,滋养了荒芜,生出了草,形成了草原。 此时刚刚日落,六月的草原日落得十分晚,此时一轮圆月已经升至空中,倒映在平静的湖面,偶尔吹来一阵晚风,荡起湖面一圈圈涟漪。 只见一人一马在湖边,那马低着头默默吃草。那男子从背影上看,身材颀长,颇为挺拔,静立在湖边,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一阵马蹄声随着风传来,那久久不动的男子回头,他的眼睛似乎被什么点亮了,“娜仁!”男子喜悦道。 原来来的却是娜仁公主,前两天她差贴身的丫头来给达卡送信,约他来此。但见娜仁利落下马,走了过来,道:“达卡!” 达卡就是去年匈奴草原赛马会上以一个马身的差距胜了娜仁公主的勇士。两个人握住了手,娜仁公主在匈奴女子中已经是高挑的了,但还是比达卡低了一个头,她此刻抬起头,眼中盛满了幸福的光。 达卡默默看着娜仁,甚至舍不得眨一下眼睛,生怕一眨眼睛,眼前的人儿就要消失。 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娜仁光洁的脸蛋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珍珠粉,连红色的衣裳都蒙上了一层光晕,她整个人就像仙女一般。 娜仁突然脸上闪现一抹痛苦之色,道:“达卡,你听我的话,不要再来找我,我去乌孙的路上你千万不要出现。要么你离开匈奴往更北走,往更南走都可以,不要回来!” 达卡早已经得知浑沌单于要将娜仁嫁给乌孙王的消息。他作为赛马会的勇士,已经在匈奴左王庭任军职,只是他的位置还不足以见到浑沌单于。不过在左王庭,虽然不是所有官员都能见到单于,但是都可以向单于递交奏报。 他十分勇敢向浑沌单于递交了奏报,表明心迹。浑沌单于当即把他关进了监狱,抽了几百鞭子,让他不要再找娜仁公主,奈何他就是扛下来,一言不发。后来娜仁公主求情才放了他,浑顿单于和她说:“娜仁,他若是做任何妨碍你去乌孙的事情,我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在那之后他一直联系不到娜仁公主,直到前两天收到娜仁公主的侍女给他送的信,约他在仙女湖见面。 达卡早早就来了仙女湖等待,他心中还在构思和娜仁公主远走他乡,没想到娜仁公主竟然和让他不要做任何事情妨碍她去乌孙。 达卡紧皱了眉头,沉默半刻,认真道:“娜仁,我们一起走吧!” 娜仁公主痛苦道:“我何尝不想,但是我们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父王怎么可能放过我们。” 达卡道:“娜仁,我已经想了许久了,我们去神之秘境吧,在那里你父王也追踪不到我们。” 娜仁公主看着他,怔住了,道:“达卡,可那毕竟是传说,那不过是流传在草原上的传说,像风一样,没根没据。” 达卡急道:“那不仅仅是传说,我会找到地图,再去找你,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去神之秘境。” 娜仁看着达卡的表情是极为认真的,虽然理智告诉她这个去神之秘境的想法很虚无缥缈,但她内心还是愿意相信达卡。 神之秘境,真的有吗? 第三十七章 出门 赤谷城,六王府,翁须弥定了成亲的日子后,整个六王府都忙碌了起来。 萧子规冯嫽每天都与皇宫那边安排婚礼的礼官对接婚礼的流程,尤其是冯嫽,于公而言,公主是她老板一样的存在,老板的婚礼肯定要上心,于私而言,冯嫽已经公主当作好朋友,他们曾经一起连夜从江陵千里奔回楚都,一起经历过王府破败时如到悬头上的日子,一起遇过贼人,更是一起几万里路同行到这乌孙国。 因此,冯嫽每次和乌孙国的礼官过婚礼的细节,甚至会细到公主举杯落盏的时间,这样做也把工作量凭空增加了许多,冯嫽自然也格外忙碌。 一日和礼官过完拜堂礼的细节,冯嫽回到西院,和公主解释完细节,刚准备回屋休息一下,但见一个小厮来传话,却说是楚食铺子掌柜的来传话,说是云公子来了,约冯嫽楚食铺子一聚。 冯嫽自是开心,收拾一下,便去那楚食铺子。 这楚食铺子和在张掖的丝绸铺子一样,都是前面是铺子,过了后堂却是一个住人的院子,云氏在乌孙并无别院,云氏的人每次来乌孙就住在这铺子后面的院子里面。 楚食铺子的掌柜把冯嫽引到一间房中,云熙玲珑正在等候,三人见面自是一阵亲切的寒暄,毕竟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面了。 玲珑瞧着冯嫽道:“小嫽,我怎么看着你感觉瘦了呀,可是乌孙的食物不好吃呢?” “我一直爱吃牛羊肉,来到这乌孙可是习惯得很呐,这乌孙的牛羊肉不仅质地上乘,而且烹饪方法多样,我每天都是吃不一样的牛羊肉呢。只是最近在忙公主的婚礼安排,所以累了点。”冯嫽笑道。 “如此说来,你还是个婚礼的大总管啦?”玲珑打趣道。 冯嫽正在喝案上的奶茶,听她一说,差点呛到,道:“我要是婚礼的大总管,哪里还有时间见你们!” 冯嫽悄悄拿眼睛看云熙,但见他还是风采依旧,眼睛还是那么亮,只是稍微瘦了一点,可能一路查账也是有点累吧。 冯嫽突然感慨道:“从楚王府到现在三四年的时间,再过半个月公主就要成亲了,真是时间推着人往前走,感慨万千啊。” 玲珑看了一眼冯嫽又瞟了一下云熙,道:“小冯嫽,你这小小年纪就感慨时间流逝,你可是在想自己以后嫁得何人?” 冯嫽拍了一下她,道:“我在想你以后嫁得何人,我自然是要去吃喜酒的。” 云熙就默默看着她俩打闹,大约喝了半杯奶茶,缓缓道:“待到公主大婚后,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等公主在乌孙立稳根基,我们便可以筹谋匈奴宝藏地图之事。” “立稳根基?”冯嫽问。 “没错,原来的左王妃之子被封为左亲王,左王妃也成为左太妃,她只怕对解忧公主不会有太多善意,且匈奴那边要嫁给翁须弥的公主还没过来,那位公主嫁过来便是新的左王妃。”云熙缓缓道。 这却是提醒了冯嫽,她每日间忙婚礼的事情,只怕做梦都在想怎么办婚礼,但没有想到婚礼之后的事情,而婚礼之后的事情还是更重要。 她喃喃道:“这个可真是需要好好算计算计了。” “你也无需过虑,等见了他们的面,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想如何应对。”云熙安慰道。 忽的,冯嫽像是注意到什么,问道:“玲珑也要一起找匈奴宝藏么?” 玲珑大多时候,眉眼间都是笑意,幽默活泼,听到冯嫽这么问,竟然难得露出严肃的神色,道:“小嫽,我并不是贪恋宝藏,只是我家与匈奴宝藏也颇有渊源,我也想追查指向匈奴宝藏的地图。” 虽然玲珑这话还没解释清楚,但她说完这句便不再往下说,只是呆呆看着窗外,似乎思绪飘走了很远,这乌孙的云氏楚食铺子是前院后住的设计,这个窗外正是楚食铺子的菜园子,汉地春天有的香椿,这会儿香椿却在这夏天的乌孙长得正好。 冯嫽也不说话,只是端起奶茶杯子轻轻啜饮,确定玲珑不会说后,冯嫽也不打算问。毕竟既然玲珑已经这样说了,那自然这事是她的家事,且玲珑的表情中透露出难过与为难,冯嫽也不好再问什么。 不过冯嫽心中隐隐猜想,难道这匈奴宝藏和玲珑的父母去世有关系? 云熙见如此,便把话题又岔了过去。冯嫽又坐了一会儿,已经快到晚膳时间了,冯嫽便告辞要走。云熙送她。 楚食铺子离王府很近,冯嫽来的时候是走来的。 一路从长安到乌孙,冯嫽喜欢西域的一点是,女子走在路上都颇为自由,不像汉地那般,女子外出诸多限制。 因此来了乌孙之后,穿越而来的冯嫽反而是不喜欢马车喜欢走路,但凡是走路马车都可以的时候,她通常是选择走路。 两人走在路上,天还大亮,毕竟此时是乌孙一年中白昼最长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路两边开铺子的吆喝声,铺子前空隙里小商小贩的买卖声,不绝于耳,显得有点吵,但是冯嫽觉得这人气旺盛,热闹得可爱。 冯嫽好奇问:“你打算在乌孙待多久?” 云熙转头看了她一眼道:“等公主大婚后,看看形势,如果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便会去一趟丘兹,可能有些匈奴宝藏地图的线索。” 冯嫽感激地看着他,道:“多谢。” 云熙怔了一会儿,道:“噢,没事。” 冯嫽奇怪道:“怎么了?” 云熙笑道:“没事,想起你上次答谢我,答应了请我吃藕夹。” 冯嫽见他笑得眼睛弯弯,便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这个时候的他是很放松的。但见冯嫽眼珠子一转,见前面有一个卖糖葫芦的,指着那糖葫芦靶,笑道:“如此,藕夹暂时是没有机会了,先请你吃糖葫芦答谢一下。” 云熙摇头道:“你当我是云琅么?我可不爱吃糖葫芦。” 冯嫽撅嘴“啧啧”,道:“我以为你们叔侄喜好一样呢。” “非也,衣衫脏,有眼圈的女子我也是喜欢的,云琅就不喜欢。”云熙说完,嘴角微微扬上,有点得意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冯嫽心里问道,啊,不对,这不就是在敦煌的时候,冯嫽偷偷问云琅,云熙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云琅说不喜欢衣衫脏,有眼圈的女子。 原来云熙当时听到了云琅说什么了。那岂不是云熙也听到了自己问云琅的话,冯嫽心想。 一想到这一层,冯嫽真是悔不当初,自己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门夹了,为什么要问云琅这种问题。冯嫽登时脸红上脖,羞愧难当,冯嫽恨不得让老鹰把自己叼走算了。 不过忙碌的婚事安排让冯嫽并没有许多时间让她多次回味自己做的蠢事,她很快又忙到三头六臂不够用。 终于到婚礼这天。 乌孙本是游牧民族,当地的婚嫁习俗非常简单,新人在下午帐子里行礼之后,众人在草原上围着篝火唱唱跳跳就结束了。 虽然乌孙王室修建了赤谷城,城里住的人或是经商,或是务农,不再从事游牧,但游牧民族自由闲散的气质还是刻入了基因中,因此赤谷城里,甚至是乌孙王室的婚嫁都还是原来草原上的习俗,比较简单。 不过翁须弥娶的是大汉公主,翁须弥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汉室的尊敬,在婚礼上也是如此。婚礼基本是按照汉室的习俗来安排的,不过还是保留了晚上围着篝火唱唱跳跳的乌孙习俗。 大婚这日早上,天还没亮,冯嫽就起来了,指挥这公主屋里的众人,四人给公主洗漱,六个人化妆,两个人备点小食,等等,安排了满满一屋子人。 冯嫽又去库房把已经装好入盒的嫁妆再检查了一番,连每个大红绸子所系的位置角度都检查了一遍,并细细调整了。 检查完嫁妆,天已经亮了,冯嫽刚走进公主那屋,就看到铜镜里公主唇红齿白,梳好了头发,原本公主一头茂密如瀑的头发已经仔细挽起来,此时两个丫鬟正在给公主的头发上一点点加上金饰,公主也从铜镜中看到冯嫽了,微微笑了一下。 冯嫽看到这个场景竟然有点感动,大约就是看到那种从小玩耍的闺蜜出嫁的心情吧。 西院虽然很多人进进出出的忙碌,但都是有条不紊。 按照安排,辰时四刻翁须弥会赶到王府结亲,按照汉地的规矩,这时公主需要拜别父母,但公主父母远在万里之外,按照当初圣上的旨意,让萧子规作为公主长兄,行拜别父母家人之礼。 正堂之上,萧子规端坐,冯嫽碧云左右两边扶着公主缓缓上前。公主慢慢走着,盖头遮住视野,谁也看不到公主的表情。 拜别礼毕,冯嫽似乎看到萧子规眼中有了泪水,见他用手拭了拭眼角。 小厮进来传报说,国君已经在外恭候。 冯嫽得到萧子规的示意,扶着公主往外走。走过了正厅的一道门槛。再走出西院的门槛,北院的门槛,大堂的门槛,过了王府的门槛就出门了。 一路上,冯嫽能感觉的扶着公主的那些手有些颤抖,或许公主的心情也是既担忧又有点激动,冯嫽伸出手轻轻握住公主的手,轻拍了一下,示意她不要害怕。 一路都得很慢,但终于走到最后一个门槛了,冯嫽低声道:“公主,已经道大门门槛,可以抬脚迈过去。” 这一抬脚,便是诡谲的人生新篇章了。 第三十八章 大婚 冯嫽见大门外,翁须弥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绛红色配黑色的玄色婚服,面带微笑看着他们,后面是一顶十六人抬的大轿,纹饰极美,再后面跟着近百人的迎亲队伍,大约有十几人骑马,剩余的人步行,举着迎亲礼牌,十分整齐十分壮观。 冯嫽在楚都时也见过高门显户的婚礼,那还是远不如公主这以国礼加持的婚礼壮观,冯嫽和旁边的萧子规交换了眼神,显然萧子规也是满意的。 旁边的礼官高呼:“吉时已到,接亲!~”登时,迎亲队伍的礼乐奏起,奏的是冯嫽早已安排好的乐曲。而汉朝送亲队伍的礼乐也奏了起来,两边是同一首乐曲,只是弹奏一前一后,形成一个美妙的和声。 有乐娘的声音伴着丝竹声吟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比汉朝更古老的吟唱,是对婚嫁美好的祝福。 翁须弥跃身下马,朝公主走来,冯嫽扶着公主跨过门槛,静静站在门口,等翁须弥过来把公主抱上轿子。 吟唱还在继续:“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翁须弥走过来,静静看着公主的盖头,嘴角微笑,等待着。 “桃之夭夭,其叶榛榛。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等到这最后一句吟唱的尾音缓缓飘出,翁须弥向前躬身道:“我,乌孙翁须弥,今日求娶大汉公主解忧。” 萧子规微微点头,盖头轻轻动了一下,这便是示意同意了。翁须弥向前扶住公主肩膀,作势横抱起公主。 人群中欢呼起来。此时吟唱乐曲已经变成:“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翁须弥抱起公主走到轿子前,按汉礼新娘在到夫君家入门之前脚不能落地,翁须弥直接把公主抱上轿子。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 公主入轿,冯嫽碧云带着一众丫鬟在轿子两边站立,岱川穆之都在轿子旁边,萧子规以兄长礼上马送亲。后面则是带着几十个大箱子的嫁妆队伍。 浩浩荡荡。 天气很好,天特别蓝,偶尔几朵云飘过,送亲接亲的队伍走在赤谷城南北大道上,尽管早已经清道,路边还是挤满了围观的人群,礼乐声甚至被左右嘈杂的人群声淹没了,“大汉公主就在轿子里!”“你看她的丫鬟真漂亮!”“好多嫁妆,不愧是大汉皇室!” 冯嫽尽量做到目不斜视,保持面无表情的微笑,突然看到远处一家商铺的二楼上,云熙玲珑站在窗边看着他们,众人都是在路边围观,只他们两一白一黄在二楼观看,冯嫽登时忍不住笑了一下,旋即恢复镇定。 这条南北大道的尽头便是皇宫。冯嫽跟着送亲的队伍进宫,行得很慢,冯嫽便一路细细看来。 乌孙皇宫比之大汉的未央宫和长乐宫自是不足,但比且末国王宫大了许多,气势恢弘很多,不愧是当今西域三十六国的第一强国。 宫墙差不多与长乐宫一样,四五米高的宫墙,且末国王宫的宫墙大约只有这里的一半,故当时冯嫽云熙他们在且末国时才可以翻墙而入,但现在若是想翻墙而入乌孙皇宫却是万万不能的。 且这宫墙有一道翁城,也就是进了一道宫门隔了四五米,又有一道宫墙,如此皇宫的防御自然是更好。 终于进到第二道宫墙,冯嫽终于得见皇宫的真面目,阳光下,但见整座皇宫白墙红瓦金檐,十分醒目,甚至有几分金碧辉煌。与大汉皇宫的质朴中显露出富贵很不一样。 婚礼将在主殿进行,主殿依地势建在一个山坡上,一行人需要拾级而上。 公主的轿子停在台阶上,按照汉朝的习俗,在过门前公主脚不能沾地。当时冯嫽和婚礼礼官沟通这一点时,礼官颇为为难,毕竟去主殿的台阶就有近四百级,乌孙国君就算再孔武有力,抱一个成人上去也是颇为吃力的。 礼官认为,入了乌孙皇宫宫门就算入门了,但冯嫽以为还是入了婚礼行礼的大殿才算入门。 萧子规考虑再三,还是把这一点奏报给乌孙国君,由他定夺,没想到翁须弥十分尊重汉朝人的意思,既然汉人觉得入了大殿才算入门,那就按这样安排。 这样安排的结果就是,翁须弥此时要背着公主上四百多级台阶去大殿。 翁须弥背身对着轿子,马步稳扎,等待公主下轿。 不一会儿,翁须弥感觉到一双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肩膀,公主试探性地趴在他背上,翁须弥感觉到公主发饰头簪触到他的侧脸。 翁须弥轻轻道:“抓稳了。”公主轻轻点头。 翁须弥一步一步踏上台阶,他注意到背上之人的呼吸声简直细不可察,想来这个背上的女子是十分紧张,不敢大声呼吸。 他微微转头道:“不要紧张,不用憋着气。” 公主有点愣住了,回神道:“好的,多谢国君。” 一百级,两百级,走到三百级的时候,翁须弥想起来,这大约是他人生中第二次背一个女子吧,第一次是幼年时,和格桑一起外出骑马玩耍,遇到贼人把马儿偷走了,他便生生把已经累得走不动路的格桑背了回去,后来他们长大了,后来他娶了格桑,再后来格桑怀孕生产…… 真是如前尘往事一般,想到这,翁须弥停了下来,皱了眉。冯嫽见状以为有什么事情,问:“国君,可是需要休息一下。” 翁须弥摇头,继续往前走。 终于到了主殿,跨过主殿门槛,翁须弥轻轻把公主放下来,冯嫽碧云凑上前来扶住公主。 满朝的官员都看到了自己国君已经飞红的脸。翁须弥稍稍停顿,调整呼吸,很快不再喘气,面色如常。 此时已经申时初刻,正是快黄昏的时候,乃是婚礼的吉时。翁须弥的父母俱已经去世,解忧公主的父母都在万里之远。 当时萧子规冯嫽等人与礼官商议,那便是上拜天,下拜地,遥拜父母,成这三拜之礼。 翁须弥和公主缓缓走向前,萧子规和乌孙大国师主持婚礼,此时下面百官皆是安静。 “上拜天~” “下拜地~” “遥拜高堂~” “礼成~” 按照汉朝的婚礼,此时应该把新娘送入新房中等待新郎。但是按照乌孙的习俗,当众成婚后,就要点起篝火,众人畅饮歌舞来庆祝新婚。 经萧子规冯嫽和礼官商议后,决定把挑起盖头放在大殿中进行,稍后即按照乌孙习俗点起篝火庆祝,这样也有利于大汉公主亲和地与百官的第一次会面。 碧云端上秤杆,翁须弥拿起,此时整个殿里的人目光都在这把小小的金秤杆上。 众人皆是屏住呼吸,期待那盖头挑开见到真人。 盖头落地,时间静止,一瞬间“恭喜国君王妃成婚!”满朝官员高呼。 但是暗暗的,在场的人都惊叹于公主极美的容颜,公主的脸因为盖着盖头有点憋红了,本来脸上还有一层胭脂,现在更显得面如桃花,娇艳欲滴。 冯嫽想起在楚王府第一次见到公主王妃时,冯嫽就被王妃的容貌所折服,当时她已经看出公主是个美人胚子,几年过去公主的轮廓越来越像曾经的王妃,当初的美人胚子终究还是长成了美极的佳人。 冯嫽看着公主心中颇为感动。冯嫽撇了一眼翁须弥,他始终面带微笑,彬彬有礼但是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冯嫽见此,心中默默叹了一句,不管他们如何用心安排计划婚礼的细节,这始终是一场政治婚姻吧。 已经成礼。解忧碧云扶着公主回新房,准备换衣服参加篝火会。 篝火会已经在主殿后的绛云台举行。绛云台在主殿之后西北方向,一向是乌孙皇室点篝火的处所。乌孙习俗不仅仅婚礼的时候点篝火,有贵客来临或者重大节日都会点篝火庆祝。 绛云台是一个从北而南的长方形阁台,北边是主座位,摆列一具长约两米的案几,是用上好楠木制成,边角都是金箔包住,十分富贵。从北而下两边,东西两边都是客座位,也是一个个案几整齐排列,大约可以容下上百人。 绛云台中间一个圆形白玉坑,篝火就是在此点起,因为此坑都是白玉砌成,每次燃烧完篝火,清水一冲,丝毫没有燃烧过的痕迹。 日已落,大半个天空已经被湛蓝的夜色包裹,只剩下西边一小片清晖。 绛云台上已经点了灯,这灯是用羊脂为膏点燃的,竟然有点奶香味。宫人搬了许多约一米长劈成两半的木头,架在一起,然后在底部放进一根已经燃起的木头。 慢慢的火势越来越大。待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已经燃起半人高的火焰。 宫人通报:“国君王妃入座!” 因为篝火会是乌孙的习俗,翁须弥和解忧,连同所有丫鬟都换了乌孙的服饰,乌孙的服饰基本是窄口袖,束腿裤,配到腿肚子的襟裙,如此就是跑跳具是方便。 翁须弥和解忧依次坐在北边那张两米长的案边。冯嫽碧云,岱川穆之均和翁须弥的随从一样,站在身后。待翁须弥解忧入座后,东西两边众人依次入座。 东边是客,东边上首坐的是萧子规,依次往下是随行的礼官,乐官,武官等等。西边是乌孙臣子皇亲,西边首坐的是大国师,依次往下是左将军巴格,白玉公主等等。 翁须弥笑道:“众位不比拘谨,我篝火会的传统,且开怀,且畅饮,且欢歌!”翁须弥一杯酒尽。 众人皆笑,点头,敬酒。 翁须弥又道:“今日我翁须弥与大汉公主成亲,实我翁须弥之幸事,我且举杯,感谢诸位前来观礼!”翁须弥一仰头,一樽酒饮尽。 东西两边众人皆起身,一饮而尽。 翁须弥朝东边又道:“我翁须弥再饮一杯,欢迎大汉远道而来的客人!” 萧子规与东边的众人皆是起身,道:“多谢国君招待!” 又是一杯一饮而尽。 三杯酒尽,落座上菜,但见每个人面前上来都摆放几个银盘,有水果,有蒸牛肉片,有煮羊脊柱肉汤,有小麦做的馕饼,奶茶酒水等等,餐具却是一把筷子长的刀。按照案几的长度,应该还差一个银盘,冯嫽猜想,这便是要上烤肉了。 冯嫽一远望,但见篝火处,火焰四周都架了架子在烤全羊,火光中还能看到渐渐变了颜色的羊肉。想来是要熟了。 一会儿,宫人把已经烤好的羊肉取下来,厨师用一把短刀片了羊肉放在银盘中,宫人连连不绝把已经装了羊肉的银盘往绛云台上送。 此时绛云台上一片欢声笑语,舞女围着篝火跳舞,群臣左右交流,翁须弥也和大国师左将军萧子规等谈笑风生。更兼烤羊肉肉香四溢,混着陈酿的酒开封散发的香味。 真的一片祥和。 忽然,一个女人高声道:“我虽不中用了,但也还是要来参加下篝火会,却也是有礼物送给新人的!” 众人都停了下来,朝这个女人望去,西边众人皆是惊愕的表情,东边众人皆是不解的表情。 第三十九章 刀剑舞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女子站在绛云台的南边,话音刚落,西边已经开始窃窃私语,那女子轻哼一声,置若罔闻,十分骄傲的样子,一步步朝北边翁须弥处走去。 那女子经过篝火处,那些舞女纷纷垂首避让,火光照亮了她的脸,这是一张说不上绝色但是也算美得有特色的脸,丹凤眼吊梢眉,眼角有些皱纹,不是很年轻了,高鼻梁似乎有些男子的英气,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两片薄唇似有笑意,但这笑容看上去竟然有点凶相。 冯嫽皱了皱眉,看了看岱川穆之,一路下来冯嫽与岱川穆之可以说朝夕相处,彼此熟悉,冯嫽一个眼神,他俩已经会意,稍稍往前站了站,一个在公主之后,一个在公主之侧,护住公主。 冯嫽本来站在公主左后侧,冯嫽往左边看了下,她这个角度看不到翁须弥的表情,但见案几下,他的手拳了起来,想来是不愉快的。 那女子终于在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没有丝毫怯意,端然走到了翁须弥和公主案前。 但听得那女子欠了欠身,道:“见过国君。”她并未起身。 翁须弥站了起来,登时西边都站了起来,公主见翁须弥站了起来,也起身,登时东边也都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站起来了,无人说话,这绛云台似乎有点奇怪的气氛。 终于翁须弥说话了,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感,道:“左太妃好,我们本是叔嫂,无需多礼,按礼还需我问嫂子好。” 左王妃起身,看着翁须弥,还是似笑非笑。 翁须弥道:“本来邀请太妃来参加婚礼,但听礼官说太妃身体抱恙,不能来观礼。现在却又来了,不知太妃身体如何?” 左太妃咳嗽了一下,笑了道:“我本来身体不好,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说什么也要来祝贺一番。” 说完,左太妃往公主处看了看,把公主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圈。公主朝她欠身,恭敬道:“见过太妃。” 但冯嫽总觉得这左太妃看公主的眼神里似乎有不满,似乎有嫉妒,似乎有怨恨,说不上来,或许对于左太妃来说,如果自己的丈夫不死,眼前这个女子就要和自己争夺一个丈夫了,偏偏这个女子还长得如此倾城绝色,心里自然是五味杂陈。 翁须弥一偏头,和旁边宫人道:“安排给左太妃落座。” 旁边宫人正要去办,但见左太妃伸手,道:“不必,我身子不好,经不起这长夜露重,就不坐了。我不过是来祝贺国君新婚,送上一份礼物。” 左太妃带了四五个宫人来,其中两个宫人一人端着一副长盒,左太妃来时,众人具是好奇,现在看来,这便是左太妃要送上的礼物了。 翁须弥有些迟疑,看向公主,公主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轻轻道:“听凭国君安排。” 翁须弥转身道:“如此便多谢太妃了。” 左王妃示意身后的宫人献上礼物,翁须弥朝自己旁边的宫人一点头,两位宫人向前去接礼物。 “啊……”但听得宫人一个不小心叫出的声音,没拿稳礼物,差点掉落。 冯嫽心中疑惑,这翁须弥身边的宫人应该素质极高,不应该出现这种没拿稳礼物的错误,想必是这礼物有古怪。 宫人端着礼物立于翁须弥身后,左太妃道:“既然是在这篝火会上,不如就把礼物打开,大家一起看个热闹吧。” 翁须弥同意。两个宫人把礼物盒子放在翁须弥面前的案几上。 这是两个比半人更长的绛红色木匣子,用的是上好的楠木,匣子上暗纹着草原上狩猎的纹饰,想来是匈奴的物件了,表面泛出温润的光泽,似乎已经年代久远。 翁须弥没有太久迟疑,打开了面前的木匣子,打开第一个,但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剑,是青铜做的剑鞘。翁须弥并没有拿起那把剑,而是又打开了第二个木匣子,却是一把刀,也是用青铜做的刀鞘。 从表面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翁须弥看着左太妃,似乎在等左太妃说话。 左太妃果然道:“国君,王妃,这一刀一剑都是极北冰川苦寒之地的精铁锻造而成,用的是匈奴锻造工艺,经过一百天的锤炼,用了近百斤的铁才炼出这一刀一剑,极为罕见,也是坚不可摧,吹毛立断。” 冯嫽听她这么说,心中奇怪,难道这太妃来送这一刀一剑就没什么事情了? 翁须弥笑道:“如此珍贵之物,还多谢太妃了。”翁须弥伸手拿刀,掂了掂,道:“这刀怕是得有快二十斤吧。” 下一刻,却见这太妃变脸了,露出讥笑的表情,道:“那是,毕竟极北冰川里的精铁。不过这一刀一剑虽然是绝世好物,只是我见这汉朝人身子羸弱,恐怕连握都握不起这刀剑,也是暴殄天物了。” 此言一出,萧子规冯嫽等人的脸上的颜色均是黑下去了。没想到西边那些乌孙官员竟然有些也发出嘲笑声。 匈奴乌孙本来就离得近,且多有通婚,只怕座中一半的乌孙官员都有匈奴血统,听到左太妃如是说,便发出笑声应和也不足为怪。 但见翁须弥皱了眉头,且不说话。 冯嫽知道此刻翁须弥也不好说什么,便心生一计,于公主耳畔悄声告诉。 冯嫽说完,又退后和岱川穆之说话。 公主清了清嗓子,座下具是安静了,一则公主自婚礼以来还未当众说过什么,二则众人自是好奇这位大汉公主作何回应。 公主清声道:“多谢左太妃的礼物。我刚才观了许久那篝火旁的舞姿,我此行万里来乌孙,也没有给诸位带更多的礼物,我便也安排一场舞剑给诸位助兴。” 此言一发,座中人的表情千奇百怪,萧子规刚才看冯嫽交头接耳,此时公主又这样说,就已经猜到定是让岱川穆之上前舞剑,此时萧子规竟然放心地笑了,毕竟岱川穆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西边座上,那些乌孙官员也在左右窃语,有的疑惑有的称奇。 而坐在西边上首的大国师和右将军虽然也不知道这大汉公主要做什么,但毕竟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至少面上并无惊讶之态。 而翁须弥看了一眼公主,不说话,细君公主在的时候篝火会上从来都是大汉的古琴,舞剑是从没有的,眼前这个公主或许是有不同吧。 若是她收不了场,我再来处理吧。翁须弥心道。 岱川穆之走出来,来到案前,向翁须弥公主行礼后,岱川用刀,穆之用剑,两人十分轻松的拿起刀剑,座中众人均是奇怪,难道这把刀剑真有快二十斤么,怎么他二人拿得如此轻松? 两人走到篝火处,舞剑舞剑,不是比剑,舞在前,剑在后,但见穆之一把十多斤重的箭握在手里,却似拿起一根芦苇一般轻松,却舞的身姿更是十分轻盈,忽上忽下,裙摆飘飘,十分美丽。 而那边岱川,他本人就十分高大,配上这把十几斤重的大刀,很容易做到大开大合,挥洒自如,但见他刀势如劈山断河,大有势不可挡风范。 两人一刚一柔,刚柔相依相克,竟然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但见岱川刀锋闪过,穆之轻轻跳起,脚尖如仙子一般在刀锋上点了一下,空中一个翻身轻松跃过篝火到了另一边。众人皆看呆了。 又见穆之一剑从篝火中刺过去,岱川一刀横扫,竟然一瞬间斩断火舌,看呆的人群爆发出惊叹声,有些人一眨眼就错过这篝火火焰被斩成两段的瞬间,纷纷后悔不及。 “铛~”的一声这一刀一剑对抗在一起,闪出火光,众人又是惊叹。连翁须弥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而左太妃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座中的惊叹声一波又一波,岱川穆之的表演确实带来了太多的惊喜。 岱川穆之颇为默契,几轮舞动后,岱川一个点头,刀锋回鞘,众人还来不及奇怪,但见岱川手握刀柄向上举起刀,整个人似一棵树站立,穆之跃身而起,脚踩了一下刀格子借了个力,竟然跃上了刀尖上,但见她脚尖踩着刀尖,右手举剑指天,稳稳站在了刀上。 众人惊了一瞬,下一瞬爆出欢呼叫好声。 刀剑舞结束,岱川穆之向前行礼,将刀剑复放入木匣子中,退后。 公主笑着同翁须弥道:“国君,这刀剑果然是极品,刚才远远看着,这刀剑的光辉还那么清亮。” 翁须弥却对着左太妃,回答公主道:“如此便要多谢左太妃了。” 左太妃的脸色越发难看,半晌咳嗽一声,道:“国君,礼物心意已经送到,我来这半天体力不支,还请求告退。” 翁须弥毫无感情道:“如此,太妃早点回去休息也好。” 左太妃走了,冯嫽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远了,这个女人来时气势汹汹,而此时走得背影竟然有几分落寞寂寥,就她今晚的所作所为,却是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女人。 冯嫽想了许多,回过神来竟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一看竟然是西边座下的右将军似乎在看着自己,冯嫽满是疑惑,但见他看着自己笑了,似有赞许之意,冯嫽只得礼貌地点了个头,旋即关注公主。 左太妃走后,绛云台恢复了歌舞声谈笑声,其他乌孙官员开始向翁须弥公主献上礼物。冯嫽碧玉自然在后面一一清点登记礼物所赠之人,日后还需还礼回去。 大国师赠了一对快一人高的南海珊瑚,五颜六色十分名贵;右将军送了一串夜光珠串的项链,冯嫽见了心中摇头,这项链谁敢晚上戴,黑乎乎的就这么串项链亮着颇为诡异;翁须弥的妹妹白玉公主送了一个盒子,还没打开;等等等等。 月上中天,露水已经上来了。篝火燃尽,众人散去,皇宫变得安静了。 安顿好翁须弥公主后,冯嫽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地月华,深呼一口气,至少今天婚礼是顺利度过了。 第四十章 去留 大婚后,解忧公主成为了乌孙的右王妃,便入住了皇宫东边的宫殿,这宫殿是一殿一院一园的样子,主殿后面是一个院子,解忧的寝室以及库房和丫鬟寝室都在院子中,院子后面的园子除了花,还种了些乌孙没有但汉人喜欢的蔬食。 这宫殿还是细君公主嫁入乌孙时修建的,当时大汉天子考虑到乌孙习俗与汉朝相差甚大,所以派遣了汉朝能工巧匠随行来乌孙,就地取材修筑了这座汉朝的宫殿,雕梁画栋,斗拱柱础,皆是汉朝的样式。 安排婚礼的时候,翁须弥就来问询过婚后解忧的住所,选了好几个宫殿供解忧选择。解忧稍一过目就选择了这座细君公主住过的宫殿。取名的时候,解忧略一思索,道:“那就取名解忧宫吧。” 以前公主在楚王府的院子就叫做“解忧院”,冯嫽心想,只是不知道这个宫殿门前是不是也种了梧桐树,冯嫽想起刚来到汉朝时正是春夏之交,第一次去见解忧公主时在解忧院前看到桐花盛开。 等真正来到这座解忧宫,冯嫽发现不仅宫前没有梧桐,宫里面也没有梧桐,甚至院子里不曾种树。冯嫽心想,有时间了,还是得安排种点树。 不过刚一住进来,冯嫽也没有时间管植树的事情,她正忙于送礼。 和亲不仅仅是人嫁过来,还需打点好和乌孙国官员的关系,细君公主当年来的时候,就花了许多功夫打点和乌孙国官员的关系,细君公主去世后这些关系就断了。 解忧公主刚一嫁过来,百官的家室,那些贵族亲眷便开始约着来拜见这位大汉公主乌孙国右王妃了。 虽说是国中官员的夫人家室来拜见右王妃,但为了搞好关系自然还是解忧这边送礼送出去得多。如此上午见客下午见客,见了好几天,冯嫽都能看到解忧脸上露出了一点疲惫之态,这天下午安排的是见右将军的家室亲眷。 这位乌孙右将军是乌孙第一将军,在乌孙国朝堂,只是稍逊于大国师,已经是人中龙凤。接见他的家室,解忧等人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冯嫽从库房中挑选了一对玉璧放在一个名贵匣子中作为礼物准备着。 但见来人是一位老妇人,右将军也不过三十左右年轻的样子,来人应该是他的母亲,难道他还没有成婚么?冯嫽不禁好奇。 但见这老夫人慈眉善目,眼睛闪着睿智的光,笑得很和蔼,行礼落座后又是一阵寒暄,没想到解忧和这老夫人聊得极为融洽,谈起婚嫁,老夫人说道:“王妃如此美貌温柔,我乌孙国君娶妻如此,真是有福气呢!” 解忧笑了,道:“过赞了,我却没有夫人说得这么好。” 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道:“我这儿子巴格,虽然已经当得将军,但还未娶亲,我也希望他娶一位汉人女子,温柔识大体!” 一时无人接话,难道这老夫人的意思是右将军是亲汉的?没有人知道她这话里是否有所寓意。突然竟然沉默了。 冯嫽见状,心想只能岔开话题先,和解忧道:“王妃,小厨房的杏花糕好了,可是现在吃?” 解忧点头,又和老夫人道:“右将军如此年青有为,自然是不愁娶妻的。夫人,我这小厨房里的杏花糕好了,这可是汉地特有的,可要一起尝尝?” 老夫人笑道:“如此便多谢王妃招待了。” *** 右将军府,侧厅。小厮传道:“老夫人回府。” 右将军巴格正在案上看沙盘,听到小厮通传,起身去前厅。他到前厅时,老夫人已经坐下来,正在喝一杯热奶茶。 巴格上前,坐在老夫人旁边,道:“母亲,去一趟去皇宫辛苦了,你已经许久都不去皇宫走动了。” 老夫人喝了一口奶茶,中气十足道:“我许久不去又不是因为身体不行,只是因为那皇宫里没什么有意思的人,那左太妃还是左王妃的时候横行霸道,我就不爱去见她。” 巴格笑道:“母亲曾经也是女中豪杰,自然看不惯横行霸道的人。” 老夫人拍了一下巴格的手,道:“这次去皇宫,还不是因为那日你参加了国君婚礼,说这次来的汉人女子聪明,我从未见你夸过什么女子,这自然是百般好奇,要去王妃宫里看看有什么聪明女子。老实说,你可是看上什么人了?” 巴格爽朗一笑,道:“确实有个汉人丫鬟还挺聪明的。” 老夫人道:“王妃身边有个两个贴身的丫鬟,有一个十分高挑,一个一般身高,那个一般身高的乌孙话说得很好,给我送糕点的时候竟然还仿了我说话的口音,倒是十分聪明机灵,你可是说的这个?” 巴格看着自己的母亲,笑道:“那我可是不知道母亲说的哪个了,若是母亲喜欢这汉人姑娘,可以多进宫去走动走动。” 老夫人本来年轻时就是个十分活泼的,年纪大了也颇有童心,道:“哼,如此我倒是要多去王妃宫里逛逛,你不说,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 等解忧冯嫽他们在解忧宫安顿好,且接待了一波波乌孙的贵族夫人后,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基本上算是安定下来了。 除了岱川穆之冯嫽碧云是当初就定了要留在乌孙的,其他当初和亲队伍将近一百多人也要考虑是走是留。 冯嫽瞅着个机会,只剩下她和解忧在时,冯嫽把和亲队伍去留的问题向解忧提出,解忧沉思了半晌,问冯嫽道:“小嫽,你有何看法?” 冯嫽道:“回王妃,小嫽以为,圣上当时已经派了这些人跟来,除了萧大人,其他人的去留应该是王妃你可以决定的。” 解忧点头道:“确实,那既然如此,你觉得谁留谁走呢?” 冯嫽道:“小嫽以为,王妃你可以向圣上上书申请让萧大人留下来,作为大汉在乌孙的使节。这一路走来,萧大人有谋有勇,十分可靠。” 解忧若有所思,接着问:“那其他人呢?” 冯嫽道:“首先,留下侍卫,我们在乌孙总要办事,确实也需要亲信侍卫,其次,留下医官,虽然碧云学了医术,但也不过是皮毛,真要用医用药还是要医官。” 解忧往榻上的羊毛软垫靠了靠,沉思了半晌,道:“小嫽,你说的有道理,但……” “但你还是悄悄传旨下去,由他们自行决定是否留在乌孙,若是他们要走,我准了他们走,到时候安排他们一批批回去。”公主一字一句道。 冯嫽震惊了,不解问:“公主,这是为何?”一时间,冯嫽脱口而出还是叫的公主。 解忧皱眉,似乎在回忆什么,道:“小嫽,还记得在楚都时,我父亲被判死刑,我和母亲被褫夺身份,楚王府被封,那时我们真的如丧家犬一般狼狈。” 解忧停了一下,道:“我母亲也是把去留的权力给了府里的仆人,当时母亲说,重要的不是强留人在府里,而是留下的人都齐心协力。” 解忧吸了口气,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绪,道:“我那时便记住了母亲的话,如今也是一样,与其强留他们在乌孙,不如留下真正想留的,放了那想回去的,毕竟有些人本来来这里也是身不由己,让他们回去就是行善了。” 冯嫽明白了解忧的意思,但萧大人不一样,冯嫽不甘心,道:“那萧大人呢?我在敦煌时问过萧大人,如果有圣上的旨意,他是愿意留下来的。” “对萧大人也是一样。”解忧坚定道。 冯嫽了解解忧公主,她虽然看上去温柔,行事时也愿意听别人的意见,但内心坚强坚定,她既然已经认定了也不会轻易改了。 于是冯嫽只得默默把解忧的意思传递给所有和亲队伍的人,不过对于能有多少人会自愿留下来,冯嫽其实并没有太多信心,于是冯嫽也同时在打听买仆人的事情。 *** 不过对于萧子规,冯嫽还是想提前问下他的想法,于是她打算出宫去汉朝的驿馆里找他谈谈。 好在解忧给了冯嫽一个进出乌孙皇宫的令牌,她出宫也十分方便,找个理由和解忧说是出宫打听买仆人的事情,便出宫了。 冯嫽来到驿站,向门卫递上牒子。门卫把冯嫽带入驿馆的会客室,又通传萧子规。 冯嫽坐在案边等萧子规,案上的奶茶在阳光下腾着缕缕白气。 冯嫽心中已经想了许多面对萧子规的说辞,首先当然还是劝说他留下来,其次按照公主的意思,公主应该不会上书圣上要求他留下,所以萧子规得告诉公主他愿意留下,然后公主才好上书圣上。 如何劝说萧子规留下的说辞,冯嫽在来的路上已经在脑海中想了几条。 一为大汉,晓之以理,如今匈奴对大汉北境的威胁日益增大,需得联合乌孙制衡匈奴。 二为义,动之以情,如今解忧公主在乌孙根基不稳,实在需要萧子规这样的人才,且一路相处如朋友亲人一般,怎能在朋友亲人有难时弃之而去…… “冯姑娘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冯嫽刚在沉思中,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吓得一跳,抬头看,却是萧子规来了。 冯嫽拍拍自己,站起来,笑道:“来看看你,不知你在这里住的习惯么?” 萧子规一看冯嫽略带谄媚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有异,笑道:“我在这里住得挺好的,以前我在西域生活过几年,住的驿馆都类似。” 冯嫽见状,顺着话头道:“如此是极好的,这样如果你以后……” 冯嫽正在腹中措辞怎么说让他留下来,但听得萧子规道:“冯姑娘,你是想说,让我留下来的事情,是吧?” 冯嫽见他如此直接,反倒有点不好意思,道:“前几天公主让我传达给和亲队伍的众人,所有人的去留都由自己定,我便想提前来问问你的意思,好让我有个准备。” 萧子规眼神清亮,看着冯嫽道:“冯姑娘,收到你的传话前,我已经上书圣上,请求留在乌孙。算着日子,过几日圣上的旨意就会到乌孙,如无意外,应该会安排我作为大汉在乌孙的使节。” 萧子规说得十分平静,但这事对于冯嫽却是十分诧异。 半晌,冯嫽问道:“你为何决定留在乌孙?” 萧子规笑了,笑得很轻松的样子,道:“一为大汉,二为道义,不能在你们艰难的时候舍你们而去。” 三为解忧,连萧子规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自己这么在乎解忧了,或许是解忧被下毒的时候,他抱着解忧飞奔回敦煌,既感慨于解忧处境的危难,更佩服解忧的勇敢,等到解忧大婚时篝火会上左太妃一闹,他更担心解忧以后会遇到很多难事,于是在篝火会的第二天就马上上书圣上,请求留在乌孙。 大约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第三点了。 冯嫽心里只想着,萧子规能留下来,便最好了。 第四十一章 取悦 果然过了几日,解忧接到长安来的旨意,圣上已经下旨封萧子规为大汉在乌孙的使节,长驻乌孙。 解忧略感意外,冯嫽却心里早已知道怎么回事,面上只装作刚知道。 不过更意外的是,和亲队伍里的反馈竟然有大半人员愿意留在乌孙,如此冯嫽也无需考虑买仆人的事了。就这样解忧宫的宫人侍卫都定了下来,解忧冯嫽等人也算在乌孙安定下来。 翁须弥大概过个三五天会来一次,刚开始解忧冯嫽等人忙着接见那些贵族夫人的时候,还不觉得翁须弥来得少,等那一波接见结束,宫里安静下来,冯嫽等人便注意到翁须弥来得有点少了。 只是宫里众人看解忧的样子似乎并不着急,都不知道解忧是什么想的。 这日正是解忧午睡时,冯嫽见房外回廊上,碧云正靠着一根柱子所有所思地叹气,冯嫽向前戳了一下她的手臂:“怎么了,小小年纪长吁短叹。” 碧云见是冯嫽,又叹了口气,道:“我还不是担心咱们家公主。” 冯嫽看了眼屋内,拉着碧云到屋侧僻静角落,道:“你担心什么?” “如今快八月了,我听宫里人说,那匈奴的公主也要来了。”碧云又叹了口气。 冯嫽其实也听说了,解忧婚礼后,冯嫽出宫找了一次云熙,当时听说匈奴公主已经在来的路上。 冯嫽道:“她来你也拦不住,你可千万别在公主面前叹气。” “我自然不会在咱们公主面前叹气,只是这国君三五天才来一次,虽然他和咱们公主倒是和和气气的,但看着俩人不亲热。”碧云解释道,“而且……” 冯嫽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道:“好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你怕那匈奴公主来了之后,国君更加不来我们这里了。” 碧云点头。其实冯嫽本来对于后宫争宠之事极为不屑,当初在楚王府的时候,王爷只有王妃一人,连个侍妾都没有,因此争宠一事,冯嫽从来没有关注过,估计解忧对于这方面也不甚了解。 奈何现在的形势看,还真得想想取悦怎么取悦翁须弥,冯嫽心道。 冯嫽和碧云一商议,决定暗地里打听一下翁须弥的喜好,取悦取悦,自然是投其所好,首先还是要知道他喜好什么。碧云一向觉得冯嫽足智多谋,见冯嫽插手了,便十分放心。 这么一打听之后,解忧宫也悄悄发生了变化,冯嫽先去打听了翁须弥的饮食喜好,毕竟这个翁须弥年少时是个胖子,胖子无外乎是爱吃的。 碧云打听到翁须弥喜欢吃牛肉,而乌孙的牛肉不外乎只有烤蒸煮三种方法,冯嫽便想到试试做煎牛排。 冯嫽又操起当司厨的老行当,找了宫里的匠人做了一面平底的铁锅,用于煎牛排,然后又吩咐解忧宫小厨房里的采买去宫外买了上好的奶酪。冯嫽想做的正是奶酪煎牛排。 冯嫽在小厨房试着做了几次,找了碧云试吃,第一次煎老了,硬,第二次奶酪放多了,腻,待到第三四次,碧云把两块牛排吃得干净,道:“小嫽,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牛肉了。”大功告成。 当晚冯嫽给解忧准备的晚膳就有煎牛排,解忧看到这一盘与往昔不一样,笑道:“小嫽,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 冯嫽道:“回王妃,这是煎牛排,我见这乌孙牛肉质地极好,但烹饪方法略为简单,故试了试煎牛排。还请王妃试试。” 解忧点头,她已经习惯了乌孙饮食用刀,她拿餐刀切了一块,一尝,果然美味。 第二日晚间,翁须弥来了解忧宫,冯嫽自然也是做了牛排。翁须弥一看,也颇为好奇,一尝,更是赞不绝口,道:“这牛肉的鲜嫩和着奶酪香,一煎,果然不同凡响。” 冯嫽心想,还挺会吃的,果然是个吃货。留下一个吃货,留下他的胃就够了。 接下来几天明显翁须弥来解忧宫的次数更多了,冯嫽更是换着法子做煎牛排。 消息总是不胫而走,尤其是皇宫里的消息,简直是插着翅膀到处飞,翁须弥在解忧宫吃完第一顿牛排走出宫门的时候,整个皇宫已经知道解忧宫用新的方法做了牛排,而且深得国君喜欢,便纷纷效仿了起来。 一日下午,解忧正在屋里看书,冯嫽在旁侍茶,偶尔有一声竹简翻动的声音,忽然,解忧道:“小嫽,这点的香可是乌孙的香?” 冯嫽道:“是,是乌孙的香山香。” 其实冯嫽不仅打听了翁须弥的饮食喜好,他的日常用度冯嫽都打听了一圈,得知他喜欢的香是香山香,于是试着换了解忧宫里的香。 解忧问:“为何突然换了香?” 冯嫽想看看解忧对于取悦翁须弥的态度,于是实话说:“我看国君宫里用的就是这个香,便想着试试。” 闻言,解忧放下竹简,看着冯嫽,眼神渐渐变得温柔,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不要出格就好。” 冯嫽不解道:“何为出格?” 解忧道:“自古皇家后院秘辛无数,伤人害命是为出格。” 冯嫽点头,如果这是出格,那她打听点喜好取悦一番离出格只怕还有千里之遥。 只是冯嫽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以后若有人来取我性命,我一反击也是伤人性命,我还要反击么?只怕这个问题解忧也回答不上来。 *** 到了八月初,这正是草原上的好时节,草长得茂盛的地方,都快有一人高。每天都是蓝天白云飞鸟,偶尔午后下一场雨也很快雨过天晴,空气中尽是青草的香味。 匈奴公主已经在来乌孙的路上,过一天则离赤谷城更近一点,乌孙皇宫里则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左太妃如今已经不住皇宫,她儿子被封为靖王,她也搬出去和她儿子住在靖王府里,自从上次在翁须弥解忧的篝火会上碰了灰,她就没再进过皇宫。 她就是憋着一口气,日日盼着自己的侄女,也就是要成为左王妃的娜仁公主早点过来,姑侄齐心,压制住汉朝的公主。 而碧云虽然当着解忧的面都是笑盈盈的,但是背地里和冯嫽在一起时总是免不了地透露出担忧之色。 而解忧还是照常过日子,偶尔冯嫽在小厨房研究新菜品的时候,也去观摩一下。 至于冯嫽,最初还是有些担忧,到后来反而越来越淡定,想到担忧没有用,也就时常劝劝碧云不要担心过度,有那功夫担心还不如干点别的。 至于干点别的,在冯嫽而言就是在厨房多开发几个新菜品,毕竟自己是饮食文化高度发达的现代穿越而来,从八大菜系,兼之西餐日料韩餐印度菜等等菜系获取的灵感用之不竭,面对乌孙简单的烹饪方法,冯嫽还是很有点用武之地。 不过,冯嫽也有别的打算,那就是在匈奴公主入城那日,去看看那匈奴公主真容。 *** 匈奴公主入城前一天,这个消息自然是传遍了整个皇宫和赤谷城,众人都知道第二天翁须弥要去赤谷城外迎接匈奴公主。 于是冯嫽也打定主意,第二天要出宫。解忧知道了冯嫽是个做事有分寸的,所以也并未说她什么,只叮嘱她要低调行事。冯嫽自然是答应。 第二日早早,冯嫽便出宫了,匈奴公主入城的时间是午后,冯嫽便决定先去找云熙玲珑。 云熙半个月前已经查完了所有乌孙云氏商铺的账,如今只是在乌孙盘桓,观察下匈奴公主来后的形势,之后便会启程去调查匈奴宝藏的线索。 冯嫽来到楚食铺子,一问掌柜得知云熙玲珑在二楼雅座品茶,掌柜正要去通传,冯嫽止住,眼珠一转想要和他们开个玩笑。 冯嫽端了茶盏配了小食上楼,二楼都是雅间,此时并无什么客人,十分安静,冯嫽逐个找去,终于在尽头靠墙那间雅间的屏风缝里,看见云熙玲珑在里面品茶。 冯嫽轻轻清了嗓子,把自己声音压低,一只手扣了扣门,道:“两位客人,你们点的乾坤糕到了。”乾坤糕自然是冯嫽乱编的。 里面玲珑道:“什么乾坤糕?我们没有点,许是弄错了。” “没有弄错,只你们用了雅间,这乾坤糕却是雅间客人点的。”冯嫽继续卡着嗓子道。 玲珑似乎有点不耐烦,要接着说话,被阻止了,冯嫽听到云熙的声音:“嫽儿,是你罢,进来吧。” 这声音却是极其温柔,似乎有许多放任的宠溺在里面。冯嫽一时愣住了,云熙从来都是称呼自己为冯姑娘,突然这样叫,显得亲近了很多,这样一想,冯嫽竟然脸红了。 冯嫽讪讪地,推门进去,全然没有刚开始开玩笑的心思。三人打招呼行礼,冯嫽坐下,不知道说什么。 而玲珑一副看透了自己师兄和冯嫽关系的样子,端坐着喝茶看戏。云熙倒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似乎刚才的称呼很理所当然。 冯嫽把茶盏放在案上,云熙看着茶盏里一碟十分普通的银片糕,道:“这就是乾坤糕?” 冯嫽瞟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再看,但是想一想不能落了下风,端坐了一下,振了一下气势,道:“是。” 云熙笑道:“果然是善烹饪之事,这赤谷城也传遍了你煎牛排之法。” 冯嫽本以为这煎牛排之事只是在皇宫之中流传,没想到宫外也传了起来,不禁诧异。 玲珑笑道:“原来果然是你发明的这煎牛排做法,师兄早之前和我说时我还不信。” 冯嫽心道,其实还真不是我发明的。 三人又聊了一阵子。冯嫽讲了些在皇宫的见闻,多半是自己当厨娘做菜的经历,还颇夸大了几分自己的厨艺,玲珑听了啧啧道:“那定是要尝你做的食物了。” 在楚食铺子用过午膳后,三人又回到雅间,这楚食铺子就在赤谷城南北大道上,是匈奴公主进城的必经之路,这二楼窗子几乎开到了案边,视野极好。三人便在这里等着看那匈奴公主。 大约到了午时四刻,已经等得百无聊赖的冯嫽玲珑听得远远的鼓乐声,一个激灵都精神了,往外看。云熙却还是不慌不忙端坐着,只眼睛还是往外看的。 远远看到有队伍来了,冯嫽全神贯注盯着,走近了走近了,最先看到的是骑马的翁须弥,前面的都是乌孙的迎亲队伍。 冯嫽看得越发认真,生怕在乌孙迎亲队伍中错过匈奴送亲队伍,突然发现队伍的服饰颜色变化了,接下来就是匈奴的送亲队伍了。 冯嫽把身子又往窗外看了看,想看得更清楚,但见一个十分高大醒目的身影,有点熟悉,冯嫽再仔细一看。 这人却是多格!正是在北地掳走自己的多格!匈奴第一勇士! 第四十二章 冰山美人 冯嫽看到多格,轻“哼”一声,证实了在北地行刺大汉和亲队伍的正是匈奴左王庭的人。冯嫽不及多想,听得楼下人群突然沸腾了,人群中呼喊着“好美呀!”“果然是匈奴第一美女!”“比大汉公主美!” 冯嫽一看,见一女子骑着马走近,但见她所有头发都拢梳在一起,用白玉扣高高系扣起,白玉扣边簪着一圈金珠,英气十足,皮肤白皙高眉深目,鼻梁挺直精致,纵然冯嫽从二楼看不清她的全貌,但想必是极美的。 她在队伍中间,两边都是护卫。在鼎沸的人群中,但见她一只手十分随意拿住缰绳,轻轻扣几下,马儿慢慢往前,她脸上没有笑意没有表情,显得十分冷淡,似乎并未被热情的人群影响半分。美是美,但是美得有点冷。 也许她身份高贵早见惯了大场面,并不在意这旁边呼喊的人群,与周围紧张郑重的护卫完全不一样,正因她这份随意轻松显得她气质出众又高贵。 想必这就是匈奴公主了。 只见匈奴公主突然侧头看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什么,刚才还轻松的身姿顿时紧绷了起来。不管她看到了什么,只因她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人群中的呼喊变得更大声了。 听着这震天的呼喊,冯嫽稍稍有点理解,为什么有甘心死在美人裙下的说法了,只这美人稍稍动一下,就足以引起人群激动了。 就算冯嫽是一个女子,还是被这匈奴公主的美貌气质吸引了,直勾勾看着她,直到送亲的队伍走远,消失在这条大道上。人群慢慢散去,只是空气中还弥漫着人们对于这个美貌公主的赞叹,经久不绝。 这番热闹看完了,冯嫽终于把伸得老长的脖子收了回来,缓缓扭动下脖子,但见坐在对面的玲珑也是一样姿势。两个人面面相觑笑了,冯嫽道:“这个匈奴公主可真是个美人呀。” 玲珑连连点头,道:“确实啊,不过长相不太像匈奴人,倒是有点像楼兰人。” “诶,小嫽,你觉得是你家公主好看,还是匈奴公主好看?”玲珑好奇道。 这个还真不好回答,虽然解忧公主已经算是大美人了,但冯嫽内心还是觉得匈奴公主更好看一点点,也许冯嫽见多了汉朝的美人,相比之下这匈奴公主就美得很异域风情。冯嫽嘴上却答道:“各有各的美。” 玲珑笑道:“你这样说,便是你觉得匈奴公主更美了。”此言一出,冯嫽竟然无法反驳。 刚才一直表情平淡的云熙终于说话了:“嫽儿,刚才你可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人了?” 冯嫽才想起来,道:“我刚在匈奴的送亲队伍里,好像看到了匈奴第一勇士多格。” 云熙看着冯嫽,道:“这个多格就是在北地掳走你的那个匈奴人吧?我看他体格很像那日掳走你的那个人。” 冯嫽道:“正是,只是这人明明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匈奴单于还安排他来送亲,难道不怕我们认出来么?” 云熙端着茶杯思索了一会儿,道:“我猜想,他可能有特别的任务,所以单于冒险也派他来,嗯……” “你可是听到什么消息?”冯嫽听云熙的语气,似乎是有什么故事。 云熙略一迟疑,道:“我得到消息,这匈奴公主在来的路上似乎逃跑了几次,都是被这多格给抓回来的。” “哦?这倒是件稀奇事,我可要去查一查。”冯嫽被这个消息引起了兴趣,眼睛转了转。 *** 靖王府,前厅,翁须弥把匈奴公主送到靖王府。按照之前的安排,匈奴公主来到赤谷城后,先住在她姑姑的靖王府,和解忧一样,待到与翁须弥成婚后入住皇宫。 翁须弥刚离开,此时左太妃和匈奴公主在前厅,左太妃坐在上首,娜仁公主坐在右边。两人沉默,气氛有点尴尬,连屋里伺候的丫鬟仆人都觉得气氛有点冷。 左太妃的脸上颇有不悦之色,刚刚翁须弥在的时候娜仁一言不发,脸色也淡淡的,爱答不理的样子,只得她和翁须弥聊了一会儿,好在翁须弥有事,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左太妃与娜仁虽是亲姑侄,但左太妃二十年前就已经嫁到乌孙,所以姑侄两从来没见过面。 左太妃看着娜仁这张陌生的脸,试着辨认出她哥哥的痕迹,似乎嘴唇有点像。二十年去国离乡,父亲哥哥的样子在她的记忆里也早已模糊了。 想到父兄,左太妃本来对娜仁的一丝不满消失了,好歹娜仁是她的侄女,流着和她一样的血,是匈奴高贵的血脉。 左太妃难得温柔道:“娜仁,婚礼的事情,你可以有什么想法?” 娜仁依旧是脸上冷冷的样子:“听姑姑的安排。” 左太妃本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闻言露出笑容,道:“既然这样,娜仁,你长途跋涉想必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娜仁起身行礼道:“多谢姑姑,娜仁告辞。” 依旧冷冷的,娜仁走出这件屋子。一屋子站立垂手伺候的丫鬟仆人都觉得似乎暖和了一点。 夜半,靖王府的众人都已睡去。 娜仁却睡不着,她想起今天白天进城的时候,在人群中,娜仁看到他了,娜仁惊诧之余,看懂了他的唇语,他说他还会来找她的。是今晚来么?娜仁害怕万一他来,会被发现,故把屋子里的丫鬟都支使出去了,此刻这屋子里十分安静。 娜仁在黑暗中起身,靠坐在床上。突然听到“嘭”的一声,似乎什么小东西砸到了窗棂子。 娜仁起身,轻轻跑到窗边,打开窗子,往外看,见墙头露出半截人身,正是达卡。 达卡见到娜仁,便双手一撑翻到墙上,再跳到院子里,落地无声,他的轻功也颇为了得。 他走到窗边,娜仁示意他赶紧进来。 黑暗中,娜仁道:“达卡,你快走吧,离开匈奴离开乌孙,我们逃不掉的。” 达卡在黑暗中不说话,娜仁能听到他的手握拳格格的声音,她伸手轻轻抚着他的手臂,示意他放松,道:“我们在路上已经试着逃跑几次了,可每次都被我师傅抓回来了。而现在我已经在乌孙了,我们逃跑的话,面对的不仅仅是匈奴第一勇士,还有乌孙的士兵。” 娜仁叹了一口气:“我们是逃不掉的,父王专门派师傅来看着我。” 达卡沉默半晌,道:“我回匈奴,找单于。” 娜仁惊讶道:“你真的要这样做?” 达卡道:“既然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抓住,只能这样了。” 黑暗中无声。 “吱”的一声,门开了,达卡飞身翻墙而去。墙外的守卫有一些困意,听得院侧有风声,打了个哈欠,道:“如今夜里有风了,天快凉了。” 达卡早已消失在夜色里,娜仁还在门前痴痴望着。 *** 冯嫽回宫向解忧说见闻,但她并未对匈奴公主的长相做太多描述,只是说了在送亲队伍中看到了多格,解忧等人一听具是惊讶,尤其是穆之,在北地与多格的交手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听到这个消息穆之不由地皱了皱眉。 匈奴与乌孙的婚俗颇为相近,都不似汉朝一般有诸多繁文缛节。匈奴公主与翁须弥的婚礼便定在了半个月后。 解忧宫的日子还是照样过,但冯嫽还是颇听到了一些传闻。 虽说游牧民族的婚俗简单,但这婚礼毕竟是两国结亲,也需办得盛大,靖王府自然也是忙里忙外,传言说这左太妃忙得根个陀螺一样,但作为婚礼当事人的匈奴公主每天却是冷冷的,也不过问任何事情。 有时有些事情提到匈奴公主面前要做决定了,匈奴公主只一概推给她姑母。 众人皆愕然,靖王府的人只得解释道这是孝顺知理。没几日,有那爱嚼舌根的人,便传出这匈奴公主是个冰山美人。 解忧冯嫽等人在一起聊天说话的时候,碧云闲话把这“冰山美人”的典故说了出来。 碧云笑道:“这匈奴公主也真是心大呢。” 冯嫽道:“也未必是心大,可能是不想管,不在乎呢。”既然她在来的路上已经试过逃走,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想来是不想结这个婚的。哪个女人不在乎自己的婚礼呢?想必这背后有故事。 终于到了匈奴公主婚礼这天,如今已经是八月底,早晨草上会起露水,空气中也有丝丝凉意,到中午却还是和盛夏时一样甚至有些热。 婚礼就在下午,翁须弥牵着匈奴公主的手走过皇宫一道翁城,沿着前殿前的台阶慢慢往上走。 众人都在前殿翘首等待,冯嫽碧云等也随解忧一起来观礼。终于看到翁须弥牵着匈奴公主走到殿前。 此时日头正对着殿门,阳光把翁须弥和匈奴公主两条长长的影子照进殿内。 等他们走进来,冯嫽终于见到匈奴公主的正面了,一双棕黑色的眼睛尤其灵动,一点红唇衬得她肤白胜雪,无怪乎整个前殿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冯嫽不得不承认,她和翁须弥站在一起俊男美女十分养眼。 她戴着装饰许多宝石金珠的高帽,穿着窄袖镶嵌金玉的绛红短袄,一双鹿皮棕色靴子,这是匈奴的婚服样式,越发显得公主珠光宝气。 只是没人见过她笑的样子,真是传闻中的冰山美人。 冯嫽见翁须弥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因为新娘冷淡表情有一丝不悦,也许对于翁须弥来说,这也是一项政治婚姻,不在乎感情,自然就不会有欢喜或者难过。 婚礼仪式顺利进行,到了晚间又是一场在绛云台篝火会。 这次解忧和萧子规都坐在东边席上,上首那张两米宽的席,是为今天的主角准备的。 等到月出东山,翁须弥携匈奴公主走上绛云台,东西两边的客人纷纷起身行礼。翁须弥和匈奴公主走到上首席上,坐定,众人纷纷坐下。 解忧就坐在东边席上第一位,此时也坐下。冯嫽站在解忧右后伺候,刚一抬头,就看到匈奴公主身后居然有多格! 更可怕的是,此时多格也正在看着他们,眼神并不友善。冯嫽回身顺着多格的视线看,他却是在盯着穆之! 第四十三章 比试 但见多格眼神露出一丝凶狠的精光,冯嫽料想是因为在北地时这厮在穆之手下吃了亏,且他在北地郡守府受审时一直一言不发,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想和穆之比试,但是未能如愿。 以匈奴第一勇士的称号败在了一名年轻女子手下,自然是一直都想雪耻,是以在这绛云台上他突然看到穆之是这个眼神。 冯嫽冷哼一声,回头拍了拍穆之的手,示意她无需紧张。篝火会如常进行,乌孙的舞女围着篝火跳舞,君臣谈笑。 突然,坐在西边上首的左太妃道:“国君,光看跳舞也无趣,此次随娜仁来乌孙的还有匈奴第一勇士多格,不如请勇士给我们舞一段刀法助兴?” “哦?如此甚好。久闻匈奴第一勇士的威名,没想到今天可以看到勇士刀法。”翁须弥露出一丝兴趣,笑道。 多格当即出列,行礼道:“多格献丑了。”言罢,拿起佩刀。 他本来身形高大异于常人,臂力惊人,一把大刀在他手上如玩具般掌控自如,但这可不是玩具,一刀横过,猎猎生风。他在绛云台上舞刀极快,席上的众人甚至坐得远的都感受到一阵阵的刀风拂过脸,甚至有些寒意。 穆之虽然在北地时和他交过手,但那时他背上扛着人,手上无兵器,只知他身形变化极快,腿力惊人。今天在现场看到他舞刀,不仅稳准狠,且他的刀法看似朴素简单,拆开看仅仅只有砍,断,劈,截几招,但在实际连续看却变幻出无数招。 穆之便知道,多格在刀法上恐怕已经臻于至境,放眼天下难有敌手。 终于,他舞完了,众人下意识端起酒杯喝了口,暖暖身。 但见他并未归位,而是面无表情走到翁须弥面前,行礼道:“国君,今日在座人才济济,小人一人舞刀不免无趣,不如请一位高手与小人一起做比武,以来助兴。” 左太妃却是一愣,毕竟婚礼前计划时,她只安排了多格舞刀,没有再安排另一个人同他比试。左太妃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她喜欢一切按照她的掌控而来。 而冯嫽闻言,心中隐隐不安,恐怕他要找穆之比武。但是多格真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找一个女子比武,想来传出去名声不好,冯嫽只希望多格为了面子缘故,不要冲动。 