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海录之芙蓉花开》 1、梦醒 “二小姐!” 我不顾容翘的呼喊,赤着一双小脚跑进了雪地。不行,今日绝对不能让长姐去护国寺! 我不顾一切拼命跑着,没想到刚跑进花园就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芙蓉花香气迎面而来。 是姐姐!姐姐为什么在这里?不管了,我紧紧的抱着姐姐,将冻得通红的小胖脸埋进她的脖颈,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姐姐…姐姐不要丢下小小……” 姐姐前世牺牲那么多,最后还是保不住我们定北侯府满门性命,这一世我一定要守护姐姐,守住这个家!没想到姐姐将我抱起来用柔软温暖的斗篷将我裹住,声音哽咽却又带着悔恨和坚定,温柔地哄我道:“小小不要怕,姐姐这一次绝不会丢下小小,姐姐会一直陪在小小身边守护小小长大,好不好?” 我记得前世这一天的这个时辰姐姐已经去了护国寺为病中的我祈福,她是个十分寡言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人,今日为什么会出现这里又说出这样一番话?难道…… 我病未痊愈,两只胳膊本就胖胖的,现在再加上个病中无力就更加环不住姐姐的脖子,但还是努力地抱着她的脖子在她怀中直起身子。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姐姐的双眸,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可这样美丽的眼睛却眼睁睁看着她的儿女亲人的鲜血染红了整座金隅城却无能为力!最后被那狗男女戳瞎剁去手脚绑在城门上示众!只因前世今日在护国寺中惊鸿一瞥! 我本以为今世姐姐还会遇见他,被他逼迫嫁进皇宫的囚笼,所以我一醒来满脑子只想着跑去护国寺搅和掉这场遇见,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计划什么准备。 现在我看着姐姐,她的眼神和气质完全不似前世,而是通身一股华贵典雅,目光温柔又坚定,完全不像一个十三岁少女,倒与前世站在大殿中的她一模一样。 姐姐……也回来了?我不禁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又小又胖的身躯打了个冷颤。 姐姐见我哆嗦,忙把我搂的更严实了,边走边数落我道:“病还没好就光着脚在雪地里跑,不要命了?等爹娘从定北回来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我听着姐姐熟悉的声音,将脸埋在她怀里笑了起来,姐姐听见我的笑声轻轻的掐了下我的屁股,见我“哎呦”叫出声也笑了起来。我直起身子费劲儿的搂着她的脖子,对着她的耳朵小声道:“小小要保护姐姐!小小不让姐姐嫁给坏蛋!” 姐姐闻言一愣,惊讶道:“小屁孩儿烧糊涂了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要嫁人了?传出去叫人笑话!” 我委屈的贴着姐姐的脸,带着哭腔道:“姐姐,小小做梦了,梦见姐姐去护国寺认识了一个绝世大坏蛋还嫁给了他,姐姐被他欺负惨了,小小怎么哭喊你都不理我!” 这话有真有假,认识了绝世大坏蛋是真,可姐姐却没嫁给他,而是被他以定北侯府满门为威胁,逼着她做他的眼线嫁给了他的父皇! 我这么真假掺半不过是想试探姐姐是不是和我一样回来了。 姐姐温柔的捏了捏我的脸,哄我道:“小小放心,姐姐今日不会去护国寺的,以后也不会去的,更不会认识大坏蛋,不会嫁给大坏蛋,也绝不会不理小小,好不好?” 我瘪着嘴,脸上挂着泪珠儿,看着姐姐那双美丽的眼睛郑重的点点头。 姐姐忽地笑了,柔软的双唇亲了亲我的额头,我莫名的笃定姐姐也回来了,告不告诉姐姐我也回来了呢? 可是还没等我开口,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唉,到底只有五岁半又在病中,能成什么事儿啊!我心想着,意识渐渐清明起来,只听见屋里容翘的声音正跟谁说着话。 “二小姐不知道怎么了,一醒过来就哭着喊着找要找大小姐,光着小脚儿跑的飞快,等奴婢追上的时候,二小姐已经被大小姐抱回来了。大小姐说二小姐还在发烧晕过去了,叫奴婢去请郎中来。” “郎中怎么说?”是祖母的声音。 想到祖母,我心中不禁一酸。祖母曾经拼死阻止姐姐嫁进宫中,也拼死保护过我,可姐姐有苦难言,我又一意孤行让祖母伤了心,最后被那贱人毒死...... “郎中来了,可根本没法诊脉。”容翘语气十分无奈。 祖母道:“为何无法诊脉?” 容翘道:“二小姐都晕过去还死死地抱着大小姐的脖子不撒手,哭的眼泪鼻涕混在一块儿,奴婢...奴婢从未见过二小姐这样,也不敢硬掰......” 我听到祖母走近,坐在我旁边摸了摸我的额头脸蛋和脖子,十分不解道:“这丫头怎么了这是?莫不是撞了邪了?还是得请惠通大师来家里看看做场法事,我最近这眼皮跳的厉害。” “要说奇怪,奴婢觉得大小姐也挺奇怪的,昨个儿还说去护国寺给二小姐上香祈福呢,今儿一早起来就突然说不去了,容微说大小姐今日起来的特别早,一起来眼睛就红红的像是哭过了,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梳洗呢。” 容微是姐姐的贴身丫鬟,姐姐进宫后不就容微就失足落水了。 “咱们家的两个丫头都是怎么了?”祖母将我身上的被子拽了拽,轻轻的掖在我的腋下,温暖的手拉着我的小手,我能感觉到她正看着我。 我想了想,忽然抽搭了一下。 果然祖母俯身过来,又摸着我的额头,担忧道:“还是请郎中再来一趟吧,我实在不放心。” “是,”容翘的脚步声渐远,在“吱呀”一声后消失不见。 祖母将我额头上的碎发抚到脑后,我鼻子一酸半闭着眼睛哭了起来,抬起小手胡乱抓着,边哭边喊:“祖母...姐姐...不要离开小小...小小害怕...祖母!祖母!” 祖母急忙俯身将我抱到怀里,拍着我的背哄道:“好了好了,小小不哭,祖母在这儿呢!” 我缓缓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祖母,她比记忆中年轻很多,只有眼角留下了几道岁月的痕迹,一双美目十分温柔疼惜的看着我,我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祖母!小小不要离开祖母!” “不离开不离开,小小是祖母的心头肉,祖母怎么舍得让小小离开呢?” 2、慈安 “小小啊,小小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挂在祖母身上点了点头。 祖母掏出帕子轻轻的帮我擦脸,哄我道:“没事的,梦都不是真的,小小不要害怕,祖母做了小小最喜欢的花生馅儿浮元子,祖母喂小小吃一碗好不好?” 自从我离家出走后,就再没有吃到过祖母做的浮元子。前世得知祖母去世的消息时正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我朝着金隅的方向在雪地里跪了一整个晚上。后来我被囚禁在水牢里生不如死,临死之前唯一想到的,就是祖母做的花生浮元子。 我抱着祖母哭的抽抽搭搭,听见花生馅儿的浮元子下意识的点了下头,可想起祖母就是被浮元子毒死的又将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祖母不明就里,以为我还困在噩梦中神志不清,于是道:“小小梦见什么了?” 我断断续续道:“梦、梦见祖母、祖母说小小、小小不听话,说小小、小小不是好孩子,祖母、祖母还喜欢别的孙女,不、不要小小了......”说完嘴一瘪又要哭起来。 祖母失笑道:“小小怎么连沅儿的醋都吃呢!” 我摇头道:“不、不是姐姐......” “小小睡糊涂了,祖母只有沅儿和小小两个孙女,哪还有别的孙女疼呢?” 还有玉似滢那个小贱人! 不过我嘴上可不敢怎么说,只好一脸吃醋道:“还有、还有似滢姐姐......” 祖母闻言笑了起来,道:“她怎么是祖母的孙女呢?” 那个小贱人从小就心机深重,说自己思念她祖父爹娘,夜里做噩梦白日哭唧唧,终于病的卧床不起,惹的祖父难过祖母心烦,只好将她接到自己院里照顾。后来姐姐不顾祖母阻拦嫁进皇宫,我又一意孤行离家出走将祖母的心伤透,这个小贱人便日日在祖母身边陪伴,让祖母对小时候待她不上心而心生愧疚,渐渐对她放下心防终于让她有了可乘之机,在上元节用一碗我最爱吃的花生浮元子毒死了祖母! 这一世,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玉似滢这个小贱人赶出祖母的院子! 我眨巴着眼睛不依不饶道:“可是,可是似滢姐姐住在祖母院子里,我都、我都没住在祖母院子里,姐姐也没有!” “滢丫头是病了,等她病好了自然会搬到别的院子里去。” “小小也病了,可不可以搬到祖母院子里去?”我可怜巴巴的吸了吸鼻子,又将脸贴上祖母的脸求道:“小小想和祖母睡......” “小小想和祖母睡?好好好,那咱们今日就将你祖父赶到书房去!”祖母将我抱在怀里站起身,吩咐容翘和容卉收拾了几件贴身的东西,又让她身边的桃嬷嬷用厚厚的狐狸毛斗篷将我裹好,一路抱着我回慈安堂去了。 慈安堂的屋里依旧是熟悉的檀香。我对祖父的吹胡子瞪眼视而不见,在又宽又软的床上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反正我现在只有五岁半又发着烧,祖父就是再想把我扔出门也下不去手。 能察觉到祖父瞪着我的视线,我也强忍着不回头看他气鼓鼓的样子,果然对峙了不一会儿,祖父“哼”了一声脚步极重的离开了里间。 定是和祖母理论去了。祖父可真是,理论了一辈子都没赢过一回还不死心。 前世祖父在祖母死后不久被逼再上战场,却再也没有回来。虽然祖父常说,军人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才是死得其所,可他明明可以和祖母含饴弄孙,吵吵闹闹安度晚年,却落得一个万箭穿心暴尸荒野的下场。 而我在知道祖父的死讯之时,已经被囚禁在东郦的寒山水牢之中一年之久,纵使我哭的肝肠寸断也于事无补。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知道是玉似滢这个小贱人害死了祖母,可害死祖父的幕后主使我却不知道。 下旨让祖父挂帅的是成帝,可当时成帝已卧病不起,朝中诸事皆被皇次子平王掌控,可谁能想到仅仅一年后,平王就以谋朝篡位毒害成帝的罪名被斩首示众,而最后登基称帝的自然是“仁义纯孝为国为民”的皇三子桓王。 害死祖父的是平王还是桓王,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在护国寺中遇见姐姐的是桓王,知道以私通平王的祸国妖女之名将姐姐做成人彘放在城门上受万人唾骂的,是嫁给桓王的玉似滢! 玉似滢敢这么做,除了桓王为她撑腰还能有谁?所以这一世归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玉似滢这个小贱人赶出祖母的院子,再赶出定北侯府,让她眼看着想要的东西却永远得不到。 死这件事太便宜她了,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小小在想什么?”姐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着实让我吓了一大跳,方才想的实在太认真了,连姐姐进来坐在床边都不知道。 姐姐笑着摸了摸我的额头,道:“还发着烧,怎么不睡觉呢?眨巴着眼睛想什么这么入迷?” 姐姐到底是不是和我一样重新来过的? 我轱辘一圈爬在姐姐腿上,短粗的胳膊抱住她纤细的腰,道:“姐姐到哪儿去了?小小一醒来没见到姐姐以为姐姐去护国寺了!” 姐姐闻言一滞,神色有些不自然道:“姐姐答应了小小不去,自然就不会去,小小不相信姐姐吗?” “姐姐说没去,小小就相信姐姐!” “好,”姐姐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一把将我抱起来,哄道:“小小乖,让姐姐喂小小喝药好不好?爹娘月底就会回来了,小小要快点好起来才是。” 我生平最怕吃药,尤其是这种苦的胆汁儿都要吐出来的苦药。看着姐姐接过容翘递过来的药碗,我赶忙死死地用一双胖出坑的手捂住了嘴。 这场病怎么来的我一点记忆没有了,可却记得病了许久竟一点儿没瘦反而胖了许多,大哥跟爹娘从定北回来后笑了我许久,气的我好几日没吃饭腿脚打晃站不起来。 姐姐瞧着我的样子,完全不觉得我这个又小又胖的身躯里已经是个成年姑娘,她嘴角一对儿好看的梨涡荡漾开来,温声软语的哄我道:“小小乖,喝了这碗药,姐姐就喂小小吃一颗琉球糖,好不好?” 3、五哥 外间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我扒着床沿伸长了脖子向外看,正是睡眼惺忪的五哥笈着鞋子拖拉拖拉的走了进来。 五哥一见我,圆圆的娃娃脸立刻嫌弃不已。他虽大我一岁半,身高却没比我高出多少,胳膊腿还有屁股比我还胖,可他偏偏喜欢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跟我说话,还喜欢用他胖出坑的手推我的脑袋,前世从小到大没少跟他打成一团,直到十一岁时他突然长了起来,后来竟然比祖父还高出半个头,我便再也打不过他了。 五哥是二婶生的,又总和我争,和我吵架欺负我,是以前世整座定北侯府我最讨厌他。可就是这么个最讨人厌的五哥,却是我离家出走后唯一一个追着我到东郦想要带我回家的人,也是五哥趁着木合信不在潜进了水牢拼死将我带了出去。 只可惜木合信回来的太快,五哥带着我这个残废的累赘躲进了深山,四天四夜后木合信没了耐心下令烧山将我们逼了出来,五哥面对东郦的王军仍面不改色,只叫我不要怕,他会带我回家。 可木合信却拉开了长弓,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我替五哥挡住木合信的箭,对于前世的记忆也停留在五哥布满血丝的双眼和他哭喊着我乳名的声音。 玉家的孩子都长着和祖母一样杏核般的大眼睛,临死前我看着五哥的双眼,像是看见了祖母,看见了祖父和爹娘,姐姐和大哥,还有看似对我不冷不热的二叔二婶,甚至从小离开家并不熟悉的四哥。 他们无一例外死于非命。可除了祖母和姐姐我明确的知道是玉似滢动的手,其他人我竟连真凶是谁都不知道。 前世的我,太过自私任性了,尤其是在爹娘死后,渐渐的伤了全家的心。我甚至固执地认为追着我的五哥是为了看我的笑话,直到闭眼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他是真的想带我回家。 我爬在床沿瞪大眼睛盯着五哥,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打湿了褥子,五哥吓了一跳,慌乱地看向姐姐解释道:“我、我可没惹她啊!姐你可要给我作证!” 姐姐也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药碗将我抱起来,一边擦脸一边道:“小小怎么病了一场这么爱哭鼻子了呢?不想喝药的话咱们就不喝,别哭了好不好?瞧你把五弟吓的。” 我吸着鼻子断断续续道:“我、我错了!我、我不哭......” 前世的我何尝不是大错特错,根本没有脸也没有机会在他们的灵前哭一哭,好在老天爷将我送了回来,这一世我绝对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人离我而去,除了玉似滢。 现在的玉似滢只比姐姐小了一岁,前世与姐姐关系不错,或者说,全家除了祖母待她淡淡地,剩下的都把她当长房的孙女看待。虽然称呼她为二房的滢小姐,但吃穿用度与姐姐并无差别,逢年过节掌家的二婶还会另封红包给她,只可惜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玉似滢到底为什么这么恨祖母和姐姐?还是说她恨的是定北侯府全家?我在姐姐怀里一边把眼泪擦干一边回忆着前世的事,想到的竟只有她对我虚情假意的好。 看来第一步,是要将她虚伪的面纱揭开才行。 我看着眨巴着大眼睛十分防备地盯着我的五哥,有五哥在绝对会事半功倍,但我要先好起来才行! “姐姐,小小要喝药!” 姐姐闻言一愣,无奈地将药碗又端起来,笑道:“小小这脸变得可比天还快呢!” 五哥见状却松了一口气,扭着大屁股甩开鞋就要往床上挤,我转了转眼珠,就在他爬上床想要跳到床里面时,迅速的伸出腿拌了他一脚,五哥立刻摔了个狗啃地,整张脸埋进了又软又厚的锦被里。 姐姐见状忙收起药碗,瞪了我一眼起身爬上床将五哥拉了起来,柔声道:“五弟没事吧?” 五哥从锦被上爬起来,抿着嘴唇气势汹汹地盯着我,气鼓鼓道:“玉似潇!有你这么对长辈的吗!” “长辈?谁呀?”我捧起药碗将剩下的药咕咚咕咚地喝着,就在喝完最后一口,想把碗放回床边的小杌子上时,五哥朝着我的后腰就是一脚。 可惜这个时候,我还没长腰。是以五哥这一脚正中背心,我一个重心不稳大头朝下冲着床边的瓷痰盂就扎了下去。 “小小!”姐姐的惊呼在身后响起,我看着瓷痰盂里还装着方才吐出来的稀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祖母屋里负责倒痰盂的丫头是谁来着?非得告她一状不可! 一阵天旋地转,我没感觉到脑袋扎进痰盂,也没被自己的吐的稀饭呛死,反倒是......闻到了外面下雪的味道。 “祖父......”五哥声音糯糯的。 我闻言睁开眼睛,正是祖父那张熟悉的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的脸,漂亮的丹凤眼担忧的看着我,胡须上还粘着外面的雪花。 “祖父!小小好想你呀!”我笑着抱住祖父的脖子,费劲儿地将两只手握在一起,直勒的祖父上不来气儿咳嗽了两声。 “小小,快放开祖父。”姐姐快步走过来从祖父怀里把我扯下来,祖父颇为意外地瞅了我几眼,见我仍张着胳膊想要他抱,祖父犹豫一下还是将我接了过去。 他还在气我霸占了他夫人赶他去书房睡的事,可谁叫我是定北侯府最小的孩子,虽然长得不如姐姐那般倾国倾城,可小时候也是一个粉雕玉琢人见人爱的娃娃,我得趁着年纪小充分利用这一点才行。 尤其是前世当我知道祖父再上战场,是因为有人透露了我被关在东郦的事。我突然明白过来,祖父其实与祖母一样,最疼爱的就是我。 我抱着祖父的脖子,照着祖父的脸颊亲了一口。 五哥顿时紧张起来,以为我撒娇卖乖是为了告他的状好让祖父收拾他,于是先发制人道:“祖父,是小小先绊的我!姐姐看见了吧?” 4、行止 还没等姐姐说话,祖父抱着我“哼”了一声道:“你当你祖父我老眼昏花了吗?你那一脚踹的多用力我看不出来?你妹妹病还没好有力气绊你?绊你你怎么没摔到地上?倒是你妹妹差点掉进痰盂里!” 五哥闻言立刻跪在床上,双手举国头顶,老实道:“津儿错了。” 姐姐见状瞪了我一眼,我憋着笑哄着祖父道:“祖父,不是五哥的错,是我自己没坐稳。” 五哥抿着嘴唇盯着我,仿佛在说:玉似潇,这招儿以退为进玩儿的秒啊! 可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所以立刻回了一个坦荡地的眼神,五哥“哼”了一声别过了头。 祖父立刻吹着胡子骂道:“瞧瞧你妹妹!还给你解释,你怎么做哥哥的你?” “我!”五哥挺直上身,圆滚滚地肚子也挺了出来,见祖父盯着他的肚子瞬间气势又没了,道:“津儿错了,五哥给小小赔不是。” 我摆了摆小手道:“没事没事,五哥也不是故意的。” 祖父不错眼珠地盯着五哥的肚子,道:“明日开始,每天辰时正刻到演武场去,我亲自盯着你练武!” “啊???”五哥顿时面如死灰。 “怎么?嫌晚了?那就卯时正刻!” “不不不,辰时辰时!”五哥急忙摆手,怕祖父再改主意,硬着头皮跳下床笈着鞋子跑掉了。 我看着他那将裤子撑的十分紧的屁股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我的错,只怪他吃的太多了。 连续几个晚上,我都是抱着祖母的胳膊嗅着她身上的檀香味儿入睡,可还是常常惊醒,眼泪鼻涕蹭了祖母一身,每当这个时候祖母就会把我抱在怀里,柔声安慰我哄我继续睡。 可我听见祖母担忧地跟桃嬷嬷商量,得赶快把惠通大师请到家里来才行。 只是桃嬷嬷去了三次南溪山也没请到惠通大师,说是大师给自己卜了一卦,最近一个月不能下山。 我生平第一次听说,一个名满天下千年佛寺主持给自己卜卦,这不是道观里的道士们会做的事么? 不过倒也有不卜卦的道士,还有名叫观却男女都收的地方,感觉更像是一个门派,就像四哥呆的那个九英观。 四哥被九英观的李先生带走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前世的记忆里他也只回来过三四次,印象实在不深,连他是个什么脾气都不知道,唯一记得的就是我离家出走那年,四哥在南溪山采药时坠崖身亡,尸首被山里的野狼分食,连个全尸都没留下。没过多久,二婶就病死了,我当时正在去东郦的路上,得知消息时没多大反应,只是奇怪二婶一向康健怎么说死就死了,如今想来也是蹊跷不已。 消息是五哥告诉我的,他身上还披着孝,一想到自己当时漠不关心的嘴脸,我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打耳光。五哥当时看着冷漠的我,该有多伤心呢?可他还是擦干眼泪继续锲而不舍的劝我回家,在我甩开他后还义无反顾的潜进东郦,拼了命的找我。 我躺在马车里,望着车顶木板上栩栩如生的白狼群出神。 白狼是玉家的家徽。前世时祖父就常说,玉家的祖训是孤狼死,群狼活,天下间没什么比家人更重要的存在,当时我不懂这话中的含义。 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们玉家的先祖不过是个前朝永帝时出生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北境铁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前几日大着胆子问了祖父,他神秘地眨了眨眼,说凡人也有勇士,不能小看一个普通人的力量。 祖母却笑着说,先祖虽是铁匠,可却因为炼制出龙墟钢而深得前朝永帝、武帝的宠信,开创了玉家百年基业。后来天祖父玉仲青跟随滕王孟家的高祖,在天佑末年辅佐大虞高祖推翻昏庸残暴的昭帝建立大虞,被封为定北军主帅,才慢慢有了我们定北侯府。 从天祖父开始,玉家时代忠君为国守卫北境,无数次阻断东郦和哲汗的攻击,可以说定北的每一寸土地都洒过玉家人的鲜血,就连玉似滢的祖父也是一样战死在定北的白雪连天之中。 这几日我趁着在祖母屋里养病的功夫,拐着姐姐从桃嬷嬷那儿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不少二房的事。 玉似滢的祖父玉行芷竟是庶出的,这叫我十分诧异,因为玉家祖训男不纳妾女不为妾,怎么会有庶出的子女呢?也可见前世我对家中众人有多粗心。 桃嬷嬷说,玉行芷的生母其实是定北府秦安城的一个官妓,太祖父将他抱回来的时候,还没有断奶。 当时的太祖母何氏是如今何相的嫡亲姑母,见太祖父抱着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回来伤心不已。可是稚子无辜,太祖母并没有把委屈和愤怒宣泄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身上,反而将玉行芷记在自己名下,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将他养大,只是对太祖父一辈子都淡淡地,直到后来太祖父旧伤复发病死,太祖母都没点头原谅他。 不过玉行芷倒还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光彩,日夜勤学苦读,十三岁就跑到定北上了战场,也十分安于本分对袭爵的事从无一点心思,可惜玉行芷在他夫人大王氏怀孕没多久就为救祖父而死。 后来大王氏郁郁寡欢,早产下一个男婴取名玉秦风,正是玉似滢的父亲。可玉秦风因为大王氏孕中多思先天不足,在小王氏难产生下玉似滢后不久也去了,是以玉似滢变成了二房唯一的主子。祖父看她一个孤女守着偌大的宅子,又惦念着玉行芷年纪轻轻为救自己而死,心中愧疚不已,这才提出将她从早已分家的二房接进侯府照顾。 为了将玉似滢接进侯府,祖父生平第一次和祖母吵架没有让步,两个人冷战了七天之久。最后祖母提出让玉似滢入府也可以,但永远不能将她记在大房名下且一及笄就必须将她送回二房府中,祖父忙点头应了,不满八岁的玉似滢才住了进来。 我追问桃嬷嬷为什么祖母不想玉似滢进府,桃嬷嬷却神色尴尬地笑笑插过话头,开始嘱咐我跟着祖母去南溪山护国寺斋戒的事儿。见她不想说,我一个五岁半的小娃娃也不好再追问,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姐姐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看,见我朝她扬起笑容,这才展颜将我抱了起来。 5、南溪 我一点都不怕姐姐怀疑我,甚至还有点期待她的反应,是以有意无意的会在姐姐面前表现出一些从前我不会做的事,但姐姐每次都一如往昔的笑着,继续追着我哄我喝药吃点心,来来回回几次之后,我渐渐有点儿泄气。 该不会是我想多了? 马车缓缓停在南溪山下,姐姐将我裹成了个粽子,被桃嬷嬷和乳娘樱娘轮番抱着往后山雷音峰护国寺中去。 听说护国寺建寺已近千年,一直灵验的很。前世我不信鬼神,可如今我死过一次又活过来,心里也有几分忐忑。 惠通大师名声在外,该不会看出什么端倪吧? 我有些心虚的瞄着姐姐的神色,她倒是一脸坦荡,走在她身边的玉似滢更是坦荡地无与伦比。 我呸,装的像那么回事似的,早晚把你这张画皮揭下来。 估计是我下意识的目光太过不友好,玉似滢转头疑惑的向我看过来,见我盯着她看,立刻露出一个春风和煦的微笑。 需得承认,玉似滢...长得不错,小小年纪就曲线玲珑的。只是她这个人惯会装样,从小到大装扮都素净的很,脸上也不施粉黛,一副清水芙蓉的样子。一听说祖母带着姐姐和我来护国寺斋戒七天,便立刻收拾东西也跟来了,说是给她祖父、祖母和爹娘做场法事,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她都这么说了,祖母就是不想带她也不好说什么,便让她和姐姐同乘一辆马车来了。 我见她冲着我笑,心中膈应不已,下意识的别过了脸,余光却见姐姐似有若无的扯了扯嘴角,我连忙朝姐姐看过去,却见姐姐仍是那一副坦坦荡荡的神情,甚至还主动开口和玉似滢说话。 我气的将头埋进桃嬷嬷的怀里,动作太大差点让正在爬台阶的桃嬷嬷身子一晃摔下去。 乳娘连忙从后面拖住桃嬷嬷,笑道:“嬷嬷抱累了,把二小姐给奴婢吧。” 我不乐意道:“乳娘是说我胖!” 乳娘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笑道:“二小姐吃奴婢的奶才这样可爱,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呢?” 乳娘前世就待我极好,后来我离家出走,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定北侯府没了,大约她这个侯府的家生子也不会好过吧。 我看着笑容灿烂的乳娘,眨了眨眼朝她张开了胳膊,乳娘立刻伸手将我稳稳地接了过去,桃嬷嬷装作很累的样子锤了锤自己的胳膊,夸张道:“哎呦喂樱娘啊,这都断奶几年了,后劲儿还这么大,可累死老婆子我喽!” 我撅着嘴瞪着桃嬷嬷,“哼”了一声把脸扭了过去,只听玉似滢那软如春泥的声音笑道:“说起来,小小妹妹这一病倒是瘦了不少,双下颏儿都没有了,只是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这些日子都没见好,要不是昨个儿退了烧,怕是还出不了门呢!” 乳娘懊恼道:“都是奴婢没嘱咐好容卉,那丫头粗心将前日剩下的乳酪喂二小姐吃了,夜里窗也没关严实,这才让二小姐病了。” 我眨了眨眼,我倒不记得自己因为什么事儿病了,只记得病了没几日就好了,这次为什么病了这么久?难道是因为我回来的缘故? “容卉这么粗心,以后可怎么照顾小小妹妹呢?” 乳娘道:“确实是不能了,大小姐已经求了二夫人把容卉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我把脸埋在乳娘的脖颈间,透过乳娘的发髻看见玉似滢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惊讶,她侧过脸有些探究地看着姐姐,只是探究的眼神转瞬就变成了笑意,道:“这我倒不知道,沅姐姐看来是真心疼小小。” “小小是我亲妹妹,不心疼她难不成心疼别人不成?”姐姐笑道:“容卉好吃懒做,人又粗心,小小是咱们玉家的宝贝老幺,身边怎么能放这样的丫鬟呢?带坏了她可怎么好?” 玉似滢上前挽住姐姐的胳膊,道:“沅姐姐持家有方,滢儿以后真得向姐姐好好学学呢!” 姐姐没躲开,只是微微挑了挑眉,道:“是二婶持家有方,方才这些话都是二婶教我的,滢妹妹若是想学不如等回去了就到同枝堂去学吧。” “也是。” 我瞧着面不改色的玉似滢和有意无意撇了我一眼的姐姐,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我小时候并不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也时常赖在祖母身上,把祖父气到书房去睡,但每次只要一撒娇祖父就不生气了,还会抱着我去东郊骑马......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可理喻的? 对了!就是这次病后! 前世这次的病没几日就好了,可病好后我却越来越不听话,开始喜欢摔东西,一言不合就顶撞祖母祖父,还有来安慰我的二婶,就连二叔都被我顶撞过。 后来爹娘和大哥在开文二十六年被流寇所杀,不久后三哥也在玄女湖溺亡,我便更加暴戾,就连家中的祠堂都差点被我砸了。后来姐姐入宫,我更加觉得偌大的定北侯府只剩我一人,便追着木合信跑到东郦去了...... 容卉,容卉...... 我一直住在爹娘的挽鹿院中,她是中秋之前才到挽鹿院照顾我的,这才不到三个月。我记得前世容卉一直伺候我的饮食,那日我离家出走,还是她偷的钥匙打开后门放我离开...... 我紧紧地抓着乳娘的斗篷,闭上了眼睛。 我实在是太傻了,就算重生一次还是一样傻。我自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守护这个家,可我还是如前世一样愚笨不堪,根本看不透人心。 若是姐姐没让二婶把容卉赶走,我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身边一直藏着一个奸细呢? 姐姐! 我猛地睁开眼看着姐姐,她却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便转头继续和玉似滢指着山间的雪松说话去了。 乳娘察觉到我的动静,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背安慰道:“二小姐别急,前面就到了。寺里都是素斋奴婢知道二小姐吃不惯,偷偷带了核桃酥和紫云糕上来,等晚些时候咱们再吃好不好?” 6、惠通 然而,当两条白眉毛比我头发还长的惠通大师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和姐姐挑了挑眉时,别说核桃酥和紫云糕了,就是给我吃万寿节的长生宴我也毫无胃口。 姐姐又是一脸的神情无波,还动作优雅的用茶具给惠通大师泡了杯茶递了过去。 惠通大师端着茶杯小口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了两个字:“挺香。”接着他又不说话了,只是十分嫌弃地看着我,半晌过后才幽幽地吐出两个字:“太笨。” 我心里盘算着,以我现在的年纪,如果冲上去拽掉他的眉毛,会不会被认为是童真无忌? 可没等我盘算出结果,惠通大师便朝姐姐点了点头,语气颇为愉悦道:“又见面了,这回可别走错了路哦!” 姐姐嘴角的梨涡舒展开来,双手合十十分虔诚的向惠通大师行了个礼。 我愣愣地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惠通,没想到这个没正经的“大师”指着我又说了一句:“你看,我就说她是个笨的!” “我不笨!”我辩解道。 惠通闻言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行了行了,跟我说这话没用,”然后凑近我又道:“小屁孩儿就要有小屁孩儿的样子,别做些什么让人以为妖怪上身的事儿,不然下次可就不是斋戒了,记住没有?” 姐姐闻言抿着嘴斜睨了我一眼。 我心虚道:“您一个佛寺主持又卜卦又说什么妖怪,比我奇怪多了。” 惠通捏了捏眉毛摇头道:“你懂什么?有神就有魔,有佛就有怪,卜卦什么的,不过是多学点东西混饭吃罢了,技多不压身嘛!” “那......”我歪着头问道:“您是神还是佛?”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说我是神,我就是神,你说我是佛,我就是佛,二者本来就没有区别,”惠通接过姐姐做好的第二杯茶,继续道:“多思无益,小丫头,人活在世上,能做好自己就不错喽!” “我能做好自己!”我认真道。 惠通却道:“光动嘴谁不会呀,不过你可听好了,若是不小心坏了大局,可再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我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惠通随手从香炉里抓了把香灰扔进他方才喝过的茶杯里朝我递过来,见我一脸惊恐却笑吟吟道:“把这个喝了。” 我瞧着浮着一层香灰的茶水,一脸欲哭的看向姐姐,却见姐姐扭头看向窗外不理我,只好硬着头皮喝了,见茶杯空了姐姐才点着我的额头说:“叫你这几日一直试探我,活该!” 我刚想分辨,一张嘴却打了个饱嗝。这个嗝一打出来,我忽然觉得周身舒畅不少,手脚一股暖流经过,脸蛋和小肚子也暖了起来。 到底是大师啊,一出手就是不一样。 我十分虔诚地给惠通大师磕了三个响头,惠通捏着眉毛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示意我们可以走了,我忙伸出手让姐姐牵着,踩着门槛一蹦一跳地往厢房寻祖母去。 祖母见我脸色红润小跑着扑了过来,高兴地不得了,本来说好捐三百五十两香油钱,最后一高兴捐了八百两。 我看着惠通大师满眼的高兴挡都档不住,心里对他的信仰不禁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六天的素斋让我下巴又小了一圈,祖母她们都去大殿念经去了,我是个小屁孩在大殿只有昏昏欲睡的份儿,于是便让容翘牵着去护国寺后面的温泉玩儿。 没想到温泉里竟然有小金鱼。 我想起惠通大师说“小屁孩儿就该有小屁孩儿样子”的话,立刻兴奋道:“容翘!我要喂鱼!” “二小姐,奴婢没带鱼食呢!” 我眨巴眨巴眼睛道:“那你回去取,我就在这里等你!” 容翘摇头道:“那怎么行?奴婢怎么能让二小姐一个人在这里?” “你去吧,我在这儿看着小小妹妹。”玉似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滢小姐怎么没在大殿和老夫人一起诵经?”容翘问道。 玉似滢道:“大殿里头闷的很,我出来透透气就回去。” 她也大病初愈,在香火缭绕的大殿里确实会有些不适,是以容翘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滢小姐在奴婢就放心了,只是我家二小姐贪玩,别吵到滢小姐就好。” 我一脸天真的点了点头,撒开腿主动跑过去牵起玉似滢的手,朝容翘摆手道:“快点去吧,小金鱼饿着呢!我们要多喂一些才行!” 玉似滢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只是她惯于伪装,那僵硬若不是我留心也不会注意到。她蹲下身与我平视,笑眯眯道:“小小妹妹,我们去温泉那边的亭子里等容翘好不好?你病才好,不能长久站在这儿吹风,亭子里暖和一些呢!” 瞧瞧,多周全善良温柔的小美人儿,我要是个男的,我都得动心。 我看了看那个亭子,温泉升腾的氤氲之气显的亭子如仙境仙亭一般,登时眼睛一亮,拍着手笑道:“好呀,那我们快去吧!”言罢便拉着玉似滢踏上那只有一人宽低矮的石板小桥,朝温泉中央的亭子快步走去。 玉似滢啊,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果然走到小桥中央的时候,玉似滢绊了一跤,右脚的绣鞋“噗通”一声掉进了温泉之中。 那绣鞋掉进水中不一会儿又浮了上来,虽然这儿的温泉是整个温泉池最深的位置,可若是祖父的话只会没到他的胸前。但换做是我就不一样了,我再长三年,掉下去也会瞬间没顶。 前世这个时候我还不会游泳,后来我遇见了木合信,他擅长泅水便也教会了我。虽然这具身体还小,但保命还不成问题。 于是我便如玉似滢所想,扯着她的手踩在小桥边上,伸长了脖子道:“哎呀!鞋在哪儿呢!滢姐姐我们赶快找人捞一捞吧!” “是呀,可得捞一捞呢!”玉似滢说话就装作转身喊人,松开了牵着我的手,我深吸一口气“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7、似泙 蒸气氤氲,玉似滢看不见我正在温泉里憋着气手脚不紧不慢地划着水,当然我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很得意。不过我心里数着数,一直数到了三十还没有听见玉似滢呼救,从那模糊的身形来看,她只是蹲下身定定地看着水中。 渐渐的我觉得有点憋不住了,到底是年纪小又刚生过病,从前能憋到一百呢! 我刚要偷偷游到别处去喘口气,就听见不远处“噗通”一声有人跳进了温泉。 玉似滢叫人了?没听见啊?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向玉似滢,发现她模糊的身影也是一僵,然后立刻声音焦急地喊了起来。 “小小妹妹!来人啊!我妹妹落水了!” 远处岸上有声音惊讶不已道:“小小?” 这声音我听着十分耳熟,可又想不起来是谁,不过有一个身影已经在水中向我靠近,我便立刻放开手脚闭上眼睛吞了几口水,就在那人将我拉进怀中时,岸上那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孟三!水里是我二妹妹!” 嗯?二妹妹?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难道是...四哥? 他不是在宁川吗?什么时候跑回来的?前世这个时候不记得他回来过啊?还有孟三,什么孟三? 一个走神,我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呛了好大一口水,身后的人迅速将我举出水面,而我却莫名其妙后脑一沉晕了过去。 这小屁孩儿的身体,太不中用了,不过晕的倒是刚刚好,省的我装了。万一装露馅了怎么办?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斋房之中。祖母和姐姐一个床头一个床尾守着我,见我睁开眼双双松了一口气。 “快去叫四哥儿!”祖母朝桃嬷嬷喊了一嗓子,桃嬷嬷忙跑了出去。 姐姐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知道在她这儿是寻不到安慰了,于是可怜巴巴又十分后怕地看向祖母。 祖母心疼的抹了抹我的头,担忧道:“吓坏了吧?” 我瘪了瘪嘴,眼圈一红就要哭,瞧见姐姐一脸“你还好意思哭”的表情,又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祖母,二妹妹醒了?”四哥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床榻前,先是扒了扒我的眼皮,又抬起我的手腕搭上了脉,半晌后笑道:“没事了,喂两副压惊的药就好了。” 我瞧着四哥俊秀的脸,一身白衣飘飘若仙,前世怎么没发现他长得这样好看? “四哥哥......”我学着五哥认错时糯糯的声音道。 姐姐闻声却在四哥身后十分嫌弃地扫了我一眼。 四哥笑道:“许久未见二妹妹,二妹妹倒是清减不少。” 姐姐撇了撇嘴道:“谁叫她贪吃结果吃病了,清减些也是应该的。” 姐姐对我私自和玉似滢呆在一起有些生气,话里话外都是不满。我闻言小嘴一瘪委屈起来。 四哥闻言眉头微皱道:“既然大病未愈,怎么能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呢?若不是正巧被我们遇上,二妹妹的小命儿岂不是就留在那池子里了?” “我...不小心的...脚一滑就掉下去了,”我小声道:“暖和和的,倒也没......” 四哥挑着眉打断我道:“脚滑么?二妹妹,小孩子不可以说谎哦!” “我......”还没等我说出口,一道凄厉又包含无限冤屈的声音从门外穿了进来。 我翻了翻眼皮,这么大动静,怕是前后左右的禅院都能听到了。 “老夫人!” 玉似滢踉跄的推门而入,快步走到祖母跟前跪在又硬又凉的地上,一头乌发只用一根牙色玉钗挽着,巴掌大的小脸上两行情泪缓缓流下,似是被春雨打湿的玉兰花般惹人怜爱。 四哥神情无波的看着玉似滢,未等她开口便冷声道:“上次见到滢小姐还是除夕,方才我还以为这不到一年的功夫滢小姐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先是右手抽搐拉不住年仅五岁的小丫头,又得了哑病瞧见亲堂妹落水竟张不开嘴喊人,本来想着二妹妹醒了我再去给滢小姐诊脉,没想到滢小姐没哑啊,”言罢冷眼瞧着玉似滢捏着帕子的右手道:“哟,敢情这右手也没抽搐。” 祖母闻言脸色铁青,胸前起伏不停直勾勾地盯住玉似滢。 玉似滢登时泣不成声伏在地上,声音中带着急切解释道:“方才在大殿中被香熏得头疼不已,本想透透气却又被那温泉的热气冲了头,鞋子掉进水里,滢儿一时着急就......是滢儿晕了头没照顾好小小妹妹,滢儿但凭老夫人责罚!”言罢直起身子膝行几步扯住祖母的裙子道:“只是滢儿真的不是故意的!请老夫人明辨啊!” “晕了头么?”四哥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挑了挑嘴角道:“小小掉进水中,你没有立马呼救,却蹲在桥上往水里看又是为了什么?” 玉似滢十分委屈的摇着头,朝着祖母哽咽道:“滢儿当时确实头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滢儿回过神儿就呼救了呀,后山的香客皆可见证!那温泉水气氤氲似泙弟弟离得远想是看错了,我怎么会对小小妹妹见死不救呢?” 四哥闻言笑了笑没再说话。 祖母盯着玉似滢的双眼,道:“小小,你说!” 老天爷啊,为什么不让四哥说啊,我觉得四哥说的很好啊!我一个五岁半的小屁孩儿我说什么啊?可现在装昏已经来不及了。 “祖母......滢姐姐的鞋掉了,我就,我就说喊人来捞,滢姐姐就说好,去喊人,然后...然后牵着我的手就松开了......我就不知道了......” “小小妹妹!滢姐姐一时头晕没牵好你,是滢姐姐不对,姐姐这就给你赔不是!”玉似滢说着竟朝我磕起了头。 祖母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桃嬷嬷忙上前不由分手用力将玉似滢拉了起来,可玉似滢像是断了脚一样挂在桃嬷嬷身上,两行清泪源源不断越流越凶。 “老夫人,您是滢儿的亲伯婆,侯爷是滢儿亲伯公,滢儿爹娘去的早从小就孤身一人,若不是您和侯爷怜惜将滢儿接进侯府,滢儿怕是早就没命了。您和侯爷对滢儿恩重如山,滢儿怎么会做这种事呢?老夫人,您是知道滢儿的啊!滢儿一向胆小怕事,全然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佛祖在上,滢儿若有一句虚言定会不得好死!请老夫人明辨啊!” 8、明理 “似滢,你不用如此,”祖母已经不耐烦至极,皱着眉道:“将你接进来的是侯爷不是我,今日的事到底是你一时头晕也好,是四哥儿没看清楚也好,事实如何你自己心里有数。小小她只有五岁,纵是一时贪玩惹恼了兄弟姐妹也是常有的事。若是小小做的过分了,可以告诉长辈,不论是我还是四哥儿他娘都会秉公处置,断不会给你委屈受。还有,似滢啊,自家姐妹同出一族,起了纷争只会让外人看咱们玉家的笑话。” 祖母看了眼禅房外攒动的人影,玉似滢一路哭着过来动静不小,一早就引得不少香客伸着脖子往里看,她又跪在地上哭个没完,若是传出去倒像是我们仗着家里人丁兴旺欺负她个孤女一样。 祖母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今日的事我会如实告诉侯爷,如何决断还是让他来吧,毕竟是他念着你祖父当年的恩情才将你接进来养了这么多年。你也不用担心,与你祖父舍身救了侯爷的命相比,你今日不过是没看好幼妹以致她失足落水又没及时相救而已,还不足以让他送你回府。只是二丫头的郡主娘不在身边,自然要接她在我院中养病,慈安堂你是不便再住了。沅儿是定北侯府嫡出的大小姐,她的院子给你住也不算委屈你。你久病初愈,闻着大殿的香烛味儿又头晕,实在不宜继续哭闹,应该在房中静养才是,阿桃,送她回禅房好好歇息,斋饭也一并送到房里去吧。” 我躺在床上差点忍不住跳起来给祖母鼓掌。 祖母乃是李相之女,李相年轻时出了名的爱美人儿,家里莺莺燕燕不少,后来李相生了重病用了大半年才痊愈。病好后把美妾全都打发了,只留下两个姿色平平没有儿女的侧室帮着李夫人打理家事,一堆庶出儿女也全做了安排打发到外头去了。 所以说,祖母从小到大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前世若不是姐姐入宫,我又不争气惹得祖母寒心,她玉似滢怎么会有机会在祖母跟前伺候! 我从缝隙里看见玉似滢被桃嬷嬷掺着,想挣脱又必须保持她娇花一朵的形象,可每次张嘴想说什么,就被桃嬷嬷大声把话岔过,气得玉似滢一张俏脸憋得粉红,委屈地眼泪只直打转,真是我见犹怜。 我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笑了起来,只是刚笑没一会儿就感觉到有人不客气地在拍我的背心,那手感不是祖母。于是我立刻回过了头,只见四哥温风和煦地一笑,修长白皙手掌中躺着几颗包着彩色玻璃纸的糖球,道:“今日二妹妹受了惊吓,四哥这儿有糖,二妹妹喜欢什么味道的?” 我看着四哥掌心得糖,问道:“只能吃一颗吗?” “一天只能吃一颗,不然二妹妹的牙会生出大虫子的!”四哥指了指我的牙,又极其夸张的比划了个虫子从嘴里钻出来的样子,吓得我忙捂住了嘴,嘟囔道:“那我一颗都不吃了!” “只吃一颗没关系,吃完记得漱口就好,”四哥捏起一块红色的糖拆开玻璃纸递到我面前,笑道:“记得二妹妹喜欢吃樱桃,这颗是用樱桃汁子做的,二妹妹尝尝?” “不长大虫子吗?” “吃完漱口就不会长了。” “那...那我尝尝,”我放下手张开嘴,四哥将红色的糖轻轻扔进我的嘴里,嗯,甜甜的还带着一点酸,是樱桃味儿。 可是四哥怎么知道我爱吃樱桃呢?就连我自己都不大记得了。 家中花园的西南角种着三棵樱桃树,前世我总在初夏的夜里溜过去偷偷摘着吃,直到吃饱了才会回去。爹娘和大哥死后,我就再也没有去偷吃了,这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的小秘密,四哥是怎么知道的? 还没等我想到如何开口问四哥又不引起他怀疑的方法,祖母就开口道:“四哥儿,剩下的糖可别叫她瞧见,快收起来!” 原来是瞧着我不错眼珠地盯着四哥,祖母以为我是在惦记四哥手里剩下的糖。我含着樱桃糖口齿不清道:“祖母,小小都听见了!小小答应四哥一天只吃一颗,不然牙里面长大虫子!” 祖母点着我的额头笑道:“你答应?你答应的事儿可多了,没一件作数的,四哥儿,把这糖都给沅儿收着,若是放到阿桃那儿,这个鬼丫头一哭阿桃就守不住糖了!” 我闻言抱着肩膀故作生气道:“祖母就是偏心姐姐,把糖都给姐姐了,小小就一颗都吃不到了!四哥哥不要把糖给姐姐!” “这趟回来随身带的果子糖都在这儿了,”四哥起身从腰间解下一个绣着仙鹤纹的小锦袋扔在桌上笑道:“祖母,孙儿还要去凌霄峰采药,后日再回家向祖父和爹娘请安。” “四哥哥!”我从床上爬下来,四哥见我光着小脚忙上前一步将我抱起来,看着他笑起来如一弯清泉般的眼睛,一时没忍住亲了下他的脸。 姐姐忙把我从四哥怀里拽出来,笑道:“刚吃了糖嘴上黏的很,四弟快去擦一擦。” 四哥却笑意更浓,夸张道:“哎呀,二妹妹第一次亲我,怎么能擦呢?这半张脸今年可不能洗了!” 我佯装害羞躲到姐姐身后道:“小小喜欢四哥哥嘛!” 都是四哥长得太好看了,我喜欢亲近美男子这个性格以为重活一次会改呢,没想到本能驱使,压根儿改不了啊。 也是,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一见木合信就茶饭不思,千里迢迢地追到东郦去了。 不过四哥的好看和木合信不一样。 他虽和我们一样长着与祖母一样的杏眼,笑起来像是月儿半弯,可四哥黑色的双眸很亮,像是天上的星星,直挺的鼻梁是我们之中最像祖父的一个,皮肤似乎比姐姐还要白皙,显的他的嘴唇也更加红润。可他出生不久就被带到山中去,周身又散发着一股灵气,与他骨子里的尊贵融为一体,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一袭白衣翩翩好似天外飞仙。 前世我与他一年也见不上三回,他那一身的出尘若仙让人不自觉地敬而远之,生怕世俗的腌臜事儿沾染他一分。而我又任性胡闹不懂事,是以从未如今日这般亲近过,没想到四哥竟会随身带糖哄小孩儿,更没想到他会知道我喜欢吃樱桃。 若那是我没被鼓动成小疯子,大约只会跟着四哥跑去修行,也就没木合信什么事儿了。可四哥这样的人,却跌落悬崖尸骨无存,我的心忍不住抽痛起来。 9、医者 四哥写了方子亲自下山去抓药,祖母哄着我喝了一碗珍珠汤才回房歇着去了,我和姐姐并排躺在床上,想了想还是问道:“姐姐,四哥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姐姐搂了搂我,道:“九宫山李先生术精岐黄,泙弟是他关门弟子,他天资聪颖,十岁不到就有枯骨生肉的本事,有人拉拢他不成便害了他性命。” 我依稀记得四哥是有功夫在身的,尤其是剑术似乎还不错,前世祖父骂五哥不上进的时候曾说过,五哥这辈子都比不上四哥剑术的十中之一。 “姐姐,我记得四哥是有功夫在身的,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被害了呢?” “再有功夫也架不住暗害,”姐姐的声音中透着恨意,道:“那时你不在金隅所以不清楚,当时祖父和二叔被关在刑部天牢受尽折磨,二叔的琵琶骨被他们用铁链刺穿,一身的功夫全都废了。” 我“嗖”一下坐起身,前世五哥找到我的时候,只说二叔受了伤但还活着,并没有告诉我二叔伤势有多重。 姐姐看着我震惊的样子,也跟着起身摸了摸我的头,继续道:“二婶日夜担忧不久就病了,待祖父和二叔被放出来的时候二婶已经连床都起不来,泙弟知道后赶了回来,为了医治二婶的病来南溪山采药却失足坠崖而死。” “五哥说,四哥连具全尸都没留下......”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姐姐叹了口气,道:“泙弟他...是被野兽分食了。” “什么?!” “他们跟我说泙弟是失足坠崖,我怎么能信?于是暗中去他坠崖的地方查探过,那一片的树上都布满了箭痕!泙弟分明就是被乱箭射死又被推下悬崖的!”姐姐浑身发抖,压抑着凄厉的声音控诉道:“他们怕被发现,便引了狼群过去将泙弟给分食了!” 我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眼泪汹涌夺眶而出,“为什么?为什么?四哥他已是九英观的人,与朝堂没有任何瓜葛,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做?” “还能有谁?小小,你一醒过来就阻止我来护国寺,不就是因为桓王吗?他利用我拉拢泙弟不成,怕泙弟一身医术坏了他的好事,便索性用最残忍的方法除了他!” 我想起前世皇上病重平王监国,只是没多久平王就因给皇上投毒而被处死的事,惊讶道:“皇上的毒是桓王下的?” 姐姐冷笑道:“毒是平王下的没错,不过桓王也不想皇上好起来就是了。” “可是四哥身在江湖,就算是皇上病危也与他无干。皇上又不是前朝那位会任用江湖能人盛武帝,就算四哥声名在外也不会让他进宫医治,而且四哥连家都很少回,前世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碍着他什么事儿了?” 姐姐沉声道:“这也是我一直没弄清楚的事,不过今日倒有些明白了。” “今日?今日怎么了?” “你可知道今日救你上来的是谁?” 我想起自己在水中听到的那声“孟三”,愣愣道:“四哥似乎喊了什么人,叫...孟三的。” 姐姐点头道:“滕王世子孟璃,家中行三。” “啊?孟璃?”我仔细在脑中回想着这个人的名字,滕王我倒有些印象,是大虞开国时高祖亲封的唯一异姓王,可孟璃我竟一丝印象都无。 滕王先祖孟飞是前朝翊卫营统领,也是天祖父玉仲青的养父,孟、玉两家一直交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太祖父那时开始渐渐疏远了。到了我们这辈儿,滕王一直守在东境,玉家守着北境,两家几乎没什么来往,后来玉家倒了,没多久滕王的镇海军在东境全军覆没,孟家男丁似乎全都战死了。 等等......今日四哥是和孟璃在一起,想必是交好的,而前世我并没听说过滕王世子生还的消息,难道滕王府的事也是桓王的阴谋?四哥的死和孟璃有关? 我将心中的疑惑向姐姐说出,姐姐道:“前世泙弟很少回家,我也只在万寿节见过孟璃一次。若不是今日孟璃跳下温泉救你,他二人交好的事我也不知道。” “姐姐可问过四哥了?” “泙弟说是五年前随李先生赴东境采药,没想到遭遇流寇打劫,巧遇滕王相救,李先生和滕王一见如故,泙弟也和孟璃成了挚友。前世镇海军全军覆没,滕王兄弟三人战死,孟璃也重伤不治,只有二房长子孟瑄独活继承了滕王之位,泙弟就是在滕王出征前不久坠崖的。” 我接话道:“我不懂,滕王的镇海军是唯一能和东郦海军抗衡的军队,没了滕王等于没了东境的屏障,桓王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力抵挡东郦?” “赵轸满脑子只有皇位,顺他者昌逆他者亡,滕王是代王的亲舅舅,孟璃身为世子又从小跟在代王身边,孟家的镇海军只会效忠代王,那就是他赵轸的敌人必须尽早除之他才会安心,哪有功夫想什么东境屏障?在他眼里,镇海军没了再组一个就是了,没什么难的。” “桓王想除掉代王,就必须折断滕王这个臂膀,方才姐姐你说孟璃是伤重不治,也就是说桓王不想让与孟璃交好的四哥救他,还不想让四哥有一丝机会医治皇上,所以才要四哥死是吗?” 姐姐点头道:“所有的人,泙弟最是无辜,原本他在被李先生抱走的那一天开始,生老病死是非婚嫁,都与玉家再无干系,可还是逃不过一死。” “四哥那样的人,应该是纵情潇洒一生才是,不该卷进这些的,若他没有与孟璃交好,也许就不会......” 姐姐却打断我的话,摇头道:“小小,就算泙弟没有认识孟璃也不会善终,他始终是姓玉的,定北侯府没了难道他会坐视不理吗?而且对玉似滢来说,她恨的是我们全家,当然也包括泙弟,她绝不会留下泙弟这个活口。” “乱箭射死野兽分食......难道也是玉似滢的意思?” “不止如此,她还让人将泙弟的断肢血衣送给二婶,导致二婶心碎而死,二叔从此一蹶不振只顾饮酒不久也去了。” 我又小又肉的手握紧拳头,气的浑身发抖牙齿打颤。 姐姐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所以今生,这些血债都要在她身上一笔一笔讨回来!” 10、错会 “玉似滢究竟为什么这么恨我们?前世我们都待她那么好,祖母虽对她淡淡的,可后来姐姐你进宫,我离家出走,祖母也渐渐将她视为嫡亲孙女,她怎么能?她怎么能!” 姐姐似乎也想起祖母在上元夜被一碗浮元子毒死的事,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半晌后道:“玉似滢没有给我向她问清楚的机会,那时她眼中滔天的恨意让我震惊不已,不过既然我们姐妹重活这一次,就是老天给了我们查探清楚的机会,所以这辈子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合力守住定北侯府,哪怕是一花一草,也绝不允许他人践踏!” “姐姐,前世我跑到东郦去,金隅发生了什么都是道听途说,所以这回小小都听你的!姐姐叫小小怎么做小小就怎么做!” 姐姐伸手将我拉进怀里,柔声道:“前世虽无奈入宫,可到底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保护好你,我...我一心错付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不自知,爹娘和大哥走后更加忽略你,才让你被人鼓动离家身死异乡,这辈子你只管做你自己,万事前头有我。” 我急道:“姐姐不要以为小小年纪小就没有用!我若不能和你一起保护全家,那我回来做什么?” 姐姐捏了捏我的鼻子,道:“你忘了惠通大师说过的话了?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 我摇头道:“我没忘!但是有些事只有小孩子能做!撒娇卖乖我最擅长了!若是姐姐做难道不奇怪吗?” 姐姐笑道:“你那哪里是撒娇卖乖,分明是胡搅蛮缠!” “管他是什么,总之让玉似滢吃亏不痛快就是了!” 姐姐搂着我道:“我们的仇人不止是玉似滢,还有桓王,平王的手也同样沾满了无辜者的血,虽然我们是要保护定北侯府,可大虞的江山百姓同样重要,断不能让桓王和平王得逞,更不能让异国有可乘之机。” 所谓异国,也只有东郦了,姐姐没明说不过是不想伤我罢了。 东郦在前朝还只是一个叫东海的岛国,在盛永帝在位的时候根本不值得一提。直到盛武帝末年,东海王木合一聪攻陷北郦,将东海与北郦合并为东郦,并将京都从海岛迁至北郦王都改称中京,也就是我前世丧命的地方。 随着北郦陨落,大虞东北接壤的东海、北郦与哲汗三国变成了东郦与哲汗两国,东郦木合家野心勃勃,不仅将哲汗压得死死的,还趁着大虞建国朝局不稳占领定北七城。 祖父曾讲过,为了收回定北七城,高祖的长子睿王与三子豫王接连战死,大虞士兵死伤近五万人却只收回三座城池。直到元成七年,孟飞才将定北全部收回,又将东郦皇太子木合天齐斩于马下,只是孟飞也受了重伤险些丧命,正是天祖父玉仲青将他背回来的。后来孟飞被封为异性滕王世袭罔替,麾下大军分为镇海军和定北军,天祖父成为定北军主帅。就这样一直到高宗弘盛十三年,太祖父玉靖师抗击哲汗立了大功才有了我们定北侯府。 从前我一直不解,同样是开国功臣,为什么我们玉家直到太祖父时才被封侯,现在才明白,大约是因为玉家先祖只是个铁匠而已。 我将这个想法告诉姐姐,姐姐却笑着说,赵家的先祖不过是个行脚商,出身也没高贵到哪里去,若不是高祖入赘前朝首富文家,改朝换代的人只怕就不姓赵了。 我晃着两条短腿认真地点了点头,高祖虽然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可人无完人,他老人家的心眼儿还是小了点儿,怎么说也应该对差不多出身的臣子好一些,怎么能捧高踩低呢? 姐姐却说,人家靖国公宋氏乃是前朝皇族血脉,对高祖一家有救命之恩;太后母家宁国公林氏是高祖义弟,从小一起长大;而天祖父当时只是孟飞麾下一名副将而已,无论如何都越不过他们去,不过将来玉家能不能更进一步,就要看父兄的本事了。 对玉家将来会不会有更高的地位我倒不在乎,我这辈子只想一家子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行了。 只是没等我将这个想法告诉姐姐,就远远地瞧见桃嬷嬷东张西望的寻我,见我与姐姐坐在温泉池正中的亭子里,忙气鼓鼓地甩着帕子脚底生风瞬间闪到我眼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一把将我抱起来,训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大早药也不吃就跑这儿来了,大小姐也是,怎么能什么事儿都由着二小姐闹呢?” 我真是冤枉,今早可是姐姐说要散步扯着我来的啊! 可桃嬷嬷向来觉得全家只有姐姐懂事儿,其他的都是泼猴儿。就连她最心爱的五哥和姐姐对峙,她都会无条件站在姐姐一边,所以我也懒得解释,老实的窝在她怀里被她抱回禅房喂药。因为今日没顶嘴,喝完药后还多得了一颗四哥留下的果子糖。 多得的果子糖我没舍得的吃,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让乳娘抱着回温泉亭子去寻姐姐,没想到在穿过月门的一瞬间就傻了眼。 桓王那个王八蛋正站在亭子里,一脸温风和煦的和姐姐说话,我手里的果子糖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个披着小白脸皮的恶狼,真是防不胜防! 我忙从乳娘身上爬下来,用出吃奶的力气跑向亭子,先是将桓王撞到一边,又装作不经意地狠狠踩了他一脚,才扑到姐姐身上抱着她的腿假哭道:“姐姐姐姐!有鬼追我!” 姐姐身子抖了一下,才蹲下身嘴角含笑道:“青天白日的哪里有鬼?小小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看着姐姐眼里止不住的笑意,歪着头认真道:“我记错了,不是鬼,是狼,一头又丑又恶毒的大蠢狼!” 姐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身后一个低沉又有磁性声音也笑道:“这位是姑娘的妹妹?没想到也是个妙人啊!” 可惜这辈子我只觉得这声音恶心不已,于是立刻捂住耳朵惊恐地大喊:“姐姐!狼叫了!” 姐姐强忍着笑将我揽在怀中,十分歉意道:“我妹妹昨日失足落水受了惊吓,方才午睡怕是又做噩梦了,看在她年纪小的份儿上,还请王公子不要怪罪于她。” 我顺着姐姐的怀抱转过身,桓王脸上的尴尬还未完全褪去,听闻姐姐的话瞬间换上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敲了敲手中的折扇,笑道:“童言无忌,无妨无妨。” 寒冬腊月还拿折扇,怎么不冻死他呢? 我忽然想起来前世曾在家中花园看见玉似滢给池边的莲花打伞,这俩人还真是假模假式装腔作势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11、相会 “这位公子看着好面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我歪着头,眨着眼睛打量着桓王。 桓王立刻蹲下身,好奇道:“哦?不知道妹妹是在哪里见过我?” 呸,这就叫上妹妹了?你也配? 我看着他那张假脸,强忍住伸手抓花的冲动,指着他高声道:“想起来了!出城时候瞧见宣华门墙上贴了好大一张告示,这位公子和那告示上的人一模一样!” 桓王闻言笑容僵住,咳嗽两声道:“妹妹怕是看错了,我怎么会和那画上的人一样呢!” 废话,当然不一样,那告示上可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采花贼,祸害了好多未出阁的官家姑娘,您哪有人家长的好看哟! 姐姐嗔道:“小小,不许胡说!这位是王相家的远亲王三公子,怎么会跟采花贼长得一样呢?” 我一脸懵的又打量了一遍桓王,才点头道:“我看错了,是不一样,画上的那个人长得好看多了!” 桓王的脸色霎时青了起来,可他到底不是一般人,转眼便换上一副听笑话的样子,“唰”地一下打开折扇,笑道:“姑娘的妹妹可真是有趣!” 扇吧扇吧,冻死你! 姐姐笑了笑没说话,看了一眼亭子外神色不安的乳娘,道:“我妹妹该回去喝药了,失陪。”言罢也不等桓王说话,牵着我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乳娘见状忙上前一步将我抱在怀里,还费劲儿腾出一只手紧紧地拉住姐姐,颇为防备地回头看了一眼桓王。 我趴在乳娘肩上,看着桓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姐姐的背影顿时十分膈应,于是大喊道:“丑狼公子再见!” 桓王脸色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朝我摆了摆手,柔声道:“小小妹妹再见!” 这个王八蛋竟然直呼我的乳名! 我气的挺直身子还要喊,却被乳娘一把堵住嘴,凑在我耳边急道:“二小姐可别喊了!奴婢看那人心里慎得慌,万一不是什么好人岂不是惹祸?快点回去老夫人等着用斋饭呢!” 乳娘你就胡扯吧,现在才刚过辰时,用的哪门子斋饭? 不过我面上可不敢这么说,这个年纪除了吃喝玩乐别的根本做不了,于是立刻接过话头道:“今日有蒸蛋吗?小小想吃乳娘做的蒸蛋!” 乳娘哄我道:“二小姐,佛门净地不能吃鸡蛋的,二小姐若是想吃,明日回府乳娘再做好不好?” “那乳娘可要多做一些!把这些日子的蒸蛋都补回来才行!” 乳娘将我往上掂了一下,笑道:“好,乳娘给二小姐做十个!” 姐姐拉住乳娘将我从她怀里接过放到地上,道:“别惯着她,这么大了还抱着,让她多走走路,免得将来成了胖姑娘嫁不出去!” “走路可以,我才不要嫁人呢!”我伸出手一左一右牵起姐姐和乳娘,忽然瞧见前面一片青松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乳娘怕我走路摔倒,所以视线一直在我身上,可姐姐却握了握我的手,显然她也注意到了。 那身影玲珑有致,雪白的裙裾和地上的积雪融为一体,除了玉似滢还能有谁? 见她是朝着我们回来的方向而去,姐姐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忽然停住脚步摸了摸腰间不安道:“哎呀,我的玉佩不见了!” 那是姐姐出生时祖父亲手雕的流云百福玉佩,云纹形若如意绵绵不断,蝙蝠象征着福气,意为事事如意福泽绵延无边,姐姐珍视非常从不离身,是以乳娘一听就着了急,拉着我们就要往回找。 姐姐却拉住乳娘道:“乳娘先带小小回去吧,容微跟着我回去找就行了。” 我一脸不情愿,眼神示意姐姐想一起去,却被姐姐用力地捏了捏手,只好打了个哈欠道:“乳娘,我困了......” 乳娘见状忙把我抱起来,估计她还惦记着那个莫名其妙看着不像好人的桓王,皱着眉神色担忧嘱咐道:“奴婢这心里毛毛的,总觉得有点儿什么事儿似的。大小姐快去快回,可不要跟不相干的人说话!奴婢将二小姐送到老夫人那儿就来接你!” 姐姐抿嘴笑道:“乳娘这是被小小吓怕了,神佛在上能有什么事儿啊,祖母捐了那么多香油钱,佛祖保佑咱们还来不及呢!” 乳娘认真想了想,道:“也是,许是奴婢多心了,只是大小姐还是不要和不相干的人说话才好!” “知道了,乳娘放心,我找到玉佩就回去,多一刻都不耽误!”言罢拉着容微快步往温泉方向去了。 乳娘叹了口气,望着姐姐的背影喃喃道:“大小姐容貌太过出众了,满金隅城都没人比得上,若是惹得歹人惦记可怎么好呢?” 我也学着乳娘担忧的口气长叹一声,点头道:“是呀,那可怎么好呢!” 乳娘回过神,笑道:“那二小姐可要快快长大,保护大小姐才行哦!” 我闻言不高兴地撇了撇嘴,道:“乳娘是嫌小小长得不如姐姐,长大了会将歹人吓跑就是了!” “哎呦,二小姐呀奴婢真是冤枉,在奴婢眼里二小姐最好看了,比天仙下凡还好看呢!” “哼,乳娘只管骗我,不然家里五个哥哥,乳娘不让他们保护姐姐,指望我做什么?反正乳娘就是嫌我不好看!”我挣扎着从乳娘怀里滑到地上,气鼓鼓地往前走,边走边嘟嘟囔囔个不停,乳娘只好紧紧跟着我哄着,暂时把姐姐忘在脑后。 我样装生气装了足足一个时辰,姐姐才拿着玉佩笑容满面地回来,乳娘和我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我望着乳娘的神情,心中十分笃定她再也不会当着我的面说姐姐是金隅第一美人了。 姐姐见我们两个都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愣了愣,才找借口支走乳娘和容微容翘,牵着我坐到床上,悄声道:“遇上了。” “玉似滢和王八蛋遇上了?” 姐姐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八蛋是谁,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道:“你呀!” 我双眼好奇地直放光,急道:“都说什么了?可听清了?” 姐姐摇了摇头道:“温泉环绕不能离得太近,不过看样子两人都入了眼,玉似滢哭的梨花带雨的,桓王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想来前世他们也是这般遇见的吧......我真是太傻了。” 我瞧着姐姐眼中痛色一闪而过,忙伸出胖手捧着姐姐的脸认真道:“这辈子不傻就可以了!” 姐姐闻言摸了摸我的头,将我拉进怀里道:“是呀,这辈子不傻就可以了。” 12、意外 玉似滢仍旧是那副谁偷了她五百两银子凄凄惨惨委委屈屈的样子,只不过她眼底那一抹喜悦像是有人送了她一千两黄金不想被人知道似的。 一千两黄金,桓王这个皇子的头衔再加上他那副好皮囊还是值的,再多一两可就不太划算了。 临下山的时候玉似滢想要靠近跟我说话,乳娘一个箭步把我抱起来就要往山下冲,桃嬷嬷喊了好几声她才停住脚步。 “乳娘,快放我下来,”我举着小手对天发誓道:“惠通大师在上,小小保证不乱跑!保证乖乖听话!” 乳娘闻言才将我放下来,一只手不放心,而是用两只手紧紧地牵住我,嘴上还是磨磨唧唧个不停。 “二小姐慢点走。” “二小姐必须牵着奴婢不许撒手!” “二小姐累不累?” “二小姐不要东张西望当心脚下!” 我望着蓝天白云,深深地叹了口气。 上辈子觉得长大就是一眨眼的事儿,这辈子怎么就这么慢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走下来的原因,反正下山的路无比漫长。 容翘将我抱上祖母的马车,乳娘才挽着桃嬷嬷往后面去了,我趴在车窗上看着姐姐扶着容微上了第二辆马车,可玉似滢却没上去,而是眼睛水汪汪地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嘴唇上了姐姐后面的新马车。 “小小,快过来,到祖母这儿来,别吹了风!” 我转身扑到祖母的怀里,问道:“玉似滢为什么不和姐姐坐一辆车?” “不许没大没小直呼人家名字!”祖母捏了捏我的鼻子。 “她惹祖母生气了,小小不喜欢她!” 祖母看着我道:“不是因为她把你推下水,你才不高兴的?” 我摇摇头道:“不是,她应该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也没怎么样呀!”我拍了拍肚子又道:“就是那天看祖母生气,小小觉得小孩子不应该惹祖母生气!” 祖母笑着摸了摸我的肚子,道:“小小啊,你和沅儿都是好孩子,祖母很高兴。那天呢祖母是有点生气,但是转头一想,似滢那孩子从小就没了爹娘,虽然在咱们家住着可到底不是你和沅儿这样亲生的,总是疏远些,也难免教导不够。她本性不坏,前日的事许是一时错了主意,这些日子你和沅儿都离她远一些,且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吧,等开了春,让她跟沅儿一道去国子监的女学去,慢慢也就好了。” 前世祖母也是这样,虽然对玉似滢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该给的都给,该照顾的都照顾,前日的事她虽生气可还是心软了。不过这次的事儿到底在祖母心里留了疙瘩,不然也不会特意从家里又调了辆马车将姐姐和玉似滢分开,估计回去还会再跟祖父吵一架消气。 我依偎在祖母怀里,贪恋的嗅着她身上温软的檀香味儿,马车摇晃得昏昏欲睡,忽然马车猛地一停,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和马儿的嘶鸣。 我连忙扑向车窗朝外面看去,只见姐姐的马发了狂正沿着山底的小路朝着山林狂奔。 “姐姐!” 我急得不行想要跳下马车,却被祖母拉回怀里护着,祖母颤抖着声音大喊道:“快去追!快去!” 这次出门除了几个车夫剩下的都是女眷,连个骑马的小厮都没有,眼看着姐姐的马车在树林里横冲直撞,我只觉得头疼不已,追个屁啊追! 这时一道视线让我觉得十分难受,猛地回过头看向玉似滢的马车,只见她掀着车帘目光灼灼望着姐姐消失的方向,嘴角若有似无的含着笑,见我朝她看过来忙换上一副担忧地表情,眼角还泛起了泪花。 天禧班最红的戏子估计都比不过她。 我趁着祖母不备一骨碌滚出了马车,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朝着姐姐冲出去的方向撒开腿就跑,也不管祖母在身后喊的多声嘶力竭,可惜我的腿真是太短了,闷头跑了半天还是没跑进山林,心底渐渐绝望起来。 姐姐不会功夫,一点都不会。 容微虽然会一点儿,可也就是抓个七岁大街头小毛贼的程度,这种情况下自保都难,别说带着姐姐了。 就在这时一阵天旋地转,我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瞪大了双眼,我飞了? 我忙伸手摸向后背,却摸到一只冰凉的大手,耳边响起那个让我十分反胃的声音: “小小妹妹,又见面了。” 桓王!他怎么在这儿? 桓王将我放在身前,我看了看挡住视线的白马脖子,回神道:“丑狼公子怎么在这儿?” 桓王身子一僵,道:“方才下山远远地瞧见马车受了惊,没想到竟是你们,昨日分开的匆忙,还未问过妹妹芳名?” “别废话,我姐姐都不见人了,先找人再说!” 桓王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小小妹妹放心,有在下在,你姐姐定不会有事!” “哼,我姐姐要是有事,我可饶不了你!” 不管了,先找到姐姐再说。 我趴在马背上仔细盯着姐姐消失的方向,桓王扬起马鞭打在马屁股上,白马嘶鸣一声飞奔起来,凛冽的北风刮的我脸颊生疼,眼泪都飚出来了,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着急的。 不过我怎么觉得,桓王一副期待雀跃又带着一股子志在必得的样子呢?姐姐的马......该不会是这个王八蛋做的手脚吧? 一定是这个王八蛋做的手脚! 我抬起头盯着桓王的脸,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睫毛又密又黑又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颚分明,只是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让人十分想给他一耳光。 长得人模人样的,内里比蝎子还毒!等找到了姐姐再跟你算账! “丑狼公子你怎么这么慢?再快点!” 说实话,他这个皮囊说丑真的过分了,但我一点不心虚,前世我追着木合信的时候五哥曾苦口婆心的教过我,男人的内在更重要。 桓王闻言轻笑一声,又扬起马鞭打在马屁股上,白马的速度更快了,不多时就见到姐姐的马车在一棵巨树前撞的粉碎,我的心咯噔一下。转头却看见姐姐完好无损的站在一旁,又送了一口气。 只不过,姐姐身怎么后站着一个一身赭红色锦袍身姿挺拔的男子?我定睛一看,那一双灿若星辰的大眼睛,不正是皇长子代王吗? 我感觉到桓王的胳膊一瞬间绷紧,强忍着没笑出声。 苍天有眼,桓王这个王八蛋,被代王截胡了! 13、初见 “姐姐!姐姐!”我奋力地在马背上直起身子朝姐姐招手,姐姐闻声回过头惊讶道:“小小?” 代王也回身朝我们看过来,见到桓王脸上也闪过一丝讶异。 桓王当先跳下马又回身将我抱下来,我跑到姐姐跟前抱着她的大腿道:“姐姐没事吧?姐姐吓死小小了!” 姐姐蹲下身摸了摸我的头笑道:“没事,让小小担心了。” 姐姐是用左手摸我头的,从方才我就注意到她一见我立刻将右手背到身后,她以为我是有多笨这都发现不了?我是身体五岁半又不是脑子! “姐姐右手怎么了?伸出来给我看看!” 姐姐神色有些尴尬,哄我道:“真的没事,只是破了点儿油皮儿。” “不信!破了点儿油皮儿为什么不给我看?快点伸出来!” 代王劝道:“姑娘的妹妹如此担心,还是让她看看吧,不然急哭了可怎么好。” “就是!”我嘟着嘴瞪着姐姐,姐姐这才无奈地将右手伸了出来。 姐姐的袖子断了一截,半截莲藕似的雪臂露在外面,虽然手腕处用帕子包着,可帕子上还是透出不少血迹,掌心也有好几道血痕。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掉了眼泪,用手轻轻抚着她的手心,“姐姐,疼不疼?” 姐姐擦掉我的眼泪,柔声道:“有小小在,姐姐不疼。” 我猛地回头瞪向桓王大声道:“都是你!骑马骑的这么慢害我姐姐受伤!” 桓王神色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姐姐,才上前向代王拱手道:“皇长兄。” 代王点头笑道:“三弟。” 我佯装惊讶道:“皇长兄是什么?三弟又是什么?你不是姓王的丑狼公子吗?” 代王不解的看着我,不解道:“丑狼公子?”然后又看了看桓王,含笑道:“哦?三弟你......” 我指着桓王道:“就是他呀,王家的丑狼公子!不是吗?” 姐姐忙捏了捏我的脸道:“不得无礼,这位是皇长子代王殿下,那位是皇三子桓王殿下,还不快请安问好。” 桓王见姐姐点名他的身份有一瞬间的怔然,随后立刻颇为耐心向我道:“是我不好,没有跟两位妹妹说实话,不过倒也不算扯谎,我虽是皇子但母家姓王,又行三,是以出门在外为避免麻烦便自称王三了,我向两位妹妹赔不是。” 妹妹妹妹的,谁是你妹妹啊? “哦,就是没跟我们说实话呗。”我白了一眼,桓王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儿歉意的微笑。 姐姐拍了我一下,嗔道:“不得无礼。” 我扭了扭身子指着代王道:“这位公子殿下倒是风度翩翩,像是画上的神仙,小小给神仙殿下请安!”又转头看着桓王摇头道:“这位公子还是差一点,不过姐姐吩咐请安,那还是给你个面子请个安吧!” 桓王脸色闪过一丝不耐,不过除了我好像并没有人注意他。 因为代王正俯身十分温柔地摸我的头,笑道:“我长得像是画上的神仙?玉二小姐倒是说说,我像哪幅画上的神仙呢?” 代王殿下啊,我信口胡邹的,你这么问我我很为难啊! 我眼珠子打转,正在脑海里搜索前世看过的画,可问题是,前世我实在是不学无术,根本没看过几幅画。 到底还是亲姐妹心有灵犀,姐姐忽然起身朝代王施了一礼道:“代王殿下,似沅还未谢过殿下方才的救命之恩,多谢殿下相救。” 我忙学着姐姐的样子朝代王施礼道:“小小也谢谢代王殿下救姐姐之恩!” 代王伸手虚扶道:“两位小姐不必多礼,说起来定北侯府与我外祖家祖上算是亲戚,大小姐遇险岂有不救之理,无需客气。” 代王是生母孟仪妃正是滕王孟家的女儿,是这一代滕王孟炀的亲姐姐,我家天祖父又曾是孟家高祖孟飞的养子,论辈分来讲,代王算是我们的舅舅。 不过代王真挺好看的,一举一动都温文尔雅,乌木一般的长发披在肩上,笑起来眉眼之间如含情的春水一般。前世我只在太后生辰时远远的见过他一次,那时我跟现在差不多大,只顾着玩又离得太远并未细看。 我认真地打量着代王,多好的人啊,可惜死的早。 想到前世代王的结局,真觉得他这副外貌实在是可惜了,桓王这个王八蛋真是不干好事,难不成是嫉妒代王比他长得好才不给人家留全尸? 想到这里,我几乎是本能反应又瞪了一眼桓王,瞪得他苦笑不已,再次拱手道:“是我太慢了,害似沅妹妹受伤。” 姐姐闻言道:“似沅担不起桓王殿下一声妹妹,论辈分来讲,我和小小该称呼代王殿下一声舅舅,桓王殿下自然也是长辈了。何况两位殿下是皇子,这声妹妹,似沅和小小万万不敢当。” “说的就是呢,身为皇子怎么随随便便就跟人攀亲戚?”身后一个陌生少年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散漫和傲气。 这声音很特别,但我完全没有印象。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袭红黑相间的束腰长袍,虽是冬日却没有披斗篷,他长着和玉似滢差不多大的巴掌脸,五官生的十分清秀,一双凤眼懒懒散散却又晶亮,只不过身量修长纤细,显的有点弱不禁风,看起来有点......像个姑娘。 不过看他大步流星傲气十足的样子,估计不是什么一推就倒的弱柳。 他几步就走到代王身侧,朝着桓王挑眉道:“桓王爷在这里胡乱认定北侯府的小姐认妹妹,王相若是知道怕是会不高兴呢!就算是要攀亲戚也应该是我们孟家攀才是。” 孟家?滕王家的? 我偷偷打量着玄衣少年,怪不得跟代王的眉眼相似,血浓于水嘛!只是腾王家这个年龄的少年有三个,这位长得像姑娘似的公子哥不知道是哪一个? 桓王像是没听到似的,看着那少年笑道:“原来阿璃也在,是与皇长兄一道来赏雪的么?” 玄衣少年扬声道:“要下雪才能赏雪,没下雪赏的哪门子雪?” 桓王笑道:“阿璃还是这么心直口快!” 嗯?阿璃?孟家?孟璃? “啊!”我捂住了嘴,那不就是那天跟四哥一起把我从温泉里捞出来的孟三? 14、还宅 我坐在角落,看着祖母一脸痛色看着姐姐的胳膊。方才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那帕子不是姐姐的。 当时姐姐与容微被代王和孟璃救下,容微没受伤于是跑回来寻人,不过我跟着桓王走另一条路跟她错过了,而孟璃去寻跑远的马,似乎是代王觉得那马的状态不太对,他二人当着桓王和我的面并没有多说。 我看着一直安慰祖母不必担忧的姐姐,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当时代王陪姐姐等在原地,姐姐胳膊上那条帕子不是她的,上面绣着三棵翠竹想来不是容微的,那就只能是代王的了。若真是代王的帕子姐姐势必要归还的,如此一来一往岂不是有了牵扯?姐姐今年不过十三岁就已是金隅人尽皆知的美人儿,这辈子注定不会嫁个平凡人终老,可重活一世,我只希望她嫁个与我们定北侯府不相上下的侯爵府就可以了,万万不想她再与皇家有什么干系。若是代王有意,姐姐为了报复仇人去借代王的势那可怎么好? 说到底,今日的事都是桓王这个王八蛋的错,马车的手脚一定是他做的,没遇上容微我才发现他抄了近道,妄想着英雄救美与姐姐更进一步,没想到却便宜了代王。那桓王是恶人没错,可代王也不见得就是良配。 前世代王可以说是不得好死,尽管他是大虞子民颇为爱戴的贤明王爷,又是宠妃所生得太后和陛下喜爱的皇长子,可一个勾结哲汗与东海通敌叛国的罪名扣到头上,哪怕是太子都无法承受,何况他还没被册封为太子。 更重要的是代王已经有王妃了,方才我偷偷问了桃嬷嬷,代王妃正是中书省蔡相的孙女。 我玉家子不纳妾,女不为妾,这是祖训,从先祖跟在盛武帝身边的时候就开始了。因为这个祖训玉家人丁稀薄,尤其是女儿,近二百年里不过三个,这辈儿一下得了姐姐和我两个,所以我们姐妹才格外受宠。 玉家出身低微断没有为皇子正妃的资格,而先前三个女儿都未及选秀就嫁了,所以从未有玉家女儿嫁入皇室。是以前世姐姐自请入宫的时候,祖母无奈拿祖训出来压她,可她还是去了,违背了祖训付出了一生。 姐姐,她会和代王有牵扯吗?这一次她还会违背祖训吗?我暗暗握紧了手,如果,我是说如果有这么一天,就是拼着姐妹翻脸我也要阻止她再入皇室! 似乎是发现了我心里的算盘,姐姐忽然转身揽住我笑道:“小小方才是不是吓坏了?” 祖母发现我一直老实地躲在姐姐背后,立刻瞪向我伸出手指不住地戳着我的额头厉声道:“好哇,你才多大点儿主意也这么正了?不让你去不让你去,你倒好,跳下马车就往林子里疯跑,吓得樱娘都昏过去了!” 我惊讶道:“乳娘昏过去了?” “你还有脸问?”祖母气的不行,“你怎么不问问你祖母着不着急?是不是要气死了?若不是看在你还小,回去非得罚你去祠堂跪上一宿不可!” 你看,岁数小还是有用处的,我不禁有些感激老天爷让我这个时候回来,心中对惠通大师又多了几分膜拜之情。 下次再捐香油钱,从压岁钱里出个三五十两也不是不可以。 我看了看姐姐手臂上的伤十分自觉的从她怀里爬出来,一脸讨好扑到祖母身上,祖母虚假地往外推了我几下,见我打了个大大哈欠才把我抱起来扯了条狐狸皮斗篷盖在我身上,轻轻拍着背哄我睡觉。 在祖母怀中我总是睡的很快很沉,虽然偶尔还是会哭醒,但已经分得清梦里和现实,也明白的知道那都是前世的事了,于是再没出现过梦中哭嚎让祖母祖父忧心的状况。 今日真是太累了,前世我都没跑得这么快过,再加上桓王那马颠的厉害我又不是很会骑马,所以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破天荒连梦都没做。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慈安堂祖母的床上了,乳娘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叹气,见我醒来忙倒了杯温水过来喂我。 “睡了这样久想是累坏了,二小姐饿不饿?奴婢去给二小姐做碗面皮儿汤吧?” 乳娘的面皮儿汤劲道咸香,可我现在还小,她总说我肠胃太软把面皮儿扯到透明,有做的特别软糯,吃起来一点都不像前世那么有劲儿。 “咕噜噜......”我是真的饿了,乳娘柔声道:“二小姐是不是不想吃面皮儿汤?要不要奴婢去做碗清粥?再加一道蒸蛋好不好?” “面皮儿汤好,蒸蛋也好!” “好,那二小姐等一等,奴婢去喊容翘进来陪你。”乳娘放下茶杯掀了帘子出去,不一会儿容翘就捧着一碗冻秋梨进来了。 先祖还在定北时只是个小铁匠,家中有几棵梨树,秋日结的梨子吃不完先祖又舍不得扔,于是就将梨子冻了起来。雪白的秋梨冻到乌黑,没想到竟别有一番风味,迅速在定北火到整个北境。就连金隅的人家也喜欢吃,甚至还给这冻秋梨起了个名儿叫铁匠梨。只不过事过百年,早就没几个人知道这冻秋梨是我家先祖做出来的了。 “二小姐别惦记,老夫人说了不许你吃!”容翘见我盯着那碗梨,立刻藏到身后。 “不让我吃你拿进来干什么?” 容翘端着碗笑道:“奴婢吃啊!” 她只比我大三岁,前世我俩就没什么规矩,每次我跑出去玩都是她跟着,不过她在长辈面前都装得像样儿。后来我离家出走的路上遇见山匪,她为了保护我而引走山匪,大约也是不得善终。 因为此事,我更加觉得这家中只有我自己孤身一人,更不愿意回头了。我叹了口气,这辈子我不会离家出走,也不会遇见山匪,更不会让容翘遭遇那些事了。 “你让我看着你吃?”我压住心绪道。 容翘用小银刀切下一小块儿梨肉飞快地塞进我的嘴里,伸长脖子扬声道:“可不就得看着,老夫人说了二小姐掉进温泉池子里受了惊病又重了,这种寒凉的零嘴儿不许吃!只能喝粥了!” 我看着朝我眨巴眼睛的容翘,于是也探头往外间看了看,悄声道:“看不见,怎么了?” 容翘俯到我耳边:“滢小姐在外头跪着呢!” 我立刻来了精神,兴奋道:“真的?做什么?” “老夫人让她搬出慈安堂,在外头跪着跟侯爷和老夫人请罪呢!” “祖父怎么说?” 容翘笑道:“自然是同意搬出去,让她搬到后头的迎薇院去,她不肯所以还跪着呢!说是老夫人原谅她才起来!” 祖母最烦这一点,她再这么逼迫,祖母今日在马车上对她恢复的那点怜惜又会没了。到底不是祖母亲生的,还是不知道祖母的脾气啊! 15、戏子 玉似滢跪着认错这种热闹可不多见!我刚想下地偷偷跑到屏风那边看看,就听见祖母极其不悦道:“玉家几代没生出女儿,我好不容易盼来两个亲生的孙女,现在倒好,一个受伤一个大病初愈又呛了水,我是她们的亲祖母,没工夫跟别人扯皮。”然后就见祖母气呼呼地掀起帘子进屋来了,我忙爬回床上,容翘手忙脚乱地帮我把被子盖上。 “祖母......”我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祖母的脸色不太好看,大约是祖父见玉似滢哭咧咧的样子又有些心软吧。 祖母坐到床边,轻轻拍了拍我,道:“小小醒了啊?头还疼吗?”外间的说话声停了下来。 我点点头道:“头还疼,耳朵也疼,还觉得耳朵痒痒的,里面还有水似的。” 我听到祖父的茶杯放在桌上的声音。 “祖母,我刚才又做噩梦了,水好深呀!我扑腾了好久都爬不上去!” 我听到祖父站起身来回踱步的声音,玉似滢抽抽搭搭又哭了起来。 “祖母,我想娘了,姐姐的胳膊受伤了,娘要是在的话姐姐一定不会受伤的,姐姐要是留了疤,娘一定会哭的。祖母,娘和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祖父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卖惨么,谁不会似的,她玉似滢没有爹娘在身边,姐姐和我也没有。幸好是祖父祖母慈爱,二婶又喜欢女孩,可她偏偏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所以疼爱我们。可眼下姐姐真真切切挂了彩,我实实在在淹了水,她玉似滢除了哭可有受到一点皮肉之苦? 再说了,自从她住进了定北侯府,阖府上下可有一点亏待过她?我们兄弟姐妹院里,都是一个管事姑姑带着两个一等丫鬟,而她一住进来除了她自己的乳娘和两个丫鬟外,二婶又特意指了两个一等丫鬟过去照顾,月钱也比我们兄妹几人多出一倍,两个丫鬟的月钱还是从二婶院里出。哪怕是方才说起让她去住的迎薇院,虽在侯府西北角,可出了门正对着的就是侯府的园子,是姐姐现在住着的。 祖母说到做到,既然在护国寺说了把姐姐的院子给她,回府第一件事就是让二婶把爹娘对面的思芙院收拾出来,等姐姐伤势好了立刻搬过去。单独立院,若是换了还住在父母院子里的五哥和我,定会高兴的一蹦三丈高,玉似滢却说什么都不肯去,哭诉着自己孤女一个只想和唯一的亲人亲近些,还口口声声说着不想给侯府添麻烦,可她现在哭哭唧唧的已经很麻烦了好不好? 再说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这个小贱人分明就是图谋不轨,想继续住在慈安堂里对祖父祖母不利罢了! 前世不曾有她推我入水的事,姐姐也不曾惊马,是以祖母只是不那么疼爱她并不觉得她心术不正。可这一世接连两桩小小的变故已经让祖母有了不满,让她单独住不过是眼不见心不烦,偏就这样玉似滢一哭,祖父就有些动摇了。 既然祖父总是忘记姐姐和我是没娘在身边的孩子,正好借这个机会提醒他一下,我们才是他的亲孙女,您再慈爱,我们姐妹受伤也还是会疼的。 果然祖父有些怯怯地看了祖母一眼,祖母“哼”了一声起身坐到窗边去了,容翘忙放下手中的碗,狗腿似的跑过去给祖母捏肩捶背。 祖父咳了一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见不发烧才放了心,道:“小小啊,饿不饿?” “饿,不过乳娘去做蒸蛋了,可是小小不想让乳娘喂,小小好几日没见到祖父了,小小一会儿想让祖父喂!”我的声音有气无力,想那玉似滢在外间听着,心里已经骂了我无数遍了。 “好,祖父喂。”祖父点头道,见祖母仍旧撇着头不理他,祖父又道:“你二婶请了御医去给沅儿看伤,祖父过去看看,小小乖乖躺着,一会儿祖父回来就喂小小吃饭。”言罢起身离开,行至外间时我清楚的听到祖父说了句:“回去吧,收拾收拾东西,这几日就在屋里好好想想姐妹之间还如何相处,若是想得通,这定北侯府就永远是你的家。” 祖母在床边偷偷瞄着祖父大步窜出院子,才给桃嬷嬷使了个颜色,桃嬷嬷立刻带着祖母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闻星和闻月出去赶人。 前世桃嬷嬷就对玉似滢没什么好脸色,若不是后来桃嬷嬷的儿媳有了身孕她要回去照顾,也不会离开侯府去了庄子上,祖母大约......也就不会吃下那碗要命的浮元子了。 还有桔嬷嬷。桔嬷嬷和桃嬷嬷一样是祖母的陪嫁,两位嬷嬷都嫁给了侯府的管事,所以才能留在祖母身边伺候一辈子。 姐姐说,前世那碗浮元子正是玉似滢嫁祸桔嬷嬷,她为证清白当场吞了剩下的浮元子跟着祖母一道去了,她那做账房的丈夫和快要出嫁的女儿也双双自尽。 玉似滢手上的冤魂实在太多了,可笑的是每一个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死。 我本想快刀斩乱麻想个主意尽快把她赶出去,可姐姐说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别说外面那些议论纷纷的嘴就是祖父那儿恐怕都过不去。前世她让玉家那么惨,得把我们曾经受的罪一笔一笔还给她才行。更何况我们总要找到她这么恨侯府的原因,她可不是因为遇见了桓王才起的心思,她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一定要查清楚才行。 我想着迎薇院外墙就是延寿坊二条巷,距离恭寿坊的桓王府只隔了一条巷子一条正街,还挺......适合他们俩半夜私会的。 等等?半夜私会?前世姐姐一直住在迎薇院,前世她倾心桓王会不会和他半夜私会?我一口蒸蛋呲溜一下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见祖父亡羊补牢,祖母也不好太不给面子,于是病势不再那么重的我在用完饭后就被桔嬷嬷抱到了西厢房。可是直到月上柳梢,对面玉似滢住的东厢房也没掌灯。容翘鬼鬼祟祟地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撇着嘴说,玉似滢跑到嘉乐堂她祖父母和爹娘还有列祖列宗的灵位前跪着去了,嘤嘤嘤地哭了大半个时辰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想去看看,却被乳娘按回床上不叫去,连容翘也挨了骂,叫我们赶快睡觉不许胡闹。我看着乳娘的脸色,觉得她可能是想把我尽快哄睡好自己溜去看热闹而已。 果然第二天一早,就听见乳娘跟闻星两人坐在廊下嘀嘀咕咕,容翘回来跟我说,她们俩议论的正是昨夜玉似滢在嘉乐堂哭晕的事。说后半夜祖父祖母被玉似滢的乳娘月姑姑的哭喊声吵醒,连后边同枝院的二叔二婶都被喊了起来,大半夜的二叔亲自去济世堂请大夫来给玉似滢诊脉,可白大夫皱着眉头诊了半天,除了一句气血有点儿不足外,什么毛病都没诊出来。 祖母的脸色真是不太好看,亲口禁止玉似滢出门,必须在屋里把白大夫开的几副药都喝完再出门走动。 祖父这回破天荒什么都没说。 用过早饭后,姐姐来慈安堂请安,说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随时都可以搬。见祖父祖母担心她的伤,姐姐笑着说惊马只是伤了胳膊,她又不动手搬东西根本不碍事儿。二婶也适时地说了句早搬早净心,祖母这才点头说等晌午日头暖些就换院子。 是以太阳还未落山时,玉似滢终于搬出了慈安堂,临走时依依不舍两行清泪地朝祖父行了个礼。 不得不说,玉似滢真是个唱戏的好苗子。她若是能登台一定是大虞第一名角儿,能在金隅所有王公贵族宅子里唱寿宴的那种,说不定还能和那家的公子唱出一段天下人津津乐道的旷世奇缘。 保不齐那人就是桓王。 我笃定道,姐姐闻言笑弯了腰。 我看着姐姐笑出了眼泪,想起昨日怀疑她和桓王私会的事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作为亲妹妹,不管有没有我都不该问。若是没有,便是我胡思乱想,定会惹得姐姐伤心;若是有,姐姐就会既难堪又难过。 她转世来过,定是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与桓王的相遇,就像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遇见木合信一样。 16、花园 玉似滢喝完第三副药的时候,我还没从慈安堂搬出来。虽然住在厢房,但每天赖在祖母屋里有吃有喝,睡完午觉后跟再五哥抢抢零食拌拌嘴,日子过得真是无比自在。 刚入冬月,慈安堂院子里的茶梅开得正好。祖母昨日让祖父在院子里挖了个小球洞,见今日日头好便让五哥带着我在院里玩步击,她和二婶则在廊下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给二婶的父亲靖国公准备什么生辰礼才好,姐姐握着卷诗集坐在茶梅边上的躺椅上,身上盖着祖父送给祖母的黑狐皮,胳膊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所幸没有留疤的迹象,祖母这才舒展眉头高兴了几日,对祖父也和颜悦色了许多。 对于我挥了几次杆都没成功击到球,五哥毫不吝啬的嘲笑了我一通,把我挤到一边挥杆进洞,气得我将杆一摔就跑回了屋。 五哥的笑声极大,把一脚刚迈进慈安堂院门的管家林叔吓了一跳,为了躲开追着我嘲笑不停的五哥,立刻扯着容翘跑园子钓鱼去了。 还是钓鱼适合我。 严格地来说,钓鱼并不是我拿手的,我拿手的应该是直接下水摸鱼。前世在追着木合信去东郦的路上,我就靠这门手艺在山野林间才没被饿死,甚至还用烤鱼救了一只受伤的小白狐。 刚到东郦的时候是盛夏,东郦的中京附近有一条河叫御隅川,虽然没有金隅的涔水河宽可也是东郦数一数二河了。木合信高兴的时候曾带我去过一次,就是那次他手把手教会了我钓鱼,后来木合信经常不在,无聊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跑到御隅川去钓鱼。 不过眼下我可不能将鱼饵熟练地挂在鱼钩上,再将鱼线华丽的甩出去,容翘会怀疑我是不是冲邪还没痊愈。 我看着容翘笨拙的将鱼饵往鱼钩上挂,挂得我心焦气躁,强忍住躲过来的冲动把脸转了过去,没想到一回身就看见玉似滢站在芙蕖亭中看着我。 定北侯府的院子南边是一条长长的游廊,正对着园子中的所有景色。从西边的芙蓉园、山石、枫林、池塘、梅园,还有游廊和院墙之间的一排密密的竹林,只要走过游廊就可将这些景色赏个遍,人也从西院走到了东院。为了让游廊显得更有趣些,祖父还从池子开渠引水,绕着芙蓉园一直到游廊边,是以芙蓉园中的亭子改了名字叫芙蕖亭。前些日子我落水让容翘有了阴影,所以死活不让我去池子边的枫渔亭钓,而是在廊下对着水渠甩鱼竿。 我双手握着鱼竿悠荡着双腿,朝着玉似滢挑衅意味十足地扬了扬下巴。也不知道是我这个一推就倒的小屁孩让她不痛快,还是容翘掐着腰充满敌意地架势刺痛了她的眼,她竟带着她那两个小丫鬟冲出了芙蕖亭朝我走了过来,一直到水渠对面才站定,质问道: “小小妹妹,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害我?” 说实话,看着她一脸痛心受伤的表情,我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害过她。 “自打我爹爹过世之后我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幸得侯爷垂怜将我接进侯府,我明白即便是有了这个栖身之所也只是暂时的,也明白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我虽住进慈安堂,可也只是念着侯爷和老夫人的恩情想在他们身边伺候罢了,并没有想过夺去侯爷和老夫人对你和沅姐姐的宠爱,”玉似滢说着,豆大的泪珠儿连成了串,一阵风吹过来,她那雪白的裙裾随风飞扬,单薄的身形一晃靠在了剪竹身上,玉似滢哽咽几下,又道:“小小妹妹这段时间看我如看蛇蝎一般,我真的不是知道到底何处做的不对惹了妹妹生气,才会让侯爷和老夫人将我赶出慈安堂......” 我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到容翘毫不客气道:“滢小姐话说反了吧?我家二小姐跌进那滚烫地温泉里难道不是你推的?” “我没有!我没有推小小妹妹入水!容翘,我知道你是妹妹的贴身丫鬟要向着妹妹说话,可青天白日的你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呀!容翘,你可有亲眼看见是我将小小妹妹推进水里的?” 容翘愣了一下,想要回嘴偏偏玉似滢就没给她这个机会,继续连珠炮似的控诉道:“明明是小小妹妹贪玩跌进水里,怎能赖到我的头上?我也是久病初愈去为我那早逝的爹娘做法事超度去了呀,佛门净地怎会生出害人之心呢?何况小小妹妹才是这侯府的嫡二小姐,我一个祖父辈儿就分家出去的孤女,巴结妹妹还来不及,有什么理由害她呢?妹妹在侯爷和老夫人面前口口声声说是我推你入水,可除却妹妹一人外并无人眼见。我不知道妹妹为何这么说,我是做姐姐的又是外人,不敢在侯爷和老夫人面前说妹妹的不是,只能认下。妹妹,我既然认了就绝不会去侯爷和老夫人那儿翻供,可我实在不知道妹妹这样做的理由,今日希望妹妹能让我死的明白一些,请妹妹告诉我,我究竟何处做错惹妹妹不高兴了呀?” 我把鱼竿塞到容翘手里,扶着她的肩膀在长椅上站了起来,平视玉似滢鼓起了掌。 “我竟从不知道滢姐姐这样的伶牙俐齿,还以为你那樱桃小口只会吟诗作对口吐莲花呢,没想到姐姐颠倒黑白的本事不亚于讼行的讼师呢!我怎么掉进水里的姐姐心里清楚,还有我沉在水底时,姐姐为何只是蹲在小桥上看着,为何像个哑巴似的一个救人的字都没喊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说没人瞧见,难不成在姐姐眼里,我四哥和滕王府三公子都不是人吗?你若是想说四哥偏帮,且不说我四哥的品性,就是那位孟公子便是这金隅城有名的正直之人,家中世代簪缨个个都是身有功勋的忠臣良将,人家可是滕王亲生的儿子,将来是要做世子做小王爷的人,我与他素未谋面,难不成他也便帮我?我不过是个五岁半的小孩儿,若是有这个本事,我爹娘也不用镇守定北这么多年了,让滕王府去就好了呀!” 开玩笑,就算我前世糊涂莽撞不懂事,可这辈子又不是。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成年人,玉似滢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四下无人容翘又不顶用,我会让着她吗?那必须是不让啊! 不过玉似滢今日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冲我来了,她这些话不应该去质问姐姐吗?她们俩才是名正言顺的敌军呀,跟我一个五岁半的小孩儿打嘴仗,难不成是因为胜算更大? 可她这出表演,为什么?我瞧着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玉似滢,禁不住观察了下四周,果然在芙蕖亭边上的石像后头看到一位看客的衣袍。 银白色的锦袍下摆绣着一支凌寒独开的红梅,我依稀记得,这似乎是三哥最喜欢的衣裳。 哦,搞了半天,她是故意弄这么一出给三哥听挑拨我们兄妹关系啊,只是没料到本应什么都不懂蠢笨如猪的我一点都没让她占到便宜罢了。 我装作没看到三哥的样子继续看着玉似滢,只见她一脸的惊讶和不解,甚至还有点害怕。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没见过神童么?就她这慌张地样子能登什么大雅之堂?前世我们侯府怎么就倒在这种人手上? 不过玉似滢身边那个倚梅不是个吃干饭的,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玉似滢的袖子,玉似滢这才回神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又哭又哭,说不过就开哭,眼泪这么多怎么不去溉田呢? 我见那边三哥脚下动了一下,也立刻跌坐在长椅上哭了起来,边哭边喊道:“祖母明明说滢姐姐和姐姐一样都是玉家的掌上明珠,早就该单独立院,明明是慈安堂厢房太小祖母怕委屈滢姐姐,我姐姐惊马胳膊上的伤还流血呢,就收拾东西搬出去把最好的迎薇院给你住,怎么滢姐姐还说祖母待你不公呢!还说是我告状,我、我告什么状啊,我染了风寒躺了十多天,饭都吃不下瘦了一圈,今儿才第一天出门儿,滢姐姐上来就骂我,我、我爹娘不在身边,最疼我的大哥也不在,滢姐姐是看他们都不在所以才这样欺负我吗!啊!” 论嗓门,除了比不过五哥,跟别人我玉似潇从没输过,你不好意思嚎我可好意思。 我嚎的撕心裂肺,不一会儿园子西门就有下人探头探脑,还有人脚步飞快地跑走了,大约是真以为玉似滢欺负我所以去慈安堂请祖母去了。 祖母来不来我倒不在乎,反正她也是向着我,我泪水朦胧中注意到那银白色的衣袍越走越近,心中对着惠通方丈祈求起来。 重活一次,老天开眼,可让我这倒霉催的三哥长长心吧! 17、似沨 前世第一个待玉似滢好的人,是三哥。 三哥书读得极好,我们那位在国子监做祭酒的姑父曾说,三哥有状元之才。一个武将世家能出读书人已是不易,何况还是状元?是以祖父很高兴,激动地跑到列祖列宗的灵位前,老泪纵横地说玉家终于可以不被人在背后讽刺是兵鲁子了。 大哥、三哥、姐姐与我是一母同胞,他和大哥一样除了一双眼睛外,脸型和其他的五官都长得很像母亲,只是他右脸上比大哥多了个又大又深的酒窝,让那张本就秀气的脸笑起来更是好看。 他素来寡言,现在想来应该是一家子武夫只有他一个文人,所以不知道说什么罢了,大约也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和玉似滢走的近一些,毕竟玉似滢最擅诗书风雅之事,是会给荷花打伞的女子,与我这种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的妹妹是没法比的。 尽管三哥对着我没什么话说,可三哥也曾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摘树上的海棠,也在国子监放旬假的时候带我去玄女湖放风筝。可也是在放旬假的时候,他在跟一群同期监生游玄女湖的时候失足溺亡。 开文二十六年,我永远都不会忘。 那年爹娘和大哥在回金隅的途中惨死,十个月后三哥溺水,第二年定北侯府被诬通敌卖国,二叔残废,姐姐入宫,定北侯府风雨飘摇,没过多久我就离家出走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开文二十六年开始,如今是开文二十一年,姐姐和我还有五年的时间,只是不知道他们除去定北侯府的阴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酝酿的呢? 我怔怔地看着三哥凑近的脸,他笑着俯身将我抱了起来,掏出帕子给我擦脸,边擦边道:“妹妹清减了不少,三哥买了六福居的糖人儿,妹妹若是再哭,三哥可就将糖人儿都给五弟吃了。” 我已经不嚎了,脸上的泪水是真的难过。 前世也是这样,三哥习惯在旬假回家时去六福居给五哥和我买糖人儿,后来玉似滢泪眼婆娑一脸羡慕的说有哥哥真好,三哥心疼不已,无论买什么都会多准备一份给她。 三哥死的那天,我跑到六福居吃了二十几个糖人儿。如果三哥的死和玉似滢有关,我一定会用尽这世上最痛苦的酷刑,让玉似滢求生无门求死不能。 我很想问问姐姐,三哥的死是不是玉似滢做的,可现下这不是最要紧的事,我一定要让三哥知道玉似滢的真面目,让三哥离她远远的,让三哥这辈子好好活着,哪怕他做不了状元郎。 毕竟那个不靠谱的姑父还说过二婶家不务正业的二哥将来定是探花郎呢! 二哥、四哥和五哥都是二婶的儿子,他和三哥一样都在国子监读书,只是二哥比三哥年长四岁,不是同期,旬假也很少回家,还经常逃学跑到定北去。因为他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又满心满眼只有大哥,羡慕大哥能跟着我爹驻守定北,就算是二叔举着藤条揍他,他也痴心不改一心向北。 就他这样的姑父还说他是探花,别说五哥和我不信,祖父都没信,只是“哦”了一声就去衡王府找我外祖父下棋去了,完全没有一点去嘉乐堂上香的意思。 “三哥怎么回来了?今日是旬假吗?” “前几日休过旬假了,回家时二婶说祖母带着你们到护国寺去了,所以那天买回来的糖人儿都被五弟一个人吃了。”三哥道:“祭酒和五位博士都被宣进宫去了,所以放了假。” “姑父进宫去了吗?” “姑父是祭酒,自然进宫去了。” “那明日他们还进宫吗?三哥还在家吗?” “明日一早就要回国子监读书去了。” “天亮就走吗?” “天亮再走就来不及了,寅时一刻就出门。” “寅时一刻天还没亮呢!多黑呀,三哥不害怕吗?” “沨哥哥......”玉似滢上前一步,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委屈不已地抿着嘴唇,这是三哥没理她所以着急了呀。 我闻声和三哥一齐看向她,也委屈地咬着嘴唇,转过头抱住三哥的脖子道:“三哥,滢姐姐说我欺负她,可是我没有欺负她,祖母和四哥都知道的,姐姐也知道的。” 三哥拍拍我的背,柔声道:“三哥知道,”然后朝玉似滢道:“小小素来顽皮,想是给妹妹添了不少麻烦,看在她年纪小的份儿上,请妹妹不要在意。” 我被三哥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三哥不应该向着玉似滢说话么?想起姐姐和我一道回来的事,我忽然抬手覆在了三哥的额头上。 回来的时候,姐姐也发烧来着,只是她没让人看出来而已,那三哥发烧了吗? 嗯?三哥没发烧啊! 三哥笑吟吟地弹了下我的额头,道:“三哥没病!” 我瘪了瘪嘴,继续抱着三哥的脖子用余光撇着玉似滢。 玉似滢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喃喃道:“原来,年纪小就可以为所欲为么......泛彼柏舟,在彼中河,也罢,本就是我不该求这个理。” 三哥闻言却笑了,道:“你我是堂兄妹,这句‘泛彼柏舟,在彼中河’实不该讲。方才我与林叔一道从国子监回来,才知道林叔是得了祖母的吩咐去国子监女学为妹妹走动的,原本准备让妹妹开春后跟我大妹妹一道去读书,现在想想,我还是去一趟慈安堂,请祖母趁着现下年节未到早让妹妹去女学更好。” 玉似滢闻言脸一下红了,纤纤玉指绞着帕子道:“原来在沨哥哥眼里我是这样不堪......女学什么的,我去就是了!” “这不是不堪,而是学问不能乱用。只是读过诗经即便是女子也是不够用的,何况让妹妹去女学读书不是最重要的,身为玉家的儿女更要明理知礼,懂得一家荣辱与共、子孙福祸共担。家中朝恩堂挂着先祖亲笔所书的‘忠孝节义、明德惟馨’还有福照堂的‘椿萱并茂、兰桂齐芳’,就是这个意思。妹妹也是玉家的儿女,先祖的意思应该明白。” 我前世虽没读过几本书,可是也知道家中那几块匾额的意思,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为何今日三哥会向着我说话了。 玉家从祖上就人丁不旺,世世代代都谨记先祖遗训不敢违背,从来没有兄弟阋墙的丑事。即便是前世我对玉似滢娇柔垂泪的样子很不喜欢,可也从没有与她红过脸,甚至还常常与她在园子里说话。 正是她总诉说没有亲爹娘的苦处,总说隔了一辈儿再亲近也只是面上功夫,总说二婶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说二婶对我和对她都只是客气并非真心,再加上那个被姐姐请二婶赶出去的容卉里应外合,我才越来越觉得自己孤苦无依,最后离家出走。 三哥看着玉似滢虽仍是笑着,可笑意已和前世大不一样,完全没有欣赏和温柔,而是带着冷淡和疏离,甚至还有点客气。 是血浓于水还是方才某些话触碰到了三哥的底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惠通大师灵验了,我这个倒霉三哥算是开了眼了。 下回再去护国寺,还是捐一百两压岁银子吧。 18、寿辰 大虞除了一个异姓王滕王孟家外,就只有宁国公林家、靖国公宋家、瑞国公周家、英国公丁家,其余都是和我们玉家差不多的侯爵伯府,但是有着开朝建国功勋、如今戍卫一方的大将却没被封国公的,只有我们玉家。 外界都说是我家先祖出身不好,可祖父却说,原本天祖父是要被封侯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拒绝了,只愿意镇守定北做个将军。直到曾祖父玉靖师抗击哲汗,再次灭了哲汗大皇子重建的王师才被封了定北侯。 虽然我们玉家落了后,可与林家和宋家一直是世交,二婶就是靖国公的幼女,与皇后娘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因为二婶的关系,玉家和宋家走的很近,但其实靖国公在朝中并不受待见,没有多少人愿意与他们家来往。 当年慧德皇后过世一年之后陛下属意现在的皇后娘娘为后,被御史骂了好几天。姐姐说,这一切都是因为靖国公宋家是前朝大盛皇室遗族,还和盛武帝一样有前朝显赫非凡的张氏血脉。若不是武德末年献帝沉迷丹药不顾朝政,还为了一个东海妖女废后另立,那新后与后来的昭帝勾结将张家屠戮殆尽,天佑末年二人又欲效仿前乌什王李茂诬陷富商查抄人家家产充盈国库供他们享乐,也不会逼得执掌文家的高祖和靖国公先祖联合推翻了大盛。 就因为这样,世世代代朝中总有人对靖国公家充满敌意和怀疑,他们实在不能相信靖国公身上留着前朝宋家的血却甘心做大虞赵家的臣。 可百十年都过去了,靖国公还在,人家除了老老实实的带着镇南军戍边打仗外,就是喝茶遛狗逗鸟下棋,哪怕是做寿,请的也只有姻亲。 姐姐说,那些人不愿意跟靖国公来往,人家靖国公还不稀罕呢!而靖国公唯一稀罕的至交好友就是我祖父。两个老头子在一起最喜欢干的事儿,除了遛鸟下棋切磋武艺外,就是一起在背后骂人家宁国公。 对于这种与宁国公“交好”的方式,我表示非常的不理解,可我也依稀记得有一次祖父指着祖母的鼻子说了句“你和林羨当年......”只是他还没说完祖母一张脸就黑了下来,然后祖父就在靖国公家住了三天,回来之后也不许进慈安堂正屋,而是在东厢房住了一个多月。 姐姐说,那是因为祖母当年差点就嫁到宁国公府去做太后的亲弟媳了,而且似乎......祖母和宁国公小时候还有点两情相悦的意思,要不是祖父机灵先下手为强讨好了李相,说不定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我忽然觉得,祖父在我心中那高大无比的形象塌了一截。 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是祖母心悦他的英姿伟岸求着太祖父死气白咧地非他不嫁吗? 前世他的豪言壮语犹在耳畔,若是这辈子他收拾我,我一定会不客气的告诉祖母他是怎么给我们这些小辈儿讲故事的。 今日是靖国公的寿辰,我们一家子天刚亮就出发从延寿坊往崇义坊的靖国公府而去。我照旧跟着祖母坐一辆车,可今日二婶却把五哥扔给了祖母,一反常态带着姐姐和玉似滢坐了一辆车。 因为三哥的糖人儿,五哥跟我已经冷战好几天了。此时他正用他那肥厚的大屁股对着我,我也背过身子用后脑勺对着他,祖母坐在中间完全没有理我们俩的意思,悠哉悠哉地闭目养神,偶尔端起茶抿一口。 这次真不是我的错,当时三哥抱着我回慈安堂的时候,五哥已经把六福居的三根糖人儿全吃了! 全吃了! 我从前世回来到现在,一口都没有吃到!那可是三哥特意跑到六福居给我买的!于是我脑袋一热,就说五哥是猪迟早胖死,然后他就生气了,因为他最讨厌别人说他是猪。 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哄他,哪怕前世他待我那些好也不行,起码现在不行。 我们俩就这么僵持了一路,直到马车缓缓停下也没看对方一眼,没说一句话。 夺糖之仇,他若是不先跟我认错,我是不会跟他道歉的! 我气鼓鼓地扶着容翘和容平跳下马车,正要跑向后面二婶和姐姐的马车,就听见一声女子的惊呼,不用仔细看,我都知道又是玉似滢。她那声音一向娇嫩的滴水儿,听着让人头晕。 我本就比同龄孩子长得矮,靖国公府二门里又全是马车和人,抬起头来只有看人大腿儿的份儿,于是扯了扯比我高出一个头不止的容翘,让她去看看怎么了,容翘“嗯”了一声钻了过去,我便老老实实扯着容平站着。 容平是前日才来我身边伺候的,是二婶亲自挑的人。她叔父是在外院做账房的乔柏,父亲是东郊流云庄的管事。乔家、陈家、葛家、孔家都是定北侯府的家生子,世代在玉家的产业里做事,经过上次容卉的事儿,二婶便吩咐下去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在外头买人,先从家生子里头选,哪怕什么都不会,教就是了。 容平跟容翘同年,生日也只差了十多天,虽然少言寡语但人很是稳妥。乳娘一看就喜欢的不行,直夸她是个忠厚省心老实懂事的好孩子,留在我身边伺候很放心。 容翘还傻乎乎地在一旁跟着点头,她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装着没听出来乳娘在骂她不省心老实不懂事儿?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容平听见我叹气,以为我是着急了,立刻拉起我的手道:“二小姐别着急,容翘马上就回来了。” “嗯,我不着急。” 话音刚落,容翘就拨开人群回来了,说玉似滢下马车的时候没站稳跌下来崴了脚,她身边那个倚梅话里话外像是大小姐推了她一样,好在二夫人明察秋毫,已经没事儿了。 玉似滢这个小贱人,又作妖! 我拨开容平的手就要冲过去,却被桃嬷嬷一把拽住后领口扯了回来。 桃嬷嬷什么时候劲儿这么大了?她成天说抱不动我,这会儿手劲倒是不小! 桃嬷嬷扯过我还不止,顺势一推就把我推到祖母旁边,我抬头看着祖母露出一个讨好地笑,祖母戳了一下我的额头,一手扯着我一手扯着五哥穿过二门,沿着游廊慢悠悠地往靖国公府后宅而去。 19、姐妹 靖国公府是前朝旧邸,似乎就是他家先祖住过的那座王府,只不过已历百年,如今的靖国公府大约也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前世平王监国允了靖国公告老的折子,桓王登基后御史台联合上书弹劾新任靖国公、二婶的兄长宋克典拥兵自重,麾下靖南军穷奢极欲,与南汝勾结倒卖朝廷的军资,还拿到了宋克典意图推翻大虞复辟前朝的书信。 姐姐说,那一日靖国公府血流成河,衍表哥为护老夫人,与接替二叔统领翊卫营的王新打了起来。王新为人卑鄙狠毒,打不过衍表哥竟背后偷袭,老夫人也被他一刀刺穿,而宫里做了太后的皇后娘娘也被逼自尽。 皇后本就无子,膝下只得了雅乐长公主一个女儿。雅乐与我同岁,是我前世唯一的朋友,小时候每次进宫,我们两个都会在太后娘娘宫里吃一堆点心然后去御花园玩儿,可她还未及十岁就在御花园失足落水而亡了。我看着一屋子宫里来传口谕送赏赐的公公姑姑们,不知道雅乐今日会不会来呢?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儿了。 等宫里的人都走远了,祖母才带着我们进了花厅。 靖国公夫人还未坐下,见祖母来了立刻上前笑道:“阿染,你可来了。” 祖母道:“都是家里的皮猴儿闹的,等急了吧?蔓儿领着两个丫头在后头。” 蔓儿是二婶的闺名,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很衬二婶,妩媚却不妖艳。 靖国公夫人一子二女,儿媳妇早早就病死了,儿子痴心不改又不再娶,是以靖国公夫人一把年纪了还得操持家事。今日靖国公生辰,虽说来的都是姻亲,可也要人劳心伤神的招待着,她的长女做了皇后,能来帮忙的也就只有嫁到我们家的小女儿了。 我藏在祖母身后偷看靖国公夫人,还是和前世一样慈眉善目,圆润的下巴高挺的鼻梁,能生出二婶那样的女儿,她自然也是个大美人儿。她和祖母似乎在闺中时关系就不错,因为她膝下只得了衍表哥一个孙子,是以很羡慕子孙满堂的祖母,不过她和桃嬷嬷一样最喜欢人胖最甜的五哥,对我也还不错。 只是前世我性子不太好后,她就不怎么待见我了,尤其是今天之后。因为前世的今天,我在靖国公府后花园把林姝媗推进了水池,害她差点淹死。 林姝媗是宁国公府的二小姐,虽说是个庶出,却仗着她姨娘受宠一应待遇与嫡出并无分别。我不记得前世为什么把她推进水里了,反正因为这事儿,我还不到六岁就落了个嚣张跋扈的名声。 今天我可能不能重蹈覆辙。看着靖国公夫人笑眯眯地掂了掂五哥然后过来捏我的脸,我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手中就多了一个金锁。 靖国公夫人蹲下身将金锁套在我的脖子上,见二婶带着姐姐和玉似滢进来,便让姐姐领着我们去园子里玩,她和祖母边喝茶边聊天,二婶也开始忙了起来。 五哥跟着我们一出了花厅就说去前头男人该去的地方去,坚决不跟我们这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凑在一起。姐姐知道他还在跟我生气也没拦他,吩咐他的小厮景召看好他,便牵着我往后头的院子去。玉似滢一脸怯怯地跟在后头,不时地小跑两步追上我们,走几步却又落在后头。 她今天又是一身雪白,二婶给了她那么多颜色娇艳的好缎子,她是吃了还是扔了?人家靖国公今日做寿,她穿一身白来是干什么? 大约是我的目光没什么善意,半个时辰的工夫她只和姐姐说话,偶尔看看我张张嘴,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我真希望她这股劲儿能坚持下去,永远别跟我说话才好。 “滢姐姐!” 我手里还捏着没啃完的柿饼,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能这么亲昵管玉似滢叫姐姐的人,只有林姝媗。 她俩前世就是一对好姐妹,好到一起嫁给桓王的那种。 林姝媗是小家碧玉的长相,喜欢穿一身桃粉,和娇弱婉约的玉似滢站在一起很是姐妹情深,因为这两个人都挺喜欢咬着嘴唇扮可怜。我看着她在对面坐下立刻放下了柿饼,胃不好,吃不下去了。 “姐姐,姝媛姐姐呢?怎么还没来?”我转头问姐姐。 “大姐姐昨日染了风寒,今日来不了了。”林姝媗接话道。 姝媛姐姐是林家嫡长女,也是定北侯府未过门的大少奶奶。本来以祖父的脾气是死都不会同意和林家结亲,可太后亲口赐婚祖父实在不能抗旨,姝媛姐姐性子温婉模样又好,祖父也就没再犯别扭,只是看见祖母一脸高兴他阴沉着脸不痛快了几日罢了。 姝媛姐姐虽是嫡出,可生母柳夫人没有妾室受宠,母女俩背地里被金隅的官眷们不少笑话。她又素来体弱,每回有什么茶会花会的十次有七次来不了,是以林姝媗总以一副嫡女的姿态自居,若不是有太后赐婚这事儿,恐怕都没几个人记得姝媛姐姐这个嫡女了。 若是前世,我只会觉得这些女人堆儿里的弯弯绕绕无聊,可今世不同了,姝媛姐姐也是我玉家的人,那就决不能让她受一点窝囊气。 “我问我姐姐呢,你插什么嘴?”我白了一眼林姝媗,姐姐敲了一下我的头训道:“小小,不得无礼!” 我捂着头闭了嘴,余光瞥见玉似滢看着林姝媗,一脸:我平时没少受这死丫头的气的模样,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手挽手凑在一起有说有笑。 林家跟宋家祖上有亲,是以今日不止宁国公府又来,几个分家出去林家旁支也有来贺寿,再加上靖国公家旁的亲戚,不一会儿就来了七八个十一二岁上下的姑娘,只是她们跟姐姐打完招呼就去别处说话逛园子去了。姐姐也不在乎,只顾着低头摆弄我脖子上的金锁,等到姑姑家的榭表姐来了,才放开我跟榭表姐说话。我忙趁机从椅子上跳下来,拉着容翘去假山那边的换换气,吩咐容平去取点鱼食来,方才那些莺莺燕燕的脂粉香粉味儿真是熏死我了。 没想到刚绕过假山就看见林姝媗笑吟吟地迎面走了过来,我看了看身后的池子,难道我命中该有此劫么? “这不是玉二小姐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该不会是跟着我过来的吧?” “莫不是方才我那句话惹得玉二小姐不高兴了,所以特地来教训我的吧?” “听说玉二小姐喜欢诬赖人推你入水,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推人入水是什么心情呢?” 容翘闻言登时警惕起来,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质问道:“林小姐这话什么意思?林小姐想干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前世好像是听到林姝媗说了什么话,我才特别生气地将她推进水里。眼看林姝媗越走越近,我也离池边越来越近,这可不是南溪山的温泉,我断不会傻到自己往里跳,只好扯了扯容翘想转身离开。 容翘这会儿机灵劲儿上身,认真道:“二小姐你先走,奴婢怕她自己跳池子里再赖到二小姐头上,奴婢拦着她,二小姐快去找容平回花厅去。” “嗯,”我点了点头,看着容翘极其夸张地惊呼一声扑在地上死死地保住林姝媗的腿,我立刻回头撒开腿就跑。