翁须弥倒是没什么问题,当即微笑回道:“那勇士是想与在座的哪一位比武呢?” 多格慢慢环顾四周,冯嫽见坐在对面的左将军似乎拿了武器准备起身,想来是误会了以为多格会找他。 多格目光定在了解忧这边,解忧也是知道当日北地的事情的,料到多格会如此,也并无任何惊慌的神色。 多格伸手一指,朗声道:“回国君,在下想请教右王妃的那位侍卫。” 众人顺着多格的手指看去,正是上次篝火会上舞剑的女子。众人均是疑惑,有人小声嘀咕“这不是以强压弱么?”也有人道“这大汉武学精深,上次已见这女子武功了得,说不定还真的可以对抗多格呢。” 冯嫽心想,这多格还真是个武痴,输了一次非要赢回来,也不在乎面子了。 翁须弥不做声,看了看解忧,似乎在征询解忧的想法,毕竟若是比武输了,也有失大汉的面子。 解忧朝翁须弥略一点头,道:“既然勇士想要比试给大家助兴,我自然也不能扫兴,穆之,那你便和多格勇士切磋一下吧,点到为止。” 翁须弥点头道:“如此,就点到为止吧。” 穆之虽然知道现在的多格很难对付,但也面无惧色,握紧了武器准备出列。 突然听多格道:“穆之姑娘是女儿身,如此,我便不用兵器与她比武。”说罢把刀给了旁边的侍卫。 哪知穆之出列行礼后,也微笑道:“战场上无父子,比武场上无男女,既然多格勇士不用武器,那我自然也不能用武器。” 她的声音虽然平淡,但平淡中有一种坚定的气势。多格凶狠的眼神中露出一丝佩服,微微点头,似乎赞许这女子的态度。在座的众人显然也是对穆之的行为表示赞叹,有的点头,有的和左右称赞。 穆之说罢,也把刀给了旁边的岱川。岱川低声道:“小心,不必在意输赢。”穆之微笑。 岱川刚看多格舞刀就知道穆之不是多格的对手,故这样说。穆之岱川年少就一起入了习武营,一起习武一起比试,相交多年,已经是朋友亲人,两人话都不多,但三言两语都明白意思。 虽说刚解忧和翁须弥都说了“点到为止”,但对真正的习武之人来说,打打花架子是可耻的,是对对手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绛云台上气氛紧张了起来,似乎那燃烧的篝火都变得急躁起来,木头燃烧的噼噼啪啪声听得人紧张,众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食物,酒杯,似乎此时此刻一点动作都不该有。 两人对着行礼后,多格示意穆之可以先出招。穆之自然看懂多格的示意,其实刚刚看多格舞刀的时候,穆之心里估计自己和多格比试的话,大约能撑二十招就要败在他手下。 此时穆之想得如何撑住更久的时间。穆之思考,此时两人都没有武器,可以说都是赤手空拳,如果利用自己的身形优势,出其不意攻之,或许可以有一丝机会! 穆之跳起,伸腿对着多格心口踢去,这一腿几乎用了穆之全部力气,她一腿最大力能踢断一块砖。多格神色严肃,想来是十分认真对待这场比武,但他并未后退躲闪,而是站定后,一手掌推出,“嘭”得一声,把穆之推出去。 众人唏嘘。高手过招往往第一招就能打探对方实力虚实,穆之心里连连惊叹于多格的掌力。 但穆之这一腿给多格的震撼也不小,如果说当日在北地多格败给了穆之是因为负重无兵器且已经负伤,那此时看来,穆之伤了自己也是因为穆之确实实力不错。 穆之被推出去后并没有摔倒,但见她双手撑地后起身落地,那不算落地,她只是脚尖踮地,借了点力又腾身而起,这次她跳的极高,几乎是要垂直踢向多格。 多格此时的位置不好用手推她,他一个闪身,本来穆之应该会踢空在他面前,但穆之竟然伸手抓他肩膀借力到了他身后,穆之一掌下去,正打在他背心。 冯嫽碧云看到这一掌皆是兴奋,如此多格就中了一掌了,座中众人也是这样认为。 但只见岱川和对面的右将军轻轻摇了摇头。 穆之本以为多格会往前踉跄,自己可以再补上一脚。没想到多格受了一掌却一点没有动,在穆之来不及思考的瞬间,多格附身向后踢出一脚,这一脚自然是劲道极大。 穆之慌乱躲闪,却漏了破绽,虽然她一直处于被压制的下风,但她也是身经百战,还在勉力支撑。 在坐就算是于武学上不太懂的文官,也能看出穆之勉力支撑之苦,见她如此坚持,众人心里也是升起一丝佩服。 二十招过去了,已经快到二十五招了。 碧云看穆之苦苦支撑的样子,低声和冯嫽道:“我怕穆之受伤,去求国君让他们停下来罢。” 冯嫽摇头道:“这是习武比试,未分胜负停下来,只怕是对他们的轻视。” 岱川听她这么说,向冯嫽投去赞许的目光。对面的右将军也看着冯嫽,似乎是听到了冯嫽说话。 第三十招,多格一掌“劈山”,其掌如刀一般向穆之劈下,穆之不暇躲避,多格的手掌停留在离穆之命门一寸处,穆之还能感受到那掌风吹的自己睁不开眼。 结束。多格胜出。众人无声,不一会儿,都啧啧称赞,既有称赞多格厉害的,也有称赞穆之有勇气的。一时叽叽喳喳都在回味刚才这场比武的细节。 但见多格向前,眼中都是尊重之意,道:“穆之姑娘好功夫,在下佩服。”多格一向武痴,对于功夫好的人自是欣赏,对于功夫好且勇敢执着的人更是欣赏,故赞美起穆之也颇为真诚。 虽然多格是匈奴人,但穆之着实佩服他的武学造诣,道:“恭喜勇士胜出,勇士功夫高超,穆之心服口服。” 翁须弥见两人虽然刚才打的十分凶猛,但结束后却十分有礼,刚刚还有点担忧两边闹僵,该如何收场,现在看来是多虑了,笑道:“两位具是武功高强,无需自谦。” 而左太妃脸上泛起喜色,不管怎样,这匈奴勇士还是赢了大汉侍卫,于自己的面子上也是颇为争光的。 穆之回到解忧身后,解忧冲她点点头道:“穆之,不用在意输赢,你刚才已经很好了。”又示意碧云给穆之奉上热奶茶。 萧子规虽然知道穆之实力稍逊于多格,但是看到穆之输了还是有一丝轻松的表情,毕竟这是匈奴公主大婚的篝火会,如果汉朝侍卫赢了比武,剥了匈奴的面子,恐怕不妥。如今这样,穆之输也输了,但却赢的座中众人的佩服,实在已经算两全了。 而娜仁公主虽坐在首坐,但一直表情冷淡,刚才比试到十分紧张之处时,众人皆是忘了吃喝,只有娜仁在坐上如无事一般,还在慢慢饮奶茶。 这个晚上,绛云台上,心思各异。 第四十四章 挑衅 翁须弥娜仁婚礼后第二天早上,碧云早起伺候公主起床,碧云和冯嫽睡一间房,碧云已经出去,冯嫽还在睡觉。 冯嫽突然惊醒,听得门十分粗暴地被打开了,料想是碧云回来拿东西,冯嫽刚拿被子去蒙头,被子被扯了下来,自己被人从床上抓起来,冯嫽睁开眼,见果然是碧云,叹了口气无奈道:“碧云小姐,我昨晚值夜,可否让我睡下?” 碧云却十分激动道:“你可知昨晚国君只在那匈奴公主房里坐了一下就走了?” 新婚之夜新郎抛下新娘?这消息乍一听绝对是令人咂舌的大新闻,但在冯嫽看来还是合乎情理的,冯嫽便又不在意地倒头睡下。 碧云见冯嫽这般反应,以为冯嫽没听到,又把冯嫽拽起来向她说了一遍。 冯嫽连眼睛都懒得睁开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你只需易地而处,假如你是一个丈夫,你对着一座冰山妻子,你还不得赶紧走了。” 碧云一愣,好像也有道理。 这个清晨碧云拿到的消息,在日头出来后,基本皇宫里的人都知道了。 碧云自然也在解忧起床后第一时间告诉了她,解忧脸上并无太多波澜,但碧云总觉得解忧的脸色似乎变好了。 现在匈奴公主是左王妃了,是个比右王妃更尊贵的称号。她住在皇宫西边的凤鸣宫,一堆官宦贵族亲眷前去凤鸣宫觐见。结果去了凤鸣宫的一众贵族夫人都反馈,这个左王妃太骄傲了。 其实大部分男人见了匈奴公主都会觉得她冷淡且不苟言笑,但对于这群本来已经很优越贵族夫人来说,左王妃这种态度就是骄傲。因此大多去觐见的贵族夫人皆是出了她的宫门便面露不悦,有的甚至还在凤鸣宫的院子里就已经表现出不悦之色。 右将军的母亲与解忧颇聊得来,她也去左王妃宫里觐见过,见完她顺脚就来了解忧宫,提起这位左王妃,老夫人道:“王妃无需担心隔壁,只需和国君好好过日子即可。” 娜仁的冷淡态度远近闻名,翁须弥也亲身感受过,故去娜仁那里远比来解忧宫少。 如此过了半月余,一日,解忧宫收到一张靖王府的拜贴,说是左太妃要来拜访,解忧自然是回复欢迎,只是冯嫽碧云具是好奇这左太妃想要干什么,毕竟从解忧入住解忧宫以来,左太妃还从未来过。 左太妃拜访的时间正是第二日上午。解忧等人在殿门迎接,但见一辆四乘马车笃笃而来,旁边两排婢女许多人跟随,左太妃这一出行也算是动静颇大了。 碧云悄悄和冯嫽道:“见过那么多贵族亲眷来的,没见这么个排场的。”冯嫽“嘘”地一声,示意安静。 进入主殿入座,一阵行礼问候。冯嫽奉上奶茶,左太妃也未正眼看冯嫽,只拿起茶杯饮了一口,道:“右王妃,我素日身子不好,因此一直没来这解忧宫拜访,真是万般歉意。”说着却是又饮了一口。 冯嫽碧云见她面色红润实在不知她身子哪里不好。解忧笑道:“左太妃言重了,你我本是妯娌,不拘这些俗礼。”解忧说的是乌孙话,说“妯娌”的时候还停顿了一下,显然这个词她不怎么用的,还需反应一下。 左太妃放下茶杯,看着解忧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我今日来,是这么个事情,每年九月份,我都会举办一场贵族亲眷的赛马会,也就是趁着天气好,大家出宫玩耍一番,今年右王妃和左王妃来了,自然也是要邀请你们。” 原来是来邀请参加赛马会,解忧有点犹豫,鉴于上次篝火会上多格挑战穆之的事情,天知道赛马会上还会发生什么,解忧看了眼冯嫽,冯嫽也是面有犹疑。 左太妃见状,又道:“我匈奴族乌孙族的女子自然都是擅长骑射,只是汉族女子温柔,不善骑射,不参加也是情有可原。” 态度如此挑衅,不参加只怕宫里马上就会传遍汉族女子不善骑射,这在游牧民族看来简直就是一种耻辱。那就只有参加。 解忧依旧微笑道:“多谢太妃邀约,我自然是要参加的。” 左太妃笑得有点张扬,道:“如此,便期待右王妃参加了。” 左太妃大约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 看着她的车离开,碧云愤愤然道:“可算把这尊太岁送走了,哼。” 冯嫽按住她手,道:“还得从长计议。” *** 冯嫽碧云等又去打听往年这左太妃办的赛马会都有些什么。 才知道这赛马会已经办了三年了。第一年就是一群贵族亲眷比赛骑马,五个人一组比,胜出的一人可以进入下一轮的比赛,等到最后只剩下俩人对决,这一年细君公主也参加了,但细君公主本不会骑马,比赛便是由她身边的婢女代劳,止步第二轮。 第二年的时候细君公主怀孕不能亲自参加,也派了婢女参加,这次止步第三轮;第三年的时候细君公主生产不顺,孩子没能保住,自己也生了病,当然是不能参加了,这次连派一个人参加的心思都没有了。 而去年,还没到赛马会的时间细君公主已经去世,乌孙王又病重,左太妃当时只守着自己病重的丈夫,便没有办赛马会。 到今年,乌孙王室又嫁过来两位公主,左太妃便又活动了心思要办一场赛马会。 解忧等人在宫里商议赛马会的应对之事。 碧云道:“如果是这样五人一组进一人的话,岂不是只需派穆之一人,便可所向无敌?” 穆之闻言道:“虽然我自信自己的马术,但这匈奴乌孙本就是骑马射箭的民族,实力不能小觑。” 冯嫽道:“穆之无需过谦,至少你是有能力到第三轮的。” 解忧点头道:“那赛马会时,穆之就代表我们上场吧。” *** 赛马会举办的时候已经九月中旬,早晚已经有些凉了,连正午都不热了。草原上也有了斑斑点点的黄,河谷边的榆树黄了,倒映在蓝绿色的河水中,风一吹,带来沙沙声和一丝凉意。 赛马会在赤谷城外十五里,香山脚下的香山牧场。这香山便是冯嫽之前倒腾的香山香的香山。这香山山腰有一种树,其质有淡淡的清香,这树炼成的香山香就是翁须弥最喜欢的,也是西域许多贵族家里常用的香。 香山牧场的围栏从山脚几十公里的草原围到山腰树林,十分宽阔,这牧场也是皇家牧场,不仅供应皇宫的牛羊肉和奶,而且宫里贵人想要骑马聚会也经常会来这。 赛马会这日正上午,左太妃等一群人从赤谷城出发来到这香山牧场。在这香山牧场的仆人早已经为这些贵族亲眷搭好了帐篷,摆好了案几座位。 但见这绿茫茫黄灿灿的草原上,搭着十多顶红白相间的帐篷,帐篷上的红幡随风飘扬,煞是好看。 这帐篷也是一顶在北边,其余东西相对,在最南边就是赛马赛道,用红白布条围起的赛道,大约在六里处立一标杆示意此处折返。这样的话,跑一圈就是十二里。 北边一顶帐篷里有三张案几,分别是为现在乌孙国最尊贵的三个女人准备的,左太妃,娜仁,解忧。 解忧来得稍晚一点,待她来到帐篷处,但见左太妃已经坐在中间案几,娜仁坐在了左边案几,自己只能坐右边案几。左太妃见道:“右王妃好,既然这赛马会是我办的,我就坐这中间了,你不介意吧?” 解忧笑道:“这是自然。我来晚了,还让各位久等了。” “无妨,我们也才刚到。”左太妃道。而娜仁却没有主动打招呼,只解忧和她打招呼时,稍稍点了下头。 碧云却撇嘴悄声道:“哼,坐都坐中间了,还说这没用的。”声音很低,近乎是嘴里嘟囔了,但冯嫽却听到了,说道:“别争这些没用的坐哪儿,又没什么实际好处的。” 解忧落座右边,冯嫽碧云立在身后伺候,岱川在旁边守护,而穆之此时在赛场外准备。 冯嫽四处一看,其他帐篷基本上是四个案几一个帐篷。解忧这一侧坐着白玉公主,右将军家老夫人等等,对面似乎有大国师的夫人,都是熟悉的面孔。看样子左太妃这个赛马会基本上把赤谷城里的贵族亲眷都邀请来了。 等众人都落座后,左太妃示意旁边的小厮,但见那小厮搬上一面宽约四尺的大鼓,使劲敲了十多下,众人闻鼓声都安静了。 左太妃中气十足道:“我塔娜今日感谢各位的到来,今天的赛马会和往年一样,各家派出一人参赛,五人一组,胜者进入下一轮,第二轮三人一组,胜者进入第三轮。” 左太妃接着道:“和往年一样,胜者有奖,今年的奖是……”左太妃示意婢女端上奖励,那婢女端上一个大约两尺的木匣放在左太妃案上。 左太妃打开木匣,道:“今年的奖是一颗夜明珠!”话音刚落,木匣也打开了,众人只见一颗白莹莹质地温润且似珍珠模样的珠子,没想到竟是一颗夜明珠,这夜明珠只怕也有一尺宽,这么大颗夜明珠,真的是世间罕见,在坐的都是经过奇珍异宝的,但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夜明珠,若是夜里置于屋内,恐怕不需要点灯了,众人一片骚动。 左太妃见众人都看见了,且听到许多赞美之声,心中颇有点得意,笑道:“如此就看谁有本事胜出了。” 各门各户都已经上报了参加赛马的人员,有些贵族亲眷自己亲自参加赛马,比如左王妃就是自己参加;有的却也是和解忧一样,自己不上,差使婢女去比赛。 至于第一轮每一组都有谁参加是通过抽签决定的,第一组有娜仁,而穆之在第二组。 抽签后,就要正式开始比赛了,左王妃示意旁边的敲鼓小厮,那小厮又踩着点敲了十几下鼓,高声喊道:“比赛开始!”这声音随着风飘得很远,很远。 第四十五章 赛马 第一组的五人已经在赛道前准备好了,其中最醒目的就是娜仁了,但见她一身红色短衫骑马服,秀发高束,骑一匹汗血宝马,她五官极为明艳,举止间都是潇洒英气。一排五个人,虽然隔得远了点,但她依旧是场上最吸引人眼球的那个。 更令人赞叹的是,一声哨响,她似疾风奔出,十分轻松地甩开第二名很远,一骑绝尘成为五人中的第一。 虽然贵族亲眷们都觉得这个左王妃骄傲甚至目中无人,但看她骑马的样子却都是心服口服。 除了娜仁,穆之也颇令人惊讶,之前这些贵族亲眷已经知道穆之功夫好,但是没想到她的骑马术同样好。 娜仁那组比完后,便是穆之一组。穆之一身黑色短衫,身子十分高瘦,看上去并不结实,谁知一声哨响,穆之一声大喝似乎有极大的力气,扬鞭而去,她本穿着一身黑色衣服,骑的马也是一匹黑色骏马,真个如黑影一般闪出,足足比第二名快了四五个马身,赢的也是毫不费力。 第一轮比赛完,众人对参赛者的水平都已经有了一个了解,纵然是对骑马不甚了解的,也看出娜仁和穆之两人的水平远高于其他人。 在帐篷里已经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左王妃应该是第一!”“那个穆之应该更快一点!”“她二人当真比男子骑马还快!” 几乎没有悬念地,最后一轮只剩下娜仁和穆之。 众人以为就是最后对决了,没想到左太妃开口说道:“今年我们赛马会最后一轮和以往不一样。” 众人闻言都颇为诧异,慢慢安静下来听左太妃说。左太妃环顾四周,见众人安静望着自己,于是一字一句道:“最后剩下的是左王妃与右王妃,今年最后的对决将分为三轮,两边分别派三人上场比试。” 话音刚落,底下又一阵嘀咕,“不知道右王妃还有什么人可派。”“左王妃下面应该有许多擅长骑马的人。”等等。 冯嫽自然也听到了众人嘀咕,听左太妃的意思,她是料定解忧这边没什么人会骑马,于是弄出这三轮比赛,存心羞辱。解忧也皱眉显然有些为难。 确实,解忧这边出三人的话,穆之其一,冯嫽骑马尚可,也可以参加,剩下只有碧云和解忧勉强算是能骑马。骑马在大汉是贵族家女子才会学的,其余随嫁的汉人婢女都是不会骑马的。 冯嫽也想到这一层,附身在解忧耳畔说了些话。但见解忧眉头慢慢松了,周围众人的说话声太过嘈杂,连碧云在解忧身后都听不清楚冯嫽说了些什么。 冯嫽说完退到解忧身后,解忧回头向冯嫽点了个头,随即向左太妃道:“既然这是太妃的新规矩,解忧还想请问太妃,左王妃要派何人出场呢?” 左太妃轻哼一声,此时娜仁刚回到座位,左太妃转头问道:“娜仁,你要派何人上场?” 娜仁还是平淡的脸色,刚比赛完,大多骑马跑完一圈的参赛者都是面颊飞红,额间微汗,但娜仁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想来是刚刚跑得极为轻松。 娜仁道:“我参加。”又伸手指向身后的两位婢女道:“还有我的婢女红梅,白樱。” 穆之此时也回到了解忧身后,顺着娜仁指的位置看,但见红梅白樱一矮一高两个匈奴女子,穆之又仔细观察了一番。 左太妃又朝解忧道:“不知右王妃安排谁来比试呢?想来大汉也是人才济济。”这后一句说人才济济本应该是好话,但从左太妃嘴里说出来总有一种嘲讽的感觉。 解忧看了眼冯嫽,决定按照冯嫽刚和她说的来,道:“太妃,解忧这边却是穆之,以及婢女碧云冯嫽参加。” 这也是实在没办法,解忧这边会骑马的就这么几个。 解忧紧接着问:“那请问,左王妃那边出场的顺序是什么呢?” 还不待左太妃开口,但见娜仁站起来,道:“我首先,红梅其次,白樱最末。”说罢就下场准备了,两名婢女也跟着走了。 左太妃面色似有不悦,想叫住娜仁,奈何她走得太快,左太妃心中怪她轻敌鲁莽,但转念一想,解忧这边三人,除了穆之,其他两个婢女都显得羸弱,一看就不是擅长骑马的,就算娜仁败给穆之,那也是二比一胜,更何况现在看娜仁的骑术是高于穆之的,故娜仁也不算轻敌。 如此一想,左太妃神色恢复,道:“那不知右王妃如何安排顺序?” 左太妃还没问解忧时,冯嫽等人就在商议,冯嫽问穆之:“这三人骑术如何?” 穆之皱眉思索道:“这里面左王妃的骑术最高,我尚不及,红梅稍矮,但我看她小腿更健壮,且手掌虎口处有茧,想来骑马颇多,骑术应该在那白樱之上。” “左王妃,红梅两人,你有把握迎赢谁?”冯嫽问。 “红梅。”穆之不假思索。 冯嫽道:“如此,碧云对左王妃,穆之对红梅,我对白樱吧。”冯嫽附身和解忧道。解忧一听,有点诧异,转念一想,或许这是致胜的唯一机会。 冯嫽刚说完,正好左太妃就问了。解忧依冯嫽道:“碧云,穆之,冯嫽。” 此言一出,坐中众人发出疑惑之声,大约众人都以为会是穆之对娜仁,而这碧云是谁?难道骑术比娜仁穆之还高? 左太妃也是满脸疑惑,难道这个碧云还是真是个高手?深藏不露? 而此时正在被众人热议的碧云,却心底发怵,毕竟自己在骑马一事上,就如同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一样,如何去和会跑的大人比赛? 冯嫽见碧云憋的满脸通红,安慰道:“这是战术,输了没什么。” 碧云点头,她一向觉得冯嫽聪明机智,出的主意一定是好的,既然是冯嫽的安排,肯定是有道理的。如此一想,心下稍安。 碧云一身水绿色骑马装,与娜仁的红色颇为相称,两人在赛道前,娜仁满是质疑的眼神看了一眼碧云,碧云强装镇定。 一声哨响,帐篷里很快发出声声嘲笑,原来却是娜仁已经跑出半里地,而碧云的骑术,却真真只能骑马小跑碎步。 在娜仁跑完一圈后,碧云才跑了半圈。 待到碧云的马儿安安稳稳碎步跑完全程时,娜仁早已经回到帐篷坐上,众人皆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目光。 就这水平,在匈奴乌孙的骑马人家也就是不到十岁的女童水平,竟然敢来比赛,真真是丢人。帐篷中均是如此这般的窃窃私语。 好在碧云一项自诩脸皮是厚的,在众人的注视中面不红但心狂跳地回到了解忧身后。好似不曾输了比赛一般。 第二场,穆之对红梅。穆之神色严肃,毕竟娜仁手下,想来骑射都不差。而红梅刚看穆之骑马,只她实力不凡,自然也是认真对待。 哨声响起的一刻,两人几乎同时奔出,哨声尾音还在众人耳畔,但见两人已经奔出快一里地了。真的是高手过招。 两个人的距离一直粘得很近,在帐篷里的众人隔得稍远一点就看不出谁在前谁在后。两人已经跑了半圈,朝帐篷跑来,近了近了,但见后半程里穆之始终比红梅快了近一个马身,冯嫽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微笑。 果然穆之到最后还是保持了一个马身的领先,赢得这一场比赛。 如今两边各有赢了一场,就看最后冯嫽对白樱了。 冯嫽心中还是紧张的,虽然自己骑马也学了两年了,但匈奴人是自幼骑马的,冯嫽到底还是有点心虚。但此时也容不下那点心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冯嫽和白樱已经站在赛道前了,等待哨响,冯嫽吞了吞口水,“嗖……!”一声哨响。 两匹马同时奔出,一会儿白樱稍快于冯嫽,冯嫽勒紧缰绳,全力追赶,这种感觉就像几年前在秦岭逃脱贼窝下山时全力奔驰的时候。 冯嫽看准了六里处转弯的地方,只要转弯不减速,她就可以在六里处超过白樱。 冯嫽俯下了身子,虽然岱川穆之都教过她不能俯身,但冯嫽在秦岭养成这加速俯身的习惯很难改掉,只要加速下坡转弯等她就下意识地俯身。 过弯了,冯嫽没有减速,反而超过了白樱一个马身,白樱显然也颇为诧异,万万没想到冯嫽拐弯还加速,于是挥紧了马鞭想要在最后六里超过冯嫽。 冯嫽显然不给她任何机会了,她贴着马身,减少空气阻力,脚拍马身越发着急,那马儿被催得更快了。 众人翘首看着,两个人影越来越近,都是青色衣服还不好分辨是谁,众人纷纷猜测,还有人在打赌谁输谁赢。 终于近了,众人一看却是冯嫽先一步到达!最后的比赛还是右王妃胜了! 碧云上前准备迎接冯嫽,但见冯嫽的马却没有停下来,直愣愣还在往前冲。 冯嫽此时双手勒住缰绳,试图勒马停下,但那马儿似乎不受控一般,兀自往前冲。 人群中已经有了骚乱,想是被惊扰了,冯嫽一发狠,拼尽力气勒住缰绳,这马儿前蹄跃起,向上嘶鸣,如此一下冯嫽却是坐不稳了,要掉下来。 “噗”一下,冯嫽感觉有人接住了自己,回头一下,却是娜仁冲上前接住了自己。 冯嫽再回头一看马儿,但见穆之已经上马控住了这发了疯似的马儿。 众人皆是吁了一口气。娜仁把冯嫽放下,冯嫽道:“多谢左王妃相救。” “你何必拼命?你这样骑马只怕要丢小命。”娜仁看着她道。 “我也没有办法,心中只想赢这比赛。”冯嫽坦诚道,心想,如果不赢这比赛,只怕以后左太妃越发要来欺负解忧宫里。娜仁闻言若有所思。 众人回到自己的位置,冯嫽刚才勒缰绳用力过猛,手上勒出血,碧云带她去包扎了一下。 此时赛马结果已经昭昭,左太妃面有不悦,但也无可奈何,道:“此次比赛,右王妃胜。” 旁边小厮按照惯例又敲起鼓来,被左太妃眼睛一瞪,忙忙停下。鼓声戛然而止。但众人也注意不到这鼓声突然停止,此时帐篷中已经开始烤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大家都忙着左左右右聊天,有些人一时技痒,骑着马又出去溜了一圈。 绕是热闹。碧云一脸崇拜看着冯嫽道:“小嫽,你的计策真是聪明,你如何能这么聪明。” 冯嫽心中叹了口气,心道,这计策就是学的田忌赛马而已,还真要谢谢田忌。 冯嫽看着解忧,两人会心一笑。 第四十六章 交易 赛马结束时已经中午,众人又在这草原上吃了一回烤羊肉。 冯嫽刚才比赛时颇费了许多神,比完赛但觉得腹中饥饿,因此比往常多吃了几块羊肉,她望着这草原的蓝天白云绿草,此时也算无事牵挂心中,心想,其实要是可以一直在草原安稳度过一生也不错,这番一想却又想起云熙。 下午众人各自在草原上活动,或是三五成群骑马闲逛,或者去山上射猎,大约到了未时准备动身回赤谷城。 忽然听到远处马啸声,似乎有不少人来,众人均是疑惑,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有谁来。待到骑马的人走近,都是皇宫的侍卫,看着装还是翁须弥的近卫。 但见为首的侍卫下马走到前,向左太妃,冯嫽娜仁行礼,接着向解忧道:“禀右王妃,国君派我等来接驾回宫,国君晚上会去解忧宫用膳。”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安静,但是众人心里都在想,这右王妃确实得国君喜爱,不过出门赛马而已,还专门派人来接驾。 解忧还是高兴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笑了笑,道:“如此,便有劳侍卫大人了。”而左太妃脸色却是很不好,这分明就是翁须弥在和她示威。只是娜仁却没有什么变化,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 解忧一行人随着翁须弥的侍卫回到宫中,天色暗了,只留下西边天际的一点余晖,正是点灯的时候。解忧喜欢亮堂,从前在楚都的解忧院,回廊上的灯就比外面多一倍。 她此次来本就带了不少连盏灯,雁鱼灯,朱雀灯,故在原来解忧宫的基础上又多布置了许多点灯处。此时整个宫殿灯火通明,橘黄的火焰在这清冷的夜色中闪耀,带来点点的暖意。 今晚翁须弥要来用晚膳,只是冯嫽的手骑马时受伤了,自然是不能下厨做煎牛排了。 冯嫽正想让厨娘来做煎牛排,但听解忧道:“不用了,之前我也瞧着你做了几回煎牛排,今日我来试试吧。” 冯嫽碧云听了,两人互相望了一眼,似乎都在说,这真是稀罕事儿。毕竟解忧从小双手不沾阳春水,且她在吃一事上很少挑剔,想来不是一个爱吃的。 冯嫽在最初诧异之余,转而心中暗笑,也许是今日翁须弥派侍卫专门来接,感动到了解忧,故解忧要报之以牛排。 其实冯嫽一直都觉得除去身份,翁须弥和解忧两个人都是十分般配的,长相上自然不用说,一样的俊朗美丽,性格上两人都较为沉稳。 只是沉稳对于两个人关系更近一步却是个阻碍,毕竟总需要有人迈出主动示好的第一步。冯嫽一度觉得两人都憋着,恐怕要一直这么客客气气了。 而今日看来翁须弥主动示好,自是千好万好。 可冯嫽解忧不知道的事,翁须弥的初衷,只是怕左太妃欺负解忧过甚,导致其在大汉匈奴的关系中不能平衡,故只能派人去接解忧,也是向左太妃表个立场,不要欺负解忧。 但这行为在大多数女人的理解里,自然是翁须弥对解忧疼爱关怀有加。 这也真当是美丽的误会了。可是这又有什么要紧,世间男女情缘,许多都是源自误会。 半轮月亮在夜空中静静发光,不如满月亮,但自有一番情调,翁须弥来到解忧宫,今天他处理的事情有点多,故来晚了点。 他走在解忧宫院里,其实他还颇喜欢解忧宫的布置,灯具摆的恰到好处,亮堂又不似晚上吃流水席一般到处点灯过分拥挤。 解忧迎接翁须弥行礼,翁须弥见解忧的面色似乎比平时红润一点,或许是这灯火照的?两人行礼罢,便去膳厅。 翁须弥试了一块牛排道:“这牛排吃得味道和以往倒是不一样,嗯……”似乎在细细品尝,思考应该如何形容。 解忧笑道:“今天却是解忧自己做的,可能不如以往的好吃。” 翁须弥眼睛亮了,可能有点惊讶,旋即恢复如初,温言道:“多谢解忧,我尝着和以往不一样,似乎是换了一种奶酪香味,但味道是极好的。” 解忧笑意更甚,道:“国君体察甚微,却是换了一种波斯的奶酪。” 翁须弥点头,又切了一块牛排。冯嫽碧云在后面,但觉得今天气氛比往常要好,心里也是十分欢喜。 “听闻今日你赢了赛马?”翁须弥问道,他来的路上已经听侍卫说今日赛马会的事情,他倒是颇有点意外,毕竟汉人女子善武功骑射的不多,曾经的细君公主还因为不会骑射而常常被左太妃压制。 “嗯,不过是婢女们争气险胜而已,于骑射一事上还需多用功。”解忧看着翁须弥道。 “无妨,来日方长。”翁须弥道。 有那么几瞬间,冯嫽看着翁须弥解忧用膳时一搭一搭地聊天,觉得像是当初在楚王府时王爷王妃的样子。 *** 漠北,头曼城。 当初达卡一路追随娜仁从匈奴到乌孙,两人中途逃走几次都被多格抓回来了,他与娜仁在靖王府偷偷见面后,他便一路东行,又回到头曼城。 他会头曼城的目的很简单,他要见浑顿单于,他要和单于交换。 达卡心事重重的样子,走向左王庭匈奴大帐。他本来职位低,没有资格见单于,但还是给单于递交了奏报。浑顿单于对于自己女儿这个追求者颇为不屑,但收到他的奏报时,还是决定见上一见。 达卡来到大帐外,守卫依例拦住了他,随即进去通报,得到浑顿单于允许后,放了达卡进去。 达卡单腿跪着行礼,道:“参见单于。”他的语气中没有任何个人情感,毕竟他是来做交易的,个人情感只会暴露他的弱点,比如去买东西,商家见客人十分喜欢,自然就要加价。 浑顿单于正在看各地奏报,头并未抬起,道:“起来吧。” 达卡起身,静静看着浑顿单于。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点诡异。 终于,长久的沉默后,浑顿单于放下奏报,抬头看着达卡,见他满脸都是倔强,缓缓笑了,道:“说吧,你奏报里的事情。” 达卡道:“启禀单于,我可以找到神之秘境。” 浑顿单于心里一阵激动,但脸色上没有丝毫波澜,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缓缓道:“是么?你你倒是说说如何找到?” 达卡轻蔑一笑,他不信浑顿单于听到这个消息真能如此平淡,道:“当年去到神之秘境的几个人里面有我族人的祖先,当时先人绘了去往神之秘境的地图,分成几块,我的祖先拿到其中一块地图,流传至今。” 达卡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 浑顿单于故意露出一点好奇的样子,道:“你有一块并不足为奇,没有所有地图就不能去往神之秘境。” 达卡道:“我的祖先拿了其中一块地图,我的族人多年也一直暗中探寻其他地图的下落,自然是有些消息的。” 浑顿单于看着他,目光锐利,他心中已是万分不悦,多年来他一直在西域找神之秘境的地图,没想到其中一块遗留在匈奴而自己却不知。进一步看,这个达卡的家族实在是可恶,有地图却不上交。 但浑顿单于依然面色不改,道:“你可以先和我说说你想要什么?” 达卡显然没有料到浑顿单于这么直接就和他谈条件,顿了一下,那个他早已在心中默念过千百次的答案,终于认真说出,道:“我想要你成全我和娜仁。” 浑顿单于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一样,大笑道:“哈哈,娜仁已经嫁给乌孙王,我如何成全你们?” 达卡保持冷静,道:“乌孙虽然是西域第一强国,但在匈奴铁骑面前还是差点,单于找个理由接回娜仁公主,想来不是很难的!” 浑顿单于沉思片刻,眼露凶狠,达卡说得没错,如果有必要,匈奴铁骑踏破乌孙也不是难事。浑顿单于朝旁边的护卫道:“把他给我绑起来,关押。” 达卡惊住,在惊讶中达卡被绑住带走了。 达卡被带走后,浑顿单于朝旁边亲信侍卫道:“你速速派人去搜达卡的家,挖地三尺务必给我把地图找出来。” 那亲信侍卫得令后马上出去了。 半天后,亲信侍卫回来,告知浑顿单于没有搜到地图,而且达卡家里无人,案上积了一层沙,想来几个月无人居住。 浑顿单于想了一下,道:“把达卡带上来。” 不久,达卡被扭送来这单于大帐,浑顿厉声道:“说,那块地图藏哪儿了?” 达卡扭头不屑道:“就算把我家帐篷钢钉扒出来也找不到的,况且我父母都已去世,全家只剩我一个,你们找不到别人的。” 浑顿单于道:“你的意思是,我只能答应你才有可能拿到地图?” “没错。”达卡正色道。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浑顿单于道。他手里本在把玩一把刀,此时抽出来,寒光闪闪。 “那单于就找不到神之秘境了。”达卡道。 提起神之秘境,浑顿单于心中早已经起伏不断。草原上流传着匈奴宝藏的传说,却鲜有人知道神之秘境,传说单于的祖先和几个兄弟一起在神之秘境获得一批铁骑,驰骋草原建立了匈奴王朝。 后来去神之秘境的地图被分成几份就再没有人去过神之秘境,匈奴皇室本有其中一块地图,却不知最后竟然不见了。 如今有这个机会,浑顿单于自然不会放过。 浑顿单于思忖片刻,道:“你若是把地图集齐给我,我可以答应成全你和娜仁。”浑顿单于心道,反正无论如何达卡都无法逃脱自己的掌心,现在答应也无妨。 达卡同意。浑顿单于放了他。 达卡走后,浑顿单于召来一人,此人身形稍显矮小,一顶毛毡帽压得极低,看不清长相,单膝跪地行礼。 浑顿单于道:“季李,你偷偷跟着达卡,有什么事情随时传回。” 这人正是当日在北地的城关叛徒季李。 这季李声音低沉,完全没有那日在北地郡守府被问话的惶恐畏惧,道:“遵命,单于。” 第二日,达卡骑着一匹快马向西而去,如今九月,天越来越冷了,他要赶在天山大雪封山之前赶回乌孙。 他不知他的背后一双鹰眼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第四十七章 少年 那日赛马会后,第二日中午冯嫽出宫,来到城中楚食铺子找云熙。按照云熙之前说的,他最近应该会去丘兹查找线索。 楚食铺子掌柜告诉冯嫽说,云熙在楚食铺子后面的屋子里,又把冯嫽引到云熙屋里。 这屋子正是冯嫽在乌孙第一次见云熙的屋子,几个月过去,窗外的香椿已经过季,园子里也一片荒芜,地还是翻新的,想来掌柜的刚把杂草除掉,冬天快来了。 冯嫽进屋看到云熙正跪坐在案几边,手拿一份竹简,低头查看,窗户开得朝西,下午的阳光照进来撒在云熙身上,云熙背光,身上都是阴影,轮廓一圈有点点金边,如雕塑一般静谧。 云熙注意到冯嫽来了,放下竹简,脸上露出一抹如阳光般温暖的笑,站起来道:“小嫽,你来了。” 冯嫽笑道:“是呢。”言罢,冯嫽脱下披风,双方行礼坐下。 冯嫽在赛马会上手受了伤,此时手掌上涂了金创药,用白纱布缠绕。 云熙一眼就看到了她的手,盯了一会儿,道:“严重么?怎么弄伤的?” 冯嫽被看得有点不自在,道:“嗯,涂了药,现在已经大好了,昨天在赛马会上勒缰用力大给勒伤的。” 云熙摇头道:“你上场了?为了赢比赛催马催急了,最后没控制住?” 完全被云熙说中,冯嫽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是的。” 云熙道:“我已经听说了,右王妃胜了比赛。我当时还有些意外,左王妃可是匈奴第一勇士的弟子,骑马术自然了得,怎么还能输了。” 听云熙这么一说,冯嫽还有点小得意,笑道:“最后一轮是两边各三人,我安排了碧云对左王妃,穆之对一个骑马术高的婢女,我对另一个婢女。这就是田忌赛马的战略啦。” 云熙看冯嫽一副学生求老师表扬的样子,便顺着她夸道:“哇,那真的是十分厉害呀,嫽儿不仅战术好,骑马也是极厉害了。” 其实刚才话一出口冯嫽就突然想到,云熙武艺好人又聪明,在他面前自己一番得意,有点班门弄斧的意思,马上端起个茶杯喝茶,她仰脖时眼睛透过茶杯与手的缝隙,不住地往云熙那边瞧,看到云熙脸上并无半点嘲讽之色,于是心安。 云熙认真道:“看样子现在你们也算在乌孙坐稳了。”冯嫽道:“勉勉强强吧。” 云熙微笑道:“我打算去一趟匈奴。”冯嫽“噗”地一下呛到。“小心。”云熙道。 冯嫽咳嗽几声,顺了气,道:“你之前不是说去丘兹查线索么?怎么突然要去匈奴?去匈奴干嘛?” 云熙道:“别急。我去匈奴也是为了查线索,之前确实打算去丘兹,但得到最新的消息说匈奴那边出现地图,我需得亲自去查一趟。” 冯嫽沉思道:“匈奴有地图?” 云熙道:“这地图本就是匈奴的,只是分成几份失散了,如今听到消息说地图在匈奴,其实也不足为奇。” 冯嫽问道:“什么时候走?” 云熙道:“越快越好,就这两天,如今九月份,我需得十一月前赶回来,否则天山大雪封山,我就只能在匈奴过冬。” 冯嫽点头。风吹来,天渐渐冷了。 冯嫽饮了热茶,道:“玲珑呢?” “她出去采买皮毛衣裳了。”云熙道。 冯嫽脱口问:“她也要和你一起去匈奴?” 云熙看着冯嫽,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道:“放心,她只是我的师妹。” 冯嫽被他一说反而不好意思,小声嘀咕:“我又没问你。” 云熙一向耳力极佳,自然是听到冯嫽说了什么,他只是微笑也不再说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冯嫽该回去了。云熙道:“我送你,你再坐一会儿,我去安排车。” 冯嫽道:“我想走回去。”冯嫽自来了乌孙就颇喜欢走路。 云熙怔了一会儿,道:“好的,那你也稍等一下。” 冯嫽道好,便接着坐下等他。 冯嫽以为他是要去加件衣裳或者拿件披风,如今天冷了些,没想到他手里拿这个圆肚细颈的小瓶来,约摸一个食指高。 云熙把小瓶儿递给冯嫽,道:“这小瓶儿里是安神水,下次骑马可以把这小瓶儿里的安神水涂在袖口,若是控制不住马儿,伸手到马鼻处,马儿一闻这味道就会安静下来。” “那可真是个好东西,多谢。”冯嫽接过小瓶儿放在腰间小袋。拿起披风,两人出门。 日已西斜,寒意渐起,而街上还是熙熙攘攘。冯嫽云熙两人走在通往皇宫的南北大道上,如无意外,也就是小半个时辰就可以走到。 冯嫽感觉风往脖子里灌,扣了扣披风。但见路两边的商铺各种各样,有食铺,丝绸铺,宝石铺等等,来往的客人,送货的马车,小贩的叫卖,好是热闹。 冯嫽看到一个卖烤羊肉串的小贩,见烧烤炉里碳火火红,上面一层燃烧的白屑,风一吹吹起青烟,眯了人眼,这风吹把羊肉串的香味散开,倒是吸引了不少人回头。 冯嫽闻着烤羊肉味,竟然觉得腹中饥饿,道:“云熙,我们买个羊肉串吧。”云熙点头。 冯嫽向前同小贩道:“大叔,我要六串羊肉串,三串加辣椒粉,三串不加辣椒粉。”那小贩是个中年大叔,微胖,两边脸颊被火光映着有两坨红,笑起来十分亲和,道:“好咧,稍等。” “你怎知我不吃辣?”云熙笑了,眉眼弯弯。 “我在贵府上吃了几次饭,都观察到了。”冯嫽笑道,冲着他眨了下眼睛。 “我还以为你只看到吃就顾不上别的了。”云熙笑道。 “非也非也,我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冯嫽摇头道,话还没说完,似乎有人冲过来了,冯嫽下意识要躲,却被撞了个踉跄,云熙扶助冯嫽。 周边都是喧哗,冯嫽起身,云熙把她扶在身侧护住。 冯嫽揉了揉手,刚才撞的还有点疼,她抬眼但见一个少年倒地,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形有点胖,穿着一身灰色衣服,上面斑斑点点的泥渍。 想来就是他刚刚撞到了冯嫽,但他这一撞,把自己也给摔倒了。周围有了人在围观,他刚想站起来,突然传来高声:“站住!别跑!小兔崽子!” 众人循声一看,两个汉子拿着手腕粗的木棍拨开人群,气势汹汹走到少年面前。 那少年抬头,原来他不止是身上衣服脏了,连脸上都是泥,想来是在泥地里摔了,他见到这两个人,似乎很害怕,眼眶中竟然有了泪水,但眼神却还是很倔强,死死盯着二人。 其中一个汉子向前,猛的一下把少年拉起来,凶道:“让你偷看!打断你的腿!” 那少年咬紧牙关,满是倔强。 冯嫽见状,心中不忍,正要伸手往前去阻止,云熙见状,把冯嫽拉到身后,自己向前,伸手搭到那大汉的手臂上阻止他扭那少年,平静道:“二位大爷,不知为何要追这么个孩子?” “哼,这个坏胚,竟然来我们镖局偷学武功!”那汉子恶狠狠道,说罢便想甩开云熙的手,但一用劲却发现根本甩不动,没想到眼前这个人虽是翩翩公子模样,但力气却十分大,一时不知怎么办。 而云熙也微微皱眉,这确实是少年做错了,不管是中原还是西域的镖局,镖局的武功从不外传,如果想要学武功,那就要拜入镖局门下,一生都归属于镖局。这少年竟然敢去镖局偷学武功,当真是胆子很大,一般这样做被抓到非得被打个半死。 云熙觉得既然如此,也不好相帮,但冯嫽哪里知道什么镖局的规矩,只觉得两个汉子以多欺少,不住地向云熙使眼色,示意他解救这少年。 云熙决定还是帮一下,又微笑和那汉子道:“那这少年确实不对,不过念及他年幼,可否给一个机会悔改?” “哼!我们一年总要打死几个偷学的,凭什么给他机会?”汉子道。 “众人散去吧,别看热闹了。”云熙先把周围围观的众人遣走,冯嫽也帮着。 待到众人散了,只剩他们几个,云熙道:“我云某人今天遇到这孩子,只觉得与他有缘,想要帮一帮,我一定帮忙管教不让他以后再犯。” 那少年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那汉子亦是。 “我云某人在城中也是有铺子的,看你们的衣饰是通道镖局的吧,我也认识你们的林镖头,改日可前去拜访。”云熙盯着那汉子道,又从袖中拿出一块云氏的小牌。 那汉子一看,脸色变了,云氏在西域还是颇有些名声的。 “可是城中楚食铺子?你认识我们镖头,为何我们没见过你。”汉子疑惑道。 “正是楚食铺子,我有些年没来乌孙了,恐怕你们这些新弟子都不认识我了。”云熙笑道。 那汉子知道城中的楚食铺子是云氏的,再加上这块云氏小牌,便相信眼前之人就是云氏之人,这个面子倒是要卖的,便道:“既然是云氏,那就先相信你,只是这孩子若是再犯,我们通道镖局定不饶他!” 云熙笑道:“多谢二位。” 那汉子猛的一下把少年放了,恶狠狠说了他几句就走了。 那少年站定,拍了拍身上的灰,认真朝冯嫽道:“多谢姑娘相救。” 冯嫽云熙倒是面面相觑,冯嫽指着云熙,向那少年道:“你为何谢我,却是他救了你。” 那少年笑了笑,他虽然有点胖,但眼神清澈似乎看透世事,道:“我首先要谢姑娘,若不是姑娘,只怕这位云大哥也不会救我,再要谢谢云大哥相救。” 云熙见他十分聪明,道:“你这般聪明,自然应该知道不能去偷看镖局练武,是要命的。” 冯嫽却不懂为什么偷看镖局练武是要命的,云熙一番解释,冯嫽忙向少年道:“那你答应我们,以后不要去偷看镖局练武了。” 少年听了神色暗淡下来,道:“如果不学武,便无法翻身。” 冯嫽云熙听了具是惊讶,一时哑语。冯嫽向前,温言:“并不是只有学武才能翻身,比如说我,武功就很差,我靠的是脑子。” 少年抬头,眼中燃起亮光,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问:“脑子?” “没错,有勇无谋是很可怕的,比如山中的老虎于武力上十分强大,但还是被人射杀。”冯嫽解释。 少年若有所悟。 突然,少年像是想起什么,急道:“我要走了!”话音刚落就跑走了,冯嫽在后面叹息:“还没问名字呢。” “无妨,有缘再见。”云熙似乎有深意地说。 “姑娘,烤羊肉串好了。”那身后的小贩道。 冯嫽接过烤羊肉串,给了云熙三串没有辣椒的。 “这羊肉串可真香呐。”冯嫽经不住地感叹,暗暗咽下了口水,咬了一口,真的是香酥可口。云熙看着冯嫽吃得十分满足,总觉得是不是她的羊肉串比自己的好吃。 冯嫽喜欢西域在于这里没有宵禁,晚上商铺也是开门的,不像大汉,一年中只有元宵节一日是没有宵禁的。此时天暗了,天空是深蓝的,道两边的商铺纷纷挂上灯笼,远远望去一排灯笼闪着暖暖的光,点亮了这有点寒意的夜色。 第四十八章 荒山小店夜 云熙玲珑很快收拾了东西往匈奴走,他俩骑的都是乌孙最好的马,脚程颇快,兼之他俩一路上每天都是天亮行天黑止,中间很少休息。虽然遇到些风雪,所以并不十分耽误行程,只行了十余日他们已经翻过天山中的三座山峰,只需再翻过一座,便算走出天上到了匈奴草原了。 这日中午,两人翻过这第四座山峰垭口,天气还颇好,但天山本来天气变幻快,他们一下山就遇到了大雪,此时退回去也不行,两人冒雪继续下山。 一路狂奔下到山底,两人的斗篷早就落满雪花,此时雪花融化也湿透了,好在山底雪停了,但天色也暗了。 云熙正在想今晚可能要露宿了,却看得前面有青烟升起,似有人烟,心中颇喜,与玲珑两人加快了速度。 两人骑马跑了一段,来到一个村子前,眼前是一个木牌门,上挂一木匾,想来应该上书村名的,但什么都没有。 云熙轻道:“小心。”玲珑点头。 两人往村里走,此时天色虽暗了,但还能视物,这村里从村口起有一条路,似乎也就只有这一条路。 沿着这条路走,两边都是矮小的木房子,用粗壮的木头搭建,这木房子许多处可以看到整根的木头,或是半根木头,没有上漆没有雕刻,做工颇为粗错。想来这里苦寒,一切都是实用为主了。 这路边的木房子,有的有门窗,窗子里又有一层帘,从帘缝儿中透出一点微黄的光,想来是屋子里燃了烛。 有的木房子朝路一边的墙是一条条木板,上下有槽,云熙一看就知应该是商户,此时关了门,明早店家把那木条从槽里一条条取下,就开门了。 云熙玲珑走在路上,户户紧闭,天色更暗了,玲珑担忧道:“不知能不能找到客栈。” 云熙道:“这一带多放牧的人家,逐水草而居,能在这里定居,我猜想都是行商之家,这里是乌孙匈奴交界地方,西边是天山东边是草原,往来商旅都需要个地方休整,这里再好不过。” 玲珑道:“按你的说法,这里就一定会有客栈。” 云熙笑道:“没错。” 果然走了一会儿,他们看到一栋明显比周围房子更高的房子,应该有两层,更重要的是门虽然关着,但窗户没有帘子,屋子里有微弱的烛光在闪烁。 两人走近,从窗子里一看,果然是一家客店,里面摆放几张用膳的案几,但是连同掌柜处都空无一人,只掌柜处的高案上有一只烛火摇曳。 云熙上前敲门,高声客气道:“请问有人么?住店。” 无人回答,于是云熙又叫了一声。半晌玲珑从窗户处看到后面帘子动了,但见一个中年女子穿着紧身皮袄,手里拿着一个马灯出来了,道:“来了来了,稍等下。” “哐”门开了。那女子是汉人长相,年岁应该不低了,一双丹凤眼眼角有了点点皱纹。此时,女子一双露着精光的眼睛打量着云熙玲珑,想来是想从他们的外貌衣着判断他们是什么人。 云熙主动道:“我们兄妹二人,是乌孙商人,但是此番去匈奴探亲,刚从天上下来,想要住一宿。” 女子闻言,似乎相信了云熙玲珑,于是笑道:“快请进,外面风大,想是要下雪了。” 云熙玲珑跟随进来。 “两位要什么样的客房,我们这里有二等三间,一等三间。”女子道。 “还请给我兄妹二人安排两间一等房。”云熙礼貌笑道。 “没问题,请二位随我来。”女子笑道,伸手做“请”的姿势。 云熙玲珑随她上楼,那女子边走边道:“你们可以叫我风六娘,是这家客栈的掌柜,还不知二位如何称呼,要住多久?” 云熙始终平静,道:“风六娘好,在下林熙,舍妹林珑,是乌孙的商人,有亲戚在头曼城,前去探望,今日刚从天山下来,打算明天走。” 风六娘一笑,此时在楼梯暗处,也看不出表情,道:“我说呢,原来是探亲,这天冷了,商人都不来了,我这小店都已经一两个月无人来了。” 旋即又道:“你们明天恐怕难走,这风起了一直呼呼刮,后半夜定是要下大雪,只怕下到明天雪不停,你们恐怕难走了。” 云熙道:“那明日再看情况吧。” 那风六娘带他们去看了房间,那房间虽说是一等,但是十分简陋,只是一张床一张案几而已,可以看出许久不住人了,有一种霉味。 云熙玲珑行走江湖已久,自然毫无挑剔,风六娘让他们就在房间把包裹放下,换了干净衣裳,再下楼付房费。 云熙玲珑很快下楼,此时客栈大堂比之前亮了许多,风六娘多点了烛火,且她把壁炉烧了起来,整个屋子都有一种暖意,完全不似刚才的清冷。 但见风六娘在掌柜处,见他俩下楼,道:“你们的马我已经牵到后面了,放心吧。” 云熙玲珑走到掌柜前,付了房费。云熙道:“多谢掌柜。” 风六娘见他俩一开始没问房费,现在直接付钱,十分直爽,心里也喜欢这样的客人,道:“咳,不用谢。你们晚上要吃点什么?” 玲珑道:“如果有东西吃自然是极好的。” 风六娘道:“估摸着今晚也不会有人来了,如果你们不介意就和我一起吃吧。” 云熙玲珑均笑道:“自然是不介意的,这野外能有热菜吃已经万幸了。”毕竟前几天他们在山里还是吃了几天冷馍馍的。 于是,风六娘在壁炉前支起一个铁锅,里面盛了水,又拿铁夹从壁炉里夹出几块燃烧的木头放在铁锅下,道:“等水沸了就把肉放下去,今晚就吃煮肉吧。” 云熙玲珑点头。风六娘言罢,又从厨房端出一个宽口盎,里面一边装着蔬菜一边装着切成片的肉。 三人守着那铁锅,看着水中腾起的白气在火光之中似乎化成了一个个小白点,终于水声咕噜咕噜沸腾了,风六娘夹了几片牛肉放下,很快闻到牛肉的香味。 突然敲门声传来,听到外面道:“客家住店!”风六娘起身道:“还真是奇了,居然还有人来,你们俩先看着这锅。” 云熙玲珑均是好奇,眼睛余光都是往门口看,听得“哐”一声,来人却是一个子极高的匈奴男子,戴着一顶匈奴毡帽,脸颊冻红了,身上穿着皮衣,腰间配着一把弯刀,并没有什么特殊,普通的穿着,普通的长相。 风六娘眼睛上下打量,道:“客官是要住店么?”语气和刚才问云熙玲珑一样。 那男子声音低沉,回道:“是。”风六娘侧身让他进来,随即带他上楼,这楼梯已经有些旧了,踩上去都是“嘎吱嘎吱”声。 但见那男子神色严肃,但是目中无物,似乎对周遭都不甚兴趣。云熙若有所思。 一会儿,此时肉已经煮好了,玲珑把几块肉盛在三个碗里,便问:“六娘,这肉已经煮好了,可以吃了,对了,楼上那位客人要吃晚饭么?” 风六娘道:“他不吃,他们匈奴人呀,出远门一向都会带馕,他们就吃馕。”说罢,风六娘转身要出去。 玲珑道:“怎么又出去呀?” 风六娘道:“我去把他的马关起来,喂点草。”嘴里似乎还在嘟囔:“什么金贵的马,还非得吃今年春天留下的干草。”她话说着,人已经出去了。 出于礼貌,云熙玲珑要等风六娘回来再一起吃,等待中又放了些羊肉蔬菜进去,半晌,风六娘回来,看见碗里煮熟的牛肉,一拍大腿道:“哎呀,我忘了盐巴。”说着又去厨房拿盐巴。 风六娘撒了一小勺盐巴,又把牛肉放回锅里涮了一回盛出。三人围坐着吃了一回。 闲聊之际,玲珑问:“六娘,你这店里怎么没个伙计呀?” 风六娘笑道:“我这店里忙时有三四个伙计,只是冬天没什么客人,我便让他们都回去了。经常一个冬天几个月都见不到人的。” 玲珑玩笑道:“那我们今天倒是打扰了六娘的清净了。” 风六娘蹭了她一下,道:“哪里,我和你投缘,刚好来个人和我聊聊天。” 正说着,又是一阵敲门声,风六娘惊住,一筷子没夹稳,一块白菜掉下在碗里。风六娘“噗”笑出声,道:“真的是几个月不来人,一来就来许多。”说罢起身去开门。 这次来的也是一位匈奴打扮的人,一顶毡帽压得很低,阴影打在他脸上,看不清长相。 风六娘还是打量一番,问道:“客官住店?” 那人点头,却不说话。风六娘面露疑色,还是让他进来了,此时外面的风越发大了,这一开门,一股冷气吹进来,火光摇曳,云熙玲珑直打了一个哆嗦。 那人上楼前不经意间朝云熙这边看来,云熙本来眼力极佳,就他抬头瞟向云熙的一瞬间,云熙也看清楚了他的长相,却是更像汉人的五官。 这个小店今晚却是热闹了,云熙心道。 半晌,风六娘下来,又去外面牵马,回来壁炉边,道:“外面越发冷了,要下雪了。”说着,朝壁炉边伸伸手取暖。 “这个也是啃馕?不下来吃东西?”玲珑凑过去问道。 风六娘道:“没错,来的第一个匈奴人已经睡下了,烛火都灭了,今天真真的奇怪。”接着又道:“我这会儿心有点慌,今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吧。我看今晚来的,就你们俩正常点。” 云熙道:“风六娘无需担心,想必都是客旅,住一晚便都走了。” 风六娘点头,拿起碗接着吃,不一会儿,三个人也快把一锅吃完了。 玲珑问道:“六娘,你一个人守店不会害怕么?” 其实这也是云熙好奇的,他刚一入店就发现只有风六娘一人,但是上楼时听风六娘的步伐,每一步节奏都一样,想必是习武之人,更见她两只手虎口处都是茧子,可能她用的就是双刀武器。这样看可能风六娘武功高强,自然是不怕的。且这风六娘是汉人长相,却在这匈奴乌孙边陲一个小村里开店,着实令人奇怪。 风六娘看着玲珑,似开玩笑道:“若是无人来住店,自然是不怕鬼,不过有人来住店吧,还真有点怕人。” 话音刚落,听得外面敲门声,这次似乎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敲门。 第四十九章 打斗 外面敲门声变得急促,风六娘起身忙道:“客官别急,来了!” 云熙玲珑也自是好奇此时有谁来,听得门“吱”一声打开,劲风“嗖嗖”地灌进来,但见一红一黑两人,似乎也是匈奴装扮,穿着毛质斗篷,斗篷上的帽子戴得极低,看不清楚脸。 云熙十分敏锐,这一红一黑难道是沙漠双狐的红狐黑狐? 风六娘似乎呆住了一般,不说话,不似刚才客人来时那么热情主动。 那个黑色斗篷的男子声音压的极低,道:“店家,我们住店。” 风六娘似乎是反应了过来,道:“噢噢,好咧,两位客官。”边说边让道,指引他们往楼上走,她恢复待客的腔调,又说道:“两位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如今只剩下两间普通客房了。” “一间。”男子冷冰冰回答。但是通过他刚才说的两句话,云熙感觉他的匈奴话说得不好,想来是其他地方的人,玲珑也是这么判断的,两人相视点头。 而那女子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一直低着头,连脸上是白是黑都看不清楚,直到一身红色消失在楼梯间。 过了一会儿,风六娘下来,玲珑见她眉间紧皱,走路缓缓,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看着她走近壁炉,玲珑问:“六娘,可是发生了什么?” 风六娘似乎没听见一般,径直往前走,玲珑提高音量,道:“六娘,怎么了?” 风六娘如梦初醒,惊道:“啊,没什么,就是这两位客人要用膳,我去厨房里准备下。” 看样子当真不是匈奴人,不然自然是吃自带的干粮。 玲珑道:“有异。”云熙点头。 一会儿,厨房里传来“铿铿”之声,还颇为大声,想来这个时候肉都冻住了,要切块自然费劲。 而云熙玲珑这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玲珑问:“师兄,我们上楼么?” 云熙思索一回,道:“只怕待会儿有事发生,这荒山野岭大冬天的,几个月不来人,一来来几个,我们且看一看。” 玲珑点头,道:“且刚刚两个人只怕武艺非凡。” 云熙笑道:“噢,你怎么看出?” 玲珑道:“那楼梯早就年久失修,就算一般习武之人踩上去都是咯吱咯吱,只有他俩上楼没有动静,想必是日常行路都用轻功的,只怕武学造诣不低。” 云熙道:“不错,是这样的,且以我看……”云熙声音压低,以只玲珑能听到的声音,道:“以我看,只怕是沙漠双狐。” 玲珑满脸惊愕,突然一张俏脸满是凶狠,手中握拳。 云熙料玲珑是这个反应,凑上去看着玲珑道:“师妹,还是以我们此行的事情为重。”语气中是提醒。 玲珑闻言,松了紧握的拳头,慢慢从刚才腾起的愤怒中回来,点了点头。 厨房里一阵做菜的声音,而那一红一黑两人从楼上下来。云熙示意玲珑不要说话,两人均朝着壁炉不说话,只眼睛一点余光可以看到大堂。 两人来到大堂,也不走向壁炉,大堂有三四张案几,两人挑了张案几坐下。 但听得两人低低聊天,云熙玲珑与他们隔得颇远,正常来说云熙那个位置是听不到他俩聊什么的。 奈何云熙耳力极佳,隐隐听到两人说话的内容。果然,说的是汉话。 女子不悦道:“这天真冷。” 男子道:“做完这件事情我们就完成了最后一件事,我们就回南方吧,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冷。”说话间竟然充满温情。 女子竟然笑了,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辨别出笑得很开心,道:“恐怕回不去家乡了,我们就去南方别的地方吧。” 男子道:“都听你的。” 厨房的门开了,风六娘拿着一个托盘,里面乘了几个菜,冒着白气。 一从厨房出来,风六娘顿时化作满脸笑意,身形盈盈,走向那两人,走到跟前,笑道:“两位客官不好意思,这冬天食材少了许多,只一点蒸牛肉,炒白菜,还有烤馕,还请不要介意。” 女子看了,道:“无妨,这荒山野地有一村,村里有客栈已经很不易了。” 风六娘笑道:“多谢小娘子体谅,二位还请慢用。这天冷,我再搬个火盆来。” “有劳掌柜。”男子道,点头。 说罢,风六娘把菜碟摆上案几,又从掌柜处拿了一盆碳火放在旁边,道:“这碳是青碳,不起烟,放在这里,暖和些,用膳也香甜。” 男子道:“多谢掌柜。” 风六娘退下,回到壁炉旁和云熙玲珑坐在一起,却是平淡道:“二位也可上楼休息了。” 云熙闻言,猜想背后必定有事,不如就顺着她,看看有什么花招,于是答应。云熙玲珑起身答谢风六娘晚膳招待,准备上楼。 云熙玲珑走过大堂,路过那对男女时,感觉他二人虽在吃东西,但却有一种莫名的杀气。 两人上楼,好在两人房间靠近楼梯,两人使了个眼色后各自进房门,却在房间里都耳朵贴墙仔细听。 一直都悄无声息,突然听得两声“咚”,似乎什么东西倒在案上,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外面已经开始下雪,夜安静得可怕,甚至仔细听,还能听到隔壁房的人,睡着的粗重呼吸。云熙再仔细听大堂的声音,却是听不到了。 大堂一片安静,这安静中似乎充满了危机。那男女两人倒在案上,刚才云煦听到的“咚”声就是他俩倒下磕在案上的声音。 壁炉里的木头在燃烧,发出轻微噼里啪啦的声音,温暖了这间屋子。 壁炉前,风六娘坐着,火光映红了她的脸,这是一张严肃的脸,眼角有细微的皱纹,谁都不知道那细微皱纹背后的岁月里,她经历了什么。 她猛然起身,下定决心一般,转身走向那对男女。 走到案前,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右手反持刀柄,刀锋在火光中闪出白光。 她咬紧牙关,眼睛盯着那个男子,举起刀,朝着那男子脖颈处,用力刺下。 就在离男子脖颈只三寸处,男子突然睁眼,侧身躲过,一伸手抓住风六娘的手腕。 风六娘已经反应过来,一只脚朝那男子胸口猛地一踢,男子为了躲避这一脚,往后一退,放了手。 突然那女子也起身,此时三人对峙。 “没想到迷药对你们居然无用。”风六娘哼道。 那女子笑着,似乎一点也不害怕,道:“你下药的功夫还可以,这菜吃下去并无异样,只是……”女子顿了一下,笑得更肆意了,道:“你虽然用药功夫好,但比我还是弱了很多。” “哼。”风六娘握紧了手里的刀。 “你这店看着不像黑店啊,为何下药!”男子斥问。这一声颇大,只怕住在里面的客人也能听到了。 “哼,你们沙漠双狐为恶无数,自然是不记得了。十年前敦煌莫家就是被你们害了,我远走他乡本是要躲避一辈子,但你们既然送上门来,那我自然也是要奋力一搏。”风六娘怒道。 说罢,风六娘又抽出一把刀,她使的是两把弯刀,均是反握刀柄,她挥舞的动作极快,刀锋闪着白光,似乎在她周身形成一个圆形白光圈。 比之风六娘神色紧张,沙漠双狐似乎胜券在握,毕竟一个躲了他们十年的人,武力肯定是不如他们的,否则为何要躲? 果然,风六娘的刀虽然快,但黑狐红狐的身形闪动更快,两人轻松躲过风六娘的刀锋,面色如常。 但很快风六娘的额间已经微微出汗了,黑狐道:“好了红姑,不捉弄她了,结束吧。” 显然他们刚才都没有动手,而是玩似的看看风六娘有什么招数。 风六娘闻言,心中更加愤怒,气血往脑上涌,竟然大喊一声“啊!”,遮窗的羊皮也颤动了,风六娘似乎逼出全部力量更快舞刀。 风六娘这一声叫得很响,纵然云熙玲珑不贴墙也能听到。这一声里是极致的愤怒和绝望,玲珑听到心头一颤,想必风六娘已经抱着必死的心了。 大堂里,红狼听到刚风六娘一声大喊,道:“既然如此就给你一个痛快吧。”虽然沙漠双狐接赏金活,往往帮雇主干杀人事,底线是不主动杀人,但这乌孙匈奴边境的荒山野地,少了一个人约摸也是很难发现的。 红狼亮出武器,是一把软剑,“嗖”得一下从腰间抽出。她惯常用毒下药,真正和人打斗却不多,她望着这件寒光闪动,道:“今日就让剑饮血吧!” 软剑虽软,刺出去却极为凶狠,“锵”得一下打落风六娘右手握着的一把刀。 血从风六娘右手滴落。 “啊”风六娘叫了一下,就在她刀落地的时候,黑狐一枚四角暗钉射出,打中风六娘后背,纵然风六娘穿得厚,血还是很快浸透了绿色的衣服,“唰”的又是几下,打中了风四娘大腿手臂,风六娘已经支撑不住。 红狐长剑在握,朝风六娘心口刺去。 眼见的,风六娘就要命丧当场,“叮”的一声,红狐手被打中,险些握不住剑,趁着这个空档,风六娘躲开红狐。 “谁!”红狐怒道。 “哼哈,自然是你姑奶奶我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三人抬头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穿着棕色羊皮衣裳的年轻女子走下来,正是玲珑。 第五十章 天涯路远失意客 云熙在房里听到玲珑声音,自然也跟着走出来。 红狐黑狐本来惊于刚才打中红狐之人武功高强,心中已经有所忌惮,现在看到两个人下来,便有点紧张,脸上全不似刚才猫玩耗子似的轻松,都紧张戒备。 红狐笑道:“姑娘年纪轻轻,还是不要做人姑奶奶的好,何必趟这趟浑水呢,快回去休息吧。”红狐本来长得极美,但笑得有点阴阳怪调的。 玲珑走向前,把风六娘拉到身后,满是不客气道:“这掌柜的今晚请我吃饭了,姑奶奶就是要帮她,你能怎样?”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红狐呵道。红狐一剑刺来,玲珑委身躲避。红狐见玲珑只是躲避,连兵器也没现出来,一方面心中恼怒以为她看不起自己,一方面又骇于她既然轻功如此了得,武艺自然是不弱的。 两相作用,红狐出手越发毒辣。 红狐不知道的是,玲珑擅长的是轻功暗器以及防身之术,她有心躲避并非看轻对手,只是这样她更自在,若让她短兵相接,只怕她还心中有所顾忌。 黑狐见玲珑轻功了得,在大堂各个角落飘动,任凭红狐的剑怎么快怎么狠,总是被玲珑以极为刁钻的角度躲过。 黑狐见势,拉动手腕绑臂处的机关线,四枚暗钉送入手掌,他抬起手,用力一甩,四枚暗钉如闪电般射出,劲道十足,眼看就要打中玲珑。 可玲珑一身轻功十分了得,兼心思玲珑,在对付红狐的同时还能分心关注周遭环境,黑狐暗钉出手时,玲珑已经感知到,此时顺势一躲,只见暗钉齐刷刷打在红狐剑身上。 “啷啷啷”几声,软剑颤动。 玲珑虽然躲过,但刚才情况危急,她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此时她大声说:“师兄,别看戏了,快帮我解决掉这两个人。”她此时还背身和双狐周旋。 云熙刚一直在楼梯上看着玲珑与二人打斗,他一方面是知道玲珑轻功出神入化无人能伤,一方面他也想看看自己这个师妹功夫有无长进。故刚才一直没有出手。 此时闻言,云熙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云熙飞身而下,也并未用武器,但也不躲避,“嗖”地抽出他的软剑。 这却是两把软剑的对抗。几招过后红狐力有不逮,被云熙逼到死角,黑狐见状,也不与玲珑纠缠,朝云熙冲来。 黑狐刚在地上捡起风六娘掉落的短刀,此时短刀在手,朝云熙后背刺去。 云熙本来耳力极佳,这动静自然不在话下,但听到玲珑大喊:“师兄小心!”语音刚落,云熙已经一脚朝后踢去,黑狐朝后躲避,他往后的同时,顺势一脚踢起身边的火盆。 那火盆飞来,登时火盆里木炭上的白屑被吹走,露出红光,朝云熙砸来。 云熙一边和红狐过招,眼见那碳火星子已经蹦出来,云熙另一只手反手一扬火盆被打到旁边。 玲珑不是只会轻功躲闪,必要时候她也会进攻,此时她袖中藏的短剑已经出鞘,刺向黑狐。 黑狐一挡,短剑稍偏,但还是刺到黑狐的手臂。 