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还是撞到一个姑娘的身上,还把人撞到水里去了...... 好在,不是林姝媗也不是玉似滢,是林家旁支的一个姑娘。 更好在,容平就在不远,她又会水,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把人捞了上来。 更更好在,那姑娘只是呛了水,性命无碍,换了衣裳就被她乳娘带回家去了。 我,自然是被带到花厅挨了顿骂。 不过容翘当时喊地夸张,口口声声喊林姝媗要对我不利让我快跑,挺大个嗓门喊的满园子都听到了,所以挨骂倒也没被骂的多惨,靖国公夫人也只当是小姑娘胡闹并没有觉得我品行不正,也没对我有什么不待见,倒是责备林姝媗不该吓唬我。 林姝媗的姨娘苏氏脸色不太好看想要争辩,二婶却只朝柳夫人说话,说她这个主母太过和善,带着妾室出来也就算了还纵得庶女都没了规矩,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有损宁国公和她家将军的名声?话多的说不定还会说太后纵容母家没规矩呢。 苏氏一听立刻闭了嘴,一脸窃喜以为二婶是对柳夫人生了不满。好在柳夫人并不这么想,接话说自己不该因为照料儿女就将管家权交了出去,现在国公在南境戍边不好多话,等除夕他回来,定会好好跟国公请罪。 看着苏氏仍旧没听出言外之意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容翘还挺聪明的。 20、似氾 前世我从未这样坐在花厅里听家中长辈和这些后宅妇人们你来我往的说话,只觉得新奇不已。 比如祖母平日在家话不少,和二婶在家中也常常这样坐在一起喝茶说话,可她出门在外却不怎么开口。今日靖国公生辰,她除了和靖国公夫人还有我外祖母衡王妃外,几乎没怎么跟别的夫人说过话。 我坐在外祖母身边,老老实实地吃着外祖母塞给我的零嘴儿,特别想问问她老人家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小猪,为什么不住手一直给我吃东西呢? 说起来,外祖母的儿媳妇,我的舅母,正是仪妃和滕王的亲妹妹,也是姓孟的,现在她正和二婶一起与宁国公家的柳夫人说话,苏氏几次想插嘴,都被二婶岔了过去。 看着苏氏一脸热切地看着舅母,我忽然想起来大表哥赵轩和姐姐还有姑姑家的亭表哥是同年,这女人该不会是惦记跟外祖家攀亲呢吧? 虽说大虞对男女成婚的年纪不太在意,二十几岁才完婚三十几岁生子的大有人在,可大多数豪门贵府给子女定亲都定的比较早。因为并不是家家都像定北侯府一样儿女双全多子多孙,许多家都是独苗一枝,再不就是两三个儿子。家中有女儿的实在太少导致有女孩儿的人家地位一跃千丈,四品小官的女儿嫁进二品大员家做媳妇,也是常有的事,但一句嫡庶有别还是在的。 庶出女儿嫁进王府做正妻这种事也就只有苏氏敢想,她真以为宁国公府抬举她了,别人家也得抬举她?本来纳烟花之地女子为妾已是极其上不了台面的事,年轻时候的李相都不会这么做,林成岩因为这事被御史台弹劾了好几个月。前世他宠妾灭妻的事迹连我都耳熟能详,也是因为这个林姝媗十九岁了还没有定亲,姐姐说,要不是后来做了桓王妃的玉似滢牵线,虽然只是给桓王做妾,可也比无人敢娶的好。 其实我挺奇怪,林姝媗的样貌不算差,按理说不应该连个求娶的人家都没有。可姐姐说即便是金隅官宦人家再缺女孩儿,也没有一家夫人敢让苏氏这种出身又哄的丈夫团团转的女人的女儿嫁进自己家做儿媳,龙生龙凤生凤,林姝媗有这种娘能学出什么好?娶进来说不好一家子就没了。大不了晚点儿成婚,等下一茬姑娘长起来就好了,比如我。 我?我这辈子是不打算嫁人了,姐姐却说我不嫁也好,依着我的性子,嫁过去说不定还不如林姝媗呢! 想起姐姐这句话,我真是有点不太高兴,怎么说也是定北侯府掌上明珠之一,我娘还是郡主,我怎么就不如林姝媗了?可想想自己前世那些破事,不敬祖父祖母、顶撞二叔二婶、差点将林姝媗淹死、火烧祠堂、私会外男、夜半私奔、通敌卖国......倒还真比林姝媗名声还响。 我这回真是有点吃不下去了,拒绝了外祖母递过来的松子仁,十分惆怅地叹了口气。 “小小是不是嫌跟我们这些老婆子在屋里闷了?”外祖母摸了摸我的头,祖母却撇了我一眼道:“别理她,出去一准儿闯祸!” 外祖母笑道:“哎呀,方才是个意外嘛,小小还是个孩子,哪来的力气把人往水里推呢!林家那个丫头,是哪房的来着?” 苏氏想要开口,柳夫人却抢先一步道:“不是国公府的孩子,那丫头虽说与我们出了五服,可也是太祖父的血脉,所以今儿就一道来了。” 宁国公祖母是靖国公家的姑娘,虽说远了点儿,可也还是姻亲。 外祖母听完柳夫人的话想了想,问道:“可是那位早逝的探花郎,我记得叫......” “林同升,”柳夫人接话道:“按辈分,应该称呼我家将军一声大哥。” “对,就是他,落水那丫头是探花郎的女儿么?” 柳夫人摇头道:“他们那一脉成婚早,那孩子是他的孙女儿,与姝媛小不了几岁,却差了一辈儿。” 外祖母朝祖母道:“那个孩子我前几日进宫时太后还提过一句,说是父母都没了,偌大个宅子就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的甚是可怜。今儿总归是因咱们小小落水,明日还是去看看的好。” 祖母点头道:“蔓儿,明日你带着小小去一趟,请济世堂白大夫一道去,小姑娘家家的冬日里落了水别再落下病根儿。”说完还不忘瞪我一眼。 祖母变了,我不在是她的掌上明珠了么?当这么多人训我好几遍了,我虽年纪小可脸皮不厚啊,真是臊得慌。 说来这笔账应该算在玉似滢头上,林姝媗口口声声说我喜欢诬赖人推自己入水,能有这话可不就是玉似滢扯嘴么? 我抱着外祖母的胳膊打了个哈欠,舅母被苏氏盯得浑身不自在,若不是二婶一直打岔只怕苏氏早就开口了,她一见我满脸困倦立刻起身过来把我抱起来,道:“舅母哄你睡午觉好不好?” 我看着舅母一脸怕我拒绝得到样子,拉长了眼皮趴在她身上点了点头,她立刻高兴地拜别长辈们抱着我一溜烟跑了。 “舅母!”刚出了花厅我们就被拦住了去路,这人嗓门极大,喊的人心都跳到嗓子眼儿,最重要的是带着从国子监逃学般的兴奋,除了我二哥找不出第二个人。 “哎呀,这不是我家小小吗?”二哥扯了扯我头上的辫子,舅母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道:“又逃学了?” “怎么能是逃学呢?舅母您这么说就不对了,陆博士知道今日是我外祖生辰,特别体贴的给他的好学生放了假,怎么能是逃学呢!” 舅母狐疑地看了看二哥,道:“去过前院没有?” 我清楚地看到二哥眼神有一瞬的飘忽,可他依旧面不改色道:“去过了。” “那你不在前院陪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给你外祖母请安的?” “方才听说园子里有人落水,外祖父吩咐我过来看看。” 舅母皱皱眉嘟囔道:“这靖国公怎么过生辰还这么闲,操心这操心那的。” “可不是嘛,舅母您也知道,御史台那帮吃干饭一天到晚盯着外祖父,恨不得连他上几次马桶都知道,园子里有人落水这么大的事儿搞不好明日又会被参一本,可不得问清楚么,所以,舅母......”二哥伸手将我从舅母怀里拽了出来,一只胳膊把我夹在腋下,边跑边喊道:“小小我带到前院去把事情说清楚,这死丫头这么沉,辛苦舅母啦!” 21、再遇 我被颠的有些反胃,方才吃的那些山楂糕、金丝枣、柿子饼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二哥忙把我扔在地上,看着自己袍子后头被我吐的一片狼藉,索性使劲儿一撕将那块袍子扯下来扔了。 “真丑,像乞丐!”我捂着嘴道。 “你还有脸说?还不是你吐的?没用饭你吃那么多零嘴儿干什么?吃的再多你也长不高了!” 我本来就比同龄的孩子矮一截儿,他还戳我痛处!于是是毫不留情的踢在他的腿上。 “哎呦!”我跌坐在地上,二哥这腿比桌子腿还硬! “哎呀呀,怎么了这么是?”二哥故意撩起袍子将他那大长腿伸了出来,还弯下腰极其夸张地敲了敲自己的小腿,道:“没办法,太结实了,天生领兵打仗的料,可惜就要埋没在国子监喽!” “你是不是逃学了?我可不信陆博士会给你放假!他不禁你足就不错了!” 二哥眯缝着眼睛盯着我,忽然一脸坏笑两只手一左一右扯起我的小辫子道:“没大没小,有你这么跟你二哥说话的吗?是不是欠收拾了?” 前世他就喜欢扯我的头发,每次都是架势很足手上从不怎么用力,只是喜欢看我气急败坏地样子大笑罢了。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喜欢笑,喜欢闹,喜欢把国子监的陆博士气得炸毛,喜欢逃学一个人骑马跑到定北去,然后被我爹用长枪戳屁股赶回来,他还喜欢看美人儿,男的女的都喜欢看,只要对方长得好看。 可我前世就知道,他只是喜欢看,从没有在行为上有过一点不端,怎么会在烟花柳巷与人争花魁呢?他又一向身强体壮,个子比大哥还高出半头,又怎么会从楼梯上跌下去摔死了呢? 二哥和二婶是前后脚没的,五哥只说二哥出了意外,直到前几日姐姐才告诉我,二哥的头摔没了大半,腿上的骨头戳了出来,怎么看都不像是从楼梯上跌下来摔死的。 前世我们玉家的人个个死于非命,死得离奇,我已经毫不意外了。 我看着二哥指着我一脑袋鸡窝放声大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像是希望三哥高中,希望四哥逍遥一样,这辈子我也希望二哥能一生自在。 二哥见我笑吓了一跳,以前这种时候我只会哭的,于是他愣愣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诧异道:“没发烧啊?我听说你掉水里了,该不会呛了水还没好?” “你才呛了水没好呢!”我拍了拍头发转身就要走,二哥却一把扯住我道:“好妹妹,别走嘛,二哥今日呢是回来的早了那么一点点,要是被长辈们尤其是我爹撞见可就不太痛快了。所以呢,今儿就请妹妹陪在二哥旁边,我爹最喜欢你了,万一撞上了,只要妹妹你在,我爹就不会发火啦!” 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那你别来呀,在外面逛多好,不就撞不上二叔了!” “啧,那怎么行?你不知道,”二哥神神秘秘地凑在我耳边道:“祖父特意差榆叔去定北让大伯亲自猎了一只哲汗雄鹰,给我外祖父做生辰礼。” 榆叔姓陈,也是侯府的家生子出身,从小就跟在祖父身边读书识字、上阵打仗,后来与祖父一道战死在冰天雪地之中。 我撇了撇嘴嫌弃道:“雄鹰啊,你也至于?偷偷摸摸的还以为哪家的小娘子呢!” 二哥照着我的头就是一个爆栗,我捂着头喊出声,却被他一把捂住嘴拦腰抱起来迅速地躲到树后面。 远处走过来两个人,一个风姿绰约眉目星辰,一个倾国倾城梨涡浅浅,正是姐姐和代王。 二哥在我耳边深吸一口气,声音中带着压抑得兴奋,比国子监逃学还兴奋,又有一点诧异,小声道:“大妹妹要嫁给代王了?” 我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手咬了下去,二哥的喊声惊动了姐姐和代王,两人齐齐朝这里看了过来。 我和二哥异口同声地指责对方道:“你干什么?” “谁在那儿?出来!”代王喝道,上前一步伸出胳膊将姐姐护到了身后。 二哥又兴奋地说了句:“嗯,有门儿。” 我抬头看着他冒光地双眼,阴测测道:“你这话,我会告诉大哥的。” 二哥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抱着我从暗处闪身出来,我甩开他的手奔向姐姐。 代王见是我们抬起手摆了一下,我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着四个一身玄衣的暗卫,顿时有些头皮发麻,脚下一个踉跄就要往地上栽去,只是还没摔到地上,就有人拎着我的后领将我凌空扯了起来。 怎么总有人扯我的后领? “哪里来的小乞丐?” 我闻言抬眼看向对方,正是那张比女子多些英俊,比男子多些柔美的脸,一双散漫的凤眼,不是孟璃还能是谁。 孟璃看清是我,“哦”了一声道:“原来不是小乞丐。” “那你还不放开我?” 他仍是没有一点要将我放在地上的意思,道:“你这脑袋怎么了?溜进火器营了?” “关你什么事?” 孟璃伸出两根手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忽然双眸晶亮笑道:“小屁孩儿脾气还挺大!” “阿璃,不得无礼!”代王和姐姐已经走近,二哥正朝代王行礼,代王笑着扶起二哥,道:“原来是玉二少爷,方才本王多有得罪,还望玉二少爷不要放在心上。” 二哥闻言立刻道:“王爷客气了,方才是我们兄妹失了礼数,应该是我们向王爷赔罪才是。”说着伸出胳膊想将我拦腰抱在怀里,可孟璃依旧没有放开我领子的意思,他二人一时互相瞪了起来。 “你放开我。”我瞪着孟璃,他却挑了挑眉,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架势。 姐姐上前一步道:“方才是我二哥和小小犯错,他们已经向王爷赔礼了,所以还请孟三公子高抬贵手。” “阿璃!”代王又喊了一声,孟璃这才松开我的领子让二哥把我抱在怀里。 这人啊,长相和性格真是没一点关系,就像这个孟三,长得一副弱不禁风好欺负的样儿,其实比谁都横。 我不禁思绪飘忽的想,如果前世他没跟滕王一道战死,会不会替代王报仇呢? 代王......天爷啊,姐姐该不会真想跟代王合作吧?她会不会把我们的秘密告诉代王了?他们俩该不会是约好了今日见面的吧? 我死死地盯住代王的脸,果然,姐姐一说话,他那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是怎么回事? 我眼前一黑,一头撞在了二哥的下巴上。 22、王氏 拜别了代王和孟璃,我撅着嘴死命地攥着姐姐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二哥扣了半天也没扣开,咬牙切齿地瞪着我道:“你跟不跟我走?” 我摇了摇头,二哥继续道:“死丫头,说好了你今日给我打掩护,为什么不讲信用?” “你把我从舅母那儿拽出来的,可不是我主动的,我可没答应给你打掩护。” “好哇,有了姐姐忘了哥是吧?”二哥凑到我耳边道:“代王跟大妹妹如此般配,你搅和什么?” “呸!”我狠狠地踩了二哥一脚,姐姐没听清他嘀咕什么只以为我因为被二哥扯辫子才生气,蹲下身边帮我整理头发边道:“二哥也是,这又不是在家里还把小小头发弄成这样,小小虽然年纪小可也是姑娘家,此番丢了面子可不是要跟你生气么。” 二哥却指着我道:“她才五岁,有什么面子?” “五岁怎么了?五岁也要面子!谁像你,”我嫌弃地瞥了眼二哥身后那半截袍子,继续道:“也不嫌丢定北侯府的脸!”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二哥说话撸着袖子就要过来收拾我,被姐姐打了一下,道:“二哥今日逃学还是低调些好,若是被人瞧见告诉了二叔,你可就要倒霉了!” 二哥闻言立刻收起了收拾我的心思,小心地躲到姐姐身后,道:“你方才来时没见着我爹吧?” “二叔今日当值,未时未道二叔不会来的,二哥放心吧,”见二哥松懈开来,又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姐姐笑道:“不过我方才来时倒是看见二婶从花厅出来往厨房去了,二哥若是继续在这儿站着,怕是就要迎面碰上了呢!” “大妹妹累了吧?咱们找个隐秘点儿的地方歇歇脚?”二哥一手扯着姐姐,一手抓着我的胳膊跟儿,几乎是半拎着我,长腿一甩就往前头走,沿着墙根儿穿过园子里一排参天高的杉树,躲到一处僻静的院子去了,还不知道从哪儿淘弄来一壶茶水和三四碟点心,说自己躲着二叔二婶没意思,美其名曰是一家兄妹互相帮助,非让我们姐妹陪着他吃茶说话。 还吃茶说话是假,哄我们帮他找祖父藏哲汗雄鹰的屋子才是真。 我本以为姐姐会严词拒绝与他狼狈为奸,没想到姐姐却一口答应下来,还主动提出帮二哥打掩护去搜东边的几座院子,因为她方才看到了有人捧着礼盒往东边去了。 而我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本就没什么资格拒绝,又说过重活一回一切都听姐姐的话,眼下当着二哥的面也不能说什么,只好他们俩去哪儿我去哪儿,反正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万一惹了祸也怪不到我身上。 都推给二哥就是了。 我真的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实在是从小到大,只要有二哥在的场合但凡出了点儿什么幺蛾子,长辈们定是第一个怀疑他。 不,不是怀疑,是笃定,他们会坚信是二哥闯祸,可当我跟着姐姐七拐八拐绕到一座院子墙外的大树后时,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起来,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姐姐蹲下身趴在我耳边道,“一会儿我帕子掉地上你就哭,有多大声哭多大声,记住没有?” “啊?为什么?” “没时间解释,你想不想看玉似滢没脸?想?想的话做就是了,”姐姐顿了顿,又道:“你去把二哥叫过来,说典舅舅要去对礼帐,跟着他就能找到那只哲汗雄鹰了。传完话赶快回来到院子里去,快去快回。” “哦,”我点点头回身去找二哥,传完话立刻飞快地跑回来,躲在树后确认左右无人才推门钻了进去。 这院子似乎有点眼熟,我小声地唤了声“姐姐”,姐姐立刻在屋里将门打开让我进去。 那房间是个书房,男人的。 “这儿典舅舅的书房,”姐姐小声道。 “啊?来这儿干什么?你要偷典舅舅的东西?” 姐姐敲了下我的头,牵着我躲在屏风后道:“前世典舅舅继承国公之位后被诬陷复辟前朝,所有书信均在此房间搜出。” “今年才开文二十一年,不会现在就有那书信吧?太早了吧?” 姐姐点头道:“现在是没有,应该说那书信本来也没有,可诬陷典舅舅害死靖国公府全家的人就要有了。” 我刚想开口问,只听外头院门“吱呀”一声,有女子的说话声传来。 姐姐捂住我的嘴仔细听着,原来是有妇人迷了路又湿了鞋袜,误闯进来,她身边跟着的丫头让她在这院子里等着,等那丫头取来鞋袜换了再出去。 可着女子的说话声我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那女子湿了鞋袜,毕竟是冬日,在院子等容易受凉,便想要进屋歇着,我爬在窗缝里看着她毫不犹豫直直朝我和姐姐所在的房间而来,心中的疑惑更盛了一些。 姐姐指了指典舅舅案牍上冒着热气的茶杯眨了眨眼睛。 那茶......有鬼? 对了,前世靖国公生辰闹的最凶的不是我推林姝媗入水,而是照顾林姝媗的一个女子因为给林姝媗取衣裳而迷了路,险些被典舅舅轻薄,虽说后来典舅舅娶了那女子做续弦,可终归是没脸面的事。 我看着那女子巴掌大的小脸,与玉似滢有三分像的五官,这不是玉似滢那个丈夫早逝寡居在家的姨母王氏么?我又瞧着她见那茶杯冒着热气已被喝了大半的参茶,脸上浮现一抹如愿以偿的微笑,而姐姐披着不知道哪来的大氅坐在屏风后装作疲软的样子..... 这也太卑鄙了吧? 果然那女子回身见到屏风上的身影,嘴角笑容更甚,扭动着腰肢脚步轻悄渐渐靠近,边走边扯开了腰间的绑带。 在她娇滴滴呼唤着“宋郎”绕过屏风扑到姐姐身上的一瞬间,姐姐手里的帕子落了地,我立刻仰头大哭起来,刚哭出声门外就有人闯了进来,带头的竟是姑母家的表姐司马榭,身后除玉似滢、林姝媗和几个姻亲家的女儿外,姑母、二婶和舅母竟然也在。 众人见王氏趴在姐姐身上,我站在一旁吓得大哭不止,姐姐一副吃惊地表情盯着王氏,道:“王家姨母?您这是做什么?” “我......”王氏懵了,她下意识地在屋里搜寻她原本要扑的人,却见一屋子一院子都是女子,哪有典舅舅的身影?她又愣愣地看向桌上的参茶。 我用手不停地捂着眼睛大哭,小心翼翼地从指缝中观察着众人的神情,果然见二婶眯了眯眼,上前将那参茶挡在身后朝舅母道:“小小吓着了,劳烦嫂嫂将小小带回老夫人那儿去。” 舅母点点头,立刻走过来要把我抱走,姐姐正偷偷地朝我摇了下头,我立刻绕开舅母扑向姐姐大哭道:“姐姐!姐姐小小害怕!”边哭边推了下王氏道:“我姐姐不是宋郎,你找宋郎扑我姐姐做什么!” “小小!小小跟舅母回去,乖!”舅母上来扯我,我却抱着姐姐死活不松手,“我不要!我要保护姐姐!乳娘说过让小小保护姐姐!” “姨母?”玉似滢上前一步想要靠近王氏,却被姑母拦住,道:“榭儿,带她们去园子逛逛。” 榭表姐一手扯住玉似滢,一手推着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的林姝媗,笑道:“方才你们俩跟我说看见有人迷了路想来看看,没想到是滢妹妹的姨母啊,迷路就迷路吧,怎么还......” “榭儿!”姑母吼了一嗓子,榭表姐立刻缩了缩脖子闭上嘴,也不顾玉似滢挣脱,拉着两人就往院外跑,没想到迎面撞上了靖国公夫人、祖母和外祖母。 23、夫人 外祖母和靖国公夫人一左一右坐在正位,祖母在旁侧坐下朝姐姐招手道:“沅儿,带小小过来。” 我扑到祖母膝前,鼻子还抽打着,脸上眼泪还未干,二婶适时地递了个帕子过来,祖母便把我抱到膝上给我擦脸,便擦边问道:“不是去睡午觉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舅母道:“方才一出来就碰上了汎哥儿。” 二婶闻言眉毛拧了一下,气道:“这个混小子!” 靖国公夫人道:“算了,汎哥儿定是来给公爷过寿的,他那是一片孝心,你可不许说他!也不许让姑爷说他!” “汎哥儿就是在这样被您惯坏的!”二婶赌气地甩了甩帕子。 祖母看着姐姐道:“既然碰上了汎哥儿,又怎么跑到你典舅舅院里来了?” 姐姐屈膝道:“二哥说想看父亲猎回来的雄鹰,让我们帮忙找,谁知碰上了典舅舅,舅舅怕二哥胡闹再把那鹰闹出个好歹,于是让我们等着,他去寻二哥。” 祖母道:“这样啊,那你们两个小的也不能随便进长辈书房啊!”我听的出来,祖母在书房二字上说的重了些。 姐姐有些委屈,道:“典舅舅说这院子里就住了他一个人,平日也是歇在书房的,只有书房暖和,他怕我们冻着就让我们在书房等,还把下人给他准备的参茶赏给我们暖胃。” 说到参茶,我看到王氏身形晃了一下。 姐姐继续道:“可是那参茶我喝了两口就开始犯迷糊,正倒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就......”言罢十分不解地看向王氏,道:“王家姨母怎么在这儿?还穿成这副样子?” 祖母不说话了,倒是外祖母惊讶道:“哟,这还一个呢?这位是?” 玉似滢忙道:“回王妃娘娘的话,这位是滢儿的姨母。” 祖母皱了皱眉,道:“长辈还在说话,没问到你,做小辈儿的不要胡乱插嘴。” 玉似滢脸一红,双眼登时蒙上一层水雾,低头屈膝道:“是,滢儿错了。”说完就躲到了林姝媗身后,林姝媗则是一脸心疼地看着玉似滢,还带着点儿不忿,朝祖母道:“老夫人也不用如此严厉吧?是王妃娘娘问了滢姐姐才说的,既然长辈说话小辈儿不能插嘴,那为什么沅大小姐能说,滢姐姐就说不得了?” 林姝媗话音刚落,外祖母就笑了起来,靖国公夫人端起茶水朝门外的一个婆子道:“去请柳夫人来,她家的庶女还是她这个做嫡母的自己带回去管教,没学会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之前不必再来。顺道去前院知会公爷一声,请他给林羨去一道书信,虽说两家祖上有亲可也快出五服了,管教儿孙这种事我们靖国公府没有这个义务,他们林家被这整座金隅城看笑话就算了,难道还要带上我们家不成?” 那婆子应声而去,林姝媗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嘴唇还想再说话,却被玉似滢拉住了手。 外祖母拍了拍靖国公夫人的手笑道:“小丫头懂什么?左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亲家不必动怒。” 前世我与外祖衡王府走的不亲近,又因为脾气不好外祖母对我也不似姐姐那般喜欢,今生看来,外祖母倒也是个有趣的人。 外祖母起身拉过姐姐,摸了摸姐姐的脸道:“沅儿也是身子虚,喝两口参茶就晕了,也不知道什么参茶劲儿这么大,洁儿啊,你把那参茶端过来我瞧瞧。” 舅母闻言立刻将那半盏参茶端了过来,外祖母瞧了一眼,又端起来闻了闻,然后将那参茶推给靖国公夫人道:“你也知道我没别的本事,不过是因我父亲是太医院出身,所以对这药理略懂一二,这在参茶里放枸杞红枣我倒知道,放庄生散我倒是第一次见。” 庄生散?庄生散是什么东西? 祖母、靖国公夫人、二婶、舅母和姑母都变了脸色,而我们这些小姑娘都一脸不解,王氏更是身子一晃撞在屏风上。 祖母将我放在下来,起身朝外头的桃嬷嬷道:“阿桃,把丫头们带出去。” 祖母语气十分严厉,我明白不能再赖着不走,便一手牵着姐姐一手牵着榭表姐跟着桃嬷嬷回花厅等着,一直到开席前祖母们才回来。靖国公夫人脸色沉如锅底,祖母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只有外祖母一直在打哈哈,过了好一会儿靖国公夫人才面色缓解,又开始和祖母、外祖母说笑起来。 回家的路上,祖母一言未发,五哥本不欲理我,可好奇心作祟又开始朝我挤眉弄眼,想知道为何祖母和他娘都沉着脸不说话,我摇了摇头,右手食指勾了两下。 这是我俩从小到大的暗号,表示两刻钟后想办法脱身在我住的院子外碰头。若是换了左手就是他住的院外,勾几下就是几刻钟。 五哥立刻闭上嘴不说话了,眼底的雀跃之情闭上眼睛都遮不住。 一回到挽鹿院,我就借口没吃饱哄乳娘去小厨房做面皮儿汤,我则带着容翘偷偷打开院门溜了出去。果然五哥带着景召已经等在外头,他说二婶一回来就去了慈安堂,到现在还没出来,姐姐和玉似滢也在。 我们俩一拍即合,溜进慈安堂去听墙根儿,容翘和景召负责放风。 慈安堂里,姐姐和玉似滢双双跪在地上,祖母、祖父脸色都不大好看,二婶和二叔也在一旁。 祖母问玉似滢,今日靖国公做寿,王家与宋家远无亲近无邻,为何会有王氏去了靖国公府做客?玉似滢哭着说自己许久没回外祖家,姨母想念她,又觉得自己是寡居的不吉之人不好登侯府的门,于是就想趁着她去靖国公府贺寿偷偷见一面。 这话说的,蹬我玉家说自己不吉,人家靖国公今日生辰,品级还比我们家高,她去就吉了? 祖母却说,靖国公夫人已经审问过看门的和典舅舅院里的下人,看门的下人说人是跟着玉似滢进来的,典舅舅院里的下人则收了王氏五十两银子,而那银锭子地下刻着玉家的家徽,是去年除夕陛下亲赏的。 这赏银去年我们这些孩子每人得了一百两,二婶方才查过了,我们几个的都在,只有玉似滢的没了五十两。 眼见祖父的脸色越来越沉,玉似滢才咚咚咚磕着头承认是她姨母寡居受尽苦楚,这才从她那里借了五十两银子,还求她将她带进靖国公府去。玉似滢说她姨母只是跟她说想散散心,没说过竟是在打宋将军的主意,哭喊着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24、走水 五哥小声问我:“你信么?” “鬼才信。” “我也不信。”我和五哥齐齐回头,二哥正鬼鬼祟祟地蹲在我俩身后,见我俩吓了一跳想要喊,立刻伸出手堵住了我俩的嘴,待我俩冷静下来便一左一右将我俩环在怀里,三个脑袋挨着继续听墙根儿。 看得出来,经过这次的事儿,祖母已经不大想管玉似滢了,祖父看了看祖母的脸色也有些难过,想来是看着玉似滢的样子,想起了救他而死的弟弟,觉得对不起他在天之灵吧。 慈安堂的烛火劈哩叭啦的响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二婶才开口道:“滢丫头,从你八岁进侯府那一天开始,父亲母亲待你与待沅儿并无不同。不说年节,就是平日里给你的赏赐也总比沅儿她们多出一些,我也从自己的账上添了许多,大嫂虽随着大哥戍边,可哪回送回来的东西缺了你呢?说句不该说的话,我们不图你心存感激,可也不应该觉得我们对不起你。” 玉似滢啜泣不止,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想要解释,二婶却一摆手,继续道:“你不需要解释什么,今日的事我娘家那边念在你一个孤女年纪又小已经不予追究,不过你那个姨母以后不论是国公府还是侯府,都别想上门了。看在你还叫我一声二婶的份儿上,我就托大劝你一句,莫要走歪了路。” 祖父叹了口气,道:“滢丫头,今日的事到此为止,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祖父不会又心软了吧?”我忽然有些生气,玉似滢祖父救了祖父是没错,可报恩也得有个限度吧? 二哥道:“不见得,总不能让祖父把她赶出去吧?” 五哥急道:“那就继续留她在家里胡闹?” “那也不见得。” “这也不见得那也不见得,那你说什么见得?”我瞪着二哥。 二哥揪了揪我的辫子道:“小屁孩儿就是小屁孩儿,什么都不懂!” 我护着头发压低了声音道:“你懂就你懂,你懂你倒是说呀!” “来,二哥教教你们两个蠢蛋,”二哥搂着我们俩躲到暗处,:“当初祖父念恩把玉似滢接进来,连太后和陛下都知道了,她虽然做了不少坏事儿吧,但说到底都是后宅那些小动作,说不上大不敬,也没有大不孝大不义之举,你们再瞧她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小样儿,换成外面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一准儿信了她的鬼话回过头来痛斥咱们家欺负孤女。” 五哥点了点头,道:“有点儿道理。” 二哥又道:“换做是我,她爱干什么干什么,等她一及笄就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反正嫁出去了就不关咱们家的事儿了。” 我问二哥道:“那她万一做了什么有损玉家颜面的事儿呢?” 二哥道:“管她呢,总比她留在这侯府毁了咱们全家强吧?面子值几个钱?再说了,她八岁才到咱们家,脾气秉性早就定了,可不是咱们家长辈给教坏的。看见祖母那脸色没?二哥敢跟你们打赌,祖母定是这么想的。” 谁知我一抬头看见祖母的脸色,立马吓了一跳。 祖母的脸更黑了,瞪着姐姐不说话,祖父咳嗽一声想让姐姐起来,祖母却吼了一声道:“让她跪着!” 祖父赔笑道:“沅儿还小......这、这跪出毛病可怎么好......” “跪出毛病就治!蔓儿去请白大夫,我倒看看她能不能跪出毛病!” 姐姐低着头不说话,二叔不解地看了二婶一眼,二婶这回特别老实闭嘴不说话。 我和五哥看着二哥,齐声问道:“这回你怎么见得?” 二哥却把我们俩的脑袋扭了回去,道:“别晃神!接着看。” 祖母气的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指着姐姐道:“本以为你是个懂事的,现在倒好,长本事了,知道顺水推舟算计人了?你当你那点儿小主意别人看不出来?王氏溜进国公府的事儿你一早就知道了吧?不知会长辈等着她们出丑,沅儿啊,这还是你吗?啊?” “亏得王氏是个蠢的,没看清楚人,也亏你是我玉家的孩子没黑透了心眼儿,若不是你今日支走了克典,可就惹了大祸了!”祖母站在姐姐身前,眼圈通红道:“若是今日出了事,被人知道你早就发现了,我和你祖父的老脸倒是没什么,可你呢?你从小就是个出众的孩子,将来的前程怎么办?我们怎么向你爹娘交代?还有小小,你自己胆子大还带着她一起胡闹,你,你......”祖母扬起了手,最终还是没有打下去,回身跌坐在椅子里叹气。 祖父倒了杯茶推到祖母旁边,哄到:“消消气消消气。” 祖母却“啪”一下推开茶碗,没好气儿地朝祖父道:“消什么气喝什么茶?你以为都像你?整日和稀泥?” “你看,这说沅儿呢,你扯我做什么?我这几日可什么都干啊。”祖父有些委屈,见祖母“哼”了一声不理他,只好装模作样的训斥了姐姐几句,姐姐也不说话,垂着头老实跪着,最后还是二婶有些不忍心,道:“母亲,天儿也不早了,您今日也累了,媳妇儿伺候您歇歇吧?” 祖母回头瞪了眼姐姐,道:“今日没出事,你别以为自己多机灵,小小年纪胆子就这么大,万一留下个有心计的名声,想让你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安稳一生可就不能了!玉似滢不是我亲生的,我不好管教她,你我还是能管教的!” 姐姐立刻应是。 “去,去嘉乐堂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好好反思反思,三哥儿来信说国子监女学的孔博士已经回来了,明日开始你就回女学读书去,还有玉似滢也与你同去,可你记着,不许再与她这般算计,知不知道!” 我看着姐姐的背影,有些不痛快。 姐姐罚跪祠堂,玉似滢回去睡觉,这是什么道理? 二哥撇了我一眼,轻飘飘地扔了句:“小屁孩什么都不懂。”然后就转身走了。 五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别想了,姐姐是亲生的,祖母总不会坑她就是了。” 这话倒是没错,我想起二哥说祖母不想管教玉似滢的那些话,忽然明白过来,这大约就是爱之深责之切,祖母是真的不想让姐姐的人生留下一丝瑕疵吧。 可到底还是留下了。 因为子时未到,嘉乐堂起了大火,二叔正在同枝院打二哥的板子,虽然他们俩立刻跑过去冒火将姐姐救了出来,可姐姐惊马时候受伤刚好的手臂被烧伤好大一块,白大夫说,这次可真是要留疤了。 25、仇怨 我看着烧没了大半的嘉乐堂有些懵,这场大火前世是没有的。 “二小姐,走吧,别看了。”乳娘牵着我,离开嘉乐堂往恩芙院走,就在快到恩芙院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姐姐的乳娘椿姑姑。 “椿姐姐这是去哪儿?”乳娘问道。 “奴婢给二小姐请安,”椿姑姑笑着朝我请了安,又朝乳娘道:“大小姐还睡着,二夫人让我去领两颗参给大小姐炖汤压惊。” “姐姐还没醒吗?”我问道,这都一整天了。 椿姑姑道:“没呢,说是呛了不少烟且得好好养养,二夫人在大小姐屋里陪着呢,二小姐快过去吧,奴婢得赶快去把参取回来给大小姐炖上。” 我看着椿姑姑火急火燎的背影,向乳娘道:“她今日怎么如此勤快?平日不是院子都懒得出么?” 姐姐出生时家中没有合适的乳母,所以在外头请了一个,就是椿姑姑。前世她就懒得很,但凡有什么事能支使容微容蔷去的绝不自己去,后来她跟着姐姐一道进宫,结局如何我不知道,姐姐也没说。 “许是容蔷忙着不便去吧,”乳娘看着椿姑姑的背影皱了皱眉,忽然将我的手塞给容翘道:“你先带二小姐过去,我这心里毛毛的,看一眼就回来。” 从前没发现乳娘有疑神疑鬼这股劲儿,不过她上次看见桓王也是极度不安,倒觉得乳娘这劲儿挺好的,所以我点点头道:“乳娘快去快回。” 反正是自己家,椿姑姑能做的左不过就是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大约是趁着二婶忙着照顾姐姐,家里面忙着收拾嘉乐堂想要捎带点儿什么东西出去卖吧。 我到恩芙院的时候姐姐还沉睡着,二婶坐在床边眉头紧锁,见我来了才展颜朝我招手道:“小小过来。” 我走到床边,二婶将我抱到床上,我趴在姐姐身侧摸了摸姐姐的额头,好烫。 二婶道:“小小好好陪陪你姐姐,说不一定一会儿就醒了。” “白大夫怎么说的呀?还有二叔和二哥,五哥说二叔的胡子都烧没了,二哥头发也烧掉了大半,二叔的胡子还会长出来吗?二哥还能出去见人吗?” 二婶摸了摸我的头笑道:“你二叔的胡子还会长出来的,你二哥巴不得在家躲着不去国子监呢!小小不用担心,白大夫说沅儿受了惊吓又烧伤了,还有就是......” “还有什么?” “没什么,白大夫说沅儿晚间误吃了些东西,二婶正在查,小小放心陪着你姐姐吧。” 误吃了东西?晚间姐姐跪在嘉乐堂,是大厨房给送的饭,大厨房孔沈氏管着的,她丈夫也是侯府的家生子,怎么会让姐姐误吃了东西?是那些误吃的东西让姐姐至今昏迷不醒吗?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问。 二婶不是姐姐,我不能肆无忌惮的向她问问题。 “那小小就好好陪着姐姐,不会叫姐姐乱吃东西的,”我伸手摸了摸姐姐的脸,希望用自己凉凉的手给她降降温,又朝二婶道:“一会儿椿姑姑取了参来,小小先帮姐姐喝一口,拉肚子就让小小先拉!” “椿姑姑取参?”二婶问道:“老夫人让的?” “没有呀,不是二婶让她去的吗?” 二婶皱着眉摇头道:“我没......”二婶忽然怔了一下,随即“噌”地站起身往外冲,边跑边喊:“来人!来人!去找刘椿!快去!全都去!” 容翘愣愣地看着二婶的背影,怔怔道:“二夫人怎么了这是?” “乳娘......容翘!快去找乳娘!”我从床上跳下来拔腿就跑,容翘没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提着裙子跟上,我的腿实在是太短了。 这大概是重活一次唯一的坏处,跑的时候真是跑不起来。 容翘几步就落了我好远,想要回来拉着我一起跑,我忙让她不要管我自己先去,容翘却固执道:“那可不行,樱姑姑说了不许奴婢离开二小姐半步!” “哎呀你个死脑筋!瞧二婶方才的神情定是椿姑姑做了什么,乳娘追着她去了万一她狗急跳墙伤了乳娘怎么好?前面是大哥的院子,檀姑姑和容兰都在,我找她们去就是了,你快去寻乳娘!” 容翘回头看了看几步开外的承先院,急地跺了下脚跑过去边拍院门边喊道:“檀姑姑!兰姐姐!快开门!” 大哥跟着爹娘去定北戍边,身边一向只带着景南景北两个小厮,檀姑姑是大哥的乳娘,如今承先院的管事姑姑,容兰则是大哥院里唯一的丫鬟。 檀姑姑和容兰听见容翘的声音忙跑了出来,容翘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便将我往容兰身上一推就跑了。 檀姑姑将我抱起来,吩咐容兰也跟着去寻人,然后安慰我道:“樱娘机灵的很不会被伤到的,二小姐放心吧,奴婢陪二小姐去大小姐院里等着,好不好?” 我知道自己这小小的身子就算出去也是添乱,方才一时着急竟跑了出来,于是点头道:“姑姑不用抱着我,姐姐说了,我长大了要自己走。” “好,那奴婢牵着二小姐。”檀姑姑将我放下来,将我跑得歪歪斜斜的披风整理好,牵着我回了姐姐的恩芙院。院子里采频姑姑正带人搜着倒坐房中的一间屋子,见檀姑姑牵着我进来点了点头。 檀姑姑将我送回姐姐的卧房,让容微和容蔷照顾我,转身出去和采频姑姑说话,我趴在窗前看着她们将那房间翻了个底儿朝天,才后听见采频姑姑和檀姑姑说,银钱细软都没有了,想来是跑了。 “容微,昨日晚间姐姐在嘉乐堂跪着的时候,是谁送的饭食?” 容微看了看容蔷,道:“是我们俩。” “不是椿姑姑吗?” 容微看了看窗外,道:“原本是椿姑姑去大厨房取的,半路她说头疼,让我和容蔷去,她要回房躺着。” “白大夫可有说姐姐误吃了什么?” “白大夫单独和二夫人说的,不过......”容蔷端了碗热牛乳给我,眼圈通红道:“白大夫诊完脉的时候说,大小姐一早就晕了,才没在刚起火的时候逃出来,若不是二爷和二少爷去的及时,怕是就没命了。” “晕了?”我捧着牛乳却一口没喝。 怪不得会呛了烟昏迷不醒,怪不得会烧了手臂也不知道跑,原来一早就晕了。想来是晚饭中被下了东西,恩芙院三个近身伺候的人都去过大厨房,也都接触过饭食,一时间二婶也拿不准是谁。直到我碰上刘椿,她又扯谎说二婶吩咐她取参,二婶知道自己压根儿没吩咐过,所以立刻明白刘椿是借口取参要跑。 从我遇见刘椿到告诉二婶,前后不到两刻钟,想来她是跑不远。 大虞律法森严,进出城都要盘查身份文牒,若是她出城一定会查到,若不是不出城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毕竟家中有个做金隅卫大统领的二叔。 可姐姐怎么会一点防备都没有?她毕竟也是重活一次的人啊!而刘椿,她入府的时间也不短,即便是她好吃懒做家中也不曾有人斥责过她,她究竟为何会在姐姐的饭食里下药?嘉乐堂的火也是她放的吗? 26、了断 管家林叔带人将整座定北侯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乳娘和刘椿的影子,二婶把二哥从床上拽了起来,叫他和护院陈植带着人出去找,天近黑时,外面终于又闹了起来。 容兰捧着晚饭进来,说多亏了容翘机灵,在二门外角落里发现了乳娘手钏上的珠子,那串菩提子是容翘和乳娘两人一颗一颗亲手磨出来的,容翘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才顺着一颗颗珠子找到了乳娘和刘椿。 原来乳娘跟着刘椿,见她并未往库房走而是鬼鬼祟祟躲着人想溜出去,乳娘当她是想倒卖家中器物便想着抓贼要人赃并获,所以也没喊人自己悄悄继续跟着,不过她留了个心眼儿拆了手钏沿路扔珠子做记号,不然怕是真要没命了。 因为容翘带着陈植找到乳娘的时候,她已经被刘椿捆了起来,虽然俩人打了一架都挂了彩,可乳娘纤瘦哪打得过刘椿养尊处优身宽体胖? 陈植将乳娘和刘椿都带了回来,一同带回来的还有刘椿身上没来得及扔的药包和火石。 这可真是人赃并获,二婶再次感叹,用人还得是家生子,死也不能在外头买人了。后来二婶花了月余时间将阖府上下的仆人查了一遍,有问题不干净的都放了出去,已是后话。 祖母和二婶审了刘椿半宿,然后以谋害主子之名将她送去了金兆府,第二日姐姐醒了之后祖母和二婶去了恩芙院关起门说了一个时辰的话。 五哥说,祖母和二婶审刘椿的时候他去偷听来着,说刘椿为了给她的赌徒儿子还债收了人五百两银子,对方要求她放火烧毁姐姐的容貌让她明年不能去选秀,至于那人是谁,刘椿说挡着脸没看见,声音也不认得。 五哥说完,我才想起来明年选秀的事。前世姐姐一开春就病了一场,是以错过了选秀,今年闹了这么一出姐姐身上留了疤,就算不生病也没资格选秀了。 我看着睡得正沉的姐姐,被容翘扶着爬上了床躺在姐姐身边,一定要受这种皮肉之苦才能破解吗?我将头靠在姐姐的肩头,原本这一世我只想全家平平安安地过这一辈子,可我却忘了以姐姐的容貌根本不可能。 “唉。”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噗.....小小有心事了?” 我抬起头,见姐姐笑吟吟地看着我,赌气道:“你还笑!” “生气了?”姐姐捏了捏我的鼻子道:“小小生起气来真是可爱。” “姐姐,椿姑姑要害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姐姐见我认真,也收敛笑容道:“知道但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 “前世就是她指证我和平王有染,说我一双儿女也是平王的血脉。” 我瞪大了眼睛,“那你为什么不一回来就除了她?还把她留在身边?这不是养毒蛇吗?容卉你都求了二婶赶出去,怎么不找个由头把她也打发了?” 姐姐摸了摸我的头,道:“小小,我总要知道她为了什么。” “我本就奇怪,她若是桓王和玉似滢的人时间怎么也对不上,她进府十三年,而玉似滢现在才多大?如果说前世她是后来才被桓王他们收买,那她现在应该毫无动作才是。”姐姐坐起身,一头乌黑的秀发披在身后,因为屋里烧了地龙,所以脸颊升起一团红晕,她眉头微蹙,叹息一声继续道:“可前几日容微便发现她鬼鬼祟祟从后门出府,不知道去见了什么人,我便让容微多留意她。那日她主动去大厨房取饭食,我便将计就计,正好除了她顺道了却选秀的麻烦。” “姐姐,你这也太险了!万一二叔和二哥没来得及去救你呢?万一伤的不是胳膊呢?” “傻丫头,我既做了自然是有万全之策,不是还有容微容蔷呢么?” “姐姐你不知道,刘椿她差点就跑了!” 姐姐闻言一笑,点了下我的鼻子道:“幸亏我家小小机灵,让乳娘和容翘跟着呀!” 我看着姐姐那双波光流转的大眼睛,忽然灵光一闪问道:“你该不会也早就找人跟上她了吧?我只是凑巧,对不对?” “哎呀,被识破了,还是我家小小最聪明!” “哼!真是让人白担心!”我白了姐姐一眼,有些失望道:“可还是不知道是谁指使她的,真不是玉似滢啊?” “明目张胆的杀人放火,现在的玉似滢恐怕还没这个胆子,不过指使刘椿的人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桓王?不对吧,他现在套近乎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毁你容貌呢?” 姐姐点头道:“不是他,前世我入宫时,后宫最得宠的是魏禧嫔。” “魏禧嫔?姓魏的......”我砸了砸嘴,看来有必要将金隅这些高官显贵都认识一遍了,前世实在是不务正业。 “兵部侍郎魏雍之女魏善琏,”姐姐道:“同样是武将世家,魏善琏姿容出众性子活泼,很有孟仪妃的影子。” 我怔怔问道:“魏善琏进宫的时候,仪妃娘娘已经没了么?” 姐姐摇头道:“四年一选秀,开文二十二年她也病了没去成,所以等到开文二十六年她才入宫,那时候仪妃还得宠,陛下眼里哪能看到别人呢?第二年咱们定北侯府被诬通敌牵扯了代王,陛下才开始疏远仪妃娘娘,可他却被带着仪妃影子的魏善琏吸引了目光。” “可惜魏善琏是个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儿的人,仗着得宠越来越骄纵,日子久了陛下也就觉得没意思了。我进宫后不久就得了宠,不到一年就越过她封了妃,魏善琏便觉得是我夺了她的宠爱,处处与我过不去。当时跳出来指证我的除了刘椿,还有一个就是她。我那时不明白,直到前几日才知道刘椿在进咱们家之前,曾做过她的乳娘。” “买通刘椿想要毁你容貌的是魏家?” “嗯,刘椿是因为倒卖器物被魏家放出来的,来咱们家的时候还是母亲掌家,你也知道母亲的性子,向来没耐心查问这些事,只听人牙子说了便稀里糊涂的让她进来了,容卉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时候容卉还没被玉似滢那个乳娘收买罢了。” “如今刘椿被金兆府关着,姐姐可要把这些证据交上去?” 姐姐摇头道:“这些都不是寻常法子打探到的,哪来的证据呢?那五百两银票都是银号里随便取的小额票子,魏家是断不会承认的。” 我眯了眯眼,盯住姐姐的眼睛问道:“不是寻常法子?该不会是代王的法子吧?” 姐姐一愣,随即弹了下我的额头道:“你这丫头,该不会憋了几日就想问我和代王是不是私底下有来往吧?” “那你们有吗?前些日子你总出门,又是买书,又是看胭脂看缎子的,前世你可不关心这些!” 我本以为姐姐会否认,没想到她竟甩了甩头发大方承认道:“是,不过不是约好的,都是‘凑巧’碰上的,只不过是我凑代王的巧罢了。” “你故意去见他?他有王妃的!玉家女不许为妾!” “你这丫头想什么呢?什么王妃不王妃妾不妾的?”姐姐被我气笑了,道:“小傻子,这辈子咱们若是想凭一己之力保护全家,那是天方夜谭自不量力,想要除掉平王、桓王,只有一个人有这个能耐,那就是代王。我知道你这辈子只想全家平安,可是小小,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玉家终究是挡了别人的路,不是你做小伏低就可以躲过的。” “姐姐,我知道,我只是不想你再牺牲自己去保护全家,你还有我,我虽然现在的身子还是个孩子,可我总会长大的!” “是,我们小小会长大的,小小放心,姐姐这辈子不会再傻傻的用自己去换全家平安,”姐姐将我揽在怀里,道:“老天让我们重活一次,就等于给了我们先知先觉的能力,这种能力对于代王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倚仗。虽然他现在还不明白,觉得平王、桓王与安王一样都是他的好弟弟,只要等到他明白事实有多残酷的时候,就是我们报仇的开始。” “姐姐为什么选代王而不是安王?前世安王不是也活到了最后吗?” 姐姐道:“安王是个好人没错,可他对那帝位毫无兴趣,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不然桓王早就除了他了。而代王不仅是有帝王之才深得民心的皇长子,更是陛下最心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即便是前世陛下也从未想过要他的命,代王,是死在平王手里的。” “不是说陛下最心爱的是慧德皇后吗?” “是啊,他曾经最爱的是慧德皇后,他也以为仪妃不是他此生挚爱,可仪妃死后他夜不能寐食之无味,常常一个人坐在仪妃的寝宫发呆,连选秀都废止了,临死前还念叨着仪妃的闺名。陛下他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男人嘛,总是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我忽然想起前世失去知觉前曾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我一直告诉自己那是五哥在喊我的乳名,可我心里清楚的很,那是木合信的声音。 27、阖家 姐姐说,男人总是失去过才会珍惜,这话对也不对,因为这句话永远不会在玉家的男人身上出现。 祖父祖母虽然一辈子吵吵闹闹,总是把对方气到打嗝吃不下饭,可祖母要是破个油皮儿,祖父立刻就紧张到不行。有一回祖母头晕,祖父纵马跑到济世堂请白大夫,差点把白大夫颠得一把老骨头散了架,祖父坐在床边拉着祖母的手哭了半个时辰,而祖母不过是有些中暑罢了。 二叔二婶是两情相悦。那是开文九年戊戌叛乱,当时正值中秋宫宴,二叔还只是金隅卫一名小将,救驾之后发现叛军挟持了两名贵女逃走,二叔舍身相救额头被砍了一刀。见他血流满面其中一个贵女当场就晕了,另一个却完全不惧还掏帕子给二叔擦血,后来这贵女就成了我二婶。 桃嬷嬷极其夸张地说,二叔当时脸就红了。 五哥特别不懂事地问桃嬷嬷,满脸是血怎么看出来脸红的?还问桃嬷嬷又不在,怎么知道他爹脸红的? 我真心觉得,五哥再这么不懂事下去,可能就不是桃嬷嬷最心爱的孩子了。 至于我爹娘,则是在东郊马场遇上的。 那时候的我爹,还是个整日纵马驰骋的傻大个儿,自诩为金隅第一骑士,谁知道却在东郊马场被一个不认识的瘦弱少年给打败了。为着这事儿我爹消沉了好一阵,最后决定奋发图强研习兵法,立个军功给那少年瞧瞧。不到三年,他就在定北抗击东郦立了功得了封赏,进宫谢恩的时候却发现,那少年不是少年,是个女的;她是个女的也就罢了,还是陛下亲叔叔衡王家的永乐郡主。 桃嬷嬷说,我爹当时就傻眼了,回来又消沉了好几天。 五哥看了看我,等着我向他一样不懂事地发问桃嬷嬷怎么知道的,可惜我毕竟重活一次,这种蠢问题我是不会问的。 见我一脸痴迷地抱着桃嬷嬷的大腿想继续听故事,五哥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直说我蠢,这种骗小孩儿的话也信。 我清楚地看见桃嬷嬷那张老脸红了,只不过那红转瞬即逝,然后就夺了五哥手里的果子糖塞进了我的嘴里。 听说姐姐受伤四哥回来了一趟,检查了一遍姐姐的伤,亲自给姐姐配了药膏,只不过住了两日就又走了,临走前又留了不少果子糖。 五哥看着我满嘴的果子糖有些委屈,可他也看出桃嬷嬷生了气,立刻闭上嘴不说话了。 桃嬷嬷这才接着讲,说我爹在祖父书房前跪了三天三夜,说此生非我娘不娶,可是玉家区区一个侯府怎么能攀得上衡王家的掌上明珠?祖父因此还打了我爹一顿,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太后知道了,竟然笑呵呵地给爹娘赐了婚。 这下祖父也有点懵,本以为外祖父会不乐意,没想到外祖父还挺高兴的,一壶酒下肚就开始搂着祖父的脖子称兄道弟,说我娘能嫁进玉家做媳妇儿是她上辈子积福,以后她要是惹了祸,让祖父千万不要去衡王府找他评理。 我想起那日姐姐说,要不是我娘掌家掌的稀里糊涂,也不会让刘椿和容卉混进来的话,觉得外祖父大约知道我娘是什么性子,定北侯府又有不能纳妾的规矩,所以才这么高兴吧。 虽然我娘这个做大夫人的实在没个掌家的样子,生下我之后索性跑到定北去了,但她和我爹的感情数十年如一日从未变过分毫。前世他们在回家的路上惨死,尸首找到的时候两人的手十指交扣紧紧握在一起,我爹身上的盔甲都被砍烂了,还死死地将我娘护在怀里。 开文二十六年春,因定北将军府下人匿名举报,我爹这个定北军主帅与哲汗、东郦私下来往过密,还有信件为证。陛下谕旨让我爹回金隅配合三司协查,结果在回程途中,在镇安府鹿鸣谷遭遇流匪,爹、娘、大哥和他们近身的亲信竟无一生还。 第二年定北军副将揭发,祖父指使我爹暗中勾结哲汗,意欲拥代王为太子,祖父与二叔下了狱,代王也被关进了宗正寺。虽然事后被查出是诬陷,又因姐姐进宫,祖父和二叔被放了出来,可代王却被关在王府中思过,无诏不得出。 两年后东郦入侵东境,原本被解除军职赋闲在家的滕王父子再度披甲上阵,却落得个全军覆没身首异处。第二年代王于府中自尽,不久后仪妃也孤零零死在宫中。 姐姐说,仪妃死前与她见过一面,告诫她务必小心桓王,否则她自己的今天就是姐姐的明天。 可姐姐那时候只以为一切都是陈贵妃和平王策划的,还感叹仪妃恨错了人,现在才知道仪妃是最明白的那个。 已经是腊月了,距离这一切的发生不到五年。究竟是定北那边将军府的哪个下人首告,那些书信从何而来,必须尽快找出来。还有后来站出来“揭发”的副将也应该早些除去才行。 祖父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祖母被二婶扶着,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我被二哥抱着,三哥站在一旁拢了拢我的斗篷,玉似滢仍旧是那副怯怯地神情站在姐姐侧后,除了当值的二叔和不在家的四哥外,此时全家都在侯府大门口朝街口痴痴地望着。 今日是爹娘和大哥回家的日子。 太后今年六十岁整寿,越来越喜欢看子孙满堂阖家欢愉的喜事儿,陛下为哄太后高兴,特旨准三品以上戍边的武将和立过三等功的兵士们回家过年,一直到十五。 自从八年前父亲接过祖父的帅印兵符赶赴北境后,回家过除夕便是没有的事,是以旨意一下家中都很高兴。这是前世我们玉家过的最团圆的一个年,自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了。 不过这一世有姐姐有我,这样好的日子还会有许多。 管家林叔拢着袖子站在门口,不停地回头望向园内,瞧他那样子似乎还在担心嘉乐堂的事儿。这些日子他紧赶慢赶熬白了好几根胡子,终于把嘉乐堂收拾出个大面儿,方才他还哑着嗓子说,再熬几日就能把列祖列宗的牌位做出来了,好歹正月初一能敬个香。 等到初一我也要好好给先人们磕个头,一是为我前世差点把祠堂毁了跟他们致歉,而是希望他们在天之灵保佑我定北侯府全家安康。 也不知道我们在外头站了多久,天上开始飘起了雪,才见到二哥身边的景忠红着张脸跑了回来,边跑便喊:“回来了!大老爷和大夫人还有大少爷回来了!” 还是那匹通体乌黑到发亮的骏马,也还是那件姐姐为他亲手做的黑貂裘斗篷,父亲端坐在马上回头看了看母亲,母亲则一匹枣红马,红色的斗篷迎风飞舞起来,一如从前那般耀眼似火。两人对视一眼,笑着朝我们挥了挥手。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前世今生,已十年未见。 我从二哥的怀里跳下来,扯着姐姐迎着爹娘飞奔。 “爹爹!娘亲!”我边跑便喊着,姐姐攥着我的手也有些发抖,带着哭腔哑着嗓子道:“小小,慢点跑,当心脚下!” 爹娘见我俩的样子笑了起来,瞧着娘的样子似乎还有些得意,随后她跳下马扔了缰绳朝我们展开怀抱,我加快脚步跑向娘亲,就快要扑进娘的怀里时,却被人从身后凌空抱起。 “死丫头,只顾想爹娘,不想我?白疼你了!” 我怔怔地看着那张秀中带着英气的脸,摸了摸他的鼻梁,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大哥,你怎么黑了?” 28、似澈 大哥见我哭立刻慌了神,揪着袖子给我边擦眼泪边道:“怎么哭了呢?哎呀小小别哭,别哭啊。” 我拨开大哥的手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脸,道:“小小最最最想大哥了,大哥不要生小小的气。” “不生气不生气,大哥怎么会生小小的气呢?”大哥拍了拍我的后背,不用看也知道这傻大哥定是乐开了花。 大哥和三哥不一样,大哥的脾气秉性更像爹娘,是天不怕地不怕十一岁就敢提刀跟我爹往战场上冲的人。祖父常说,玉家这一辈儿能撑起定北军的只有大哥了。 当时二哥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祖父,祖父才咳嗽一声说,二哥儿历练几年,去翊卫营做个小将也不错。 可二哥却不乐意了,他嚷嚷着要跟大哥一样去定北,上战场,把东郦那群棒槌和哲汗那群野人打得屁滚尿流。祖父说可以,只要他能再大哥手里走过五十招就可以去。 然后二哥就沉默了。 大哥从会走路就开始习武,能识字时就看兵书,他天分极高,被大虞第一高手御前指挥使玄英看中,说他是天生练武打仗的料,先是收大哥为唯一的徒弟,后来又将他收做义子,还因为大哥和爹爹拜了把子,称祖父一声义父。 以大哥的本事却会死于流寇之手,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大哥的尸身我是见过的,浑身上下只有背上一道刀伤,偷袭的那人刀上淬了剧毒,大哥硬扛着毒发斩杀了三十余个流寇才倒地。前世我没觉得的哪里不对,现在想来,除了那所谓“流寇”的数量之多,还有就是大哥跟着爹爹行军打仗多年,一向防备心很重,以他的功夫更不会被人后背偷袭,能够悄无声息接近他背后的人,一定是他平日信任亲近之人。 大哥出门在外,只有景南景北与他形影不离,二人都是家生子,从小就跟在大哥身边伺候,从小习武如大哥的护卫一般,也是双双死于鹿鸣谷。 若是他们生了异心,被人利用后就地灭口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侯府的家生子都是与玉家颇有渊源,早已脱离的主人与家仆的关系,对我们来说与亲人无异。景南景北是在侯府出生的双生兄弟,爹娘虽因病早逝,可他们自小跟着大哥,从未受过一点委屈。 姐姐也说,景南景北生异的可能性不大,且大哥在定北军中统领青龙卫,除景南景北外身旁还有不少亲兵近卫,应逐一查探才是。姐姐嘱咐我切忌不能主观臆断,人心隔肚皮,怎知道谁是不是披着羊皮呢? 只是这次回家,爹、娘、大哥除了带去定北的贴身家仆外,并未带回其他人。是以这次除了景南景北,还真是无人查探了。 我看见二哥望向大哥那热切地目光,忽然有了主意。 二哥把大哥当眼珠子似的,若是告诉他大哥行军在外,身边的人不靠谱会有多严重,二哥定会把对方抠个底朝天,还会什么都不顾地将那人赶出去,说不定还会一气之下动手废了对方。 就像小时候大哥跟着玄英习武,二哥偷偷跑去看,结果在路上遇见平安伯爵府齐家的二公子说大哥坏话,还扬言要在大哥回家路上埋伏。二哥当时就急了,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把那位齐二公子差点打残,二叔携厚礼登门致歉,罚他跪了五天五夜的祠堂。他呢,也不知道脑袋哪根弦不对,竟然还挺高兴的。 这么一想,我忽然觉得二哥许久未见大哥,心中定是想念不已,应该适时的给他点向大哥卖好的机会,等大哥跟爹爹回定北,说不定一高兴就把他也带去了呢? 我转身朝爹爹张开双臂要他抱,大哥不情不愿地将我递给爹爹,二哥见状立刻摇着尾巴凑了上来。 没想到爹爹接过我掂了掂,嘟囔了一句:“不长个儿就算了,怎么还不长肉呢?” 我立刻道:“爹爹,小小长肉了的,可是小小太想爹爹娘亲和大哥了,就想瘦了!” 至于不上个儿,前世我就不长个儿,五哥总笑话我说天塌了只有我能活。没想到重活一次,我还是不长个儿,大约这就是命里注定吧,不过也怀疑是不是全家整日叫我“小小”这个乳名所以才不长。 说起来,这乳名还是爹爹取的。我一生下来就比别人长得瘦小,从似从水定了似潇这个名字后,爹爹就说乳名正好叫小小,女孩子小巧玲珑的可爱,没想到现在他老人家竟然开始嫌弃我不长个儿了。 刚想到这儿,就听见娘亲没好气儿道:“还不是你取的乳名!” 我立刻回身去抱娘亲的脖子,姐姐在一旁抿嘴偷笑,娘接过我在脸上亲了亲,几个人才走到大门口。 祖母红着眼睛拉着娘亲左看右看,祖父催促了半天才往院里走,姐姐则牵着我走在最后。 我看着二哥狗腿似的跟在大哥身后,帮大哥跑前跑后指挥林叔卸东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五哥也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觉得二哥没啥出息。可还没等我高兴多一会儿呢,转身就见玉似滢提着裙子追上三哥,我赶忙松开姐姐的手朝三哥跑过去。 绝不让玉似滢有一丝向三哥套近乎的机会。我扯着三哥的手,让他给我讲上次没讲完的《战英传》,三哥笑着牵着我就走了,气得玉似滢绞着帕子直跺脚。 上次三哥旬假,她拿着被诗集去找三哥,也是被我以识字练字的名义搅了场子。原本三哥见我年纪小,觉得教我几个字就行了,没想到我一学就会,三哥高兴的又多教了几个,用完晚饭又带我念了两首诗,晚间捧着《战英传》边讲边哄我睡觉,愣是让玉似滢一整天都没能近身。 五哥看我赖在三哥身边一整天诧异不已,又见我进步飞快识了不少字恍然大悟,坚定地认为我是想把他比下去好让祖父再收拾他一顿,于是也废寝忘食的读了几日书。 而我,在三哥回国子监读书、五哥挑灯夜读的几日里,赖在慈安堂吃了不少好东西,还骑着二叔的脖子去玄女湖看了一场聚远楼周年庆的烟花。 重活一辈子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不用苦读书这个事儿就是其中之一。可是姐姐却说别让我玩儿的太过分,读书还是要读的,毕竟我前世不学无术,肚子里的墨水也没多到哪去,我一时竟无话反驳。 29、日子 我苦着脸坐在姐姐屋里练字,因为长得矮够不到书案,容平便在我屁股底下垫了三个厚厚的锦垫,容翘站在一旁,一会儿剥点花生喂给我,一会儿又端了碗梨膏一勺一勺的往我嘴里送。 姐姐歪在榻上放下手里的书,挑眉盯着我道:“练字还是吃零嘴儿?” 我忙赔笑道:“练字练字。”言罢给容翘试了个眼色,容翘立刻放下手里的零嘴儿跑去给姐姐捏腿。 姐姐白了一眼道:“仆随主一样的狗腿,樱姑姑在收拾想蓉院,你若是闲了就去帮忙。” “哎!”容翘提着裙子,看都没看我就跑了。 爹娘回来,挽鹿院也热闹起来,只是我赖在正屋跟母亲睡了不过两日,父亲就不乐意了,说是我年纪不小了应该单独立院,不应该在赖在父母身边。 我觉得他这话说的不真心,他只是不想再让我占着母亲不让他进屋睡而已。 可我出生后不久,母亲就跟着爹爹去了定北。三岁前我住在慈安堂祖母身边,后来一直是乳娘和容翘陪我在挽鹿院,跟单独立院没什么分别。 但我还是特别高兴地同意搬出去,因为想蓉院,就在玉似滢的迎薇院前面。 玉似滢知道后特别高兴地说,住得近了可以和我亲近些,说得好像是我不喜欢她是因为不够了解她似的。 这位姐姐,就是因为了解你我才不喜欢你的好吧! 同样开始不喜欢她的,还有大哥。 大哥在定北猎了几条上好的银狐,照金隅最新的样式做成五件斗篷。原本是祖母、二婶、姐姐、大哥的未婚妻姝媛姐姐、我还有玉似滢一人一件的,不知怎的,最后却没送给玉似滢。 不仅如此,一连三日大哥在慈安堂碰上玉似滢都没有好脸色,玉似滢说话他也不理。 五哥说,二哥整日粘着大哥,保不齐是他说了什么。 仔细一想,大约就是二哥了。定是他添油加醋地把我落水和那日靖国公寿辰发生的事给大哥讲一遍,顺便把姐姐烧伤的事也算到玉似滢头上,“沅妹妹若不是因为她怎会去嘉乐堂罚跪?不罚跪又怎会烧伤?”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二哥会怎么说,说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 重要的事这两件事大哥一听就会生气,往后就算是玉似滢救了定北侯府全家,他也不会原谅她。从小二哥就惯会拿我们姐妹的事儿跟大哥卖好,大哥还就偏偏只吃这一套。 腊月十五,国子监也为了太后提前放了假,三哥也回了家。二婶瞧着满屋子的人怔了半晌,因为只有四哥不在。 姐姐握着二婶的手道:“上次四哥回来时说,这次出来要配的药材大约在年后才能找齐,除夕就不回九宫山了,正好离金隅不远,打算回家过年呢!” 二婶闻言眼睛一亮,高兴道:“真的?” 姐姐笑着点头道:“真的。” 祖母闻言也笑道:“团圆就好,团圆就好!” “我也是贪心,想着去年泙儿在家中过了除夕,就盼着今年也能在家中过。”二婶擦了擦眼角,又道:“得把瑾瑜院也收拾出来才行!” 母亲笑道:“昨个儿不是收拾了一遍么?这才几日那院子就里外里被你收拾了两三遍,院子里的地砖都锃亮了!” 一屋子人笑话二婶想亲儿子想的还这么含蓄,我只觉得四哥要是我娘生的,大约他三年回一次家,我娘也没什么感觉吧。 毕竟我娘是说出“有什么可担心的,不是活着呢么?”这种话的人。可她又不是不惦记我们,从定北来送东西的马车每个月一趟,我们兄妹四人爱吃的爱用的爱玩的她都记得,看着姐姐手臂上的伤也红了眼眶。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桃嬷嬷说我娘生姐姐的时候难产,疼的撕心裂肺愣是一声没坑一滴眼泪没掉,倒是我爹跪在嘉乐堂乞求列祖列宗哭的一塌糊涂,娘平安后他还嚷着再也不生了。 可后来娘说家中只有姐姐一个女孩儿未免孤单了,好说歹说威逼利诱劝了我爹七年才有了我。 不知道是我爹跟列祖列宗求来的,还是神佛显灵老天恩赐,满足了娘的心愿给姐姐添了个我。这种想女儿来女儿的事儿,二婶常常羡慕到叹气,可她生五哥的时候胎太大伤了身子,还是白大夫妙手回春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以后再也不能生了。 不过二婶和二叔并没有因为这个就对五哥过分宠溺,也没有将这些不如意算在他的头上,也好在五哥虽然捣蛋但在二哥衬托下显的无比老实懂事,若是有一天二哥正经起来,五哥大约就成了家里最不省心的儿子了。 祖母有时候看着几个孙子也会皱皱眉头,说若不是没有同一天出生的,长得也都像娘,要不她真怀疑我娘和二婶的儿子抱错了,为什么性子一点儿不像呢? 大约是祖母也觉得我爹娘的性子生出大哥、三哥和姐姐有些离谱了。不过她转头看了看我,忽然又是一副合情合理的表情,我不禁有些受伤,于是又搅和了玉似滢向三哥请教学问的场子,求着三哥带我去六福居逛了一圈,买了几根碧落仙子的糖人儿坐在想蓉院门口全吃了。 玉似滢那个乳娘月出姑姑经过的时候,眼底掩饰不住的嘲笑。前世她就瞧不起我,觉得我蠢笨长得又矮,不似她家姑娘那般曲线玲珑楚楚可人。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股傲劲儿,玉似滢又不是她生的,我再笨长得再矮也是定北侯府的二小姐,她不过是个下人,瞧不起谁呢? 换做前世我可能还会生气大闹一场,可这辈子我理都懒得理,翻了个白眼继续舔着糖人儿看五哥搬院子。 五哥从对门二婶的同枝院搬到我院子前头的匪石院去了。因为他知道我单独住后,立刻义正言辞地表示他七岁了,已经是男子汉了,再和父母住在一个院里会让人笑话的。 五哥的乳娘桂姑姑一脸热泪感动的不行,说五哥长大了,将来定会成为像大哥一样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我坐在门口看着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木雕玩具、风筝、鱼竿、球杆、投壶、灯笼、七巧板、九连环等等等等一箱一箱的往外抬,觉得桂姑姑大约是和桃嬷嬷得了一样的病,这种病大约是没得治了。 五哥一手掐着他那水缸粗腰,一手将大哥亲手给他打的球杆杠在肩上,指挥着下人小心搬他的家当,二婶坐在屋里和我娘喝茶,偶尔撇他一眼,然后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第二日一早,姐姐收到了宁国公府的请帖,大哥的未婚妻姝媛姐姐大病初愈,要办个赏梅宴,请姐姐和我去玩儿,还特别周道客气的也请了玉似滢。 30、赏梅 靖国公寿辰那日后,每次出门玉似滢都是单独一辆马车。二婶大约也如二哥所说,好吃好喝养着供着,不教外人挑出一点毛病,实际上二婶已经不会再和玉似滢像从前那样说话了,见面不过客气地问好而已。 今日去宁国公府也是如此,我和姐姐同乘一辆,玉似滢自己一辆。看月出姑姑那神情似乎还挺满意的,玉似滢身边那个倚梅倒是神色有些担忧。 我扯了扯姐姐的袖子,姐姐回头微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道:“听说那日回去后林姝媗跪了祠堂呢。” 说着拉着我钻进车里。 我靠着姐姐坐下,问道:“柳夫人活过来了?” “谁知道呢,宁国公和林将军昨日才回来,大约是靖国公的信送到了林成岩没法发火,不然今日也不会有这赏梅宴了。” “姐姐,林成岩怎么会做这么糊涂的事儿呢?宠妾灭妻闹的人尽皆知,可那苏氏我瞧着也不是个聪明人啊。” 姐姐道:“林成岩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可惜那姑娘体弱多病,刚一及笄就过世了。” 我瞪大双眼道:“大虞律法,三代之内不许结亲,就算这表妹活着林成岩还能娶她不成?” “说的是啊,林成岩大约是真心喜欢她吧,直到现在仍对那表妹念念不忘。” “所以呢?苏氏得宠是因为和那表妹长得像?” 姐姐点点头,搂着我道:“柳夫人生下姝媛的第二年,挺着大肚子的苏氏就入府了。” “宁国公不管吗?” “宁国公这个人什么都好,忠君爱国,用兵如神,可惜他对发妻没什么感情,对林成岩也淡淡的,一直在外戍边不怎么回金隅。苏氏到国公府的时候,他写信申斥两回,见林成岩不肯回头也就不再管了,说来......”姐姐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道:“若不是祖父搅和,林家大约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这......这没法算到祖父头上吧,宁国公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又要娶人家?既然娶了就好好对人家啊,生了儿子又不管,柳夫人又没做错什么,嫁到他们林家真是倒了霉了。” 姐姐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如今我家小小真是懂事了,说的不错!” 我伏在姐姐膝上,道:“好歹死过一次,总要懂事的。” “不止柳夫人可怜,姝媛也一样,她从一出生有爹和没爹没什么分别,从小被庶妹压在头上,府里下人也惯会见风使舵不把她们母女放在眼里,若不是太后赐婚,有了咱们家给她们母女撑腰,恐怕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堂堂宁国公府夫人和嫡出的千金小姐,竟要靠咱们区区一个侯府撑腰,真是闻所未闻。” 姐姐道:“虽说只是侯府,可咱们家是开国功勋,年节赏赐一向与国公府没多大差别。祖父虽在兵部不大管事,但父亲戍卫一方,二叔保卫皇城,都是得力的重臣,定北玉家几个字的份量,即便是乞儿也掂量得出。最重要的是大哥,他是玄指挥使唯一的徒弟又是义子,十六岁便战功赫赫,姝媛是咱们玉家未来的大少奶奶,林家的下人再不长眼也不会在明面上给她们母女下绊子了。” 我仰起头,问道:“所以前世大哥死后姝媛姐姐就出家了,是因为此生无望了么?” “其实太后赐婚之前,特意将姝媛叫进宫,那日大哥跟着祖父、父亲进宫给陛下请安,两个人‘凑巧’在宫门口遇上了,”姐姐笑道:“听说两个人都红了脸呢,太后知道后十分高兴,这才放心赐了婚。” “怪不得,每月从定北来送东西的马车总有姝媛姐姐的一份儿,还暗戳戳地以你的名义送过去!” “所以啊,姝媛的日子才好了起来,前世大哥没了,她是真的绝望,大病一场差点就死了,”姐姐叹了口气,继续道:“没多久柳夫人染了风寒一命呜呼,姝媛便出家了。” 我握紧拳头捶在墙上,恨道:“都是桓王这个王八蛋造的孽!” “还有平王、玉似滢,他们造的孽又何止这些?前世我们死了亲人,可跟随着咱们玉家、滕王孟家的兵将、代王府的幕僚和下人,不也是别人的亲人吗?多少家破人亡只剩孤儿寡母?为着平王、桓王的‘雄图大业’多少无辜的人惨死?那些将士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却死在这些阴谋诡计里,这样利用他们的畜生怎配坐上皇位?” “姐姐,我是个笨的,没想那么多,你知道的比我多,谁配坐上皇位你也比我清楚,这些大事你想做就去做吧,我......我想跟爹娘和大哥去定北。” 定北将军府里一定有奸细,母亲的性子根本察觉不出来,父亲和大哥除了领兵打仗有脑子,别的事上还不如母亲。他们又整日在军中,饭食里被人下了药估计都发现不了,必须有个人在府里盯着。前世姐姐进宫为妃,对前朝后宫诸人诸事都十分了解,留在金隅做好不过。 没想到姐姐也是这么想的,我一说她就同意了,只是嘱咐我万事小心谨慎,不可向在家中一般胡作非为。 我坚决不承认自己有胡作非为过,对天发誓去了定北一定好好把将军府查个底朝天。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去了定北也休想偷懒,练字读书一天都不能耽误,等回来的时候,我会亲自考你学问的。” 姐姐似笑非笑的样子太过明艳动人,我忽然想起三哥前日教我那句“芙蓉不及美人妆”,竟没法说服自己讨厌她一盏茶的时间。 马车辘辘从城西到城东,外面渐渐热闹起来,冰糖葫芦的吆喝声让我爬在窗前。 长街两边的商铺早已刷了新漆张灯结彩,街上不仅有带着面纱的西凉人和西夏人,浑身银铃铛皮肤有些黑的南汝人,牵着高头大马的哲汗商队,还有白皮肤蓝眼睛金头发红头发的欧陆人。巡街的翊卫营士兵也没往日那么严肃,遇上认识的人还会笑着说话。 这大约就是年关将至吧! 宁国公府与靖国公府同在崇义坊,只是宁国公府正门对着东市,已近腊月末的东市热闹非凡,马车绕过正门在巷子里的侧门停下。 姐姐牵着我下车的时候,玉似滢已经和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林姝媗双手交握泪眼婆娑了。 玉似滢今日难得没穿一身白,而是穿了一身娇嫩的粉红色束腰长裙,裙摆上朵朵桃花点缀,衬得她今日娇艳无比,脱掉披风后那曼妙的身姿让我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可惜,今日赏梅来的都是小姑娘。 姝媛姐姐没什么交好的朋友,所以只请了姐姐、榭表姐和那日被我不小心撞到水里去的林姑娘,我和玉似滢纯是凑数的。不过林姝媗倒是请了四五个在国子监女学与她交好的姐妹,魏善琏正是其中之一。 31、针尖 以林成岩对苏氏母女的宠爱,林姝媗能去国子监读书我不意外,而姝媛姐姐身子不好,一直都是请了先生在家中读书。作为唯一在国子监读书的林家女,有些小户人家出身的姑娘背地里瞧不上林姝媗,面上却不好得罪。 我看着她们围在榭表姐身边说话,忽然觉得林姝媗也可怜的,她大约真以为那些姑娘是与她真心相交吧。 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能跟玉似滢走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 榭表姐一见姐姐立刻起身过来,和姐姐一左一右牵着我去跟姝媛姐姐说话。 不像姐姐每次替大哥送东西的时候会见她一面,前世我只和五哥一起跟着二哥偷偷跑来看过一眼,依稀记得是个美人儿,不过常年卧病气色不是很好,瘦的快要散架。 二哥当时撇了撇嘴,说搞不好大哥婚后两年就得续弦。 今日再见姝媛姐姐,没想到比前世气色好了太多,人也没有前世那般瘦弱,脸颊圆润不少,明眸大眼,贝齿赪唇,笑起来甚是好看。 姐姐一见眼睛就红了起来,说盼着姝媛姐姐年后能与她和榭表姐一道去国子监。 “以大姐姐的身子,去国子监三天就又爬不起来床了!”林姝媗大声道。 “到不见得,我瞧着媛姐姐的气色好了不少,也比从前圆润了许多,等过了十五再去国子监,身子说不定就能像从前一样了。” 我本坐在角落捧着碗加了蜂蜜的牛乳喝着,听见姐姐的话有些不解,却又听见榭表姐道:“可不是嘛,小时候在柳太傅家中还和媛姐姐一起打过雪仗呢!” 柳夫人是柳太傅唯一的女儿,不过他在我出生那年过世了。柳太傅在的时候,林成岩至少还能给柳夫人留些面子,柳太傅走了之后据说连柳夫人的院门都没进过了。 昨日一说我们要来赏梅,桃嬷嬷唏嘘了好久,不住嘴的说还是太祖父李相爷慧眼,知道林家不靠谱所以没把祖母嫁过去。 五哥立刻说,林成岩是宁国公林羨的儿子,祖母要是嫁过来也是嫁给林羨,有林成岩什么事儿呢? 桃嬷嬷却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林成岩定是继承了林羨的脾气,不然从哪来的这般薄性?年少时对花再欢好,成婚了也是会变的,有几个像祖父那么胆怂? 我忙辩驳道“祖父才不胆怂呢!祖父是大英雄!”没想到正被经过的祖父听见,高兴地抱着我用胡子扎我的脸,赏了我好重一荷包银子买零嘴,五哥则被他揪着耳朵去演武场练功去了。 天地良心,我真没看见祖父进来,可五哥非说我心机,讹了我半荷包银子才作罢。 我将手中端着的牛乳放下,托着腮听榭表姐讲她们小时候打雪仗的事,说媛姐姐小时候一个抵三个,把亭表哥和滕王府的两个公子打得抱头鼠窜。 媛姐姐抿嘴笑着,脸色也不知是喝了药还是被地龙熏的红扑扑的,可她笑久了还是会有些咳嗽,姐姐担忧地帮她抚着后心。 “那后来怎么病了?” “那后来怎么病了?” 一个姑娘和我不约而同地问道。 我偏头一看,正是那日被我不小心撞进水里的林念,她也正朝我看过来,而后粲然一笑,伸出一只手道:“二小姐,又见面啦!” 我瞧着她那只手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什么礼节? 靖国公府寿诞的第二日,本来二婶要带着我去林府赔礼道歉的,没想到嘉乐堂被烧姐姐受伤,所以耽搁了好几日才动身,临行前才知道林念一回去就高烧不止,已经昏迷两日不省人事了。二婶也顾不得为难带什么礼,立刻叫人去济世堂请白大夫前去诊治,等林念清醒了又带着我去登门致歉,没想到撞上林念报官,她的乳娘、管家和贴身丫头,带着她娘的嫁妆跑了。 二婶看着不怎么想管的金兆府官差,气得直接搬出了二叔的名头,回家后还特意让二叔跑了趟金兆府。 那日这位林姑娘也是,笑呵呵朝我伸出手,见我没反应竟主动拉住我的手摇了两下才放开。 现在我看着她再度伸出来的手,只好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里,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好看,又握着我的手摇了起来,然后转头朝榭表姐继续问道:“后来呢?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 媛姐姐道:“就是那次玩雪回来染了风寒,然后身子就再没好过。” 又是风寒,怎么这个风寒这么要人命呢? 济世堂白家行医百年,寻常风寒一包小药吃下去便好,据说四哥在九宫山所学的医术和白家同出一脉,只是九宫山的手段更诡谲罢了。 我想到前世二婶的病,不用怀疑也知道是玉似滢搞的鬼,柳夫人也是死于风寒,玉似滢又和林姝媗是好友,会不会有什么药能让人看似是染了风寒而死呢? 我下意识地看向林姝媗,只见她正瞪着我,怒气冲冲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嗯?你们? 我偏过头,果然看见林念也盯着林姝媗看,嘴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得我打了个冷颤。 她们林家的事儿,还是不掺和为妙。 我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姐姐身旁坐下,抱着姝媛姐姐的胳膊道:“媛姐姐,我家四哥哥的医术可好了,等他除夕回来了,让他来给媛姐姐瞧瞧!” 媛姐姐人不错,我还挺希望她能跟大哥白头偕老子孙满堂,还是求四哥治好她的身子吧,续弦什么的,怕是大哥那个脾气做不来的。 “大姐姐真是命好,还没嫁过去呢就已经月月都有礼收,如今更好了,小叔子都要来瞧病了!到底是侯府未来的大少奶奶,这等福气我们是比不了的。” 林姝媗朝着她请来的几个小姐阴阳怪气的笑道,本以为那些小姐会附和她,没想到她们只是尴尬地笑笑,其中一个还皱了皱眉别过了身子。 林姝媗见状脸红了起来,咬着嘴唇站起身,玉似滢忙凑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媗儿,咱们去园子里看看梅花吧!” 榭表姐看着咬紧牙关的媛姐姐,忽然笑道:“沅表姐前日送了我件银狐斗篷,媛姐姐也收到了?” 媛姐姐点了点头,我忙道:“我也有!不过我的比你们的都小了好大一圈!” 32、麦芒 榭表姐伸出手指了戳我的额头道:“那是因为你人儿小!可咱们家小小虽然人儿长的小,心眼儿却不小,就算是没有也不会生气,更不会嫉妒去抢姐姐的东西,不像有些人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林姝媗闻言眼睛一立,质问道:“你说谁吃不到葡萄说酸?” 榭表姐托着下巴笑道:“谁搭话谁就酸喽!” “司马榭!别以为你爹是祭酒就了不起!不过是个四品的小官儿,我祖父可是一品宁国公,我父亲是大将军,要什么没有会嫉妒你区区侯府那点子破狐皮?那种东西我要多少有多少!送我我还不稀罕呢!” “是嘛,那可要恭喜林二小姐喽,这么有排面还肯和连侯府都不如的玉家小姐做姐妹,果真是人美心也善呢!” “谁跟你玉家小姐是姐妹?司马榭你做什么梦?” 榭表姐朝林姝媗身后的玉似滢努了努嘴,笑道:“哎呀,原来不是姐妹啊。” 大哥把那件银狐斗篷交给姐姐送给了榭表姐,玉似滢没有,林姝媗并不知道,我清楚地看见玉似滢眼中一丝恼恨闪过,见林姝媗看她才又换上那副温婉的神情,假模假式的劝道:“媗儿,我们去看梅花吧。” “看什么梅花?你平时在侯府是不是也是这么被欺负了不说话?” “媗儿,别说了......” “凭什么不说?我就要说!”林姝媗挣脱开玉似滢的手,大步走到榭表姐面前道:“滢姐姐与我情同姐妹,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挑唆的!司马榭,你自以为伶牙俐齿了不起吗?可惜你投胎投偏了点,想投生到人家定北侯府结果却只是个外女,说到底也没人家嫡亲的孙女们挂心!你得了那些个玩意儿又怎么样?还不是人家捡剩的!” 榭表姐依旧那副欠揍的表情,笑吟吟道:“我那个只有四品的爹说了,这人呀贵在知足常乐,要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应得什么样的东西,还好我是个正妻所出的嫡女,有侯府这个外祖撑腰,不然投生在哪家妾室身上成了庶出,怕是连捡剩的都没有呢!” 林姝媗生平最恨别人拿她庶出的身份说事,榭表姐箭中红心将她气得不行,上手就要来撕扯,姝媛姐姐蹭地站起身挡在榭表姐身前,压抑着怒气道:“够了!林姝媗,今日是我做东,你若是不想留下可以走,没人留你!” 林姝媗瞪着姝媛姐姐,轻蔑地看了榭表姐一眼道:“庶出又如何?有些人连庶出都不如!就算站着正妻嫡女的位子,不受宠就什么都不是!吃穿用度还不如我屋里的二等丫头,不过是个病秧子就以为捡到宝了么?怕是还没洞房就归西了!” “啪!” 林姝媗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姝媛姐姐,可惜这个耳光并不是姝媛姐姐打的。 姐姐扶着气得发抖地姝媛姐姐做下,扬手又给了林姝媗一个耳光。 林姝媗捂着两边脸,震惊到说不出话,屋里其他人也是一脸吃惊,玉似滢站着没动,容微和容蔷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挡住了林姝媗那两个贴身丫头的去路。 半晌后林姝媗才声音颤抖地喊道:“玉似沅!你疯了?” 姐姐却毫不客气又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这下连榭表姐和我都惊了。 “这第一个耳光,是罚你不敬嫡母不尊长姐,口出恶言诅咒亲姐,”姐姐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道:“第二个耳光是你污人清白,我家兄长从未与林大小姐有过私相授受之举,你却口口声声说她与我兄长私下往来,连我家四哥都被你胡乱攀扯,即便是我大虞民风开化,男女不设大防,也容不得你当着一屋子贵女的面儿信口雌黄!至于第三个耳光,你区区一个国公府庶出的二小姐,不仅对当今太后心存怨怼,还不满陛下圣谕,如此肆意猖狂,也不知道是宁国公府对你纵容太过还是宁国公与林将军素日就有如此言论被你学舌,等到了明日早朝御史弹劾,就看圣心如何决断了。今日给你这一耳光,不过是提醒你,珍惜你这张嘴今日还能说话。” 我强忍住给拍手的欲望,可那边的林念却一脸兴奋的拍起手来。 林念一拍手,林姝媗才醒过神,大声道:“我没有!我没有对太后心存怨怼也没有对陛下不满!你这是污蔑!我、我要告诉父亲!让他弹劾你祖父你父亲你二叔!” 姐姐挑眉道:“我家兄长与林大小姐是得太后赐婚,你口口声声诅咒他们新婚之夜,不就是对太后赐婚心存怨怼么?至于对陛下不满......‘绾青丝而思其人,忆往昔之欢好;望红烛而思其音,盼死生之同衾’这是陛下写给慧德皇后的悼词,还曾说身为男子应对发妻敬之爱之,否则即便是有惊世之才也不能重用。当年林将军迎你苏姨娘入府,被御史台弹劾四个月,罚了三年的俸禄还降为三品安南将军,到现在都没有官复原职。今日你却说正妻嫡女不过尔尔,难道不是在打陛下的脸么?”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林姝媗转身朝屋里的几个小姐道:“你们都听到了,你们要给我作证!这都是玉似沅说的!” 几个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抿嘴不言,只有林念起身道:“我听见了。” 林姝媗忙扑过去扳着她的肩喊道:“你听见了吧?不是我说的对不对?你我都是姓林的,你要给我作证!” 林念却嫌弃地皱了皱眉,她身后那个粗壮的小丫头上前一下把林姝媗推开,林念扯了扯肩头的衣裳道:“我听见了,玉大小姐没说错,你就是这个意思。” “你!林念!你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林念一脸无辜道:“知道啊,官话,听不不懂吗?” 林姝媗想要扑上去打林念,却被那个粗壮的丫头挡住,只好回身跑到玉似滢旁边问道:“滢姐姐听见了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媗儿,你别急,沅姐姐不会让侯爷弹劾将军的,”玉似滢拍了拍林姝媗的肩,朝姐姐道:“是吧沅姐姐?你不会让侯爷弹劾将军的对不对?” 姐姐却“噗嗤”一声笑道:“滢妹妹说什么醉话,我有多大的脸能使唤祖父去弹劾谁?今日的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场,这么多人都在,都听见了,一传十十传百,到不了黄昏御史台那些言官就都知道了,他们弹劾谁不弹劾谁,跟我们定北侯府可没关系。滢妹妹,我祖父虽不是你亲祖父可也照顾你多年,你可别再用自己的眼泪去求祖父为你做事了。” 33、退缩 榭表姐接话道:“该不是滢妹妹觉得林二小姐说的对在为她抱不平吧?” “我没有!”玉似滢立刻摇头否认,见林姝媗瞪大了眼睛,劝道:“媗儿,要不,要不你就认个错吧,只要你认了错,求得林大小姐原谅你,就不会有人追究了。” 林姝媗咬着嘴唇,不可置信地看着玉似滢。 我看着玉似滢焦急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不已。方才林姝媗的话她早就恼了,大约是觉得林姝媗与她交好不过是显摆罢了,甚至还笑话她一个嫡女活的不如她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所出,这会儿又怎么会真心帮她说话呢? 再说,一个对太后心存怨怼,对陛下不满的罪名扣下来,就算是我外祖父陛下的亲叔叔衡王都不敢出声了,林姝媗又凭什么呢? 姐姐到底是姐姐,比榭表姐厉害多了。 林姝媗咬着嘴唇,眼泪早已飙了出来,不甘心地看上门外,却见媛姐姐的贴身丫鬟早就把门关死,而她身边的两个丫头都被容蔷和容微堵着,其他人也没有一个要帮她出去寻救兵的意思。 我看着屋角的滴漏,一直数到五百四十六,林姝媗才放弃挣扎,走到媛姐姐身前屈了屈膝。 我转头看向一边的林念,她等的都快睡着了。 姐姐看着林姝媗敷衍的一礼皱了皱眉,榭表姐笑道:“啊呀,林二小姐膝盖不好么?瞧着像是弯不下去的样子,要不要请你那一品大员宁国公祖父把太医院院判叫过来给你瞧瞧?” 林姝媗这才咬着嘴唇蹲下身,媛姐姐抬着下巴受了她这一礼,不耐烦地朝门口的丫鬟挥了挥手,那两个丫鬟才打开屋门放林姝媗主仆出去。 林姝媗是哭着走的,玉似滢站在原地犹豫片刻,才跺着脚带着倚梅追了上去。 像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屋里的姑娘们又开始吃茶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园子里赏梅。 赏梅的时候,园子外头忽然吵嚷起来,虽说没吵到园子里来,但也引得大家回头看了半天,可惜被园子口的下人挡住了,什么都没看见。 容翘悄悄溜过去看了一会儿,说是苏氏知道林姝媗挨了耳光,要找姐姐算账,结果被柳夫人带人拦下了。方才闹的动静不小,宁国公也不能装死,出来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直接禁了苏氏的足,连林姝媗都不能出门了。 而林成岩破天荒的什么都没说,看了苏氏一眼转身就走了。 怪事连年有,今年特别多。 我现在有些怀疑林成岩从前是不是撞了邪,保不齐是从南境回来的路上遇到什么得道高人解了迷障。 不知道为什么,我眼前忽然浮现了白色长眉老和尚的脸,不过听说他闭关了,想来应该没有那么闲。 临走的时候,媛姐姐一手拉着姐姐,一手拉着榭表姐,眼中的喜色毫不遮掩,说等过了年就去侯府拜访。 榭表姐一脸贼兮兮地调笑道:“拜访谁呀?”把媛姐姐闹了个满脸通红,追着她要撕烂她的嘴。 好不容易登上回家的马车,我问姐姐如何才能像她一样厉害,姐姐却笑着对我说了三个字: “下辈子。” 这次我是真的生气了,就算是她笑得再好看,就算是她两个梨涡又怎么样?梨涡而已,都是娘的女儿我又不是没有!说好了三天不理她,我一定会说到做到! 可惜第二天就没做到。 宁康宫来了人,我吓得一碗虾仁粥洒了一地,以为是前一日姐姐和林姝媗的事传进了宫里,等母亲来了才知道,太后许久未见母亲宣她进宫说话,还吩咐带上姐姐和我。 我故意躲着姐姐坐在角落,她只顾着看书竟也不理我。不过从家门出来不久途径西市的时候吩咐容蔷去买了根糖葫芦送到我嘴边。 没办法,她都向我赔不是了,那我就大人大量的原谅她好了。 毕竟是亲姐妹,血浓于水,为了这点事儿撕破脸皮实在不太好看。 一根冰糖葫芦吃完的时候,马车也在宫门口停下,姐姐捏着我的下巴用帕子帮我把嘴擦干净才下了马车。 我牵着母亲的手看向姐姐,她正望着朱雀门三个大字出神。 说起来,重活这一世,我们两个都还没有进过宫。 前世我随着祖母和母亲给太后请过几次安,后来爹娘过世我就再也没来过,而姐姐却在宫中生活了近十年,她对这座皇宫的感情与我不同。 “沅儿,怎么了?”母亲也注意到姐姐的眼神,有些不解和担忧。 姐姐道:“许久没和娘亲一起来给太后请安了,有些害怕忘了规矩。” 母亲闻言道:“怕什么?太后又不在意,谁还敢说你不成?” “就是,”我连忙附和,母亲满意地看了我一眼。 姐姐这才笑着称是,不过仍是规规矩矩走在母亲身侧,腰杆笔直是武将世家天生的英傲之气,走起路来裙裾不动却又飘逸轻灵之感,白皙秀颀,眉如翠羽,华容婀娜,令人忘餐。 三哥说,书中形容姐姐这样的绝世美人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二哥说,反正没见过比姐姐更好看的。 我觉得他只是没好好读书罢了,肚子里那点墨水还不如我多。 刚穿过朱雀门,就见一位尚宫打扮的嬷嬷笑吟吟地迎了过来,母亲瞄了姐姐一眼。 这眼神我知道,是她又忘了别人叫什么名字的时候独有的眼神。 姐姐抿了下嘴角,然后嫣然一笑,极尽优雅地施了一礼,道:“沅儿见过崔尚宫。” 崔尚宫看向姐姐的眼神中满是赞许,点了点头向母亲施礼道:“老奴宁康宫崔柔给永乐郡主请安。” 崔尚宫伺候太后一辈子,太后又喜欢我娘,她什么样人家崔尚宫会不知道么?显然是自报名字给我娘找台阶下。 我娘立马打着哈哈道:“好长时间没见崔尚宫怎么年轻了这么多,害我一时竟没认出来。” 崔尚宫也不拆穿她,笑道:“太后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郡主呢,亲手做了郡主爱喝的鸽子汤,方才特意吩咐老奴过来迎郡主。” 我娘闻言立刻脚底生风拉着我和姐姐就往前走,也不管我是不是腿短跟不上。崔尚宫见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忙招手叫过来一个太监想将我抱起来去追我娘。 姐姐说了,以后不许偷懒让别人抱着走,只有自己走才会长高。我只好拒绝崔尚宫的好意坚持自己走过去,崔尚宫无奈地吩咐另一位姑姑去追我娘和姐姐,自己领着我在后头慢慢走,边走边笑我娘,说她孩子都生了四个了怎么还是这个性子。 这话祖母从前也说过,日子久了也就不再说了,还说我娘这样挺好的,心大无愁事,快乐赛神仙。 34、重走 红色城墙巍峨,金色的琉璃瓦,永巷里的宫人们正垂头扫雪,在这整座皇城里,大约除了我和姐姐外,一切都与前世没有什么不同。 我仰头看着长方形的蓝天,不知道姐姐重走这条路是什么心情呢? 和我这种事不关己如逛街遛弯一般的心态定不相同,毕竟她在这皇城里生活多年,生儿育女也看着无数人死去,见多了血流成河,若换成是我,大约会越来越麻木,最后连喜悲都没什么分别吧。 就像这辈子我只想保住玉家满门,并未像她一样心中还惦记着天下苍生。 她说平王和桓王都不是能执掌江山的料,他们眼中只有巍巍皇权,从未想过黎民百姓。 有时候我也想问,黎民百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平王、桓王都不是,代王就是了?前世她与代王接触有不深,怎么知道代王就是了? 可我没问,不过姐姐大约是看出我眼底的疑惑,提笔写了一篇《谏天子十思疏》,说是代王七岁那年写给陛下的,叫我回去好好读读。 我捧着那几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其实不外乎就是深谋远虑、仁政亲民、戒奢以简、文武争驰之类的话,三哥见我眉头深锁,笑着给我细细讲了一遍,最后道:“这篇《谏天子十思疏》虽说其中的道理大家都懂,也会说,可作为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讲,能写出这样奏疏已是十分难得,代王心怀天下、居安思危之心显而易见。更难得的是,他十几年来也是如此做的,若将来得入东宫,大虞必将更进一步。” 我很想问问三哥,大虞如今已是鼎势,更进一步到底想进到哪里啊? 后来我忽然想到前世平王、桓王连着折腾,四大戍边军没了三家,我死的时候东郦三十万大军压境,以木合信的实力心计,攻占金隅大约用不上三年。 入主中土一直都是东郦皇室心心念念的事,几百年都没变过。我想起木合信的那张脸,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二小姐可是冷了?”崔尚宫摸了摸我的手,道:“哟,这小手冰凉的,二小姐让他们抱着快些走吧!宁康宫暖得很呢!” 我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永巷,点了点头。 “小金子,快过来抱着二小姐!”崔尚宫朝后面一个人高马大的太监将我抱起来,我扶着那小太监的肩膀笑道:“谢谢金公公!” 那太监却脸一红,有些羞涩道:“二、二小姐客气了,奴婢、奴婢担不起,二、二小姐叫奴婢小、小金子就行。” “才没有呢,我都这么大了又重得很,小金公公午膳可要多吃两碗饭才行!” “二、二小姐一点都不重!”小金子抱紧我,脚步飞快地往前走,边走边道:“二、二小姐你看,奴、奴婢抱着你还能、能跑呢!” 几句话间小金子已经抱着我跑出去好远,崔尚宫扯着帕子在后面追着,容平吓的一张脸惨白,看了看崔尚宫犹豫片刻还是追了过来,我趴在小金子肩上笑了起来。 见我笑的高兴,小金子也高兴,一张脸更加红了,不一会儿就抱着我跑进了宁康宫,后面的崔尚宫和容平已经看不见了。 宁康宫还是前世的样子,院子里种着高大的桂树,池塘已经结了冰,南边儿的戏台子早就不用了,没拆的原因是去年雅乐在上面绑了个秋千,她说戏台子上荡秋千,别有一番风味。 我没明白她说的风味到底是什么风味,不过看着那秋千静静地挂在那儿,忽然眼睛一阵酸涩。 其实我根本不记得这秋千是我们俩什么时候绑上去的,方才看到才想起来是去年。雅乐死了之后,太后就把这座戏台子拆了,更别说秋千了。她死的时候我爹娘刚过世不久,直到她出殡我才知道,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今日雅乐一定会来,她若知道我进宫就一定会来! 我拍了拍小金公公的肩让他把我放下,立刻走过来一位漂亮姐姐牵着我笑道:“瞧二小姐高兴的,若是呛了风可怎么好?” 说话的姐姐很面熟,只记得是贴身侍奉太后的,记不住的名字了,我见小金子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立刻道:“姐姐,小金公公把我护的可好了,没有呛到风呢!” “那就好,郡主和大小姐都等着呢,奴婢带二小姐进去。” 我回头笑着朝小金子摆摆手道:“谢谢小金公公!小金公公快去吃饭吧!要吃两大碗!” 小金子立刻笑起来,俯首道:“是、是,奴婢吃两、两大碗!” 如前世一样,那姐姐牵着我绕过寿元殿直接进了太后寝殿,殿中点着和祖母房中一样味道的檀香,这香靖国公夫人也有,都是太后赏的。 太后那双眼睛还是一样的明亮,只不过带着许多慵懒之气,看人的时候总是轻描淡写一扫而过。不过她那眼神倒也分人,比如说看武宁长公主和我娘的时候是满眼欢喜,那种眼神在别的公主郡主身上可没见过,更别说嫔妃了,她看皇后和仪妃也不过是满意罢了。 是以我一进屋见她看向我的眼神,就脚底打怵。 太后那眼神透露着在打我主意的欢喜之色,只不过不是恶意的。她朝我招手,尽管我一万个不愿意可又不得不过去,只好老老实实地走过去,乖巧行礼道:“小小给太后请安,太后娘娘千岁长乐。” “小二,过来,到哀家身边来。” 真是的,还是和前世一样叫我小二,我又不是聚远楼的伙计,叫什么小二呢? 我偷偷瞄了姐姐一眼,可是人家都没抬眼看看我,只低头搅着她碗里的汤。我撇了撇嘴,在宫人的帮助下爬上椅子在太后身边坐下,眼前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鸽子汤。 薄到几斤透明的白玉碗,碗壁上用金粉描的如意纹,勺子也是白玉的,我抓起勺子朝太后笑道:“小小谢太后赏赐!” 太后摸了摸我的头朝母亲道:“这孩子病后懂事多了,哀家记得小二的生辰似乎是二月,初几来着?” 正在喝汤的我娘神色一滞,姐姐接话道:“二月初一。” 我娘这才笑嘻嘻道:“对,二月初一。” 太后挑了挑眉凑近我娘道:“羽儿啊,你该不会是又忘了吧?” 我娘瞄了我一眼,辩解道:“怎么会呢?小小可是我亲生的!” “哀家还不知道你?”太后拿起筷子敲了下我娘的头,道:“你从小连自己的生辰都记不得,亲生闺女的忘了又有什么奇怪?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长进没有,玉齐风那个蠢小子也不知道上辈子搅了多大的灾,这辈子看上你了。” 35、小猫 “哎呀,太后,孩子们都在呢,您多少给我留点儿面子。”我娘放下手里的碗,嘟囔道:“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差吧?您怎么能涨玉齐风的志气灭咱们家的威风呢。” “什么咱们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父王早就跟玉行岚那个老醋坛子说了,你这盆水从定亲那日就跟赵家没关系,可别想着娘家!” 我娘撇了撇嘴,不满道:“我爹心可真狠,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你爹知道玉齐风那个傻子想娶你,感动得老泪纵横,求着哀家赶快赐婚,这还不叫疼你?” 我一口鸽子汤差点喷了出来,姐姐忙抿着唇掏出帕子给我擦嘴。 太后瞧着我们姐妹二人的神色,笑咪咪道:“你们岁数小不知道,当年衡王家的郡主比南溪山的野狗都烦人,可是人尽皆知呢!” 我娘干笑两声道:“您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呢,真是的。” “哀家这是帮你教育女儿,长大了别像你似的,虽说沅儿懂事吧,但是小二就......”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委屈地撇了撇嘴放下手中的勺子。 “没有没有,”太后忙将勺子塞回我手里,笑道:“今儿哀家见着小二倒是长进不少,想来是追不上你娘的大名了。” 我娘撇了撇嘴,提起筷子夹了块水晶肘子放进嘴里,道:“那您还喜欢我,您的口味也是够特别的。” “可不是么,哀家就喜欢吃些味道特别东西,比如臭豆腐什么的。” 我娘笑道:“只要能入了您的眼,臭豆腐也美的很呢!” 太后点了点我娘,笑道:“皮猴儿!” 崔尚宫从门外进来,屈膝道:“太后,皇后娘娘带着雅乐公主到了。” “叫她们进来,灶上的鸽子汤都端过来吧!” “是,”崔尚宫转身出去。 一听雅乐到了,我的屁股顿时有些坐不住,可太后方才还说我长进了,眼下不论我有多想跑出去接雅乐,都得忍着不能动。 如果要形容雅乐的那张脸,除了小白兔我想不到别的,就连那对儿招风耳也像兔子一样粉嫩可爱。和玉似滢、林姝媗那种佯装懵懂的眼神不同,雅乐的双眼澄澈明亮,不染一丝尘埃。 可若有人因为她那张纯净的脸就以为她和胡闹不沾边儿,那就大错特错了。不过算她有良心,每次我们在宫里惹了什么祸,她总以比我长得高所以她是大哥的理由罩着我,反正皇后就她这一个孩子,眼珠子似的宝贝着,太后和陛下也最喜欢她,所以我便心安理得的承了她的情。 毕竟在嘉乐堂跪一晚上和认她做大哥相比,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不过是叫一声哥嘛,我有五个哥哥,早就习惯了。 雅乐一进来就朝我不停地眨巴眼,定是又想出什么幺蛾子要我同去,太后只当没看见,故意不理她不放我们走,直到雅乐趴在太后腿上不住的唉声叹气才道:“人家的公主都像是温室里的娇花,咱们家这个倒好,像是定北来的小野马,片刻收不住心呐,也不知道像了谁了。”言罢还扫了我娘一眼。 雅乐闻言立刻蹦起来拉着我往外走,只听见我娘在身后带着不满地辩解着:“您老可真能赖,这也要拐着弯儿赖到我身上,还说呢今日召我进宫来做什么,想是许久没骂我了所以憋的慌吧!” 太后道:“怎么,不行吗?” “行,您老想干什么不行啊......” 雅乐见我回头看向寝殿,猛地一拉我道:“你怎么还恋恋不舍的?快走快走!” “去哪儿呀?” “御花园呀!” 我心里咯噔一下,前世雅乐就是死在御湖里。 “去御花园干什么?” “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你去不去?”雅乐站住脚,掐着腰瞪着我,她那双大眼睛像是镜子一般,我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去,”我拉起她的手转身往御花园走,雅乐这才又高兴起来,神神秘秘凑到我耳边道:“潇潇,我跟你说,我在御花园藏了只小猫!” 前世今生,只有雅乐会叫我潇潇,她说小小这个名儿怪怪的,像是笼子里养的金丝雀,不如潇潇洒脱。我忍不住弯起嘴角,问道:“干嘛藏在御花园啊,你养个猫怎么跟做贼似的?” 雅乐嘟了嘟嘴,道:“母后对猫过敏,浑身起红疹子呢,我怎么敢抱回去养啊。” 皇后担心雅乐的饮食起居,所以一直让她住在东华宫,如果皇后过敏,那确实是不能养。 “那你这猫哪儿来的呀?不会是野猫吧?我四哥说外头的野猫野狗身上都不干净长虫子呢,得好好用药汤洗干净才行呢!” “才不是野猫呢,是前几日三哥送我的。” “三哥?”我眼前浮现三哥那张带着大酒窝的脸,转瞬才想起来雅乐的三哥是谁。 桓王这个王八蛋,会这么好心送雅乐猫?无事不登三宝殿非奸即盗,我才不信他对雅乐没所图。 而且前世雅乐从没跟我说过她偷偷养猫的事,到底有多少事改变了和前世不一样?若是事事不一样,我和姐姐回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一路上雅乐兴致勃勃地说着她秘密养的小猫,七拐八拐才在御花园北角的一个奻亭前停住脚步,让宫人们站在外头,只拉着我推门进去。 一只雪白的毛球正在桌上趴着,听见开门的声音懒懒地翻了个身,粉嫩的前爪伸了伸,然后起身从桌上轻盈地跳下,竖着尾巴走到我裙边,仰起头看着我。 “喵呜~” 雅乐气的不行,“这个小没良心的,我喂了你这么多天,怎么一见面就跟别人跑了?” 我蹲下身将小白猫抱在怀里,笑道:“真可爱!” 可一想到猫是桓王送的,心里忽然泛起了膈应,将小猫举起来仔细看了一遍。 “你干嘛?猫毛里会藏着刺客不成?” “喵呜~”小猫奶声奶气地叫了起来,我皱着眉把它放在地上,问道:“桓王那个王...桓王没事儿送你猫做什么?” “前些日子你病着,一直没来宫里,我无聊嘛,自己在御花园玩儿的时候碰上了三哥,他才送了这只小猫来陪我。” “他送你就敢收?万一藏了什么对你不利的东西呢!” 36、桓王 雅乐大眼睛中满是不解,道:“他是我亲三哥,我又不是太子,他对我能有什么不利啊?” “防人之心不可无!” 雅乐看了看我,忽然笑了起来,道:“潇潇生气的样子真可爱!” “你还笑!” “哎呀,谢嬷嬷检查过了,没事的,”雅乐栽倒在我身上,高兴道:“潇潇担心我,我就高兴了,不然这段时间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胡说八道,我就是一直病着嘛。”我转过头看向窗外。 前世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若不是你意外早亡,或许前世我还会对金隅有那么一丝眷恋吧。 意外......雅乐失足落水,真的是意外吗? 二哥、三哥、四哥,哪一个的死不是意外呢?可真相却不是,那雅乐呢?会不会也成为他们争权夺势的牺牲品了? 可雅乐只是个公主,早晚是要出嫁的,即便大虞有公主从政领军的先例,但只要有皇子在公主绝无即位的可能,况且雅乐也不是那块料,她只要一生自在就好了。 她这样的性子会挡住谁的路? “雅乐。” “嗯?” “等开了春我教你泅水吧,这样我们就可以溜到南溪山摸鱼去了。” “真的?”雅乐闻言眼睛一亮。 我点有道:“真的,我泅水虽然不怎么样,可掉进水里一时半会儿还淹不死,摸鱼也没问题。” “那我就收拾一包烤鱼用的香料,美人哥哥说了,烤鱼要原山原水烤才好吃呢!” “美人哥哥?” 雅乐偏头笑道:“我还要做一身新骑装,咱们溜去骑马好不好?父皇送了我一匹小马驹呢,可是母后不让我在宫里骑,让人把我的小马驹送到东郊马场去养着了。还有还有,正月十五我想溜出去看花灯,你去不去?” “雅乐.....” “嗯?” “正月十五我不用溜出去,我可以随便出去。” 雅乐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羡慕道:“你看,当公主有什么好的,我倒真羡慕你,想出去随时都能出去,我堂堂公主,母后唯一的女儿,还得跑到掖幽廷去钻.....” “钻?钻什么?” “钻......”雅乐神色慌张道:“就是......钻项圈,对,就是项圈你知道吧?脖子上带的那个,我前几日在掖幽廷拜了个师父学着做项圈呢!” “编,你继续编,”我眯着眼盯着雅乐,道:“你一撒谎耳朵就红,现在已经红成兔子耳朵了!” 雅乐忙捂住耳朵道:“才没有!” “掖幽廷宫墙西北角一片荒草丛,穿过草丛有一个能容一人爬过的狗洞,对吧?” 雅乐瞪大双眼,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总不能告诉她是姐姐告诉我的吧? 前世姐姐让容蔷带着她的儿女从那里逃跑,没想到一钻出去就遇上了桓王的人。 “你忘了我二叔是做什么的?金隅卫大统领!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啊?你二叔知道那个狗洞啊......幸好没被他抓住,不然我可得挨罚了。”雅乐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拍了拍胸口,道:“下回再出去,一定要找人盯紧你二叔!” 我气的抬手打了雅乐一下,道:“这是盯不盯我二叔的事儿么?你知不知道这样溜出去多危险啊?万一有什么居心叵测的王八蛋趁机害你怎么办?” “我出去都是乔装打扮装作男孩子的,才不会被发现。再说了,害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皇子。”雅乐伸手摸向我的额头道:“潇潇,你今日怎么了,为何一直说有人要害我呢?你是不是撞邪还没好?” 我拍开她的手,气鼓鼓地站起身往外走,“对,我撞邪,我就是撞了邪才会担心你,不识好人心!” “潇潇别生气嘛,我错了我错了!”雅乐追上来扯着我的袖子,我甩了下肩膀推开暖亭的门,一张令人窒息的脸出现在门外。 又是桓王这个王八蛋,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桓王大约没料到是我,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小小妹妹,又见面了?” “三哥!”雅乐拉住我让开门口,桓王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坐下。 说进来就进来,说坐下就坐下,这人真是脸皮厚。 “雅乐是带小小妹妹来看雪球的吗?”桓王那笑容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愣是没吐出来。 上次吐二哥一身怎么那么顺利,到这个伪君子面前就发挥不出来了?我这胃可真不争气! “桓王殿下,上次不是说了吗,殿下与我无亲无故,担不起殿下一声妹妹!” 雅乐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桓王闻言一笑,用手里的折扇敲了下自己的头,道:“是本王不好,一见二小姐就觉得亲切不已,把皇长兄的教训给忘了。” 雅乐不解地看着桓王,问道:“皇长兄教训三哥了?” 我闻言心中一顿,雅乐叫代王皇长兄,却叫桓王三哥,亲疏远近太明显了吧,桓王做了什么入了雅乐的眼?这种亲豺狼远忠犬......远好人的事儿可不能做! 桓王道:“也没什么,就是上次在南溪山,定北侯府大小姐遇险,正巧撞上了皇长兄,我无意称呼二小姐为妹妹,皇长兄便说他外祖家祖上与定北侯府有亲,论辈分不应称呼妹妹而已。” 哟哟哟,瞧瞧这话说的,跟玉似滢一个德行,都腊月快到底了还拿着个折扇,装腔作势矫揉造作令人作呕。 雅乐问道:“不能称呼妹妹,那称呼什么?” 桓王笑道:“皇长兄的话,应该称呼舅舅。” “那我呢?”雅乐忽然高兴起来,追问道:“潇潇应该叫我什么?皇长兄是舅舅的话,那我不就是小姨了?”言罢转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哼,想都别想。 我无情道:“别忘了我娘是你堂姑母。” 雅乐失望地撇了撇嘴,嘟囔了句:“潇潇真没劲。” 我看着桓王坐在对面仍旧一脸笑意,屁股像扎了针一样难受,腾地站起身道:“雅乐,我方才吃多了,冷不丁地有点反胃,我们回去吧!” 雅乐忙起身拉住我担忧道:“怎么忽然不舒服了?要吐吗?”见我点头立刻道:“那咱们快点回去请太医来瞧瞧,三哥我们先走了,雪球你先帮我照顾吧!” 桓王点头道:“好,路上小心。” 雅乐闻言甜甜地笑道:“嗯,雅乐知道了,谢谢三哥!” 我看着那笑容,心比针扎还难受。 必须想办法搞清楚雅乐为什么喜欢这条毒蛇,然后揭开他的真面目让雅乐离他远远的! 37、雅乐 回到宁康宫的时候,屋里多了一个美貌妇人。乌黑的头发只用一根发带和一支银簪束着,身上没有一件饰品,柳眉凤眼与太后很像,想来应该就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嫁给滕王孟家的那位武宁长公主了。 大约是因为嫁到武将世家常常随夫行军的关系,武宁长公主和娘一样没有穿广袖长裙,而是衣身紧窄十分利落的海蓝色西凉改服,让一屋子的雍容华贵里平添了不少英气。不过她这人似乎不太爱说话,只是端着茶笑着听我娘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偶尔答一两句话。 我和雅乐在回来的路上故意踩雪玩,一双鞋袜和裙边早已湿透,姐姐带着我去侧室更换鞋袜,雅乐则跟着皇后回东华宫去了。 我让容平去门口守着,压低声音将方才桓王的事跟姐姐说了一遍。 “皇后无子。”见我不解,姐姐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在我身旁坐下道:“皇后无亲生子,但可以有养子。” “桓王讨好雅乐是想接近皇后做她的养子?” 姐姐点头道:“以我对他的了解,打的应该就是这个主意。” “可雅乐并不是得了一点好就会亲近谁的性子,她称呼那个王八蛋三哥,却唤代王为皇长兄,这亲疏远近也太明显了。” “雅乐跟你我不一样,她还不到六岁,只是个孩子罢了。就算她不会因为一点儿好处就亲近桓王,可你想想桓王方才的话。”姐姐继续道:“他明着没说代王不好,可暗里的意思却是代王不近人情太过古板,甚至自持母家显赫端着皇长子的架子在外面随意教训他这个弟弟,而他这个生母早逝外祖式微的皇三子,多么无依无靠。还有更严重的,比如代王拉拢定北侯府,不让他与世家亲近,陛下正值盛年,代王就开始培植自己在军中的势力,安的是什么心?” “这个毒蛇王八蛋!怪不得刚才我就觉得他那些话听着别扭,可只顾着想雅乐为什么亲近他的事,竟一时没想到这上头。” 姐姐安慰我道:“不怪你,前世你在外头受苦,哪懂这前朝后宫的弯弯绕绕呢?桓王为了亲近雅乐,没事儿总会出现在她眼前,说不定还会帮着雅乐跑出宫玩儿,而代王却整日忙着辅佐陛下推行新税政,哪有功夫哄这位小妹妹呢?所以在雅乐眼里,一个是严肃恭谨满脑子政事军务的皇长兄,一个是平易近人会哄她玩送她小猫,善良可怜的三哥,换你是她,只怕早听了桓王的鼓动求皇后收他做养子去了。” “我、我才不会!” 姐姐点了点我的鼻尖,笑道:“这辈子不会,上辈子可就不一定了!” 我“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她。 扪心自问,若是前世我还真就会被桓王这种人骗的团团转,如若不然我也不会跟着木合信跑了,想来真是丢脸。 “姐姐,我只是担心雅乐。” 姐姐道:“我知道,不过雅乐聪慧,我倒不觉得桓王会如愿。” “为什么?”我抬头看着姐姐。 姐姐伸手将我揽在怀里,道:“皇后是二婶的亲姐姐,宋家的女儿哪个不是聪慧通透之人呢?即便是她只有雅乐这一个女儿,宝贝着娇纵着,可断不会不教雅乐识人做人的道理。不然雅乐又怎么会让谢嬷嬷检查那只小猫呢?” “说起来,方才桓王的话好像没说完,倒是雅乐揪着攀亲的事儿把话岔过去了.....可她和我同年,怎么会有如此心计呢呢?大约是我想多了吧。” 姐姐道:“不管是不是想多了,你只要相信雅乐不会被桓王骗就好了。” “可她还是死了,不是吗?淹死在御湖里了,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跌进御湖呢?就算她总一个人溜出去玩,可她向来惜命的很,不会泅水绝不会去水边玩的。” “这件事或许与后宫的人有关,”姐姐眯了眯眼睛,道:“这事儿我后来查探过,那日雅乐想偷偷溜出去看......” 见姐姐欲言又止,我急道:“溜出去看什么?” “你在家中守孝,她想去看看你。” 我眼圈红了起来。 “这么说,是我害了雅乐吗?” 姐姐忙摇头,道:“小小,不要怪到自己身上,做错事的不是你,而是将雅乐推到湖里的人。” “雅乐是被人推下去的?” “我只是猜测,事发时天已经黑了,没人看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我在慎刑司救了一个小太监,他原本在花房当值,那日他曾去丹楹宫送百合,可丹楹宫的人连宫门都没让他进,接了花就赶他走了。他怕回去的早了总管会骂他,于是一个人悄悄去御花园躲了一会儿。” 我闻言直起身,急道:“他看见了什么,是不是?” 姐姐摇头道:“他没看见,不过听到了声音。一开始御湖方向发出一声女人的惊呼,随即不知被谁捂住了嘴,紧接着就是有人落水的声音,他想偷偷出去看的时候却见到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急匆匆地跑了,等他跑到湖边时水面上已经看不到人了。以此推断,雅乐应该是撞破了什么事,被人打晕了扔进水里的。” “那这个小太监为何没有站出来?他若是把这些都告诉皇后,皇后一定会查出真相为雅乐报仇的!” 姐姐叹息道:“他不敢,因为他见水面没人就走了,并没有呼救。” “为什么......” “在皇宫中,主子想要一个下人的命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想要活下去就要记住四个字:少管闲事。而且他并不知道落水的是雅乐,后来闭口不言,也不过是保命罢了。” “真是可笑!他若告诉皇后,皇后自然会保他的命!” 姐姐却摇头道:“小小,你想的太简单了。雅乐死后皇后闭门不出,后宫大权落在陈贵妃手中,而那个小太监第二天就因为得罪了管事被打发到慎刑司,他如何能见到皇后呢?何况他并不知道真凶是谁,只是看见了人影而已,根本没法指证谁,若是托人传信,走漏了消息被那真凶知道,命就保不住了。那个孩子家中还有病弱的老母和幼弟,能活下去全靠他一人支撑,他担不起这个风险。小小,你不用觉得他自私,这就是人性,对于他们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我不怪他,我又不知道他是谁,今日能知道是有人害了雅乐就够了。姐姐,小小想求姐姐一件事。” “我们之间没有求这个字,小小,雅乐是你唯一的朋友,姐姐一定会保护好她的,你放心。” “若不是说好了我跟着爹娘去定北,我一定想尽办法护她平安。” “好了,姐姐已经答应你了,这件事就别再想了。咱们出来的久了,也该回去了。” 姐姐拉着我回到寿元殿,只见我娘正端着茶杯笑吟吟地和武宁长公主碰杯,太后一脸得意和满足。一见姐姐带着我进来,太后笑意更深,我忽然有一种小麻雀落到老秃鹫手里的危机感。 果然,太后看着我,却指着武宁长公主笑道:“小二,快去拜见你未来婆母!” 38、赐婚 婆母?什么婆母?我愣愣地看着武宁长公主,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她是未来婆母,她嫁的是腾王孟家,她只有一个儿子,不就是那个讨人厌的孟璃吗? 前世孟家是在开文二十九年战死东境,我这是还没及笄就要守寡了么?想到这里禁不住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姐姐忙伸出手揪着我的后领不让我跌坐在地。 缓了好一会儿神才睁开眼,我娘竟然一脸高兴地朝我眨眼,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女儿被卖了还这么高兴?难不成是她卖的? 我失望的看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没出阁的时候别人为什么说永乐郡主比南溪山的野狗还烦人了。我回头求助看向姐姐,姐姐微微摇了摇头,显然没想到太后竟心血来潮搞了这么一出,可她抬眼见那三个女人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只好推了一下我的肩让我缓神。 太后见我一脸痴呆的样子笑道:“小二这是怎么了?快到哀家这儿来。” 我像个牵线木偶似的被姐姐领到太后身边,也不知道说什么,我才六岁,她们怎么能向我下手呢?太没有人性了! 太祖不是说过婚姻大事要儿女两情相悦先点头,哪怕是选秀不愿意入宫的也不必强求,为什么到我这儿就被长辈几句话做了主?我的幸福不重要吗? 要不是因为知道她们不是别有所图的人,我也没什么可让她们图的地方,真是怀疑她们那我当什么权利政治的牺牲品了。再说我前头还有姐姐呢?怎么不把姐姐许给孟璃? 我委屈地看向姐姐,她好像看透我心中所想似的,朝我挑了挑眉,一副“你这个死丫头敢打我主意我就收拾你”的样子,我更加绝望了。 太后捏了捏我的脸,不解道:“小二这孩子怎么了这是?” “太后方才开玩笑让小小唤长公主婆母,想是吓着了,毕竟小小还不到六岁呢!”姐姐道。 我闻言一愣,姐姐这是试探太后是不是随口一说吧? 没想到太后却道:“什么玩笑?哀家可没开玩笑,方才羽儿也同意了,哀家做主赐婚,等小二及笄之后就嫁到孟家去。” 姐姐惊讶地看向我娘,没想到我娘笑的更开心了,道:“阿璃那孩子我见过,长得不错,嗯,功夫也不错,是个好的,小小跟阿璃定能合得来。” 武宁长公主闻言点了点头。 我可不信,除了我爹外,她能看上什么好人?据说她当年好些光辉事迹都是她那些结义拜把子的好兄弟们闯出来的,她觉得孟璃好,那孟璃我就死也不能嫁! “虽说小二不到六岁,阿璃已经十三,这年纪上嘛差的多了点,不过阿璃那个性子别说二十三,就是三十三成婚也不晚,男孩子还是要以建功立业为主,正好一边等小二长大,一边跟着他爹在军中再历练几年。”太后道:“更何况孟家和玉家祖上就有渊源,阿璃和小二成婚也能全了祖辈们的情谊,不叫你们两家疏离。” 这是看不过去孟、玉两家疏远,想要两家和好如初?那太后您老人家做东吃几顿宴不就得了?为什么一定要我嫁过去? 我的喉咙有些发涩,眼下懿旨未下,要不要哭一场把这婚事搅黄了呢? 太后摸了摸我的头又道:“皇帝也是这么想的,今日正好在正阳殿议军事,顺道会问问孟炀和玉行岚的意思。” 滕王孟炀的意思我不关心,不过陛下要问祖父的意思那我就放心了。祖父一向最疼我定不会同意他的宝贝孙女这么小就定亲的!想到祖父我的心才稳了一些,只要祖父不同意就好办了。 可我还安心没一会儿,就体会到什么叫众叛亲离。 崔尚宫来禀,说祖父同意了。 不仅如此,我爹竟然也同意了。 一时间我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原本还高兴地太后看见我一脸泪水吓了一跳,竟然还好意思问我是不是太高兴的。 我看着太后满脸得意喜气洋洋,乖巧地点了点头。心中已打定主意,等到开文二十九年我想办法去东境救孟家人一名,到时候以此要挟孟璃悔婚! 等等,这么能是要挟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吧,我要是救了他们镇海军几万条命,让孟璃求太后他的亲外祖母收回赐婚又有什么难的? 我擦干眼泪露出笑容,蹦到地上朝太后行礼谢恩。 还有好几年呢,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就孟璃那副皮囊,搞不好外面一堆女人小倌前赴后继,说不好还是个断袖呢。 姐姐见我多云转晴惊讶不已,随即一副了然的神情,想来已经想明白我在打什么主意,忍不住白了我一眼。 这辈子,我玉似潇只想逍遥自在的活着,等和姐姐一道扳倒仇人,我就一人一马驰骋江湖去,才不要嫁人,尤其是孟璃那种说话阴阳怪气又刻薄又讨厌的人! 回家的车上姐姐笑个不停,我直骂她没有良心,她却不以为意,还兴致勃勃恭喜我喜得如意郎君。 “这如意郎君给你你要不要?” “妹妹呀,这可是太后赐婚,姐姐怎么好惦记呢?” “哼,分明就是利用我缓和两家关系!” “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怎么是利用呢?要我说呀,那个孟璃长得不差,在这金隅城里也是数一数二了,你不是最喜欢美男子么?”姐姐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气的不行,想要反驳她孟璃哪里好看了,小身板薄的一片柳叶儿似的,风一吹就飘走了好不好? 没想到她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继续做作的装作语重心长的样子道:“这个孟璃不仅长得好,家世更是显赫,他可是滕王和武宁长公主唯一的儿子,过了年就会被封为世子了。还有啊,我听说他的武术启蒙老师是玄荀呢!” 玄荀是御前指挥使玄英的胞弟,统领皇属军,是陛下的心腹。虽说玄荀不如玄英在大虞有至高的名气,但也是排的进前十的高手之一,可孟璃的启蒙老师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姐姐又道:“孟璃还是九宫山李道长的挂名弟子呢!他与四弟是至交好友,咱们这辈子若想为全家复仇,那么四弟真实的死因你难道不想查清么?” 忘了这桩了! 我立刻点头道:“查!四哥的事情必须弄明白,不过弄明白这事儿也不代表我要嫁给孟璃吧?你看他长得那个样子,万一他是个断袖呢?” 姐姐憋笑看着我,歪头道:“你是担心这个?”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不想嫁给他。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再说了,这辈子我根本不想嫁,反正到时候镇海军会出事,我们提前放消息给他,然后......” “然后用这份人情要挟他悔婚?”姐姐戳了戳我的脑袋,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在想什么,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将来的事儿啊可是说不准的,到时候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哦!” “哼,才不会呢!”我甩了甩头。 赐婚就赐婚吧,嫁不嫁那可说不准喽! 39、垂泪 桃嬷嬷说,我大约是大虞开朝百年定亲女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了。 祖母一开始因为这事儿也不大高兴,但那天我跟五哥一起玩灯笼,结果不小心把管家林叔预备给嘉乐堂做新匾额的极品楠木给烧了之后,祖母再也没给祖父甩脸色,还破天荒的亲自给滕王府准备了年礼,说是让我爹亲自送去。 到最后,全家因为太后赐婚这事儿最不满的只有大哥。那天从宫里回来就没见到他,入夜了才鬓发散乱一身泥回了家,二哥追在他屁股后面问了半天他去哪儿了,他也没说话,沉着张脸把门甩到二哥的脸上。 二哥委屈极了,捂着流着两条鼻血的鼻子在承先院外蹲了好半天,直到遇上回家过年的四哥。 第二天一早,定北侯府全家聚在慈安堂吃了这一年来最团圆的一顿早饭。 我捧着桂圆莲子粥喝了半碗,抬头见大哥正一脸哀怨地看着我,他下巴怎么青了一块呢? “大哥怎么不吃饭?” “大哥吃不下。” “这桂圆莲子粥可是桃嬷嬷做的呢,桃嬷嬷做的粥最好喝了,大哥快喝一点吧!” 大哥闻言更加哀怨了,甚至带着点哭腔道:“妹妹喜欢就多喝一点,大哥这碗也给你,只要你喜欢的大哥都给你。”说着将他面前的那碗粥推倒了我的身前。 “小小不喝大哥的粥,小小这里有粥呢!大哥不吃饭会饿的,小小只有一个大哥,饿坏了可怎么好?” 大哥闻言眼眶一红,竟站起身绕过半个桌子蹲到我身前抱住我,道:“还是妹妹最心疼大哥,将来不论是谁只要敢让妹妹受一丝委屈,大哥一定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有大哥在,没人敢给小小委屈受呢!”我一脑袋浆糊,不知道大哥今天是中了什么邪,只好伸出手拍了拍大哥的后背安慰着。目光在探寻看向姐姐,姐姐摇了摇头。再看二哥,二哥正委屈地摸着鼻子,受气包似的看着大哥抱着我,见我看他竟“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一边。三哥也是一脸不明所以,筷子上还夹着半个春卷。 只有四哥憋着笑看着我,见我看向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然后无奈地摇摇头端起粥继续喝。 我想起方才见到大哥下巴上的青色,于是问道:“大哥的下巴怎么受伤了?” 隔壁桌上的祖父闻言问道:“澈儿怎么了?哪里伤了?” 大哥这才站起身朝祖父拱手道:“让祖父担心了,孙儿只是练武不小心碰到了。” 祖父放下筷子道:“要小心一点,再有几日就是除夕了,练什么武呢?这几日不许再练了,留在家中好好休息,要么就出去转转。” 二哥闻言立刻站起来高兴道:“我陪大哥去!” 祖父脸色一黑,“哼”了一声道:“你去?你去哪儿?是去跑马斗鸡听小曲儿还是去气死陆博士,啊?昨日在正阳宫遇见陆尚书,说陆博士的胡子都被你烧了,这下可好,陛下都是知道我定北侯府有个混世魔王把国子监闹腾的鸡犬不宁,你祖父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二叔闻言脸色一变,手里的筷子砸在桌上,怒道:“玉似氾!” 二哥条件反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祖母立刻不悦道:“你们几个要是不想吃饭就出去!” 我娘也接话道:“就是,吃饭教训孩子做什么,不就是烧个胡子嘛,又不是长不出来了,我还拔过先帝的胡子呢,也没见先帝生气。倒是这陆博士,不过是氾儿调皮了点儿,也至于让他哥哥跑到御前去拿出来说,真没气量。” 祖母看了看我娘,无奈道:“羽儿,你再喝碗粥吧,行吗?” 二婶闻言立刻拿起我娘的碗又舀了满满一大碗。 “母亲又嫌我话多,那我不说就是了。”我娘憋了憋嘴,接过二婶递过来的碗继续吃饭不说话了。 “不是嫌你,母亲怎么会嫌你呢,母亲是看你方才吃的少想让你多吃点儿,你看你在定北瘦了一圈呢!一定是齐风这混小子没照顾好你,母亲一会儿替你收拾他。” 我爹端着碗一脸无辜,祖母笑吟吟地夹了跟葱香小油条放在我娘的碟子里,才朝众人道:“行了,都好好吃饭,我看谁再多说一个字,氾哥也起来,还没到除夕呢说跪就跪,有什么事儿过了年再说。” 祖父和二叔不约而同横了二哥一眼,但祖母撩了脸他二人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好放过二哥。 二哥如释重负般爬起来坐下,大哥夾了一筷子二哥最喜欢的腌笋尖放到二哥碟子里,道:“一会儿吃完大哥带你去演武场练枪。” “真的?”见大哥点头,二哥这才活了过来,把碗里的粥喝了个干净,碟子里的笋也吃了个精光。 我凑近四哥,小声问道:“四哥,大哥下巴怎么回事呀?” 四哥一脸意味深长,附在我耳边悄声道:“昨个儿跟孟三打了一架。” “啊?”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四哥夹起一片水晶肘花塞进我嘴里笑道:“二妹妹小小年纪就肩负两个家族重修于好的重任,可要多吃一些补补。” 五哥坐在旁边不是滋味地砸了砸嘴,将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放在我碗里,目光十分留恋地盯着桃嬷嬷给他特供的鸡腿,道:“嗯......妹妹如此辛苦,还是妹妹吃吧。” 看着大哥对四哥怒目而视,我只觉得脸似火烧一般,姐姐在旁边笑出了声,三哥这才如梦初醒,喃喃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玉似滢坐在三哥和姐姐中间,见状捏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温声细语道:“小小妹妹得太后恩典,将来就是滕王府的世子妃了,这样的好福气真是让人羡慕呢。” 大哥怒道:“有什么可羡慕的?你想去你去!” 玉似滢一副吓坏的表情起身十分不安地朝大哥福了福身子,眼眶微红道:“是滢儿说错话了,滢儿给大哥哥赔不是。” 三哥扯了扯玉似滢的袖子,道:“滢妹妹,食不言,快坐下。” “可是大哥哥......”玉似滢委屈地不行,说着眼泪就簌簌落下,三哥见状一怔,放开玉似滢的袖子道:“不过是一句话,还不值得掉眼泪。” 玉似滢咬着嘴唇,双手不安地绞着帕子贴着三哥坐下,我翻了个白眼将碗里的鸡腿还给五哥,道:“五哥吃吧,五哥每天起早跟着祖父练功辛苦得很,得好好补补才行。” 五哥立刻拿起鸡腿笑道:“还是妹妹懂事,知道心疼哥哥!” 没想到二哥劈手躲过鸡腿道:“日日起早练功也没见你瘦,鸡腿就别吃了,多吃点青菜去去油腻。”说着夹了一大堆青菜叶和笋尖塞进五哥嘴里,五哥气得用脚踹他,却被他一扭腰闪身躲开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将碗里最后一口粥喝完,跳下地跑到三哥旁边道:“三哥,昨日的书还没讲完呢!‘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屋中的碗筷声忽然消失了,我这才发现除了姐姐和三哥,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连忙捂住嘴,小声道:“三哥,我是不是说错了?” “小小读书了?”我娘惊讶地简直不像话。 三哥闻言起身牵着我走到长辈们桌前,笑道:“妹妹已经跟着儿子读了几本书了,四书和《诗经》都已经通读过,《尚书》才刚开始读。” 我娘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祖母看着我娘的表情十分复杂。 那表情我知道,每次祖母怀疑大哥、三哥和姐姐是抱错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40、早饭 大约是我娘觉得四个孩子没有一个性情像她的很失败,于是过了晌午就把我从三哥的崇华院拽了出去,非要带我去东郊跑马,说武将家的女儿若是不会赛马不会打马球,那是对不起列祖列宗的。 可她为什么只让姐姐在暖阁里看着,不让她也下场呢? 我骑在小马驹上看着姐姐舒服地坐在雅座上,一脸惬意捧着茶小口嘬着就很生气,没想到姐姐忽然起身去换了身骑装,骑着她那匹三个月都不骑一次的白马进了场。 那匹白马叫流云,是姐姐十岁生辰时大哥从定北带回来的,今年也才不过五岁,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玉似滢羡慕不已,大哥那时候还觉得玉似滢挺可怜的,可当时是正月初六,来不及再从定北寻良驹,马市也没开市,大哥寻了好多地方,才重金寻到一匹小红马送给玉似滢。 我当时还小不记事,只知道这些年那匹小红马一直养在马厩,从来没有牵出来过。本来觉得那小红马可怜,于是问玉似滢要过,玉似滢当然不肯给,说什么大哥哥的心意难以割舍之类的话。 你要是真的珍惜我大哥的心意,就不该将马扔在马厩里从来不骑,连看都不看一眼了。 虽说姐姐也不常骑马出门,可流云每隔几天就会被容微带着去马场跑一圈。 我看着姐姐将流云的缰绳缠在胳膊上,扬起球杆一招海底捞月直入球门惊呆了。 三哥也长袍一撩上了马,白色的身影快如闪电,竟只被大哥落下半个马身而已。 重活一世,娘的四个孩子,仍旧只有我是个小废物。 不过看这样子,他们三个没被抱错,祖母真是多虑了。 我垂头丧气地回了家,躺在榻上不禁悲从中来,若不下功夫多学些本事,以后出门真是要给定北侯府丢人了,我若是丢人,娘一定饶不了我。 “容翘!”我喊了一嗓子,却是容平进来。 “二小姐有什么吩咐?” “容翘呢?” 容平笑道:“容翘方才瞧见滢小姐去了慈安堂,便端着彩线去寻闻星姐姐学打络子去了。” “这都戌时过半了,玉似滢去慈安堂做什么?” “容翘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才寻借口去看呢,去了有一会儿了,也快回来了吧。” 玉似滢又想起什么幺蛾子,她可真是三天好日子都不想过。 容平道:“二小姐方才喊人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要笔墨纸砚写几个字。” “奴婢这就去拿。”容平转身去取了纸笔来,又端了盏灯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挪了挪,道:“夜里写字累眼睛呢,二小姐不要写得太久了。” “没事儿,就是几个字而已,”我提笔将十二个时辰写下来,定好读书、骑马和练拳脚功夫的时辰,想了想又加了几个字,晚上学三弦琴。 其实三弦琴我是会的,那是东郦才有的琴,虽说在前朝就已传入中土,只是中土乐器繁多并没有得到大家的喜爱。前世我之所以学它,不过是希望能投木合信所好罢了。 只可惜这三弦琴我刚刚学会就被关进了水牢,至死也没能为木合信弹上一曲。 其实将学三弦琴加上,并不是我对谁念念不忘,而是不想因为我会弹这个琴被人怀疑罢了。 姐姐说,我们重活一世,会的比同龄的人多,必须万事谨慎小心,不然就会引人瞩目,甚至被当作异类,万一引得仇人提早注意到定北侯府打乱计划就不好了。虽说不过是学琴这种小事,不过既然姐姐说要小心,那就还是小心为上。 我将写好的单子交给容平,吩咐她以后每天就按这单子上的时辰做事,容平有些不明白,但还是认真收起单子应了,这时容翘才捧着一篮子丝线撇着嘴进了屋。 “怎么了?玉似滢这么晚了跑慈安堂去做什么?” 容翘将篮子放在桌上,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道:“还能做什么,又去哭了呗!” “她还有没有完了?又哭什么?” 容翘喝了口茶,道:“借着给侯爷和夫人请安的幌子敲开了门,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虽说没明说吧,但那话里的意思奴婢可听出来了,说羡慕二小姐的福气呢!又有太后赐婚,又有哥哥们护着什么的。” 容平听得一愣一愣地,头一回开口骂人道:“她有病吧?” 我笑道:“容平,你会骂人呀?” 容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二小姐就别说奴婢了。” 容翘道:“可不就是有病,病的还不轻呢!不过她也不是个傻的,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她,所以只找了侯爷一个人哭,咱们家侯爷也真是的,什么都好就是受不了女人哭。这玉似滢一哭侯爷就心软了,说她也是咱们侯府的孩子,少爷们也是她的哥哥会护着她的,说大少爷就是那个脾气,让玉似滢不要往心里去,还说将来她的婚事会看着办的,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 “滢小姐今年不是才十二么?怎么就惦记上亲事了?”容平皱了皱眉头,道:“咱们大虞女子议亲可没有这么早的,再说大小姐还没议亲呢!” 容翘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咱们小姐得了太后娘娘赐婚,眼红了呗,肯定又是她那个乳娘挑唆的,整日见不得咱们小姐好,事事都想踩咱们一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真把自己当成咱们侯府嫡亲的小姐了?” “玉似滢心比天都高,她才不会对祖父挑的亲事满意呢!”我笑道:“甭理她,还有她那个乳娘,你们也知道我跟她身份不一样,所以就让她们闹去吧,咱们看笑话就好了。” 容翘梗着脖子道:“小姐你是不知道,那个王月出真是太可恨了,咱们跟她们前后院住着,一日怎么也得碰上个两三回,回回她那眼皮子都能翻上天去。还有那个剪竹,前几日我见她在院里扇容妙和容欣的耳光呢!” “剪竹为什么打她们?容妙可是三哥乳娘柊姑姑的亲侄女,就算是犯错也不该打她吧?” “什么犯错呀,还不是因为三少爷这些日子对她主子不冷不热的,剪竹就说是容妙撺掇了柊姑姑跟三少爷说了她家小姐的坏话,容欣劝了几句没想到一起挨了打。小姐你说,她们这都什么人啊!” “咱们府上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儿,”容平道:“从前我虽跟着爹娘在庄子上,可也知道侯府是从来不会责骂下人的,这府上现在又都是跟了好几代的家生子,怎么能说打就打呢?” 我问容翘道:“容妙挨打的事儿,柊姑姑知道吗?” “容妙挨打也不是第一次了,她怕柊姑姑担心一直都没说。” “你这几日盯着点后院的动静,若是剪竹再放肆,就来寻我。” 容平闻言问道:“要不要先知会大小姐一声?奴婢怕小姐吃亏。” 我点头道:“好,马上就是除夕了想来她们不会太放肆,趁着咱们走之前,得好好教训教训玉似滢才行。” 容翘眼睛一亮,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道:“小姐放心吧,奴婢一定盯死了剪竹!” “剪竹是个没心机的,和王月出一样自以为是,除了一哭二闹外什么都不会,不过那个倚梅可不是,她心思多,你们以后离她远点,别着了她的道儿都不知道。” “是,奴婢知道了。” 见容翘和荣平应了,我才道:“早些睡吧!” 容平笑道:“奴婢去把小姐除夕要穿的新衣找出来,那双鞋可是二夫人亲手给小姐做的呢!” “是绣着锦鲤戏荷的那双吗?” 容平点点头,打开柜子将鞋子捧了过来,银红的缎面,金色的锦鲤活灵活现,我伸手摸了几下,叹息一声道:“也只有二婶能为我绣衣裳鞋袜了!” “二小姐是生大夫人的气呢?” “可不敢,我娘那双手只会耍枪打仗,绣花针?还是别指望了。”我说着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我娘不会也挺好,如此一来,以她为榜样我也不用学女红了。 41、梅园 除夕一早天色灰蒙蒙的,还未梳完头就下起了雪,等用完早饭时院子里的雪已经下了快两寸厚。容翘捂着耳朵跑进来,兴高采烈地说园子里的红梅都开了,我忙披上斗篷去前头的匪石院寻五哥一道去折梅。 园子里的红梅虽只有十几株,却开得极好,远远一看似红霞坠落凡间。我是不懂赏花弄草,不过这些红梅都是陛下赏的,开的比宫里的红梅都好,想来不会是凡品。 桃嬷嬷说,陛下之所以赏了这十几株红梅,是因为三哥出生那天金隅城的梅花一夜盛开,陛下认为是祥瑞之兆,还说三哥将来定是凌寒独傲的君子,成为大虞的栋梁之才。所以这十几株红梅对定北侯府来说,与三哥一样重要,也成为这侯府中唯一能让祖父亲自动手照料的东西。 五哥骑在景召脖子上,双手死死抱住景召的脑袋,景召身形一晃差点跌倒,喊道:“五少爷!您捂住小的眼睛啦!” “哦哦,抱歉呀!”五哥这才松开手圈主景召的下巴,一张脸被他勒得变了形。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绕着梅园转了好几圈才选定了一株,容翘连忙递过剪子,仰头捧着白瓷瓶等着,我只管裹着厚厚的斗篷坐在小杌子上嗑瓜子,边磕边用余光扫着枫渔亭的方向。 这都小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来? 我一把瓜子见了底,拍了拍斗篷站起身,也开始绕着那几株开得最好的梅树打量着,想亲手剪两枝最好看的送给三哥。不过我可没胆子骑景召的脖子,便让容翘去姐姐院里搬了把椅子过来,没想到容微也来了,扶着我踩着椅子寻低矮处的两枝剪了插在白瓷瓶里。等我从椅子上跳下来,才看到枫渔亭那边出现一抹窈窕的身影,仍旧是一身雪白、披了一件红梅傲雪斗篷的玉似滢,身后还跟着王月出和倚梅。 玉似滢见到我和五哥一愣,连忙福了福身子道:“五弟弟,小小妹妹。” 王月出一把拽起玉似滢,嗔道:“小姐也是玉家嫡出的小姐,怎么能向他们行礼呢?都说这侯府是长幼有序的地方,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言罢抬起下巴看着我,等着我和五哥上前给玉似滢行礼。 我忙上前一步屈了下膝,乖巧道:“小小给滢姐姐请安,给月出姑姑请安,给倚梅姐姐请安!” 倚梅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将我扶起来,屈膝道:“奴婢给二小姐请安,给五少爷请安。” 玉似滢也前来我的手,一副惶恐地样子道:“妹妹!妹妹不必如此,我奶娘不是这个意思。” 我抬眼看向玉似滢,歪头问道:“不是月出姑姑说年纪小的就该向年长的行礼吗?” “放我下来。”五哥拍了拍景召,将手里的梅花递给容翘,大步过来将我的手从玉似滢手里拉开,怒道:“你脑子进浆糊了?还有一句尊卑有别你忘了?读的书都就饭吃了不成?” 倚梅闻言立刻扯了扯王月出的袖子,王月出却翻了个白眼极不情愿的敷衍一礼。 五哥看都没看牵着我转身就走,边走边道:“我娘说做了酒酿团子,咱们快点回去吧,不然一会儿都被二哥吃光了。” 容微笑笑将椅子递给倚梅,问道:“滢小姐也是来折梅的吧,那这椅子就先给小姐留下,等会儿奴婢再过来取。”言罢福了福身子追上我们一道离开园子往东跨院去。 我先将自己折的梅送到三哥院里,才跟着五哥去二婶院里吃酒酿团子,谁知道窝在二婶怀里才刚吃了半碗,看管园子乔婆子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二夫人!二夫人不好了!” 二婶身边的采频忙“呸”了一声道:“什么二夫人不好了?你才不好了呢!” “哎呦我的采频哟,老婆子我不是不好了,我是活不了喽!” “呸呸呸!”采频伸手堵住乔婆子的嘴道:“今儿是三十,你嘴巴吉利点!” 二婶皱了皱眉,端着碗又喂了我一口,问道:“采频,你放开她,什么事慌里慌张的,园子里的灯都挂好了?” 乔婆子摆手道:“二夫人哟,还挂什么灯啊,园子里御赐的那几株梅树.....那梅树......” “梅树怎么了?” 乔婆子脸色煞白哭道:“死了一半啊!” 屋子里一片寂静,片刻后才“咣啷”一声,二婶喂我的勺子掉在碗里。五哥也回过神,连忙摆手道:“我、我只是剪了几枝,我可什么都没干!” “你闭嘴!”二婶瞪了五哥一眼,喘着粗气问乔婆子道:“怎么回事?” 乔婆子有些为难道:“二夫人还是去看看吧,老婆子没法说。” “这么大的事有什么没法说的?” 乔婆子哭丧着一张脸道:“这梅树早上还好好的呢,不知道怎么眨眼就死好几棵,当时那、那滢小姐就在旁边......” 二婶闻言愣了一下,然后问道:“走,去看看,采频你去一趟慈安堂请父亲母亲,容翘去请大嫂,”言罢回头看了看我和五哥,警告道:“你们俩给我呆在这儿,一步不许离开!” 五哥雀跃地心跌到谷底,却还是不死心地看向我,盼望着我能牵头张罗着偷偷去看,我却爬到榻上四仰八叉地躺下道:“死了这条心吧,今儿可是除夕,我才不去给二婶添乱呢!” 定北侯府这个年过的可不怎么痛快,尤其是祖父,一张脸黑的像炭似的,不过祖母倒没什么,该说说该笑笑。 三哥也笑着说,幸好我和五哥一早折了一瓷瓶的红梅给他,不然真是可惜了那几株开的最好的。 玉似滢更加唯唯诺诺了,因为她乳娘、剪竹和倚梅都挨了板子,王月出还好,躺几日就能下地了,不过剪竹和倚梅却被人牙子带走了。 二婶这次真是发了火,哪怕是除夕也没手下留情。容翘眉飞色舞地讲着二婶怎么发现那树死的蹊跷,判断出是有人撒了什么药粉,请四哥过来一看,便确定是东郦的一种毒粉,草木沾之即死。 然后就是当场抓住的几个人都搜了身,没想到在倚梅身上搜到还没来得及扔的香囊。倚梅当然不承认是她撒的药粉,直哭诉自己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可那香囊确实是她日日不离身的香囊没错,除非她自己,否则谁有机会往里面装药粉呢? 二婶带人去搜迎薇院的倒坐房,没想到除了倚梅柜子里没用完的药粉包,还“搜”出来一张俏脸红肿成猪头一般的容妙。容欣也是半张脸肿着,我娘见状还问了一句:“你俩打架了?” 容欣跪在地上哭诉,说剪竹怀疑她二人传闲话让三哥与玉似滢疏远,还说今日原本是听说三哥会去赏梅王月出才撺掇着玉似滢去梅园的。还有在园子里挂灯的下人说,瞧见王月出教训我,让我给她们主仆行礼来着。 容翘说,任凭玉似滢怎么跪地求情二婶都没动摇,祖父想要开口却被祖母一句:“蔓儿当家,我都没脸说话,你想干什么?”给堵了回去。 42、除夕 我瞧着黑着脸满眼失望看着玉似滢的祖父,只觉的身心舒畅。不过转头看见神色复杂一脸忧虑眼神在玉似滢和三哥之间来回看的我娘,她会不会是误会什么了? 祖父端起酒杯深深地叹了口气,祖母立刻收起笑容道:“大过年的,你叹什么气?不盼着这一家人好是不是?” “不是,你看你,我就是心里不痛快,往别地方想干什么?我是这一家之主,怎么会盼着一家不好呢?” 祖母劈手夺过祖父的酒杯,道:“一家之主应秉公处置家事,断不会因为些陈年旧事就一次次心慈手软,一杆秤都端不平还一家之主?真是笑话。” “我今儿可一句话都没说,你怎么还揪着不放呢?” “哼,你是没说,可你自己照照镜子瞧瞧你那张老脸!一家子难得团圆,齐风他们从定北日夜兼程赶回来,四哥儿也难得回来,就为了过个团圆年,你倒好,甩脸子给谁看呢?” “我那就甩脸子了我......”祖父憋了半天,转头看着我们齐刷刷地盯着他看,才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终于发现自己确实脸色不大好看,于是一脸皮笑肉不笑朝众人摆了摆手道:“吃饭吃饭,喝酒喝酒,你们想放烟花的就去吧。” 五哥早就坐不住了,闻言立刻跳起来拉着我就要走,我却跑去拉着大哥和三哥要他们也一起去。 原本大哥是要陪祖父、父亲和二叔喝酒的,见我抱着他的大腿不肯撒手,立刻忘了喝酒的事,弯腰把我抱起来笑道:“妹妹喜欢哪个烟花?大哥给你放!” 二哥也凑过来道:“大哥,银花斋今年新出的天女散花我千辛万苦才弄来一个,咱们去放了吧?” “银花斋的新品可是特供送进宫里的,银子买都买不着,二哥从哪儿弄来的?”我抱着大哥的脖子,挑眉看向二哥。 大哥闻言也看向二哥,严肃道:“你不是又惹祸了吧?” “哪能呢!我胆子再大也不敢打御贡品的主意啊!”二哥委屈地撇了撇嘴,道:“我是跟他家大公子斗蛐蛐赢来的,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才没有惹祸呢!” “那就好,只是以后少斗鸡斗蛐蛐的,有这个时间多练练功。”大哥抱着我当先离开花厅往院子里去,二哥忙拢着袖子跟在后头,边走边叫他身边的景忠景诚去取烟花。 祖母笑道:“你们也都去吧,不用陪着我们在屋里头干坐,放完烟花再回来饮些屠苏酒暖暖身子。” 三哥、四哥和姐姐这才起身离席,花厅里的小辈儿们只剩下玉似滢一个,身后站着脸还肿着的容欣。 祖父看了玉似滢一会儿,才道:“你也去吧。” 玉似滢连忙低头道:“滢儿今日犯错,不敢玩乐。” 我抱着大哥的脖子转过脸不再看她。 装吧你就,爱出来不出来,反正也没人请她。 外头飘起了雪花,桃嬷嬷捧着斗篷跑出来给五哥披上,一边系着斗篷上的带子一边嘱咐道:“外头的松柴都架好了,少爷们放烟花小心着点儿,别把松柴烧了,五少爷可别烧了手啊!” “知道了知道了,嬷嬷今日絮叨的很。”五哥不耐烦地跑开,从景召手里接过烟火棒满院子跑了起来。 桃嬷嬷有些失落道:“五少爷长大了,嫌老婆子烦喽。” 姐姐笑道:“五弟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儿,嬷嬷别理他。” 我连忙附和道:“就是,嬷嬷别理他,我和姐姐永远不会嫌嬷嬷的!” 桃嬷嬷做作的捏着帕子沾了沾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感动道:“还是小姐知道心疼老婆子!算啦算啦,老婆子还是回去伺候老夫人吧!” 可是她说完半天也没动弹,目光追随着五哥一脸慈爱,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大哥点了两根烟火棒,一根递给姐姐,一根塞进我手里,笑道:“妹妹小心别烫着手。” 我扯着姐姐跳下台阶追着五哥跑了起来,二哥则点了跟火折子蹲在院子中央摆弄着有我胳膊那么粗的红色炮仗,姐姐连忙捂住我的耳朵躲到大哥身后,眼见二哥撩着袍子跑开,三哥和四哥也捂起了耳朵,只有五哥还傻兮兮地跑着。 “嘭!嘭!嘭!” 五哥吓的一个趔趄差点摔进雪堆,桃嬷嬷连忙跑过去扶着五哥,不住的埋怨二哥不该故意吓唬人。 “嬷嬷也太偏心了,别人都没吓着,还不是五弟自己笨!”二哥拢着袖子不满道。 五哥气得跑过来想要踹二哥,却被二哥一闪身躲开,两个人追着在院子里打了起来,可是五哥那短腿怎么跑过的二哥呢?不一会儿就累的蹲在地上喘粗气,等到景忠和景诚抬着那个巨大的天女散花回来才作罢。 二哥一见那绘着天女图的大纸箱就两眼冒光,撸着袖子捏着火折子跑了过去,我娘终于按耐不住从花厅跑了出来,用大伯娘的身份压制二哥夺过了火折子,眉开眼笑地点燃了引信。 可是引信都烧没半晌,那箱子烟花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五哥幸灾乐祸向二哥道:“完了吧,被骗了吧?” 二哥恨恨地咬着嘴唇,不住嘴的开始骂朱大,扬言要揍得朱大半个月下不了床。边骂边走过去想要踹翻那箱烟火,没想到脚刚伸过去,烟火就“嗖”地一声飞向夜空,二哥也跌坐在地上,五哥高兴的蹦了起来。 金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随即变成了嫣红色的仙女,此时又“嗖嗖嗖”几道金光升空在仙女头顶炸开,有的形似牡丹,有的妆若桃花,流光溢彩让人错不开眼。 未等这天女散花消失,数道银光升空炸成无数紫色的蝴蝶,仿若五月艳阳下的南溪山,空中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 “四哥,这是什么香?”我扯了扯四哥的袖子问道。 四哥吸了吸鼻子,蹲下身笑道:“木香花,还有蔷薇和茉莉的香气。” “这银花斋的烟火果然不一样,官家的烟火还呛人呢,只有银花斋的烟火有香气!” 四哥道:“银花斋制烟火有百年了,自然与众不同,不然怎么能被陛下钦点呢?二妹妹喜欢这天女散花吗?” “好看是好看,只可惜看得见却握不住,就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美的虚妄不说吧,还华而不实,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四哥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凡有所相,皆为虚妄,二妹妹所言甚是。”言罢转头朝三哥道:“小小能出此言,可见三哥这些日子没白辛苦。” 三哥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道:“小小病后确实通透不少。” 我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心虚地看了姐姐一眼,然后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看着我娘扯着五哥和二哥争着点烟火高兴地拍起了手。 姐姐撇了我一眼,道:“病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发了烧又淹了水,谁知道竟把脑子搅醒了。” 四哥回头看向眼眶通红坐在原位的玉似滢,道:“那日在南溪山若不是我和孟三巧遇,只怕二妹妹就醒不了了。” 姐姐叹了口气,有些难过道:“祖父没有惩戒,想来她也不是故意的。” 大哥站在前头,闻言颇为不悦地“哼”了一声,三哥望着不断升空的烟火,轻声道:“远近亲疏终有别。” 四哥状若无意笑道:“只是不知道那个倚梅哪儿来的东郦万花枯,这东西可是稀罕物,若不是早年跟师父在东境见过,我也认不出来。” 我眨了眨眼没有说话,管家林叔正在门口张罗着烧松盆。 架得与大门同高的松柴因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有点不太好燃,林叔便叫人取了火油小心翼翼地洒在松柴上,火折子一点,院子顿时亮了起来。 祖父祖母、我爹和二叔、二婶也从花厅出来,玉似滢一脸小心翼翼地跟在最后,桔嬷嬷用托盘断了屠苏酒出来递给众人,松柴的火焰越升越高,照亮了大半个侯府,祖母笑道:“红映霄汉,来年事事如意!” 众人闻言都很高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似乎已经忘了早上梅园的风波,也没人关心被人牙子带走的剪竹和倚梅,更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容微将一个空荷包扔进了火光之中。 43、外祖 东郦开在金隅的香料铺子是有卖万花枯的,只不过是在暗地里只卖给东郦人用。前世木合信就是借着香料商人的幌子在金隅出没,这点儿秘密我自然知道。 我事先在袖子里藏了万花枯,为了让它们在晚些时候发作又加了些玉似滢惯用的香粉进去,趁着给三哥折梅的功夫洒在树干上。 至于为什么倚梅的荷包里有药粉,不过是容微在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里装上万花枯,然后趁着递凳子的功夫偷偷换了倚梅身上的荷包罢了。 从南溪山姐姐惊马之后,容微和容蔷就找了个师父偷偷学功夫,换荷包这点儿小事儿早就不在话下。容妙和容欣挨了打,自然也是乐意帮忙。 其实我是没想连剪竹一起赶出去的,反正她也没什么脑子,留在玉似滢身边也成不了什么事儿。不过姐姐说,剪竹无谋却有勇,保不住她以后脑袋一热冲到前头做什么事儿,或者替玉似滢顶什么罪过,所以还是早些打发了的好。 没了有勇的剪竹和有谋的倚梅,剩下个只会争风吃醋一哭二闹的王月出,玉似滢也学不到什么好了。 我是一百个想把玉似滢早些赶出去,可姐姐说什么都不肯,上辈子玉家那么多人惨死,绝不能这么便宜就让她出局。 说的也是,她活的越久想要的就越多,想要的越多就会摔的越惨。可过了十五我就要跟着父母大哥去定北,玉似滢却要跟着姐姐去国子监女学,到时候一定有很多热闹能看,可我却看不到,心里不由得有些不痛快。 直到姐姐再三保证,每隔七天就会给我写信,一定会事无巨细告诉我每一件事,我这心里才舒坦些。 经过这事儿,容翘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再也没出现过姐姐一瞪她她就撇下我一个人跑了的“不忠不义”之事,不过除了赔笑按腿她也不会干别的了。倒是容平将乳娘做蒸蛋和面皮儿汤的手艺学了个十成十,看着我把容平做的面皮儿汤吃了个精光,乳娘欲哭无泪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正月初三,爹娘带着我们四兄妹去了衡王府外祖家,舅母一见我眼睛就红了,搂着我抹眼泪说她本想把我留给轩表哥的,没想到被外甥抢了先。 大哥闻言有些不悦,提醒道:“大虞律法,三代之内不许结亲。” 舅母忙咳嗽两声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听这话着实有点不太高兴,她是夸我好还是说我胖?她怎么不打姐姐的主意?轩表哥跟姐姐同年,不是更般配么? 说起来,孟璃今年好像也是十三,虽说唇红齿白细皮嫩肉长得像个女人,但与姐姐站在一起也算般配,为什么太后也不打姐姐的主意?什么让孟璃跟着滕王历练几年再成婚,怕别家适龄姑娘等不了的鬼话,我才不信。 对于太后和舅母的想法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极为隐晦借由话本子里看来的故事询问三哥,三哥说,如果那位姐姐真的像我说的那般倾国倾城又聪慧过人,那是担得起更尊贵的身份的。言罢还意味深长的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姐姐为后,妹妹做王妃,岂不正好?” 没等我辩驳,三哥就被轩表哥拉走探讨诗文去了,气得我站在原地直跳脚。 这个轩表哥不仅是个诗谜,还好风花雪月之事,就金隅城的美人儿与二哥颇有共同话题,两人曾一起爬过花魁的房顶。那次他们俩被鸳鸯锦的打手追了七条街,我才知道轩表哥的腿比二哥还快,且还有在大哥手底下过二十多招才被掀飞的本事。 本以为他这种文武双全、风流潇洒的衡王府大公子,将来一定会和哪个卖艺不卖身的名妓传出一段佳话。可姐姐却说,这位在七年后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竟栽在了榭表姐的手里,我就惊讶地合不上嘴巴。 这两个人完全八竿子打不着嘛!榭表姐可是三壶九丹金液都撂不倒,面不改色踩着小杌子大喊“再来一壶”的女中豪杰,跟轩表哥这种吟诗听曲儿巴不得牡丹花下死的雅士出双入对,怎么想怎么别扭。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 我觉得以我的经验,很难想明白这件事,好在姐姐说前世我离开金隅之后,所有的亲人中只有他们俩是幸福的,打打闹闹,和乐平安。 外祖母知道十五之后我要跟着爹娘去定北,并未像外祖父那样眉宇间全是担忧,反而高兴地给我讲起来定北的草原有多辽阔,夜里的星星有多亮,骑着马跑起来的时候吹在脸上的风有多凉快。 我忙问外祖母是不是去过,她眨巴着大眼睛颇为自豪道:“行医世家,哪没去过?你外祖母我还在草原上给牛羊接过生呢!” 我忽然觉得,我娘的性子大约并不是天生的。 “那您和外祖父怎么认识的?是赐婚么?” 外祖母白了我一眼道:“你得了赐婚就以为全天下的都是赐婚呢?” 外祖父却脸红到了脖子,咳嗽两声背着手出了屋,说是去看我爹和舅舅下棋。我觉得这话根本就是借口,因为我爹压根儿不会下棋。 我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外祖母才道:“当年你外祖父年轻气盛,隐藏身份顶着个钦差的名头去江州查案,没想到一进江州地界就被权贵买凶劫杀,差点丢了小命儿。幸好你外祖母我在那座山里采药,菩萨心肠顺手救了他,不然,呵呵,你们几个还不知道投胎到哪户人家呢!” 姐姐绣帕子的手抖了一下,头埋的更低了。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捧场的拍起了手,直道“外祖母好厉害”,见她一脸受用才又问道:“外祖母,庄生散是个什么东西?” 那日靖国公生辰,玉似滢的姨母往典舅舅的参茶里下了庄生散,我一直没弄明白那是个什么东西,连姐姐都不晓得。 外祖母闻言挑了挑眉,捏着我的下巴眯着眼睛道:“小姑娘家家问这个,你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啊,就是不知道所以才问的呀!” 外祖母放开手,严肃道:“不是你该问的。” 我连忙垂头道:“小小错了。” “错哪儿了?” “小小不知道这个不该问,以后不会再问了。” 外祖母却展颜一笑,道:“其实告诉你们也没什么,。你们年纪小不知道这个,那个东西是个会扰人心智的药,先帝驾崩就跟这个有关系,所以被列为禁药。庄生散有一股人参味儿,混在参茶里不易察觉,只不过放了它以后会比寻常参茶涩一些,若是以后你们嫁进皇......咳咳咳,以后不论在哪儿都要留神这种东西,千万碰不得,沅儿,记住没有?” 嗯?外祖母这话什么意思? 我回头看向姐姐,她却神情淡淡地点了下头,又继续绣着她的帕子去了。 44、作精 正月初六,是女娲造六畜的最后一天,也是姐姐的生辰。我早就准备好了要送姐姐的礼物,是一对儿陶瓷制的东郦姐妹人偶,只不过我把人偶原本的头发拆了和衣裳脱了,换成了大虞姑娘的样式。姐姐对这两个人偶爱不释手,放在了卧室的黄梨木架子上。 家中众人送给姐姐的生辰礼和前世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前世这一年四哥没在家,所以只多出了四哥为姐姐特制的香料。取半茶匙装进香囊,半月内都不会有蚊虫沾身,还带着清冽的香气。 虽说家中亲人多出了四哥的礼,但外头的着实多了不少。代王、桓王的自然不在话下,可居然还有平王和安王的,这让我惊了半晌。姐姐是什么时候跟他们有了牵扯的? 不仅如此,姐姐还一改前世闺中低调的风格,在生辰这日办了茶会不仅邀请国子监女学的同窗小姐们来做客,还给京中不少豪门贵女们递了邀贴,不分官商,不分嫡庶。 是以,我见到林姝媗和林念的时候没多惊讶,还条件反射地朝林念伸出了手。 对方先是一愣,随即又笑容灿烂地握着我的手抖了两下。 真不知道这是什么礼节,不过先前我不小心把她撞进水里,她不怪我就已经很好了,随她喜欢吧。 今日我那未过门的大嫂林姝媛也来了,和林念两人挎着胳膊在榭表姐之后到的,不知道的以为林念才是她的亲妹妹,跟在后头的林姝媗才是林家出了五服的远房小姐。 林姝媗气色不大好,整个人像是落了水的母鸡,看人的眼神也没了以前的高傲,看来她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只不过她偶尔抬头飞快地瞪一眼姝媛姐姐的背影,还是有些不甘心。 我趁着小姐们一波一波地进了福照堂,忙跑到林念旁边扯了扯她的袖子,眼睛弯弯的姑娘蹲下身,毫不客气地捏了捏我的脸,笑吟吟道:“怎么啦?” “你家那乳娘和管家,还有你那个贴身丫鬟抓到了没有?” 林念点头道:“年前就抓住了,房屋地契倒是追回来了,不过金银细软被他们花了一半,已经找不回来了。” “金兆府怎么判的呀?” “管家和那个丫头打了五十棍,关三年,那个恶婆子故意拖延不请大夫差点害死我,打了八十棍流放什么南什么......” “临南吧?” “对对对,临南,那是什么地方?”林念眨巴着眼睛问我。 “你不知道临南是什么地方?” 大虞没人不知道临南是什么地方。 林念笑道:“我呀,上次发烧脑子烧坏了,好多事儿记不太清楚,得慢慢想呢!” 这么一说也是,玉家管绣房的那个葛婆子的儿子就是发烧烧坏了脑子,二十七八了还流口水呢!林念只不过是不大记事儿,倒还算幸运。 “临南从前朝就是囚犯流放的地方,我也没去过,不过听说那边沼泽连天,毒蛇毒虫遍地都是,还常年瘴气只有午时才会消散一会儿,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去了都会出不来。” “这么可怕?”林念吓了一跳,不过我从她眼里看到的兴奋之色是什么情况? “那个,你问我一个问题,礼尚往来,我也得问你一个。” 林念笑道:“成交,你问吧。” 我指了指站在角落里的林姝媗道:“她怎么了?” “哦,你说小作精啊!” “什么精?” “小作精呀!”林念见我不解,“啧”了一声道:“作精的意思呢就是......怎么说呢,反正就是作,你知道吧?没事儿找事儿,找事儿都是别人的事儿,从来没她自己的事儿,我这么说你明白不?” “这不说的就是林姝媗么?” 林念在我耳边打了个响指,笑道:“所以叫她小作精呢!” “嗯...那小作精今日怎么不作了?” “哪是今日不作了,都好几日没作了,因为她娘老作精下线了。” “什么线?” “啧,就是...呃,失宠了。” “苏氏失宠了?不会吧?” “怎么不会?”林念起身抓了把瓜子拽着我寻了个小杌子坐下,裙子一撩腿一盘开始磕起了瓜子,道:“上次赏梅的事儿还记得吧?知道为什么我那个表叔叔没为她母女求情么?” 我摇了摇头。 “原来那个苏氏早就知道自己和表叔的白月光长得像,所以故意接近的,还......”林念捂住嘴巴凑到我耳边悄声道:“还下了那种药,叫什么生散。” “庄生散?”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林念又嗑起了瓜子,道:“更狗血的是,这个苏氏有个十几年的老相好,被表叔撞了个正着,说句不该说的话,小作精到底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我震惊的合不拢嘴,不过狗血是什么意思? 算了,这人嘴里让人费解的话太多了,各个都问一遍一整天都不够用,便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一点儿没听说?” “这还算大?那苏氏给你未过门的大嫂下了快十年的药,想要弄死人家好让小作精替姝媛嫁给你哥,算不算大?”林念继续道:“这一出一出不仅是大事儿,还是让宁国公府颜面尽失的事儿,搞不好连太后都得没脸。” 我撇了撇嘴道:“太后才不在乎这个。” “反正这事儿一时半刻是捅不出去。” “为什么?” 林念笑道:“大过年的,有什么事儿也得过了年再说。”言罢伸长脖子在屋里扫了一圈,问道:“你家那个小绿茶呢?” “什么茶?” “就是那个总穿一身白,眼泪说来就来的那个白莲花。” “哦,你说玉似滢?” “对对对,玉似滢,怎么没见人?” “初三回她外祖家还没回来,今儿应该会回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倒是希望她别回来,烦得很。” “看得出来。” “哎?那个苏氏有相好的事儿林将军是怎么发现的?” 林念道:“等他?八百年也发现不了。” “那怎么发现的?” 林念指着自己的鼻子笑了起来,“我去逛鸳鸯锦的时候发现的。” “啊?鸳鸯锦可是青楼!”我声音大了点,连忙捂住嘴,幸好并没有人听见。 林念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无聊嘛,去见见世面,谁能想到撞见苏氏女扮男装和野男人私会呢!” “嗯...念姐姐,我还个有问题问你。” “说。” “鸳鸯锦的花魁,好看么?” “跟你姐比,差远了!” 林念这个人虽然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可人倒是很对我的胃口,她也不会把我当小孩儿那般对待,所以我不禁对她喜欢起来。跟她从鸳鸯锦的花魁聊到聚远楼的烤鸭,从玄女湖的锦鲤说到南溪山野兔,还有天禧班的台柱子银泉到底是不是个断袖。 我们俩一致同意,银泉是断袖跑不了,但到底是跟英国公家的大少爷丁卯,还是蔡相家的小孙子蔡铎却各执己见,谁也不让谁。 我坚称是蔡铎,因为丁卯已经成婚了,但林念说有些男子为掩盖自己断袖的事实,常有娶妻生子的没什么稀奇,只能说明丁卯更不是人,断袖倒是没啥,让夫人守活寡就是太不应该了。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对,刚想问她银泉演的那出新戏《穆桂英挂帅》去听了没有,就见到容翘一脸愤懑在门口朝我使眼色。 我忙起身出去,问容翘怎么了。 “二小姐,不好了,玉似滢带着她外祖母来闹了!” 45、疯闹 玉似滢外祖虽只是户部的一个主事,但却是王相的庶弟。而她外祖母夏氏原本是侧室,去年正室因病亡故她才被扶了正,只可惜侧室那一套用惯了,当了正房还是老样子。 玉似滢初三就回去了,她初四不来闹,初五不来闹,偏偏赶到今日姐姐生辰来闹,什么意思?不就是想借着人多把事情闹大坏了侯府还有姐姐的名声么? 我拉着容翘想从朝恩堂穿过去直奔二门,容翘却为难道:“代王来了,老爷、大爷、二爷和大少爷都在朝恩堂陪着呢!” “啊?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额,还有桓王也来了......” “......” “还有瑞国公和玄指挥使......” “......” “咱要不从东跨院绕一圈?” “行。” “可是二小姐,王老太太在大门口大呼小叫的,招了好些人快把咱家大门口围起来了,嚎丧似的嚷着说滢小姐一个孤女寄人篱下受尽欺辱,若是今日不能为她讨个公道,她就死在咱家门口,还跟武宁长公主撞上了,哎?二小姐你等等奴婢啊!” 等等等,等个屁等! 我猫腰从朝恩堂回廊跑了出去,穿过二门直奔正门口,管家林叔正急的团团转,护院陈植也一脸无奈,挠了挠头求助似的看向林叔。 林叔气道:“你看我干什么,拉也拉不走,劝也劝不动,这王爷们都在里头......侯四!侯四!快去请老夫人和二夫人!这是...二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我从林叔拦着的胳膊底下钻了出去,门口果然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武宁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站着,夏氏扯着她的袖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玉似滢站在她身后,不时用帕子拭泪。 “夫人!我孙女父母早亡孤苦无依,他们玉家仗着人多欺负她,好好的姑娘折磨的瘦了一大圈儿!” 看着夏氏擦完眼泪的手又伸向她的袖子,武宁长公主皱了皱,身形一闪躲开夏氏,抬脚迈上台阶想要进来。 夏氏哪肯放过,跌坐在地上身子一扑抱住长公主的腿,我清楚地瞧见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 “这侯府仗势欺负人对我们祖孙不理不睬,我们实在是求告无门,上天垂帘今日让我遇上了夫人,就请夫人给我们祖孙评评理啊!” 夫人?夏氏不会不知道这是武宁长公主吧? 也是,一个六品主事的侧室,长公主又常年不在金隅,她不认识也很正常。我朝容翘使了个眼色,容翘立刻高声道:“什么夫人,这可是武宁长公主殿下!” 一听是长公主,夏氏有一瞬间的错愕,玉似滢也愣了一下。不过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夏氏立刻跪在地上磕起了头,边磕边哭喊道:“请长公主为我们祖孙做主啊!” 长公主已经不耐烦到极点,可她不是我娘,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火。林叔跑过去想把夏氏拉起来,却被玉似滢的乳娘王月出死死拽住,林叔想要挣脱,没想到王月出竟顺势瘫倒在地,大喊“侯府管家打女人了!”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有人上前扶起王月出,还对着林叔指指点点。林叔一大把年纪了还没受过这种委屈,顿时气的直翻白眼。 我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拨开门口的护卫走到武宁长公主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小小给长公主请安,不知道长公主今日会来,实在是有失远迎。” “无妨,本就是我突然到访,只不过......”长公主回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夏氏和玉似滢,道:“没想到侯府竟这般热闹。”说完转头就要离开。 夏氏下意识地想拽住她,我急忙闪身拦住她的胳膊,道:“王夫人,听说你有冤屈想找人做主,你看我行吗?” “你一个黄毛丫头,你懂什么?让开!”说着伸手就要推开我,容翘见状一步上前大声道:“这是我家二小姐!” “二小姐?前几日赐婚那个?”夏氏从头到脚打量我一遍,起身抚了抚裙子,冷“哼”一声道:“好个侯府啊,竟然打发个小丫头搪塞我们,可见这玉家人眼珠子都长到头顶上去了!今日我若见不到玉家真正的主子,我就...我就一头撞死在这石柱上!” 看着围观众人指指点点,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王夫人,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又哭又喊要死要活的,还有没有正房夫人的礼仪气度?” 夏氏立刻瞪着我,声音陡然拔高几度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说您家老爷虽是户部主事,可也是王相的亲弟弟呀,这当街哭闹着实不雅。” “你这丫头,今日是为滢儿申冤,你东拉西扯攀咬相爷做什么!” “外祖母!”玉似滢扯了扯夏氏的袖子。 周围有人议论:“怎么是王相的家眷?” “就是呀,这么闹还以为是哪家小门小户呢!” “这定北侯虽是二品,可这位夫人是相爷的弟妹,玉家有几个胆子欺负她们啊?我看这事儿,指不定怎么回事儿。” “王家不是世家么?都说相爷清和风雅,这位夫人怎么当街就.....哎呀,真是没想到。” 夏氏脸一阵红一阵白,方才她故意话里话外没提王家,见人议论猛地起身道:“相爷亲戚怎么了?相爷亲戚也照样被人瞧不起!他们玉家欺负我滢儿没爹没娘,我还不能讨个说法了?” 我仰头看着高出许多的夏氏,转身登上三级台阶,大声道:“王夫人,你口口声声说侯府仗势欺人,可你一不找王相爷做主,二不去金兆府报官,三不进府里去说,林叔请您您都不进去究竟是为什么?今儿是我姐姐生辰,金隅的小姐们来了七八成,还有长乐宫的贵人在里边儿,难道当着他们的面侯府还能杀人灭口不成?” “就是啊夫人,你怎么不找相爷做主呢?”周围有人高声问道。 “刚才我瞧见桓王殿下进去了,桓王殿下最是贤德,一定会秉公处理的。”另一人道。 夏氏立刻道:“我不进去,我进去了他们一定会颠倒黑白往我们祖孙身上泼脏水的!” 46、反击 “夫人的意思是,桓王殿下是非不分?”我惊讶道。 “我没有!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好一张利嘴,我滢儿平日就没少被你欺负,今日大庭广众之下你还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我们祖孙!可见平日作威作福惯了!” “夫人,您没事儿吧,我欺负滢姐姐?我怎么欺负滢姐姐了?” 夏氏闻言一副“就等你这句话”的神情,朝王月出使了个眼色,王月出立马哭道:“我家小姐一出生就没了娘,不到八岁我家老爷又病死了,本以为定北侯是好心接了我家小姐进府,没想到他们竟苛待我家小姐,几次三番不分青红皂白冤枉我家小姐,还把从小一起陪着她长大的两个贴身丫鬟打发出去了,就连我这个乳娘都挨了打呀!我家小姐一向身子弱,寒冬腊月夜里还要去伺候侯爷和老夫人,可她只有十二岁呀!在这侯府里竟然连个下人都不如!” 众人闻言“嗡”一声炸开,夏氏得意地撇了我一眼。 作为定北侯府嗓门第二大的人,我玉似潇在这种场合还没怕过。于是清了清喉咙道:“既然我玉家这么不要脸,那请问这位不如下人的小姐,你身上这御赐的银光锦,是哪里来的?” 见所有人都看向玉似滢身上的衣裳,我继续道:“可千万别说是你外祖给你的,这银光锦一年只得五十匹,除了各宫娘娘,陛下就只赏了几个开国重臣,定北侯府得了两匹,可我这个长房二小姐都没有,怎么一个受尽欺辱的小姐会有呢?” 这银光锦若不是行家根本看不出来,只会觉得与普通的蜀锦没什么两样,夏氏看了半天道:“你说是银光锦就是银光锦?御赐的东西我们怎么见过?保不齐是你哄骗我们胡诌的!” “夫人你有所不知,这银光锦不惧雨雪,沾水不湿,不畏火烧,穿在身上轻若羽毛还冬暖夏凉,你若是觉得我哄骗,大可以找人点支香戳一下试试。” 话音刚落,容翘立刻递了根香过来,我捏着香靠近玉似滢作势要烧,夏氏立刻将玉似滢拉到身后急道:“你干什么?” 我捏着香理所应当道:“给大家试试看呀,不试怎么知道我是不是说谎呢?” “就算是又怎样?这么稀罕的东西你们会好心给滢儿?一定是你们侯府做贼心虚,怕滢儿把你们侯府的丑事抖出去!” “丑事?什么丑事?是每个月从我二婶账上单独拨二十两用度给滢姐姐用,还是把我姐姐住的院子腾出来给她住?或者是没有侵吞她亡父留下的遗产,反而又给她添了三个铺子两个庄子,甚至用侯府嫡孙女的名号把她送到国子监女学去读书呢?王夫人,你说的该不会是这些吧?今日才知道,我们侯府这么恶毒,这么仗势欺人。或者说是做贼心虚?不过也奇怪,我们定北侯府这么怕人议论,怎么还有胆子欺负滢姐姐呢?” “你!你这死丫头,我不过是想找侯爷讨个说法,你就拦着我不让进,站在这里东拉西扯说一些没影儿的话,你方才说的这些,谁看见了?空口白牙糊弄人罢了!” “我说的没人看见,你说的就有人看见了?你说我们欺负她,可有人看见?王姑姑么?她可是滢姐姐的乳娘,就算是去金兆府她的话也做不了证的,再说大家都看见到了滢姐姐身穿银光锦,出水芙蓉一般的美人儿,怎么看也不是受尽苦楚下人都不如的样儿吧?” 众人闻言打量起玉似滢,还有男人一脸色迷迷的笑了起来,夏氏立刻恶狠狠地瞪了过去,目光凶狠吓了那几个人一大跳。 我继续道:“除夕那日,滢姐姐身边的一个丫头不慎弄死了半园子陛下御赐的梅树,我祖父向陛下请罪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滢姐姐的乳娘,这位王姑姑教唆另一个丫头将侯府两个家生子差点毁了容,也不过是挨了几下板子,为什么到你们嘴里就成了侯府仗势欺人了?” “哎?陛下御赐的梅树都敢弄死啊?这胆子也太大了吧?”有人出言道。 “这陛下没怪罪真是天大的幸运!” “幸什么幸啊,还不是侯爷顶下来了。” “就是啊,这么大的事儿人家侯府也仁至义尽了吧,真要是欺负人的话,把这位小姐推出去就好了呀!” “唉,夫人啊,我们侯府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您,今日挨了这顿骂也认了,不过这大过年的又是我姐姐生辰,您就行行好今日先放过我们,您若是心里不痛快,小小代全家向您和滢姐姐,还有王姑姑道歉。”说着我便屈膝福了福身子,然后道:“小小年纪小,没法儿替长辈们做主,不过有句话倒是可以跟夫人说一说,您慈爱,担心滢姐姐在侯府受苦,小小理解,既然您如此放心不下,可以把滢姐姐接回王家去养在身边啊,总好过她寄人篱下住在我们侯府受委屈,您说对吧?” 夏氏才不会把玉似滢接回去,围观的人显然也想明白她今日分明是故意闹事,不少人都笑了起来,还有人起哄道:“就是啊,这位夫人,你这么疼爱这位小姐怎么不接回去自己养啊?” “关你何事?”夏氏立刻喊了一嗓子,然后指着我道:“好哇,玉二小姐可当真是伶牙俐齿,怪不得小小年纪就哄的太后高兴,眼巴巴给你赐婚呢,你以为你攀上滕王府的大树就厉害了?日子还长着呢,看你能得意几天!” 我还当她今日受了什么蛊惑肯闹这么一出,原来是因为这档子事,我巴不得盘不上滕王府的大树呢?刚想说你想要这树送你好了,就见一道玄色的身影落在玉似滢身后。 “咦?还真是银光锦啊。”孟璃手里捏这个火折子正燎着玉似滢的袖子,玉似滢尖叫起来。 武宁长公主都进去半天了,这人才跳出来,该不会方才一直躲在人群里呢吧? “阿璃!不得无礼!” 我闻声回身才发现长公主正站在门口,身旁是对着我比大拇指的母亲,二婶笑眯眯地看着我,祖母却脸色沉如锅底。 47、上元 不出所料,祖母收拾了我一顿,说我不该小小年纪就如此张扬,这下全金隅都知道定北侯府的二小姐伶牙俐齿不好惹了。 姐姐也不太高兴,说这家中上有祖母、二婶,下有她这个做姐姐的,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这个小丫头出头。 可是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让夏氏跟玉似滢搅合了姐姐的生辰罢了。 当然若是能让她们丢人现眼,我定会更加高兴。 姐姐却戳着我的头说“你要是再长个六岁,随便你怎么闹,我才不会教训你。” 确实,我脑子一热把姐姐之前的教训都忘得一干二净,也有些心虚起来。 我倒是不在意名声好坏,毕竟前世早就习惯了,可若是像姐姐说的,被仇人提早注意到定北侯府与众不同那就不好办了。于是便把自己关在房中几日没有出门,低调地像这个家里压根儿就没我这么个人,就连五哥用炮仗把我的院门炸了,都没有伸头看一眼。 那日孟璃把玉似滢的衣裳一撩,玉似滢尖叫一声就晕了过去,他老人家却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进了我家大门往朝恩堂去了,任凭夏氏哭天抢地,他连头发丝儿都没动一下。 那一刻我真是有点担心,忽然觉得将来我拿镇海军的事儿跟他谈判应该不会很顺利。 玉似滢这一晕,祖母便叫人把她们带进去。夏氏哪里肯依,最后人群中不少人大喊问她是不是来讹银子的,她才跳着脚大骂那些人满嘴放屁,都是侯府雇来的托儿污蔑她,场面顿时又乱了起来。 直到将巡城的翊卫营引了过来夏氏才作罢。到了慈安堂又哭闹了一通,硬拉着武宁长公主做证,逼着祖父允诺将来必须给玉似滢寻个二品以上王公贵族家的嫡长子为婿,否则就去长乐宫告御状。 三哥知道后皱了皱眉,道:“心比天高未必是件好事。” 五哥说,这就好比他今日只吃的下一个酱肘子,可桃嬷嬷非逼着他再吃两个鸡腿,那他一定会撑得打滚,所以不如就不吃那两个鸡腿。有多大的肚皮就吃多少东西,千万不能多吃,搞不好还会吐到胆汁儿都不剩,到头来酱肘子都白吃了。 五哥知道我过两日就要跟着爹娘和大哥去定北不高兴了好几日,除了用炮仗炸我的院门,还将他院里的积雪啊、果皮啊、鸡骨头啊都扬到了我的院里,说反正也没人住了,不如做垃圾堆好了。 这人真是幼稚的可以,我只好承诺他四年后准回来,不回来我就永远不长个儿他认真思考半晌,才决定在剩下的两天里跟我和平共处。 正月十五上元节,金隅城灯明如昼。定北侯府的灯棚挨着昌德侯府和晋阳伯爵府,隔着涔水河的对面是先帝的妹妹景泓长公主府。 我爬在二层的窗边看着景泓长公主府的兔子灯很是喜欢,便拉着容翘悄悄跑了过去。 景泓长公主家的灯年年不重样,又从不收钱,所以人气很高,小孩子里三层外三层,跟我家灯棚聚集了不少猜灯谜的书生气氛完全不一样。 我们家的灯谜都是三哥出的,毕竟我们家只有这么一个读书人。 我拎着兔子灯刚想往回走,就看见三哥皱着眉头从楼上下来钻进了猜灯谜的书生之中,后头是脚步飞快神色焦急地玉似滢。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女人到底有完没完?她怎么老缠着三哥,她到底想干什么啊她? 我拉着容翘小心跟上,只见玉似滢扯住三哥的袖子,脸上挂着两行情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容翘伏在我耳边说:“滢小姐在说,是三少爷误会她了,那日她祖母来闹不是她的意思。” “啊?这你都能听见?”我惊讶地看着容翘。 “小姐,奴婢不是听见的,奴婢是看见的,”容翘指了指嘴巴,道:“看口型啊小姐,奴婢的娘是杂技班子出身,最会看人口型了。” 我道:“怪不得,那你仔细看看那个小绿茶跟三哥说什么。” “放心吧小姐,”容翘道:“三少爷说让滢小姐好自为之。滢小姐说这些日子三少爷误会她让她寝食难安,不知道怎样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说三少爷是侯府对她最重要的人,就算是让她剖心明志她也绝不犹豫。” “三少爷说......”容翘瞪大了眼睛。 “说什么?”我着急地怼了她一下。 容翘愣愣地看着我,哆嗦着嘴唇道:“说滢小姐写给他的那些诗他已经烧掉了,让滢小姐放心,只是以后不要再如这般纠缠不放,毕竟他们是堂兄妹,还说......他对滢小姐只有兄妹之情,说她不该多思多想。” “啊?”我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见容翘一脸惊慌才明白过来。 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 我把兔子灯往容翘手里一塞,咬着牙冲了上去。 “三哥!”我提着裙子跑了起来,三哥回头见我先是一愣,随后立刻迎了过来,蹲下身让我扑进怀里。 “三哥怎么出来啦?”我搂着三哥的脖子问道。 “出来透透气,妹妹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三哥裹了裹我的披风道。 “三哥,我想去看踏歌,可是我长得矮看不见呀!” 三哥笑着背过身,道:“走,三哥背你去。” 我立刻扑到三哥的背上,狠狠地瞪了玉似滢一眼。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打我三哥的主意,你给我等着。 三哥背着我走到玉似滢身边站住脚步,沉声道:“我和小小先走一步了,滢小姐自便。” 直觉觉得,玉似滢这回是真的撞到三哥的逆鳞上了。三哥连“滢妹妹”都不叫了!我这傻三哥比前世明白事儿了呀! “三少爷!二小姐等等奴婢!”容翘提着兔子灯笼追了过来,跑在三哥前头给我们开路,大约是听见三哥冷淡地让玉似滢自便,这死丫头眉飞色舞的,还哼起了小曲儿。 跨过明月桥、花市桥和龙门桥,就能看见朱雀门广场上巨大的百枝树灯,那树灯置于十尺高的红台之上,从树根到树冠高约百尺,彩绸在微风中舞动,树上一百零八盏琉璃宫灯旋转着,流光溢彩甚是好看。 朱雀门前是陛下的灯楼,我看到雅乐正举着盏莲花灯朝远处人们挥着手,皇后一脸温柔地站在她身后护着。陛下正两个女子说话,一个满头珠翠,是众嫔妃中最耀眼的一个,按照姐姐的描述,应该就是陈贵妃了;另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孟仪妃,因为那双眼睛,和代王一模一样,笑起来像是天上的星。 “当皇帝可真好呀!”我感叹道。 “哦?”三哥闻言问道:“妹妹何出此言?” “美人环绕,要什么有什么,多好呀!” 三哥笑了一起来,道:“原来妹妹喜欢美色。” “赏心悦目谁不喜欢呀,三哥不喜欢吗?” 三哥道:“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倒不如其貌不扬但蕙心纨质让人心动。” “原来三哥喜欢外貌平平无奇但内心聪慧的姐姐呀!”我爬在三哥背上笑了起来,只见三哥的脖子红了起来,干咳两声道:“妹妹又胡说八道!” “才没有,妹妹希望三哥将来娶一位秀外慧中的仙子给我做三嫂嫂!” 三哥的脖子更红了。 48、金樽 踏歌还未开始,长街上已经人山人海了。金隅卫站在长街尽头守着,以免人们挤到广场上去没法表演踏歌。今日二叔当值,一身金色的铠甲站在中间。 “二叔!二叔!”我用力地挥着手,三哥被我的嗓门吓得缩了下脖子,笑道:“妹妹小点儿声,三哥的耳朵都被你震掉了!” 可惜震掉了三哥的耳朵,二叔也没听见我喊他,只一脸严肃双目如鹰般注视着人群,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奋力挥手的我,这才勾唇笑了一下,大踏步朝我们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二叔将我从三哥背上抱下来,道:“来看踏歌?” “才不是来看踏歌呢,小小是来看二叔的!二叔今日好威风呀!” 二叔“哈哈”笑了两声,他身后几个金隅卫齐齐怔住了,小声嘀咕道:“大统领......笑了?大统领会笑?” “我二叔又不是木头,为什么不会笑?我二叔笑起来可好看了!”我大声喊道,几个金隅卫尴尬地挠了挠头,见二叔回头瞪他们,立刻收敛神色站好。 “二叔吃饭了吗?小小给二叔带了芙蓉饼呢!”我从怀里掏出油纸抱着的芙蓉饼非要塞给他,二叔有点无奈,但还是好好收到怀里,然后将我还给三哥道:“踏歌快开始了,这里人多你们要小心些,似沨看好你妹妹。” “是。”三哥牵着我想要寻一块人少一点的高地,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眼看人越来越多,他又将我背了起来。 我看着被人群挡住视线的三哥,道:“三哥,这样你就看不到了呀!” 三哥道:“妹妹看完给三哥讲就好了。” “不要,我要跟三哥一起看,三哥看不见小小也不看了!还不如去六福居吃糖人呢!” 三哥笑道:“妹妹想吃六福居的糖人了?” “嗯!我们去吃糖人吧!这里人这么多实在无趣。” “好,三哥带妹妹去六福居。” 我们转身往来路回去,容翘走在前头,忽然道:“诶?三少爷,小姐,那边是不是大少爷?啊?怎么还有四少爷?”我顺着容翘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大哥和四哥并肩迈进了金樽阁。 我和三哥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大哥和四哥?他们两人常年不在家,长这么大一起过除夕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即便是坐在一张桌子前吃饭,说话也不会超过十句,他们俩一起出现能做什么? 我忽然想到前几日四哥说大哥跟孟璃打了一架,看大哥这架势该不会又是去打架吧?今儿可是上元节,万一打个好歹怎么办? “三哥,快走,咱们去看看。”我拍着三哥的肩膀,容翘闻言继续在前面开路挤开跳脚要看踏歌的人群,不少人被她推的直皱眉头,还有人骂骂咧咧的,不过容翘这人一向脸皮厚,根本不在意。 金樽阁一楼没什么人,我和三哥找了个桌子坐下,让容翘上楼去找。不一会儿容翘就回来了,说二楼、三楼的包厢都是来看踏歌的世家和富商,没见着大哥和四哥,四楼有人守着没上去。 我闻言立刻扯着三哥上楼去看,果然看见两个黑衣带刀侍卫守在楼梯口。 “三哥,怎么办?” 三哥想了想,道:“大哥和四弟许是有什么要事,我们还是去一楼等等吧,他们早晚会下来的。” “他们俩能有什么要事?三哥就不好奇么?” 三哥道:“等见着他们了,三哥替你问问?”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我不高兴地撇着嘴。 可三哥到底不是五哥,一股动就坐不住,也不是二哥,不需要鼓动直接就冲上去了,他完全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拉着我就要下楼。 “玉三公子?” 我闻言抬眼看过去,紫绀色四爪蟒纹锦袍,领口绣着翠竹,眉目含情嘴角含笑,看我的时候垂眼投下睫毛的阴影,不是代王还能是谁? 代王一见我,便笑道:“原来二小姐也在。”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鬼使神差的偏头看向代王身后,随即眼前一黑撞到三哥腿上。 果然,姐姐一身男装站在代王身后。可是她神情越坦荡,我的头就越晕。 天爷啊,你们俩倒是大方,就不怕被人看见传到代王妃的耳朵里吗? “我、我们先走了。”我拉着三哥就要走,姐姐却上前一步揪住我的领子道:“来都来了,还走什么?” 代王也笑道:“踏歌马上要开始了,金樽阁的四楼没有遮挡,最适合观赏不过,就请三公子和二小姐一同观赏吧。” 我刚想说话,姐姐就捂住了我的嘴,三哥见状躬身行礼道:“叨扰殿下了。” 代王抬步前行,我被姐姐扯着跟在后头,一进了四楼的雅间又愣住了。 孟璃在我不意外,四哥在我也不意外,但大哥大刀阔斧地坐在床边饮酒是怎么回事?大哥的老师、指挥使玄英的儿子玄维坐在他身旁,身后一位红衣少年倚墙站着,角落里还坐着一个眉目俊朗很是好看的蓝衣男子,只不过他神情淡淡地,看不出是喜是悲,活像个面瘫。 大哥见我先是一愣,随即大踏步走过来抱起我又转身坐了回去,行动之间还不忘狠狠瞪孟璃一眼。 代王一见便笑了之前,指着大哥道:“怎么,还要打一架不成?” 大哥“哼”了一声转过头,孟璃则吊儿郎当歪在榻上,手里把玩着茶杯撇了我一眼。 “你看什么?”大哥不悦道。 “没看什么。”孟璃懒散地甩了甩头。 “孟三,我警告过你,你最好给我记住了!” “我也告诉过你,这话你得去跟太后说。” 大哥脸色一沉,咬牙道:“你以为拿太后压我,我就怕了吗?” 孟璃道:“玉少帅单骑入敌营都不怕,还会怕太后么?” 大哥愤怒地盯着孟璃,孟璃挑衅地朝大哥挑了挑眉,眼看大哥要暴走,四哥忙道:“怎么又吵起来了,小小还在这里,你们两个都消停点!” “今日是来议事的,两位若是想吵,就请出去。”那个面瘫男子冷冷道。 “赫兮,今日上元节,拌几句嘴也无妨,别那么严肃。”代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道:“二小姐只有六岁,说起来,吃苦的倒是我们阿璃了!” 赫兮?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不正是两年前高中榜眼的瑞国公之子周赫兮么?因为长得好、家世好又有才,媒人都踏破门槛了,不过到现在亲事也没定下。听说是在御史台当差,没想到他竟也是代王的人。 看着屋里各有心思的几个人,这种场合,我还是谨慎做人当自己不在好了。于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道:“殿下不是说这里能看踏歌吗?外头的歌声都响起来了,殿下怎么不看?您该不会是骗我呢吧?” 代王笑道:“哪里敢骗二小姐,快给二小姐搬个椅子去窗边看。” 三哥闻言起身道:“既然殿下要议事,我还是带妹妹出去看为好。” 代王摆手道:“三公子不必如此,这里没有外人,更何况今日的事本王也想听听三公子的看法。” 屋里十个人,姓玉的占了五个,论起来玄维我们也该称呼他一声义兄,可不是没有外人么? 三哥显然也想到了,他平日就有些仰慕代王的风采,一听代王这么说,见大哥也朝他点了点头,四哥也拉着他让他坐下,这才不动了。 我忽然觉得代王这人八成是有毒,或者说会下什么蛊,不然怎么我们家的兄弟姐妹被他收服了这么多?这绝对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49、开平 我眼睛看着朱雀门广场上的踏歌,耳朵和心思却全不在这儿。 原来今日他们议事,议的是江南道兴州府下属一个叫开平的县城,这个开平县有个负责管钱粮的小官吏叫师嘉正,他在核算历年税赋时发现了一件事:开平每年向江南府缴纳的税粮中,除正税外,还有一笔“人丁丝绢”的账目,不仅要以实物缴纳,而且数量巨大,要八千匹生绢。 开平县虽是兴州府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富裕县,可整个县都没有养蚕的人家,实在不知道这人丁丝绢从何而来。且兴州府下属六个县,只有开平有这笔账,与兴州府交到江南道的数量是一样的。 师嘉正觉得奇怪,若说兴州府要上缴这笔账目,应该是六县均摊才对,怎么只有开平一县承担呢?开平没有蚕户,农民们需卖了粮食,拿着银子到隔壁祁州府去买生丝再交到官府,两下一折腾,负担就更重了。涉及到一县民生,师嘉正不敢含糊,立刻着手调查起来,这才发现是因为高祖元成十七年,开平收成不好欠了朝廷九千石夏麦,于是朝廷便让开平以生绢做补。 可师嘉正查账后发现,开平欠的夏麦在第二年就补完了,直到今年,开平这笔账已经交了整整八十五年!更匪夷所思的是,师嘉正并不是第一个发现这笔冤枉账的人,早在十年前就有一个叫王谟的小吏发现过这个问题,王谟甚至呈文到江南道,可江南道除了批示彻查外再没任何动作,没多久王谟也莫名其妙的失足落水淹死了。 师嘉正查到这里,当即决定再次呈文,详细地写明了开平的情况,再次提交到江南道,而此时江南道的巡查使,是大虞第一名臣,海铮。 这个海铮,哪怕前世我再没正经也听说过他的大名。毕竟能把陛下气得连打三天嗝大骂“倔驴”转头还得连夸带赏的人,满大虞也找不出来一个,海铮就这么独一无二。 海铮接到师嘉正的呈文,立刻着手调查,因代王正在推行新税政的事儿,便将事情的始末呈到了代王这儿。 代王话音刚落,玄维笑道:“王爷,咱这一屋子武将,对您这税政的事儿实在不懂,更别提这什么丁啊绢啊的,听着都头大。” 代王道:“我也没指望你,赫兮和梁诫都是文官,再说今日还有玉三公子在。” 原来那个倚着墙的叫梁诫,我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背的金隅各大王公贵族的家谱,似乎......没有姓梁的。 我偏头偷偷看向三哥,三哥脖子又红了,四哥正看着三哥一脸笑意。 玄维笑道:“也是,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孟璃道:“你是脸大不自知,有海铮那个倔驴在,用得着别人费心?” 代王道:“此事就当作是闲聊,大家随便说说看法,沅小姐也说说看。” 我没忍住回头看了看姐姐。 不得不说,姐姐的男装扮相不怎么样,只要不瞎一看就能看出来是个女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自己骗自己吧! 我对什么税啊政啊不感兴趣,不过还是认真听了一会儿。 梁诫先开口,他觉得这笔税目应该六县均摊,不过其它五县轻松了八十几年,想来不会这么容易同意,搞不好还会牵扯点别的事儿出来。 见三哥皱着眉头掐手指,代王便问他在想什么,三哥道:“九千石夏麦,按照元成年间的标准,每石折银不过三钱,九千石夏麦不过两千七百两,而开平每年补交的生丝折成银子每批约七钱,八千匹折银五千六百余两,这两个数......对不上。” 梁诫闻言沉思片刻道:“元成十七年开平欠收,其他五县也跑不了,不知道那几个县欠收多少?” 周赫兮没什么神色,语气也没什么情绪,淡淡道:“安城、盂县、慈溪、成吉、茂源五县共欠一万石,折银三千两。” 就差一百两,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玄维道:“如此,便是开平替那五县缴了税吧!” 孟璃嘴欠到:“可不是,你要是不说,我们还没听出来呢!” 我忍不住翻了白眼把脸扭到一边。 长得像个女人就罢了,说话也像个女人! 可玄维却不生气,“呵呵”笑了两声,继续道:“既然查清楚了,让那五个县补上就是了,明年开始要么均摊,要么按收成分比例缴,没什么难的。” 三哥道:“不对,若是如此简单,为何十年前那位王谟呈文到江南道却没了下文?” 代王点头道:“三公子说到点子上了。” 周赫兮垂眸思索片刻道:“十年前在江南道的,是许世会,他是茂源人。” 众人闻言一愣,只有孟璃笑了一声,道:“这可真是巧了。” 大哥道:“加上那个失足落水的王谟,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 梁诫道:“王爷,要派人去江南道知会海铮吗?” 姐姐一直没有开口,等梁诫说完才道:“王爷正在推行新税政,朝堂上已有不少反对之声,若是明着派人去江南道,牵扯进这桩案子,便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梁诫闻言不解道:“沅小姐此话何意?” 姐姐道:“你们别忘了,许世会是谁的人。” 梁诫登时变了脸色,沉声道:“平王。从王爷提出新税政开始,平王就百般阻挠,王爷若是掺和到开平这件案子里,平王一定会借机反咬王爷一口。” 代王神色有些犹豫,叹了口气道:“二弟与我不过是政见不同罢了,倒不至于像你们说的那样严重,更重要的是,开平百姓交了这笔冤枉钱这么多年,总要有人为他们做主。” 三哥闻言,原本攥着袍子的手松了下来,附和道:“民生大于天,有殿下为开平百姓做主,相信这桩事很快就会了了。” 姐姐道:“倒也用不着殿下出头,海铮的为人大虞人尽皆知,有他在此案断不会不了了之,殿下要做的,不过是保住海铮继续坐在江南道巡查使的位子上罢了。” 代王闻言道:“海铮任期未满,为何会需要我保住?” 姐姐道:“那就要问周大人了。” 周赫兮看着姐姐道:“没想到沅小姐连这个都知道。” 姐姐道:“不过是在东市遇上了几个进京投奔亲戚的乞儿罢了。” “那倒是巧,每次都能被沅小姐碰上,是说沅小姐运气好呢,还是不好呢?”周赫兮语气还是淡得跟没加盐似的。 姐姐笑道:“我也奇怪,怎么总能被我碰上,不然以后我还是少出门,免得下次碰到什么脱不开身的案子就不好了。” 众人闻言一时摸不到头脑,只好在二人之间变换视线,孟璃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闭目养神起来。 玄维急道:“你们打什么哑迷啊?” 周赫兮这才朝代王道:“黔安道出了桩侵地案,犯事的是昌德侯的堂弟董安,不过昌德侯怕是也脱不了干系,陛下有意让海铮去。” 梁诫道:“海铮一走,只怕开平的案子又会像十年前一样不了了之,说不定那个师嘉正会像王谟一样失足落水而亡了!” 代王立刻道:“不行,这种荒唐事绝不能再发生了。” 玄维道:“我虽不懂你们文官的套路,可侵地案是大案,陛下登基以来最忌讳王公贵族打土地的主意,这案子必会寻个狠人解决不可。” 姐姐道:“昌德侯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他手握黔安军,表面看似中立,其实与平王、桓王都有牵扯,昌德侯夫人又与景泓长公主交好,此案陛下必定不会留情面,可也不想明着拂了长公主的面子,是以海铮是最好的选择。” 50、赫兮 姐姐道:“海铮不是世家出身,没有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他又名声在外,一听他的大名就是想要求情也是不能了。可是开平县的事儿,殿下知道,平王也会知道,许世会如今在户部任职,平王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他。海铮若是去了黔安道,平王势必会出手将自己的人送到江南道去,即可保住许世会,又可以借此机会大做文章阻碍殿下的新税政。” 三哥闻言怔怔道:“平王......竟会如此?殿下为农民减税,鼓励国家间的贸易往来,乃是利国利民的良策,平王怎么可以为了一己私欲不顾百姓民生?” 四哥道:“他身在高位,也就在这金隅城做做亲民的样子,外头的民间疾苦如何知道?” 代王闻言也有些难过,道:“是人,就总有些身不由己吧,我相信不会是二弟的本意。” 玄维道:“那开平的案子如何是好?” 姐姐道:“海铮自然不能走,至于黔安道,海铮虽是最佳选择,倒也不是非他不可。” 梁诫问道:“沅小姐这是有人选了?” 姐姐道:“黔安道的人选重要的不是有没有背景,而是不惧怕各方势力,堂堂大虞满朝文武,找一个这样的人并不难。” 玄维笑道:“哎呦我的沅妹妹啊,你就别打哑谜了!” 代王撇了玄维一眼没说话,孟璃道:“妹妹?你倒是真不见外。” “哈哈,义妹,义妹嘛!”玄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姐姐看向周赫兮道:“周大人乃瑞国公嫡子,慧德皇后的亲侄子,又是大虞开朝以来最年轻有为的监察使,一向公平公正、不惧权贵,陛下对周大人也是赞不绝口,自然最合适不过。” 代王笑道:“一时竟把赫兮给忘了,沅小姐说的不错,黔安道这事儿赫兮正合适!” 周赫兮拱手道:“陛下确实问过我对侵地案的想法,想来是还在犹豫人选,既然殿下这么说,明日我便进宫面圣请旨。” 代王点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忧,道:“昌德侯手里有兵,只怕你这一趟不会顺利。” 周赫兮道:“我会小心的。” 代王摇头道:“不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昌德侯都敢侵地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玄维,吩咐江禹拿着我的令牌与赫兮同去,若是遇上什么事可直接调动麒麟卫。” 玄维立刻起身拱手道:“是。” 麒麟卫是代王的贴身护卫,由玄维指挥调度,虽然人数不多,可都是陛下亲自在四方戍边军、金隅卫和玄英统领的殿前卫中挑选出来的精英,各个身手了得,是代王十岁那年陛下送给他的生辰礼。 其实陛下对代王是真心疼爱的吧,姐姐说前世陛下是真心没想到代王会死,知道代王死讯的时候一夜白头,他对这个儿子一直都是寄予厚望的,可他迟迟未立太子,到底是害了代王。 我转过头不再听他们议论的事,看着远处陛下的灯楼。踏歌已经结束了,可长街上的人群还没有散去,长乐宫四座城门同时燃放起了烟花,有官制的“太平盛世”、“六国来贺”、“长乐未央”,还有银花斋的“天女散花”、“竹林九仙”。人们仰着头,五彩斑斓的烟火在夜空绽放着,照亮了来自五湖四海的脸庞,虽说烟花易冷,韶华易逝,可人生中有这么一天能够忘记烦恼,只记住此时此刻的美好,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我不知道陛下对代王的疼爱,是源于他此时仍把仪妃当作慧德皇后的替身,对代王爱屋及乌,还是他真的关心这个儿子。不过我知道,若是真的在乎一个人,是舍不得让他受一点委屈的,哪怕他皱一下眉头,都会食不知味。 前世代王可是被关在王府很久,若是那漫长的禁足日子里,陛下偷偷去看他一眼,安慰一句,代王也不会那么悄无声息的死了吧? 想到这里,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刚想回身喝杯热茶暖暖胃,没想到一回头就看见孟璃栽歪着身子目光幽深地盯着我看,看得我一个激灵醒了神。 “你看什么?”大哥“腾”地站起身挡住孟璃的视线。 代王摇了摇头,无奈道:“又来了。” 众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大约是他们的事议的差不多了,这回竟没人制止,连四哥都开始托腮准备看戏,没想到孟璃却不安套路出牌。 “没看什么。”孟璃伸了个懒腰,起身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无聊,回去睡觉了。” 众人一副失望的神色,尤其是那个玄维,竟然颇为遗憾道:“本来还想看似澈大哥和孟三过过招,我也好借着拉架练练手,没想到竟如此没趣。” 三哥愣愣地看着众人,凑近四哥小声问道:“他们该不会......总打架吧?” 四哥伸出一伸手指晃了晃,笑道:“不是‘总’,是每次见面都打。” “为什么呀?”三哥问道。 四哥闻言都气笑了,道:“还能为什么?” 三哥这才恍然大悟道:“为了妹妹!” 姐姐拿茶杯挡着脸笑了起来,她该不会真以为我没看见? 我登登登跑到代王身前,问道:“今日是上元节,殿下不陪着王妃么?” 代王闻言神色一滞,看了姐姐,温声道:“王妃不太好,喝了药睡下了。” “可是,喝了药睡下也要人陪呀,万一做噩梦醒了没看见人,岂不是会很害怕?” 代王摸了摸我的头,道:“王妃有下人陪着,不会有事的。” “那怎么能一样啊,下人又不是亲人。就像我,每次生病了都是姐姐陪着的,还有祖母、祖父,有时候还有我四哥和五哥,反正只要我睁开眼没看见他们就不开心,病的就会更重了。我祖母若是生病,祖父也是寸步不离守着呢!我祖父说了,说好的生老病死陪伴在侧,那就不能食言。” 代王怔怔道:“二小姐说的对,本王受教了。” 我伸手拍了拍代王,道:“知错就好,现在改还来得及。” 代王点点头,笑道:“好,本王这就回去陪着王妃,以后也一定牢记二小姐的话,可好?” 我撇了撇嘴道:“我说好不好有什么用,得王妃娘娘说好才行呢!” 玄维笑道:“从前我家老头子说,玉家子女多奇才,我还不信,今日一见可真是打脸了!” 我才不管玄维他是不是打脸,我只是不想代王和姐姐有别的牵扯! 回家的路上我赌气没跟姐姐说话,可一想到明日一早就要离家去定北,只好在回房前拉住她,将三哥和玉似滢的事跟她讲了一遍。 “她竟敢如此?”姐姐气的手发抖,恨不得掐死玉似滢。过了好半天才道:“她既做得出来,就别怪我无情了。” 我忙问道:“姐姐打算怎么办?” 姐姐冷笑一声,道:“祖父不是答应给她议亲么?那我就议个’好亲事‘给她!” 51、离家 开文二十二年,二月初一。 从金隅到定北,已经晃悠了十五天,我坐在马车里迎来了自己的生辰。 重生归来,这是我第一次过生辰。为着赶路尽快回到定北将军府,原本爹娘是不打算在炆城多做停留,但大哥觉得这样太委屈我,死也不同意继续赶路,必须寻个舒服的地方住一晚,让我好好玩一天。 看着外头渐渐飘起的雪花,我觉得大概用不了多久就出不了门了,还玩什么呀! 大哥却不以为意,非要带我去吃炆城的火炉牛肉,还一直唠叨嫌弃金隅火芳斋的不正宗。 娘一听也来了劲儿,说回金隅的时候只顾着赶路,没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正好我生辰,就让爹去红炉居定了个包间,一家四口坐下来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爹还喝了整整一壶炆城醉。 前世我追着木合信去东郦,走的是东境的路线,北境这边竟是一次都没来过。看着三山围绕、银装素裹的炆城,只觉得别有一番风味,便求着大哥带我去外面走走。 出了正月,街上已经没有多少喜庆的红色,天色渐晚,雪也渐渐大了起来,行人越来越少,走过三条街后竟只剩下大哥和我了。 大哥蹲下身,柔声道:“妹妹,回去吧,你若是喜欢等明日雪停了大哥再带你来。” 我看着前头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乞丐,我便让大哥等一等,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跑过去递给那个乞丐,道:“雪大了,哥哥快回去吧!这点钱拿着买壶酒暖暖身子。” 那乞丐的脸缩在一件别人丢弃的破烂大氅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锐利像是雄鹰一般。 见那眼神我吓了一跳,恍惚看见了木合信,可我知道他不是木合信,因为他没有木合信眼中那假装的温柔,而且这个时候木合信还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整日在中京王宫里闷头读书。 可我还是不自觉的后退一步,那乞丐误以为我不想给他银子了,忙伸手将银子抢了过去。大哥则以为他要对我不利,差点就要拔剑。 “大哥,没事,我们回去吧!”我牵着大哥的手赶忙把他拉走,别说拔剑了,这小乞丐就是被大哥踹一脚都得丢掉半条命! 回到驿站,容平和容翘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屋子里熏的暖烘烘的,连日的车马劳顿浑身难受不已,洗完澡我就早早睡了,一觉直到天大亮。 又晃悠了八九日,终于进入到长垣道地界,距离定北府只剩五天的路程了。 “将军!将军!” 我听见喊声,忙推开车窗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去,果然是跟随父亲多年的副将葛萁,与二叔身边的葛莆都是祖父的副将葛杨的亲儿子。过了初三萁叔就先行一步回了定北,今日特意带了一队人马来接。 我觉得很奇怪,我们虽是轻装简行,可父亲和大哥一看就是行军打仗的武人,就连大哥身边的景南景北都气势十足,单独出门根本没人敢挑衅。定北军驻守北境,长垣道境内根本不会有人打我们的主意,萁叔为什么带人来接? 想到四年后要发生的事,我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有什么变化? “萁叔怎么来了?”大哥问道。 萁叔打马向前,朝父亲行了礼,道:“白南道剿匪,有一伙土匪流窜进长垣道境内,已经烧杀抢掠了好几个村子了。” 父亲道:“白稽山的匪?” “是,白南军主将秦越亲自上阵,原本在两道交界处可以将土匪一网打尽的,结果突遇暴雪让一伙土匪逃了。”萁叔道。 大哥皱了皱眉头,问道:“长垣军呢?” 萁叔有些为难,道:“刘鸣那个人,少将军是知道的。” 大哥的眉头已经拧成了麻花,手里的马鞭来回甩着,他一生气就会这样。 我扯了扯车窗外的景北,悄声问道:“那个刘鸣是怎么回事呀?” 景北道:“回二小姐话,刘鸣是长垣军主将,一直对咱们将军不满,长垣道境内但凡有点儿什么事儿都推给咱们将军做,自己只顾着喝酒养女人。” 容翘张了张嘴,道:“这么不要脸?凭啥?” 景北凑过来小声道:“那个刘鸣,每次都说什么能者多劳,其实就是不高兴咱们定北军守在北境,觉得将军顶了他的功劳,让他没有出头之日了呗。” 我道:“那这次白南道土匪逃了过来,他正好趁爹爹和大哥不在一显身手啊,怎么还躲着呢?” 景北道:“许是知道将军回来了吧,鬼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于是看向父亲,只听他又问道:“刘鸣可在宣城?” 萁叔点头道:“知道将军今日入境,昨夜就从大营回府去了,现在在宣城他那处私宅里。” “好,那便绕路去一趟宣城,他若是还执迷不悟,我也不能再保他了。” 一行人又动了起来,景北自觉地凑在窗前,小声道:“二小姐,刘鸣的兄长原本在咱们定北军中任职,是和将军睡过一张床的战友,十年前战死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怪不得这个刘鸣胡作非为这么多年,父亲没向朝廷说过一句不是,原来是战友的亲弟弟,想来看他这样父亲心里也不好受吧。 总有人把包容当成理所应当,把温柔当作欠他们的债。大家都是人,心都是肉做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贪婪,早晚会把这疼惜败光。 十年前那场仗,大约就是和东郦的安北之战了,东郦那边叫征南之役。那场大战,东郦出兵二十万,大虞只有定北军八万人马,祖父挂帅只打了半月就把东郦打回去了。木合信的父亲木合成夫气得吐血,到现在还半死不活瘫在床上,政务都是木合信的母亲藤原大妃把持着。 现在想来,木合信应该很恨玉家吧,可笑我还把他的利用当作真心。 我自嘲地笑了笑,容翘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起玉似滢了。” 容翘立刻像是吃了苍蝇似的高声道:“小姐你想她做什么?烦死人了!” 容平惊讶道:“容翘,你怎么这么烦滢小姐啊?” 容翘道:“早先若不是她二小姐怎么会在南溪山呛了水?本来风寒都要好了,就因为她又拖了好几日!平日事事都要压咱们一头就算了,打容妙容欣你忘了?大小姐生辰还带着她那个祖母来闹,整天除了哭就是哭,还有她竟然敢打三......反正提起她就烦,满侯府都被她搅合的乌烟瘴气,侯爷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真是的。” “好哇容翘,你连祖父都敢编排了?容平,给我扯烂她的嘴!” 容平闻言立刻笑着撸起袖子扑了上去,两人闹了起来,我娘听到动静敲了敲车壁,高声道:“怎么了这么高兴?” 容平和容翘立刻捂住嘴,我将窗子推开道缝隙道:“没什么,容翘抢芙蓉饼呢!” “芙蓉饼?”我娘闻言砸了砸嘴,笑道:“乖女儿,娘也有点饿了......” 我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用帕子包了两块芙蓉饼递了出去,然后端着杯热茶等着她吃完润喉咙。 她喝完了茶极其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头,笑咪咪道:“还是女儿在身边好呀,你爹和你大哥那两根木头什么都不懂!” 我忽然有点担心未来四年的日子,怎么办,突然有点后悔来定北了。 52、田异 一进宣城,父亲和哥哥就去找那个刘鸣去了,娘高兴地拉着我去逛街,说这是属于我们母女的闲暇时光。 可是我并没有多高兴。她所谓的逛街,就是女扮男装,把我也打扮成男孩儿的样子,在这家酒楼听会儿说书,去那家戏园子磕会瓜子,最后无聊地直摇头,便神神秘秘地说要带我去见见世面,然后她就.....带我去了青楼。 可惜,没进去。因为我爹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会来这么一招,便吩咐人暗地里跟着,只要她带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就立刻把我们“请”回去。 那个叫彭聪的小将头都要磕出血了,我娘竟然还脸皮极厚的咬定人家认错人了。 亲娘啊,您是我亲娘,这位彭小将从进了长垣道就一直护在近侧,就您那长相,就算化成灰人家也不会认错!更何况他是我爹一手培养出来的近卫! 这次的白眼我真没忍住,好在我娘觉得有杀气,及时发现了远处阴沉着脸的父亲,见他没注意到我们,立刻拉着我就跑回了驿馆,还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给姐姐写信的时候,我完全没有顾忌母女之情,如实将她的所作所为一字不落写在纸上,当然还有白南道流匪和刘鸣的事。 我想知道这个刘鸣的底细,若他与父母兄长的死无关就罢了,若是有关,我必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父兄回到驿馆有一会儿了,我打发了容翘借着送饭菜的由头去听墙根儿,容平坐在对面将我写完的信仔细封好,想了想她又套了个信封,提笔写上了樱姑姑和她自己的名字。 见我惊讶地看着她,容平严肃道:“其实奴婢能感觉到,二小姐跟着将军和夫人来定北是有打算的,既然如此那就应该更加谨慎一些,用奴婢的名字写成给樱姑姑的,就不会有人怀疑了。” 原本樱姑姑是要跟来的,可是临行前她儿子吉哥儿病了,二婶便让她留在家中照顾吉哥儿,反正路上有容平容翘,到了定北将军府有我娘的陪嫁英晨姑姑和英夕姑姑,樱姑姑不来也没什么。 容平道:“来之前奴婢跟樱姑姑通过气了,她一看是奴婢的名字就会偷偷把信给大小姐送去。” 我笑道:“容平呀,你这小心思真不少,可以进保安司当差了!” 容平立刻红了脸,长长的睫毛扑扇着道:“奴婢才不要去什么保安司呢!” 保安司是大虞最神秘的部门,是高祖当年扯旗造反时就设立的。世人只知道保安司消息灵通耳目众多,负责收集情报,甚至还创了一套只有他们才懂的密码用于传递消息,曾经几次帮助高祖扭转危局,可却没人真的见过保安司。 初六玉似滢跟她祖母闹完那一场后,我闭门不出除了低调,再有就是将姐姐写给我的要略都背了下来。 保安司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只效忠于天子,但却不可效忠昏君,不可参与政务,不可结交党羽,更不可参与党争。他们都有很崇高的信仰并且极为忠诚,每一个保安司人都是大虞一柄看不见的利剑,在视不能及的地方保卫着大虞的人民和疆土。更为重要的是,保安司的历代指挥使都持着一封高祖手谕,只是那手谕里写了什么,没人知道。 那么多要略,我只对保安司产生了好奇心。 若是陛下手中有这把利剑,为什么前世定北侯府、滕王府会覆灭?代王会身死?陛下会被害呢?这把利剑当真有用吗? 姐姐说,这跟一个人有关,就是上元节那日我见过的周赫兮。 前世的周赫兮,死于开文二十一年冬,没能继承保安司指挥使的位子,致使周家一直秘密掌管的保安司落到了他的庶兄手中。而那位庶兄,周志,是桓王的得力干将。 而现在是开文二十二年二月,周赫兮还活着,显然是姐姐的手段。姐姐说,她不过是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引代王救了周赫兮一命罢了。不过周赫兮这个人心思很重,他从来不是谁的人,也还没有向代王表明周家掌管保安司的事,不过他能偶尔与他们坐下来议议事,透露些消息已经很难得了。 一直到亥时过半,容翘才一脸疲惫的回来,说那个刘鸣喝醉了耍了一通酒疯,指着我爹的鼻子说玉家欠他一条命,还说剿匪什么的他是不会去的,既然我爹那么喜欢管闲事,自己去好了。 容翘说,我爹这次是真的失望至极,气的晚间都没有吃饭,已经写了折子让萁叔快马加鞭送回金隅。 因为有一个被屠的村子,距离长垣军的驻地只有二十七里。 这种人根本不配为官! 拿人命不当一回事,这个刘鸣的好日子只怕是到头了。 第二日一早,等在驿站门口的只有大哥和萁叔带来的一半人马。原来父亲和母亲天还未亮就出发往长垣军驻地去了,临行前吩咐我们加快速度尽快回将军府去,在流匪剿灭之前不许出门。 人常说,怕什么来什么,万万没想到一出了宣城地界,就遇上二十多个流匪正在抢劫一伙商队,整个商队死伤大半,只剩一对兄弟勉力支撑。 大哥吩咐景南景北护好我,便带人冲上去打了起来。流匪正哪抵得过久经沙场的正规军?我大哥剑都没出鞘,三下五除二就被收拾了个干净,为防止他们咬舌自尽,大哥亲手卸了两个小头目的下巴,吩咐人捆好准备带回定北去。 方才那对兄弟见状,连忙单膝跪地行礼道:“多谢恩公相救!” 大哥连忙上前扶起二人,道:“不必如此。” 其中一个刚开始续胡子的青年定定看着大哥,道:“恩公可是定北军的少将军?” 大哥闻言问道:“你如何认得我?” 那青年道:“恩公穿着定北军的铠甲,再加上相貌与民间流传的描述很像,所以斗胆一问,没想到真的是少将军。” 大哥打量他二人半晌,道:“你们不是商人,为何与商人同行至此?” 那青年道:“我兄弟二人侍奉师父之命来定北寻人的,没想到路遇流匪,这才打了起来。” “哦,原来如此。”大哥单手扶剑上前一步道:“这几日长垣道不太平,不知道两位要去哪里寻什么人,可顺路与我们同行?” 那青年笑道:“说来也巧,我兄弟二人要去的正是定北府,要寻的也是玉家人。” 大哥闻言十分惊讶,问道:“不知阁下的师父是谁,来寻我玉家哪一位又有何要事?” 那青年连忙拱手道:“在下田异,这是我弟弟田羌,我们奉师父惠通方丈之命,前来定北寻少将军的妹妹,玉二小姐玉似潇。” 53、骠骑 我把大哥和容翘他们都赶了出去,瞪着坐在对面一脸坦然的田家兄弟。 田异神色坦荡道:“二小姐想问什么就问吧!” “行啊,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的师父是惠通方丈?” 田异点头道:“是。” “可你们俩不是出家人。” 田异道:“不是。” “方丈的徒弟为什么不是出家人?” 田异道:“九英观的玉四少爷,也不是道士。” “你倒是对我们家的情况了如指掌啊!” 田异道:“遵师父吩咐前来助二小姐做事,自然要做好功课。” 我挑眉道:“助我做事?惠通方丈可真是慈悲,不过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呢?” 田异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慢悠悠打开,竟是一包香灰,他把那香灰抖进茶水里递给我,笑道:“二小姐要尝尝吗?” 我想起那日在护国寺喝的那一杯香灰茶,嗓子一阵阵发紧,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喝吧。” 田异又道:“挺香的,就是我太笨了点,只希望二小姐活这一遭,做好自己即可,不然可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真怀疑这人在那日是不是躲在佛像后头偷听来着。 “行行行,信你了行了吧?方丈可还跟你们说什么?” 田异道:“这一世不能有错。” 这个老狐狸,连这事儿都跟他们说了? 似乎是见我神情有点尴尬,田异笑道:“原本我们是想先去见大小姐的,因为师父吩咐要我们兄弟二人分别护在两位小姐身边,可大小姐那儿似乎有不少得力的帮手,而二小姐去往定北,人生地不熟,于是我们就先来此恭候了。” 我歪头道:“意思就是,你们两个我不能都留下,得挑一个,对不对?” 田异笑着点了点头。 我看着两人认真思考起来。 田异这人长得棱角分明的,看着舒服,不过话太多。他弟弟田羌倒是话少,可长的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像个小姑娘。 我生平最不喜欢长得像女人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忽然浮现孟璃那张脸,我打了个冷颤连忙把他抛到脑后,道:“我这人呢话多,姐姐话少,咱们就按性格来吧!你们觉得呢?” 田异田羌起身拱手齐声道:“但凭二小姐吩咐。” “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没有外人在时随意就好。”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然后呢?要怎么做?方丈可有吩咐?” 田异摇头道:“田羌即刻出发回金隅,剩下的听从两位小姐安排即可。” “行,但是有个问题问你们,”我捏着下巴,视线在二人之间变换,问道:“你们都会什么呀?我需知道你们的能力才好安排事呀!” 田异笑道:“我兄弟二人虽然不擅长打架斗殴,但轻功都不错,还会一点简单的易容术和障眼法,与无极山庄有些渊源,所以最擅长的应该是打探消息。” “无极山庄?可是那个知天下的无极山庄?” 田异道:“是。” 我疑惑道:“前朝武帝驾崩后不久,无级山庄不就被献帝母子灭了么?怎么还有?” 田异笑道:“二小姐觉得,献帝想灭无极山庄,他们会不知道么?其实打从无极山庄与武帝交好,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献帝向他们出手也正中了当时那位庄主的下怀,让他们得以换个方式存活罢了。” 我忙问道:“那他们换了什么方式?” 田异道:“化整为零,莫为茶楼遍布七国。” “原来如此,前几日读到无极山庄的事我还唏嘘呢,没想到竟然还在。不过你们是如何与莫为茶楼有渊源的?” 田异道:“莫为茶楼的主人,与师父是至交。” “哦,怪不得,”我托着腮趴在桌上,撇了撇嘴道:“不过玉家是武将世家,你们二人帮助我们姐妹做事,其实也是帮助玉家做事,出门一言不合跟人打起来,要是输了,岂非丢了定北侯府的脸?” 田异和田羌对视一眼,道:“确实如此,二小姐可有什么安排?” “这样吧,原本我就怀疑大哥身边有奸细,可一直都没发现是谁,田异哥哥你就先以习武的名义跟在我大哥身边,尽早揪出这个叛徒。田羌哥哥回金隅,姐姐会安排人带你的,往后定北和金隅两地的消息,就靠二位传递了。”我将那封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信和五两碎银的荷包一并交给田羌,他没有拒绝,两样东西都塞进胸口放好,便提剑告辞。 大哥对我留下田异十分疑惑,我便跟他解释说从前病重时受了惠通方丈的恩,眼下他的徒弟想要投军别无他处,只好来求我,人家救我一命我自然要还这份恩情,实在没办法拒绝。边说还边掉几滴眼泪,有意无意的说发烧做梦梦见大哥,醒了之后他却不在身边之类的话,大哥想都没想立马就同意了,还让田异做他的近卫,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他。 我抱着大哥的脖子撒了好一会儿娇,晚间他高兴的多吃了两碗饭。 本来饭后我是想缠着大哥去看看这九嵘县的夜景,这里的九佛塔很有名,九层高的佛塔塔尖上缀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百步之内光照可以看清楚每一根头发丝。 可大哥却拒绝了,说他交代了九嵘县衙,在流匪剿灭之前宵禁,任何人不得外出。不过他答应我以后再来看,反正这里离定北府只有两天的路程。 大哥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作罢,他今日也没想往常一样哄我睡着了才走,吩咐完容平容翘护好我,便带着田异出去了。 第二日我才知道,大哥是不信任田异的,俩人关起门来谈了一个时辰,也不知道田异用了什么法子取得了他的信任,谈完后竟带着田异一起连夜将白日里抓到的流匪审了一遍。 原来那些流匪并不全是大虞人。 白南道的白稽山是大虞与哲汗交界的地方。两国以山脊为界,南面归大虞,北面归哲汗,只是哲汗那一头终年积雪,不似大虞这边的四季风华。 可这山大了总是什么鸟都有,白稽山绵延百里也是一样。这白稽山的东边有个白鹰峰,一年前不知道从哪来了一伙人占山为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本以为他们都是大虞人,没想到大哥这一审,剩下的七个活口里竟有三个哲汗人,其中一个,左手上还留着拉弓射箭的老茧,胸口的海东青纹身证明,他正是哲汗骠骑营的骑兵。 田异说,其实大哥一见他们就发现了,毕竟常年与哲汗人打仗,大哥对他们的味道太熟悉了。 54、定北 这位哲汗骠骑营的骑兵倒也是个狠人,十六道刑罚走了个遍都没撬开他的嘴,只说是他自己不想从军了所以到白稽山落草为寇。 大哥虽在姐姐和我这儿一直傻傻的没脾气,可面对敌人总是如狼一般狠厉。 田异说,大哥先是挑断了那人的手筋脚筋,把他扔进了九嵘县地牢,然后命人放出了一头巨蜥,拉着田异坐在铁窗外悠哉地喝起了酒。 “巨蜥?什么巨蜥?”我问道。 田异道:“那巨蜥也叫做魔龙,通体黑褐色,身长可达六尺,四肢如男子手臂粗细,周身遍布普通刀剑穿不透天然链甲。原本生存在南汝最南边的无人岛上,性情凶猛,喜欢吃同类的幼崽,最重要的是它们口中含毒,被咬者伤口坏死不能愈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腐烂,长时间受巨痛折磨,最后活活疼死。” 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问道:“那巨蜥......长得丑吗?” 田异笑道:“奇丑无比。” “大哥怎么会养这么个东西?” 田异摇头道:“不是少将军养的,是九嵘县令胡艾汝的一点小爱好。九嵘县因为九佛塔上的夜明珠常有歹人觊觎,少将军帮了他不少忙,这才将那巨蜥借给我们用。” “所以,那人招了吗?” “就算再硬的骨头,咬了两口也得招了。”田异道 我问道:“所以呢?他为何潜入我大虞?可是来刺探军情的?” 田异摇头道:“非也,这次他们共潜入十九人,皆是骠骑营精锐,不过不是来细探军情的。哲汗老汗王已经昏迷一月有余,怕是不行了。” 我道:“老汗王不行了?那他们不在大都守着汗王,跑大虞来做什么?” 田异道:“老汗王是突然昏迷还没来得及册立世子,他的大儿子暗杀了三个弟弟,只有最小的儿子从大都逃了出来。而哲汗骠骑营早已效忠大王子,这批人马便沿着小王子逃脱的路线一路追杀,在白南道与长垣道交界的地方跟丢了。” “那个大王子,可是三年前越过青要山屠戮东郦三座城池的苏赫?” 田异点头道:“就是他,号称哲汗草原上的雄狮,必会为哲汗恢复祖先的荣光。” 前世这个苏赫死在木合信的手里。什么草原雄狮不过是个刚愎自用的蠢货而已,木合信曾说,能在草原上活下来的,只有雄鹰。 我脑子里忽然浮现炆城那个小乞丐的眼睛,于是问田异道:“老汗王的那个小儿子,叫什么名字?” “勒林,虽只有十三岁,却已是老汗王最为满意的儿子,若非老汗王突然病重,只怕用不上两年勒林就会被封为世子。” “他能从苏赫手底下逃脱,肯定不是个傻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乞丐的眼睛总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于是问道:“你方才说,勒林在进入长垣道之后失去踪迹了?” 田异点头道:“是,暴雪掩盖了他的踪迹,现在没有人知道他人在何处。” 我道:“派人去炆城螺市街看看,说不定能有些线索。” 田异疑惑道:“为何?” “之前跟大哥散步时见过一个小乞丐,他那眼神完全不像寻常乞丐那般涣散无光,锐利的很,我也说不准,以防万一还是派人去找找,不是就算了。” 田异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找少将军。二小姐,少将军说咱们还要在九嵘盘桓几日,二小姐白日要是觉得闷,就让景南景北陪着出去转转,不过申时之前必须回来。” 我翻了个白眼,不高兴道:“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田异笑了起来,还从头到脚打量我一番,见我瞪着他才拱了拱手,脚步轻快的出去了。 “等等!”我忽然想起来,忘了问他怎么得到大哥的信任了,于是连忙提着裙子追了上去,问道:“忘了问你,你和大哥密谈了一个时辰都说什么了?” “没什么重要的,实话实说,表明我们兄弟不是敌人,而是来帮助侯府和代王的就够了。” “大哥他虽然傻乎乎的,可也只是对家里人这样,在外面他从不会轻信他人,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信你没有恶意了?” 田异蹲下身,附在我耳边道:“我跟他说我们是代王派来的,再把代王的信物和亲笔信给他就成了。” 我挑了挑眉,道:“这也是惠通方丈安排的?” 田异起身撂下一句:“不然那日你们怎么会和代王在南溪山遇上呢?”然后健步如飞的跑掉了。 要不是姐姐说惠通方丈不是普通人,他只是想拨乱反正,若没有他我们姐妹也不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否则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戏文里讲的那种想要掀起血雨腥风的妖魔鬼怪。 左右也是闲着无事,我便带着容平容翘和景北出门逛了一天,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人看我,偷偷让容翘和景北去找也没找到可疑的人,还被容翘说我疑神疑鬼。 不过这丫头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我胡思乱想,可回驿站后却对我寸步不离,晚上抱着根棍子拉着容平在我床边的脚踏上坐了一宿,可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开始我便没再出门,找田异要了些关于哲汗的记录,毕竟眼下苏赫才是父兄最大的敌人,而我却对哲汗一点都不了解。 又过了八九日赤尊峰的土匪和哲汗潜进来的骑兵悉数被抓,死了的没死的,都被萁叔送去了白南道,毕竟事儿是从那边起来的。大哥这才轻松起来,带我出发前往定北府。 若是在金隅,这个时节已经春风裁绿叶了,而定北还是一片银装。 前朝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原,现在的定北已是长垣道和定州的首府,是大虞北境要塞,出了北城门骑行五十余里,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定北将军府虽是定北城中最大的府邸,但一大半都是跑马场和演武场,供人居住的地方不过一套三进院子。可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愣是又挤了副将左绍一家,不过左绍家眷不多,除了妻子和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女儿,还有就是一个婆子三个丫头,其余都是将军府的下人。 我娘是个心大的,她身边的英晨姑姑和英夕姑姑也没好多少,连洒扫丫头叫什么名字都能记窜了,偌大的将军府全靠管家孔椋夫妻管着。虽然椋叔是侯府管家林叔的弟弟,俩人差了整整七岁,可白头发和皱纹比林叔多了一倍不止,显然是操劳过度的缘故。 摊上我爹娘这样的主子,也是可怜。 椋叔的媳妇申氏虽不是侯府家生子出身,倒也算是沾亲带故,人很爽快,喜欢直来直去。原本见我年纪小,以为我只是个喜欢吃喝玩乐的小丫头,便在我房里准备了不少小姑娘喜欢的东西。可当我扫了一眼就向她要将军府下人名录时,她只惊讶了一下就忙去取了过来,容翘说,申氏好像还挺高兴的。 申氏不仅带来了名录,还把阖府下人都叫过来了,掐着名录一个个介绍给我认识,身家背景也交代的很详细,大多都和侯府一样,是孔、陈、葛三户家生子出身,再不就是他们的旁支亲戚,从人牙子处买来的不到三分之一。 不到三分之一,那也还是有。等众人散去,我让容平将买来的下人抄了一份,让她去找田异想办法查一查这些人的底细,容平拿着名单和名录对了一遍,犹豫片刻指着一个人名道:“二小姐,这个姓田的婆子,既不是家生子也不是外头买来的,要不要也查一查?” 55、闫婆 闫婆子五十有三,按申氏所说,是我娘三年前在从金隅回定北时候随手救的。她儿子战死,儿媳和孙子也没了,娘见她孤苦无依便带回了将军府,随便安排了个侍弄花草的活儿。 不过将军府里原本也没什么花草,只有二十几棵商什树,好养活得很根本用不着她照顾,所以她在将军府其实就是个闲人。按照我娘的性子,一定是:“反正家里也不差这一双筷子,总不能赶出去不管,闲着就闲着吧。” 我将闫婆子叫过来问了些话,让田异在屏风后面听着。 看着紧张站在屋中等我开口的闫婆子,我笑道:“婆婆不必害怕,不过是因为婆婆也是金隅人,所以请您过来说说话罢了,婆婆快坐下说话吧!” 闫婆子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连忙低头摆手道:“不用不用,老婆子站着说话就成!” 容翘连忙跑过去将她按在小杌子上,笑道:“二小姐让婆婆坐下,婆婆还是坐下说话吧!” 容平也笑吟吟地端了杯热茶塞进她手里,道:“婆婆请喝茶。” “这、这怎么敢,”闫婆子慌忙接过,坐在小杌子上有些不知所措。 我问她道:“婆婆,听申嬷嬷说您也是从金隅来的,不知道家住哪一坊哪条街呢?” “回二小姐得到话,老婆子不是金隅城里人,家原本是在金隅北边雁回山脚下的青羊村,八年前我儿子在西边儿战死了,后来儿媳妇又生了重病也没了,还有我那可怜的小孙子明哥儿,他没的时候还不到九岁......”闫婆子说着眼睛就红了,扯着袖子擦了擦眼角,见我看她才不好意思道:“都是老婆子不好,扰了二小姐了。” “无妨,”我摆摆手道:“婆婆的身世真是可怜,我听着实在难过,没想到这金隅城天子脚下也有这样的悲惨事。方才婆婆说,您的儿子八年前战死了?若说是西边儿,可是咱们大虞与西凉、西夏的雁门之战?” “正是雁门之战的时候我儿战死,他本是在宁国公麾下宁西军的朱雀卫服役的。”闫婆子答道。 “宁西军的朱雀卫可是大虞最好的弓箭手才能进去的,看来婆婆的儿子很有本事,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了,”言罢我又问道:“那明哥儿的爹战死,朝廷没有给抚恤金吗?” 闫婆子忙道:“给了给了,朝廷给了五十两呢!” 我道:“既然给了抚恤金,明哥儿和他娘又怎么会病死呢?” 闫婆子闻言拭起泪来,哽咽道:“二小姐有所不知,开文十八年那雁回山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群狼,正好撞上明哥儿跟他娘去山上采药......等发现的时候已经瞧不出人样儿了......” 我闻言心下一惊,雁回山的狼,该不会和几年后将四哥分尸的那群狼是同一群吧?怎么那么巧,金隅城郊的山里就有这么一群狼?雁回山离南溪山并不算远,只怕是狼群不知道为什么跑到金隅北郊,它们屡次害人性命,不可能没人报官,而金隅境内大小事都要金兆府处理,那群狼落到他们的手里大约就是就地杀了,不过......姐姐说过,要不了多久桓王就会代替平王分管金兆府,可到现在还没有听说有人去金兆府报官,那么很有可能是将来桓王接管金兆府后,才有人忍无可忍报官请金兆府灭狼,随后桓王利用分管之权,并没有把这些狼全都杀了,而是悄悄留下几头活口待用,成为了伤害四哥的武器。 我暗暗握紧了拳头,努力压制住心中的疼痛,道:“明哥儿娘两个没了,婆婆没去报官吗?” 闫婆子顿了一下,无奈道:“刚安葬完明哥儿和他娘,老婆子家里就造了贼,那贼人欺我无依无靠,抢夺钱财不成便放火烧屋。老婆子是想去金兆府报官的,可一出了青羊村就晕倒了,幸得郡主娘娘相救才保住老婆子这条贱命。” “然后婆婆就跟着我娘来到定北了?怎么没求我娘为明哥儿和他娘报仇呢?婆婆若是开口,我娘一定会帮你的。” 闫婆子忙起身道:“这怎么好呢?郡主娘娘慈悲愿意赏老婆子一口饭吃,老婆子感激不尽,怎么还能厚颜要求郡主娘娘替明哥儿娘俩报仇呢!” “也是,”我道:“只是婆婆的房子被贼人烧了,银子也被抢了,还是应该去金兆府报官,让官府为你主持公道的,怎么好便宜了那贼人拿着明哥儿他爹的抚恤金逍遥快活吃香喝辣呢?” 闫婆子揪了揪帕子,道:“都怪我,是老婆子我身子不好,遇见郡主娘娘后这一路昏昏沉沉的不大醒事儿,等到了定北才想起来,这远隔千里实在没法再报官了......” 我见她越说脸色越白,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脚下也虚浮起来像是随时要晕过去似的,忙道:“婆婆怎么了?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容翘闻言上前扶住闫婆子道:“婆婆还是坐下说话吧,免得头晕摔倒呢!” 闫婆子忙道:“不妨事不妨事,这一入冬啊老婆子这风寒的毛病就又犯了,一日三顿苦药喝着,这都快开春了还是不见好,是老婆子给二小姐添麻烦了。” “哎呀,是我不好,耽误了婆婆吃药,容平快些送婆婆回去吧,改日等婆婆好些了再过来说话。”我目送闫婆子离开,身子靠着椅背端起了茶水。 田异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在一旁坐下,道:“二小姐怎么看?” “她在说谎,”我放下茶杯道:“不过真假话混着说,一时倒难以分辨那句是真哪句是假。” 田异点头道:“这老婆子将她儿子在宁西军哪卫哪营报的清楚,又说自己是青羊村人,这些想来是有据可查的,只要稍加探寻就会知道真假,至于后边儿她的说那些可就不一定了。” 我冷笑一声道:“哼,什么贼人烧了房子抢了银子,对于一个刚失了孙子和儿媳的老太太,无异于死地,一腔怨恨无处发泄换做旁人定会归咎于那贼人身上,恨不得同归于尽。她可倒好,既不报官,又一路跟着我娘跑到了定北,方才申氏怎么说你也听到了,说她总是生病几日不见人影。哼,明着是吃药养病,可这房门一关,谁知道她去哪儿了?” 田异笑道:“二小姐说的没错,我会去莫为茶楼走一趟,顺便让他们传信回金隅给田羌。” 我点头道:“好,府中我会让容平容翘轮着盯紧她,外头就要你多费心了。” 田异起身拱手道:“是。” 56、注定 这闫婆子看着不聪明,却也不傻。那日我一番查问似乎让她警觉起来,每日吃药也不关门了,天天在院子里呆着哪儿也不去,弄得我一时也无聊起来。 这日我正百无聊赖随手拨弄着大哥新送给我三弦琴,容翘便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抖着手里的信高兴道:“二小姐二小姐!大小姐来信了!” 我跳起来夺过她手里的信连忙拆开,姐姐娟秀的字迹写了厚厚一沓,容平见状笑了起来,端了碟花生放到我手边,道:“二小姐快坐下,边吃边看吧。” “嗯,”我将信纸摊在桌上,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读了起来。 国子监女学已经开学很久了,玉似滢果然跟着姐姐每日一道去读书,只不过每次都是两辆马车,二婶现在除了一应用度不短外,已经完全不管玉似滢了。更有趣的事每次出门,无论读书还是茶会诗会,二婶都会给玉似滢安排侯府最好的马车,给她最好的衣料首饰,比她这个侯府长房大小姐还风光。 容翘听到这儿有些不高兴,皱着眉道:“二夫人是不是糊涂了?” “呸,你懂什么?”我嫌弃道:“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已,至于死。明不明白?” 容翘愣愣问道:“什么肥啊死啊的,怎么明白啊?” 容平笑道:“二小姐你瞧瞧,昨日你才念的书给她听,她竟一句都没记住!”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她就不是这块料,容平你跟她讲。” 容翘不服道:“对呀,你那么明白,那你讲啊!” 容平捏起一粒花生塞进容翘嘴里,道:“杀君马者道旁儿。那匹马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旁边那些给马鼓掌的人,夸之者就是害之者呀!二夫人给滢小姐最好的东西,一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不叫外人以为咱们侯府对她有亏待,二就是以滢小姐的个性,本就是什么都想要最好的,时间长了,若只是让人眼红得罪人便罢了,只怕......” “我明白了,只怕好日子过久了,坏日子就来了,对吧?”容翘看向我问道。 “对,就是这个道理。玉似滢心比天高,那个王月出也断不会劝她低调,若是有一天侯府满足不了她,而她为了保住这份风光,会做出什么事儿呢?”我勾了勾嘴角,拿起信继续读了起来。 没想到一看就愣住了。 雅乐,皇后娘娘的心头肉,小小年纪竟也被送到国子监读书去了,只不过第一日她是女扮男装去的,还在大门口撞上了玉似滢,王月出竟指着雅乐大骂“流氓”,说雅乐言行轻浮不配在国子监读书,还说她小门小户竟也敢打侯府嫡小姐的主意,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之类的,没等她骂够就被来送雅乐上学的皇四子安王一脚踹飞,吐了好大一口血。二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拢着袖子倚着大门幽幽地说了一句:“哎呀,多了个妹妹我咋不知道呢?” 听到这里,容翘笑的直打滚。 二哥竟然忍了这么久都没有逃学,我是很意外的,大约是因为临走前大哥拽着他关起门来密谈了一晚上之后,二哥就再没逃课作妖了。 低下头继续看信,陛下果然派了周赫兮去了黔安道,同时命海铮严查开平绢税案,姐姐说用不上三个月就会有结果了。 也就是说,用不上三个月平王就会倒霉,金兆府也要归桓王分管了。可是这桩案子终究撼动不了平王多年根基,等他缓过劲儿来,定会反扑,我只盼着他反扑的别是代王就好。 如今代王这条船上坐了太多玉家人,若是这条船沉了,定北侯府又要遭殃。 容平见我看着信没说话,便拉着容翘说去小厨房炖一锅枸杞乌鸡汤,容翘一听有吃的立刻就跟着去了。 姐姐说,田羌这几日查到一些关于闫婆子的线索,有些事还不确定,等确定了会让他来定北走一趟。信的末尾还说一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故人相见,要温柔相待才是。 这句话看的我满脑子浆糊,田羌算哪门子故人呢?说过的话都没超过十句,还要我温柔相待?我凭什么对他温柔相待?再说我对他也不凶吧? 真是莫名其妙。 我下地用钩子拨了拨炭火,然后把信一张一张烧掉,眼看它们在火中化为灰烬,才让景北去套马车,装上和信一道送来的五十坛桑榆晚佳酿,晃晃悠悠往定北军营去了。 这金隅桑榆晚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不仅见证了三朝更替,还是中土第一名酒,寻常人买一坛都难,更别说驻扎在定北的戍边军士了。 定北苦寒,总需要饮酒暖身,不过定北军有规矩每天定时定量,就算是不当值的时候多喝一口都会军法处置。可他们喝不到什么名酒,不过是定州产的高粱烧罢了。 是以一见我载了一车桑榆晚,人人都像夜里的饿狼两眼放光,若不是大哥铜铃一样的眼睛瞪着他们,恐怕他们真的要把我抱起来扔到天上去了。 “今日这好事接二连三,感觉像过年一样!”一个小将笑道。 我闻声回过头,见他一张圆圆的脸,圆圆的大眼睛,和长大后的五哥有些像,于是问道:“这位小哥哥,为什么说好事接二连三呢?都有什么好事呀?” 那小将刚想说话,旁边一个十分魁梧的少年忙用胳膊怼了他一下,然后朝大哥所在的方向使了个颜色,小声道:“你也想跑二十里?” 那小将一滞,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那个,二小姐,这个酒小的就不客气了,小的先走啦!”言罢也不等我问,抱着坛酒逃也似的跑没了影。 那魁梧少年也紧跟其后抱着酒一溜烟跑掉了。 我只好拉住分酒的景南,指了指一脸寒霜的大哥问道:“景南,大哥他怎么了?” 