而玲珑又一脚踢到黑狐膝盖窝,黑狐不自觉地跪地,但黑狐毕竟是纵横西域十多年的机关高手,便是在跪地的一瞬,他还是找准时机,向玲珑发射出几枚暗器。 “叮叮叮”几枚暗器被打落在地,玲珑于这方面也是高手。黑狐大笑:“小丫头不错,身法可以!” 而刚刚被云熙打翻的火盆,恰恰打到一个案上,火遇案上放的布便燃烧起来,两边打斗不休,火越来越大。 此时云熙已经大占上风,“嚯”的一下剑架在了红狐脖上,云熙一手抓住红狐的两只手。风六娘刚一直躲在角落观战,见状跑向云熙,把手上的缚手解下来绑住红狐的手。 云熙冲黑狐道:“想让她活命就停下来。” 黑狐停下,此时两边的火已经烧大了,众人都明显感觉这屋子变得热了。 “救火么?”玲珑问。 “来不及了!水都结了冰!”风六娘急道,又冲黑狐道:“你和她站在这!”和玲珑大喊:“把他们绑起来!” 云熙玲珑虽然不知道风六娘要做什么,但都依言。 黑狐红狐已经被绑住,背靠背坐在地上,风六娘举起刀,作势要砍下,但迟迟不动,眼见火越少越大,她放下刀,道:“就让火烧死他们吧!我们快走!” 玲珑站着,怔怔盯着两人,拳头紧握,云熙看她似乎要动手杀人的架势,道:“快走吧,他们不过是爪牙,烧死罢了。” 玲珑点头,但此时他们也不容易出去了。火连窗户棱子都燃了起来,到处都是火舌,空气中都是呛人的浓烟。 风六娘从楼梯背后拿起一根木棍,往门处用力推,整扇门本来已经烧了起来,十分脆弱,此刻一推自然倒了。 三人点头,依次朝门口冲出去。 背后传来沙漠双狐最后的对话。 红狐道:“黑郎,没想到我们要死在这里了,你乐意和我死在一起么?” 黑狐道:“和你在一起自然是死也愿意,只是……” 门梁掉了下来,“哐”的一声大响,只是三人都没听到黑狐的最后一句话:“只是我们不会死在这里。” 终于闻到新鲜的空气了,此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雪,三个人从高温的屋子里出来,顿时浑身都散发着热气。 玲珑弯腰弓背手撑着膝盖,大声咳嗽几声,似乎是想把刚才吸入的浊气咳嗽出去。 风六娘本来后背大腿都被暗钉打中受了伤,刚才在屋里太紧张了,没有感觉到疼痛,此时一出来精神放松,她登时疼得瘫坐下来。 只有云熙,很快恢复了呼吸,静静看着那个正在燃烧的屋子。 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飘来,而这火芒似乎是对这个白茫茫世界的抗议,格外耀眼。 “哎!”突然风六娘拍了一下腿,站起来。 “怎么了?”玲珑道。 “客栈里那两人还没出来。”风六娘道。 “不要担心,只怕他们已经逃跑了。”云熙平静道,一只手背在后面,云熙思考的时候习惯一只手背在身后,大拇指与其他四指轻轻触碰。 “此话怎讲?”风六娘不解道。 “他二人的马早已不见了,匈奴人的马一向训练有素,不会离主人太远,既然马走了,人自然也走了。”云熙缓缓道,拇指刚好点到了食指。 说罢,云熙吹起一声哨响,“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却是云熙玲珑的两匹马跑来。 风六娘点头放心。 玲珑问:“接下来怎么办?就任由这火这么烧么?” 风六娘耸肩道:“没办法,救不了。还好我这客栈在村子最尾巴上,离其他人家远,不然烧到其他人家就不好了。” “我们等烧完了再走吧,若是有风只怕会吹到其他人家。”云熙道。风六娘玲珑都点头。 深夜,漠北的旷野里,只这么一个小小村庄,这小小村庄都熄了灯,只一家客栈在燃烧,燃烧的客栈前站着三个沉默的人。 雪静静下,不知过了多久,三人具是感觉到透心的冷意,而面前最后一点火光熄灭,终于烧干净了。这世界复归白茫茫大地。 这夜还很长,玲珑问道:“六娘,此刻我们得找个地方歇脚熬过这一夜。” 风六娘道:“你们跟我来吧,此刻村子里的人都睡了,只怕不好打扰,我们去村里的祭祀处落脚吧。” 云熙玲珑人生地不熟,自然是跟着风六娘走,此时雪已经有了三四寸厚,洁白的雪映出淡淡的光,就算没有火把三人也能看清路。 三人踏出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走到一个小木屋前。本来云熙玲珑以为祭祀处应该颇大,没想到竟然只是一间小小木屋,推开门,除了门口一点雪映出的白光,里面黑乎乎一片。 风六娘到底在这里待了许久,抹黑找到了木柴,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打了点火。 三人围着火堆坐下。这是一间颇小的小屋,只一间屋子,中间放着石堆,石堆中最上面的一颗石头上系着四根彩旗,另一端系在屋里四个角的横梁上。 云熙问道:“六娘,你和这沙漠双狐有何过节?” 风六娘看着火光,呆呆道:“不止是过节,更是学海深仇,不对,不是和他们,是和他们背后指使的人。” 沙漠双狐在西域十多年,人人都知道他们接的赏金活,他们手下人命后背都是有人雇凶。 风六娘接着道:“十年前,有一次我回娘家看望爹娘。走了一月余,谁知夫家后,夫家竟然都中毒死了。我心中大骇,十分害怕。” 说到这里她眼中含泪,轻轻抽泣一下后,道:“我又赶紧回娘家,谁知回娘家之后,娘家的人竟然都中毒了。父亲见我回家立马把我藏进密室,告诉我只怕下毒的人还在,万万不能让他们知道还有一个人没中毒。” 后来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风六娘抬起头,语言中竟然是无限的悲凉,道:“父亲让我在密室中躲避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从密室中出来,娘家的人也……都不在了。” 只有木头燃烧细微的开裂声,半晌,玲珑问道:“是谁干的?” 风六娘似乎中痛苦的回忆中醒来,道:“下毒之人就是沙漠双狐,只是指使他们的却不知何人。我娘家和夫家都是行商人家,生意上可能有些仇敌,只是不知谁人下手这么狠。” 风六娘道:“我虽然有心报仇,奈何敌暗我明,我也极害怕被发现灭口,便逃走,逃得远远的。” 风六娘叹息道:“我虽然自幼习武,但武堂里的师兄们均看我小让着我,其实我从未真的和人打架,更遑论杀人了。没想到竟然遭遇这灭门之祸。” “那你刚刚……”玲珑想问她既然选择逃走,刚才为何暴露。 “十年逃避,十年失意,我本来以为我就要在这漠北过一辈子了,不曾想见到昔日仇人,心中怒火升起,只想奋力一搏,不想苟活于世。”风六娘平静说出这话,但背后却是满满凄凉。 风六娘郑重起身,朝云熙玲珑行礼道:“我自己武功不济,还连累二位了,二位的大恩,以后若有需要的万死不辞。” 云熙玲珑起身扶起她,云熙道:“六娘不必如此,但不知你以后做何打算?” 风六娘道:“回敦煌,十年没有回去了,想回去祭奠他们。” 这漠北旷野中大雪纷飞,天地尽渺茫,人生如微末,又有谁能识得这夜色中的失意客? 第五十一章 折返 达卡离开左王庭后,一路快马奔驰,草原辽阔,一目千里,很快他就注意到有人跟踪自己,那人始终离自己有十里左右远,如何甩掉这个人却是大麻烦。 这日行到天山脚下,路过一个村庄,草原千里平坦,他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甩掉身后跟踪之人,如今到了一个村庄,正是一个机会可以想办法甩掉这个跟踪之人。 进入村庄,看到客栈,他便入内投宿。 他看到客栈大堂的壁炉旁有一男一女,不是跟踪他的人,于是上楼休息。 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来了客栈,应该是跟踪他的人到了,而且客栈老板把这人安排在他对面的房间。 达卡正在思考怎么偷偷溜出去,又听得有人敲门,这次却是一男一女两人,他心中正好奇,隐隐担心这对男女也是跟踪自己的。 达卡仔细观察了自己住的房间,这房间很小很简陋,但是有一扇窗户,从窗户往下看都是一节一节突出来的木头,想来这房子修得颇为粗糙,反倒是有利于达卡借助突出的木头往下落。 他伪装出睡觉的呼吸声,呼吸声渐渐变小的时候,他就准备走,没想到他呼吸声还没变小,楼下倒是有了打斗声,真是天助,这打斗声更有利掩护他。 达卡虽然身材高,但是身手敏捷,背着包袱两三下从窗户轻轻跳落地面,此时还没下雪,甚至连脚印都不会留下。 达卡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透过窗看到几个人打斗正酣,于是悄悄绕到客栈后,解开自己的马儿,翻身上马跑了。 他猜想跟踪自己的人肯定以为他是要往天山走,于是他反方向,又往草原奔去。 西北风呼呼地吹,他此时往东,正是顺风,跑得更快了,不过几瞬间的功夫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草原如此大,如何还能找到他的踪迹? 客栈的火烧起来了,在客栈楼上的季李,本奉浑顿单于之命来跟踪达卡,此时感受到房间发热,料想是起火了,心中大惊。 季李马上开门来到达卡门前,附耳仔细在门上听,竟然听不到任何声音,连之前听到的呼吸声都没了。 季李心中怀疑,直接破门而入。但见屋里空空如也,窗户打开,想必达卡已经逃走了,难道他已经知道有人在跟踪?故意逃跑? 季李来不及细想,也从窗户跳下,见大堂里许多处已经着火,而一群人还在打斗不休,也顾不得许多,径直去了后面取马。 只是这天大地大,尤其茫茫草原,达卡一旦跑掉,真如泥牛入海,找不到了。 冷静之后,季李通过一直以来跟踪的路线,判断他应该是要过天山,于是朝着天山方向奔去。 已经开始下雪了,马过处踏出是一串马蹄的印子在这雪上。 这个漠北边陲的夜晚真是极为安静却又极其不平静。 *** 第二日,玲珑感觉到耀眼的白光刺眼,恍惚睁开眼。昨晚他三人在村里的祭祀小屋暂歇,玲珑和风六娘睡一边,云熙睡另一边。 此时天大亮了,风六娘还未醒来,玲珑起身一看,窗外却是晴天和白茫茫的世界,阳光照在雪地里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玲珑往旁边一看,是刚燃尽的灰屑,屋里里还有些余温。云熙不在了,想必已经起来了。 她轻轻推开门,这雪至少三四寸厚,云熙站在小屋屋檐下一点没有雪的地方。 “师兄,怎么这么早?”玲珑关上门,问道。 “来验证一些事情。”云熙道,思考的样子。 “噢?什么事情?”玲珑问道。 “你看这路上的积雪可有异样?”云熙转头看向玲珑。 玲珑仔仔细细看着眼前这条路,除了白得有点耀眼的雪并无什么异样,她刚想问有什么特别,但觉得似乎有些阴影,仔细辨认似乎是一串马蹄印子。 “那里似乎有马蹄印子。”玲珑道。 “没错,那里应该之前有人骑马经过踩了雪,虽然后来积雪覆盖了马蹄印子,但是印子处的雪还是比周围少。”云熙道。 “是谁骑马经过?”玲珑自言自语。显然现在村里户户紧闭,无人出来,自然是昨晚有人骑马经过。 “你想想昨晚客栈里两人不见了。”云熙道。 “不过这马蹄印,似乎只有一匹马,并无两匹。”玲珑道。 突然门开了,风六娘起来了,道:“两位,早。” “早,六娘。”云熙玲珑打招呼道。 “这雪太大了,恐怕你们的今天难以出行。”风六娘道。 “无妨,我们等一天。”云熙道。 “等会儿村里人起来了,我带你们去相熟的村民家。”风六娘道。 “多谢六娘。”云熙欠身道。 约摸半个时辰后,村里的门户慢慢都开了,村里也有一两家小店开门了。本来一条洁白无痕的路,有牛车经过,有人经过,踩出印子,溅起泥渍。 风六娘带云熙玲珑去到相熟的人家,他二人要住一晚,又给了那人家一些银两,那户人家也自然是好好招待。 他三人又回到客栈处,却是烧得什么都不剩了,只怕沙漠双狐也烧得灰飞烟灭了吧。风六娘神色间也颇有些惋惜,毕竟是自己经营十年的客栈,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次日,云熙玲珑与风六娘道别,风六娘准备开春了回敦煌,而云熙玲珑继续东行去匈奴。 *** 两人骑马出了村子,急行了大约十里路。云熙道:“我们慢点。” 玲珑一勒缰绳道:“为何?” “我们当初得到消息说浑顿单于派出一人前去寻找匈奴宝藏地图,我猜想是我们在客栈遇到的人。”云熙道。 如此玲珑却是不解了,道:“你如何猜出?” “这个季节还外出他国的匈奴人肯定不是商人,且浑顿单于为人多疑,他派一人做如此重大的任务,想必会派人跟踪。”云熙看着前方看不到边际的雪地,叹了口气道。 玲珑似有所悟,道:“所以昨晚看到的两个匈奴人,有一个是跟踪的,恐怕那个寻地图的也意识到这一点早就跑了,而那个跟踪的后来才发觉,但还是晚了许久,还留下了马蹄印子。” “师妹,你还是长进不少。”云熙笑道。 “那是。”玲珑也是毫不谦虚道。 “昨晚第一个走的人应该就是那个寻地图的人,既然他都到了天山脚下,想必是要跨过天山去乌孙。”云熙继续分析。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往匈奴走。”玲珑问道。 “前天大雪,只怕他往天山走也是困在天山,到时候遇到还引人生疑。”云熙道,“现在我们只要慢点往回走就行了。” 玲珑依言。 这个冬天越来越冷,只怕现在翻过天山去乌孙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如此,回到赤谷城约摸就十一月份了。 *** 自九月份赛马会上解忧这边胜出后,左太妃也是消停不少,到现在十月底一直没来找麻烦,而娜仁那边她本身就事事不关心,更别说来找麻烦了,是以解忧宫的日子过得颇为消停。 而自从云熙玲珑出发去了匈奴,冯嫽早已经叮嘱了楚食铺子掌柜,一但云熙玲珑回来,就立刻去通知萧子规,萧子规自然会把消息传递给解忧宫。 只是一直没有消息,冯嫽的日子过得有点平淡甚至无聊。 好在乌孙不似大汉宫廷规矩严格,臣子也可入皇宫觐见后妃,是以偶尔萧子规也会来解忧宫请安,不外乎是从宫外带些新鲜玩意,另外和解忧汇报下最新笼络的乌孙贵族。 一日萧子规来解忧宫觐见,冯嫽按旧例,点上汉地的香,泡了汉地的茶。 而这次的觐见却和以往不一样,萧子规带来了楚王妃的信,这是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装着一个小木匣,解忧打开封泥,里面不仅仅有给解忧的信,还有冯婵给冯嫽的信。 信里说道,冯婵和表哥成婚后随着楚王妃一起去了合浦,合浦天气炎热瘴气大,但海里的鱼颇为美味,叮嘱冯嫽在乌孙万事小心。 冯嫽心中颇为感动,大约这个姐姐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吧,她摸了摸手上的镯子和腰间的荷包,都是冯婵留给她的念想,这些年她一直带在身边。 到了十一月初,雪下得越发多了,基本上隔两天就下一场雪,各人都是穿着厚厚的皮毛衣裳,手里捧着一个暖炉。 这日傍晚,外面正下着雪,下午早就有宫人来解忧宫通报,道是国君要来用晚膳。 于是冯嫽又在小厨房忙起来,想着新鲜玩意儿做,这次她尝试的是做个小火锅。 待到晚间,解忧宫里都点上了灯,翁须弥来了。 解忧冯嫽等人在宫门口迎接,翁须弥撑伞而来,雪落在伞上,伞盖都白了,翁须弥看到解忧,忙道:“这里天冷,无需在这里等来,快进去。” 这段时间来,冯嫽肉眼可见地看到翁须弥与解忧越发亲近了,但见翁须弥轻轻握起解忧的手,往屋里走,隔着大片的雪花,冯嫽都可以看见解忧低头笑了。 到了屋里,解忧忙帮翁须弥把斗篷取下,递上暖炉,两人说说笑笑走去了膳厅。 膳厅比其他屋更暖和一点,屋里燃着一个壁炉,为了让食物保持最初烤出来的味道,壁炉上架了一个烤架,烤了一些牛肉。 今天案上的餐具都是解忧陪嫁过来的青铜器皿,有一蒸一煎两盘牛肉,一烤一煮两盘羊肉,还有馕,中间是一个青铜四凤托盘,盘上碳火燃烧,架着一个兽面纹青铜鼎,鼎中煮着各种蔬菜肉食,腾腾冒着热气。 翁须弥指着那青铜鼎,看着冯嫽笑道:“又是你这丫头想的新鲜玩意吧?” 冯嫽行礼回话道:“回国君,这天冷了,就是要吃点热热的食物好。” 翁须弥笑着给解忧夹了一块牛肉。 两人边吃边聊,相得甚欢。 眼见壁炉的烤肉好了,冯嫽去夹起烤肉放在盘上,刚送到解忧翁须弥跟前,但听到翁须弥道:“解忧,过半月就是我乌孙的冬猎,届时你与我同往。” 解忧点头。 第五十二章 冬猎 其实大汉皇室诸侯也有冬猎,解忧幼时也曾随父亲冬猎,后来王爷冬季出使匈奴押送物资,冬猎的次数就少了。 自从云熙走后,冯嫽记着日子行程,如无意外,现在十一月初云煦玲珑应该已经在匈奴了,办完事就应该要会乌孙了,要是再晚,大雪封山只怕他们要明年开春雪水融化才能回来。 哪知这日,冯嫽收到汉驿的信,是萧子规差人送来的,冯嫽打开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楚食铺子的掌柜写的,正是告知冯嫽,云熙玲珑已经回来了。 冯嫽心中顿时升起无数疑惑,便向解忧提起出宫看看,冯嫽早已告诉解忧云熙去匈奴打探宝藏消息之事,解忧听冯嫽之言,当然是允了。 冯嫽出宫时刚过正午,这日天气不错,虽然地上屋顶上厚厚的雪没有化,但阳光明媚,蓝天与白雪相映。乌孙的冬天往往是这样,下午晚上下雪,而白天却是天晴。 而城中热闹处的街道上雪早已经被万人踩化了,露出本来的颜色,冯嫽走在热闹的人群中,抬头往上看,但见黑瓦白雪相得益彰。偶尔冷风吹,但冯嫽穿得许多,因此多了一分欣赏这赤谷城中雪景的心。 不过纵然雪景美,冯嫽还是匆匆赶去楚食铺子。 而这次云熙竟然不在,掌柜说他自昨天回来就外出办事了,只玲珑在屋里。 冯嫽入内,屋里烧着壁炉颇为暖和,窗户开着透气,但见玲珑跪坐在窗边的案几上。 玲珑见冯嫽来了,于是起身,刚才还凝神思考的神色化作满脸笑意。 冯嫽把斗篷解下,旁边的小丫头十分自然过来接着。 玲珑走向前,两人握住手,玲珑问:“瞧你这手还凉凉的,外面冷不冷。”言罢又让小丫头递上暖手炉。 冯嫽接过暖手炉,笑道:“外面天气很好,不过我穿得也多,不算冷。”又上上下下瞧了瞧玲珑,道:“瞧着你瘦了,你们这一行如何?”想来云熙也瘦了。 “且坐下我们慢慢说。”玲珑拉着冯嫽坐下。 “我们这次没有去头曼城,刚翻过天山就回来了。”玲珑笑道,又给冯嫽倒了一杯热茶。 冯嫽心中盘算日子,玲珑说得不错。又道:“可是在途中发现了什么线索?” 玲珑屏退屋里的丫鬟,轻轻关上窗,道:“是的,我们在天山脚下遇到了匈奴的人往乌孙走,师兄猜想那人有宝藏地图线索,所以我们跟着回来了。” “那人现在何处?”冯嫽好奇道。 “我们跟着回来,见他在一家普通客栈住下,便想悄悄观察,所以师兄一直在客栈跟着。”玲珑道。玲珑答应她如果有新的消息自然会通知。 冯嫽于是放心,本来冬猎出行就有许多事情准备,冯嫽短短坐了会儿变回去了。 *** 冬猎临近,冯嫽碧云均是忙碌,冬猎半个月,帐篷柴薪等均是冬猎出行卫队准备,但是这半个月的日常用度等还是要各宫各府单独准备。 冬猎是乌孙皇室一年一度最大的盛会,除了少数留守的重臣,基本上重要皇亲大臣都会参加,因此出行人数众多。单解忧宫来说,冯嫽碧云穆之岱川都要随行,加上一队保护解忧的护卫以及一些杂役丫鬟,大约三十来人。 皇宫中还有娜仁作为左王妃一宫,皇宫外还有皇亲中的王爷公主,以及亲贵大臣,虽然皇亲大臣单单人数不多,但随着他们一起的仆人卫队加在一起,人就多了。 如此算来竟然浩浩荡荡近千人了。 到了出行那日,辰时一刻,皇宫中翁须弥以及解忧娜仁出行,到那皇宫外,但见左右两侧乌黑压压都是人马车,从宫门口往两边看竟然看不到头。 按照规矩,左侧乃是大臣,右侧乃是皇亲。一众人均在等待翁须弥的驾临,来宣布启程。 翁须弥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面,穿着厚厚的豹子斗篷,带着一顶圆顶尖帽,帽尖上镶嵌着四颗鹌鹑蛋般大小的蓝绿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身后娜仁也骑着马,依旧是冷冷的神色。 而解忧则是坐在一架车中,车也是从大汉陪嫁而来,八宝顶,四个角,两架马,可以容纳六人,这是大汉天子按照一国之母的规格配的。 解忧虽然坐车,但是冯嫽却是骑马的,她离翁须弥颇远,雪后初晴的阳光格外耀眼。冯嫽迎着日头有点眼睛睁不开,前面的翁须弥也只不过是一个背光的暗影而已。 突然这个暗影晃动,却是翁须弥转身了。依旧看不清样貌。 冯嫽只听得翁须弥朗声道:“出发!”虽然翁须弥这一声非常嘹亮极具穿透力,但冯嫽猜想最两边的人应该都听不见。 翁须弥转身骑马往前走,整个队伍很快就动起来。 冬猎是在北山,离赤谷城往北大约百来里远,整个队伍有马车,便行不快,绕是这样不甚快的速度,大约两个时辰也到了北山。 赤谷城地处平坦,慢慢往北有了些起伏,后来竟然是群山连绵,这已经是北山群山了。 众人行到了一个峡谷前面,有士兵严阵把守,旁边巨石上高书“滴水峡”,只因这峡谷颇高,夏天两边山上树木森森,更高处甚至云雾缭绕,从这峡谷经过便觉得十分阴凉,水汽在树叶上凝成水,小水珠聚集滴下来,人少时经过峡谷会听到水滴落的声音在回响萦绕,故称“滴水峡”。 周围群山以这峡谷两侧的山为最高,如屏障般分割南北,只这滴水峡可通南北,这里也算一个军事要地,乌孙国常年设重兵把守。 多年前匈奴铁蹄入侵赤谷城,皇室逃至滴水峡,占据这个易守难攻的峡谷,因而躲过一劫。 而穿过这个峡谷往北,就到了北山猎场。每年乌孙皇室来狩猎,一方面是乌孙冬猎习俗,一方面也是乌孙王借机来检视这个军事要地。 滴水峡谷颇窄,一次大约能行一辆车,冬猎的大队人马缓缓有序通过峡谷,约摸花了半个时辰。 北山猎场长期驻扎一千士兵,全都是直属皇宫,不在任何一个将军麾下,早在冬猎前一个月已经开始为冬猎准备。 北山猎场内虽然群山连绵,但靠近滴水峡不远有一个湖,夏季时湖水颜色会随着阳光强弱倒影出不同颜色,故一日之内湖水颜色变化万千,乌孙人觉得这湖水颜色如玛瑙颜色般多样,名为玛瑙湖。 玛瑙湖东边颇为平坦,适合大规模的扎营,也是历年皇家冬猎扎营所在。 众人到达玛瑙湖时已经未时,冬季乌孙日短,估摸不久后就要天黑,因此随行的仆役都在抓紧时间搭帐篷。 滴水峡当地的驻军在翁须弥来之前已经准备了牛羊肉,此时厨师在搭帐篷的忙碌人群旁架起了烤架,燃起碳火,渐渐有了肉香。 解忧碧云冯嫽都在车里等候,冯嫽觉得闷便想出去看看,解忧一向了解冯嫽坐不住的性子,便笑着准了。 冯嫽发现在过了滴水峡之后,虽然这里和外面一样也是一个白茫茫的冰雪世界,但这里似乎没有那么冷了,甚至可以说这里似乎比外面温暖一些。 但见此时的玛瑙湖平静如一块巨大光滑的镜子,偶尔细微的风吹起一片涟漪。阳光从湖边两山之见的山脊处照进来,湖水呈现出浅浅橘色。如果不是这周围熙熙攘攘,想必这里是一片静谧世界。 赤谷城里随便一个小池塘都已经结了厚厚的冰,而这里居然还没有结冰。冯嫽心中着实好奇,难道是板块活动处?有地壳运动产生的地热? 冯嫽伸了个懒腰,吸了几口不如赤谷城冷的空气,反而觉得十分清醒,朝四周看看,但见不远处娜仁也站在湖边眺望。 她实在对这个匈奴公主充满好奇,长相极美气质极冷,而且在上次赛马会上不顾匈奴大汉的对立救了自己。 冯嫽见娜仁似乎微微蹙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忧心的事情?突然,左太妃走到娜仁身边,低低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冯嫽正好奇间,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猛的吓到,回头一看却是穆之。 穆之笑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还被吓到了?”冯嫽鲜少看到穆之笑,微微有些惊讶,道:“就是骑马累了。” “王妃的帐篷已经搭好了,我叫你回去收拾呢。”穆之温言。冯嫽随着穆之回去收拾。 如解忧一般身份的会单独有一个大帐篷,大帐篷里用帘子分成三部分,中间是会客,左边是寝卧,右边是起居。而冯嫽和碧云是共用一个小帐篷,小帐篷用帘子隔成两边,一边是冯嫽寝卧,一遍是碧云寝卧。 待到冯嫽等人收拾完解忧的帐篷,又收拾完自己的帐篷,天已经黑了,到处点起了火把,照亮了湛蓝的夜空,在如镜的湖面倒映出无数的亮点。 而周围的人也都在帐篷里收拾得七七八八了,一个个帐篷排列有序,在火光的映照下别有一番美感,完全不似刚来时乱七八糟的样子。 到了晚宴的时间。 在众多帐篷中留出了一大块方形的空地,如赤谷城皇宫里的绛云台一般的形状,空地周围燃着熊熊火把,把这里照得如同白昼,也让众人感到温暖。 最醒目的是一张名贵的长案,离湖最远,但是正对玛瑙湖的景致,往下左右两边依次摆放许多案几。这便是今晚晚宴的地方。 翁须弥,解忧,娜仁在长案旁坐下后,其他皇亲大臣在两边依次坐下。 冯嫽碧云自然是站在解忧身后伺候,冯嫽粗粗看了下,左边都是坐着大臣,最近的就是右将军,大国师没有来,大国师及翁须弥的弟弟都在赤谷城中守城,往下还有萧子规,甚至多格也还在,多格自娜仁与翁须弥成亲后就一直在乌孙。 右边坐的都是些皇亲,最近的是左太妃。另冯嫽诧异万分的是,左太妃身边还坐着一个少年,而这个少年恰恰是冯嫽云熙那日在赤谷城中解救的少年。 第五十三章 玛瑙湖之夜 冯嫽心中着实惊讶,那日在赤谷城救下那个少年时,看他穿着就是普通人家少年的样子。现在坐在左太妃旁边的少年,华服显贵,应该就是左太妃之子了,但长相和那日的少年几乎一样,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呢? 而左太妃之子,说来也算惨淡,左太妃之子在他父亲死后的皇位之争中,被人冠以懦弱,权力之争中被谈论更多的还是他的母亲,似乎他的母亲才是这场权力之争的主角,而忽略了他。 自从来了乌孙后,冯嫽等人倒是经常见到左太妃来挑事,但是还从未见过左太妃之子,但是也从未注意到没见过这个人。 因此解忧冯嫽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新面孔,不过冯嫽看他好像比当日自己在赤谷城救下的少年稍微瘦一点,心中疑惑。 翁须弥说了一堆祝祷之词后,正式开宴。 乌孙本是游牧民族,于一举一动上的礼仪不是很看重,在翁须弥说了开宴后,气氛很快热闹起来,不同位置之间的人相互走动说话敬酒,连翁须弥都起身和走来的右将军聊了起来。 解忧却还是在位置上坐着,突然左太妃之子走过来,十分有礼貌地还行了个乌孙国面见长辈之礼,道:“侄儿辛山见过王妃。” 解忧也十分有礼,回道:“起身。”冯嫽心道,原来名字叫做辛山,若真是那日的少年,以他身份尊贵,乔装出宫偷偷学武也是非常奇怪了,毕竟皇室有大把的武学高手。 辛山离开时看了一眼冯嫽,眼神中颇有深意,似乎是有话要和冯嫽说,显然是认识冯嫽的,当下冯嫽判断,这少年就是当日自己在赤谷城救下的少年。不过这晚宴上,人多且杂,也不好说话。 晚宴在一片祥和欢快中结束,众人回到自己的帐篷。 冯嫽碧云伺候解忧睡下后回到自己的帐篷中,他们俩的帐篷要小得多,差不多只能放下两张一人宽的床,用帘子隔开,并没有别的活动空间,故只能躺下睡觉。 一会儿,冯嫽已经听到碧云入睡的呼吸声,虽然今天从赤谷城来北山猎场折腾了一天也颇累的,但不知为什么冯嫽就是睡不着,心里总有点慌乱躁动的感觉。 冯嫽又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番,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无法入睡,干脆起身穿上衣服去外面走走。 冯嫽悄悄打开帐篷去外面,但见外面的大半个月亮悬在空中,月华浅浅,映在玛瑙湖中,冯嫽见月色尚好就想去湖边看看,趁着月光刚刚能看清路,冯嫽走到玛瑙湖边。 她坐在玛瑙湖畔一个小帐篷边,看着平静的湖面映着湛蓝而纯净的夜空,当中映着大半个月亮,两边山上积雪的松林也在湖中映出松树尖的样子,冯嫽总觉得这朦胧的美感如印象画一般。 偶尔风吹过山顶,松树上的雪滑落,会有“沙沙”得声音传来,但离得颇远,声音传来时已经十分微弱,纵然如此,这夜晚还是太安静了,一点儿声音冯嫽都能听到。 冯嫽坐了颇久终于有了困意和冷意,准备起身回去睡觉,突然听到细细的“呲呲”声音,似乎是有动物从雪地里坐着滑下的声音。 冯嫽旁边的这顶帐篷在扎营区最边上,旁边离了大约四五丈就是一座山,这声音想必就是什么动物在山里闹腾。 冯嫽正这么想,但听到身后轻轻的石头摩擦的声音,应该是有人来了,这河畔都是些细小的鹅卵石,走路时难免会动到脚下的石头,石头之间会有细微摩擦声,如果是白天人多时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声音,只是这夜晚太安静了。 冯嫽几乎是下意识地赶紧躲到帐篷的另一边。冯嫽本来今晚就有点心慌,此时更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了,虽然不知道是何人,但她总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冯嫽听得脚步声走远,似乎是朝山那边去了,她本万般谨慎地藏身在帐篷的阴影之下,现在稍微探出头想看下是何人,她这稍微一探头却是吓了一大跳,那走远的声影怎么那么像娜仁,而她的斗篷应该也是娜仁今天的斗篷。 冯嫽立马缩回头,看来刚听到山那边的声音不是动物活动的声音,应该是一个人来了。看样子这个娜仁公主背后只怕有许多故事。 今晚不是满月,月亮似乎蒙着一层纱一般,并不十分明亮,冯嫽也仅是勉强能看路,冯嫽见娜仁走进了松林,似乎还能看到松林里的暗影,心中正犹豫要不要走近点看看,但再往前走就没有帐篷做遮挡物了。 她正犹豫间听到身后又传来石头摩擦的声音,想来又有人来了。 冯嫽回头一看,似乎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厮走来,连个斗篷都没穿,也朝扎营旁的空地晃荡着走去,难道这小厮是来出恭?但他若是走到山边,恐怕会发现娜仁。 冯嫽竟然有点担心娜仁被发现,情急之下,从脚边拿起一块石头,猛的朝山那边的湖里投去,石子落在了山边湖里,声音很小,冯嫽隔得远,听到的是细细的“噗”声,但是想必在山里松林的娜仁是听到了的。 而那小厮似乎没听到石子落水声,他找了个地方出恭完又回去了。 冯嫽此刻很担心娜仁公主返回发现自己,那小厮回到帐篷之后,果然娜仁公主往回走了,冯嫽心中十分担忧,脑中不断想如果娜仁发现自己该怎么办,但也来不及后悔。 冯嫽一腿跪地,一手撑地,竖耳细听,娜仁的脚步比刚才更加着急,似乎是有点焦虑,她的脚步没有停留,直接回去自己的帐篷了。 冯嫽于是心安,瞬间瘫坐下来,夜晚又安静了,帐篷里似乎传来了轻微的呼噜声。 果然晚上没事不要出来,谁知道会碰到什么,冯嫽心道。冯嫽立马回到自己帐篷,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很快被窝暖了起来,进入沉沉梦乡。 *** 第二日清晨,天光刚亮,日头还未升出山上,玛瑙湖如一块墨绿的玉璧,映着周围山上的白雪,湖面腾着袅袅雾气,如仙境一般。渐渐有了仆人已经在湖边打水,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是陶罐如水灌注之声,湖中散出点点涟漪。 今日是冬猎第一天,按照规矩首先应该比试射箭。早膳过后,众人离开玛瑙湖,来到滴水峡驻军的练兵场。 练兵场颇大,长宽均约半里,四周用木板围起,于入口对立那一面设立检视台,练兵场中射箭的靶子,各种兵器应有尽有。 乌孙国的官员没有文武之分,几乎所有官员都能骑射,而皇亲贵族也从小学习骑射,且按照以往的惯例,在射箭比赛中脱颖而出的人不仅仅会有赏赐,往往也会被国君青眼相待,不乏官升一等,爵进一位的先例,故参加射箭比试的大臣皇亲颇多。 检视台上,翁须弥解忧娜仁等人坐在案边,在检视台上的人不多,大多数大臣皇亲都去准备了,将要参加接下来的射箭比赛。 练兵场的四周有许多士兵把守,旁边还有许多准备参加射箭的大臣皇亲,一时间颇大的练兵场也变得有些拥挤热闹。第一批射箭的人上场了,底下一片起哄,似乎是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不过冯嫽的心思完全不在这射箭比赛上,她看着娜仁那万年不变的冰霜脸,心中还在想昨晚看到娜仁之事,琢磨着娜仁是和谁见面,如此等等。 突然碧云激动地摇起冯嫽的手臂,道:“小嫽!你快看!右将军真厉害!” 冯嫽才从自己的沉思中反应过来,但听到练兵场中都是喝彩声,连翁须弥都忍不住鼓掌起来,解忧也微微点头。 冯嫽刚才就在走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低声问碧云道:“右将军怎么了?” 碧云满脸崇拜的样子,压低兴奋的声音,在冯嫽耳畔道:“刚右将军十环都正中靶心。实在是神射手。” 冯嫽满是敷衍地同碧云点点头,应和两声,转而又望向娜仁。 此时右将军射箭完,上来检视台,坐在翁须弥右侧,翁须弥看着他道:“将军好箭法呀。” 右将军此时也算喜上眉梢,道:“多谢国君赞赏。”说着,有意无意向冯嫽这边看来。 冯嫽碧云本来站在一起,碧云拉着冯嫽悄悄道:“你看,右将军好像在看我。”言罢十分害羞不敢抬头的样子。 冯嫽满是奇怪,往右将军处一看,却正好看到翁须弥看着自己略一微笑点头,心中咯噔一下,想必是碧云误会了。 还不到中午,射箭比赛就结束了,而右将军也是有目共睹的射箭最好,一时赞美无数。 射箭之后就是正式狩猎了。北山猎场群山连绵,东边山脉较为平缓,玛瑙湖就在东边山里,北边山地稍高,而西边山地最为陡峭,里面是高山悬崖深谷河流瀑布洞穴,山势起伏最大,地形最为复杂,正因为如此里面的动物也是最多的。 一般顶级的猎手会选择去西边,在里面能遇到老虎豹子马鹿这等厉害猎物。而稍普通的猎手会选择去北边山地,相对保守,也有较多猎物。 而去东边山地的猎手往往会被嘲笑为最胆小的猎手,尤其这种皇家冬猎,众人都指望在翁须弥面前表现一番,应该不会有人往东边走。 果然,狩猎开始,没有人往东边走,突然见一人往东边去,正是左太妃之子辛山骑马去往东边了,登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放佛看笑话一般,似乎有点可惜的是辛山驾马而去看不到众人的嘲讽了。 左太妃自己是不去狩猎的,但见自己儿子去了东边,自然觉得丢人,冯嫽见她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 翁须弥也在狩猎的众人中,他是要去西边山地的,这毕竟是他当上国君以来第一次冬猎,自然是要一展雄风的,他看着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往东边去了,心中连嘲笑都懒得嘲笑,毕竟他一直如此懦弱。 狩猎的人马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山中,只留的山前一大片马蹄印子。 参加狩猎的也有些女人,都是些公主贵族,最初的计划里娜仁和解忧本来是不参加狩猎的。 众人走后,冯嫽因昨晚的事情,一直有意靠近娜仁,但听得娜仁和左太妃说:“辛山不争气,我需得进山狩猎一番。”左太妃一向抱怨娜仁嫁来乌孙后没有帮衬匈奴,听到今天她要争口气,自然是意外之喜,当然应允。 娜仁一匹骏马往北边山地冲去。冯嫽心中尚且纳闷,管不了许多,直觉告诉她需得跟着娜仁。 当下冯嫽赶紧回去向解忧道:“王妃,小嫽想去狩猎。”解忧十分诧异,道:“为何?” 冯嫽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解忧见她着急,便道:“去吧。” 第五十四章 会面 冯嫽赶紧去马厩取马,她见娜仁往北边山地奔去心中不免好奇,毕竟昨晚娜仁和那个人会面是在玛瑙湖边的山上,按理说那个人应该还在东边山地,但是为什么娜仁往北边走了呢。 冯嫽猜测娜仁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去了北边山地,最后还是会去东边,于是她骑马直接就往东边去了,其实从另一方面讲,如果冯嫽跟踪娜仁往北边走,冯嫽确实没有把握不被娜仁发现。 往东边走的人十分少,加上之前进入东边山地的辛山,也不过两个人而已。 此时冯嫽骑马走在这东边山地的树林里,周遭竟然白茫茫看到不到第二个人,连辛山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虽说冯嫽猜测娜仁还会和昨晚的人见面,但是这东边也是群山连绵,谁能知道他们今天要在哪里见面。 这树林中多是松树,大约都有三四丈高,上面积满了雪,反倒是地上的雪还不如松树上的雪厚,这里大约是有地热的,冯嫽边骑着马边观察着。 只要动静稍微大一点,本来已经把松枝压弯的雪就会掉落,“沙沙”声萦绕在这松林中。起初冯嫽听到这声音还会颇为紧张,后来就渐渐习惯了。 除了松树,还有些十分高大的树木,树干大概要四五人合抱,此时叶子都落光了,只在树枝上有些雪,竟然还能看到出来活动的松鼠,如闪电般上蹿下跳。 不过冯嫽虽然说是骑马狩猎,但一样狩猎工具都没带,而那些小松鼠竟然好像知道冯嫽没什么杀伤力,并不十分害怕,甚至冯嫽走近了,也依旧捧着个松果挂在树枝上看。 东边山脉绵绵颇广,去哪儿是个问题,冯嫽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去玛瑙湖那边山里。 待她骑马绕到了玛瑙湖后的山上,发现雪地里有些杂乱,显然是被踏过,冯嫽仔细辨认,这雪地里是有人足印和马蹄印的,可能是昨天那人留下的。 冯嫽跟着这些印记走,这马蹄印到了山顶之后却断了,从山顶望下去,冯嫽看到玛瑙湖的全貌,这个湖不大,呈椭圆形,此时日头正当空,阳光照在湖水上,湖水呈现出淡淡的蓝色,如水晶一般晶莹,水波反射金色的阳光,如水晶上的光辉一般。 马蹄印断了,冯嫽下马四处观察,但见右边四五丈远处似乎有人的足迹,冯嫽凑近细看才能分辨,确实是人足印,于是顺着那足迹走,这足迹走的却是下山的路,且是沿着山脊往下走。 走了一会儿,冯嫽正疑惑之际,但见前面一个白影走来,心中着实惊讶,但这白影走得并无半点迟疑畏惧之意,难道这白影没看到前面有人骑马来了么? 冯嫽看那白影十分大胆的样子,推测这人要么十分强大因此一副管他前面是谁,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要么这人认识自己,且是友非敌,显然第一种可能性更大,冯嫽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再走近一看,白影清晰了,还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笑,这人却是云熙。刚才冯嫽远远看时,隐约见到来者嘴角都是胡子,冯嫽是万万联想不到是云熙的,而走近一看,这眉眼这样貌,不是云熙却是哪个?难怪他毫无迟疑,原来他早已认出了冯嫽。 冯嫽下马,激动道:“云熙,你怎么在这?” 云熙看着她,似乎很久没看到冯嫽,眼睛盯着冯嫽竟是挪不开了,笑着道:“我来追线索。” 云熙说着话,顺手把冯嫽的马缰绳牵了过来,道:“我们且往前走。”冯嫽跟着云熙继续沿着山脊往下走,这往下也是白茫茫一片,冯嫽也不知云熙是何意思,当她想问云熙时,云熙只示意她噤声,冯嫽便抱着满腹疑惑随着她走了许久。 下了山,云熙见四下安静,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冯嫽道:“我随着乌孙王来冬猎的。” 云熙见她一点冬猎工具没带,显然是想让冯嫽接着解释,于是不说话。 冯嫽见他不说话,只得进一步解释道:“我发现匈奴公主有异常,所以跟过来的。” 冯嫽见云熙还不说话,只得接着解释道:“我昨晚见到匈奴公主偷偷和人会面,心生好奇,所来跟来。”云熙点头,若有所思。 冯嫽四处看了下,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云熙道:“昨晚,跟踪线索而来。” 冯嫽眼睛亮了一下:“那线索呢?” 云熙道:“线索今天和那匈奴公主约了见面。” 冯嫽十分惊讶,难道昨晚和娜仁见面的人也和匈奴宝藏有关?冯嫽接着问:“那线索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他和匈奴公主约了见面?你认识匈奴公主?”冯嫽心中真的有太多疑惑。 云熙略有迟疑,道:“昨晚我跟踪线索来到这湖边,线索在此与一匈奴女子见面,那匈奴女子我本不认识,但是看穿着是匈奴贵族,听他们的谈话我知道了她是公主。” 冯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云熙接着道:“他们还没说到宝藏的事情,突然有石子落水的声音惊动了他们,有人出来了,那匈奴公主就赶紧走了,他们俩约定今日下午再在这山上相见。” 那就是了,昨天扔石子的人正是冯嫽,冯嫽连连点头。 冯嫽问:“那他们约了具体时间么,怎么还没来?” 云熙道:“只说了下午,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只怕你来的马蹄印会引起他的怀疑。” 而这也正是冯嫽所担心的,冯嫽道:“那人若是寻来了,那就只有把他给抓了,拷问一下线索。” 云熙一愣,没想到冯嫽还挺狠,转而笑道:“若是这人比我们武功强呢?” 冯嫽随口道:“我对你的武功有信心。”云熙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得意的笑,冯嫽说的也对,他从天山一路跟着那人也没被发现,云熙至少在轻功造诣上更高。 “你昨晚就睡这荒郊野外么?岂不是冻得很?”冯嫽开始注意到别的,虽然云熙穿着貂皮,看他衣领,只怕里面还有其他皮毛衣裳,但北山晚上足以泼水成冰,在外露宿只怕会冻死。 云熙眨眨眼睛,道:“便是这山里的老虎在外冻一宿估计也是要冻死呢,我自然……”云熙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发现了什么。 冯嫽虽然没听到什么,但她见云熙严肃的模样,于是也屏住了呼吸。 云熙望了望冯嫽身后远处,拍着冯嫽肩膀,低声道:“我们往后躲躲,有人来了。” 两人悄悄往后挪,已经快挪到玛瑙湖畔了,而这时连冯嫽都听到了细微的马蹄声,她心中紧张,只祈祷他们不要注意到马蹄印子。 云熙耳力极佳,早就听出这来者和冯嫽走的不是一条路,他看着冯嫽十二分紧张的样子,他们俩现在靠得很近,云熙甚至能看到冯嫽额头上细微得汗和阳光下她脸上细微的绒毛。 云熙拍了拍她,道:“不必紧张,来者和你走的不是一条路。”冯嫽回头一看云熙,点点头,放松下来。 马蹄声越来越大,近到连冯嫽都能判断出方向,这次来的两匹马,走的路线既不是沿湖边,也不是冯嫽来的路线,而是沿着山背平地走。 马蹄声越来越近,冯嫽隐隐担心她和云熙会被发现,而云熙此时也是一样的担心,甚至已经握拳准备好在有冲突时打斗了。 突然,勒马声,应该是两匹马停下来了,云熙冯嫽顿时放心。那两匹马停在离云熙冯嫽大约十丈远的山背面。 突然一个女声道:“达卡,我父王真的答应你了么?”这是娜仁公主?!没错,冯嫽听这声音分明是娜仁公主的,只是不同于平时娜仁公主冷冷的音调,这句普通的问话中似乎饱含着深情。 原来另一个人名字叫做达卡。 达卡回道:“娜仁,是真的,单于答应我了,只要我给他找到神之秘境的地图,他就成全我们。不管你是不是成亲了,我都可以带你走。” 冯嫽听到这话,心中十分诧异,用手捂住自己震惊张大的嘴。按现在看,这娜仁公主竟然和这个叫达卡的男人有“奸情”?虽然冯嫽觉得“奸情”这个词不对,但是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形容。 不过这样,似乎也理解了为什么娜仁公主自从嫁来乌孙后就一直心不在焉冷冷淡淡的。娜仁公主也不是天生的冰山美人啊。 突然之间,冯嫽不知道是该为解忧高心还是悲哀,高兴的是,娜仁不会和解忧争宠,悲哀的是,某种程度上看,解忧还不如娜仁,娜仁至少有人真心爱她,愿意为了她翻山越岭披荆斩棘。 不过一瞬间,冯嫽心中思绪万千。 而达卡娜仁竟然沉默了许久,可能是看到未来点点的希望而激动难言? 突然,听得娜仁似乎忧心忡忡道:“可是你如何能找到神之秘境的地图,神之秘境都是传说之事。” “这也是我这次来找你的原因……”达卡放低了声音道。这是关键处到了,冯嫽云熙俱是竖耳细听。 达卡正准备接着说话,但听得一声马啸,却是冯嫽的马儿刚才突然叫了一声。冯嫽心中大骇,刚才一直注意这注意那,就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马儿,可是自己的马儿一向乖巧,刚才那一声啸,似乎是受到了惊扰。 来不及找出是什么惊扰了马儿。达卡已经冲了过来,冯嫽云熙刚刚起身,达卡已经举着刀站在云熙冯嫽面前。 云熙还是镇定自如,冯嫽站在云熙旁边见他如此,心中也安稳不少。 云熙达卡两人对视,娜仁也走了过来,娜仁见到冯嫽时也是吓了一跳,面露惊恐,不过她脸色很快恢复。 达卡狠狠道:“你们是何人?为什么在这里?” 云熙声音十分沉稳,道:“我不过是一届商人,我想找匈奴宝藏而已。” 听到“匈奴宝藏”,达卡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想必刚才达卡和娜仁说的神之秘境和匈奴宝藏关系密切,冯嫽心想。 云熙走向前,离近了达卡,达卡显然紧张起来,云熙笑着拍了拍达卡的手臂,低声道:“我可以帮你找到神之秘境地图。” 听到这,达卡脸上露出喜色,旋即又是将信将疑的表情。 娜仁此时向前,冲着冯嫽道:“昨晚是你投的石子么?” 冯嫽点点头。娜仁轻声道:“多谢。”然后回去,在达卡耳畔说了几句。 然后,达卡道:“那我们谈谈。” 云熙看了看四周,这山里颇为安静,刚才那声马啸,分明是有东西惊扰了这马儿,只是云熙冯嫽刚刚太过于专注听达卡说话,马儿离得颇远,若是有人扔个石子打一下马儿,只怕也是注意不到。如此看来,只怕这里还有别人。 于是云熙道:“我们换个地方谈。” 第五十五章 别有洞天 云熙往前走,冯嫽跟在后面,达卡娜仁稍一迟疑也跟了上来。 四人又翻过一座山,到了山底,云熙停下,冯嫽四处望望,还是一样的雪地,并无特别,但是一棵树下拴着云熙马。 旁边是山,云熙看着冯嫽疑惑的眼神,弯腰拍拍身侧的雪,雪轻轻掉落,但见一块颇大的石头露了出来,冯嫽本以为这山是土山,没想到这里竟然有块石头,难道这竟然是石头山。 云熙用力一推,把石块推到旁边,但见露出一个差不多人可以钻进去的洞。 云熙道:“你们随我钻进去。”说罢,云熙俯身准备钻了进去。 “慢着!这里面是什么?”达卡急道。 “这里面是个山洞,我们去山洞里聊,以防有人听到我们说话。”云熙回头看着达卡道。 冯嫽看着娜仁道:“那就一起进去吧。”娜仁点头,于是达卡也同意了。 待到云熙完全进去后,冯嫽用手拍了拍洞口的雪,也俯身钻进去,这洞道都是土,冯嫽能察觉出有土沙落下。而且洞道颇小,只能容一个不太胖的成年人钻进去,云熙就是勉强能过,而冯嫽身材更瘦小许多,因而空间颇为宽裕,冯嫽很快就跟上了云熙。 而冯嫽身后是娜仁和达卡。 洞道很长,冯嫽也不知道在这地道里钻了多久,只是越来越觉得暖和,突然觉得空间变大了,却是从地道中钻了出来,黑乎乎一片,在这黑暗中似乎有水流动的声音。 但听到云熙的声音:“别动,等我取火。” “噗”一下,是火折子的声音,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云熙的脸,云熙的胡子在火光照亮下更显的突出,冯嫽突然觉得云熙像个中年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真是什么环境下都能笑出来,也不怕么?”云熙笑道。 “我知道现在并无危险,当然不怕。”冯嫽挑眉道,云熙看她眼珠子又是一转就知道她不是说真话,只怕是在笑话自己的胡子。但云熙也不介意,反而温柔地笑了。 或许是这洞太大了,或许是这火折子光太微弱,这火折子的光除了能看到云熙的脸,其他地方也都看不清楚,冯嫽道:“有什么东西可以烧么?”“自然有的。”云熙道。 但见云熙低头拿火折子一照,在寻找什么,突然照到了木块,是几只有燃烧过痕迹的木块,云熙把火折子放在燃黑处,很快木块燃烧起来。 “呼”冯嫽听到娜仁公主从洞里出来的声音,道:“左王妃,不要怕,我们在燃火。”黑暗中冯嫽也看不清楚周遭,只冲着大约洞口的方向道,说罢,冯嫽就后悔了,娜仁是草原民族,自小骑马狩猎,还能怕这点黑? 冯嫽在云熙旁边,在地上摸起木块架起来,云熙把那块点燃的木块放在冯嫽架的木块下,很快燃起了一堆火。 火光照耀了洞穴,冯嫽望着呆住,这洞穴很大,大约有半个宫殿大,最高处大约有两三丈高。 虽然洞道是土,但这洞里周围都是浅黄色的石壁,呈现出波浪的形状或者条纹,火光照耀下泛红,洞中间还有许多石柱。只地面颇为平坦,似乎是人工打磨而成,洞中间还有一个平整光滑的石台,似乎是一个案几。冯嫽看着这垂下来的石柱,粗细不一,再看着光滑且纹理有条的石壁,很像一个溶洞。 不仅冯嫽看呆了,连达卡娜仁也看呆了。 而洞的另一边远离洞口,有“汩汩”声,似乎有水流过。 “那边是什么?”冯嫽问。 “温泉。”云熙道。冯嫽颇为诧异。 云熙燃起一个火把,向另一边走去,冯嫽娜仁达卡跟在后面。 果然是一个温泉,这温泉大约是两个澡盆的大小,似乎一直有水从下面涌出来,但是并没有看到流出去的渠道,看来这温泉是一边往上涌,一边往下泄。 冯嫽托腮道:“原来有温泉,难怪这里比外面暖和许多。” 云熙道:“不仅仅是温泉,这下面有地热,所以整座山都更暖点。” 冯嫽见他对这里这么熟悉,笑道:“所以你昨晚就睡这里?” “是的”云熙道。 娜仁问道:“这里有人住?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云熙笑道:“准确来讲,这里在很多年前有人住,具体多少年前我就不知道了。” 云熙看了眼娜仁,她眼神警惕,云熙接着道:“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里,我见这山上的雪还不如树上的厚,就猜想这里有地热。我发现这座山地上的雪是最薄的,就知道一定有蹊跷,果然就发现了这里。” “好,那我们就在这里聊聊吧。”达卡道。 “且慢,我们去里面聊。”云熙道,解释说:“只怕还有人跟来。”毕竟刚刚有人惊了冯嫽的马,只怕惊马之人还会跟来。 说罢,云熙带着火把走到洞口,在洞口撒了一些粉末,道:“现在,我们去里面聊。” 云熙又带着三人往另一边走,冯嫽走在云熙旁边,而娜仁达卡始终在他们后面一丈多远。 冯嫽悄悄问云熙:“你刚才撒了什么?是毒药么?” 云熙道:“是昏迷药,只要有人打开洞口必定有风扬起,那人进了洞口必然会闻到。” 冯嫽摇了摇头,道:“云公子好心机噢。” 云熙仔细辨别冯嫽的语气,她是玩笑的语气,于是云熙也笑道:“冯大姑娘也十分厉害,要把人抓起来拷问呢,看不出冯姑娘竟然弱柳不扶风,尽抽人。” 冯嫽听他把自己比喻成抽打人的柳条,也并无愠色,毕竟冯嫽本来也是爱开玩笑的。 两人在前面嘀嘀咕咕,娜仁达卡在后面却十分严肃。 四人走到一块石壁前,这里离洞口也颇远了,达卡问:“在这里谈么?” 云熙回头冲达卡道:“来,帮一下,把这块石头搬起来。”云熙指着身下大半个人高的石壁。 云熙指的那个位置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石头,就是一块石壁,只是靠近地面的地方稍微突出来了。 云熙把火把递给冯嫽,蹲下尝试用手掰动凸起,起初没有什么反应,后来竟然微微动了。 达卡见状,马上从另外一边发力掰动凸起,果然大半个人高的石壁被移开了,真是洞中有洞,这里却是另外一个洞了,这洞却只有半人高,被一块形似石壁的石头挡住,只怕仔细辨认都认不出这石壁可以动。 冯嫽递过火把,云熙站在前面,拿火把往洞里看了看,向后道:“随我进来吧。” 四人依次进洞中,这个洞比外面的洞小,大约只有外面洞穴的四分之一。这里只有一整块颇大的石台,看上去像是一张床,这里应该是一间寝室了,冯嫽等在外面也看到了类似于案几的东西,这样看来,这个洞穴当真是有人住过的。 四人相对站着,云熙举的火把发出“嘶嘶”的声音,云熙开口道:“我们时间也不多,说罢。” 达卡道:“你说要帮我找到神之秘境的地图,怎么帮?” 云熙道:“我先问你,神之秘境是否和传说中的匈奴宝藏有关?” 达卡道:“没错,草原上总是流传着宝藏的故事,其实就是神之秘境里的宝藏。” 云熙道:“那神之秘境在哪里?是什么地方?”云熙追问。 达卡道:“没有人知道在哪里,只有拿到地图才能知道。世人只知道里面奇珍异宝金山银山,我多知道的只是四句话:天地翻转,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神奇万方。” 云熙细细思考这四句话,似乎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如果达卡知道的仅仅只有这四句虚话,只怕匈奴单于也不会派他出来。 想到这一点,云熙看着达卡接着道:“你若是这样不肯相告的话,我也帮不了你。” 没想到达卡反“哼”一声,道:“不如你先说说,你如何能帮到我?” 云熙笑了,看着达卡,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道:“我父亲曾经搜集齐了地图,并且去了神之秘境,所以我有地图的线索。” 达卡心中大骇,自己家守护的地图从来没有丢失过,云熙的父亲是怎么集齐地图的呢?但是达卡还是强装镇定。 达卡问道:“那地图在哪里?” 云熙道:“我父亲没能从神之秘境回来,地图也不知所踪,有说法是毁了,我也不知道。” 娜仁问道:“既然你不知道地图在哪儿,那如何帮我们?” 云熙道:“我父亲带去神之秘境的地图是仿制品,是根据真的地图模下来的。但是我现在有真地图的线索。” 达卡将信将疑,其实他除了自己家祖传的地图外,实在不知道其他地图在哪里,所以如果云熙真的有其他地图的线索,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云熙见达卡眉头紧皱,试探性问:“其实你有一块地图吧?” 达卡震骇,思考半晌道:“没错,只是我也不会告诉你们地图在哪。” 云熙在这次谈判中始终处于主导的状态,接着又道:“我想要地图去神之秘境,你想要地图给单于,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你暂时不需要告诉我你那块地图在哪里,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其他地图,等找到其他地图,你再把你的地图拿出来。然后我们做一个仿制品,你交给单于交差,我拿真地图去神之秘境。” 达卡娜仁听了云熙的提议,娜仁道:“我们商量一下。” 他俩走到屋子另外一边,背过去商量。冯嫽听他们嘀嘀咕咕,说的似乎是匈奴方言,竟然完全听不懂。 云熙冯嫽两个看着洞口,冯嫽问道:“如果把仿制品给单于,万一他也去神之秘境,怎么办?” 云熙歪头靠近冯嫽道:“就算给那匈奴单于真品也无妨,不管是仿制品还是真品,只要让那地图出错,他就去不了神之秘境。” 冯嫽一听,转过身看云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道:“原来翩翩公子也是诡计多端呢。” 云熙这会儿却是正经道:“天生万物,有相亲相爱,相帮相助,也有相杀相食,你若不让老虎吃兔子,兔子太多便把草吃没了,你是否也要为草感到不公?我也不过是天生万物中的一物罢了,与兔子老虎无异。诡计是上天赋予,懂诡计也不是卑鄙,我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对我重要的人,做我认为重要的事情罢了。” 冯嫽顺着就顶嘴,道:“对你重要的人是谁,你认为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云熙看着她,正要说话,但见达卡娜仁回来,于是两人又恢复严肃。 云熙道:“怎么样?不知二位考虑得怎么样了?” 达卡道:“那我要跟着你一起去找地图,不然也不知你是不是骗我。” 云熙自然应允。 半晌,冯嫽看着娜仁道:“今天看见你的事情,我不会说。”毕竟冯嫽已经识破了娜仁公主和她情人的事情,冯嫽心中思考再三还是告诉娜仁她不会说。 娜仁点头示谢。 “那我们出去么?”冯嫽道。“且慢,只怕还有人来,先等等。”云熙道。 四人又等了一会儿,冯嫽娜仁都坐到了石床上。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有人往里面爬了。这声音在安静的石洞中回响。 那人爬近了,“噗”地一声倒下,想来是云熙的药起作用了。 第五十六章 大角鹿 四人听到声音,依次往外走,但见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趴倒在地上,虽然看不见脸,但看到个子不高且有点胖的身形。 云熙把火把递给冯嫽,然后凑近把那人翻了过来。 娜仁冯嫽看到那人正面是俱是诧异,眼前这不就是辛山么? 达卡见这人穿着不俗,可能就是这次随着翁须弥来冬猎的贵族,看到娜仁皱眉,于是问:“你认识他?” “他是我的表弟。”娜仁道。 云熙早就发现这人长得和当初在赤谷城中遇到的少年一样,心中稍有疑惑,冯嫽冲云熙点点头,云熙明白了,原来就是同一个人。 冯嫽道:“现下怎么办?只怕刚刚就是他惊了我的马。” 云熙道:“这迷药有半个时辰的效果,我们先走吧,出去后就假装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冯嫽娜仁都是点头。反正这洞穴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法证明娜仁冯嫽来过。 于是四人离开出洞。出洞后,冯嫽打了个寒颤,这洞里洞外真的一暖一冷相差颇大。 洞外也有一匹马,但见马背上挂着一些兔子之类的小动物,想必是辛山狩猎的收获。 云熙拿出一个小的圭臬盒,此时阳光已经不如进洞前强烈了,云熙看了看圭臬在阳光下阴影方向,道“大概未时二刻了。” 云熙又冲辛山道:“你和我一起走吧,我们先回赤谷城,天色不晚,还来得及。”这北山猎场到处都是冬猎的人,云熙达卡两个人在这里被发现的风险大,还是赶紧离开好。 达卡也懂这个道理,但看看娜仁,面色中似乎有无限不舍,毕竟这一别也不知多久不能见面,半晌憋出两个字,道:“走吧。” 冯嫽道:“那我们赤谷城见吧。”虽然达卡与娜仁很难见面,但冯嫽云熙回到赤谷城却很容易见,因为两人并未有什么不舍。 云熙点头。冯嫽又问:“你们要从滴水峡走么?对了,你们怎么进来的,滴水峡有重兵把守,按理你们进不了的啊。” 云熙道:“在滴水峡东边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个垭口,很隐蔽,我们从那里来的。” 那垭口其实是达卡得知冬猎消息后,在北山一带找了四五天才找到的,云熙自然是跟踪而来。 冯嫽当然知道云熙是跟踪达卡来的,听到云熙说他们一起来的,不禁好笑,嗯,云熙的脸皮比自己想象的更厚一点。 云熙达卡骑马走了,冯嫽娜仁看着他们俩越走越远,变成雪地里的一个小点,最后消失不见。冯嫽转头看娜仁,似乎看到她眼角湿润,大约今天是冯嫽见到娜仁情绪波动最大的一天。 冯嫽别过头,道:“我们走吧。”跃身上马,冯嫽颇为尴尬的是,自己虽然说是来狩猎,但情急之下只骑了马,一件狩猎工具都没带,所以现在只能回去。而娜仁接着往北边山地去狩猎。 冯嫽回到玛瑙湖畔营地时还颇早,营地十分安静,狩猎的人们还没回来。 冯嫽把马安置好后,去解忧帐篷,解忧正在品茶,冯嫽请安行礼后,站起来。碧云看着冯嫽两手空空,笑道:“小嫽,你说你去狩猎,怎么什么都没带回来。” 冯嫽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道:“我走得太急,什么狩猎工具都没带,在林子里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解忧拿起案上的镂空花枝暖手炉,里面的青碳静静燃烧,一点烟都没有。解忧握着暖手炉,问道:“那你可有什么发现?”当时冯嫽说要去狩猎的时候说得太着急,解忧自然以为她有重要的事情。 冯嫽在回来路上就已经想好,若是问她去哪了,看到什么,万万不能把娜仁的事情卷进去。 冯嫽毫无迟疑,面不改色回道:“我就这林中转了几圈,竟然看到一个温泉,其他就没有了。” 这是冯嫽第一次对解忧有所隐瞒,冯嫽心中早已盘算了很久,如何才能让谎言自然。若是冯嫽说什么都没发现,只怕太明显,但也不能说看到娜仁,折中之下,冯嫽只说看到温泉。 不知为何,这本是普通的对话,碧云竟然觉得气氛有点奇怪。 解忧又问:“那温泉可有什么特别?” 冯嫽道:“那温泉在一个洞穴里,那洞穴只怕很多年前有人住,我偶然进入那洞穴,现在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解忧似有所思。 冯嫽道:“可否要派人去查那洞穴?” 不过是个洞穴,与宝藏无关,与楚王爷被害无关,解忧自然没有兴趣,道:“我们来冬猎,不要惹些无关的事情。” 冯嫽应允,似乎终于应付完解忧了,心里长长吁了一口气,但是解忧一项机敏洞察秋毫,难道她真的不怀疑其中有异?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亮还没升起来,湛蓝的天空许多星子闪烁,营地里点起了许多火把,火光映在湖中,与天上的星子呼应。 狩猎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他们总要展示一下自己的狩猎成果,若是猎到些不寻常的总能引起围观者们的欢呼,这个夜晚颇为欢乐。 最初碧云看到有人狩到兔子都惊奇不已,后来回来的人多了,有时还看到有人猎到了鹿,兔子便是最常见不奇怪的了。 娜仁回来的时候,冯嫽碧云也出去看,娜仁猎的不过一只山羊一只狍子,不算十分稀罕,只是左太妃有些些的失望。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嘈杂中有人喊“国君回来了!”“竟然是老虎!” 听到声音,连一直没出帐篷的解忧也道:“我们出去看看。” 冯嫽碧云等随着解忧往翁须弥的大帐走去,但见远远骑马而来的翁须弥,在营地火把的照耀下荣光满面的样子。 到了大帐前,翁须弥下马,旁边已经许多人围观,一片嘈杂之声,翁须弥扬手示意安静。翁须弥朝旁边的侍卫道:“带上来!” 侍卫从后面抬着什么似的,众人让出一条路,但见侍卫抬着一只老虎两头野猪。众人的眼神都随着这只老虎而动,以往冬猎,能猎到一只老虎已经算不错。这翁须弥冬猎第一天就猎到老虎实属勇猛且运气好。 众人情绪似乎被点燃了高喊:“国君威武国君威武!” 翁须弥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去把两只野猪做了,今日晚宴同乐!”众人又是一片高呼,似乎连玛瑙湖平静的水面都被这高呼声振出了一纹纹细细的水波。 人群稍稍安静后,右将军示意众人先散去,等待晚宴,众人散去,营地复归平静。 翁须弥今日猎老虎的时候腿也有受伤,不过相比于猎到老虎的喜悦,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但他还是要回帐篷处理伤处,解忧碧云跟随进帐帮忙处理翁须弥的伤处。 过了不久,突然已经安静的营地传来一声马啸,在整个玛瑙湖上空回响。 