景南忍笑蹲下身,附在我耳边道:“今早来了圣旨,代王奉旨来定北跟将军学习行军打仗,为期一年。” 我闻言一愣,这事儿前世可没有过,不过也没什么,大约是姐姐为了开平绢税案和黔安侵地案中把代王摘出来而安排的,不过...... “故人相见,要温柔相待才是。” 我怎么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景南贼兮兮地又补了一句道:“滕王府的三公子被封了世子,陛下说让他也一道来学学军务,然后大少爷就这样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非让狗皮膏药黏住你,你想甩也甩不掉。 57、路窄 回将军府的路上,我的心情无比压抑,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容翘道:“二小姐,奴婢方才听景北说,城里新开了家金隅菜馆,味道很是正宗,不如咱们去尝尝?” 一想到未来一年孟三那个不男不女的讨厌鬼会时不时出现在眼前,我就气得想多吃两碗饭,于是点头应了,容翘高兴的掀开车帘告诉景北改道去吃饭。 自打来了定北,我还没有好好看一看这北境第一大城。 这里和金隅是截然不同的两座城,若是二哥在这儿,一定会说金隅是清潭垂柳下对着皎月独酌的美人儿,定北则是黄昏草原上纵马驰骋的巾帼红颜。 我看着夕阳的余晖把家家户户染成了金红色,明亮的窗子上倒映着晚霞,忽然想骑着马去城外的无边草原跑个痛快。 现在的定北雪还没化干净,天气总是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还是等天气好些了再求大哥带我去草原骑马。 “二小姐,到了!”景北的声音在外面传来,马车也缓缓停下。 容翘当下跳下马车,容平帮我系紧斗篷扶着我下了马车。 开业的炮竹碎片洒了一地,人来人往的都被踩进了青砖的缝隙里,我仰起头看着崭新的牌匾,念道:“山晚楼。” 容翘道:“山晚楼,文邹邹的,听起来确实像咱们金隅才有的饭馆呢!” 我笑道:“‘带酒冲山雨,和衣睡晚晴。不知钟鼓报天明。梦里栩然蝴蝶一身轻。’这山晚楼的老板倒是个洒脱之人。” 容翘刚想张嘴,瞥了眼容平道:“你又知道了?那你说。” 容平气笑,道:“我知道什么呀,二小姐讲过我才知道,方才这句二小姐又没讲过。” 容翘撇了撇嘴,道:“你也没比我强到哪去!” 容平不理她,朝我道:“二小姐,外头冷得很,咱们快进去吧。” “等等景北。” “景北去停车了,一会儿他自己会找过来的,二小姐若是冻着了,大少爷又心疼了。”容平劝道。 自打上次我故意哭说生病大哥不在身边之后,大哥就开始像护崽子的老母鸡一样,但凡我少吃两口饭少喝两口水就开始问东问西,担心是不是病了要去请大夫,我若是打个喷嚏,等回过神儿的时候只怕大夫已经开始搭脉了。 从金隅来定北这一路他都是这样,吓的我根本不敢当他的面咳嗽一声,连我爹都说,太夸张了。 想到这里我只好听容平的话,快步走进山晚楼,小二一脸堆笑的迎了过来,飞快地打量了我们主仆三人一眼,躬身道:“小姐是从金隅来的吧?” 我好奇道:“小哥是如何看出来的?” 小二忙道:“咱们南溪山涔水河那多养人啊,把咱们金隅城的小姐们养的各个如画上的仙子下凡一般,是以小的一看小姐,就知道小姐是从金隅来的呢!” “油嘴滑舌!”我笑道,容翘见状掏出一块碎银子朝小二扔过去,那小二忙接了攥在手里,一张脸笑成一朵花,高兴道:“谢小姐赏赐!” “行了,你们这酒楼可有雅间?”容翘道。 “有有有,小姐这边请!”小二转身要引我们往二楼去,没想到我刚一迈步就差点被人撞倒。 “小姐!”“二小姐!” 容翘和容平在耳边惊呼,我胡乱伸手也不知道抓住了什么,站稳身子后抬眼一看,整个人僵在原地。 虽是个少年,一张脸稚气未脱,可那浓密的眉毛,一双深邃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那孩子般纯净的笑容,那欺骗了我一辈子的笑容,就算再活一世我也不会认错。 前世也是一间酒楼,他问我:“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玉似潇,你也可以叫我小小” “小小?” “是呀,我家人都叫我小小,你呢?” “袁信。” 他用袁信的名字出现在我生命里,慢慢成为我那一生唯一的光,然后他才说,他是东郦的二皇子,要回东郦去了,如果我愿意可以随时去东郦找他,他会照顾我一辈子。 我从没想过,那一辈子是那样短暂,那样痛苦,为了那一束虚假的光,我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所以今生,我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了。 我松开手,垂下又酸又涩的眼睛,福了福身子道:“失礼了,”言罢也不等他说话,转身拉着容平容翘欲走。 “等等!” 那声音与前世相比,真像个孩子。 木合信闪身挡住我的去路,拱手道:“方才是在下不小心撞到姑娘,还未向姑娘道歉。” 我的心很乱,一时竟不敢抬眼看他,飞快道:“不用了。” “姑娘请等一等!”木合信继续拦着我的去路,忽然问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又是这句开场白吗? 我心下一疼,咬了咬嘴唇抬眼瞪着他道:“萍水相逢的你问我名字干什么?” 让你知道我是玉家人,好在利用我一回吗? 木合信似乎被我的眼神吓到,怔了一下挠了挠头,道:“我一见姑娘便觉似曾相识,所以一问。” “似不似曾的那是你的事,关我什么事?你问了我就要答吗?” 木合信脸色尴尬起来,他身后一个小厮气的不行,大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家公子问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容翘闻言眼睛一瞪,高声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家小姐这么说话?” “算了,这饭不吃了,我们走。”我再次抬步离开,木合信这次没有拦着我的去路,他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伸手扯住了我的袖子。 木合信啊,你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故意纠缠吗?前世今生,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你大概不知道,我已经不是前世的我了,不会被你的眼神和笑容欺骗,这辈子再相遇,注定只能是隔江两岸。 若是你不再打我定北侯府的主意也就罢了,若你还如前世一般欲置我玉家于死地,今生我们便是死敌。 我回头盯着他的眼睛,突然高声喊道:“登徒子!你放开我!青天白日你怎么耍流氓?” 木合信闻言一愣,见众人看了过来忙松开手,涨红了脸解释道:“大虞民风开阔,当街拥抱者不在少数,在下不过是扯了下姑娘的袖子,姑娘为何如此生气?” 我甩了下袖子,边走边道:“我大虞民风开阔是跟大虞自己人,你一个东郦人,自然要划清界限!” 在大虞人眼里,东郦一直都是包藏祸心的豺狼,几百年来占据中土的贼心不死,前朝就是毁在东郦妖女的手里,是以大虞人对东郦人偏见颇多,即便是开港口通商,对东郦的限制也是其他邻邦的几倍不止。哪怕是只在乎银子的商人,也知道除生意外不会与东郦人有任何牵扯,谁知道他是不是东郦人的暗桩? 这种防范心在北境和东境更加严重,尤其是在定州。 是以我一揭开木合信是东郦人,整个山晚楼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虽然他不过是个少年,可低估一个东郦人,就会导致数千大虞人陪葬,这个道理,身为边城的子民无人不知。 我看着神色有些窘迫的木合信,若是前世他这神情定会让我调转阵营,可这辈子我决不会再被他的演技欺骗,于是勾了勾嘴角道:“这位东郦贵公子,再见!不对,再也不见!” 58、军中 那日见过木合信后,当天夜里我就发起了烧,浑浑噩噩也不知道烧了几天,只知道等我大好了能出门的时候,外头已下了几场雨,树枝都冒新芽了。 姐姐的信攒了三封,回去金隅的信都是田异写的。 我看着姐姐的来信,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是苏氏判了秋后问斩,林姝媗定了亲,只待一及笄就嫁出去。 林姝媗定的人家,是陇西道成州府漠县的一个小商户。虽说嫁的远了些,可林家戍边就在成州,倒也不是没有照应。虽说林姝媗已是弃子,可他身体里扔流着林家的血,总不至于叫她太难过。 苏氏的事闹的太大,太后懿旨要苏氏死,林姝媗就算留在金隅也没什么前程了,倒不如远远地嫁了,只要她不在作妖,安稳一生倒是不难。 姐姐说,林姝媗来看玉似滢,却在门口被王月出骂了一顿赶走了,如今她正与平王妃的妹妹,中书令黄健之女黄真真、礼部尚书段衡山之女段书香交好,哪里还看得上林姝媗了呢? 眼下玉似滢过的舒坦至极,整日茶会、赏花会、诗会不断,还有不少公子哥相邀踏春,只不过玉似滢也不是什么邀贴都接,三品以下官员的子女来邀她看都不看,直接扔了。 不过她也有不舒坦的时候。比如在国子监遇上雅乐和榭表姐,比如在家中碰见五哥,又比如在宴会时碰上二哥和他那群狐朋狗友,每每都是碰一鼻子灰,又没人替她说话。 毕竟,国子监没人惹得起榭表姐,家中没人敢说五哥,而我二哥混世魔王名声在外,和轩表哥形影不离,又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和安王对上了眼儿,不管走到哪都恨不得横着走,哪有人敢当他面说一句不是呢。 至于雅乐,敢说她的人全天下只有三个,别说当面了,背后也没这个胆子。 我看完了信忽然觉得神清气爽,批了斗篷在院子里逛了一会儿,申氏见了吓的不行,捧着的一篮子苹果全洒在地上,不由分说把我拽进了屋。 “二小姐,您可怜可怜嬷嬷我,大少爷太吓人了!” 大哥把全定北城的大夫都请了一遍,家里更是因为他紧张的不得安生。我昏睡那几日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不洗脸不吃饭不睡觉,害的我娘还以为我保不住了,直到大夫拿命保证我只是染了风寒过几日就好了,爹娘这才放了心回军营去了。 其实我知道,大哥只是害怕我做噩梦醒了瞧不见他会难过。 田异说,代王前几日已到,并没有去安排好的驿馆住下,而是直接住到军中去了,一应饭食也跟官兵相同,每日一起练兵巡逻,一点皇子架子都没有,和普通兵将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那个孟璃打个照面就没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住在哪儿,我爹本想派人去寻,可大哥说什么都不肯,代王也说没事,他不过是呆不住出去玩儿了,左右他也是个陪跑的,在不在军中没什么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这人八成是会相好去了。 至于木合信,我那日一到家就将田异请了过来,吩咐他派人盯着,无论他做了什么都要事无巨细向我禀告。 田异知道了木合信的身份不敢耽搁,告诉大哥城中似乎有东郦人晃动,大哥便准他带着景南亲自去跟。 只不过跟了几日,木合信除了吃饭睡觉,看看书逛逛街偶尔发发呆外什么都没干,昨日还收拾行装出城了,看那方向大约是回东郦去了。 东郦人一向狡猾,说不定是他身份被我戳穿所以改变了计划。田异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便让景南继续跟着,等确定了他回了东郦再说。 至于家中那个半真半假的闫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吃饭喝药睡大觉,半点儿不对劲都没有,日子愈发无聊起来。 又在屋里闷了几日,眼见着我胖了一圈,申氏才同意我出门去军营给爹娘和大哥送饭,想了想又加上一份准备送给代王。 不为别的,人家可是皇长子,若是这辈子一切顺利,代王就会是太子,将来还会是皇帝,对他好点总不会亏的。 今日我出发的早,看着大哥把饭菜吃了个干净后,还不到午时。看着外面日头不错,我抱着大哥的胳膊求他带我骑马。 大哥一开始,是严词拒绝的。 “一个女孩子,骑什么马?” “你才多大,骑什么马?” “等你到沅儿那么大再说。” “哎呀,大哥没说你不如沅儿。” “小小啊,你哭什么呀,大哥没说不教。” “大哥没嫌你笨,大哥怎么会嫌弃小小笨呢?” “小小,妹妹,乖,大哥教你,大哥这就教你,不哭了好不好?” 等大哥长臂一举将我放到一匹红色小马的马背上,我才破涕为笑,大哥无奈地掏出帕子给我擦干净脸,大手紧紧地拽着缰绳,任凭我软磨硬泡也不许我跑起来。 我不该来找大哥的,下次还是去找我娘,虽然她会突然扬手用马鞭打马屁股,但起码她会让我跑起来。 绕着马场走了两圈,我已经有些困了,正在犹豫找什么借口回家,就见有小将快步跑过来,行礼后道:“少将军,飞鹰卫回来了,将军让您赶快过去一趟。” 飞鹰卫是刺探军情潜伏在邻国的探子,这么着急要大哥过去,大约是邻国又有什么动静。 是哲汗还是东郦? 我飞快地扫了眼跟在大哥身后的田异,田异看了我一眼又撂下眼皮。 大哥点了点头,回身想要将我抱下来,我拒绝道:“这才走了两圈,我还没骑够呢,哥哥你先去吧,我自己转两圈。” 大哥闻言眉毛一立,道:“不行,太危险了。” “景北这不是在呢么?不会有事的,我要是出事大哥收拾景北就好啦!”言罢我嘴一瘪,带着哭腔道:“哥哥,求你了!” 景北本来冤枉的想要张嘴,见状又赶快把嘴闭上不敢说话。 大哥见我又要哭,才道:“不许快跑,要小心知道吗?” “知道了,哥哥放心吧!” 等大哥的身影消失半天,容翘才提着裙子跑回来道:“大少爷走了,二小姐,咱们现在出去吗?” 景北闻言有些懵,问道:“不是骑马吗?出去?去哪儿?回府吗?” 容翘道:“是骑马啊,不过不是在这儿骑马,这儿有什么意思?” 景北道:“那哪儿有意思?” 我笑道:“当然是出去骑有意思呀!” 景北呆住了,随后一脸哭丧道:“二小姐!您饶了我吧!” “放心吧,只要你不说大哥是不会知道的!”言罢我拉紧缰绳打马跑了出去,边跑边回头笑了起来,容翘和容平也翻身上马跟在后面,景北来不及喊人,只好随手牵过一匹马跟上。 我的骑马技术还是不行,就算过年时跟着我娘学了几天,可还是骑的不稳也不快,一跑进树林我就渐渐失去控制,只好喊景北帮忙停下,跳下马喘了起来。 “二、二小姐,咱回去吧,大少爷一定会扒了我的皮的!” 我拍了拍景北,道:“不会的,你家二小姐我会保护你的。” “可是二小姐你方才可是毫不犹豫地把小的给卖了!” “怎么会呢?一定是你听错了。” “您跟大少爷说,您要是有什么闪失,就让大小爷收拾我。” “那我现在有什么闪失没有?” 景北摇了摇头。 “你看,所以啊,你就一颗心放在肚子里,你这身皮丢不了,放心吧!” 我歇了一会儿又爬上了马,刚要扬起马鞭就听见树上一个懒散讨厌地声音道:“不怎么样。” 我放下马鞭,抬头瞪着一身玄衣躺在树上的孟璃,道:“你说什么?” 孟璃斜眼扫了我一眼,道:“我说,你这马骑的不怎么样。” “我骑的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孟璃挑了挑眉,长腿一抬坐了起来,道:“身为定北侯府的二小姐,马骑成这样不觉得丢人么?” 我白了他一眼道:“丢人也是丢我定北侯府的人,又不丢你的,用得着你在这儿说?” 孟璃忽然笑了起来,抱着肩膀靠着树干道:“玉二小姐莫不是忘了,你可是我滕王府未过门的世子妃,你说,你这马骑的歪歪斜斜的,丢不丢我的人?” 容翘闻言不高兴道:“我家小姐还没过门呢!” “容翘!” 容翘见我不高兴,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我看着孟璃似笑非笑的样子,扬声道:“既然孟三公子......哦我忘了,现在应该称呼您一声世子爷。既然世子爷觉得我丢了您的脸面,那正好说明我玉似潇配不上世子爷的风姿,既然如此,世子爷不如去跟太后请旨,让她老人家收回懿旨为世子爷再寻良配!” 59、骑马 “这人往高处走,猪才往泥坑里游,你这么不思进取,本世子爷很是失望。”言罢只见孟璃长腿一抬从树上跃下,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向我的马屁股。 我慌忙拉进缰绳伏在马背上,听着孟璃畅快地笑声忍不住骂道:“孟三!你混蛋!” 小马撒开蹄子狂奔,一路冲出了小树林在草原上跑了起来。我一边不住口的骂孟璃,一边费力地扯着缰绳试图调转马头跑回去。也不知道我们一人一马犟了多久,小马终于没犟过我,放缓脚步转了个身。 转过来我才发现,孟璃懒散地坐在马背上,一手甩着鞭子就跟在我身后不远处,容翘三人影儿都没见。 孟璃注意到我的视线,故作样子回头看了一眼,道:“找什么?那三个笨蛋么?” 我白了他一眼,驱赶着小马向前,刚想绕着他走,他却忽然上前揪着我的后领子把我拽到了他的马上。 前世今生,我还没有这么生气过,抱住他扯着缰绳的手狠狠地咬了上去,等嘴里有了血腥味儿才松开嘴朝地上吐了一口。 由始至终,孟璃一声未吭,只在我松口之后照着我的头狠狠地敲了一下。 “行啊,人不大胆子倒不小,敢咬爷了!” “毛都没长齐张嘴爷闭口爷的,你也好意思!” 孟璃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仰头大笑起来,笑的我一脸莫名奇妙。 他一边笑一边揪着我的耳朵,道:“我毛长没长齐,你怎么知道?” “孟三!我警告你,我......” “警告什么?” 我义正言辞道:“世子爷,虽然我们有太后她老人家赐婚,可是我今年只有六岁,世子爷还不至于对我一个小丫头片子上心吧?那你成什么人了?变态?” 孟璃伸出手指头一下一下戳着我的额头,笑嘻嘻道:“那又怎么样?本世子爷调教自己的世子妃,谁敢置喙?” 这人脸皮真是厚道极致了!怎么说什么他都不翻脸?我就不信了! 我一巴掌打开他的手,忽然灵机一动道:“也是,世子爷花容月貌身段窈窕,谁见谁不动心呢,哪舍得说世子爷一句不是呢!” 果然,孟璃闻言脸色沉了下来,扬起马鞭狠狠打在马身上,玄色的骏马嘶鸣一声飞奔起来。 我吓的手足无措,即没办法扯缰绳又不想抱孟璃的胳膊,只好捂着脸闭上眼睛。谁知道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竟然将我一揽,明明纤细却十分有力的手禁锢住我的胳膊,非让我抬头看着前方。 定北的春风有些刮脸,不过掺着泥土的清香倒还有些好闻。我看着远处的泛着嫩绿色的山坡越来越近,头顶的白云被远远甩到身后,一颗心竟然安定下来,于是紧绷地身体放松下来。 似乎感觉到我的松懈,孟璃的胳膊也没那么用力了,马儿飞奔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拉着我的手握住缰绳,沉声道:“拉着。” 我狐疑地抬起头,这人该不是要教我骑马吧?他会这么好心? 孟璃垂着眼皮挑眉看了我一眼,然后伸手将我的头扭了回去,握着我的手扯住缰绳,道:“看什么看?让你拉住缰绳没听见?” 我握紧缰绳,孟璃这才翻身下马,狠狠打了下我的腿,道:“夹紧马腹!背挺直!” 看着他手里随时都可能扬起的马鞭,我不敢顶嘴,老老实实地按照他教的学了起来。等容翘三个大笨蛋找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能骑着那匹玄色骏马稳稳地跑起来了。 容翘惊地长大了嘴巴,容平倒是没什么,反而笑了起来,只有景北一脸菜色,不停地念叨着:“死定了死定了。” 我扶着容平从孟璃的马上跳下来,重新爬上那匹小马,孟璃无比嫌弃地瞟了眼那匹小马,一个漂亮的翻身回到他自己的马背上,“哼”了一声道:“太笨了,学的太慢。” 我忽然恶作剧心起,笑道:“是,是我太笨了,让三舅舅费心了!” 容平和景北闻言愣了一下,容翘却笑了起来。 孟璃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马鞭一扬扔下我们就走了。 看着那玄色的身影越来越远,容翘才撇了撇嘴道:“真是怪人。” 容平横了容翘一眼,道:“二小姐,时候不早了,咱们快回去吧!” 景北附和道:“是是是,二小姐咱快回去吧,大少爷议完事发现您不见了一定会扒了我的皮的!” “啧,你怕什么?我不说了会护着你吗?”我面上有些不高兴,心里却有点没底气。若方才只是我偷跑出来还好,要是大哥知道孟璃也在......想想都头疼! 好在我的马术熟练了不少,回程又快又顺利,更幸运的是回去时大哥还没有议完事,我们主仆四人登时松了口气,一拍即合地决定赶快打道回府,绝口不提方才跑出去的事。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没过几天大哥还是知道了,意料之中的又跟孟璃打了一架。 田异说,代王叫了一堆人过去围观,说高手打架实在难得,让大家都去看看学学招式。 我对这事儿实在提不起兴趣,于是问道:“飞鹰卫那日回来所谓何事?” 田异道:“当时知道哲汗骠骑营潜入大虞,将军便吩咐哲汗境内的飞鹰卫提高警惕。果不其然,苏赫最近频繁动作,一面又派出人马乔装潜入我长垣道搜寻五王子勒林,另一边又集结了一队擅长突袭的骑兵,正沿着白稽山北坡朝定州方向而来。” 我皱眉道:“这个苏赫再打什么主意?声东击西?” 田异点头道:“大约如此,先按老套路突袭村庄牵制住定北军,然后在城里起事趁乱除掉五王子。” 我冷笑道:“若是我,除掉五王子后再顺水推舟嫁祸到定北军的头上,然后再大张旗鼓打着讨公道的幌子出兵压境。” 田异道:“只是哲汗近些年被东郦和定北军轮番压制,早已不复往日辉煌,若是出兵压境也不会真的打起来,左不过是要陛下补偿些银子供他养精蓄锐罢了。” “老汗王如何了?” 田异道:“莫为茶楼的消息,还活着,不过似乎并不是得了急症,更像是中毒。” “看来老汗王的‘病’,跟这个苏赫脱不了干系,”我想了想,道:“去找勒林的人,可有消息?” 田异道:“他似乎是发现了有人跟踪,进了定州之后便没了踪迹。” “定州?他该不会是奔着定北来的吧?” “二小姐说的正是,在下也觉得勒林逃到长垣道不是巧合,他一路往定州而来,说不定过几日不用我们找他,他就会自动出现了。” “但愿如此,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我们见过之后再禀告父亲和兄长,趁着天色未黑,劳你写信送去金隅。” 田异起身拱手道:“二小姐放心。” 60、铃铛 已至五月,天气晴朗。 晨间的鸟叫声也没能将我唤醒,仍在梦中跟庄生打太极,容翘却死命把我推醒。 “容翘,虽然咱俩一起长大,可你能不能适当的尊重一下我这个小姐?” 容翘翻了个白眼道:“小姐,你这话没良心,我怎么不尊重你了。” 我继续闭着眼睛道:“那你没看到本小姐睡的正香吗?” “看到了呀,可是现在都辰时末了,你要是再不起来,世子爷就要冲进来了!” “冲进来就冲进来吧,我怕他不成......你说谁?”我猛地坐起身盯着容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容翘指了指外面,道:“世子爷......” “孟、孟璃?” 容翘眨巴着眼睛不解道:“不然呢,还能有哪个世子爷敢往咱们府里冲啊?那还不被大少爷咔嚓了?”容翘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收拾,我一下子精神起来。 “大哥呢?不在?” “不在,一早就走了,跟将军和夫人一道去巡防了。”容翘掀开被子把我拉起来,不满道:“小姐你要是再不起来,世子爷一会儿可要冲进来了!” “他敢!” 我嘴上死犟,心里却知道,以孟三脸皮的厚度大约也没什么不敢的。于是手忙脚乱的开始穿衣服,洗完脸也顾不得擦什么花乳就跑了出去。 孟璃还是那一身玄衣,只不过里裳的白色领子露出一截,腰间是一块白虎纹玉佩。 看着他身似无骨般靠在椅子里,我真想问问他是不是走到哪儿都是一副夜里没睡觉的样子,干什么去了? 我走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道:“世子爷好歹也是军武世家出身,怎么一天到晚跟没睡觉似的?” 孟璃闻言倾身趴在桌上笑道:“怎么,嫌弃了?” “你整日懒散样儿,若是被死对头东郦人看见了那还得了?人家定会以为我大虞威名远扬的镇海军骄傲自满,懒散成性,只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呢!” 孟璃听到东郦的时候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目光陡然狠利,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禁盯着他多看了两眼,谁知道这人忽然靠回椅子,挑眉看着我似笑非笑道:“你为了骂我,该不会把这辈子知道的几个成语都用完了吧?” 我不是傻子,听得出来他在嘲讽我,不过跟脸皮厚的人说话自己千万不能脸皮薄,于是道:“是呀,我是个肚子里没有几两墨的,那就有劳三舅舅教教我喽!” 孟璃一脸讨人厌的笑容僵在脸上,突然起身抓着我的胳膊就把我往外拽,两条长腿走起路跟要飞似的,可怜我一双短腿被他拽的差点就要离地。 一路疾行到将军府西院马场,他才终于把我放开,我忍无可忍的踹了他一脚,嚷道:“你有病吗!” “来定北前你四哥给我搭过脉,没病。”孟璃言罢扯着我的胳膊转了个身,一匹漂亮的小白马出现在眼前。 那小白马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背上白色的马鞍,脖子上一圈银色的小铃铛,正低头吃着小厮手里的草。 那小厮见我看过来展颜一笑,行礼道:“小人远道,见过二小姐。” 我看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唇红齿白,吹弹可破的皮肤,怪不得是孟三的小厮,叫什么远道啊,直接叫绵绵好了。 上次跟林念说起天禧班的银泉,她说许多断袖会假意娶妻生子掩盖自己喜好男风的事实,我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算了,反正早晚要解除婚约,是不是断袖跟我有什么关系。 见我站着没动,孟璃猛地推了下我的后背道:“过去看看。” 我回头白了他一眼,上前伸手摸了摸小白马的脖子,那小马原地踏了几步,转了个圈低下头把脸贴了过来,我忍不住嘴角上扬,又摸了摸他的脸。 远道的大眼睛瞬间瞪圆,显的一对眼珠子都要夺眶而出了,他惊讶道:“这家伙从不让人摸的!更别提摸脸了,世子爷它都不让摸!” “是吗?大概是它明辨忠奸吧!” 远道闻言有些尴尬地看了孟璃,挠了挠头把手里的缰绳递给我,道:“二小姐和这家伙有缘呢!” “给我做什么?你这是做主送给我了?” 远道笑道:“本就是世子爷特意给二小姐带过来的,自然是送给二小姐的。” 我有些惊讶,回头看向孟璃求证道:“送给我的?” 孟璃道:“不想要我可以带走。” 我急忙踮起脚抱住小马的脖子:“要,干嘛不要,白给的不要我傻吗?” 小白马似乎听懂了我的话,蹭了蹭我的脸愉悦地叫了一声。 孟璃走过来长臂一伸将我抱到马背上,道:“坐稳了。”然后扯着缰绳绕着马场走了起来。 小白马似乎有些嫌弃被他牵着,边走边晃动着脖子想要扯出缰绳,我笑道:“三舅舅,人家嫌弃你呢,快把缰绳给我。” 孟璃极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将缰绳甩到我手上,抱着胳膊站到一边去了。 我拉住缰绳俯身靠近小白马的耳朵道:“我们跑一圈让他瞧瞧,气死他!” 小白马立刻仰头嘶鸣一声跑了起来,脖子上的银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刚开始它跑的有些缓慢,半圈之后才渐渐加速,雪白的鬃毛随风飞舞,我记着孟璃教的那些技巧稳稳坐在马背上,边跑边笑了起来。 余光扫过,远远地瞧着孟璃好像在笑,可等我再次经过他身前的时候,还是那副懒散的鬼样子,大约是我看错了,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一口气跑了七八圈才停下,我摸着小白马的脖子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孟璃道。 我又道:“为什么不取名字?” 他却不耐烦道:“我送马还得配名字?没那个闲心。” 见我想要跳下马,孟璃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腕,见我稳稳落在地上才松开道:“你想取什么名字?” “既然送我了呢,那就是我的马了,我想取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儿?” 死娘娘腔,噎死你。 孟璃斜睨着我道:“就你肚子里那点墨能取什么好名字?别因为怕丢人就不敢说,我又不笑话你。” “轮得着你笑话我?我爱取什么就取什么,就不告诉你!”眼看着容平和景北过来,我便将缰绳交给景北,问容平道:“怎么了?” “二小姐,金隅来信了。”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景北呆愣愣地看着白马,又看了看孟璃,最后看了看我,问道:“这......” “这什么这?”我没好气儿道。 这小子一定是怕收下马被大哥知道,然后大哥一腔怒气没地方洒收拾他一顿。上次因为孟璃教我骑马的事儿他被大哥踹了一脚,硬说自己瘸了赖在床上躺了四天,最后还是容翘威胁说要烧了他的那些小木偶才一骨碌爬起来。 “不是,二小姐,小的是问这匹俊秀漂亮英姿飒爽的小白马叫什么名字。”景北一脸诚恳道。 我回头看着它脖子上的那一圈银铃,道:“就叫铃铛吧。” 孟璃闻言挑了挑眉,一副“就知道是个没几两墨的名字”的表情撇了我一眼,然后带着远道扬长而去。 61、回信 不是我没礼数不知道送人,实在是孟璃走的太快了我根本追不上。可申氏压根儿不听我解释,一直苦口婆心地教育我,虽然年纪小几年之内完不了婚,可毕竟是太后赐婚,怎么能未来夫君上门都不知道送一送呢?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议论? 我被她老人家教训的一个脑袋三个大,忍不住拖着腮趴在桌子上叹气。 申氏那个眼神,大约是本以为我是个懂事的,没想到竟犯这种低级错误。见我眼皮渐渐长了,这才摇着头一脸担忧地走了。 容平看着申氏出了院门,才将信递了过来,我连忙拆开看了起来。 “周赫兮临行前偶然于坠仙岛遇一男童,年岁样貌与田羌在青羊村查问的闫家孙极为相似,那男童被人密养在坠仙岛一处私宅,衣食无忧日夜有人值守,现已确认其为闫明,与田羌于四月二十三启程前往定州。” 见我看完了信,容平点上烛台和瓷碗一并递过来,我将信点燃放到瓷碗中燃尽,容平道:“要请田先生过来吗?” “不急,他应该与大哥一道去巡防了,回来后再说吧。闫婆子近日如何?” 容平道:“没有动静,一如往常,除了去厨房煎药取饭食外,没有接触过任何人,不过......” 容平咬着嘴唇,轻声道:“上次托田先生查探的家仆中有几个人身份可疑,他们全都是十年前安北之战被战火波及的几个村庄的幸存者,虽与闫婆子没说过什么话,可巧的是那几个人都在流芳院伺候过,而后才被分往各院。” “流芳院?左绍?”流芳院住着的正是副将左绍一家。 容平道:“是,一发现这些人都伺候过流芳院,奴婢就多心从英晨姑姑处借了三个会拳脚功夫的小丫头日夜留意。左副将常与将军同进同出,倒没什么奇怪的举动,杨夫人乍看之下也没什么不同,她很少出门,也很少与府中其他人说话,可奴婢总觉得不对劲儿。” 容平的心思一向细腻,她若觉得不对那定然有问题,于是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对,说说看。” “这左副将一家在将军府已住了五年,申嬷嬷说当年杨夫人产后无人照料,又恰逢定北军与东郦御军对峙,左副将担忧自己战死无人照料杨夫人母女,便求了夫人将她们接进府中,这一住就住到了现在,”容平沉思道:“可是五年了,咱们府上的下人对她们母女竟知之甚少,连申嬷嬷都没跟她们说过几句话,二小姐不觉得奇怪么?若说是避嫌,这住都住了,还有什么嫌可避呢?” “都是哪些人伺候过流芳院?” 容平道:“将军和夫人院中的两个洒扫丫头,大少爷院中有一个小厮,厨房做点心的赵婆子,还有一个是咱们院里负责浣衣的巧儿。” 我冷笑一声道:“倒是不少。” 容平皱眉道:“这些人虽然做的都是一些粗活,除巧儿外,其他人都已在各院伺候两年以上,若说动什么手脚倒不是没有机会。” 我想到前世大哥背后那致命的一刀,问道:“他们中间可有人与军中有联络?” “定北军吗?”容平有些惊讶,见我点头她皱眉思索片刻道:“大少爷院里那个叫东荣的小厮,若说能与军中搭上话的也只有他了。” “吩咐景南景北留意他,他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每天做了什么,事无巨细都要知道,切忌不可打草惊蛇。” 容平点头道:“奴婢明白,那其他人呢?” “赵婆子和爹娘院里的两个丫头留不得,找点事情让申嬷嬷把他们赶出去,然后让田异暗中把他们控制住,最好能从他们嘴里撬出来点东西。” “巧儿和东荣呢?” 我摇头道:“巧儿在眼皮子底下无妨,有她和东荣也免得对方起疑心。左绍一家子的底细只怕不简单,等田异回来了,让他好好查一查,我倒要看看他费尽心思让住进将军府到底有何图谋。” “是,”容平倒了杯热茶递给我,道:“赶下人出府左不过是些手脚不干净的事,奴婢会安排好的。” “这事儿别让容翘知道,事关巧儿,那丫头藏不住事,若是知道巧儿心思有异保不齐一顿闹非把人赶出去不可。” 容平笑道:“容翘这是关心则乱,在她眼里没什么事比二小姐的安危重要。” 我点头道:“我知道她的心思,回头等需要闹的时候再让她闹。这事儿你看着去办吧,别惊了流芳院就行。” 五天后,厨房的赵婆子因夹带被申嬷嬷撞个正着,没几天爹娘院里一个小丫头被护院捉到半夜带外男入府私会,与她同住的另一个丫头知情不报,一同被卖了出去。 一脸三个钉子被拔,流芳院似乎警惕起来,杨氏破天荒地带着女儿左雯来我院中喝茶,明着是说左雯与我年纪相仿应走得近些,其实不过是想利用左雯从我这里打听消息罢了。 若无关系,她大可以如往常一般过日子,没想到她竟如此沉不住气主动送上门。 不过她倒是没蠢到家,知道问题不是出在申氏身上,而是直接找到我这里来了。可我看着沉默寡言的左雯有些惊讶,这孩子怎么一副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心里也止不住对杨氏鄙夷起来,小孩子都利用,她这个娘做的实在不怎么样。 临近小暑,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容翘一边打着扇子一边嘟嘟囔囔,对定北这短暂的春日和说热就热的夏季颇为不满。 田异走进屋,将手中的罐子交给容平,笑道:“山晚楼的酸梅汤,正宗的很,冰过之后解暑最好。” 容翘闻言忙道:“平姐姐辛苦,还是我去冰吧!” 容平也不戳穿她,将罐子递过去道:“可别打碎了,顺道吩咐巧儿去冰窖取些果子来。” 待容平关上门,田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让闫明远远地瞧了一眼,他认出闫婆子了。” “那就好,那几个人可开口了?” 田异道:“皆是入府后认识了杨氏,没跟左绍接触过,伺候杨氏时被挑唆了,认定家破人亡都是定北侯的错,留在府中等待机会搜寻定北侯为军功罔顾人命的罪证,好一起进京告御状。” “无稽之谈!安北之战乃是东郦借口戍边士兵失踪,强行越境搜查而挑起,长垣道东北部皆被东郦御军控制,人都死在他们手里,与定北军有何干系?” 田异道:“东北部十几个县城被东郦人占领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避免更多的无辜百姓受难,侯爷逼不得已出动了白虎卫,炮火之下必定殃及池鱼,难免搭上无辜人的性命。” “若无白虎卫枪炮震慑,别说长垣道了,只怕大虞北境早就改姓木合了......”我忽然心下一动,看向田异道:“这个杨氏,或者说左绍,该不会与东郦有关?” 62、袭击 “二小姐可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田异笑道。 我看着田异的神色,似乎心中已有计策,想到前些日子飞鹰卫所报的哲汗异动,问道:“哲汗人到了?” “五日前,该进城的不该进城的,都进城了。” “这只是追杀五王子勒林的一支,另一队人马如何了?” 田异道:“兵分三路前往宣州、和州和齐州。” “没奔着定州来?”我有些不解。 “定北军驻地定北府,也就是镇守定州全境,若奔着定州来,咱们青龙卫是大虞第一骑兵,威名赫赫,不消两日即可打个来回,他们又如何牵制住兵力好在定北城内生事呢?”田异道:“苏赫打的主意很简单,他只是想将定北军引出去,留出时间快速除掉勒林。” 我有些诧异,从前苏赫碰上木合信可没这么灵活,哪一次不是被揍得落花流水?明明是个莽夫,这次怎会考虑的如此周全?于是问道:“他是从前就这么聪明,还是近来喝了什么灵丹妙药突然开窍了?” “这个苏赫一向是个有勇无谋的人,竟突发奇想一边给老汗王下毒一边迅速除掉三个弟弟,就连一向机敏的五王子都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一路仓皇逃命,想来背后是有什么高人指点。” “莫为茶楼没有探查到是什么人么?” 田异摇头道:“说来奇怪,他们似乎知道莫为茶楼的底细,行踪极为隐秘,有两次险些就抓住了,结果还是被他们逃了。” 我愣愣道:“他们?不是一个人?” “不是,只知道身着黑衣,连脸都笼罩在帽兜里,无人见过他们的样貌,哲汗话十分流利,听不出口音,不过这群人只在哲汗出现过,其他地方未见踪迹。” “有备而来,岂会那么容易就被抓到把柄。” “苏赫这次的却是有备而来,不过我们也不是全无准备,将军会亲自带兵去宣州,少将军去和州,代王殿下与世子爷前往齐州,二小姐请放心。” 我笑道:“有父兄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言罢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我娘呢?这种热闹她会忍住不凑? 田异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笑道:“既然知道城中会出乱子,夫人自然要坐镇的,这几日就请二小姐不要出门,等事情过去了再说。” 我点头道:“你方才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何意?” “定北是北境要塞,哲汗和东郦的探子从未间断,正好借此机会一举铲除。其实东郦人打的主意也不难猜,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 “看来这个左绍当真与东郦关系匪浅,哲汗人向来直来直往,不屑于玩弄挑拨离间的把戏,杨氏是个沉不住气的,想必是左绍在背后指点。不过......苏赫这一连串的举动,我觉得与东郦不会没有干系。” 用苏赫的手打压定北侯府,借刀杀人一直都是藤原大妃最擅长的把戏。 尽管我不愿去想,但前世发生的所有事都历历在目,这个女人能在木合成夫半死不活后把持东郦朝政这么多年,可见其心计。 她一面扮演贤妻良母取得木合成夫的信任,用捧杀之术哄的大皇子木合仁荒淫残暴无缘大统,一面故作柔弱骗得亲儿子木合信的双手染满血污,就连木合信对我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每一次关心,都是受她指使。我原以为的真心真意,不过是一个孝子为了完成他母亲的愿望罢了。 我不知道她一个女子为何想要入主中土,可她确实利用我除掉了祖父,父兄死后大虞北境的最后一道屏障。说我是大虞的罪人,也不为过。 我口中有些发苦,眼睛也有些酸涩,听到田异唤我才回过神来。 “你对东郦那位藤原大妃可有了解?” 田异道:“藤原大妃出身东郦第一名门,父亲藤原司是东郦第一名将,不过二十年前死于一场暗杀之中。” “暗杀?”这件事我并不知道,所以有些惊讶。 “二十年前木合成夫篡位,藤原司是他最有力的支持者,可惜还未等木合成夫坐稳皇位,他就被人一箭穿心而死。” “刺客可曾抓到?” 田异摇头道:“至今不知何人所为。” “木合成夫弑父弑兄天理难容,藤原司助纣为虐死有余辜,不管是什么人做的,总之不是什么坏事,只怕那女人心思多恨错了人,那就不好了。” 她那么恨孟、玉两家,难道真的是因为镇海军与定北军的缘故么?镇海军的覆灭她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只怕这辈子我和姐姐最大的敌人,不是桓王,而是她。 桓王与藤原大妃又有什么关系?若是有关系,他二人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呢? 怎么就那么巧,以大虞人对东郦人的防备,木合信会在金隅隐藏那么久没被发现?怎么就那么巧,我前脚被她关在寒山水牢,后脚祖父就知道了,然后为了救我奉命出征以致惨死?怎么就那么巧,镇海军深陷东郦埋伏没等到救援全军覆没? 若桓王真的为了那帝位勾结东郦,千年中土被番邦异族踩在脚下践踏,那他真该被刻在耻辱柱上受天下唾骂,遗臭万年! 我将这些怀疑告诉田异,他闻言脸色十分不好,沉默好久才道:“我会传信请莫为茶楼所有的暗桩查探此事,不论付出多少代价,也绝不会让此事发生。”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藏在我大哥身边的人,可有眉目?” 田异摇了摇头,道:“不论是谁,此人掩藏都极好。这些日子我跟在少将军身边,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我道:“这么善于隐藏,该不会与苏赫身边的黑衣人有关系?如此一来,事情就太复杂了。” 田异道:“不论事情有多复杂,也总是需要一件一件去做的,眼下最重要的是这次哲汗的突袭,借此机会一举除掉两国的探子,再逼五王子现身,说不定我们会有意外惊喜。” 我有些担忧道:“我明白,这次我就在家中等着。不过,虽说距离那件事情发生还有四年,可难保他们不会生出异动,越早揪出此人越好,大哥那边就劳你多费心了。” “明白,二小姐放心,今日申时在下便会跟随少将军出发前往和州,二小姐在府上,要多加小心。” 言罢田异起身告辞,我看着窗边那张三弦琴陷入沉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容平端着冰好的酸梅汤放在桌上,见我脸色不好担忧道:“二小姐?” “我没事,容翘呢?” “和巧儿在廊下打络子呢。” “后日天黑之前将巧儿的事告诉她吧。” “好,”随后容平又道:“东荣那边,二小姐打算怎么做?” “今晚开始让景北暗中跟住他,等家中闹起来之后再将他拿下。” 63、动乱 夜里我睡的正香,忽然感觉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盯着我,惊醒后见我娘正坐在床边笑容满面,明亮的双眼看着我一脸慈爱。 我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娘啊,您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啊?” 她十分做作地撇了撇嘴,伸手一下子把我拽进怀里,十分温柔地摸着我的头道:“儿啊,娘好想你啊!” “娘啊,您能好好说话吗?” 她闻言打了我一下,故作生气道:“没大没小,有你这么跟为娘说话的吗?” “娘,是不是我爹不在你一个人睡不着了?” “你怎么知道?” 我叹了口气,往床里挪了挪身子,掀开被子道:“来吧,今晚您就在这里对付着睡一觉吧。” 她笑呵呵地甩开鞋子搂着我躺下,道:“跟自己女儿一起睡怎么能叫对付呢!你小时候不也这么跟我睡的嘛。” “一年也就睡那么几天,而已。” “几天也是天,一天都算,几天为什么不算?” “不想跟您掰扯这个,我来定北这么久了,您要么跟爹爹跑到军营去住,偶尔回家也是形影不离的,您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女儿。” “小屁孩儿懂什么?男人的心一天一个样,你娘我要不费尽心机把你爹攥在手里,回头他在外面给你生出十个八个庶弟庶妹,你就哭去吧你。” “我有什么可哭的,要哭也是您自己哭。再说了,爹爹可没有那个本事,您一个眼神儿他连饭都不敢多吃一口,还庶弟庶妹呢,笑死人了!” 娘坐起身两手扯着我的脸咬牙切齿道:“诚心跟你娘抬杠是吧?你要是不想睡就别睡了,让为娘试试你这拳脚功夫进步没有!” “不了吧,大晚上的,您不睡觉我可是要睡觉长身体的,您老嫌弃我不长个儿,现在又不许我睡觉练功,那我是长高重要还是练功重要啊!” 娘闻言眼神忧愁起来,一边躺下一边嘟嘟囔囔道:“玉家没有矮子,也不知道你是随了谁了。” 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问题我也想知道! 桃嬷嬷常说,我是长得晚,将来一定是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儿。可我毕竟活过一次,高不高的我自己心里没数吗? 木合信身高五尺半,而我,穿上鞋也只到他的肩头而已。 东郦女子以高挑纤细为美,我没有一点符合的,也难怪木合信不喜欢我。前世因为这事我正经忧愁过好一阵,这辈子我也只是觉得好笑而已。自己是有多蠢,才会以为一个男子对自己偶尔的冷淡只是因为外貌而已。 不过这辈子我已经不在乎了。 “也不知道你爹到哪儿了,”我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暗夜疾行,应该快出定州了吧。” “这么担心,怎么不跟着去呢?”我问道。 娘却搂紧我,认真道:“小小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娘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家呢?” 我仰起脸亲了亲她的下巴,娘这才笑了起来,我将脑袋埋进她的颈间,回抱着她,道:“爹爹夜里赶路,心中也定想着娘呢!” “他要是敢不想着我,等回来要他好看!” 怎么办,忽然有点心疼我那个傻子爹了。 我娘难得白日在家闲着,申嬷嬷抓住机会捧着账册追了我娘一上午,闹的整座将军府鸡飞狗跳,连杨氏都带着左雯出来观战,闫婆子也破天荒的去园子里照顾那几棵商什树去了。 午睡起来,娘带我去马场骑了几圈马,只不过当她知道铃铛是孟璃送的,那嘴角意味深长的笑容就没放下过,气的我这胸口憋闷不已,晚饭都没吃下。 掌灯时分,她自然又赖在我屋里不走,甩过来一本戏文让我给她念,正是江湖笑笑生为天禧班写的那出《穆桂英挂帅》。 啧,念什么不好念这个。 天禧班这出戏第一次登台就火遍金隅的大街小巷,银泉那穆桂英扮相更是绝中之绝,只可惜他死了,断袖没断好被情郎失手杀了,此后金隅也再无穆桂英了。 我见过五哥弄回来的银泉画像,说实话,如果孟璃去扮穆桂英,一定比银泉好看。 我翻开戏文刚念了两页,外面就闹了起来。 不是容翘,而是定北城东、西、南、北均有几处街坊同时走水,还未等我娘带人出门,彭聪也打马来报,定北军的粮草库和军备库也着火了。 我娘坐在正堂听完众人奏报,十分平静地询问城中火势如何。 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身着红衣黑皮甲,腰间一柄斩马刀,想来应是定北府的官差,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回夫人的话,几处火势都不小,是被人浇了清油的缘故,不过城北、城西、城东三处都是富贵人家,家丁众多,火势已经控制住,纵火之人也被街坊擒住了。” 街坊抓住? 我站在屏风后面挑了挑眉,这街坊该不会刚巧是莫为茶楼的伙计吧? “城南如何?”我娘又问道。 “城南起火处乃是一座破庙,四周空旷没有房屋,我们赶到的时候火势太大无法扑灭,不知里面有没有乞丐暂住,也不知道有没有逃出来,那边没有水源,只能等火势熄灭后再行查探。” 破庙、乞丐,又没有人救火捉住纵火人,想必这里就是勒林的藏身之处了。田异故意没让人救火抓人,就是想逼他现身,反正他会安排人暗中除掉暗杀勒林的人,他不会有危险。 彭聪道:“夫人,粮草库和军备库的纵火人也被全数捉住,胸口有海东青纹身,皆是哲汗骠骑营骑兵。” 那官差闻言一愣,急忙看向我娘,娘这才点头道:“日前飞鹰卫来报,有一队哲汗奸细混入长垣道,不想竟是奔着我定北来的。厉捕头,今晚那些人暂时先关在你们那儿,劳你严加看管,别让他们死了,明日我会亲自去府台与何大人说清楚。” 那官差闻言行了一礼,有些担忧道:“下官多嘴问夫人一句,定北军的粮草库和军备库被哲汗鞑子烧了,恐怕上头会降罪,那将军和夫人,还有少将军怎么办?若需要作证,下官愿意!” 我闻言靠近屏风仔细看向那位厉捕头,浓眉大眼,五官方正,眼神透着坚毅,宽肩窄腰身姿挺拔,一看就是个正直之人。 我娘道:“多谢厉捕头,只是此事没那么简单,还是不要把厉捕头牵扯进来为好。” 见厉捕头有些不解,我娘解释道:“粮草库和军备库十分隐秘,就连厉捕头都不知道在哪里吧?” 厉捕头闻言恍然大悟道:“这群哲汗鞑子竟然能准确无误的找到,难不成军中出了奸细?” 64、罪责 “所以,为防止流窜在外的同伙劫狱,那些被抓的纵火犯就劳烦厉捕头看管了,”我娘认真道:“其他人,我实在信不过。” 厉捕头闻言挺起胸膛,十分响亮地应了声“定不负夫人所托”,然后大踏步离开了。 我娘看向彭聪道:“东西可搜到了?” 彭聪从怀中掏出一块皮子,上前一步放在桌上,道:“在为首之人身上搜出来的,标记是六。” 我娘抖开那块皮子看了一眼,冷声道:“那还等什么,动手吧。” “是!” 彭聪转身离去,椋叔一直站在门口未发一言,待彭聪离开才上前道:“夫人,家中也混入了奸细,可要现在带上来。” 我娘闻言一愣,椋叔忙道:“一个是大少爷院里的东荣,一个是二小姐院中的巧儿,这两人入府已有三年,若不是今日城中的异动,恐难发现其二人有异。” “东荣?巧儿?” 椋叔看着一脸懵地女主人叹了口气,然后耐心解释道:“三年前流芳院人手不够从人牙子处采买了一些,东荣和巧儿就是那时候进府的,没想到他们方才趁乱企图溜进将军的书房,被景北和容翘给当场捉住了。” “好哇,竟敢把主意打到齐风的头上,带他们上来!” 椋叔有些为难道:“这东荣还好说,巧儿怕是抬不上来了。” “怎么回事?” “容翘那丫头的脾气夫人您是知道的,她一听说巧儿是藏在二小姐院里的奸细,提着棍子就追了上去,巧儿的后脑勺被那丫头给打了个坑,虽然没死可也差不多了。” 我娘闻言半晌没说话,她大约是在想容翘和容平哪个是哪个,过了好一会儿才咳嗽一声道:“不是还没死么,那就抬过来,我得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把主意打到我儿子女儿头上。” 椋叔“哎”了一声转身出去,不一会儿跟着申嬷嬷一道回来,身后是景北和几个护院压着东荣抬着巧儿,容翘垂着头走在最后,大约是以为我娘要收拾她了,所以老实的很。 看她那样子我实在忍不住想笑,容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旁轻声道:“千万别笑出声。” “方才你都瞧见了?” 容平点头道:“瞧见了,容翘简直气疯了,哪能想到昨个儿还一块儿打络子的人是奸细呢!” 我忍住笑,回头见我娘瞥了眼满头血污半死不活的巧儿,然后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东荣跪在地上一副好汉就义的模样,景北忍不住啐了一口。 容平凑在我耳边悄声道:“东荣觉得自己在为国除害,嘴硬的很呢!” “笑话罢了,看他能嘴硬到几时。” 约摸得有小半个时辰,我娘一直没说话,只自顾自的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一直到容翘靠着柱子打起了瞌睡,我娘才出声道:“我知道你是硬骨头不会轻易开口,没关系,我不逼你。” 东荣“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 “你知道今天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么?”我娘看着神色未变的东荣,慢条斯理道:“今儿外头这火呀,是哲汗鞑子放的。” 东荣看了我娘一眼,没有说话。 “看来你是不知道啊,只是想趁乱溜进齐风的书房翻点东西是吧?” 东荣咽了下口水,我娘又道:“让我猜猜,你是去找什么呢?边防图?飞鹰卫的密钥?朝廷的密函?还是玉家的阵法呢?嗯,显然都不是,而且这些都不在书房里。” 我娘又不说话,申嬷嬷端了一杯新茶递了过来,她端着茶杯道:“你既然不是去翻东西的,那么,就是去送东西的。” 东荣脸色一下子白了,却还是梗着脖子咬着嘴唇不肯低头,景北闻言急忙让护院按住他搜起身来,果然在东荣的鞋里搜出一枚精巧的金哨子,椋叔一见立刻脸色大变看向我娘。 我娘却不以为意,捏着那枚金哨子对着烛火看了两眼便递给椋叔。 “东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东荣被景北扒的只剩一层里衣,鬓发散乱脸色惨白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还是不答话,景北气的一脚踹向他的背心吼道:“哑巴了还是聋了?平日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哑巴了?” “景北!不许打人,要善待俘虏。”我娘制止道。 景北一口啐在东荣脸上,气的脸红脖子粗道:“他算什么俘虏?不过是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我不是!”东荣忽然喊了一声。 “好好好,你不是,景北你们先回去歇着吧,还有那个谁,容翘啊,小小一个人在房里不安全,快点回去伺候着。” 我娘打发走了一屋子人,只留下椋叔夫妇、东荣和半死不活的巧儿,又道:“你不知道这哨子是做什么的对吧?你说说你,人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怎么也不问问清楚就来送死呢?”我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那哨子道:“那可是哲汗老汗王用来训鹰的哨子,全天下只有这么一个,多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放鞋底呢?将来还给老汗王,你让人怎么吹?啊?” 我忍不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容平连忙捂住我的嘴。 “东荣啊,你说你不知道这哨子是干嘛的就算了,可你总该知道在大虞,通敌叛国是个什么罪名了吧?你主子是不是告诉你,有了这个东西,就有了我定北侯府通敌的铁证,全家必死无疑对不对?”我娘起身走到东荣身前蹲下,道:“可惜了,这全天下任谁通敌叛国陛下都会相信,唯有玉家他不会相信,你知道为什么不?” 椋叔闻言忙道:“夫人,不可!” “没事,反正这孩子也是个死人了,好歹也让他做个明白鬼,别去了阎罗殿阎王问他为什么死都答不上来,他今天不知道的事儿已经过多了。”我娘笑了起来,眼里满是杀意,看得我心里一惊,容平的手也哆嗦起来,只听她冷冷地一字一顿道:“因为大虞用来镇国的火器,正是玉家先祖做出来的。” 不止东荣惊呆了,我和容平也不约而同吸了一口气,椋叔和申嬷嬷都没什么反应,我娘继续道:“杀遍整座瀛海的火枪火炮是玉家先祖做出来献给高祖皇帝的,你觉得这样的玉家可会通敌?可会叛国?当然了,毕竟你只是个炮灰,想来也不会知道历代大虞皇帝都会承袭一道高祖手书秘旨,定北玉家,不死。” 东荣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我娘起身坐回去,待东荣哆嗦够了才道:“东荣啊,那么多事你都不知道,但礼尚往来总知道吧?我告诉你这么大一个秘密,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一个秘密呢?比如,你为什么愿意送死放这个哨子呢!” 东荣鼻涕眼泪早就流成一团,半晌后才磕磕巴巴哽咽道:“我、我没想......” “没想送死是吧?只想放下哨子就走,你还找了这丫头给你放风,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捉住,对吧?” 东荣似乎已经明白今日自己已没有活路,没再多犹豫开口道:“我家,我家住在和州合安府七台县,十年前东郦、被东郦人强占,火炮、火炮就落在我家厨房,我爹、娘、弟弟都、都死了.....” 椋叔和申嬷嬷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我娘眸色深沉,问道:“所以,你将父母的死怪在定北侯头上?” 东荣点了点头,又立刻摇头道:“我,我知道这不应该,可是、可是她说定北侯原本有别的方式的,原本不用火炮就可以的,可是、可是......” 我看着他陡然血红的眼睛和奔涌而出鼻血,急忙挣脱开容平朝我娘扑了过去。 “娘!小心!” 65、勒林 那是东郦的牵机蛊。 中蛊之人不可说出关于下蛊之人的秘密,体内的蛊虫只要感知到宿主的异样,就会咬断宿主心脉沿着口鼻喷出。 不止如此,这牵机蛊一直都被种在暗桩体内,若是暗桩被抓受不了要招供,十个审讯人至少有八个会在暗桩的正对面或站或坐,所以那蛊虫喷出的同时会将自己碎尸万段,周身毒液喷到审讯人身上,一箭双雕。 看着椅子上那一滩墨绿色还冒着泡的液体,我娘连忙将我左翻右翻检查了一遍。 “没喷上吧?啊?哪儿不舒服没有?” 从没见过我娘慌成这样,我搂着她的脖子亲了一口,笑道:“好得很呢!” 椋叔手忙脚乱的把东荣拖了出去,申嬷嬷不知道从哪拽出根棍子戳着椅子上那滩绿色,捂着鼻子道:“这什么鬼东西?” 我娘看着我,一脸“等你说”的表情。 我忙道:“四哥说过,似乎是东郦的一种蛊,剧毒的,沾上就是个死,嬷嬷你小心点儿!” 申嬷嬷吓了一跳,连忙跑出去把棍子递给椋叔道:“快拿去烧了,剧毒啊,别碰着!” 我看着皱着鼻子一脸嫌弃盯着毒液的母亲,心道幸好是她,若是祖母......我死定了。 四哥才不会知道这种鬼东西,前世木合仁派人夜里来杀木合信,结果那人根本不是木合信的对手。而木合信审讯的手段极为狠辣,那刺客架不住要招,体内的牵机蛊便触发了,木合信身边一个心腹替他挡了毒,半张脸顷刻间化没了,吓得我做了七八日的噩梦。 方才虽然凶险,可也确定了一件事,左绍真的与东郦有关系。 我娘定定地看着巧儿半晌,问道:“还有气儿没?” 申嬷嬷上前拉起巧儿的手腕摸了片刻,道:“死不了,不过醒过来也难。” “悄悄地挪出去,交给英夕。” 申嬷嬷点了点头,招手叫进来两个护院将巧儿抬了出去,然后她才回身看向屏风后面,扬声道:“还不出来?等我请你呢?” 容平这才缩着脖子走了出来,本以为申嬷嬷会骂她,结果申嬷嬷只是抬手打了一下她的肩膀,道:“叫你看好二小姐,你怎么看的?这个月月钱别想要了,还不带二小姐回去!” “是,”容平乖巧地福了福身子,快步朝我走过来,也不敢抬头看我娘,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夫人,奴婢不是有意听见的,请夫人恕罪!” “啊?恕什么罪?”我娘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啊,你说火炮的事儿啊,这有什么的,知道就知道吧,压根儿不是什么秘密,我吓唬他的。” 我再次被口水呛到了,抬头看着她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啊!” 娘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道:“你个小屁孩儿能知道什么!这事儿都过去八百年了,法子在高祖时就教给兵部的枪炮司了,现在跟咱们侯府半文钱关系都没有,难不成还挂在嘴边啊?” “啊?那秘旨呢?” 我娘眨了眨眼,笑道:“骗他的,玉家要是有那个本事,早就混到国公了,还什么侯府,扯蛋。” “啊?那方才那一堆,都是诓我们的?” “没有呀,”我娘无辜道:“诓那傻子的,诓你什么了?行了行了,眼看天要亮了,再不抓紧时间睡觉就睡不成了,乖女儿,听话,跟容......” “夫人,奴婢叫容平。” “我知道,容平快带小小回去,这回不许乱跑了知道吗?也不许跟别人胡说八道,传出去那可不像话,有损我一言九鼎从无虚言的形象,明不明白?” 容平一脸郑重道:“夫人放心,奴婢明白!” 我一脑袋浆糊被容平拉着往回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我娘方才眼里那杀意可一点儿不假,而且,椋叔制止的那一声,也不假。 总不会是他二人商量好的吧?那申嬷嬷呢?她为什么也没反应?既然不是什么秘密,又为什么支走景北和容翘他们? 我看了看容平,容平也一脸思索地看了看我,她刚想开口又慌忙看了看周围闭上了嘴,眼神急切拉着我往回跑。 我们俩一路飞奔回房,把门关的死死地,容平这才道:“二小姐,奴婢觉得夫人没有说谎,夫人是故意这么说的!”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前世定北侯府通敌案证据确凿,陛下却迟迟不下旨意,硬是拖了那么久没有判决。 通敌叛国是重罪中的重罪,九族之内鸡犬不留,怎么会因为姐姐入宫就把祖父和二叔给放了呢? 容平跌坐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喃喃道:“奴婢......还没伺候够二小姐......”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是家生子,又是我的贴身侍女,那能一样吗?”我拽起她道:“你只要记住我娘最后对你说的那些,其他的都忘了就好。” 容平的眼泪霹雳啪嗒掉了下来,一下子把我抱住,哽咽道:“奴婢知道了,二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做到。” 我拍了拍容平的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偌大屋子只能听到容平的啜泣声,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 容翘去哪儿了? “容平,容翘呢?” 容平闻言一怔,松开我道:“方才不是回来了吗?” 屋里只有中间桌子上燃着一盏灯。 “你方才出去时把灯都熄了?” “没有呀,”容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上的灯,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拉着我就要开门往外跑,可惜已经太晚了。 寒光一闪,一柄弯刀架在我的颈侧,冰冷而低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喊,就杀了她。” 容平立马捂住了嘴。 我叹了口气,道:“不用这样吧?吓唬一个婢女有意思吗?” “哼,你怎么知道我是吓唬她?刀可不长眼睛。” “刀没长眼睛你还没长吗?我要是真破了一丁点儿油皮儿,你的如意算盘可就落空了。”我递给容平一个安心的眼神,可容平一脸惊慌只顾盯着我脖子上的刀,似乎一时半刻安心不下来。 “我那个婢女呢?” 身后那人道:“哪个?” “别废话,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会不知道我说的哪一个?” “不愧是定北侯府的二小姐,跟踪的这么隐秘都被你发现了,不知道我是怎么暴露的呢?” 我无奈地翻了翻眼皮,道:“大哥,你那双眼睛跟鹰似的,再笨的兔子都被你吓跑了,而且......” “而且什么?” “你以后少喝点羊奶,没见过哪个乞丐一身膻味儿,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到,怪不得骠骑营那群蠢货能几次三番追着你不放。” 容平闻言瞪大了眼睛。 身后那人笑了起来,手里的刀止不住的抖,容平看着那刀脸色惨白,眼皮一翻就要昏过去。 “行了吧五王子殿下,我这婢女一会儿就要被你吓死了!” 66、毒杀 我确实没想到勒林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不过倒也不算意外。毕竟田羌昨天就带着闫婆子的孙子藏在我院里了,若是有危险田羌不会不出声。 容翘倒在榻上,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着了,只不过脖子后面已经开始泛青,这个勒林下手也太狠了。 容平哆嗦着手试探了一下容翘的鼻息,确定她还活着才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勒林将身上披着的破烂大氅随手丢在地上,一脚踩着凳子拿起茶壶就往嘴里倒。 “五王子殿下,请你自重。”我不悦道。 勒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被他翻的有些乱的屋子,眨巴着眼睛坐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道:“有吃的吗?” “你不知道客气的吗?” “草原人不拘小节,有什么可客气的?所以,有吃的吗?” 我瞪了他一眼,吩咐容平去小厨房找些吃的,又道:“说吧,为什么找我?我娘就在前面正堂,你怎么不去?” “大虞永乐郡主的大名我是听说过的,这些年死在她手下的哲汗勇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我要是直接去找她,这脑袋还在不在那可说不准了。” “你少夸张,我娘才没杀过那么多哲汗人,说东郦人还差不多。” “一百八百的没什么区别,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勒林又想举起茶壶,见我瞪他才委屈巴巴的拿起个茶杯倒着喝了,“哎,有羊奶......算了,我还是喝茶吧。” “方才问你的话还没答,为什么找我?” “来道谢啊!”勒林道:“若不是那日玉二小姐赏的银子,我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五王子殿下,你若是如此答我,那还是请你速速离开吧,否则等我父兄回来,我可没法保证他们会把你怎么样。” “玉二小姐在定北将军府的重量,勒林是知道的,只要有二小姐一句话,即便是大虞最英勇的将军也不会伤害我分毫。”勒林道:“我既然直接来找二小姐,就是信任二小姐,必定会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只不过我两天没吃饭了,实在太饿了。” 我这心口莫名堵得慌。 等容平将一锅清粥、小菜和酱牛肉放下时,勒林简直像头饿狼。容平见状飞快跑到我身边,半边身子挡住我,小声道:“二小姐,我告诉田小先生了,他就在外头,二小姐喊一声就行。”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无事,他只是来求助的没什么恶意,让田羌回去吧,闫明哪里不能出岔子。” 容平有些担心,但见我神色无异只好出去了。 “昨晚火烧破庙的人,你可看清楚了?”等勒林放下筷子,我问道。 勒林道:“看不看清楚的,重要吗?” “你是怎么从大都逃出来的?” 勒林闻言却笑了起来,道:“玉二小姐这是在对我感兴趣吗?可我听说你已经定亲了!” “这话我最后说一遍,你要是不想说就离开,反正外面等着杀你的人一大把,虽说我不想让你死在定北给父兄找麻烦,但悄无声息把你扔进东郦边境还是做得到的。” 勒林闻言立刻道:“别生气嘛,我知道你不喜欢东郦那个小子,我也不喜欢。” 山晚楼撞见木合信的事他知道? 我惊讶道:“原来那时候你就溜进定北了?” 田异竟然没发现么? “我只溜进来两天,差点就被你那个跑腿的给发现了,所以又去附近逛了逛,看了看这定州的山水,前几日才带着那群尾巴回来的。” “那我们这般斩断了你的尾巴,五王子可满意?” “还行吧,要是昨晚在破庙也像别处那般救救火,我还能更满意些。” “让五王子受惊了,是我们安排的不周,还请殿下不要介意。” “小事小事,我们草原人最大度了。” “需要为五王子准备一间上房,找人伺候您沐浴更衣么?” “那倒也行.....” 我眯着眼睛盯着他,这人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 勒林见我脸色不好,咳嗽一声道:“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必要,我在这里等玉将军回来也可以。” “等是可以等,但是不许在我这里等,现在就跟着我去正厅见我娘,不然等我大哥回来发现你在我院里,你就等着去见你们草原的天神吧。” 勒林想了想,道:“我觉得你说的对,那我们快走吧。”他捡起那件破烂的大氅抱在怀里,见我盯着那件衣服看,又道:“小时候我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在白稽山迷了路差点就要冻死了,是一位好心人送给我的。”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回家了啊,被我父汗狠抽了一顿鞭子,再也不敢偷溜出去玩了。” “那你母亲呢?没教训你吗?” “阿妈在我出生后不久就过世了,我是被父汗一个人带大的。” 我抬头看向勒林,他一头黑色的卷发散在背后,皮肤有些黑,原本如鹰的眼神在提起老汗王的时候柔和起来,可惜只柔软了片刻就盈满了悲伤。 “勒林,”我拉住他的袖子,道:“老汗王在等你回去为他复仇。” 他眼里的悲伤消失不见,薄薄的唇嘴角上扬,道:“我知道。” 我拉着他脚步飞快跑进正厅,母亲正端坐在上位闭目养神,我松开勒林的袖子跑过去唤醒她,然后飞快地将事情讲了一遍,但是隐去了勒林用刀挟持我的事,只说是在后院遇上的。 勒林见母亲盯着他看,昂起头挺直背脊行了个哲汗礼,正要开口道明来意,她却一摆手道:“五王子不必现在讲,等我家将军回来再说清楚你想要做什么就好,眼下定北城因你变得混乱不堪,到时候也请五王子一并解释清楚。我只问五王子一句话,汗王是重病还是中毒?” 勒林道:“事发突然,我并没有机会亲自查探,不过父汗一向如雄狮般康健,绝对不会突发重病昏迷不醒。” “你来我定北,难道不怕我们趁机除掉你吗?” “不怕,定北侯、玉将军与我父汗都是堂堂正正的勇士,只会在战场上一较高低,绝不会趁人之危。更何况东郦一直虎视眈眈,木合氏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我娘闻言点头道:“齐风已在回程的路上,请殿下在府上稍作歇息,等他回来了自会与殿下详谈。” 67、偷听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掺和,这句话总是最好的理由。 我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无奈,正在想用什么法子溜进去偷听,就见申嬷嬷站在回廊拐角朝我招手。 “夫人说二小姐定会不甘心,叫嬷嬷带二小姐去茶水间。” “茶水间能听见吗?嬷嬷可不要骗我。” 申嬷嬷拉着我的手不悦道:“嬷嬷什么时候骗过二小姐?” 我狐疑地跟着她进了茶水间,只见她走到里墙边,两手在装着茶具的壁龛左侧摸了一会儿,然后用力一抠,那壁龛竟像门一样打开了,我伸长脖子朝里面看,尽头竟是正厅西墙的那副八仙过海图的背面,勒林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 “那日是父汗寿辰,宴饮之后我没有直接回府邸,而是遵从父汗的嘱咐去我阿妈灵前祭奠。三哥、四哥被乱箭射死,二哥身负重伤拼死逃出来找到我,带着我逃出大都,可是他伤的太重了......”勒林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没有办法,只能一路逃来定北,希望能得到将军的帮助。” 父亲道:“我是大虞的将,你是哲汗的王子,为何会觉得我会帮助你,而不是杀了你?” 勒林道;“正如今早勒林对郡主所说,将军是堂堂正正的勇士,东郦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虽然哲汗被东郦侵占了一半领土,早已不复从前辉煌,可哲汗的勇士仍然是让木合氏无法安睡的存在。只要哲汗还在,对大虞,对将军就是助益。” 父亲道:“五王子的意思是,要与我们共同抗郦?还是借助大虞的力量帮你们收复国土?你应该知道,正是前朝永帝一手策划,才让哲汗分裂出了北郦,至于后来武帝末年之乱,木合一聪攻陷北郦合为东郦,不过是把握住你们没有把握的机会而已。” 父亲又道:“元成元年,大虞与东郦一战双方死伤惨重,高祖长子睿王、三子豫王皆战死,定北军与东郦纠缠二十年才换来北境安定。而你们哲汗的王,在这二十年里休养生息,竟在弘盛五年一鼓作气收复北郦三分之一的土地,还在弘盛十三年挑起白稽山之战,就是在这场战争里,我的祖父玉靖师重伤,七年后病逝。我们与你们,不说是血海深仇,可也难握手言和,五王子今日来寻我,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勒林闻言垂眸片刻,诚恳道:“白稽山一战,哲汗最引以为傲的骠骑营全军覆没,父汗常说,发动白稽山之战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哲汗不该与大虞结仇,而是应该以盟友的身份共同抵御我们最大的敌人,否则,用不上百年,东郦的毒箭必会刺穿其它六国的咽喉。” “不瞒将军,我大哥苏赫原本也是草原上堂堂正正的勇士,他本该是为草原恢复荣光的雄狮,可他现在却像黑巫师一般使用了天下最阴诡的手段。这样的手段,遍寻七国,也只有东郦木合氏才会玩弄。” 父亲道:“即便如此,我玉家也有能力守住大虞北境,我会派出一队精锐送你回哲汗,至于其他的,”父亲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生死关头会拔刀相对的,总是从前百般信任站在你身边的盟友,恕我无法接受五王子的提议。” 我偏头看了看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母亲,她一脸倾慕地看着父亲,眼神一直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勒林站起身,将一旁椅子上的大氅郑重地托在臂弯,上前一步道:“十年前,我一个人溜到白稽山,想要站在最高峰看看大虞、东郦与哲汗有什么不同,没想到却迷了路。那天的雪很大,我冻的就快失去知觉,是一位手持紫金长枪的将军救了我,还将他的大氅送给了我,他说会等着我长大在战场上相见,或者等我变成草原上的雄鹰,为大虞和哲汗带来和平。从那日起,这件大氅勒林便一直带在身边。” 紫金长枪是我祖父的兵器!十年前不就是与东郦那场安北之战吗?那场战争是祖父亲自挂帅,他带着白虎卫从白稽山绕到东郦御军的后方,歼灭敌军十万主力。 时间、路线、兵器都对得上,勒林那时候只有五六岁的年纪,若不是亲身经历很难记得这么清楚,他应该没有说谎。 父亲闻言起身拿起那件大氅,直接翻到内里心口处,我忽然想起来祖母每次都会亲手在祖父衣裳内里的心口处绣一头白狼,里面还暗藏着祖母的闺名,这是只有玉家人才知道的事。 果然,父亲嘴角挑起,将大氅还给勒林,道:“我父亲既然把这件大氅送给了五王子,那便是五王子的了,看来五王子一直念着我父亲的话,不知道你是想和他在战场上再见,还是在金隅长乐宫的宴会上见呢?” “勒林既然来见将军,便是已经做了决定,哲汗与大虞,应该是互相信任的盟友,共同对抗木合氏的野心。” 父亲抬起手,道:“勒林王子请坐。” 角落里的椋叔端了杯热茶放在勒林手边,敢情人家口干舌燥说了半天,连杯茶都没给人家,合着这是说的不好直接送人出境? 勒林却毫不在意,端起茶杯闻了闻,笑道;“真香,是金隅的南溪日落吧?” 父亲惊讶道:“勒林王子竟然知道南溪日落?” 勒林看着手中的茶,道:“我的阿妈其实是金隅人,我父汗很喜欢她,也喜欢她爱喝的南溪日落。” “原来如此,怪不得越真汗王会如此亲近大虞,”父亲道:“既然有此渊源,汗王和王子的意思我会如实上奏给陛下。两国是否会如王子所愿结为同盟,还要看陛下的意思,我虽没有办法承诺你什么,但在旨意下达之前保王子周全,或是护送你回哲汗,还是做得到的。” 勒林起身拱手道:“勒林明白,但凭将军和郡主安排。” 这时,守在门口的英晨姑姑忽然大喊一声:“谁!” 我向门口看却并未见到人影,但是听到一串慌乱的脚步声正绕过茶水间想要逃出去。 申嬷嬷反应迅速,飞快地拉开门跑了出去,待我跑到院外才看见景北掐腰站在院门口,闫婆子仰头捂着胸口躺在地上哎呦哎呦惨叫不停,衣襟上赫然是景北带着泥块的脚印。 “让你跑,你倒是跑啊!岁数挺大跑的倒是不慢,一个两个全都吃了熊心豹子胆学会吃里扒外了!小爷今天就叫你这老婆子见识一下什么叫忠肝义胆!” 景北骂完撸着袖子还要上去踹,申嬷嬷赶紧拉住他道:“行了,她都多大岁数了,一会儿再让你打死,将军和夫人还怎么审?” “哼,不打不长记性!做贼做到将军府来了,总要让她知道厉害!”景北不依不饶,直到看见父亲过来才作罢。 父亲沉着脸看着闫婆子,冷声道:“带进去。” 68、审问 景北扯着闫婆子的后领将她推到在地上,我爹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椋叔道:“景北,就算是她犯错也不要这么待她,毕竟她年纪大了,若是要责罚那也是夫人说了才算。” 景北这才应了声“是”不高兴的站到一边,申嬷嬷则搂着我坐在角落,勒林见状含笑朝我眨了眨眼,然后起身告辞离开,毕竟这是将军府的家事,他一个哲汗人不便在场。 知道我娘平时大大咧咧的不问家事,闫婆子便想试图狡辩,没想到田羌带着她的孙子明哥儿突然出现,她登时乱了阵脚,我娘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被这老婆子欺骗。 可瞧着闫明眼神呆滞,嘴角挂着口涎,我悄声问申嬷嬷,这闫明是不是生病了。 申嬷嬷见那孩子被闫婆子紧紧抱在怀里又哭又笑,他却死死拉着田羌不放手,道:“许是伤了脑袋吧,怪可怜的。” 我娘道:“你若是有苦衷,我便不怪你,好歹我也是大虞的郡主,为你主持公道不过是小事一桩,今日这么多人在场,我不会食言。” 闫婆子依旧搂着闫明哭个不停,田羌道:“当初你走的时候,明儿应当病的没有现在重。” 闫婆子闻言抬眼看向田羌,咬着牙高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孩子就关在坠仙岛,并非他们告诉你那般隐居深山无医可寻。我寻到明儿的时候,他的双脚拴着锁链绑在榻上,所谓衣食无忧不过是饿不死冻不坏罢了。” “不可能,你骗我!先生说过会将明哥儿当亲孙子一般看待!” 田羌蹲下身,哄着闫明道:“明儿,前日你说背上痒,现在还痒不痒?” 闫明呆呆地点了点头,田羌又道:“那再让哥哥给明儿涂点药膏好不好?” 闫明闻言解开衣襟露出后背,申嬷嬷立刻捂住了我的双眼。可是前日我已经看过了,那孩子背上伤痕累累,新添的伤口皮肉刚开始愈合。 我被申嬷嬷捂着眼睛,听着闫婆子凄惨的哭声,忽然很好奇前世闫婆子完成她口中那位“先生”交代的任务后,有没有跟孙子团聚呢?看那孩子一身的伤,想来是没有。 “那位先生跟你承诺的话没有实现,你还要为他送死吗?”田羌道:“婆婆,你睁开眼好好看看,坐在你眼前的是大虞定北军主帅和永乐郡主,身后是陛下亲皇叔衡王还有大虞开国功臣定北侯府,除非你的那位先生姓赵,否则,一个谋害镇国忠良意图叛国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我打量着容貌秀气的田羌,他素日少言寡语,难不成是因为他哥哥在旁边的缘故?今日怎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闫婆子看着她孙子背上的伤,听着田羌的一番话动摇起来,椋叔上前一步苦口婆心道:“这些年你在府上,这阖府上下可曾亏待过你?你若是还有一点良心,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将军和夫人,只要你将功折罪,将军和夫人定会放你一条生路,让你们祖孙二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些年将军和夫人都对我很好,若不是明哥儿在他们手上,我......”闫婆子搂着闫明膝行几步,道:“现在明哥儿被救出来了,老婆子我,我愿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将军和夫人!” 言罢,闫婆子便竹筒倒豆子讲了起来。 四年前她儿媳和小孙子遭狼群袭击,找到的时候那孩子只剩一口气吊着,她用板车拖着半死不活的闫明寻遍了金隅城的医馆,可所有大夫都摇头说没救了。 就在她陷入绝望之际,一个男子突然出现,说自己是济世堂白家的嫡传弟子,可以救闫明一命,条件是要她混入定北将军府,每隔七天汇报一次我爹娘和大哥的动向,包括饮食起居,事无巨细。 当时她有些忐忑,害怕玉家做了什么腌臜事被人盯上了,怕连累自己。但那人说会收闫明入白家,由他亲自医治照顾,给闫明一个光明的未来,她便点头答应了。 起初她每天都小心翼翼观察着爹娘和大哥的一举一动,日子久了她便知道定北侯府满门忠良,根本没有什么歪心思,渐渐的也就不怎么上心监视了,每次汇报都是差不多的内容。直到前几日,那先生传信说哲汗五王子潜入定州,意图勾结我爹侵占大虞北境,吩咐她盯住将军府的动向,她才会深夜跑出来听墙根儿,没想到还没听清几个字就被英晨姑姑发现了。 闫婆子还在袖中抽出那封信交椋叔,待我爹看完田羌接过去看了一遍,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不解。 我也很是不解,济世堂白家行医百年,独门医术可起死回骸,七国境内无人可比,就连九宫山的医术都出自白家。只是济世堂与莫为茶楼的前身无极山庄同被前朝昏君迫害,隐居南境深山近百年没有出世,直到去年才在金隅又开起了济世堂。重要的是玉家与白家祖上并不相熟,这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何他们会派一个老婆子来监视呢? 除非,有人设局,没说实话。 田羌问闫婆子那位先生的身形样貌,闫婆子想了想,道:“大约五十左右岁,面白有须,穿着青色长衫,看起来慈眉善目的。” 这形容,金隅城的马路上一抓一大把,根本没法分辨。 “可有什么胎记特征?”田羌不死心问道。 闫婆子闻言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道:“我想起来了,他的左边小臂上有一颗指甲盖儿大的黑痣!当时还是明哥儿......” 未等她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飞镖深深钉进闫婆子的后脑,她眼里的光亮还未褪去,便一头栽倒在地。 “有刺客!”景北喊了起来。 英晨姑姑当先追了出去,我爹和椋叔紧随其后,景北一跃跑到我身前张开双臂挡着,让申嬷嬷抱紧我躲进暗处,田羌想拉闫明退到一边,可偏偏这时候闫明却犯了疯病,指着闫婆子“汪汪汪”学起了狗叫。 我娘蹲下身摸了下闫婆子的颈侧,然后摇了摇头,抬手合上了闫婆子的双眼,闫明挣脱开田羌的手扑到闫婆子身上,一把拽下飞镖握在手里,一边学狗叫一边冲出屋去满院子跑了起来。 “真是个傻子!”景北一跺脚追了上去,不一会儿便把闫明拉了回来,可那飞镖却怎么都不能从他手里掰下来,田羌上前哄了一会儿,闫明才将飞镖松开,手心里已经血肉模糊。 那是个“干”字形飞镖,镖身雕刻着一条金色的吐芯毒蛇,薄如蝉翼的刀锋泛着青光,正是东郦影卫府所用的“噬魂”。 能在暗夜潜入将军府用噬魂杀人的,除了左绍,我想不出第二人。 69、诚意 果然,先回来的英晨姑姑说,凶手正是左绍,只可惜没留下活口。 当时英晨姑姑一人当先追了出去,可她不知道左绍的轻功竟这样好,就连我爹和椋叔都没能追上他。不过因为哲汗人四处纵火,城中满是巡逻的官兵,左绍再熟悉定北也不能完全掩藏踪迹,更别提他迎面撞上了回城的大哥和代王。 左绍自知逃不出去,也知道自己一旦被抓要面临什么,于是毫不犹豫咬碎后槽牙的藏毒自尽了。 只可惜他的妻女逃了,门房说三个时辰前杨氏带着左雯说去选绸缎庄料子,然后便没再回来。 椋叔亲自带人将流芳院搜了个底朝天,在卧房的火盆中搜出几张未燃尽的书信,上面正是东郦文,其中一张的落款处印着影卫府的金蛇图腾,还有一枚佐藤绍郎的东郦文印章。 我爹和代王关起门密谈到第二天天亮,容翘说,代王走的时候脸色特别不好,瞧着比锅底还黑。 不过隔了一天他带着孟璃又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勒林。我悄悄跑到茶水间的壁龛后面偷听,勒林将哲汗发生的事又讲了一遍。 越真汗王病的诡异,代王应是早有怀疑,又从勒林口中得到证实,于是向孟璃道:“阿璃,四弟可有法子解毒?” 孟璃今日竟不似往日一般懒散,而是正襟危坐一脸认真道:“不好说,要玉四亲自看过才知道。” 见勒林有些不解,大哥解释道:“我四弟师从九宫山李先生,医术精湛,或许可为越真汗王解毒。” 勒林闻言急忙起身行礼,激动道:“若玉四爷能为我父汗解毒,勒林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报答殿下!” 代王起身扶着勒林道:“五王子言重了,你我所求不过是两国能够和平共处,为子民带来安宁。我父皇常说,越真汗王是真正的英雄,而英雄不应该倒在阴诡手段之中,只不过我们也不敢保证玉四弟能治好越真汗王,只能尽力一试。” 勒林道:“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就算是只有沙砾一般细小的生机,勒林也愿意一试!代王殿下肯相助是勒林的荣幸,是草原的荣幸,我哲汗必定会奉王爷为救世主,愿意遵从王爷与天神的心意永保两国和平!” 代王道:“五王子说笑了,和平是两国君主的誓约,不论是保护五王子,还是为越真汗王解毒,都是父皇的意思,还请五王子不要误会,更要慎言。” 勒林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父汗说过,在大虞要谨言慎行,否则就会像我阿妈的父亲那样送命,怪我一时竟将这话忘干净了。” “听将军说,五王子的母亲是金隅人?”代王问道。 “是,父汗说阿妈是金隅城的大家闺秀,她喜欢喝南溪日落,喜欢抚琴,喜欢在月下跳舞,她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勒林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一只金镶玉镯,道:“这是我阿妈的遗物,是阿妈父亲送给她的。”说着便将镯子递给代王。 代王小心翼翼地接过镯子看了一会儿,然后还给勒林,道:“五王子的外祖父因言行不慎而亡故,是怎么回事?” 勒林收起镯子,摇头道:“阿妈过世的早,很多事我并不清楚,父汗也只说过这一句话,若是他老人家能醒过来,说不定能为代王殿下解惑。” 代王忙跟勒林致歉,称自己不过好奇一问,没想到会勾起勒林的伤心事,还说要请勒林吃饭赔罪,谁想到这个勒林立刻乌云转晴,说饮酒倒是不必,若是有上好的羊奶他会更高兴。 接下来就是他们商定给四哥去信,待四哥到定北,陛下的旨意也该到了,到时候大哥和孟璃会亲自护送勒林回哲汗,只不过这些日子要委屈他暂时住在驿馆了。 原本,代王是想勒林住在将军府的,可却遭到了大哥和孟璃一直反对,代王尴尬地咳嗽几声才作罢。我爹看了一眼满脸懵的勒林,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喝了起来。 后面的事不过是两国风土人情,听着也无趣,我便离开茶水间回到自己院里,田羌带着闫明已等候多时了。 “明日一早就走吗?”我问道。 田羌点头道:“少将军拨了一队精锐护送,二小姐请放心。” “给姐姐的信劳你带回去,闫婆子口中那位先生,一定要查出他的身份。” 田羌问道:“二小姐不认为闫婆子说的是实话?” “不,她说的或许是实话,可那人说的却不一定是实话,他说他是济世堂白家就是真的吗?白家隐居深山多年,回到金隅重开济世堂的也不过是偏远旁支。他们以悬壶济世为生,无论是前朝还是今日都无人入仕,与我玉家无仇无怨,为何会让一个老婆子来将军府监视?” 田羌点头道:“那位左绍.....佐藤绍郎,能让他不惜暴露身份杀人灭口,那么此事就一定与东郦脱不开干系。那位白家的先生,想来应是假借身份了。” “还是谨慎些,去一趟白家找找有没有那位左臂有痣的老头,不就清楚这身份的真假了?” 田羌有些为难道:“白家除了在金隅这一支,其余所有族人都隐居云州常明山的云深雾绕之中,有八卦阵法护卫,非白家子弟是寻不到入口的。就算侥幸进入,只怕也会被赶出来。” 我笑道:“你忘了我四哥的医术师承何处了?” 田羌道:“四少爷师从九宫山九英观李承风李先生,田羌记得。” “那九宫山的医术师承何人呢?” 田羌恍然大悟道:“是那位让济世堂名扬中土、辅佐前朝明帝登基的白落微先生!” “我四哥现下已回九宫山,孟三飞鸽传书要不了几日信就会送到,四哥知道来龙去脉便会请李先生走一趟常明山。不过这到底是我们定北侯府的事,不好让李先生独自前去,这几日你辛苦些,快马加鞭赶赶路,陪李先生一道去。” 田羌点头道:“理应如此,二小姐放心。” 我看着坐在角落和容翘一起摆弄七巧板的闫明,道:“只是闫明他这样子,路上可要你操心了。” “无妨,少将军吩咐景南小兄弟随行,有他在这孩子不会有事,我可以先行一步,不能耽误了正事。” 闫明抿着嘴将七巧板塞进容翘指着的空隙,然后拍着手笑了起来。 我道:“他今日倒是乖巧许多,不似前几日那般呆愣了。” “他虽然认得闫婆子,可也害怕她,所以一直很不安。我去青羊村的时候,不少村民证实明儿他爹死后,闫婆子对他们母子很不好,动辄打骂说是明儿的娘克死了她儿子,经常不许他娘俩吃饭,不许进屋睡觉。那日明儿的娘之所以带着他进山,是因为他们实在太饿了,只能悄悄进山寻些野果子饱腹......” 我闻言惊讶不已,那日闫婆子抱着闫明哭的那么伤心,她口口声声为了孙子才冒死潜入将军府,怎么是个虐待儿媳孙子的恶婆子呢? 田羌叹气道:“那日见她那般伤心我也有些惊讶,许是见明儿呆傻又一身伤,到底是亲孙子,良心发现了吧。” 恍惚间我想起前世闭眼前木合信那一声呼喊,大约......也是如此吧。 人心转变素来难测,善与恶是一念之间,何况爱恨呢? 70、草原 那夜火光漫天之后,定北城可谓草木皆兵。 尤其发现军备库和粮草库的位置是由左绍泄露给哲汗人之后,顺着左绍的线牵扯出不少隐藏在长垣道的东郦和哲汗探子。可左绍是东郦人,他怎么会和哲汗探子有关系的? 所以,原本只有定北知府何尧与厉捕头一天三趟往将军府跑,现在长垣道巡查使刘子骇也带着知州陶敏每隔三五天就来一趟,个个脸色跟霜冻的秋梨似的。 因为所有人都怀疑东郦与哲汗狼狈为奸,意图打大虞北境的主意,他们竟还成功混入定北军,甚至混到了副将,这简直是让人丢脑袋的大罪! 虽说左绍是定北军中人,可这些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上到刘子骇下到厉捕头都跟他把酒言欢过。他们一个个平日自诩火眼金睛却没有一个发现其身份的,再加上他们平时都受了父亲不少恩惠,实在没法昧着良心把责任都推到我爹身上。 毕竟,细作都是定北军抓的,而且除了几处空房子和假军备库被烧外并没有别的损失,还一举揪出五十几个细作。再加上有代王求情,腾王世子做保,陛下只申斥几句罚了他们三年俸禄、两届之内不许升迁外,格外仁慈地没有摘了谁的脑袋。 不过,东郦二皇子木合信曾乔装混入定北的消息不胫而走,衣着样貌与那日在山晚楼遇上的公子相似。容翘从街上回来时吓的嘴唇都白了,十分笃定说那东郦毒蛇定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想要挟持我要挟父兄,幸好我没中那毒蛇的圈套,不然她一定直捣蛇窟跟木合信拼命不可。 田异晚间来了一趟,将姐姐的回信给我,说田羌在金隅济世堂查过了,没有那位左臂有痣的老先生,现在他已赶往宁川,要不了几日就会跟李承风启程前往云州。还说陛下的秘旨已到,旨意允准代王所请,只是黔安道突发疫情,我四哥被周赫兮请走了,没办法跟勒林去哲汗医治越真可汗了。 他说勒林知道后只说疫情要紧,他可以等。 “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且颇有城府,”田异道。 我问道:“四哥没说什么时候会来,他竟一点不着急么?” “苏赫没有像杀害其他三位王子那般除掉老汗王,并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二小姐没想过为什么骠骑营紧追着勒林不放么?” 我道:“若他只是为了汗位,大可杀了老汗王然后嫁祸给勒林,一箭双雕岂不正好?何况他身后还有高人指点,绝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那就说明越真汗王现在还不能死,他手上一定有什么东西让苏赫不得不留他性命。至于勒林,他知道这个秘密,或者他身上就带着这个秘密。” 田异点头道:“正是,否则这位五王子殿下不会如此耐心地留在定北等四公子。” “为什么一定是四哥呢?或者说......为什么一定是玉家?”我低下头摆弄着玉佩上的穗子,真的只是因为十年前祖父送给他的大氅吗? 两天后,是祭祀山神的日子,一行人天还未亮便出城往青要山方向而去。 看着勒林在草原上纵马时开心的样子,他随风飞扬的笑声竟让我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复杂了。 哥哥似乎与他很合得来,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两人一出城就开始赛起了马,一时间竟难分胜负。 代王与父亲交谈着,看着两人的背影笑道:“五王子赤子之心难能可贵,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父亲道:“只要他能遵守诺言,回到哲汗后能帮助两国实现真正的和平,这才称得上是我大虞真正的朋友。” 代王笑道:“本王相信五王子的人品,将军要有信心。” 旁边的孟璃听了只“哼”了一声就把脸撇向一边。他竟没有出言讥讽,这让我十分诧异,难不成他也觉得勒林没问题? 我从窗边挪回车里,靠在锦垫上回想着姐姐的信。 姐姐说,越真汗王是在开文二十六年过世的,勒林不知所踪,不过陛下驾崩前几个月,已登上汗位多年的苏赫在睡梦中遇刺身亡,胸前插着的是一把金柄弯刀。 消息传到金隅的第二日,桓王忽然以侍疾为由住到正阳殿去了,还加大了城中和长乐宫的守卫。前世姐姐以为他是知道陛下时日无多所以早做安排,可她忽然想起桓王似乎下过旨意要白南道和长垣道封锁边境,这一举动现在想来实在奇怪,他分明是在害怕什么人。 老汗王竟然与父母兄长死于同年,这一定不是巧合。原本以为苏赫与东郦有关系,但从姐姐在信中所言恐怕不止于此,可桓王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定北侯府与滕王府死绝,名义上是党争的牺牲品,可仔细想想,大虞东、北两大门户失去了守卫的猛虎,最大的得益者,是东郦。 宋家因诬告复辟一案血流成河,四大戍边军只剩一个擅长沙漠作战的宁西军。可他们若到了东境海域或是北境雪地,根本寸步难行,若是桓王要林家与东郦、哲汗对阵,怕是只剩身首异处的结局。 木合信从小熟读中土兵法,孟、玉两家世代先辈行军作战的纪要倒背如流,甚至连林家的“夜骑疾行阵”都被他画成壁画挂在屋中,有他在,大虞危矣。 为什么苏赫挟持了老汗王那么多年没动手,偏偏在四年后让他死了?而勒林从此音讯全无,只能说明苏赫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并不在乎勒林是死是活。 同样的开文二十六年,我隐约觉得老汗王的死与父母兄长的意外有什么关系。 我睁开眼,问容平觉得勒林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平想了一会儿,道:“虽然第一次见五王子的时候奴婢吓了个半死,可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发现五王子不是坏人。” 容翘闻言眉毛一立,高声道:“怎么不是坏人?他潜进小姐房中还把我和景北打晕了,怎么就不是坏人?你是不是看他长得好看就被他收买了?” 容翘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虽然勒林投其所好准备两食盒零嘴赔礼道歉,可她还是拒绝原谅他,并坚信他和木合信是一丘之貉,都在打我的主意。 可是我才多大?她以为别人是有多禽兽? 容平闻言立刻变了神色,迅速捂住了容翘的嘴,眼睛瞟着车窗外干笑两声道:“容翘你晕了头了,那日五王子明明是在院门口把你和景北敲晕的!” 我本以为是大哥赛马回来所以容平才如此紧张,没想到抬眼看向窗外时却见到孟璃那张娇艳的脸笼在眼光下,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撇了我一眼,然后一扬马鞭飞快消失不见。 71、青要 青要山在长垣道中部宣州府境内,坐落在半山腰的正是北境最大的山神庙。每年七月末举办祭奠乞求山神降福,让北境百姓在秋收秋猎时满载而归,过个衣食无忧的冬天。 山神祭在北境是比新年还盛大的仪式。北境陇北道、白南道、长垣道、新昌道的四道十六州会以县郡为名准备不同的祭祀节目,从七月二十九太阳升起开始游行,然后一直表演到八月初一太阳落山。 这是我第一次看山神祭,从金隅来的代王和孟璃也没见过,更别提来自异国的勒林,我们看着山下一眼望不到边的红黄色帐篷和各式马车傻了眼。 “几位爷,租帐篷吗?”一个身穿浅青色无花纹官服的小吏上前道,手里还拿着笔和登记簿,见我们一脸不解了然道:“外地来的吧?” 代王点了点头,那小吏大约是见代王容姿不凡,笑着拱手道:“客官人多不适合住帐篷,离神道最近的好位置还剩三辆马车,这可不是普通的马车,咱这马车里头床铺、茶桌、浴桶那是一样俱全,每辆马车可住三人呢!几位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好啊,在哪儿呢?”勒林兴奋地不行,一听就要跳下马跟着人家走,大哥一把拉住他道:“五......咳,小五,咱们在山侧定了大帐,不用住马车。” 勒林问道:“大帐?舒服吗?有床铺茶桌浴桶能住三个人吗?” “不用住三个人,一人一间,什么都有很舒服。”大哥无奈道。 那小吏见生意黄了不免有些失望,可也知道能在山侧定到大帐的人非富即贵,只好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不过一边走一边回头在我爹和大哥二人身上看了几眼,父兄今日穿的便服,那小吏大约是觉得眼熟一时没认出来吧。 代王手搭凉棚看着前方,朝父亲问道:“方才瞧着那人穿的似乎是官服?” “在这里揽客租帐篷马车的,应该是宣州府的小吏。”父亲调转马头,带着众人沿着外缘的官道朝山侧前去。 代王有些意外,又问道:“官家经营?是谁的主意?” “刘子骇,”父亲道:“这青要山虽在宣州境内,却距离周边县城极远,若是在城中落脚,七月二十八傍晚就得出发,否则便赶不及开祭典礼。大家连夜赶路疲惫不已,很难捱到祭奠结束,许多人觉得累便不愿意来看山神祭,于是刘子骇便想了这个法子,一来解决大家赶路辛苦,二来这所有的帐篷马车都是周边县城的商户捐建,刘子骇允许他们在外缘开设临时店铺做生意,营地雇佣周边平民做仆役,所得银两除本钱外,所有利润分给捐建商户七成,三成归入宣州府。” 代王闻言惊了半晌,然后笑了起来,大赞刘子骇是个人才,要不是这次的事他两届之内不得升迁,真想明年带刘子骇一道回金隅,定会为他的通商新政添助力。 我爬在车窗看着热闹不亚于涔水河畔的营地,心道这刘子骇真是长了个会挣钱的脑子,不经商可惜了。 营地竟比看起来大得多,等我们一行人在山侧的大帐歇下时已近黄昏了。我娘带着英晨、英夕姑姑提前一天到的,将几座大帐收拾好,还在场地中间架起了篝火烤全羊。 勒林一看烤全羊就坐不住了,不停地说烤羊这事还得他们哲汗人拿手,大虞人只会吃碟子里精致的饭菜,根本参透不了火神大人的心意。 “烤个羊还要请火神,你们哲汗有多少个火神?一家一个么?”孟璃抱着肩站在一旁。 “你懂什么?只要有火的地方就有火神大人的神识,火神大人是无处不在的!”勒林手里的铁钩不停地在孟璃面前挥来挥去,有一下差点就打在孟璃的鼻子上。 那人却跟没看见似的一动不动,道:“我大虞也有火神了?” “啧,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话?七国之内只要有火的地方就有火神!我们哲汗的神是一视同仁的神,不会因为不是草原人就不庇佑的!” “哦,希望下次白虎卫的炮火点燃哲汗大营的时候,你的火神大人也能庇佑你们的勇士不被烧焦。” 勒林听了也不生气,一边用铁钩翻烤着羊一边道:“虽然我们草原的勇士不惧怕战斗,但是你们大虞的白虎卫真是厉害,一粒小小的弹丸就可取人性命,那个会喷火的长铁管叫什么来着?” 孟璃道:“什么弹丸长铁管,那叫子弹和长枪。” 勒林惊讶道:“枪?可是我见过定北侯爷的枪,不是你们在战场上用的长枪,就是普通的长枪,不会喷火。” 我见孟璃眉毛一挑又要张嘴,立刻道:“我祖父用的是玉家祖上传下来的紫金长枪,不过那柄枪是有玄机的,看着是普通的长枪,中间断开却是白虎卫用的那种火器长枪。” 勒林睁大双眼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定北侯爷能把木合成夫气得吐血了!” 我失笑道:“这跟木合成夫吐血有什么关系?” “七国境内,原本只有你们大虞人会用那种枪炮,东郦重金造了多年也只制造出来百十架火炮而已,长枪和小弹丸一直没造出来。那木合成夫见了定北侯爷紫金长枪中暗藏神兵,自然要气吐血了!” 我看着勒林的神情,仿佛祖父为他出了什么恶气,不过片刻之后他又失落起来,看着天上的月亮叹息一声道:“若是我们也能造出来火炮就好了,就可以从东郦人手里收回侵占的土地了。” 前朝永帝年间,善冶钢的南汝一度让列国又爱又恨,前朝的银子也如流水一样进了南汝人的荷包,直到玉家先祖在龙墟山冶炼出钛金献给朝廷。玉家先祖辅佐盛武帝平北境定南国,玉家男儿也都从了军。可大盛末年昏君当道,妖后祸国,玉家不得已按照先祖留下的秘密手稿造出了火炮长枪,追随孟家辅佐太祖迅速推翻前朝建立大虞。 后来玉家将手稿交给高祖时,唯一的条件就是不可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临国。大虞百年间所有的军用火器都由兵部白虎司全权负责,历代司丞也是经过严格甄选的忠贞大义之人,即便是有一天大虞与哲汗结盟,也绝不会将这些火器赠予他们,更别提造器之术了。 除了秘密手稿,玉家的事都是人人皆知的。定北大乱那日,我怀疑母亲没说实话后便在信中将猜想告诉了姐姐,姐姐回信证实了我的想法,而且关于玉家的圣旨也是真实存在的。不过这是她临死前才知道的事,所以才明白自己入宫救定北侯府不过是被桓王蒙骗罢了,也明白了为什么玉家人人死于非命,因为陛下根本不会杀玉家,桓王除了那些手段,没有别的办法。 东郦当初为什么能造出火炮,勒林大约是不清楚。桃嬷嬷曾经给我和五哥讲过大虞判的最重却无人会提起的案子,就是白虎司遗失了一张太祖年间的制**稿,虽然是早已不用的陈旧样式,可上到兵部尚书下到白虎司门房全被革职查办,白虎司包括司丞在内,有官职的斩首、三族流放陇北道极寒之地,管理图纸的小吏和当值守卫凌迟处死、九族被诛。 虽然桃嬷嬷说西市口的血腥味足半月才散去未免有些夸张了,但这确实是大虞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案,尤其是没过多久东郦就造出了几门火炮,这足够让大虞人对东郦防备起来,但凡有人打听白虎司,哪怕是乞儿都会警惕三分。 勒林这一感叹,不止我会多心,孟璃的目光也立刻深沉起来,抿唇看他半晌没有说话。勒林似乎察觉到我和孟璃态度的转变十分不解,挠了挠头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73、演武 一连半个多月我每顿都多吃一碗饭,直到发现并没有因为吃得多而长高,反而腰粗了一圈之后才作罢。 容平想了想,问我要不要给四哥去封信问问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长个儿。 我闻言立刻暗骂自己蠢,怎么把四哥给忘了?于是借着去军营给大哥送秋衣的机会找孟璃问问四哥现在身在何处。没想到他根本不理我,见我朝他走过去立马跳上马跑了,头都没回。 也不知道这人是吃错什么药了,亏我前些日子以为他转了性子,没想到还是这么难以相处。 容平见我有些不高兴,道:“许是演武的事儿,世子爷有些紧张吧,二小姐别多想。” 我道:“我有什么可多想的?本来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人,我才不会跟他一般见识。” “就是,小姐才没那个闲心呢!”容翘道:“再说了,同样是演武,怎么咱们大少爷就不紧张,他紧张还不是因为能耐不如咱们大少爷才会这样!” “容翘,这话咱们私底下跟二小姐说说就罢了,出去可千万不要胡说。”容平拉着容翘絮叨起来。 经历了一场动乱,定北军演武是常理之中的事。这次演武分为三军对抗,大哥熟悉哲汗,孟璃熟悉东郦,他们二人为攻方,代王为守方。 只不过从前孟璃对战东郦都是在东境海上,从未在定北广袤草原上与东郦打仗,这些日子一直查阅定北军从前的作战纪要,整个人严肃不少,毕竟距离演武的日子也没多远了。 我跟大哥说演武那日想来观战,大哥说这次演武跟往常不一样,允许所有人来看的,包括勒林。到时候他会给我们准备个视野最好的位子观战。 演武那日,漫山遍野的金叶红枫,人山人海都是来观战的人。 代王明眸俊朗气宇轩昂吸引了不少目光,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为大哥欢呼鼓掌,尤其是那些云英未嫁的少女,视线追随着大哥的背影不放。 起初景北因为这个得意的很,说北境的姑娘虽不似金隅小姐那般温婉,不过眼光倒是不错,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可惜没过一会儿他就生起气来,不停嘟囔着孟璃是不是故意来抢风头的,还说他堂堂滕王府世子有婚约在身还这么不检点,气的容翘把他的耳朵差点拧下来。 不得不说,身穿红衣金甲手提银色长枪纵马驰骋的孟璃十分英姿飒爽,颇有少年英雄乘风破浪的气势,只是我一看他那张脸,配上一身金甲,火红的披风迎风飞舞,想起来的只有戏文里的穆桂英。 勒林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只是目光中带着一丝忧伤,就连白虎卫带着新制火器在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上场时也没什么反应,直到青龙卫骑兵出现时才叹息一声道:“原本我们哲汗的骠骑营也该这样堂堂正正地在草原上打仗,夺回被东郦人侵占的那一半国土,可他们却忘记了向天神许下的誓言,沦为我大哥苏赫的爪牙。” 我看着他朝着天空张开双臂,然后双手交叉放在心口闭上眼睛,不知道他向草原天神许下了什么愿望。 “只要你虔诚许愿,天神会实现你的愿望的。”我拍了拍勒林的肩膀,少年睁开眼,转过头看着我笑道: “是的,我相信天神会实现我的愿望,哲汗一定会收回东部失地,将东郦人赶回海上。” 我很想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哲汗去,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悠哉地在定北等着四哥,他不担心老汗王吗?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来,因为我看到他手中握着那枚汗王用来训鹰的金哨子,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他们父子之间似乎有某种默契在吧,就好像是父亲和大哥在战场上,不需要眼神,不需要言语就可以知道对方心中所想,默契地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不过这种场面今天是见不到的。用我娘的话说,今天他们只是想炫耀一下白虎卫的新火器,顺便让代王露露脸,以定北军的实力吓唬吓唬人罢了。天知道今天来围观的都是什么人,毕竟除了敌国的细作还有与代王对立的政敌在,而这种人是抓不了也抓不完的。 演武结束回家的路上,我又收到了姐姐的信。 开平绢税案虽然没有审结,但最早发现那笔冤枉税的小吏王谟已被海铮查明确实是死于许世会之手,当初开平补交的欠税早就补完了,可其他五县见开平并没发现仍在交税便起了歪心思,继续让开平县做这个冤大头。 没想到冤大头做了七十多年终于被王谟发现呈文到许世会处,他出身五县之一的茂源,于是和五县乡绅心照不宣地达成合作,他除掉王谟保证此事不被发现,而五县只需要每年送给他一笔银子就可以了。 多亏了那位师嘉正,也多亏了他遇上了海铮,许世会终于被绳之以法,他的主子平王也倒了霉,像姐姐之前说的那般被卸了差事禁足罚俸。桓王接了平王大半的差事,代王又不在金隅,安王年纪尚轻又无心政事,桓王府一下子成为金隅最热闹的地方。 有得意的人,便有失意的人。原本玉似滢与平王妃的妹妹黄真真交好,因为平王倒霉两人也翻了脸,玉似滢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设计黄真真与二哥私会。 只是没想到会被姐姐暗插一脚,先让五哥缠住二哥,然后姐姐亲自引着桓王去见了黄真真,虽说没传出什么花前月下的佳话,但也足够将玉似滢气个半死。 当着桓王的面儿她不好发作,仍然要扮她那副清水芙蓉温婉可怜的样子,但迎薇院砸东西的声音一直到丑时才结束。五哥第二天一早高兴地连吃了五碗饭,吓的桃嬷嬷追着他硬灌了碗消食汤才作罢。 姐姐说二哥最近神神秘秘的,看似收了心好好读书,但只要下了学就找不到他的人影,就连平日与他形影不离的轩表哥和安王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田羌没走之前跟了他两日,但都被他在南溪山附近甩掉了,后来田羌去了九宫山,便吩咐莫为茶楼的人跟着他,跟了多日才发现他是带着一个小公子游山玩水去了。 只可惜那小公子身边有高手护着,莫为茶楼的人近不了身,至今没能查明他的身份。 二哥行为诡异着实让我担忧不已。前世他死的时候我已不在家中,但听姐姐说起他的死状时我心痛不已,不免有些害怕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担忧不已,好几天没睡好觉。 74、负伤 给姐姐回信时,我夹了一封信给五哥,将玉似滢引二哥和黄真真私会不成,一定还有后招的事添油加醋极为夸张地说了一遍,鼓动他去国子监读书后紧缠着二哥别松懈。 想到他还在为我跑到定北的事生气,这么长时间只给我写过三封信,每次不过几个不咸不淡地“吃好喝好睡好”的话,我便吩咐景北和容翘去街上买些五哥喜欢的小玩意随信一道送回金隅去。 没想到他们俩买东西的差事办的不怎么样,惹祸的能耐倒是不小。俩人在买灰鼠皮的时候跟人起了争执,若不是遇上了进城办事的彭聪,非得被人送到府台衙门去不可。 彭聪送他们回来的时候,景北下巴上一片青紫不敢看我,容翘倒是精神头儿十足,掐着腰朝我告状。 “小姐!他们说前些日子在城里放火的哲汗鞑子是将军故意放进来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彭聪闻言一脸尴尬,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话确实没错。不过这桩事做的隐秘,若无人外传怎么会有人议论呢?只是当着彭聪的面我不能说什么,毕竟在外人眼里我只是个孩子,等彭聪带人走了,才吩咐容平去给田异传话,没想到容平刚出去小半个时辰就一脸严肃跑回来了。 “二小姐,外头戒严了。” 我不解道:“戒严?方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戒严了?” 容平道:“路上全都是官兵,奴婢遇见了厉捕头,可是问他他不肯说,还亲自带人把奴婢送回来了,方才厉捕头又跟椋叔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椋叔就封了前后门,还把景北从床上拽起来去守门,他自己带着护院去后门了。” 我刚想出去看看,就见申嬷嬷带人进了院子,说城里混进了流匪,爹娘还有兄长都帮着衙门抓人去了,让我熄了灯早点休息。 这种情况哪能睡得着? 申嬷嬷不由分说熄了灯,搬了个椅子端着热茶在我门口坐了一宿。我则和容平、容翘三个人披着毛毯在床上坐了一整晚,等到鸡鸣声起申嬷嬷才带人走了。 未等容平出去查探,景北便先回来了,一边揉着下巴一边道:“说什么混进来流匪,其实是住在驿馆那位鞑子王子遇刺,丑时前后椋叔偷偷把人抬进流芳院去了。” 我吓了一跳,勒林怎么会遇刺?忙问道:“伤势如何?” 景北摇头道:“没看见,椋叔亲自守着,谁能混进去呀?我可没那个本事。” “我爹娘呢?还有大哥可回来了?” 景北再次摇摇头,道:“没有,天亮前大少爷倒是回来一趟,进去好半天才出来,我本来想上去问问的,可是大少爷那脸色太吓人了,实在不敢问。” 容翘撇撇嘴,嫌弃道:“怂货,你是怕被大少爷踹吧?” “你不怂,你去啊!”景北不高兴道,“我从小在大少爷身边伺候,还没见过他脸色那么黑呢!从前被哲汗鞑子伏击都没这么难看!” 容翘还要说话,被容平推了一下才闭上了嘴,我朝景北又问道:“城中如何?还戒严吗?” “不戒了,城门也开了,不过椋叔说了,咱府上谁都不许出去半步,不然今年的月例扣光,还要家法伺候。” 景北眼神有些忐忑,生怕我下一句就吩咐他出去似的,我便摆了摆手让他回去休息。 倒不是不着急,只是我相信这么大的事田异不会不给我传信,于是让容平去门口等着。 大哥出去抓人,田异一定会跟着,那他就没法分身来给我送信,能来传消息的只能是莫为茶楼的人,在椋叔的眼皮底下他们进不来将军府,我只能让容平去门口等,我则带着容翘往流芳院而去。 可惜,离着老远椋叔就开始瞪我,我只好拐了个弯装作去园子玩儿,然后在他派来的三个护院的注视下硬撑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回房。 幸好容平也回来了,说是昨日晚间勒林出去吃饭,经过菜市口的时候被几个乞丐围住,等乞丐散去的时候才被人发现倒在地上,腹部好几处刀伤,已经昏迷不醒。 不过昨日正好是厉捕头当值,他是衙门中为数不多认得勒林的人,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将人送到医馆,然后一面封锁城门一面派人去定北军报信。没想到子时刚过,刺客不知从何处得知勒林被藏在医馆再次派人刺杀,被大哥和孟璃撞个正着,俩人追了刺客一整晚,眼看就要追上时对方自尽了。 而这次的尸体上没有哲汗或是东郦的痕迹,所以大哥的脸色才格外难看。 原本因演武而平定的人心再次惶惶起来,所谓父亲为军功故意放哲汗人进城的话越传越厉,哲汗五王子逃进大虞音讯全无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我从景北处听到这些消息只觉得头疼,景北却不以为然道:“二小姐你不知道,其实这话根本没几个人信。” “若是不信怎么会传的人尽皆知?” 景北立刻道:“二小姐,咱定北侯府镇守北境百年,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谁不知道啊,这话也就是吃饱了饭没事儿闲的瞎扯,谁信谁蠢。” 见我一脸郁色丝毫不减,景北急道:“二小姐你要是不信,等明日椋叔撤了封禁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二天,当我坐在城中最大的茶楼听着城中人议论的时候才相信景北没有骗我。 每当有人说起这些传言时定会有人反驳,温和一点的会说“将军不是贪恋军功的人,此事定有隐情”,脾气急点的几句不合便摔杯子吵起来,更有甚者直接撸袖子就要打架。 我靠着窗静静坐了一下午,看着茶馆里的人来人往,忽然发现每次挑起话头的人都很奇怪。 他们都是一个人来的年轻男子,其中有那么三四个人除了提起父亲,还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代王眼下也在定北呢,若是他......” 他们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自然会引起别人的好奇心忍不住追问,然后他们要么打着哈哈说没什么许是自己多心了,要么就说“我听金隅来的商人说,桓王殿下现在正得圣心,而代王却被陛下打发到北境来了,许是代王心里着急了吧,哎呀,朝堂上的事儿谁知道呢!” 75、曝光 我让景北去跟住其中一人,没想到他一直到第四天傍晚才回来。 “二小姐,那帮人果然是一伙儿的,跟前几日我和容翘上街时打起来的两个王八蛋都是一伙儿的!”景北扑向茶壶灌了一大口,继续道:“那群王八羔子在城南十七里的双阳村落脚,人比那日咱们发现的还要多。他们每天天不亮出发,不止是咱们定北城,定州其它八个县还有宣州七个县都去了!” 容平惊讶道:“那不就是长垣道大半都开始传谣了?” “可有发现领头人?”我问道。 “有个人不知道是不是领头的,那群混账东西一看见那人就噤声了,一脸崇拜跟见了爹似的,不过......”景北一脸忿恨,“哼”了一声道:“那个罪魁祸首罩着脸,看不见长什么样,本来想跟上看看到底是什么做贼心虚的小人,结果被他发现了。” “跟丢了?那就是没线索了?”容翘有些失望,立刻嫌弃景北道:“就不该让你去,田先生肯定跟不丢。” 景北立刻沉了脸不高兴道:“你的田先生在哪呢?啊?有本事你让他去呀!” “容翘,少说几句,”容平拍了容翘一下,然后朝景北笑道:“景北每次都说找不到、没线索,可每次都是多亏了他才能得到消息呢,前几日五王子遇刺不也是吗?二小姐你说是不是?” 我点头道:“不错,每次都是景北最出力,不然咱们哪能抓住东荣和闫婆子呢!” “还是二小姐聪慧!知道谁最中用!”景北这才脸色缓和,白了容翘一眼,然后前倾着上身神神秘秘道:“那个人虽然罩的严实,可还是被我发现了,他不仅是金隅人,还跟朝廷有关系!” 废话,有能耐散播谣言又把代王扯进来的,除了朝中人还能有谁?我眼前浮现桓王那张做作的脸,强忍住胃里的恶心,问景北:“那你快讲讲,是怎么发现的呢?” 我一脸兴奋和好奇,景北一见更高兴了,得意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银币,道:“二小姐可认得这个?” 我接过那枚银币放在手心,精致小巧的银币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一面是“弘盛银宝”四个大字与“制于弘盛二十年冬”一排小字,另一面则是先帝的浮雕半身像。 这银币是先帝龙驭宾天前一年上元节时,赏给皇族和有爵位的重臣的。所以定北侯府也有,只不过都封存在库房从来没用过。 “弘盛银宝,整个大虞能有这个的不超过二十户人家,且都是皇亲国戚。”我将那枚银宝递给容平收好,问景北道:“你从哪儿得来的?” 景北得意道:“那人在进宣城的时候因为罩着面被城防营拦住了,他就从荷包里掏银子想贿赂那小将,没想到掉出来这个一路滚到下水渠里去了,我掏了好半天才掏出来的。” 容翘思索片刻,一拍手道:“小姐,奴婢知道了!那个见不得人的无耻小人金隅某个大官府上的人,他是来勾线代王和将军的!” “容翘说对了。”我点头道。 “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儿,用你说?”景北白了容翘一眼,道:“二小姐,有这东西的人家不多,咱只要顺着这银宝查,一定能查出来是谁这么下作!” 我叹息一声道:“有这东西的可都是王公贵族,咱们小小定北侯府可惹不起。” 景北眉毛一皱,不高兴道:“这有啥的?查出来就让侯爷跟将军去玄武门敲登闻鼓告御状,陛下英明,管他是什么狗屁王公贵族,陷害忠良可是重罪,陛下一定会还咱们将军清白!” 我笑道:“好,既然景北这么说,那咱就查,容平去把这银宝送去给田异吧,他门路多消息快,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容平捏着银币有些犹豫地看着我,我道:“你先去,有什么回来再说。” 等入了夜,容平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我床前,严肃道:“二小姐,奴婢觉得那银宝的事儿有些蹊跷。” 我放下手中的书,问道:“哦?怎么个蹊跷法?” “那个人罩着面,可他能发现景北,说明他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怎么会不小心掉出这么容易查出身份的证据?”容平抿了抿嘴唇,秀眉微微蹙着,继续道:“奴婢觉着,他是故意引景北发现的,好让咱们查错方向撇清关系,或者做了什么局就等着咱们呢!” 我笑道:“景北和容翘虽机灵,可到底不如你心思细。” 容平脸一红,不好意思道:“二小姐明明早就想到了,非等着奴婢说来逗奴婢。” “不是我要逗你,而是你们三个性格不同,景北是个嫉恶如仇的脾气,容翘呢一向藏不住事,银宝这个线索虽然好查,可毕竟牵扯的都是在陛下那儿有头有脸的权贵,不好打草惊蛇,所以一时半刻不会有消息。若是他们知道了,以他们俩的脾气定会看谁都觉得可疑,三天五日的跟人起冲突,你忘了前几日他们俩在街上跟人闹起来的事儿了?” 容平一滞,有些无奈道:“还有上次一知道巧儿是奸细,容翘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就一棒子给打晕了,景北拦都没拦住。” “她那哪里是打晕,她是直接把人打了个半死。” 容平道:“容翘也是因为对二小姐忠心嘛,以后奴婢会多劝着她的,二小姐放心。” 其实我很放心,不止是因为有容平劝着她。实在是跟容翘两世主仆,我太清楚她的脾气了。 又过了几日,流芳院的守卫虽没有全撤干净,但椋叔已经允许我进去探视。 勒林脸上仍旧没什么血色,不过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见我来了喋喋不休地说起话来,不停抱怨椋叔看他跟看金子似的,不仅不让他喝酒吃肉,连他想去院子里吹吹风都不行。 “这点儿小伤算什么?在我们哲汗就算是断了胳膊没了腿,也照样喝酒吃肉赛马!” 我没理他,将食盒里温热的羊奶端出来递了过去,他终于闭上嘴不在啰嗦,舔着嘴唇接过羊奶,气儿都没喘一口全喝光了,等到我走的时候眼巴巴地问我明日还来不来,能不能再带羊奶给他。 我很奇怪,这羊奶啊牛乳啊,我三岁开始就不喝,勒林今年都十四了,怎么还跟没断奶一样呢? 几日的羊奶喝下去,我只觉得他身上的膻味儿更重了,容翘瞪着流芳院的大门,说还没进院就闻着了。 也不知道是勒林的膻味儿太重被外头的人闻着了还是怎么回事,哲汗五王子就住在定北将军府的消息不胫而走,椋叔的老脸拉到了地上,吓的景北在家里大气儿都不敢出。 76、送别 流言一出,所有的下人都被叫到前院去了,容平和容翘也不例外。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什么都没查出来。 椋叔向父亲回话时我跑到茶水间的壁龛后面躲着偷听了一会儿,家里的下人没有可疑之人,能将勒林住在将军府的事传出去的,就只剩下那日送他回来的兵将了。 那天是彭聪带队送勒林回来的,小队中大半都是跟他一样父辈就在定北军中打仗的,剩下的是代王从金隅带回来的护卫,其中有几个是殿前卫出身。 殿前卫指挥使是大哥的义父兼师父玄英,他儿子玄维又跟随代王,统领代王的近身麒麟卫,他们手下调教出来的人是绝不会出这种背叛之事。不过代王还是十分过意不去,觉得父亲名声受损都是被他连累了,毕竟那流言毫不客气的将代王和父亲绑在了一起,似乎是定北军已是代王府的下臣一般。 近来代王似乎开了窍,对皇家兄弟情有了新的认知,这还多亏了勒林在他身边每日絮絮叨叨,不停地讲他小时候苏赫也是很疼他的,也曾让他骑在肩上捉蜻蜓。若是几年前,他死也想不到苏赫会对他们兄弟如此赶尽杀绝。 是以每来探一次病,代王的神色就抑郁几分。 再加上金隅的局势,田异说许世会在户部也捞了不少银子,可他自己没贪多少,十分之九都进了平王的口袋用来笼络达官显贵。黔安道如今疫情得控,但周赫兮离开金隅后一路上一直不太平,不是遭马匪就是遇毒杀,甚至还有人把他的茶具换成了因疫病而死之人使用过的,后来麒麟卫设套捉住了趁夜暗杀的刺客,顺藤摸瓜揪出了在家禁足的平王。 几封信报送来后,代王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就失了神,经常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呆,有时候呆着呆着就开始苦笑。 今日我们不约而同来看望勒林,刚一出来他就转头问孟璃是不是身在皇家就一定会兄弟阋墙。 “第一,我没出生在皇家,第二,我没有兄弟。”孟璃拍了拍代王的肩,道:“不过我家那几个堂兄弟确实不怎么样。” “阿璃,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会像苏赫和五王子一样?”代王大大的眼睛里满满地悲伤。 “我又不跟你争皇位,但你那几个亲弟弟怎么想的,”孟璃往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六岁小孩儿都知道。” 代王看着我,竟然还真问了出来:“二小姐,真的是这样吗?你真的知道吗?” 看着他满脸求知若渴的样子,我心里有些不忍,于是放下了手里的苹果,道:“殿下想做太子吗?” 代王想了想,道:“我做这些事并不是想做太子,不过好像大家都觉得我会做太子。父皇也常说让我不要把注意力只放在朝堂,要多去民间看看大虞子民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这样将来才能做一位明君。” “所以啊,这件事不是殿下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因为打从出生起,殿下就没有别的选择了。殿下饱读诗句,自然知道历朝历代因为那把龙椅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别说殿下现在还没有入主东宫,即便是有一天殿下成了东宫之主也会有人想把你拉下来。” 他原本就很失落,挺拔的身姿也有些虚势,闻言忽然靠着廊柱坐下,过了好半天才道:“是我天真了。” “与其说是天真不如说是天命。殿下是天命所选,众望所归,那么就难免要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痛。不过无论将来要经历什么,小小都希望殿下别放弃。” “已经站在这儿了,还有什么资格放弃呢?我若倒下了,与我有关的人岂不是要血流成河?”代王的笑有点苦涩,眼睛也红了起来。 “不是说这个,”我从篮子里挑了一个甜橘子走过去塞进他手里,道:“小小是想告诉殿下,别放弃这世间还有守护你、爱着你人,他们对殿下好是不计回报的,比如陛下,比如仪妃娘娘,比如代王妃娘娘,当然还有殿下的亲舅舅滕王,甚至还有我大哥、三哥和四哥,他们跟在殿下身边不是因为你是皇长子,而是因为你,只是你,和什么大虞的未来什么东宫党争都没有关系。” 他怔怔地看着我,握着橘子的手有些发抖,一阵风吹来,他鬓发的一缕头发轻轻飘起来,然后在肩上落下。 “别去为了那些不是真心待你的人伤心难过,也别试着浪费时间去改变他们,人生太过短暂,没有几个人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殿下只要在乎那些真正对你好的人就够了。” “没想到二小姐小小年纪竟如此通透,可以做我的师父了。”代王剥开橘子尝了一瓣,长长的睫毛扑闪一下笑了起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另一瓣橘子递给我,道:“很甜,谢谢你。” “她不吃,”孟璃一把抢过去塞进嘴里,斜睨着我道:“甜的吃多了牙疼,小屁孩儿不能吃。” 我若是跟他一般见识,那就是中了他的奸计。孟璃大约是没想到我会不理他,而是直接给代王行了一礼就离开流芳院回房去了,身后勒林还在喊:“明日再送羊奶啊!” 明日我没给他送羊奶,而是出城送代王和孟璃去了。 定北的乱子层出不穷,陛下让代王提前回去,其实也是让他回去解释,因为那些流言已经传到金隅去了。 “二小姐的话,我会记得。”代王笑道。 大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了我一眼,他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似乎挺矛盾的。不过景北觉得大哥高兴,尤其是知道孟璃也一道离开的时候:“大少爷都多长时间没笑了,圣旨宣完的时候笑的可高兴了!我绝对没有看错!” 孟璃离开我也挺高兴的,这人喜怒无常烦人得很,但是代王回去跟姐姐呆在同一座城,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实在有些不放心。 送别的时候爹娘也有些担心,不过跟我担心的不是一回事,他们只是担心代王会因为定北的事被责罚,我爹还吩咐大哥务必安全地将代王他们送过长垣道边界再回来。 最一如往常的只有那位世子爷了,他骑在马上根本没有下来的意思,只用眼角斜了我一眼就别过脸去了。 为了忘掉那张骄横的脸,回城的时候我便想在城里逛逛,就让景北驾车去了山晚楼。可当我推开雅间的窗往街上看时忽然就后悔了,以后再也不想来山晚楼了。 对面那间客栈中,有个少年正站在窗前也向街上看着,眼底明明是化不开的浓愁,却在笑起来是消散得一干二净,仿佛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正是东郦二皇子木合信。 77、兴起 没想到这个时候木合信竟然又溜进了定北,在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发现了我,先是一愣,然后竟然朝我笑了起来。 我下意识紧紧闭上眼睛,伸手将窗子关上,饭也不吃了拉着容翘他们急忙跑回家。 与前世一样,他用的是袁信的化名,仍旧是香料商人家二少爷的身份。与上次行踪低调不同,这次他十分大方,甚至有些高调地在闹市口盘了家铺子,一如前世我遇上他那般,经常出现在我常去的几个地方。 连着遇上两次之后我便不再出门了,可是勒林大病初愈憋得要死要活,非拉着我三五日跑出逛一圈,大约是前世孽缘使然,回回都能碰上木合信。 勒林再迟钝也发现不对了,一进茶楼就立刻转身拉着我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囔道:“奸细,那个东郦小毒物绝对在咱身边安插奸细了!小小,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在将军府住久了,勒林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不仅和玉家人一样叫我的乳名,还以兄长自居让我叫他哥哥。 不过我这辈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哥哥,已经有五个了,我实在不想再多一个。 其实一开始我很担心,以勒林对东郦的恨意万一和木合信争执起来,不管两个哪个死在定北的地界,在这个流言满天飞的节骨眼上都将是灭顶之灾。没想到勒林倒是挺冷静的,除了第一次撞上是木合信非挡住我去路要跟我道歉,惹得勒林差点拔刀外,几乎没出现过打起来的情况。 当然,互相讥讽是免不了的。他们两个汉话说的都不错,只不过木合信都是老师教的所以更文雅些。 而勒林有个在金隅长大的母亲,虽然哲汗口音仍改不了,但他更贴近大虞人的说话习惯,且他逃亡时扮作乞丐,是以还会不少市井中的流氓话,骂起木合信时一套一套的,景北在旁边都听愣了,背地里再也没叫过勒林是哲汗鞑子,一口一个五王子可亲了。 “没出息,”容翘近来愈发嫌弃景北,两人整天拌嘴,景北又不能用从勒林那儿学来的词骂她,经常气的不行。 容平总是一脸无奈把两个人分开,然后还要提起精神为我排忧解难。 一个哲汗口音的小公子住在将军府,恰巧印证了那些流言。不过在定北第一氏族鄢家老太爷做八十大寿时,长垣道巡查使刘子骇在席上半醉半醒地“泄露”了父亲是奉陛下的命令照顾重伤的哲汗王子。 定州知州陶敏一面堵刘子骇的嘴,一面“急”得满头大汗,说那日五王子差点就死在定北城了,找到的时候肚子都被捅烂了,要不是人家滕王世子恰巧遇上相救,恐怕哲汗人定会以此大做文章,这个年是别想过好了。 他喋喋不休胆战心惊说个不停,最后还是定北知府何尧好心“提醒”他喝多了泄密太多才住了嘴。 不过何尧说完起身朝父亲鞠了一躬,说幸亏救活了五王子,不然免不了又要与哲汗人打一丈,虽说定北人不怕这个,可没人不想过个团圆年。 容翘趴在垂花门看着那群老人家你来我往,半晌后回头问我:“小姐,刘大人他们是装的吧?” “你都看出来了,说明刘大人他们这辈子都没法子上台唱戏了。”我拍了拍容翘,拉着她回到后院花厅去找我娘。 “那他们能信吗?”容翘追着问道。 “信的人不说也信,不信的把证据摆在眼前他们也不会信。容翘,你要记得,人们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容翘点头道:“奴婢明白小姐的意思,就比方说咱们府上丢了一锭金子,就算不是玉似滢偷的,奴婢也会相信是她偷的,这么说对不对?” 我忍笑道:“理是这么个理,可是话不能这么说,不好听。” “嗨,这不是没别人么,有别人在奴婢也不能这么说。小姐放心吧,奴婢都记得。”容翘一脸都不脸红,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姐姐来信说苏赫遣使到了金隅,说是感谢陛下救了勒林,不想幼弟在大虞继续打扰,希望尽快遣人去定北将勒林接回去。陛下自然是拒绝了这个提议,明着说勒林伤势未愈,眼下天气渐冷实在不宜长途跋涉,其实就是婉转的告诉苏赫三个字:不放人。 入了冬后,黔安道的瘟疫终于随着大雪一起掩埋,四哥启程朝定北而来。昌德侯弟弟董安侵地案的奏报也八百里加急送往金隅,只不过倒霉的不止是董安自己,昌德侯与平王暗中勾结试图除掉周赫兮的事也被揭露。 原本与昌德侯夫人交好的景泓长公主每隔几日就要进宫烦陛下一通,直到周赫兮屡次三番差点没命的事传到金隅。瑞国公在正阳殿老泪纵横跪了一上午,说就这么一个能继承家业的嫡子,请陛下罢了他儿子的官,让他回家做个游手好闲地世家子弟。 罢周赫兮的官?陛下哪里肯!周家握着保安司又是慧德皇后的家人,是他最信任的重臣,区区一个昌德侯怎能与瑞国公相提并论?长公主明白这一点,自瑞国公进宫后便关紧公主府的大门足不出户了,还极力撇清跟董家的关系,生怕这惹天子动怒的侵地案连累她。 姐姐说,什么闺中密友姐妹情深不过都是笑话罢了。现在董家能下狱的都下狱了,嫁出去的几个女儿除了进王相家的那个幺女外,其他几个过的都不是很好。 信的末尾姐姐还写了一句,昌德侯府上也得过先帝赏赐的弘盛银宝,不过都给三个嫡女分了做陪嫁,分别入了宁齐侯府、辽阳将军府和王相府。 宁齐侯孙氏,祖籍长垣道齐州府宁齐县,与定北侯府同出自北境长垣道,又有那枚弘盛银宝,怎么会这么巧? 没想到还有更巧的事,宁齐侯孙源,正是那个纵匪行凶不作为的长垣军主将刘鸣的舅舅,一把年纪没了发妻,五年前续弦娶得昌德侯的长女董氏。 刘鸣被罢官后一直住在宁齐侯府,日日饮酒作乐,还到处痛骂父亲谋害他兄弟二人,信誓旦旦地说一定是他大哥当年发现了我爹的丑事,所以被我爹故意送到战场上送死。 78、争执 在大多数人眼里,流言是杀人利器。所谓人言可畏,一句谎话传的人多了就成了真,任你怎么解释都无用。 不过流言这种事一旦用的上瘾就会引起反噬,到最后要的是谁的命那就不一定了。 原本我心里是有些焦躁的,毕竟前世没有经历过这些尔虞我诈,不过姐姐和田异都告诉我不必担心,一如往常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好。但是勒林住在将军府多少还是影响了父亲的名声,哪怕人们知道这是陛下的旨意,也免不了议论。 大哥送代王回来后,田异除了跟着他还多了一个身份,就是我的启蒙老师,每隔两日会来教我读书识字。 前世因为任性,我没有像姐姐一样去国子监女学,而是请了老师在家里读书。不过我那时脾气不好,一年未到气走了三位老师,时间久了满金隅都知道定北侯府二小姐脾气差没法教,所有的先生都不肯来,害的二婶重金从华州请了位厉害的女先生,我才算有了启蒙老师。 那女先生名叫翟娉,金畿道华州府兴德人,她成为我的老师之后吃住都在我院里,可是我跟她却不算亲近,直到那次我跟她一道出门遇上了木合信。 她告诉我,如果我不主动去追木合信,这一生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放下手中的笔,朝田异道:“帮我查一个人。” 田异示意我说下去,我道:“华州府兴德县有一个叫翟娉的女先生,查查她的底细。” “好,”田异撕下一条纸,提笔写下几个字,又掏出一枚拇指大的印章在纸的末尾印了一下,走到窗边吹了声口哨,立刻就有一只雪白的鸮飞了进来。 田异将纸卷塞进它脚上的小银筒里,那只雪鸮转了转脑袋,扑扇了两下翅膀转头飞走了。 人们常说鸮是不祥之鸟,会在夜幕降临后带来死亡。田异见我盯着那雪鸮消失的方向,问道:“二小姐也觉得鸮不详吗?” “东郦中京城外不远处有一条河叫御隅川,河中间有一座山叫寒山,山顶终年积雪,山中寒潭冰冷刺骨。”我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田异走到我对面坐下,看着我一笔一笔画在纸上,静静地听着我说话。 “藤原氏将那寒潭改成了水牢,虽然潭水没有过膝,可日复一日泡在里面双腿渐渐就废了。人都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何尝不想一死了之呢,可我却不能,每天等着那猪狗不如的一碗嗖饭苟延残喘,因为那时候,我的身体里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田异猛地抬头看向我,眼中满满地震惊。 “那水牢除了我还关着一个女人,我觉得藤原氏一定很恨她,因为那女人的手脚都没有了,除了头全身都浸在寒潭之中。不过她还有舌头可以说话,所以常常与我聊天,可大多数时候都是她问我答,我问她的问题却从来不回一句,大约她也有很后悔的事所以不愿提起吧。我那时候根本不懂自己身体的变化,还是她告诉我的,后来她每天都会吹口哨引来一只灰鸮,让它带一个新鲜水果给我。那女人不停地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我活到出去的那天,藤原氏一定会不得好死。可我那时候根本不恨藤原氏,我只恨木合信,也更恨我自己。” 我握着笔的手有些颤抖,田异握住我的手将笔拿走,然后倒了杯热茶塞进我手中。 “有一天外面的雪下的很大,寒潭又彻骨了几分。藤原氏一脸喜色来告诉我定北军因弹药保管不当炸死大半,祖父没等来援军被木合信乱剑穿心而死。我听到后整个人都失控了,那女人为了不让藤原氏发现我的身子,开始对藤原氏破口大骂,也不知道她那句话戳中了藤原氏的痛处,等我缓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被藤原氏剁碎喂狼了,可那只灰鸮却仍旧每天给我送水果,直到五哥出现把我救出水牢。” 我不再说话,过了好久田异才道:“二小姐,这些都已是前尘往事,今生不会再有了。” “不,不是前尘往事,”我放下杯子向田异郑重道:“东郦对大虞的觊觎不是前尘往事,藤原氏、桓王、平王对玉家的谋害不是前尘往事。不过这些今生确实不会再有了,因为这一生属于玉家,他们强加在我们身上的痛,必须一笔一笔讨回来。” “我们兄弟虽然是奉师父之命下山,可自入侯府那一日便是侯府的人,是真心实意效忠于侯府、效忠于两位小姐,所以请二小姐放心,这一世想讨的债,我田异愿意肝脑涂地辅佐二小姐。” 田异的语气很淡,却十分坚定,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从前没发现他的瞳孔有些浅,是淡淡地茶色,他其实也不过二十岁,却比很多年长者稳重很多。 “我知道,”我笑道:“说起来,你在我大哥身边也快一年了,不知道武艺有进步没有?” 田异眨了眨眼,笑道:“二小姐想知道?” 见我点头,田异起身道:“二小姐跟我来。” 我跟着他出了院子往园子所在的方向走去,本以为他是要去园子比划一番,没想到他径直越过园子入口朝流芳院走去。 “二小姐就站在这棵树后,别出声。” 我狐疑地看着他,只见他目光狡黠转过身踱着步子走到勒林房门口,单手一撩袍子,十分潇洒地飞起一脚踹开房门冲进屋里,不一会儿两人就从屋里打到院子中央。 勒林的伤虽然愈合,但若是打起架还是很容易伤口破裂的,天气这么冷,万一发起烧来可就不得了了。 不过,我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勒林的动作干净利落,两人连过五十招脸色也丝毫未变。他为了躲开田异踹向他胸口的一脚,立刻一个空翻落到院门口,这才注意到躲在树后脸色铁青的我。 他的伤,没有别人看到的那么重。 而我生平最恨的事,就是欺骗。 “请五王子立刻离开将军府。” 除了这句话,我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了。 79、暂别 勒林当天下午搬回驿馆去了,我爹和大哥有些不解,但还是尊重他的决定,吩咐景南带一队精锐贴身保护他。 因为他隐瞒伤情,我开始怀疑他从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可是田异向我保证勒林除了这次受伤的事,其他的都没说谎,不过我已经没办法说服自己信任他了。 勒林走了之后不是没有试探着向我解释过,我没有见他,只打发了容平去跟他说清楚。 你可以有你的苦衷,有你的计谋,可既然我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就不该对我有所隐瞒,帮与不帮应该由我来决定,而不是被动接受你的一切安排。 容平回来的时候将勒林那支银笛带了回来,说他欠我一个人情,将来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拿着这支银笛,不管我所求何事都会帮我。 我没拒绝,让容平把银笛收好。 腊月过半,四哥终于进了定州地界,大哥带着我一早就出了城去迎四哥。等到天上飘起雪花,四哥一人一马,一袭白衣飘飘与天地一色,踏着雪缓缓而来。 大哥扶着我跳下马车,我撒开腿朝四哥跑过去,大哥哭笑不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妹妹,慢点跑!” 四哥含笑跳下马,加快脚步倾身将我抱了起来,道:“妹妹长高了,也胖了不少。” 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雪天里更加剔透,鼻尖却有一点红,我抬起头在他脸侧亲了一下,然后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妹妹想四哥了是吗?”四哥的声音很温柔,偏头用额头碰了碰我的头,道:“四哥也想你了,还给妹妹带了礼物。” “小小不要礼物,小小只想四哥多留几日。” 大哥道:“四弟一路辛苦,妹妹不要赖着他了,快点下来。”说完就把我从四哥怀里拽了出来,可我的手还扯着四哥的袖子不放,他毫不留情一把打掉我的手,朝四哥道:“爹娘在家里酒菜备好了酒菜,就等四弟了。” 吃饭的时候大哥对我一直赖在四哥身边十分不满,直到我嘟囔四哥呆不了几天就要去哲汗,他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父亲却道:“不必如此着急,黔安道瘟疫的事最辛苦的就是你,哲汗那边想来也不急于一时,不如等过完年再走。” 四哥道:“治病救人赶早不赶晚,眼下已经耽误许多日子了,若再耽搁难免出意外,金隅那边虽然陛下没有旨意,可朝中对定北的事颇有议论,这一路侄儿也听到不少。” 父亲闻言放下筷子,皱着眉头道:“此事我也多有耳闻,你是方外之人,不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就是,那些老匹夫除了揪着小事儿不放指指点点还会干什么?管他们议论不议论的,咱们呀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理他们。”我娘夹了最大的一个鸡腿放到四哥碟子里。 四哥笑道:“好。”话音落下,他便把那只鸡腿夹起来放到我的碗里。 我娘瞪着我,道:“姑娘家家的,少吃点!” “我又不是五哥,吃不完这么大鸡腿,”我将鸡腿又放回四哥碗里。 四哥道:“要多吃一点才能长高。” 一提这事,我止不住忧伤起来,叹气道:“四哥哥,我觉得自己长不高了,吃多少都长不高,只会长胖。” 四哥摸了摸我的头,笑道:“没事,等会儿四哥给妹妹列个单子,按照四哥教的法子一定能长高。” 可当我拿着那张单子的时候只觉得头疼,不仅要我每日卯半起床,亥时歇息,每天一碗牛乳,一颗水煮鸡蛋,还要我每天都去府里的演武场跑两圈。 “二小姐,奴婢觉得......”容平有些欲言又止。 “不用你觉得,我也觉得我做不到,卯半起床我就做不到了,更别提喝什么牛乳吃鸡蛋和跑步。” 容翘道:“小姐,奴婢觉得四少爷是故意的,咱家谁不知道小姐你最不喜欢牛乳和水煮蛋,而且小姐你连走路都觉得累,每天去演武场跑步怎么可能呢!” “或许就因为我不喜欢所以才长不高。”我将那单子推给容平,道:“要不咱先试几天,四哥不是说了么,逼着自己坚持一个月,等到了第二个月就习惯了。” 容平有些为难,大约是觉得我现在说的好听,等到了明日一定会改主意吧。 四哥只在家里住了三天,便跟勒林带着景南他们扮成药商去了哲汗。为了掩盖勒林已经离开大虞的事,田异寻了个跟勒林身形十分相似的男子住进了驿馆。 眼看就要过年,人们只顾着讨论谁家的绸缎便宜又好争着买回家做新衣,哪家铺子进了东境的海鲜和南境的鲜果,哪家弄到了金隅的烟火,对那些关于父亲的流言蜚语越来越没有兴趣,只是偶尔问一句“那个啥王子啥时候回哲汗?”对方则摇摇头说:“朝廷自有打算,咱老百姓操哪门子心,对了,你家的猪肉买了半头还是一头?” 景北听到后的评价是:“总算说了句人话。” 今年的除夕没有去年热闹,家里只有爹、娘、大哥和我,可我已经觉得很幸福很高兴了,毕竟前世我们从没有这样一起守过岁。 大哥还弄了一车烟花带着娘和我放了半宿,景北悄悄跟我说,这车烟花是二哥特意送来的。 也是,我看着最大的那箱烟花上“银花斋”三个字,除了二哥别人确实弄不来,只是不知道银花斋朱家的大公子又被二哥欺负成什么样儿。 定北城的正月十五没有金隅那般热闹,可也是满街的灯棚各式的花灯和灯谜,还有北境才有的雪雕和冰雕灯会。虽说天气冷,人人裹着厚厚的皮毛大衣,但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大哥带着我从街头逛到街尾,我满脑子却是去年和三哥走过涔水河。 姐姐说,三哥这一年以读书为名没怎么回过家,在国子监的时候玉似滢找过他好多次,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了没见,有时候他宁可跟轩表哥一道出去喝酒会诗,也不愿意与玉似滢见一面。 有一次玉似滢不知道从哪得的门路,竟然将三哥堵在了宿舍,又哭又求的惹了好多人围观,还是雅乐给三哥解了围。 我虽一直与三哥通信,可他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而且玉似滢纠缠他不放这种事打死他都不会跟别人说一个字。 80、生辰 白天惦记三哥,晚上就梦到了他。 他一头乌发散在身后,露着大半个胸膛,银白色绣着红梅的锦袍上满是酒污,一脸悲愤挣扎着从船舱跑到了船头。他绝望地看着漆黑的湖水,转头看向身后,眼中有愤怒,有不甘,还有无尽的屈辱。 我想要爬过去抱住他,可我的脚怎么都挪不动。我用尽全力喊他,却被风声和笑声淹没。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伏在船头冷笑,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冰凉的湖水之中。 “三哥!” “二小姐?”容平掀开帷幔在床边坐下,捏着帕子为我擦汗,柔声道:“二小姐又做噩梦了吧?衣裳都湿透了。” 容翘听到动静也捧了杯热水进到里间,道:“二小姐好长时间没做噩梦了,怎么又开始了呢?” 我接过容翘递过来的水,小口喝着,道:“没事,我就是有点想姐姐和三哥了。” “要是大小姐和三少爷也能来定北过年就好了,”容翘一边为我找寝衣一边道:“咱们大房还从来没有单独过过年呢!” 容平道:“没单独过也挺好的,说明咱们侯府大房二房关系好,不分彼此,这是多少大户人家想求都求不来的。” “也是,咱们府上从来就没怎么分过大房二房,”容翘捧着一套桃粉色的寝衣走到床边,笑道:“这套寝衣还是二夫人亲手做的呢,五少爷为这身寝衣还发了好大的脾气,说二夫人偏心。” 容平接过寝衣帮我换了起来,笑道:“二爷和二夫人一向疼爱咱们小姐,五少爷因为这事儿吵闹也不是一两次了。五少爷这人也真是有趣,明明他自己每次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第一个想到二小姐,可别人想着二小姐他却不乐意。” 前世五哥一路追着我到东郦,每次都把当地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搜刮一通堆到我面前,希望我能跟他回家。还有他背着我被追兵追着藏到山上时,身上只剩半块饼了,还全都塞给了我。想到这里我眼睛红了起来,道:“我也有点想五哥了。” 容翘见状推了容平一下,道:“你看你,提什么五少爷,你看又把小姐弄哭了吧!” 容平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是我先提的吗?” 容翘立刻道:“是你,就是你,等天亮了你自己领罚去吧。” 容平问道:“啊?还要领罚啊?” “放心,小姐舍不得罚你做粗活,顶多就是做两碗蒸蛋就行了。”容翘说着咽了下口水。 容平点头道:“二小姐近来胃口好,多吃一些也是应该的。” 我接话道:“对,我能吃两碗。” 容翘立刻傻眼道:“不是,我说两碗的意思是有我......” “有你什么?”容平仰头看着容翘,一只手悄悄伸了过去。 “呃,没啥,没有我啥,”容翘朝我试探道:“小姐,你真能吃两碗啊?.....啊!” 容平一把将容翘拽倒在床上,我们俩用被子把她的头蒙起来,四只手一起伸过去挠她的痒痒肉,屋子里熏着地龙,我们三个都穿着单薄的寝衣,一直闹到容翘笑岔气浑身出汗才作罢。 第二天一早,容平做了三碗蒸蛋,我们主仆三人凑在一起吃了个干净,容翘看着空碗,喃喃道:“奴婢有点想樱姑姑了。” 说实话,我也有些想乳娘了,从前都是她在身边日夜不离地照顾我,若是这次她也能一道来定北就好了。 没想到这想法没几日就成了真。我生辰那日,侯府护院陈植的儿子景苑护送着一车给我的生辰礼到了定北,随行的还有乳娘。 不过见到乳娘最开心的不是我们,而是申嬷嬷。她握着乳娘的手激动的什么似的,嘴上说着她一个人寂寞,其实我们都知道她是高兴终于有人帮她分担家事了。 按理说,申嬷嬷这个岁数一个人操持内院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可她和椋叔没有儿女,自然也没法含饴弄孙,所以除了做事也没什么可干的。现在有乳娘帮她,既有事做又轻松不少,对她来说确实是一件高兴的事。 去年生辰时我还在来定北的路上,走之前跟姐姐和几个哥哥说过不用准备礼物,等明年补上就好,所以今年送来的东西格外多。 祖父赏了一套文房四宝督促我好好念书,祖母赏了一对双鱼戏莲银镯还有一本《香道》,他们俩自打发现我对读书有兴趣后似乎有了什么误会,尤其是祖母这本《香道》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万一回金隅后她老人家考我怎么办? 二叔赏了一套时新皮影,二婶又亲手给我做了一套衣裳,鹅黄色的,图案是芙蓉彩蝶,十分灵动可爱。 二哥送的风筝是穆桂英挂帅,是他自己照着银泉的装扮画完亲手扎的,乳娘说二哥做了整整两天才做好。 三哥送的是一个琉璃走马灯和一套江湖笑笑生新出的戏本子《红拂女》,讲的是大德王朝时一个叫红拂的女刺客爱上了自己要杀的将军,最后跟着将军远走高飞的故事。 五哥送来的是个两个枕头那么大的小箱子,里面装着木雕小鹰、小马、九连环、陶响球、拨浪鼓什么的,都是他以前玩过的,里面还有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写着“哥哥年纪大用不着,你继承吧。”我捏着那张纸一时竟不知是哭还是笑。 姐姐只有一封信,信上写了两件事:一是李乘风带着田羌到了云州,白家并没有一位左手臂有痣的老人,二是玉似滢的乳娘王月出死了,上元节坠仙岛烟火会的时候失足跌落玄女湖溺死了。 王月出就这么死了让我诧异不已,止不住心头一颤,仿佛有些疑惑逐渐清晰。 我翻着信继续往下看着,姐姐娟秀的字迹写道:“世事因果,前世今生都是她撺掇玉似滢毁了三哥,我已不能再忍。又才查明三哥坠湖那日船上一个小厮是她远方外甥,当初正是那小厮给三哥下了庄生散,让三哥神志不清之际遭人凌辱,以致他绝望轻生。” 我如遭雷击,手中的信也掉在地上。我记得很清楚,那日与三哥游湖的同窗中没有女子。 我不敢想三哥清醒之后有多绝望,就像那日梦中的他一样,怨恨、屈辱、不甘心。 他是天之骄子,一出生就得到陛下的上次,从小到大才貌绝伦,是金隅世家子弟中最为出色的一个,人人称赞,一直都是祖父的骄傲。可他就这样被他们玷污了!被他们毁了!王月出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溺死,我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信,喊来容平让她去请田异。 半个时辰后,田异抱着一个小匣子抬步进屋,将匣子打开推到我身前,道:“西凉的蓝松石和瀛海的珍珠做了个项坠,二小姐留着玩吧。” 我扫了一眼匣子里的项坠,我这个年纪还用不上,他总是忘了我只是个孩子。 “你的雪鸮,从定北到金隅需要几日?” 81、地牢 “七天。”田异看见我的神情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他飞快地看了一遍,皱眉道:“我虽未见过三少爷,可他的才名我也多有耳闻,二小姐是否觉得那位妇人死的太过轻巧了?” “惠通方丈是得道高僧,你拜他为师,可以这样议论人的生死吗?” 田异道:“生死自有定数,若是有人命中注定死在我的手里,我也绝不含糊。” 我问道:“你又怎么知道谁注定会死在你手里呢?” “到时自然清楚,只是二小姐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二小姐是否觉得不甘心?” 我咬牙道:“我的确不甘心,可她已经死了,总不能把她拖出来鞭尸吧?” 田异点头道:“那妇人固然可恨,不过确实罪不至此,那么二小姐为何问我雪球飞金隅需要几日?” “雪球?”我想起那只没有一根杂毛胖乎乎的雪鸮,确实像一只雪球,“我要送封信给姐姐,要最快的速度。” 田异点头道:“好。” 他起身去书桌取过来纸笔,等着我吩咐。 “王月出的侄子和欺负三哥的所有人,我要在定北见到他们。” 田异没有下笔,问道:“二小姐可知道都有谁?” “我不知道,姐姐知道,当初姐姐将他们都扔进了天牢,这次留着他们只为了揪出是何人指使,如今已经知道是王月出,想来那几个人留着也没用了。不过从前姐姐已经收拾过他们一次,这次就让我来,请雪球辛苦些尽快将信送到姐姐手上,把那些畜生送到定北来,我要亲眼看着他们受尽折磨。” “好,”田异边写边道:“二小姐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我勾了勾嘴角,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姐姐的速度比我想的要快,信送到金隅的时候,王月出的侄子已经被姐姐下了份量十足的庄生散扔进了永宁县的一处低廉的南风馆中,活活折磨了三天三夜才咽气。 就在她要处理剩下几个公子哥时收到了我的信,我知道她不想我的手粘上这些人的血,所以特意嘱咐田异态度一定要诚恳且坚决,姐姐只好将那些人捆了送到定北来。 那五个畜生被五花大绑扔在一辆车里,灌着迷药日夜兼程赶路,未开车门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污秽气,我连忙掏出帕子捂住嘴。 田异上前一步拉开车门,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道:“五个,都在这儿了。” “再灌些迷药,堵住嘴,别在路上醒了。” 两个莫为茶楼的伙计立马上前,利落的拽下他们堵嘴的破布,这几个畜生一路只喂了些流食,嘴唇早已干裂,破布一拽便扯下一层嘴皮,有两个疼的皱着眉哼了几声,那伙计毫不留情照着他俩的后颈就是一掌,然后掏出一个白瓷瓶挨个捏开嘴灌了下去。 “走吧,”我转身爬上另一辆马车。 田异问我道:“二小姐也去?” “若不亲眼看着,我怎么解恨?” 田异道:“恕我直言,那场面可不太好看。” 我看着他,淡淡道:“人心可比畜生可怕多了,我见的还少吗?”言罢我转身推开车门钻了进去。 马车在雪地上跑的很慢,尤其是出了城就更慢了。这次出来我没带容平容翘他们,反正爹娘和大哥都去巡防了,乳娘以学管理家事的名义缠着申嬷嬷,三四日内没人会发现我不在。 九嵘县距离定北不算远,连夜赶路在第二天午后便到了。我拒绝了田异要带我先去吃饭的提议,直接让他驾车去了九嵘县地牢。 我将车窗推开一道缝,看着九嵘县令胡艾汝跟田异打着哈哈,他知道田异跟在大哥身边,我们这次又是以审问细作的名义而来,是以他并没有怀疑,几句话就放我们进去了。 九嵘县地牢很深,螺旋的石头阶梯深不见底,不过越走越热,到最下面的时候墙角竟然摆着一排兰花。 在这么血腥的地方放兰花,这个胡艾汝真是个变态。 田异搬了个椅子放到铁窗外,我边坐下边问道:“东西都带了吧?” “带了,”言罢他一抬手,几个伙计七手八脚地将那五个人扔进铁牢,解开绳子,拽出他们嘴里的破布,飞快地扒掉原本就有些不整的衣衫,又掏出一个红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塞进他们嘴里,最后提了一桶带着冰碴的水泼在那五个人的身上。完成之后伙计们快速退出铁牢将门锁好,转身离开了地牢。 五个中最消瘦的那个率先醒了过来,他没发现铁窗外的我和田异,十分震惊地看着身边白花花的四个男子,好半天才反映过是自己日日厮混在一起的同窗,他慌忙爬过去挨个晃醒,不成想却挨了一个耳光。 打他那人声音很尖,指着消瘦男子道:“徐珂,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能干什么?” 尖声男子扯着脖子嚷道:“你扒我衣服干什么?” 那个叫徐珂的啐了一口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就你那弱鸡样儿,爷对你可没兴趣!” 尖声男子这才注意到他们五个的模样,个个一丝不挂,身上刺鼻的屎尿味儿,他立刻惊声尖叫起来,那声音就像是指甲划过窗上的玻璃一般难听至极。 “怎、怎么回事?”一个圆脸男子问道:“咱们不是在金樽阁喝酒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徐珂立刻道:“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分明是哪个无耻小人绑架了咱们!” “绑架?为什么绑架我们?”另一个白胖男子问道。 “除了银子还能为了什么!”徐珂没好气,站起身摸着墙壁走了起来。 铁牢中只燃了一盏灯,灯下方是一堵铁门,徐珂在铁门上摸了半天,嘟囔道:“怎么一股腥臭味儿?” 白胖男子抱着自己缩到角落,声音颤抖道:“这铁牢是不是死过人啊?阴气这么重?” 尖声男子立刻呸道:“放你娘的屁,什么死过人?你嘴里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徐珂不是说了这是绑架,既然是绑架交银子就行了!” 徐珂蹲在地上,看着昏暗灯光下地上一层厚厚的暗黑血迹,声音颤抖道:“只怕他们想要的不是银子......” 82、魔龙 尖声男子闻言手脚并用爬了过去,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摸了一把地面,然后举着手冲着灯光看了半天,仰头问道:“这是什么?” 那个徐珂紧张地环顾四周,口齿打颤还强装镇定道:“血!” “人、人血?” “废话,这种鬼地方不是人血是什么?鸡血吗?” 尖声男子磕磕巴巴道:“怎、怎么会有血?为什么会有血?绑我们就算了,要银子就说啊!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 “都说了不是要银子!”徐珂握着拳头喊道:“一定是有人要报复我们!一定是!”他想了想,忽然回头一脚用力踹向尖声男子的心口,直踹的对方朝后仰了过去,“砰”一声头撞在铁墙上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圆脸男子瞪大了眼睛,一边扑到尖声男子旁边扶起他,一边喊道:“徐珂你干什么!” 徐珂朝尖声男子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道:“哼,干什么?你当我们今日为何这副摸样被关在这里,还不是因为这个蠢货色胆包天,都是他不知死活才连累了我们!” 那尖声男子似乎磕的不轻,圆脸男子捂住他的后脑勺急道:“你什么意思?思恒他做什么了?不管他做了什么你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都出血了!” “做了什么?亏你自称记忆超群,这么才这几天就忘了?”徐珂一张脸惨白,昏暗的灯光让他的脸更加诡异,圆脸男子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摇头喊道:“不!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雪阳不是说了,王四死了!” 圆脸男子立刻道:“王四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是他把那小子绑来的!思恒又不知道他是黄健之的儿子!他要是知道绝不会叫我们一起去玩!再说咱们也没想到姓黄的小子弱不禁风才一个晚上就死了啊!” 黄健之的儿子?死了?莫不是那个中书令黄健之?他的长女是平王妃,次女黄真真是玉似滢从前的闺蜜,如今因桓王两人已经反目。 黄健之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老来得子稀罕的不得了,全家宠的无法无天,今年才十岁而已,竟被这几个畜生/糟蹋/致死。黄家现在应该恨不得将这群人抽筋拔骨吧!玉似滢也真够狠的,为了报复黄真真竟然用这招。 可我却忍不住嘴角上扬,偏头看向田异,见他微微点了下头,我笑得更高兴了。 前世黄健之的儿子也不算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闹出了震惊金隅的一桩大案。我离家出走那年,他与人争风吃醋杀了对方全家,关键是争的竟是明心庵的一个小尼姑。黄健之为了保这个儿子,求着平王妃出手想要偷梁换柱,结果被桓王逮个正着。 我起身走到铁窗看了眼吵得不可开胶的圆脸男和徐珂,然后转移视线看向角落里的白胖男子。 这个白胖的公子可是个有身份的人,他是景泓长公主的第三子兰丛,长得一副浓眉大眼的皮囊,却胆小怕事还喜好男风,此时正捂着耳朵将头埋在膝间啜泣着,脖子通红,全身发抖不知道是觉得冷还是害怕。 “不可能!黄健之就算敢绑咱们,也不敢报复兰丛!兰丛可是长公主的儿子!”圆脸男子喊道:“兰丛!兰丛你说话呀!” 兰丛的头埋的更低了,含糊不清不知道嘟囔些什么,徐珂的脸阴晴不定,忽然朝兰丛走过去,没想到走到一半被脚下的东西绊倒了。 他若是不绊倒,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金兆府尹温承之子温雪阳,他也是个颇有才名的公子哥,不过这个人只有一个毛病,动不动就玩/死人。 他被徐珂绊了一跤后呻?吟着悠悠转醒,只是双眼通红满头细汗,张着嘴不停喘着粗气,翻了个身撑着地面爬起来,咽着口水朝着倒在地上的徐珂慢慢爬过去。 如果不是铁牢光线昏暗,那个徐珂倒在暗处看不见表情,否则一定精彩绝伦让人毕生难忘。 不过那个徐珂不是一般人,抬脚踹在温雪阳脸上连滚带爬跑到铁牢另一边,躲到兰丛身后去了。 温雪阳此刻已经有些神智不清,再次爬起来之后便看到灯下的圆脸男子和昏迷的尖声男子,立刻发出一声诡异的声音朝那二人飞快爬过去。 而圆脸男也脸色发/红满头大汗,看到温雪阳的样子吓得不轻,撇下尖声男子也跑到角落和徐珂、兰丛凑到一起。 田异走到我身旁,轻声问道:“要现在放出来吗?” “不,再等等,只有一个发了药性有什么意思?”我转身回到凳子上坐下,抚摸着袖子上白色狐毛静静等着,直到铁牢内几个人都开始有动静才朝田异点了下头。 田异慢悠悠走到铁窗边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抬手在墙上一块凸起的兽纹石块上按了下去。 铁门轰隆隆应声开启,牢中五人同时惊叫起来,只是动作仍未停止。 开玩笑,那红色的药丸可是重金求来的好东西,哪有那么容易的抽身止步的?不过我倒很好奇,等看到了南汝魔龙他们会不会泄气呢? 事实证明,喊破喉咙是做得到的,泄气却做不到。 他们五个原本就是不拿人命当回事的畜生,借着药劲儿更加疯狂,不多时血腥味儿就充斥了整个铁牢。而那南汝魔龙本就性情凶猛,胡艾汝事前又得了吩咐几日没有喂食,所以铁门一开它就窜了出来,径直朝着瘫倒在地的尖声男子冲了过去。 前世今生,我都没听过那样凄厉刺耳的叫声,仿佛遇上了地狱归来的恶鬼,惊吓的魂魄尽散,除了惨叫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可再刺耳我都不会捂住耳朵,我要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惨状,包括他们的惨叫,因为今生他们的痛,都是前世欠我定北侯府的债。 我起身再次走到铁窗前蹲下,不得不说,这魔龙是真的丑。它没有脖子,脑袋像蛇一般,不过头顶长满了肉瘤,鼻孔很大,背上黄绿色的链甲在昏暗的灯光下诡异又恶心,紫色的信子一吐带出来一坨绿色的汁液滴在地上,田异当初说它奇丑无比都算是夸赞了。 83、旨意 魔龙的牙齿像是铁钻一般,上下颚一合,原本强壮的人身便如酥饼一般清脆断开,空气中的血腥味顿时直冲颅顶。 这边魔龙已将尖声男子拦腰咬断,铁牢的另一边,四个原本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现在已是涕泪横流,明明呜咽着浑身发抖,可药力作用不许他们停止动作,身下一片红黄色污秽,让人不忍直视。 那个徐珂满脸愤怒,忽然开始破口大骂:“老子x你娘!是哪个腌臜畜生没胆的小人,用这么卑鄙无耻手段欺辱你大爷!老子今日就算是死了,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闻言笑了起来,看着忽然止住骂声朝铁窗看来的徐珂,用帕子捂着嘴捏着嗓子笑道:“徐公子,这个时候了还这么骂自己,不合适吧?” 徐珂大约是没想到是个女子,而且听起来还是个孩子的声音,整个人都怔住了,他/身下/的兰丛却瞪大了眼睛,带着哭腔道:“你......我认得你的声音,我见过你......你是谁?你为何要这样害我们!” “兰三哥哥,才一年的工夫你就把妹妹忘了吗?去年上元节,在长公主府的灯棚前,你还夸妹妹我比嫦娥宫灯还好看呢!” 可是他哪里记得什么嫦娥宫灯呢?他只记得提着嫦娥宫灯那个姑娘身边的小公子。 我继续道:“妹妹原本以为兰三哥哥是对我有情,在国子监也想方设法接近三哥哥一诉衷肠,没想到三哥哥竟然是瞧上了我弟弟,可我弟弟只有十岁,三哥哥怎么下得去口呢?今日妹妹来这里只想问三哥哥一句,童儿死的时候,有没有闭上眼睛?” “不是我!不是我!”兰丛哭道:“是温雪阳弄死他的!不是我!” 徐珂这才醒过神,用力推开兰丛,连滚带爬地跑到铁窗下伸手扒着墙壁想要爬上来,可铁牢墙壁光滑如镜如何爬的上来呢? “是温雪阳那个畜生干的,不是我!黄小姐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都是温雪阳一个人害死你弟弟的!真的不是我啊!” “不是你吗?”我歪着头看着徐珂的脸,明明是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怎么却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呢? “王四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他说他在门口蹲了一宿,你们五个玩的别提多高兴了,童儿断了气你们都没停下,笑着闹着一直玩儿到天亮呢!” 徐珂面目狰狞,指着身后不远处闷头不停的温雪阳喊道:“都是他!黄小姐,是他!都是他逼我们干的!我们真的不是自愿的啊!” “是吗?他是给你下了药,还是用刀架着你的脖子呢?可惜呀,你嘴里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抬眼看向徐珂背后,那个圆脸男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温雪阳浑身是汗仍旧专心致志,对兰丛和徐珂的指控充耳不闻。 而魔龙已经将尖声男子吞食殆尽,正吐着信子犹豫朝哪一个下手才好。兰丛发现魔龙的视线,艰难地将脱力的身子挪到角落,靠着墙壁绝望地闭上了眼。 “血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最重要的是,”我冷声道:“你们今天,都得死。” 徐珂见我起身离开再次破口大骂起来,言语之污秽叫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我将帽兜戴在头上,看着魔龙朝徐珂走过去才满意地转身离开。 梦里那肆无忌惮的嘲笑声,正是已经葬身魔龙口中的尖声男子和徐珂。我的三哥死在这种禽兽不如的畜生手里,只有让他们尝尽屈辱与痛苦,才能缓解我心头一丝恨意。 回程的时候我窝在马车里睡了一觉,梦中三哥长身玉立在侯府的梅园之中,满园红梅盛开,他笑着朝我伸出手,温柔道:“妹妹回来了。” 马车缓缓停在后门,我睁开眼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容平轻轻推开车门,看着我完好无损坐在车里朝她笑,才松了口气道:“二小姐总算回来了。” 我见她似是有事,问道:“怎么了?申嬷嬷发现了?” “那倒不是,樱姑姑哄着申嬷嬷去城外的般若寺进香去了,还没回来,不过金隅来了旨意......”容平扶着我跳下马车,又开始皱眉担忧道:“不知道为什么陛下申斥了将军,还让兵部指派了一位叫王道新副将,还说......” “还说什么?”我停住脚步。 “说不用另辟住处,那位王副将家眷不多,住在将军府正合适。” “这是派人来监视了?” 容平摇摇头,道:“不知道,但奴婢觉得是这么个意思,可是.....可是二小姐,哲汗那位王子的事儿不是陛下的旨意吗?将军按陛下旨意做事何错之有?为何要派人来监视呢?” 我拉着容平脚步飞快,边走边道:“陛下虽是陛下,可也不是事事都能全凭自己的主意来,什么事都要搬到早朝上议一议才行。如今代王回朝,桓王也培养了大量心腹,平王虽被卸了差事禁足王府,可朝中的势力不可小觑,这只怕是多方势力对峙的结果。” “二小姐的意思是,桓王和平王为了打压代王,所以才对咱们将军府下手?” 我点头道:“有可能,代王若不在朝还好,只有他们两个猛虎相争,可现在代王现在回去了,以陛下对代王的重视和疼爱必定让他们警惕起来,说不定还会联手。定北那场动乱是实打实的,当时代王就在这儿,他们拿着这事儿做文章不是没可能,然后借此机会安插一个自己的心腹,明里暗里给父亲下绊子,给代王找不痛快。” 容平不解道:“可是这位王副将是兵部指派的,那兵部是谁的人?桓王还是平王?” “急什么?等他们到了不就知道了?” 容平道:“奴婢是担心他们会对将军不利,还有侯府。” 我笑道:“没关系,定北侯府屹立百年不是躺着得来的,想要动玉家,他们也得有这个能耐。” 容平看着我,忽然笑道:“看二小姐这么笃定,奴婢也像吃了定心丸儿一样,所以只要二小姐定得住,奴婢就一点都不担心。” “那要是我定不住呢?你岂不是要担心死啦?” “才不会,二小姐不会定不住。就算二小姐定不住,还有大小姐呢!” 我瞧着她那张笑脸一时无语,敢情她根本不是信我,而是信姐姐呀! 84、以柔 七日后,田异来报,说九嵘地牢只剩下兰丛还活着,只是没了两条小腿,魔龙的毒液让他的伤口不能愈合,日夜疼痛已经神志不清了。 温雪阳失踪后,温承倒是没什么大动作,不过景泓长公主动用府兵将金隅城掀了个底朝天,还求到了陛下那儿,希望陛下降旨出动保安司找兰丛。 出动保安司?她可真是疯了,原本见她前些日子与昌德侯划清界限还以为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聪明人也会办糊涂事。且不说保安司由周家统领,与她交好的昌德侯屡次向周赫兮下毒手,瑞国公怎么可能会帮她找儿子?她的儿子是儿子,人家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再者兰丛他们弄死的是中书令之子,是平王的小舅子,平王府她算是彻底得罪了。如今长公主只有去求桓王帮她,左右金兆府尹是桓王的人,也与她一样丢了儿子,一个也是找,两个也是救,没什么区别。只可怜了徐珂那三个人,都是寒窗苦读考进国子监的普通人家之子,奈何圣贤诗书读到了畜生肚子里,一句死有余辜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姐姐将兰丛和温雪阳的玉佩藏进了黄府,为了做的真实点,我本想把那几个畜生的残骸一同扔到黄家的枯井里,一想到周赫兮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魔龙这种巨蜥虽生活在南汝,但因南汝与大虞的关系一向融洽,两国之间通行无阻,不排除有人认识这种巨蜥的可能,不然胡艾汝也不会将这东西运到北境来。 周赫兮身边有个仵作据说很是厉害,万一将来事发,好死不死让他接了这案子......算了,还是让田异把那几副残骸埋到东郦边境去吧。 之前玉似滢一直怀疑她乳娘王月出的死不是意外,三天一趟跑金兆府催温承查案,王相和祖父的名头被她借了个遍,直到温雪阳和兰丛失踪她才明白怎么回事,以为黄家知道了是她在背后指使,害怕的几天没有出门。 姐姐见她这么不顶用不觉有些失望,也不知道当初掳走黄童童的狠劲儿哪去了,许是随着王月出一起沉进玄女湖了?于是姐姐“好心”让容欣提醒了她一下,玉似滢这才半夜溜出侯府寻桓王去了。 桓王能跟她做什么交易,我用脚趾头都能想的出来。田异说桓王和平王最近都忙得很,一个一边搜集黄健之的罪证一边斟酌新中书令的人选,一个圈在王府还要操心怎么保住岳父。不过代王倒是悠闲自在,每日埋头整理陛下交代的关税政策,偶尔进宫陪仪妃说说话,唯一让他头疼的就是代王妃的身子愈发不好了。 我对代王妃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曾有过一次身孕,不知为何没有保住,自那以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几乎出不了门,前世代王被圈禁没多久便过世了。因为代王没有侧妃没有妾室,所以也没能留下个一儿半女,偌大的代王府就这么没了。 但看古来王侯地,唯有黄昏鸟雀悲啊。 褪去冬衣时,定北军新任前军副将王通到任,正室冯氏、妾室朱氏带着朱氏所出的女儿王以柔住进了将军府。 我看着坐在对面翘着小指喝茶的王以柔只觉得头疼不已,这姑娘跟玉似滢,实在是太像了。 王以柔鼻尖圆润,樱桃小口,一双瞳仁又黑又大,只是眼神不够清澈,会不经意地偷偷用眼角看人,像是在打什么主意觉得别人都发现不了似的。 她跟玉似滢不是容貌上的相似,而是言行举止如出一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俩拜的是一个师父,比如王月出。 对于我的疑惑,容翘只用了轻描淡写的三个字点醒了我:庶出嘛。 我一直以为自己没什么嫡庶尊卑的观念,但如今仔细想想,玉家男子不纳妾,世世代代都没有庶出,我也就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跟庶兄庶妹相处的。 而我从小到大交好的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一个雅乐一个林念,虽然二人身份天差地别,可确实都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女儿。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自己瞧不上的人,玉似滢虽是嫡出,可她祖父不是,还有一个就是没脑子只会争宠的林姝媗。 重活一辈子,我已不是小孩子,懂得常思己过。不过我趴在书桌上想了一下午才确定不是我的问题,若说她们是父母或乳娘娇惯疏于教导,可林念爹娘早逝,为什么没长成这样?常言道守什么人学什么样,只能说这三位都没能跟个好老师。 没几天我就对这个结论又产生了怀疑,因为朱氏根本不是个娇柔做作只会争宠的妾室,她竟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正室冯夫人的父亲是兵部员外郎,虽性子冷淡但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又因为王通只有王以柔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出生后便养在冯夫人膝下,那她是怎么做到玉似滢第二的? “二小姐,会不会是咱们误会了,说不定王小姐不是咱们想的那样,要不咱们再接触看看?” 我觉得容平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反正我也有探探他们一家是何底细的想法,毕竟王通在父亲身边走动,又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来的,不得不防。 打定主意,我便不再找借口拒绝王以柔来串门,反而大开院门随时随地欢迎她来访。 不知道是不是将军府只有我们两个姑娘的关系,她倒也不客气,日日用过早饭便来我院里,要么读书,要么品茶,要么绣花,午饭都不走要与我一起用,不到半月,连晚饭都不走了。 我不禁有了一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想法,看向容平的眼神逐渐哀怨起来,而容平除了饱含歉意对我笑,什么都做不了。 结果倒是容翘机灵,先是将王以柔最喜欢用的那套大哥送我的青花瓷茶具“不小心”打碎了,然后又“不小心”将我的安神汤洒在王以柔留在我屋里不拿走的绣架上,后来还惦记“不小心”打翻砚台把那几本《红拂女》的戏本子染了,我实在不忍心毁了三哥送我的生辰礼,只好叫她住手。 85、心机 冯夫人知道王以柔的绣品被容翘“不小心”弄污之后,便让人将绣架搬回了流芳院,吩咐她不要每天来找我说话,让她在自己屋里好好读书习字,若是实在想找我说话,至少也要三五日来一趟才好。 容平知道后松了口气,说冯夫人倒是个知礼的。 容翘却不以为然,说王以柔赖着不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之前怎么不见她训斥。 “你最近是不是没睡醒,怎么脑子还不如容翘转的快?”我盖上食盒的盖子推给容平,容翘抢先提起食盒挎在胳膊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见容平掩嘴笑起来才明白我说的不是什么夸她的话,一下子将食盒重重地放在桌上跑了。 乳娘从门外进来,只看到容翘差点打翻食盒,没听到我的话,于是朝容翘的背影喊了句:“越来越没规矩!” 容平和我相视一笑,提起食盒当先出门,我跑过去抱住乳娘的胳膊哄到:“是我方才笑话她来着,乳娘别生气。” 乳娘伸手将我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柔声道:“二小姐太惯着容翘了,跟小姐说话哪能说跑就跑,下回若是还这么没规矩,就把她送到申嬷嬷那儿收拾她一顿,看她还敢不敢。” “不敢不敢,一提申嬷嬷她就缩脖子了,更别提去嬷嬷身边了,那还不得吓死她呀!” 乳娘叹口气道:“不是乳娘非要容翘挨训,实在是前几日她太马虎了,就算不喜欢王家小姐也不能那样赶人啊,这传出去人家若是说小姐你容不下人可如何是好?这万一再构陷到将军身上......” “乳娘,是我错了,只想着自己没想到父亲,下回小小不会了,等今日给爹娘和大哥送完粽子,回来就请乳娘好好收拾容翘一顿吧。”我一脸认真道。 容翘啊,对不住了,今日先替你家小姐顶过这一遭,回头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不过回家后乳娘并没有收拾容翘,因为我们到军营的时候,王以柔竟然也在,还站在大哥身前,一脸含羞和大哥说着话。 这一幕不止我紧张起来,就连乳娘的眼神都变了,尤其是知道王以柔说自己不小心打碎那套青花瓷茶具,特意亲手包了粽子来给大哥赔罪之后,容翘暗暗骂了句“不要脸”,乳娘听到竟没有制止。 王以柔看了看容平手里的食盒,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再抬头时脸已经红了起来,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道:“柔儿不知道二小姐也准备了粽子......” 大哥见状皱了皱眉,道:“没什么,定北军人多。” “可是,这是柔儿千辛万苦从金隅带过来的糯米和粽叶,里面包的是六必居的咸肉,是特意做来给少将军赔罪的!”王以柔双手紧握,将食盒提到胸前,上前一步道。 “啊,定北军中也有不少金隅的世家子弟,吃的惯。” 景南站在我大哥身后,一如既往的目视前方没什么表情,待大哥说完后才幽幽道:“王小姐倒是有先见之明,远在金隅的时候就知道今日会来向我家大少爷赔罪。” 容翘没忍住笑出了声,乳娘这才偏头白了她一眼。 我从容平手里接过食盒走到大哥跟前,未等伸手就被大哥一把接了过去,他一脸期待掀开盖子,高兴道:“蛋黄棕吗?还有蒸蛋?是姑姑亲手做的吗?” 乳娘抚了抚胸口,笑道:“是,都是大少爷从小喜欢吃的,奴婢亲手做的,蒸蛋是方才出门前做的,大少爷快趁热吃吧。” 大哥闻言连忙小心盖好食盒的盖子,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起我就要往回走,我忙扯了他一下道:“大哥,柔姐姐一片心意,你就是收了吧。” 他立刻道:“我吃不完。” “那也不能拂了柔姐姐的心意啊!” 王以柔此刻一张俏脸已经红的出水,咬着嘴唇不知道是走还是留。旁边站岗的几个小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其中一个似乎十分于心不忍,景南一个眼刀飞过去,他们才调转视线目视前方,只是仍竖着耳朵听着。 容平一脸和善上前屈膝一礼,道:“王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大小爷向来不喜欢咸肉,他是不想浪费了王小姐的一番心意,还请王小姐不要挂在心上。” “原来如此,是柔儿想的不周到了,因为金隅人人喜食肉粽,所以才准备了,是柔儿的错,是柔儿让少将军为难了。” “不为难,听说王小姐一到军营就直奔我所在的位置而来,想是还未去拜见王副将,景南!” “在!” “给王小姐带路。” “是!” 王以柔慌忙上前一步拦在我和大哥身前,急道:“父亲那里柔儿已经准备好了,这一份是特意送给少将军的,既然少将军不喜欢这肉粽,那便扔了好了,只是这里面还有桑榆晚的雄黄酒,是柔儿排了好久才买到的,少将军总不会不喝酒吧?父亲说过,少将军酒量不错的......柔儿还......还特意买了许多,想着军中从金隅来的哥哥们会想家......所以给他们也带一点儿......”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委屈巴巴望着大哥,睫毛一抖掉下两行清泪。 瞧吧,我就说这位和玉似滢一模一样,一点儿都没夸张。 眼看大哥眉头越皱越紧,我就是万般不愿意也得给王以柔找个台阶。 我还是害怕他发脾气的,从前他对玉似滢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堂妹说话都没客气过,眼前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副将之女更不必客气,惹急了说不定还会让人把她“请”出去。他要是这么做了,传出去可比我纵丫鬟毁了人家的绣品更难听了。 我是不在乎名声的,大哥可不行,何况人家说了,给军中从金隅来的哥哥们也带了桑榆晚的雄黄酒,那可是桑榆晚,这要是再拒绝,那还得了? 于是立刻道:“我喜欢吃肉粽,柔姐姐给我行吗?” “既然是赔礼,那给二小姐也是一样的,前些日子都是柔儿不懂事叨扰二小姐了,还不小心打翻了二小姐珍爱的茶具,那、那这肉粽和黄酒就送给二小姐吧!” 且不说那茶具是谁打碎的,单说您老人家要是真觉得叨扰我了,不在将军府向我致歉,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乳娘在旁边一手紧紧拉着容翘,一手作势要拧她的胳膊不让容翘开口,我只好朝容平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接过王以柔的食盒收好。 惹人怜惜的小姐这才掏出帕子拭去眼泪,屈膝福了福身子,糯糯道:“今日是柔儿打扰少将军了,请少将军勿怪。” 大哥已经不耐烦道极点。 “景南!送王小姐去见王副将!”然后拉着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86、初心 等大哥用完了饭,乳娘带着容平容翘到一边去整理他的床铺衣裳,我走过去挨着大哥坐下,抱着他的胳膊问是不是又到了往家中送东西的日子。 从前我还在金隅的时候,大哥每月都会派几个人送一马车东西回家,里面总少不了宁国公府姝媛姐姐的一份,林姝媗为此眼红的不行。她也不想想,姝媛姐姐和大哥是太后赐婚,侯府未来的大少奶奶,她算老几? 一想到姝媛姐姐,我心里就有些难过。都说人善被人欺,幸好如今真相大白,林成岩的小妾苏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姝媛姐姐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这辈子断不会像前世一般断发出家了。 “妹妹有心事?”大哥看着我问道。 “就是忽然有些想姝媛姐姐了。” 大哥我闻言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厚厚的耳垂也开始微微泛红,他一害臊就会这样。 “怎么了嘛!” 那边容平容翘悄咪咪捂着嘴笑起来,乳娘连忙抬手照着她俩后脑勺就是一下,大哥眼神飘忽清了清喉咙,尴尬道:“没什么没什么,妹妹怎么提起姝......林大小姐了。” “什么林大小姐啊?那是我未过门的嫂嫂!大哥你这样将来怎么哄嫂嫂高兴啊!” 大哥一只大手捂住我大半张脸,急道:“你你你你小点声!” 他那只手常年练武打仗,又大又有力,下意识一捂根本没想过我会被憋死,我急得直拍他的胳膊,那胳膊结实的跟木桩子似的,拍的我手都痛了。 大哥这才发现他连我的鼻子都捂住了,连忙挪了挪手只捂住我的嘴,商量道:“那个,大哥放开你,你可不许胡说了,好不好?” 我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他这才放心放开。 可我恶作剧心起,根本不想留他这个面子,立刻从他身旁跳起来,提着裙子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大哥说他想林家姐姐啦!” “小小!” 身后传来大哥的喊声,我口中仍高声喊着那句话一路朝爹娘的大帐跑去,路过的好多小将闻言也捂嘴笑了起来,气的大哥一边追我一边怒吼,让他们晚上不许吃饭,每人去校场跑五十圈。 我娘老远就听到我的声音,掐着腰站在大帐门口喊道:“乖女儿快点跑,傻大个儿就要追上你了!”言罢还伸出手指了下我身后的大哥,然后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她今日一身红衣金甲,一头乌发用银钗绾了个简单的髻,那银钗上雕着的不是凤鸟也不是繁花,而是玉家的家徽,一头昂首挺胸的白狼。 北境白狼,踏雪无痕。即便是无边的冰霜,漫长的寒冬也无法摧毁它们的意志,永远骄傲,坚强有力。 可再勇猛的野兽,也架不住人性的丑恶,最终一头一头倒在了阴谋的漩涡之中。 而我,成了那一头分不清阵营的独狼,本该咬断敌人咽喉的尖牙却被自己生生拔掉,帮着歹人毁掉了狼群赖以生存的雪原。看着眼前那站在阳光下的红衣倩影,她一生与挚爱形影不离生死相依,可她也是最特立独行明辨忠贞的女子。我是她的女儿,前世只想着与她一样得一知心人甘愿为他付出所有,却没学到她的一丝骄傲。 许是大哥放慢脚步,我娘勾着嘴角满意地抬了抬下巴,然后弯腰朝我张开双臂,我连忙加快速度冲过去抱着她的腰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为了不让她发现只好悄悄地用袖子擦干净,然后仰头跟她相视一笑。 她伸手捏了捏我的下巴,然后双手捧着我的脸在额头上亲了一下。 “怎么了?”我爹掀开帐子走了出来。 我立刻喊道:“爹!大哥欺负我!”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道:“你大哥会欺负你?你欺负他还差不多。” “我才没有!爹爹偏心!” 大哥走了过来,拱手道:“父亲,母亲。” 父亲道:“方才就听你们吵吵闹闹的,军营重地成何体统,还不快进去。” “干什么呀,你凶什么凶?今儿是端午节,孩子们吵几句闹几下怎么了,真是个老古板!”我娘吐了吐舌头,拉着我转身进了营帐。 我爹面不改色,拂了拂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背着手也跟了进来,大哥跟在他身后,见我看他立刻佯装不悦瞪了我一眼。 “方才你们俩喊什么?”我爹拿起剥了一半的粽子问道。 “大哥说他想林家姐姐了!”为了阻止大哥开口,我又一次扯着脖子喊了出来。 “哎呀,我说澈儿这几日怎么总是练枪练到半夜呢,原来是害了相思病睡不着呀!年轻人血气方刚嘛,正常正常!” 我娘这话让大哥的脸直接红到了脖子,一双大手局促地扣着护腕上的皮扣,一不小心把皮扣抠了下来。 “澈儿,跟爹娘面前你不用不好意思,爹娘都是过来人不会笑话你的,再说你爹当年比你热血多了,他当年那可是......” “咳咳,夫人,休要胡说,小小还在呢。”我爹终于剥完粽子,小心地捏着递到我娘面前。 我娘有些嫌弃,随手拿了个碟子让他放下,然后道:“这时候倒是要起面子来了,行,看在小小的面儿上今儿就不揭你的短了。” 我爹立刻笑道:“谢夫人赏脸。” “你就算了,但是澈儿的事儿还得说说,”我娘朝我眨了眨眼,问道:“小小,方才你大哥怎么说的?” “就是说姝媛姐姐好,这个月送回金隅的东西不知道备什么好,还有想姝媛姐姐了什么的。” 大哥一听立刻急了,“小小!你又胡说!大哥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了,别胡说!” “我才没胡说呢!就算大哥方才说的不是这些话,可也是这个意思,再说了,大哥不想姝媛姐姐还能想谁呀?难不成想刚才那个柔姐姐呀!” “谁?柔什么?”我娘闻言立刻警觉。 我连忙捂住嘴,一副不小心说错话的样子,求助地看着大哥。 大哥瞪了我一眼,解释道:“没什么,是副将王通的女儿,说是打碎了妹妹的茶具特来赔罪。” 我娘瞪大了眼睛,问道:“打碎小小茶具为什么给你赔罪?” 87、王通 “柔姐姐知道那套茶具是大哥送女儿的,大约是觉得要向大哥道歉才诚恳些吧,可是,娘,东西送给谁了不就应该是谁的吗?柔姐姐为什么不向我道歉呢?” “因为你大哥傻嘛!”我娘将那碟粽子推到大哥面前,笑眯眯问道:“澈儿,那个什么柔不柔的,好不好看?” “儿子没看,不知道。” “哎~怎么能不看呢?这娇滴滴像花儿一样的小姑娘为娘都喜欢看,你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能不看呢?要抓住机会才行!” 大哥正色道:“儿子又不是外头的浪荡子,身上既有婚约为什么还要看别的女子?” “傻儿子,这白送上门儿的姑娘多难得啊,天底下有几桩这样的好事儿呢!你就是看了那林家姑娘也不知道,没事儿的,娘给你撑腰,儿子你就放肆大胆的看!” “娘,您就不要跟着妹妹一起闹了,不管林小姐知不知道,儿子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您也说了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不论这其中有何缘故,只要儿子行得正走得直便无愧。” 我爹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满意地点点头。我娘嘴上抱怨着爹和大哥一个老古板一个小古板,其实眉开眼笑全没有嫌弃他俩的意思,然后让我爹现在就给林成岩写信,问问他姝媛姐姐的身子养的如何了,也该给他俩定个日子准备完婚了。 大哥闻言耳朵又红了起来,方才一脸严肃的样子抛到了九霄云外,磕磕巴巴说自己岁数还小,晚两年也是一样的。 可我娘压根儿没理他,喊英晨姑姑进来说要给二婶去信,请她走一趟宁国公府见见柳夫人,聘礼什么的她们看着定就行了,反正她也弄不明白,就不跟着掺和了。 我觉得,她只是懒而已,不由得心疼起二婶来。 两封书信一个往西送去了宁西军驻地,一封送回了金隅,很快就都收到了回信。 林成岩意料之中没多高兴也没不高兴,客客气气地表示他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当初太后赐婚因为两个孩子年纪小没有定下日子,既然姝媛姐姐身子已大好,那就请她老人家做主择日完婚。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爹娘立刻就同意了,至于大哥?他的意见不重要。 二婶则是一接到我娘的信就直奔宁国公府,跟柳夫人越聊越投机,若不是太后召祖母进宫将日子定在三年后的七月初七,她们简直恨不得立刻把大哥拽回去完婚。 至于日子为何定在三年后,祖母的意思是他们俩现在年纪不算大,等个两三年无妨,时间充裕些也可以让两家好好准备准备,毕竟不论是宁国公府还是定北侯府都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小到一根针都马虎不得,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 乳娘知道后有些小小的失望,她虽然没说,但我知道她跟二婶、柳夫人是一党的人,都盼着他们早点完婚。 只有我知道这日子是在姐姐暗中运作后才定下来的,三年后是开文二十六年,前世那年的春夏交接之时,正是父母兄长丧命之日。 我明白姐姐的心思,虽然我们姐妹一起归来誓保定北侯府全家平安,可那一天没到,我们心里就会一直不安。将大哥与姝媛姐姐的婚事定在七月,是给我们一个希望,也是给姝媛姐姐一个转机。 万一我们失败了,她还可以有新的开始。 这一世并不是一切都尽在掌握。我们归来两年有余,许多事都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变数,虽然都不算大事,没有改变大体走向,但蝴蝶一舞海啸起,没人会完全笃定将来会发生的事,即便是有神明之力的惠通方丈也不会说自己有十足把握,何况是姐姐和我? 最重要的是,我们并没有找到那个给大哥致命一击的奸细。这个人隐藏的太深了,田异在大哥身边这么久都没有找到线索,连莫为茶楼也没有消息。 这让我们很不安,因为世上不会有做事不留下一点痕迹的人,除非,他不是人。 这个念头一起,我便更加不安。 我不是迷信鬼神之人,但自从重新回到这里,见过惠通方丈,我也没法再说这世上的事是只凭人力就可改变的话了。 为了尽快找出大哥身边的可疑之人,我让景北回到了大哥身边伺候,将大哥身边有内贼的怀疑告诉了他,叮嘱他和景南一定要寸步不离跟着大哥,若有可疑之人不要轻举妄动,第一时间告诉田异。 可我们紧张兮兮盯了很久,久到又过了三个除夕,我又过了三个生日,个子长到只差我娘半个头,可除了王以柔换了八百个借口接近大哥外,什么可疑的人都没有。 容翘坚定地认为王以柔是想攀大哥的高枝儿,无数次当着王以柔的面儿明朝暗讽,乳娘大约也是这么想,所以象征性制止容翘几次后便视而不见了。 对比乳娘和容翘,我和容平就显得疑神疑鬼多了,整日盯着王以柔不放,神出鬼没出现在她准备出门或见去大哥的路上以及已经见到大哥的时候。 她缠着大哥这事儿整座定北城都快人尽皆知了,申嬷嬷为此特意去流芳院找过冯氏和朱氏好几次,不得不明说大哥与宁国公家的大小姐得太后赐婚,婚期已定,还说了玉家有男不纳妾的祖训,绝不会有任何人能妄想改了这条规矩。 冯氏和朱氏都是大虞人,显然是听得懂申嬷嬷的话,也禁过王以柔的足不许她出门。可一等她解了禁,仍然我行我素想法设法出现在大哥面前,这让我和容平更加笃定她有问题,不禁怀疑到王通身上。 能给王以柔撑腰不拿嫡母和生母的话当回事的,只有她父亲了。若无王通指使,她怎么会有这个胆子?王通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会放任她做出这种不要脸面的事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支持她对大哥别有所图。 既然有了怀疑,那必定要着手调查。 王通是晋阳王家的一个旁支出身,若是论起渊源,辅佐太祖开国建立大虞的文皇后也留着晋阳王家的血,但即便是正经晋阳王氏出身的当朝宰相王忆,他的祖辈与文皇后那也是要往上数四辈儿不止的血缘,连五服都出了。而王通这一脉还不如玉似滢的外祖与王相家的血缘近,更别提蹭文皇后的名儿享福了。 88、翟娉 俗话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王通一家蹭不上文皇后,却敢打着王相亲戚的名号谋利。他也算是个有本事的,读书读的不好就走了习武参军的路子,先是在江南道从军,后来调任金畿道慢慢混到了金畿军玄武卫副统领一职。 但想要混进金隅城就没那么容易了。金隅的人远没有地方好糊弄,一块板砖拍下来砸到十人有六个都能跟朝中大员沾亲带故。就算他打着王相亲戚的旗号,可只要兵部的人去跟王相问一句就再清楚不过,最重要的是以他的资历和本事,定北军前军副将根本轮不到他。 可谁让他有个在兵部做员外郎的岳丈呢? 这兵部员外郎虽只有从六品,可他的岳丈冯骁却不同。这位冯大人有一个至交好友,好到曾经分吃一个馒头同穿一件长袍抵足而眠的那种朋友,叫易守言,是平王府长史。 为什么王通能从一个小小的地方军四卫副统领摇身一变成为戍边大军的前军副将,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我想快刀斩乱麻直接除掉王通,姐姐却千叮万嘱要我留着他别动。因为王通的底细已经查得清楚,他的心机不深便于掌控,若是弄走了他,再换了个什么城府深沉心狠手辣的主儿,那可要头疼死了。 而且相对于桓王的人,平王的人更好对付。 所以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他在父亲和大哥眼前晃来晃去,强忍着不一脚把他踹出去。 不过,我虽动不了王通,但给王以柔找不痛快还是可以的。 两年前父亲以整肃军纪为由,开始禁止亲眷随意探访,就算是我也只能每个月去一次,王以柔自然也是如此。 这就造成了一个对她来说十分尴尬的局面,因为她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那次探访,都会被我理所应当的搅黄。 没办法,谁叫我也只有这一次机会呢?将军府到军营要走很久,路上寂寞没人说话怎么行?那必须得跟柔姐姐一起去才有意思呢! 什么?背着我偷偷去?我是完全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我可是为了柔姐姐特意搬到流芳院对门的院子去住了。再说,这将军府是我家,她住在我家里,夜里去几次净室我都知道,若是让她偷偷溜出去,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还有容翘每天坐在门口嗑瓜子敲核桃打络子岂不是白忙活了? 今日春分,乳娘一大早到前院催申嬷嬷打点行装去了,我仍旧带着容翘追着王以柔让她不痛快。等过了清明我们就要出发回金隅,王小姐这次是真着急了,亲手锈了帕子腰带鞋袜什么的准备送给大哥,因为这次和前世父亲被误告奉旨回金隅不同,这次我们是为了大哥的婚事回家的。 一如既往,景南像个黑无常似的挡在门口,无情拒绝了王以柔的所有诉求,对她捧在手心的帕子甩了一句:“我家大少爷从不用这种娘娘腔的东西,”然后任凭王以柔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一动不动黑着脸站着,最后还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虽说是孪生兄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景南是哥哥,为人处事总是比景北稳重得多,话虽少,但很硬。而景北每次嘲讽王以柔不仅话多,还每一句都不重样,有时候和容翘一唱一和跟说书似的,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可我最佩服的还是王以柔,死缠烂打的劲儿比玉似滢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哪怕再多人明嘲暗讽阴阳怪气,甚至指着她鼻子叫她自重,哭一场闹一场后,第二天又是那个“勇于争取”的“女中豪杰”。 日复一日的,朱氏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没用,而对冯夫人来说,又不是她生的,既然屡教不改,那就算了。 但王小姐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起码她的“好逑”摆在明面上,不会像玉小姐那样净做些暗中下药的蛇蝎之举。 我看着王以柔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容翘道: “小姐,没事,再有不到半月咱就要走了,等大少爷带着大少奶奶一道回定北,看她还敢这么不要脸。” 是啊,还有不到十五天就要启程了。 我见田异从父亲帐中出来,便转身钻进大哥的营帐。不一会儿田异也掀开帐子进来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纸上画的是这次回金隅的路线,地图上的那一抹红点,是齐州延伏山,前世我至亲的葬身之地。 延伏山地处金畿道、长垣道、江源道三界交会,崇山峻岭绵延百里,一条青江蜿蜒如龙,参天古树随处可见,还常有猛虎出没。这里虽不好走,却是回金隅最近的路线。 我将那地图还给田异,问道:“可都安排好了?” “二小姐放心,各处都已安排妥当,一切按计划执行即可。” 我点头道:“有劳你了。” “那位叫翟娉的女先生,二小姐可还记得?” 许久之前我曾托田异查过这个人,是前世教我读书习字的女先生,当时信送出去不久就得到回复,说兴德根本没有这么个人。 关于翟娉的家乡,我绝不会记错,因为每逢初一十五她就会对着兴德的方向焚香祭拜已逝的爹娘。找不到这个人的原因只有一个,她对我说了慌。 我示意田异说下去,他有掏出一张绢纸递了过来。 那是一张画像,女子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鼻尖一颗黄米粒大小的朱砂痣,不是翟娉还能是谁?只不过神情与前世截然不同,完全没有前世那种孤傲清冷之感。 “在哪儿找到的?” 田异道:“之前没有找到翟娉,我便吩咐各处茶楼多加留意,几日前东郦中京的莫为茶楼见到了这画上的女子。” “东郦?怎么会是东郦?” 话一出口,我便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怪不得,前世她会劝我去追木合信,原来如此。我闭上眼睛,缓声道:“她在中京做什么?” “翟娉,本名真田娉,明面上是中京醉花阁的艺伎,实则是藤原大妃安插在外的眼线,用来监视在醉花阁来往的大臣。” “好一出连环计。”我的手不自觉握紧,可奇怪的是我心里竟没觉得多意外,反而有一丝好笑的感觉,只是不知道是笑自己蠢,还是笑所有人不过棋盘上的棋子罢了,管他翟娉还是真田娉,都没区别。 “二小姐打算如何处置?” 我想起前世种种,从第一次见到她,那孤寂的神情让我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追随着她,她引我遇见木合信,在无数个我辗转反侧的夜晚与我挑灯谈心,感叹着这世上的人都是孑然一身的来,孑然一身的走罢了,什么血脉至亲也逃不过一个捧高踩低。 在别人全然不觉的时候,凭一身的戏改变了对方了一生,而自从我除掉兰丛那群猪狗不如的畜生之后,就喜欢上了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89、盟友 “还有一件事,是哲汗那边的消息,越真汗王醒了,”田异继续道:“苏赫连夜离开大都,直奔大虞而来,似乎是打算从白南道入境。” 当初四哥跟着勒林去了哲汗,足足用了一年的时间才解了越真汗王的毒,只不过老人家不知为何一直没有醒过来。 越真汗王没醒,苏赫坚称是大将军率骠骑营造反,于是打着长子监国的名号杀了那个倒霉的替罪羊,然后对勒林一副长兄如父的姿态照顾有加,其实也没少暗中对勒林下毒手。如今老汗王苏醒,势必要狠狠地收拾他,苏赫倒是反应快,竟然连夜逃了。 可他为什么往大虞来?他明明知道陛下是支持勒林的,除非他昏了头了才会想在这个档口来求助陛下。 “或许,他不是想要求助陛下,”田异道。 我心下一动,问道:“是那些黑衣人?” “苏赫现在处境艰难,若是想翻盘只有求助那些黑衣人,他既然直奔大虞而来,那么就说明黑衣人与大虞有关系,或者说他们就在大虞也不为过,不过到底事实如何,只要跟住苏赫自然会找到答案。” “苏赫仓皇逃出哲汗,身边带了多少亲信?” “除了他的府兵外,还有一些骠骑营中仍效忠于他的人,这一路突围,现在大约还剩不到百人。” “那也不少了,这么多人如何悄无声息潜入大虞?只怕还未接近白稽山就会被发现,褚绪良有几个脑袋敢放他进来?” 田异眼中寒光陡现,道:“褚遂良是不敢放哲汗大王子进来,所以才匆忙剿了白南道七座山寨,正准备将那群土匪押入金隅受审。” “多少人?” “三百余人。” “若在延伏山设伏,可够用?” “十对一,再用毒,足够。” “褚大将军奉谁的命?” 田异道:“平王府长史,易守言。” “哼,还真是山不转水转,转来转去又是这几个人,弄得我都有点腻歪了,”我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朝田异道:“看来苏赫想要入我大虞境内已经不是什么难题了,既然他能走褚绪良的路子,那群黑衣人想来与平王脱不了干系,这么久了,终于有了进展,不错。” “知道二小姐会这么说,所以方才故意卖了个关子,”田异笑了起来。 “平王还真是不知道收敛啊,他这才回朝多久就按耐不住了?消息若是走漏出去,桓王可要开心死了。” “黄健之的案子没能除掉平王,反而被平王设计不得不在陛下面前为他说话,此事桓王一直耿耿于怀,若不是代王殿下更得陛下恩宠,只怕他不会继续留着平王,更不会和他成为盟友。” “他有什么可耿耿于怀的?黄真真是他自己碰的,可不是代王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做的。” 当初姐姐把兰丛的玉佩丢进黄家的枯井被桓王翻出来,平王借询问案情的名义请桓王喝酒,却被姐姐暗中做手脚在桓王的吃食里下了庄生散,买通平王妃的贴身丫鬟说动了平王妃将自己的妹妹送进桓王的房间,想要借此保住黄健之一命。 哪能想到那天安王和雅乐突然到访,说是听闻平王妃不舒服特意来看,结果将桓王此生最羞耻的场面尽收眼底。也多亏了这两个人,不到一天的功夫整座金隅城都知道了,陛下冷着脸下旨赐婚,黄真真摇身一变成了桓王妃,玉似滢砸了大半个迎薇院。 可黄健之最后还是下了狱,因没找到尸首所以判了个流放,也没有累及亲眷,可景泓长公主哪咽得下这口气呢?于是派人在流放途中将黄健之活活折磨死,然后与平、桓二王府所有人势不两立,包括平王的生母陈贵妃。 姐姐说这两三年每逢宫中宴请都无比热闹,就因为景泓长公主和陈贵妃以及黄家两位王妃的唇枪舌战。但最高兴的莫过于被陈贵妃欺负了一辈子的柳惠妃,只要知道景泓长公主进宫,她必定第一时间冲到现场围观,每次荷包里都装着不同的干果零食,笑吟吟美滋滋津津有味地看戏。 若是她知道再过不久陈贵妃会倒大霉,丢性命全族流放的那种,会不会一下子高兴得晕过去? 不过眼下没工夫担心柳惠妃会不会兴奋过头,我只担心这次回金隅的路,担心到我的马车受惊将我从座位上颠倒在地才回过神来。 “小姐!”容翘扑过来紧紧地扶住我,见我无事才朝外面大喊道:“景喜!景喜!” 景喜没有回应。 “别喊了,这马疯成这样,怎么可能还在。”我一只手紧紧抓着窗沿,回头看向脸色惨白缩在角落里的王以柔,她那一双纤纤玉手正死死握着她丫鬟澜儿的胳膊,疼的澜儿龇牙咧嘴。 看她的样子,简直快要吓死了,亏我方才还以为是她做了什么手脚。 我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尝试着朝车门那边挪动,没想到王以柔突然醒神一下子扑过来抱着我的腿哭喊道:“潇潇妹妹!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您老人家抱得这么紧,我倒是想! “小姐!不好了,前面没路了!”容翘爬在车窗边惊恐地喊着,“小姐!咱们快跳车吧!” 这些年我带着容平容翘跟着大哥学了些拳脚功夫,这种情况下是不会有危险的。但是王以柔不一样,她可是个正正经经地娇小姐,我和容翘自保可以,带上个她可就难了。 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后悔跟她一块儿出来。 眼看着路的尽头越来越近,如果我没记错,前面就是定成山的断崖,若是还劝不动王以柔跳车,那场面可就难看了。 我和容翘对视一眼,她立刻用力扯过澜儿当先跳了出去,王以柔见状,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天爷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她不晕都够我喝一壶了,这晕过去了叫我如何是好?我是自己跳还是撇下她不管? 正当我将腿从她怀中费力抽出来的时候,“噗通”一声有人跃上马车,晃动的车门缝隙中,是一道靛蓝色的身影,正坐在那里奋力拉扯缰绳。 这背影,就算只有一寸我也会认得,木合信。 90、芳心 木合信这三年一直在定北经营他的香料生意,只有每年藤原氏生辰时才会回一次东郦。 自勒林走后我很少出门在城里闲逛,也就少了许多与他碰面的机会。他似乎发现我在故意躲着他,一改从前见我就立刻追着不放的套路,十分识趣地迅速躲开,哪怕我在长街这头,他在长街那头。 若是换成别人大概会激起好奇心,可我不是别人,他这招欲擒故纵,我比谁都熟悉。 如今的他正是前世与我相遇的年岁,靛青色的鳞纹锦袍身量修长,宽肩窄腰,乌发束在头顶用一根沢泻草玉簪别着,是前世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被我不小心打碎的那根,他的小厮说那是他祖父留下来的遗物,他这辈子最珍视的东西。 我笨手笨脚的粘了一个晚上,又用银丝仔仔细细的缠好断裂的几处放在锦盒里去还给他,他很高兴,说要谢我。 那几日正值南溪山佛会,我便脑袋一热问他可不可以陪我同去,他想都没想立刻就笑着答应了。 那天的天气很好,他穿着一身纯白的云纹锦袍,阳光透过五彩的琉璃窗打在他的身上,我只觉得的自己灰暗的人生终于看到了彩虹,却不知道那彩虹背后是蚀骨腐肉的沼泽毒障。 “姑娘!姑娘请坐好!” 木合信将缰绳缠在腰上,使出全身力气扯住绳索想让疯马调转方向,看来今日他收紧的不止有这绳索,还想收紧套我的网。 我将王以柔扶住,自己则靠着车窗慢慢站起身,看着他满头大汗稳住马车,在他想要转头说话的一瞬间将王以柔推过去,然后仰头从车窗翻了出去。 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地上有一块石头,让我在落地的一瞬间崴了脚跌坐在地上,这一下崴的结结实实,几次想从地上站起来赶快离木合信越远越好,可这左脚就是使不上劲,站都站不起来。 远处的马车渐渐停下,察觉到他跳下马车朝我看来,我连忙转过身背对着他,手上不断用力揉着脚踝。 容翘这个死丫头怎么还不来? 前后都听不到脚步声,木合信站在原地没动,直到我感受到左脚有了知觉,立刻站起身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头都不回。 反正王以柔死不了,她自己知道回家的路。 “姑娘,”木合信那大长腿一抬,几步就追上我拦住去路,他似乎有些生气,但眼底更多的是恼怒。 其实他看我的眼神从来没变过,只不过前世我自以为他心中有我所以视而不见罢了。 “在下已经控制住马车,姑娘为何还要冒死跳车?” “想跳就跳咯,我喜欢跳,你管得着吗?”我哼了一声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却被他一把扯住袖子,“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识完全不熟,你能不能不要总拉拉扯扯的?” 木合信松开手,眉头微蹙道:“姑娘,实在是方才太过危险,在下是担心姑娘的安危。” “我已经说了,我跟你不熟,我的安危自有该担忧的人担忧,就不劳阁下操心了。”我转身拖着残脚继续往前走,没想到木合信竟跑到我身前蹲下。 “姑娘既然崴了脚还是不要逞强了,我来背你回去吧。” 我笑道:“堂堂东郦二皇子竟然如此屈尊降贵,这一出英雄救美只怕人家感动的不行了,若是对二皇子芳心暗许可怎么好?难道二皇子还肯娶了不成?” 在定北第一次遇见他时,我曾当众揭穿他东郦人的身份,后来又散播东郦二皇子潜入定北的消息,自然而然大家会将他与二皇子对号入座,他那时应该完全没有料到,为何素未谋面的我会知道他的身份,一时手足无措才会离开定北。 不过他既然又来了,说明已经做好了准备,虽然还是打着袁家香坊二公子的名号,不过我们对对方的身份都心知肚明,早就没什么可装的。 是以我这一番话他并没有反驳,只是低下了头缓声道:“姑娘还是不要打趣在下了,在下只是偶然路过,并不知道车驾里是你,如果知道是你,我......总之你现在受伤不便走动,还是让在下背你吧!” “是不是我又能怎么样?你觉得我会在乎吗?再说了,我只是崴了下脚又不是昏死过去,用不着二皇子费这么大的力气来背,二皇子若是有闲情逸致非要背个人才舒坦,马车里那位昏过去的美人儿岂不更合适?放着真正需要照顾的姑娘不管,偏要跟我过不去,啧啧啧,二皇子该不会在打什么主意吧?” 木合信闻言像是被戳中什么,瞬间站起身,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方才说了不知道车里是你,难道姑娘以为你的马车受惊是在下做的吗?在下在姑娘眼里就是这种人吗?” “是不是你做的你自己清楚,你是哪种人我也不想知道,不过二皇子刚好是我不想看见不想说话不想有任何牵扯的人罢了。既然话说到这,那就索性说清楚,二皇子潜入我定北三年之久,除了常常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确实一直安分守己,今日你救了我,我谢谢你,不过若是二皇子心里还想着别的,那就请你趁早放弃回你的东郦去,否则我不能保证自己会对二皇子做出什么,比如那位叫雪姬的婢女,听说大皇子很喜欢她。” 木合信的眼睛瞬间瞪大,“你怎么知道雪姬?你要对雪姬做什么?” “你要对雪姬做什么!”前世也是这句话,可我会对雪姬做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但那又有什么关系?雪姬从小与他一同长大,他根本不会相信我的话,想要告诉他的喜讯也没能说出口,然后便是他带着雪姬远赴战场,等待我的却是寒山水牢。 “看来这位雪姬对二皇子意义非凡呢!”我勾了勾嘴角,远处容翘正提着裙子朝我跑过来。 “既然如此,就请二皇子回中京好好守着你的雪姬吧,可千万别让我有一点儿下手的机会,否则我绝不留情。还有,方才那些什么放心暗许的话二皇子可千万别误会,我说的是车里那位姑娘。” 言罢我绕过他朝容翘走过去,左脚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咬住嘴唇,可就算再疼,我也要挺直自己的背。 “何必如此......” 木合信的声音很轻,轻到风一吹就散了。 91、回程 那天之后不久袁家香坊关了门,招牌也摘了。容翘说,瞧着那一铺子人的长相就不像什么好东西,油头粉面的,一个一个笑的还没有上坟的纸人儿好看,早就该滚蛋了。 乳娘闻言用手里正在纳的鞋底狠狠地敲了下她的头,说她自打来了定北,嘴里的词儿一套一套的,若是回了侯府还这样,小心二夫人家法伺候。 “二夫人才不会收拾我呢!”容翘十分笃定,甚至还有一点小得意,也不知道她这股自信从何而来。 容平将清明挂上的艾草一束一束取下来,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 “啧,小姐你看,容平这是舍不得呢!要不咱都走,把她留下。”容翘捂着半张嘴,声音却很大,大到门口收拾箱子的小丫头都听见了。 容平闻言作势要打,笑道:“姑姑方才说你要挨打,现在就打你一顿出出气!” “哎呀!平姐姐恼羞成怒啦!”容翘抱着头跳开,大声笑道:“不知道平姐姐羞什么呢?是舍不得这定北将军府还是舍不得哪个人呀!” 乳娘一听鞋底也不纳了,一脸不明所以却又饱含期待盯着在屋子里吵闹的两个丫头,容平的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气的扬言要撕烂容翘的嘴。 “小姐!小姐救命呀!”容翘跑到我身后躲着,容平只好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跑过来想要把她拽出去接着打。 “我可不救你”,我俯身趴在乳娘怀里,腾出地方让容平揪住她。 容翘没想到我会躲开,一时走神被容平拽住胳膊跑不掉,腰间被狠狠地拧了一下,她哭丧着脸捂着腰委屈道:“小姐!你怎么能出卖奴婢呢!” “活该!谁让你嘴欠!” 容翘捂着腰蹲下,然后抱住我的腿瘪着嘴道:“小姐!容平下手太狠了,奴婢的腰都青了!” “胡说!我可没使劲儿!”容平道。 “小姐,你瞧瞧她呀,仗着田先生撑腰就欺负奴婢!” 容平立刻扑过来捂住她的嘴,俩人闹成一团。 见我也笑出声娘才明白过来,问我道:“田先生是什么意思?” “乳娘,您该不会想做这个媒吧?” “嗨,什么媒不媒的,容平还小呢,”乳娘拿起鞋底又放下,眨巴眨巴眼睛道:“容平也算是奴婢看着长大的,这田先生有才有貌,就是这家世差了点,可他跟在咱们大少爷身边也算是前途无量了。咱们容平呢模样儿好性格好,又是个聪明有盘算的孩子,虽说是侯府的下人,可容平是家生子,爹娘管着那么大的庄子,放在外头可不比普通人家的小姐差!这两个孩子条件啊正合适,但是条件合适没用啊,得心意相通才行,也不知道田先生心里头没有中意的姑娘,明日就要出发回金隅了,要不奴婢在路上找个机会问问他,二小姐你说行不行?” 我瞧着乳娘一脸认真,直接笑的仰了过去。 “乳娘,这年轻男女最美好的时候就是互相猜心思的日子,您就不要跟着掺和了。咱大虞太祖爷都说,年轻人的事儿让人家自己解决,您就好好纳您的鞋底子吧!” “这不是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嘛,真当我愿意掺和呢!不管了不管了!”乳娘有些不好意思,赌气转过身。 我凑过去爬在她肩上,小声儿道:“昨个儿田异来检查我的功课,中间容平进来送茶,两个都不敢看对方呢!” “真的?”乳娘来了精神。 “您小点儿声!”我继续道:“容平脸皮儿薄,这事儿还得等着那边开口,您且等着吧!” “只要两个都有意思,那奴婢就放心了,反正容平还小,等等就等等吧!” 乳娘特别高兴,手里的针线飞快,那边容平和容翘也闹累了,两个人在廊下并肩坐着不知道说些什么,院里丫头小厮来来往往收拾箱笼,偶尔有鸟雀在空中飞过,窗边的香炉青烟袅袅,是白色绣球花的味道。 春雨贵如油,临近谷雨,出了定州后的一路都是春雨绵绵,碧草连天的平原渐渐呈现起伏之势,终于在接近齐州边界时绵延成山,再有两日就要进延伏山了。 近日多雨,青江的水位涨了不少,本就湍急的江水有些危险,虽然我们人不多,总共也就四十几人,但是有我这种年纪小的和乳娘这种没有功夫傍身的女眷,再押着八辆装满东西的马车,父亲便下令暂时在附近的村子落脚,等水降一些再渡江进延伏山。 山外江边的小村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尤其是夜晚。 头顶的星河很美,阵阵蝉鸣入耳,我坐在石头上看着萁叔盘查车马,车轮在泥土上留下深深地车辙印,积水深的似乎能养两条小金鱼,每一辆车的苫布都盖得很严实,萁叔说是怕雨水进去打湿那些皮草,那可都是去年冬天大哥亲手猎的,千万不能有一点闪失。 萁叔检查完最后一辆车时,远处有马蹄声渐近,是去探路的景南。 “怎么样?明天能过江吗?” 景南脸色不太好看,朝萁叔道:“情况不太好,还是见了老爷一道说吧。” 萁叔闻言眉头皱了起来,吩咐旁边六个护卫好好守着,然后领着景南去父亲房中。 我仍旧坐在石头上没有动,不一会儿景南出来去请大哥,景北去请了田异,然后是几个侍卫长,都是跟在父亲和大哥身边的多年出生入死的心腹,大哥成婚,可不能缺了他们。 他们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大家的脸色都不太轻松,彭聪见我一个人这么晚还坐在石头上,快步走过来道:“外面天冷,二小姐坐在这儿会着凉的。” 我挪了下身子露出屁股下面厚厚的狐狸毛坐垫,笑道:“才不会呢!我就是想看看月亮。” 彭聪笑道:“快到子时了,二小姐看完月亮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的路可不好走呢!” “明日不是坐船渡江吗?我在船上睡一会儿就成。” “不坐船了,明日要赶路绕道,撑船的几个船家得了风寒都病倒了,方圆百里找不到大船,咱们只能分成三路回金隅了。” 我惊讶道:“这么麻烦呀?要绕很远吗?” 彭聪点头道:“是啊,小船装不了马车,我们得带着马车从白南道那边绕路去金畿道了,不过夫人会带着二小姐在附近坐小船,小船晃得很,怕是明日二小姐不能在船上睡了。” “好吧,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早点睡觉。”我从石头上跳下来,抱着狐狸毛坐垫看了眼一动不动的几辆马车,那四个护卫像石像一样守在车队四角,车轮下的积水似乎浅了一些,养不了小金鱼了。 我甩甩头往回走,彭聪跟在后面将我送回房才离开,容平说,她好像听到有人吹了声口哨,可推开窗却什么人都没见。 “你一定是听岔了,”容翘咕哝着翻了个身,我将被子盖好,闭上了眼睛。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92、劫杀 这应该是我出生后爹娘第一次分开,一个站在岸边目光幽深,一个立在船头不肯转身。 “至于嘛,三五天的就又见着了,娘,您好歹也看看您女儿吧?我可是您亲生的!” 我不是有一点不满,我是很不满。不过我娘根本不为所动,直到我爹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远处一个金色的小点儿她才依依不舍转过身,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等你有了心上人就明白了。” “娘,您跟爹这么多年了,还不腻啊?” “你懂什么?两个人既然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就必须在一起,要是腻了,那就说明这人不对,不是命里注定的那个,明白吗?” 我摇了摇头,道:“不明白。” “等你有了心上人就明白了。” “娘,您能不能说点别的?” “不能。” 我娘转身继续望着我爹离开的方向,神情有些严肃,我只好离开船舱去船头吹吹风,英晨、英夕姑姑见我出来,便钻进船舱跟我娘说话去了。 容翘和容平趴在边上低头看着江面,我走到她俩身边,一条鱼正好跃出水面,掀起的水花打了她们俩一脸。 过了好一会儿,英晨姑姑才出来,快步走到船头低声和船家说话,那船家点了点头,等到船快靠岸的时候,才慢慢将船头调转方向,逆着水流又向上游行了一个时辰才靠岸停船,岸边有两个小将牵着三匹马已经等候多时了。 “小小,你跟着樱娘在这里等着,不许乱跑,知道吗?”娘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铠甲,伸出手用力地捏了捏我的肩,见我点头应了,才扯过缰绳飞身上马,接过英晨姑姑递给她的红缨长枪,朝那两个小将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是。” 我娘满意地点点头,高高地扬起手中的马鞭,几个人飞快地朝白南道的方向而去。 乳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担忧,英晨姑姑道:“樱姐姐不必担心,我会在这里保护你们。”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乳娘问道。 “就是一伙儿贼人想趁着路不好走打算报复姑爷,不过都安排好了,樱姐姐不必担心,咱们只要照顾好二小姐就是了。” 乳娘闻言眼睛瞪得大大的,下意识将我搂在怀里不肯撒手,我无奈地看了眼容平。 “姑姑,喝口茶吧。”容平端了杯热茶过来。 “我不渴。” 我撇了撇嘴道:“还不渴呢?嗓子都哑了,乳娘快喝一些吧!” “奴婢不渴,二小姐喝吧。” “乳娘不喝,我也不喝。”我推开容平递过来的茶杯,固执道。 乳娘这才叹了口气接过茶喝了一口,容平又倒了一杯递给英晨姑姑,然后是容翘。 英晨姑姑也只喝了一口便放下,只有容翘这个丫头心大,仰头一杯全喝光,是以她第一个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容平找了件披风盖在她身上,笑道:“这丫头昨晚没睡好。” 英晨姑姑笑了笑,过了好一会儿才靠着船舱睡着了,乳娘紧搂着我的胳膊也渐渐滑了下去。 “走吧,”我将薄毯盖在乳娘身上,带着容平离开船舱,那位船家看了我一眼,然后指了指岸边的人。 那人牵着两匹马,其中一匹雪白的没有一根杂毛,正是我的铃铛,只不过它今日脖子上没有铃铛,而牵马的人,是田羌。 一路疾行,赶到的时候已近黄昏,天边的云似火烧一般,我们三个放了马,悄悄躲在半山腰一颗古树之后。 山不算高,下面泥泞的山路很安静,一个行人都没有。对面山林中飞起几只山雀,似乎有一抹金色的东西闪了一下,随后一切又都恢复安静,好像这山中完全没有生命的存在。 等到北斗七星在夜空清晰可见的时候,山路上才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他们没有火把,穿的应该也是夜行衣,黑暗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不过人数不少,约有个三四百人。有人不知道喊了一句什么,却立刻被人喝止。 等到他们站定,其中一个充满疲惫的声音问道:“是这里吗?” 有人压低声音应了一声,紧接着一个口齿不清的声音不满道:“确定吗?这一天一夜已经换了两个地方了!若是再错,老子可不去了!” 一人冷喝一声,道:“不去可以,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口齿不清的声音道:“死就死,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行了!吵什么?”一个浑厚的声音喝止道,“鱼就快上岸了,还不快藏好!” 一群人窸窸窣窣躲进山路两边的树林,偶尔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夜越来越深,周遭也冷了起来,容平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抬起胳膊将我抱在怀里,田羌脱下外裳披在我俩身上,然后继续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寅时三刻,山路的另一头传来了马蹄声,星星点点的火光越来越近,快到我们正下方的时候却忽然停下了。 “将军,为什么不走了?” 另一个声音没有回答,而是朝树林喊道:“什么人?竟然在此埋伏?” 话音刚落,有利箭破空的声音朝那人直冲而去,有人高声喊道:“灭火把!快灭火把!” 那个口齿不清的声音高喊道:“晚了!玉齐风!拿命来!” “取玉氏首级者赏黄金百两!” 那个浑厚的声音话音一落,山间顿时喊杀声四起,一群人冲出树林,原本凛冽的刀光却泛着青绿色,在月色之下诡异无比。 容平紧张地抓紧我的胳膊,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我只好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其实我的背早就僵掉了。 然而事情并非是大家想的那样,尤其不是那近四百个黑衣人想的那样,只听见对面整齐划一的“嘭”一声响彻山间,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之声。 “枪!是定北长枪!”有人不可置信地喊了起来。 “怎么会有枪?不是说没有枪吗!” “快跑!玉齐风有枪!大家快撤!” 那个浑厚的声音却制止道:“不许跑!就算他有枪又怎么样?趁他打完这一匣子弹重新上膛的功夫冲上去,子弹再快也不过二三十人,我们四百人还拼不过他们吗?” “你这是叫我们去堵枪口!凭什么?我们也是人!土匪就不是人吗?” “就是,凭什么!” 那浑厚的声音冷笑一声道:“别忘了有人在白稽山等你们。” 吵闹声顿时消失,有人啜泣起来。 93、血煞 不是钢铁之躯,如何抵挡得了那无情的枪弹呢?他们与被渔网缠住的鱼儿没有什么区别,面对的都是必死的结局。 趁着那边装弹丸的时候,他们终于得到了喘息,不知道是不是绝望激发了斗志,他们冲的很快,可却在快冲到的时候,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山路上火光冲天,田羌连忙将我和容平扑到在地。 对面山上突然亮起火光,二十几个金色的铠甲像是火中的凤凰从山上飞了下去,和收起长枪的那群身穿常服的人一道,与剩下的一半黑衣人打在一起。 映着火光我才看清,骑马放枪的人根本不是我爹而是萁叔,而我爹正和我娘、大哥一样穿着一身金甲杀敌。 忽然,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人,径直朝着那群人的最后方奔去,我娘见状紧随其后,田羌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低声道:“苏赫。” “堂堂哲汗大王子扮成了土匪,这话说出去谁能信。”我道。 田羌“嗯”了一声,继续盯着苏赫的方向。 苏赫到底是大王子,身边还是有高手的,可惜能抵挡我爹娘联手的人不多,不一会儿就有十几个人被斩杀,苏赫见状连忙转身跑到队伍最后。有三个高大的身影上前与爹娘他们打成一团,他们异常厉害,竟将爹娘逼的连连退后,英夕姑姑的兵器都打掉了。 大哥见状,立刻带着彭聪奔了过去,火光照在那几个人身上我才看清,他们身形极其高大,鲜血一般颜色的皮肤,刀剑砍在那人胳膊上竟发出钢铁碰撞的声音,而对方只轻轻一脚就将父亲的近卫踹飞,胸口生生陷了进去。 萁叔见状,忙端起长枪照着那血人的头就是一枪,可惜对方只甩了甩脑袋,还抬手将陷在额头的弹丸抠了下来,连滴血都没流。 “怎么会有这种怪物?” 田羌道:“血煞盟,可是苏赫怎么会有?” “血煞盟是什么?”我问道。 “哲汗血煞盟只有百人,皮肤血红,坚如钢铁,力大无穷,但只有汗王的血才能号令他们,若汗王被人所杀,即便天涯海角血煞盟也会为其报仇。” 我疑惑道:“苏赫又不是汗王,他怎么会有?” 田羌摇了摇头,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有了血煞盟,那群土匪像是有了主心骨,纷纷跑到那三个怪物身后,即便是有十几条长枪也奈何不了他们,提前埋好的火药也都引爆过了,战局一时僵持起来。 容平有些着急,转头看着我问道:“二小姐,怎么办?” 我回头望向山顶,然后起身拉着容平道:“走。” 我们三个从半山腰跑下去,脸被树枝刮破,风一吹便觉得火辣辣地疼,空气中的火药味儿有些刺鼻,掺着血腥味儿很是上头。 山路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皆是黑衣人的尸体,可血煞盟经过之处也留下了几具全无声息的金甲兵将,其中不乏这些年我常在军营中见到的面孔。原以为会有不同的,可没想到会有血煞盟,两辈子了,哪怕不是延伏山,他们也没逃得了死亡的命运。 而我,顾不得他们。 见三个血煞盟带人都朝着爹娘而去,大哥捡起地上的弓箭朝着其中一个血煞盟射了过去,那个血煞盟立刻转身朝大哥跑了过来。 大哥目光坚定,双眼中燃烧着火焰,双手握紧长剑不断攻击血煞盟的关节处,终于在对方转身之时找到破绽,薄唇轻挑浮起一丝笑容,然后突然跪在地上,将长剑调转方向朝着那血煞盟的腋窝用力刺了进去。 那血煞盟后退几步,一脸痛苦用力拔出长剑扔在地上,他的那只胳膊似乎已经废了,像袖子一般软塌塌地垂在身侧。大哥死死地盯住对方,缓缓蹲下身,从小腿处抽出一把小臂长的匕首,那是玉家家传之物,是他离家从军时祖父交给他的。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背影,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他握着匕首站起身的一瞬间,护在他背后的彭聪忽然调转方向,泛着诡异绿光的刀锋伴着彭聪眼中的杀气和恨意,毫不留情地朝着大哥的背后砍去! 果然是他! 只可惜这一世,他没有机会砍下这一刀了。 “嗖”“嗖”—— 两支利箭深深钉进彭聪的双臂,一支是暗中护着大哥的田异,一支来自我身后的田羌。 大哥有些惊讶,不过他现在顾不得质问,而是身形一闪飞快朝方才那个血煞盟冲了过去,我则迅速回身抽出田羌腰间的匕首,挣脱容翘跑到彭聪身边,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他胳膊的伤口上,然后俯身用匕首抵住他的喉咙,问道:“是谁?” 彭聪吐出一口血,冷笑一声道:“你们永远不会知道。” 他的双眼陡然变红,两行血从鼻子里流出,我只好闪身滚到一边。 墨绿色的液体喷向空中,然后落在彭聪的脸上,又是牵机蛊!又是东郦! “二小姐!”田异一脸慌张将我拉起来,见我没事才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 幸好什么!彭聪就这么死了,气死我了! 我推开田异走过去扬起匕首狠狠插进彭聪的心口,忍不住哭了起来。 “二小姐,”田异蹲下身,神色担忧。 我哭道:“他中的是牵机蛊,他是东郦的人,你明白吗?田异你明白吗?东郦!” “不管他是谁的人,都已经死了,不会再伤害少将军了。” “死了?死了?死了......”我转头看着一张脸都被毒液腐蚀殆尽的彭聪,他确实已经死了,可我的眼泪就是止不住,心里的难受止不住,我的恨也住不住! 此时此刻,我有多恨东郦,多恨木合信和藤原氏,就有多恨自己。 我仰起头笑了起来,脸上的泪掉进了嘴里,不是咸的,它苦涩无比,带着两辈子的讽刺和无尽的悔意,我不该放木合信回东郦。 “雁过留痕,只要来往必留下痕迹,”我扑倒彭聪身上用力扯开他的盔甲,拔出匕首割下他的帽徽、袖口和领口,定北军的徽纹,他不配! 我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跌倒在地,容平跑过来扶住我,忍不住跟着我一同拖累,却掏出帕子只顾着给我擦眼泪。 “容平,我没事,咱们去一边,不给他们添乱了。” 容平点点头,扶起我退到一边,田异和田羌护在前头斩了几个土匪,远处大哥又废了那个血煞盟的另一条胳膊,可那怪物还有双腿和头能用,靠着蛮力不知疲倦不断攻击他,大哥身上也挂了彩。 眼看着土匪被杀的差不多,那个像是首领一般声音浑厚的男子掏出一支竹筒,朝着天空拉下白线,红色的火光直冲向渐渐变蓝的夜空,“嘭”一声炸开。 “二小姐,看来他们还有后手。”容平望着夜空,喃喃道。 “他们今日打定主意要我们死,单凭这些乌合之众怎么能够?” “那还等吗?”容平望了望悄无声息的山顶。 “等,”我看向远处山路上渐渐飞扬的尘土,道:“来了。” 94、后手 夜色逐渐褪去,远处打马而来的是一身戎装的勒林,身后十几个哲汗勇士高声喊着听不懂的号子,苏赫的脸色渐渐白了起来。 一群草原汉子渐渐靠近,勒林用哲汗语喊了一句什么,那三个血煞盟立刻停手,朝着勒林的方向跪在地上。 那队哲汗勇士帮着萁叔掀翻了剩下的土匪,绕着苏赫打着唿哨转起了圈。 勒林跳下马快步朝父亲走去,躬身一礼道:“哲汗的罪人苏赫冒犯了将军,勒林定会为将军出这口气。” 父亲收刀入鞘,看了眼跌倒在地的苏赫,向勒林回礼道:“他在大虞境内与贼人勾结,恐怕我不能让五王子带走他。” 勒林点头道:“这是应该的,父汗也这么说,哲汗不求保住他一命,只求无论生死,请让勒林在最后带他回哲汗,苏赫必须接受草原天神的审判。” 父亲点头道:“好,五王子若是不放心,可随我一道去金隅去见陛下。” 勒林却摇头道:“金隅勒林就不去了,父汗刚刚苏醒,勒林要陪在父汗身边,今日我是来带回这血煞盟的。” 父亲闻言看了眼垂着头跪在地上的血人,“哦?这刀枪不入弹药不惧的怪物竟然还有名字,我定北玉家镇守北境百年,竟不知贵国有如此宝物,这样的手段贵国没用在收复国土上,实在让人惊讶。” 勒林闻言神色有些尴尬,拱手道:“血煞盟的事,勒林也是在父汗苏醒后才知道的,这是历代汗王才知道的秘密,他们只是负责保护汗王的生命,是不可以为了权利而上战场的。” 他十分坦诚地将血煞盟向父亲解释了一遍,最后道:“父汗为了保护我,将我的血滴进了血坛,所以方才我才能制止他们。” 容平闻言悄悄碰了碰我的肩,“二小姐,你信吗?” “信倒是信,不过真假参半,前半句假后半句真罢了。” 容平惊讶道:“二小姐的意思是,这怪物的事他早就知道?” “不然你当他为什么放心的在定北住了那么久,分明是笃定了苏赫不会杀老汗王。” 田羌接话道:“只有汗王的血才能改变盟约。” “所以那个苏赫留着老汗王的命是想他改变盟约,把这些怪物给他用,”容平继续道,“可是老汗王偏心小儿子,只要五王子一天没死,这些怪物老汗王就不会给他用,可是这三个怪物是怎么回事?这盟约可以叛变吗?” 那边大哥同样向勒林提出这个问题,勒林皱眉沉默半晌,然后提起了出现在哲汗的黑衣人。 “他们给了苏赫三粒药丸,可以短暂的解除血煞盟的盟约。” “若是没有掌握利器的手段,就不要轻易地让它示人。”我走到大哥身边,用帕子抱住他手臂上的伤口,继续道:“我们不希望再看到这些血人,否则一定会让他们永远消失。” 我看了一眼那个被大哥废去双臂的血人,勒林显然明白我的意思,承诺绝不会让他们再出哲汗边境,随后他同父亲告辞,刚要翻身上马带人离开,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唳,勒林目光突变狠厉,迅速抽出腰间的弯刀挡在我的身前。 所有人都看向西方的山路,父亲与母亲对视一眼,同时抽出兵器,萁叔提起长枪检查一遍,然后飞快地爬上了路边的树,大哥将我推向田异,沉声道:“躲起来。” 上百个玄衣金甲的骑兵,帽徽是白稽山的雪豹,为首的正是白南军主将,褚绪良。 他巨高临下轻蔑地看了一眼勒林,朝父亲似笑非笑道:“威震北境的一品忠勇将军竟然与哲汗五王子勾结,在我白南道境内屠戮无辜百姓,我褚绪良镇守白南道,岂能坐视不理?不过也不是不能商量,看在往日的情份上,玉大将军,你今日若是就地自裁谢罪,我便留你一条全尸,如何?” “放你/娘的狗臭屁!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他/娘的是无辜百姓?这他/娘的是你爷爷杀的你那下水沟里的脏爹!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不肖子孙!亏你爷爷往日帮着你剿匪抓贼,你就这么报答你祖宗的?自裁?裁你十八辈的烂/屁股/爹!有功夫在这儿跟你爷爷狂吠,不如看在往日的情份上赶紧跪下来求爷爷饶你一命,否则爷爷一枪将你和你身后那群痴傻蠢狗的脑袋串成血葫芦拖到金隅去游街示众!”景北掐着腰扯着嗓子骂了起来。 褚绪良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着牙用马鞭指着景北道:“从前就他娘的看你小子不顺眼,仗着姓玉的胡搅蛮缠,一会儿老子第一个扒你的皮!” “啊呸!爷爷的皮也是你能碰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张狗脸,真以为戴个雪豹的帽徽你就是兽儿啦?你褚绪良就他娘的是个躲在山洞里吃死老鼠见不得人的猪脸蝙蝠,爷爷看见你隔夜饭都能吐出来,就凭你也想照量你爷爷?老子揪根汗毛就能扎碎你的子孙袋,有本事下马跟你爷爷单练!” “你他/娘的......”褚绪良竟然真的翻身下马,提着刀就要冲过来,萁叔一枪落在他脚前,褚绪良忙退后几步,喘着粗气咬牙切齿指着景北道:“差点着了你这个小畜生的道儿了,玉齐风真有你的啊?派这么个混账出来搞老子,明的玩儿不过玩儿阴的是吧?这么多年在北境老子被你压的死死的,枪都不给老子一条,你们四大戍边军了不起是吧?定北玉家了不起是吧?行啊,现在就剩葛萁手里那一条破枪能用了是吧?老天真是开眼呐,你他娘的也有今天!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你们这些王/八/羔/子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他举起手中的刀,身后的骑兵哗啦啦拔出了刀,等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刀落下,便迅速朝我们包围过来。 “容平,放!” 容平闻言飞快从袖中掏出一物扔上天空,绿色烟花炸开,两边山顶突然杀声震天,黄衣金甲的殿前卫如潮水一般倾泻而下,数量是褚绪良三倍之多。 朝阳渐渐升起,代王赭红色的衣袍随风飞舞,身旁依旧是玄色束腰长袍的孟璃,他收起手中的千里镜,抽出腰间的短枪,吊儿郎当一枪打在褚绪良的左膝上。 “哎呀,打偏了。” 95、火焰 爹娘和大哥不知道代王早就奉旨带殿前卫守在这里了,更不知道姐姐的马车正在路的尽头等着,一直到众人在最近的永宁城外安营扎寨,熊熊的篝火燃起,我才有了一丝真实之感。 这是姐姐和我第一次从敌人手里将亲人救下来。 无论提前准备的多充分,我的心始终悬得高高的,万一临时更改路线那个奸细没通知到对方怎么办?万一路上被他发现马车里夹藏的火药怎么办?万一代王没说动陛下调遣殿前卫怎么办?万一,田异没能及时护住大哥怎么办? 幸好,一路上看管马车然后偷偷溜走去埋炸药的,都是萁叔一手调教出来的亲兵;幸好代王拿到了苏赫和褚绪良勾结的证据;幸好两次毫无征兆的变换路线,让彭聪不得不召唤蜂鸟为他的同伙送信而露出马脚。 只可惜,彭聪死了,他这一条线索算是断了,不过还有褚绪良,他可是实打实与平王府长史见过面的。 代王这次没多犹豫,连人带证物亲自押送回金隅,姐姐说代王自打回了金隅便隔三差五遭遇暗杀,若不是有陛下赏给他的麒麟卫保护,以他从前那坚信兄友弟恭不对人设防的性子,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而这几次暗杀也彻底激发他在定北时心中已有些动摇的种子,变得坚定起来。 不过代王的决心跟我无关,我现在只想静静地坐在这里,将手中的板栗一个一个扔进火力,等着它们噼里啪啦地炸开,然后让容翘把它们拨出来吃掉。 身后的营帐不断有人进出,代王和父亲他们正在里面议事,我扔完手里最后一颗栗子,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转身要走时才看到勒林站在我身后,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多久了。 他看了一眼容翘脖子上挂着的哨子,是他当初送给我的信物,容翘见状以为他想要回去,立刻扔了手里正在剥的栗子,警觉将勺子扔进衣服里面去了。 这一路我们没说过一句话,只是我偶尔回头会发现他慌乱挪走的视线罢了。 我走过去朝他屈膝一礼,道:“今日多谢五王子援手。” 勒林似乎有些失望,垂下眼帘有气无力道:“如果不是我的大哥苏赫做错了事,也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我看到有很多勇猛的士兵死在血煞盟的手上,勒林虽不会起死回生,但一定会向草原天神祈祷,希望他们的灵魂能得到安息。” 前世在延伏山埋伏的是那些黑衣人,并没有苏赫带着血煞盟参与其中,而苏赫之所以出现在这儿的原因,是勒林,是我参与进他的人生又护送他回到哲汗,才会让苏赫无路可走溜进了大虞。 当初帮他,到底是对是错呢?我看着他的脸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三年没见,勒林的下巴上长出一层细密的胡茬,俊脸似刀削一般,头发编成草原男子才会梳的几束辫子批在肩上,一身轻便的宝蓝色骑装将他的身材线条勾勒的极好,是已经褪去少年之气变成骁勇男子的模样,只有那一双眼睛黝黑,有火焰的倒影闪烁。 见我看着他没说话,勒林有些不安起来,道:“二小姐若是还在生勒林的气,那我现在就离开。” “不用,”我下意识地开口,说完又有些后悔,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我是说,我的气性没那么大,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在生气。” 勒林有些惊讶,随即一脸高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二小姐没有生勒林的气就好。” “怎么,我看起来脾气很不好吗?” 勒林吓的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二小姐一直对勒林很好,只是之前你说过不想再见到我,所以有些担心。” “之前是因为你欺骗我,而我生平最恨别人骗我,所以才会不留情面赶你走,今日你制止了那些血人救了我父母兄长,向你道谢是应该的,这原本就是两件事,并不冲突。” 别以为你今天有恩于我之前的事就能一笔勾消了,恩怨分明一桩是一桩,我这个人两辈子活下来记别的不行,记仇可是有自己一套章法。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勒林低下了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道:“勒林明白,大虞人常说恩怨分明,想来应该是这个道理。”他又看一眼容翘紧捂着的脖子,退后一步拱手道:“从前的事是勒林的错,不该对二小姐有所隐瞒。