天色已经大暗,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回来了,大家都在等晚宴,此时还有谁?众人纷纷走出帐篷。 火光中但见有人骑马而来,最醒目的是马背上搭着一个动物,两个特别大的鹿角大约一丈长,居然有人猎到了大角鹿!?且竟然是辛山骑着那匹载着大角鹿的马? 大角鹿与一般的鹿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鹿角,大角鹿的一对鹿角大约一丈多长,鹿角延伸如扇,似一对翅膀一般,乌孙人便以为大角鹿是天神派下凡间守护乌孙族人的鹿,故其鹿角如翅膀。这大角鹿可谓是乌孙人的神兽了,若是家中有一对大角鹿的鹿角,便可子孙受福。 但大角鹿却比老虎豹子更稀少,大约五十年前还是翁须弥的父亲在位时,猎到过一次大角鹿,在那之后,每次冬猎甚至连大角鹿的身影都没见过了。 而这次竟然有人猎到了大角鹿,众人皆是啧啧称奇,而这人竟是辛山,众人皆是暗暗嫉妒。 毕竟辛山于武功狩猎骑射各方面都很弱,他若是能猎到大角鹿,只能说是运气太好。 只是冯嫽并不这么觉得,辛山当时选择东边山地狩猎,她就觉得这是一个颇为明智的选择,毕竟北边山地都是人,纵使猎物多也经不住人多。 东边山地纵使猎物少,但只有一个人在狩猎,也足够这一个人了。且乌孙冬猎这些大臣贵族都想表现自己,谁也不愿意来这东边山地狩猎,说不定正是这样,大角鹿在此反而有了繁衍。 翁须弥听到外面喧哗的声音,出来一看正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带着一只大角鹿回来,而左太妃早兴奋地在那说这只鹿如何大,鹿角如何美。 翁须弥在大帐前,等着辛山把大角鹿送上。翁须弥道:“恭喜辛山!竟然猎得这几十年不见的大角鹿。” 辛山不似左太妃一般兴奋,十分平静低头道:“岂是辛山之喜,实在是国君治下乌孙百姓蒙福,这祥瑞之兽才会重现北山,实在是国君之喜。” 这话一出,翁须弥眼睛亮了。众人齐贺:“国君之喜!国君之喜!” 冯嫽心颤,这辛山虽是少年,但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神色间满满成年人的稳重,只怕为人深不见底。更兼当初在赤谷城他为何要偷学人家镖局武功,以致被人追打? 第五十七章 少年心事 接下来的冬猎就不如第一天收获丰盛,再没猎到过老虎,更别说大角鹿了。 不过自从辛山在东边山地猎到大角鹿后,众人纷纷往东边山地去,幻想着能再猎到大角鹿。虽说机会甚微,但还是有人在东边山地看到了大角鹿,只是大角鹿跑起来快如闪电,数箭齐发纷纷落空。 众人才知道这猎到大角鹿不仅仅需要运气,也需要高超的骑射能力。 冯嫽自从第一天参加狩猎后,就没再去过狩猎,每天都在营地中守着解忧。 解忧喜静,一整日在帐篷中看书都坐得住,而冯嫽好动,不时泡茶添香准备小食,总得干点什么。 到了冬狩最后一日,冯嫽如前几天一样,待在营地。 早晨众人都出去狩猎,冯嫽服侍解忧用了早膳,又把帐篷收拾了一番,再安排好明天回赤谷城皇宫的事情,如此一番忙碌,也不过巳时而已。冯嫽回到解忧身后,以备召唤。 解忧在看书,她背后好似长了眼睛,看到了冯嫽无聊至极打瞌睡的样子,于是道:“小嫽。” 冯嫽一个机灵,马上精神了,走到解忧面前,道:“王妃有何吩咐?” 解忧放下竹简,抬头道:“你出去绕到湖的另外一边,打点水回来。” 解忧看冯嫽好动,于是安排了这么个活,可以让冯嫽走动一下。冯嫽如何不知,笑着答应出去了。 冯嫽去取了一个水罐,慢慢沿着湖畔往湖的另外一边走。 营地本来是湖畔最宽最大的平地,从营地出发沿着湖畔走,湖畔的平地变得越来越窄,最后大约能并排走三四人,而河畔也慢慢从土地变成了沙地。 冯嫽走在沙地上,不禁感慨这玛瑙湖的神奇,不仅玛瑙湖水在冬天不结冰,连湖畔这沙地上的雪也不曾留,都化了,甚至沙地上偶尔还有一小撮紫色的花在悄悄盛开,但旁边山上却是白雪皑皑。 且这湖畔无人,安静到能听到旁边山里树枝上雪落下来的声音,冯嫽走在路上只觉得神清气爽,五内平和。 很快冯嫽就走到营地对面的湖畔,这里的湖水颇深,呈现出深墨色,冯嫽穿越前就不会游泳,看到太深的水会有点害怕,此时她小心翼翼走到水边,把水罐灌口往下灌,“咕噜”的水泡浮起。 “咳!”地一声,冯嫽被人拍了一下,她吓得手一哆嗦,没拿稳水罐,那水罐本是中腹圆大,窄口,刚才没灌进多少水,此时罐口朝上,整个水罐浮在水面飘走了。 “我的水罐!”冯嫽起来急道,回头一看,却是辛山在身后吓她。 辛山见水罐飘走,马上往前抽出剑,剑尖挑起水罐的一个耳,剑往回撤,水罐挂在剑尖上摇摇欲坠,突然水罐从剑尖掉落,辛山迅速伸手一抓,拿住另外一耳。 “呼…”冯嫽叹了一口气。 辛山把水罐递给冯嫽,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没事,你怎么在这里,没去狩猎么?”冯嫽笑道。 “最后一天了,想玩玩,天气这么好,还不如到处走走逛逛歇歇。”辛山随意说道。其实他前几天狩猎手臂受伤了,只是没人知道,但今天伤势严重连弓都不能拿了,只得休息。 冯嫽心想,虽说那天他猎到大角鹿时说话十分圆滑,但现在看来还是挺孩子气的,毕竟冬猎看的是猎到的总数,总数最多的会得到翁须弥的赏赐,这一天不去,就能差距很多。 “那你现在走么,我打了水就走了。”冯嫽笑道。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吧,这里我都走遍了。”辛山嬉笑,说着便把冯嫽的水罐拿过来,冯嫽还没来得及说“不用帮忙”,他已经走到湖边打水。 辛山抱着水罐和冯嫽走在湖畔。冯嫽心里多少有点紧张的,毕竟那日在洞中见到他,虽然他是昏迷的,但他多半是知道她和娜仁在洞里的。 冯嫽自然也不会主动问他,两人就静静走在湖畔,此时阳光甚好,阳光照在白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这种光芒甚至给人一种热的错觉。 辛山突然开口道:“你难道不好奇那日在赤谷城中遇见我么?” 冯嫽道:“我想你自然有你的难言之隐,不好追问,而我自然也不会同别人说起这件事。” 辛山突然停下。冯嫽也停下,回头看他,但见他眼睛似乎亮了,眼神中似乎有感激之情。 冯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问道:“怎么了?你现在想告诉我么?” 辛山道:“我以前对习武并无兴趣,反而喜欢那些饮食烹调之法。但草原上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不习武也无可奈何。” 冯嫽觉得他没有回答问题,毕竟他王府中应该有不少擅长武功高强的人,他实在没有必要去镖局偷学武功,不过冯嫽自然不会这么问他。 辛山见冯嫽默然无语,又接着道:“我还是要谢谢你。” 辛山虽然年少,但是长得颇为高,现在和冯嫽差不多高了,冯嫽平视着辛山,好奇道:“谢我那日救你?” 辛山道:“更要谢谢你告诉我有勇无谋很可怕,我虽然现在想要习武,但以前荒废了许多岁月,现在开始是有点晚了,不过我还可以在智谋上发力进取。” 冯嫽问道:“那你智谋谋得是什么?”问完冯嫽就后悔了,毕竟他是前乌孙王之子,本来这乌孙两万里草原都应该是他的疆域,现在翁须弥给了他一个不会兑现的承诺,让他屈居人臣,稍微用脑子想一下就知道他想谋什么。 没想到辛山竟然很坦诚地道:“我所谋不过是生存,若是谋得生存再谋其他。” 这却是另冯嫽诧异的,毕竟左太妃平日里还颇为横行霸道,左太妃母子怎么就沦为为生存发愁了? 冯嫽轻“哼”一笑,如听到一个笑话一般。辛山见状,问:“你不相信?” 冯嫽摇头。 辛山叹了一口气,似乎这个安静的湖畔也回响起了这声叹息。 周围没有人,连鸟都没有,甚至雪都不曾落下,辛山道:“我母亲自幼尊贵惯了,这么多年在乌孙也没有改变她在匈奴年少时养成的性格,在危险的环境中也不知危险。”又道:“我们的处境实为艰难,如无意外,明年开春我只怕会被派去安息国了。” 冯嫽闻言颇为意外,显然这位年轻的王子比他的母亲更有政治警惕性且更有政治手段,去安息这个消息想必是他在乌孙朝堂的耳目打听到的。 安息冯嫽是知道的,历史上的波斯,后来的伊朗,冯嫽问道:“去安息干什么呢?” “去出使,去经商采购,总是有许多理由的,只是这万里之遥,还要翻过许多山脉,恐怕不是很容易。”辛山道,这话说的,根本不像一个少年孩子,更像是一个历经阴谋阳谋的大人。 其实辛山言尽于此算是真诚了,但也不是十分坦诚,弄得冯嫽不知说什么好,半晌说道:“凡事从两面看吧,说不定你去安息倒是另一番天地也未可知呢。” 辛山“哈哈哈”笑了,似乎连同旁边墨绿深沉的湖水都明亮了。辛山停下,看着冯嫽,眼中有光,道:“那就希望如你所说。” 两人走着,已经快到湖畔营地了,冯嫽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你怎么不问我那日狩猎的事情?”虽然那日冯嫽没有看到是谁惊了自己的马,但是在洞里看到辛山,几乎可以确定辛山是发现了冯嫽娜仁一干人等的。 辛山一愣,倒是没有想到冯嫽会问这个问题,转而温和笑道:“你也没有问我那日为何在赤谷城,那我也不问你那日狩猎之事,想必你也有难言之隐。” 这回轮到冯嫽愣住了,辛山边走边笑道:“你们汉人不是说要当君子么,既然你以君子之心度我,那我自然也以君子之心度你。”辛山已经走出几步,这几句话在空中飘荡。 冯嫽看着他的背影,走得十分轻快,似乎现在的他和刚刚在她背后吓人的他,才是普通的少年,其余时候都是满怀心事的少年。 到了营地,辛山把水罐往冯嫽手里一推,道:“我走了,都帮你拿了一路了。”冯嫽觉得辛山和她说话的语气有的时候还真的是个孩子,苦笑道:“多谢多谢,以后有机会和你交流食谱。” 辛山闻言,脸上一喜,旋即又黯淡下去,勉强道:“一定。”两人作别。 辛山远远看着冯嫽进帐之后缓缓离开。 冯嫽抱着水罐回来,请安后道:“这水罐,如果夏天的时候种一个睡莲在里面应该是极好看的。” 解忧在竹简上滑动的手指停下,抬头道:“有道理,明年可以试试,国君应该还没看过睡莲呢。” 冯嫽心中默笑,想来解忧和翁须弥的关系是越来越好了。请安后,冯嫽回到与碧云的帐篷,此时不是碧云当值,她应该在帐篷里。 冯嫽悄悄掀开帐篷,但见碧云坐在床上低头似乎在绣什么。 碧云十分专心,连冯嫽来了也没有发现,冯嫽高声吓她道:“你在干什么!” “啊”地一声,碧云抬头,冯嫽看到碧云瞳孔放大满脸惊慌,又忙道:“别怕别怕,是我是我。”这哪里管用,碧云早就被冯嫽突然一下吓得魂飞魄散,此时满脸通红站起来打她。两人姐姐妹妹地闹了一阵子,终于安静坐下。 冯嫽见旁边有一个绣花架儿,冯嫽手快拿了过来,见这绣花架夹着一块棕黄丝绸,面上似乎在绣鸳鸯,连鸳鸯下的水波都绣得十分工整精细。冯嫽打趣道:“你这鸭子绣得不错呀。” 碧云刚坐下整理衣服,没想到冯嫽眼睛这么尖就看到了绣花架,急着夺过来,道:“你才绣得鸭子呢。”一把抢过绣花架,轻轻摸了摸绣面。 冯嫽凑近她悄声问:“打算送给谁的呀?”碧云十分为难道:“不送给谁,自己绣着玩儿。”冯嫽一眼识破她的谎话,顺势躺下道:“你要是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帮帮你。” 冯嫽本是玩笑说的,但碧云一向以为冯嫽足智多端,听她一说,心思活了,道:“我要是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冯嫽闻言,马上坐起来,用无比真诚的眼神看着碧云道:“我发誓不说,不然就变成猪脑子。” 碧云“噗”地笑了,俯在冯嫽的肩头,嘴巴轻轻靠近冯嫽耳朵,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冯嫽心想,碧云也算得上吹气如兰了。 冯嫽来不及多想,但听到碧云细微的声音道:“是右将军。”这声音虽小,但十分清晰,但冯嫽还是要再三确认,问道:“周将军?” “不,是右将军。” 冯嫽噗地笑了,碧云打她,道:“人家和你说心里话,你却只知道笑,笑什么笑!” 冯嫽马上不笑,半晌平复笑意,道:“那你不应该绣荷包。” 碧云却很是诧异,道:“为什么?” “他们乌孙人呐,民风开放,哪有汉人那么含蓄,还用荷包来做信物表达心意,他们都是直接去山里打一只鹿一只虎送到你面前告诉你,我想和你成亲的。”冯嫽摇头晃脑道。 碧云呆住。冯嫽本有玩笑的意思在里面,但看碧云当真了,忙解释道:“也不都是这样,男子嘛,自然是送上打猎的猎物示好,女子估计是在篝火会上跳舞示好吧。” 碧云神色稍稍缓和,冯嫽心中叹道,这又是一个少年心事满怀揣。 第五十八章 筹谋 冬猎过后,便到了乌孙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天山南北大雪封山,乌孙丘兹以及乌孙匈奴之间的通道都是要翻越天山的,此时自然也是阻塞不通。 乌孙国如孤岛一般被围在天山茫茫雪山之中,只有乌孙西北一带没有山,一望无际的平原延伸到极北的雪原。 而极北雪原上的猎猎寒风也顺着乌孙西北这个缺口不停吹到乌孙国内,如风入口袋一般,在乌孙国内乱窜,带来一场场暴雪。 草原上,草早已在几个月前枯萎,牧民们把毡帐移到离山地稍近的地方,一者挡风,毕竟没有人能受得了平原上的劲风,二者靠山还可以狩猎些动物过冬。 牧民们就要靠着奶酪,冻住的牛羊肉,祖辈做的毡帐度过这寒冬。 相比于草原上目之所及看不到一顶毡帐,此时的赤谷城虽然远不如夏季繁华,但也算热闹了。 夏季的赤谷城大街小巷行人如织,喧哗声不绝于耳,而冬季里,许多夏季来的商人都离开了乌孙,因此清净了许多。 这日中午冯嫽出宫去找云熙玲珑。如今寒冬,冯嫽也不走路了,骑了马出宫。 夏天时中午骑马出宫只怕要堵在拥挤的人群里花费个把时辰才能到云熙的楚食铺子,而冬天路上行人少了许多,冯嫽骑马也颇快。 现在赤谷城南北大道两边的商铺依然开门,只是开门时间比以往晚了两个时辰,且关门时间早了一个时辰,城中居住的人需赶在下午商铺开门的时间里赶去采购即可。 只是两边挑着东西卖的小商小贩都不见了,想来是冬天太冷,在外面多站会儿只怕鼻子都要冻掉。 人少了,冯嫽觉得街上也稍显得有些无趣,不过好在很快就到了楚食铺子。 此时正是中午,楚食铺子里人不算多不算少,大约坐了一半人。冯嫽没有摘下斗篷的帽子,反而更加压低了一些,悄悄走到掌柜处,掌柜的便把冯嫽引入后面屋里。 打开门,冯嫽只觉得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呼出的气马上变成白色。 她反手把门一关,但见云熙玲珑达卡三人围坐案边,窗户闭着,糊窗的羊皮纱透过日光照进来,窗格子的莲花纹变得尤其醒目,绕是如此案边还放着一盏油灯。 屋里烧着壁炉十分暖和,屋里三人只穿了便装,而冯嫽戴着厚厚的皮帽,披着大皮毛的斗篷,与三人放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玲珑忙笑着过来,帮冯嫽解下斗篷,取了帽子,道:“快去坐,喝点茶。”玲珑帮冯嫽放置了衣裳,回到案边,四人行礼后坐下,冯嫽玲珑坐一边,云熙达卡一边。 云熙给冯嫽递上奶茶,看了看窗户,似乎在想外面有多冷。 上次冬猎之后,云熙也送信到汉驿转给冯嫽,不过诸多事情在信中不好描述,于是约冯嫽出宫。 但宫中前段时间翁须弥过寿诞,解忧抓着冯嫽忙于寿宴菜单设计,又耽搁了些日子,到今日冯嫽方才出宫与他们相见。 冯嫽喝了喝奶茶,道:“前些日子宫中繁忙,难以抽身,有劳你们等待了。” 云熙看着冯嫽似乎瘦了点,想来有劳累,温言道:“无妨,反正这大雪封山的,我们现在哪里也去不了,时间上颇多。” 沉默的达卡突然问道:“她怎么样?” 冯嫽自然知道他说的她是谁,不过冯嫽也只在上次翁须弥寿诞宴上见过她一次,看着达卡满脸思虑的样子,如实道:“看着身体康健。” 半晌沉默,冯嫽轻轻长吁了气,道:“地图的事情怎么样?” 云熙道:“这也是我们正在讨论的。”又道:“当年我父亲去神之秘境用的地图是临摹的,那摹本虽然丢失了,但这也意味着真的地图还在。查到消息,当年摩那地图的人在车师国,需得找到这个人打听其他地图的线索。” “车师国也不算小,有更具体的消息么?”冯嫽接话道。 “你真是问道点子上了。”玲珑笑道。 云熙放下茶杯,看着冯嫽笑道:“那人可能在车师国第一富商的府上。” 冯嫽的记性颇好,看过的东西大多都能有个印象,花点时间就能回忆起来。冯嫽低头皱眉苦思,车师国第一富商,突然想起,惊讶道:“是那个蓄了一千名昆仑奴的富商么?”冯嫽想起当初在敦煌时有段时间经常去云熙家打听消息,也听到许多西域的消息,这就是其中之一。 云熙点头。 玲珑颇诧异道:“你知道的倒是蛮多的嘛。” 冯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一共有几块地图,还有其他线索么?” 云熙道:“嗯,可能一共是五块,或者四块。怀疑在楼兰皇宫中有一块地图。” 冯嫽点点头,皇宫里的地图可能没有那么好拿到了,继续听下去。 云熙看了看玲珑,略有迟疑,道:“另外,可能我们要去趟魔鬼城。” “是敦煌城外的魔鬼城么?”冯嫽小心问,冯嫽已经注意到玲珑突然阴沉的脸色,于是问得也十分谨慎。 “是,魔鬼城一事还需多加打听,如今交通断绝,待我们到了车师再说。”云熙道,又摇了摇头道:“其他线索就暂时没有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冯嫽道。 “明年开春三四月份即可。”云熙道。 达卡刚才一直沉默,只有刚听到明年春天出发时脸色亮了一下。 达卡自从回到赤谷城后,考虑到匈奴单于派了人跟踪他,担忧行踪暴露,他便一直在云氏的楚食铺子中。 不过达卡本来也无意出去,他一心只想找到地图交给单于,然后和娜仁离开这是非之地。 冯嫽坐了一会儿准备回去,云熙道:“我送你。”冯嫽停下道:“这大冷天的,不用了吧?” 云熙已经拿了斗篷,道:“我本来也要出门,无妨。” “这大冷天,你要出去干嘛?”冯嫽这就更奇怪了,如果说采买,自然有楚食铺子掌柜安排人去。 “夏天的时候,我在这里低价收了一批羊毛,如今冬天人闲,找了些闲暇的手艺人做编织,今天该出去收货验收了。”云熙系上斗篷道。 冯嫽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毕竟验收也可以掌柜的去。 云熙放佛看懂了她的意思,道:“这批编织工艺复杂,不是所有人都懂的。” 冯嫽无话,随他出去,冯嫽虽然知道云熙是商人,但是接触到他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找线索,唯一做的商人相关的事情就是夏天时他去收账。没想到他来了乌孙,在找线索之余,还在想着经商,冯嫽突然觉得云熙不仅仅是她认识的云熙。 楚食铺子的小厮架着马车,冯嫽来时骑的马会由另外一个小厮帮忙骑到宫门口等冯嫽。 冯嫽云熙左右对坐在马车里,云熙递给冯嫽一个小的暖手炉,冯嫽微笑接过道谢。 “现在去收货么?”冯嫽不经意问道。“先送你回宫。”云熙温和道。 良久,冯嫽突然想起什么,道:“玲珑是否和魔鬼城有什么过节?”之前冯嫽听云熙说过玲珑父母亲人已经去世,想到今天玲珑听到魔鬼城时的反应,冯嫽心中自是疑惑。 云熙本在闭目养神,此时眼睛缓缓睁开,眉头微皱,随即解开,似乎在思考怎么说,道:“玲珑家里曾经经营着西域赫赫有名的镖局,一次押镖时,遭到魔鬼城众人的洗劫,她父母亲人都在打斗中死去,她因藏在死人身下,逃过一劫。” 云熙道:“所以她听到魔鬼城时是这反应。” 见冯嫽脸上的疑惑更重了,云熙接着道:“我家本和玲珑家是世交,当时那趟镖便是她父亲为我父亲押送的,没想到出了这事。后来我父亲在死人堆里看到奄奄一息的玲珑,带回我家,一直在我家长大。” “押的镖是什么?魔鬼城的人为什么要这么赶尽杀绝?不是说他们一向不敢直接杀人的么?”冯嫽问道,她心中实在有太多问题了。 “那趟镖押送的正是神之秘境的一块地图摹本,那时我父亲正在各处寻找神之秘境的地图,其中有一块地图在楼兰找到,我父亲将地图摹本托付给玲珑的父亲带回敦煌,玲珑父亲知道地图关系重大,于是押镖的时候假装是押送金银珠宝,那地图摹本只悄悄贴身放。”云熙道,中间稍有停顿,其实云熙并未经历这些,所知皆是其兄长所说。 云熙叹了口气,道:“谁知途径魔鬼城时,遇到了魔鬼城聚众的拦截,魔鬼城的人虽然一向不敢直接杀人,但是魔鬼城方圆几里都是无人管辖的地方,他们在里面杀人放火都不会有人管的。” “镖队怎么会走到魔鬼城的地盘去呢?”冯嫽疑惑道。 “猜测是魔鬼城的人在镖队的草里做了手脚,马吃了那些草在大漠中走迷了去到魔鬼城。”云熙语气也不确定。 “之前不是说魔鬼城一向都是拿人赏金,替人做事么,这背后的人查出来了么?那地图摹本被他们抢到了么?”冯嫽道。 云熙闭上了眼睛,道:“地图摹本还是被魔鬼城的人抢走了。而幕后主使的人,一直没有查出来,事发之后,我父亲派人在魔鬼城周围守了半年,没有发现异样。这也一直是玲珑的心病。” 冯嫽一声叹息,没想到玲珑还有这样的伤心往事,道:“如果有机会,定要帮玲珑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云熙点头。说话间已经到了宫门外,冯嫽下车,此时下午的阳光尚好,冯嫽与云熙道别,云熙看着冯嫽骑马走进那深深宫门。 第五十九章 开春 冯嫽回宫后,先去给解忧请安,此时正下午,解忧不在前殿中,却在后面院子的一间偏房之中查账本。 解忧嫁来乌孙随行带了许多大汉的礼物,这些礼物不算嫁妆,都是大汉天子给解忧用于打点乌孙朝中关系的礼物,这每一件物件送出去都要有所记录的,要递交汉朝廷检查之用。 解忧不定期会检查一番,看看还剩下些什么,这半年大约用去了一半,多用于笼络那些大臣的亲眷,按照这个速度,大约半年后得差萧子规回一趟长安。 冯嫽进来请安。意外的是她请安后,解忧让房中其他丫鬟出去了,连碧云都被差出去了。 冯嫽正想和解忧汇报一下宝藏的事情,腹中已经组织好语言。 没想到解忧看着她道:“小嫽,你坐过来。” 冯嫽却是十分惊讶,似乎不相信,毕竟不管是大汉还是乌孙的礼仪,这里都没有冯嫽坐的地方。 解忧见冯嫽呆住,笑着拍了拍身边,道:“坐过来,没事。反正无人,这么些年我们虽是主仆,但我也把你当做朋友姐妹。” 解忧坐在榻上,冯嫽十分拘谨走过去,坐在榻边上。 解忧道:“小嫽,今天国君来了。” 冯嫽本来坐着低头垂目的姿势,她猜想解忧的话还没说完,便点头道:“是。”等待解忧下一句话。 “国君和我说,他的右将军想求娶一位汉人女子,言下之意是想求娶我的丫鬟。”解忧平静道。 冯嫽却不能平静了,抬头问道:“王妃,国君可有说是哪位汉人女子么?” 解忧看着她的眼睛道:“没有,国君说,右将军提起求娶汉人女子时,他就玩笑说右将军为人粗犷喜欢刀枪,只怕汉人女子嫌弃。这便一个玩笑拒绝了他。因此也不知他想求娶的是哪位。” 冯嫽听闻,心中早就想了几回,翁须弥这态度,显然有些顾忌,毕竟右将军是乌孙第一大将军,掌管一半军权,若是娶了汉人女子,自然会影响匈奴乌孙关系,所以翁须弥还是谨慎的,用玩笑拒绝了他。 这皇宫之内,情感是排在最末位的,首先算计的还是政治得失。 解忧深深看了一眼冯嫽,道:“我猜那右将军多半是看上你了。” 冯嫽心中震荡,脸上却保持平静,道:“或许他只是亲汉,想要向汉朝表达善意,并不在乎娶哪位汉人女子。” 解忧笑道:“国君应该和你想得一样,所以他心中有所顾忌回绝了右将军。但我想法却和你们不一样。” 冯嫽疑惑地看着解忧。 解忧起身,在房中走动,道:“我与右将军之母关系颇好。老夫人的性格爽朗,行事磊落,不是那等结党站位之辈,常言道,子肖母,我想右将军应该是心中喜欢一位汉人女子,才如此向国君提议的。” “那王妃有何打算?”冯嫽问道。既然翁须弥已经回绝了右将军,那现在解忧和她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哎,如今大汉与匈奴在争夺乌孙的关系,就如同牵钩一般,一进则有一退,现在虽然国君拒绝了右将军,若是以后乌孙大汉关系更好,国君只怕还会主动让右将军娶个汉人女子。”解忧叹息道,“时局总是变化的。” 解忧寥寥几语把其中关系说得清清楚楚,冯嫽也不能自欺欺人,纵然现在右将军被回绝,但还真说不定有一天翁须弥又同意了,可是为什么是要娶冯嫽!?这是冯嫽不解的,论美貌有碧云,论武功高强有穆之。 冯嫽问道:“王妃为何说右将军是想要娶我?” 解忧道:“每次老夫人来我这里,我看她都对你青眼有加,所以猜的。” 冯嫽沉默,不知道怎么说。 解忧拉着她的手问道:“小嫽,如果以后真有这么一天,你愿意嫁给右将军么?” 冯嫽自然不愿意,不是因为云熙,而是让冯嫽嫁给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人,她是万万不愿意的,或许两个素未相识的人成亲在古代是很常见的事,但穿越而来的冯嫽是打死不愿的,而且这种政治婚姻,对于追求自由快乐的冯嫽而言,实在不算好的姻缘。 但是这该如何解释呢,冯嫽决定用一种能引起解忧共情的方式解释,道:“小嫽不愿,只是不想卷入政治,小嫽愿意嫁给一个普通人。” 解忧她自己的婚姻就是当朝最大的一桩政治婚姻了,她心中自然知道一旦卷入政治的漩涡,一生都是身不由己。 对于冯嫽来说,这里还有一层考虑就是碧云,碧云喜欢右将军,这是冯嫽知道的,从在长安学西域语言时碧云和她撒娇开始,冯嫽心里对碧云有一种莫名的保护欲,现在自然也是要考虑碧云的。 解忧道:“如果可以,我自然也是会帮你的。”解忧似有沉思。 冯嫽又把从云熙处获得的消息告诉解忧,只是将达卡娜仁一节有所隐瞒。解忧听完略一思索,道:“小嫽,明年开春我就派你作为我的使臣出使西域各国,明里你是使臣,暗里你就与云熙他们一起调查宝藏地图之事。” 冯嫽听了点头领令。解忧又道:“如此也可以帮你避开婚事。”这也正是冯嫽所想。 冯嫽退下,把刚才屏退的丫鬟们叫进来,碧云仍是一副嘻哈哈的模样,真希望这个美丽的女子能觅得如意郎君。 自那日之后,右将军的母亲有时也来解忧宫拜访解忧,每逢这时候,冯嫽就避而不见,端茶倒水都换做碧云,次数多了,老妇人回到将军府时,偶尔和自己儿子也提道:“往日王妃身边那个很机灵的冯嫽不见了,哎呀,今日那个倒水的丫鬟竟然听不太明白我的话。” 也不知老夫人说者有心还是无心,但右将军听到这话肯定是听者有意了,心想,以冯嫽的聪明,应该猜到了他是想求娶她,既然这样她避而不见自己母亲,想必也是对自己不满的。 虽然这么想,右将军嘴里只回道:“想必是你的乌孙话口音太重,他们才听不懂的。” ***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除夕,这是冯嫽穿越过来的第三个除夕,第一个除夕在楚王府里惊恐的等待中度过,第二个除夕在长安城里未知的等待中度过。 而第三个除夕,冯嫽心中怀着些对于未来的盼望,或许是得知右将军向翁须弥提了亲事,冯嫽在这宫里总感觉命运莫测,只想这冬天快点过去,开春了就可以离开乌孙了。 只是冯嫽不知道离开乌孙后,命运将向她展开真正诡谲坎坷的本来面貌。 除夕过后几天就立春了,雨水过后,雪下得少了,惊蛰时,于安静无人处,细细听,似乎能听到积雪悄悄瓦解的声音。 按照冯嫽云熙等人的计划,大约清明时,他们一行人就可以出发了。 这段时间冯嫽出宫少了,也是考虑到之前跟踪达卡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只怕频繁出宫引人注目。 如今已经三月,这日冯嫽如往常一样在解忧宫里,突然左太妃竟然来拜访,而且是带着辛山一起来的,这真的稀客中的稀客,自从冬猎见过左太妃后,解忧是再也没有见过左太妃。 但礼数还在那里,解忧一脸不可置信地把左太妃和辛山迎入殿内,三人行礼后落座。解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连左太妃一向趾高气昂的,此时也不知说什么,有些尴尬。 冯嫽见状,道:“王妃,小厨房新做了槐花香奶茶和樱花饼。” 解忧闻言,朝左太妃道:“太妃,这小厨房做了些新鲜玩意,可以试试鲜?” 左太妃难得和颜悦色,道:“那就多谢王妃了。” 冯嫽闻言便去小厨房端出奶茶和小点心。冯嫽给左太妃等斟茶,后面一个小丫头则布置点心。 冯嫽到了辛山面前时,辛山对着冯嫽微笑,冯嫽还是一副正经表情,冯嫽小心递过茶杯,辛山接过奶茶,冯嫽放手。 “啊。”这茶杯竟然掉了,滚烫的奶茶就泼在了辛山衣服上,腾起白气。“对不起王爷,对不起。”冯嫽急道,忙拿出手帕去擦拭。但冯嫽心中着实好奇,她明明看到辛山接过茶杯才放手的,怎么会掉呢? “不妨事不妨事。”辛山抖了抖衣服忙道。“小嫽,快带王爷下去收拾下。”解忧皱眉道,说罢又忙和左太妃道歉,没想到这次左太妃竟然十分和气,只说让辛山去收拾一下。 冯嫽带着辛山往后院小药房去,到了药房,冯嫽见辛山的手有一块烫红了。此时药房的汉人大夫告假不在,冯嫽只得差小药房里值守的丫鬟去请宫里的医生。 冯嫽用清水先给辛山冲洗了一下手,辛山看着冯嫽低头轻轻给自己手上淋水,此时屋子里别无他人,只听到水声,辛山突然道:“我有话和你说。” 冯嫽抬头,心中有点不悦,想必他就是故意没接住茶杯,原来是想和她单独见面,冯嫽没好气地道:“洗耳恭听。” 辛山见她似乎有些不悦,依然微笑道:“这个月底我就要出发去安息了。” 这倒是冯嫽没有意料到的,脱口问道:“已经确定了么?” “是的,国君已经下了命令。”辛山道,脸色有些落寞。去安息的路比西域的路凶险太多,不仅仅是自然条件更加艰难,还因这沿途国家人少地宽多落后,远远不如西域繁华,也不如西域安全,这一路上只怕土匪强盗不少。 辛山接着道:“所以我今天来和你道别。”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这小袋是用金线做成,显的流光溢彩,辛山递过道:“这个送给你当作答谢,只怕以后都难得相见。” 冯嫽一看,这金线做的袋子,实在贵重,忙摆手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谢的。” 辛山见状猜到了冯嫽心思,笑着道:“这却是金铜混的,不算贵重,你且打开看看里面。”说罢又递过袋子。 冯嫽只得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确是两片棕色的东西,凑近一闻,芬香扑鼻,这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冯嫽问道:“这是什么?”“这是我上次猎到的鹿角切割而成。”辛山道,“不算名贵,但就是做个留念吧。” 如是冯嫽方才放心收下,道:“多谢,祝你一路顺利。”辛山点头。 一会儿宫中医官来了,给辛山烫到的地方涂了点药,冯嫽便带辛山会到前殿。 不多时,左太妃辛山离开,送出他们后,冯嫽回到院中,站在屋檐下,一滴水落下在她耳畔,冯嫽抬头看,屋檐的积雪开始融化了,开春了,真正的春天来了。 第六十章 出使 自那次左太妃来解忧宫拜访后不久,辛山就离开了赤谷城往西去安息了。冯嫽心中隐隐为辛山有些惋惜,若是前乌孙王不死,只怕他还能继承王位,怪只怪他的母亲沉不住气。 可如果是那样,让解忧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也未免过于残忍。 不过清明临近,冯嫽也一直忙于出使西域诸国的事情,因此叹惋一回便过了。 清明前,解忧正式封了冯嫽为其出使西域诸国的使臣,同时也把穆之派去与冯嫽随行。 按照云熙冯嫽的计划,云熙玲珑达卡三人会先行离开乌孙,一路行商。而冯嫽穆之的出使队伍则会稍晚几天从乌孙出发,南下翻过天山去丘兹,再从丘兹往东。然后两队人马在车师国会面。 在解忧正式册封冯嫽为使臣前,云熙等人已经出发,冯嫽未能亲自出城相送,不过这也没什么,只大约两个月后他们就会在车师国相见。 冯嫽出发前夜,去到解忧寝室告别。见碧云正在铺床,这铺床一事三年来冯嫽也做过许多次了,虽然如今是使臣了,但还是习惯性地上前去搭把手。 冯嫽掖了掖被角,已经铺好床了,碧云知道解忧冯嫽有话要说,行了个礼出去了。 虽然已经是四月天,乌孙还是颇冷,且解忧素来怕冷,因此此时寝室内还烧着壁炉。冯嫽刚才铺床动了下,觉得有些微微热。 解忧坐在榻上,冯嫽从床边走到榻边解忧身侧,但听得解忧道:“小嫽,你去稍稍开一下窗。”冯嫽答应着,走过去开窗,外面无风,月华满地,一阵凉意钻入,冯嫽打了个激灵,冯嫽知解忧怕冷,且她只穿了小衣披着披风,回头道:“王妃,只怕这晚上寒气入体,还是关上罢。” 解忧点头,冯嫽关了窗回到解忧身侧。 冯嫽道:“禀王妃,明早小嫽就要出行,只怕出行时间太早,来不及与王妃辞行,今晚特来辞行。” 解忧手中抚摸着一个暖手炉,那暖手炉是青铜贴金质地,无数次抚摸后展现出温润质地,轻轻道:“你此去千里万事小心,只怕觊觎宝藏地图的还有颇多,若有任何事情便让穆之传递消息回来。” 冯嫽应允。两人又聊了一会,夜渐渐深了,冯嫽退下,她走出寝室关上殿门,回身一看,满月当空,如湛蓝夜空中的一个玉盘一般皎洁,这夜色真美,冯嫽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第二日,天光微亮,月影西斜之时,冯嫽穆之的出使队伍从解忧宫出发了,这是一支十余人的出使队伍,所有人都是随解忧和亲过来的,有护卫士兵,伙夫杂役,还有史官。 一行人沿着宫墙处长长的道走着,马蹄嗒嗒声和车轮滚过的轱辘声静静飘在这未醒的皇宫中,不久他们走到了宫墙处,冯嫽出示文书,两道宫门缓缓打开,透出宫外的天光。 冯嫽此时心中颇为激动,这种激动中喜悦的成分居多,总的来说,她虽然经历楚王府之变,且从长安来到西域也遇到诸多磨难,但经历这些最终都化险为夷,严格来说冯嫽并未经历重大的挫折,因此她还是怀抱着极大的信心能找到宝藏地图。 冯嫽骑着马缓缓走出宫门,朝东南天边望去,浅红色的朝霞晕染了天际,冯嫽深吸一口气,心中竟然腾起了一丝豪气,想到自己随解忧来这乌孙和亲,如今作为解忧的使臣出使西域诸国,说不定自己此行真的是历史长河中的腾起的一朵小浪花也未可知呢? 冯嫽一行一路南行,天山积雪依旧,但是已经可以通行,只是在雪地里稍微慢一些。有些地方还能看出车轮经过轧雪成冰的痕迹,或许这正是云熙商队车轮经过呢? 不到半个月,大约冯嫽一行人行到乌孙丘兹马道最后一个山脉时,偶尔还能遇到丘兹往乌孙行的商队,商人也算最为努力不辞劳苦的一波人了,但凡利之所在,不管寒天雪地,炎炎大漠,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过了天山冯嫽的出使队伍就行得快了,丘兹,鄯善,若羌等一个个国家拜访。每到一个国家,冯嫽先要找到当地汉驿,此时距离霍去病打败匈奴,先帝联通西域已经超过五十年了,虽然匈奴时有南下侵扰西域诸国,但西域诸国与大汉也是有联系的,有些国家是设置了汉驿的。 若是那没有汉驿的地方,往往也是有乌孙驿的,冯嫽便会通过驿站向当地国王传递朝见的愿望。 有些国王颇为友好,把冯嫽视为座上宾,不仅主动向冯嫽表示尊重大汉,觉得大汉兵强马壮且繁荣富庶,言语间还有些羡慕,甚至还提出想要派使臣去乌孙见右王妃的愿望。遇到这等国王,冯嫽自然是顺水推舟,多送点礼物等,接着便是把定下一次双方交流的时间。 不过也有一些国王对冯嫽等人颇为无礼的,这些国家通常是和匈奴交好,或者地处闭塞的。 甚至有一次,有一个国家的国王同时接见冯嫽与丘兹国来的使臣,只是同为使臣,冯嫽与丘兹国使臣的待遇相差颇大,那国王与冯嫽约了时间见面,只是冯嫽按时到达皇宫,但国王一直没有出现,冯嫽耐着性子等待,大约一个时辰后才见到那国王与丘兹国使臣出来,看样子这国王是先接见的丘兹国使臣,却忘了接见冯嫽。 后来国王留两国使臣用膳时,冯嫽案前的食物却非常简单,而瞟到丘兹国使臣的食物却十分丰盛,冯嫽终于确定这国王就是想给冯嫽羞辱,于是操着流利的本地话道:“去年雪下得尤其大,许多草原上的牛羊都冻死了。” 那国王有点诧异,一方面诧异于冯嫽本地话之流利,一方面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便问道:“冯使臣何出此言?” 冯嫽道:“我见皇宫中的食物还不如乌孙普通牧民家的食物,想着贵国大约是遭受了很严重的雪灾,饮食上才如此粗陋。” 那国王面有愠色,这话简直是羞辱他国力弱小,虽然他本意是想羞辱冯嫽,没想到反被冯嫽羞辱。 没想到冯嫽还有更为气人的话,只听她缓缓道:“贵国若是生活难以为继,此地距离大汉在车师的西域都护不远,我作为右王妃也就是大汉解忧公主的使臣,可以帮忙向西域都护求取粮食牛羊,以帮助贵国。” 那国王脸色十分难看,抓了个仆人过来说是仆人不小心上错了食物,责罚一番,于是重新给冯嫽备了饮食。 还有那尚武尚骑射的国家嫌弃汉人与骑射上弱,这种情况,冯嫽往往找机会让穆之表现下武功骑射,倒也震慑众人。 不过就算对这些不太友好的国家,冯嫽也是尽力结交一些友好亲汉的人,或是大臣或是贵族,好好交好一番,毕竟冯嫽此次出使的主要目的还是代表解忧公主交好西域各国。 每个国家都需要盘桓些日子,等冯嫽到达车师国时,已经到了六月初了。最初离开赤谷城时,冯嫽还穿着厚厚的皮毛衣裳,大髦斗篷,毡帽,慢慢的大髦斗篷变成了轻皮披风,到了车师国,已经有些许热了,冯嫽已经换上了纱裙。 车师国的都城是交河城,地处天山脚下,交河穿城而过,这交河便是雪山融水汇聚而成的河流,这种雪山河流在冬季时干涸,冯嫽这一路上在乌孙丘兹见到的干涸河床便是,而到了五六月天气骤暖,雪山融水,这河流登时就充沛了,到了七八月份则还有些破涛汹涌之势。 冯嫽此时在交河城东南城门,这座城门就是交河穿城而过流出城外的地方,但见城门十余丈宽,两边大约都有一丈宽可容车马人行,中间则是静静流过的交河。 冯嫽等人递上文书,车师国与大汉交好,且这里还有大汉的西域都护在此,冯嫽并不担心进城会有问题,果然,城关士兵接过文书后,只确认了文书真伪便放了冯嫽等人进去。 冯嫽等人的进城时间正是上午巳时初刻,他们决定先去车师的西域都护官署,西域都护在去年冯嫽已经去过,知道在哪里,进城之后,一行人来到南北大道往北走,然后拐到东西大道往东,西域都护官署就在城中东北。 此时恰是城中开市的时间,城中南北东西大道上,两边的商铺都已经准备好开门了,都能听到店里伙计吆喝的声音,一些挑着小商品的小商小贩也在忙碌摆放商品,路上已经有些行人驻足挑选。 不久冯嫽等人已经到了西域都护官署,此时的西域都护是尹石尹大人,官署中的差吏已经去通传,冯嫽等人在侧厅等候,车师离大汉更近,这官署的茶已经是汉地的茶了,而不是奶茶了。 冯嫽一杯茶喝到一半时,听得脚步声走进,却是一群人,想必是尹都护来了,冯嫽等放下茶杯,起身等候。 出乎冯嫽意料的竟是,随着尹都护一起来的,还有周怀虚周将军,这却也真是好久不见了。 第六十一章 他乡遇故知 冯嫽见到周怀虚,心中自然奇怪,旋即一想,上次也在车师见到了他,于是面色镇定,三人行礼。 冯嫽向尹都护说明来意,西域都护本与车师王庭有着日常来往,尹都护自然是答应为冯嫽递交文书。 冯嫽与尹都护聊了公主在乌孙的境况,而冯嫽的余光感受到了周怀虚一直在打量自己,忽然想起去年经过车师时,偶遇周怀虚,他说了的那句没头没脑的后会有期,冯嫽心中疑惑,趁着和尹都护聊完一段的空隙,看着周怀虚笑道:“还未知周将军为何在此?今日却是得见故人。” 周怀虚依旧直直看着冯嫽,表情依旧是打量的意味,道:“我每年都来西域都护练兵,今年与往年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巧得很碰到了冯姑娘,理应叙叙旧。” “哦?冯使臣还认识周将军?”尹都护看着冯嫽道。冯嫽又解释了一番去年北地城的事。 冯嫽此次出使,是解忧公主嫁入乌孙,成为乌孙右王妃后第一次派遣使臣出使西域诸国。虽然右王妃是大汉公主,但终究是乌孙的王妃,冯嫽等人也不好住在汉驿,还得在城中先投宿客栈,待车师王庭迎接后才会搬去车师王庭安排的住所。 是以,冯嫽把此行的文书等交给尹都护代为递交后,便起身告辞要去城中找客栈投宿。 尹都护和周将军将冯嫽等送到门口,周将军遣了小乙送冯嫽等去客栈,这小乙便是那日北地城黑暗中被冯嫽吓到的那名士兵,此时看着冯嫽憨憨地笑,冯嫽很快就认出了他来。 小乙将他们引到一家离西域都护官署颇近的“来福”客栈,这客栈离南北大道也只一条小巷约十丈远的距离,临街的房间开窗隐隐还能听到大道上热闹之声,但门前往来的人不多,是个好地方。 冯嫽等欣然住下,估摸着两三日就车师国就会安排人来接待他们。 趁着这两三日的空档,冯嫽便去寻了城中的云氏铺子,出示云珠,询问云熙消息,没想到这掌柜的竟然说云熙不在这交河城。 冯嫽心中疑惑,冯嫽一路都没有去云氏铺子打听云熙下落,她料想云熙等人出发比她早,按理说已经到了交河城,也不知道他们这一路上遇到了什么,冯嫽心中万千猜测,思绪满怀回到了客栈。 刚到客栈准备上楼,但听道:“冯姑娘好。”一声问候,声音不算大,但冯嫽刚才过于专注思考,反而被吓了一跳,一看,原来是周怀虚坐在这一楼食肆。 此时正下午,食肆无甚客人,店里伙计招待完周怀虚后也溜没影了,是以偌大食肆十来张案几仅坐了周怀虚一人。 冯嫽呆了一下,走过去,见案几上一些瓜果点心一杯热茶,问道:“周将军好雅兴。” 周怀虚起身道:“我一介忙碌武夫,哪有什么雅兴,我就直接说了,我是来找你的。” 冯嫽怔了一下,看着他笑道:“不知周将军找我何事?” “借一步说话。”周怀虚说罢,抬手向前示意这边请,指的方向乃是客栈拴马处。 两人取了马,驾马出行,冯嫽跟在周怀虚身后,她心中疑惑,暗暗记住走的路,竟然从东南门出城了,出城后又往南行了大约二十里,原来是到了周怀虚的军营。 冯嫽不知道周怀虚到底要做什么,见他往军营里走,冯嫽心中警惕,只站着不动,周怀虚回头见冯嫽在那儿杵着,只她心中顾虑,又回来道:“放心吧,我只是找个安全的地方,有要事相商。” 冯嫽也实在想不出这周怀虚有什么对自己作歹的动机,且他这么神神秘秘的,冯嫽心中着实好奇,便跟着进去了。 冯嫽跟在周怀虚身后进入军营,冯嫽不懂带兵打仗之事,但看军营中士兵们一个个精气神都很好,俨然一副打了胜仗的样子,至少气势上是不错的。 周怀虚径直把冯嫽带到了伙营背后的小土坡上,冯嫽往前一看,竟是茫茫沙漠,往西南方能看到远处水光反射的耀眼光芒,想必那就是交河。 这里四下无人,沙漠中更是连个活物都不会有,冯嫽站稳了稳道:“什么事情如此机密?” 周怀虚望着前面那黄沙漫漫,许久,甚至冯嫽都快丧失耐心打算再问一次,周怀虚忽然道:“在我的家乡。”这话明显没说完,冯嫽耐着性子等待,毕竟周怀虚一介忙碌武夫这么浪费时间说话,肯定是重要的事。 “有许多美食,然而,我最喜欢的却是汉堡。”周怀虚缓缓道。这一句话语气说得极为平淡,但在冯嫽听来,却满是不可思议,汉堡绝对不是现在有的东西。 冯嫽抑制住心中的激动,生怕自己听错了,道:“你最爱吃的是什么?”冯嫽转过头对着周怀虚的侧脸,盯着他的嘴唇。 周怀虚也转过头,两人对视,无比清晰道:“汉堡。不知姑娘家乡何处?” “甘肃。”冯嫽爽快笑道。甘肃在汉朝时为河西四郡,还没有甘肃的说法。两人相视而笑。 冯嫽心中激动,刚才竟然有些腿软,此时直接坐了下来,周怀虚见状,也坐了下来。两人坐在这小土坡的土块上,看着贫瘠的沙漠,竟然都觉得有些轻松,毕竟两个现代人在古代相遇,也算他乡遇故知了。 半晌,冯嫽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周怀虚掰起一块土,往沙漠里一抛,吁了口气,道:“在敦煌的时候,偶然听到你说这和亲路上八十一难,比取经还难,我虽然文学素养不高,但还是知道这西游记是在明朝写出来的。” 冯嫽一回想,这正是自己和碧云抱怨时说的,噗呲一笑,道:“看样子我以后说话还得小心。对了,你是怎么过来的?” 周怀虚细细解释了一番,原来他十年前就已经过来了,他当时还是大学生,有一次在学校打篮球,在对抗中踩了对手的脚,他摔倒后被篮球狠狠砸了一下,几乎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就已经在汉朝了,且变成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这少年就是周怀虚。 那周怀虚这个穿越和冯嫽的穿越一样莫名其妙,毕竟冯嫽也只是在武大东湖边的咖啡厅打了个瞌睡,醒来就在汉朝了。 两人具是默然思考,但除了都穿越得莫名其妙,也想不到两人的穿越有任何相同点,更别说找到规律了。冯嫽心中稍稍安慰的是,她才来了三年,而周怀虚已经来了十年了,不过她是丫鬟,而周怀虚却是将军,这一点似乎还是周怀虚更威风。 冯嫽问道:“那你没找找回去的方法?”其实冯嫽自己没怎么找回去的方法,因为也不知道从何下手寻找,但她还是问问周怀虚。 周怀虚道:“有办法,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 冯嫽激动道:“嗯?是什么?” 尽管这里无人,但周怀虚还是压低了声音,道:“神之秘境。” 又是神之秘境,冯嫽心中大骇,但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毕竟神之秘境还是汉天子交代的秘密任务。 “神之秘境是什么?在哪里?”冯嫽假装完全不知道地问道。 周怀虚道:“这是一个存在于匈奴草原上的传说,据说神之秘境可以变换时空,我怀疑神之秘境可以穿梭时空,说不定我们来到这里也和神之秘境有关。” 冯嫽细细品味这话,想到之前在北山猎场的洞穴里,达卡说的“天地翻转,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神奇万方。”当时冯嫽只觉得这四句话不像是说宝藏的事,如今想来,这四句话却有点空间扭转,时间颠倒的意味在里面。 且当初在敦煌,风先生说他当时在寻宝时跌落万丈深渊,醒过来却到了乌孙国,这听着匪夷所思,但如果空间扭转真的存在的话,风先生就真的是瞬间移动到了乌孙国的。 冯嫽面上还是好奇的神色,接着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说来话伥,且不重要了,这么些年我已经找过无数方法,这个说法算是现在比较靠谱的了。”周怀虚坚定道。 冯嫽问道:“那怎么去神之秘境,你还没去过吧?” “去神之秘境的地图有好几张,只有拼凑齐地图才有可能找到神之秘境。”周怀虚道。 “那地图呢?你已经收集了几块?”冯嫽问。 “这车师国里有一块地图,就在这车师国第一大富商府中。只怕且末国皇宫里还有一块。我现在一块没有。”周怀虚道。 且末国的地图却是冯嫽所不知道的。冯嫽心中暗暗盘算。 冯嫽道:“那现在怎么办?” 周怀虚道:“我已经潜入那富商府中多次了,但都没有收获。还得再想办法。”又接着道:“我这次,就是想找你一起寻地图,到时可以一起去神之秘境,回现代。” 冯嫽虽然最初对周怀虚的印象不太好,但同为现代人这一个因素就把两人关系拉近了,现在他说出回现代,对冯嫽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但冯嫽还是保持了理性,这毕竟找地图不是冯嫽一人的事情,她还需和玲珑云熙达卡商量,道:“你容我想想。”周怀虚点头。 岔开话题,冯嫽问道:“还有没有别的穿越过来的人啊?” 周怀虚无奈摇头:“不知道啊,反正我这么多年就只遇到你一个。” 这苍穹下,只两个同乡人,寂寞如斯! 第六十二章 潜伏 冯嫽与周怀虚见面后不久车师国王即派人来接冯嫽等人,与车师王庭的接洽是顺利的,四五日过后冯嫽出使车师的任务完成,回到来福客栈。 此时云熙等人也终于到了车师,冯嫽与他们在交河城的云氏铺子中相见。虽然穆之此行保护冯嫽,但解忧并未把寻找宝藏的事情告诉穆之,只说让穆之配合冯嫽执行任务。 于是冯嫽一人前往云氏铺子,铺子后面照例是住人的,掌柜的把冯嫽迎入一间会客厅喝茶等候,一会儿听到一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冯嫽知是云熙玲珑达卡来了,她从案边起身,三人已经入内,行礼,四人落坐。冯嫽玲珑寒暄一阵。 小丫鬟入内,在案几上点了檀香,轻烟袅袅,又奉上热茶便把门带上下去了。 冯嫽心中颇多疑惑,见他们三人脸色间都有疲惫,问道:“云熙,你们离开赤谷城比我早,怎么来车师比我还晚?” 云熙抿了口茶,看冯嫽气色倒是不错,这一路应该颇为轻松,回道:“达卡离开匈奴的时候就被人跟踪,只是达卡在赤谷城的时候一直不出门,我们以为没有被跟踪者发现,没想到我们刚离开乌孙还没到丘兹就发现了有人跟踪。我们为了甩掉跟踪的人,多绕了许多路。” 达卡点头,冯嫽又问:“那现在没人跟踪吧?” 云熙道:“现在没人跟踪,在丘兹的时候我找了一些云氏的人乔装成我们,那跟踪的人就被骗了,跟着乔装那些人走了,只怕早晚会发现,那跟踪者还是会找过来的。” 冯嫽点头,若有所思。玲珑道:“管他呢,要是再被那跟踪的人找到,我们就再甩掉他们,再不行就……”冯嫽知道她想说的是“杀掉他们。”,但云熙一个眼神,玲珑就不说了。 “你呢?怎么样?这一路还顺利吧。”云熙问道,虽然他看出来冯嫽应该颇为顺利。 “我很顺利,也没人跟踪,没人打劫的。只是……”冯嫽回答,稍有迟疑,接着道:“我在这里遇到了北地驻军周怀虚。” 云熙玲珑虽然没见过周怀虚本人,但对这位将军早有耳闻,玲珑道:“这也不稀罕呀,北地军每年都会来西域都护练兵。” “但是他也在找地图。”冯嫽一口气道。此言一出,玲珑刚在喝茶,差点喷了出来。 云熙倒是镇定,但眼中也是闪过诧异。而达卡也不知道周怀虚是谁,他作为地图守护者的后代,早就知道很多人觊觎地图,反而一点都不奇怪。 冯嫽道:“他想和我一同寻找神之秘境地图。” 面面相觑。 云熙疑惑问:“他为什么找你?” 冯嫽早料到云熙他们会问这些问题,她还是如实回答,道:“他为什么找我,这点我不能说。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和他找神之秘境的目的不冲突,可以合作。何况他在西域多年,一直打听神之秘境,也有一些消息,是对我们有用的。” 檀香烟在燃烧,轻烟飘散但不呛人,四人坐着不动,空气中有点对峙的紧张感。 半晌,云熙道:“那就先见见他吧。”如此最好。 当冯嫽去约周怀虚时,告诉他其实她也在找神之秘境,而且还有三个同伴一起寻找,周怀虚也是表现出相当的疑惑,冯嫽只得解释道:“至于我为什么找神之秘境,这一点也不能说。如果你我合作,那也相当于是和另外三个人合作。” 虽然冯嫽不说,但周怀虚心中自有猜测,草原上关于神之秘境宝藏的传说可谓流传广泛,想去神之秘境的人,十之八九是想要里面的宝藏,多半和自己的目的不矛盾,因此也不再深究。 很快,冯嫽安排周怀虚和云熙等人见面,这是一个明媚的下午,在云氏商铺后面的房间中,六月里的蝉鸣声透过紧闭的窗传进来了,似乎也带来一丝热意。 冯嫽扫了一眼围着案几环坐的几人,喝了一杯茶,心中盘算,这些人搜集神之秘境的地图,达卡是为了娜仁,算是为爱;云熙是为了寻父,算是为孝;周怀虚是为了穿越回去,算是为了什么呢,勉强算是为梦想吧,毕竟穿越回去在冯嫽看来也就是做梦时想的事情;而只有自己代表解忧背后的大汉,大汉寻找地图,应该算是为了政治?或者是为了财? 这么一想,这一案几的人也算是各怀目的,殊途同归。 云熙和周怀虚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说了出来,周怀虚多知道的就是有一块地图在且末国王宫。云熙听罢,想起当初在敦煌,风先生说起金兰,道金兰就是匈奴宝藏中的一件,这么说来且末国的先祖说不定真的去过神之秘境,而且从那里带回了金兰。 云熙眉头微皱:“我有一个怀疑。”略一停顿,道:“达卡说当初去过神之秘境的先人把地图分为几块分开保存,其后人世世代代守护。我怀疑且末国王室和楼兰王室的先祖都是当年去过神之秘境的先人,回来后依靠从神之秘境带回来的宝物建立了国家。” “你是说金兰?”冯嫽几乎脱口而出。她也回想起风先生的话。 云熙点头。周怀虚道:“当下最重要却是要找到车师国第一富商府上的地图。” 云熙道:“你确定他府上真的有地图么?我的消息只是当年临摹过地图的人在他府上。” 周怀虚闻言,摇头道:“不确定,我已经潜入他府中多次,密室也溜进去过,并未看到有地图。” 冯嫽道:“依我之见,不管他府上有没有地图,但当年临摹过地图的人在他府上,他府上人那么多,恐怕我们得潜入他府中才行。” 玲珑道:“那就乔装进去。” 五人一计划,周怀虚是将军没有那么多时间乔装入府,达卡个子太高太明显,最后能乔装入府的只剩下云熙冯嫽玲珑。 这车师国第一大富商本是车师人,但十分敬佩大汉的商人,于是给自己取了一个汉人的名字叫做陶朱,冯嫽云熙玲珑来打探消息的时候,看到这富商府邸上匾牌高挂,大书四个汉字“陶朱公府”。冯嫽只能感叹,这富商还真是爱财,一心要当财神爷。 冯嫽云熙玲珑蹲在这陶朱公府外观察了两天,这座府邸坐北朝南颇大,南边大门每天进进出出络绎不绝,而在西北角上有一个小偏门,对着一条偏僻的窄巷,每天只有些仆人进出,或是倒泔水,或是外出采买,还算安静。 摸清楚采买东西的人后,他们锁定了三个不怎么和他人交流,不爱说话的厨房仆人婢女,在这三人外出采买时打晕绑起来,交给云氏的人暂为看守,而云熙冯嫽碧云则穿上仆人婢女的衣服,化了妆混进了陶朱公府。 这府里仆人丫鬟平时都是谦卑垂头,只怕谁都不会太记得另一个人的长相,冯嫽等又稍事化妆,做得眉眼间几分相似,一时间竟以假乱真,都没有被发现。 他们三现在是厨房的伙计,玲珑不会车师国语言,只好装生病咳嗽不能言,这样不仅是少言,而是一句话也不说。 白天他们或是在厨房帮厨洗碗摘菜,或是外出采买,到了晚上厨房锁门,各自回到丫鬟仆人的寝室休息。 每到三更鼓过,万籁俱寂,玲珑就悄悄出门了。玲珑的轻功可以说是踏雪无痕,点水无波,在这偌大的陶朱公府,她只两天就摸清楚了各个院子的位置,试图寻找周怀虚所说的地图,不过都无所收获,或许这府上并没有地图。 而云熙混在男仆中,一直暗中打听当年临摹地图的那个人,十年前那人已经三十多岁,如今四十多岁应该稍有老相了,且当年云熙找的临摹工匠必定是顶尖的工匠,只怕这临摹工匠还会画画,在这府里被安排做一些画匠的活也未可知。 云熙提出这个猜测,只是他几乎每天都被安排外出采买的任务,无暇观察府内何处有画匠,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冯嫽。 冯嫽一向认真,厨房里虽然人多嘴杂,但冯嫽总是留心每个人的话,说不定一句不经意的话就透露了线索。 果然,一次伺候完阖府午膳后,厨房众人聚在一起用膳。一个小丫头抱怨道:“每次东边那群工匠就说吃不饱,我每天给他们送饭就算不错了,哼,他们还抱怨。”冯嫽听到“工匠”二字,立马竖起耳朵听。 “小四,你就别抱怨了,那戏舞阁楼离厨房多近,你每次走个两百步就到了,哪里比得上我,每次都要老远走到南边大门给那些门卫送膳。”一个年长的女人道。 “大娘,你说的是,只是他们那些画匠手上都是涂料,也不洗手就拿了膳盒,那涂料都蹭上去了,我还得回来清洗。”小四又抱怨。 “可把你懒死了,我们每次送了膳,膳盒按照规矩都是要洗的,难不成你以前都不洗的么?”大娘使劲拍打了小四一下。 冯嫽听在心里,等众人散了之后,冯嫽悄悄拉起那个叫做小四的丫头,轻轻道:“今天晚膳,要不我和你换吧,我去戏舞阁楼送膳,你替我下午出去采买。” 采买其实算是一个好活,可以出去放个风,而且还颇轻松,冯嫽吃准了这个小四懒惰的性子,果然那小四十分有愉快答应道:“好啊,那晚膳我可就不去了。” 冯嫽笑道:“自然,我替你去。” 第六十三章 极乐楼 待到红日西斜,冯嫽推着一辆轱辘车,上面垒放着一个个膳盒,踩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往戏舞阁楼走去。 按照小四给冯嫽的指路,戏舞阁楼在厨房东边道上的尽头,很快冯嫽便看到一扇门,上书“舞乐院”,仿佛能听到里面嘈杂的声音,或是人语,或是敲击。 冯嫽入内,穿过一二屏障三四棵树,寻到那嘈杂声处,眼前忽然开阔,但见一座十余丈四层高的圆形穹顶阁楼矗立,与一方形戏台子东西相对。 这阁楼便是这车师陶朱公的观戏楼,小四所说的戏舞阁楼,此时在夕阳的余晖下,阁楼处于明暗之间,只能看个轮廓,使劲看方能辨别出匾牌上写着“极乐楼”。 阁楼上传出锵锵声,冯嫽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天色已暗,但见一件件灰色衣服在动,却不见人,这是什么诡异之事!惊悸之余,仔细一看,却是工匠穿着灰色短衣在劳作。 只因那工匠都是昆仑奴,肤色极黑,背光处根本无法分辨脸面,只觉得是黑乎乎一团。 此时一个影从冯嫽身后窜出来,道:“姑娘来送膳了?”冯嫽吓得直打哆嗦,回头一看,一个高个子男子站在自己身边,甚至比达卡还高点。 这男子倒不是昆仑奴的样子,脸皮偏白,瘦骨高颧,双眼细长向上,留着胡须,约莫四十多岁。想必这就是小四说的路监工了。 冯嫽看着他道:“是的,路监工,今日我代小四来送膳。”言罢,冯嫽放下轱辘车的把手,一手做请的姿势,就算把膳盒交给路监工了。 路监工点头道:“有劳姑娘。”说罢,一声吆喝,阁楼里的工匠们都停下,很快又是一阵窸窸的下楼声。 大约有五十多个工匠下来领膳盒,冯嫽在旁做领取的记录,看这些昆仑奴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样子,应该不是她要找到人。 还剩下一个膳盒,冯嫽一看领取记录,路监工还没领。 冯嫽四处瞟了几眼,刚路监工吆喝之后便消失了,此时阁楼每层檐下都点了灯,映着夕阳的最后一丝红,很有一番华灯初上宜归家的意境。 冯嫽无暇品味这意境,到处找路监工,忽的在戏台处看到路监工正在角上点灯。冯嫽带上膳盒走过去,笑道:“路监工辛苦,还是先用膳吧。” 路监工回头见冯嫽,于是放下油壶和火折子,接过膳盒,道了声谢,在这戏台边坐下。 冯嫽也坐下,如今六月天日头烈,戏台子晒了一天此时也是热热的。冯嫽看路监工年纪倒是颇符合她要找的人,心里想着法子要打探,问道:“看路监工不是车师人吧?” “不是,我是匈奴人。”路监工随口说道。 匈奴人,这倒是奇怪,在冯嫽的印象找哦你还,匈奴人在草原上放牧掠夺惯了,很少有人愿意为人做工做奴的。 “噢?难怪监工高大威猛,确实有草原人的威仪。”冯嫽不知说什么好,一时奉承道。 “哈哈,哪算得威仪,不过是个落魄人,也回不去草原了。”路监工仿佛被逗笑。 “这车师离匈奴也颇近,一匹骏马也不过十多天就到了,怎么回不去?”冯嫽道。 “你太年轻了,很多事不懂。”路监工道,冯嫽觉得他不是一个恶人,否则也不会在其他昆仑奴用膳时他去点灯,要知道在西域昆仑奴几乎是被当成牲口来用的。他的眼神常常暗淡,似乎写着过往岁月的不顺。 冯嫽看着不远处阁楼,有些已经用了膳的昆仑奴又开始爬梯子,给穹顶上色描绘,道:“路监工应该是一个画匠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路监工露出一丝疑色,吞下了刚才手里的馕。 “这西域的昆仑奴大多只能做苦力,画匠不多。”冯嫽指着阁楼里的人,道:“那些昆仑奴的技艺,想必是路监工教的吧。” 路监工一看,“哈哈”一笑,道:“没错,我是一个画匠,这座极乐楼内的画当初都是我画的,八年过去了,颜色掉了许多,现在修缮一下。” 冯嫽心中痒痒只想问他当年是否临摹过神之秘境的地图,但还是按捺住性子,决定先回去和云熙玲珑商量。 这些昆仑奴吃东西都很急,很快冯嫽的轱辘车上又满是用过的膳盒,她急急推着车回去了。 晚上正轮到冯嫽玲珑洗碗,洗了碗后就到了仆人们的休息时间。 冯嫽玲珑走出厨房,此时已经月上中天,两人会心一笑,走到厨房后暗处,云熙正在等他们。 “怎么样?”玲珑问。 “我怀疑修阁楼的路监工就是当年临摹地图的人。”冯嫽道:“一群人里只有那路监工四十多岁,是个画匠,那阁楼初建时的画都是他画的。” “你的消息还有什么?怎么就知道当年的画师在这府上?”冯嫽又问云熙。 “当年那个画师,有些云氏的人也见过,在父亲去了神之秘境毫无消息后几年,似乎有云氏老人见到那画师在这陶朱公府中。”云熙道。 “这路监工是匈奴人。”冯嫽道。玲珑一面懵,怎么突然说起哪里人了。 “之前当着达卡的面我不好说,但达卡家的地图一直未曾丢失,当年你父亲如何搜集到他家地图?”冯嫽道。 尽管在暗处,冯嫽还是看到云熙笑了,但听他道:“当年那画师遇到我父亲之前已经有了一块临摹的地图,在找其他地图,他们相遇后便志同道合一起找地图,后来也一起去了神之秘境。” “所以那画师是匈奴人?”冯嫽问道。 “不确定,当年他们行动极为秘密,见过画师的人也不多。但我猜他是匈奴人,而且可能与达卡家关系颇密切,否则也不可能知道达卡家族那张地图,更拿不到达卡家的地图来临摹。”云熙道。 冯嫽点头。“那明天我直接去问他吧。”冯嫽道,现如今进入僵局,路监工肯定不会主动说自己就是当年的画师,只能主动问他。云熙玲珑赞同。 第二日,冯嫽又和小四提起帮她去送膳,小四巴不得把这个活永久甩给冯嫽,自然愿意。 烈日当空,午时刚过冯嫽马上推着轱辘车去送膳了。 一样的阁楼,昨晚冯嫽只看了个大概,此时明晃晃的日头把一切都照得格外清楚。 八根大红柱支撑起阁楼穹顶圆弧,每层房檐都贴着密密的玉片,每一个瓦当都是嵌金的兽面纹瓦当,在日光下或是反射着白光,或是闪耀着金光,而最上面的穹顶,全是琉璃镶嵌金玉,只怕金子就用了上百斤,整座阁楼显得金碧辉煌,耀眼夺目。 这陶朱真是财神爷啊,一个观戏观舞的阁楼就如此奢侈。冯嫽心中感叹。 众人来取过膳盒后还剩下一个,是路监工的。 冯嫽提起膳盒就去找他。昆仑奴们都在戏台子的阴凉处坐着用膳,冯嫽见状先去阁楼里看看。 一进阁楼,空荡无人,冯嫽立刻被这千姿百色弄得眼花缭乱,这第一层的彩绘已经修缮完,颜色十分新鲜。 这阁楼外面刷红墙贴金玉已经令人赞叹,但里面穹顶处的彩绘则是令人叹服震撼。 但见穹顶上面画着连绵的青山,山上有似虎似鹿似狮的动物,头上的毛十分飘逸,天上是七彩的云,有似孔雀似鹰的鸟俯冲飞下,后面是怒目的天神拿着戟叉似要刺那头鸟,远远的还有层层天宫的景象。再近一点的山下,绘着无数骑兵策马奔腾,追着前面无数的野兽。 山之连绵,天之辽阔,骑兵之威势,野兽之动态,仙人之目视,仙兽之狡跃,栩栩如生,极具特色。 这穹顶的画堪称完美,用色大胆鲜艳但每种颜色又有细微的区别,如那山底的绿色与山腰稍有差异,云下的骑兵较之日光下的多有阴影。场面恢宏而细节细腻,从天上仙人仙宫到地上骑兵围猎,似乎囊括天地,但这天地间一只小兽趴在母兽头上可怜巴巴的神色都绘了出来。 冯嫽一面啧啧称奇,一面缓缓拾阶而上。 到了第二层,穹顶上描绘的似乎是第一幅中天上的天宫仙境,飞瀑直流而下,溅起水花氤氲了天地,瀑布下是一湖深不见底的碧水,岸边树木森森,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隐隐可见。 而最令冯嫽诧异的竟然是岸边长着丛丛金兰,花瓣是用金粉制成的涂料绘成,纵不是在日光下,也能看到金粉隐隐闪着。而这金粉涂料没在其他地方见到。 难道这路监工也去过神之秘境?不过金兰是且末国的宝物,西域很多人知道,路监工知道也是可能的。 冯嫽怀着满腔疑惑走上阁楼第三层,许多涂料罐摆在地上,这一层是正在修缮重新上色的,这穹顶上描绘着上不见顶,下不见底的峭壁,峭壁中有一条道,上面既有豺狼虎豹,也有麋鹿骏马,许多动物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似曾相识,就如长着獠牙的猪,插着翅膀的猴。 而峭壁上云雾缭绕,七彩的云霞朵朵,与第一层穹顶上的云一样,再往上飞凤在天向上嘶鸣,仙宫座座。而峭壁之下云海翻腾蛟龙游戏,能看到刻画精细的龙头浮出云雾,龙须丝丝可见,只是那龙眼漆黑中一点白,如真的一般,冯嫽不敢多看。 三幅穹顶绘画看下来,不知怎的,冯嫽看得心烦意燥,尤其是想到曾经风先生回忆的神之秘境遭遇,心中更是大乱。 冯嫽站在这第三层阁楼窗边,深深呼吸,看着下面昆仑奴如豆般排排坐在戏台子上,飘来喧闹的人声,方渐渐平静。 冯嫽缓缓走上第四层阁楼,但见路监工正看着穹顶绘画出神。 第六十四章 路监工 冯嫽的步伐很轻,路监工还是注意到了,转身一愣,冯嫽忙笑道:“路监工,我来给你送午膳。”拿着膳盒走近,路监工脸色恢复道谢。 冯嫽见到这第四层穹顶上绘着茫茫草原绿意盎盎,只是年代久了,绿色有点暗。草原上顶顶毡帐,点点羊群,一条斜道从远山蜿蜒而下,道上人群缓缓走来。而穹顶正中则是日神纹,人面的日神微微笑着,光芒撒遍草原。 冯嫽递过膳盒,道:“今日午膳的馕,是按照匈奴做法烤的。” “许久没尝过家乡味了,今日试试。”路监工打开膳盒,拿出一块馕,匈奴地处更北的草原,放牧人离家一次就是数十天,带的口粮便是馕,故而匈奴的馕格外压得更厚,十分饱肚。 路监工咬了一口,用力才扯下一片馕,果然非常厚实,道:“这果然是匈奴的馕。” 第四层阁楼还完全没有开始修缮,没有那些涂料瓶瓶罐罐的,路监工冯嫽坐在床边案几上,冯嫽抬头看着穹顶的画,道:“这一幅和下面三层的似乎很不一样。” 路监工道:“姑娘觉得有何差异?” 冯嫽略一思索,道:“楼下的画虽然描绘天高地阔,瀑布飞泻千里,崖壁千刃之高,都是极恢宏的事物,但描绘细致之极,极少有大片的留空。” 冯嫽抬头看穹顶,接着道:“而这第四层,却是空空荡荡的草原,些许人,些许毡帐,些许牛羊,剩余都是草原。” 路监工听了沉声道:“不错,是不一样。纵是千兵万甲,琼楼无数,最终都归于茫茫草原。” 他的声音极低,后来变成喃喃自语,微不可察,冯嫽问道:“路监工,你说什么?” 路监工似乎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冯嫽心中觉得一阵古怪,两人都是沉默,一个陷在对往昔的回忆中,一个陷在疑惑中。 不多时,路监工用膳完,将膳盒递给冯嫽。 冯嫽走之前,凑近问道:“路监工可曾临摹过神之秘境的地图?” 路监工闻言,脸色大变,眼神中闪烁着光,他镇定住,声音有些颤抖,道:“我不知道姑娘说的是什么。” 冯嫽听到这,心中几乎可以确定他是知道的,脸上不动声色道:“无事,那便是我说错了。” 冯嫽匆匆离开。 *** 夜半,乌云遮月,万户灯灭,两个黑影在屋顶如纱飘过,停在陶朱公府东北角上一间屋顶。 云过月出,屋顶两人轮廓出现,旋即消失。轻轻“呼”的一下,两人落在院中,又一片乌云遮住了月。 两人略一点头,显然已经计划好了,径直向一间屋走去。 那个稍矮的人影从怀中掏出个物件,“呲”的一声,似是一个火折子大小的小棍,头上燃着一星火光,那人把这小棍燃着那头送入窗内。 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稍高的那一人拿出一把匕首,轻轻撬动门栓。 门开了,两人矮身入内。 半晌,那个稍高的人扛着一个被绑着的人出来了,那被绑着的人似乎昏了并无半点动静。 稍矮的人跃身屋顶,观察府内巡逻的护卫,待到护卫走后,示意院里的同伴离去。两人配合颇好,很快就到了小北门。 小北门本来有两个护卫看守,此时但见两个护卫都趴倒在地,毫无动静。 屋顶的人也翻身下来,黑暗处另一个人出来,三人无话,互相点头,悄悄开门出去。 三人消失在乌云遮月的暗暗夜色中,巷子中传来一声无人在乎的狗吠,在安静的夜里十分悠长。 *** 深夜,云氏铺子,开门声,引起一阵左邻右舍都不会注意到的小小喧哗。 关门闭户,最深的一间屋,点灯,照亮了夜色。 三个黑衣人,扯下遮面的黑巾,恰是云熙玲珑冯嫽。 达卡在旁拿着蜡烛照看地上被缚之人,正是路监工。 “估计还要一刻钟才会醒。”玲珑道。 “玲珑,你的迷药真是管用,我只稍稍点了迷药,小北门那两个护卫就倒了。”冯嫽笑道。 云熙刚才把路监工搬回来,颇费了些力,现在恢复过来,见达卡蹲下来观察路监工颇久,问道:“达卡,可有什么异处?” 达卡缓缓起身,也不知是不是手中烛火照耀,他的眼中闪出光,道:“他长得有点像我小叔。” 云熙早就怀疑当年的画师和达卡家颇有牵连,只是没想到这画师就是达卡家的人。 云熙点头道:“你小叔可是十年前消失了?” 达卡道:“你怎么知道,我小叔确实十年前消失了,找了许久不曾找到。” 云熙道:“我猜的,待会儿等他醒了问他,当年你小叔可有说为何要走么?” 达卡摇头,道:“我那时还不到十岁,只记得家中长辈大怒,他连个信都未留下。” 冯嫽玲珑俱是沉默。四人围坐案边静静等待。 灯中火舌忽的摇曳,路监工醒了。达卡看着他用匈奴话道:“我是头曼城达卡。” 叔侄相认。达卡解了路监工身上绑着的绳。 五人围坐在案边。 反倒是路监工开口道:“你们都不是陶朱公府的仆人吧。” 已经到现在,就坦白说罢。云熙道:“家父云山,想必路监工认识家父吧。” 路监工露出苦笑,道:“认识,你长得颇像乃父。” “路前辈,晚辈这次寻你也是为了家父。”云熙道。 路监工闭上眼又缓缓睁开,道:“你说吧,这一天还是到了。” “当年家父去神之秘境,一直没有回来,家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希望路前辈可以告知当时情况。”云熙缓缓道,眼神中有渴望。 “当年我们去神之秘境的路很艰难,到了神之秘境后在一处悬崖上,我失足掉了下去,待到醒来已经在乌孙了。而失足掉下后发生了什么,我实在不知。”路监工四十多岁不算老,但说这话时,悲戚之色如六七十岁的老人回忆往昔坎坷。 这失足掉下回到乌孙,和当初风先生的回忆一样。 “那路前辈可认识风先生?”冯嫽道。 “认识,回到乌孙醒来时,我们俩在一起,但其他人不见了。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路监工低声道。 “叔叔,你当初是为了找神之秘境所以不告而别么?”达卡问道。 “哎,是的。”路监工看达卡欲言又止,知道他想问什么,说道:“我年少时,知道我们家族守护神之秘境的一块地图,我当年一心只想去神之秘境看看,不为里面的宝藏,只是想找到这个地方,亲眼看看是什么样子。” 众人默默看着路监工,听他道:“只是我父亲,也就是你爷爷不同意,说我们是神之秘境的守护人,不能去,而我一心想去。后来,我偷偷临摹了家中地图,然后悄悄走了,去找其他地图。” 众人轻轻呼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后来的事情你知道的,我遇到你父亲,我们一起找到了其他地图,然后去了神之秘境。”路监工道。 众人沉默良久,云熙道:“路前辈,不知你们当时的地图还在否?我此行也想要去神之秘境。” 路监工大骇,看着达卡情绪激动道:“你也要去吗?” 达卡忙忙摇头,把自己和娜仁公主的事情说出来,道:“我不去神之秘境,我只想用地图换回娜仁。” “孽缘啊孽缘啊。”路监工叹道:“我们是神之秘境的守护人,按照规矩,守护人世代都要守护地图,不能让人践踏神之秘境,而你还想把地图交给单于。” “可是叔叔你也曾去过神之秘境。”达卡顶嘴道。 “所以我受到了一生的惩罚。”路监工道,他把袖子撸起,竟然两只手上爬满烧伤的疤,歪歪扭扭十分可怖,并无一寸完好的皮肤,玲珑竟然被吓到。 “这是怎么伤的?”达卡急道。路监工摆摆手道:“任何践踏神之秘境的人都会付出代价,你们不要去,也不要问我要地图。” “家父消失了快十年,若是已经故去了,我只是想去神之秘境把父亲带回来安葬。”云熙缓缓道。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路监工,他的嘴唇抽动了一下,半晌道:“罢了,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当年我们用的地图早就在神之秘境毁了。” “当初可是临摹本?”云熙道。 “你很聪明,神之秘境的地图有四块,一块是我家守护,被我临摹了一块。还有两块在楼兰皇宫和且末国皇宫,这两个国王家族应该都是神之秘境的守护家族。” 路监工缓缓道:“你父亲当年在西域经营云氏,虽然十分低调,但也算得上能力通天了,他在楼兰和且末国都借到了地图,由我临摹,所以我们有了三块临摹的地图。” 路监工停了下来咳嗽,玲珑道:“那第四块地图呢?” 达卡递过茶,路监工道:“这第四块地图,与这陶朱公有关。这车师国陶朱公家本是第四块地图的守护家族,只是传到陶朱公时,他们家已经败落。” “陶朱公遇到你父亲时,也就是身上褴褛几片,腹中米几颗,家徒四壁,烂桃木箱中搁着块地图。当时你父亲用一百金和他交换了地图。” 路监工回忆起这些,似乎都是曾经意气风发寻找地图的好时光。 第六十五章 往昔 路监工还沉迷于回忆之中,云熙问道:“那陶朱公这块地图呢?” 路监工醒神道:“这是我们唯一一块不是临摹的地图,也是我们最后一块地图。我们本来不打算临摹,直接带回敦煌,但不知怎的,我当时心中不安,还是临摹了一份。” 路监工接着道:“但你父亲极为谨慎,他在西域寻找宝藏地图虽然行事极为机密,但是难保消息没有泄漏,故当时他找了一个镖局护送最后一块地图临摹本回敦煌,而我们则带着真的地图回去。” “咯咯”冯嫽一看,是玲珑握拳时关节的声音,但见她后牙槽咬动,隐忍的愤怒在暗暗流动。 冯嫽想到之前云熙和她说的,这镖局应该便是玲珑家的镖局,而她父母就在这趟走镖中丧生。 路监工看着玲珑接着道:“不幸的是,镖局在回敦煌的路上,在魔鬼城附近遇伏,地图被劫走,好在我们还有一块临摹的地图。到了敦煌之后,所有地图都在手上了。” “不知路前辈可知是谁抢了地图?”玲珑突然道。 路监工摇摇头,道:“不知,当时我们比镖队晚出发几天,但到了敦煌却还不见镖队,云山派了人去找,才知道一众人已经被害死,只留下一个孩子,只知行恶的是魔鬼城的人,不知背后谁主使。” 云熙道:“我记得当时父亲留在敦煌几个月才出发,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路监工不安地搓着手,道:“你父亲迟迟未安排出发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以为他还没凑齐地图。而更深的原因,因为有了地图我们也看不懂,那地图暗合天上的星宿位置,星宿每日变化,因此每天的地图指引不一样,需要那精通星象的人通过星宿位置来判断地图指向。” 这是云熙闻所未闻的,他一向沉着冷静,此时也微张了口,道:“那要怎样的星宿师方能破解这位置?还请路前辈指点一二。” 路监工闭上眼道:“当世最厉害的星宿师。” 他睁开眼接着道:“只是那最厉害的星宿师虽然破解了地图,指引我们去了神之秘境,但我们掉落悬崖后,他也消失不见了,只怕已经丧生在那悬崖之下。” 云熙冯嫽玲珑俱是沉默,本来要找到地图已经算是十二分艰难,如今得知破解地图的星宿师已经不在人世,如同一盆冷水浇在热碳上,“呲”的热情熄灭。只有达卡本来也不打算去神之秘境,并无失望之色。 冯嫽试探性问道:“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么,比如那星宿师是否有弟子?” 路监工摇摇头,冯嫽一阵失望,忽然路监工停下,露出一个有转机的表情,道:“嗯,可能也有法子。那星宿师据说是看了一本名为《玄门上术》的古籍而卓然于众星宿师。” 冯嫽看的书不多,但云熙可谓饱读诗书,冯嫽见他面色也不好,难道还有云熙不知道的书?而这书却是也是云熙未曾读过的。 云熙道:“不知这书现在何处?” “当年这星宿师不仅通晓星象,而且精于占卜,临行前他占卜了一卦,卦象不好,卦象的意思是,若我们想要此行成功,每人需要舍弃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而那星宿师,他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这本书,他便把这本书送给了他的好友,也就是敦煌张氏。”路监工道。 “敦煌姓张的那么多,是哪个张氏?”冯嫽问道。 “我不知,我当时并未细问,只知他送了张氏。”路监工失意道。 不过这没关系,敦煌也不大,再不济就走访每个姓张的人。 问得也差不多了,众人陷入沉默。半晌冯嫽问道:“路前辈,这极乐楼上的绘画是否和神之秘境有关系?”冯嫽对在极乐楼看到的金兰图画耿耿于怀。 中午冯嫽送了膳之后,见到云熙玲珑也曾提到极乐阁上奇异的绘画,三人俱是无解。 “没错,我从神之秘境捡了一条命回乌孙,就在西域诸国流浪,到了车师后,发现昔日家徒四壁的陶朱公已经靠卖地图而来的钱俩东山再起,腰缠万贯。当时他在修宅院招画师。一看是我,就招了我画壁画。”路监工道。 “人生真是莫测,今日贱如蝼蚁,未知他日富甲一方,今日高楼安居,未知他日命丧何处。陶朱公管那阁楼叫做极乐楼,我想到那时我们初到神之秘境的极乐之感,如登仙境。于是画了在极乐楼中画了神之秘境。” 路监工言至于此,心中却伤感,世间焉有极乐楼,极乐不长久,不知何时便跌下悬崖,万劫不复。 冯嫽总觉得他在极乐楼上的绘画并非极乐,只是他这么说,冯嫽也无法辩驳。 “叔叔,父亲母亲爷爷都已经不在了,家里无人了。等我拿到地图后,你和我一起走吧。”达卡道。 “啊。”路监工面色震惊,眼中充满泪水,刚才他来不及问达卡更多,现在听到这个噩耗心中戚戚,道:“不过十年,他们竟然都离世了,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们是神之秘境的守护者,永远都不能去践踏亵渎。” “叔叔,还有我,以后我们一起生活。”达卡温言道。 路监工摇摇头,道:“你若是找到地图,就带上心爱的人远走高飞,但千万不能去神之秘境。” 达卡执意不肯,路监工勉强同意在他找到心上人后来陶朱公府找他,达卡方才罢休。 路监工再三劝说他们不要去神之秘境,不要去找地图,但云熙达卡都是那种下定决心做一件事便一定要去做的人,路监工最后也只是叹惋:“这都是命啊。” 月亮出来了,云熙达卡把路监工送回了陶朱公府。 冯嫽玲珑依然在案边坐着,冯嫽往那雁鱼灯里添了些灯油,又剪断灯芯。 玲珑被勾起往事,心中起伏,不能成寐,一直坐着,冯嫽看着她,心中也有担忧,安慰道:“如有一日,我一定帮你报仇。” 玲珑抬头,勉强露出一个笑,道:“好。” *** 三日后,冯嫽带领的使团离开车师,前往楼兰国。 再四日后,云熙玲珑达卡的商队离开车师,前往楼兰国,与这条道上许许多多东来西往的商队无任何二样。 再五日后,一个个子很高但是佝偻的中年人走在往西的道上,正是路监工,这一日他放佛老了许多,佝偻着,咳嗽着,鬓角白了。 数十日前,他的侄子执意拉着他一起生活,但是十年变故,他心中愧疚如尖刀插入石壁,每天增一分力,日长月久,这愧疚便永远拔不出来了,他不愿成为侄子的拖累。 他向陶朱公辞别,离开了寄居十年的陶朱公府,他不希望侄子找到自己,他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大约孤独是最好的归宿。 他走在长长的道上,与往来的人群格格不入,是滚滚黄沙烈烈红尘中那一个孤独的点。 突然他眼前一黑,听得“哐”一下打在他后颈,脑子一晕。 待到路监工再醒来,眼前一片漆黑,呼吸也不轻松,歹人把他头蒙上了黑布,严严实实,他也不知白天黑夜,再一动,手脚俱被缚住。 路监工听得“吱”一声,有人开门进来。 是两个人,一人脚步重,踩得木板“嘎”的声响,一人脚步轻跟在后面。 “说!宝藏地图在哪儿?!”一声喝道。 这人虽然说的是车师话,但言语中有匈奴口音。路监工虽然离乡多年,且车师话说得自然流利,但是对匈奴话也是十分敏感。 “我不知道。”路监工言语平静。 “啪!”的一鞭子打在路监工的胳膊上,他吓了一跳,马上就感到皮开肉绽的疼痛。 如此鞭打又是一阵子,除了第一鞭子路监工疼得缩了一下,再往后,任凭鞭子多紧,路监工如木头人一般毫无反应,放佛并不是打在他身上一般。 而对于那人的逼问,路监工就更是充耳不闻了。 许久,一直未说话的那人轻飘飘道:“没关系,我们把他带回去,有的是花样让他说,今天不说就割一只耳朵,明天不说就断一条腿,这有什么。” 路监工闻言,面色不动,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过就是一死而已。 从神之秘境回来后,他心里千百个念头便是一死了之,他一直苟活世间不过是心里抱着一丝最不可靠的幻想,想着有一天可以把云山的尸体收回来。 他引云山为知己,两人第一次相遇在楼兰的茶楼,邻案而坐的两人阴差阳错打了一架,反而成了朋友,再往后发现彼此的目标理想一样,都是想去神之秘境,更是引为知己。 匈奴人不在乎魂归故里,他们本来就是草原上随风飘散的蒲公英,今冬在草原东边,明冬就可能在草原西边了,匈奴人的习俗里,虚弱的老者感知到自己将不久于世,就会带着自己的毡帐离开,独自一人去那草原深处等待生命尽头那一刻的来临。 而汉人不同,汉人讲究安土重迁,衣锦还乡,落叶归根,魂归故里。路监工觉得这辈子都对不起云山了,想到云山在那孤寂的神之秘境冰冷地躺着,他就夜不能寐,只想按照汉人的习俗把云山的尸体带回来。 如宿命般,他一直相信云山的家人会来找他,那日晚上见到云熙时,他虽然万般劝说其不要去神之秘境,但心底里却有一丝渴望,渴望着云熙可以把云山带回来。 想到云熙等人已经走了,他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血流下来了,拷问他的两人惊住,路监工竟然咬舌自尽。 孩子们,我会在天上守护你们去神之秘境。路监工心中最后的念想。 第六十六章 路见不平 冯嫽的使团已经到了楼兰,周怀虚还在车师练兵,云熙玲珑他们出发得晚,还在路上。 楼兰国在天山之南幼泽湖地带,幼泽本是西域广袤盆地在东侧最矮处,孔雀河从北而南流入此处形成湖泊,浩浩荡荡的碧波东西近百里,南北近两百里,若是在北边高山往下看,这幼泽湖宛若人耳。 幼泽湖中沙洲点点,芦苇丛丛,栖息了许多北渡南飞在此栖息的鸟禽,两岸沃野千里,麦浪层层,商贾往来不绝,连吹的风都带着湿润的水汽,全然不是周边茫茫沙漠风似刀沙似箭的荒凉贫瘠,真可谓沃土一方。 楼兰国的都城就在楼兰城,楼兰城是距离敦煌最近的西域城池,若是骑上快马两天可达。不过楼兰城建在孔雀河汇入幼泽湖的西岸,城东便是孔雀河,若是从东边去楼兰城,需要横渡孔雀河,孔雀河宽数十丈,河岸都是守卫的士兵,渡河也不算容易,正好成了楼兰城的屏障。 去年解忧的送亲队伍东渡孔雀河还颇费了些周折。 楼兰城比交河城稍大,南北东西两横两纵四条大道几十里,但还比不上乌孙的赤谷城和大汉的长安城那边雄伟。 此处东临大汉,西接丘兹乌孙安息等国家,这天然占优的地理位置兼这幼泽湖滋润的沃野百里,使得楼兰城成为东西商贸的汇聚地,是西域最繁华的城。 往来的络绎不绝的东西商队在楼兰城贸易,大汉的丝绸漆器,西边的毛皮制品,奇珍异宝,但凡在西域在安息在大汉能找到的物件,都能在这楼兰城见到。 冯嫽的使团进城,如之前出使其他国家一样,冯嫽先到达当地汉驿请求代为传递文书,楼兰国亲匈奴,冯嫽估摸着需要多等些时候才会得到楼兰王的接见。 冯嫽等人住在城东靠近孔雀河的客栈中,等了三四天,还没有楼兰皇宫的消息,却等到了云熙等人。 云氏在楼兰城有一家茶楼,冯嫽云熙玲珑约在茶楼二楼最角上僻静处的雅间中。 冯嫽想起在北地时云氏楚食铺子那糟糕的隔音,看着这雅间的墙壁,笑道:“不知这里隔音如何?” 云煦知她笑的北地那间楚食铺子,于是道:“放心,外面听不到的。” “楼兰皇宫里有一块地图,可是楼兰皇宫也不小,如何知道地图在哪里呢?”冯嫽问道。这也是他们这次见面的主题。 “这楼兰皇族的祖先从神之秘境回来后就创建了王国,能开疆建国必定身怀其宝,想必和神之秘境有点联系,这地图恐怕藏在十分重要又隐秘的地方。”玲珑托腮道。 “没错,或是在他们的宗庙圣殿中,或是在楼兰王的寝殿里。”云熙看着冯嫽道,毕竟且末国的金兰就被供奉在王室的圣殿之中。 “那你能拿到皇宫的地图么?”冯嫽急问。 “这个不算难,难的是,你就算以使臣身份入宫,只怕也不过是一天半天的。”云熙道,“况且你入宫定是在一群人眼皮子底下,恐怕难以有所行动。” 冯嫽点头,道:“你说的对,这倒是个问题。” 冯嫽一琢磨,心思活动,眼睛发亮,道:“不如你们就在我身边乔装成我使团里的人一起入宫,到了宫里,趁人不备,前去打探。” 云熙觉得冯嫽的想法略大胆,但转念一想似乎也并无他法,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达卡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一直默默的。其实但凡有他在的场所,冯嫽云熙他们都会说匈奴话,他想必是听懂了冯嫽他们说话的,但他很少说话,也不会提出不同意的声音,久了冯嫽就习惯了他背景板一样的存在。 四人当下做了决定,冯嫽一边心里想着如何与穆之解释云熙等人进宫的事情,一边手不停歇地拿了几块玫瑰糕吃。 云熙看她似乎很喜欢这种玫瑰糕,又出去知会店里小二再来一份。 四人坐在靠窗的案边,只是刚才谈话需隐秘,故没有开窗。一杯茶还没喝完的功夫,忽听得楼下大街上一阵喧哗,尤其是一阵尖锐的马啸声恐怕直逼人天灵盖。 冯嫽皱了皱眉,开了窗,但见楼下两匹马对峙,两人坐在马上兵刃相对,一人持剑,一人握刀。 持剑那人是个男子,身形颇壮,一身绛黑贴身习武的衣服绷出块块肌肉的形状,一双眼睛显出精光。 握刀那人是个少年,蒙着面,身形颇瘦,一身短打的绿衣十分利落,手不大,一把长刀显得他人越发瘦小。再一看,绿衣少年背后还坐着一个娇弱的小女子,穿着一身浅红色裙衫,把头埋在绿衣少年背后,看不清长相。 大块头与绿衣少年,两人看上去一大一小,一强一弱。周围渐渐聚了一些人,连道便摆摊的小贩都靠近来凑热闹,有人窃窃私语,均是议论这小少年。只怕他今日要狠狠被揍一顿了。 众人正围观着,谁知这大块头把剑收了道:“少爷,还是快随小人回去吧!”言语之中竟然有些哀求,真是与这高头大马的形象不服。 围观的众人也大跌眼镜,原来却是少年离家出走的缘故。 “我不回!”那少年大声道。冯嫽听着声音感觉像是个女子的声音,再一看“他”身形瘦小,还以白巾覆面,联想到以前看过许多女扮男装的故事,说不定眼前这绿衣少年还真是个女子。 冯嫽绕有兴趣地看着楼下。 但听少年道:“他要抓我回去成亲,但我就是要和红袖在一起!”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出现了小小躁动,很显然了,这绿衣少年背后的那个红衣小女子便是红袖了,这故事俨然变成了绿衣少年为爱私奔了。 楼兰城是西域商贸最繁荣的城,商贸的自由也使得这里人们想法相对自由,不如大汉那边有许多禁忌。因此,这里的人们似乎颇能理解这个少年为了爱人而与家族对抗的行为,甚至还有一丝同情和支持的情绪在滋长。 绿衣少年很快注意到周边人们的情绪,继续煽动道:“还请大家帮我逃脱!他日我和红袖的喜酒定请大家参加!” 这个绿衣少年也真是能忽悠,冯嫽心想。 只是这些围观的人还颇吃他这一套,情绪渐渐高涨,有人道:“这小少爷真是个汉子,有担当!”有人道:“这女子看着真温柔,这家人真不是东西,欺负小女子。”如此等等。 大块头见情况不对,抽出刀,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带少爷回去,没有逼他结婚。” “他刀都抽出来了!怎么就没逼了!”少年指着他的刀厉声道。 那大块头见势头不对,脸上有些顾忌之色。此时后面又是一阵马蹄声,但见四五个装束和大块头一样的人来了,想必与大块头一样,是这绿衣少年的家仆。 新来的几个人都是面有急色,匆匆勒缰,恭敬地与绿衣少年行礼。 但是行礼后立马又是一副严肃的神色,要把他们家少年拉回去。 绿衣少年言语十分倔强,道:“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言罢,就要提缰勒马准备转身走。 那大块头“嗬!”的一下,另一手往前一扑,但见一束黑色往前飙出,“呼”的一下变成一张大网,绿衣少年连人带马被整个扑住,任是他拿刀如何砍,只是“呲”地一声,那网却是纹丝不动。 冯嫽心中疑惑,但听到云熙道:“那是金刚丝,薄如发丝,韧如金刚。那刀剑生铁之质,根本断不了这金刚丝网。” 冯嫽恍然大悟,正要看这绿衣少年做何,听见达卡翻身跳下,如鱼跃出,却是抓不住了。 “走!下去看看!”云熙见状道,放下茶杯也翻身下去,玲珑也是跃下。冯嫽一咬牙也打算从窗口跳下,探头一看又缩回来,赶紧从楼梯跑下去。 待到冯嫽到了一楼,但见达卡一手把金刚丝网掀开,回头连连摆手示意那绿衣少年快走,那绿衣少年显然被达卡一顿操作惊住了,坐在马上并无反应。 云熙放了一个烟雾弹,他回头见状,知达卡不会楼兰话,连忙用楼兰话道:“快走!”那绿衣少年醒悟过来,驾马走了。 本来聚集看热闹的人群因这个烟雾弹四处乱窜走了,玲珑在云熙放烟雾弹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云熙是不想让那人发现他们,早就拽着达卡趁乱溜了。 而云熙抓着冯嫽的手也赶紧走了。 云熙直接送冯嫽回客栈,在路上,冯嫽问:“这达卡未免有点冲动了。” “他可能想起了娜仁公主吧。”云熙淡淡道。 冯嫽沉默,或许是吧,可能见到别人被棒打鸳鸯,想起了自己。 “可是,我觉得那绿衣人是个女子。”冯嫽道。 “没错,我也这么觉得。”云熙依旧淡淡道:“把这个带回去吧。”云熙从背后拿出一个纸包。这纸包方方正正如一个小食盒一般,用红绳系住,冯嫽疑惑地打开,但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玫瑰糕,正是刚在喝茶时云熙点的,只是不知他何时从茶馆里拿了出来。 *** 楼兰城外,幼泽湖边,一匹骏马信步闲吃草,一红一绿两个身影坐在湖边。 “公主,啊,不,公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红衣少女问。 “嗯,都已经被父王的亲兵发现了,这次要走也走不掉了。”绿衣少年道,无聊地甩了甩刚从柳树上扯下来的枝条。 “刚才救了我们的是谁呀?公子。”红衣少女问。 “我哪儿知道。”这公子真心中郁郁,说话也没好气。 少年盯着湖面半晌,站起来道:“回宫吧。” 第六十七章 楼兰皇宫 过了几日,楼兰皇宫传出消息,楼兰国王要接见冯嫽。 冯嫽云熙早就商议好了,云熙玲珑达卡三人装成随从的样子随冯嫽进宫,而穆之见到云熙时,自是奇怪这人便是当初在敦煌见到的云氏子弟,冯嫽只得解释说这是为了执行解忧给的秘密任务,好歹冯嫽说的是实话,但听起来却像是假话。 穆之的疑惑按下不表,这日,他们三人便化妆成随从的样子随冯嫽进宫了。 在皇宫大殿面见楼兰国王时,必然是一个都溜不掉,整整齐齐站在冯嫽身后,听冯嫽与国王侃侃而谈,在轻描淡写中就两国之事举轻实重地谈论一番。 玲珑达卡听不懂楼兰话还好,只垂首立着。云熙却不同,他能听懂楼兰话,自然知道冯嫽在讲什么,他看着冯嫽并不宽大的后背,这个女子正从容镇定地与一国之君交谈,并不露怯,似乎浑身都散发着光芒。云熙看冯嫽的眼神也愈加温柔和欣赏起来。 最后,冯嫽献上了此行的礼物,几大箱子当初从大汉带过来的奇珍异品,不管楼兰国王是否亲汉,在收到礼物的那一刻还是愉快地接受了,并且表示若有机会明年将会派使臣出使乌孙,冯嫽趁着话头立刻与他约了明年何时出使。 楼兰国王听到这,由衷笑了,直道:“真是个能言善道的使臣。”虽然楼兰国王亲匈奴,但不管怎样,冯嫽是乌孙右王妃派来的使臣,且她伶牙俐齿,这次的会面还算愉快。 之后国王又邀请冯嫽等人去皇宫的练兵场看看,冯嫽出使这么多国家,还未遇到过被邀请去看练武场的,心里揣度,大概是想要炫耀自己国家的兵力吧。 楼兰王国虽然在西域诸国中算是极为富有,但在兵力上算不得强大,否则也不会寻求匈奴的保护。冯嫽便怀着一丝好奇跟着走了。 楼兰皇宫建得十分规整,南北长而东西稍短,楼兰国王接见外国使臣的大殿皇宫南端,从南边宫门处远望到的一处金光闪闪便是大殿。 而练武场便在皇宫的东北角上,故而一群人要从南边走到东北角,简直是绕了皇宫一个半圈,这却是一个中途溜掉去查看的好机会,冯嫽云熙玲珑三人会心一笑。 果然走到一半,玲珑假借要出恭停了下来,楼兰国的宫人陪玲珑来到出恭处,自然毫无疑问这可怜的宫人被玲珑反手一个迷药弄晕了。 冯嫽等人驾着车继续往练兵场走,很快一行人走到皇宫东北角上,两边的宫人依次行礼,拐过一个角,是一条长长的道,并无宫人守候,只是空中似乎远远传来隐隐的吆喝声。 离尽头越近,吆喝声越是清晰,还掺杂着兵刃相接的铿锵声,待到尽头,正是练武场的院子。 这练武场不大,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在这里练武的皇宫中的侍卫,楼兰国王一行人快到练武场时,已经有宫人前去通报。 此时冯嫽等人进到院子里,但见院子左右两排规规矩矩站了许多侍卫,但最前面一人并未在队伍中,此人一身短打的绿衣,身量较小,唇红齿白,肤若凝脂,虽然男子打扮,但是说不出的好看。 冯嫽再一想,此人该不会就是前几天在街上救的那名绿衣少年吧,只是彼时少年白巾覆面,看不清长相,但身形如此时眼前这人一样。 冯嫽回头看着云熙,朝绿衣少年那边一努嘴,云熙也见到了,两人交换个眼色,云熙也觉得像。 楼兰国王往前走,两边的侍卫都十分谦恭行礼,但那绿衣少年面无丝毫怯色,一双清亮的眼睛直看着楼兰国王,可以冯嫽在楼兰国王身后,并未看到楼看国王的神色。 “参见父王。”绿衣少年清声道,低头行礼。“起来,孔雀。”国王向前温柔地扶起她。 国王回头把绿衣少年介绍给冯嫽等人,原来这绿衣少年果然是个女子,还是楼兰国王最小的女儿,名叫孔雀。 当初冯嫽在北地时,被人劫走出城,恰恰是被误会为常来汉地游玩的楼兰公主而被放出城,这个爱去汉地游玩的楼兰公主,楼兰国王最小的女儿,不就是眼前这个孔雀公主么?冯嫽心中一阵苦笑,这个公主果然爱离家出走到处玩耍,之前去汉地,几天前出皇宫。 不过冯嫽面上还是温和有礼,与孔雀公主闲话几句,只是这孔雀公主看到冯嫽身后的云熙和达卡时,面色有些奇怪。冯嫽见状,猜想孔雀公主是认出他们了,毕竟几天前达卡云熙从天而降把她从金刚网中解救出来。 “孔雀,你这次又来练武场比试?”楼兰国王温和地看着自己女儿道。 “那是呢,父王,我成天在这皇宫里无聊得很,只得来和他们过几招,解解困。”孔雀公主嘟着嘴囔囔道。冯嫽心想,果然是个贪玩公主的脾气。 “冯使臣,让你见笑了,我这女儿从小喜欢武功,故经常来这练武场。”楼兰国王回头朝冯嫽道。 这孔雀公主虽然当着外国使臣,但是说话也很恣意,想必是极受她父亲宠爱,冯嫽心想,接着道:“不敢见笑,刚于人群中已经觉得公主气度不凡,如天人一般,原来是武功不凡,不让男子,佩服佩服。”冯嫽的场面话说得还是很溜的。 楼兰国王提起他的女儿,脸上笑意便是藏不住,和刚才在大殿上完全不一样,此时才想起正经事,道:“今日带冯使臣过来,正好来看看我楼兰勇士的武艺。” 谁知那贪玩恣意的公主竟然随口道:“那不如我和冯使臣的人比试一下吧?” “不要唐突。”国王随口道。 但是孔雀公主已经提出主意,若是不按照她的意思来,恐怕显得不尊重,于是冯嫽忙道:“不唐突,我的随行都会武功,若是公主想要切磋一下,都可以的。” 按照正常的礼貌,这时公主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从而委婉谢谢冯嫽的好意。但这是孔雀公主,一个从小被她父亲溺爱到大的公主,还是垂髫年纪时就敢在她父亲大殿上扯她爹胡子的任性公主,可能她爹唯一会对她说“不”的情况仅仅存在于她想要出宫玩耍。 “既然冯使臣都说好了,那我就和冯使臣的随行比试一番咯。”孔雀公主眨着大眼睛道,眼中满是狡黠。冯嫽觉得她另有所图。 谁知这孔雀公主眨着会说话的眼睛,偏偏挑中了云熙。冯嫽眉头一皱,心中泛起一丝不详的预感。云熙也皱了皱眉,不过他想的是,这比试是赢了合适还是输了合适。 云熙很快出列,眉头皱的节很快平复,恢复那副温文尔雅的姿态,嘴角轻轻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云熙提出自己不用兵器,但被孔雀公主拒绝了,她虽然是公主,看上去也颇为任性,但在比武一事上颇有原则,就喜欢光明正大的赢。 于是两人都拿了自己的兵器,孔雀公主还是几天前那把长刀,云熙则抽出腰间软剑。 数招之后,连冯嫽一个对武功并不了解的人也能看出,云熙确实是让了孔雀公主,若是云熙正常出招,只怕此时孔雀公主已经输了两三回了。 连冯嫽都看出来了,身处其中的孔雀公主如何不知,但是云熙越是放水相让,孔雀公主手中的刀就越狠越暴躁。 终于云熙觉得也给了孔雀公主面子,连着几招过后,打落了孔雀公主手中的剑。算是云熙胜了,云熙也懂得卖乖,用十分恭敬谦虚的语气道:“承让,多谢公主相让,公主刀法如虎出山威威生风,在下佩服。”孔雀公主后来的刀法确实非常狠,这么夸确实恭维到恰到好处,倒是颇显的有点真诚。 孔雀公主面无愠色,反倒十分愉快地挽起国王的胳膊,道:“汉人的武功果然不错。”又看了一眼云熙,脸上似有绯红。 国王也觉得有些奇怪,平时他这女儿在宫中与侍卫比武,若是赢了就疑神侍卫放水,若是输了必是默默无声自个儿回去琢磨招式,如今天这般反应倒是从未见过,不过在国王眼里,只要自己女儿没有生气便是万般好了。 冯嫽等人又观看了一回楼兰侍卫之间的比武,冯嫽虽然自己不会武功,但这几年看到的比试却不少,还是颇能辨别高手的,楼兰侍卫一个个虽然强壮,但是武功招式简单反而不能把本身的力道释放出来,因此武功不居于末流,也算不得一流。 冯嫽心中更担心的是此时在皇宫中寻找地图的玲珑,也不知道她那边情况如何,因此只想在这练武堂拖得时间久点。 不过再怎么拖,三四局比试过后,临近午膳的时间,宫人悄悄走到楼兰国王耳侧说话,国王便提出请冯嫽等使臣在宫中用宴。 冯嫽云熙心中俱是着急,午膳定是按照冯嫽使团进宫人数定的,若是届时发现少了一个人只怕要穿帮。 一行人驾车前往用膳的殿,好在快到膳厅时,一个影极快跟上,混入冯嫽的使团,正是玲珑。 第六十八章 分寸 这一顿午宴自然也是体现了楼兰王国的富有,偌大的宴厅,每个人摆一张黄桃木的案几,上面摆放全套金质的餐具,连碗碟都是金质雕花,阳光从大窗户上照进来,颇有点金光闪闪。 这一点冯嫽出使多国,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贵气逼人的宴席。 这明晃晃金灿灿的总让冯嫽感觉有点说不出的俗气,而更让冯嫽觉得不自在的是那孔雀公主似乎有意无意地眼神总往云熙这边瞟。 觥筹交错,歌舞丝竹,冯嫽觉得这楼兰国的葡萄美酒还有点上头。好在午宴也没多久,一个时辰后,宴会结束,冯嫽使团从宫中离开。 出宫后,冯嫽随云熙去了云氏茶馆,依旧最偏僻的雅间,店里小二上茶后关门离开,四人坐下自然是要听听玲珑在宫中探看的消息。 冯嫽他们在练武堂不过半个时辰,而玲珑在这半个小时里收获颇丰。 他们入宫前已经研究过一番皇宫地图了,大殿后面西边是国王日常居住和处理政务的宫殿,平日里守卫就很严格,光天白日的,玲珑也不好进去,只悄悄在外面观察一圈,摸清宫殿里各个房间的用途,这些在地图上都是没有的。 宫殿南边一间房是国王寝室,守卫是最多的,想必寝室里有重要东西。 另外一个地方则是祖先祠,如果神之秘境地图真的在楼兰皇宫,作为先祖流传下来的物件,放在先祖祠的可能性颇大。 先祖祠在皇宫最北边,玲珑一到就判断这地方不像藏着神之秘境地图,树木森森守卫不多颇为阴凉,似乎并不是个被重视的地方,这也奇怪。 玲珑说罢,其他几人都暂时沉默了。冯嫽在回来的路上被风一吹已经醒酒了,此时她端起一杯苦茶,刚才在皇宫中午膳太过于油腻,喝杯苦茶刮一刮肠胃的油腻感。 “所以需要去国王寝宫一探究竟,是吧。”云熙淡淡道。 “是的。”玲珑点点头。 “只能找个由头再进宫。”冯嫽道。 “白天守卫森严,只能乔装成侍卫才能进去吧。”冯嫽接着道。 不管是再找由头进宫,还是进宫后乔装成侍卫,都不容易,他们四个人搜肠刮肚一番无果,天色已暗,冯嫽只得先行回客栈。 谁知刚回客栈,进宫的由头就从天而降,原来孔雀公主再行邀请冯嫽等人入宫,却不说是入宫做什么。虽然冯嫽总觉得这番邀请有点意外和奇怪,但总归是有了个机会入宫。 待到冯嫽带云熙等入宫后,才知道原来这孔雀公主是找云熙的。那日在练武堂败给云熙后,这公主很是不服气,于是邀请云熙再入宫。 结果就是云熙沦为孔雀公主的陪练,以及冯嫽达卡在练武堂干瞪眼看他俩比武一个上午。 至于玲珑,当然还是在路上就找了个出恭的理由悄悄溜了去国王寝室附近寻求机会。 这一日的收获便是,云熙在十多场比试中,放水让孔雀公主赢了几次,孔雀公主对冯嫽等人颇为满意。 以及玲珑发现国王宫殿有个小偏门,午时会有人推着小车从里面出来,看着像是倒出恭之物。 再往后,孔雀公主隔个一两天便邀请冯嫽入宫。冯嫽的使团从乌孙一路东行到现在只剩下且末国,而现在才六月,冯嫽便有足够的时间在楼兰盘桓。 这本是好事,但冯嫽心里总觉得还是有些怪怪的,便和云熙开玩笑道:“我看着孔雀公主找我们进宫意在云熙公子呀。” 云熙只笑笑道:“我有分寸的。” 等到冯嫽等人第四次进宫时,这位练武堂众人都让着的孔雀公主耐心似乎耗尽,在一次被打败后噘着嘴道:“你的武功哪里学的?” 云熙笑笑道:“回公主,是在大汉的蜀地。” 这倒是冯嫽也不知道的,只知道他文章师承复中翁。 “果然,我一向听闻大汉的武学厉害,你武功确实不错!”孔雀公主道,她左右走动着,似乎在想什么。 冯嫽听她语气,还以为她接下来要拜师,没想到孔雀公主转过来对冯嫽道:“冯使臣,你们本来要什么时候走?” “时间是充足的。我们还可以多盘桓些日子,与公主练武。”冯嫽立刻反应过来她是担心冯嫽他们行程要走。 孔雀公主看着冯嫽,拍拍她肩膀,就差赞美“你很上道了。” “他随行冯使臣而来,是否一定要走的?”孔雀公主背对着云熙,低声问冯嫽。 这下冯嫽倒是心中大骇,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试探性回答:“我们使团一行人,都还是要回去向王妃复命的,少一个人恐怕不妥。” 冯嫽看了眼云熙,眼中有冰霜,云熙只得疑惑地回望。 “公主,还要再比试一场么?”云熙走近来请示。 孔雀公主长刀入鞘,“哼”地一声,道:“不比了,你要么就是故意让我,要么我就是不如你,我这点武功恐怕还要练许多年才行。” 没想到云熙掏出一个小包,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册武籍,递过去道:“我在蜀地习武的心得都在这锦册里,赠与公主练习。” 这孔雀公主登时眼睛放光,小心捧过小包,抬头看着云熙道:“多谢。我多次去汉地就是为了学习中原武学,只是每次还没学到,就被带回楼兰了。” 孔雀公主满是感激的眼神让冯嫽开始正视之前选择性忽视的问题。 其实在车师遇到周怀虚,得知他们有机会回现代时,冯嫽的心思还是活动了的,大汉金窝银窝还是不如现代的狗窝。 因此冯嫽面对云熙时,便想到之后回现代总不能带云熙一起回去,那两人自然不能在一起。既然如此,与云熙亲近交好,反倒是让他误会,这样也不好。 当冯嫽有了这个想法后,她在云熙面前也只能说是淡淡的。云熙虽然是个男子,但一直心细如尘,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冯嫽态度的变化。 冯嫽想到这里,即便云熙留在楼兰城里与这公主在一起,冯嫽也实在没有任何立场说什么不是,毕竟是她动了心思疏远在先。 冯嫽虽然脑中思绪百转千回,但孔雀公主可是完全不知道的,依旧愉快道:“过两天就是楼兰的燃灯节,届时我父王也会邀请你们入宫,到时候再见。” 冯嫽心中五味杂陈,点点头,也不知如何就走出了皇宫。 待到回到云氏,才知道今天玲珑也并无收获,玲珑只是万般无奈地摇摇头:“国王宫殿的守卫实在太过森严,完全进不去。” “若是晚上,能不能混进去?”冯嫽道。她虽然心情不佳,但正经事上还是十分用心。 “那就有可能了。”玲珑道。 那就是两日之后的燃灯节晚宴时,可以有所行动了。 冯嫽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块案上糕点便准备走了,云熙十分主动说要相送,冯嫽还没来得及说不用云熙已经起身出门,冯嫽也不好拒绝,便默许了。 两人走在楼兰城中大道上,熙熙攘攘,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虽然周遭如此热闹,但两人的沉默着实让冯嫽心中尴尬如无数蚂蚁在心上爬行。 冯嫽虽然觉得尴尬,但她看云熙面色如常,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一样,心中只叹自己修行不够,尴尬症易犯。 突然,云熙道:“小嫽,你是否看我送武籍给孔雀公主,心中不悦。” “啊……没有。”云熙突然把冯嫽的心事说了出来,冯嫽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只得无力地否认,奈何这否认其实极像肯定。 云熙坦然一笑道:“还记得我在且末国和你说的么?” 冯嫽努力回想,心中忍不住地憋气,毕竟他们在且末国说了很多话,谁能记起是哪一句呢。 云熙一看就知道她忘了,靠近她道:“我说了你要相信我啊。” 在且末国圣殿,云熙让她相信他们都能走掉,冯嫽心中回忆起,感慨颇多,一时脸色沉了下来。 “那你这次让我相信你什么?”冯嫽道。 “我让你相信我,在孔雀公主一事上,我自然有分寸。”云熙道。 冯嫽默然不语,其实她实在也没有立场要求云熙做什么,毕竟自己是那个刻意疏远的人,再者云熙本不是他们使团的人,不归她管。 云熙见冯嫽不说话,玩笑道:“你在厨房是不是最喜欢用醋呢?” “啊?”冯嫽难得没有反应过来。 “我闻着有些酸。”云熙笑道,转身走了。 冯嫽知他笑话自己吃醋,只装作不懂,提起脚跟上去。 且看他如何保持分寸,冯嫽心中暗道。 *** 燃灯节在六月十五,是楼兰国三大节日之一,传说燃灯节这一天,代表着财富金银的女神会降临人间,楼兰国家家户户都会开门点灯迎接女神的到来,女神也会保佑这家荣华富贵。 这个节日倒是和楼兰国繁荣的商贸相辅相成,人人都想着富贵,这节日庆祝也越来越热闹,俨然成为楼兰国最重要的节日。 冯嫽等人那日从皇宫出来后,就收到了楼兰国王的请柬,邀请他们参加两日后燃灯节的宫中晚宴。 冯嫽云熙他们已经计划好,届时玲珑潜入国王寝宫,而达卡在外接应。云熙在孔雀公主那儿早就是个熟脸,只能在晚宴上应付着。 真是个不多的好机会。 第六十九章 偶遇 燃灯节虽然是六月十五,但楼兰国民的庆祝早就开始了。 在楼兰国,因着幼泽湖的百里水泽,这里不似周边沙漠风大干旱,夏热冬冷。楼兰国常年颇为湿润,不是太热不是太冷,树木植被生长茂盛,湖中芦苇荡,岸边麦浪田,山中林木森,城中百花香。 而城中种植最多的就是菊花,一丛丛金黄色的菊花在街边,院里,屋内,满目都是鲜艳的黄色,似乎一年到头都是阳光烈,菊花灿。 燃灯节临近,家家户户采了菊花串成链,挂在窗上,门上,以示对财富女神的欢迎。 十四日晚间,楼兰城已经被点亮,南北东西四条主道上挂起高高的灯笼,据说是城里富商联合做的灯笼,这上万个圆形长筒的灯笼点亮了湛蓝无云的夜空,给亘古不变的孤寂苍穹带去人间烟火的热闹。 人们用颜料把小麦粟米染成白色红色,然后撒在门前摆放成圆形或者红白花瓣的莲花样子,在中间点一盏小的油灯,人们相信财富女神看到循着油灯的指引便会光临这户人家。 晚间膳后,冯嫽提议去外面看看,除了达卡并无兴趣外,云熙玲珑穆之都立即答应。 四人一出客栈,就如水入海般没入人潮中,燃灯节不仅仅燃灯迎女神,更是载歌载舞的节日。平日夜里关门闭户在家里窝着的人们,在燃灯节都会走出家门,舞之蹈之,庆祝节日。 云熙多年在西域行走,这是第二次在楼兰遇上燃灯节,看着冯嫽在跳舞的人群中呆立着,上前道:“不用拘谨,只是图个热闹,又不是要表演。” 冯嫽笑笑,拉着玲珑穆之跟着周围人的节奏动起来,冲云熙努努嘴,示意他也加入,其实动作很简单,无外乎就是转圈踢腿扬手。 几人跟着这群人跳完,冯嫽道:“他们今晚不会跳一晚上吧?” “不会,也就是现在天刚黑跳一下,晚点就该去看表演了。”云熙道。 “那这燃灯节还有什么习俗?”冯嫽道。 “其实最壮观的是明天晚上,上万个天灯点起,升上空中,如满天月亮似的。”云熙道。 云熙看着冯嫽好奇的眼神,接着道:“我两年前在楼兰也恰遇上这燃灯节,得见万盏天灯升起。” “我师兄就是见多识广。”玲珑凑上前一手趴在冯嫽肩头,在冯嫽耳边道。 这本是一句寻常话,但玲珑这样说出,兼冯嫽听者有心,只觉得这是在撮合他俩。冯嫽脸上有点红了,好在晚上点了灯,并不能看出脸色是白是红。 冯嫽还兀自不好意思,但听到穆之急道:“我离开一下,晚上客栈见。” 冯嫽转头刚想问怎么了,穆之已经消失在人群中。穆之很少这么急,冯嫽心中有点担心,不过穆之武功高强,应该不会出事。 云熙玲珑冯嫽三人继续往前走,待到南北东西两条大道的交汇处,晚间这里搭起一个戏台,此时上面有一个黑脸的昆仑奴,身穿彩衣,一手端银盘,一手叉腰,立着弓步,见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吹向银盘,“嚯”地一声,一条火龙从银盘飞起,围观的众人山呼海啸。 冯嫽玲珑激动地跳起来鼓掌,有人拍冯嫽的肩膀,冯嫽惊了一下,回头一看,云熙抓住了那只手,可那只手正是周怀虚的。 周怀虚怎么来了?冯嫽心中疑惑,周怀虚微微一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没见识了,吐个火这么激动。” 冯嫽心中已经翻了许多白眼,虽然自己从现代来,但是在现代也没看过吐火,怎么就叫没见识了,嘴上还是客气道:“哟,好久不见周将军。” 云熙还抓着周怀虚的手,面色似乎有不悦,周怀虚冲他笑道:“云公子抓够了没有?” 周怀虚转了转手腕道:“换个地方说话。” 四人挤出人群,找了个安静地方饮茶,冯嫽迫不及待问道:“你怎么来了?” 周怀虚轻轻吹了吹茶杯,缓缓喝了一口茶。 冯嫽见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和当初北地见到那个骄傲的周怀虚完全重合。 当初他是将军,冯嫽自然气势上低了一头,如今知道他也是穿越过来的,只觉得他在装逼,刚想催他,而周怀虚好像卡好了时间一样,突然道:“楼兰有异,我特来查看。” “什么情况?”冯嫽问道。周怀虚瞟了一眼云熙。 云熙也是人精中的人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道:“如果和神之秘境无关,我们回避。” 周怀虚又看了一眼,道:“嗯,也算有关系,我得到消息,匈奴在楼兰的驻兵撤了。” 这确实是件稀罕事,混过西域的都知道车师亲大汉,楼兰亲匈奴,大汉匈奴就如这两个国家的保护伞,在这两个国家分别有驻军的。“匈奴为何撤了驻军?”冯嫽道。 “我不知,这个你要去问匈奴单于啊。”周怀虚一副欠揍的表情。 “神之秘境地图怎么打算?”周怀虚问道。 冯嫽又把他们这些日子的际遇简单解释了下。 周怀虚听罢,沉默半晌,瞟了几眼玲珑,没想到她看着就是个漂亮的娇小姐模样,轻功防守却如此了得,看着她道:“你明天晚上一个人进那寝宫去?” 玲珑仿佛从他的语气和眼神中感知到了质疑,干净利落道:“没错。” “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不过要小心。”周怀虚忙道。 他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枣子大小的圆弹,递给玲珑道:“我这次带的人不多,你若是遇到危险,把这个放了,我的人看到就会来救。” 玲珑愣住,冯嫽蹭了她一下,示意接着,嘟囔道:“算你有良心。” *** 穆之窜过一条小巷,刚跟着的那个人影好像凭空消失了。 穆之乃习武之人,本来眼力极好,秋毫能辩。刚刚虽然人潮涌动,但自己应该没有看错,就是看到他了,只是怎么跟了一段,人影就不见了呢,穆之心中兀自好奇,又四处看了看。 这巷子离主路已经很远,悄寂无人,唯有头上十四的月亮圆又亮,难道这人就凭空消失了? “哗!”一下有人从后面要抓穆之的肩,穆之听声辨位,一个弓腰撤步,转眼就抓住那人的手扭转反扣在他的后背上。 “哎呀,疼!我不是要抓你的!”那人高声道。 声音有点熟悉,仿佛存放已久的记忆裂了一丝缝,这声音从缝隙中出来。 “是你?”穆之惊道。 “是我,嘉措。”那人沉声道。 穆之放了他,两人相对而立。 一年不见,那且末国王宫里奇怪的少年还是剑目星眉,但长高了许多,脸上轮廓硬朗了许多,越发有了成熟的气质。 一年不见,那且末国王宫里来去匆匆的少女还是面无粉黛而自艳,但武功越发精进,身手更快了。 两人似都在回想去年的事,沉默半晌,穆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嘉措道:“楼兰城葡萄美酒财富女神,自然是游戏的好地方,我便是来游玩的。”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仿佛满脸都写着“不要相信我的鬼话”。 穆之见他不想说,便不再问。 嘉措收起那副调笑的神色,正经道:“我来这里有苦差事,但见到你却是一大乐事。” 穆之低头,微微笑了。 “你怎么在这里?”嘉措道。 “我也是来游玩。”既然嘉措不说实话,穆之自然也不说实话。 没想到嘉措变得格外正经,道:“那你什么时候离开?” “或许燃灯节之后吧。”穆之没有在意。 嘉措沉默了,他眼睛本来就亮,此时却黑不见底,如一滩深渊,穆之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抬头,用一种不可质疑的语气道:“你明天离开楼兰。” “啊?为什么?”穆之自然是不解。 嘉措又是沉默,似乎在等待什么。 突然穆之倒下,嘉措抱住她。 黑暗中,一个黑影出来,落在月光下,却是浑身黑如阴影的夜行人,恭敬道:“殿下,还请快走,时间久了,就算服用了昏迷香解药也可能被昏迷。” 嘉措嘴角微扬,道:“干得好,带她回去。” *** 已经夜半,热闹的楼兰城已经慢慢安静下来,冯嫽等人早已回到客栈,自从云熙玲珑达卡假扮成冯嫽使团的人,为了不出破绽,他们三也与冯嫽住同一客栈。 可是,穆之还没回来,冯嫽心中的不安越演越烈,她站在客栈房间外的走廊上,客栈中间是一个院子,冯嫽此刻望着院子里一地月华,长长叹了一口气。 住在冯嫽隔壁的是玲珑,“吱”房门开了,玲珑出来,见冯嫽的样子,悄声道:“你怎么还没睡?” “穆之还没回来,我心里不安。” “她武功高强,应该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冯嫽默了半晌,道:“你怎么还没睡?可是紧张明晚的事?” “我是起来喝水的。”玲珑笑了,眼睛一瞟转了个话题接着道:“你和周怀虚是怎么回事?” “我和他,什么意思?”冯嫽一时没明白。 “不喜欢他?” “不喜欢。”冯嫽疯狂摇头,没想到还有这等误会,自己不过是因为他也是穿越过来的人,所以对他随意亲近些。 “那就好,今天我师兄吃醋了。”玲珑笑道,见冯嫽难以置信的表情,道:“我与他认识多年,他今天抓住周怀虚的手,脸色都变了,猜想就是吃醋了。” “没想到他还会吃醋。”冯嫽自言自语道。 “他这个人虽然温文尔雅的,谈吐得当,该说的时候绝不少说,不该说的时候半个唾沫星子没有,但很少会流露他心中的真实情感,难过的伤心的不好的情感从来都是憋着。” 冯嫽若有所思。 夜风吹过,冯嫽心中不安,野外动物身上通常对危险有一种天然的感知,冯嫽此时就有这种危险的感觉。 明天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 第七十章 夜宴 第二日,也就是燃灯节这日,冯嫽一早上派人出去找穆之,楼兰城不算大,到了下午,一行人南北东西把楼兰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穆之。 而晚上宫里的燃灯节晚宴,冯嫽使团傍晚就要进宫,冯嫽心里虽然担心,但也只能燃灯节后去找穆之了。 夏日的傍晚,晚霞烧红了半个西天,青石板的道上隐隐还散发着热气,盛装的人们走上街头,两边的商铺热闹非凡,冯嫽的使团在拥挤的道上缓慢走向皇宫。 每年燃灯节,皇宫都会举办晚宴,宴请皇亲大臣商贾名流,而此时还在楼兰国内的外国使臣也通常得到邀请。 冯嫽便是这外国使臣之一。 本来冯嫽还担忧玲珑去国王寝室探看不易,被发现就不好解释。但当冯嫽进了皇宫,她就知道自己可能多虑了。 今晚的皇宫,不是威严的严肃的压抑的,而是热闹的。 楼兰国皇宫依山而建,其中最高处便是最初国王会见冯嫽的大殿。而燃灯节晚宴在大殿后面的凤台举行。 冯嫽初入皇宫时,日头已经完全没入西边,东边圆月刚刚露出半个身,天色将晚,通向大殿的台阶两侧以及宫墙上屋檐下密密麻麻全是灯笼,宫殿里更是灯火通明,恍惚间冯嫽觉得这些宫殿像极了内里点灯的纸糊宫殿。 待到了凤台,冯嫽才进一步理解了盛大热闹四字什么意思,那边是今晚凤台的景象。 凤台上挂满灯笼,连旁边大树上也十分规整地挂着灯笼,凤台本来十分宽阔,此时摆满了案几,宫人忙着布置穿梭其中,两边密密麻麻站着等候国王到来的权贵名流各色人等,冯嫽的使团便是这个色人等中不起眼的一等。 这种热闹透露出一种守卫不严,杂乱疏漏的意味,别有用心的人都会敏锐地捕捉到这意味带来的机会。毫无疑问,冯嫽云煦玲珑达卡就是这别有用心之人。 等了不久,满脸喜色的国王来了,冯嫽混在人群中高呼祝语君安,然后由宫人指引落座。 这参加的人太多了,冯嫽与其他国家使臣被安排在国王左下不远处的区域坐下。而冯嫽云熙等的位置在使臣中算是离国王最近的了,冯嫽一看自己旁边就是孔雀公主,心中便明了了,定是这公主想和云熙亲近的缘故。 冯嫽扯着脖子往下看,乌泱泱的,只怕最远处坐着的人怕是连国王说话都听不清楚,不过这么人多嘴杂的,玲珑行动起来也颇为方便。 玲珑达卡两人趁着开席众人嘈杂之际溜走了,去出恭之处换了一身宫人的衣裳,便一前一后往国王宫殿方向溜去。 玲珑装扮成小厮的宫人打扮,帽檐压得低,她又微弓着腰,低着眉眼,跟着一群宫人最后混了进去。 进这宫殿时她便注意到门口处的守卫和以前还是一样多,但宫内的守卫明显不如宫门处,也不知是不是这节日的缘故,宫人都去凤台了。 这对玲珑是极好的,偌大的宫里,也就回廊门口三三两两几个守卫,可谓天赐的机会。 玲珑这些日子在宫外早已经把这宫殿的结构摸得门清,入宫后她还乖乖随着那群宫人到了厨房,等宫人们散去后,她便直奔寝宫了。 国王寝室外只两个侍卫守着,现在远远还不到国王就寝的时候,想必里面也没有宫人,玲珑想到这,拿出迷香丸。 这两个守卫面无表情,眼神也明显涣散,似乎与外面热闹兴奋的人们在两个世界。 玲珑朝他们抛出迷香丸,指甲盖大小的丸子在离侍卫不到两尺处突然爆裂,白烟弥漫,侍卫俩正伸手扑扇,没两下都倒下。 等白烟散去,玲珑快速闪到门边,朝内查看,果然里面无人。 她机警地往前走,迅速观察四周,俱是些金箱玉柜,摆放着奇珍异宝,正是一国之主寝室该有的样子,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玲珑猜测这里有暗格或者密室,只得一块块地砖一面面墙尝试,不久,她额头上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汗,那黑色的帽檐已经浸湿,她脸颊也飞上微红。 只剩下床后那一面墙了,玲珑立在墙前,紧张地敲打试探,眼角视线之余瞟到床内沿似乎有一块莲花纹的凸起,心中奇怪,走近摸了一下,稍稍用力往下一按,过了一会儿“轰”的一下,动静不大,地上一块砖竟然动了。 玲珑把砖搬起,是一条道,就着房里的光只能看清楚洞口的台阶往下延伸,至于有多长,玲珑顺手拿起案上一个小玩意往里面一扔,叮当的声音久久不绝,看样子这条道很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玲珑委身进洞,把洞口的砖又搬回原位。 玲珑这一身暗藏了小工具无数,她从袖里拿出一个小袋儿打开,里面一颗鸡蛋黄大小的夜明珠发出亮光,这光不算强,但看路也够了。 玲珑心里默数下的台阶,大约到一百五十级的时候,终于到底了。 这底部是一块小小的空地,反身就看到一扇门。 藏这么深的地方,玲珑更加相信神之秘境地图就在里面。 有门无锁,不过这对于玲珑来说不算来,开锁也算暗器功夫之一。 她从腰间拿出工具,花了颇久时间才打开,很少有锁能让她开这么久,心里还是佩服这做锁的人,确实厉害,险些打不开。 开锁后,玲珑进入一个更大的空间,明显感觉便是这夜明珠不管用了,她摸索着似乎找到一盏灯,里面还有油状物,于是打开火折子,点灯。 一下子亮了,相比于地上的富丽堂皇,这间房可谓十分简陋,房中一案几一蒲团,墙上挂一幅丝绸织的画,画中一人骑马,再无别的,这房间就是大而空。 玲珑检查一番,确认没有地图,便打开门走近下一间房。这里的房间是一个连着一个,一间房中有下一间的门。 下一间房与上一间简直天上地下,囤放了许多富贵物,几十个鎏金镶玉的大箱子摆了一地,这大箱子大得只怕可以装下一个人,玲珑一个个打开,里面全是金银珠宝。 玲珑仔细探看了每个箱子,累出一身汗并无所获。她怀着好奇走进了下一间房,这里是一间卧室,白玉床,金丝被,玛瑙枕,罗纱帐,虽然这间卧室案上摆放水果茶水,但看上去还是无人居住,更像是有人定时来换些新鲜东西而已。 仍是没有地图,玲珑一面好奇地图的所在一面好奇下一间屋子有什么。 下一间屋子却是四匹金子打造的马,许多兵器,只怕当世所有兵器都能在里面找到。那金马与真马一般大小,不知用了多少金子,玲珑摇摇头,在金马身上翻了个遍,没有地图。 但一念忽过,玲珑心中惊骇,这房间布局,竟然有一丝像那墓室的构造。 一念及此,玲珑竟然打了一个哆嗦。面上还是毫无表情打开了下一间屋子的门。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下一间屋子,直愣愣摆着五副白玉棺。 玲珑深吸一口气,犹豫了片刻,心中念着“得罪”,从左到右一个个打开棺木,意外的是,里面没有尸体,看样子是衣冠冢,第一具棺木是一副铠甲,不知过了多少年,那铠甲光泽依旧,第二具往下都是普通金丝织的衣裳。 玲珑一个个棺木检查,终于在那具铠甲棺木的腰部,发现了一个暗格,玲珑小心翼翼取出暗格中的一个匣子,上面是一把极小的锁。 玲珑解开匣子,里面正是梦寐以求的地图。 忽地,地动山摇,这密室上墙角掉下沙土,玲珑心中大骇,地震?难道刚才动了暗格触发了机关?还是地上发生了什么? *** 夜宴已经进行一半,凤台的众人脸上都有了醉意,歌舞还在继续,忙碌的宫人还在不停地给座下尊贵的客人们斟酒。 冯嫽云熙喝得不多,毕竟今晚要事在身,他俩比邻而坐,玲珑已经去了许久还没有消息,自然还是担心的。 大约戌时,正是燃天灯的时候,宫人准备了成千上万盏天灯,待国王燃起一盏天灯后,宫里宫外的天灯一起燃起升上夜空。 无数的天灯在空中漂浮,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燃起的天灯,每盏天灯都承载着这凡尘俗世中的一个心愿,天灯越往上升,似乎人们的愿望离天神就更近了一步,说不定真的有天神会实现其中一二个愿望。 夜宴还在继续,觥筹交错之际,突然有人大声道:“看!流星!” 众人一齐抬头,似乎远处有亮点飞快划过天际,很快变成许多亮点划过落下,流星雨一般,但似乎一个个亮点都比流星更大。 有些人站起来看,忽然一个亮点朝着凤台飞过来,人群骚动起来。 众人还不及反应,这亮点已经砸过来,却是一盏天灯! 这天灯被一只箭射过来,那箭力道十足,硬生生插在凤台的木板上,天灯的火焰燃起来,把凤台上表演歌舞的美人都吓散了。 侍卫纷纷出来,都立于国王面前保护,宫人们手忙脚乱去打水救火。 云熙眉头一皱,拦在冯嫽身前,他抬头一看,“不好!”破口而出,拉着冯嫽飞快往屋檐下躲。 而此刻,许多被射中的天灯纷纷落在凤台,大火燃起,人群惊散!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七十一章 大火 在慌乱中有人奔跑,有人跌倒,比慌乱的人群更可怕的是慌乱的大火。 一盏盏天灯被射落,这到处密密麻麻的灯笼烛火一着就燃,很快这凤台旁的宫殿如同纸一样烧了起来,宫人慌乱地打水救火,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阻止这燃烧之势。 满天箭雨只怕宫里宫外都遭了祸,这场大火显然是有人预谋,只是现在敌在暗。 冯嫽云熙抬脚往国王宫殿去找达卡玲珑,但发现国王被侍卫拥着往另一个地方走,云熙道:“如此紧急情况下,国王去的地方定是最重要的地方,我们跟着。”冯嫽认同。 刚出凤台,他二人就被孔雀公主发现拉着,纵然到处拥挤乱窜,她身边都是训练有素的护卫保护,但听公主厉声和云熙道:“我到处找你呢!和我走!” 冯嫽一愣,但她已经看出孔雀公主与国王去的是一个方向,于是放心,两人便将计就计跟着走了。 一路上还有天灯落下,宫中许多地方都着了火,到处都是呼喊抢救声,听得冯嫽心悸。 不过他们越往后走,着火的越少,冯嫽一向方向感极好,心中已经认出他们是朝着祖先祠的方向走。 果然是祖先祠,祖先祠在皇宫最北边,一向人少,燃天灯也未在此处,这里暂时还没有火烧过来。 大约百来个侍卫守在祖先祠外面,孔雀公主到后,也吩咐侍卫在外等候,带着云熙冯嫽进入祠内。 冯嫽一入内就看到巨大的神像,国王跪在神像前,背影有一丝颓然,全不似晚宴时的喜庆。他后面还跪着三个王子。 孔雀公主向前道:“父王!” 国王一伸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缓缓站起来,转身,脸色发黑,嘴角有血。冯嫽见状,心道,这莫不是中毒了。 这么明显,孔雀公主自然也是看出来了,忙上去搀扶她父亲,道:“父王,你怎么了?” “我中毒了。”国王脸上呈现出虚弱,他拍拍孔雀公主的手,安慰她。 一切发生太快,形势太乱,孔雀公主似乎蒙了,反应过来后,带着哭腔道:“怎么解毒?” “医官已经看过,无毒可解,只怕剩下的时辰不多。”一个王子上来道,声音哽咽。 孔雀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国王,国王点点头。 国王冲冯嫽云熙道:“冯使臣,我楼兰国今日遭逢大祸,也连累了你们,实在抱歉。现如今可否回避,我有家事要与这些孩子们交代。” 云熙冯嫽见状,自然知道是要交代后事,都十分歉意地点头,出去。 云熙冯嫽两人站在祖先祠的院子中,这里离大火有段距离,还颇为安静。他俩避得远远的,当然也无意他们父子父女要交代些什么。 远处的宫殿,还能依稀看到冲天的火光,而天际还有如箭的火光闪过。 今晚的一切太突然,射箭放火的是谁?给国王下毒的是谁?是否和他们是一样目的? 冯嫽心中万千疑问,但到最现实的,还是问道:“你说这火什么时候烧到这边?” 云熙皱眉道:“若是这皇宫中救火得力,只怕不会烧过来,若不是,只怕半个时辰就烧来了。” “那射箭放火之人是谁?会冲进皇宫么?” “我不知,反正不是友,但也不知是不是敌,若是他们和我们一样是为了一件东西,不至于在这楼兰城皇宫中放这么大的火,只怕他们图谋的更多。”云熙沉思道。 “更多是指?”冯嫽不解道。 “西域三十六国,互相倾轧的事情不少,说不定是周边哪个国家觊觎已久。”云熙道,他在西域这些年,也不是没见过这些。 冯嫽沉默,望着远处的火光,叹气道:“这么点大的国家,真如蜗角之争。”