父汗常说做错了事就要道歉,虽然今日才讲晚了一些,但...勒林还是应该向二小姐郑重道歉。” 他既然道歉,我也不好继续揪着不放,只能接受他这一礼。不过若说向从前一样带他如朋友一般,那却是不可能了。 见我接受他的道歉,他仿佛如释重负,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那......我还能叫你小小吗?” “不能。” 勒林神情有些尴尬,但这话不是我说的。 孟璃掀开营帐,手里摆弄着千里镜大踏步走过来在我身旁站定。三年没见,我怎么觉得这妖孽的腰更细了?他吃的饭是不是都长在个头儿上了,怎么比我高出那么多?他不长肉的吗? 夜色中,他的脸似乎比从前还要小一些,眼尾变得有一点微微上挑,斜眼看人的时候让人心里烦躁不已,若不是看在他长得唇红齿白还过得去,笑起来一副摄人心魄完全看不出来一点他内心多狡诈行为多没正经的样子,真想一巴掌呼到他脸上。 “世子爷未免管的太宽了吧,我和五王子说话,您老人家掺和什么?” 孟璃斜眼打量我一眼,勾了勾嘴角道:“这玉家是虐待你没给你吃饭吗?怎么三年一点儿个头没长?就你这个儿,爬的上铃铛的背吗?” “孟璃!你别欺人太甚!”我强忍着不踮脚,只好掐着腰仰起头让自己显得气势足一点。 今天为了方便赶路裙子穿短了,若是垫脚一定被他笑话死! 孟璃一笑,扬起手里的千里镜狠狠地敲在我的头上,“有你这么跟恩公说话的?”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谁承认你是恩公了?” “原来你们定北玉家这么没良心啊?才刚救了你们全家,转脸就不承认了,真是让人见识了。” 这人今天说话真是气死个人! “你说我就说我,扯我们玉家做什么?再说了,谁是你救的?你要脸不要?那是人家代王殿下带着陛下的殿前卫救的我们,关你什么事儿?谁请你来了?” 也不知道那句话让他不爱听了,忽然就变了脸收起笑容,“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96、五哥 阴阳怪气喜怒无常,走就走,你会走我不会走? 我捡起地上半个栗子壳朝着孟璃的后脑勺用力扔了过去,也不看打没打到转身就跑。 “小......玉二小姐!” 听到勒林在后面喊我,我头都没回大声道:“夜深了,五王子快回去歇息吧!” “小姐!小姐等等奴婢呀!”容翘呼哧带喘的追上来,抓起我的手两个人绕着营帐跑了好一会儿才回到位于营地最边上自己的营帐,孟璃没追上来,估计是我那栗子壳瞄的不准没打到。 “打到了,正中后脑勺,”容翘比了个手势,兴奋道:“小姐你可真厉害!” 容翘这种没心没肺的病一辈子都好不了了。我刚想教训她抓不住重点,却忽然听到草丛里发出一声树枝断裂的脆响。容翘也听见了,立刻转身一脸警惕将我拦在身后,盯着草丛大声喝道:“谁?谁在那儿?” 草丛一片安静,容翘更大声喊道:“我数三声,再不出来我可喊人了!三!” “二!” “一!” “来人呐——”容翘扯着脖子喊了起来。 “布谷——布谷——” 草丛里传出的布谷声带着一丝慌乱,十分没有底气,不过这布谷声听了两辈子,我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我强忍着笑,打发走围过来的殿前卫,容翘不解地看着我,依旧原地不动在我身前护着,警惕地看着草丛。 “没事,”我拍了拍容翘的肩示意她让开,“行了,都走了,出来吧!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走啦!” 及腰的野草抖了几下,一个杏核大眼的圆脸少年站了起来,不过才十三岁,个子就快赶上大哥高了,他随手揪断一根草杆,扭扭捏捏用那草杆打着身旁的野草,大眼睛眨巴眨巴,眼神有些慌,但还佯装镇定地瞟了我几眼。 “这...这是...”容翘上前几步歪着头仔细打量起来,拍手笑道:“五少爷!怎么是五少爷呢?五少爷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五哥将手里的草杆朝容翘甩了过去,压低声音喝道:“你个死丫头小点儿声!几年没见胆子到大了,竟然敢叫人来抓本少爷!”说着就要伸手去揪容翘的耳朵,被容翘一个闪身躲过了。 我笑道:“五哥还没回答容翘的话呢,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祖父祖母还有二叔二婶知道吗?五哥该不会是偷偷溜出来的吧?” 五哥梗着脖子道:“我可是堂堂定北侯府五少爷,我出门用溜吗?我想去哪儿去哪儿!这儿......这儿就是我闲逛逛过来的,别以为我是奔着你...你们来的!” “哎呀,那可真是巧了,这天下之大那么多地方堂堂定北侯府五少爷不去,偏偏跑到这永宁城来了,我猜呀一定不是五哥发现姐姐跟代王一块儿带兵走了,心里担心睡不着觉所以一路跟来的,妹妹说的可对?” 五哥清了清嗓子,道:“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才不担心,”见我看着他笑,又摆出架子大声道:“你笑什么?我可不是担心你才来的,我...我是来看大哥的!” 他说着长腿一抬从野草丛跳出来,甩了甩头发就往大哥的营帐那边走。 看样子这人不知道在草地里蹲了多久了,大家的营帐在哪里他都清楚的很,不过走几步又停下了,挠了挠头小声嘟囔道:“大哥不会揍我吧?” “小姐你看吧,奴婢就说五少爷是溜出来的。”容翘得意道。 “嗯,五哥又为了我偷偷溜出来了。” “啊?又?五少爷啥时候又溜出来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转头看着五哥站在那里尴尬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走到他面前掏出帕子擦掉他头发上的露水,又扑了扑他的袍子,他整个人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半晌后才“啊”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你你,你吃错药了?干什么干什么?” 我委屈道:“妹妹给哥哥整理衣裳还能干什么?”然后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 “有话好说别动手!你放手!” “不放!” “你放不放?” “不放不放!” “玉似潇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定北天太冷脑子冻坏了?你赶紧给我放手!” “不放!” “咕噜......” “......” “五哥,你肚子叫了。” “没有。” “叫了,我听见了。” “你听错了,不是我。” “不可能,就是你,你是不是一直赶路没吃饭?”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夸张道:“哎呀,我的五哥都饿瘦了呢!” 他“啪”一下打开我的手,刚要张嘴说话又是“咕噜”一声,于是连忙捂住嘴,随即又觉得不对捂住了肚子。 “行了,捂哪儿都没用,我们快进去让乳娘做碗面皮儿汤给你,再加两个鸡蛋!” 我拉着五哥回了营帐,乳娘和容平一见他都吓了一跳,容平连忙去找景南偷偷拿一身大哥的衣裳给他,乳娘则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他哭了起来。 “五少爷也太胡闹了,外头这么危险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桃嬷嬷可要急坏了!” “五少爷这身上怎么这么湿?快快快,容平快去烧热水伺候五少爷沐浴,再帮五少爷把衣裳换下来!” “哎呀五少爷是不是没吃饭?饿不饿?姑姑这就去给五少爷做吃的去,五少爷想吃什么?” “五少爷您慢点吃,锅里还有呢!容平再去盛一碗过来!这一路是遭了多大的罪饿成这样,五少爷怎么能一个人跑出来呢?容佩和景召怎么也没跟着,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乳娘,您也太夸张了,五哥都这么大的人了能有什么事儿啊,再说......他都吃了三碗面皮儿汤六个鸡蛋了!”我敲开从五哥嘴里抠出来的最后一颗鸡蛋,非常不满。 乳娘闻言止住眼泪,劈手夺过我手里的鸡蛋,飞快剥开塞进五哥嘴里。 “乳娘!您也太偏心了!” “五少爷在长身体,不吃饱那怎么行?” “我也长身体呢!我还比他小两岁呢!” “女孩子要保持体态轻盈,这都亥时三刻了,怎么能吃东西呢?” 见我端起茶水,乳娘又道:“喝茶也不行,谁知道喝完热茶会不会一头栽倒睡死过去!” 得,她老人家敢情是还在生我和容平把她迷晕的气呢!一时半会儿的这事儿算是过不去了。 我和容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97、插曲 乳娘这股气儿一直生到五月底,因为六月开始,她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生气了,或者说,整座定北侯府都没有人有什么闲心逸致想旁的事,阖府上下都忙着准备七月初七大哥的婚礼。 不过这期间还是有些小麻烦,比如某一天半夜厨房走了水,好在我们回来之后家中就增加了巡更和守卫,他们及时发现没让火势变大,也就是烧黑了厨房西墙而已,未到一天就被管家林叔换成了新的。 再比如大哥的乳娘檀姑姑去厨房查看羹汤的功夫,她亲手为大哥绣的喜靴就不见了,她只好拖着乳娘两人熬了两个晚上重新做了一双。 还有就是有一天大哥去国子监看二哥三哥和五哥,结果在城外撞见了恶霸强抢民女,大哥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能坐视不理,那恶霸眼见逃不出去竟然撞柱而死,人死后才知道,这欺男霸女的无赖竟是淮阳侯的宝贝孙子...... 淮阳侯这个人,是金隅城有名的蛮不讲理。年轻的时候在闹事跑马撞飞人是家常便饭,三天两头在国子监作弊带头辱骂老师,动不动就纠结一群不明真相的人跑到金兆府示威要什么案情真相,官兵一来跑的比谁都快。年纪大了以后要么娇惯子女横行霸道,要么占邻居的地扩园子盖房子,再不就放养他的三条狼犬在巷子里狂奔,你若是找他理论,他要么破口大骂,要么躺地上说你打他,要去长乐宫前敲登闻鼓告御状,搅和的整座太安坊不得安生,就连我外祖父,陛下的亲叔叔见着他都立刻绕道走。 而现在,他的宝贝孙子在大哥的“逼迫”下自尽了,后果,可想而知。 桃嬷嬷说,长乐宫前的登闻鼓得有三十几年没人敲过了,终于在淮阳侯的手里再次发挥了作用,真是可喜可贺。 五哥大声问,这破事有什么可喜可贺的?桃嬷嬷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谁倒霉还不一定呢! 老淮阳侯跪在正阳殿掐头去尾避重就轻将事情讲了一遍,故事就变成了他那孙子见人家姑娘过的清苦施以援手想要救助一二,没想到我大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孙子打死了,真不知道是不是大哥早与那女子有染被他孙子撞见所以杀人灭口,还苦口婆心劝宁国公不要把孙女嫁进定北侯府,不过宁国公没理他就是了。 其实陛下也不想理他,因为大哥撞见淮阳侯孙子那日不知怎么的被雅乐看见了,当时她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出现,等到淮阳侯闹到正阳殿才知道事情大了,跑到御前替大哥解释了一遍。 陛下听完雅乐的解释,幽幽地问了一句:“上课时间,你不在国子监读书,跑到那儿去做什么?” 雅乐立刻闭上嘴不说话了,然后她“偶尔”逃学的事败露,被皇后娘娘关起抄了整整十八卷的《大德通鉴》。 后来雅乐写信给我:你看,为了不让你大哥被冤枉让你伤心,我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我只好把那条最好的火狐皮子送给她,以感激她“舍身取义”的壮举。 有了雅乐作证,淮阳侯闹的动静小了不少,陛下也更不想花精力搭理他,结果太后娘娘知道后生了好大的气,说眼看要成婚就泼了这么大一桶脏水,这是有人对她赐婚的懿旨不满呐!气的她一天没吃饭,陛下为了哄太后,只好宣周赫兮进宫,吩咐他务必快速把事情查清楚。 从前对于周赫兮查案的手段我只是听说并未见过,这次涉及到大哥我便理所应当的围观在侧,他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厉害到淮阳侯当他的面都闹不起来,只用了三天就查明白了,中间他还抽了个时间跟林念定了个亲...... 对,林念。 我去定北那年正月里天禧班那个名角儿银泉遇害,周赫兮把林念列为怀疑对象,一来二去俩人就认识了。随后元宵夜血案,林念又帮了周赫兮不少忙,再后来周赫兮奉旨调查侵地案,一路艰难险阻也是林念陪伴在侧,时间长了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 这几年偶尔与她通信,她竟一个字没提过!只说自己游山玩水好不快活,不过这不是我最生气的,我生气的是,每次出戏本子都会引起轰动的那位江湖笑笑生,竟然就是林念!正是因为这个她才牵扯进银泉的死认识了周赫兮! 想起从前给三哥写信求他去买戏本子的日子,我这气就不打一出来,去年为了抢那套《琅琊传》,三哥排了一天一夜的队!回家后还着了凉发了烧,记得二婶差点把四哥从九宫山拽回来。 我一气之下说再也不买什么劳什子江湖笑笑生的戏本子,结果第二天她就一脸赔笑带着还未排演的新戏文来了,没说什么赔礼道歉的话,只说这戏文名字列了几个一直没选出来,让我帮着参详参详。 容翘眼巴巴地看着门口,坐在脚踏上抱着我的大腿央求道:“小姐,起码看一眼,就一眼......” 我只好点头让容平把人请进来,毕竟容翘太可怜了,她都这么求我了,总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吧? “这几个名字,你觉得哪个好?”林念将手里的纸打开推了过来。 我佯装蛮不在乎瞟了一眼。 玄素传、侠客行、破天记...... 见我犹豫不觉,她又忙让她的丫头掏出厚厚一本书塞进容翘怀里,一脸微笑道:“没看过戏文不好选名字呢,你先慢慢看着,回头选好了告诉我哈!” 我这才勉强答应了,亲自给她斟了杯茶问道:“下回想写什么?还写江湖侠士的戏文吗?” 林念摇了摇头,道:“写腻了,这趟回来就是想看看这金隅城,若是遇到有趣的事儿就写一写,要说看戏嘛,大家还是对这高门侯府更感兴趣。” “你跟周赫兮定亲不是为了这个吧?” “哪能呢!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和赫兮那是真心相爱,戏文嘛只是顺带着的嘛。”林念说着凑近我眨了眨眼,道:“不过下一部戏我已经有想法了,比如你大哥这次的事儿就很有意思,一下子牵扯了太后的母家一座国公府,还有两个侯府,外头议论的可火热了。” “是吗?都议论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虽说没人信那个淮阳侯的话,都说他孙子死了活该,可你大哥那样的人物一出场就自带瞩目效果,这又快成亲了,左不过是给他安上些风花雪月的故事罢了,都是外头那些闲人没事做闲扯蛋解闷儿罢了,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不值得一提。” “你倒看得开。” “我早习惯了......”她说完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清了清喉咙道,“差点忘了,我也是林家人,哈哈,哈哈哈哈......” 还没出嫁就忘了自己是林家人了?看她的样子我忍不住摇了摇头,又开始说些莫名奇妙的话了。 笑了好一会儿,她才灌了口茶水,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本来这事应该是赫兮去跟你大哥说的,但是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们姐妹更合适。” 见她严肃起来,我也收敛起笑容认真听着,她又道:“淮阳侯那个孙子的确是强抢民女不假,不过那个民女也有问题,她收了别人五十两银子故意出现在那儿的,你猜,她是为了等谁?” “我大哥?” 林念点了点头。 98、大胆 林念又道:“还有那个小流氓为何一头撞死了?你大哥又不是捉鬼的钟馗,明明长的潇洒帅气一表人才,是咱们金隅城数得上名的美男子,眼看他成婚多少人家的姑娘心都快碎了......咳咳,扯远了,我的意思是吧,虽然说他是个当兵的总会不自觉露出杀气,可说什么都不至于让人吓破了胆一心求死吧?” “是啊,为什么呢?这可真是个令人深思的问题。” “这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淮阳侯那个孙子叫什么来着?算了不重要,反正那个小混球自出生开始就被他爷爷娇惯的不像话,见什么都想要,隔壁崔尚书的儿子连衣赏都被他扒下来抢走过。可这小混球去年偏偏遇上一个贞洁烈女,他想尽法子都没法能逼人就范,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就想要毁了人家,你猜,他干什么了?” “我猜......他下药了?” 林念点了下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说药也不算药,说不算药又是药。” “林小姐,你要是再像写戏文似的这么跟我说话,别怪我不讲礼数叫人请你出去了。” “别呀,说说话怎么还急眼了呢?我好好说,好好说,”林念捧起茶杯,从她的位置上下来走到我这边,一屁股挨着我坐下,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偷听似的,神神秘秘道:“你知道罂粟吧?” “啊?他这么大胆?竟敢用罂粟?”我这次是真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 大虞太祖开国时定下的第一条律法,就是不许种植、提炼和使用罂粟,如若发现不论多少,不论什么理由就地斩立决,若是朝廷命官、王公贵族涉案,不仅丢命还会褫夺爵位,三族流放临南。据说前朝末帝之所以那么疯癫,就是因为他喜食罂粟,一国之君尚且如此,何况平民? 大约是见过那世道有多惨绝人寰,所以太祖极其痛恨罂粟,在朝期间雷厉风行杀了不少人,还留下遗诏说这条律法永不可废,如有人妄图修改这一条,天下皆可诛之。 林念道:“淮阳侯家这熊孙子当真胆大包天,他从南汝偷偷运进来罂粟用到那姑娘身上,不久之后就把那姑娘折腾死了,这已经是死罪了吧?可他呢真是有一个旷世奇胆,他自己虽然不敢食用,但却不介意以罂粟谋利,偷偷在永祥坊开了个地下铺子售卖罂粟粉!哎呦喂,你是没见着那场面,黑咕隆咚烟火缭绕骚臭气熏天,啧,简直了。” “呵,这可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他该不会被人用此事威胁所以才甘愿以死嫁祸我大哥吧?” 林念两手一摊无奈道:“人已经死了,想问也问不出来了,说不定是他自己没架得住诱惑也不是不可能,然后偏巧你大哥走了霉运撞上他发疯呢!今早查封那铺子之后赫兮就进宫去了,我估计不出三天,不对,两天,淮阳侯府肯定有热闹看,崔尚书那些跟他家做邻居的可要高兴死了,要是我,一定在家门口放两挂鞭炮热闹热闹。” “哼,罪有应得,活该!” “我还没说完呢!”林念似笑非笑道:“赫兮查到那家地下铺子时无意间发现围观人群中有一个男的特别眼熟,所以叫人暗中跟上,没想到那男的竟从一个角门钻进了桓王府,没过多久又从那角门出来一人,你猜是谁?” 我看了她一眼,扬声道:“容翘!送客!” 林念一听立刻抱住我的胳膊不撒手,道:“哎呀别生气呀!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卖关子了,真的,我发誓!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人是个女的,就是你们家那个白莲花小作精!” 我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摆手让容翘下去。 见我没什么意外的样子,林念才明白过来,嘟囔道:“原来你知道啊?没意思!” “这事儿还有谁知道?”我问道。 林念立刻来了精神,眼神狡黠问道:“怎么,你要杀人灭口不成?” “灭口?我巴不得让你去茶楼说书宣扬的全城皆知呢!” 她闻言撇了撇嘴,抬着下巴道:“我这辈子可不想再抛头露面人尽皆知啦,我要做幕后,写戏本子多有意思,登台唱戏这种事儿我可够够的了。” 这女人,又开始说些让人一脑袋浆糊的话,虽然她家只是林家的旁支,家里也只剩下她一个孤女,可还是有家业在的,什么时候唱过戏了?别说太后了,就是宁国公府也不会坐视不管啊,她又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并不理会她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问道:“问你呢,还有谁知道?” 林念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我,赫兮,江禹,就是江禹去跟踪的那个小绿茶,他原本是代王的近卫,几年前赫兮不是去黔安道查那个侵地案嘛,代王怕他出事就派江禹护着,后来就留下了。” “我知道,”我记得那日在金樽阁,代王曾吩咐玄维派一个人沿路保护周赫兮,想来应该是这个江禹。 “既然如此,那便是玉似滢和桓王一对儿狼狈为奸,想要害我大哥了。” 林念闻言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之前是猜的,现在听你说更加确定了。” 我看着她一脸兴奋,忽然反应过来,于是问道:“你今天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她眨巴眨巴眼道:“让你帮我选戏本子的名字呀!” “不是想要知道玉似滢的事方便你下回写那什么高门侯府的戏文?”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 她一脸受伤,但我觉得,她是。 在我点破她的来意后,不一会儿她就借口打点嫁妆逃跑了,这举动让我更加确信她今天别有目的,就是为了下一本戏文。 听说她煮粥烹茶焚香针线活什么的一点儿都不会,她打点哪门子嫁妆? 我去恩芙院找姐姐,不过那儿现在叫微风别院了,是三哥给姐姐改的名字,连匾额都是三哥亲手做的。我将林念传来的消息跟姐姐讲了一遍,姐姐一边绣着手里的玉兰花香囊一边道:“那个地下铺子,平王占一半,桓王只占了两股,丢了他是不心疼,倒是平王要肉疼了。不过眼下他们俩也顾不得想银子的事,得赶快想个法子把自己摘干净才好,不然只怕离褫夺封号不远了。” “只有褫夺封号那也太便宜他们了!” “你以为褫夺封号之后是什么?是贬为庶人,成了庶人之后会是什么下场,三岁小孩儿都知道。” 99、养肥 “所以他们这次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把自己摘出去,根本顾不得其他事了。”姐姐绣完最后一针,将香囊托在手里递过来,问道:“好不好看?” “花瓣边角掺了银线?好看是好看,但是这缎子是不是颜色深了点,倒像是男子配的。” 姐姐笑了笑,将香囊递给了容微,然后朝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想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把他们拿下,可是事情不是这样做的,小小,你要有耐心。” “姐姐,你总告诉我要循序渐进,要有耐心,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咱们已经回来五年了,赵軝和赵轸两个王八蛋还活的好好的!还有玉似滢也活得好好的!” “咱们也活的好好的,不是么?”姐姐拍了拍我的说,道:“小小,你知道为什么有些养猪的人家会养很久吗?因为养的越久,猪的警惕性越小,越贪吃贪睡长得越肥,这样杀了之后才会卖个好价钱。” “五年还不够久吗?”我有些泄气。 “不够,他们肥的还不够。”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够?” 姐姐原本温柔的目光一下子变了,眼中锋芒尽显,低声道:“到他们肥到民心尽失,人人得而诛之;到朝中能归他们所用的人皆被连根拔起,再无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之辈;最重要的是,到那个一直隐藏在赵轸背后的人浮出水面,否则我们永远不能安心。” “还有,我们与东郦势必会有一役,不止是为了你的仇,更是为了大虞。如今东郦做的手脚还不够多,不够我们顺应天命民意出兵讨伐,所以我们必须要等,等到一切时机成熟,然后还世人一个真正的大虞,还我们一个完整的玉家。” 我承认,姐姐说得对。之前我也打定过一切都听姐姐安排的主意,今天听闻平王桓王竟掺和进地下罂粟铺子,想着也许是个好机会,所以才来找姐姐商量,现在看来这次的事要便宜他们了,实在是太可惜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次的事不用觉得可惜,赵軝和赵轸在那铺子有股的事做的很隐秘,连契约都没有,全凭口头约定,哪怕是周赫兮查到了怀疑了,也拿不到证据。不过这次的事儿倒也不算浪费,赵軝和赵轸的联盟本就貌合神离脆弱的很,若是赵軝知道是玉似滢和赵轸联手坑死了刘宗耀,以赵軝的性格会怎么做?” “刘宗耀?淮阳侯的那个混账孙子?”见姐姐点头,我又道:“平王这个人善妒,多疑又小心眼儿的很,如果他知道自己的钱袋子是被那对儿狗男女弄丢的,一定会气个半死,然后找机会报复回去。可若是玉似滢的名字传到他耳朵了,万一他恨上咱们可怎么办?” “你以为不传过去就不恨了?他费尽心思想要得到戍边大军的帮助,宁国公林家是太后的母家,他不敢,靖国公宋家又是前朝血脉,他忌惮,滕王府执掌镇海军,可孟炀却是代王的亲舅舅亲姑父,如何能归顺于他?” 我接话道:“于是他和桓王才会不约而同打咱们家的主意,玉家区区一个侯府,先祖又只是个铁匠,他们便觉得好驾驭,只要给点甜头就能效忠于他们。大哥与宁国公府唯一的嫡女有婚约,林家没有儿子,即便是过继袭爵也比不上大哥这个亲女婿,再加上祖母、娘和二婶的出身,只要掌握了一个定北侯府,就等于与朝中大半重臣有了关系。” 姐姐笑道:“不错,可是他们没想到祖父、父亲和二叔都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性子,根本不为所动。原本以为玉家是打定主意中立了,没想到转头定北侯府的二小姐就跟滕王府世子结了亲,咱们就算是真心中立也是不能了,全天下都会认为玉家与孟家一体,都是皇长子的后盾。” “所以他们讨厌代王和孟家,也讨厌玉家,巴不得除之而后快。可他们为什么不想想,有些事并不是我们自愿的,从娘、二婶、大哥再到我,都是太后赐婚,陛下点头的,又不是我们自己求来的,像谁稀罕似的!” “你是不稀罕,可有的是人稀罕!当年他们不是没打过姝媛的主意,可前脚露出点儿心思,后脚太后一道懿旨姝媛就成了玉家的儿媳,你让他们去恨太后?恨陛下?你也不动动你的小脑袋好好想想,”姐姐白了我一眼,继续道:“恨不了太后和陛下,那就只能恨仪妃魅惑了陛下,恨代王蒙蔽了陛下,也恨孟家和咱们家,因为只有恨咱们,他们才会给自己制造陛下心里也有他们的假象。要不怎么说他们蠢,安王才是最聪明的那个,只有安王知道圣心所在天命所归,所以从来不争不抢不妒,一心做个闲散王爷。” 我撇了撇嘴,道:“生在皇家,怎么可能对皇位没兴趣,不过是知道争不过罢了,若是给安王机会,我就不信他不想试试。” “也许吧,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这世上有至纯至孝之人。”姐姐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草杆拨弄起旁边鱼缸里的小金鱼。 “姐姐,你什么时候开始养金鱼了?” 她没有回头,雪白的玉颈被夕阳洒上薄薄地一层金色,头上的蝴蝶簪子一颤一颤,像是花园里盛开的牡丹一般,她樱红的唇瓣一开一合,我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只隐约听到一句:“宫中日月长......” 本以为旨意会过两天才下来,没想到第二天淮阳侯府就被抄家了,是二叔亲自带人去的,还是陛下的旨意,桃嬷嬷说这是陛下在为定北侯府撑腰呢! 五哥这次没反驳,因为他正老老实实在嘉乐堂跪着向列祖列宗忏悔自己逃学的罪过,谁叫他去淮阳侯府外头看热闹,结果被二叔当场揪住呢! 我就说,如果有一天二哥转了性,定北侯府的头一号“混账”子孙,一定是他。 对于二哥的转性家里没多大反应,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种好日子不过是一时的,说不定他是在憋个大的,到时候让全家鸡飞狗跳睡不着觉,用祖父的话就是: “哼,太阳是不会从西边出来的!” 果然,大哥成婚的头一日,祖父和二叔就一道被请到金兆府去了,二哥又把平安伯爵府齐家的二公子给打了,理由又是听见齐二像个长舌妇似的说大哥坏话。不过这次打的实在有些重,齐二被打得亲娘都不认识了,平安伯忍无可忍去金兆府报了官,非要打二哥五十大板出气不可。 100、连理 听说,金兆府新任府尹很是不容易,劝了一大天最后嘴皮子都磨出血了,才说动平安伯看在明日定北侯府有喜事的份儿上,总不好连宁国公和太后也得罪了,才打了二哥二十板子了事。 祖父为表歉意答应出面请济世堂看诊,一切费用全包,并亲自带二哥上门道歉,平安伯才勉强满意。 可七月初七这一日天还未亮,二哥就活蹦乱跳的跟着大哥接新娘子去了,容翘说,祖父一定给金兆府尹塞银子了。 我觉得祖父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金兆府尹怕二哥记仇所以手下留情了,毕竟他儿子还要在国子监读书,若是被二哥盯上,那日子可不好过,看看齐二都成什么样了? 定北侯府嫡长孙娶妻,宁国公府嫁嫡长女,两边都是皇亲国戚,又是太后赐婚,这场面可想而知。大半个金隅城都能听见锣鼓鞭炮的声音,洒出去的喜钱上千两,流水的嫁妆抬进侯府大门,宫里的赏赐也不断,太后身边的崔尚宫一直到礼成才离开,笑的跟朵花儿似的,还说若不是陛下和皇后拦着,太后她老人家都要亲自来了。 前世今生,定北侯府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上到祖父祖母,下到厨房的烧火丫头,高兴全都写在脸上,林叔花白的胡子沾了好几片鞭炮的纸屑,他也顾不得摘,只忙着在门口迎接宾客,一张老脸都快笑僵了。桃嬷嬷忍不住说了好几遍让他轻点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他孙子娶媳妇儿呢! 不过转头她就顾不上絮叨林叔,二哥他们迎亲的时候被以林念为首的宁国公府女眷们狠狠修理了一顿,尤其是五哥,袖子被扯破了不说,因为他身高太过显眼还被竹竿敲了好几下脑袋,额头上冒出好大一个包,桃嬷嬷一看就心疼起来,拉着五哥回房滚鸡蛋去了。 二哥说,一定是那些女眷见他风流倜傥所以不好意思下手,不然哪轮的上五哥,三哥闻言笑弯了腰。 看着掐腰质问三哥为何笑的二哥,我往姐姐身旁靠了靠,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轻声说了一句:“真好”。 在今天之前,我常想今日的大哥会是什么摸样。他一定是金隅城最俊朗的新郎,昂首坐于马上,迎娶他的新娘。可不论我怎么想,都想不到眼前的他会是如此手足无措的模样。 大哥那张俊脸像蒸熟的螃蟹一般红到脖子根儿底下,呆呆傻傻的谁来敬酒都喝,明明都开始打晃了还推走了来替他挡酒的三哥。 “别理他,让他喝,看他今晚怎么洞房!”玄维拽开三哥大声笑了起来。 “可是......我大哥喝的太多了......”三哥急的不行,玄维却拉着他怎么都不肯放手,三哥只好求助似的看向四哥。 四哥举起手中的酒杯笑道:“提前给他了解救药,若是不管用一会儿再喂一点就是了,耽误不了正事!” 玄维闻言又笑开了。 我躲在暗处从玄维身后快速穿过,女眷们喝的果子酒跟果汁没什么分别,榭表姐嘱咐我必须亲自给她弄两壶玄维带来的桑榆晚,不然就不告诉我二哥的秘密。我只好从后堂溜到前堂来,瞄准玄维桌上两壶没开封的桑榆晚,飞快抓在手里,绕过回廊快步穿过垂花门,没想到一出来就被一个玄色身影挡住去路。 “哟,玉二小姐在自己家还用偷的?” 这欠揍的语气,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谁偷了?这酒就放在桌上,人人都能喝,我怎么就不能喝?” 孟璃勾了勾嘴角,俯身凑近我道:“你要喝这个?你确定?” 我看了看酒壶上桑榆晚的金字红纸封口,不就是普通的桑榆晚的招牌清酒吗?不过看他那神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尤其是榭表姐点名要这酒,她可是个千杯不醉的女中豪杰!我将酒护在怀里,道:“我就是喝也不在这儿喝,这是要拿回去喝的,识相的赶快把路让开!” “哦。”孟璃侧过身子往墙上一靠,然后一甩袍子长腿一抬蹬在对面墙上。 我看着横在腰前的腿,又看了看手里转着扇子眼睛瞟着我的孟璃,强压下心中的无明业火,问道:“世子爷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路就在这儿,许你玉二小姐走,就不许我走么?” “你长眼睛没有?你这是走吗?你怎么不直接躺这儿?” 孟璃两手一摊,无赖道:“没床。” 说实话,我现在有些心烦,特别想把怀里酒砸他脸上,但是理智告诉我不能。他是滕王孟炀的独子,亲娘又是太后亲生的武宁长公主,他又是个极品无赖性子,说什么都不能惹。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然后和颜悦色又问了一遍:“你让不让开?” 他指了指我怀里的酒,道:“要我让路也可以,酒留下。” “凭什么?这里是我家,堂堂腾王世子跑到我定北侯府做拦路大王来了?再说这酒又不是你买的,你说留下就留下?” 孟璃笑道:“还真是我付的银子,怎么,你偷拿我买的酒,还不许我要回来,那玉二小姐这行为这又跟强盗有什么分别?难不成还指网着有什么神兵天降再替你剿一次匪不成?” 我想起上次在永宁城外他莫名其妙生气走掉的事,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这人该不会记到现在吧?等着我给他道歉?他一个男人怎么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气性比乳娘还大呢? 再说我给他道哪门子歉?救兵是姐姐请代王出面搬来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不就是两壶酒吗?留就留,我就不信没有榭表姐我还查不出二哥身边那个小公子的身份了! “世子爷想要这酒是吧,那就还你好了,”我把酒往他怀里一塞,也不管他接不接,推开横在身前的腿就走了。 大喜的日子,非跳出来给人找不痛快,这人真是越来越讨厌了! 101、选秀 陛下恩旨,许大哥三个月休沐.虽然父亲母亲在大哥婚后第七日就启程回定北去了,可府上有了新妇,到底还是要热闹一阵子。 大嫂从前就跟姐姐走得近,跟我也一直没有什么生疏之感,两家得赐婚多年一直互相有走动,侯府上下都知道她从前的日子不好过,所以对她多有疼惜,她又是个好亲近的性子,没几日就与家中上下熟悉起来。 就连桃嬷嬷都说,到底是林家的嫡长女,太后的亲外甥女,哪怕是从前常年卧病不出门,也没失了大家闺秀端庄得体落落大方的样子,说完又开始痛骂苏氏造孽,祝苏氏来世投生个猪胎。 其实对我来说,大嫂进门之后的一举一动并没有多意外,让人意外的倒是大哥。婚后第二天开始他整个人就拘谨的不得了,动不动就脸红,尤其是和大嫂一道去慈安堂请安的时候,显的他跟新媳妇儿似的,让我不禁怀疑是不是回来的路上那个面对血煞盟都面不改色的大哥是不是逃跑了,换了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回来完婚。 祖母看着大哥“不成器”的样子,不停地摇头道:“亲生的,真是亲生的,跟齐风那个不争气的一模一样!” 二叔闻言有些得意,不过祖母下一句就将他一张脸没地方放,借口看兵书飞快地跑了。 “再不争气也比秦风你小子强一百倍!” 看着二叔急匆匆地背影,二婶只是嫣然一笑,一如往常捧着两杯参茶送到祖父祖母面前。 祖母接过参茶放到一边,看着没心没肺喝参茶的祖父叹了口气又道:“玉家就这么个根儿,能长出什么好苗子。” 看着祖父身子一僵,五哥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他就被祖父揪着去演武场打桩子去了。 从慈安堂出来之后大嫂才笑起来,她一手挎着姐姐一手握着我的手柔声道:“从小到大家中只有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即便是除夕之夜祖父和父亲回来了,家里也是冷冷清清的,最热闹的时候啊就是苏氏和姝媗闹起来的时候。你们不知道,有时候我这心里还有一点儿期盼呢,盼着她们母女多闹一些,这样那么大的宁国公府才有一些人气儿。” 听着她的话我想起前世爹娘和大哥死后,姐姐又进宫去了,原本热闹无比的定北侯府何尝不是越来越冷清呢? 姐姐大约也是想到了,她停住脚步看着大嫂,目光坚定声音却很温柔道:“如今你已是我的嫂嫂,过去的好与不好就都忘了吧,你放心,玉家会一直这么热闹下去,大哥他也会让你一直高兴下去的。” 大嫂的眼睛微微有些红,笑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说实话,从太后赐婚那一日我就知道,很奇怪吧?这么多年我与你大哥见面不过寥寥几次,可我知道这辈子只有他能护着我,也只有他愿意护着我,所以我一直盼着他来娶我的那一天。有多少次病的太重,大夫都说不行了,准备后事吧,可是我不甘心啊!许是这些不甘心吧,竟然让我一次次从鬼门关逃回来了,你说,这是不是上天注定的事儿?” “上天不收倔脾气,”我道:“老天爷知道大嫂你不嫁我大哥不罢休,他老人家又犟不过你,一气之下就成全了你们呢!所以呀,往后的日子大嫂你还得继续犟下去,瞧他现在一见你就没脾气的样儿,可不就是老天注定要嫂嫂降着他呢!” 大嫂捏了下我的脸,抬手将我揽在怀里,三个人说笑着往前走,后头容翘和容微也扯着大嫂的陪嫁丫鬟云莺聊的火热,大家一时不想分开,就一拍即合决定去园子逛逛。 一行人在芙蕖亭坐下,因为离我的院子最近,容翘便拉着云莺一起回去取茶点,没想到回来的却是容平和云莺。 “容翘说想不起来闻星姐姐教她绣的新花样怎么起针,捧着那条云锦帕子去慈安堂了。” 一听云莺这话我就知道容翘为什么半路落跑,一准是碰上玉似滢去慈安堂所以找借口去偷听。 要说当初去定北最失落的人,就是容翘。从前在家中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整日盯着玉似滢做了什么,可是定北没有玉似滢,她便只能把空闲的精力用来和景北互相折磨。现在回来了,景北也“失宠”了,因为容翘又找回了她的童年挚爱,每天乐此不疲盯着迎薇院做了什么。 我曾问过她为什么对玉似滢这么在意,她前所未有的认真道:“她把小姐推到水里,奴婢死也不会原谅她,只要她过得不痛快奴婢就高兴了。” “你也不喜欢孟璃和木合信,他们可没害过我。” 容翘不假思索道:“小姐喜欢的奴婢就喜欢,小姐不喜欢的奴婢都讨厌。” 她这话没错,我的确不喜欢木合信,至于孟璃,谈不上讨厌,只是想划清界限而已,免得有什么牵扯不清的事不利于以后解除婚约。 果然,茶过三巡,容翘一脸兴奋提着裙子像阵风似的跑了回来,一跑进亭子就大声道:“不好了不好了!侯爷生了气发了脾气,要把滢小姐送回老宅了!” 她这一嗓子喊的半个园子都快听见了,远处修剪花枝的老侯吓了一跳,手里的剪子差点掉在地上。 容平连忙扯了她一下,嗔道:“没规矩!” 容翘这才清了清喉咙,乖巧地屈膝一礼算是赔不是,然后道:“奴婢方才去慈安堂找闻星姐姐嘛,然后就碰上滢小姐去请安,谁知道滢小姐根本不是去请安的,是听说了陛下要选秀所以才去的慈安堂,她说大小姐身上有疤不能参选,让侯爷给她请个好画师画了画像送到采撷司去!” 我和姐姐不约而同冷笑一声,大嫂震惊地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 “滢小姐说了,从前没有玉家女儿进宫为妃,那是玉家生不出来女儿,到这辈儿玉家三个女儿,总要有一个为了家族牺牲自己进宫去的。既然大小姐没了参选的资格,她便受委屈顶了这件事,还说...”容翘清了清喉咙,大声道:“滢小姐还说,玉家明明是开国元勋,到现在还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侯府,就是因为玉家的先祖是个铁匠出身叫人看不起,等她进了宫得了宠,咱们这些姓玉的便不会再遭人白眼了。” 我冷笑一声,“她可真是伟大!” “祖父怎么说?”大嫂问道。 “侯爷?”容翘眨了眨眼睛,学着祖父的样子粗着嗓子怒气冲冲道:“玉家的儿女从不会妄自菲薄以先祖出身为耻!我玉家的荣光都是一枪一炮打出来的!绝不会将家族荣辱系在任何一个儿女身上!更不会送任何一个孩子进宫!我不是你的祖父做不了你的主,你若是想去,便回老宅去求你的嫡亲长辈去吧!” 102、孤女 当然,玉似滢是不可能回老宅的,但是她回了一趟王家,隔天夏氏就来了。 夏氏来的时候我和姐姐正在大嫂院里,她们两个头对头商量着祖父生辰要绣的屏风花样,我则捧着书坐在桂树下发呆,容翘一听人来了便坐不住,可想了半天她也没想出来找什么借口去看热闹。 姐姐见她那焦急地样子,善解人意道:“昨个儿闻星说从锦绣阁买了不少上好的蚕丝彩线回来,正好这贺寿图想添些五彩祥云,你去挑些彩线和金线回来吧。” 容翘闻言“哎”了一声飞快地转身就跑,临出门的时候差点撞上刚从演武场回来的大哥。 大哥大嫂的承先院里福照堂不远,没多一会儿就听见那边传来了吵闹声,大嫂有些担忧,问姐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还记得那年你生辰她在侯府门口闹那么一出,气得我好几日吃不下饭,那位夫人哪里有个世家大族当家太太的样子?瞧着今日是奔着选秀的事儿来的,只怕祖父他老人家招架不住。” 姐姐忙将手里的针放下,起身道:“怕什么,有祖母在呢,还能让她一个妾室转正的唬住祖父不成?不过我倒想看看她这次又打算怎么闹,走吧,小小也一起去。” 我们一出了承先院,就见前头福照堂的侧门围了不少家仆,闻月正站在门口拦着不叫大家进去添乱,景北在最外围踮着脚伸着脖子往里看。 “里头如何啦?”我问道。 “还能咋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呗,”景北头都没回拢着袖子道:“眼泪说下来就下来,真不愧是亲祖孙。” 景北还和在定北一样没规矩,姐姐闻言咳嗽一声,景北忙回头躬身道:“哎呀,少奶奶和大小姐也在呢,小的给少奶奶和大小姐请安。” 我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景北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行了,别装了,”姐姐问道:“方才都说什么了?怎么闹起来的?” 景北有些尴尬道:“小的方才跟大少爷刚从演武场回来,前头没听清楚,来的时候那个老王太太已经开始哭了。” “奴婢听见了,”容丹上前道。 容丹是三哥院里的一等丫头,三哥在国子监读书从不带侍女,只带着景衡和景奕在身边照顾饮食起居,前两年三哥的乳娘柊姑姑回庄子上照顾重病的小女儿去了,是以嵩华院便是容丹管事儿,而嵩华院挨着大哥的承先院,正对着福照堂侧门。 容丹福了福身子,清脆的声音一字一句道:“王夫人一来就说滢小姐今年十七了还未定亲,来问问咱们侯爷打算给滢小姐说个什么人家儿,王夫人还说侯爷可是亲口答应过的,绝不会因为滢小姐爹娘早逝孤女一个就欺负她,需得是王公贵族家的嫡长子才能证明侯爷公平,不偏心。” “我呸,她又不是侯府的正经小姐,论起远近亲疏他们姓王的才是正经嫡亲外祖,凭啥都要咱们侯爷管着?供着她这么多年吃喝拉撒还不够?还许什么王公贵族,她咋不找皇亲国戚呢?她是谁呀她?金枝玉叶呀?他们王家这么惦记咋不把人接他们家去?”景北连珠炮似的一顿骂,好几个家仆都附和着点头。 门房侯四家的朝我道:“是呀,这几年二小姐不在家不知道,滢小姐在这侯府的地位都快把咱们大小姐压下去了,偏偏二夫人还不能管。” “哪是不能管,是不敢管!” 厨房负责采买的沈婆子道:“可不是嘛,这几年倒还好,前几年但凡二夫人有一点没顺着她的意了,迎薇院那位小姐转头就出去哭,弄得奴婢每次出去都有人问,咱侯府是不是欺负人家孤女给人家脸色看了,天知道,咱们哪敢呀!奴婢这嘴皮子都快解释出血了!” “小的家祖祖辈辈都在玉家做事,小的也是在这侯府长大的,从没被一个主子骂过,去年就因为小的送去的花有两支含苞的,滢小姐就把瓶子里的水都浇小的脑袋上了......”花房的一个小厮委屈起来。 “你这算什么?孔管家都多大岁数了?不也照样被滢小姐指着鼻子骂呢!你看孔管家说一句没有?”侯四家的接话道。 我闻言佯装震惊,喃喃道:“这都......这都什么事儿啊?” 大嫂拍了拍我的肩,道:“那会儿可当真是听说了不少侯府虐待孤女的话,这两年倒是没有了,侯府怎么对她的这满金隅都看在眼里,大家心中都有杆秤呢!我备嫁那会儿,好几家夫人都特意来跟我母亲说,劝我进门之后躲着她些,反正不是亲小姑,过几年嫁出去日子就好了。” 景北撇了撇嘴,抑扬顿挫道:“大少奶奶呀,人家要嫁王公贵族呢,一般人家哪看得上,哪是那么好嫁出去的呢!” 一听王公贵族,侯四家的立马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害怕道:“万一真嫁了个皇亲国戚......这、这还有好日子过吗?陛下不是要选秀了吗?该不会是想去选秀吧?” “什么叫该不会,就是会!”沈婆子拽了下侯四家的,低声道:“前日在慈安堂闹了一通你不知道?侯爷气的差点晕过去!” 景北闻言拍着胸脯大声道:“大少奶奶、大小姐和二小姐都不用怕,若是有人敢欺负主子们,就算是飞上枝头的野凤凰,小的拼掉了脑袋也会把她铲出去的!” “行了,什么野不野的,别胡说八道了,都散了吧。”姐姐扶着大嫂往前几步,闻月连忙闪身让她们两个进去,我则放慢步子一脸担忧叹了口气,道: “唉,滢姐姐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哪怕是选秀只要她想去祖父也得送她去,总不好拦着她叫人以为定北侯府欺负孤女呢!今儿王夫人来闹的事儿你们可不能出去乱说,万一影响了滢姐姐的名声可怎么好?” 侯四家的下意识接话道:“滢小姐那名声还用影响......”话还没说完她忽然就闭了嘴,眼珠子转了转朝我福了福身子道:“老奴刚想起来,二夫人吩咐老奴去济世堂取参呢,瞧老奴这记性,竟然不小心给忘了。” “这都晌午了,嬷嬷快去吧!”我笑眯眯道。 103、病逝 无论夏氏怎么胡搅蛮缠阴阳怪气,祖父都只有一句话:玉家绝不会送女儿进宫。 夏氏听到这话却眼睛一亮,横眉怒视瞬间消失不见,一脸眉开眼笑道:“哎呦喂亲家,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亲家公误会啦!亲家公你不知道,这次选秀可不止是为陛下选美人儿,也要给皇子王爷们选妃呢!”说完还神神秘秘补了一句“这可是我家大人从采撷司那个没根儿的总管那儿用五坛九丹金液打听来的呢!” 我跟着大嫂和姐姐在正堂廊下听着,容翘站在我身后,跟云莺嘀咕道:“瞧见没?变脸比唱戏的变的都快。” 云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夏氏站起身,扭着有些发福的腰走了几步,掏出帕子甩了几下,香粉味儿隔着窗子都能闻到,她捏着嗓子笑了几声,然后道:“再说陛下都多大年纪了,咱们滢儿正值妙玲,娇嫩嫩的一朵儿鲜花,我可是滢儿的亲外祖母,怎么舍得她进宫吃那种苦呢!” 祖母一直捧着茶坐在上位眼观鼻鼻观心,祖父的脸色早就青了,气的胡子发抖说不出话,二婶不解道:“眼下适龄又尚未婚配的皇子只有皇四子安王和皇五子昭王,夫人的意思,送似滢选秀是为着安王妃和昭王妃的位子了?” 夏氏闻言立刻变了脸色,斜睨着二婶阴阳怪气道:“哟,统领夫人当真疼惜我们滢儿,安王的生母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嫔,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昭王那个摔坏了脑子的更不用说了,我们滢儿可配不上!” “容翘姐姐,她这说的是反话吧?”云莺愣愣地问道。 “听出来啦?” 云莺睁大眼睛道:“可陛下就五个儿子呀!这不要安王殿下也不要昭王殿下,又不进宫,那、那也没人了呀!” 容翘撇了撇嘴,道:“你这小脑袋瓜装的啥?平王和桓王让你吃啦?” “那、那平王妃和桓王妃还在呢!” “你以为旁的人家都像定北侯府这般有不纳妾的规矩呢?这位王夫人就是个妾室转正,我看啊,她定是打着让那位小姐去做侧妃的主意呢!” 云莺闻言皱着眉头掰了掰手指头,道:“那为什么非得是平王和桓王呢?皇长子的侧妃不也是侧妃吗?听说代王妃娘娘身子愈发不好了......” 云莺不敢说了,因为屋里头夏氏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只不过用词更加......浅显易懂了些,浅显到二婶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接话,浅显到祖父“噌”地站起身指着她手气得直哆嗦,浅显到祖母像看个疯子似的看着她。 我悄悄瞄了眼姐姐,脸色未变,不过握着帕子的手指关节渐渐发白了。 “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为我们滢儿争得一个好前程,我就是死了也要穿一身大红,变成厉鬼,绝不放过那些给我们滢儿下绊子的腌臜货!” “玉家得太祖恩旨统领定北军之日起,便增添数条家训:不许结党营私,不可居功自傲,若有女入宫,则主动交出虎符辞官隐居,断绝外戚干政之可能,”祖母说完,定定地看着夏氏,又道:“夫人若执意将似滢的画像送去采撷司也可以,只是无论她入宫也好,做了哪座王府的贵人也罢,我们都会遵守家训交出兵权,举家迁回龙墟山下,再不踏入金隅一步。” 夏氏闻言眼睛飞快地转着,似乎在算什么账似的,并没有因为祖母的话产生一丝动摇。 难不成以为玉家交出兵权,陛下会将北境交到什么人手里不成? 祖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道:“不过,先帝高宗陛下曾说北境只有玉家能守,所以才有了定北侯府,我玉家断不敢忘了先帝的恩惠,势必要为北境流尽最后一滴血。所以,夫人若是想为似滢争前程,那就只好以王家的名义去了,毕竟我和侯爷不是她的嫡亲祖父祖母,又早在二十年前就分了家,养了似滢这么多年我们也算仁至义尽了,哪怕是敲登闻鼓告到御前,哪怕是侯爷被御史们弹劾,我们也是说得出理的。再者,若论起远近亲疏,哪里有王大人和夫人与似滢这孩子更亲近呢?你们才是她的嫡亲外祖,似滢将来若成了贵人,一定会对你们多加眷顾,我们嘛,不过是同宗同族不远不近的亲戚罢了,若以家训,怕是划清界限还来不及,可不敢厚着脸皮去求贵人的恩宠。” 大嫂闻言有些心急,小声道:“若是那王夫人真的把人带回去可怎么办?” 姐姐道:“不会,这次选秀是得太后懿旨,太后心中一直有心结,担心又招进出身低微心有不甘的女子搅和后宫不宁,所以这次选秀十分注重门第出身,王家区区一个户部主事,品级根本不够,不然嫂嫂以为她们为何闹这一场非要祖父出面呢?” 大嫂看了一眼屋里又闹起来的夏氏,无奈道:“若是祖父不点头答应,那今日岂不是闹不完了?” “倒也未必,”姐姐抬头看了看天色,朝容微问道:“什么时辰了?” 容微道:“方才过了申时。” 姐姐闻言低下头,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眼中似有悲伤之色,见我有些担忧又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便轻轻摇了下头,挽着大嫂道:“话已至此祖母不会惯着她,再闹个把时辰就会走了,咱们就先回去吧,免得留在这儿被夏氏看见了给长辈添乱。” 不止大嫂一头雾水,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姐姐执意要走我们也不好留下,夏氏那个出身骂起人来什么市井浑话张口就来,除了景北能脸不变色的听着,旁人还真是招架不住。 不过晚间我就明白姐姐为何那般神色,代王妃蔡氏,病逝了。 大哥一知道消息就去了代王府,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而微风别院的灯一夜未熄,我也一夜没有阖眼。 我知道,玉似滢做不了代王妃,不管她是不是为了做桓王的内应,她也做不了桓王侧妃,不管桓王许诺了她什么。 但是我不知道姐姐的心,恐怕也阻止不了她的心了。 104、流言 如果有人问,什么才是世间最锋利且杀人不见血的武器,那一定是流言。 可惜侯四家的就算是远近闻名的大嘴巴,散播玉似滢的流言也不及代王妃病逝的影响大。 在代王妃病逝一个月后,先是祖母的父亲李相在睡梦中故去,以七十三岁高龄寿终正寝。不久后主管工部和兵部的何相也向陛下请旨,中秋节后便会告老还乡,这一下尚书省三位相爷只剩下一个王相。 王相一时风头五两,玉似滢近来也颇为得意,这并不是因为她身体里有那么一点儿血和王相出自一个祖先,而是我太外祖父李相过世,他管着的刑、户两部出现了大批人员变动。尤其是户部,随着户部高时敏尚书摇身一变成为高相爷,户部尚书一职便出了空缺,而玉似滢的祖父,正好就在户部。 她大约是不知道,她祖父只是个小小主事,若是想做到尚书的位子,以他老人家现在这个岁数,这辈子怕是熬不到了,能混到个郎中就算不错了。 不过这也不怪她,这些年她一直被捧着养,除了练就一身娇柔做作的本事其他正经学问一点儿没往心里去。正所谓无知者无畏,且让她高兴几日吧。 但是呢,这就苦了容翘了,毕竟玉似滢一得意,容翘就一晚上睡不着觉,连饭都吃不下去,一直到户部尚书任命的圣旨下来她才安心的好好吃了三大碗饭,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我看着信报有些意外,新任户部尚书也算是老熟人了,正是长垣道巡查使刘子骇。他原本受骠骑营纵火案的连累,两届之内不能升迁,不知道代王是怎么在陛下面前为他说的话,提前结束了他的惩罚,当然也让不少人拿住了话柄,说他是靠代王才上的位。 这话可能别人会不高兴,但刘子骇那个性子根本不会在意,因为他明白自己在长垣道的政绩不是别人几句话就能推翻的。而且他也一直以自己能得到代王的赏识兴奋不已,从前代王在定北时他就三天两头往过跑,不过不是套近乎,而是和代王探讨民生大计。 田异说有一次喝醉酒,刘子骇揽着代王的脖子痛哭流涕,说自己活了三十来年还没遇到过代王这样的知己,真想叫代王一声老弟。 这么一看,别人议论他走了代王的路子倒也不算说错,似乎还有些有理有据。 可这种议论换个人就不一定不会放在心上了,比如容翘,她最近因为关于我的流言已经在外面跟人吵七八次架了。 中秋之后不久,金隅城便流传起关于定北侯府二小姐和哲汗五王子颇有“渊源”的“谣言”。说我小小年纪就与男子私会的也有,说勒林根本不是逃亡原本就是奔着我来的也有,甚至还有说勒林住在定北将军府就跟我隔着一道矮矮的院墙的也有不少,一个个传的有鼻子有眼,跟在我床底下亲眼看见了似的。 这种流言对我来说根本不在意,前世时比这难听一百倍的话我都听过了,这辈子起码我还没跟着野男人私奔,再难听能难听到哪儿去呢?可是容翘已经气哭了好几场了,容平出门回来也总是红着眼睛,五哥因为这事在外面跟人打架,连着跪了好几天嘉乐堂了。最难的还是祖父,那么大岁数了带着五哥一家一家去道歉赔银子,鬓边的白头发又多了好几根。 对于外头的议论,长辈们都知道这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用二婶的话讲,我去定北的时候才多大?现在也不过才十一二岁,能扯这些闲话的会是什么正经人?一准儿是别人故意散播的,想找玉家的麻烦罢了。 桃嬷嬷也说,这种腌臜手段是后宅妇人最擅长的,造谣一个孩子也不怕天打雷劈,保不齐老天爷降下一道雷劈在什么想送人去选秀却去不成的人家头上。 桃嬷嬷这话,就差站在迎薇院门口指名道姓的骂了。所以五哥和容翘知道后,不约而同地开始找玉似滢麻烦,我和姐姐却一直认为这回他们真的冤枉那小贱人了。 勒林的事儿且不说她根本不知道,就算听说了也不会知道的这么详细,散播谣言的绝对另有其人。可我并不想拦着他们,毕竟玉似滢有麻烦,我也能高兴一点,就一点。 对于这回流言四起的局面,我和姐姐商量后决定静观其变,想看看散播谣言的人还有什么后招,祖父想要出面也被祖母拦住了,说这种事越是在意,故事就越多。 但祖母也不是全无动作,她破天荒地让二婶请了天禧班来唱戏,但不是关上府门只给家里人唱,而是在侯府北面延恭中道边的空地上搭了个台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老人家知道了什么还是凑巧,那戏台子正对着对面恭寿坊的桓王府,唱的是江湖笑笑生新写的那出《名伶》。 这出戏讲的是一位名动天下的青衣,因婚后不久被人散播谣言说她与男子有染而被夫家休弃,她本想重回戏台重新来过,可所有人都嘲笑她,欺辱她,就连戏班班主都离她远远地。后来这位青衣无意间发现,其实是夫君在外面有了新欢所以才陷害她。她本想揭穿对方,奈何夫家势大没人信她,她便留下一封血书,穿着一身戏服自刎于夫家门口,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人言可畏的滋味,你们也要尝一尝才好。” 大约是这出戏让散播谣言的人有了新的想法,没过几日以我为主角的戏码就演变成了整座定北侯府,甚至上升到了大虞安危。 他们神色严峻地说二小姐不过是为了掩盖玉家与哲汗勾结的事罢了,什么遇袭都是祖父和父亲自导自演,为的就是引勒林名正言顺过境进入大虞,更有人说自己亲眼目睹玉家四少爷在哲汗大都王宫自由出入,那熟悉劲儿像回自己家似的。 一听到剧情转变成这样,我和姐姐便知道他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了。前世那场让定北侯府一蹶不振家破人亡的大戏,就要开唱了。 105、案发 金隅城下第一场雪那日,长乐宫前的登闻鼓被人敲响。据说敲鼓的人边敲边喊冤,撕心裂肺的喊声沿着御街一直到广平门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容翘撇了撇嘴,道:“什么人能有那么大嗓门?就算是上元节烟花会,也不可能从长乐宫门口传到广平门外去。” 容翘这话我十分赞同,因为那天我就在金樽阁顶层正对着长乐宫朱雀门的雅间里,压根儿没听见什么撕心裂肺的哭声,要不怎么说传言就是传言,一点儿都不可信。 不过呢,那天也不枉我起了个大早敲开金樽阁的大门,抢了个头等前排看到那一出好戏,可惜这戏看的我有些生气。 左绍自尽那日,他的妻子杨氏带着女儿左雯失踪,时隔这么多年得见故人,若不是姐姐拦着,我差点就要下去跟她们叙叙旧了。 那日是二叔当值,那个杨氏也不知道这些年躲起来跟着什么名角儿学的唱戏的功夫,一见带人来请她进宫的人是二叔,整个人吓的当场就要撞墙自尽,偏“巧”赶上大虞第一青天海铮进宫面圣,便带着左雯跪到海铮面前,头都磕出血了。 隔天,陛下降旨三司会审,由刑部主审。所以海铮海大人升任刑部尚书后的第一件案子,便是震惊大虞的定北侯通敌案。姐姐笑称,起码不用担心有人心急想要草草结案了。 杨氏状告祖父授意父亲联络哲汗五王子,先是帮勒林扫清一切障碍,然后送他回哲汗继承王位,最后与他里应外合吞并大虞建立新朝,祖父就可以做唯一的开国功臣,封王拜相。没想到我们这些姓玉的如意算盘才刚开始打,就被她的夫君左绍撞破,父亲害怕东窗事发便想杀了左绍灭口,当时这位忠肝义胆的左副将在定北城内被父亲和大哥带兵围堵逃生无门,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她还极其无私的为其他人申冤,说定北将军府的下人都是祖祖辈辈跟着玉家伺候的家生子,没人敢揭发玉家的阴谋,只有后来入府的闫婆子、东荣和巧儿看不过玉家丧尽天良,可惜他们只是下人,哪里逃得出被玉家一手遮天的定北呢?他们感念左副将为国尽忠宁死不屈,于是里应外合拼了性命保护她们母女拿着左绍留下的手书逃出定北。 她们母女这一逃就逃了近五年。其中有三年她们为了躲避玉家的追杀不得不以乞讨为生,冬日里讨不到吃的,可怜她女儿左雯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只能喝雪水充饥,而她们的到仇人,玉家的女儿却睡在香软的闺房里等着做哲汗的王妃,做新朝的皇后! 杨氏声声凄厉,一番控诉让闻者落泪听者伤心,比如那个大理寺卿贾正道就当场落泪,御史大夫张直问他哭什么,却被贾正道指责没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简直是枉为朝廷命官。贾正道一激动,还当场想要让人将祖父“请”去问话,却被海铮给拦了。 “怎么,贾大人在大理寺查案,不先证实原告所言是否属实就要拿人了吗?堂堂一国侯爵,戍边大将,仅凭这不知来历的女子只言片语,就要沦为阶下囚吗?贾大人,大家都是同僚,没想到你对定北侯和忠勇将军的信任如此不堪一击啊。” 大约是不想得罪海铮,贾正道立刻就闭嘴不说话了,张直倒是挺高兴的,还没眼色一直问贾正道为什么又不说话了。 林念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笑的别提多开心了,说这个贾正道总给周赫兮下绊子,烦人的很。 我问她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毕竟三司是关起门来审问的杨氏,林念像看傻子似的看了我一眼,道:“赫兮可是张大人的得意门生,这种大案要案肯定是要带在身边的呀!” “他竟把这么大的事都告诉你?”周赫兮看着不像是林念这种大嘴巴啊?他即是御史台察院的监察使,又是手中握着保安司的下一任掌司,全大虞比他嘴严的找不出五个,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杨氏状告定北侯府的第二天夏氏就来了,不过她不是来逼着祖父去采撷司送玉似滢画像的,而是直奔迎薇院要将她的“宝贝”外孙女接回王家。 容翘站在想蓉院的门口,一盆脏水差点泼到夏氏身上。 “哎呦喂!是哪个瞎了眼的小贱蹄子!竟敢脏了本夫人在锦衣阁新做的裙子!这可是云锦的!掺了金线坠了东海珍珠的,赔的起吗你!”夏氏掐着嗓子,嚷嚷的东跨院都快听见了。 “一个破云锦,我们侯府的二等丫鬟都瞧不上,还当什么好东西呢?要不怎么说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真是没见过世面!怪不得整日死气白咧赖着我们侯爷非送孙女儿进宫求陛下恩宠呢!不然那小小主事怕是一辈子都升不了一官半职啦!”容翘掐着腰,嗓门没有夏氏大,但她站在石阶上比夏氏高出一个头,虽然年纪小吧,但气势却一点儿没输。 容平站在门口有些担忧地望着,问道:“二小姐,要不叫容翘回来吧,那位王夫人可不是个讲理的人。” “容翘也没多讲理呀,不用管她,这几日把她闷坏了,发泄发泄也好,五哥不在家吧?” 容平道:“今儿不是旬假,二少爷、三少爷和五少爷都没回来,方才云莺来说大少奶奶不太舒服,大少爷去济世堂请大夫去了。” 我点了点头,手里的《元成鉴实录》又翻了一页,道:“那就好,闲着也是闲着,让容翘闹去吧。” 容平见状只好放下门帘,将笼里的炭火又拨了拨,然后捡起她那条绀青色蝠纹腰带又绣了起来。 说起来,田异出去办差,再有个三五日就该回来了,也不知道容平这腰带能不能绣完。 我耳朵听着容翘和夏氏对骂,眼睛看着大虞太祖年间的大事纪要,明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可心里却一点也不似从前那样担心,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替容平操心,是胸有成竹呢?还是年纪大了呢? 算上这辈子的年纪我正好活了三十年了,若是活到一辈子上,只怕儿女都满地跑了。可我前世头半辈子被家人保护娇惯,后半辈子一意孤行,这两世活下来竟没有人家只活一辈子的稳重懂事。 106、三司 前世我被关在寒山水牢的时常会想,如果时光会倒流自己还会追着木合信吗?当时觉得即便重来一次大约我也会不顾一切跟着他走吧,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固执地认为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从未想过是自己受人蛊惑变得骄纵任性才导致那样的结局。 现在回首再看,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无比,这世间许多命中注定,不过是人跟人的博弈罢了。前世的我,也只是被人利用的无知棋子,可话又说回来,我们这些人谁又不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呢? 比如说杨氏,她固然可恨,但她也只是个注定会粉身碎骨的弃子,虽然她自己并不这么觉得,甚至还会因为在这出戏中扮演了角色而沾沾自喜。 人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大局在握,觉得自己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其实都只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蝼蚁罢了,哪怕是桓王也没什么特别。他若真是什么真命天子,那就没有惠通方丈说的“拨乱反正”,没有我们姐妹重新回来的这一辈子了。 这次玉家通敌案,得益于之前散播了大半年的流言,大部分人都认为无风不起浪,玉家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丑事,不然怎么解释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下人?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坚信玉家不可能叛国,比如我的外祖父衡王,比如五哥的外祖靖国公和大嫂的母家宁国公府。知道宁国公特意连夜从西境赶回来的消息,我无比震惊,他不是跟祖父俩人互相看看对方不顺眼吗? 尤其是外祖父,一知道三司派人将祖父和大哥请去问话,便火急火燎地进宫去了,快六十岁的老人家在正阳殿又是抹泪求情又是拍着胸脯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直到陛下说会亲自过问绝不冤枉玉家才回了家。 可外祖父回家都五天了,祖父和大哥不仅没出来,就连二叔也进去了,陛下的手谕八百里加急送往定北,急召父亲回金隅问询,同时还有一道旨意宣王通进京。外祖父知道后一下子血气上涌晕了过去,姐姐闻讯连忙和大嫂一道带着我去衡王府侍疾。 外祖母看见我们有些意外,问我们是信不过她的医术还是觉得衡王府没下人了,至于让我们几个小丫头片子过来照顾? 我便说是自己在家中憋的烦闷又不能出门,所以求着嫂嫂和姐姐带我出来的,舅母听见这话忍不住眼圈一红,将我揽在怀里摸了摸我的头道:“苦了我们小小了,这么小的年纪就要经历这种事。” 外祖母道:“苦什么苦?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人不都好好的活着呢吗?外头那些话不必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舅母思索半晌该干什么,于是伺候外祖父喝药睡着之后,我们就被她带着,拿着外祖父的腰牌去刑部探视,结果却被堵在门外。 “上头有令,不许探视!” 舅母闻言将手里的腰牌差点塞在那官差眼睛里,大眼睛一瞪,怒道:“你可看清楚了!这是衡王府的令牌!” “看清楚了,但是不行就不行,谁都不行!衡王也不行!”那人向后退了一步,还朝身后的官差使了个眼色,七八个官差死死盯住我们几个女眷,看样子再往前一步就要准备拔刀了。 “住手!”刑部大门打开,周赫兮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直走到舅母面前,躬身一礼道:“下官见过世子妃殿下。” 舅母一看到他,满腔怒火总算有了发泄的地方,指着他道:“好啊,你们三司好大的本事,陛下的亲叔叔都进不了这刑部的大门了,既然如此,我是担不起周监察一句世子妃殿下了!” 姐姐连忙扶住舅母,劝道:“舅母且消消气,这事儿许是尚书大人的意思,不关周大人的事。” “是啊舅母,周大人也是替上司做事嘛,舅母别生气,小小替舅母顺气!”我轻轻地拍起了舅母的背。 “周大人,”大嫂上前一步,周赫兮立刻拱手道:“夫人。” 大嫂微微笑了一下,摆了摆手道:“你与我堂妹定了亲,便都是一家人了,不必见外。” 周赫兮没什么表情,道:“赫兮此时身着官服,只能是朝廷命官。” 大嫂有些尴尬,忙道:“大人说的是,不过周大人想是误会了,我们没有要让大人徇私的意思,只是我家祖父、叔父和我夫君被请来问话,已经多日未归,他们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带,所以我们准备了些东西想给他们带进去。” 周赫兮看了眼云莺和容微手里的包袱,一边示意身后两个小官拿过去,一边道:“这是应该的,下官会将东西带到。” “哼,说白了就是不放人也不让见了?我倒是奇了怪了,这未过堂公审也未有任何定罪旨意,你们就这么扣着人不放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弄得现在人人议论定北侯一家叛国被囚禁,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啊?” 周赫兮拱手道:“这是陛下的旨意,至于圣心如何,下官不便猜测,但侯爷、大统领与少将军饮食起居均有专人照料,还请世子妃放心。” “专人?照料?”舅母冷笑一声,道:“是照料还是监视,周监察心里有数!” 姐姐劝道:“舅母,既然周大人说了会将东西带到,祖父他们又有人照顾,那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虽说这次是天降横祸,不过,相信在海大人和张大人的审理下一定会还玉家一个清白,咱们就先回去吧,等下外祖父醒了还要喝药呢!” 大嫂也点头道:“是啊舅母,咱们在这儿干等着也见不到人,还是回去吧。” 舅母这才狠狠瞪了周赫兮一眼转身就走,我佯装鞋掉了,蹲下身靠近周赫兮,压低声音道:“周大人说有专人照料他们的起居,是怎么个照料法?” 周赫兮挪了一步,背对着官差,以弱不可闻的声音道:“十二个时辰事无巨细,并非监视而是保护。” 我眼皮一跳,问道:“怎么回事?” “茶水里下了东西,发现及时并无大碍,我亲自守无须担心。” 我悄悄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你。” “我也谢你与念念为友。”说完他就转身走了,一句话倒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好像林念就我这一个朋友似的。 107、安乐 离开的时候,我们的车驾与海铮的轿子擦肩而过,看那方向应该是从宫里出来的。 前世海铮在江南道做巡查使时,刚准备接手丝绢税案就被调走去黔安道查侵地案去了,但是在案子就快水落石出时,黔安道时疫爆发,没多久海铮就死了,他根本没坐到刑部尚书的位子,也没主审这定北通敌案。 还有就是刘子骇一直在长垣道也没进户部,是以那时候刑部和户部都是桓王的人,不管诬告玉家的是前世的某个下人还是今生的杨氏,他都会将这件事做成铁案,让玉家永世不得翻身。 当初姐姐先安排代王救下周赫兮,又力保海铮稳坐江南道,接着让周赫兮去审侵地案。后来代王去定北时,我以为姐姐是想让他躲开平王和桓王的撕咬,结果代王认识了刘子骇,还把这么一个会赚钱的宝贝送进了户部。 在三司会审的人员名单下来之前,我以为这些都是为了增加代王的羽翼,看过名单之后才发现,除了大理寺一方,刑部和御史台都是或多或少与代王有些渊源的忠贞之士,是以不论是平王还是桓王,想要在案子上做手脚已是不能了。如今祖父他们虽回不了家,但有周赫兮亲自照看他们,便不用担心有人投毒暗害做成畏罪自尽了。 代王府里不养谋士,来往的朝臣也都是探讨政事推行国策。若说亲密,除了常与他一同出如的孟璃和大哥是人尽皆知的,像周赫兮这种隐藏极深是没人知道的,海铮、张直等人更不用说了,他们只对陛下忠心,对代王不过是赞赏而已。 尽管如此,仍免不了被平王、桓王抓住小辫子说三司里代王的人过多,恐怕有失公允,日日在朝堂上进谏想要换人,平王还意有所指说主审官持身不正,公然在原告陈述时说原告来历不明不可信。 当然,海铮是不会惯着他的,这位爷连陛下都不惯着,何况是陛下的儿子? “平王殿下认识那女子?” “不认识!” “平王殿下见过那女子?” “没见过!本王怎么可能见过!” “那么,说定北侯通敌叛国,可是殿下亲眼所见?” “你胡说八道什么?本王从未去过定北,怎么可能亲眼所见!” “哦,那么殿下的意思是,这位与殿下素未谋面的女子所言属实,无需查探印证她的话,直接把定北侯一家子抓起来砍了诛九族就对了,是吗?” “海铮!你这是什么话?本王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殿下方才不是说,那女子可信吗?怎么现在又不信了?” “本王......本王只是希望三司查案不要有失公允冤枉人罢了,本王不过随口一说,海尚书便揪着本王不放,真是莫名其妙!” 因为海尚书是个吊梢眼,雅乐学他说话的时候两根手指十分用力往上提着自己的眼尾,等她学完了放开手的时候,太阳穴立刻就红了。 “你怎么又跑到正阳殿去偷听陛下上朝?”我将她拉过来坐下。 雅乐抱着我的胳膊,道:“万一他们屈打成招骗我父皇定罪怎么办?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再担心我也不能没了规矩,”我看着她一身翩翩贵公子的打扮,问道:“你今日该不会又是偷偷溜出来的吧?” 雅乐立刻反驳道:“才不是!我今日是求了母后特意名正言顺从青龙门光明正大出来看你的!” “雅乐,我去定北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过我,不管什么天大的理由绝不能在天黑后溜出寝宫,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不可以身边不带人,这话你可还记得?” 见我忽然严肃,雅乐老实下来,举起手对天发誓道:“当然记得啦!你还逼着我对天发誓呢!既然发过誓我怎么会食言呢!潇潇你放心,我可是公主,说过的话当然算数!这几年我从来没有在天黑后溜出去过,每次出门身边还带了好多人,今日还带了四个呢!都是求着皇长兄和四哥哥给我选的高手呢!” “代王和安王?你那位三哥哥呢?他不是又送小猫又送零食的,怎么?不送了?” 雅乐撇了我一眼,道:“潇潇,你不用故意这么说,其实那天在御花园碰上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吧,但是我又不是傻瓜。”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母后只有我一个女儿,桓王兄的生母王德嫔又早逝,他对我那些好,我怎么会不知道是为什么呢?本来我想着若是能有个亲哥哥也不错,也尝试着接受他,可后来......反正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跟桓王兄说话都觉得浑身难受,还不如和平王兄说话自在呢!”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问道:“哦,原来平王已经不是你最讨厌的哥哥了,看来平王可要好好谢谢桓王了!” “反正,反正就是我觉得还是皇长兄和四哥哥最好,虽然皇长兄很忙没时间陪我出去玩,都是四哥哥带我带出玩,可是皇长兄每次碰到我都笑的很开心,你知道的,我皇长兄笑起来最好看了!满金隅也只有美人哥哥能和我皇长兄一较高下!他还记得我爱吃的每一样东西,看到我的时候就会带我去吃!还有还有,五哥哥也好,虽然他们都说五哥哥是个笨的,可我觉得五哥哥很可爱,他会跟我一起去山上摘桃子呢!” 雅乐掰着手指头数着她那几个皇兄,眼睛晶晶亮亮的,两只可爱的招风耳又红了起来,可是她说着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又生起气来,鼓着腮朝我道:“潇潇,你一定要看好你家三哥,别让他再去护国寺了,尤其是每个月十五,不许去!”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问道:“啊?我三哥?我三哥怎么了?” 雅乐明媚的小脸皱成一团,怒气冲冲道:“你三哥没怎么,是那个讨人厌的安乐!” “安乐公主?她怎么了?和我三哥又有什么关系?” “潇潇,你是知道的,安乐从小仗着那个许宁嫔得宠在宫里整日欺凌人,皇祖母最讨厌她了,康乐姐姐出嫁前整日被她欺负,上次我去南溪山玩儿,正好撞见她,我本来是不想理她的,可是她因为一个小沙弥不小心打翻了香炉就狠狠地踩人家的手,那我看不过去就想教训她嘛,没想到你三哥哥也去进香,就出来劝她收手,谁知道她......” “她欺负我三哥了?” 雅乐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她没欺负你三哥,但是,但是也差不多......”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别让我着急了快点说吧!” “她,她好像,好像对你三哥一见倾心,到处打听你三哥的身份呢,都,都两三个月了,也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昨个儿她找到国子监去了,要不是司马亭发现了告诉我四哥拦着没让她进,你三哥可要被人笑话死了!” 108、证据 这个节骨眼上发生这种意外,真是让我十分心烦。千算万算,以为将威胁到三哥性命的人都除去就没事了,谁能想到他会被公主看上呢? 若是旁的公主,如果三哥乐意也就罢了,可这个安乐是许宁嫔的所出,一向嚣张跋扈,是个芙蓉面貌蛇蝎心肠的主,我们玉家这小庙可容不下她那尊大佛,更重要的是三哥根本不会喜欢她。 而且,那个许宁嫔的命够活到哪天还不知道呢! 雅乐见我担忧十分懊悔自己没早点告诉我,为了弥补她对我的“亏欠”,小兔子公主殿下决定以后会让她四哥哥安王好好盯住我三哥,她也会盯住安乐,绝不让安乐对我三哥有一丝可乘之机。 话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赶快把我珍藏的全套《侠客行》的戏文找出来送给她,雅乐抱着戏文高兴的一蹦老高,说她一定好好珍藏,就放在枕头边上。 “你高兴就好。” 雅乐点了点头,道:“潇潇高兴我就高兴了,潇潇,你放心,你祖父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也不知道我们这位长公主殿下的嘴巴是不是开过光,随着父亲和王通抵达金隅,玉家的案子再次掀起巨浪,震惊朝野乃至整个大虞。 因为王通作证说祖父和父亲并非因一己私利通敌叛国,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其实是皇长子代王! 依王通的证词,代王以孟家和玉家的婚约为媒介,假借学习行军打仗,实际是去定北与哲汗五王子会面,借助哲汗的力量自导自演几次袭击,意在嫁祸其他皇子,除掉他入主东宫的阻力。 不止如此,王通为了证实自己所言不虚,还带来了长垣军前任主将刘鸣。 刘鸣说,他的兄长才是第一个发现玉家有异心的人,没想到被发现后灭口。他们兄弟情深不能眼看兄长枉死,于是他便想要揭发玉家,没想到却被我爹发现,抢先一步以军纪涣散玩忽职守的罪名哄骗陛下罢了他的官。他被逼无奈,不得不整日装疯卖傻,这才保住一条贱命。 景北气的跳脚,一激动还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说当初就该一刀了解那个白眼狼的狗命。 能将刘鸣翻出来,王通倒不似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浮于表面,我都要忍不住重新审视这个人了。 随着两位新证人的控诉,又有一个人站了出来,那就是先代王妃蔡氏的陪嫁婢女良儿。她控诉的竟是代王心狠手辣,多年来痛恨王妃身子不好无所出拖累他,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竟然一包毒药将王妃给毒死了! 据说,大理寺卿贾正道又哭了,这次不是感动的而是气的,至于张直,揣着袖子端坐一旁破天荒的没理他,一句话都没说。 田异说,张直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争储,他家先祖是前朝权倾一时的张氏,曾官至一朝太师。前朝武帝就流着一半张家的血,二婶的母家靖国公府祖上也与张氏有亲。后来武帝的幼子献帝登基,张家被摄政太后以谋逆之名满门抄斩,有一位得过张氏恩惠的绣娘用死婴将刚出生的张家嫡长孙给换了出来,这才为张家留下一点香火,有了张直这一脉。 我倒不在意张氏家族的兴衰,我只在意他是不是个正直的人。田异让我放心,一个海铮一个张直,哪怕现在罪名全都堆到了代王头上,他们也会秉公查案,即便是因皇子涉案宗正寺需要协同审理,也不会有任何意外。 侍女良儿出现后没几日,陛下便下旨让代王在王府好好呆着,无诏不得出门半步。虽仍允许麒麟卫在内院值守,但外院和王府周边是金隅卫看守,那阵仗哪里像是呆着思过,说是圈禁还有可能。 在外人看来,皇长子这次八成是触了陛下的逆鳞了,许多人开始望着代王府长吁短叹,觉得要不了多久这座王府怕是就要废弃了。 有这种想法的当然不止是黎民百姓,朝中不少曾对代王示好和摇摆不定的大臣们纷纷敲响其他皇子的大门。 皇四子安王连国子监都不去了,说自己得了寒症大门一关养起了病。而桓王一向谨慎,这种时候断不会出风头,也以王妃有孕身体不适谢绝一切访客。只有平王,明面上说自己头风病犯了关闭了正门,可后门却没一刻得闲。 也是,头风病又不是人风病,有人拎着东西来探望总不好拦着不让进吧?他可是最平易近人的皇子了,就连夜里都不得不挑灯夜会,不然也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不止是平王,这金隅城的夜总有许多人睡不着觉,近来风云变幻,睡不着觉的人是越来越多。比如定北侯府,到了晚上每座院子都会有屋子亮着灯。 在定北时每次睡不着我就一个人出来在院子里闲逛。北境雪多,夜里又静的出奇,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很好听。今日金隅下了一整天的大雪,我便从床上爬起来找了件斗篷披好,一个人提着灯笼推开院门。 我院子的正对面是二婶的同枝院,后边是玉似滢住的迎薇院。 同枝院门口的灯笼静静地亮着,二婶好几日没怎么出门了。而玉似滢已经被夏氏接走,迎薇院空了下来,这么看过去黑黢黢的,我瞧了一眼便转身往南面走。 前头右手边是五哥的匪石院,从花窗向院子里面看去,没有一间屋子亮灯,五哥宿在国子监没有回来,桂姑姑和容佩大约是早早歇下了。 左边慈安堂的大门还没关,里面灯火通明,我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等到看见闻星端着碗从正屋出来才抬步走过去。 “二小姐?”闻星见我有些惊讶,急忙接过灯笼将我拉到廊下,拂去我头上和肩上的雪花,“这都丑时一刻了,二小姐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想来看看祖母。” “夫人刚服了安神药,二小姐先进去退退寒气再到里间去。” 我点了点头,闻星推开门放我进去,我脱下斗篷随手扔在一旁,在炭火盆边站了一会儿,等到周身都暖了起来才掀开帘子进到里间。 祖母正半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帷帐上的黄鹂鸣柳图发呆,桔嬷嬷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对着灯火绣着一件褐红色的里衣,她听见动静连忙起身迎了过来。 “都这么晚了,二小姐怎么过来了?” “谁呀?小小吗?”祖母的声音似是哭过。 109、不离 “是我,祖母,”见她招手我连忙快步走到床前,她的眼睛有些红,见我进来还是扬起笑容,侧身挪了一下让我在床边坐下。 桔嬷嬷倒了杯温热的蜂蜜水塞给我,祖母道:“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睡?” “您不也没睡嘛!”我喝了口蜜水将杯子放到一旁,然后俯身趴在祖母腿上。 祖母一下一下温柔地摸着我的头,道:“外头的雪才停,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 “孙女儿睡不着,就想出来走走,见慈安堂还亮着灯就过来了,祖母也睡不着吗?” “祖母年纪大了,睡不着是常事。” “祖母和祖父年纪一样大,祖父整日睡的可香了,怎么祖母睡不着呢?孙女儿年纪不大,却也睡不着,可见睡觉这事儿跟年纪没什么关系。” “那小小觉得跟什么有关系呢?” 我坐起身想了一会儿,道:“心,跟心有关系。不是常有人说男子天生心宽,哪怕是天塌了也是该吃吃该睡睡。而女子就不一样了,女子如水,心思细腻想得多,一遇到事儿就容易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比如说父亲吧,前几日我担心他在刑部挨欺负急的吃不下饭,可昨日母亲从宫里回来说太后差人去刑部看了,祖父他们三个吃饭睡觉一点儿都没耽误,崔尚宫还撞见祖父拉着周监察要下棋呢!祖母,你说祖父他们是不是心宽,孙女儿都担心的睡不着觉了,他老人家竟然还想着下棋呢!” 祖母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啊,若不是心宽怎么还想着下棋呢!” “就是!祖母,等他们回来您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最好罚他们三日不许吃饭不许睡觉,给二婶和孙女都出一口气!” “好。” 我高兴道:“祖母答应了孙女就放心了,您刚喝了安神汤还是赶快歇息吧!说不定明日祖父他们就回家了呢!” “是啊夫人,您早些歇了吧,奴婢会送二小姐回去的。”桔嬷嬷扶着祖母躺下,我俯身在祖母脸侧亲了一下,然后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闭着眼睛嗅着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檀香味儿,轻声道:“祖母,小小陪着您呢。” 等到她睡着了我才起身离开,没让桔嬷嬷和闻星跟着,一个人原路返回,但没回去睡觉,而是去了园子漫无目的地走着。 那几棵曾惨遭我“毒手”的红梅在得到陛下允许后已经被挪走了,剩下的现在花苞满枝,想来这几日就会开花了。我将帽兜放下,仰起头举起手中的灯笼细细看着枝丫上的花苞。 那年我与木合信同游南溪山,漫山的樱花盛开如云,他说若是一对男女能同时看到樱花盛开的一刹那,他们就会白头偕老多子多福。 于是每逢樱花将要开放的时节,我就会拉着他守在树下,可惜那么多年我们从没有一同看到过。 那时候我曾想,樱花是东郦的象征,会不会因为我不是东郦人所以得不到它们的守护呢?北境人喜梅,我虽生在金隅长在金隅,可骨子里留着北境人的血,那么我会不会得到梅花仙子的庇护呢? 可惜,我提着灯笼看了半晌,胳膊都麻了它们还是没有要开花的意思,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唉,小梅花呀小梅花,你们是什么时候才肯开花啊?” “噗嗤.....”我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笑,吓的我手里的灯笼一下子掉在地上,因为那灯笼是特制的琉璃灯罩和万向烛座,掉在地上也不会熄灭不会烧毁,我顾不得什么灯笼不灯笼,迅速抽出袖子里的匕首,借着烛光警惕地看着前方。 “谁!出来!不出来我可喊人了!” 玄色的靴子从夜色中出来,踩着雪向前迈了一步,轻笑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对这梅树说话,你脑子坏了?” “怎么是你?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家来做什么?”我仍死死地握着匕首瞪着孟璃,虽然知道他不会把我怎么样,就这样吓吓他也好,最好让他认为我是个刁蛮泼妇,求着他娘早日去跟太后提解除婚约更好。 “睡不着,出来走走。”他边说边往前走了两步。 我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晃了晃手里的匕首大声道:“少胡说八道了,这是定北侯府不是滕王府!你睡不着不在自己家走,反倒走到我家来了,谁信?” 孟璃俯身捡起地上的灯笼,嫌弃地看了我一眼,道:“行了,把你那破刀收起来,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别没吓到我反而把自己伤了,传出去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这里只有你跟我怎么会传出去?笑话我也只有你才会笑话我,当旁人都和你一样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似的。” “我不学无术?我纨绔?”孟璃指了指着自己,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笑了起来,“你果真脑子不好!” “你才脑子不好!你不止脑子不好,你还.......” 孟璃挑了下眉,又上前一步身子微微前倾,问道:“我还什么?” 看着他那张在灯火中份外精致的脸,双唇似雪中红梅一般,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道阴影,一身玄衣却系着红色的腰带,这男人真是越来越妖里妖气了! “你还,你还像个妖精!女妖精!像鸳鸯锦的花魁!”为了彻底得罪他,我也算是拼尽全力了。 孟璃瞬间冷脸,紧抿着双唇又往前走了几步,我已经靠在树上退无可退了。 他提起手里的灯笼照着我的脸,晃得我忍不住闭了下眼,完全没看到他是怎么一抬手就把匕首夺过去的。他一张脸越凑越近,声音冷冷道:“玉似潇,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说本世子爷像花魁?” 孟璃怒气冲冲,眼神像刀子似的感觉下一刻就要割断我的喉咙了,我忍不住清了清喉咙,眼神闪躲不敢直视他,没想到他却凑得更近,道:“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了,花魁能有我好看?” “啊?”我有些懵,他却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 “我问你,花魁有我好看吗?” 我努力回忆着前世溜出去偷看的那位花魁,似乎叫什么如云还是如锦的,长得是额角丰满眉细长,嫣然一笑动人心。但若孟璃是女子,他那一双眼睛笑起来,说让人销魂蚀骨也不为过。 反正我不喜欢他这种没有男子气概的长相,看着跟个断袖似的。 “花魁哪有您好看,世子爷天下第一美!” 他听完却没有一点儿满意的意思,这人也太难伺候了吧? “你怎么知道那花魁样貌如何?你见过?” “花魁嘛,都是魁首了那可不得是金隅城数一数二的好看才行嘛!反正她没有世子爷您好看就是了!” “你觉得我好看?” 我点了点头,道:“好看啊,刚刚不是都说世子爷天下第一好看了吗?我这个人虽然优点不多,但不扯谎算是其中一个,绝对诚实,没有一句假话!” 他勾了勾嘴角,放下手中的灯笼,忽然道:“我今日是来送信的。” “送什么信?” “你说送什么信?” “殿下给我姐姐的?” 孟璃点了下头,想了想又轻声道:“也是想看看......” “看什么?” “没什么,”“他抬头。看了一眼又开始飘起的雪花,忽然皱着眉瞪了我一眼,“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这人真的有病,真的。 “那你把灯笼还我,我现在就走。”我朝他伸出手,他却不肯把灯笼还给我,而是转身走开,没走几步回头道:“还不快跟过来?等着我背你?” “我又没瘸!”我提着裙子追上去,走到一半像被什么声音蛊惑似的,鬼使神差地想要回头看看,这一回头却直接愣在原地。 那几株红梅就这么在我眼前一点一点盛开,随着越来越大的雪花,淡淡地梅香飘散开来。 一生一世,白首不离......我猛地回头看向孟璃,他正目光幽深看着那盛开的梅花,见我看他,竟忽然对着我展颜笑了起来。 110、仪妃 “你从前,见过这样的花开吗?”我的喉咙有一点疼。 “没有,你见过?” 我摇了摇头。 孟璃道:“世间最美不过花开,只不过这美丽终会落败。不过若是想长久,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什么法子?”我抬头看向他问道。 他道:“自然是用眼睛看到心里去,不就留住了?” “可是看到心里去,等到花败那日不会伤心吗?” “天地之间,哪有人一辈子都不会伤心的?没吃到你想吃东西会伤心,没穿到你想穿的衣裳会伤心,没看到你想看的戏本子会伤心,难道就因为会伤心就不吃不穿不看了?” “生老病死怎么能和吃穿看戏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生老病死是人生大事,吃穿看戏就不是了?还有人因为阴天下雨痛哭流涕呢!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伤心还是快乐,大起大落有失有得,才是人生。” 我没想到像他这样懒懒散散又阴阳怪气的人会说出这种话,或许是因为他看的明白才会什么都蛮不在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其实,他倒算得上是个洒脱的人。前世我太过患得患失,害怕失去,这辈子也总是梦里难安,害怕睁开眼看到的仍旧是寒山水牢。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往事不可追,该忘的就不该再放在心上。 “是,有失有得,才是人生,”我转身看着那雪中盛开的红梅,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前世有所失,今生才会有所得,虽然不知道这所得在何处,但只要今生能得玉家满门平安顺遂,便是无憾了。 “走吧。” “许了什么愿?” 我白了孟璃一眼,“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该不会许愿再长点个儿吧?” “世子爷,看在你方才那番话说的很得我心的份儿上,本小姐就劝你一句,您要是不会说话就多笑笑,这样就没人想要掐死你了,或者毒哑你,记住了吗?” “能掐死本世子的人,怕是还没出生。” “朽木不可雕,懒得跟你说,灯笼还我。”我伸手想要把灯笼拿回来,他却长臂一抬把灯笼高高地举过头顶,一脸欠揍道: “拿到就还你。” 我,定北侯府二小姐,活了两辈子,年近三十还没暴躁到如此地步。此时此刻,我只恨身边没有能抄起来的东西,比如说石头、木桩子什么的,好一下子砸到那张脸上。 打不到脸,我灵机一动飞起一脚踹向他的膝盖,孟璃却闪身一躲,我一个重心不稳就要跌倒在雪地上,没想到他一下子揪住我的斗篷后颈将我拉了回来。 为什么有人会喜欢揪别人的后领子?他是桃嬷嬷带大的吗? 斗篷被他这么一拽,帽兜里的雪全都溜进了我的脖子里,冰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孟三!你这个.....”我刚想骂他,又忽然眼前一黑,原来是他将帽兜扣在我头上,还故意用力往下拽了拽,将我大半张脸全都挡住了。 我挣扎着想要掀开帽子,他却忽然禁锢住我的双手,沉声道:“有人。”然后飞快熄灭灯笼,拽着我躲到假山后面。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了脚步声,是陈植带人在巡夜,陈植的徒弟景童站在方才我们站着的地方,挠了挠头,道:“怎么没人呢?我听错了?” 陈植一巴掌拍到景童的脑袋上,训道:“说什么耳朵比狗还灵,我看你只有吃饭的时候比狗吃的还多!这么大了还没狗有用!” 景童委屈道:“师父,刚才你也说听见了呀!怎么只打我自己呢......” “小兔崽子你什么意思?你还要打我不成?” “我哪敢啊师父!哎哟!别揪耳朵!师父我错了......” 陈植揪着景童的耳朵越走越远,孟璃才拽着我从假山后面出来,装模作样看了看熄灭的灯笼,道:“啊呀,灭了,照不到路了。” “还不是你熄灭的!” “我不熄灭,让他们抓住你大半夜不睡觉在园子里跟男人私会?” “谁跟你私会了!”话一出口我也觉得自己在强撑,这种时辰这种地方这种情景,说碰巧遇上的傻子才信吧,更何况我和这位世子爷有婚约在身..... 我再次打了个寒噤,趁他不注意一把抢过灯笼,没好气儿道:“灭了我也能回去!”然后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穿过流丹亭往芙蕖边的小桥走去,孟璃一直不说话跟在我身后。 “干什么?还要去我房里参观吗?世子爷是变态吗?” 他十分嫌弃地瞥了一眼我的胸前,道:“没兴趣。” 我没忍住将手里的灯笼砸了过去。 他稳稳地接住灯笼,大步越过我,边走边道:“再不回去天可快亮了,今日陛下要去刑部,你确定还要在这里呆着吗?” “陛下去刑部做什么?是去见我祖父他们吗?要问话吗?” “不知道,想知道就自己去查。”说完他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走,我只好提着裙子踩着他走过的雪地跟在后面,一直到院门口。 “你祖父、父亲和叔父在刑部一切都好,有周赫兮照看,不会有事。” “我知道。” “嗯。” “谢谢你。” 孟璃有些意外,问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来告诉我。” 他帮代王给姐姐传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就今日跟我在园子里碰上了?怕是看见我一个人在园子里闲逛,以为我是担心祖父他们所以才睡不着,所以告诉我叫我安心吧。 “既然谢我,那就好好备一份大礼,明日登门向我道谢。” 我冷哼一声迅速钻进院门,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大门用力关上。 这种人,就不该给他一丁点儿的好脸色。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容平端了盆温水进来想要伺候我洗脸,容翘却慌慌张张从门外跑进来撞在容平背上,一盆水哗啦啦洒了一地。 “怎么慌慌张张的?越来越没规矩了!你那些小零嘴别想了,罚你一会儿都给景北送去!”眼见容平的裙子湿了一半,我实在有些生气。 “容平对不起,你快脱下来我给你洗!”容翘掏出帕子帮容平擦裙子。 容平拦住她,问道:“没事,就是湿了而已,脱下来烘一会儿就好了,你一早出去可是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容翘这才一拍脑门道:“哎呀!一打岔就给忘了,小姐不好了!奴婢方才碰到小田先生,小田先生让奴婢给小姐传话,今日一早仪妃娘娘和贵妃起了争执,把贵妃娘娘推到御湖里去了!” 111、宁嫔 “你说谁把谁推到御湖里去了?”我以为我听错了,于是又问了一遍。 容翘肯定道:“小姐,你没听错,奴婢也没听错,小田先生说了,仪妃娘娘一大早做了羹汤想要送去正阳殿给陛下,经过御湖的时候迎面碰上了陈贵妃,陈贵妃就讽刺仪妃娘娘说她儿子谋反,仪妃娘娘就急了,追上去想跟陈贵妃理论,没想到脚下不稳一下子就把贵妃从亭子边推到御湖里了!这会儿仪妃娘娘正跪在正阳殿外请罪呢!” “田羌呢?” “走了呀,从大小姐院里出来就走了,要不是奴婢看容蔷脸色不好,缠着他一路追到大门口,他才不搭理奴婢呢!” “走,快走,去姐姐那儿。”我笈着鞋子就往外跑,容平也顾不得烘裙子,抓起斗篷就跑出来追我,容翘也追了出来,三个人穿过园子往微风别院跑。 容微见我们冲进院子,连忙掀开帘子让我进去,然后扯着容平去厢房换衣裳喝姜茶去了。 姐姐正单手支在桌子上揉着太阳穴,我伸手想要帮她揉,她却嫌弃地拍开我的手,道:“冰死人了,也不知道拿个手炉,容蔷,把地龙再烧热一些。” “是,”容蔷拉起容翘的手,道:“小厨房今日没起火,妹妹帮我去厨房找孔嬷嬷取些清粥和小菜来吧!” 容翘闻言看向我,我朝她摆了摆手,两个人才转身离开,只留下我和姐姐两个人。 我连忙问道:“仪妃是怎么回事?” “你以为我安排的?”姐姐叹了口气,又开始揉着太阳穴道:“我可没扶着她的手把陈锦推到水里去。” “那是陈贵妃自己跳下去嫁祸仪妃?” 姐姐哼了一声,道:“这可是冬日,御湖的水多冷,她可没那么傻让自己遭这份儿罪,若是她设计陷害,那掉下水的是柳惠妃还差不多。” “也是,这柳惠妃也不知道倒了什么血霉,好好的儿子从树上掉下来摔傻了,自己还被陈贵妃骑在头上欺负了一辈子,若是有一天陈贵妃和平王倒了霉,她肯定开心死了。” 姐姐白了我一眼,道:“你还有功夫惦记人家柳惠妃高兴不高兴,你姐姐我现在头都疼死了。” 我连忙捂暖了手,乖乖站到姐姐身后帮她揉太阳穴,问道:“那仪妃这事儿是意外了?” “后宫之中,是不会有意外的。你方才问是不是我安排仪妃这么做的,我是没扶着她的手但却给她传过信,让她想办法把自己孤立起来,最好跟陈贵妃扯上关系,没想到她用了这一招,也不知道是顺便帮谁出气。” “啊?为什么要孤立?什么帮谁出气?” 姐姐拉住我的手让我坐下,道:“前日柳惠妃又被陈贵妃罚了,八成是替她出气吧。我曾跟你说过前世在孟家全军覆没之后,代王被平王毒死,不久后仪妃被打入冷宫,陈贵妃买通了看守仪妃的宫人用同一种药毒死了她,那之后陛下才发觉仪妃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可惜斯人已逝,什么都晚了。” “那今日的事儿,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姐姐道:“我要让陛下提前明白,仪妃在他心里的重要性,这样他就不会再有任何犹豫。” “陛下犹豫?他有什么可犹豫的?” “太祖曾有训不可独宠,不可因宠爱母亲而优待儿女,更不可因不喜母亲而苛待儿女,反之亦然。陛下虽然仁德,可再明智的君王心中也会有一块地方存着怀疑的种子。仪妃明艳,善良,可能在后宫活下来,又生下皇长子养育成人,绝不是只靠着母家而已。前世她临死前对我说的那番话,足以说明她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也不想做。但陛下不这么想,一直以来陛下都很矛盾,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也不敢托付他的全部信任。” “所以,姐姐是借这次的事一箭双雕,即洗清玉家的冤屈又要让陛下正视自己的心?” 姐姐勾了勾唇角,摇头道:“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三雕,赵軝母子的命留的够久了。” 所谓墙倒众人推,一个定北侯通敌,一个皇长子谋逆,再加一个孟仪妃害人,姓玉的和姓孟的一下子成了瘟神似的,哪怕滕王府没出事,大门口也没什么人愿意经过。 要么怎么说,黎民百姓跟宫里的贵人们不一样,宫里简直可以用热闹非凡四个字来形容。 陈贵妃落水,高烧烧了三四天,为了给贵妃做主,陛下有史以来第一次禁了仪妃的足,让人把碧尘宫的大门给锁了,谁都不可以出入。 可是呢,偏就有人跑了出去,这人跑出来的时候迎面撞上了许宁嫔,便扑倒在地求许宁嫔庇护。 许宁嫔一听,这是有故事啊!于是立马带着这宫女去了东华宫寻皇后。 那宫女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浑身颤抖哭诉,她替仪妃收拾寝殿的时候,竟然在被褥的夹缝里发现一个人形娃娃,穿着绫罗绸缎,胸口和头顶插满了银针,背后竟然是陈贵妃的生辰八字! “大德覆灭始于巫蛊,皇后娘娘,此等罪大恶极心思歹毒的女人,断不可轻纵啊!”许宁嫔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然后皇后就请陛下旨意去碧尘宫搜宫了,一进去就找到了那个巫蛊娃娃,可是最后抓起来的却是那位买通姐姐乳娘纵火暗害姐姐的魏美人,魏善琏。 我离家去定北那年春天,魏善琏如愿以偿进了宫成了美人,可仪妃不仅活着还圣宠不衰,她便成了仪妃的影子,偶尔还要被人讥讽她东施效颦。多年来一腔恨意无处发泄,正好仪妃犯错禁足,魏美人便想让仪妃再也出不来,于是买通送饭菜的宫人做了个巫蛊娃娃栽赃嫁祸。 可惜,魏善琏这个无脑美人实在太蠢,用的是中秋西凉进贡送来的凉金纱。那东西一共就二十匹,因为料子凉爽不沾身都留在夏日做衣裳,所以各宫都收着没用。皇后带人一查库存一对帐就对出来了,只有她为了显摆用凉金纱做了条裙子,剩下的废料又舍不得扔,最后她那个蠢货婢女随手扯了块纱帮那巫蛊娃娃做了衣裳。 至于那个告发的碧尘宫宫女,陛下不是有旨任何人不得出入吗?既然人不能出入,那她就只好做鬼去了。 姐姐知道后笑了一下,道:“宁嫔这招儿借刀杀人,玩的可真是妙。” 至于借谁的刀杀谁的人,对于宁嫔来说,两边都没区别,管他死的是谁,她都稳赚不赔。 112、宁静 那日因为陈贵妃落水,陛下没去成刑部,紧接着又出了巫蛊事件,陛下更没心思去了。于是宣刑部尚书海铮、御史大夫张直和大理寺卿贾正道进宫。第二天,原本吃住都在刑部的海尚书就收拾铺盖回家去了,一连好几日,张直和贾正道都没登刑部的门。 更诡异的是,周赫兮来了一趟定北侯府,把祖父的金丝雀和紫金长枪还有父亲的斩马刀、叔父的银月剑都给拿走了,说他们几个呆的无聊非要过招,还说祖父担心祖母老眼昏花看不好他的鸟...... 景北说,玉家的男子就是不一样,坐牢也能坐出花样,如此猖狂。吓的樱姑姑连忙捂住他的嘴叫他不要出去胡说八道,给家里添乱。 刑部附近茶摊、小店中等着打探一手消息的人们见周赫兮带着一队定北侯府的下人又是搬箱子又是送鸟,也开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陛下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天刚蒙蒙亮,茶摊上已经坐了五六位宾客,有人神秘兮兮道:“哎?你们不觉得,最近好多事都冲着代王去的吗?” “这玉家,还有宫里的仪妃,好巧不巧怎么都出了事呢?若说玉家是自己屁股不干净就算了,这仪妃娘娘和陈贵妃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这个风口浪尖就打起来了,我看仪妃娘娘这事儿就不太对劲儿。” 茶摊摊主道:“你还别说,前几日我这儿摊子来了两位官爷,老小儿耳朵灵偷听了几句,那日陛下要来刑部问案,结果因为这事儿没来成。你们说,怎么就那么巧,陛下前脚要见定北侯,后脚贵妃就出了事没见成?” 另一人道:“许是那仪妃心虚呗!” “她心虚就应该自己跳进御湖,跟陛下卖可怜才是,怎么会把贵妃推进去害陛下大怒呢?这么蠢的招儿百害而无一利,她图什么?图禁足?” 一个灰衣伙计道:“说到仪妃我想起来一个事儿,你们听说没有,兵部侍郎魏雍之今个儿早上被抓了!” “怎么个事儿快说说!” 那人喝了口茶,道:“还能怎么,他不是有个女儿在宫里,好像是个美人,前两天突然死了的那个,记得不?” 其他几个人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连忙点了点头。 灰衣伙计趴在桌上,示意几个人靠近,小声道:“打死你们也猜不到那位魏美人是因为什么死的。” “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那魏美人真是个有胆识的蠢货,她做了个巫蛊娃娃塞进了仪妃宫里,又让人去找皇后举报,没想到被皇后娘娘给查出来了!” “呵!” 其中一人道:“怪不得魏雍之倒霉,那可是巫蛊!大德是怎么没的?不就是后宫巫蛊案吗!胆子比熊还肥,不杀他杀谁?” “哼,我就说吧,仪妃这事儿有蹊跷,你们看,这娃娃能嫁祸,掉水里就不能嫁祸了?” “别扯了,这掉水里怎么嫁祸,难不成是人家贵妃自己跳进去的?” 灰衣伙计冷笑一声,道:“这东宫,可还没人住进去呢!” 众人闻言顿时噤声,半晌后才有人咳嗽一声,道:“总之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不是有个表弟在定北做皮货生意嘛,月前他来,说定北一向安稳,当初也有人传忠勇将军和哲汗有什么事儿,可定北侯一家的刀下死过多少哲汗人呢!他们都是当笑话听的,还有那个刘鸣吃喝嫖赌欠债不还,玉将军这些年帮他清的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 “还有这事儿呢?” “可不是!五年前刘鸣欠我表弟一百两狐狸皮大氅的银子,就是玉将军给结的呢!一听说刘鸣举发,我表弟气的牙都快咬碎了!” 茶摊摊主将桌上的茶水蓄满,叹了口气道:“我家老婆子就是定州人,十八岁那年才举家迁到金隅来做生意,她说什么都不信定北侯会通敌叛国,天天捣鼓着有人嫁祸,还要去敲登闻鼓给定北侯鸣冤呢!你们说,这巫蛊娃娃能被人塞进去,落水也可能是自己跳的,那这所谓叛国,会不会也......” 众人闻言都变了脸色,最开始起话头的那人打哈哈道:“哎呀呀,咱们都是平头百姓,这朝堂上的事儿咱哪捋得清,喝茶,喝茶!” “跟几位老哥聊的高兴,今儿这茶我请了,”灰衣伙计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拱了拱手走了。 看着那人走远,有人问摊主道:“这老哥前几天说他在哪儿做伙计来着?” “你这猪脑子,莫为茶楼啊!” “莫为茶楼?嘶,莫为茶楼的为啥跑这儿喝茶?” 摊主眼睛一瞪,道:“郑老三,你啥意思,我的茶咋了?” “没啥没啥,许是喝惯了浓茶想尝尝清淡的呢!” 众人轰一声笑开。 听到他们开始谈论西市的胡家老四那个从良的艺妓娇妻刚过世一个月,老四就迫不及待用亡妻的陪嫁娶了个清汤寡水的小娘子,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姐姐忍着笑点了下头,容微轻轻敲了两下车壁,田羌闻声扬起马鞭驾车离开继续往长乐宫而去。 昨日崔尚宫奉太后懿旨,召我和姐姐今日进宫为太后贺寿。 “姐姐,太后为何只召我们,大嫂身子不适就算了,可祖母和母亲,还有二婶呢?” 姐姐道:“案子还未审结,原本就是空口白牙没有一点儿实证的事儿,可总有人想要趁机做手脚,仪妃这次的事儿是让太后和陛下起了疑心了。他们既想让那些人老实点儿,又不能让人觉得是自己偏心,有意包庇。而母亲是太后最疼爱的郡主,中间还有衡王府的关系在,你总不能让陛下明晃晃地把大哥请到正阳殿去喝茶吧?” “那召母亲多好,咱们两个能有什么作用?” “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召母亲进宫。” “啊?为什么?因为咱们两个没用?” 姐姐笑着点了点头:“这也是我一直告诉你低调做人的原因,旁人以为我们没用,无论什么事都不会觉得有我们掺和其中,那么,即便我们晃到陛下眼前去又能怎么样呢?对他们来说是没有威胁的。正如今天,咱们姐妹为太后贺寿,别人也不会觉得我们会趁机求情,或者在打别的什么主意,顶多是被旁人讥讽几句罢了,今日你可千万不要与他们起冲突。” 113、初伤 玉家的马车停在青龙门的时候,来贺寿的高门贵府还没有人到。守门的是从前跟在二叔身边的副统领,一见我们眼眶立刻红了起来,趁人不注意时悄声问二叔可好,姐姐点头说都好,他才放了心,一路将我们送到承天门才拱手告辞离去。 我跟在姐姐身后缓步走着,崔尚宫在前头引路,一路上除了脚步匆匆忙碌不已的宫人,会添堵的人一个都没碰上。也是,多大的胆子会在太后过寿这日跟我们过不去呢? 但是我这个人,总是低估别人犯蠢的程度,比如那个痴缠三哥的狗皮膏药安乐。 姐姐在太后身边伺候,我便被雅乐拉着去御湖边上踩雪,这个安乐也不知道打哪儿知道的,直奔着御湖就杀过来了,趾高气昂地指着我的鼻子让我带话给三哥,说只要三哥来求娶,她便让她父皇放了我们一家。 是,您是公主,但您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我强忍着没笑出声,但雅乐没忍住,于是安乐一生气扬手就要打,我连忙将雅乐拉向身后,不小心用自己的脸生生接了安乐这一巴掌。 雅乐拉着我是一路哭回宁康宫的,小脸哭的比花猫还花,我的脸肿的比猪头还大,血痕一直到下巴上。 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安乐一个瘦瘦小小的丫头片子手劲儿那么大,也没看见她五根手指上带了四个戒指,她也不嫌沉。 太后一见我这脸,惊的手里的茶差点洒了,连忙把我拉过去仔细检查,崔尚宫火急火燎去请太医,雅乐哭哭啼啼把事情讲了一遍,末了还抱着我的胳膊不撒手,泣不成声道:“潇潇毁容了还怎么嫁给美人哥哥啊!皇祖母!雅乐不许美人哥哥嫌弃潇潇!” 嗯?这丫头挂在嘴边的美人哥哥原来是孟璃啊? 我无奈地看着她越哭越凶,忽然麻木的脸上疼了一下,忍不住“嘶”了一声,姐姐正握着帕子小心翼翼地帮我擦着伤口。 “疼吗?不是告诉你今日要躲着人走,不要跟人起冲突,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姐姐满眼心疼,小声道。 可声音再小也被太后听个正着,立刻不悦道:“什么叫躲着人走,小二又没犯错为什么要躲着人走?沅儿你是不是糊涂了?那是小二跟人起冲突吗?来人,许宁嫔教女无妨,让她好好闭门思过,教不好女儿就不用出门了!至于安乐,哼,往日嚣张跋扈就算了,小小年纪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还想染指朝政,她算个什么东西?哀家看见她就心烦,以后不必再出现在哀家面前了,更不许踏出紫罗宫一步!” 踏不出紫罗宫,就踏不出整个长乐宫,就没机会再去国子监骚扰三哥了,今日这一耳光挨的太值了。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些心虚,姐姐该不会以为我为了三哥故意的吧?天地良心,我真没有,真的是巧合。 好在她并没有瞪我,只是脸色不好一直盯着我脸上的伤口看,待太医说伤的不深不会留疤,涂上药膏养些日子就能痊愈她才松了口气,叫我以后不要这么莽撞了,女孩子怎么能伤在脸上呢? 说实话,伤在脸上我倒没觉得什么,甚至还有一点小期待,若是留了疤没人肯娶更好,最好雅乐那个美人哥哥能说动太后收回赐婚旨意,那这一耳光就更值了! 可惜,老天爷没给我这个机会,既然这一耳光没有发挥出巨大作用,上了药膏之后还有些刺痛,尤其是夜里又痒又疼让我更睡不着,又不能见风只能在屋里走来走去时,我决定还是得找机会把这滋味让安乐也尝尝才是。 我披着绒毯坐在榻上,趴在床边看着外头的雪花,忽然窗上出现一个人影,惊的我一下子喊了出来。 “小姐?怎么了小姐?”容翘慌慌张张从外间跑了进来,扑到我面前仔细检查我的脸,见伤口无碍才道:“小姐,你吓死奴婢了,怎么了嘛!” 窗外的人没了,我看错了? “没事,刚才把灯影看成蛇了,吓了一跳,你回去睡吧,我也睡了。” “小姐你可真是的,咱们府上哪来的蛇嘛,这又不是定北,再说冬日蛇都冬眠了,怎么会有蛇嘛!”容翘撇了撇嘴,扶着我回到床上躺下,又看了看我的伤口才替我盖好被子走了。 我躺在床上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看错,而且那身影似乎还有些眼熟,瘦瘦高高的,好像没穿斗篷,似乎有些像孟璃...... 我连忙掀开被子跳下地,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屋,正在门口轻轻拍着身上的雪,像进了自己屋似的。 “世子爷总说自己不是变态,那这算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道:“把鞋穿上。” 我下意识地穿上鞋,又觉得不对劲儿,这是我的卧房,凭什么听他的,他算老几? “世子爷深夜前来,要干什么?” “闲逛。” “你有病吧你?不说我可喊人了!” “你喊吧。” “......” 我额头上青筋跳的厉害,胸口也堵的慌。 “你四哥配的药。”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自顾自倒了杯茶水,坐下来二郎腿一翘十分悠闲地喝了起来。 “我四哥回金隅了?”我走过去拿起药瓶打开闻了闻,有一股淡淡地花香味儿。 “没有。” “那你怎么会有我四哥的药?” “隔空取物,听过没有?”他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我。 “世子爷,您吃晚饭时是不是噎到了,所以说话才这么噎人?” “爷是懒得跟你这种笨人费口舌,从未听说过有人会用自己的脸去接别人的巴掌,真是蠢钝如猪。” “是啊,我就是蠢,所以世子爷,我这么蠢的人怎么配得上您呢,要不您去跟太后她老人家说说,再给您重新选个世子妃好不好?反正我现在毁了容,更配不上您这花容月貌了。” 孟璃闻言沉默地看了我半晌,才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打什么主意了?我可没打主意,我这是全心全意在为世子爷考虑,您好好想想,我又蠢又矮又丑,多给您丢人啊!” “太后懿旨,你若是不想,就自己去跟她说。” 我说?我算老几? 看着他又恢复了悠闲自在的那一出,我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看来世子爷对进女子闺房的事儿很熟悉啊,不知道这金隅城的香闺世子爷进了几个呢?哎呀,兴许世子爷不喜欢香闺,喜欢别的什么卧房呢!比如竹马啊,翠竹啊什么的,世子爷听过《余桃传》没有?哎?你怎么不说话了?瞪我做什么?被我戳中了?” 孟璃呼一下站起身,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伤差了地方,应该打到你的嘴上。”说完他就头也不回推门走了。 说不动他悔婚,那把他气个半死也不错。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他是真生气了,但不是生我的气,因为安乐不知道怎么的在寝殿失足跌倒,一张脸正好砸在紫罗宫新装的琉璃窗上,那场面,别提多血腥了,血腥到大半张右脸都毁了,只能戴着面纱见人。 114、相争 出事时,雅乐正在宁康宫撒娇求太后赏补品给我,还求太后放她陪我住两日,美其名曰是怕我伤了脸难过到想不开要来安慰,其实她打的什么主意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 这位公主就是个憋不住的性子,整日变着花样想法子溜出去玩儿,前不久掖庭的狗洞被二叔的副将给堵了,她实在溜不出来,只能从宫门走。可不是去国子监的日子她又走不出来,皇后是不会放她出来胡闹,她便只能把主意打到太后身上,哄得老人家高兴讨一块令牌罢了。 不过雅乐倒并不是只知道玩儿,她说紫罗宫来人向太后禀告安乐受伤的事时,老人家听完什么都没说,过了好几个时辰才莫名其妙说了一句,“阿璃这小子真是欠收拾。” 可她说这事时我实在没法表现得多震惊,尽管心跳个不停,还是要装的云淡风轻。 “美人哥哥没有嫌弃潇潇,那我就放心了!”雅乐拍着手,像是放下一桩大事似的,然后开始指着一屋子她从太后小库房搬来的千年老参、灵芝鹿茸、极品海参什么的说要给我好好补补。 “等这些都吃完,潇潇的脸就好了,又会是仙女了!” “至于嘛?我又没毁容......” “我知道,可我就是担心嘛!” “有什么可担心的,你有这闲操心的功夫还不如做点正事儿。” 雅乐大眼睛亮亮的,瘪着嘴委屈道:“我做了呀!我天天都在做呢!今早也做了!” “你该不会又去正阳殿偷听了吧?” “我可不是偷听!我是替母后去给父皇送羹汤的!他们要是不说,那,那我也听不到啊!”雅乐挤在我身边坐下,道:“今日早朝父皇虽然没发火,可我看出来父皇可生气了!退朝后他都没跟我说几句话,羹汤也没喝几口就让七公公送我出来了,父皇从来都没对我这样过,你说得有多生气!” “陛下为什么生气?那帮老头子又给陛下气受了?” “才不是,海尚书今日可一个字都没说,都是平王哥哥和桓王哥哥两个一唱一和的,说什么海大人在其位不谋其政,张大人也空有御史大夫之名,说他们故意拖着你家的案子不审,意图包庇什么人,让父皇换人审呢!” 我冷笑一声,问道:“那你两位哥哥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有啊!”雅乐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平王哥哥说此案涉及皇子,理应由宗正寺主审,所以推举宗正寺卿江新齐,桓王哥哥则推举大理寺卿贾正道,说他最熟悉案子,做主审合情合理。” “然后呢?” “然后他们两个就吵起来了呀,父皇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过了好半天桓王哥哥才发现父皇生气,就先闭上了嘴,可平王哥哥不依不饶的,还说桓王哥哥图谋不轨。” “桓王图谋不轨,他就轨了?陛下怎么说?” “父皇没说什么,就只是生气来着。倒是那个张直站出来说此案涉及皇长兄,牵扯太广,必须是持身公正之人才能担当主审,否则这案子注定会有人蒙冤。平王哥哥就又急了,指着张直的鼻子质问人家是什么意思,但是张直没理他。”雅乐说完趴在我肩上,赖赖巴巴道:“潇潇,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这次要怎么谢我呀?” “说吧,想要什么。” “我要看戏!听说天禧班又出了新戏,讲的是前朝妖后祸国的故事,潇潇,这可是江湖笑笑生写的新戏!你带我去好不好?” 容平闻言上前行礼道:“殿下,御医嘱咐我家小姐这几日不能见风,不如请殿下稍等两日,等我家小姐伤口好些了再带殿下去看戏。” “哎呀,忘了潇潇受伤了!”雅乐懊恼地挠了挠头。 “雅乐,反正今日天色已晚,就算去了人家也散场了,太后和皇后娘娘不许你留宿,你就早些回去好好休息,过几日再出来,我一准儿带你去,好不好?” 雅乐闻言有些像淋了雨的小兔子,耳朵眼睛都耷拉下来,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但还是磨蹭到天擦黑才走,一回宫就被皇后娘娘带人堵个正着,挨了好一顿教训。 隔天宫里传出旨意,陛下下旨让皇四子安王主审,瑞国公、海铮、张直协同主审,其他人全被换掉了。 桓王知道后没什么动静,倒是平王发了好大的脾气,砸了不少珍稀物件,其中还有一个稀世珍宝东郦八咫镜,连同可怜的平王妃也没能幸免于难,被平王一脚踹掉了两个月的身孕。 孙子还没发现就没了,陈贵妃的愤怒可想而知,一下子她最讨厌的嫔妃就从柳惠妃变成了萧淑嫔,因为她坚定的认为萧淑嫔母子意图争储故意跟他们母子过不去,连她孙子掉了都怪到人家头上。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也觉得萧淑嫔和安王冤枉,大雪一连下了五六日仍没有要停的意思。可就在这种天气里,萧淑嫔被陈贵妃罚跪,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个时辰,皇后午睡起来后才知道,连头发都来不及梳就赶过去救人,气的陈贵妃大骂皇后生不出儿子还想着笼络人心。 