转念一想,又道:“只是不知玲珑他们怎么样了。” *** 玲珑被密室中坍塌之声震惊到,险些站不稳,这间密室也有一扇门通向下一间,在原路返回还是去下一间密室两个选择中,玲珑一瞬间决定原路返回,毕竟神之秘境地图到手,这地方也算个墓室,再多看也是于先人不敬。 玲珑边想着,而人已经一个翻身翻出去了,身后传来“嗖嗖”声,原来不是坍塌,竟然是暗器。 玲珑好不容易躲过暗器,已经到了白玉床那间密室,又传来“轰轰”声,玲珑屏息留神,没想到这次是真的坍塌,一块巨石当中砸下,玲珑闪身躲避,“轰”地一声巨响几乎,玲珑感觉耳朵都要震聋了,只差一点,她就被这巨石砸中,碾为肉泥。 玲珑稳住心神,赶紧往外跑,又躲过暗器巨石,终于到了最初的门口,她刚一出来,门口处一扇石闸从天而降。玲珑感觉自己三魂七魄都被吓走,只拽回一魄吊着一口气。 她摸摸怀里的地图,幸好,地图还在。 她顺着地道往上走,越往上走越感受到一股热气,待到洞口,一摸地砖,竟然发烫。 玲珑收回手,只怕上面着火了。 这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玲珑耐着好奇的性子,只得往下回到石闸处。 要么就等上面火熄灭后出去,要么找另外的通道,玲珑想到,这里若是没有通气的地方,只怕自己早就憋死了,况且刚下来的时候,这里并无土腐之气,应该是有通气的地方。 思及此,她又拿出夜明珠,细细查看这狭小空间的每一处。 果然,在最角落处,一块石头似乎和其他石头不一样,玲珑尝试搬开石头,竟然是一个小洞,玲珑试了试,自己勉强能钻进去。 几乎没有犹豫,她钻了进去。 这洞想必已经修了许多年,洞道里涂了石灰,有些地方很潮湿,那石灰和土混在一起十分黏糊,更兼地上积水,如趟泥般。玲珑自认也算是刀山火海经历非凡,到了这里还是忍不住皱着眉勉力前行。 四肢跪地,不知爬了多久,玲珑活动了下已经有点酸的脖颈,十分微妙地,玲珑感觉到了一丝风的味道,她鼓起干劲,加快了往前爬的速度。 终于,她爬了出来,这洞口在一个山洞中,周围都是杂草,十分隐蔽,玲珑闻到第一口杂草的味道竟然觉得十分香! 她打起火折子往外走,除了她自己的脚步声和虫鸣声,十分安静。 出了山,竟然到了一条河前,月上中天,河面宽广,波光粼粼的河水在这静谧的夜里缓缓地流,往远处看似乎有一片火光。 玲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丸子,略呆了一下,玲珑点了火,“嘭”地一下小丸子窜上天,正是周怀虚昨天给她的那枚信号弹。 不知周怀虚是否看到? *** 楼兰国王和他的三个王子一个公主在祖先祠中,他吩咐把祖先祠中的灯火灭了,然后走到神像后面,打开神像底座一扇小门,正中是一个小小的凹进去的莲花格,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合上那莲花格。 一声低响,似乎是一块地砖活动了,一个王子把地砖打开,竟然是一条密道,四人下去…… *** 冯嫽望着远处的火光,似乎比之前弱了些,想必宫人们救火奏效,道:“不知道玲珑怎么样了。” “她的轻功暗器只怕在当世前三,保身没什么问题,只是能否拿到……就是一个问题了。”云熙道,面色如常。冯嫽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地图。 “所以我们在这里查看一番?”冯嫽凑近云熙低声道。 这是冯嫽第一次这么主动凑近云熙,他似乎有些惊讶,马上道:“没错,肯定有地道。” 快半个时辰了,冯嫽在祖先祠门口徘徊,这祖先祠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晚风吹过,送来燃烧后灰烬的味道,冯嫽皱了皱眉,突然祖先祠里亮了,看样子他们出来了,点了灯。 “吱”祖先祠的门开了,一位王子出去吩咐外面的侍卫,然后回来,路过冯嫽云熙,作势请他们二人进去。 待进到祖先祠,冯嫽见到国王已经毒发身亡,孔雀公主跪在身边呆呆望着她父亲遗骸。 楼兰国的国王正值壮年就这么走了。 这本是楼兰国的内政,冯嫽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王子会让他们进来。 而接下来,冯嫽就见证了楼兰国新君诞生。 刚刚把云熙冯嫽叫进来的王子是楼兰国二王子,国王临终前把王位传给自己这位最有手段的儿子。 二王子刚出去吩咐侍卫时并未把国王的死讯说出,先是派一队人马去把晚间给国王侍酒的宫人扣押,然后派一队人马把救火的情况汇总,第三对人马去加强皇宫各个门的把守,无人能出,第四人马把所有王公大臣召集过来。 夜已过半,这场大火熄灭,空气中都是余烬的味道,而冯嫽还觉出一股危险的意味,似乎是藏在暗处的猛兽,随时可能出来扑人。 待到前面三件事做完后,月已西斜,夜空尤其暗淡,二王子在楼兰国的大殿召见群臣,大殿已经烧得只剩下巨石做的石柱,二王子宣布国王去世,而自己是国王指定的新君,并安抚群臣必将查出放火之人和下毒之人。 群臣经过晚间一场大火已经犹如惊弓之鸟,此时又要接受国王去世的消息,一下子没了主心骨,面面相觑片刻便质疑声满天飞。 冯嫽云熙陪着公主在大殿后的隔间,守着国王遗骸,大殿上吵吵闹闹的声音传过来,冯嫽一夜没睡精神紧绷,只觉得头脑发麻,而孔雀公主则失魂落魄,眼泪簌簌而下,似乎流不尽。 终于在吵吵闹闹许久后,二王子把众人安稳下来,群臣散去,三位王子来到隔间,来替换孔雀公主守候国王遗骸。 按照楼兰国习俗,父母至亲去世,要连续三天有儿女在跟前吟诵祝祷登仙。 孔雀公主自是不肯离去,二王子好一番口舌,她终于愿意回去休息。 冯嫽云熙把孔雀公主送回安排的宫殿后,两人相视点头,往祖先祠走去。 第七十二章 蜗角之争 云熙冯嫽去了祖先祠,一宿折腾后,不仅他们俩精神不佳,连守在门口都侍卫也昏昏欲睡,他们点了迷香,自然就进去了,在祖先祠寻找一番找不到入口。 两人旋即去了国王宫殿,国王宫殿离凤台很近,也是能烧的都烧了,哪是哪儿的根本认不出来,还有一群侍卫守望,两人远远望着,这副景象,自然也是找不到达卡玲珑的。 “为今之计,还是要出宫,他们要是逃出了肯定会回云氏。”冯嫽道。 只是现在皇宫各个门都禁止出入,“先行安定,天亮后再做计算。”云熙道。 两人在望着远处东边天际,隐隐约约的亮光,这一晚实在太漫长了,也是要日出了吧。 远远的,孔雀公主看着他们的背影,神色冰凉,想起在祖先祠下,自己父亲交代家族秘事,祖传的地图消失。她心中思忖着冯嫽云熙的意图,不由攥紧了拳头。 *** 漫长的一夜过去,日头升起,这不凡的一夜过后是满地的疮痍,宫人们忙碌地在不时升起的燃烧余烟中收拾。 二王子亲自审问昨晚给国王侍酒的宫人,企图找出给国王下毒之人,谁知那宫人只咬舌自尽了。二王子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立即传令把楼兰城周边的军队召集起来,又立马给匈奴传书,只是楼兰离匈奴也有好几天的路程,只怕没有那么快。 而昨晚在宫中的达官显贵都不让出城,冯嫽以外国使臣身份请求出宫,二王子满脸真诚道:“如今楼兰城内不安宁,只怕冯使臣还是在皇宫中更合适。” 冯嫽低头不言,转念一想,昨晚大火显然有人有意为之,只是不知这人是想要叛乱的大臣,还是想要作乱的西域国家,二王子如今谁也不放出去恐怕就是怕歹人出逃,也情有可原,冯嫽也就点头退下了。 楼兰国的祭祀在大殿后为国王主持仪式,而孔雀公主在大殿后守着国王遗骸,冯嫽云熙被安排在离大殿颇远的地方,这里是之前宫人居住的地方,如今这宫里大部分宫殿被烧,能住的地方也不多。 冯嫽云熙一夜没睡,既然不能出宫,索性来之安之,在安排的地方睡上一觉。 冯嫽向来是不管天塌否都能睡着的人,这光天白日一觉睡得颇好,直到被外面“铿锵铿锵”的兵刃之声吵醒。 她起身开门出院,但见这长长的甬道许多侍卫军兵盔甲兵刃乒乓之声绵绵。 云熙也在这院门口立着,冯嫽走过去,待这些士兵们跑过,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二王子把周边的兵力都调到皇宫了。”云熙缓缓道,微微皱着眉。 “难道真的有叛乱?”冯嫽道。 “进去说。”云熙边道,脚已经踏入院里,两人找了个安静处。 云熙看着她道:“只怕不是叛乱,是外患。” “噢?”冯嫽疑惑,于这方面她不是十分懂。 “若是他们有臣子叛乱,肯定有兵吧,这二王子如何还能把楼兰城周边兵力悉数调度来,只怕是周边国家作乱,昨晚一场大火,只这楼兰城必定元气大伤,恐怕有心之人会乘机作祟。”云熙细细解释,他很少看到冯嫽流露出真正不解的模样,她通常都是一点就透,常常都是略一思索眼睛就亮了。 冯嫽点头思索,道:“如此说来,这楼兰城不太平了。” 天上乌云翻滚起来,云熙道:“只怕山雨欲来。” 到了晚间,两人趁着阴云遮月,又去国王宫殿细细查了一番,几乎十分确认玲珑达卡不在,冯嫽舒了口气,道:“看样子他俩已经逃出去了。” “我们还是要担心一下自己,这皇宫真乱起来,我们只怕没那么容易脱身。”云熙道。 冯嫽也沉默,现在不比且末国那次,这次作为使臣,如果偷偷翻出皇宫,只怕被误会成纵火作乱之人。 “那便只能这般了?”冯嫽道。 “可以去找下孔雀公主。”云熙道,似乎有些不安的眼神瞟了一眼冯嫽。 冯嫽心中苦笑,这倒是没有想到的,这孔雀公主摆明了对云熙青眼有加,去找她帮忙,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到。 到了晚间,二王子等处理完事情去接替孔雀公主,孔雀公主回到她的寝宫,而冯嫽云熙早已经在殿外等候。 孔雀公主的寝宫大约一半都被烧毁了,冯嫽就着宫门口残垣上两个灯笼看到孔雀公主单薄的身影缓缓走来。 互相行礼,孔雀公主面色很差,想来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半点变故,从小就金枝玉叶顺风顺水的公主遭遇至亲离世是很大的打击吧,冯嫽虽然看不惯这公主对云熙如此这般那般的,但见她失魂落魄,还是觉得可怜。 冯嫽虽然内心活动很多,但孔雀公主看都没看她,直接对云熙道:“你同我进去。” 冯嫽云熙两人面面相觑,冯嫽看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不是说有分寸呢?分寸在哪里?” 云熙面露尴尬,不过一瞬间他又恢复了那种平常的淡定表情,跟了进去。 云熙十分有礼地提出想出宫,因为昨天动乱中许多乌孙使团的人走散了,有些或许已经因乱出宫,必须出去找。 谁知孔雀公主却冷冰冰说了句不相干的话,道:“是你们纵火了么?” “不是。”云熙几乎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其实也不需要思考,他说的就是事实。 这屋里并不十分亮堂,只一盏灯孤独燃烧,昨晚大火后,皇宫里变得十分敏感,基本上不点灯,此时灯火摇曳,稍远是一片黑洞,十分诡异。 孔雀公主盯着他看了半晌,脸上的戒备稍稍减少,道:“那你们为何又偷偷去了祖先祠?” 云熙才知道原来孔雀公主跟踪了他们。 “传言楼兰国皇宫有宝藏,许多金银珠宝,所以想一探究竟。”云熙道,这个谎话大概是最安全的。 “只为金银?”孔雀公主不信。 “只为金银。”云熙眼神真挚道,“且纵火之事想必有人蓄谋已久,不是我们几个人单单可以做到的。” “你为何要帮冯使臣?”孔雀公主道,她大约是看出来了云熙并非使团的人。 云熙道:“她是我的未婚妻。”云熙想着正好断了孔雀公主的念想。 孔雀公主听到这话,面露悲色,嘴角抽搐了一下,半晌脸上复归冷漠,道:“你就不怕我赐死你们,你们夜闯祖先祠。” 云熙摇摇头道:“自然是怕的,只是在下看到的孔雀公主虽然金娇玉贵,但醉心武学,为人善良。”其实他早就看出孔雀公主虽然尊贵,但是心地不坏。 孔雀公主怔住了,半晌道:“就算我勉强相信你,只怕我也不会放你们出宫的。” 从孔雀公主问他第一个问题开始,云熙就料到她不会放他们出宫了,此时听到这话,倒是不失落,一切皆是情理之中,云熙淡然行礼退出。 冯嫽在宫外等候,好在雨后天晴,月亮高高挂起,月光下能看清楚长长的道上站满侍卫,破败的墙上全是黑渣,没了灯火,这巨大的满目疮痍的黑暗中的皇宫便如怪物一般卧在茫茫月色中。 “发什么呆呢。”云熙的声音传来。 冯嫽回头,看到长身玉立的云熙,道:“怎么样?同意了么?” 云熙微笑着摇摇头。 冯嫽心里舒服了,打趣道:“美男计还是不管用了呀。” 云熙“啧啧”笑着,他眼前这个姑娘可能永远不知道他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回到住所,于无人处,云熙道:“她知道我们后来悄悄去了祖先祠,已经不相信我们了。” 冯嫽咂舌,道:“果然一宿不睡精神不行,连被跟踪都没发现,你怎么说?” “我只说我们为了金银,未提地图的事,但她估计不信。事已至此,静观其变。”云熙道。 冯嫽心里一沉,他俩都暴露成这样了,孔雀公主还能放了他们,要么就是为爱昏了头,要么就是善良单纯到傻了。 不管这孔雀公主为人如何,都不是最重要的,她也仅仅是第二日巨变中一个渺小的人罢了。 *** 夜里下了雨,第二日早晨空气中有了青草的味道,而那股大火中的烧焦味也被雨水冲淡。 冯嫽一反常态很早就醒来了,她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在院中来回踱步,还未到早膳时间,她看到院外甬道上又跑过一群士兵,只是比昨天他们来时跑得更加着急。 有事发生了,冯嫽云熙顾不得在观众等待早膳,马上去大殿打听消息。 原来,且末国突然进攻楼兰国,这真是万万没想到的。 而随之,谁纵火也不言而明。 楼兰国不算大,就是幼泽湖周边的区域,且末国派了不多人潜入楼兰城,在燃灯节搞了一场大火,整个楼兰城烧得元气大伤,且正值匈奴撤兵楼兰的时候,楼兰国的军防十分薄弱。两相作用此时竟然是楼兰国最弱的时候。 楼兰城在幼泽湖北边,且末国在幼泽湖以南。昨日,早就悄悄在边境陈兵一万的且末国突然对幼泽湖南边发起进攻,自然是势如破竹。 而今天,且末国的大军已经到了楼兰城外。 第七十三章 疯狂的想法 只一天时间,传言且末国之军已经兵临城下,楼兰城中想必是一片混乱,至少楼兰皇宫大殿的断壁残垣中早就一片慌乱。 冯嫽站在殿外不起眼的地方,看着殿内拥挤的嘈杂的不知所措的大臣们,而在上面的二王子也着急地来回踱步。 二王子看着年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这些年楼兰国在匈奴的庇护下一直安定繁荣,甚至在十年前还打败了且末国,掠夺了许多财富,严格来说,他没有经历过战乱,不知道怎么处理。 另外两位王子看着慌乱的大臣和无力二王子也并没有站出来说什么,他们俩都有一定的实力,本来对父亲传位给二王子的决定就十分不满,恐怕想趁乱做点什么。 冯嫽冷眼看着殿中众人,猜到各怀鬼胎,末了心中叹息,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处境,朝云熙道:“我们得想个办法出去啊。” “趁乱出去。”云熙道。如果说昨天的二王子还有精力和能力管住冯嫽云熙在这宫里,只怕今天他是自身难保,更别说管两个外国使臣了。 大殿中还是喧嚣嘈杂,他们无意去听最后二王子要如何怎样,而是决定先趁乱溜出去。 两人准备走,但见远远的孔雀公主走过来,隔得虽远,但也不是可以装作没看到的距离。 走到跟前,两人朝孔雀公主请安。 冯嫽见她美丽的脸上稍微挂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竟然有种凄然的美。 “公主不守着国王么?”冯嫽问道,按照习俗子女应当守父母遗骸三日,这才第二日。 “国之不国,父王应当希望我做点什么。”孔雀公主平静道。 “你们打算出去吧?”孔雀公主一言道破,见他们不说话,她又接着道:“人之常情,你们走吧。” “那你呢?”冯嫽道。 “我?当然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我是楼兰的公主,这宫里宫人侍卫都走了,我也不会走的。”孔雀公主道,她的眼中闪着光,与之前守丧时死灰般眼神截然不同。 冯嫽心中感慨,这个公主曾经只想逃离皇宫去汉地学武,而如今却坚守在这危机重重的皇宫,真是时过境迁。 “保重。”云熙道,眼中是欣赏。 “我真羡慕你。”孔雀公主并未理会云熙,而是看着冯嫽道。 好在冯嫽还来不及觉得尴尬,孔雀公主又道:“快走吧。” 冯嫽云熙相视而点头,朝孔雀公主道:“多谢。” 孔雀公主转身往大殿内走,冯嫽云熙准备离开。 孔雀公主回头,看到两个背影已经颇远了。她的一生从昨天凌晨父亲去世开始,急转弯走向了完全不一样的道路,往后岁月将再也见不到一个任性的公主溜出皇宫只为学武。 *** 楼兰皇宫的防守也弱了,侍卫们也陷入恐慌。他们虽然平时看上去骁勇善战的样子,但楼兰一直处于匈奴保护下,他们曾经的精神焕发不过是仗着背后有匈奴。而如今,用溃不成军形容也不算过分。 这样的话,冯嫽云熙出宫还是颇为容易,他俩出宫时正是正午,路上到处都是窜得飞快面色惊恐的人,云熙抓了一个人来问。 宫外的形势远比冯嫽想象得恶劣,前天晚上的大火烧毁了许多房屋,许多人的父亲母亲、夫妻儿女、兄弟姐妹在火中丧生。 人们还没来得及重建坍塌烧尽的家园安葬尸骨未寒的亲人,就听到消息说且末国的军队要攻进来了。 这消息当真如晴天霹雳一般,年长一点的能还能清晰回忆起十年前楼兰大败且末国时,许多且末国国民死于非命,没想到这噩梦竟然轮回到今日的楼兰国。 思及此,人们在废墟中挖出最后的家当,纷纷打包撤了。据说楼兰城各个城门口守城的侍卫已经被激动惊恐行为偏激的居民打散,如今各个城门口几乎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 至于且末国军队到哪里了,这却是各种说法,有说还在幼泽湖南边的,有说在幼泽湖渡舟过来的,真假不定。 冯嫽云熙猜想如果达卡玲珑若是逃出皇宫必会回客栈,于是穿过哄闹的人群艰难回到住的客栈,这间客栈也为逃过前天夜里的大火,烧了一半,那一半恰是冯嫽他们住宿的地方。 冯嫽摇头咂舌,两人进去,冯嫽见院子里一个黄衣女子和高挑男子的身影,这不正是玲珑达卡么。 四人相见,十分欣喜。“你们再不来,我和达卡也等不了,就要出城了,且末国军队要打进来了,人人都怕屠城。”玲珑笑道。 “东西找到了么?”云熙道。 玲珑按着胸口,点点头。 如此便放心了。 “其他人呢?”冯嫽问道。 “都走散了。”达卡道。 简短问了玲珑,才知道她那日逃出生天放了信号弹后,周怀虚很快赶到把早已经大命还在小伤满满的玲珑给救了,周怀虚见楼兰形势又变,便着急回车师,但玲珑执意要等云熙冯嫽,权衡之下,周怀虚安置玲珑后便离开了。 冯嫽以为自己看错了,玲珑提到周怀虚时,脸上竟然有一丝害羞,眼神有些飘忽。 不过时间紧急,四人都来不及述说前天大火后的遭遇,着急先出城。 谁知到了城门口,楼兰的军队已经稳稳守住,不让出城了,冯嫽见状,心知必是大殿中二王子艰难地有了主意,派出军队守住楼兰城。 四人看着城门口悲愤的,呼天抢地的人们,也无可奈何,只得先回去。 他们住的那间客栈早就没人了,那些幸运的人们早在今早消息刚出来的时候拥挤出城了,而现在还在楼兰城的人们,手脚慢了一点倒是更快把自己送上黄泉。 四人在院中,云熙从井中打了些水,前天夜里的火太大,后来又下了场雨,无数灰烬溶于水中,连井水都浑浊了。云熙摇摇头,苦笑。 “如此怎么是好?”玲珑托腮皱眉。 “要是真的屠城,再尊贵的人都命如草芥。”冯嫽说得是实话,而且那些皇宫贵族只怕就是第一个被杀的对象。 “我们去趟云氏。”云熙叹气道。 冯嫽听这话,似乎有所转机。 四人依言,云氏那间茶馆也都被烧了,留下些未烧尽的房梁墙壁坍落着,十分狼藉。 云熙毫不在意,四处探寻着,半晌在一块晒黑的地上,示意其他人过来,众人凑近,云熙道:“我云氏总归会修个地下密室,恐怕我们就要在这里躲过明天的灾祸了。”原来如此。 突然云熙脸色大变,厉声道:“是谁!”他一项耳力异于常人,刚才应该是听到什么了。 冯嫽四处看着,她其实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咔”一声,一块木板短掉。 一个脏脏的小人儿出来,是一个孩子,大约六七岁,脸上混着黑泥和泪水脏兮兮的,身上的衣裳也脏兮兮的,抽答答的,似乎受了极大的震惊。 冯嫽向前温言安慰,才知道这个孩子父母都在大火中消失了,她已经在这里找父母许久了。 “我只是想回家。”她弱弱道。 她的父母大约已经丧生了,冯嫽不知如何安慰她,想到随时可能攻进来的且末国军队,这孩子恐怕也难得活命,而此时楼兰城中只怕还有很多这样的孩子吧? 想到这里,冯嫽心中不是滋味,她穿越前在现代过了二十几年和平日子,平日里连个鸡都不敢杀,而现在她却要见到许多人在战争中丧命,不免心中戚戚。 女人总是更加容易被打动,玲珑也觉得这孩子可怜,道:“不如我们带她一起吧?” 云煦达卡都点头。 而冯嫽,不知在哪里来的勇气,沉默半晌后道:“我想入宫,求孔雀公主放楼兰城百姓出城。” 这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这真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三个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此时他们四人尚未完全脱离险境,而冯嫽已经想着去救其他人了。 但是很快云熙就理解了她。 冯嫽眼睛盯着地,脸涨得通红。“那我们试试吧。”云熙平淡道,似乎冯嫽要做的不过是在案几上换了一种香一般普通。 冯嫽感激地看着他,半晌玲珑达卡也同意了,玲珑打趣她道:“你武功不行,胆子倒是很大。”冯嫽脸上还是红红的,听到这越发不好意思了,她总觉得给他们添了麻烦。 四人决定进宫。通往皇宫的大道上完全没了往日繁华,在城门被关之后,路边坐着的人们脸色越发难看。 冯嫽在他们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濒死野兽的绝望,她在乌孙冬猎的时候见过太多这样绝望又可怜的深情,当时对着那些小兽她心中尚且觉得难过,如今面对自己的同类,心中更加难过。 冯嫽心中感情复杂,毕竟英雄不是那么好逞的。 突然,有人从天而降,云熙玲珑早已经武器出鞘,但,那人却是!穆之!她从旁边的断墙上翻越而来。 四个人盯着穆之俱是惊讶。穆之却顾不得他们那么多惊讶,道:“借一步说话!” 第七十四章 谈判 五人闪到旁边巷子无人处。 “你怎么在这里?这几天去哪里了?”冯嫽急问。 穆之沉默一会儿,似乎是在想怎么说。 “我遇到且末国国王了。”穆之道。四人俱是震惊,都等着她说下去。 “当初在且末国取金兰时,我说且末国王宫中有人帮我,燃灯节前夜我们在街上逛,我又见到那个帮我们的人了,我心中诧异就追了过去,没想到被他迷晕带走了。”穆之道,停顿一下似乎思考接下来怎么说。 “那人便是且末国国王?”冯嫽问。 “没错,正是他。”穆之道:“他让我马上离开楼兰城,我不解,他便把我迷晕带走了,等我醒来,才发现自己在且末国军中,而那个人就是且末国国王。” “所以燃灯节的大火是他们早就谋划好的,而这个国王怕你在楼兰城中出事,便把你迷晕带走?”冯嫽问。 穆之看着冯嫽,她几乎从来都是一个表情,而此时穆之脸上闪过愧疚,道:“是的,我昨天醒来才知道自己昏了一天,而楼兰城也遭了大火,我便出来找你们了。” “对不起,是我保护不力。”穆之道,她脸上满是愧疚,冯嫽知道她是一个责任心特别强的人,她此行的任务就是保护冯嫽,发生这种事情她自然是心里过不去的。 “无妨,这也是始料未及,况且我现在无事。”冯嫽拍拍她的肩膀安慰。 “为何那且末国国王如此帮你?”玲玲好奇道。 穆之不说话,甚至脸上飞起了红晕。其实刚才冯嫽听她说时,就猜了七七八八,这且末国国王八成是对穆之有好感。 冯嫽替穆之解围道:“想必且末国时已经相识,是朋友了吧。”穆之点头,露出感激的眼神。 “且末国大军什么时候会攻进来?”冯嫽问道,这才是关键。 “今晚。”穆之道:“所以我才冒险进来找你们,你们同我走。” “会屠城么?”冯嫽着急问。 穆之沉默了,她昨天在军中已经知道他们会屠城,所以才这么着急进城来找冯嫽。她点点头。 这回轮到冯嫽沉默了,她与云熙互相看了一眼。 冯嫽道:“穆之,可否帮一个忙?” “且说。”穆之颇为诧异。 “可否说服且末国国王不要屠城。”冯嫽艰难说出。这个请求听上去极为幼稚,兵临城下而放生,自古少有。 “你可以问下这且末国国王要什么条件才能答应不屠城,现在楼兰城中不过是些腿脚动作不够麻利的老弱病残,实在可怜。”冯嫽接着道。 穆之脸上也露出怜悯之色,但还是不太能理解,道:“只是这苍天下被残害杀戮的无辜人多了去了,又岂是我们每个都能救的?” “我要是没遇到也就罢了,只是看到了也就无法袖手旁观。”冯嫽想了一下道。 云熙还是那种欣赏的目光看着冯嫽,见穆之沉默,道:“穆之姑娘,不必太为难,你只需传信且末国国王要的条件是什么,稍后我们再去和楼兰皇室谈。” 穆之虽然不能十二分理解,但是加之自己有保护冯嫽的职责,既然冯嫽要这么做,便也同意了。 冯嫽等四人又回到客栈等待穆之拿回且末国国王的答复,穆之回来得比他们想象得早。 未时三刻,穆之急匆匆来了,面色也很急,道:“且末国的军队只怕一两个时辰就会到了。” “且末国国王怎么说?”冯嫽道。 “除非楼兰皇室主动投降,否则屠城。”穆之道,她喘了一下,想必刚刚快马赶回来。 沉默,“我们入宫求见吧。”冯嫽突然道,她看着云熙,眼中闪着光 “好。”云熙道,云氏家族从不牵扯政治,这大约是他一生中干得为数不多的疯狂之事,而他答应地还是风轻云淡,似乎答应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一般。 申时初刻,楼兰皇宫大殿,冯嫽在众大臣的注视下,向二王子提出投降一事。 “你是以乌孙国右王妃使臣的身份来的么?”二王子冷哼一下。 “不是,楼兰国和且末国的事情,我无法代表乌孙国插手。现在我只是个普通人,路过楼兰城,不忍心昔日繁华毁于一旦,所以提出来。”冯嫽略一思索,回答道,其实她在入宫前就已经想好了,不能把事情牵扯到乌孙国。 “既然你不是乌孙国使臣的身份,你连这大殿都上不了。”二王子厉声道,随即又和旁边的侍卫道:“来人,把他们押下去关起来!” “这……”底下大臣刚才都被冯嫽的说法惊得不说话,此时见冯嫽被押走,反而窃窃私语。 看着侍卫走近,穆之握紧了手中的刀,眼睛警惕地看着,云熙见状,道:“还不到那一步,且看他们接下来怎么办。” 冯嫽等人被带走,而大殿中也如同炸锅一般。 有的大臣说万万不能投降,楼兰国建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在外邦的进攻下投降的先例,应该死守楼兰城。二王子闻言,心中不悦,今时不同往日,曾经都有匈奴铁骑的庇护,岂是今日之狼狈之以卵击石。 有的大臣虽畏畏缩缩,但还是说出了心声,希望暂时投降,保存实力,忍辱负重,他日再战。二王子闻言,心中还是不悦,自己刚被宣布继承皇位的第二天就做投降之君,只怕日后威严全无。 左不过吵吵闹闹没个结果。 “这二王子会怎么办?”冯嫽问道。他们现在被关在小黑屋中,云熙刚想说话,门“吱”地开了,一股亮光颇为刺眼,隐约是一个女子进来,正是孔雀公主。 冯嫽云熙等人行礼。 刚冯嫽在大殿上劝说二王子投降时,孔雀公主也在,只是她一直站在最边上,什么也不说,此时来,她是想干什么? “你们为何来劝投降?可是且末国的人?”孔雀公主非常直接问道。云熙看着她,这公主出生皇室,按理说政治斗争也见过不少,但她似乎被她父亲保护太好,心中城府不深,情绪在脸上,说话不绕弯。 而冯嫽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冯嫽心中对她这种甚至有点单纯的性格颇为好感,甚至忽略她喜欢过云熙。 “我们不是且末国的人,也无意楼兰被灭国。若是且末国大军攻入,肯定要屠城的,我们想到承重无辜百姓要造此祸事,心有不忍,所以进宫相求。”冯嫽道。 “当真?”孔雀公主看着云熙,她似乎格外愿意相信云熙的话。 云熙点头:“确实如此,无意金银,无意富贵。” 孔雀公主看着他们,似乎想从他们的面部表情判断真假。 云熙突然道:“我们汉人习武,讲究的就是锄强扶弱,济世安民,公主痴迷武学,想必也知道这一点。还请公主帮忙劝说二王子。” 孔雀公主怔住了,她如何不知这一点,她从小喜欢听故事,尤其喜欢听汉地游侠行侠仗义的故事,这也是她后来想要学习汉地武学的一个渊源。 而此时楼兰城的处境,硬拼是败,投降是败,而投降还能使那些无辜的百姓免于屠城之祸。 孔雀公主没有再说话,她也没有久待便离开了。 小黑屋复归黑暗。 “她会去劝说二王子么?”玲珑问道。 “她会的。”冯嫽道,她觉得这个公主是善良的,甚至一丝单纯地让人觉得过意不去。 “你之前想说什么?”冯嫽注意到之前云熙想说话。 “他们朝廷的局势也非常复杂。”云熙手背在后面,道:“不过,我愿意堵一把二王子回同意。” “此话怎讲?”冯嫽问。 “另外两个王子可能会撺掇投降之事,若真投降,投降之罪都在二王子头上,只怕他们倒是有机可乘了。”云熙眼睛看向黑暗,缓缓道。 傍晚,残阳如血,破败的楼兰城外亢奋的且末国军队严阵以待,如果楼兰不投降,他们就要攻进去了。 一个女子在军前,身后是无数的士兵,这个女子正是穆之,她没有随冯嫽入宫,而是按照冯嫽的吩咐,在楼兰城外等待且末国军队,并暂时稳住他们。 她旁边是嘉措,且末国年轻的国王,这是他的第一次出征,他基于把自己的姑姑从战神的位置上拖下来,书写自己的创奇。 燃灯节那日大火后,幼泽湖以南摩拳擦掌的士兵们一路北上,士气高涨锐不可当,两天时间便攻到楼兰城下。 嘉措看着楼兰城城楼上密密麻麻的士兵,他知道,那不过是强弩之末,攻进去,便可以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我最多还可以等半个时辰。”嘉措看着旁边的穆之道,他看着穆之微蹙的眉头,又道:“我不会伤害的朋友。” 穆之知道嘉措的意思,自古以来两国交战,等降也有个时间限度,她能理解,点点头,心中隐隐还在为冯嫽担心。 嘉措已经派出士兵去楼兰城楼通传,再等待半个时辰罢了。 这半个时辰过得很慢,似乎所有人都在专注地数时间,连马都没有太大的动静。 突然,嘉措手中的刀动了,半个时辰过去,他准备下令攻进去,所有人都在等这一刻。 “踏!”一阵马蹄声,但见远处一个人骑马飞奔而来,很快到了且末国大军前。 是投降书! 第七十五章 再回敦煌 二王子最终决定投降了,且末国也知道见好就收,毕竟匈奴不会允许且末国吞并楼兰。 坊间传说楼兰皇室答应了十万金的赔偿,也有说是一百万金,不管是十万金还是一百万金都是从楼兰子民纳的税负中扣去,仿佛给楼兰子民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云。 不管怎样,最终还是免于屠城,命还在,负重活着也总比死了强。 双方停火,且末国军队准备离开之际,楼兰皇室陷入混乱,二王子自然是背负投降的骂名,而另外两个王子本来心里有异,借此机会争斗起来,而二王子的位置也显得有些岌岌可危。 而孔雀公主也在这场政治的漩涡中无法抽身,也无法分身去找云熙。 前任楼兰国王临终前带着几个孩子进入祖先祠下的密室,发现地图丢失,急火攻心,还没来得及和几个王子公主解释那地图的前因后果,就一命呜呼,也算可怜。 至此,现在楼兰皇室的中心人物们都知道地图要紧,却是不知为何要紧,竟然也没有立刻追去。 整个楼兰城都很忙,那些大火中幸存的人们忙着从断壁残垣中重建,皇室忙着斗争,倒是冯嫽云熙等人置身事外显得颇为格格不入,他们也没打算久待,待且末国军队离开便要动身。 私下里,冯嫽拉着穆之问道:“当着众人的面,我不好说,我只问你,那且末国国王到底对你什么意思?” 在楼兰皇室投降后,且末国大军在城中巡视,接受投降,冯嫽在拥挤的人群里也看到了且末国国王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样子,年纪看着轻,但不失稳重,冯嫽心底里觉得若是这人和穆之在一起倒是也不错。 穆之当然知道冯嫽是问什么,其实云熙玲珑等人也好奇,只是他们与穆之不熟,也不好多问,冯嫽就不同了。 穆之有些犹豫道:“他应该是喜欢我。”虽然在旁人——比如说冯嫽——看来这是很明显的,但穆之心中也无十二分肯定,故说了“应该”。 冯嫽接着道:“那你喜欢他么?” 穆之虽然是习武之人,平时做事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但此时说到这种是否喜欢一个男子的话题,还是颇显露出些小女儿姿态。 冯嫽见她面色似乎害羞,心里就明白了,笑道:“如此,待我们去了且末国,我得提醒他来乌孙求亲呀。” 这听上去似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一个是且末国的国王,一个是随嫁在乌孙的大汉武士,两个人差别太大了。穆之面色有犹疑,冯嫽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放心,我们王妃心思向来宽厚,待下更是如此。”冯嫽又安慰她道。 冯嫽心中的事情又增加了一笔。 冯嫽使团并没有立即去且末国,主要担心动荡,冯嫽把使团安排回了车师国,而自己和穆之则低调混在云熙的商队里,一行人去了敦煌,意在敦煌以北不远的魔鬼城,按照他们捋的线索,十年前一张地图应当在魔鬼城中。 商队花了三天时间来到敦煌,繁华依旧。 一年后重归大汉,汉人,汉式建筑,汉朝的物件,一切都如此熟悉。 这次没有住客栈,而是住在了云氏的兰园。 冯嫽走进兰园,注意到那不大的湖里竟然种了荷花,去年这湖面还是光秃秃的,冯嫽心中诧异,毕竟这南边的荷花在西北不好长。 云熙看她诧异的表情,忍不住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不用诧异了,这荷花是新种的。” “为什么种荷花?”冯嫽刚问出口,云熙已经走远了。 冯嫽又见到了云煦云琅两父子,云煦自从知道丹霞公主在且末国的际遇后,心中一直放心不下,也不似往年南来北往四处奔波,今年只在敦煌待着,以备意外情况的发生。 云琅见到冯嫽居然也没忘了她,反而十分亲近打招呼,冯嫽看着他长了个儿,变得更礼貌了,想起去年种种,心中颇为感慨。 感慨也只是短暂,很快一行人便聚在一起,先是把楼兰城中得到的一块地图锁起来。然后一行人商量如何去取魔鬼城的地图,一路上冯嫽已经和穆之解释了地图之事,言下之意也是让穆之加入这件事情。其实冯嫽对于穆之还有一个小心思,虽然她真心为穆之的感情着想,希望穆之好,但不可否认,冯嫽还是暗暗希望可以利用一下她和且末国国王的关系,获取最后一块地图。 而云煦本来就十分清楚地图的事情,自然也在讨论之列。 “这段时间魔鬼城没有任何异样,而且比以往低调了许多。”云煦道。自从云熙知道了魔鬼城有地图,当即修书一封给云煦,让他盯紧了魔鬼城。云煦虽然不知云熙的意图,但他一向懂得他弟弟,于是照办。 “那我们如何进去,毕竟我们也不知道地图具体在魔鬼城哪里,肯定要花时间探访。”冯嫽道。 “兄长肯定已经想到办法了。”云熙看着云煦道。 知兄莫若弟,云煦嘴角上扬道:“魔鬼城的位置虽然与世隔绝天然屏障,但里面的人吃喝拉撒还是会与外部产生牵连。” 他又接着道:“有牵连就有缝隙。” “他们总得吃饭穿衣。”冯嫽道。 “没错,兄长的意思是我们化成给他们送东西的人?”云熙道。 “对的,而给他们送东西的人都是跟了他们几十年的人,化成成他们的样子十分不易,但也只有这样。”云煦道。 其实化装潜入这一招,也不是冯嫽第一次用,上次在陶朱公府还化装成厨房丫头呢,其实也不算难,冯嫽心中思忖。 “这次比上次凶险。”云熙仿佛一眼看透了冯嫽的想法。 冯嫽心中暗自咂舌,心道,这人是有读心术么? 众人散去,云煦按照计划,去寻找合适的化装对象,按照云氏的能力,估计用不了多久。 虽然云熙对冯嫽十分坦诚,但冯嫽始终觉得云熙背后的云氏深不见底,他们远离庙堂,匿于闹市,但能力似乎通天。 还好云氏不是自己的敌人,否则很难搞。这是冯嫽得出来的结论,因此看到云琅四处捣蛋时也不多说什么,这个小家伙可不能得罪。 云琅此时就在捣蛋,他命人把湖里的藕扯了上来,湿漉漉的泥巴搭在案边,冯嫽看看摇头道:“可惜了这么美的荷花,就这么折腾没了。” “不可惜呀,这藕可比荷花好多啦。”云琅仰着头看着冯嫽道,一脸无害。 “藕如何比荷花好?”冯嫽反问。 “当初种荷花的时候,小叔叔说藕可以做许多好吃的。”云琅道,他回忆起去年夏天种荷花的时候他小叔叔说的话。 “比如说呢?”冯嫽倒要看看这小人儿知道多少。 “藕夹啦!小叔叔说的,可是去年没有吃成。”云琅道,嘴巴咂吧道。 冯嫽心头一颤抖,云熙该不会还记得她做的藕夹吧,脸上微微红。 “你会做藕夹么?”云琅又问。 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冯嫽心道,讪讪地离开。 好在这种闲在兰园的日子不久,云煦很快找到了合适化装的人,这个人是给魔鬼城送菜的老头,住在敦煌城南不起眼的一所宅子里,人称张老头,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儿常伴身边,这张老头给魔鬼城送菜十多年了,如今女儿长大了,有的时候也帮忙送菜。 只是谁去化装成这两人进去呢。冯嫽不说话了,她倒不是贪生怕死,只是自己武功有限,更去只怕是给同伴拖后腿。 “我和玲珑去吧。”冯嫽还在想是玲珑还是穆之去时,云熙说道。 其实穆之的武功很明显比玲珑高,但云熙想着留穆之在这里保护冯嫽,虽然在这敦煌城兰园里,实在也想不出冯嫽会遭遇不测。 众人权衡,也觉得云熙玲珑的组合颇为合适。 他们也在做准备,观察张老头父女的习惯,为化装做准备。 一日,云熙打算去城南风先生府上求些药以备不时之需,毕竟魔鬼城一行颇为凶险。 冯嫽跟着一起去了,求药很顺利,风先生也知道了他们这些日子的遭遇,既诧异于他们的收获,也透露出隐隐的担忧,就在风先生复杂的眼神注视下,两人离开了风先生的住所。 两人走在敦煌的路上,此时正是正午,汉地正午开市,这街道两边的商店刚刚开门不久,店中小二吆喝气力十足,一时间也十分热闹。 两人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的,突然云熙停了下来,眉头皱了一下。 “怎么了?”冯嫽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并没有什么特别,既没人奇装异服,也没人长相出众。 “看见一位故人,去会会。”云熙嘴角微微扬起。 冯嫽虽然不解,但还是跟去了。 走的越远,这路上人越少,绕是冯嫽最初不解,她现在也看明白了,他们在跟着前面一名女子。 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有人跟踪,走得越发着急慌乱。 冯嫽看着这个慌乱的背影,心中奇怪,突然那女子窜进一条巷子。 二人走到巷子口,一把剑刺出,“何人!”一声厉喝。 “是我。”云熙转身面对她。 “是你?”那女子道。 第七十六章 玄门上术 “是的,风掌柜。”云熙轻轻躲开那一剑,缓缓道。 原来他们认识,冯嫽心道,眼神不住地打量眼前这位女子,三十上下,身姿绰约,但眉眼见似乎有苦难。 风六娘眼睛四处瞟了几下,道:“换个地方说话。” 风六娘七拐八绕十分谨慎地把他们带到一间废弃的院子,云熙简单给冯嫽解释了下在天山脚下遇到风六娘的事,只是没说风六娘十年前遭遇的灭门之事。冯嫽对于眼前这个异乡开店十年的女子充满好奇。 “你就住这里?”云熙环顾四周道。 风六娘点点头,眼神闪过苦涩。 “不去家里看看么?”云熙当然是指的废宅,十年前风六娘家灭门,但是宅子的地契一直没有出现,因此也没人住,按照大汉朝廷的规矩,废宅废地若是二十年无人认领,则收归官府,很明显风六娘家的宅子不满足这个条件,必然还是在那荒废着。 风六娘眼中闪过精光,变得警惕起来,道:“我回去看了,但是撞见了魔鬼城的人。” “怎么讲?”云熙道,这倒是意料之外,十年过去了,魔鬼城的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该把想要的东西找到了。 “今年开春后我回了敦煌,我自然是回了家中老宅,十年过去,按理说灰都有一两寸了,但我发现老宅中虽然有灰,但并不厚,我当时觉得有异样。”风六娘又道,“我当时就觉得可能和魔鬼城那帮人有关系,也不敢暴露身份,只悄悄住在这宅子里,这宅子小,我料想魔鬼城那帮人不知道这是我家宅子。” 云熙冯嫽静静等她说。 她说到这里情绪已经有些激动,道:“我每日都悄悄去老宅附近,只盼着发现些蛛丝马迹,果然在一个黄昏,发现魔鬼城的人潜进去。” “你如何知道是魔鬼城的人?”云熙道,只怕潜入之人都是穿着夜行衣,连个正脸也没有,况且从未听说魔鬼城的人有些标志性的物件。 “他们的人一靠近我就能感觉到。”风六娘咬牙道。云熙觉得也不无道理,毕竟能干这事的人除了魔鬼城的人也想不出还有谁了。 “风姐姐,你和魔鬼城的人有过节?”冯嫽早就已经听不懂了。 风六娘看着冯嫽,既然云熙能带她来,说明冯嫽是没问题的,她看了一眼云熙,云熙点点头,风六娘便把十年前她家被灭门的事情简单和冯嫽解释了。 冯嫽听罢沉默,继续听风六娘说。 “我几乎每天守在老宅外,看到他们几次了,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就是在找东西?”风六娘道。 他们会找什么呢?有一块地图在魔鬼城,但是其他地图都不在敦煌,他们能找什么。云熙心中疑惑。 “他们找什么?”冯嫽问。 “不知道。当年我家被灭门,可是连灭门的原因都不知道,一位是仇家雇了魔鬼城的人。如今看来,似乎不是,是魔鬼城的人想要我家的东西。”风六娘道。 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的云熙道:“风掌柜,还不知夫家贵姓?” “姓张。”风六娘满脸疑惑,但顺口就回答了。 冯嫽素来记性极好,马上就明白了,道:“你是说《玄门上术》?”路监工曾说星宿师在出发前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玄门上术》——赠给了敦煌的好友姓张。 风六娘依然迷惑。 云熙道:“十年前是否有人赠了你夫家公公一本奇书,《玄门上术》,此术是星宿钻研的顶尖之作。” 风六娘摇摇头道:“这个我真的不记得了,难道魔鬼城的人就是想要这本书?” “不确定,但我猜想是的。”云熙道。 现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云熙看着这破落的院子,感觉十分不安全,便提议风六娘随他们回云氏。风六娘在那次大火后便十分信任云熙,自然答应。 三人回了云氏,玲珑风六娘相见自然一番寒暄,风六娘得知是云氏,玩笑道:“我当时便觉得你们不是一般的乌孙商人。” 云熙冯嫽等人一商量,其实如果真能在风六娘老宅中找到那本书,几乎便可以肯定魔鬼城的人就是为了那本书而来。 “只是,魔鬼城的人只有一块地图,他们就算拿到书也没有什么用呀?”玲珑道。 半晌安静,“只怕他们手中已经有了所有地图,只差一本书了。”冯嫽低沉道,这低低的声音在安静处显得格外清晰。 云熙抬眼看了一眼冯嫽,他们俩的想法经常不谋而合。 这个想法虽然大胆,但并非毫无道理。众人沉默,心里也明白这一点,那就一定要先找到那本书。 云熙向风六娘解释了书的事情,刻意隐去了地图,只说玲珑父母辈魔鬼城的人所害,他们也想要报仇,不如一行人联合起来。 风六娘不在乎他们背后隐瞒了什么,毕竟她要的就是找魔鬼城复仇,至于其他东西,他们想拿去也无妨。 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本书。 风六娘家的老宅子恐怕没有那本书,毕竟魔鬼城的人已经在那里搜了不知道多少遍。 “除了老宅,还有其他地方么?”冯嫽问。 “就是昨天带你们去的那个荒院。”风六娘道,她似乎在回忆,喃喃:“当年我从密室中出来,出口就是那个荒院。” 云熙冯嫽眼睛都亮了。 风六娘带着冯嫽云熙穆之玲珑悄悄回到荒院,这里到处破败不堪,风六娘边走边道:“这里以前就是这样。”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 风六娘在一个犄角旮旯不起眼的地方停下,试探性摸了一下傍边墙壁,地下似乎活动了。 原来这里就是地下密室入口,一行人入内。 这密室十年未有人入内,迎面就是一种奇怪的气味,风六娘走在前面,虽然十年不见,但她还是很熟悉,很快点了灯。 亮了,“这密室就这么大,那门是通向老宅的通道。”风六娘指着密室中的一扇门道。 这密室确实不大,二三丈高,但是堆了很多东西,许多小箱子满满当当,说不上乱,只是多。 “若是故人送的贵重东西,只怕是在这里了。”风六娘指着这满满当当的柜子道。 冯嫽觉得头大,这密室本来就有点闷,要在这成千上万个箱子找一本书,也是十分细致的活了。 但也无可奈何,五人只能一件件找。 对于有地图的人来说,这本书自然事关重大,但对于不知道地图这么回事的人来说,这本书可就极为平凡了。 这大大小小的箱子装了许多金银珠宝,很显然,这本书对于张氏来说,就颇为普通,只是好友相赠,便放在密室中与其他贵重的东西放在一起。 他们五人找得十分仔细,这地下密室虽然凉爽,但冯嫽额头上已经微微出汗了。 突然,听得玲珑一声叫唤:“好像找到了!” 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箱子,凑过去。 这是一个桃木匣,虽然十年来关得好好的,但里面的两卷竹简已经泛黄,似乎已经十分旧了。 云熙小心拿起竹简,轻轻打开,慢慢抚摸卷头若有似无的文字,仔细辨认。 这年代太久,墨迹沉了下去,冯嫽又把灯拿过来,方才辨认出“玄门上术”四个字。 冯嫽云熙等大喜过望。 而风六娘只是沉默,脸色越来越差,甚至眼眶中含了泪。 难道十年前家族灭门,竟然是因为这么一本书?一本堆放在千万个箱子中好不起眼的书?风六娘心中五味杂陈。 冯嫽很快捕捉到风六娘的情绪,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们一起去报仇。” 回到云氏兰园,如今《玄门上术》在手,形势变化,之前的计划也应当有所变化。 云熙玲珑还是按照计划化装成张老头父女以送菜的名义潜入魔鬼城。 而另一边,在一个魔鬼城爪牙潜入风六娘家老宅寻找的夜晚,穆之一把飞刀钉入老宅墙壁,魔鬼城爪牙闻声赶到,取下飞刀上的一小块布,但见上书“我知道你想要书,我们会会。” 爪牙们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事发生,当即回去禀告,第二日晚间十分警惕地来了,他们知道昨日放飞刀之人今日还会来,于是留下一张锦缎,与昨日之人约在魔鬼城见面的时间。 穆之等他们离开后,取回锦缎,与冯嫽商议,此时云熙玲珑已经在潜入魔鬼城十来天了,按照最初约定的时间,七月初七便是他们魔鬼城会面的时间。 第三日,魔鬼城那些爪牙依旧趁夜色来到老宅,穆之一把飞刀,带着锦缎,约七月初七戌时魔鬼城见。 “真是见了鬼了,这人武功这么高,一点影子都不见。”其中一个爪牙道。 “等他到了魔鬼城,武功再高也逃不出我们城主的手掌心!只怕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另一个人笑道。 “他敢约在魔鬼城,说不定武功当真厉害,竟然不怕的。” “这也是城主操心的,我们只管带回这锦缎罢了。” 穆之在暗处,冷笑一声,好个大言不惭。 第七十七章 魔鬼城 七月初七,半轮月亮照着半明半暗的沙漠,四个人影拉的长长的,在这深夜中有种说不出的危险。 日落时冯嫽穆之风六娘达卡已经出城往魔鬼城方向走去,按照魔鬼城主的要求,他们不能点灯,于是借着一点勉强能看到路的月光慢慢往前走。 “不知还要多久。”冯嫽小声嘟囔。 冯嫽前面正是穆之,突然她停了下来道:“就是前面了。” 冯嫽闻言一歪身子,但见前面忽闪忽闪一盏灯,如豆一般。按照魔鬼城主锦缎中写的,他会在沙漠中设一盏灯,灯下便是接应他们的人。 见此,冯嫽不自觉地紧张,她能感觉到前面的穆之后面的风六娘达卡都紧绷起来。 他们离那盏灯越来越近了,灯下大约有十多大汉等候,一个个俱是面色严肃。 还未来得及打招呼,那些大汉便上前道:“请放下武器。”魔鬼城的规矩就是进入时要放下武器。 而冯嫽穆之等人毕竟不是一般有求于魔鬼城的人,他们现在手上的东西正是魔鬼城主想要的,可以说魔鬼城有求于他们。 穆之惯常和这些武人打交道,二话不说,狠道:“想要东西就别啰嗦。” 那些大汉面面相觑,显然这种事情极少发生,哪个来魔鬼城的人不是请求魔鬼城帮忙谋财害命的?哪有这么不客气的。 其中一人面色如故,冷笑一声,显然有些地位,上前道:“城主料到如此,你们还算有诚意,随我进去吧。” 冯嫽他们当然算是有诚意,毕竟只来了四个人,其实还有云氏的人在沙漠外待命,如果过了一天一夜他们没有回来,这些人就会冲进来。但这些人都在几十里外,远水解不了近渴,冯嫽等人真可谓单枪匹马闯鬼窟了。 冯嫽等人随着这人继续往前走,剩下那些大汉依旧在灯下把守。 这漫漫黄沙暗暗夜色中,冯嫽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更加分不出东南西北,难怪乎世人很难找到魔鬼城的位置。 月上中天,而夜近黎明,他们翻过几座大山屏障,眼前开阔,一座巍峨的石头城立在眼前。 城上挂着不多的几盏灯,借着月色,冯嫽能看到许多侍卫把守,若是不知这是魔鬼城,只怕会觉得这就是个普通城池,冯嫽心道。 那领路的大汉请他们等候,自己去城门通报。 很快大汉返回,把冯嫽等人带入魔鬼城中,走在魔鬼城的街道上,虽然不知道街道两边的房子是住人还是开店亦或是别的,但冯嫽总感觉和一般城池无异。 大汉把他们四个人带到一间房,反手便是锁了门。冯嫽大喊:“要死啊!这就是你们魔鬼城的待客之道?”这一声喊被夜色吸收,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冯嫽不泄气,继续骂骂让让,外面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她心里害怕是被关在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穆之打量四周:“快破晓了,赶紧闭目养神一下,若是天亮就把我们叫去,只怕没有十足力气应对。” 天边似乎有了一丝微光,冯嫽心道,这帮人就是有意消磨他们的精力才这么折腾走了一夜,这不知道在沙漠里绕了多少弯路呢。 这房间空空如也,门窗紧闭,穆之十分泰然盘坐靠在墙边,闭目养神,风六娘坐靠在柱子边,似乎已经睡着。达卡似乎不知疲倦,站在窗边往外看,似乎在等待天明后的一场大仗。 冯嫽摇了摇头,直接躺地毯上了,既来之则安之,冯嫽一向也是心大。 “哐!”门开了,冯嫽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她入睡快,也十分警醒。 一群人进来,冯嫽往外看,天已经大亮,估摸着他们就睡了两个时辰吧,她刚醒,脑子还有些不清醒,但是看穆之,两个小时的休息后,可以说是神采奕奕了。 “请!”还是昨晚那大汉,手往前伸,邀请他们出去。 来之前,冯嫽他们已经推演过很多次,现在他们在魔鬼城遇到的事情,也不算稀奇。 冯嫽本来以为接下来是要去见魔鬼城城主了,谁知道这大汉竟然带他们去用早膳。 “饿了吧,还请食用。”那大汉面露微笑,微弓着身,站在满满一案几的早点前,十分友好地说道。 冯嫽一看他的表情,觉得那笑容后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莫不是这食物里有毒吧。 冯嫽心中猜测,但还是同穆之等人坐下。 其他三人同样敏感,面面相觑都不动筷。 达卡从怀里掏出一张饼,饼不大也不厚,但是压得十分瓷实,轻轻掰了几瓣给他们三人。 冯嫽慢慢嚼着饼,心里安慰道,等回去敦煌,再好好吃。 那大汉站在他们身边,见他们一点没动食物,也不着急,只默默站着。 冯嫽一抬头,看到大汉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这种笑总给冯嫽一种说不上的诡异,难道他们还有其他阴谋?冯嫽想不明白。 早膳过后,大汉又带他们稍事休息,终于要去见楼兰城城主了。 正上午,天气非常好,天十分蓝,没有一丝云,阳光十分热烈。 大汉带着四人往鬼殿走去,冯嫽走在这城主居所中,满目都是大气豪华的房子,不禁感慨,土匪头子只怕比一方郡守还气派。 到了鬼殿,明明外面还阳光明媚,但一踏进鬼殿,突然能把人冷得打个哆嗦。冯嫽心中不免疑惑。 她抬头一看,殿上宝座无人,这城主还未到来,再往旁边一看,左右各书:“为鬼不做伥,做人亦为恶。” 冯嫽把这两句在心中过了两遍,不太懂,这意思是魔鬼城的人都在为恶么?还是说魔鬼城的人虽是魔鬼,但不做伥行恶?这门联着实有趣。 穆之已经把这鬼殿打量一番,凑近冯嫽道:“这里进出只有一个大门,只怕有密室。” 冯嫽现在一听到密室就头疼。 后面一个人影,冯嫽回头一看,一个黑影进来,行动极快,一转眼那黑影已经坐在殿上宝座。 很快的一群人影进来,站在大殿两边。 风六娘突然动了下,身体微微抖动,冯嫽靠近她问询,她道:“沙漠双狐竟然还没死。” 冯嫽往旁边一看,确实有一红一黑两个人,想必就是当初在沙漠给解忧下毒的红狐黑狐。只是那红狐用红纱蒙面,看不清楚脸。 那日客栈大火,红狐黑狐被束缚在大火中,虽然情形紧张,但他二人还是江湖经验丰富,用指甲盖上覆着的刀片划段绳子,逃出生天。只是红狐的脸也被火给毁了,故以红纱覆面。冯嫽自然不知道这典故,只以为红狐一直便是这般。 沉默。 冯嫽到底出使了许多国家,此时习惯性上前打招呼,道:“城主好。” 大汉闻言生气打了她的膝盖窝,道:“还不跪下!” 谁知那魔鬼城城主扬手道:“无妨,他们不是我魔鬼城的人,不必拘礼。” 这声音听着冷冷的,但也说不上有多凶狠。只是他的斗篷搭上帽子看不见脸,看不见身子轮廓,显得十分神秘。 神秘也是会制造恐惧的。 半晌,城主又开口了,道:“听说你们有玄门上术?” 冯嫽道:“没错。” 空气中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身后的阳光把四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你们想怎么样?”城主道。 “第一,我们要地图,第二,十年前敦煌张风氏为何被灭门?”冯嫽朗声道。 “哼,你们说的什么地图?”城主冷笑道,言语中满是不屑道:“十年前敦煌张风氏灭门,当年敦煌官府不是已经有了断案,是仆人在井水中下毒么?” 冯嫽能听到风六娘后牙槽咬的愤怒的声音,她按住风六娘得手。 冯嫽往前一步道:“城主如果这样,只怕别想拿到玄门上术了。” “今天你们已经来了,也不看看我魔鬼城多少人,你们还能逃出去么?”城主笑道。他话音刚落,鬼殿两边立着的人都发出讪笑。 这里面有沙漠双狐,武功自然不俗,其他人虽然不认识,但看面相,看他们手中种类多样的武器,便知武功不凡。 冯嫽皱了眉头道:“玄门上术,一共两卷,我们这次来只带了半卷。若是我们不在了,你永远也别想找到书。” 那殿上黑色斗篷微微动了一下。 一声冷笑,帽子抬起来,露出半张脸,这半张脸冷白,瘦削,嘴唇苍白。 “我平生从来不怕威胁。”简短有力。 沉默。 如今陷入僵局。 一阵风吹来,影子动了动。似乎发梢拂到了脸,冯嫽觉得有点痒,不对,不是脸上痒,是全身都在痒,而且很快就痒到无法忍受。 冯嫽转身看其他人,但见穆之风六娘达卡都是一副奇怪的表情。 冯嫽只觉得异样,急道:“你做了什么!” 魔鬼城主一声哂笑,身形有些起伏,道:“我不杀你们,但是你们也中毒了,这奇痒无人能忍受,若是不招出玄门上术,你们就痒死吧。” “就是今日的早膳,你们虽然没有吃一点东西,但那屋子焚的香就是毒,你们早就中了毒。”旁边大汉缓缓道。 第七十八章 中毒 冯嫽觉得越来越痒,抓心挠肝的感觉,她终于忍不住手,轻轻挠了一下手背,一条血印子出来,她顿时心中大骇。 风六娘的情况更糟,脸上手上都挠出了血印子,穆之达卡的忍耐力更强,愣是一点都没有动。风六娘穆之都抽出刀,却发现使不上劲,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 “这毒暂时还要不了你们的命,也废了你们的功夫,等痒了七七四十九天后,你们才会毒发身亡。”魔鬼城主缓缓道。 阳光照进来,冯嫽觉得发冷,这种长时间的折磨,她真的没有把握自己能抗住。 “红狐,中了这毒忍耐时间最长的是多久?”魔鬼城主故意道。 红狐出列,道:“回城主,最长忍了十天便百依百顺了。” “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们。”魔鬼城主道。 冯嫽等被人带了下去,关进了密室,与其说是密室,在这城主居所下面挖了许多密室,有些是藏着宝贝,有些是关着人。 冯嫽看着这间密室,位于地下密室群最里面,看样子是关押最重要的人了。 每天冯嫽等人都会被带到地面鬼殿中,接受魔鬼城城主一番拷问和羞辱。 “还不交出玄门上术么?”魔鬼城城主每天就这么一句话。 沉默。 冯嫽觉得说个话都会引起肺痒,不说话。 “哼”一声,旁边的大汉明白了城主意思,把冯嫽等继续带回密室。 前几天冯嫽还能勉强忍受,到了第八天,已经有点忍不了,她的手上已经有了许多道血印子。 十分痒的时候她就在密室里乱蹦跶转移注意力,晚上痒得睡不着,实在困得不行稍微睡一下,醒来就发现脸上多了几道血印子。 风六娘的情况和她差不多,达卡痒的时候拳头攥得咔咔响。 只有穆之,冯嫽打心眼里佩服她,她成天盘坐在密室的角落,还是闭目养神,她似乎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身体的感受。 冯嫽坐在穆之旁边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穆之缓缓睁开眼:“做到什么?” “我看你一点都没挠。”冯嫽道。 穆之缓缓转头,看向冯嫽,面露苦涩,嘴角微微上扬,血从她嘴角流出来,她擦了擦,道:“硬熬。” 额,其实穆之也熬不住。冯嫽抚抚她的后背,传递一种安慰的情绪。 穆之艰难道:“不要摸了,痒。” 冯嫽:“……” 冯嫽站起来,她思绪乱飞,已经过去八天了,云熙玲珑一点消息都没有,刚来魔鬼城时,她曾借着骂人大声嚷嚷,其实是希望云熙玲珑听到,现在看来云熙玲珑并没有听到。可是就算当时没有听到,如今八天过去了,他们也该知道了啊。 如此一想,冯嫽竟然觉得委屈。 冯嫽把三人叫过来,四人聚在角落中,冯嫽拿着一根烛台敲地,发出“咂咂”声,如此外面也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声。 “怎么办?”风六娘道。 “想办法出去,想办法找解药。”冯嫽道。 “他们大约已经在找我们了。”穆之轻声道,说的就是云熙玲珑。 冯嫽沉默。 “我早就检查过了,这里出不去。”穆之摇摇头。 穆之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从进来第一天,她就在想逃出去的事。 魔鬼城城主敢每天把他们拉到鬼殿溜一圈再关回密室,想必心中十分有把握,算死他们逃不出去。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第九日,连穆之手上都有了挠过的血印子。 冯嫽心中凄凄,她想起云熙说过的,“你要相信我。”,想到这,她心中一震,还是要相信他。 第十日,清晨,有阳光温和,冯嫽等人又被带到鬼殿。殿上坐的魔鬼城城主依旧在宽大的黑袍中神秘莫测,而殿下四人已经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用手抓过的皮肤红肿,冯嫽的两只手比之前大了一圈,脸上也有几道血印子,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其他人也差不多,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而魔鬼城主的耐心似乎也消磨殆尽,“还是不说么?” 冯嫽从他的话里听到几丝不耐烦。 “无话可说。”冯嫽咬牙道,此时她钻心挠肝地痒,甚至想着一死了之了。 突然有人急忙进来,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 那人带着一股着急的风,从冯嫽身边飘过,到了殿上魔鬼城主身边,他俯身在魔鬼城主耳边说话。 魔鬼城主似乎听到什么极为震惊的消息,猛地抬了一下头,那一瞬间冯嫽看到了魔鬼城主的脸,那是一张布满皱纹极度扭曲的脸,似乎每一条皱纹背后都是一段刀山火海拼命的故事。 “把他们关起来!”魔鬼城主猛地站起来厉声道。 冯嫽等人又被扭押起来。 走出大殿时,冯嫽听到远处喊杀声十分嘈杂,对外界的云氏而言,他们一行人消失了这么久,难道现在攻进魔鬼城了?想到这,冯嫽心中燃起希望。 一群大汉押着冯嫽等人,突然几个人影冲过来,利刃出鞘,见血封喉,是云熙! 冯嫽第一次见云熙出手如此狠,这些日子不见,云熙的嘴边又长了些胡子,掩不住的风尘仆仆。 “快吸入!”云熙拿出一个小瓶忘冯嫽面前凑。 一股刺鼻的味道钻入,冯嫽刚一激动猛吸了几口,一下子呛住,感觉喉头有腥味,竟然咳出血来。 云熙又把小瓶递给另外几个人。 此时玲珑已经解决掉剩下的大汉,走向前扶住冯嫽的手,道:“怎么样?” “太痒了,太呛了!”冯嫽上气不接下气。 “刚是解药,你们一会儿就好了。”玲珑道。 云熙看着冯嫽红肿的脸和手,心中十分难过,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冯嫽心中竟然十分感动,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会来。” “外面是你们找的云氏救兵么?”穆之道。 “不是,是周将军的部队。”云熙道,他看冯嫽一脸奇怪,道:“待会儿再解释,先办正事。” 正事自然是找魔鬼城主。 一行人往回跑,打杀的声音越来越大,“哐!”外面周怀虚的军队已经攻了进来,一片混战。 周怀虚的部队一样的战衣盔甲,而魔鬼城那帮人高矮胖瘦红黄蓝绿各色衣服,因此两边对战,是敌是友十分好分辨。 云熙玲珑很快加入战局,冯嫽的眼神也跟着云熙走,他在人群中显得卓尔不凡,没有人能近了他的身。 而这也是冯嫽第一次看玲珑与人打斗,她明显更适合防守和远攻,如此近距离,旁人虽然上不了她,但她也杀不了太多敌人。 而周怀虚本来身材高大,打起仗来十分粗犷,凸显出大开大合之势,从和平年代来的冯嫽看着与自己同为现代人的周怀虚打仗,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场混战中,还有一个身影十分醒目,那一袭黑袍,所到之处必有人倒下,正是魔鬼城城主。 沙漠红狐倒下了,黑狐倒下了…… 还有许多人倒下了,冯嫽虽然不知道是谁,但都是魔鬼城的人。 不仅仅魔鬼城的人死伤惨重,周怀虚这边也是,这无疑是对双方都有着严重的伤害。 冯嫽看到云熙的衣服上有许多血迹,隔着远但还是能看到,这血迹有云熙的也有别人的。 不过很快,魔鬼城一方显示出颓势。