按理说,平王府一直对外宣称王妃是雪大失足滑倒,陈贵妃骂皇后的话也是在自己的寝宫对贴身宫女说的,可这些事就这么随着雪花不胫而走,传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甚至有人说,一定是某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一脚踹没了自己的孩子。 当然,这话一个字不落传到了陈贵妃和平王耳朵里,俩人气的牙痒痒,却死活抓不着是谁传的口舌。 因为雪势太大,国子监破天荒放了假,二哥、三哥和五哥都回了家,有他们在家里闹腾,定北侯府终于活了起来。而雅乐被皇后娘娘盯死不能出宫,好在近来后宫新鲜事多,她整日忙着看热闹,还跟同样喜欢看热闹的柳惠妃成了忘年交。 115、释放 在大雪纷飞的第七日,安王带着护卫从定昌门出了城,要往定北去查案。可刚走了不到半日,一行人就在雁回山青羊村附近遇了袭。安王孤身一人负伤逃进雁回山,好死不死遇上了一群出来觅食的饿狼,若不是被青羊村猎户碰巧救起,堂堂大虞皇四子就要葬身狼口了。 陛下知道后勃然大怒,先是命金隅卫清了雁回山的狼,又召周赫兮进宫命他揪出袭击安王的幕后主使。 周赫兮查安王遇袭,自然要找救了安王的猎户问话。 那猎户是个健谈的性子,没等周赫兮开口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个干净。 老猎户原本是农户,但多年前不知从哪来了这一批野狼,祸害牲畜不说还咬死了人。青羊村的村民们去金兆府报官,可前任金兆府尹温承忙着纳妾生儿子根本不管,他做为村里最强壮的男人不得已做了猎户,只为保护青羊村村民不再被野狼祸害。 “再?以前村民有人受伤?” 老猎户一拍大腿,义愤填膺道:“哪里是受伤啊!那都死人啦!可死了人官府说不管还是不管呐!温承这个狗官,活该他身首异处客死他乡!” “死的是什么人家?” “村东头老闫家啊!可怜见的,闫家大郎要是活着他老婆也不能被狼咬死,儿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唉,不过听说他那个老娘被郡主救了,整日吃香喝辣好不快活呢!” “被郡主救了?哪个郡主?” “还能哪个郡主哟,就是嫁到定北那个郡主呀!叫什么来着?” “衡王府长乐郡主,如今的定北忠勇将军夫人。” “哎对对对!就是这位郡主,要不说这闫家老婆子命好,当时闫家大郎老婆死了,小明子大半个脑袋都快掉了,还是我用门板拖着小明子进城寻大夫呢!后来有位书生老爷说会医术能治好小明子,就把她们祖孙俩给接走了,还给了我十两银子呢!我闺女成亲的时候都给她做嫁妆了,嘿嘿......可是我外孙子都三岁了,也没见闫老婆子和小明子回来,我就寻思着备不住是去哪个山里治病去了,哪成想那老婆子碰上了郡主享福去了,也不知道小明子死还是没死......” “你是怎么知道闫婆子享福去了?” “碰上的呀!大人你不知道,我们村长那个老三虽然读书不行,但他跟了个厉害的师父学徒,药材生意都做到定北去了!也就是四五年前吧,三小子去定北送药材,在将军府外头碰上了闫婆子,那死老婆子还装不认识呢!三小子就在附近打听了一圈,好多人都知道那老婆子,说她跟将军府半个主子似的,连郡主娘娘都不敢支使她半句呢!” 然后,周赫兮就将村长家老三带回来问话,把杨氏口述的闫婆子画像给他看了,三小子指着画像说打死他都不会认错,就是闫家老婆子没错。 又过了两天,周赫兮又在坠仙岛一处小院中搜到了被多个高手看管着的小明子,幸好那日江禹随身跟着,虽然费了些劲儿,但也把人弄出来了。 可惜小明子说不清楚话,还不如从他屋子床底下搜出那些闫婆子的书信有用。 如此一来,杨氏交代闫婆子死了孙子的话就不可信了,小明子可还活生生的呢!老猎户和三小子一眼就认出来了,再加上书信也能证明那老太太是知道她孙子活着的,那她为何谎称家破人亡去了定北呢?只为了吃香喝辣吗? 更重要的是,周赫兮和江禹解救小明子时候发现,看守小明子的那些人竟然和袭击安王之人使出的招数一模一样,两人合力才只捉住一个活口。 那人倒也是个硬骨头,被周赫兮审了一天一夜才说了实话。林念没告诉我那人说了什么,她说她也不知道,反正当天晚上周赫兮拖着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进宫面圣去了,等他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一道旨意也送去了刑部衙门,然后我二叔就被一顶轿子送回了家。 外头的人议论的多热闹,我不出门也能知道,但是二婶的心情有多复杂,我真是很难想象。 二叔他,竟然胖了。 二婶摸了摸自己瘦到塌陷的脸,又摸了摸二叔新长出来的双下巴,眼泪像洪水似的夺眶而出,狠狠地锤了他好几下,然后不顾我们这些小辈儿也在场抱着二叔哭了起来。 二叔脸红也不是,哭也不是,傻傻的站在原地,嘴里只会重复一句话:我错了,你别哭。 我扯了扯三哥的袖子,趴在他耳边道:“二叔真是个大傻子。” 三哥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桃嬷嬷妄图捂住五哥的眼睛,可她手都抬起来了又落了回去,五哥又长高了不少,桃嬷嬷实在够不着。 至于二哥,近来比备考的三哥还勤勉,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在演武场,手上老茧起了一层,身上挂了彩也没吭一声,连大夫都不让请,一见他爹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就又回演武场练靶去了。 而我娘又开始没心没肺,大声笑道:“我就说啥事儿没有,你们非不听,小叔你也是,在里面关着好歹控制一下,怎么能胖成这样?” 祖母刚偷偷擦干眼泪,听见我娘的话似乎又开始头疼了,她揉着额头拉着我娘说要去看年礼单子,我娘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我跟着姐姐回了微风别院,田异和田羌已经等候多时。 “死伤多少人?”姐姐问道。 田异道:“雁回山死五人,伤十七人,坠仙岛死三人,伤三人,被周监察抓走的那位怕是回不来了,那便是死四人伤三人。莫为茶楼知道规矩,抚恤的事都已安排妥当,大小姐不必挂心。” “那就好。”姐姐朝容微点了点头,容微转身进到里间取了个匣子出来,道: “莫为茶楼的规矩是莫为茶楼的,这份儿是大小姐和二小姐自己的体己银子,都是已经处理过的现银,查不到来处,这点儿心意还要劳烦两位走一趟。” “田异明白。”他接过匣子放在手边桌上,田羌眉头始终微微皱着,有些欲言又止。 姐姐叹了口气,道:“闫明虽还在官府,但饮食起居皆有照料,周监察明白事情该在哪里了解,断不会为难一个孩子,等到这案子审结便会将他送到齐州他外祖家中,侯府也会暗中照料,你尽管放心。” 田羌这才展颜,起身朝我们郑重一礼。 “两位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原本是兄弟三人,还有一位小弟名唤田谅,他小时候顽皮,不小心从高处跌落伤了头,九岁那年死于市井流氓之手,谅弟从小与二弟十分亲近,所以我二弟才格外看重闫明。” 田羌眼眶红了起来,垂下头喃喃道:“那日若不是我没看好他......” “都过去了,这样对他来说也算是解脱。师父不是说小弟已投胎转世,来生衣食无忧儿孙满堂吗?”田异拍了拍田羌的背。 我道:“惠通大师常说一切皆有定数,所以田小先生在那日留下的遗憾也是定数,田小公子遇见的事也是定数,既然都是定数,那就不必再自责下去。所有的事都已经发生了,那便坦然面对吧,若是一直耿耿于怀,就算有了重来的机会也会再度失败。” 姐姐拍了拍我的手,点了下头,然后道:“此事只是个开始,更重要的还在后头,万不可掉以轻心。” 田异和田羌齐声应是。 “这场戏马上就要开幕了,所有该在台上唱戏的角儿,一个都不能少!” 116、开戏 我外祖母衡王妃是个不喜欢过生辰的人,舅母自从嫁进衡王府就一直劝她摆生日宴,可她一直坚定不动摇年年拒绝,今年终于破天荒点了头,说她年纪大了开始喜欢热闹了,吩咐舅母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能请多少人就请多少人。 舅母拿着名单十分头疼。这姻亲肯定是都要请的,尤其是衡王妃头一回做寿,许多人都巴巴赶着上门递帖子,每次她出门都会“凑巧”碰上各家的贵妇人,还有一些上赶子打招呼的人家。 当然,其中不少是有女儿的人家,年岁都跟我差不多大。至于原因嘛,轩表哥过了年就十九了,軏表哥也快十六了,两个可都还没定亲呢! 这帖子一发就不知道发了多少,名单上甚至还有她不认识的小官小户,也不知道是谁发出去的。舅母掐着名单犹豫不决,外祖母知道后一挥手,“这算什么值得头疼的破事儿?都请了算了,王府又不是没这个钱,就当给两个孙子选媳妇儿了。” 舅母觉得这话很不妥,又不是皇室选妃,难道还要备香囊撂牌子吗?可外祖母发了话,她便不需要再纠结请哪个不请哪个,那可真是轻松不少,我也不用跟着姐姐和大嫂一天一趟的跑帮她准备宴会了。 原本玉家麻烦缠身,可二叔被释放,虽没有让他回金隅卫的旨意下来,仍旧赋闲在家,整日跟在我二婶身后走来走去,偶尔出去逛逛马市什么的,但还是让不少原本犹豫不决的人开始为玉家担保说话。 今日一早,我们的车马途径西市口的时候,还有人主动跟陈植打招呼,问是不是去衡王府贺寿的。 我们今日出来的晚,二叔带着几个哥哥从前门下马,祖母则带着我们在二门口下车,姐姐笑道:“从小到大,还没见过王府如此热闹。” 母亲道:“别说你没见过,我都没见过。”说完就挽着大嫂跟在祖母和二婶后面迈过门槛,边走边不住嘴地跟大嫂说她小时候的日子有多无聊。 我娘小时候无聊,这话若是传出去不知有多少被她欺负过的人会吐血而亡。 我落在姐姐身后几步,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回廊走着。远处暖阁里几位早到的小姐们正看着我们俩窃窃私语,有两个站在门口的姑娘脸色明显不太善良,看着姐姐昂首挺胸走在前头眼中闪着幸灾乐祸的光。 我上前两步挡住她们的视线,狠狠地瞪了那两人一眼,那两位小姐神色一滞,其中一个黄衣小姐扬声道:“秋后的蚂蚱还出来蹦,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后头一位容颜姣好的粉衣小姐皱了皱眉,上前劝道:“别说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谋反还不让说了?”那小姐声音更高了。 姐姐笑了笑,拉着我缓步走进暖阁站在那黄衣少女面前,柔声问道:“这位妹妹从未见过,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人群中响起几声嗤笑,黄衣少女脸色一暗,胸脯起伏不定,怒道:“玉似沅!你别欺人太甚!” “这位小姐未免有些不讲道理了吧?我姐姐问你是哪家的,你愿意答就答,不愿意答不答,为什么怒气冲冲张嘴就骂人呢?” 黄衣少女指着姐姐的手气得直哆嗦,高声道:“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就是,玉大小姐,你未免有些贵人多忘事了!前年牡丹会你出尽风头,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擅古琴却夺了头筹,哼,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是你在我们婷婷琴上动了手脚!” “这位妹妹又是?”姐姐看着那姑娘目光陌生,显然不认识。 那姑娘抬起下巴,道:“大理寺主簿康农之女康婉!” “大理寺主簿?几品来着?”林念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自顾自坐在中间的茶桌边倒着茶水,她身边那个叫品儿的丫头立刻道:“小姐,周大人昨日才说过,是从七品。” 林念“哦”了一声,撇了撇嘴道:“也不算啥高官嘛,这衡王妃和世子妃真是个好人,要放在别的王府,从七品来给王妃贺寿那不是做梦呢嘛!哈哈,还是人家衡王府有眼界,不论品级一视同仁呢!” 黄衣少女指着林念道:“从七品怎么了?我们可是拿着世子妃的邀贴来的!你又是哪家的?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说话?” 品儿站直身子字正腔圆道:“我家小姐姓林,与太后和宁国公同出一族,如今已是宁西将军的继女,记在将军夫人名下,是宁国公府正正经经的嫡二小姐,还是瑞国公府、御史台察院第一监察周赫兮周大人的未婚妻,有问题吗?” 那小姐咬着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手里的帕子不停地绞着,方才那位粉衣少女连忙上前屈膝道:“林小姐,玉小姐,我父亲是大理寺卿贾正道,婷婷是我表妹,她不是有意冒犯三位的,我代婷婷向两位道歉。” 我瞧着这位贾小姐,身量纤细,略带病容,语气目光都十分诚恳,一举一动没有任何不妥。贾正道人不怎么走正道儿,没想到他女儿倒是个正派人物。 我刚想上前扶她起来,康婉却拉过那个婷婷推了一把贾小姐,道:“我们又没做错事,凭什么道歉?她玉似沅仗着侯府嫡长孙女的身份欺负婷婷,怎么不道歉?” 姐姐的目光仍旧迷惑,她是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于是道:“前年我的确参加了牡丹会,也弹了琴,至于这位小姐的琴为何被毁,我不知情,也没有做过。两位若是不信,那就拿出证据,可若是拿不出来,这么多人都听着,污蔑之罪可不是道个歉这么简单了。” “做没做过你自己知道!” “那就是没证据喽?我姐姐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们却口口声声她破坏了你们的琴,我姐姐的琴艺可是司徒音先生亲自调教的,她想要牡丹会的头筹用得着这种手段?两位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难道你们比陛下御封的大虞第一乐师还厉害不成?”我抱着胳膊道:“你们先是对着我们姐妹说什么谋反的胡话,然后又公然污蔑我姐姐,这人啊,可不能仗着年纪小就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品儿,你们未来姑爷有没有说过,这几桩罪若是并罚,该如何处置呢?” 117、道歉 未等品儿开口,那位穿黄衣的婷婷便高声道:“你不用威胁我们!毁琴的事我们是没证据,可那又如何?玉似沅在我的琴上做手脚可是似滢姐姐亲眼所见!” 林念惊讶道:“似滢?玉似滢?哎呀呀,原来是那个小绿.....咳咳,小屁孩儿,她的话还能信?借刀杀人啊懂不懂?可真是笨!” 她仍旧狡辩道:“似滢姐姐看不过去才告诉我们的!至于谋反,哼,整个大虞谁不知道你们玉家跟代王狼狈为奸背叛大虞背叛陛下意图谋反!” “别说了!”贾小姐顾不得失态,连忙捂住她表妹的嘴。 “谋反?你说谁谋反?代王?玉家?”姐姐双眼盯住还在挣扎的黄衣婷,一步一步上前,道:“谋反两个字,不论是代王还是玉家都愧不敢当。你说整个大虞谁不知道,那么到底是谁知道呢?还是那句话,有证据吗?有定罪的旨意吗?这么大的罪名,你和那群诬告的人一样,只凭一张嘴就想把事扣在我们头上?怎么,你是觉得你比陛下还要英明吗?” 贾小姐倒吸一口凉气,眼圈红了起来,“玉小姐,我表妹她,她年幼无知,她不懂这些,求求您网开一面放过她吧,好吗?我,我代她向你赔罪......” “贾小姐,是人就要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年幼无知可不是个好借口。我们不论长辈的官职品级,单论一个理字,今日本就是我外祖母的寿辰,她们这般信口雌黄大吵大闹是什么规矩?既然贵府不能教你这表妹做人的道理,那么今日只好让我姐姐受累了。” 姐姐走到桌边坐下,林念立刻倒了杯热茶推到她手边。 “还不快向玉小姐道歉!”贾小姐将表妹推到姐姐前面,可那小姑娘仍咬着嘴唇梗着脖子,甚至还瞪了贾小姐一眼。 “道歉就不用了,一个姑娘家,不在朝堂又没资格进国子监,这些事是从哪儿听来的呢?只怕是有人挂在嘴边所以听到的吧!可是别忘了,你们嘴里谋反的人家,跟今日做寿的人家可是实打实的亲戚呢,既然如此又为何巴巴的跑来赴宴呢?” “啧,还能为啥,你家那两位表哥表弟不是还没定亲嘛!”林念托着腮一脸笑意,道:“方才我来的时候可看到了,你那位大表哥当真是风度翩翩,论文雅不输你家三哥,论风流能和你二哥齐平,你那个二表弟呀更是极品,唇红齿白的好看极了,笑起来一双眼睛像桃花似的,长得跟那个谁有些像,那个谁来着?” 品儿道:“滕王府世子孟璃。” “啊对对对!哎,将来等你那位小表弟长大了,估计那个孟璃都得被他压下去!”说完还朝我眨了下眼,一脸“你这丫头艳福不浅的”表情。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看极了?艳福?这艳福给你你要不要? 林念说完,暖阁里的小姐们都红了脸,也活泛起来,没想到林念下一句话就把她们拍进坑里。 “这皇室子弟娶亲,得门当户对才是,尤其是大公子,将来是世子要继承王位的吧?那不得是什么别国和亲的公主啊,国公侯府家的小姐啊,最次也得是三品大员家的女儿吧?小公子就更不必说了,那不得天仙下凡才能配得上?”说完她还打量一圈暖阁里的姑娘们,然后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端起茶喝了起来。 “小姐,周大人不是说了吗,人得会做梦。”品儿补了一句。 周赫兮这人还真是不可貌相,兴许他只是对别人一副铁血酷吏的样子,对林念截然不同吧。 不像孟璃,跟谁都一副阴阳怪气的死样子。 我怎么忽然想起他了? 我赶快甩了甩头把那讨人厌的影子从脑子里甩出去,才发现舅母已经面无表情站在暖阁门口了,身后是一位脸色铁青穿金戴银的妇人。 “你这小蹄子,不是叫你伺候婷婷吗?”那夫人冲进屋子,在贾小姐腰上狠狠拧了一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妇人的话听上去也怪怪的,姐姐也皱着眉看着不停道歉的贾小姐。 “后妈?”林念脱口而出,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娘!表姐跟她们一起欺负我和婉儿!”小表妹“委屈”得不行,抱着那妇人的胳膊啜泣起来,妇人一听,又狠狠地在贾小姐后腰掐了两下,我实在看不过去,一个箭步冲过去把贾小姐拽了过来,林念将贾小姐挡在身后。 “娘!你看!就是她们!” 那妇人歪着脖子斜着眼睛轮流在我们几个脸上瞪了一遍,最后到姐姐的时候愣了一下,滴溜溜转了转眼珠,扬手在她女儿身上拍了一下,道:“死丫头说什么胡话!贵人家的小姐怎么会欺负人?分明是有贱婢挑唆!待为娘回家告诉你舅舅,让你舅舅好好整肃家风!” 贾小姐猛地哆嗦了一下,一下子抓住林念的胳膊,嘴唇已经没什么血色了。 舅母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那妇人狠狠瞪了贾小姐一眼,然后极为谄媚地贴到舅母面前,道:“都是误会误会,世子妃可千万别信小人挑唆,我们家婷婷怎么会闹事呢?想来是方才那个丫头看岔了,认错了人呢!” 容平立刻从舅母身后钻了出来,极为恭敬地行了个礼,乖巧道:“世子妃娘娘,奴婢没有看错,方才就是这位黄衣小姐和绿衣小姐指着我家大小姐和二小姐说侯府谋反,是秋后的蚂蚱,还说我家大小姐毁了她的琴,要大小姐道歉,粉衣服的这位小姐和林小姐屡次相劝,可她们仍旧不依不饶。奴婢想着,今日是王妃娘娘的生辰,不论什么由头都不该在王府闹事,所以才斗胆请来世子妃娘娘。至于这位夫人认为的有人挑唆之类的话,相信暖阁里的诸位小姐都可以作证。” 有小姐上前道:“世子妃娘娘,小女是户部侍郎谢洋之女,小女可以作证。” “小女也可以!” “小女也可以!” 我看着方才看戏这会儿开始露脸的姑娘们,觉得十分幼稚可笑,不过人群最后头那位老熟人却一直站着没动,只是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118、正道 那妇人见状明明眼睛冒火气得不行,恨不得把这群跟她过不去的小蹄子抽筋拨皮,不过舅母还在她必须得装下去,于是道:“哎呀你们这些小丫头懂什么?我家婷婷是个耳根子软的,别人说了什么就听什么,铁定是来的路上有人教的呀!世子妃娘娘,您慧眼,您最知道了,我家婷婷年幼心思又少,断没有那上不得台面勾引男人的短命鬼生的丫头会哄骗人呢!” “你!”贾小姐浑身发抖,推开林念冲到那妇人面前,眼睛通红眼泪夺眶而出。 “干什么?你还想打我不成?别以为你姓贾就是我们贾家的小姐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好好做你的麻雀,别妄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 我看着神色得意的康婉和黄衣婷,悄悄拉了林念一下,用眼神示意她看那两个傻子。 贾小姐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声音颤抖道:“你们欺人太甚!” 那妇人“哼”了一声,转脸又满脸堆笑想要拉舅母的袖子,舅母皱着眉退后一步,裴姑姑立刻上前一步挡住了那妇人的脚步。 “娘娘!”贾小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不止但一字一句清晰坚定道:“娘娘,小女从未想过毁掉王妃娘娘的生辰,也从未想过飞上枝头做凤凰,小女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小女......”贾小姐握着自己的胳膊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那妇人见状忽然紧张起来,眼珠子乱转尖着嗓子喊道:“你个小贱婢!你想干什么!” 裴姑姑喝道:“贾夫人,注意你的言辞!” 贾小姐抬起头瞪着贾夫人,忽然仰头笑了起来,笑声无比的凄凉。 “贾娴是不是疯了?”康婉瞪圆了眼睛,林念朝品儿使了个眼色,品儿悄悄挪到康婉身旁,只要她们一有动作就出手。 “我想干什么?我能干什么?”贾小姐胸口起伏不停,猛地拉起袖子,两条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伤痕,左臂上赫然刻着两个字:贱婢。 贾小姐动作不停,屋里众人惊骇不止。 明明是花容月貌的少女,可胳膊上,背上,腿上,只要是露不出来的地方,新伤叠着旧伤,背上巴掌大的一块烙铁痕已经成了疤,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留下的,可她今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儿好地方。 舅母惊的身形一晃,我连忙上前扶住她,舅母攥着我的手开始发抖,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跟二婶都喜欢女儿,所以才对姐姐和我格外好,眼见贾小姐伤成这样,不知道这心得有多疼。 “娘娘,小女的母亲与父亲本是少年夫妻,母亲用自己的嫁妆供父亲读书,可后来父亲高中,放榜那日被宁齐侯看中想要招婿,父亲......还有祖母和姑母,”贾小姐看着贾夫人,咬牙道:“便想休妻,我母亲当时已经身怀有孕,她走投无路只好去了宁齐侯府,宁齐侯知道后撕了婚书,贾家......贾家恼羞成怒竟然将我母亲的安胎药换成滑胎药想让她母子惧亡!” “......” 别说舅母吓的退后一步,我都一口气没喘匀咳嗽起来,舅母连忙回神一边拍我的背心一边朝贾小姐道:“你继续说!” 贾小姐点点头,声泪俱下道:“可怜的小女那大哥,都已经成形了,就这么化成一滩血水......母亲自那时起身子一直不好,贾家从来不让人照顾她,也不给她请大夫,只有她的陪嫁嬷嬷守在身边,也亏她命大才活了下来。而父亲,他做了官,光宗耀祖,一房一房的小妾抬进来,哪还记得住在柴房隔壁的发妻和被他亲娘亲妹妹联手打掉的儿子呢!” “过了整整六年,母亲身子才好了起来,贾家见她没死便让她在府里做下人伺候父亲和他的宠妾。有一次父亲醉酒,把母亲当成了他的宠妾才有了我,可母亲为了生下我最终血崩而亡......她临死都没能闭上眼,是被他们用草席卷了扔到乱葬岗去的!这些年我在贾家与下人无异,他们动辄打骂,就连我父亲都......最狠的一次,我被他打的整整半个月下不了床,而嬷嬷为了给我求一瓶止血药膏,被贾家乱棍打死了!若不是贾家四方小妾却一个儿女都没生出来,恐怕我也早就被他们打死了!” “你!你个贱婢!你......”贾夫人还要骂,裴姑姑两指并做一指在她脖子某处点了一下,她便发不出声音了,只有喉咙咯咯作响。 康婉和那个什么婷想要上前,品儿的大手一抓将两人死死扣住,容微上前一人一脚踢在腿窝,二人直接瘫在地上。 “好个贾正道!”舅母已是气急,平复过后俯身扶起贾小姐,道:“姑娘,你今日可是要我替你做主?” 贾小姐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道:“今日来的时候,我确实想找机会求世子妃救我脱离苦海,可现在,不想了。” “你糊涂了?贾家这么对你,你还要原谅他们吗?何况今日闹成这样,你就这么跟他们回去,你那个丧心病狂的爹岂不是要打死你吗?”我是真的着急,这人脑袋是被浆糊糊住了吗?这傻子能成事吗? 贾小姐摇头道:“事已至此,我是不会再回去了,不过小女确有一事想要拜托世子妃娘娘。” “但说无妨。” 贾小姐没有说话,看了看暖阁里竖着耳朵等着听的各家小姐。 裴姑姑见状道:“前头的花厅已备好茶点,请各位小姐移步。”言罢向王府下人使了个眼色,贾夫人和她女儿,还有康婉被下人架着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林念,姐姐和我走在最后,但贾小姐却伸手拦住我们道:“事关定北侯府,两位小姐理应知情,林小姐也不是外人,不必回避,”言罢她再度跪在地上,朝舅母磕了个头,道:“小女想见安王殿下,瑞国公,刑部尚书海铮海大人还有御史大夫张直张大人,从白南军主将褚绪良劫杀忠勇将军到代王指使定北侯通敌一案皆是栽赃嫁祸,桩桩件件大理寺卿贾正道不止知情,更参与其中,一干往来书信,皆藏于贾正道宠妾茉香床榻的夹层之中!” 119、壁龛 贾小姐神色坚定,称如果这些书信做证据还不够,那么她愿意去公堂,去御前,只要能将罪人绳之以法就算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这个贾正道当真是个左右逢源的人才,他最开始是通过平王府长史易守言走了平王的路子。后来平王禁足,他借着兰丛失踪的案子暗地里搭上了桓王,可没过多久就被平王知道了。 依平王的性子,贾正道这么背叛他就算不死也得扒层皮,但贾正道不仅没破一点儿皮儿,还巧舌如簧说动了平王让他在桓王那儿做内应,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告诉他。 要不说为什么平王先死,他竟然真的相信桓王会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前些日子桓王假意推举贾正道主审代王和玉家的案子,平王这个傻子面上跟他争执其实心里高兴的不得了,根本不知道人家桓王就等着看他怎么死呢。 从褚绪良劫杀到代王和定北的案子都做的漏洞百出,自然是出自平王的手笔,桓王不过顺水推舟借刀杀人罢了,反正都是挡在他前面的绊脚石,死哪个他都不亏。 说到褚绪良,这位大爷现在还关在大理寺,主审自然是贾正道,大半年过去了也自然是什么都没审出来。他们想拖着那就拖着呗,不论是代王还是玉家都没人催他们,倒是陛下三番五次问起来。 每次陛下问起,贾正道只说褚绪良嘴硬什么都问不出来,十八般刑具用了一遍才交代说是他嫉妒我爹的军功。后来瑞国公进宫陪陛下喝了一个时辰的茶,陛下就再没问过这案子。 他们当时是想拖到现在,配合杨氏等人来一出翻供,好全推到玉家身上,却忘记了螳螂捕蝉,蝉可能藏在身后的道理。 舅母将贾小姐带到舅舅的书房,又差人去正堂请外祖父、安王、瑞国公等人,长辈们议事我们小辈儿又是女儿家不好在侧,是以他们一到,姐姐说要去寻榭表姐,就带着我和林念离开了。 反正不用听也知道他们要说什么,倒是林念有些不太想走,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周赫兮,我悄悄告诉她后头还有戏看,周赫兮也朝她点了点头,她才不情不愿跟我们走了。 走这一路,林念不停地问到底有什么戏会比闺女揭发亲爹有意思,我道:“你听说过庄生散吗?” 林念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嘴边扬起明晃晃地不怀好意地微笑,拉着我加速脚步道:“那还不快走?一会儿药劲儿过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我觉得她可能是想岔了,但我也懒得跟她解释。 衡王府的格局看似方正,但沿着小道走起来七拐八拐,明明相邻的两间房,走起来要绕小半个时辰。前世小时候我没少吃记不住路的亏,经常要靠扯脖子哭才能引下人们找到失踪好半天的我。后来舅母十分认真地说要在我身上挂个铃铛,轩表哥就打趣说我跟条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猫狗不会走丢。 不过两世活下来,衡王府的路我已经记得很熟了。三人绕过大半个园子,从西边的垂花门继续往前,又穿过两个月亮门才看到榭表姐踮着脚东张西望,一见我们连忙迎了过来。 “怎么才来?”榭表姐压低声音问道。 “贾小姐满腹委屈总不好不听吧,安慰了她一会儿就耽误了些,进去了吗?”姐姐道。 “进去了进去了,暖阁那边一散就找下人打听位置,亏的她不认路多找了好半天,不然可赶不及了。”榭表姐示意我们跟着她放轻脚步,悄声道:“我一直盯着呢,现在应该是说上话了。” “墙上的机关可打开了?”姐姐又问道。 榭表姐不耐烦道:“赵轩亲自开的,放心了吧?你这么不放心你找我干嘛?啊?” “小点儿声!”我忍不住打了她一下。 说话间我们已经悄悄进了院子,钻进主屋旁边的茶水间,林念站在门口歪着头看了看主屋后头相连的另一间屋子的房顶,目光满是疑惑不解,见我看她才忽然眼睛一亮,指着那件屋子道:“那间是?” 我连忙“嘘”了一声把她拉进茶水间。 这里的茶水间与主屋,和定北将军府的正堂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两间屋子相连的壁龛是可以打开的,不同的是将军府那边是一幅画,而这里的是另一个壁龛,且那间主屋的壁龛,不止一个。 尽管隔着壁龛,也可以感觉到那屋中两个人暧昧的气氛。 屋中一个是已经有些精神恍惚的大哥,还有一个,正是方才暖阁里低头沉思的老熟人,王以柔。 二婶那冗长的名单,在姐姐转手交给王府管家写邀贴的时候,加上了她的名字。 “你在茶里放了什么?”大哥的声音已经没有往日的严肃和不耐。 “放了一点能让你看得到我的东西......”王以柔声音温柔如水,却也包含着无尽的相思和委屈。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不会,你从没有伤害过我,也不会忍心伤我,我知道的。” “王小姐,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请你自重。” “噗通”一声,像是有什么摔到地上,王以柔带着哭腔道:“似澈哥哥,我不求名分,只求求你看我一眼,好不好?就一眼!” “王小姐,请你把衣服穿上!” 我对面的林念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榭表姐捂着嘴一脸兴奋,我忍不住白了她们一眼。 “似澈哥哥,你为什么就不肯看我呢?我到底哪里不如那个病秧子!从前在定北你就躲着我,避着我,我到底是什么蛇蝎猛兽叫你如此害怕?我说过我不求名分,哪怕一辈子进不了玉家的门也不在乎,我知道你有苦衷,可是,可是你为什么对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病秧子情根深种,却对我如此冷漠!” 王以柔啜泣起来,大哥的呼吸声越来越重,重到我们隔着壁龛都听得一清二楚,林念用口型问我:“不会出事吧?” “听着就是了。”我以口型回她。 “似澈哥哥,”王以柔大约也发现大哥身体的变化,止住了哭泣,声音像是浸了蜜一般,娇滴滴道:“我爹常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避如蛇蝎,并非是这女子有多可怕,恰恰是那女子走进了他的心,叫他害怕陷进那温柔乡里去。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似澈哥哥,你就是柔儿的英雄,柔儿愿意做你的美人关......” 大哥发出一声闷哼,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王以柔有些失望道:“似澈哥哥,你这般守身是为哪般?这人活着本就该今朝有酒今朝醉,柔儿已经说了不求名分,只求与哥哥在一块儿,哥哥明明已经对柔儿动了情,为何还要躲着柔儿呢?” “我......”大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努力平复着呼吸,半晌后才为难道:“我和姝媛是太后赐婚,我不能......” 120、人情 “不是吧?”林念差点就发出声音,我连忙捂住她的嘴,榭表姐手里的帕子都快塞进嘴里了。 “似澈哥哥,柔儿就知道,你也对柔儿有情对不对?你只是因为是太后赐婚所以才躲着我,对不对?”王以柔那声音别提多喜悦了。 “不止是因为这个,我......” “只要似澈哥哥对柔儿也有情,不论因为什么柔儿都接受!现在只要哥哥能接受我,要柔儿怎样都可以!” 王以柔的声音里有多少雀跃和期待,就有多少卑微。 我忽然想起了前世自己追上木合信的时候,面对他的假意为难我也是这般低声下气,从未想过这一切在对方和旁观者眼里有多可笑。 大哥叹息一声,道:“如今我已经没有保护你的能力了,玉家岌岌可危,叫我如何妥善安置你呢?” “不不不!似澈哥哥,这么多年柔儿钟情与你并非是因为玉家,柔儿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的啊!只要能在你身边,一辈子陪着你,柔儿就知足了!哪怕风餐露宿,柔儿都愿意!” “真的吗?”大哥的声音有些意外的惊喜,可随即又失落道:“叛国之罪,满门抄斩,柔儿,你以为我逃得掉吗?” 大哥那一声柔儿,唤得当真是柔情无限,若是旁人听到还以为他们两个才是夫妻。 “我可以让我父亲作证,证明你与此事无关!”王以柔高兴地快要飞上天。 “如何做证呢?此事只是与我无关吗?柔儿,你明明知道,此事玉家有多冤枉,这所有的一切本就与我们无关啊!就算你让通伯父作证又如何?陛下雷霆之怒,玉家满门便无葬身之地,今日若你我......你我结为连理,你便也是玉家的人,到时候会跟我们一起死的!” 林念闻言挑了挑眉,轻轻拍了下我捂着她嘴不放的手,神色已经不似方才那边兴奋,而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王以柔似乎有些慌神,大哥颇为失望道:“柔儿,你这般模样叫我如何接受你呢?此事一出,我们便成了一对怨偶,此生注定有缘无份了,唉,既然你不肯告诉我实情,那我们便只有来生了。” “不要!我不要什么来生,我只要今生今世!澈郎,若我告诉你......你是不是就可以一辈子陪着我,不离开我?” 一句澈郎,别说姐姐了,就连榭表姐这位女中豪杰都打了个哆嗦,林念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十分不适地抚着自己的胸口。 “你为了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我若辜负你的深情,又怎配做你的英雄呢?柔儿,我只是有些事不明白所以想问问你罢了,我玉似澈这一生注定要与所爱同生共死,弄明白这桩事,此生也就无憾了。这里没有外人,就当是我们两个说些体己话,我绝不会告诉旁人的。” “好,澈郎,有你这句话,柔儿就什么都不怕了,”王以柔柔声道:“说起来,这桩事也是我对不住澈郎,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澈郎是无辜的,还有将军、侯爷,就连代王都是一样中了别人的计了。” “柔儿,我一直想不通,是谁这般与我们过不去呢?玉家守护定北,一向与世无争忠心耿耿,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落地这般田地?” “澈郎,咱们哪里是得罪了什么人,分明是挡了别人的路了!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心中的澈郎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不会犯下叛国通敌这样的大罪,所以,我就想去找父亲问问明白,谁知道......” “柔儿,我陷入这样的境地你还能如此惦念我,我真不知要如何感激你才好......” “澈郎......只要你知道柔儿对你是真心的,柔儿就知足了。” 王以柔刚想腻歪一会儿,大哥却又问道:“那么,柔儿从通伯那里可问出什么?” “这样的大事父亲怎么肯告诉我?从前他百般鼓励我去寻你,亲近你,那时候却一反常态叫我不要再惦着你,可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怎么能说不惦记就不惦记呢?直觉告诉我,一定是有人吹了他的枕旁风跟我过不去!我原以为是冯氏嫉妒父亲疼爱我,没想到竟是杨氏那个贱人做的手脚!” “杨氏?哪个杨氏?” “还能是哪个杨氏,就是那个寡妇杨氏啊,明明是她自己克死了左绍,竟然还有脸说是澈郎的父亲逼死的!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呢!” “什么?杨氏怎么会跟通伯认识?” “我爹怎么会跟那对贱婢母女认识?还不是平王府那个长史,叫易守言的。有一回他过生辰,我爹陪着外祖父一道去贺寿,在他的寿宴上认识了杨氏母女,还有那个刘鸣,都是易守言牵的线。我当时就奇怪,易守言怎么那么好心,知道我爹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就巴巴的送了过来,哪知道他是为了这个!” “所以因为杨氏,通伯才去刑部作证?” “是,也不是,我爹才不喜欢杨氏那样的老女人呢!” “哦?那通伯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如今柔儿你已经跟了我,我总要知道岳父的喜好,将来投其所好哄得他高兴才是。” “澈郎......”王以柔娇声笑了起来,“我爹呀,他喜欢年纪小又清冷孤傲的,比如......比如那个左雯呀!” 壁龛这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谁能想到杨氏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左雯与我年纪没差几岁!她可是杨氏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啊! 半晌后大哥才道:“哦,原来如此。” 似乎是察觉到大哥语气的变化,王以柔有些不安,有些委屈道:“澈郎,你怎么了?是不是柔儿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杨氏自称拿着左绍的手书,可左绍是自尽的,当时根本没什么手书,这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那手书是左绍死之前写的,他故意写了那封手书让杨氏带着先跑了,想着万一他身份败露,死了,杨氏好拿着那个手书去寻平王。” “柔儿,我没明白你的意思,左绍是东郦的奸细,为何让杨氏拿着假手书去寻平王?” “哎呀澈郎,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哪懂那些阴沟的手段,现在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平王按照左绍留下的书信安排的呀,左绍和揭发代王毒死王妃那个侍女是不是东郦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借此事除掉代王就是他的恩人呀!所以他才会把玉家也坑进去,把大虞最北的屏障连根拔起,还东郦这个人情!” 121、安王 大哥半晌没有说话。 “澈郎......” “若是没了玉家,北境何人驻守?”大哥沉声问道。 王以柔似乎有些害怕,声音颤抖道:“澈郎......我爹这些年在定北军就是为了......为了将来有一天能......能镇守北境,还有,还有那个褚绪良,只是没想到褚将军会被抓。不过我爹说,只要这桩案子坐实,褚将军早晚会被放出来的。” “原来如此。” 一阵桌椅响动,似乎有人站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在距离我们很远的地方站定,大哥的声音飘了过来: “柔儿,空口无凭啊,你说的这些话,与杨氏状告我们那些罪名一样可有可无,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呢?” “我有证据!澈郎,我有证据!”王以柔快步走了过去,邀功似的朝大哥道:“我爹有个习惯,每次看上什么人一定要在那人身上留下痕迹,冯氏和我娘都有,就在后腰窝的位置,我爹喜欢在哪里帮她们纹上一朵莲花,只要看看左雯的后腰不就知道了?” “柔儿,这只能证明左雯是通伯的人,旁的都证明不了。” “怎么会呢?杨氏和左雯自从一年前从平王府出来就住到我爹的别苑去了,这件事冯氏和我娘都知道,她们还劝过我爹,可是我爹被左雯那个小贱人迷昏了头一个字都不肯听。不过我爹也不是全无防备,易守言的书信我爹都留着呢!就在我爹书房书架第四层一个不起眼的匣子里!” “如此,我便放心了。”大哥满意道。 王以柔追问道:“澈郎,我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澈郎,我爹坐下这些事,我,我实在害怕,没有提前告诉你,澈郎,你不会怪我吧?” 大哥笑道:“我怎么会怪你呢?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言罢,只听“咔啦咔啦”两下清脆的机关声响,紧接着是王以柔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咱们出去吗?”林念小声问道。 “出去?你疯了?咱可是偷听!”榭表姐咬着牙道。 “好吧。”林念缩了缩脖子,继续靠着墙老实站着。 “澈郎!你不是?方才那茶......你明明......” “我四弟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大哥的声音一丝温度都没有。 王以柔不可置信道:“你,你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大哥冷哼一声没理她。 “王小姐,够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我看向姐姐,姐姐点头道:“安王。” 安王又道:“皇叔公,瑞国公,海大人,张大人,方才几位可都听见了?” 一个如低沉浑厚的声音道:“该听的不该听的,下官都听到了。” 另一个温和的声音道:“殿下,下官先去将贾小姐安置好。” 安王道:“有劳张大人了。” “唉,看来今日王妃这寿宴,老朽是吃不着喽!” 外祖父道:“瑞国公,你若是想吃,本王叫人打包给你送到刑部去如何?要不要再加一坛九丹金液?” “不用不用,咱们之间就别这么客气啦!这贾正道和王通的书信啊,我得赶紧去找找,这要是有什么闪失,耽误衡王爷和宝贝女婿下棋,那可真是罪过罪过喽!” 瑞国公又道:“这位王小姐啊,老朽的记性不大好,王大人的书信是在书房书架第四层一个不起眼的匣子里对吧?那个不起眼儿的匣子有多不起眼儿,王小姐能不能跟老朽说说?” 王以柔一味的啜泣,一个字都没说。 瑞国公叹了口气,道:“算啦,老朽自己找吧,大不了把书房都砸了嘛,老朽最喜欢干这事儿了。” 我看了一眼林念,林念两手一摊,轻声道:“老顽童就这样,不然也看不上我这种儿媳妇。” 我仔细想了想,也是。 但是周赫兮为什么整日跟谁欠他三千两银子似的呢? “王小姐,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安王道:“你方才说,‘左绍和揭发代王毒死王妃那个侍女是不是东郦人又有什么关系’,对吧?” 得到王以柔的肯定后,安王又道:“那么,你是如何知道那个侍女也是东郦人呢?” 王以柔还是没有说话。 “王小姐,你若告诉我们实话,我可以保你不死。” “你说真的?” “是,我奉父皇旨意主审此案,自然是真的。” “你不会骗我吗?” “这么多人在,我身为皇子,如何骗你?” 过了好一会儿,王以柔才道:“那个侍女,见过杨氏,就在我爹的别苑,我亲眼看见的,她们说的是东郦语,我小时候隔壁住的就是东郦的商人,听过他们说东郦语,所以就认出来了。还有,还有她们一道去见过一个人,说的也是东郦语。” “什么人?”安王问道。 “一个老男人,约摸有六十左右的样子,胡须花白,穿着青色长衫,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当时他喝茶,用的是左手,所以我看到.....看到他左边胳膊上似乎有个胎记......”王以柔想了一会儿,又道:“那人身后还跟着两个罩得很严实的人,看不见样貌,但是其中一个手上一直扔着什么东西,像......像是银币,离得远我看不清......”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教书先生的样貌年岁,与当年带走闫明哄骗闫婆子给他传消息的就是同一个人。至于那个罩得严实喜欢扔银币玩儿的,除了当年在定北哄人散播谣言的那位不明人士,我想不出第二个。 “好,很好,王小姐,不止你可愿意跟我走一趟?只要你肯将功补过,我自然会给你该有的优待。”安王道。 “我......”王以柔犹豫半晌,小心翼翼试探道:“澈......少将军,方才那些话,你说与所爱同生共死,你说要做我的英雄,这些话都是骗我的吗?” 大哥一字一句,冷漠道:“我不配做你的英雄,至于所爱,吾妻即为吾爱,此生我玉似澈唯爱林姝媛一人。” “吾妻即为吾爱?好一个吾妻即为吾爱......我对你一片痴心,我......” “王小姐,走吧。”安王催促道。 “走吧。”姐姐当先钻出了壁龛,榭表姐紧随其后,林念边走边叹息一声,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这落花给你,你要不要?”我斜睨着她。 林念连忙摆手道:“我可不好这一口,再说,我定亲了的!”然后学着大哥道:“吾夫即为吾爱,此生我林念唯爱周赫兮一人呢!” “哦?是吗?”周赫兮站在门口,看着林念挑了挑眉,我连忙从他身旁的空隙钻了出去。 122、有毒 从那间院子溜出来后,我本想偷偷跟着看看林念是怎么跟周赫兮这个冷面阎王相处的,没想到刚进了园子就撞到孟璃身上。 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怎么这么倒霉啊我? 孟璃歪着头看着我没说话。 “看什么?我脸上有字?” “脸好了?” 我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道:“你不是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 我正奇怪他今日态度为何这般好,结果他下一句话就是:“果然还和以前一样平平无奇,没什么可看的。” “那是,我这等庸脂俗粉哪能和三舅舅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相比呢!自然是三舅舅这般貌胜天仙才能配得上最英俊潇洒的公子呢!”说完我提起裙子撒开腿就跑,小时候每次喊他三舅舅他就不乐意,说他断袖更无异于戳他的肺,今日难得我有兴致,气死他! “玉似潇!你给我站住!” 果然孟璃发了脾气,咬牙切齿喊道。 站住?开什么玩笑?我疯了? 我是没疯,但必须承认自己的记性不是很好,忘了他功夫不亚于大哥了。是以当他一个飞身落到我前面害我没站住又撞到他身上时,我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光。 这一撞,撞的十分实在,下巴磕在他胸口像磕在石头上似的,看起来瘦的跟个蒲公英似的怎么这么结实?害的我牙正好咬在舌头上。连忙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下巴蹲在地上,眼泪直接喷了出来,想骂他却骂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真是气死我了! “干什么?耍赖?”这混蛋竟然还以为我在装样子!他到底知不知道咬到舌头有多疼! 下巴是木的,舌头钻心的疼,我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怎么了?”他蹲下身,有些着急道:“怎么哭了?你,你,你别哭啊!你骂我你怎么还哭呢?” 我抬起头狠狠地瞪着他,指了指嘴。 “磕着了?咬舌头了?”他的神色有些着急,估计是我的样子太狼狈了,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取笑我吧,于是道:“张开嘴我看看,出血了没有?” 我下意识张开嘴。 “没出血,”他松了口气,扯起袖子在我脸上擦来擦去,道:“我错了,你别哭了,我错了......” 嗯?我为什么张嘴?我赶紧把嘴捂上,这才感觉到他不知什么时候托在我脑后的手有些温热,不似木合信那般冰凉。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清亮的双眸中倒映着我的影子,漂亮的唇边有似有似无的笑意。我忽然想起在定北他送我铃铛的那一天也是这么笑的,还有好多次我无意回头时撞上他的视线,还有......被毁去容貌的安乐。 可是我的心止不住颤抖起来,慌忙推开他的手,却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他愣了一下,手还僵在半空,然后指着我笑了起来。 “叼森漠!” “啊?你说什么?”又是那一副欠打的模样。 “里!里叼森漠里!”我真的很努力想要说清楚话,真的,可舌头又麻又疼。 “里索森漠,我听不懂啊!”他笑的更开心了。 方才的慌乱是我不对了,我想多了,我现在真的只想弄死他。 可是我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凶器,只好捧起旁边花池里的雪扔在他脸上,冰死你! 他扑掉脸上的雪,也从花池里捧起一堆雪砸在我头上,气的我从地上跳起来,趁他蹲在那倾身拢雪时一脚踹在他后腰上想把他踹进花池,可我又忘了,这混蛋是会功夫的。 他在倒地的一瞬间忽然转身,拽着我没来得及收回来的脚,一起跌进了雪堆里..... 玉似潇,你这辈子要是再打算暗算他,你就是个棒槌! 眼看就要摔个狗吃屎,我连忙捂住了脸和脖子,生怕雪钻进脖子里,没想到摔下去后竟没有一点儿雪从领口灌进去。 “爬够了没有?你是不是想占我便宜?你是变态?”孟璃仰面躺着,看着我挑了挑眉。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他身上,我说怎么没觉得凉呢。 “里柴是扁态!”我连忙翻身从他身上滚下来,将扣在头上的帽兜掀开。 他看着我笑了笑,侧身一只手托着脑袋,道:“脸红了?” 我脸红?我,脸红?开什么玩笑!一定是冻的! “莫有!里别胡说背道啊!我,我是冻的!” “哦?是吗?”他抿着嘴似乎在忍笑,有什么可笑的? 他坐了起来,探出上身凑到我跟前,我下意识向后一躲,他却甩了甩头发又坐了回去,笑道:“舌头还疼吗?” “要里管!”我捂住嘴站起身,甩掉斗篷上的雪跳出了花池转身就走,多一刻都不想跟他一块儿呆着,烦死人了! “去哪儿?”他追了上来。 我不理他继续闷头往前走。 “生气了?又生气了?我这回可真没碰你。”他还委屈上了,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我猛地回身愤怒地指着他,却数不出来他有什么罪状,也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可指出去的手收不回来,孟璃似乎还有些期待我能说出什么,可我吭哧了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四周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好在,有人打破了这阵尴尬。 孟璃身边那个叫远道的小厮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饱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严肃道:“世子,碧尘宫出事了。” “仪妃娘娘?娘娘怎么了?”我问道。 远道看向孟璃,孟璃道:“说。” “方才宫里的消息,仪妃娘娘的饭食被人投了剧毒,现下已昏迷不醒,陛下和皇后都在碧尘宫,洪院首的意思是,他拼尽全力也只保得住今日,若是没有解药,七日之内必定毒发身亡。” 没有人安排这一步,碧尘宫里外都是自己的人,仪妃怎么会中毒? 我有些慌乱,前世今生,最无辜的人就是仪妃了,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代王若是脑子一浑怪到姐姐身上...... 孟璃皱着眉问道:“何人投毒?” “娘娘身边的锦瑟,已经悬梁自尽了,消息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出来,代王殿下那里,您看......” “他早晚会知道的,我亲自去说。” “我四哥,孟璃,派人去找我四哥!”我拉着他的袖子急道。 “好。”他拍了拍我的头,将我歪歪斜斜的斗篷整理好,然后带着远道离开了。 123、无忧 与孟璃一道离开的还有姐姐,我知道她去了哪里,去她心里最惦念的地方。 当天夜里代王被接进了宫,姐姐说,让他守在仪妃身边,会安心些。 我问姐姐碧尘宫为何会出事,姐姐道,许是仪妃有自己的打算吧。 见我不解,姐姐才道:“锦瑟是仪妃的陪嫁,无父无母,从小就跟在身边伺候,和仪妃说是情同姐妹也不为过,前世仪妃死后她便服毒殉主了。我安排在碧尘宫的人说,仪妃出事之前与锦瑟单独谈过,锦瑟出来后没什么不对劲儿,只是偶尔会发呆,连着几个晚上没睡觉把仪妃的春装赶着做完了。” “那锦瑟房里可搜出来什么指使的证据?” 姐姐摇了摇头,道:“什么都没有,就是这样陛下才更生气。仪妃太了解陛下了,只有这样他才会更加坚信是有人指使,才会更加愤怒。” “看来皇后要查碧尘宫中毒案,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了。仪妃现在出事,无异于在陛下愤怒的火上浇油。” “她这是殉道,不惜以死做代价。”姐姐道:“可我们是不会让她死的,这件事的结果达不到她原本的目的,除非,中毒的那个人,是陛下。”姐姐叹了口气,道:“可惜,还不到时候。” “是因为那群身份不明行踪诡异的人吗?”我问道。 姐姐点了点头,道:“今日王以柔的话,你没觉得哪里不对么?” “那些人行踪如此诡秘,就连莫为茶楼都探不清楚,王以柔身上的香粉味儿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到,他们怎么会没有发现?可他们却留她活了下来,这些人的目的,实在让人想不通。” “不错,所以,这一出戏还没有结束,只不过有人要先退场罢了。” 不知是因为仪妃还是因为锦瑟,我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忽然决定去护国寺进香,害的乳娘带着容平容翘一顿手忙脚乱准备车马,赶在巳时前出了城。 四哥远在宁川,就算不眠不休也要三天才能抵达,不知道仪妃能不能挺到那个时候。 上了香,捐了不少香油钱,请惠通方丈的师弟法明大师念了往生咒,又为锦瑟点了一盏没落名字的灯,看着漫山银装,来年的春光一定很美。 “走吧,去后山走走。” 回来之后第一次出门就是来的护国寺。那时候祖母以为我中了邪,请惠通方丈替我诵经,如今惠通方丈仍在闭关,田异说,没个十年八载是不会出来的。 乳娘带着容平去吃素斋了,我跟容翘一前一后在山路上走着,七拐八拐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容翘傻乎乎站在岔路口挠着头,“小姐,奴婢觉得咱们俩走丢了。” “是嘛,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呢,你可真机灵啊你。” 容翘听出来我在讽刺她,不服气道:“小姐,您机灵,那您怎么也走丢了?” “抬杠是吧?”我“哼”了一声随便选了条路就往前走,管他呢,又不是没长嘴,碰到人就问呗。 走了好一会儿,前面果然听到打闹声,我得意地撇了眼容翘,她却张大了嘴拉住我道:“小姐,这声音奴婢听着怎么有点耳熟?你听像不像二少爷?” 二哥?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扯着脖子大笑的声音跟五哥很像,但又比五哥的声音成熟许多,不是二哥还能是谁?可跟着他一起笑的,怎么是个姑娘? 等等,不对,那姑娘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百灵鸟似的笑声止不住的高兴,听着就让人想跟着一起笑......我眼前忽然浮现一张脸,我的天爷啊...... 我甩开容翘朝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狂奔,半路突然闪出两个黑衣人拦住我的去路,“什么人!” “你说我是什么人!”我脱下帽兜仰起脸。 那两个黑衣人立刻拱手道:“玉二小姐。” 我推开他们继续往前,竹林中央的空地上,一高一矮两个人正堆着雪人,身上还沾着雪似乎是在雪地里滚过,尽管都是男子装扮,可那背影我在熟悉不过了。 “雅乐!!!”我怒吼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潇、潇潇......”雅乐手里的胡萝卜掉在地上,两个招风耳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的,红的都快滴出水了。 我说呢,我说怎么莫为茶楼都近不了身查不到来历,万千宠爱的长公主殿下,身边一层一层的皇家高手,弄死那帮江湖人也查不到! 二哥闻声回过头,看到是我竟然脸红了起来。 我二哥,脸红?我是不是疯了? “潇潇,你听我解释......我,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行啊,啊,我白担心了我,我......我就不该担心你们俩,我可真是,”我清了清嗓子,道:“那个,宫里头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你们两个还,啊?打打闹闹,堆雪人,像什么样子?” 雅乐一本正经点头道:“潇潇,你说的对,我现在就回去,我保证!” “别呀,才刚出来......” 二哥还依依不舍起来了?这个蠢蛋!长这么高有什么用?啊?将来铁定又是个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的! “玉似氾你这段时间装的挺像的啊,我说怎么整日起早贪黑练功,为的就是.......是吧?你们两个唱的好双簧啊,合起来甩开我和姐姐派来保护你们的人,在这儿跟我堆雪人......” 雅乐连忙跑过来拉着我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着,瘪着嘴求饶道:“潇潇,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真的!玉似氾,快点跟潇潇道歉!” “啊?”二哥一脸震惊。 雅乐急的直跺脚,道:“快点!愣着干什么!” “啊,那个,二妹妹,二哥错了,二哥再也不敢了,”随后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我也不知道我错哪儿了......” “行,你们继续堆吧,堆,好好堆,记得回家就行,我就不在这儿碍眼了,”我戴上帽兜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回头朝二哥道:“二哥,好好把雅乐送到宫门口再回家,她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我就告诉祖父剥了你的皮!” “用你说?”二哥脱口而出,见雅乐瞪她才点了下头,道:“谢谢二妹妹提醒,二哥保证把她完好无损送回去,二妹妹放心吧。”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无视一脸讨好的雅乐,拉着容翘就走。 “小姐,公主她快哭了。”容翘道。 “我知道,别理她,装呢。” “小姐,怎么会呢?”容翘又道。 “八成是国子监搭上的,天知道。” “小姐,二少爷是不是要做驸马了?”容翘接着问道。 “容翘,你能闭嘴吗?” “小姐,你为什么生气?”容翘继续问道。 “我生气?我哪有生气?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姐,你就是生气了。” “......我没生气。” “小姐,二少爷做驸马不好吗?那是雅乐长公主,又不是安乐公主,小姐你生什么气呢?奴婢到觉得二少爷跟长公主挺般配的。” 我止住脚步看着容翘,她一脸认真道:“都长不大似的,高高兴兴一辈子,那不挺好的么?” “大虞律法,你忘了?” 容翘一下子闭了嘴。 不过撞上他二人,倒让我差点忘了二哥前世是在青楼跟人争花魁摔死的,那个花魁叫如虹,算算日子,就是今晚。 “走,回城。”我脚步飞快往回走。 “小姐,回家吗?” “先回家,然后去牵星桥!” 124、牵星 “啊?牵星桥?去牵星桥做什么?”容翘吓了一跳。 牵星桥横跨涔水河,连接建成南北二坊,前朝开始就是烟花柳巷,如今仍旧灯红酒绿好不热闹,河边的花船红影瞳瞳常年不散,莺歌燕舞直到天亮。 “怎么,你不想去?” “去去去,小姐,奴婢从小跟你形影不离,这种危急关头怎么能跟小姐分开呢!万一有危险,奴婢还要保护你呢!”容翘雀跃起来。 回去的路上我找机会跟容平说了,让她去寻田异去摘星桥等着,然后吩咐容翘去弄一身五哥的旧衣裳,男扮女装从后门溜了出去直奔摘星桥。 “怎么样?找到没有?” “找到了,在牡丹阁。”田异看着我的男装有些想笑,但是忍住了。 容平也换了身天青色男装,应该是田异给她找的,穿起来很趁她,清秀可人,但搭眼一看就是个女的。 因为,她胸前实在......不像我和容翘,一马平川。 我扫了一眼田异腰间,绀青色蝠纹腰带,正中缀着一颗银白色月光宝石,是去年除夕我赏给容平的,她倒真舍得。 田异当先走进牡丹阁,扔了一大块碎银子给迎宾的小厮,那小厮立刻眉开眼笑带我们直奔二楼的天字号乙等雅间。 我倚着栏杆坐下,位置还不错,正对舞台稍偏一间的位置,不过我还是佯装不悦道:“位置不够好。” 小厮立刻赔笑道:“公子,这间已经是咱们牡丹阁最好的上等雅间了。” “是吗?”我用扇子指了指隔壁,道:“可本公子觉得,那间更好。” 方才来的时候那间天字甲等的门口挂着“预定”的牌子。牡丹阁是现下金隅城最火的青楼,今日又是花魁如虹“出阁”,是以一楼大厅、三楼雅间、四楼隔间早就挤满了人,只有二楼天字号雅间还留着几个,以防我这种富家公子突然来了兴致却没位子。 这金隅城,天子脚下,牡丹阁就算有什么背后势力,可若是惹到皇亲国戚那也够喝上一壶。是以这天字号的雅间一般不预订,若是预定则需要预付一大笔定金,为了防止有人定了不来,耽误其他贵人。 能提前订下这牡丹阁最好雅间,想必拍下如虹“出阁”也不在话下。 田异听见我的话,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够么?” 小厮见状为难道:“公子,这,这不成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人做生意是为了赚钱,怎么,这金子贵阁不想赚?还是嫌我出手不够阔绰,比不过隔壁那位?”我将手里的扇子打开,学着孟璃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两腿一岔,笑道:“今日本公子心情好,自然要坐在最好的座子看美人儿,不如,贵阁开个价?” 小厮眼珠子转了转,躬身道:“隔壁乃是相爷府的王六公子预定,公子若是想要那一间也不是不行,只是公子是头一回来咱们牡丹阁,这不管多少金子,小的都不好和王六公子交代,所以......小的斗胆,敢问公子是哪一家的贵人,也好让小的在王六公子哪儿保得一条贱命儿。” 相爷,姓王,行六,那就只有那一个了。王忆的第四子,中书侍郎王普的小儿子,国子监一等一的风流小畜生,王谦。 田异闻言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块龙纹玄铁令牌,正中是一个“衡”字,那小厮睁大眼睛看了看牌子,又看了看对着他一脸笑意的我,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嘴道:“是小的眼拙,没认出来二公子,二公子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小的这就去把天字号甲等雅间给二公子备好!请二公子稍候片刻!” 且不说官职如何,定北侯府的案子如今还未明旨昭告天下,我不好以玉家的名号行事,更重要的是玉家的小辈儿们与我身高差不太多的,一个都没有。 所以,軏表哥,对不起了,谁叫你光长模样,跟我一样身高不长呢? 片刻后,牡丹阁的前堂掌柜客客气气地将我请了过去。这甲等间果然不同,这个时节竟然有西凉的葡萄,南汝的芒果和西夏的美酒,还有站着两个金发碧眼的是欧陆舞娘。 田异看着那两个舞娘的表情颇为复杂,清了清嗓子忍着笑让掌柜把人带了出去。 “真是的,把咱们公子当成什么人了?”容翘不满道。 “都来这种地方了,还能是什么人?”我转身看着调笑声不绝于耳的大堂,几个肤若凝脂露出纤细腰肢的波斯舞女捧着酒壶挨个桌子斟酒,过了好一会儿,这雅间原本的主人终于来了,身后跟着四五个国子监有名的攀附权贵之辈。 王谦那个小畜生一听他的雅间被人占了,揪着那小厮的领子就要打人,掌柜的连忙上前求情,王谦听完掌柜的话,蹭蹭蹭直奔二楼而来。 他刚想抬脚踹门,却被身后的跟班拦住劝道:“六爷,这可是赵軏,六爷,三思啊!” “赵軏有什么了不起?当他是他大哥将来要继承王位吗?”王谦大声道。 “哎呦,六爷,这哪说得准呢?老衡王还在呢,听说世子似乎很喜欢赵軏这个小儿子,这将来谁是下一代世子,还真说不准。一间上房而已,六爷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这话王谦似乎听进去了,犹豫半晌道:“哼,今日就先放过他!” “还是六爷大人大量!有风度!” “就是就是!” “出来玩儿嘛,最重要的就是高兴,六爷丰神俊朗一表人才,这如虹姑娘见了一准儿魂都丢了,巴不得与六爷立刻红烛帐暖共度春宵,那个赵軏毛都没长齐,还妄想抱得美人归?如虹姑娘才看不上呢!” “哈哈哈哈哈,说的是说的是!” 王谦几人边说边笑,进了我方才呆的那个乙字号雅间去了。 “流氓!无耻!臭不要脸!”容翘低声骂道。 我忽然觉得今日没把景北从大哥那儿借出来太失策了,好久没看见景北一个人舌战群氓的场面了。 随着一阵丝竹声起,整座牡丹阁灯光骤暗,一个玲珑有致的美人剪影投在那雪白的屏风之上。紧接着琵琶婉转如清泉潺潺,那美人纤细柔软的腰肢舞动,身上薄纱浮动,隐约有让人迷醉的清香之气袭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我借着微弱的光纤扫了一眼隔壁,王谦他们几个狗男人的口水都要滴到楼下去了。 至于么?没见过女人? 虽说王谦的反应有些夸张,但我也必须承认,如虹确实是难得的美人。 她的瞳孔是淡淡地褐色,皮肤白皙如玉,高挺圆润的鼻梁,樱红含笑的唇,一双丹凤眼妩媚动人,眼波流转间似有万千颜色,当真是天地间雨后的那一抹孤虹。 随着琵琶声渐渐如泣如诉,原本柔媚的如虹也渐渐开始忧伤起来,眼中盈盈含泪,欲语还休,看的这牡丹阁的男人们各个心神激荡,恨不得冲上去将这美人藏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去保护起来。 容翘撇了撇嘴,道:“没咱们家大小姐好看。” 我回头看了眼田异,这人揣着袖子靠在门旁,眼观鼻鼻观心,跟尊佛爷似的。 一舞终了,如虹款款向众人施了一礼,抬头时朝二楼雅间看来。也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她真的在找什么人,看到乙字间的王谦她报之一笑,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失落,反而是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就被妈妈拉走了。 125、如虹 门被敲响的时候,我并没有意外,如虹已经脱了那身穿了跟没穿一样的薄纱,换上一身剪裁合体的坦领嫣红色玫瑰抹胸束腰长裙,亭亭站在门外。 田异打开门侧身让她进来,然后出去反手将门关上。 我单手抵着头,另一只手把玩这扇子看着她,她也站在那里看着我,半晌过后才施了一礼,道:“听闻衡王府二公子初次驾临牡丹阁,如虹特来敬公子一杯。” “哦?既然如此,那本公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用扇子点了点身旁的圆凳,如虹款款走过来坐下,身上一股淡淡地玫瑰香气飘散开来,又长又卷翘的睫毛低垂,小巧粉嫩的耳垂上长长的银线红宝石耳坠于灯光朦胧中在她白皙颀长的颈侧微微摇晃着,像是戳到人心里的催情蛊,即便是下一刻会死在她裙下,变成鬼魅也仍愿意守在她身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女人给我的感觉十分诡异,这种诡异我曾在一个人身上也感受到过,就是前世教我读书识字的那位女先生,翟娉。 我微笑着接过如虹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如虹笑道:“公子喜欢就好。” “酒是好酒,可再好的酒若无美人相伴,那也是如水一般淡然无味,今日这酒多亏了如虹姑娘,这酒入喉,回味无穷!” “公子谬赞了,如虹哪里有那样的本事,不过公子是懂情之人,想来此情此景,这酒在公子的口中当真胜却世间佳酿,不如,公子再饮一杯吧?” “好啊!只是一人饮酒无味,还请如虹姑娘赏脸,与本公子同饮这一杯,如何?” “那如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提起酒壶一连倒了两杯酒,莲藕一样的手臂举着酒杯,双眼定定地看着我,玫瑰色的蔻丹上沾着几滴晶莹剔透的酒液,若我是男子,此时此刻还真可能把持不住......可惜,我不是男人。 她见我接过酒杯直接送到自己唇边,连忙握住我的手腕,抿嘴笑了一下,道:“公子,这酒可不是这样喝的。”说完轻轻将我的手向胸前一拉,看似无意般从那团柔软上轻轻擦过,然后伸出手臂从我的胳膊上转了一圈,将酒杯送到她的唇边, 交杯酒啊?早说啊,我又不是不会。 就在我们二人的头渐渐靠近,准备一饮而尽时,如虹突然朝我的耳边吹了口气,轻声道:“这位小姐,是为了玉二公子来的吧?” “什么?” “小姐女扮男装,确实很像衡王府那位俊俏的二公子,不过......”如虹两根冰凉的手指捏住我的耳垂,一阵冰凉彻骨传遍全身。 “小姐的耳洞可还在呢,若不是贴的如此之近,连我都被骗了。”如虹饮尽杯中酒,将酒杯放在桌上,微笑地看着我。 “你,你想干什么?”容翘上前一步问道。 “我想干什么?应该是我问这位小姐想做什么吧?” 我放下酒杯,严肃道:“你为何觉得我与玉二公子有关?” 如虹自顾自斟满酒杯,道:“有人告诉过我,说有一位俊俏的小公子总跟在他后面,方才一见你就有些怀疑。” “你跟踪他?” “我用得着跟踪他么?小姐可以出去问一问,这牡丹阁有谁不知道玉二公子的大名,他可是我们这儿的常客。” “你该不会说,他是为了你来的吧?” 如虹举起酒杯,语气很轻,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喜欢看满园繁花,却不会撷取一朵把玩,纵有万般颜色又如何?若非他心中那一朵,再美丽,再香艳,在他眼里也不过如此,图的个好玩罢了。” “那么,你如何知道,哪一朵是他心中那一朵呢?” 如虹看着我,道:“自然是让他忘记整座花园的那一朵。” “是姐姐你吗?” “如果是我,你今日还会在此么?” 她似乎把我当成了别人。雅乐么?她大约是不知道雅乐的身份,皇后与二婶是亲姐妹,纵使二哥和雅乐有情,也过不了太祖定下的律法那一关。 “姐姐,若他心中那一朵不是你,你可会因此生恨,想要送他去那无间地狱呢?” 如虹闻言有些惊讶,也十分不解,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想。 “没什么,只是近来听闻有人要在这里对他不利,所以随口一问罢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下意识看向隔壁王谦的雅间。 “不会的,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如虹深吸一口气,起身屈膝道:“如虹还有事情要做,就不陪公子饮酒了。” 就在如虹走到门口要离开时,楼下传来一声“哎呦喂!玉二公子!二公子可好久没来啦!小的这就带您去您的雅间儿!” 二哥这个不争气的,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田异忙推门进来,他以大哥的随从身份常在侯府走动,是以二哥认得他,只好先躲进来。 “玉二公子一个人,脸色不大好。”田异看了一眼如虹,道。 “如虹姐姐,今日我们绊了几句嘴,想来他还在气头儿上,他不知道我在这儿,所以还请姐姐替我掩护,别告诉他,好不好?” 如虹点了点头,开门出去了。 与她一道开门的,还有隔壁的王谦,他见如虹进了另一边二哥的雅间,立刻大声咒骂起来。 “小姐,二少爷不会有事吧?”容翘有些担心。 “一会儿要是打起来,挑功夫差的下手,别让人发现,明白么?” 容翘认真点头道:“小姐,你放心吧,景北教过奴婢好几招厉害的,正愁没地方练手呢!” “好。”我摸了摸袖子里和小腿上的匕首,起身走到门口,隔壁已经吵起来了,王谦正大骂二哥与他过不去,田异打开门侧身先出去,然后是我跟容翘,容平掂后。 “表哥,你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玉家不日就要满门抄斩,他还能蹦跶几日呢?” 说话这人故意粗着嗓子装成男人,可这声音我一下就听出来了。 玉似滢。 126、清白 我站在走廊暗处的阴影里,看着同样女扮男装的玉似滢,她双眼里兴奋的神色毫不遮掩,不停地哄着王谦说定北侯府只是强弩之末,就算是玉家的少爷又如何,只要他王六公子不喜欢,那就比捏是一只蚂蚁还简单。 王谦显然动了心,一步一步朝有些喝醉的二哥靠近,如虹趴在窗口喊人,一堆牡丹阁的打手小厮正往二楼赶来。 我当先闪身进了二哥的雅间,悄悄靠近玉似滢,田异则朝王谦和二哥的位置靠近。 “玉似氾,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还以为你是定北侯府的二少爷?金隅卫大统领的长子呢?爷告诉你,你他娘的什么都不是!玉似氾,你都不如爷养的一条狗!” 二哥趴在桌上,提起酒壶往嘴里灌着,根本不理睬王谦。 王谦气急一巴掌打掉酒壶,二哥皱了皱眉抬头盯着他,半晌后才道:“哦,我说怎么有狗在吠,吵的人头疼......” “玉似氾!”王谦错着牙,上前一步想要揪二哥的头发,二哥虽然喝醉,还是一个闪身躲了开,一掌劈开王谦的胳膊,又抄起桌上的果碟砸到了王谦头上。 “表哥!”玉似滢扑了过去,和王谦的两个跟班扶着一脑门血的王谦,道:“表哥!你怎么样?疼不疼?他竟然敢这么对你!明日定北侯府就要满门抄斩了,他怎么敢!表哥,你今日为民除害,陛下一定会重赏你的!” “你们敢!”如虹将二哥护在身后,大声喊道:“王公子,大虞律法杀人是要偿命的!今日若是谁想伤害玉二公子,就从我如虹的身上踏过去!” 王谦指着如虹,咬牙切齿道:“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这个小贱人倒是有情有义啊,爷平日送你那么多金银珠宝你看都不看一眼,玉似氾给你个笑脸儿你就投怀送抱巴不得跟他一起死做对儿鬼鸳鸯是吧?老子今日就先剁了玉似氾,再让你尝尝爷的手段!给我上!” “王公子!不可啊!”牡丹阁的掌柜、妈妈、小厮、打手一齐涌了进来,他们不敢动王谦,只能又拖又拽想要拦住王谦的几个跟班,不大的雅间瞬间乱成一团。 如虹紧张地护着二哥,二哥仍旧醉醺醺地,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从窗口摔出去。 原本扶着王谦的玉似滢突然目露凶光,她凭借娇小的身躯从人群中挤过,慢慢靠近如虹和二哥。等到如虹发现的时候,玉似滢的双手已经放在二哥的背上。 她朝如虹得意地勾了勾唇角,使出浑身力气用力一推,没想到却落了个空。 田异一手抓住二哥的手腕,另一手揽住他的腰,两脚在窗台上用力一点,带着二哥腾空跃起,然后稳稳落在一楼舞台中央。 “怎么是你?”玉似滢看着田异,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很意外么?”我站在玉似滢身后,冷冷道。 玉似滢浑身一颤,僵在原地。 “敢做不敢认么?”我一手伸进袖口,摸着那柄匕首。 “是她?”如虹终于回过了神,狠狠地推了一把玉似滢,吼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害他?” “姐姐,我二哥醉酒,劳烦姐姐找一间上房让他歇息片刻,我稍后就来。” “二哥?”如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的眉眼之间,喃喃道:“怪不得......好,我这就去,你尽管放心。” “还有,”我朝撕扯成一团的牡丹阁众人和王谦的随从,道:“除了那位王六公子,其他人有劳贵阁伺候,稍后自有人找掌柜结账。” 如虹点点头,走到掌柜身边耳语几句,那掌柜本就不想动王谦得罪王家,至于王六公子那些狐朋狗友,有衡王府二公子发火,他们也不必放在眼里。 牡丹阁得了吩咐,动作极快打晕那几人拖了出去,容平把门关好,容翘横在王谦脖子前的匕首泛着青光,她俯身阴恻恻道:“我这匕首上涂了剧毒,王六公子可千万别动,若是不小心破了油皮儿,那我可不敢保证王六公子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你!你敢!” “问问你的好表妹,我敢不敢?”我朝王谦眨了眨眼。 “妹妹!妹妹你误会了,我方才,我方才是怕二哥哥掉下去,所以才,所以才想要拉住他......对,我是想拉住他,妹妹你看错了!”玉似滢仍旧跌坐在地上,爬了几步拽着我的裤腿喊道。 “哦?是嘛?” 见我掏出匕首,她猛地睁大了双眼,双手捂住脖子向后退去。 “怎么?害怕了?”我一步一步逼近她,柔声道:“别怕啊,你方才不是挺大胆的么?这会儿怎么怂成这样?你怕什么?怕我杀你不成?滢姐姐啊,你方才没仔细听啊,人家如虹姐姐不是说了,大虞律法,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呢,我呢,可不想为了你这条贱命搭上自己的。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妹妹,我就知道妹妹心善,知道姐姐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别,我可不心善,也不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觉得,你就是故意的。” 玉似滢靠在墙上,已是没有退路,我蹲下身,慢条斯理道:“就像你故意毁了吴婷婷的琴嫁祸我姐姐,故意告诉魏善琏我姐姐要选秀好让她指使刘椿烧死我姐姐,故意在靖王府堵我意图让我发疯推林念入水害死她,故意将我推到南溪山的温泉里想要淹死我,故意让容卉那个小贱人在我药里下疯药,还有,” 我倾身在她耳侧,轻声道:“故意写情诗纠缠我三哥,妄图蛊惑他做下违背纲常的不伦之事,就像今日你与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表哥这般,对不对?” “我,我没有,我......”玉似滢那双大眼睛此刻全是惊骇,脸色惨白惨白的。 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些事我全都知道。 趁着她呆在原地,我匕首一挥挑开她的发冠,然后反手一刀划开她的长袍,水粉色的鸳鸯肚/兜半裹着雪白/饱/满的胸/脯,王谦的眼睛瞬间直了,容平飞快地将一颗红色小药丸扔进了他的嘴里。 “滢姐姐,你说,若是被人发现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自己的表哥在这牡丹阁衣衫不整共处一室,会如何?” 127、良家 玉似滢想喊,在她张嘴的瞬间容平又扔了个白色药丸进去,她呛得说不出话,用眼神惊恐地看着我。 “别害怕,不是要人命的,我不是说了么,杀人是要偿命的,”我扯下桌布边擦匕首边道:“这药丸可是稀罕东西,东郦来的呢,就这么小小一颗就花了我一百两雪花白银,心疼死我了。滢姐姐,你猜这是做什么用的?” “怎么不说话?不知道啊?那妹妹就给你讲讲,这个药呢,吃下去之后会短暂失声,也就一盏茶的工夫,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哎呀,滢姐姐你怎么哭了?我还没说完呢,只是不记得服药前后半个时辰内发生的事罢了,不过呢,这药还有一点点别的作用,”玉似滢的脸渐渐红了起来,她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变化,我笑道:“看来姐姐已经知道了。” 我将匕首仍在桌上,道:“这匕首妹妹就留在这儿了,姐姐若是想死,总要有趁手的东西能用才是。” 容平将雅间的窗子关紧,道:“二小姐,该走了。” 王谦盯着玉似滢的眼神开始转变,我点了点头,三个人离开雅间将门反锁住,几息之后传来桌椅响动和王谦低沉的怒吼。 这种声音在牡丹阁,听到也不过暧昧一笑罢了。 我让容平容翘守在门口,一个人跟着小厮去了如虹的闺房,二哥已经醒酒,田异站在他身后,如虹坐在一旁。 “有劳姐姐了。” 如虹神色颇为担忧,不过不是在担忧王谦和玉似滢,而是担忧二哥。 “不知姐姐可否让我们兄妹单独说几句话?” 她闻言点了点头起身离开,田异将门关好。 我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朝二哥道:“二哥知道今日我为何让你将雅乐送回去么?” 二哥皱了皱眉,垂下眼帘。 雅乐带人出门,回去的时候皇后身边的刘尚宫一定会在门口等,只要二哥送她回去就会被刘尚宫看到。 刘尚宫看到就是皇后看到,不该起的情思,早些了断才好。 “你们只是兄妹之情也就罢了,若是旁的,二哥,你明知道是不可能的。” 他的眼睛红了。 “二哥,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打碎了你们的梦。” 他自嘲一笑,道:“怪你什么?本就是不该做的梦。” 我叹了口气,道:“今生不得,便许来世吧。” 二哥的笑容苦涩,他不是不懂,他只是在逃避罢了。人就是这样总想着得不到人,想做做不到的事,明知不可为还不停的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有转机,有时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去换取,到最后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二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二叔二婶需要你,大哥也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咱们玉家这回飞来横祸,以后不知道还要遇上多少次,”我双手握住他的手,眼泪掉了下来,“孤狼死,群狼活,祖父和我爹明日就要回家了,我们也回家吧,好不好?” 二哥擦掉我的眼泪,点头道:“好。” 他答应的痛快,眼神认真,完全不是在随口哄我。 “你答应的这样快,可是真话?若是骗我,我可是要生气的,再也不认你了。” 他笑了一下,耐心道:“那年大哥回来曾与我彻夜长谈,二哥明白玉家肩上担着什么。从前胡闹有胡闹的理由,二哥也是玉家的儿子,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断不会意气用事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而弃家族于不顾,过完这个年,二哥就要跟大哥一起去定北了。” “二哥,战场上刀枪无眼,你一定要小心,还有,”我打量了一圈如虹的卧房,道:“我不喜欢这里,二哥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来了?” “都要去北境了,以后二哥能看的除了大哥,就是白茫茫的雪原,还惦记这儿做什么?”二哥拍了拍我的头,道:“不过还有一件事,二哥要去做完。” “什么?” “有仇不报非君子。”说完他就起身一个箭步窜到门口,脚步飞快朝方才的雅间奔去。 “那个......哎!等等我啊!” 但他还没跑到门口,就挪不动步了,因为那雅间里面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门口的容平和容翘早已不见,玉似滢失声的药劲儿已经过了,此时她的叫声连一楼大厅都听的一清二楚,众人朝那雅间所在直勾勾看着,还有人好奇跑到了走廊听着,不时发出笑声,只有如虹面无表情。 “哎呀,搞死人啦!”牡丹阁的妈妈夸张的挥舞着帕子一阵风似的跑到雅间门口,边敲门边尖着嗓子高声道:“这位爷!您行行好!咱们牡丹阁的姑娘可受不了这个!” “哎,胡妈妈你喊什么,你知道这里面的是谁呀你就喊?”引我们进来的那位小厮高声道:“这里面可是王六公子!胡妈妈,您几个脑袋敢耽误了王六公子的好事儿?还不小点声儿!” 话音刚落,那雅间传出一声男子的怒吼,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凄厉,走廊里不少围观的人笑了起来。 “哎呦喂!就算是王六公子也不行呀,你听听,在这么折腾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那位胡妈妈的声音不仅没小,反而更大了,见掌柜的上来,立刻道:“邱掌柜哟,你快劝劝王六公子吧!” 邱掌柜道:“动动你那猪脑子,这是能劝动的事儿吗?” “那咱家姑娘怎么办啊?” 邱掌柜又道:“你仔细听听,那是咱家姑娘的声音吗?” 胡妈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哎呀,还真不是,那这是谁家的姑娘?不会是良家姑娘吧?” “听见没,不是牡丹阁的......” “嘿嘿,还是六爷路子野!”有人窃窃笑道。 “怎么回事?”我摇着扇子走到门口朝掌柜问道:“本公子不过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怎么就闹起来了?” 掌柜一脸“你还好意思说”的表情,道:“打扰二公子了。” 二哥一脸诧异看着我,我视若无睹继续装模作样道:“王六公子可真是好雅兴啊!可是方才明明......怎么现在......咳咳咳,没想到啊没想到。” “怎么着?方才怎么了?”有人一脸兴奋问道。 我摇了摇扇子,十分为难道:“不好说不好说。” “哎,这可是牡丹阁,有什么不好说的?”另一人问道。 “这位兄台你说的.....倒也不错,”我清了清喉咙,用扇子遮住嘴,道:“我方才明明看到里面是个俊俏的小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个姑娘。” “不可能,我一直在二楼伺候,根本没见人出来过,”那个迎宾的小厮道。 方才问话那人转了转眼珠道:“兄台,你方才看到的当真是个俊俏的小厮?不是个打扮成小厮的姑娘?” 128、味道 我面露惊讶,道:“兄台这么一说......嘶,确实有那么个意思,只不过方才这位妈妈不也说了,不是牡丹阁的姑娘么?这不是牡丹阁的,那就是外头来的,虽不知道是哪条花船哪座音坊,又或者是......咳咳,这身份可实在是......哎呀,不好说不好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这位六爷一向花样儿多又喜欢会吟诗作对的闺阁小姐,这几年侍郎大人可没少给他擦屁股,这正妻还没娶就抬了六七房小妾了!保不齐就是哪家小姐又被他哄啦!” 胡妈妈闻言一把扯住邱掌柜道:“掌柜的!这可如何是好?这要是那小姐的家人打上门可如何是好?” “嚷嚷什么?”邱掌柜甩开胡妈妈,然后朝身旁的小厮道:“上去叫门。” “啊——” 忽然一声惨叫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小厮们上前踹开房门,众人连忙拥上前看热闹,我刚挤过去,就被二哥一下子捂住了眼睛。 “杀人啦杀人啦!”胡妈妈喊了起来。 我用力往下扯二哥的手,他气鼓鼓在我耳边道:“再动我就告诉祖母。” “算你狠,但总得告诉我谁死了吧?” “没人死,玉似滢把王谦捅......割了。” “啊?那还没死?” “没全割,留一半......不许问!” “行吧。”我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差点吐了出来,“什么味儿啊?” 二哥一滞,更加生气道:“闭嘴,不许问!” “杀人啦,哎呀掌柜的,杀人啦!”胡妈妈又喊了起来。 “喊什么!”邱掌柜喝到,“还不快去请郎中!派人去侍郎府!还有金兆府报官!” “啧啧啧,这么水灵儿的姑娘,可惜喽!”一人道。 “这小娘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长得可真标致!” “标致的小娘子也有发狠的时候,六爷这命/根/子怕是再不能用了!” “这姑娘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又有人道,“好像在哪儿见过。” “哎,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眼熟,好像......牡丹会还是大法会?” “小姐?小姐!”一个小丫头不知从哪钻了出来,直接扑到玉似滢身上,“小姐你糊涂了!平时在府上就算了,你怎么能跟谦少爷跑到外头来啊?别说相爷夫人了,就是主事夫人知道你毁了她的计划也会打死你的!咱们还怎么在王家住下去啊!小姐!定北侯府咱们也不回去了,这可怎么办呀小姐!” 这丫头嘴竟这么利索,一番哭诉把玉似滢的老底儿兜了个干净。 “想起来了!牡丹会上不是有个白衣飘飘会弹琴的小姐吗?”方才那人道。 “哪个?” “哎呀,就是被桓王殿下救了的那个!” “啊,让郭邪那个糟老头子盯上那个?” “对对对!” “那不是定北侯府的小姐么?听说还是个嫡出?” “定北侯府嫡出的小姐?那不就是忠勇将军和永乐郡主的两个女儿么?” “什么呀!这个是姓玉的嫡出,但不是那个嫡出,这位是玉家分出去那一支,听说是长辈都死绝了,定北侯看着可怜给接回去养的!你们忘了?前一阵子定北侯府出事,不是有个泼妇骂上门,还到处说自己的外孙女跟玉家断绝关系要改姓王么?” “啊对对对,那泼妇我记得,三天两头就跑到王相府上打秋风,怎么着,这是把孙女儿贡出去了?” “没听方才那丫头喊什么相爷夫人、主事夫人,王家的,这一看不就知道了?还有问吗?” “哎呦,还是咱六爷花样儿多啊!” “花样儿再多也没用处喽!” 听到这里,该达到的目的都达到了,我拍了拍二哥的手,问道:“二哥,走不走啊?我都饿了。” “死丫头,走,二哥带你吃顿好的。”他仍捂着我的眼睛不松手,下了楼才勾着我的脖子将我连拖再拽带出了牡丹阁,田异已经备好了马车,容平推开车门笑道:“二少爷。” “你们一个个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二哥哼了一声推着我钻进车里,容翘正捧着个苹果啃着,见二哥瞪她连忙放下老实坐到门口去了。 “去金樽阁!”二哥敲了敲车门,田异应了一声,马车飞快跑了起来。 “一会儿记得该清的清干净。” 容平点头道:“二小姐放心吧,都安排好了,王家人到之前都会安全离开,牡丹阁的人收了金子,自然也知道规矩。” “好。” 二哥抱着胳膊挑了挑眉,看了我半晌才道:“怎么知道的?” “什么?” “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去?” 我举起手发誓道:“二哥,天地良心,真不知道你今日会去。” “所以,本就是给王谦他们做的局?” “也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我看着他,严肃道:“二哥可还记得我小时候在南溪山落水?” “不足以。” “还有姐姐差点被烧死,玉家这些年鸡飞狗跳。” “说实话。” “玉似滢是桓王的人。” “......”二哥愣了一下,道:“以后这种事你不要再做了,交给二哥做。” “你不是要去定北了么?” “让你五哥做,反正他整日闲的没事干。” “哦,知道了,”我往他那边挪了挪,问道:“祖母那儿......” “今日就是咱们兄妹嘴馋去金樽阁吃东西,旁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二哥,我有一事不解。” “说。” “我刚到牡丹阁时,不论是掌柜还是伙计都不想得罪王谦,还有那会儿打起来的时候,他们也只是拦着王谦的跟班没有向他动手,怎么方才邱掌柜一点惧怕没有让伙计叫门呢?我虽然被你捂住眼睛什么都没看见,可那画面......”二哥一个眼刀飞过来,我立马调转话头道:“我错了,我是说,邱掌柜若不想得罪王家,应该赶快把咱们赶走关起门来才是,怎么会纵容大家看热闹呢?他不怕王普就罢了,可王忆呢?我可不觉得我那几锭金子值得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除非他背后的靠山,比王忆还大。”二哥道。 “在咱们大虞,比王忆还大的靠山可不多,但比王忆大又跟东郦有关系的,就不多了。” “东郦?怎么扯到东郦去了?” “二哥,你今日为什么去牡丹阁?” 二哥神色一黯,道:“你不是明知故问么?” “你来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酒,在哪喝的?” “金,金樽阁。” “金樽阁的酒可比牡丹阁的不知道好出多少倍,为什么又转去了牡丹阁?” 二哥皱着眉仔细想了半晌,才眼睛一亮道:“我当时一个人在金樽阁,没要雅间,就在一楼随便找了个位子,是听到有人说如虹今日出阁,所以才想去看看。” “可方才,如虹出阁了没有?” 二哥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说,如虹?你方才为什么说不喜欢牡丹阁?” “二哥,妹妹不想瞒你,”我拉住二哥的手,道:“在定北的时候,机缘巧合妹妹认识了东郦二皇子木合信。” “你说什么?”二哥瞪大眼睛。 “先说好,我跟他可什么事儿都没有,容翘她们都知道,就是有一回从军营回将军府,路上出了意外被他救了而已。” “就这样?” “就这样,不然还能怎么样?不过当时我在他身上闻到一股很特别的味道,虽说掩盖在兰花香气之下,可还是被我闻出来了。事后我托田异去询问懂香之人,那人说,东郦人常用一种香蛊,掺在最纯正的花香之中,可以蛊惑人心。而方才我与如虹独处一室,她周身玫瑰香气之中,也有这个味道。” 同样有这个味道的,还有翟娉。 129、石出 二哥点了一大桌子菜,可他却没什么胃口,我也只吃了几片水晶肘花就撂下筷子,倒是容翘一个人吃了大半桌子。 回去的路上我们特意从牡丹阁门口绕路走,金兆府的捕快已经走了,容翘下去打听一圈,说两个人用棉被裹着扔进马车里回侍郎府去了。 “宝贝外孙女丢了,夏氏可不好不知道,差人去了没有?” 容平道:“去了。” “那就好。” 回到侯府的时候刚过亥时,祖母以为我出去胡闹所以让桔嬷嬷在门口等着抓我,没想到我是跟二哥一道回来。桔嬷嬷以为我们两个合伙闯祸去了,吓的快要昏过去,连问好几次我们去了哪儿做了什么,直到田异再三保证只是去金樽阁吃饭她才活了过来,一手一个不由分说拉着我俩去慈安堂。 祖母自然是教训了我们一顿,说我们不该疯到这个时辰才回家,祖父和我爹还在刑部,若是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议论我们不孝? 好在老天没给别人议论的机会。安王、瑞国公、海铮和张直几人在第二天早朝将通敌案的真相禀报陛下,祖父和父亲晌午一过就回家了。 同时,褚绪良、王通、杨氏、易守言等主犯斩立决,褚绪良和易守言的三族亲眷流放岭南,王通的岳父冯骁、妻子冯氏、妾室朱氏及王以柔戴罪立功,只是逐出金隅。而左雯,在安王审她之前就自尽了,留下一封血书道明实情,承认了他们一家是东郦人的事实。 至于平王,削除宗籍关进了宗正寺等候处置,陈贵妃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听说柳惠妃叫人弄了挂鞭炮,在陈氏去冷宫的那天跟在人家身后放了一路。 四哥是在仪妃中毒第四天到的,那时仪妃中毒已深,四哥虽保住了她的性命,但她五脏六腑俱损,满头青丝已成白发,两个耳朵也听不见了,余生只能用汤药续命。 陛下将自己关在正阳宫三天三夜,然后晋封仪妃为贵妃,重赏代王及孟家,让代王分管户部、刑部及兵部,可又有什么用呢?从前的仪妃再也回不来了。 四哥只在家里住了几日就走了,他说这毒在九英观的医术中有记载,但早已失传多年,且不知被人什么改了原来的配方,药力更加生猛,是以他医治好仪妃后就只身一人调查毒药来处去了。 陛下恢复上朝的那一日,祖父将告老折子递了上去,然后就过起了养鸟、下棋、找外祖父和靖国公喝茶、还有和祖母拌嘴的日子了。 可是父亲就惨了,他承袭爵位留在金隅统领三万金兆军,每日上朝、下朝、练练这群贵族子弟兵,不能回定北在雪原上驰骋了。但是二叔被封为一品骁勇将军,带着大哥和二哥一出了正月就往定北去了。 离开金隅,二叔既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身为玉家男儿若不保卫北境那就算白活,不高兴的是,二婶说什么都不去。 二叔从接到圣旨一直商量到出发前,二婶就是不点头。可是二叔前脚一走,后脚二婶就开始茶饭不思,正月里好容易养回来的那么点肉又瘦没了。 祖母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我娘叹了口气,道:“蔓儿,你放心去吧,侯府我管了几十年,不差这五七八载,等我嫌累了你再回来。” 我娘这才反应过来二婶是担心家里没人照顾,瞬间尴尬起来,抱着祖母的胳膊道:“我学还不行嘛!” “你还是让我多活几年吧。”祖母把胳膊抽了出来。 我娘仍旧不知道脸红,忽然看到坐在一旁老老实实发呆的大嫂,立刻将她推到祖母跟前道:“娘,姝媛年纪不小了,又嫁进来这么久,该学着管家了。” 哎呦,您老人家也知道年纪不小嫁进来久该学着管家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知母莫若女,我心里想的话被她听到了还是怎么的,她又一把扯起我和正埋头拨弄茶叶的姐姐推到祖母身边道:“沅儿聪明,小小闲的很,打下手最好了。” “这回你倒没说错。”祖母难得认同了我娘的话。 三月中旬,二婶终于收拾好了行装,由五哥带人护送去定北。祖母和母亲带着我和姐姐将他们一路送到雁回山才往回走,没想到一进家门桃嬷嬷就扑了上来。 “老夫人,不好了,滢小姐回来了!” “哦,知道了,”祖母回身朝我们几个小的道:“走,祖母带你们学学管家。” “我也去!”我娘来了劲儿,祖母“嗯”了一声走在前头。 那日牡丹阁发生的事,在平王关进宗正寺后才传开,反正传早了大家也没兴趣听,倒不如在嚼烂了平王这档子破事口中快没味时添一点滋味。 王侍郎的小儿子,王相爷的六孙子,和远远远房表妹在大庭广众之下行不/伦/之事,声音大的整座牡丹阁都听得一清二楚,还被表妹割断了子/孙/根/,以后再也不能了,可怜王六公子连个儿子都没有呢! 按理说,小表妹清白之身跟了他,又不是近亲,理应像王谦另几房小妾一样抬进王家才是。可不知侍郎夫人在哪儿听说玉似滢与人早有苟且已非/处/子,笃定了这个小贱人是给她儿子下了套儿了,意图断了她儿子的香火,便一碗绝子汤灌了下去扔在了王主事家门口,还撂下话说除非她死了,否则这小贱人休想进王家的大门。 夏氏自然不肯,三番五次打上门,甚至还闹到王相府上去了,气得王相一口痰没上来两眼一翻晕了去,整整半个月都没爬起来。 王相夫人也气了个半死,说夏氏若是不肯想办法把玉似滢弄出去,她就写信给祖宅的族长耆老将他们家这一脉清出族谱。夏氏一听人家这是真动了怒,害怕以后再不能打秋风,立刻将玉似滢关了起来,满城找媒婆搜罗尚未娶妻的富户商贾。 可是事情早已传开,哪有人家肯娶?夏氏倒也不傻,她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告诉媒婆只要有银子就行,年龄模样都不重要,是不是正妻也不在意,别说做妾了,只要肯让玉似滢进门,通房都行。 她还用了一招,就是眼见王家的路子走不通,又把主意打到了玉家身上,想让祖父将玉似滢接回侯府,或者给她找个婆家处理掉。但祖父早就伤透了心不想管了,索性躲了出去,跟外祖父和靖国公一人一马去九宫山找李乘风先生“切磋武艺”去了。 四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切磋什么武艺,游山玩水还差不多。可惜他们三个刚离开家半个月就灰头土脸的回来了,靖国公的老寒腿犯了。 祖父今日没跟着我们去送二婶,而是在祖母的“嘱咐”下乖乖在侯府看家。其实桃嬷嬷说玉似滢上门连我娘都没觉得意外,毕竟她害怕的人都不在家,只剩一个耳根子软的祖父和没什么精神的大嫂,对她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打出她祖父舍身救我祖父一命的旧事,不怕祖父不动摇。 130、复返 可惜,这一记杀招虽然有用,但用的久了也就无用了,看气定神闲走在前头的祖母就知道,不管玉似滢今天做什么,祖父都不会让她回来了。 果然,祖父坐在慈安堂正中,玉似滢正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侯爷!侯爷当真忘了我祖父的救命之恩吗?” 祖父一见祖母回来,立刻起身道:“你走吧。”说完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了。 “怎么,玉小姐,我祖父让你走,你怎么还不走?是有什么听不懂的吗?”我快步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冷声道。 “小小妹妹!妹妹帮姐姐求求情吧!当初姐姐离开侯府是迫不得已啊,都是夏氏强行将我带走的,我真的是不得已啊!” 我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整个人瘦得快要脱相,脸上毫无血色,眼底的青黑藏也藏不住,衣裳又脏又旧,看来她在王家的日子不好过,说不定那几个玉家送她的庄子和她父亲留下的祖产也早就改姓王了。 此时她拉着我裙子的神情和在牡丹阁那日一模一样,急切、害怕还带着一点点期待,若不是她那日服了药完全不记得遇见过我,也不记得我跟她说过什么话,只怕现在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吧。 我抬眼看向姐姐,她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玉似滢的背影,偶尔偏头和大嫂说几句话。 玉似滢夺她所爱、杀她儿女、断她手足,若说对那小贱人的恨,姐姐远比我多。那日我没有取玉似滢的命,就是想为她留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可是现在将玉似滢的尊严和高傲踩在脚下碾压这种事,她不能做,我这个一向没规矩惯了的妹妹来再合适不过。 “玉小姐,别姐姐姐姐的,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姐姐,身为定北侯府的女儿自当洁身自好,断不会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丑事!” “小小,注意你的身份!”祖母道。 “是,小小知错了。”我连忙屈膝承认错误。 “知错就好,去你姐姐那边坐下,”祖母正色道:“玉小姐,你今日来我定北侯府所谓何事?” “老夫人,老夫人您救救滢儿吧!老夫人若是不让滢儿回来,他们就要逼死滢儿了!” “玉小姐,在你离开侯府那一日,王夫人已向整个金隅城放话,说从此以后你是他们王家嫡亲的孙女儿,与我定北侯府再无干系,你也说将会改玉姓王,我可有说错?” “我,我,我那时,我那时是被夏氏哄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老夫人,是夏氏让我去亲近表哥,是她说让我哄着表哥高兴,相爷就会提携外祖父的!滢儿,滢儿都是被她逼着才......” “是么?”祖母端起茶喝了一口,淡淡道:“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你不要再跟我提看在你祖父对老爷的恩德,那是你祖父的,不是你的,我们欠他的在你离开玉家那一日就还完了,甚至还多出许多,不是么?昨日我在夏侯夫人的茶会上听闻,王夫人为玉小姐寻了一门好亲,你放心,玉家该封的红包不会少你一文,所以,请你离开侯府,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定亲了?定的谁家?”我悄声问姐姐。 姐姐道:“郭邪。” 大嫂惊讶道:“西市开赌坊那个?他不是快五十了么?他不是已经死了四位夫人了么?” “嗯。”姐姐点了点头,端起茶杯笑道:“听说郭老板很是钟情玉小姐,虽说聘礼从过去的五个庄子、四个铺子和十万两白银变成了三百两银子,可玉小姐如今......能做富商的正妻也算不错了。” 大嫂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桃嬷嬷招呼进来两个婆子,都是侯府做粗活的,膀大腰圆的往玉似滢身边一站,一身雪白长裙的小姑娘吓的哆嗦起来。 我娘见状起身撸着袖子道:“我来我来!”祖母瞪了她一眼,她又悻悻坐下了。 “玉小姐,请吧,您可别让老奴为难。”桃嬷嬷笑道。 “老夫人!” “送客!”桃嬷嬷一嗓子喊出来,两个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拎起玉似滢就往院外走。 祖母一边吹着茶,一边道:“对于这种人不要浪费口舌,直接扔出去就是,记住了吗?” “记住了。”大嫂、姐姐和我异口同声道。 “羽儿?”祖母看向我娘,我娘立刻点头如捣蒜道:“儿媳记住了记住了!娘,喝汤么?儿媳跟桔嬷嬷学着做的冬笋汤,可好喝了,儿媳去做一碗给您尝尝吧!” “咳,羽儿啊,娘年纪大了胃口没那么好,汤就不喝了。” “娘,您不是嫌弃儿媳吧?” “怎么会呢?” “您就是嫌弃我。” 最后祖母还是架不住我娘软磨硬泡点头说可以尝尝,我娘乐颠颠去厨房做了一大锅,端过来满眼期待等着祖母夸她,祖母看了看汤,又看了看我娘,然后说她弄了满脸灰让她回去收拾干净,最后逼着祖父把整整一锅咸的过头的汤喝了个干净。 我留在最后没走本来是想哄祖父高兴的,结果除了不停给祖父倒水倒茶把那股咸味冲下去外,什么都没干。 对于王家给玉似滢定了郭邪,祖父没说什么,连玉家的礼金要包多少他都让祖母做主。这一次,他都没去嘉乐堂上香,喝完安神茶就早早歇下了。 自从父亲承袭爵位留在金隅,每天下朝后我们会陪着他一道去慈安堂用午饭,今日也不知怎的,都快未时了才一脸严肃回来。 今日早朝,王忆被谏理台弹劾,因王通是他的远亲,所以被众人怀疑他蓄意构陷意在争储,但没有实质的证据没法定他的罪,陛下沉默半晌后说: “王相与李相、蔡相辅佐朕多年,是时候歇一歇了。” “王相五十三岁才入尚书省,今年也不过六十有二,李相、蔡相都是年过古稀仍在朝,就算是因为王通,也不至于如此吧?”父亲不解道。 祖母闻言,朝母亲道:“羽儿,我因为记得慧德皇后过世第二天,有位德嫔娘娘也急病过世了?” 我娘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哪一个,撇了撇嘴道:“宫里那么多花枝招展的女人,我哪记得,我那时候还小呢!” “德嫔,王相良妾所出第四女,皇三子桓王的生母。”姐姐道。 姐姐言罢,众人都是一副了然的神情,唯有大嫂一脸不解。我只好小声向她解释道:“听说,慧德皇后的药被做了手脚,虽没有证据,但那日只有王德嫔在侧,陛下一怒之下要诛王家九族,是太后拦着并一杯毒酒赐死了德嫔。” “看来陛下心里这根刺还在啊!”大嫂这才明白过来,随即又不解道:“可这次的事儿是平王做下的,跟王相又有什么关系呢?” “鹬蚌相争,你说谁最得利啊?” 131、下嫁 风舞槐花落满园,各式各样的纸鸢在金隅城的上空乘风飞舞着,今日是五月十五,天气也格外的好,一看就是个适宜嫁娶的好日子。 我将之前生辰二哥亲手扎的纸鸢找出来,可放纸鸢的线却找不到了,于是拉着容翘打算上街去买,结果在快出二门时遇上了桃嬷嬷。 “嬷嬷今日穿的这么粉嫩,是要去哪儿啊?难不成是岳管事想嬷嬷了,派人来接嬷嬷回家呢?” 岳管事是金隅城南边顺县玉家庄子上的管事,是桃嬷嬷的丈夫,与桔嬷嬷的丈夫是两姨兄弟,从祖父辈儿就开始在玉家做事。因为顺县跟金隅城距离不远,骑马一天就能打个来回,是以岳管事在金隅城南置办了个小院儿,每隔三五天桃嬷嬷休沐就会回来一趟。 桃嬷嬷虚点了我几下,笑道:“二小姐长大了,都会打趣嬷嬷了!” 我笑着上前挎住她的胳膊,瞧见她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贴着囍字的红木礼盒,明知故问道:“嬷嬷是去送贺礼么?谁家成亲啊?” 桃嬷嬷眨了眨眼,斜睨我一眼道:“咱们这定北侯府就数二小姐耳朵最长嘴最快,怎么竟不知道今儿是谁成亲呢?” 我当然知道今天是谁成亲,要说这亲事也算是我一手促成的吧!可我这个暗地里的媒人却没得到邀贴,总要找个上门道喜的理由才是。 “嬷嬷,您就别夸我了,要不是我脸皮厚现在这脸啊一准儿红的出水了!我耳朵灵那还不是借了嬷嬷的光嘛,从小到大那么多事嬷嬷要是不说,我上哪儿知道去,对不对?”见桃嬷嬷抿着嘴笑,我又道:“这里头装的什么好东西?祖父也真是的,口口声声说不管了不管了,瞧瞧,这不又巴巴的给人送东西去,真是耳根子软,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就吃醋了?二小姐怕老爷把你和大小姐的嫁妆给送出去吧?”桃嬷嬷道:“我们二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这心眼儿不如针鼻儿大!咱们偌大的侯府,还能少了你的嫁妆不成?” “这哪能怪我心眼儿小呢?分明就是祖父偏心,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都是她头一份儿,连祖父的疼爱她都要争。她若是个好相与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有心机好装腔作势的虚伪之辈,不说别的,就单说小时候她把我推进水里差点淹死那次,回来后祖父连训斥都没训斥几句,还不够偏心呀?嬷嬷,我这气儿从懂事儿开始憋到现在,本来想着现在长大了可以找机会出出气,可今日她出嫁成了人家郭家的人,大狗还要看主人呢,总得给人家郭家一个面子吧?我这口气算是出不成了!” “喲,这名声都糟践成那样了,二小姐你这气儿还没出呢?” “又不是我糟践了她的名声,那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我出什么气儿啊?不过玉似滢还真厉害,闹成这样了竟然还能嫁出去,还敢留在金隅城?若我是她,不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也得嫁的比林姝媗还远才是。可要说厉害,那位郭老板才更厉害,竟然完全没把外头的流言蜚语放在眼里。嬷嬷,我听外头的人议论,说郭邪早就与玉似滢认识,还曾经当众纠缠过她呢!听说当时还是桓王解的围,你说她当初要死要活的逼祖父送她去选秀,不会是因为桓王吧?”我说着说着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小声凑近桃嬷嬷道:“不是说玉似滢早已不是处子之身了?难不成......”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别一天到晚听外头那些胡说八道的鬼话,”桃嬷嬷清了清嗓子,道:“哎呦,这今儿一早大厨房的张婆子说新来的桑叶酒不错,阿桔这几日总说半边身子发麻,这桑叶酒正对阿桔的病,我得让张婆子给阿桔送一点过去,可是这......” 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手里的礼盒,叹了口气道:“哎呀,反正也是送到了就走,又不留下吃酒,我还是快去快回吧。” “嬷嬷!嬷嬷,桔嬷嬷的身子要紧,要不,我替嬷嬷走一趟?”我拉住桃嬷嬷的手,露出一个自觉十分乖巧甜美的笑,“反正我也要出门嘛,就是顺路一拐罢了。” 桃嬷嬷看了看我,将礼盒递给容翘,道:“大喜的日子,可别惹祸让人家新人起了嫌弃,不吉利的!” “知道了!”我抱着桃嬷嬷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拉着容翘飞快地跑了。 我和容翘坐上马车,她小心翼翼打开礼盒数了一遍,道:“小姐,没几样东西,定北祖产的两个位置一般的铺子,祁州的一处中等庄子,城东北角太盈坊的一个两进院子,还有两张五百两银票。” “知道了,收好吧。” “小姐,奴婢听说王家只给了她两个粗使丫头当作陪嫁的贴身丫鬟,还有二百两银子做陪嫁,衣裳什么的还是从前二夫人给做的呢!这夏氏也太狠了,那么多铺子庄子金银首饰竟全都吞了,还说是亲外孙女,奴婢看啊,连捡的都不如!” “这样也好,进了夏氏的兜里总比成了桓王府的产业强吧?” “这倒也是,夏氏充其量也就是给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抬小妾用,可进到桓王兜里就不一样了,那个桓王奴婢看着就讨厌,长得人模人样其实一肚子坏水儿,一准儿拿着咱们府上的产业转头来坑咱们呢!” “容翘,你今天倒是很聪明嘛!” “小姐,奴婢一直很聪明的!” “是是是,一会儿到了郭家,你再聪明一点儿,若是表现得好呢,回来时你家小姐就请你去金樽阁吃一顿,怎么样?” “放心吧!” 定北侯府所在的延寿坊虽只和西市郭家的赌坊隔了一座德寿坊,可今日的喜宴是在城西南崇善坊郭家大宅办,是以马车要穿过西市沿着御街跨过涔水河,然后从守义坊穿过去才能到崇善坊,容翘靠着马车昏昏欲睡,惊醒三次才看见崇善坊的牌楼。 132、人妇 这郭家大宅可真是个好地方,大门正对着玄女湖,东门对着钦天监,后门出去没多远就是宗正寺了。若不是宗正寺里关的是平王而不是桓王,只怕玉似滢那颗心日日夜夜都得飞进宗正寺的大门里去。 我推开车窗看着富丽堂皇的郭家大门,可真不愧是做赌坊生意起家的,恨不得用金子做门宝石做灯,若不是大虞律法在,门口那俩狮子都得用玉雕。 玉似滢那么清高不食人间烟火,让她出入这样的府邸还不得难受死? 容翘看着门口什么一丝红色装饰都没有的郭家有点懵。 “小姐,咱是不是来错了?” “没有,不是写着郭宅呢么?” “可是为什么跟平日没什么两样?” “这你就不懂了,有钱人都低调。” “低调?这是低调?”容翘瞪着太阳升起后有些晃眼睛的郭家大门,道:“小姐,林小姐说过,低调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骗奴婢。” “行了,别废话,咱们今日是来替桃嬷嬷跑腿的,快点扶我下车。” “哦。” 容翘扶着我下了车,郭家的大门虽开着,但出入的人并不多,门口两个守门的小厮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穿着一身掺着金线绣着元宝纹的金色锦缎短打,一人手里提着一根缠着金线的九节鞭,把驾车的洪叔都看愣了。 “咳咳,那个,二小姐,要不老奴还是在这儿等您吧,老奴看着有点儿不放心呐!” “没事的洪叔,您要是实在担心就去对面树下等我吧,那里凉快些。” “好,二小姐,您进去放下东西就赶快出来,千万别在里头多呆!” “知道了!” 我提着裙子迈上台阶,这八级台阶每一阶修的极宽,要走三步才能上下一阶,走了好半天才走到大门口。 那两个面色不善的小厮瞪着我和容翘,粗声道:“什么人?” “我家小姐是新夫人的远亲,是给郭老爷和新夫人来道喜的。”容翘边说边提了提手里的礼盒。 其中一个小厮接过礼盒打开看一了眼,然后手一挥道:“东西送到了,你们可以走了!” “啊?走?”容翘张大了嘴。 那小厮立刻不悦道:“听不懂吗?我告诉你们可以走了!” “我们是来道喜的,不应该请我家小姐进去喝杯喜酒吗?你们郭家的喜事就是这样办的?” “对,我们郭家的喜事就是这样办的,怎么,不满?” 我拦住又要说话的容翘,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上好的玉佩塞到另一个小厮手中,屈膝笑道:“这位小哥,我是新夫人的远亲,今日是遵我家长辈之命来给她送些贺礼,本来也是想讨杯喜酒回去好跟长辈交代,既然郭家没这个规矩就算了,这点小心意就请两位小哥吃杯酒吧,若是两位得空,帮我给新夫人带句好就成了。” 那小厮对着阳光看了看玉佩,十分满意地收入怀中,语气和缓道:“不是我们不放姑娘进去,实在是老爷有命今日不宴请宾客,所以不好让姑娘就这么进去。姑娘放心,这礼盒我兄弟二人一定帮你送到。” “那就多谢两位小哥了,”我又行了一礼,然后道:“还是郭家为人低调谨慎,这大喜的日子竟一点儿不张扬,要不说郭家的生意一年强过一年,想来是郭老爷经营有方的缘故。” “什么经营有方,我家老爷可是最喜欢热闹的,若不是这位新夫人不要脸,怎么会只有一顶小轿就抬进门?” 那小厮许是故意想要羞辱身为娘家亲戚的我,可见我神色没什么不妥颇为意兴阑珊地清了清嗓子,道:“我家老爷是续弦,这已经是第五位夫人了,没有大操大办也是常理之中。” “原来如此,多谢两位小哥。”我拉着容翘转身离开。 “小姐,好没劲儿啊!”容翘脚步沉重颇为失望道。 “可不是嘛,真想看看玉似滢现在是什么表情呢!” “要不咱翻墙进去?” 我回头看了看快赶上长乐宫宫墙高的郭家院墙,道:“容翘,你会飞么?” “不会,”容翘摇了摇头。 “巧了,我也不会,所以咱们今天是闹不了玉似滢的洞房了。” “小姐,你说那位王六公子知不知道她今天出嫁呀?他要是知道了会如何?”容翘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的天真无邪。 “那就想个法子让他知道吧。” “小姐,这事儿包在奴婢身上。” 我拍了拍容翘的肩膀,道:“别让人知道是咱们干的。” “放心吧小姐,”容翘将我扶上马车,一个人往相反的方向走了,直到用晚饭的时候才和景北一道回来,两个人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神神秘秘不肯说做了什么,景北还卖了个关子,说明日一早保准闹的半个金隅城都知道。 第二天容平出去逛了一圈,回来一脸无奈告诉我,他俩竟然把被王家关起来养伤的王谦给骗了出来。景北不知道怎么混进了王家,说牡丹阁的一切都是个局,起因是王谦夺了郭邪儿子的女人,所以郭邪怀恨在心联合玉似滢报复他,而玉似滢之所以不是清白之身,就是因为她喜欢银子早就跟郭邪搭上了。 王谦一听这还得了?一把火烧了郭邪在永祥坊和太盈坊的三间地下赌场,还废了郭邪的儿子,又趁着郭邪出去处理这一团乱,不知道从哪弄了三四个会功夫的流氓混进了郭家,将玉似滢堵在新房里折腾个半死,一直折腾到郭邪回家堵个正着。 我问了景北和容翘好几遍是不是他们鼓动王谦这么做的,容翘对天发誓说他们只是告诉他那日是玉似滢做的局别的什么都没说。 那天晚上玉似滢有多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差点被郭邪掐死,至于为什么到这地步她还没死,倒是个值得探究的问题。郭邪那种人,根本不在乎一条人命,就算他是真的心悦玉似滢又如何?本就破了身的女人,新婚之夜又出了这样的事,郭邪会忍一定有原因。 我想起玉似滢在牡丹阁那一天之前就已不是处/子之身的事,能让她这么付出的只有一个人,桓王赵轸。 郭邪是做赌坊生意的,不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这种生意都不会干净,他若是想长久做下去,在这金隅城就一定要有保护伞,比如金兆府和金兆军。 而从前,金兆府和金兆军都是桓王的势力。 133、定亲 如今,金兆军由父亲统领,不过金兆府、礼部、工部还在桓王手中,他现在忙着想怎么将吏部收入囊中与代王在朝中对峙,但陛下似乎是因为这次的通敌案有了什么怀疑,一直没有将吏部划给任何一方,反而让安王学着处理吏部的公务。 桓王为了在陛下面前做样子,整日追着安王问人家有没有什么需要指点的,可安王不仅不接茬,还转头就去了代王府请教。有时候宁可挨陛下的骂也不问桓王一句。 桓王倒也不生气,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没事就在刚晋了妃位的萧淑嫔面前献殷勤,似乎有认她为养母的意思。可人家萧淑妃不是伺候太后帮皇后分忧就是去仪妃宫里说话,桓王进宫八次有七次找不见人,弄得皇后都有些尴尬,明里暗里说了好几次。 代王、安王和刚被封了昭王的皇五子也才三五日进宫一趟,昭王还是个脑子摔坏的孩子,桓王这一天恨不得三趟的跑是不是太勤了些?他又没有母妃,没事老进宫做什么? 见不成萧淑妃,也套不了皇后和仪妃的近乎,柳惠妃有昭王又是个小孩儿心性儿,后宫能让他借上力的那便只有太后了。可太后因为他生母王德嫔的事儿心里一直膈应着,从没喜欢过桓王,这条路便也被堵死了。 当初玉似滢想要选秀,八成也是想给他在后宫添一份助力,就好像前世的姐姐。只是没想到因为那桩案子选秀的事儿就这么耽搁了,最后陛下大手一挥说不选了,连太后都说算了,皇后更是巴不得少点事儿让她歇歇。于是玉似滢的后妃梦彻底破碎,不过她心悦桓王,去不成大约更高兴吧。那时候她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软禁在郭家的后院,两个粗使丫头倒是爬上了郭邪的床成了半个主子,更不会想到郭邪一喝多就会发疯似的抽她鞭子,偏偏还给她请大夫医治不让她死了,她呢又没有寻死的勇气和烈性,满脑子想着怎么给桓王传消息救她出去。 可郭家的后宅把在那两个小妾手里,而机缘巧合下那两个小妾又得了我的恩惠,怎么会那么容易让她将消息传出去呢?是以只要她有一点小动作,换来的便是郭邪的一顿毒打,姐姐知道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别叫他死了”,便又忙她的事去了。 