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擒住这魔鬼城城主了。 突然,魔鬼城城主离开战局,飞身往冯嫽这边奔来,冯嫽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冰冷的手就扼住了她的喉。穆之等虽然解了毒,但都是浑身无力,被魔鬼城城主一脚踢倒。 冯嫽被魔鬼城城主劫持了!云熙等人冲了过来。 “停下!”魔鬼城城主大喊。 魔鬼城剩下那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很快被解决得差不多,此时一群人围逼着魔鬼城城主。 魔鬼城城主扼住冯嫽咽喉,慢慢往后退,道:“不想她死就别靠近!” 众人只得慢慢跟着魔鬼城城主往后退。 最终退回鬼殿。 魔鬼城城主此时还站在大殿上,俯视下面围逼的众人,大笑一声,那刺耳的笑声冲击着冯嫽的耳膜,冯嫽只觉得十分难受。 这是冯嫽第二次命悬一线,去年在且末国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现在被人扼住命脉,去年她害怕得屁滚尿流,现在似乎也没什么长进。 此时的冯嫽,心中绝望害怕,腿止不住地发抖。 “我们谈谈条件吧!”是云熙的声音。冯嫽头不敢动,只把眼睛往下瞟,看到云熙的眼神依旧镇定,心中稍安。 “痛快!放了我!”魔鬼城城主仰天厉声道。他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 “不可能!”一时间,玲珑风六娘一齐道,云熙拦着她俩。 周怀虚此时已经解决外面那些残将,默默走了进来,正听到这对话,朝旁边小乙使了个眼色。 “考虑清楚再说!”魔鬼城城主又紧了紧手,冯嫽几乎被扼得不能呼吸,脸本来就红肿,此时被胀得通红。 风六娘推开云熙拦着的手道:“我有问题要先问。” 她走向前道:“十年前敦煌张氏风氏是否为你下毒所害?” 魔鬼城城主似乎无所畏惧,陷入最后的疯狂,十分爽快道:“没错。” 而玲珑早就知道自己父母为魔鬼城所害,她与风六娘均背负血海深仇,两人此刻都是恨不得血刃仇人。 “呲”魔鬼城城主似乎后背受伤,抖了一下,他扼住冯嫽的手松开,云熙耳力极佳,早在背后暗器射出时就听到了,飞身向前拉住冯嫽就跑。 云熙正转身,魔鬼城城主一掌打在云熙后背! 第七十九章 地图 小乙一枚暗器打中魔鬼城城主,而魔鬼城城主最后发力一掌打中云熙。 谁能想到赫赫有名的魔鬼城城主死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士兵之手,就如同听说大侠喝水噎死一般难以置信。 云熙受的这一掌很重,他几乎护不住冯嫽,往前踉跄倒地,随军的医官被急切唤过来把脉,这经验颇丰的医官褪下云熙衣裳,但见他宽厚的后背十分醒目一个手掌,顷刻间颜色由暗红转黑。 这经历丰富的医官擦拭着额头的汗水,道:“只怕中毒了,赶紧送回敦煌!” 冯嫽心中急切,不顾自身的虚弱,护送云熙回敦煌。 魔鬼城已经完全被周怀虚的军队占领了,那些曾经有名有姓的魔鬼城恶人悉数被处死,至于魔鬼城的安置,此是后话,现在他们的关注点只在寻找地图。 *** 冯嫽花了半天时间把云熙带回敦煌,此时夕阳西下,黄昏无限,好在赶在城门关之前到了。 她把云熙带回云氏之后又马不停蹄去城南请了风先生来。 “算不得无药可解。”风先生道。 听到这句话,被折磨了多日极为虚弱接连奔波的冯嫽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等冯嫽醒来,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云熙也从昏迷中醒过来,周怀虚等人也从魔鬼城回来了。 “地图怎么样?”云熙问道,他此时虽然已经醒过来,那中的毒颇厉害,此时还是卧床休息,故周怀虚冯嫽玲珑达卡穆之在他的房间相聚。 风六娘本来就没有牵涉进神之秘境一事,她大愁得报后把《玄门上术》赠给了云熙,便决定离开敦煌伤心地,浪迹天涯。 “不仅找到了一块地图,其他地图也找到了。”玲珑洋洋得意道。 “真的?”冯嫽诧异。 “是的,魔鬼城城主已经搜集齐了所有地图。”周怀虚道。 “难怪他们那么着急要那本《玄门上术》,没有这本书,他们有地图也没用。”云熙喃喃道。 “那我们现在有了地图也有了《玄门上术》,岂不是可以去神之秘境了?”冯嫽道。冯嫽心里盘算着,先把地图带回乌孙给解忧公主复命,然后公主定夺下一步怎么办。 达卡一直默默无言。 突然,达卡道:“既然你们已经找到了地图,那我对于你们也没有什么价值了。”他神色里有一丝犹豫,他可能在顾虑拿不到地图就不能解救娜仁公主。 冯嫽看着云熙,似乎在征询意见一般,他俩相视点头,冯嫽突然道:“没关系,就算我们现在找到了所有地图,我们也会履行之前的承诺,帮你和娜仁公主。” 达卡本来已经暗淡的眼神突然亮了。 周怀虚上前道:“哼,先听我说。” 众人皆看向他,玲珑道:“你说。”玲珑已经和周怀虚解释过达卡的事情,他现在也算知情。 “我突然从车师回来敦煌,是因为匈奴对乌孙开战了。”他说得十分平静,但众人皆是惊呆了,冯嫽心中本来疑惑为什么周怀虚会突然出现,但各种事情紧急便没有问他,只是万万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且,匈奴和乌孙王说,如果交出解忧公主,匈奴就会退兵。”周怀虚这一言更比一言惊悚。 “那翁须弥答应了么?”冯嫽急问,脸已经涨红了。 “据我所知,没有答应,而且解忧公主已经怀孕了。” 冯嫽闻言,心中百感交集,想着解忧公主一个人怀孕在乌孙,而匈奴兵临城下嚷嚷叫嚣着要她的命。 “六天前我从车师得到这个消息,就快马回敦煌打算向朝廷汇报,结果得知你们去了魔鬼城,便先去解救你们。”周怀虚道。 “所以现在还没有人去长安通信?”冯嫽急疯了。 “没有,顾虑有二。其一,担心奸细,去年在北地你们也经历了,这祁连山下奸细防不胜防。其二,若是汇报事项,我可以派人去长安,可如果是求救,则需要乌孙国的人去,否则长安出兵则名不正言不顺,而现下乌孙王城被关得铁桶一般,使臣出不来,连我得知的消息,也是潜伏在乌孙的细作打听到的。”周怀虚道。 沉默半晌,冯嫽抬头,眼中似乎闪着泪,道:“那我是否算乌孙使臣?” 其实周怀虚听到消息决定来敦煌就是想要冯嫽去长安求救。只是他也是汉朝的人,不好直接和冯嫽说,但冯嫽一听就明白了。而周围的人也都明白了。 “是的,你是乌孙的使臣,货真价实的持节使臣。”周怀虚缓缓道。 “那我去。”冯嫽看着他,目光坚定。 云熙欣赏的眼光看着她,又有点心疼,毕竟她刚在魔鬼城被折磨了快十日,现在正是恢复的时候,如此奔波去长安十分令人担忧。 但,没有办法,只能如此。 “我派人护送你。”周怀虚平静道,楼兰一火之后冯嫽随行的人只剩下三四人,其中最厉害穆之在魔鬼城也是被折磨数日身体没有恢复,只怕武力大有损伤。 冯嫽点头,玲珑道:“我随你一起。”玲珑本来与冯嫽关系好,闻言更是愿意一起。 而达卡也很想帮忙,但他一脸匈奴人的长相,只怕进不了长安,只有作罢。 周怀虚沉默半晌,似乎有点犹豫,突然一笑道:“还有一件事情,长安天子驾崩了,如今新帝继位,我不确定是否会对你这次去长安有什么影响。” 这个周怀虚说的事情,真的是一件比一件令人惊吓。冯嫽直接问:“什么时候的事?还有别的消息么?一次性说完。” “没有别的消息了,新帝驾崩一个月余,消息传到时你们在魔鬼城,因此不知道。”周怀虚道。 新帝,是刘病已么?冯嫽心中疑惑,以她为数不多的历史储备,刘病已是很年轻登上了皇位的,按照两年前在秦岭遇到他,年纪倒是颇为符合。 如此,冯嫽穆之玲珑三人上路了,还有周怀虚派的随行护卫十余人。 如今正是夏季,昼长夜短,他们乘着西域最好的马,天擦亮出行,天抹黑歇下。 如此日夜兼程快马加鞭。 大约十余日,冯嫽骑马的技术已经快到达炉火纯青的时候,他们到了长安。 长安长安,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街道宽阔,建筑宏大,行人如织,一切都展现着帝国国都的恢宏与繁华。 可是这次来,冯嫽的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任何街头的繁华喧嚣都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她直奔大鸿胪,递交自己的外交文书,并再三嘱咐了加急。 回到客栈等候,到了长安后,冯嫽就知道了登基的新帝就是刘病已。 冯嫽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两年过去,她还记得刘病已,而刘病已未必记得自己,再者,刘病已是否还记得自己对于他是否决策出兵乌孙可能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如此一想,冯嫽倒是镇静了。 按照在敦煌时他们商量的,这次冯嫽回长安觐见就是为了请求大汉出兵,与乌孙一起打击匈奴。 按照周怀虚的说法,大汉从未和任何一个国家一起出兵打击另一个国家。 如果冯嫽此行成功,那将是旷古第一次。 如此一想,冯嫽心中还颇有点压力。 好在给冯嫽忐忑的时间也不多,在递交文书后第二天,冯嫽接到了入宫觐见的旨意。 两年过去,冯嫽从一个丫鬟变成陪嫁丫鬟,成为一国使臣,此时要去赴约一个决定一国命运的会面。 未央宫的还是如两年前那般宏伟,一级级台阶往上,冯嫽在无限的紧张忐忑中,终于走到殿门口,这殿门大约三四丈高,冯嫽觉得自己渺小。 而殿上那人似乎也很小,但他确实大汉现今的天子,广袤土地上最高权力者。 冯嫽缓缓朝大殿走过去,保持着一国使臣的风度礼仪,到了殿下,抬头看到坐上的新君,正是两年前自己在秦岭遇到的刘病已,只是他的脸上的棱角更加清晰,眉宇间多了成熟,不苟言笑的样子更加有帝王的威仪。 刘病已抬眼朝下看了她一眼,冯嫽看到他的眼光亮了且有了一丝诧异,那是认识一个人的眼神,。冯嫽几乎可以认定他认出了自己。 冯嫽遵礼向刘病已请安。 然后冯嫽在群臣百官以及刘病已的注视下,郎朗道来现在乌孙的形势,匈奴的态度,以及对汉朝的利弊。 她慷慨激昂一顿说完,沉默了,刘病已十分成熟道:“众爱卿意下如何?”他才新君上位,多听百官的意见有利无弊。 刘病已命令一下,周围开始窃窃私语。 终于,靠上首一位老臣,捻着白花花的胡子,道:“我大汉立国以来从未与一国联手打击另一国家。只怕在西域名声不好,弄得人心惶惶。” “汉以前,早有合纵连横之计谋,今日我不与一国联合,只怕他日各个击破之日,我亦难逃祸事。”冯嫽平静道,这局面实在是她已经意料到的。 “如今我大汉与匈奴交好,若是与乌孙联合一事成,只怕坏了与匈奴关系。”又一个大臣出来。 “大汉与匈奴渊源颇久,其中和的时候少,斗的时候多,就算此次什么都不做,也难保和平,未若此次与乌孙联合,大挫匈奴锐气,如此才是边境平安的好办法。”冯嫽心中早就想了一百条大汉出兵乌孙的好处。 一阵儿过后,刘病已似乎不为所动,在两边尴尬安静的时候,突然道:“冯使臣,朕请你用午膳吧。” 众人安静散去,冯嫽也不知刘病已是什么意思。 注:大鸿胪是汉朝处理外交事务的机构。 第八十章 出兵 冯嫽随着刘病已来到膳厅,刘病已坐在最上面一张案几旁边,冯嫽在宫人的指引下坐在旁边案几边。 气氛有点尴尬,宫人有序端上食物,冯嫽眼睛虽然看着案几上一道道菜,心里却全不在这上面,只想着如何劝说刘病已同意出兵。 “冯姑娘,不知你后来有没有吃到长安城里那家羊肉汤?”刘病已突然开口道。 冯嫽本来准备好了千万说辞劝说他出兵,没想到他却完全不提这件事情。 冯嫽反应极快,放下筷子,恭敬道:“当日多谢陛下指点,后来冯嫽在长安城中找到了那家店,羊肉汤确实不同凡响。” 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冯嫽心中纳闷。 “那就好。”刘病已温和道。 两年前在秦岭的破庙里,冯嫽可是没少恭维他,冯嫽有信心至少现在这位大汉的皇帝对她是有好感的,只是这好感不会影响他对于国事的判断。 他们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多是刘病已起的头,聊些长安风俗西域奇闻,但丝毫没有提起乌孙战事的迹象。 冯嫽心里着急,表面还在认真应付,这顿饭吃得颇为无味。 看眼这顿饭就要结束,冯嫽还在想怎么开口,突然刘病已放下筷子,看着她道:“我会派兵乌孙。”他没有用“朕”这个称呼,可能新君上位还不习惯。 这一句话十分平静,而冯嫽却十分意外,以致于她脸上也显露出惊讶之色,她忙着掩饰,而刘病已似乎早就预料到她这神色,竟然笑了。 “谢陛下。”不管他基于什么考虑,冯嫽先谢了再说。 刘病已似乎也读懂了冯嫽的疑惑,解释道:“机会难得,若是这次与乌孙联合打败匈奴,可保我大汉边境至少五年不受其侵扰。” 本来冯嫽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劝说他,但他猛地答应,冯嫽反而有点心理不适,此时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可能对刘病已产生的不利影响。 冯嫽沉思道:“只担心解忧公主扛不住,或者不能劝说乌孙王与大汉共同抗击匈奴,那届时大汉军队赶到就会腹背受敌。” 这是实话,此时只知道匈奴兵临城下要求乌孙降服,并且交出解忧公主,如果乌孙王同意了匈奴的条件,那大汉军队到达,既救不了解忧公主,还可能把自己置于险境。 “以我对乌孙王的了解,他不会轻易投降给匈奴,他与大汉结交则还能保住一国之君的位置,他若是降了匈奴则只能当个属国长官,我相信他有判断力。”刘病已缓缓道,冯嫽心中惊叹,没想到刘病已新君继位想得这么多。 “更何况,以我对解忧公主的了解,她自然会影响乌孙王的判断。”刘病已道。 “前代汉室和亲公主也有不少,但胆识如解忧和你的,不多,若是相信我的眼光,你们会史籍留名的。”刘病已又瞟了一眼冯嫽道。 冯嫽在刘病已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欣赏,她心道,说得没错,解忧公主确实青史留名,而她自己则是个小丫头而已,还不至于留名,但不得不说,刘病已有眼光。 冯嫽也相信解忧公主会说服乌孙王与大汉合作的。 “多谢陛下赏识。”冯嫽起身行礼。 “罢了,朕会尽快派兵出征,你可以在长安盘桓数日等凯旋的消息。”刘病已道。 冯嫽听到他说回了“朕”,不禁感觉严肃了许多,回礼道:“多谢陛下关怀,只是公主如今怀了孩子,处境多为不易,臣想尽快回乌孙与公主共进退。” 刘病已沉默了许多,终究还是颇为欣赏地说道:“难得你有情有义,那便尽快去吧。” *** 从未央宫出来已经日暮掌灯,冯嫽回首望见灯火闪烁在蒙蒙夜色中,突然想家了。 其实她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突然的情绪,甚至没有时间处理身体的毛病,其实一路奔波骑马劳累,她之前在魔鬼城的伤口一直都好不了,但每日紧张也注意不到。 但现在突然获得了汉朝皇帝出兵相救的旨意,似乎暂时可以放下心上肩上的包袱,她突然就伤感了,也能感知身上的疼痛了。 不过这样的时刻不多,第二天,她便马不停蹄又忘敦煌赶路。 出兵旨意传递的速度比冯嫽还快,这种帝国最高的军事旨意由人快马传递到一个驿站后又换一个人快马去下一个驿站,几乎是不停歇的速度。 等冯嫽回到敦煌,周怀虚的军队已经早五天接到旨意,出兵乌孙。 而此时云熙的身子也恢复了,再敦煌等冯嫽的到来。 冯嫽见到云熙又神采奕奕站在他面前,颇为放心,而云熙看冯嫽精神虽好,但面色都是风霜,颇为心疼。 两人两种情绪,面面相觑竟然不知说什么好。而云琅似乎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同,拉拉云熙道:“小叔叔,你在家不是每天都问询冯嫽姐姐到哪里了么?怎么现在见到人反而不知道说话了。” 冯嫽这段时间往返长安,只要有云氏的地方必定会去通知一声,所以云熙也知道她的行踪。 这突然被云琅一说,冯嫽心中有鬼反而觉得不好意思。 此时丹霞公主走向前蹲下和云琅道:“那你小叔叔自然有他的理由呀。” 且末国出征楼兰一战之后,且末国国王嘉措夙愿得尝,不仅打败楼兰报了父仇,还一举树立了威严善战的国王形象,嘉措与丹霞的一年之约也到了,丹霞便离开且末国,回到敦煌。 丹霞公主不仅能征善战,而且心思细腻,早就看出云熙对冯嫽的感情,此时把云琅打发下去玩之后,丹霞公主只看着冯嫽笑道:“我家云熙素来倾慕姑娘,自然是关心姑娘安慰。” 冯嫽以为她下一句就要求亲了,心中紧张,道:“现在乌孙国之事紧张,我恐怕不能在敦煌逗留太久,要尽快回乌孙国。” 云熙是个心较比干多一窍的人,自然明白冯嫽的犹疑,这个时候提亲自然也是不合适,看着她道:“我与你一起去。” 冯嫽回头,虽然云熙没什么理由去,但是得知他要去,冯嫽心中踏实许多。 冯嫽这一个月到奔波,到敦煌终于睡了一个好觉,在云煦丹霞的劝说下,冯嫽穆之答应在敦煌休整两天再出发。 敦煌此时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七月底不太热,早晚微微凉,也不下雨了,每日都是晴天,敦煌城里的繁华和关外的荒凉形成强烈的对比,让人贪恋这里的热闹气息。 出发前一天,冯嫽与云熙上街。冯嫽就贪恋这里热闹的街道,她才来汉朝三年多,但已经在想以后在哪里定居了。 这三年从江南到漠北,从东方到西方,从刀悬脖颈上到人在钉板躺,经历不可谓不多,冯嫽现在想着等神之秘境的任务完成后就向解忧请求离开,她想过点安安稳稳的日子。 云熙看着冯嫽一路无言,搭话道:“在想什么呢?” “在想以后去哪里生活。”冯嫽如实道。 “那你想去哪里呢?”云熙对这个问题颇为好奇。 冯嫽摸着下巴思考,噗嗤笑了,道:“想去海边吃鱼扇贝,去蜀地吃野味,去岭南吃荔枝,想去江都看美人,去南越看蛮族。” 云熙笑了,云氏经商,这些地方他在经商时都去过,此时他满眼笑意看着冯嫽道:“好,那我们一起去,我还知道另外一些好地方,可以带你去。” “好。”冯嫽看着他,认真道。 路过一个小摊,冯嫽看到一组六个的泥塑小物件,有士兵有美人,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不正是曾经楚王爷从西域回来送给解忧的礼物么? 冯嫽看着,若有所思。 “怎么了?喜欢么?”云熙注意道冯嫽的情绪,小心问道。 “嗯,公主怀孕了,我想送她的孩子一个礼物。”冯嫽道。 “店家,请包起这六个。” *** 冯嫽云熙等一路赶往乌孙,西域诸国本来互相商贸交往密切,各种消息满天飞。 他们在楼兰的时候听说乌孙王把解忧公主交给了匈奴,吓得冯嫽心惊胆战。 在车师的时候这消息又变了,说是解忧公主已经生下皇子,乌孙王断断不会交出妻儿,而匈奴的娜仁公主在节骨眼居然没有帮助匈奴。 每到一个地方说法都不同,冯嫽他们也就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然而等到了丘兹,离乌孙已经很近了,他们终于得到相对确认的消息。 乌孙王确实没有把解忧公主交给匈奴。 还算翁须弥有良心,冯嫽心道。 据说乌孙王决定对战匈奴,乌孙有五万大军,而匈奴十万大军,先行的一万大军已经到了乌孙。 想必是解忧公主说服了翁须弥,不然五万大军对十万,冯嫽不相信翁须弥敢迎战。 十万大军,如此大规模的出兵,匈奴只怕是想一举打败乌孙,如刘病已的估计,如果这次打败匈奴,按这规模,确实五年内匈奴都不能作怪了。 只是周怀虚的军队呢?大汉到底派了多少兵力?这些是冯嫽在西域一路上都没有听到的消息。 第八十一章 重逢 冯嫽回到赤谷城,与去年她第一次到的时间差不多,而形势完全不一样了。 去赤谷城的路上,他们遇到一些逃窜的牧民,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周怀虚的大军没有走天山以南的路线去乌孙,而是直上漠北几乎与匈奴大军一条路线往乌孙赶,这一路上周怀虚大军已经和匈奴大军打了几个回合,自然也殃及了一些牧民。 到了赤谷城,城外五里都是匈奴的大军,这便是一万大军所在,叫嚣着乌孙投降。 乌孙举国五万兵力,奈何四万在边境,而乌孙边境远,赤谷城自从被包围后什么都是只进不出,皇宫里的消息无法送出,翁须弥派遣边境军队的旨意无法发出,而剩下一万军队的一半在滴水峡,另一半在赤谷城。 因此赤谷城防守薄弱,被匈奴军队围得严实,而匈奴似乎也未想直接攻进去,而是控制住这座城,然后要求翁须弥交出汉朝公主,并且降服匈奴。 进城后,冯嫽发现城中百姓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匈奴大军围城的生活,起初他们被匈奴人围城的时候还十分担心他们攻进来,而后发现他们发现这匈奴人似乎只想国君投降,并没有要攻进来的意思,便慢慢又平复下来,后来竟是又照旧过日子,只是出不去。 冯嫽马上去汉驿找了萧子规,她简单说了一番后,与萧子规一起进宫见解忧公主。 数月不见,冯嫽心中竟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解忧宫里。 解忧屏退旁人,只剩下冯嫽解忧萧子规,穆之和碧云。岱川不在。 冯嫽看着解忧,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身形不是很明显,脸上看着似乎还瘦了些,想必这段时间日子不好过。 解忧看到冯嫽满是风霜的脸上流露出心疼,便安抚道:“不用担心我,我这不是好好的,你们喝茶。” 匈奴围城事发之后萧子规常常进宫与解忧商议对策,他知道这两个月解忧都经历了些什么。 冯嫽来找萧子规的时候,萧子规也如实说了。 刚开始匈奴大军围城并叫嚣着要翁须弥交出解忧公主时,翁须弥确实有动过心思想把解忧公主交出。 翁须弥虽然长得高大威猛,但在更强大的匈奴面前还是有点怕的,当时解忧公主劝说他去联合大汉军队一起打败匈奴才能解决乌孙边境的匈奴祸患。 但翁须弥担心与大汉相隔甚远,只怕大汉的远水解不了近渴。 虽是夫妻,平时相敬如宾,但这种生死关头,翁须弥还是动摇了。 解忧公主并不丧气,和萧子规商议后,开始了游说大臣,而这时碧云也主动提出一起帮忙游说。 解忧公主当初一来乌孙就打点大臣关系,如今也颇有些收获,在各种游说后,竟然许多大臣都赞成解忧公主的提议,也就是联合大汉抗击匈奴。 翁须弥本来心中十分犹豫,此时心里便倾向于保住解忧公主。 只是一个问题,什么消息都出不去,如何能和大汉表达联合抗击的意愿呢? 岱川武功高强,带着解忧的旨意强行突破了匈奴的围攻,带着消息往大汉奔去。 “赤谷城被围之后,很少有人再往赤谷城走,如今我们都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也不知道岱川是否拿到长安的旨意。”解忧公主道。 “王妃,估计在岱川离开乌孙之前,我在敦煌得知赤谷城被围一事,当时决定去长安求救,圣上答应了出兵。我估摸着长安旨意到敦煌周怀虚将军处时岱川也到了,得知长安已经出兵,岱川可能和周将军一起了。”冯嫽道。 解忧公主本来愁容满面,闻言眼睛亮了,她站起来看着冯嫽,眼中似乎有点泪,她侧过身用袖子拭了拭,又回头看着冯嫽:“小嫽,多谢你。” “王妃,这是小嫽应该做的,只恨不能早点来。”冯嫽行礼道,她心中难过,解忧这两个月应该很不好过,一方面外部的威胁始终在,谁也保不准翁须弥就把她交给匈奴了,另一方面自己的丈夫大难临头颇为薄情,就算解忧与他情意再淡薄,只怕心里也不好过。 “不知周将军如今到哪里了?”解忧道。 “我这一路来,得知周将军大军从漠北往乌孙赶,在路上遇到匈奴大军几次,已经打了好几仗了。”冯嫽道。 “周将军大军将近,只怕这围城的匈奴大军气急败坏直接攻进来,现在这城里的五千军士只怕不敌。”萧子规道。 “匈奴先锋的这一万大军并非他们单于率领,只怕他们也不敢轻易违反单于旨意吧。”解忧道。 “但愿如此。”萧子规皱了眉头。他与解忧每日都在心里琢磨现在局势,关于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早就在心中猜了千万种,此时谁也说不准。 “只是。”冯嫽有些犹豫。 “你说,小嫽。”解忧看着她,示意她说出来。 “万一匈奴攻进来,怎么办?”冯嫽道。 “五千敌一万,也未必就没有胜算,两者实力相差不大。”解忧道。 “反正到那时,匈奴总不会再要挟交出王妃了。”碧云道,只要不交出王妃,一切都好。 冯嫽看着碧云,心中叹气,她想的未必单纯了。 “不一定,若是那时匈奴想要用王妃来要挟汉军,他们在攻城的时候就会和国君说,只要交出汉朝公主,就留你一命。”冯嫽无奈道。 碧云瞪大了眼睛,表示难以置信。 “我会保护王妃。”许久不言的穆之突然道。 冯嫽相信穆之的能力,只是一片混乱敌人人多的时候,只怕穆之也不行。 “只怕国君和右将军都不知道大汉军队在路上的消息。”萧子规道。他们赤谷城的人被匈奴围住快两个月,早就被切断了消息,只怕这场纷争中的当事人只怕知道的好不如外面的八卦好事者知道的多。 “我会和国君说,同样,萧大人,你和碧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右将军,他是赤谷城军队的将领,要告诉他情况,提醒他匈奴军队可能会攻进来。”解忧安排道。 分头行事,萧子规和碧云去了右将军府。 冯嫽穆之随着解忧去找翁须弥。 翁须弥书房。 进门一刻开始,解忧从之前的严肃脸换成了一张温柔的笑脸,深情地看着翁须弥。 冯嫽在时解忧和翁须弥虽然相敬如宾,但解忧从来没有对翁须弥表现出如此深情的表情。 何况在匈奴要求交出解忧时,解忧体会了翁须弥对自己的薄情,冯嫽实在想不到在经历这些后解忧竟然会如此深情看着翁须弥。 如果非要解释,冯嫽只能理解为这就是装出来的。 解忧的这桩婚事,不管多么华丽,归根到底,还是一门政治婚姻。起初冯嫽还心存幻想,他们之间会出现爱情,现在看来,永远不会有了。 解忧十分得体带着点娇嗔地和翁须弥解释冯嫽已经获得大汉皇帝的旨意,大汉的军队很快就会来支持乌孙,乌孙大汉联合打败匈奴后,很长时间匈奴都无法威胁到乌孙了。 翁须弥也似乎之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也带着体贴深情的眼光看着解忧,有时点头应和。 一国之君,也不过如此。冯嫽心道,她对翁须弥甚至有了鄙夷的情绪,一国之君连自己怀着身孕的妻子也不能保护。 回到解忧宫。 “右将军说,就算只有五千士兵,他也有把握抗住匈奴大军五六天。”碧云道。 “还说了什么?”解忧问道。 “还没来得及说细节,右将军就被召集入宫了,想必是国君知道了大汉军队要来的事情,把他召入宫中商议。”碧云道。 “不知大汉军队还有多久到。”解忧道。 “他们出发得比我早,我都已经到了,他们也就在这几日吧。”冯嫽思索。 冯嫽在宫中住下,萧子规回到汉驿,而云熙玲珑在赤谷城中云氏住下,他们约好有事就在汉驿传递。 冯嫽回宫第一晚,回到熟悉的床上,她把各种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听到旁边碧云窸窸窣窣翻身,知她还未睡着。 冯嫽转身朝向她的床,道:“你和右将军怎么样?” 碧云闻言转向冯嫽,不动了,良久道:“我和他说了我的心意。” 冯嫽在黑暗中瞪大了眼,之前她和碧云说表白是乌孙人求爱的方式,没想到她真的做了,一时间冯嫽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和他说了我仰慕他,我也知道他有倾心的人,我知道他对你有好感。”碧云坦荡说道。 “所以你去游说大臣?”冯嫽道,白天冯嫽知道碧云主动去游说大臣时,她心中颇为诧异,这不是碧云的性格。 “是的,从在长安开始,我心中就佩服你,你聪明善学,足智多谋,我想右将军也是喜欢你这一点,所以我也想和你一样。”碧云道。 冯嫽闻言,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既佩服碧云又有点心疼她。 “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有我的优点,我比你长得好看呀,还会医术,右将军真是瞎了眼没注意到。”碧云笑道。 冯嫽立刻听出了她玩笑的意味,她翻身过去掐她,两个人打闹起来。 冯嫽是真的喜欢和佩服碧云。 第八十二章 赤谷城之围 冯嫽他们担心的日子不多,因为三天后,赤谷城外的匈奴一万大军攻入。 那日天朗气清,但冯嫽觉得有些心慌,在皇宫里高处极目远眺,但也看不清远处的情况。 她回解忧宫的路上,不时见又匆忙的侍卫跑过,心中疑惑,待回到解忧宫才知道原来匈奴在外的一万大军正在试图攻入赤谷城。 如今五千乌孙士兵一般在赤谷城墙处抵御,一半在这皇宫城墙内防御。 连一向淡定的解忧脸上都是着急,更别说其他人了,整个宫里都是一种紧张的氛围。冯嫽也不知怎么办。 “皇宫里等我两道翁城没有那么容易被攻破,放心。”冯嫽勉强安慰道。这赤谷城中的皇宫宫城只南边一个大门,且设了两道翁城,也就是说匈奴攻进来第一道翁城就如瓮中之鳖,必定打损。 待过了两道翁城,匈奴应该大有损失。 解忧知她是安慰,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匈奴军能如此着急,想必是汉军将近,狗急跳墙。”冯嫽又道。 解忧点点头,说的不无道理。 冯嫽想着在皇宫外赤谷城里的云熙玲珑和达卡,虽然她知道云熙能力大,但因为在乎所以心里还是担忧。 而一想到达卡,冯嫽眉头一皱,她进攻前达卡拜托她去看看娜仁,而这几天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去。 这段时间匈奴军包围赤谷城,想必整个赤谷城的人们都对这位匈奴公主没什么好感情吧。 “国君派人来报。”宫外侍卫道。 解忧把那人宣进来,原来翁须弥担心动乱伤人,派人把解忧带去他宫中。 这怎么说也算一种保护吧,冯嫽心想,若是匈奴大军真的攻进皇宫,就算不被匈奴人杀伤,也难不保不会被慌乱的人群踩死,而毕竟翁须弥身边的侍卫多,也多一分保障。 冯嫽凑近问侍卫道:“可有宣左王妃前往。”那侍卫摇头。 如冯嫽所料,史书上说的最后被攻城的皇帝通常只留最亲近的人在身边,虽然翁须弥解忧谈不上多深感情,但还是比与娜仁感情好。 解忧稍一收拾准备走,冯嫽只道想出去一趟宫去找云熙萧子规。 解忧满脸担忧,此时皇宫外太危险了。 冯嫽只得露出她一向睿智的微笑安慰她不会发生不测。 穆之碧云伴着解忧往翁须弥宫殿去。 冯嫽确实想出宫找云熙他们,不过在那之前,她要先找娜仁。 她出了宫门,此时路上已经不仅仅是侍卫匆忙,连宫人都步伐都十分匆忙,这匈奴攻城的消息不胫而走,扩散到这宫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个人都不知所措,似乎只有疾步才能缓解紧张的情绪。 冯嫽虽然也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大敌压境的情况,但她似乎不是很害怕,毕竟和平年代穿越而来的冯嫽未经战乱,不识死别,不知道战争中的人命如草芥。 每个人都在惊恐中乱窜,没有人注意到冯嫽去了娜仁宫里。 一路上吵吵闹闹,反倒是到了娜仁公主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冯嫽心中疑惑,赶紧进去看看,这宫里没有一个人,翻得乱七八糟,冯嫽仔细查看,在一处偏殿里,发现了坐在榻上的娜仁。 几个月不见,这座冰山美人憔悴了,她的脸色依旧冷冷,高傲之气被一种疲倦之气取代。 冯嫽看到她手指动了动,抬起头来。 “你怎么回来了,达卡呢?”娜仁眼睛似乎活了过来一样,站起来靠近冯嫽。 真是痴男怨女,冯嫽心中感慨。 冯嫽依旧恭敬,低头道:“达卡在宫外,得知匈奴大军压境,我们就回来了。” “你……你还好么?”冯嫽有些迟疑,娜仁脸色不好。 “我?”娜仁冷笑一声,“如果我的军队进宫大汉,你会给我好脸色么?” “你是你,匈奴的军队是凶你的军队,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不是你作恶,我对你还是一样。”冯嫽抬起头说道。想必这段时间娜仁受了许多欺辱吧,冯嫽心道。 而冯嫽刚才的话显然给了娜仁很大的震撼与感动,她脸上竟然有了些气色。 “谢谢你。”娜仁温和道。 冯嫽一向不习惯这种动情的表达,看了看周围道:“你宫里怎么回事?” “匈奴大军攻进来了,我发了宫里的人,他们愿意去哪去哪。”娜仁道。虽然娜仁对宫里人一向冷淡,但现在一个人没留下来还是伤了她的心的,冯嫽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这种失落。 冯嫽道:“接下来怎么办?” 娜仁道:“我想出宫找达卡。” “我帮你。”冯嫽沉思半晌道。 冯嫽有解忧的特许令牌可以随时出入皇宫,于是娜仁化装成冯嫽的随行。 此时皇宫宫门严阵以待,所有士兵神色严肃,这几天右将军已经给他们振奋了士气。 “每个人杀两个匈奴人!我们就胜了!你们都会得到奖赏!!” 每个士兵眼睛有神,似乎过了这一仗,往前就是荣光。 皇宫里乱糟糟,但这宫门处却十分安静,一只蚊子飞过都能听到嗡嗡声。 好在冯嫽以前就是出宫常客,此时出去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一路上都是人们的哭喊声,冯嫽听着心里发毛,直奔云氏客栈。 久别的恋人重逢,娜仁达卡拥抱在一起,两人在一旁窃窃私语仿佛不在意下一刻就可能被乱军砍死。 “不知道这城墙还能撑多久。”玲珑道。 冯嫽抓住他俩的衣袖道:“你们都随我进宫。” “皇宫中不一定安全。”云熙道。 “周怀虚的军队应该快到了。”云熙补充道。 他三人还在讨论下一步怎么办,只见刚刚还在角落窃窃私语的两人走近。 他俩手牵手,眼神中都是坚毅,娜仁道:“我们决定了,就在这城中待着,如果能逃出去就逃,逃不出去被认出来,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说罢看着达卡。 达卡道:“娜仁的身份就是这样,就算这次匈奴胜了,只怕单于也会让她嫁给另一个国王,若是这样,我们愿意死在一起。” 这真是年轻时爱情的冲动啊,愿意死在一起。冯嫽心中感慨。 “既然你们连死都不怕,那我们就帮你们逃出去,等匈奴攻进来到处都乱的。”冯嫽道。 “你们想办法保住自己吧,我们谢谢你们的好心。其实我们就算这次逃出去,以后也会被单于找到的。单于实在是太强大了。”达卡道,无奈地摇摇头。 只要娜仁还活着,就会被找到,找到之后就会被她那权力欲熏心的父亲安排嫁给其他有权势的人。 可是,如果娜仁“死”了呢?!冯嫽心中闪过一道光。 *** 冯嫽云熙达卡娜仁打算回宫,其他三人都装作冯嫽的随从,这次宫墙处不似之前冯嫽出宫时静肃,士兵们跑来跑去,不似之前的严阵以待,冯嫽费了一番波折才进去。 而皇宫里,比之前更加混乱,到处都是乱窜的人,甚至有宫人想要宫,被这宫墙处的侍卫拦住。 冯嫽等人的神色慢慢严肃起来。 如果之前冯嫽对匈奴军队没有感觉,而现在这些快疯了的人喊着跑着,刺激着冯嫽的眼睛。 云熙抓了一个逃窜的宫人问清楚情况。 才知道这翁须弥已经离开皇宫了。 冯嫽当下脑子一片空白,不在了,去哪里了?!那解忧呢? 五人找了个角落看着这乱象。 “可能去滴水峡了。”理智回到冯嫽身上,她喃喃道,也算好,照现在看,至少解忧他们已经去了更加安全的地方了,只是冯嫽心里有一丝不易发现的不悦,这种不悦来自于他们没有等自己,然而理智告诉冯嫽,他们走了绝对是对的。 滴水峡是乌孙皇室最后一道屏障,说不定皇宫有什么密道通向滴水峡方向,而且到了这时候也算是最后时刻了。只是冯嫽没想到,翁须弥就这么弃城了。 “怎么办?”娜仁问道。 “还是按照原计划。”冯嫽道。 他们五人就这么看着宫人乱窜,满耳都是叫喊声,碰撞声,碎裂声。这严肃有序的皇宫顷刻间就变得如市场般杂乱。 时间过得很快,下午时,宫门处的骚乱越发明显。 城门处的守将是右将军,宫门处的守将是右将军手下得力干将。 而这位得力干将似乎不如右将军,此时宫门处的士兵因为国君的逃逸而显得士气低沉,这位守宫的将军也无可奈何。 看着宫门处骚动明显,冯嫽知道是匈奴大军快攻到皇宫下了。 她去了宫门处见了这位被国君抛弃的守宫将军。 “将军,我有办法暂时阻止匈奴军。”冯嫽道,清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守宫将军。 “噢?是什么?”将军道,早在冯嫽出示令牌时,他就知道这就是右王妃的心腹,自然尊敬上几分。 “我手里有匈奴公主,作为要挟,我不信他们敢攻进来。”冯嫽道,指着旁边的娜仁。 这将军显然受到了惊讶,毕竟眼前这位冰山美人不仅仅是匈奴公主,还是乌孙王妃。他不说话,汗流了下来。 “这事我一力承担,我要求你们退到翁城,我扣着她第一道城墙上等匈奴人。”冯嫽的口气不容置疑。 如果不考虑这个人是乌孙王妃,守宫将军心里十分赞同冯嫽的办法。 他擦着汗一言不发退下,按照冯嫽的说法办事。 第八十三章 对决 冯嫽“捆着”匈奴人质—娜仁公主在第一道宫墙上,旁边是云熙达卡玲珑。而守城将军按照冯嫽的指示,把所有人马都集中在翁城的第二道宫墙。 此时第一道宫墙上只有冯嫽等数人站着,显得十分空旷。 他们在等待,冯嫽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城里两军巷战厮杀的场景,也可以看到逃窜的场景,本来繁华的赤谷城现在是一幅狼狈的样子。 终于匈奴军突出重围,已经杀到宫墙外。他们并没有立即攻进来,而是在宫墙外集结。 匈奴军队的规模越来越大,那些杀红了眼的匈奴兵杀气腾腾,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冯嫽见到下面越来越多的匈奴军,缓缓咽了下口水,她没见过这阵仗,心中自然是紧张的。 密密麻麻的匈奴士兵从中间分出一条道,安静下来,一会儿一阵马蹄声,一人骑马来到匈奴军队最前面。 这人高头大马,气度不凡,想必就是这匈奴军的将军首领了。 那人抬头,看着宫墙上的冯嫽等人,大声嘲笑,道:“难道你们守宫的军士都临阵脱逃了么?” 这声音嘹亮,说这话的人底气十足,冯嫽自然是听到了的。 她使出全身力气,大声回道:“你们要是敢攻进来,只怕我们守城的将军会把你们刺成烂泥!”她几乎是撕扯着嗓子说的,说完这句,马上道:“而且!你们的娜仁公主在我手里,你们要是敢攻进来,我就把她杀了!” 此言一出,匈奴大军中出现小小骚动。 那将军左右看顾,似乎是十分不信,他在匈奴时也见过娜仁公主,此时宫墙上娜仁长得确实像娜仁公主,但不在眼前,他也不敢十二分肯定。 此时娜仁公主道:“我正是娜仁,被他们抓了,你们不要进来!” 说罢,她瞟了眼冯嫽。 按照之前他们商量好的,冯嫽一把把她脖子上的挂件取下来,用力一甩,扔到宫墙外。 那将军身边的小弟立马前去把那挂件去回来。 将军结果一看,这挂件正是匈奴公主才会有的物件,一下子露出犹豫。 冯嫽看到这,知道他露了怯,一下子壮了胆,又高声说些风凉话刺激他们,说什么“你们要是敢上前一步,我就把你们的公主砍死!” 这种僵持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大约两刻,又是一阵马啸声,有人冲向那将军。 这着急忙慌骑马来的人,是来报信的,他带来的消息改变了形势。 “汉军已经到了三十里外了。”报信的人道。 那匈奴将军慌了,他心中盘算一回,反正娜仁公主是王妃,无论怎么样这乌孙国的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想到这,匈奴将军抽出长刀指天,道:“不要管了,给我冲进去,抓住大汉公主!抓住翁须弥!” 所有士兵蓄势待发,似乎马上就要冲破那厚厚宫门。 “那我杀了她!!”冯嫽声嘶力竭道。 而云熙长剑出鞘,一剑刺入娜仁心脏。 宫墙外众人抬头,成千上万士兵,众目睽睽,看到一把剑刺入娜仁公主,血溅当场,娜仁公主倒下。 众人呆住,没人敢相信这是真的,公主怎么会就这么被杀死了呢? 这安静不过几瞬间,匈奴士兵经历了一瞬间的难以置信,马上就被强烈的怒火包围。 “攻进去!为公主报仇!”将军怒道! 达卡马上抱着娜仁公主,他们几人赶紧离开。 这局面在冯嫽云熙的意料之中,但却在守城将军意料之外,慌乱之下,他派遣士兵赶紧去第一道宫墙处,射击,扔火把,推石头,试图把匈奴士兵阻在宫墙外。 然而抵挡不了多久,第一道宫墙被攻破,两军激战。 一片混乱,一片杀喊声。 后来,大汉的军队来了,周怀虚一路从匈奴杀过来,此时士气正盛。 后来边境的乌孙士兵也都回援,想必是到了滴水峡的翁须弥已经火速调兵回赤谷城。 虽然后续的匈奴大军也气势汹汹都来了,但乌孙大汉联合的军队最终还是更胜一筹。 这场战争,打了半个月,最终以匈奴投降结束。这是乌孙和大汉的高光时刻,这场联合的胜仗也让两人的关系更加紧密。 翁须弥在滴水峡随时知道赤谷城的消息,大约在开战之后十天,匈奴败局基本已定的时候,他回来掌控乌孙大局。 待到战争彻底结束,赤谷城重归平静的时候,众人想起还有个匈奴公主,才发现这位公主死后未逃脱大火,毕竟战争时起火也是常见的,现在只怕烧成的灰都不知道飘到哪里了。 这个解释自然是冯嫽说的,有些漏洞,但翁须弥和解忧都没有追究,毕竟,这个存在的价值也已经没有了。 *** 一个月后,天山以南丘兹国一片不知名的草原,这里茫茫草原不见牧民放牧,只四个小点隐隐在绿色中。 再近一点,正是云熙玲珑还有达卡娜仁。 “汉人有一句话,送君千里终需别。我们就送到这里吧,以后世上再无娜仁公主,你们就一起好好生活吧。”云熙看着达卡娜仁道。那日娜仁在宫墙上被刺死,实则是假死,当即他们便带着娜仁趁乱出宫了,而后局势稍定,他们便商量又云熙玲珑互送达卡娜仁离开乌孙,这一走便是一个月。 他俩相视一笑,达卡向前道:“多谢相救,用的娜仁假死这一招,我们才能逃出生天,万般感谢。”说罢,他二人跪下行了一个匈奴大礼,云熙连忙拉起来。 “只是那人假死之后就逃出城,还没有好好谢谢冯嫽姑娘。”娜仁惋惜道。 “无妨,她自然明白你们的心意。”云熙笑道。 “她心里肯定在祝福你们。”玲珑笑道。 “那就此别过。以后山高水远,有缘再见。”云熙道。 *** 匈奴兵败,大汉与乌孙亲得能穿一条裤子,而周怀虚也被翁须弥十分殷勤地挽留下来。 自然周怀虚是找了冯嫽见面的,那时云熙玲珑还在互送达卡娜仁离开乌孙,因此这次见面变得十分现代。 云氏食铺二楼最安静的厢房。 “怎么办?”冯嫽随意坐在案边道。自从知道周怀虚是现代人,他俩见面就没有那些复杂礼数了。 “神之秘境比乌孙还北边,如今入秋了,冬天肯定是去不了的,只能等明年春天冰雪化了去。”周怀虚站靠着墙柱道。 “嗯,而且玄门上术这本书,太难了,我看了几天没怎么理解。”冯嫽皱眉。 “哟,你是学霸还不能理解?”周怀虚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霸。”冯嫽道。 “你这乌孙语匈奴语楼兰语都会吧,怎么不是学霸,要知道我刚穿越来的时候,在汉朝都当了半年哑巴,不会当地的话。”周怀虚摇摇头,其实他现在西域很多国家的话,还是勉强能听说。 “谢谢您嘞,还有且末语,丘兹语车师语。”冯嫽玩笑道。 “等云熙回来,云熙看看这书吧。”冯嫽补充道。 “我应该等不到他们回赤谷城了,过几天我就会回大汉。到时候你们有最新的消息可以发信给我。”周怀虚说道,“只是过段时间大雪封山,只怕无法通信,只能等明年了。” 冯嫽也站起来,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她感觉出一丝懈怠,警觉地道:“我怎么感觉你不是那么想去神之秘境了,难道你不怎么想回去了?” 周怀虚本来环抱着的手解开,他似乎有点不安,解释道:“没有没有。” 但女人在察言观色上的第六感总是惊人的,冯嫽脑子里绕了几个弯,心里就有数了,道:“你是不是喜欢玲珑。”冯嫽早在楼兰城敦煌城就察觉到周怀虚看玲珑时,不一样的眼神。 周怀虚心里骂娘,这女人的眼光未免太准。半晌道:“没错,我喜欢她。” “所以你想留下来了?” 周怀虚没有说话,没有否认在冯嫽看来就是肯定了。 冯嫽抱怨道:“那你当初那么着急忙慌要找神之秘境,现在又扭扭捏捏。” 周怀虚解释道:“我当初没想到会遇到玲珑,我当时只觉得在大汉一切都不习惯,当个将军随时不是战死就是朝廷刺死,想娶媳妇吧又没有我喜欢的类型,满脑子只想回去。” “但是后来遇到玲珑了,觉得这样的女子极好,就想着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是吧?” “是的,不过你别急,我想着把玲珑带回现代。” 周怀虚此言一出,冯嫽心中震惊,周怀虚倒是提供了一种思路,她和云熙也未尝不是。 冯嫽心中这么想,但嘴上还是仍不住打趣道:“你这么有把握玲珑喜欢你?愿意和你回现代?” “有把握,我会追到她。”周怀虚道。 “祝你好运。”冯嫽笑道。 果然,云熙玲珑还没回赤谷城,周怀虚大军就回大汉了。 待到云熙玲珑回到赤谷城,已经是深秋初冬,天气已经冷了,他们此时只能在赤谷城过冬。 如果明年开春要去神之秘境,那今年冬天无疑是忙里充实的。 第八十四章 再次出发 待匈奴一战稳定后,冯嫽找了个机会向解忧解释宝藏地图的事情。 “其实宝藏一事是先帝秘密托付给我,如今新帝继位,只怕无人知道这地图宝藏一事。”解忧边思考边道。 冯嫽看着她那蹙着的眉头,道:“那王妃,此事是否要禀告圣上?” 半晌,解忧点点头,道:“当初圣上旨意,只怕匈奴找到宝藏有实力买兵马,如今看匈奴威胁已除。宝藏一事,我会禀告陛下,明年开春你再去一探究竟。” 冯嫽点头。 今年乌孙的冬天雪下得格外大,经常夜里大雪,早上醒来推开窗户一看就是几寸后的雪。 解忧的孩子在第一场雪的时候出生了,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冯嫽看着这初生的婴儿在奶娘怀里那么小那么弱,不经感慨,这么小的孩子以后可是担着一国之君的重任呢。 孩子满月的时候,冯嫽把之前在敦煌买的小玩意送出去作为满月礼物,解忧公主看着那一组六个的泥塑小玩意出神,曾几何时她还年少时她的父亲出使西域也曾送了她这一模一样的小玩意。而转眼间,她已为人母。 解忧与翁须弥的关系本来因为匈奴一战又回到了最初那种相敬如宾的疏离状态中,而孩子的诞生似乎融化了他们之间看不见的冰。这孩子是翁须弥的第一个孩子,他的喜悦之情重视之意可以想象。 翁须弥经常过来看小王子,那就会留下来用膳。碧云每每看到在膳厅,他俩面面相觑不说话,碧云就觉得着急,晚上回到房里就冲冯嫽抱怨,她也不是向冯嫽抱怨,只是她嘴里嘟嘟囔囔,而屋子里也没第三个人,冯嫽就理解是向她抱怨了,她说道:“什么时候公主和国君才能相亲相爱呢?” 冯嫽每每听到这话,也不说话,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两人大概一辈子也就这么和和气气的,政治婚姻的最好结局了。 冯嫽就反问:“那别说公主如何怎样了,单单说说你和右将军呢?” 这就把碧云问住了,右将军能在人群中注意到她了,这算不算一种进步呢? 这冬日里,冯嫽也经常出宫去城中云氏寻了云熙玲珑,看看云熙学习《玄门上术》的进度。 其实冯嫽也不是不愿意学,只是云熙学习能力非常强之后,她就仍不住偷了一个懒,把这个学习星宿之法的重任交给了云熙。 云熙本来天资聪颖,但这本书确实难,总是似是而非,十分需要功夫琢磨。 因此冯嫽来的大多数时间里,云熙都是在钻研这本奇书,而冯嫽也不去打扰他,只来寻了玲珑,两人逗乐子。 “也不知道达卡他们到哪里了。”冯嫽看着外面的枯水池子无聊道。 “肯定是个天上地下难有的好去处潇洒去了。”玲珑随口说。 冯嫽突然想起周怀虚,眼睛转了转,困意全散,笑道:“玲珑,问你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么?”她这一声说的声音小,且眼睛不住瞟周围没人。 “我就蛮喜欢你的。”玲珑道。居然敷衍我,冯嫽心想,而且玲珑脸上飞起点点红霞,一看就知道是心有所属了,明明知道冯嫽问的是什么。 “嗯,那我问你,你觉得周怀虚怎么样?”冯嫽直接问了,反正周围也没人,就他俩随便聊聊。 “我觉得他很好。”玲珑转过头看着冯嫽道,眼睛里有光。 冯嫽一看,周怀虚有戏了,接着道:“如果以后你的夫君要离开大汉,去别的地方,你愿意么?” “我本来就是四处飘荡之人,若是长远在一个地方反而不适应。”玲珑道。 冯嫽心道,周怀虚要是带玲珑回现代,估计玲珑也能适应,只是不知道要带云熙回现代会怎么样。 冯嫽陷入沉思。 *** 这个冬天过得很平淡,但也过得很快,除夕过后开春了。 解忧送去长安的信恐怕还在路上,但他们就收到周怀虚的信,说是他已经辞官了。 冯嫽拿着他的信,反复看了三遍,什么?他辞官了?将军之位岂是说辞就辞的? “河西将军之位极为重要,一般都不会变动的。但如今新帝登基,只怕也要在这个位置上安排自己的人,估计周将军就借势退下了。”云熙缓缓道。 想来就是这样,冯嫽看云熙言语间似乎还颇为周怀虚可惜,冯嫽心道,作为现代人的周怀虚可未必会为此可惜的。 果然一个月后,周怀虚已经到了赤谷城,四人相聚,用膳时都是喜悦,冯嫽仔细观察周怀虚,是真没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丝的不悦失落。 按照地图上的指示,神之秘境应该在乌孙以北,翻过天山后再穿越一片沙漠,再遇高山,翻过山后那片峡谷便是。这与当初在风先生处听到的正吻合。 四人定好去神之秘境的主意后,刚好长安的旨意也来了,旨意上要求解忧安排人秘密前去探查宝藏。这与冯嫽他们的想法正不谋而合。 云熙在赤谷城招揽好一只骆驼队,打算采购好相关远途行路的东西,于四月底,他们一行十多人便出发了。 云熙按照《玄门上术》里的星宿之法破解了地图,于是他画出了一版指路的地图,每日间他便骑马在前面指引,冯嫽也常常骑马在他身边晃,而玲珑周怀虚经常在队伍偏后的位置! 除他们四人骑马之外,剩余人骑骆驼,一行人以骆驼队为主,骆驼比人多,拖着他们远途行路的必要的水和食物。 春夏之交时是天山一年中最温柔的时候,雪默默融化滋养了土地河流,长出花花草草,他们翻过天山后没有看到沙漠,反而是看到了大片的草原上片片紫色的花儿。 不过这样的好景致不久,他们越往北走,吹来的风越是干燥,快到沙漠了。 在沙漠中行进的时候,虽然很艰难,但他们也并未遇到任何异事,甚至连西域沙漠中时常有的风暴都没有遇到过。 正当冯嫽等还在为这一路过于顺利而担忧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出沙漠了。不远又是一座山,按照这地图的指示,翻过这座山,可就到了神之秘境了呀。 “明天休息一天再上山吧。”周怀虚道。火光印着他的眸子特别亮。冯嫽云熙玲珑周怀虚围坐着一团篝火。 “有理。”云熙道,如今是盛夏,而夜晚还是极为凉快,云熙把手往火遍凑了凑。 他们刚走出沙漠,今晚在河边安营,这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远处都是黑暗,看不到远处的山,但冯嫽指着那个山的方向道:“难以置信,我们这么顺利就到了山脚了。” “听风先生之前说的,他们当初穿过沙漠都有许多难处呢。”冯嫽道。 “风先生可能记忆有些乱了。不过,就算现在如此顺利,也不可掉以轻心,不知道之后会遇到什么。”云熙道。几人应和。 “这真是一场梦一样。”冯嫽看着远处的黑暗,发呆喃喃道。 最后一点火光熄灭,这夜晚复归一片黑暗。 第二天清晨,冯嫽醒的极早,她轻轻出了帐篷,尽量不惊动与她一个帐篷的玲珑。 太阳已经出来了,现在没有晚上那么凉,北边群山连绵,有一座山在连绵群山中显得更高更大,按照昨天云熙讲解的地图,神之秘境就在那最高最大的山后面。 冯嫽望着早晨薄雾中并不太清晰的山,心中不免好奇,按照他们现在都经历来看,去神之秘境其实并不难,为什么似乎并没有人真的去过神之秘境,留下些具体可考的描述。 “怎么这么早?”一声问候把冯嫽从沉思中叫回来。 “不知道,就是醒了。”冯嫽回头看,真是云熙,他站在朝晖里对着她笑,冯嫽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那个对她微笑的少年。 “要不去散散步吧。”云熙指着河边道。 这河也是季节性的,夏天那高山上的雪融化了便汇聚成河,这河不算宽,流得也不急,阳光照射下显出金光。 他们静静在河边走着,身后的帐篷还十分安静,这里没有人烟没有村庄,仿佛世界上就只有他们二人而已。 “小嫽,我想娶你为妻。”云熙突然道。 冯嫽心中震惊,这就是求婚吗?戒指呢?下跪呢?噢,这不是现代,没有这些个东西。 冯嫽恢复镇定之后,缓缓道:“那你得给我写正经婚书求婚才行。” 云熙其实很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面上镇定,他闻言便知冯嫽是答应了,脑子里被各种愉快所充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婚书。”云熙若有所思。 冯嫽道:“那你愿意和我回我的家乡生活么?”冯嫽问这句话极为小心。 云熙本来善于观察,已经察觉出她那份小心翼翼,于是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起回家乡的事?” 冯嫽不知怎么解释,打马虎眼道:“就是突然想起,随便问问。” 云熙正想接着问,身后传来玲珑的声音:“回去用早膳啦!” 一回头,周怀虚玲珑正站在河对岸不远冲他们招手。 到了神之秘境再说吧,冯嫽心想。 第八十五章 不知山高 这一整天的休整,众人分工喂马喂骆驼,整理行囊。 原来的食物集中放在一个包裹中,冯嫽与玲珑把所有的食物重新分配,分散装在每个人都行囊中,毕竟再往后走,危险更多,万一走散了,每个人都要留点求生的食物。 他们又把所有的牛皮水囊装满水,所有事情安排收拾妥帖之后,正夕阳落下,在水中有了倒影,这旷野中只这么一小撮人显得格外孤寂。 第二天一早,他们出发,这片绿洲不大,往高山那边走,走到中午时到了一片草原,十分宽阔东西看不到尽头。 其实一路上他们都没有看到路,也是这荒野里可能数年都不会有一个人影,哪里有什么路呢。而且两边景致都一样,唯有前面越来越大的山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是在前进的。 中午日头很大,这草原上连棵小树一朵小花都没有,他们找了块地随意坐下休息,众人都坐下了,冯嫽却还站着望那远处的高山发呆。 云熙起身道:“怎么了?有什么异样么?” 冯嫽摇摇头,道:“还记得我和你们说过,在陶朱公府极乐楼,那阁楼每一层顶上都绘了画,那第一层就是高山草原上战士狩猎野兽。” “嗯。”云熙看着她点点头。 “当时达卡的叔叔说他就是根据在神之秘境的所见所闻画的。”冯嫽停下道。 “没错。”云熙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觉得我在极乐楼第一层见到的壁画,就和现在眼前的高山草原一样,只是没有战士和野兽。”冯嫽皱眉道。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点心慌。 “也许当初他们去的时候有战士野兽,而我们这次却没有呢。”玲珑站起来道。 周怀虚也站起来了,他看着远方,道:“我们还得更加谨慎,你们注意到没有,那边”他伸手往山那边指,道:“那边有一大片雾,现在正是中午日头最烈的时候,什么雾都该散尽了,现在有雾,必然有诡异。” “没错,那片雾看着很奇怪。”云熙点头道。 他又转身叮嘱一行其他人,道:“从现在开始,我们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若是遇到任何危险,各位以保命为重!” 这些随行的人都是云熙在赤谷城雇佣的,他们都曾在西域随商队翻山越岭进出沙漠多次,干些趋驾骆驼,搬卸货物的活,在沙漠中能找水,凭日月星辰可辨路,都是远行队伍的优质人选。 他们都经历过西域穿行的种种危险,应对突发情况都十分老道,这次他们的雇主说这种话,他们反倒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答,难道这次真的凶险异常么?只是现在已经穿过沙漠,看起来一切都正常呀。 云熙见他们疑惑的样子,道:“再往后遇到的风险可能是你们无法想象的,若真遇到凶险就往回跑,保命要紧。” 云熙虽然雇佣他们,支付给他们高于行情价三四倍的价格,但他不想他们就在此丧了命。正因为他当年得知父亲在此遇险,他便不愿意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家人体会到这种痛苦。 随行这些人散发出一种感激的情绪,不住地答应云熙。 休息了没多久,一行人出发。 本来队伍中还有些人说话,慢慢地,没了人声,只听到骆驼和马的声音。 他们走进了之前看到的那一大片雾里,好像没有什么不对,但每个人都感觉有种说不清楚的危险感,这种感觉是动物本能身上最直接的感觉。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依旧在这片雾气中,而且似乎感觉更浓了,几乎快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冯嫽有点不安,问云熙道:“我们不会迷路吧?” 云熙不说话,以冯嫽对云熙的认识,他这种反应恰恰说明他心里没底。 云熙停了下来,拿回日晷。他正在努力辨别这日晷指向。 其他人也都停下,这一路上都是云熙认路,他若是停了,想必就是在认路。 这次云熙停得比较久。 人群中出现了一些疑惑的声音。 冯嫽正想凑过云煦处看看,突然似乎听到一声非常尖锐的啼啸声。她一向耳力还可以,但云熙耳力更佳。 冯嫽正下马,云熙已经俯耳在地仔细辨别声音。 周怀虚示意所有人都安静,他虽然现在已经是个平民了,但神色间自带大将军的威严,众人马上安静。 “不好,似乎有什么东西往这边奔来,气势汹汹。”云熙起身道,他脸上出现了很少见的严肃。 “什么东西?”周怀虚问。 “或许是野兽。”云熙道,他似乎联系到之前冯嫽所说的野兽。 才两三句话之间,那万兽奔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而且十分浑厚,如山呼海啸一般。 “怎么办?”玲珑勒住缰绳道。 “你们赶紧往回跑!”云熙冲骆驼队里的人大喊。 这野兽来袭,不知后面是否还有一群战士在追,而骆驼奔跑远不如马快,若是骆驼队跟着骑马的云熙等人,只怕是跟不上。 骆驼队里的人在之前云熙说话时就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此时听到云熙这个指示,兼听到那万兽奔跑的可怕声音,他们心中也害怕起来,马上调转骆驼头,往回跑去。 而云熙带着冯嫽玲珑周怀虚,骑马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很快消失在迷雾中。 野兽们来了,所到之处风尘仆仆,他们到了刚才冯嫽等人停顿的位置,稍一犹豫,朝冯嫽他们的防线跑去。 冯嫽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蹦跑着,本来已经听不到野兽奔跑之声,很快又听到了,而且声音还越来越大。 冯嫽心中还是害怕,这野兽奔跑之声实在令人恐惧,听着似乎有上万头野兽跑来似得,而且个顶个十分凶猛,因为奔跑声中还有尖锐的绵长的呼啸声。 “拼了!快跑!”云熙大喊。 周怀虚本来就人高马大,现在更是用了全部的力量,几乎与云煦并驾齐驱。 而周怀虚不仅架马跑得快,更十分迅速把玲珑一把拉过来,坐在他鞍前,解释道:“我带你骑!” 其实玲珑虽然暗器轻功了得,但骑马上,她是四人中最弱的,冯嫽本来底子差,但是这骑了两年,加上数度没命骑马,她的技术反而超过了玲珑。 三匹马飞快奔跑,后面是不计其数的野兽,冯嫽也不敢回头看。 但她能感觉出身后的野兽越来越近越来越多,仿佛一回头就能看到。突然她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向她扑来,心中万分恐惧,又使劲蹬了一下马腹,马儿跑得更快了,冯嫽听到后面野兽扑空落地的声音。 她心中更加惶恐,只怕下一次不一定能躲过了,只得加快了速度,猎猎疾风呼啸过,已经到了速度的极限了。 “躲开,小嫽!”玲珑突然道。 冯嫽立刻骑马到云熙另外一边,三匹马并驾齐驱。 忽然,冯嫽余光看到玲珑伸出手,往后一放,因为马的速度很快,顿时满天白灰,想必是刚玲珑伸手放了的。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此时冯嫽自顾不暇,继续扬鞭纵马。 紧张的时候总是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冯嫽感觉骑了很多,但似乎后面野兽的声音渐渐弱了。后来竟然慢慢没有了。 云熙突然放慢了速度,冯嫽与周怀虚在他一左一右也放慢了。 但似乎眼前不是满天大雾不见五指,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前面的草原,以及草原尽头的高山,这高山的轮廓在薄雾里朦朦胧胧,但明显感觉比他们之前中午休息时看到的更大了。 确定后面没有野兽之后,他们停了下来。 云熙下马,周怀虚扶着玲珑下马,而冯嫽因为刚才太紧张用力过猛,此时瘫在马背上。 云熙取了点水送给她,丝丝清凉的水入腹,冯嫽感觉整个人清醒过来,道了一声谢,然后下马。 “没受伤吧?”云熙问。 冯嫽动了动全身,道:“没。”她在马上趴了好一会儿,周怀虚见她没事,往旁边去了。 冯嫽看了下玲珑,她与周怀虚一匹马其实比冯嫽还轻松些,看着气色更好。 冯嫽在看云熙,看到他袖子上一大片血迹,急忙过去扒拉,道:“你受伤了?” “没有,是刚才有野兽扑上来,我一剑砍下,那野兽的血溅到我身上。”云熙道。 周怀虚此时在喂马,一边喂,一边和马道谢。 冯嫽看了有趣,道:“你这道谢,马儿能听到?” “马也是懂感情的,能体会到。”周怀虚道。冯嫽瞥见玲珑正用热烈的眼神看着他,就过去推了她一把,道:“那你过去陪他喂马呀?” “嗯。”玲珑十分少见地没有和冯嫽斗嘴,而是直接过去和周怀虚一起喂马。 冯嫽又转身看着云熙,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下和那极乐楼的壁画有点像了,只是没有山上的仙人和追野兽的战士,反而是我们被野兽追了。” “壁画也不完全是照着现实画的,那路监工恐怕当时画的时候记忆就有了些错乱。”云熙道。 正说着,周怀虚玲珑过来,四人相视而笑,也算劫后余生了。 “怎么办?现在也快日暮了,今晚可能要在这里歇息,明天看能不能翻山。”周怀虚道。 “先在这里过夜吧。”云熙道。 第八十六章 不知谷深 玲珑那匹马已经在被野兽追的时候弃了,现在他们四人只三匹马,冯嫽与玲珑一匹。 他们又往前面骑了一段路,这里不再是茫茫草原,越靠近那座高山,他们发现植被更丰富,渐渐的草地上了有野花,稀稀疏疏有些树。 他们行到一条小溪边,扎起帐篷。 捡了些干树枝,点了火。地上一点火光,天边一点残月。 “明天我们要去找找能不能打到鸟兽,采些野果,不然进山可能食物不够,按照目前地图看,翻过这座山只怕要花个五六天。”云熙道。 玲珑那份食物在马上,而马儿早跑了。 “嗯,明天休整一天,采些食物。”周怀虚应道。 “我们随行那些人应该都逃掉了吧?”冯嫽问道。 “应该逃掉了,那些野兽朝我们这边来了。”云熙道。 “怎么会突然出现野兽呢?”玲珑满脸好奇。 众人沉默,毫无头绪。 “这山脚的景象和我当初在极乐楼看到的壁画有点相似。”冯嫽道,她顿了顿看其他人都注视着她,又道:“我在极乐楼也看到了山谷的景象,我怀疑我们翻过这座山就会看到类似的景象。” “那山谷是什么样?”玲珑问道。 “树木茂密还有瀑布,遍地金兰,看着没什么危险。”冯嫽努力回忆。 “可是,传说的神之秘境有许多财富,若山谷只有些植被花卉,那就不符传说,如此看来倒是奇怪。”云熙思索道。 冯嫽与周怀虚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心里想的,怀疑的是一样的,他们都怀疑神之秘境恐怕并没有金银珠宝,而是有穿越之功能。 可他们俩谁都没有多说。 “还曾传说匈奴骑兵从神之秘境来的,但神之秘境哪里来的骑兵呢,可见这些传说也不真实。”周怀虚道。 火堆静静燃烧着,夜深了,四人散去休息。 在帐篷里,玲珑凑在冯嫽耳边道:“你刚才和周怀虚那眼神,是不是有事?” 冯嫽也是没想到玲珑居然观察到了,这时候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说谎也不太好,她只得道:“还不到说的时候,周怀虚他会自己和你说的。” 玲珑闻言就知道和神之秘境有关,但她听冯嫽语气十分正经严肃,便不再多问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依旧蓝天白云阳光明媚。 打些鸟兽这种活是玲珑最擅长的,毕竟暗箭银针各种射击类的,她都十分厉害。 周怀虚十分体贴地道:“我随你一起去,给你拿打下的猎物。” 如此,采些果实的活就落在冯嫽云熙身上了。 不过这样也好,云熙本来博览群书,其中不乏一些农业种植的书,他俩采果实基本就靠云熙辨别可以食用的果实了。 大半天过去,四人回来,所获颇丰,玲珑怀虚打了六只山鸡,云熙冯嫽采了二十多个野生苹果。 周怀虚就着小溪把山鸡处理了,烤了一只,剩余的用盐巴处理了。 这四人中,冯嫽曾经是个王府司厨,但从未真正操刀动锅,可谓是个理论派,而玲珑云熙两个更是从未下厨。 刚打回山鸡时,周怀虚就已经看出他们三人不会处理,也不多说,拎着山鸡就去处理。 冯嫽等人生了火,周怀虚找了跟合适的树枝把山鸡架起来在火上烤。 这山鸡虽是野外生,但也十分肥,很快油脂在炙烤下滴了下来,一股烤肉的香味弥漫着。 他们这些日子在沙漠穿行,大多时候吃些馕以及做好的腌肉,此时这新鲜烤的山鸡肉可谓是珍馐了。 玲珑看着周怀虚,佩服之情又多了些,冯嫽在她一直盯着周怀虚,轻轻蹭了一下她,低声道:“别盯着看呀。” 玲珑仿佛醒过来一般,忙转头拧了一把冯嫽。 “你什么时候习得这般好厨艺的呀?”冯嫽问道。 “哈哈,我快十年的军旅生活,军队常常在荒郊野外,吃了一两次半生不熟的野味,就会做了。”周怀虚道。 冯嫽心中感慨,她来了四年,周怀虚来了十年,她也算经过生死了,周怀虚经历的比她还多。 吃完山鸡,日已黄昏。 明天就要上山了,冯嫽玲珑早早去休息了,周怀虚云熙守着那堆火,树枝燃烧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两人沉默了许久。 “你说吧。”云熙打破沉默。 “嗯?”周怀虚道。 “我以为你有话和我说。”云熙道。 “你什么都观察入微,我就直接说了,我想求娶玲珑,我知道玲珑父母都不在世了,只有你一个师兄,所以按说,我应该和你求亲。”周怀虚道,满脸真诚的样子。 云熙微微笑,其实他对周怀虚的为人还是认可的,不管是才华还是人品都靠得住,于是道:“若是玲珑心属与你,我自然不会有异议。” “好。”周怀虚道,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这一夜过得很快,第二天清晨他们就出发往高山那边赶。 还不到中午,已经到了山脚下。山脚是一篇树林,无人涉足,年复一年的落叶腐败在草地上,踩上去有些松软。 他们骑着马慢慢走,生怕踏到什么异物。再往上走便是一些灌木,能感觉到慢慢干燥的土地 再往上又是草原,他们慢慢往山脊那边走,企图翻过山脊就没到山谷。 第一天翻过一座山脊,而山谷也是一些灌木草地,并没有冯嫽在极乐楼见到壁画的那番景象。 而云熙拿出地图一看,离地图中的神之秘境还颇远,应该不是这里。 第二天接着翻山,又翻过一座山脊,依旧是个普通的山谷。 他们每天的脚程就是翻过一座山,然后在山谷过夜。 每天如是,到了第六天夜里,他们还是在一个山谷中扎帐篷住宿。 最后一只山鸡在三天前已经吃掉,而每日翻山越岭消耗大,吃的不够就是个问题了。 围坐在火堆边,周怀虚道:“如果明天我们还不能到小嫽看到的那个山谷,只怕我们要停一天去打猎一番了。” “嗯。”云熙道:“我看地图,大约还有几个山谷。” 第七天,他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又要迎来一个灌木丛生的山谷。 但奇怪的是,这次山谷似乎格外深,他们翻过山脊之后,一直往下,一直往下,按照平时的感觉,差不多他们应该到山谷了,但还是下坡,不见平地。 天色渐渐暗了,这山坡上又不能扎帐篷,而风渐渐变大了,连马儿都发出不安的急啸。 “我们停在这里么?”玲珑道。 “恐怕不行了,这里待一晚上,要么就是帐篷扎不稳半夜滚下去,要么就是不扎帐篷睡山上冻死。”冯嫽道。 “小嫽说的是,我们快点往下走。”周怀虚道。 云熙已经从包袱里拿出一袋灯油,削了木头做成火把,点亮了路,“这灯油还是派上了用场。”云熙道,说罢往前走。 云熙在前,周怀虚在后,冯嫽玲珑在中间,加快了速度往前走。 这火把按理说燃得不快,但火把快燃完了,他们还在往下走,而且下山越来越陡。 他们停下来,燃另外一根火把。 现在这根火把一靠近那削好的木头,突然的大风把火把吹灭了,冯嫽感觉自己差点被吹起来,抓了一下旁边,没抓住,感觉一只手反抓住自己。 “走!这风应该是山鞍而来,过了山鞍就是山谷。”是云熙的声音。周怀虚山里行军经验多,也赞同云熙的说法。 四人迎着风,艰难地往风来的方向走。 这风吹得根本点不了火把,玲珑掏出四颗夜明珠,这正是她当初在楼兰皇宫地下密室用的,知识这次带的夜明珠比上次更大,因此看得更清晰。 可是这夜明珠到底不是个月亮,看路还是费劲,以致于到后面,冯嫽不知是夜明珠看着眼睛累还是风吹得眼睛疼了。 好像走过了一个四季一般漫长,就在冯嫽的感官已经麻木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耳边呼啸的风声没了,再一感觉,风停了。 他们应该已经走到了一个山谷。 突然,冯嫽感觉到有人放了自己的手,随即听到云熙道:“我去点火把。” 原来刚一路走来都是云熙牵着自己的手,冯嫽突然醒悟。 火光亮了。 这个世界重回光明。 果然,这是一个山谷。 而且没有灌木,很平坦。 很安静,远远仿佛听到呼啸的风声,他们往前走了走,火光能找到的地方,前面有一座森林,黑乎乎的,看不清。 “明天去吧,今天先在这草地上扎帐篷。”周怀虚道。 云熙去捡了些干的树枝,周怀虚把帐篷扎好,冯嫽把大家的行礼收拾一番,玲珑去喂了马。 此时乌云被吹散了,露出半个月亮,不算亮,是这夜空单调的装饰。 两顶帐篷搭得很近,自从他们遇到了野兽,再往后帐篷几乎就是挨着搭,这样更安全。 山鸡也没了,今天只能吃点野果和馕了,四人围着火堆坐下,冯嫽跑到后面,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包袱,打开,竟然是干牛肉! 云熙笑了,道:“这真是意外之喜,你什么时候装的呀?” “哈哈,还是在赤谷城,当时碧云要给我装一堆吃的,我嫌多,不让装,我刚收拾包袱发现她偷偷在我包袱里装了牛肉干,没想到竟是今日珍馐。” 野外,天冷,有肉吃,似乎也没有那么际遇艰难了。 第八十七章 再现金兰 山谷的一夜过得很快,冯嫽醒的很早,她是被热醒的,她见玲珑还在睡,于是轻轻起身,离开帐篷。 冯嫽穿上了鹿皮的外衣,这还是当初在且末国的时候和云熙一起买的,又轻又暖十分适合远行。而她出了帐篷却发现其实没有那么冷。 甚至有点暖和,此时虽然正八月份,但因为地处北方且在山里,总是偏冷的。 她心中好奇,但见云熙已经起身,他穿了单衣长身玉立,望着森林那边。 冯嫽走过去,道:“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暖和。” “比前几天那些山谷暖和。”云熙偏头道。 “你听。”云熙又道。 “嗯?”冯嫽问道,不说话仔细听了下,似乎有风呼呼的声音,昨天晚上他们到了这山谷也是这声音。 “这风声呼呼的都一晚上了吧。”冯嫽道。 “这风没有吹一晚上,我猜这是瀑布的声音。”云熙指着远处森林,道:“那瀑布就在森林里。” “说起来这森林可能就是我在极乐楼看到的第二层壁画,茂密的树林里面有飞瀑流下。”冯嫽若有所思。 “如此,我们今天怕是要进去看看了。”云熙道。 冯嫽点头。 她发现周怀虚和玲珑的生活作息也挺像的,至少两个人都不是那种早起的,等冯嫽云熙已经准备好了早膳,两人才起来。 说是早膳,其实非常简单,不过就是些野果和馕,其实他们的馕也吃得差不多了,再往后只能吃野果野味了。 收拾一番,四人往森林里走,这森林树木长得极好,满眼都是几人合抱的大树,而且树叶繁茂,全不似山上那些稀疏的灌木三三两两。 “这地方寒天雪地的时候,这些树木可怎么活啊?”玲珑道。 “这地下恐怕有地热。”云熙道。 冯嫽想起滴水峡,有温泉有地热,那里也是比外面稍微暖和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而这里起码比外面暖和了许多,而这里的树木看着只怕比南方的树木还繁茂,这地热一定是非常强了。 “我还从未见过地热影响这么大的,我是说,这些树木看着像长在南方一样。”周怀虚道出了他的疑惑,其实也正是冯嫽的疑惑。 “这确实诡异,或许和神之秘境有关。”云熙到。 他们在森林寻着瀑布的声音走,听到的水声越来越大,最终几乎震耳欲聋,甚至能感受到细小的水珠喷到脸上。 越来越亮,他们前面的树越来越少,终于豁然开朗,一座高几十丈的瀑布飞流而下,慷慨澎湃,而瀑布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碧湖。 几人都惊呆了。想说话,但是这瀑布声音太大,就算贴着耳朵说对方也不一定能听清楚,四人就这么沉默着站了一会儿。 这瀑布声音实在太大,站一会儿四个人的耳朵都受不了,冯嫽想起极乐楼壁画里此处应该有金兰。 她转身周围查看是否有金兰,瀑布碧湖周围虽然长了许许多多的花,但都不是金兰。 冯嫽往附近森林走动了下,突然发现离瀑布不远处有两株金兰。 她拉着云熙等去金兰处,玲珑又发现离这两株金兰不远处,又有两株金兰,四人又忘那两株金兰处走。 到了那两株金兰处,发现不远还有两株金兰。 “看样子,这金兰是一种指引。”冯嫽道。 “嗯。”云熙答应着。 于是四人跟着金兰的指引,越走越远,离瀑布越来越远。 这森林里,除了瀑布处,其他地方看着都一样,都是一样茂密的森林,因为他们靠着金兰的指引一直走,但也一直不知道走了多远。 且森林里都是高几丈的大树,早就遮住了日头,因此此时他们连时间都无法辨别。 终于,一座石壁陡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这石壁恐怕高几十丈,应该是一座石山,而且石壁前后两株金兰。 他们再往周围看,就没有别的金兰了。 “看样子我们得穿过这石壁才行。”周怀虚怕了拍石壁道。 这石壁上爬满了爬山虎,四人吧金兰周围的爬山虎扒拉开,一面光洁的青色石壁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光滑如鹅卵石一般,冯嫽感觉这不是大自然的石壁模样,应该是有人工雕琢。 四个人都是这个想法。 “这里应该有门进去,只是需要机关。”云熙道。 其他三人都赞同。四人便左扣扣,右摸摸,跳起来再拍拍,试图找到机关所在。 奈何无果。 “我有一种预感,往里面走就是神之秘境了。”冯嫽蹲下来看看下面有没有什么。 “看地图也应该就在这里了。”云熙道,他皱了皱眉头,四处看。 “还有任何传言有提示么?”周怀虚道。 “我想不起来有什么相关的。”冯嫽想了一会儿道。 “想不到。”玲珑摇摇头。 云熙也摇摇头。 这里出了森林,已经能看到天光,他们折腾了许久,天色暗了下来。 “只能先在这里扎帐篷了,今晚先住一晚。”云熙道。 他们在离石壁不远处扎帐篷生火,天色暗了,深蓝色的天空升起月亮,今天初十,月亮已经是大半个圆了,照在这石壁上更显得石壁温润。 四人围坐在火边,讨论着这石壁。 “一定有什么机关。”冯嫽道。 “万一真就只是一块石壁呢?”周怀虚反问。 “这金兰两两一处,每一处还间隔差不多远,实在不像是自然生长的,这里应该有人做过什么。”云熙道。 “但是这森林里,连一点野兽的足迹都没留下,看着不像有人。”玲珑道,这一点她早就觉得奇怪了。 “小嫽,你还能想起极乐楼壁画有什么特别之处么?”云熙问道。 冯嫽低头抓了下身边的草,想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道:“还有宫殿,瀑布后面远远的有房子,似乎是宫殿。” “那就是有人迹。”云熙道。 四人商议一阵打算明天接着去找。 第二天,他们不仅仅检查了金兰那边的那块石壁,沿着这块石壁,他们又左右检查了五里,仍然没有收获。 “你们那边怎么样?”云熙问道。他和冯嫽在往石壁左边五里检查,周怀虚玲珑往石壁右边五里检查。 “没看到什么特别。”玲珑道。 说到这,冯嫽十分好奇道:“我们这都走了十里了,这石壁好像没有尽头一般,还是一般高一般望不见尽头。” 这个疑问无人解答。 第三天,他们又往更远走了五里。还是看不到尽头。 第四天,又多走了五里,还是一样。 第五天,再多走五里,看到不一样的了,可惜石壁的尽头还是无法窥见石壁背后是什么,石壁尽头竟然是一座高山! 第五天夜里,石壁金兰前,搭帐篷生火,吃野果。 四人围坐。 “或许明天可以试试往石壁上面爬,看看上面是什么。”周怀虚打破沉默道。 “只怕不容易,不过可以一试。”云熙看着这算十分光滑的石壁,微微皱眉道。 今晚冯嫽有点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呀。”玲珑道。 “我觉得这金兰有点特别。”冯嫽道,她手指着不远处的金兰。 他们四人围坐在火堆边,冯嫽的朝向正对着金兰,其他人都转身朝金兰望去。 “我发现这几天金兰越来越亮,那花瓣上的金粉似乎都要飞起来了。”冯嫽道。 “会不会有什么特别?”冯嫽疑惑。 “我们静观其变吧。”云熙道。 遮住月亮的云移开,月光照亮下,金兰越发亮了,似乎内里含着什么能量要迸发出来一样。今天是十四,明天就十五了,冯嫽心道,她觉得这金兰的反应似乎和月圆程度相关。 十五这天早上,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他们有攀爬的工具,只是石壁光滑,钉不住。只得又尝试了沿着石壁的爬山虎往上爬。爬山虎受不了多大力,因此只有体重轻且轻功好的玲珑可以试试抓着爬山虎往上攀,奈何她攀了十余丈,爬山虎断了。 四人可谓众般方法都尝试了,还是没什么结果,只得等晚上。 月亮悄悄爬上来了,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 四人坐在火堆边,都朝着金兰的方向看,一会儿看看月亮一会儿看看金兰,没什么事情发生。 过了许久,久到冯嫽已经有了困意,还是强撑着。 月上中天,时近子时。 一片如纱的云轻轻拂过月亮,这时月亮异常亮,而更特别的事发生了,在月光下,金兰迸发出金光,比平时亮了许多,金光闪耀,突然金粉离开金兰,满天飞舞,如精灵一般。 四人都被眼前这景象震惊了,纷纷站了起来。 但见那飞舞的金粉慢慢聚在一起竟然都贴附在石壁上。 “这是?”冯嫽惊呆了。 “且看贴出什么形状。”云熙道。 慢慢的,竟然是一座门的形状。 四人商议决定上前去看。 这贴在石壁上门的形状与一般都门大小差不多,云熙看了他们一眼,伸手去推那石壁。 “吭。”一声沉闷的声音从石壁发出,恰如推门的声音。 这扇金粉贴出的门竟然开了! 四人心里激动不已,按照地图,这里就是神之秘境了。 第八十八章 神之秘境 石壁之门缓缓打开,冯嫽定定地看着前面,许是夜色正浓,里面只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色。 “走,晚了只怕这门就关上了。”周怀虚道,他行军多年,现在虽然卸甲,但有时严肃说话时还是一种将军的口气。 其他人都赞同,马上收拾东西把马儿唤醒,果断踏入这夜色中。 果然,他们刚一踏入石壁里面,那石壁之门便缓缓关上了。 他们燃了火把,云熙拿火把往四周一晃,可以判断这是一条通道,不宽,刚刚够他们四人并排,大约两丈高,这通道方正,绝非自然形成,而是人工开凿,且应该费了不少人力。 只是火光所到能照到通道的宽和高,却照不到长,火光所到之处不过三四丈,再远了就是深深的黑。 他们几人只能大着胆子往前走。 这石壁内的通道十分安静,冯嫽只能听到他们走路的声音,马蹄的声音,这里连一点风一滴水的声音都没有。 就在这黑暗中走了几里路。 “有没有感觉到有风?”冯嫽道,她似乎感觉到一丝非常弱的风。 “不是风,是夜蝠!”云熙狠狠抓住缰绳,道:“上马快跑,我们惊动他们了!” 大骇,几人赶紧上马狂奔,刚上马跑起来,冯嫽听到夜蝠扑哧翅膀的声音,她心里乱想着,这该不会是吸血的夜蝠吧。 她明显感觉到有东西往自己身上扑,还有尖锐的爪子在抓挠自己。 冯嫽顾不得许多,紧紧跟着云熙,而那火把早被云熙扔了,许是那火把散发的热量惊动了夜蝠。 长长的通道回响着马蹄声,他们在黑暗中哦你好狂奔几里地,终于安静了,他们摆脱了夜蝠。 四人下马,这次不敢拿火把了,又取出之前玲珑的夜明珠,这微弱的珠光与这黑暗的通道才相配。 “不会还有夜蝠吧。”玲珑问。 “应该不会再有了,这里就是一条通道,夜蝠是群居动物,都聚集在一起。”云熙道。 “这通道直直的,也没个转弯没个别洞的,还能有夜蝠,只能说明,这里很久没有人来了。”周怀虚道。 “嗯,这夜蝠似乎还是怕人的,就算刚才我们惊动了他们,他们也似乎只想驱逐我们,并没有攻击伤害人。”冯嫽道,这夜蝠和她以前看小说里写的那些吸人血的还真不一样。 “走吧,我觉得我们离洞口不远了。”云熙道。 确实,他们走了没多远,能感觉到有风的气息,这次是真的风,而不是夜蝠的动静。 再走了小半个时辰,模模糊糊似乎能看到远处的亮光。 那亮光,想必就是洞口吧。 “难道天已经亮了么?”冯嫽指着洞口道。 “也有可能是月光。”云熙道。 那洞口模模糊糊的光越来越大,终于,他们走到了洞口。 一轮圆月在西边山坳处,月将落下,马上就要黎明了。 而这西月照耀下的景象,才是真正令冯嫽等人目瞪口呆的。 群山环绕一谷地,谷地里模模糊糊都是方方正正排列有序的房子,虽然不多,但起码也有上百座房子,俨然就是一个小镇。 一条不宽的小河缓缓从小镇旁流过,还倒映出周围的山和一点麟麟的月光。 “这里有人?”冯嫽诧异道。 这是他们从未想过的,按照神之秘境的传闻,这里有宝藏这里有神兵,但万万不应该有的就收居民呀,谁不是拿了宝藏就走的呢?而且这个石壁的通道都有夜蝠聚集了,这里应该是了无人烟的。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云熙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接着道:“先休息一下,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先去打探一下。” 冯嫽本来就是个心大的,本来一夜未睡,她身体已经很是疲惫,此刻虽然心中万般疑问,但还是靠在石壁通道旁很快就睡着了。 玲珑靠着她闭目养神。 “我现在先去打探一下。”周怀虚朝着云熙低声道。 周怀虚是那种心中疑问能早解开就早行动的。 云熙其实也觉得先趁着天还未亮去打探更好,便答应着,他自己留在这里保护冯嫽玲珑。 月亮终于没在山中,而太阳还未出来,这安静的谷地群山复归宁静的黑暗中。 天亮了,到底是心中有事,冯嫽眯了一个多时辰也就醒了。 早晨的阳光洒在这山谷里,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在静谧的小镇,一切看上去都很安全。 “吃点东西吧。”云熙给冯嫽玲珑递了点野果。 “周怀虚还没回来么?”玲珑问道。 “还没有。”云熙道。 云熙话音刚落,周怀虚就回来了。 他喘着粗气,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汗。 玲珑给他递了一个水囊。 周怀虚喝了几口水,深吸了口气,道:“太诡异了,那小镇是空的!没有人住!” “什么?”云熙拽住他的衣服道。 “是的,我刚进去的时候还很小心,生怕惊动了睡觉的人,可我查看了几乎发现没人住,心里就很疑惑了,查看得越来越多,发现都没有人住。我还等天亮再仔细查看了一番,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怕荒废了很多年了!”周怀虚红着眼一口气说完。 众人沉默,周怀虚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什么情况?”云熙问道。 “那里好像被洗劫过,一起去看看吧。”周怀虚道。 不管怎样,四人还是要去看看。 石壁其实是一座石头山,石壁里通道的出口也比这群山环绕的谷地高许多,这通道实在也是修在山上,只能说谷地实在有点低。 冯嫽四人下山,之前在山上看谷地的房子都如一个个小盒子一般在雾霭晨曦中透露出安逸的气息,而真走到这小镇前时,冯嫽不住地打了个冷颤,只觉得这里森森然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云熙看出了她的状态,往她身边靠了靠,道:“别怕,有我在。”冯嫽看了他一眼,心中荡起一丝温柔。 这小镇没有城郭,他们直接就走到了小镇里的道路上,这是一条南北方向的道路,左右都是房子,虽然岁月风化了很多东西,还是能看出墙上刷着红漆,圆形屋顶上绘着或是莲花或是祥云的图案。 这建筑风格实在看不出是什么民族或者什么部落在此居住。不过他们走近每家每户去看,却是万般骇人,墙壁上地上都有红黑色的印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血迹,而且每家每户都乱糟糟的,打翻的柜子案几到处都是,但是一具骸骨都没有。 “这里恐怕是被洗劫过。”云熙道。 “可是没看到尸体。”冯嫽四处看。 “这里还有太多神秘了。”周怀虚道。 随着他们去的人家越来越多,发现每家都有武器架子,只是上面没有放着武器,看样子住在这里的人们尚武。 “好奇怪。”冯嫽拿着一个盒子自言自语道。他们此时正在一个寝室里,云熙闻言走过来问:“怎么了?” “这应该是一个梳妆台,还有镜子,那这盒子应该是装首饰的,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冯嫽道。 “或许是这家穷呢?”周怀虚也走过来道。 冯嫽摇摇头,道:“不是,我们走了十多家了,每家我都看了,什么首饰都没有了,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什么?”玲珑道。 “这里看着也是有买卖的,但是我们走了这么多家了,锅碗瓢盆的器具都在,但连个钱币都影子都没有。而且每家每户都乱糟糟的,像是被人抢劫过一样。”冯嫽道。 “小嫽说的有道理。”云熙道:“这些人如果为了钱财杀害洗劫这小镇,那真的是丧心病狂。” 他们沿着南北道路一家家查看,都差不多,乱糟糟,有血印,没什么值钱东西。 快中午的时候他们到了道路的尽头,也就是小镇的最北边,是一座院子,比这镇上其他房子修得更加气派。 他们推门而入,“嘎吱”的声音听着十分刺耳,想必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来了。 院子里杂草丛生,处处透着荒凉,但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血迹,也没有乱糟糟的迹象。 “小心,这里不一般。”云熙道。 他们走进院中主屋,推门看,竟然是一大片排位。 一张张排位只有人的手掌大小,却密密麻麻整齐排放在架子上,这是一面墙壁高三四丈的架子。 四人相视,“这里应该是镇子上的祠堂。”云熙道。 “能看懂上面的字么?”玲珑问。 冯嫽仔细辨认,不认识,而云熙周怀虚也都摇摇头。 “为什么这里整整齐齐,而镇上那些屋子乱糟糟的。”玲珑问。 “我猜想,这镇子被洗劫灭口之后,原来镇子上的一些人回来了,收拾了祠堂,但其他屋子太多了,就没有收拾。”冯嫽托腮道。 “那回来那些人呢?”玲珑问。 冯嫽底下了头,她感觉这背后应该是某些悲剧。 “恐怕,那些回来的人已经死了。”云熙道。 其实冯嫽也是这样想的。 “我们再找找吧。”周怀虚道,他瞟着这祠堂四周,道:“我觉得这里不仅仅有排位这么简单。” 第八十九章 远古的战士和金子 四人小心翼翼在祠堂中搜寻,这祠堂地处颇大,正室放着排位,旁边还有两间房。 终于在右边的房间,他们看到摆放着整齐的棺木。 “十二具。”冯嫽数了一遍。 这屋子空空荡荡只有棺木,棺木看上去做工颇为粗糙,上面积了厚厚的灰,仿佛放了成百上千年一般。 这屋子只一扇雕花的窗透过阳光,光柱下有一颗颗尘埃飞扬。 这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了。 良久,周怀虚道:“我们打开看看吧。” 冯嫽咽了一下,然后帮着打开棺木。 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看到多么恐怖的景象都在情理之中,因此打开棺木看到一副白骨的时候,反而没有惊讶之色。 衣服都风化了,任何陪葬都没有,一口口棺木中只剩下一副白骨,众人的脸色随着一口口棺木的打开而愈加沉重,这样看来不仅不知道小镇为什么灭亡,还多了这十二口人命的悬疑。 终于在最后一口棺木打开时,白骨旁侧竟然有几册木简。 他们用手绢把竹简拿出,把所有棺木关上,到祠堂另一侧翻阅。 他们在小镇居民家搜索的时候,连一册木简都没有看到,因此他们觉得这里的居民并不识字,而在祠堂看到供奉先人排位时,几乎可以确定他们肯定有文字的。 可如果这木简上也是排位上一样的文字,只怕冯嫽他们也看不懂。 云熙用手绢捧着木简,冯嫽轻轻打开木简,这木简一片片的大小与汉地的竹简一般,只是这木简用金线串成,不然在漫长的岁月里早就脱落了。 一册木简大约三十片,因为过的时间久了,上面的字迹有些不清楚,冯嫽仔细辨认,这字迹和祠堂排位的完全不一样。 “这看着有点像是匈奴字。”冯嫽喃喃。 这话虽不是对着云熙说的,但只有云熙表示了赞同。 玲珑周怀虚都是能听懂一些匈奴话,但读匈奴字就万万不行了。反倒是冯嫽,作为西域使臣,本来就有修习匈奴文字。云熙是行商的缘故懂一些,因此四人中,冯嫽是最明白的。 虽是如此,冯嫽看得也不轻松,这木简上的匈奴文字不是现在用的,看着倒像是前代的文字,二者虽是前后渊源关系,但还是有区别。 冯嫽只能看懂一个大概,有的地方还要反复揣摩,因此三册木简她看得很慢。 终于,她放下最后一册木简,轻轻揉了下太阳穴,剩下三人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样?”玲珑轻声问,生怕打扰了她的思路。 “哎,说来话长。”冯嫽一声叹息。 *** 很多很多年前,在人们还不纪年的时候,小镇的祖先是一个没有土地的民族,他们辗转与沙漠边缘的绿洲,这种流浪的生活也过了很多年,可是小镇的祖先们并不觉得苦,反而紧密团结在一起。 后来,他们的部落里出了一个非常勇敢的领袖,也是他们的大祭司,他看到沙漠的环境越来越恶劣,决心寻找一处水土肥美的地方居住。 大祭司带领部落往北走,偶然的机会进入了这个谷地,这里山青水秀,虽然地处极北,但因为有地热,这里甚至冬天都没有太多积雪,十分宜居。 流浪的部落于是就在这里生存,繁衍子孙。大祭司在临终前预言,如果部落离开,部落将会遭到灭顶之灾。这是智慧的大祭司临终之言,部落每个人都牢记于心。 那些平淡的日子,纵使百年都过得极快,山中岁月不知数,小镇的老人还会给孩子们讲述曾经祖先的故事,只是偶尔,年幼的孩子问起山那边是什么的时候,老人们答不上来话,但那也没关系,只要日子还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可是有一天,有人来了,是五个穿着各异的男人。 那是冬天,山谷外是千里冰封的世界,而山谷里,只是山尖尖上积了雪,而谷地里的雪已经化了。 这五人本来千里莽原中忍受严寒冰雪,偶然闯入这温暖的山谷,不经又是惊奇又是赞叹。 而山谷的居民也非常友好招待了他们。 这五人到了小镇上才发现有更大的惊喜,这里所用的器具几乎都是金做的,山上的矿藏是金矿,人们用金子就如同外面世界使用木头一般。 而神奇的是,小镇虽然和平,但是家家户户都有武器,男子从小便要习武,而且他们的武功比外面的更厉害。 原来这部落曾经是沙漠里的流浪部落,如果没有武力只怕早就像水一样消失在沙漠了。 后来虽然定居在这与世无争的小镇,但是大祭司把尚武的传统流传了下来。 这五人说他们是外面世界的流浪儿,便请求留在这里,善良的小镇居民同意了。谁知罪恶就是从这里开始了,阴谋已经渐渐走近。 五人在小镇居住了五个月,那时春暖花开,只怕外面的积雪也化了。而他们也早已经学会了小镇的语言。 当时的大祭司还不到三十岁,性格刚烈甚至有点冲动,这五人和大祭司提起离开小镇,他们说外面的世界有无边的草原,成千上万的牛羊,还有许许多多臣服的子民,只要大祭司去征服他们,而他们坚信大祭司有这个能力,小镇居民是这个世界上最勇猛的勇士,他们身材高大,肌肉发达,武艺高强,武器精锐。 大祭司握住了拳头,他被说动了,谷地四面环山,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他想要去征服更广阔的土地,想拥有更多的财富,想看更多的子民对他俯首称臣。 他闭上眼,仿佛这一切都成真了。 大祭司聚集了小镇所有男丁,打算跟着这五人出去建功立业,小镇所有的长老都提出强烈的反对,可是他们老了,拦不住这个年轻冲动的大祭司,况且先祖的遗言从来没有实践过,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甚至连那些劝说的长老都底气不足。 那是一个十五月圆的日子,石壁之门每个月都会开一次,月光下,小镇所有青年男丁准备离开谷地,他们心里都有一种豪气似乎要冲上天际,这种情绪下连离别都不是很伤感,似乎这与以前无数次上山采矿暂时离家没有什么不同。 长老们叹了一口气,望着人群里自己的儿子,心存侥幸,说不定很快孩子们就回来了。 男人们离开了,大祭司甚至带着自己才十岁的儿子,想要带他去练练胆量。 小镇的男人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而一出世便一鸣惊人,铁骑所到之处无人能敌,很快就统一了草原。草原上的人们称呼他们为“匈奴铁骑”,可惜小镇的男人们不懂外面世界的语言,不知道这个称呼的意思。 尽管语言不通,但大祭司很快发现所有臣服的人都对着那五人中的大哥朝拜。大祭司愤怒了,他质疑五人,而大哥此时却一反常态,轻蔑地告诉大祭司,他才是草原上的王,而小镇的男人们不过是他的工具而已。 大祭司怒火冲天,正要杀了这大哥,却自己吐血身亡了。原来这匈奴的王在大祭司的水里投了毒。 草原已经统一,铁骑留之无用,小镇的男人们但凡不服匈奴王统治的都被杀掉了,留下的人都在隐忍,心里还有一个回去的梦。 而大祭司那位才十岁的儿子,由大祭司的副手带着投诚,作为俘虏在匈奴草原上活了下来,说匈奴的话,用匈奴的字,像其他的归顺的匈奴人一样隐忍的生活。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副手会告诉他部落的故事,家乡的故事,以及匈奴草原上不可忘记的仇恨。 已经故去的大祭司儿子十六岁的时候成为新的大祭司,而此时他们的族人在草原上不过百余人。 年轻的大祭司与他的父亲一样刚烈,但多年经历的苦难使得他比他的父亲更加冷静,在权衡之后,他觉得想办法先回小镇,至于与匈奴王的仇,以后再报。 那些被俘的小镇战士,奴隶俘虏的生活并没有磨掉他们的斗志,他们的拳头依旧有力,而登上王位的匈奴王在安逸奢华的生活中渐渐变得软弱。 小镇战士们在一个月黑的日子,冲破枷锁,逃离了匈奴,驾马飞奔只为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 他们日夜兼程一个多月,终于回到了石壁,在月圆之夜回到谷地,想象着妻儿扑来的画面。 而清冷夜色下小镇安静得连狗吠都没有,这可怕的安静后面却是人间惨状。 小镇户户人家都有血迹,白骨遍地,金器全部消失。他们只觉得五雷轰顶,五脏俱废,终于熬到天亮,在确定了没有一个人生还后,百余个大汉瘫倒在地,瞬间老去,他们在异乡为奴的日子里,回家是唯一的支撑,如今,家也没了。 “我们要报仇!”大祭司狠狠道,他的眼睛里闪着红色的怒火。 没错,还要报仇,所有人醒了。 大祭司保持了理智,道:“去山上金矿看下。” 第九十章 金矿 大祭司注意到镇里各家各户的金子以及金子制品都不见了,他带领战士们去山上金矿处。 谷地周边的山险峻,也有如石壁一般巨大的石头山崖,但奇妙的是这里的山富有金矿。 小镇人们在这里定居后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在这里挖矿。 他们到了山里矿藏处,发现矿洞已经整个坍塌,无法下矿查看,大祭司已经确定,有人来把金矿洗劫了,而且把小镇洗劫了。 而做下这滔天罪恶的人应该就是数年前被他们族人收留的五个人。 他们曾为了回到家乡而把仇恨深埋在心里,而此时知道原来家乡早已经毁了,忍辱负重只为再见一面的家人早已经逝去,思及此,他们心中仇恨翻滚。 没有犹豫没有异议,所有人都愿意杀回匈奴草原,视死如归。 在大祭司的率领下,他们偷袭了匈奴大帐,杀死了当时匈奴的王,也就是当年去到小镇的五个人的大哥。 他们终究是寡不敌众,行刺完成后再回到小镇,只剩下十二个人,而这十二个人有的受伤,有的中毒,都是命不久矣。 他们抓紧时间,为战死的兄弟立碑,为在小镇中无辜死去的亲人立碑,把无数的白骨安葬。 这空旷的山谷中,只剩下十二个人,昔日繁华笑语好像还在风中回荡,只是再见不到那些人了。 他们为自己也做了棺木,大祭司写下族中这一段往事,准备离开这世间,去另一个世界与家人团聚。 不,准备走近棺木的大祭司想到另外的事情,如果后世再有人进来岂不是破坏了他们死后的宁静,他无法忍受这一点。他下了一个诅咒,任何踏入山谷小镇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将诅咒写在木简上,重复三遍。 然后安然躺下。 *** 冯嫽与他们解释完这段过往,所有人都沉默了。 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可他们的心情已经从最初的恐惧到平静再到沉重。 这小镇便是神之秘境,舒适富饶的土地,而这误入小镇的五个人便是后来五块地图所有者的祖先,他们偶然机会进入小镇,起了贪念,一边欺骗小镇的男人出去替他们打仗,一边又觊觎小镇的金矿,为了拿走所有金子不惜害了小镇所有人的性命。 可是这贪婪的五个人后来怎么会有觉悟把地图分成五份并且不让后代寻找神之秘境呢,按理说他们在缺钱的时候恐怕还是想来神之秘境拿金子吧。 “可能他们在金矿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云熙道。 “去一趟金矿。”冯嫽道。 四人把木简放回棺木,又认真把之前动过的地方恢复原貌,恭敬万般道了声扰,然后出发去金矿。 环顾周围的山,多是郁郁葱葱,金矿在哪里呢?总不能一座座山去寻找吧。 事实上他们只能如此。 在莽莽群山中他们找了十来天。 终于发现了人迹,之前走的地方连条路都没有,现在发现了一条小道,虽然上面早就长满了植被,但走向看着是一条道。 这是小镇北边一座高山上发现的,这座山与他们进入谷地的石壁南北相对。 他们已经登高了许多,山下谷地里小镇密密麻麻的屋子如豆一般小。 这山越往上越是陡峭,他们此时已经过了山腰,这里的植被已经稀疏了好些,地上只一些草,一些灌木,全不似下面那高高的树木密密的植被。 他们又往上走了一段,空气中似乎有了冷的味道。 “你们看那里!是一个洞!”玲珑道,她一向眼里极佳。 “去看看。” 他们走到洞前,只见这个洞的洞口有塌了的横梁,两侧有折断的木柱。这绝非天然,必是人工。 只是现在从洞口探头望去,黑黑的根本看不见什么。 云熙又点了个火把往里面挥了挥,也看不到什么,似乎里面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进去就会跌入空虚中。 “进去么?”玲珑问。 “自然要进去。”云熙道,“用火把,走慢点应该可以看清里面有什么。” 这里别的没有,树枝什么都是不缺的,周怀虚直接砍了一棵树,用树干树枝做了四个火把。 此时正午刚过。周怀虚忘了忘天,道“无论如何,我们进去一个时辰后一定要出来,不然天黑了不好过夜。” 四人鱼贯而入,周怀虚在最前面,云熙在最后面。 火光照着四人都是精亮的眸子,时时闪耀着谨慎。 火把发出滋滋啦啦的燃烧声,这是洞里唯一的声音,他们走得极慢极轻,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 他们一入内就十分惊讶了,这是一个巨大的一进洞火把照耀之处看不到左右尽头,往上甚至看不到最高点在哪里。 他们沿着洞口的方向往前走,在这么巨大的环境下总是让人有点心慌的,说不定突然什么东西掉下来,他们谨慎地走着,心中纷纷好奇这里是干什么的。 走了一段突然看到前面有一个更小的洞口,这洞口甚至比周怀虚还矮一点,只能容一个人过。 周怀虚微微低着头在前面带路,这条道和前面的反差太大了,这条道又低又窄。 冯嫽伸出手轻轻抚摸旁边的,有点粗糙,但是可以确定这洞壁是土而非石头。 在这逼仄的洞道里走了许久,冯嫽的额头上已经闷出了细细的汗,她正伸手拭汗。突然感觉有风吹来。 “快到了。”冯嫽嘀咕,这似乎是他们四人这么久说的第一句话。 果然再走了十余丈,他们走出了逼仄的洞道。 “慢着!”刚走出洞道的周怀虚伸手拦住后面的人。 “怎么了?”玲珑在他身后问道。 沉默了一会儿,周怀虚阴沉沉道:“出来的时候小心点,外面就是悬崖。” “!额!”冯嫽被吓到。 冯嫽出洞的时候甚至觉得有点晕眩,一方面是在洞道里闷坏了觉得晕,一方面这悬崖太可怕了。 这悬崖离洞口也就不到一丈,前后站两个人都可能让前面那个人失足掉下去,只能左右横着站,比如现在周怀虚玲珑就站在洞口右边,给冯嫽让了空间,冯嫽也很自觉站到旁边给云熙让空间。 比这突然出现的悬崖更可怕的是这里的黑暗,火把所照之处没有尽头,看不全上下左右。 “这洞太深了,感觉整座山洞被挖空了吧。”冯嫽感慨,言语还有点发抖。 “这里太诡异了。”周怀虚道,“还接着往下走么?” 沉默,突然沉默。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现些什么。 “我想起来,在极乐楼里最后一副壁画就是悬崖的场景。”冯嫽道。 “什么样子?”玲珑问道。 “万丈悬崖上不见顶,下不见底,上有猛兽,下有恶龙,在中间的人如同悬丝走线。”冯嫽越说声音越低。 沉默,又是沉默,只有火把在滋滋啦啦。 “既然出现在极乐楼的画里,还是最后一幅画,那应该是最后的线索,说不定是神之秘境最后的真容。”云熙道。 他说得不无道理,况且神之秘境有宝藏这个说法,也只有金矿是符合描述的。 “那继续走。”周怀虚道,“我们动作要轻,尽量不要去打扰别人。” 同时他们四人之间系上绑绳,如果一人不慎出现脚滑之类的状况也可以搭救,这是周怀虚高山行军的经验。 准备一番,四人上路。 四人走了很远很远,没有一点声音,只听到火把燃烧的声音以及绳索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突然听到咕噜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下来了,冯嫽脑子里充满了在极乐楼壁画上悬崖猛兽的样子,她心中害怕,有些腿软,恰踩歪了一颗石头,眼看就要跌落。 云熙玲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身子已经半悬在空中,被一把抓回来。 冯嫽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不止。 她腿软跌倒在地,双手撑着地,急促呼吸着。 “别怕,刚是上面一颗石子掉了下来。”云熙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过了一会儿,仿佛听到下面石子落地一声回响。 听到这声音,云熙细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他抬头看周怀虚,他也正皱着眉。 两人相视一看,一副懂了对方意思的样子。 石子落下去一会儿了才传出这么一声落地声,只能说明这悬崖十分深,而且下面可能没什么。 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 周怀虚算是身经百战,各种凶险诡异的场景也经历不少了,而现在这种景象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他也露出那种很少见的忧郁之色。 这么大的洞,这长长的洞道,绝非自然形成,若是人力开凿,当真是个大工程,若是为了开金矿所开凿的,那这金矿一定非常大。 周怀虚心中想了很多可能,只是不敢肯定,便也不说出来,只怕徒增恐慌。 等冯嫽平静下来后,四人继续往前走,这次云熙离冯嫽更近一点,似乎这样冯嫽心中也更踏实。 他们就慢慢在这黑暗中行走,火把快燃尽了,但是他们也有一种感觉,似乎这无边的空洞变窄了。 突然发现他们的火把能照到对面的洞壁。 四人刚发现这一点,火把燃尽了。 第九十一章 悬崖 火把已经燃尽,而悬崖的路也到了尽头。玲珑取出夜明珠,这幽暗的光勉强照物,聊胜于无。 四人拿着夜明珠小心往前探,终于发现前面有一个洞道。 这洞道与之前进来的差不多高,四人无言,现在他们处于退回去觉得可以的状态,十分默契就往前走了。 洞道并不宽敞,所以夜明珠的光在这里恰恰可以照到洞壁,粗糙干燥,仿佛许多年没有人抚摸过。 他们走得不快,毕竟不知道前面会看到什么。 走了一会儿,在最前面的周怀虚停了下来。 “怎么了?”玲珑问道。 “有东西。”周怀虚弯下腰,捡起来,又转过身。 冯嫽往前一凑,是一根木头削成,类似于锹,但又不太像。 “说不定是挖洞道的呢?”云熙道,他在最后面,不过个子高,很容易就看到了周怀虚手上的东西。 四人讨论一阵,也不能十分确定是什么,放了这工具,继续往前走。 可是走着走着,他们接二连三看到类似的工具,冯嫽总觉既然有了工具,那就应该还有些别的。 果然再往后走,他们看到了白骨,散落的,堆积的,这里有些那里有些,虽然年代久远已经完全腐败分解没有味道,但这森森白骨在夜明珠的幽幽亮光中显得格外可怕。连玲珑都忍不住皱了眉,冯嫽更是把手压在心口使自己镇静下来。 周怀虚能确认那不是兽骨,而是人骨。 这个地方应该就是金矿所在了,按照祠堂里木简所描述的,那些外来人奔着金矿而来,而小镇居民这么多,要带走金子想必也是有些冲突争斗的,这过程中想必就有人牺牲。 只是不知道白骨是那些外来人还是那些小镇居民。 不过就小镇的情况来看,这里无人收的骸骨就是小镇居民的吧。 走了许久,冯嫽已经感觉有点饿了,终于他们走出了洞道。 清风吹来,眼前不再是黑暗,有一种悠悠的红色,那是天边的晚霞。 刚走出洞道,他们就看到了晚霞。 然而这并不是夕阳无限好的静谧美好,往下一看,万丈悬崖! 冯嫽只稍微往前倾身子,只感觉腿哆嗦,多看一眼便觉得心悸头晕就要栽下去。 “我……”玲珑也一副惊吓的样子,似乎在想怎么形容,道:“我从未见过这么高的悬崖。” 冯嫽马上退回洞口,仅仅贴着崖壁。 我也没见过这么高的悬崖,云熙皱眉心想。 我的天,吓死我了,这样太高了。周怀虚心想,但表面只能保持镇定。 远处是夕阳落霞,仿佛有绵绵的群山,而近处,往下一看,峭壁直下不知其几千里,没有云雾但是下面看不到底。在山体里面他们扔个石头还能听到回声,在这里扔个石头下去连个响都没有,真不知有多深。 “是你在极乐楼里看过的景象么?”云熙问道。 冯嫽咽了咽口水,道:“是的。” 她缓了缓精神,道:“极乐楼最后一幅壁画里面就是悬崖,云雾缭绕,上不见顶下不见底,只见恶龙猛兽在云雾里真身若隐若现。” “可是这里没有云雾,至少看得清楚,这山无穷高,这崖无底深。”玲珑道。 冯嫽勉强站了起来,接着道:“那悬崖和我们这里一样,有一条道。” “画里还有什么?”云熙道。 冯嫽道:“几个人走在悬崖道上。” 周怀虚看着旁边的道路,这是一条在绝壁上的道路,很窄,只能勉强容一人贴着崖壁走。 “歇一晚上走吧。”云熙道,他觉得离自己父亲失踪真相不远了。 四人的马没有跟进来,他们只随身带了些饼和水,四人节约一点勉强果腹。 那天边一点晚霞很快就被无边夜色吞没。 不知道是他们在的悬崖太高了还是天气太好,他们可以看到这浓浓夜色里一颗颗闪光的星星。 四人就在洞道口将将坐下休息,夜深,他们之前用洞道工具的木头点的火堆终于烧尽。一股寒气升起。 冯嫽素来怕冷,很快感受寒气,打了个哆嗦,便醒了。 她伸手往火堆靠,感受到一点点余温。 对面坐着云熙和周怀虚,呼吸均匀,想来都没醒,而旁边的玲珑,盘坐着,怀里抱着刀,虽然蹙着眉,但到底还是睡着了。 往外一看,白色的雾气不断往里面飘,她缓缓站起来,雾气笼罩,几乎只能看到眼前伸手的距离。她稍稍往外走了一点,傍晚时看到的无边悬崖也被白雾填满,她往上看,也都是白雾。 冯嫽心中惊讶,再往旁边一看,似乎有亮光,橘色的亮光,她擦擦眼睛,好像有几个人在扭打,这是这白雾里看不清,只能看到几个黑影。 突然一个黑影把其他几个黑影推了下去。 冯嫽心跳的突突的,正惊讶万分之际,那黑影随着那点橘色的光走近了。 冯嫽赶紧转身蹲下去想推醒云熙,但他就是不动。 冯嫽回头看,那黑影来了! 她只觉得胆都吓破了! 冯嫽感觉有人在猛摇她,她睁开眼,但见云熙周怀虚玲珑三人在摇她,而且他们嘴不停在动,似乎在说什么,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只是她听不见。 冯嫽自己想说话但是也说不出,这个世界好像静到了极致。 她感觉自己好像溺水的人一般无力。 突然,一种刺痛从她的掌心传递。 她一个哆嗦醒了,“醒醒!” 等来了听到声音了。 天亮了,冯嫽的噩梦结束了。 她一醒来就立马往外看,没有雾气了。 玲珑在用手帕给她擦汗。 半晌,“我怎么了?”冯嫽虽然醒了,但还是有点懵。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们看到你一直出虚汗,一直也不醒,好像在做噩梦。”云熙道,然后递给她一点水。 冯嫽喝了一口水感觉好多了,手心的刺痛感来了,她抬起手掌,见手心有一点红色。 “看到你没醒,怎么叫都没有,就用针扎了一下。”玲珑解释道。 “多谢。”冯嫽道,她还有点虚弱。 “是噩梦么?”云熙关心地问。 冯嫽点了点头,又把她梦里的场景说了一遍。 “你可能是心里一直想着在极乐楼里看到的壁画,而那壁画上云雾缭绕,所以做梦了。”周怀虚道。 冯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这样,更可怕的是远处的人影。 一时无解。 而天已经大亮了,极好的天气,天特别蓝,特别晴朗。 四人收拾行装后边又出发了。 这悬崖道比山体里面的道还要窄,玲珑冯嫽身材瘦小勉强还可以正常走,而周怀虚云煦便只能侧身贴墙走了。 看到这万丈悬崖,冯嫽心中不禁好奇昨天在山体里面走的悬崖该不会也如今天一样吧,如果是,那只能说明昨天是无知无畏了,想想吓出一身冷汗。 他们还是昨天的顺序,周怀虚在最前面,他走得很谨慎,也就是很慢,甚至隔着一个玲珑,冯嫽都能感受到那种紧张的气场。 阳光越来越烈,不过悬崖朝西,他们一直都在背阴处,走了很久,终于阳光照到了他们。 看来中午了。 周怀虚停下来,冯嫽一位是要吃点东西。 “这里断了。”周怀虚道。 冯嫽听闻,找了个缝隙透过玲珑,看到周怀虚前面,路没了,而且至少有两丈宽。 这动用轻功,要是一个不小心也会跌下去。 “断了的地方怎么样?”云熙问,他在最后面,其实看不太清楚最前面的。 “看着像是有过打斗断了的。”周怀虚细细看了后道。 “能过去吗?”玲珑道。 “很危险,稍有不慎就跌落万丈悬崖。”周怀虚道。 云熙沉思半晌,开口道:“我们试试下去看。”云熙联想了极乐楼的壁画,总觉得这下面与自己父亲有关。 “你疯了么?”周怀虚道。 “没有,我们有绳子,也有攀岩钉,可以一试,放我下去看看是什么,如果不能到底,我们再往前走。”云熙道。 其实冯嫽与他有一样的感觉,她也觉得这突然的断崖有待探索。 他们带了攀岩钉,这钉有两个手指粗,打入崖壁就可系上绳子放人往下探。 钉子打好后,云熙缓缓往下,他身手很好人也很小心,很快人就不见了。冯嫽克服心里的紧张,小心往下看,生怕他出事,尽管她的紧张于事无补。 半晌,一直紧绷的绳子送了,也就意味着云熙已经探底了,三人又惊又喜,紧接着绳子被拽了三下,这是与云熙约定好的信号,反复拽三次则他们可以下去。 三人缓缓下去。 冯嫽第三下去,本来以为是平地了,没想到下面还是悬崖,只是下面是另外一条悬崖上的小道,比上面仅仅容人的小道稍宽。在下面这悬崖的小道往下看,依旧看不到底。 待到周怀虚下来,四人决定接着往下落。 再一次打下攀岩钉系绳下落。 下面是另外一条悬崖上的小道。 四人面面相觑,却又在想象之中。 接着落,还是悬崖小道。 再往下落,悬崖小道,而且云雾缭绕,连悬崖下都看不清楚了。 第七次落,冯嫽终于踏上结实的土地,这质感是土而不是岩石。 到底了。 第九十二章 崖底 他们终于落到悬崖底了,这里大雾弥漫,完全看不清楚周围有什么,几乎可以算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这个地方真是……”冯嫽感觉自从进入神之秘境遇到诡异的事情太多了,精神一直紧绷,现在居然有种要崩溃的感觉,深吸了一口气道:“真是摸不透。” 言语中有烦躁,云熙听出来了。 “我觉得就像是在森林中行走,现在已经到了快走出去的时候了。”云熙过来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先看看周围是什么吧。”玲珑抽出了剑。 四人四处摸索,这里雾气非常浓,化不开似的,行走其中恍如睁眼瞎。四人也不敢走远,只在彼此声音听得到的范围搜索。 “啊!”一声大叫,是冯嫽的声音。 三人赶过去。 但见冯嫽捂着眼睛,嗓子一直叫着,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怎么了?” “你们看,看……看”冯嫽言语中都是惊吓,三人顺着她的手指往下看,也都吓了一跳,白骨。 没错,白骨。 云熙安抚冯嫽,又在四周查看,附近走远点还能看到有这样的白骨,纵使雾重,还是触目惊心。 “大概是摔下来的人吧?”冯嫽已经安静下来,缓缓道。 “人估计是摔下来的。”云熙皱眉。 “但,这骨头太散了,像是被动物分食后,吐出来的骨头。”周怀虚道。 “而且,里面还有兽骨。看样子被吃掉的不仅仅是人啊。”玲珑站起来,她刚查看了一块兽骨。 “我觉得这骨头散落的,似乎像是有个方向,通向一个地方。”冯嫽道,手指一方。 四人沿着那个方向走,确实有些骨头散落的规律,一路细细查看。 突然,云熙蹲了下来,似乎地上有东西,他轻轻刨开土,竟然取出一块玉佩。 良久,沉声道:“这是我父亲的玉佩。” 众人沉默。 若是这样,只怕云熙父亲最终的结局便是在这了,这些散落的白骨中就有十年前冒险来神之秘境的云熙父亲。 冯嫽也知道语言的安慰都没用,走向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半晌,云熙转身面向大家道:“其实早就意料到这个结局了,无妨,我们继续走吧。” 十年微茫的岁月,早就知道凶多吉少,云熙现在只是揭去那最后一层面纱。 而这白骨指引的竟然是另外一个洞口。 同一座山,同一座崖,同一座壁,另外一个洞口,这里实在是太奇怪了。 点了火把小心进入。 这洞里竟然比外面干燥,真是奇特。 这洞依旧是非常大,火把照不到尽头,冯嫽觉得这大约就是他们昨天进入的那个洞,只是昨天他们在洞壁上面,而今天在洞底。 继续走着,四人呆住。 这火把照到金闪闪的东西,是金子,不对,是金山,是一座三四丈高的金山! 四人面面相觑,神之秘境的宝藏,果然,是存在的。这里不仅有勇士,也有代表财富的宝藏。 “若说曾经的匈奴王来这里洗劫过,”云熙思索道:“那么,不应该在这里还留下一座金山啊。”毕竟连小镇里首饰上的金子都被人扣了下来。 “小心,这里恐怕有危险!”云熙急道。 话音刚落,仿佛地震一般,有什么东西动了。 他们举着火把四处看,只想找到这动静的来源。 突然安静,不动了,四人也停下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听。 连风的声音也没有,这可怕的安静令人心慌。 “咔。”短促一声。 这回他们听出声音从哪里传来的了,就是那座金山后面! “跑!”周怀虚大喊,几乎就是听到那声音的同时他脱口而出。这判断来源于他多年军旅生涯对于危险的敏锐嗅觉。 四人往回跑,后面传来剧大的嘶吼声,像是一种非常凶狠的动物,而且不止一头,而且一声过后不久回声也来了,这杂乱的嘶吼声混着回声响彻整个山洞,似乎要把山顶掀翻一般。 还好他们跑得快,再得益于他们其实并没有走多远,很快就出了洞。 过了很久,洞里的声音才慢慢消失,而他们四人跑了很远,确认没有危险后又缓缓回到洞口。 “里面的动物像是在守护那座金山。”冯嫽道。 “怎么看?”云熙问。 “我感觉他们并没有很敌意,只要我们不动那些宝贝,他们就不会伤害我们。”冯嫽接着道。 三人点头,所见略同。 “这些动物难道是被下了咒?不然能死心塌地在这洞里守候。”周怀虚道。 “神之秘境太诡异了,很多事情都解释不清楚,说不定还真有这种守护兽的存在你的?”云熙道。 “是不是守护,我们再进去一探就知道了。”玲珑道。 四人也无他法,如此进去了两三次,次次都是稍微靠近金山,那群守护兽就苏醒了,大喊大叫,把人逼出去,只要他们一出去,这群守护兽也不做其他。 “所以这金子还不好拿呀。”云熙道。 想必当年入侵者为了拿这些金子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否则这崖底也不会白骨森森。如此想来,这些入侵者把神之秘境地图分成几块留给后人而不让他们来这里,也就有道理了。 毕竟来这里就是血的代价。 “我们还进去么?”周怀虚问道。 毕竟,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云熙为了寻父亲,周怀虚冯嫽是想找穿越回去的方式。 如今,云熙已经找到父亲,虽然是另一种形式的,到底也是找到了。 而冯嫽周怀虚,这里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地方或者工具看上去像是可以穿越时空。 冯嫽周怀虚对视一眼,互相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冯嫽微微低了头,道:“不如回去吧?” 他们无意与这些宝藏,既然如此,那便回去。 四人出去埋了骸骨,原路返回。 回去比来更加困难,因为爬上悬崖实在不容易。因此他们回去花的时间更长。 终于回到小镇,四人俱是疲惫。 而通向神之秘境的石壁通道没有开,他们来时等到十五才开,便猜测着神之秘境的通道每个月十五才能开。 于是耐心等待。 没想到下一个十五也没有开,于是猜测是季度开,果然,等冬季到来的时候,神之秘境石壁开了。 然而此时离开神之秘境,只怕四人会冻死在茫茫大雪里,因此便留了下来,计划来年开春再出去。 他们在小镇找了个看上去没什么血迹的屋子住了进去,还好这谷地比较暖和,冬天来的时候虽然也有大雪,但是好歹还能在山上猎到一些小动物,是以勉强过冬。 在这个小镇的冬天,他们四人也没闲着,在小镇里各处又仔细排查了一番,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文字的东西,以了解这个小镇发生的过往。 收获不多,找到寥寥一些木简也是散落的,更重要的是上面的文字是小镇居民的文字,不知几百年前的了,他们完全看不懂。 可是有一天下雪时,冯嫽外出寻柴,却在一间屋子墙壁夹缝里发现一卷绸布。翻出来一看,上面写了字,还是汉字。 惊喜之余,看了上面写什么,心里却又沉下。 这绸布应该是当年随云熙父亲来神之秘境的一个人写的,而这个人应该是云熙父亲的一位谋士。 当年云熙父亲一行人来这里远比云熙他们艰难,他们在沙漠里迷了一次路,消耗了许多物资。 后来他们在进山的时候,遇到野兽进攻,损伤的一半的人,谁知一进山,七八月竟然遇到大雪,物资进一步减少。勉强进入神之秘境外的森林时,虽然已经没有了大雪,但众人都十分疲惫,甚至有些人出现了幻觉。 当他们到神之秘境的时候,只剩下几个人,他们也去了祠堂,终于发现了这里的秘密,虽然勇士不在,但金矿在。 剩下的几个人身上都有伤,而且不轻,但是大家都是为了宝藏来的,没有找到宝藏实在心有不甘,最终还是决定继续往山里找,要找到金矿。 这块绸布应该就是为了那位谋士在出发去金矿前落下的。 众人看罢,方才知道十年前云熙父亲一行人的经历。 冯嫽递过绸布给云熙,他出去了,冯嫽看他的背影在屋檐下,外面大雪纷飞,只觉得有点孤寂。 “怎么了,外面冷。”云熙看着刚走出来的冯嫽道。 “里面的火太暖和了,都有点热了,出来透透气。”冯嫽道,其实她想安慰云熙,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或许就在他身边陪陪他吧。 半晌,云熙突然开口道:“回去之后什么打算?还会在乌孙么?” “这几年经历也够多了,想向公主告假,卸甲归田了。”冯嫽道。 “噢?”云熙似乎不解。 冯嫽笑道:“这江南塞北,山山水水都想看看,做个闲人,不想掺和进什么王宫争斗里外邦交里。” 其实冯嫽穿越之前年少时常常想过寄情山水的生活,奈何在现代文明的巨轮下,这种生活早就没有了,她也不过是千万级大城市里车流人涌中一滴与这个城市一样繁忙的水。 而意外的机会穿越,那不如试试曾想过的生活? 第九十三章 回归 小镇的冬天很快过去,第二年五月份那个月圆之夜,四人离开再次通过石壁的通道,离开神之秘境。 看着夜色中摇曳的金兰,离开神之秘境的时候,冯嫽心中有种大梦初醒的不真实感,大约是因为她以后来这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吧。 走了三个月,到八月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赤谷城,从天上下来的时候他们就把手上神之秘境的地图烧了,希望以后都不会有人去打扰那个安静的地方,更不希望关于神之秘境又更多的纷争。 冯嫽在神之秘境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归隐的想法,到了赤谷城,自然还得向解忧提出请求。 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当她拿出解忧信物且自报家门时,那皇宫守卫面露诧异而且迟疑了,嘀咕道:“冯使臣现在出使丘兹,不应该回来啊。” 这回轮到冯嫽诧异了,她明明在这里,怎么就出使丘兹了。 在冯嫽的劝说下,守卫答应进去通报,良久,冯嫽被邀请进去。 这皇宫还是那般富丽堂皇,只是冯嫽觉得有些不一样,但一时说不上来。 等到了解忧宫前,看到两颗高高的桐树,她恍然大悟,如今这宫里不仅解忧宫载了桐树,到处都种了桐树。 被带到正殿旁边的偏房,冯嫽耐心等待。 突然听得脚步声,好像还有孩子笑呵呵的声音,她心生疑惑,好在她虽然离开了一年,但规矩还是懂的,起身立在门边垂手等候。 解忧来了,牵着一个孩子。 行礼,抬头,这一抬头冯嫽惊讶得说不出话。眼前的解忧,似乎比她上次见年纪大了许多,不对,是成熟了很多。而且解忧身边的孩子在解忧怀里撒娇,是解忧的孩子么?可是这孩子看着也有四五岁了。 还是解忧开口让冯嫽坐下。冯嫽战战兢兢坐下后脑子一片空白。 “你这去了五年,总算回来了。”解忧的声音传来,这声音里有激动,有不可置信,有喜悦。 什么!五年?冯嫽更是吃惊,她明明才去了一年,怎么就五年了呢?冯嫽才又抬起头。 “托王妃的福,才能或者回来。”冯嫽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实在是因为她刚刚受到了极大的震惊。 而解忧全不知冯嫽心里反应,只看她结结巴巴憋着说话,还以为她这几年过得十分艰难委屈,想到这,解忧对冯嫽的温柔又多了几分,怜惜也多了几分。 解忧摒退左右,把孩子交给奶妈出去,只剩她俩人时,解忧把冯嫽拉在她身边榻上坐着。细细问冯嫽此次出去寻宝的事情,冯嫽自然不敢说其实她离开也就一年,只得编一些路上的辛苦说来。 她只说那地图所指之处没有宝藏,只有灭绝的种族,而且那里自然条件恶劣,实在也不能住人,说不定那里曾经住的人就是因为太恶劣的环境而灭亡了的。 “其实我本就对宝藏一说不是很相信,没想到果然是穷山恶水的地方。你能回来便好。”解忧叹了口气道。 冯嫽正不知如何开口说自己想归隐的事情,想到刚刚一直没有见到碧云,于是道:“碧云呢?” 解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你去了后一直没有音信,但是你在西域出使过也颇有声望,所以让她以你之名出使。” 冯嫽心中琢磨了一下,以我之名出使,那不就是碧云作为冯嫽出使么。难怪皇宫中的侍卫不认她了。 这虽然有点尴尬,但对冯嫽来说,也是再好不过,刚好可以借机隐退。 冯嫽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解忧,解忧皱眉,虽然不舍,但也同意了。 “想去哪里?”解忧问。 “嗯,首先想去一次合浦,看看姐姐。”冯嫽如实道。 解忧微笑道:“以后还回来么。” “公主需要的时候还会回来。”冯嫽笑道。 相离多年反而不知从何说起,想问解忧和翁须弥的关系,可是原来冯嫽就不曾问过,现在也不好问。 这种各怀心事的久别重逢没有持续多久,冯嫽就离开了。 她心中好奇为何他们在神之秘境一年而外面过了五年。她与云熙他们说起这件事,也无答案。 时间似乎在神之秘境过得很慢,冯嫽觉得自己好像又多出四年的时间。 这四年时间多做一些想做的事情,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