我最近的日子过的有些单调,一直在查桓王和郭邪有什么勾当,查来查去也无非就是分赃和掩盖人命这些破事,直到两个月后田异才查到郭邪在城东前朝马场附近一个村子开了个地下赌场,兼做着罂粟的生意,都是从平王手里接过来的。 我就说,这么来银子的买卖,桓王根本不会放着不做。有了这一条,就算他做的隐秘不能直接踩死他,也得让他丢了这个钱袋子狠狠肉疼一回。 不过这是后话,因为六月中旬的时候,轩表哥和榭表姐定亲了。 其实这件事我没有意外,毕竟姐姐曾告诉过我,前世唯一一件好事就是他们俩的婚事。我意外的是衡王府下聘的队伍进了祭酒府的大门那天,三哥第一次一个人在金樽阁喝了个烂醉,若不是遇上了田异,只怕连家都回不来。 这时我才知道,那日在护国寺三哥之所以会遇上安乐,其实是因为他陪着榭表姐去为生病的亭表哥祈福。 我原以为三哥会喜欢那种出尘若仙般的女子,没想到会是踩着九丹金液的酒壶大呼“再来一杯”的榭表姐,姐姐说,我那时候还小不知道,三哥从六岁开始就喜欢她了。 三哥小时候很腼腆,动不动就脸红,也不敢开口说话,他又长得白白净净,一颗大大的酒窝笑起来特别好看,是以榭表姐一直以为他是个女孩子,每次跟着姑母回来,都拉着他满侯府乱跑,还教他不要害怕要大胆说话,若是有人欺负他,就报她司马榭的大名。 四五岁的小屁孩儿有什么大名?可我这个榭表姐大约是天生豪杰,为了给三哥示范从假山上蹦下来没什么可怕的,生生摔断了脚,可为了撑起大哥的场面愣是没哭出声。 大约是她的勇猛震撼了三哥幼小的心灵,从此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榭表姐就这么入了他的心,成为他平淡生活中唯一的色彩,陪伴着他走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可如今,榭表姐成了轩表哥的未婚妻,他却连争一争的资格都没有。 和二哥与雅乐一样,这段感情注定还没开始就要结束。我也常听人说,太祖定下这条律法有些不近人情,自古以来表姐弟表兄妹成婚者不在少数,为何到了大虞就不行了?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人提过修改这条律法,可每次一提起,上到太医院下到民间医者,甚至九宫山都站出来反对,他们拿着济世堂白家先祖的手稿和记录有理有据的辩驳着,说先天不足、死胎和生怪病的孩子直到大虞这条律法出世才少了大半,所以这条律法绝不可废。日子一久大家也就习惯了,如今大虞历经四朝,不满地人也渐渐少了。 我坐在三哥床边,一勺一勺将解酒汤喂进他的嘴里,温润如三哥都会因痛失所爱而一醉方休,那二哥呢? 他远在定北,知道消息还要再晚几日。那日雅乐回去就被皇后禁了足,今日一早陛下亲口赐婚,将她许给海铮的独子御史台殿院殿中侍御史海赋为妻,婚期定在五年后。 我给雅乐写过信,想要进宫看看她,却被她拒绝了。她说不怪我,只是需要时间一个人好好想一想以后的日子。她知道身为长公主的职责,和二哥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她最快乐最无忧的日子,她说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往后她只能是大虞长公主了。回信的末尾她还说了一句,“比起长乐姐姐和康乐姐姐远嫁和亲母女分离,起码她还留在金隅。” 我看着信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不知道我跟她还能不能像过去那般无话不谈,可就算是她恨我,也比前世坠湖而死对我来说更容易释怀。 我将信交给容平收好,在三哥床边守了一整个晚上。三哥醒来后摸了摸我的头什么都没说,喝了碗清粥又去国子监读书去了,只不过从那以后他每晚睡前都会饮一杯温热的九丹金液,情深缘浅,总要有个寄托。 因为祖父越来越闲不住,总是惦记着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祖母架不住祖父软磨硬泡,没办法只好将家事分给大嫂和姐姐,然后带着为数不多的随从跟祖父去南境游历。 没了祖母盯着,我娘又开始东巅西跑,今日去金兆军衙门给我爹送点不是做咸了就是做糊了的“食物”,明日去长乐宫骚扰太后,好几次拉着我去衡王府,都被外祖母以头疼为借口呆不到两个时辰就把我们“赶”走。还有几次她竟哄着我跟她一道换男装去赌坊和涔水河逛花船,跟她折腾了几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终于知道了当年为什么整座金隅城都说衡王府的永乐郡主比南溪山的野狗都讨人嫌。 “娘啊,祖母走之前交代女儿要好好读书,所以女儿准备考国子监女学,往后就不能跟娘一道出门办事了。” “难得我儿上进,为娘也不好劝你,小小啊,你要是考不上不要灰心,跟着娘也是能办大事的。” 跟着她能办什么大事我心知肚明,只怕办完这些大事,整座金隅城都会说:玉家的二小姐不愧是永乐郡主的女儿,讨人嫌的功夫青出于蓝。 毕竟前世,这话整日在我耳边飘着呢。 134、袁信 说实话,我决定考国子监女学并不全是因为要躲我娘,是真的想要奋发图强不想做玉家最拿不出手的儿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要找点事做,只是没想到消息竟然被我娘传了出去。 那日她又去太后宫里蹭吃蹭喝,正好武宁长公主也在,于是第二天一早我书桌上就冒出一份国子监女学历年入学考题,还是手抄的,最后几页的墨水还没干透,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谁。 他的字迹我曾在定北军中见过几次,一手今草连绵回绕,只是这本考题却用的是蝇头小楷,逸气稜稜,笔锋婉转,甚是好看。 重生以来我练的是簪花小楷,可心不静,写出来的字总是差强人意。我忍不住提起笔学着写了几个,还是写不出他的神韵,只好叹了口气,大约我就不是个练字的料吧。 其实有三哥、姐姐和田异轮着教我功课,就算没有孟璃这本考题,国子监的入学考试对我来说也没多难。但既然他送了我也不好不收,收了又不好不回礼,只是近来代王事多,姐姐都经常不见人,更别说与代王形影不离的他。想来想去我也不知道拿什么谢他。 我这才发现,我连他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好像每次见面除了吵架拌嘴什么都没说过,还有上次他送我铃铛,我到现在都没有谢他。 仔细回忆,似乎他对我也没那么坏,不过也没多好,想来是因为太后赐婚,他只是在做该做的事吧!倒是我不对,就算想着以后拿着镇海军的人情要求他去寻太后收回懿旨,也不该连回礼都不准备。 想到这里,我竟觉得脸有些烧的慌,实在是心虚没面子,我身为定北侯府的小姐这点礼数都没有,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于是我将容平叫进来,打算跟她商量该给孟璃准备什么回礼,可她脸上为什么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她是不是想多了?想多了又如何,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又没别的心思,她爱想什么想什么吧。 我否定了容平说的香囊、靴子、腰带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最后决定自己画图送去定做一条马鞭,希望那位世子爷能阳刚一点,别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 玄色的牛皮马鞭约有三尺长短,手柄雕着孟氏的白虎家徽,底部缠了一圈红线,甩起来烈烈生风。不过白虎的眼睛做成一个小小的凸起,一按下去马鞭内部暗藏的铁环便会缩紧,使整条马鞭变成一根硬如玄铁的武器,以便不时之需。 我将马鞭放在锦盒里摆好,吩咐容平亲自送去,她回来后说没见着孟璃,不过见到了他身边那个叫远道的小厮,便将东西交给了他。 甭管给了谁,反正送到了就算了了一桩事,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明日去国子监考试。 天知道,这次一同考试的六个女学生我竟是第一个交卷的。五哥送我进考场后便一直守在门口等着,见我第一个出来下巴都快掉地上了,问我是不是答不上来被先生赶出来的。 “我可是你亲妹妹,灭我的威风你很得意?” “就说嘛,我玉似津的妹妹怎么可能是庸才?走,五哥带你放松放松。” 在我狐疑地目光下,他带我直奔玄女湖边上一家新开的名叫望霄楼的馆子。五哥说因这里位置不错,可以将整座玄女湖尽收眼底,菜品也十分新奇,是以日日宾客满盈。我们到的时候已是申时,却仍旧没有座位,连雅间都满了。 我看着大厅里那些宾客桌上的菜品脑子一片空白,摆成梅花形状的鲑鱼片中心点缀着绿色的芥末,底下铺了一层乳白色的贝肉,好似红梅于雪中盛开,是前世我为木合信准备晚饭时突发奇想的摆盘。 若说这是巧合也就罢了,可蒲烧的鳗鱼肉摆成远山,玉子烧摆成小船,还有茶碗蒸上插着一把绘着樱花的小伞,都跟前世我为他做的一模一样,就连这忘霄楼中乐师弹着的三弦琴,错了的音符都与我错的一样,我眼前一黑撞在五哥身上。 “怎么了?头晕?不舒服?” “没事,许是有点累了,”我紧紧攥住五哥的手,可是嗓子干涩的生疼,“五哥,这怎么是间东郦馆子?” “啊,对呀,忘跟你说了,这是金隅第一家东郦馆子,不过不用担心,老板不是东郦人,所以人才这么多。” “是吗?若不是东郦人很难做的正宗呢,老板是去过东郦吗?”我强压着胃里的翻涌问道。 “店家原来是做香料生意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做了,我上次来见过他家少东家,”五哥说着朝我眨了眨眼,道:“虽说跟你五哥我差了一大截儿,不过长的丰神俊朗一表人才,你看了一定喜欢。” 呵,我喜欢,我太喜欢了,喜欢到命都丢了。 “五哥,我不舒服,我们还是回家吧。” “啊?”五哥这才注意到我脸色不好,仔细看了看我,有用手摸了摸我额头的温度,点头道:“那走吧,你都出一头虚汗了,我们改日再来。”说完便小心扶着我往出走,正所谓不是孽缘不聚头,刚迈出大门就遇上了站在门外的木合信。 明媚的阳光下,他一身雪白长衫落地,静静地站在那儿,双唇紧抿,一双眼睛定定看着我,眼底竟是无尽的悔恨和忧伤。 我不知道自己失神了多久,直到五哥狠狠捏了一把我的胳膊才回过神来。 “小小你怎么了?发什么呆?你眼睛怎么红了?” “我没事,五哥,我们快点回家吧,我头疼。” 五哥扶着我迈下台阶,一脸莫名奇妙看了看低头让开路的木合信,道:“袁少爷,我妹妹今日身体不适,我改日再来哈,不过你......袁少爷你脸色也不怎么好啊,要是病了就多休息吧......” 木合信“嗯”了一声,抬起头笑了一下。 前世我在他身边那么多年,还没见过他这么难看的笑,明明笑不出来却硬撑,嘴角都抽搐了。 可我眼下别说硬撑着笑了,望霄楼,忘潇楼,他到底是何用意?他知道什么了?或是......想起了什么。 135、夜闯 我浑浑噩噩回了家,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卧房,一个人坐在床角抱着膝盖发呆,等回过神的时候领口早就被眼泪浸透了。 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擦干脸上的泪唤了声容平。 “二小姐,奴婢在。”容平立刻掀了帘子进来。 看着她担忧地神色,我扯了扯嘴角,大约笑容不会比木合信好看多少。 “准备一身男装,你陪我去一趟牡丹阁。” “要通知田先生吗?” “不用了,就咱们两个去,悄悄地,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 容平速度很快,还在后门备了两匹马,我看着雪白的铃铛心中五味杂陈。 “容平,你骑铃铛。” “啊?”容平看了看铃铛,为难道:“二小姐,铃铛从来不让别人骑......” “那我在这里等你,把铃铛送回去换别的。” 容平点点头,牵着铃铛悄悄从后门进去,不一会儿换了景北的小黑出来,我们一人一马直奔牵星桥。 凭着我们俩那三脚猫功夫,从牡丹阁后门翻进去一直到如虹的卧房没费多大劲儿,但我知道我们其实早就被发现了,只不过对方并不打算把我们怎么样罢了。 果然进了如虹卧房没多一会儿,一身红裙的花魁便回来了,她坐在桌前动作优雅斟了两杯茶,道:“玉小姐,既然来了,不如坐下来慢慢说。” 我从帷幔后头走出来,她神色淡淡地,身上的玫瑰香气中已没了惑心蛊的味道。 “怎么,我二哥去了定北,姐姐连惑心蛊都懒得用了?” 如虹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见我坐下又把斟好的茶推到我手边,道:“听说玉小姐喜欢在黎山小种中加一颗青梅,如虹今日尝试着做了一回,不知合不合玉小姐的口味。” 黎山小种加青梅,是我前世喜欢的,这辈子我从没喝过。 “你和木合信是什么关系。”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袁公子么?”如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皱了皱眉头道:“没想到玉小姐的口味如此独特,涩中带酸,萦绕舌尖儿不散,不知玉小姐有什么过往,才会喜欢这样的味道呢?” “我在问你问题,不是你问我。” 她一双美目看了我半晌才移开视线,放下手里的茶杯道:“玉小姐既然知道惑心蛊,又怎会猜不到我与袁公子的关系呢?” “所以,关于我二哥,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听我提到二哥,如虹的神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如常,道:“人纵有情,也难逃命运,我非自由之身,即便有心,也只能当作没有,今生的亏欠,只得来生再还。” “那日的事,你没有做成,又让他们失了玉似滢这颗棋子,依那女人的性格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可有什么打算?” “普天之大,即便逃到瀛海之南又如何?何况,我弟弟还在中京家中,我又能有什么打算?” “她会用尽手段折磨你,叫你比死还难过!” “我没机会回去,她才不会在我这种小卒子身上浪费精力,你也不用担心我的结局会有多惨,袁公子替我求了情,至少不会太难看。” 如虹的神情,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坦然中带着一丝欣慰。 我心中一动,问道:“若那日我二哥出事,你当如何?” 她笑了一下,垂眼道:“他埋骨之地,便是我断魂之处。” “你若真爱他,就不该伤他。” “玉小姐,这世上没什么该不与该,人间有太多无奈,你早晚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山无绝人之路,只要肯想就一定会有办法,两个人同舟共济总好过一个人硬抗,就算扛不住,死了,起码不会因为没能共度而难过。像你这样一个人挺着,瞒着,就好过了么?不过是自己感动了自己,以为自己多伟大,在别人眼里不过是顾影自怜的蠢货罢了!” “你也是这么想袁公子的么?” “我没有想任何人,我只是在说你。” “是么?” 我瞪着如虹,她越是一脸坦然我越是生气,禁不住怒道:“你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什么?” “实话实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如虹提起茶壶将我的杯子斟满,柔声道:“我不过是见他神色有异,猜的罢了。我从前是在他身边伺候的,所以很了解他,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只是想给你讲个故事罢了。” 见我没有说话,如虹继续道:“你应该知道,他的母亲是个疯子,可是没有人敢宣之于口,十几年来她一边给大公子下着药弄疯这未来的继承人,给自己的儿子留机会,一边逼迫公子做所有他不想做的事,可以说,公子这一生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那女人的傀儡,是个悲剧。” “他是人,他可以拒绝,可以不做。” “真的么?”如虹道:“那是他的母亲,对他寄予厚望,你想让他怎么做呢?一走了之还是奋起反抗?他一出生就习惯了被控制,被命令着做事,仿佛一切就是为了迎合那个疯子,就连笑容都是那疯子喜欢的。玉小姐,你真的以为他没有反抗过吗?那时候他六岁,有一位姨娘对他很好,总是在他被命令着练功饿肚子的时候偷偷给他送吃的,会偷偷做他喜欢的小玩意儿哄他高兴,可你知道那姨娘的结局么?” 如虹顿了顿,语气中是无尽的悲凉,“那位姨娘被那疯女人当着他的面剁去手脚,扔进了寒山水牢,至今生死不知。” 是她,是在那暗无天日的水牢中陪着我度过无数日夜的她,是为了保护已有身孕的我而付出生命的恩人。可惜,那是寒山水牢,整日泡在水里,我又怎能保住那本就不该有的孩子呢? 我闭上了眼睛,可泪水仍旧控制不住流了出来。 “你还记得她的名字么?” 如虹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到:“容萩锦。” “大虞人?” “不然你以为那疯子为什么那么恨她?”如虹道:“容萩锦出事之后,公子便将自己的心完全封了起来,不是因为他听话,而是因为他善良,他不想再有人因为他而受到伤害了。” “所以,为了不让他身边再有人无辜受牵连,他便听从那女人的命令潜入大虞?我们大虞人就不是人了么?我玉家人,就不是人了吗?” “玉小姐,似氾公子的事,是我一个人的孽,与袁公子无关。” “那我呢,你敢说从定北到金隅,他不是奉命冲我而来的么?” 如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定北,是,但今日,他是为赎罪而来。” 136、问灵 “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如虹。 “我说,他此番是为赎罪而来。” “你方才还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不知道,他的来意是他自己说的,他说他对不起一个人,想来弥补一二。” “不可能,这一定是你们另一个骗局!” 如虹叹了口气,缓声道:“在我们那儿有一种人拥有无法解释的力量,他们叫做阴阳师,而那些阴阳师中有一位佼佼者,可通过与天地间游荡的灵对话从而知晓前世今生,知晓被我们遗忘的人和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你当我骗你也好,讲故事也罢,我只是不想你无端的误会他,”如虹道:“许是玉小姐特立独行,让他在定北碰了钉子,我曾听闻他回去之后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为何从你的身上察觉的厌恶与恨意,正巧那日那位最有力量的阴阳师与他相遇,他便请那位阴阳师查探你那般厌恶他的原因。” 我冷笑一声,心中却忐忑起来。天地之间不可能只有一个惠通,若那阴阳师是招摇撞骗也就罢了,可从今日望霄楼种种情形来看,只怕那阴阳师是个有本事的,如虹没有撒谎。 “哦?不知道那位天纵英才的阴阳师都说了什么?” 如虹摇了摇头,道:“我说了,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他只说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伤害了一个人,可他眼底的伤心和绝望我是看得出来的。玉小姐,无论如何请你相信,他不会伤害你的。” “不会伤害我?你也说过有你在不会有人伤害我二哥,可那日半推半护着让醉醺醺的他离窗子越来越近的,却是你,”我看着脸色渐渐变白的如虹道:“你别骗自己了,那日若我不在,只怕我二哥非死即残,然后你好抱着自己的一腔深情去殉情,全了自己的梦,是不是?所以你觉得你说不会伤害我,真诚么?” “说到底,你们东郦人都一样,道貌岸然装腔作势,不择手段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藤原氏是疯子,你和木合信就不是了么?我告诉你,你们和她没有区别,都是丧心病狂的疯子!今日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既然今日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就请你转告木合信,限他七日之内离开金隅,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玉小姐,你又何必如此,袁公子他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如虹,你当我是傻瓜么?若真如你所说他没有恶意,藤原氏会放他来金隅么?” 如虹愣了一下,想要张嘴说话却被我摆手打断,我冷声道:“别再试图为他找借口了,你们在打什么主意我很清楚,若无计划,他不可能在金隅出现。金隅城也不是定北,这里是天子脚下,若是让朝廷知道东郦的二皇子在玄女湖边上开店做起了生意,你猜,我们陛下会不会把他请到宫里去做客,再也不放出来?” “玉小姐!”如虹站起身,焦急道:“玉小姐,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的说的话?” “相信?我与你们东郦,从无相信二字,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今日我来,一是为了揭穿你给自己编织的美梦,二是为了让你给木合信带话,七日之后若再让我在大虞的土地上见到他,后果自负!” 我绕过如虹推开房门,木合信正呆呆地站在门外。 “潇......玉,玉小姐。”他脸色惨白,退后一步拱手道。 容平上前一步挡在我和他中间,催促道:“公子,快走吧。” 我点了点头,紧紧抓着容平的手随着她往前走,可我知道自己的脚底冰凉,完全感受不到地面的存在。 “玉小姐!”木合信喊了一声,飞快跑到我前面,容平立刻警惕地摸向腰间的短刀。 “我没有恶意。”他退后一步,话是朝容平说的,眼睛却仍旧看着我,我强制转动自己僵硬的脖子将视线挪到一旁。 “我承认,我来是有目的。” 这话前世他从未承认过。 “可我真实的目的与要完成的目的不一样,我,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了,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他顿了顿,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诚恳,道:“我只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潇潇,是我对不起你。” 前世到死都没等来的话,今生竟然这么容易就听到了,可是木合信,我不需要了。 我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很红,蹙着眉头看着我,双手握着拳头,骨节都白了,我忽然好奇,他说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呢? “袁公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她好不好,用不着你操心。”身后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飘了过来,容平立刻冒出一头汗,回身行礼道:“世子。” 完了。 我忽然很想两眼一闭晕过去,奈何此时此刻眼前就是不黑,甚至还有一点如释重负。 等等,我为什么会松了一口气?我疯了? 眼前木合信神色变化,从方才的急切和恳求竟然变成一副要上战场的架势,他也疯了? 还没等我想明白,脖子上一个重物就/压/了/上来。我看了看从肩上垂下的手,白皙修长,又抬头看了看另一侧高出许多的男人,精致的侧脸,樱红的唇是不悦的弧度,长长的鬓发从他肩上滑到我脸上,孟璃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像没骨头似的瘫在我脖子上?他那么高个子那么沉,他还要脸吗? “这位是?”木合信盯着孟璃,恢复了他从前温文尔雅的样子。 孟璃则吊儿郎当道:“她未来夫君。” “公子说笑了,两位公子如何称为夫君?莫不是公子有龙阳之好?” 我竟然有点想笑,我应该是真疯了。 可下一刻我就笑不出来了,本来因为孟璃过来就引得不少人围观,木合信话一出来看热闹的人更多,没想到这位世子爷竟然一扬手扯开了我的头发,在众人的惊呼中扬声道: “本世子带自己的未婚妻出来见见世面,有意见?” 137、携手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我下意识脱口而出,孟璃瞪了我一眼,长臂一勾用力将我环住,然后毫不留情的捂住了我的嘴。 我挣扎了几下,可他那看着弱不禁风的胳膊跟铁钳似的,一动都动不了。容平更过分,见我向她求助竟然别过视线跟远道说话去了。 这个死丫头,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没良心?早晚把她嫁出去! “哦,原来是衡王世子,失敬了。”木合信很有礼数,但脸色不是很好。 “阁下初来乍到,倒对我大虞这几个世子长什么模样很了解啊!” “在下既然在这金隅城做生意,对于这城中的贵人理应了解一二,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哪位贵人,那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是么,不知道阁下做的是什么生意?在我大虞,有些生意可是做不得的。” “生意么,无非就是一买一卖,有人愿意买,我便卖,世子爷若是想买,在下也卖。” “哦?这么简单?可惜,只怕本世子想买的,你卖不了。” “愿闻其详。” “东郦二皇子的命,阁下肯卖么?”孟璃说着话时仍旧笑吟吟地,但语气中没有一丝玩笑,眼中寒光一闪,瞬间让人不寒而栗。 木合信就那么从容的站着,双手在身前交握,雪白的长衫下摆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泥土,从前他总是一尘不染,现在这模样倒叫他有了一丝真实之感。 “若是价款合适,倒也没什么不能卖的,就看世子爷肯给多少价款了。” “那么,阁下想要多少呢?” 木合信调转视线看向我,露出微笑,可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拽住孟璃的腰带。 “抓着我做什么?松手。” 我讪讪的松开手,孟璃环着我脖子的胳膊又加了几分力,拖着我朝木合信走了过去,每走一步木合信的脸就黑一分,最终在距离他三步开外的位置停住脚步。 “本世子方才说了,有些生意做不得,阁下这条命本世子先定下,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无需价款,货也照样提。” 他说完便松开胳膊,却反手握住我的手,拉着我从木合信身边走过,我清楚地看到木合信眼中的杀气一晃而过,倒是孟璃,这种场合竟然还笑得出来。 他就这么牵着我从二楼下来穿过满是宾客的大厅走出了牡丹阁。今晚月色很好,点点繁星汇成银河,牵星桥上来往行人很多,涔水河上的客船缓缓驶过,他拉着我穿过人群,跳上一条只容得下两个人的小船。 我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直觉告诉我别跟他对着干是最好的方法,何况今日我的脑子真的很乱,这么散散心也好。 于是我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坐下,他则撑着船桨划起了船,穿过牵星桥在成寿渠转了个弯往城北而去。 不愧是在海上行军打仗的人,他撑船很稳,我想起第一次坐船的时候,自己在木合信面前吐的一塌糊涂,我懊恼的要死,他却掏出帕子忍着笑替我擦嘴。 那天也是这样柔和的月色,只是物是人非,眼前早已不是那个人了。 想到木合信,我心中竟然隐隐作痛,如虹的话像是一根刺扎在心上,虽没有动摇目标,却让人一时心绪难平。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遇上木合信,我就很难记得理智为何物。前几年在定北遇上他,是对他的恨和恐惧让我保持距离,可今日他与前世截然不同,看着我的眼神也完全不一样。 须得承认,我抗拒不了他的眼神,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他的眼神就像是宿命的蛊,啃噬着我的理智。 可这一生,我不能再在他的眼神中沉沦,我是定北侯府的二小姐,有要承担的宿命。而他是东郦的二皇子,我们之间注定势不两立,只能是仇敌。 船头的油灯随着夜风微微晃动,有一只飞蛾不知疲惫的撞击着灯壁,没经历过烈火的灼烧,它只会向往那要付出生命代价的光明,如果飞蛾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它绝不会靠近火焰半步,人也是如此。 船已过了比白日还热闹的西市,缓缓驶入王公大臣们居住的德寿坊。我仰起脸闭上眼睛,任夜风吹散头发,岸边槐花低垂,白色的花瓣快要铺满水面,那一股浓浓的芍药香应该是从夏侯府的花园飘出来的,兵部侍郎贺显家的后墙爬满了凌霄花,与鄱阳侯家探出院墙的九里香一艳一素隔渠相望,果然还是金隅城的夜色更得我心。 “不知道鄱阳侯家的九里香今年能活几日。” “九里香适宜南境海边,而不是金隅。” 孟璃将小船靠近岸边,放下船桨,两脚轻轻一蹬跃上鄱阳侯家的院墙,折了一支九里香放在鼻前嗅了嗅,然后腾空跃起轻轻落回船上,将手里的九里香朝我递来。 “谢谢,”我接过花枝,白色的五瓣小花成簇,淡黄色的花蕊很是可爱,香气浓郁却不腻人。 我叹道:“这么好的花,可惜了。” 鄱阳侯是南境人,听说他老家海岸边九里香绵延十里不绝,乡情难改,所以他喜欢在府上种满九里香。 可长在海边的九里香在金隅活不下来,鄱阳侯费尽心思也只能哄得它们活几个月而已,等入了秋满院的九里香就不行了,鄱阳侯只能在开春后再花银子从南境运新的回来种,还乐此不疲。 “鄱阳侯喜欢,便不可惜。”孟璃淡淡道。 “话是这么说,可有人问过九里香喜不喜欢么?人家在南境长得好好的,干嘛千里迢迢跑到他乡去寻死呢?” 孟璃坐起身,看着我道:“花为爱花之人盛开,若无人欣赏,花开为何?” “花开乃是世间万物之定律,怎么会只是给人看呢?深山老林中无人居住,难道就不开花了么?鄱阳侯口口声声说喜欢九里香,可因为他的喜欢,每年有多少九里香死在他手里,这是喜欢么?这分明是自私!” “也许人家九里香乐意呢?”孟璃抱着胳膊往后一靠,两条长腿架在船侧。 “你又不是九里香,你怎么知道人家乐意不乐意?” “那若你是九里香,你乐意不乐意?” “乐意什么?乐意寻死?我可没有为了有人喜欢有人看就自寻死路的爱好。” “你没听说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那是你们这群折花之人给自己找的借口,专用来哄骗那些无知的花。” 孟璃笑道:“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我可不是。” “你不是什么?不是哄骗花的折花之人,还是不是鄱阳侯这种自私之人?那么,若世子爷是鄱阳侯,当如何?” “乡情难改就回去呗,谁又没在他腿上绑绳子。” 月光透过树的缝隙洒在他脸上,竟生出一股温润之感。我这才注意到他腰间别着的不是剑,而是我今早让容平送到滕王府的马鞭。 我深吸一口气,问道:“若有人不想让他回去呢?” “路是他自己走的,关旁人什么事?” “若是有人威胁他,只要他回去就杀尽南境的九里香呢?” “那就杀了那个人,”他顿了一下,认真道:“我孟璃从不受人威胁,也绝不会让人伤害我看中的花,哪怕是一片叶子也不行。” “若那人是他的长辈,是他的至亲呢?” 他似乎察觉到我话里有话,转头怔怔地看着我,我仍旧一脸认真等着他的答案。 “只要肯想,总会有法子,”他伸出手,掌心躺着的是我用来绑头发的发带,还以为丢在牡丹阁了,没想到在他手上,“人生总有难关,只要携手共度,没什么过不去的。” 他说的很认真,我接过发带笑了起来。 138、兄妹 “谢谢你的马鞭。” “世子爷甚少说谢谢。” 他笑了笑,撑起船桨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嗯。” 小船慢悠悠驶进延寿坊,不远处的小桥边远道和容平正在那里等着,待小船靠岸,容平忙伸手扶着我跳上岸。 “那家店你不用管,交给我。”孟璃道。 林念曾说,世上所有吓人的东西都是纸老虎,天塌了有周赫兮那种个儿高的顶着,她只要吃喝玩乐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 我看着个子很高的孟璃,忽然也想放纵一次,于是点头道:“好。” 他这才满意地笑了,分别前又拍了拍我的头,容平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我觉得是时候问问田异打算什么时候求亲了,可是一及笄就嫁出去还是有点早,且再让她得意两年吧。 三哥和五哥是要住在国子监的,只有旬假时才会回家。但女学不一样,女学下课早,每天都要回家,但是放旬假的日子都一样。 五哥借口送我回家逃了学,反正明日旬假先生也抓不着他,但三哥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他借口准备明年的春闱就连旬假都留在国子监,我娘那般心大,也有些担心他,念叨着怕他身子吃不消。 今早出门时大嫂亲手煲了一锅鲈鱼羹让我送去给三哥,还叮嘱我必须监督他全部吃完。可我和五哥在经纶院门口等了快半个时辰也没见有人出来,下课的时间早就过了。 “要不,咱进去看看?”五哥小心地捧着食盒,示意我推门试试。 “咱们不会挨骂吧?” “经纶院院长是姑父,挨什么骂?你担心这锅鲈鱼羹别进他的肚子还差不多。” 国子监祭酒兼经纶院院长司马为,是定北侯府的姑爷,精通音律学富五车,却是个极没正调的人,还见到美食就迈不动步。他生平最爱就是祖母的鲈鱼羹,每次来一个人能吃一整锅,大嫂的鲈鱼羹是祖母手把手教的,若是被他发现,只怕三哥连一滴鱼汤都喝不到了。 “也是,那我先进去看看,你找地方藏起来,千万别让他闻到味儿!” “成。”五哥拎着食盒躲到远处一棵树后,我将院门推开一条缝溜了进去。 经纶院和别的学院不一样,汇集了大虞最年轻有为的学子。用外头的话讲,这里头的每一位监生都是状元之才,其中最受人瞩目的,就是三哥。 有人盼着他高中,为武将世家出身的文人长脸;也有人因为陛下御赐的梅树和夸赞而心生妒忌,等着他名落孙山看笑话;当然也有安乐公主那样爱慕他的姑娘,堵在国子监的门口只为跟他说上一句话。 总之,注意他的人很多,但只有家人会担心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沿着竹林一路向前,没走多远终于遇上刚刚下课的经纶院监生,三哥与姑父走在最后,似乎仍在探讨学问。 “似沨,我听柳先生说你每日要读到丑末才睡,卯时过半又起来继续用功,昨日楚风回侯府听你大嫂说你许久没回家了,再这样下去,身体可吃不消啊!”姑父语重心长道。 “是,学生知道了。” “光知道有什么用,年纪轻轻的若是累坏了,你娘那脾气,我可受不了,你可不要连累我啊!”姑父拍了拍三哥的肩,带大部分学子走远,才转过身沉声道:“别藏了,出来吧!” “祭酒。”我屈膝行礼,家中有规矩,出了家门不能再叫姑父了,免得被人说三道四。 “下课了?” “嗯。” “似津呢?” “没下课呢!” “哼,这几日进了女学长本事了,扯起慌来脸都不红了。” “五哥真没下课呢!” “我要是信你,我就是猪。”姑父甩了甩袖子,道:“明日旬假,都滚回家去好好呆着,别出去惹祸!还有你啊似沨,现在就跟你妹妹回去好好休息,后日上课前再回来,若是让我知道你没好好歇着,这个月的小考你就不用参加了。” 三哥无奈道:“是,学生知道了。” “说几遍了,光知道有什么用?要做到!”姑父瞪了他一眼,然后上前几步伸出手戳了戳我的头,“小小年纪不学好!下次再犯,罚你抄十遍《大德通史》!” “是,学生知道了。” 我连忙应了,他却凑近吸了吸鼻子,问道:“你身上什么味儿?” 糟了,鲈鱼羹!我端过鲈鱼羹! “方才路过研墨池,喂鱼来着。” 此刻要是面前有镜子,我一定会被自己的笑容恶心死。 “我说么,怎么一股鱼味儿,还以为你这丫头起了孝心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看来是我自作多情喽!”说完他才背着手走远,出大门前又扯着嗓子教训我们早点回家不许乱跑。 “小小怎么来了?”等姑父走的没了人影,三哥才问道。 “还说呢,三哥许久不回家,大嫂和姐姐都要担心死了,连娘都说想你了,嘱咐我来接你,还说今日你若再不回家,我和五哥也不用回去了。”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三哥笑笑,拂掉我肩上的花瓣,道:“五弟呢?” “三哥!我在这儿呢!”五哥从门口钻了进来,咧着嘴提了提手里的食盒。 “鲈鱼羹吧?”三哥接过食盒打开看了一眼,道:“怪不得小小方才那么紧张。” “能不紧张嘛,这可是大嫂亲手做的,临出门前嘱咐了好一通叫我务必盯着你吃干净,今早来的时候没找到你,害得我迟到被洛先生打手心儿,下了课就赶快给你送过来,哪能想到姑父的鼻子比狗都灵,吓死我了!”我将手伸到三哥眼前,委屈道:“三哥你看看,洛先生下手也太狠了,现在还疼呢!” “我看看我看看,”五哥凑上来看了一眼,道:“邪乎,没红没紫哪就疼了?” “女孩子自然较弱些,哪像你皮糙肉厚,”三哥握住我的手,道:“三哥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还是三哥疼我!”我朝五哥吐了吐舌头。 五哥不怀好意一笑,吐了口唾沫在手上搓了两下道:“五哥的唾沫能止疼,来来来,五哥/疼你!” “三哥你看他!恶心死了!” 我们俩绕着三哥打了起来,他拎着食盒站在那儿看着我们笑出了声。 自从榭表姐定亲之后,好久没看见他笑的这么开心了。 “三哥,玄女湖上的莲花都开了,咱们去看看吧?”好不容易躲过五哥那恶心的唾沫,我抱着三哥的胳膊商量道。 “好。”三哥点头答应了。 “那种破花有什么可看的?”五哥嫌弃道。 “你不去就算了,我跟三哥去,你自己回家吧。” “凭什么,我就去!” 五哥抱住三哥另一只胳膊,弄得三哥一时手足无措,无奈道:“你们两个真是,食盒要洒了!” 我们这才放开手,三个人往定北侯府的马车方向走去。 139、游船 从南溪山回城去玄女湖,走城外从宣华门绕道广平门是最快的路线,而荷花开得最好之处距离木合信的望霄楼不远。 我并没有想跟他见面的想法,只是想看看这才开张没几日的馆子是怎么被查封的。 窝藏平王陷害忠良的东郦探子,这罪名亏孟璃想得出来。他还毫不客气的贴了巨幅告示,说商贾袁氏原在定北就是东郦密探,与牡丹阁同属东郦二皇子木合信麾下,多番暗中陷害朝廷忠良,意图祸乱大虞朝纲。这告示一贴那还得了,再加上牡丹阁花魁如虹吞金自尽,忘霄楼老板失踪,金兆府满城抓捕东郦探子,金隅城都乱成一锅粥了。 五哥看完告示回到车上,气的脸色铁青,说怪不得那位袁公子亲近他,还送了不少酒菜,原来是知道他的身份想要打探消息,幸好他早就觉得袁信长得油头粉面不像好人一个字都没说,不然祖父知道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你那日可跟人家近乎得很,我要回家你还依依不舍呢!” “胡扯!我哪有依依不舍?”五哥梗着脖子不承认。 我清了清嗓子,学着他说话的架势道:“‘袁公子,我改日再来哈!你要是身子不适可要多休息呀!’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我这是迷惑敌人让他放松警惕!你懂什么!”他仍旧嘴硬。 “五弟不过是个普通学子,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不管是什么探子,从他身上也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并不会有什么损失。再说现在这馆子被查封,东郦野心昭昭人尽皆知,往后小心一点就是了。”三哥道。 “就是!死丫头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可要教训你了!”五哥有三哥撑腰瞬间涨了士气。 “得了吧,三哥是说你不学无术,整日只顾着玩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有什么可得意的?” 趁着他扑过来扯我头发之前,我连忙跳下马车就跑,气的他在后面大呼小叫要好好教训我一顿,若不是被三哥拽住,我这头发大约是保不住了。 今日湖边人不多,平日里看风景的人都看热闹去了,只有七八个船家在湖边扯闲话抽旱烟,三哥过去问了几句话,然后雇了一位船家,带着五哥和我坐船游湖。 “虽说现下已近黄昏,可咱们金隅城最美的黄昏就在玄女湖,尤其是荷花盛开的时候,那句词儿怎么说来着?映日荷花别样红嘛!两位公子,小姐,都坐好了,老朽要开船啦!” 船夫长杆一撑,小船轻轻晃了起来,竟没有孟璃的船稳。 “今儿来游湖的人可不多,大家都去那个什么楼啊阁啊看热闹去了,几位客官怎么没去呀?” “东郦探子人人得而诛之,光看有什么用?再说了,人都跑没影儿了,有什么可看的?若是被小爷撞见,非拧断那探子的脖子不可!”五哥咬牙切齿的,八成还记着木合信骗他的仇呢。 “哎呦,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少侠好胆识!老朽佩服!” “那是!” 五哥和船夫两人聊了起来,几句之后都快称兄道弟了,三哥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移视线看向湖中央的几艘大船,可眼神却忽然发直不可置信道:“那不是......” 那艘大船的船头是一头栩栩如生的麒麟,船板上迎风而立的一对儿璧人,正是姐姐和代王。 姐姐一身水蓝色束腰长裙亭亭玉立,似水中仙子一般,代王一身赭红色麒麟锦袍,剑眉星目俊朗非凡。湖上一阵微风吹过,姐姐额前的碎发随风浮动,代王见到抬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随即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世间再无他人。 “我的天呐......”五哥下巴都要掉地上了,“老哥!老哥!快快快,靠近那艘船!” “靠近哪艘船?”船夫问道。 “就那艘!”五哥指着麒麟大船喊道。 “那可是皇长子的船!” “皇长子怎么了,我还是定北侯府五少爷呢!让你靠近你就靠近,哪那么多话?出了事本少爷担着!” 出了事?能出什么事?左不过是被姐姐教训一顿罢了,再说,教训也是教训他,我可没说去。 “三哥,这是他要去的,跟咱们俩可没关系。”我凑近三哥小声道。 三哥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一脸诧异看着我道:“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就是猜的,嗯......姐妹连心,胡乱猜的。三哥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回上元节,你带我去看踏歌,咱们似乎在金樽阁遇上过一次?” 三哥怔怔道:“是遇上过,可那时候好多人在,大哥也在......我还奇怪大妹妹怎么......难怪!原来如此,我可真是蠢!” “三哥,读书你行,这事儿,你可真不行。” 随着距离麒麟大船越来越近,船上的人也发现了我们,五哥傻呼呼地站在船头不停地挥手,想不发现也难。 我原以为姐姐会生气我们三个突然出现,没想到他们俩倒挺大方,尤其是代王,拉着三哥说许久未见,又赞赏了五哥一番,还准备了一桌子热酒热菜请我们吃完一道回去。 我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趁着代王和三哥、五哥喝酒说话,我拉着姐姐走出船舱。 “姐姐,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她明知故问道:“说什么?” “你说呢?” “我都不知道你在问什么,你想让我说什么呀?” “姐姐,我都急死了,你怎么还笑呢?” “我是觉得你好笑,所以才笑啊!” “你是觉得我着急很好笑是吗?” 我这下是真的有些生气了,皇家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个吃人的牢笼!前世祖父祖母宁可一条老命不要也不想让她进宫,她也说绝不会重蹈覆辙,现在怎么就食言了? 心悦是一回事,辅佐是一回事,可嫁给代王却是另一回事! 姐姐伸手戳了戳我的额头,笑道:“你这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呀?” “姐姐,说好了这辈子绝不重蹈覆辙,你怎么能再跳进皇家那个泥坑呢?今生不同前世,我们有能力自保,不需要你这么牺牲自己了!我也绝不会让你再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赌!” 我的眼睛很酸,姐姐摸了摸我的头将我揽入怀中,柔声道:“好了,说说话怎么还哭鼻子呢?你都多大了?姐姐答应过你不会重蹈覆辙,就绝不会这么做。可是小小,赵辄他不是泥潭,他是希望。” 140、姐妹 “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希望。”姐姐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我不明白,定北侯府还在,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叔叔婶婶还有哥哥们,我们都在,他怎么会是你唯一的希望呢?” “小小,家人自然是希望,可人的一生不止于此,我们总要有人携手相伴走完这一辈子。前世我们没能做到保护玉家,也没能做到与一人白首,既然老天宽厚给了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前世所有的遗憾,这辈子我们都要补齐才是。” “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他将来会继承大统,会是大虞的主人,那你呢?玉家女儿不能做妾,姐姐,你是要做皇后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固然光宗耀祖,可后宫高墙,是一辈子画地为牢!你让我们如何舍得!” 姐姐掏出帕子擦掉我的眼泪,柔声道:“小小,我和他之间不是你担心的那样。我们志同道合,也很珍惜彼此,是前世无缘今生来见,他对我虽从无许诺,可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心安,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坚定的站在我的身边,这就够了。” “姐姐,前世你是皇妃,他是皇长子,若是他知道我们曾间接害死过他,那他.......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儿忐忑不安吗?” “我有过,小小,说不心虚那是假的,午夜梦回我甚至还会梦到轼儿和萁乐在唤我母妃,会梦到仪妃死时的惨状,会梦到他被赵轸挫骨扬灰......可那一切都过去了,如果我们不把那当作一场噩梦,那这辈子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吗?” 姐姐点了点头。 “可是万一,万一他将来负了你,满后宫的莺莺燕燕,你的孩子还要再经历一遍夺嫡之险怎么办?” “开文三十四年正月十五,我死了,那之后的事我便不知道了,今生也是一样,后半辈子的事你和我谁又知道呢?不过有一件事我知道,也很笃定,就是赵辄他不会变,我也有信心不会让他改变。至于后宫的莺莺燕燕,若没有,是我的福气,若有,我也不怕。” “姐姐,你这是铁了心了。” “小小,这不是钻牛角尖,相反,我现在很清醒。这几年我留在这儿做的许多事并不是万无一失,就在你们回来之前,有一次平王急了想要杀我,是他替我挡了一刀,看着他浑身是血昏迷不醒,我才确定了自己的心。小小,姐姐知道你还在犹豫,可是有些人上辈子没能陪在你身边,但这辈子有他在你就有了底气,若是再犹豫下去,下辈子他可不会再来了,明白吗?” “好好的说你的事,怎么扯我身上来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赌气转身不看她,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了涟漪,不远处一艘玄色大船正在靠近。 “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我也不会劝你,只不过祖父祖母那一关不好过,你好好想想吧。反正,反正他要是欺负你,别说大哥他们,就算是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知道啦,有小小给姐姐撑腰,姐姐还怕什么呢?”她笑了起来,用力抱了抱我,然后在我耳边小声道:“世子爷来了,今儿查封忘霄楼的事儿,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有什么可谢的,将来还他个大的。”我推开她撇了撇嘴,孟璃已经跳到船上,正朝姐姐拱手行礼。 今日他倒挺有规矩。 “世子爷。”姐姐屈膝还礼,然后撇下我转身回去了。 孟璃大踏步走到我面前,俯身看了看我,道:“哭了?” “没有,湖上风大吹了眼睛!” “是吗?” “不然呢?” 他笑了一下,道:“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么?难不成是在等我吧?” “等你做什么?你有什么好等的?” “不是就算了。” 他将手里的扇子合上插在腰上,抬脚就要往船舱走,我急忙道:“那个,孟璃,谢谢你。” “谢我什么?” “那个酒楼的事儿,谢谢你。” “哦,你说望霄楼啊?” 这个名字真是烦死人了,木合信真是前世今生都跟我过不去,阴魂不散。 “不过我很好奇,望霄楼,望什么霄?望哪个潇?”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他虽是笑着,可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我警惕道:“世子爷什么意思?” “玉似潇,你说什么意思?” “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他勾了勾嘴角,一步一步朝我逼近,我不自觉地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围栏边,身后就是黑幽幽的湖水。 “定北袁记香铺,还记得么?” “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甩了下头,冷笑道:“人家一路从定北追到金隅,还说没关系?” “所以呢,你要治我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一道抓起来么?” “有一种媚药可让女子短暂失声,不记得当时发生过什么事,你可知道?” 是我用在玉似滢身上的药,他怎么知道的? “这种阴损东西我大虞可没有,倒是东郦艺妓馆的独门秘术,而那日牡丹阁出事,郭玉氏的身上有用过这种药的痕迹,你怎么解释?” 我怎么解释?我根本没想过解释,我甚至没想过会有人发现。 孟璃说到“阴损”两个字时,目光十分鄙夷,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若是让他觉得我是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女子,他会去太后那儿退婚的吧?可这不是我一直以来都盼望的吗? “当时牡丹阁那么多人在,郭玉氏的事凭什么要我解释?世子爷,你说话要讲证据才行。” “周赫兮身边有个仵作叫章弥,你跟林念情同姐妹不会不知道,还有牡丹阁的一个小厮已经招了干净,需要我把他们叫过来跟你对质么?” 他脸色阴沉,直勾勾瞪着我,我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世子爷是认为我和东郦人勾结,只是为了毁我堂姐的清白,是吗?我玉家和东郦是死敌,于家于国我都不会这么愚蠢,至于什么药,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害她的理由。” “没有么?开文二十一年冬,南溪山护国寺温泉池,你堂姐故意推你入水,不算理由么?” “我那是还小,不记得了。” “不记得么?”他抽出扇子“哗”一下打开,遮住我躲避的视线,俯身在我耳边道:“那么,故意给她机会推你入水,明明会水却沉在池底看着你堂姐的反应,见有人来了才佯装溺水,又是为什么呢?” 141、明意 “怎么不说话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那日是他救我上来的,不过偶然遇上他怎么会记到现在?我怎么解释?总不会告诉他当时五岁半的我其实已经十九岁了吧? 看来今日他是想问个清楚,若是旁人我大可杀他灭口,可孟璃不行。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不连累姐姐他们,我一个人怎么样都无所谓。我闭上了眼睛,湖面起了风,能闻到不远处坠仙岛飘过来的淡淡月季香,我悄悄松开了握着船围栏的手,从这里游到坠仙岛应该没问题,我可以隐姓埋名活下去。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与定北侯府无关。” 没想到话音刚落,我的额头就被他狠狠敲了一扇子,他一脸失望道:“这就招了?你怎么一点儿骨气都没有?” 我看着他抱着肩站在哪儿“啧啧啧”摇头,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吓着了?”他看了看我,竟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什么意思? “你耍我?”一股无名业火腾的升起来,我用力推他一把却没推动,反而自己脚下不稳撞在栏杆上向后仰了过去。 玄女湖的水,还是有些凉的。 因为是突然掉进水里,我一时来不及闭气,狠狠地呛了一大口水,正想着赶快游上去,就见一个身影跳进水里直奔我而来。 哼,算他还有良心。 孟璃从背后将我揽在怀里一道浮上水面,却没往回游,而是冲着另一艘玄色大船游了过去。 “为什么不回去?” “你姐姐和两个哥哥都在,确定要让他们看见我们这副样子?” “哦。” 那艘大船上插着黑底白虎纹旗,应该是镇海军的船只。 “你怎么把镇海军的船开过来了?” “你能不能等会儿再说话?嫌呛得水不够?” 我闭上了嘴不说话,被他拖到船边,远道连忙伸手将我接了上去,又将披风盖在我身上,然后将我们送进了一间不大的暖阁。 “二小姐,请先在这里等一等,这艘船上没有女子,属下已经派人去铺子为二小姐买衣裳了。” “多谢。” 等远道走了,我问道:“你知道我会泅水,还下来做什么?” 孟璃栽歪在软塌上,头发湿答答地滴着水也不拧,单薄的衣裳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有单薄却很结实的轮廓,他撇了我一眼,道:“怕水里有怪物把你给吃了。” “多余问你。” “你要问我的就这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当年我是故意的?” “一个小丫头掉到水里那般镇静,不是故意的还能是什么?”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他挑了挑眉,用手比划了一下道:“所以一出水面我就把你打昏了。” “我说我怎么晕过去了,你还是人吗?我那时才五岁!你怎么下得去手?” “我这是省得你在你四哥面前装晕露马脚,你怎么不知道感恩呢?后来你追你姐姐的时候不是跑的挺欢么?”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不错,不过你要谢我的事那么多,怕是一时半刻谢不过来啊!” 我强忍着怒气,问道:“那请世子爷说说,我还得谢你什么事,也好让我准备个大礼一并谢过。” 他撇了我一眼,懒懒散撒道:“旁的就算了,不过章弥那个老东西讹了我三壶好酒,你得补给我。” “你不是说,那是阴损手段么,为什么帮我?”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我不知道过去你们曾有什么过节,但她当年推你下水要取你性命是我亲眼所见,一报还一报无可厚非,换做是我,恐怕会比这还让她难受千百倍。” “那木合信呢,你不是怀疑我跟他有勾结吗?” 他看了我一眼,坐起身静默半晌才道:“那日在牡丹阁,我确实听到了一些,不过,那不重要。” 我心一揪,追问道:“那什么重要?你既然都听到了,为何不问我?你难道就不怀疑吗?” “我该怀疑什么?我十三岁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有五岁,这些年你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我很清楚,所以,你说我该怀疑什么?” 我摇头道:“正是因为这样你才更应该怀疑不是吗?怀疑我是个怪物不是吗?” 他叹了口气,拿起一条干帕子走过来盖在我的头上,然后坐在一旁,认真道:“你不是怪物,你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没什么可值得放在心上的,明白吗?” 他笑了笑,然后帮我擦起了头发。 我拉住他的袖子,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帮我?是因为太后吗?” 孟璃,你是不是因为太后赐婚才这么做的? “我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强迫我。”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值得问的,我却觉得天旋地转,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孟璃,你知道你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两下道:“先说好,我不是变态。” “噗......”我拍开他的手,道:“我没说你是变态,再说我也不知道变态到底是什么意思,都是小时候林念教我的。” “难怪,我问了好多人也没问出来是什么意思,问到她,她告诉我是......算了,你还是别知道了。”他用帕子将我的发尾拧干,又道:“有些事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以后是什么时候?” 他拍了拍我的头,道:“等你长大的时候。” 我瞪了他一眼,算上前世,我都三十几岁了好不好? “不过,那三壶酒可不能长大以后才还我,记住,三壶五十年的桑榆晚女儿红,只给你两天时间。” “啊?才两天时间你叫我去哪儿弄啊?” “其实也不难,司马为年前得了陛下的赏赐,你想个办法弄出来一坛就行。” “我怎么觉得你在给我下套?你堂堂滕王世子,找我姑父要两坛就是了,干嘛要我去?” “他是你姑父又不是我姑父,亲戚说话好办事,实在不行,下次你看中衡王府什么东西,我去要。” “那是我外祖家,用得着你?” “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我尽量。” 从我姑父嘴里往出抠东西也太难了,大约只有靠三哥了。 对不起了三哥,妹妹有难,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等等,方才你所牡丹阁的小厮招了?他都招什么了?” 孟璃闻言笑了起来,道:“你说招什么?自然是他们那一窝人都是东郦来的细作,怎么,担心你那点儿小秘密被供出来?” “我是怕你那三壶酒白白被人坑!” “要不说你蠢,方才一问你就慌了,就你这胆量还学人家下药阴人呢?你就不会顺势把事情推到那个死了的如虹身上去?”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不对,我跟别人从没慌过...... “那小厮已经不会再开口说话了,这事以后无需再提。”孟璃道。 142、七七 我抱着三哥的胳膊哭了半个时辰,说自己贪玩掉到水里是孟璃救上来的,没想到他不要脸竟以此威胁我去姑父那儿要一坛御赐的女儿红,可姑父的脾气是说什么都不会给我的,要不我就不活了吧。 三哥哑口无言,半晌后才喃喃道:“妹妹,不至于。” 于是第二天,那一坛女儿红就摆到的孟璃的桌上,但三哥似乎对他有了意见,每次回家看到我都会皱着眉头叹息一声。 五哥说,三哥是觉得我以后没好日子过。 我觉得三哥的原话肯定不是这样。 去国子监读书以后,日子似乎也过的快了起来。同在女学读书的除了我,还有刘子骇的女儿刘昭颜、海铮的侄女海兰、平远将军任宪的女儿任墨晗、钦天监监正严敬泓的孙女严敏和礼部侍郎南宫恩之女南宫珺,当然,还有被皇后娘娘放出来回国子监老老实实读书的雅乐。 林念说,女人多的地方破事就多,国子监也是一样。但是让人糟心的大事倒是没有,可让人烦心的小事却是不断。 雅乐回来读书后,虽然还是整日“潇潇、潇潇”的叫我,也常拉着我跑老跑去,但我总觉得她心里有一个位置我已经进不去了,有时候看着她跟海兰笑着说话,我心里更觉得不是滋味。 容翘说我多心,雅乐将来是要嫁到海家去的,跟未来小姑子说话再正常不过了,再说了,我不也偶尔会跟刘昭颜一起说笑吗?人家雅乐可没像我这样不高兴。 这么一想倒也没错,总不能有了一个朋友,对别人就都不理不踩了。可是有些人就注定成不了朋友,比如那个南宫珺,她对我不是讨厌,而是恨之入骨,每天盯着我的眼神都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我想了好几个晚上都没想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天地良心,我根本不认识她啊! 直到有一日雅乐告诉我,南宫珺的姑姑是孟璃的三婶婶,而南宫珺似乎从小就对孟璃格外关心,每次去滕王府都格外隆重,所以...... “这叫什么事儿?”我叹了口气。 “潇潇,要嫁给美人哥哥难为你了。”雅乐十分沉重地拍了拍我的肩,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够,张开胳膊抱了我好半天才松开,“今天宫里有花灯,还有烟花会,潇潇要去看吗?” “不去了,心情不好,”我摇了摇头,“你去吧,记得给我带一盏最好看的回来。” “潇潇,我理解你,心悦美人哥哥的姑娘太多了,那个严敏也是呢。”雅乐抿了抿嘴,一双大眼睛里都是心疼。 我说嘛,那位严小姐每次跟我说话都阴阳怪气的,一度让我以为自己欠过她银子没还,原来又是因为孟璃。 真是造孽,真的。 和雅乐分开之后,我坐在马车里唉声叹气,叹的容翘一张脸都抽搐了,小心翼翼问道:“小姐,那今晚还去吗?” 一早远道送了信,叫我晚上去一趟牡丹阁,似乎是关于如虹的什么事。 “你觉得不去行么?” 容翘认真地摇了摇头,道:“不行。” “知道不行你还问?” 自从上次落水染上风寒,孟璃又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屋里,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被容翘撞见后,她对孟璃的态度就转变了,没几日就站到了容平的一边,再也不跟我一起数落他的不是了。 “小姐,咱们好像来不及回府再去了,要不直接去牵星桥吧?” “你看着办吧。”我已经懒得跟她理论了。 我托着腮趴在车窗边朝外看着,还故意让洪叔从西市绕了一圈才往涔水河方向走,等到牡丹阁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远道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像个木桩子似的。 “没发脾气吧?”我小心问道。 今日确实是我晚到了半个时辰,他要是不乐意发火,那我就再去逛一会儿再来。 “没有,二小姐快进去吧。”远道抿嘴笑着,容翘特别识趣的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瓜子,分出一半给他,然后站在门口不动了。 这个死丫头,早晚把她也嫁出去!嫁的远远的! 我提起裙子迈进牡丹阁的大门,这里已经没了往日宾客如云莺歌燕舞的热闹样,空落落的大堂,桌椅板凳歪倒着,天花上垂下的纱幔落了一层灰,孟璃仍旧一身玄衣靠着二楼的柱子坐在栏杆上。 我登登登跑上了楼,站在他身边赔笑道:“对不住,来晚了。” 他没理我,起身当先走到如虹房门口,飞起一脚将门踹开,然后掏出火折子点亮了灯,皱着鼻子在屋里巡视一圈然后在妆台前坐下,伸出手在妆镜四周摸了起来。 这是生气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跟我发火。 我清了清嗓子,走到他旁边试探道:“怎么了,是有什么机关吗?” “你说呢?” “我说啊?我说有吧......” 他瞪了我一眼,修长的手指在妆镜边上一个吉兽口中含着的火球上上按了一下,桌面右上方立刻出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躺着一封书信。 “看什么?拿出来啊!” “哦,”我赶忙将信取出来抖掉灰尘递给他,他拆开信读了起来,我取了盏灯站在他旁边举着,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缓和不少。 “写什么了?” “名单。” “东郦的细作名单?” “嗯。” “那小厮供出来的?” “嗯。” “那你怎么今日才来?不怕丢了?” “我想哪天来就哪天来,有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世子爷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哪敢有意见啊!不过世子爷您来调查细作,叫我来做什么?是有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他猛地抬起头开始瞪我,其实仔细一看,他生气时候还挺好看的,比平日那副懒散样子招人喜欢多了。 我咽了口唾沫,问道:“我说错话了?” 他眯了眯眼,道:“你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老实地摇了摇头。 “成,你回去吧。”他将一半的信收到怀里,另一半塞到我手里道:“这是那细作头子给你二哥的,你给他。” 说完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我举着灯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我说错什么了? 就在这时“嘭”地一声,窗外有烟花炸开,吓的我一个激灵差点摔了手里的灯,我开窗看着灯火通明的涔水河畔走过许多带着面具的男男女女,这才想起雅乐说宫里有花灯和烟花会的事。 今日......好像是七月初七,是四年一度的鹊桥会。 143、鹊桥 他找我出来该不会是想逛鹊桥会吧? 鹊桥会四年一次,前世我却一次都没有去过。后来认识了木合信,本想跟他一道去,可没等到鹊桥会开始我就离家出走去了东郦。 中京是没有鹊桥会的,但他们有樱花祭,可木合信从没有带我去过,他害怕被别人看到他跟一个大虞女子走在一起,所以每次带我出去都是不会遇到人的地方,比如城外的御隅川,比如深夜的海边。 那日如虹说的话我不是没想过,可不管出于什么苦衷,他终究是负了我。更重要的是,祖父惨死在他的围困之下,我们玉家曾因他参与其中的阴谋而血流成河,他们东郦想要侵占大虞的野心仍在,我是真的怕了。 姐姐说前世未尝试过的人生这辈子要试一试,人总是要与人携手才更圆满。 我没有想过这辈子怎样的人生才算圆满,与什么样的人携手才算圆满,但是扪心自问,其实自己也没那么讨厌孟璃。至少他是真实的,没有骗过我,当然我也没什么值得他骗的,何况姐姐也总是话里话外偏向他,大约他真的是值得一试的人吧。 我吹灭了手里的灯追了出去,可是牡丹阁的门口只剩容翘望着牵星桥上升起的孔明灯津津有味儿的磕着瓜子,孟璃和远道都不见踪影了。 果然还是生气了,就算我来晚了,可我真的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想去鹊桥会为什么不明说?弯弯绕绕的,真是个小心眼儿的男人。 “怎么了小姐?”容翘问道。 “没事,想去逛鹊桥会吗?” “真的?”容翘闻言眼睛一亮,手里的瓜子直接扔了,扑过来挎着我的胳膊道:“走,小姐咱们赶快去买面具,奴婢看中一个红色小狐狸的,眉心有月牙儿呢!再不去一会儿卖没了。” 可这一路上她不停看来看去,一会儿指着烟花扯着脖子喊,一会儿要去河边放花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想起来买面具,结果就是狐狸面具卖完了,她不甘心又跑了八九个摊位,才买到最后一个月牙狐狸面具。 而我完全没有玩闹的心情,面具也是容翘挑了直接戴到我脸上,她拉着我顺着人流往明月桥方向走,可是路上人越来越多,偶尔还有小孩子打闹着跑来跑去,有个举着烟花的小胖子撞开了我们两个的手,下一刻容翘就不见了。 这个丫头可能是这辈子日子过的太好了,完全没有前世那般重视我,走散了好半天也没见她回来找,左右一个人逛也没什么意思,我叹了口气决定回牵星桥。 还是去马车那儿等她吧,疯够了就该回来了。 我拨开人群却没注意到背后那几个孩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崽子吃的太胖长得太壮差点没给我撞飞,却直接给我撞到一个人怀里。 那人个子很高,只有上半边脸带着银色的孤狼面具,隐在面具后面的眼睛似桃花灼灼,我低下头,看到他腰间的马鞭,问道:“你去哪儿了?” “怎么,想我了?” “呸!我是看你一下子就不见了,怕你被怪物吃了!” 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听完我的话竟勾了勾嘴角,然后将手里的折扇插在颈后,牵着我的手穿过人群,跨过明月桥,走过花市,最后在龙门桥旁的合欢树下站定。 “你在这儿等着,不许动。” “嗯。”我点了下头。 他似乎又高兴了一些,转身几步没了踪影,不一会儿端着两盏花灯回来,塞到我手里一个,拉着我走到河边蹲下,道:“许个愿。” “你怎么还信这个?” “不想许就还我。”他一把将花灯抢了回来。 我急忙拉住他的胳膊道:“许许许,世子爷说许就许,我错了,好不好?” 十九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但这话我不敢说。 他老大不愿意将花灯还给我,为了哄他高兴我特别虔诚地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一愿阖家安康,二愿三哥高中,三愿......三愿此生不负情深。 “好了,该你了。” “这种蠢事你自己做就好了。”他飞快地把手里的灯放到水面,我强忍着不将他踹到水里去。 每次踹他都没有好下场,算了,看在今日是我晚到先惹他不高兴的份儿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我将花灯放到水里,两盏灯一前一后随着水流往玄女湖方向飘去,我追着灯走了一会儿,见它们稳稳地飘向湖心才作罢。 孟璃说他已经吩咐洪叔回去了,也让洪叔给侯府带话说他会送我回去,我特别生气他自作主张,大嫂在家岂不是要担心死了?她怎么跟爹说?说我才这么小的岁数就跟男子去逛鹊桥会不回家?家里的仆人怎么想?他家二小姐才几岁就恨嫁了?祖父祖母回来后怎么想? “你姐姐今日跟代王出去了。” “我姐姐是我姐姐,她多大了,我才多大?你想让玉家上下都以为你是变态?” 他沉了脸,狠狠地在我头上敲了一下,怒道:“不许再说我是变态!” 他还生气了?他还有脸生气?他生气我不会生气? 我转身就走,也不管前面的路是往哪去的,他愣了一下才追上来问道:“生气了?” 我没理他,拨开他的手继续走,也不知道自己气呼呼地走了多久,反正他一直在旁边跟着,直到走到没人的地方我才站住脚道:“孟璃,你知道我做过一场噩梦,可我家里人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孩子,是玉家没规矩长不大的二小姐,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你明白吗?” “我在,他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怎么不明白呢?就是因为你在才担心!” 他有些诧异,转瞬才明白了什么,忍笑扫了我胸前一眼道:“就你?” “孟璃!!!” 然后,我们应该算是不欢而散,主要是我不欢,他笑的别提多欢了,尤其是看见管家林叔站在大门口脖子都等长了的时候,都笑出眼泪了。 大嫂拉着我看了半天,生怕我少一根汗毛,结果被我娘好一顿数落她大惊小怪,大嫂小声嘟囔了一句:“哪能跟您一样呢......”不过我娘没听到,自顾自说着自己十二岁打遍金隅无敌手的英雄事迹,直到我爹回来才闭上了嘴。 他们俩最近在闹别扭,因为我娘想出去玩,我爹不同意。 我懒得看他们一把年纪了还幼稚的玩什么“我不跟你说话但你可以主动跟我说话,如果你不主动跟我说话我就一辈子不跟你说话”的无聊游戏,从福照堂出来回想蓉院去。 容平伺候我沐浴的时候,容翘那个疯丫头才回来,手里还提着盏琉璃宫灯,我气得够呛没让她进来伺候,还告诉容平明日也不许她进屋才换了寝衣回了卧房。 夜已经很深了,我没留容平值夜,而是让她回去睡觉,此时卧房中只剩我一个人和桌上的一盏微亮的灯,我看着角落的阴影沉声道:“出来!” 木合信仍是那一身沾了污泥的白色长袍,鬓发有些散乱,脖子上一道血痕,左臂以不正常的姿态垂着,如此狼狈的姿态倒是前所未见。 144、旧人 他扶着桌子,一脸关切问道:“潇潇,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堂堂东郦二皇子,夜半躲在大虞姑娘的闺房,若是传到中京去,只怕有辱二皇子盛名。” “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我觉得?我为什么要觉得?二皇子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关我何事?” “潇潇,你不要这样......” 我制止他道:“二皇子,我与你不熟,请不要叫的那么热络,若是被旁人听到又扯出什么定北侯府通敌的大案,那我玉家满门忠良可要含冤而死了。” 木合信蹙着眉头,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看来他伤的不轻,可我不能留他,也不能再帮他了。 “潇潇,我没有害你的心思,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 我相信过,可结果呢? “木合信,这里是定北侯府,我父亲已经回来了,此时若我喊一声,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他的神色很痛苦,扶着受伤的左臂艰难地点了下头。 “既然知道,那么此时我没有喊,就是放你一条生路,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再试图纠缠我。若你还有一点良知,就回去告诉藤原氏趁早收手,否则他日战场相见,枪炮无眼,二皇子自求多福吧。” 未等他说话,我又道:“你虽受了伤,可我不会为你请郎中也不会留你养伤,书架左边第三个抽屉里有金疮药,你可以带走。” “我不是来求你庇护的,你知道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他苦笑道:“潇潇,我们之间只是说几句话都不行了吗?” “二皇子想要说什么?” “你从前都唤我阿信的。”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可我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心中愈发烦躁,讽刺道:“那个阴阳师告诉你的?” 他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那位阴阳师之所以在东郦颇负盛名,并非只是与魂灵对话的本事,而是可以带人重走一遭,像是看木偶戏一样。” 言罢他又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忘了,你从来都不爱看木偶戏,若不是我整日把你关在屋里无事可做,你是不会碰那种无聊的东西,可我终究还是没能关住你......潇潇,雪姬的事是我误会你,可她是我母妃的人,我不能让你与她有一丝牵扯,所以才想办法送她离开,可我没想到你会一个人赌气跑出去......” “所以呢?二皇子想说什么?想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场误会,是我不该任性逃出你的五指山?还有我被关在寒山水牢两年都是咎由自取?或者是我玉家阻碍了你东郦的称霸之路,是我定北侯府满门该死?木合信,你醒醒吧!你以为今时今日只是我们之间那一点儿女情长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 “潇潇......”他扶着桌子挪了一步,我起身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只要对我说几句对不起我就会原谅你吧?木合信,天真不适合你,你还是做回那个心机深沉的自己吧。”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吗?”他扶着桌子的手青筋暴起,深深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伤透了心,可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也......也早已不是利用,你当真不明白吗?潇潇,你不知道在临海你追上我时我有多高兴,可是我有多高兴就有多害怕,我害怕你成为第二个容夫人,你已经见过她了不是吗?” “原来二皇子今日是来诉衷情的,那么,二皇子可曾去过寒山水牢见过容萩锦?没有?所以二皇子是害怕见她,还是害怕面对懦弱的自己?你今日对我说这些话又有何意?是期待着我会恍然大悟感激你的深情,还是盼着我再做一回背弃家人与你私奔的蠢事?说到底,你仍旧不敢对抗藤原氏,在你眼里她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她是我的母亲......” “就因为她是你的母亲,即便是错了你也不会反驳一句,即便她疯狂到杀尽她不喜欢的人你也不会阻止,即便她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也不会反抗,你这是愚孝!是愚蠢!因为你的愚蠢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潇潇,我已经知道自己过去做错了,所以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你可不可以相信我一次?就一次?” “不会让我受伤害?那么玉家呢?大虞呢?”我摇了摇头,“木合信,你是东郦皇子,我是大虞定北侯的女儿,我们从前不得善终,今生也会如此!最重要的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这辈子,我们只能是敌人。” 他就那么看着我,脸色惨白,紧抿的嘴唇渐渐失去血色,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走到书架前找了一瓶金疮药和一瓶内服药放在桌上,冷声道:“若是东郦不再觊觎大虞,说不定他日相见我们还能是朋友,若是你们继续执迷不悟,那今日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他凄然一笑,推开那两瓶药,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道:“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原本就是我对你不住,再多的痛苦都是我咎由自取,只是今日一别,恐此生再难相见,潇潇,我可不可以再抱你一次?” 他的话让我有一瞬间的晃神,可还是退后一步别开脸道:“男女有别,二皇子请自重。” “男女有别吗?咳咳咳......潇潇,我从没想过你会如此决绝,”他话音未落,忽然脸色一变好大一口血吐在地上,随即捂着胸口直直栽了过来。 “阿信!”我下意识扑过去扶住他,他躺在我怀里虚弱地笑着,轻声道:“好久没有听到你这样唤我了......” “哐”地一声,卧室的窗被风吹开,我忽然觉得背脊一凉,抬眼时只见两尺开外孟璃一身夜行衣正脸色阴沉站在那里,手中的长剑泛着寒光直指木合信,冷声道: “提货。” 145、再错 他的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木合信依旧捂着胸口瘫在我身上,推了他几下都没推开。 “没死就别装死。”孟璃冷冷道。 “咳咳......世子爷没日没夜的追了我七八日,还不够吗?”他捂着胸口又咳出了一口血。 孟璃这几日一直在追木合信吗? 也是,除了他也没人能把木合信弄得如此狼狈。可是追击木合信这样的大事,他今日为什么会放下不管而是去了鹊桥会?木合信又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逃命机会不走,躲到了我的房里?他想干什么?只为了跟我说几句话? 可我已经不是天真的少女了,即便他的言语再动人,态度再诚恳又怎样?我们即回不到过去,也没有重修于好的可能,更何况见到他到现在我的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他对我仍旧存有利用之心。 我用力推开木合信,转身退到桌边冷声道:“要打请两位出去打,我定北侯府不是演武场。” 木合信扶着衣架站起身,神情恳切道:“潇潇,我今日来是想带你离开,你放心,往后定会好好补偿你,潇潇,跟我走吧!”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我猛地退后一步。 “木合信,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潇潇,方才我对你说的话全都是真心实意的,我是真的想要跟你重新开始,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你也没忘记过,不是吗?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是时候换成我来保护你了,好不好?” 他的每一个字都让我头皮发麻,身后的寒气也越来越重,似乎能感受到两道飞刀一样的视线扎在我背上。 木合信一步步向前,我已经撞到了桌上,他却大喊一声“潇潇小心!”然后向我扑了过来,可我却清楚地透过妆镜看到孟璃的长剑刺向的是他的要害,而不是我。 前世我什么都不会,为了自保在定北那些年我学了些防身功夫,虽说换了寝衣袖子里没了匕首,可躲开木合信还是做得到的。不过此时若我踹开木合信势必会倒向桌子,而孟璃手执长剑就在我的身后,他若躲闪不及便极有可能将我刺穿。 但他的功夫与大哥不相上下,又曾跟随四哥的师父李乘风李先生学艺,除了相信他我没有别的办法,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决定。 我靠在桌上飞起一脚踹开木合信,然后在桌上翻了过去,等着我的是剑是人亦或是摔倒在地,我只能赌一次。 天旋地转时我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一只有力的手臂将我截住,这一颗心才落了地。 “蠢!”孟璃托着我的腰骂了一声,待我站稳后手中长剑一翻直奔木合信而去。 我连忙躲到一边免得被他们误伤,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木合信没有武器又负了伤,而孟璃招招狠辣想要取他性命,十几招过后他已全无招架之力,被孟璃一剑刺中小腹倒在我的床上。 “潇、潇潇......”他捂着伤口,鲜红的血从指缝中流出。 “你不配叫她的名字。”孟璃用剑抵着木合信的喉咙。 木合信苦笑道:“是吗?我不配......因为我不配,所以世子爷才想替我照顾她,对吗?” 孟璃挑眉道:“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玉似潇是我的未婚妻,你算老几?” “如此说来,世子爷是认定她了?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和她之间的故事吗?” “你带给她的只有噩梦,没有故事,”孟璃的剑在木合信喉咙上划出一道血痕,冷声道:“想要激怒我,二皇子的官话还得再练练。” “是吗?那么,怎样才能激怒世子爷呢?”木合信眼中的不忍一闪即逝,随即视线冰冷地看向我,沉声道:“这样可以吗?” 我暗道一声糟糕,未等躲开就听到一个东郦口音很重的女子冷声道:“别动。” 雪姬。 从小与木合信一道长大,藤原氏亲手培养的刺客,也是她最钟意的儿媳人选。 她一身轻功了得,最擅长悄无声息地潜入宅邸暗杀,以她的身手虽说打不过孟璃,可我这种三脚猫功夫对她来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方才木合信故意牵住孟璃的注意,正好让雪姬潜入,以我为人质换他二人脱身。 我冷冷地看着木合信,他却转头避开我的视线。 果然,他还是他,丝毫未变。 我冷笑一声,道:“用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来换东郦二皇子殿下,真是抬举我了。” “别废话,放我们离开大虞,我就放了她!”雪姬已经将刀横在我的脖子上。 孟璃手里的剑没有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在定北的时候有一次列阵操练,大哥气的把桌子都拍翻了,说孟璃是个混账不按常理,明明是卯时上阵,他寅时未到就带人潜入营帐把大哥的兵都拿下了,父亲知道后还夸赞孟璃有勇有谋,倒是大哥豪无防备活该输。第二次操练,左绍抓了孟璃不少的兵,以此威胁他认输,没想到他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接开炮,说最烦别人威胁他,索性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本以为今日也是如此,他应该知道我和木合信谁更重要,有东郦二皇子在手,雪姬就算真把我杀了也是值得的,可他却忽然收剑入鞘,沉声道:“放了她,送你们出城。” “你疯了?” 他是镇海军的少将军,宿敌在手,孰重孰轻他不知道? “我数三声,若不放了她,万箭穿心!”孟璃向前走了一步,道:“一!” 雪姬的刀偏了一下,我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疼痛,孟璃脸色更沉了,又上前一步咬着牙道:“二!” 雪姬带着我后退一步。 在他喊出三的同时,雪姬把我推了出去,跌撞间我看到木合信站起身,周身散发出杀气,一支泛着淡淡青光的“噬魂”飞镖从他手中飞出,在孟璃抱住我的时候正中他的背心! “孟璃!”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眼睁睁看着他倒了下去,又眼睁睁看着雪姬扶着木合信夺窗而逃。 146、不值 我手忙脚乱将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脸喊道:“孟璃!孟璃!” “嗯......”他睁开眼看着我。 “你怎么样?” “你说呢?” “你忍着点儿,我把镖拔出来,好不好?” “嗯......”他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看着他渐渐泛黑的嘴唇,我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方才那淡淡的青光,难道木合信在镖上涂了毒? 我回手扯下桌布,另一手紧紧握住“噬魂”露在外面的一截,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拔出来扔在地上,他皱着眉闷哼一声,我急忙用桌布捂住他的伤口。 “噬魂”的镖尖隐隐发黑,果然涂了毒! 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四哥为什么不在家! 不过四哥走时留下不少药,不知道有没有能为孟璃解毒的药,我想要将他拖到床上去,可他个子太高拖了几下就拖不动了,还害得他流出不少血,嘴唇颜色又深了一些。 “孟璃,孟璃......我扶你到/床/上/去好不好?” 他闭着眼睛,竟然轻轻笑了一下,虚弱道:“就你?”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没事,爷死不了......” 他笑着翻了个身,我连忙将他的胳膊扯过来搭在肩上,使出浑身力气站起身,磕磕绊绊将他扶到床上躺下,然后跑到书架那儿手忙脚乱翻着四哥留下的瓶瓶罐罐,可唯一一罐止血药我已经给了木合信,剩下的不是安神的就是补身的,气得我险些全砸了。 “孟璃,你等等我,我去四哥房里找药,马上就回来!” 他静静地躺着,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我下意识伸手去试探他的鼻息,他却猛地抓住我的手,想要张嘴说话却说不出来,隐隐发黑的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我攥紧他的手,眼泪夺眶而出。我不该跟木合信说那么多废话,我不该把止血药给他,我不该那么不小心被雪姬劫持,我一见木合信就应该敲晕他,我应该握着雪姬的手不放才是...... “人都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人来?容平!容翘!” 没有人回应我。 “爹!娘!姐姐!”我声嘶力竭的喊着,可还是没有人回应我,偌大的定北侯府悄无声息,仿佛只有我一个人。 “孟璃!孟璃!” 他伤口流出的血越来越深,我忽然想到,被蛇咬了不是可以吸/毒吗?那这个毒可不可以吸出来? 不管了,我扑上去刚要俯身替他把毒/吸出来,杵着床的手却忽然感觉到被子下面有个硬/物,似乎是个小小的瓷瓶。 木合信忘了拿止血药? 我连忙摸出那个瓷瓶,发现根本不是那瓶止血药,不禁有些失望。翻过瓶子才看到那小小的药瓶底部写了一行小字,是木合信的字迹: 雪姬胁迫,解药可服。 是他方才倒在床上时留下的?他良心发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该不该信他? 看着越来越虚弱的孟璃,我竟不敢赌这一局了。 我将瓶子里的药全都倒了出来,凑在鼻子前闻了闻,没有异香,可万一他又使诈怎么办?岂不是又害死孟璃一次? 算了,我把心一横,捡了两粒药扔进自己的嘴里。 死就死吧,要死一起死,今日若我和孟璃都因木合信而死,大虞和东郦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至于什么流言蜚语,死都死了,还在乎什么? 那药入口即化,只在嘴里留下淡淡的苦涩。我捂着心口等了几息并没有感觉到一点异样,甚至还生出一丝清明之感,木合信留下的解药竟是真的。 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真的? 可我顾不得想他,压下复杂的心情,连忙掰开孟璃的嘴将解药都塞了进去,然后趴在他身边一动不动盯着他。 他像是睡着了,眉毛不粗却又黑又密,长长的睫毛垂着,尖尖的下巴上生出了淡淡的胡茬,我伸手擦掉他嘴角的血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唇色才渐渐由黑变红,背上伤口流出的血也慢慢恢复到正常的颜色。 “二小姐。”远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瞪着他咬着牙问道:“你去哪儿了?” 远道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道:“这是止血药粉,劳烦二小姐。” 我劈手夺过药瓶,飞快打开将药粉洒在孟璃的伤口上,然后找了条干净的帕子按住伤口,沉声道:“等他醒了,非收拾你一顿!” “是,属下领罚。”远道走到我身边跪下,压低声音道:“府上所有人都中了迷药,连将军都中了招,似乎是那位女刺客所为。” “你说什么?怎么会?我爹他们怎么样了?” “孟家的影卫在,无碍,再过几个时辰就会醒了。” “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吗?” “应该是在厨房做的手脚,属下在各屋燃尽的蜡烛里发现了同样的迷药。” 这是雪姬惯用的招数,我竟给忘了。怪不得这么大的动静都没人出现,他们应该是得了藤原氏的命令想要除掉孟璃,所以才做了这个局等着我们往里钻,可木合信究竟为什么留了解药?他这样违背藤原氏的命令,恐怕那女人又要发疯了。 看着孟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我终于长舒一口气,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去了哪里。” “奉世子的命令,追踪木合信。” “追到了吗?” 远道沉默半晌,然后道:“有接应,在长乐宫附近跟丢了。” “可有发现是什么人在帮他们?” 远道摇了摇头,道:“轻功极好,与那女刺客身法一致,不过那女刺客中了属下一剑,没那么容易逃出城。” “她有什么用?重要的是木合信。” “属下无能。”远道垂首道。 “远道,这些天你们是不是一直在追着他们?” 远道点了点头。 “那今日为何没去?” 远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沉睡着的孟璃,道:“属下不敢妄自揣测主子的想法,世子应该有他的理由。” “今日已找到了木合信的藏身之处,世子便吩咐远路带人前去,没想到被他们逃了,远路追着他们直到侯府后门,世子知道后就来了。” “如果他今日没有去鹊桥会,就不会遭此横祸了。” 孟璃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道:“不值得。” “什么?” “那个混账,不值得拿你去换。” 147、懊恼 孟璃的话让我鼻子一酸,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真的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样待我。 若论容貌,我还是个没张开的小丫头片子,虽身为金隅一等一的大美人儿的妹妹,长大后与姐姐也有些想像,可她的光芒太盛,我又是个小矮子,除了祖母会抱着我说“我们小小最好看”外,几乎没人夸过我的长相。 若论家世,他是滕王世子,岂会看上我小小定北侯府? 我十分确定前世与他并没有接触过,他在我的记忆里十分模糊,连容貌都记不太清楚,所以不会是像木合信那般用了什么手段知道了从前的渊源。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一直闭关不出的惠通,也许是他向孟璃说了什么,不然如何解释所有的事?我们得太后赐婚的时候,我还不到六岁。 可就算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那日坠湖他曾说过,等我长大了就知道了。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知道他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就够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愿意相信他。 我趴在床边,拉住他的手问道:“有木合信在手,东郦就不敢轻举妄动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便是拿我的命去换也是值得的,你为什么要放他走呢?” 他不高兴道:“说了不值得就是不值得。” “世子爷是不是有些任性了?若是陛下知道了定会生气的,到时候打你几板子,我可不会去照顾你。” “本世子用得着你照顾吗?”他白了我一眼,吩咐远道扶他坐身,小心地活动了几下胳膊。 “小心点儿,背上还流血呢!” “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我是怕你弄到床/上/血,到时候我怎么解释?” 他闻言看了看床/上的/血迹,又在屋里巡视一圈,最后看向桌上的灯,远道立刻将灯取了过来。 我立刻紧张起来,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他慢悠悠站起身,估计是背后伤口太疼了,让他皱着眉倒吸一口凉气,可还是扯着我退到远处。 远道又走到妆台拿了一盒桂花头油洒在床上,然后扬手扔了灯,火一下子着了起来。 “孟璃!那床被子是我二婶亲手做的!你你你!你赔我!” “我这不是陪你呢么?” “......” “二小姐无须担心,将军他们中的迷药已经散了,属下会叫醒他们来救火的。” 窗外的天开始擦亮,远道走到院子里放开嗓门喊了起来。 “走水啦——” 我仍旧瞪着孟璃,要不是看在他受伤的份儿上,非跟他拼了不可。 “行了,不过是床被子,请你二婶再做一床就是了,总比跟你大嫂解释床上的血是哪来的要好吧?” 我想到大嫂一脸担忧欲言又止地样子,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院外想起了敲锣的声音,我听见护院陈植的喊声由远及近,转身朝孟璃道:“你快走吧,要小心伤口。” “嗯。” 他点了点头,扶着远道从窗户跳了出去,又回头朝我扬起一个笑容才跃上墙头离开。 我小心扯下一条刚沾了火的纱帐用脚踩灭,然后将灰抹在脸上跌跌撞撞往出跑,刚跳出大门正好撞进衣衫不整脸色惨白的乳娘怀里,容平和容翘在她身后吓的嘴唇都白了。 “小姐你没事吧?”容翘带着哭腔扑到我身上。 乳娘连忙脱下半披着的外衣罩在我身上,拉着我躲到厢房廊下,陈植他们已经提着水桶冲了进来,爹娘也只披了件单衣急急忙忙跑进了院子,见我无事才松了口气,开始指挥着护院们扑火,不一会儿大嫂和姐姐互相扶着也到了。 “小小伤到没有?”大嫂用帕子将我的脸擦干净,见我无碍才松了口气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走水呢?” 孟璃烧的。 可是我能说吗?不能啊! “夜里起来喝水,不小心把烛台打翻了。” “喝水?把烛台打翻到床上?”姐姐挑眉看着我,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是啊小小,以后要小心些,屋里要留人值夜知道吗?”大嫂语重心长道。 姐姐垂下眼憋着笑,忽然脸色严肃上前一步蹲到我身前掀开乳娘的外衣道:“怎么受伤了?哪里受伤了?” “我没受伤!” “没受伤怎么有血?容微!容微快去请郎中!” 方才还打趣我的姐姐此时慌张地不行,非要拉着我去她房里检查一遍。 可我知道那不是自己的血,十有八九是从孟璃身上沾到的。 光惦记床上的血迹了,怎么忘了寝衣上的?这下该怎么解释?我总不能割自己一刀吧? 姐姐和大嫂像左右护法似的掺着我要去微风别院,我绞尽脑汁也没找到身上有血的理由。可就在迈出想蓉院大门的时候小腹传来一阵巨痛,一股热流倾泻而出......这感觉如此熟悉,这辈子的第一次月事来的也太及时了。 “那个,嫂嫂,姐姐,我......”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大嫂一脸紧张。 “我......我肚子疼......”我捂着小腹小声道。 “撞到肚子了是不是?” 我摇摇头道:“不是,就是觉得肚子有点疼,然后......然后有血,我有些害怕就......” 姐姐跟我对视一眼随即笑出了声,过了一会儿大嫂才明白过来,连忙吩咐人准备热水和新寝衣,然后扶着我去了姐姐院里。 等收拾干净后我躺在姐姐的床上不禁懊恼,早知道会这样,还烧被子做什么? 连着三天都没去国子监,雅乐以为我病了担心得不行,一下课便拉着海兰要来看我,进城时又遇上了刘昭颜和任墨晗,四个姑娘便一道来了侯府。 雅乐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见我不是生了重病便放了心,开始讲着七七那日陛下和皇后带着她在朱雀门看烟火,还陪着她一起放了孔明灯的事。又说代王送了她一个精巧的兔子琉璃灯,安王也送了她好多零嘴,第二天还和昭王一起在御湖边放了风筝。 海兰则捧着杯热茶坐在那儿静静地听着,她眉眼温和,性子也是海家祖传的端方沉静,只有在讨论学问的时候才会条理清晰据理力争。我不禁有些担忧雅乐以后的日子,面对同样性格的海赋,她这性子可如何是好? 倒是刘昭颜的性子不错,跟她爹一样对赚银子的事儿颇有兴趣,脑子活泛也很爱说爱笑,模样长得古灵精怪十分讨人喜欢。每次看着她我倒觉的她和雅乐更合得来,可雅乐更亲近海兰,大约是有她自己的想法吧。 至于任墨晗,她与海兰和刘昭颜二人都不同,她与我一样生于武将世家,虽嫉恶如仇但却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经常话还没说手里的九节鞭就甩了出去。有两次严敏对我说话不客气,她直接一鞭子抽飞了严敏的耳坠却没伤到她分毫,可还是把严敏吓得晕了过去。 后来,严敬泓去找平远将军府讨说法,遇上了将军和夫人在院子里轮着大刀打得正欢,一句话没敢说转身就跑了,打那以后严敏再遇上任墨晗就绕道走,看都不敢看她。 148、要定 我吩咐容平准备了不少大哥从定北送回来的零嘴,牛肉干、奶酪、酸奶疙瘩还有加了奶皮的奶茶。她们几个没去过定北,金隅的店铺也没有这个香醇,所以几个姑娘都吃的很高兴,就连任墨晗和海兰都连喝了两碗奶茶。 刘昭颜捧着几个酸奶疙瘩凑到我身边道:“七七那日,你干嘛了?” “为什么这么问?” 刘昭颜一脸兴致挑了下眉,道:“这几日你没去学里不知道,严敏哭了好几场,还有那个南宫珺,恨不得划花你的脸呢!老实交代,七七那日到底对她们做了什么?” “我能对她们做什么?我根本没见着过她们,能对她们做什么?” “能让那两个丫头那么伤心生气的只有一件事,说吧,七七那日你是不是跟世子爷去鹊桥会被人家撞上了?” “原来潇潇那日不跟我进宫,是跟美人哥哥去了鹊桥会!潇潇!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雅乐一双大眼睛瞪着我,明明事实并非如此却让我莫名心虚起来。 “不是的,雅乐,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雅乐不高兴道:“你去跟美人哥哥逛鹊桥会竟然不告诉我,害我白白担心你不喜欢美人哥哥,还以为当初帮美人哥哥求皇祖母赐婚是害了你呢!” 我的心猛地一跳,问道:“你说什么?” 雅乐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飘乎耳朵通红。她的话不止我让一个人意外,刘昭颜她们也全都愣住了。 “没什么,我胡说八道呢!”雅乐尴尬地挪了挪屁股,可我完全不吃她这一套,死死盯住她问道: “雅乐,你实话告诉我,我保证不生气。” “真的?” 我点了点头,雅乐才神色不安道:“美人哥哥说,只要我帮着他说动皇祖母为你们两个赐婚,他就......送我一个东海最大的夜明珠,还会带我坐镇海军最大的战船出海......” 我生气道:“所以,就这么点好处,你就把我卖了?” “不是不是!”雅乐连忙摆手解释道:“是美人哥哥说他喜欢你,要定你,我才帮她去求皇祖母的,可是皇祖母没答应我啊,还说我胡闹没收了美人哥哥送我的大海螺。” 喜欢我?要定我?我那时候才多大?孟璃是吃错药了还是疯了? 刘昭颜大约也是这么想,所以一脸惊讶地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倒是海兰和任墨晗神色如常。 “那后来太后她老人家为什么又变卦了?” “潇潇,我要是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就不生我的气了?” “我不生气,你说吧。” “是因为武宁姑姑,她知道那日永乐姑姑要带你和沅姐姐去给皇祖母请安,所以特意去的宁康宫,然后就当着皇祖母的面问了永乐姑姑,说是美人哥哥自己的主意,永乐姑姑听了特别高兴,母后和沅姐姐还有崔尚宫也说你们两个般配,皇祖母就同意赐婚了。后来她老人家戳我的头教训我,以为当时是我瞎胡闹乱点鸳鸯谱才拒绝的,还怪我差点毁了你们两个的姻缘呢!”雅乐揪着帕子,起身凑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道:“潇潇,你还生我的气吗?” “那你还气我去鹊桥会没告诉你吗?” 她认真道:“不生气呀,你又不是和别人去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日我不是有意瞒你,他没提鹊桥会的事,我也是去了才知道的,你不生我的气就好。至于赐婚这件事,雅乐,谢谢你,我很高兴。” “谢我?真的吗?”雅乐高兴起来,拍着手道:“我的夜明珠和大战船有着落了!” 刘昭颜笑道:“还说不是为了这点好处?似潇你就不该放过她!” 任墨晗也点了点头,海兰看了看空了的奶茶有些为难,容平适时上前又给她倒了一杯,海兰才浑身轻松笑了起来。 晚间田异来报,说查到东郊地下赌场是郭邪的远方表弟冯浩管事。不过这个冯浩十分谨慎,在金兆府还有眼线所以总能避开官差,赌钱的生意其实对他们来说用不着这么小心,主要是怕罂粟的事被翻上来。 俗话说怕什么就该来什么,八月十五那日,郭邪这个地下赌场就出了事,鄱阳侯的第四子孙帆吸食过量,死在了赌场的暗室里。 因为是中秋佳节,看管赌场的人也要过节,便提前关了赌场回家。当时孙帆为了多吸几口躲到了床底下,管事没看到以为他走了就锁了门,直到闻到屋里有臭味才发现床底下已经腐烂的孙帆。 与罂粟相比,杀人抛尸根本不算什么。管事害怕冯浩弄死他便大着胆子用麻袋将孙帆包了扔进了涔水河,岂料田异和田羌早就在不远处等着了。 这案子的苦主虽是鄱阳侯,可他的屁股本就不干净。他整日持花弄草还养着一大家子胡吃海喝的孙男娣女,朝廷那点恩惠根本不够。就算有田地铺子收租,可他出身市井没有祖产,所有产业都是来了金隅以后置办的,短短二十多年,已经比立家百年的宁国公府还多,人家还是太后的母家呢!鄱阳侯银子哪儿来的?孙帆吸食罂粟多年,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他会不知道? 所以对于金兆府来说,河中一具认不出脸的浮尸,安上谁的名字都可以,但是孙帆的名字一定不行,这其中的牵扯实在太大了。 可这种案子却是海铮喜欢的。所以,那位发现浮尸的“农户”因害怕而“记错”了金兆府所在的位置跑到了刑部附近,碰巧撞上了一身普通长衫喜欢走路逛街回家的海尚书,于是孙帆的案子就这么落到了刑部手里。 鄱阳侯去了刑部好几次,说不敢劳烦尚书大人过问他儿子的命案,找个小吏查查就好,可海铮哪能同意呢?最后被鄱阳侯说的烦了,竟然到正阳殿去诉苦,说原本孙帆死的就奇怪,查了好几日没查出来死因烦得很,明明是他好心帮着查案,怎么人家还不领情呢?陛下想了想,然后召张直进宫,把周赫兮借给了海铮。 其实海铮想借的不是周赫兮,而是他身边那个仵作,章弥。 149、偕老 田异说章弥出生在西方一个叫莱斯的地方,祖上是前朝时第一批乘船到西方定居的中土人,不知为什么他将继承的家业都给了他大哥,一个人来到大虞还去了九宫山学过几年医术,而后去了常州白家隐居一段日子,出山之后便成了仵作。 周赫兮还是个监生的时候,国子监曾出过一次命案,章弥就是那时候跟他相识并很快成了他的副手,多年来屡破奇案。 后来周赫兮认识了林念,这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带招祸体质,俩人因命案相识,因命案结缘,然后她就开始借着写戏本子的借口整日跟着周赫兮到处跑,还给验尸的章弥打过下手,和周赫兮的护卫做局抓过恶徒。她跟我吹嘘那些年的丰功伟绩时告诉过我,章弥那老头子有一套特制的工具十分精巧,是什么中西结合。 我不懂什么是中西结合,反正章弥验尸的功夫天下独一份儿就对了。那孙帆的尸首在刑部好些日子,仵作们只是怀疑却找不到证据证明他的死因,海铮这才想到了章弥,顺道以陛下为借口让鄱阳侯别再烦他。 可我总觉得,海铮动不动就跟陛下抱怨的性子像小孩子跟大人撒娇似的,可他跟陛下年纪不相上下......算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能将郭邪那个地下赌场端了,再牵扯出桓王就够了。 等待的日子过的总是很漫长,好在祖父祖母回来之后侯府终于又热闹起来,我也就没那么无聊了。 不得不说,年纪大了出去走走是有好处的,祖父祖母都容光焕发年轻了不少,祖母也比以前爱笑了,哪怕我娘烧了小厨房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安慰我娘道:“慈安堂的小厨房也该翻新了,羽儿啊,辛苦了你”。 惊得我娘手中烧糊的锅铲掉到地上。 祖父一到家就装了满满一车东西给他那些老友送了一圈。正好那日国子监放旬假,我和五哥便陪着他去了靖国公府和衡王府,三哥则在家中温习功课准备明年的春闱。 看着摆了一地的箱子和眉飞色舞的祖父,靖国公陷入了沉思,半晌之后朝靖国公夫人道:“要不,明年开春咱也出去逛逛?” 五哥一脸期待看着他外祖母,奈何老太太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去考秋闱,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混吃混喝吧?末了还提了一句二哥,说收到二婶的信,二哥带了十几个亲兵全歼褚绪良残部三百余人。 五哥撇了撇嘴,不屑道:“他有枪。” “光有枪就够了?亏你还是玉家的孙子,当着你祖父的面儿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没等靖国公夫人教训,靖国公倒先生起气来,吹胡子瞪眼睛道:“亲家,你可不能偏心啊!小五这小混账你得好好收拾他!” 祖父看着五哥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五哥立刻吓的一个激灵,等长辈们开始喝茶后凑近我小声道:“要不,我先出去躲躲吧?” “离家出走啊?你要是不怕二叔知道后从定北杀回来打断你的腿,那就走吧。” 五哥缩了缩脖子,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没人能理解他想要浪迹天涯的心。 后来到衡王府的时候,他仍旧闷闷不乐,打完招呼就和轩表哥走了,我猜他定是往天禧班听戏去了。江湖笑笑生新出的《侠剑江湖》今日是最后一场,那是他最喜欢的戏了,我琢磨着等他生辰的时候就送一套《侠剑江湖》的全套话本子,再让林念写上几句话,他一准儿高兴。 当然也有可能不高兴,不过不是五哥而是外祖父。他一听靖国公夫人答应靖国公等来年开春了就去西凉转转,心思也活泛起来。可外祖母却无情地拒绝了他,说要准备轩表哥和榭表姐的婚事,要走他自己走,她是说什么都不会走的。 看着心情低落的外祖父我有些于心不忍。前世也就是最近这两年,入冬的某一日他在院子里散步,走着走着就倒了,然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上前扯着外祖父的袖子,趴在他耳边小声道:“外公呀,要不,咱俩出去转转?” 外祖父垂头丧气道:“咱爷俩儿能去哪儿啊......” “出不了金畿道还出不了金隅城了?光咱们金隅地界就二十个县府,还不够咱俩走一圈了?” 外祖父眼睛一亮,道:“说的也是,小闺女,你说咱俩这第一站先去哪?” 上次他生病我们来侍疾后,他就开始叫姐姐大闺女叫我小闺女。 我问道:“外公,您钓过冬鱼没有?” 外祖父摇了摇头。 你看,这宫里长大的皇子就是不容易,当了王爷也得端着,日子过得一点儿乐趣都没有。其实钓冬鱼这事儿我也不太会,但五哥会。前世他追上我的时候已入了冬,有时候荒郊野外又没吃的,他就会在冰面上凿个窟窿钓几条鱼烤着吃,还得意的说是小时候在国子监逃学去南溪山玩儿练出来的功夫。 于是我和五哥决定,每个月三天旬假会抽出一天带外祖父见识一下江湖险恶。老人家特别高兴,每到出门的日子恨不得天不亮就牵着马跑到侯府门口等着,好几次被我爹撞个正着,害的我爹以为我和五哥鼓动他惹祸,差点收拾我俩一顿。 为了让外祖父低调点,我只能威胁他道:“外公,要是被我娘知道了......” 外祖父立刻惊出一身冷汗,连连摆手说他这一身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 然后他就没再牵着马等在侯府门口,而是等在西市口的早茶摊子,这一等就等到了不少人。比如他亲眼看见来接姐姐出门的代王,看见逃出来的玉似滢被郭府的人抓了回去,看见了着急回国子监读书脚步匆匆的三哥,还看见了被南宫珺当街拦住的孟璃。 后来孟璃就加入了我们,还送了外祖父一匹西凉宝驹,哄的他十分高兴,除夕之后便说以后孟家三小子陪他,我和五哥都不用去了。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人没走茶就凉了?”五哥气的不行。 “你们俩一个月就能出来一天,回回跟做贼似的,孟家三小子说了,想什么时候出去都行,差人叫他一声就是了!” “我觉得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五哥神色颇为严峻,拍了拍我的肩转身走了。 150、有喜 开文二十八年除夕,定北那边只有大哥一个回来过年,大嫂天不亮就出去去接,回来的时候眼眶通红,一看就是哭过了。 前世这一年玉家的除夕只剩祖父和祖母两个人了。爹、娘、二叔、二婶、大哥、二哥、三哥和四哥都不在了,姐姐进了宫,五哥也追着我在去往东郦的路上。 没过多久的上元节,祖母死于一碗浮元子。 我很想把那碗浮元子灌进玉似滢的嘴里,不过她如今还有用处,姐姐说只要别让她死了,怎么着都行。 郭邪的地下赌场被封,他表弟冯浩连夜逃出金隅不知所踪,玉似滢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出来简直是自己作死。郭家的眼线来报,她被打得瘫在床上一个多月了。 三月十九春闱放榜,三哥高居榜首,大嫂一高兴竟晕了过去,济世堂的白大夫一搭脉便笑着恭喜玉家双喜临门,大嫂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前世这时候笑得开心的人,今生成了另一幅模样;前世凄惨而死的人,今生福禄双全。 玉家的鞭炮放了一个时辰,洒出去的赏钱足足加了三倍,祖父带着我们跪在嘉乐堂谢祖宗保佑,激动的老泪纵横,却一时拿不定今日最大的功臣是光宗耀祖的三哥还是传宗接代的大嫂。 靖国公夫人来贺喜时羡慕不已,说玉家多子多福,不像他们家,弄不好再过两代就没有靖国公府了。 二婶的哥哥靖南将军宋克典,早年丧妻至今未取,膝下也只有一子宋衍,十九岁跟他爹披战甲上战场,如今不过二十有四,已是一身的伤,靖国公夫人担心也是情理之中。 祖母想了想,说不如趁着今日双喜临门就再添一喜,她来给衍表哥说个媒。 我心头一跳,看了一眼姐姐,可祖母似乎并没有这么想。 “我娘家二姐的外孙女,云麾将军杨德之女,名唤少娴,过了四月就十八了,模样儿性情都不错,年岁家世也相当,你若是觉得合适就找个机会见见,回头也好把画像送到南境去给衍哥儿看看。” 靖国公夫人一听立刻展颜道:“你的眼光我信,回去我就做个花会给你二姐姐下请帖。”言罢看了看姐姐,又道:“沅儿今年也不小了啊!” 果然她是奔着姐姐来的,可我知道她再中意也没有用。 祖母笑道:“这些年提亲的人家确实不少,可沅儿你也知道,是个有主意的,她不点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没法儿跟着瞎操心。” “沅儿啊,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郎君啊?”靖国公夫人问道。 姐姐垂眸道:“时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靖国公夫人闻言笑笑没再说话,祖母岔过话头开始说安排茶会的事,我看着姐姐很想问她代王到底还要让她等到什么时候,人老珠黄吗?他们两个到底怎么想的? 几日后殿试,三哥得了一甲第一名,陛下亲点翰林院任职,祖父又跑到嘉乐堂哭了一通。 我娘十分不解,她不懂一个修书撰史、起草诏书、陪读监考的破官儿有什么可值得自豪的,真正的男儿就应该想我爹那样驰骋沙场才是。 我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父亲调任金兆军统领,驰骋不了沙场了。 我娘一仰头说,提刀总比握笔杆子有气概。 可我清楚地看见她老人家每逢三哥回家就巴巴的去送羹汤,只不过不怎么好喝罢了。 她近来似乎终于意识到她这个娘做的十分不合格,开始对我们几个嘘寒问暖,更是一日三趟往孕吐不适的大嫂院里跑。不过祖母还是不让她为大嫂煎安胎药,而是吩咐桔嬷嬷去贴身照顾,我娘不过做些端茶送水的活罢了。她一腔热情无处释放,终于在靖国公府和云麾将军府定亲那日醍醐灌顶,开始张罗着给姐姐说亲。 我娘掀翻金隅城的本事,是陛下都会竖大拇指的,大约是她动静太大,代王这回终于坐不住了。 五月牡丹国宴,太后她老人家看着正阳殿前的皇亲国戚,竟破天荒对着桓王露了笑脸,还招手叫过桓王的儿子摸了摸头,叹了口气道:“允哥儿都这么大了?唉......老三命好,有王妃照料,又有了儿子,可怜辄儿年纪不小却没半个女人照顾他......唉,他娘还病着又管不了他,是我这个做皇祖母的没有心啊!” 陛下看了看皇后,对方却一脸坦然,那意思就是亲娘活着她这个嫡母怎么好掺和?再说今日明摆着太后有了主意,你这个做爹的不接话看我干什么? 陛下无奈,一边劝慰太后一边问道:“那依母后的意思......” 太后佯装一脸不耐烦道:“哀家担忧也不止是因为辄儿,永乐这几日因为她闺女的婚事把哀家烦的够呛......” 陛下惊讶道:“其羽的闺女?” “状元郎的亲妹妹,叫似沅。”皇后立刻接话道。 “沅儿呀,”太后忽然来了精神,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姐姐叫到御前。 姐姐仪态端庄,款步上前行跪拜大礼,萧淑妃笑道:“这模样儿果然出挑,当得上倾国倾城四个字了,太后呀,臣妾看这丫头倒是和代王般配的很呢!” “哀家昨个儿听钦天监说,六月二十九是个好日子呢!”太后望着天,自言自语道。 事已至此,陛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招手叫代王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为他二人赐了婚,日子就定到六月二十九。 我娘有些懵,问道:“太快了吧?” 太后和外祖母不约而同瞪了她一眼,她一脸委屈看向眉头微蹙的祖母,然后闭嘴不说话了。 一片恭喜之声中,总会有那么两个讨人嫌的家伙,比如那个许宁嫔,竟然趁机跟陛下撒娇要给玉家双喜临门的恩典,腆着脸求陛下将新科状元赐给安乐为婿。 我三哥是什么物件么?用的“赐”? 陛下闻言立刻沉了脸,太后冷声道:“婚嫁要两情相悦,皇帝可不要乱点鸳鸯谱违背太祖爷的意愿啊!” “是,儿子谨遵母后教诲。” 听到陛下这句话,祖父握着酒杯的手才松了些,祖母回家后叹息一声道:“至少躲过一劫啊!” 151、风波 姐姐和代王的婚期定的太快太近,牡丹花会后不仅代王府忙的不行,定北侯府也是整日到后半夜才安静。皇长子娶妻,虽是续弦,可也不能马虎。 不过像我和五哥这种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且在长辈眼里非常碍眼的闲人,只能去陪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养胎的大嫂。可日子一久未免觉得有些无聊,幸亏大嫂是个善解人意的,见我无事可做便让我出门替她去买些漂亮的彩线或者小玩意,说是给未来的小侄子或小侄女做衣裳和玩具。 也不知是孟璃太闲,还是我出门次数太多,隔三差五的总能遇上,有一次他甚至出现在国子监门口,说是来给雅乐送夜明珠。 送就送吧,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但南宫珺似乎并不这么想,瞧她急忙朝孟璃跑过去的样子,我莫名有些不高兴,转身上车让洪叔快点走,懒得看他们叽叽喳喳的样子。 最近叽叽喳喳的人实在太多了,朝廷也是一样。随着皇长子订婚,这帮大臣们也开始咸吃萝卜淡操心天天在朝上喊立储,有拥立皇长子的,也有几个特立独行拥立皇四子安王的,但其中呼声最高的是皇三子桓王。 其实仔细想想,桓王呼声高也在情理之中。上回那个通敌案虽是栽赃嫁祸,可多少还是对代王产生了负面影响,认为他锋芒太盛不是好事。安王资质平庸,母亲出身低微,他又一向与代王走的近,平时不近人情跟朝中人从无亲近,只有那么几个跟着他办过差的大臣出声拥戴,但随着安王给他们撩了脸,渐渐也就没什么人提这事了。 而皇三子桓王,一直都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王妃黄氏母家获罪尽去他也无从苛待,平王那些幺蛾子事儿他又没有在明面上牵扯其中。虽说母妃不在了,可到底还是大虞第一世家晋阳王家出身,他又颇善笼络人心那一套儿,是以支持他的朝臣占了一大半,可却没有几个是有根基的老臣。 老一辈儿的比如祖父、外祖父、靖国公全都告老在家,过起了遛鸟喝茶下棋的悠闲日子;几个老相爷过世的过世、回老家的回老家,宁国公远在西境跟西凉、西夏对峙,滕王也在东海练兵,瑞国公、海铮、张直一派谁也不看只看陛下。所以在支持桓王的阵营里,鄱阳侯之流已是臂膀,奈何人家以量取胜,一副民心所归志在必得的架势。 对此,陛下什么都没说,但要是我肯定会老大不愿意。 五哥也说,老子还没怎么样呢!小子就想着上位了? 当然,陛下正值壮年,立储是不可能立储的,但监国还是可以的。于是,桓王就成了开文年间第一位监国的皇子,代王则领了旨意,成婚之后与孟璃离京巡防四方戍边大军及十二道守军。 姐姐和代王成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整个金隅城的人都涌上街头想要沾沾喜气,天还未亮玉家的大门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我接了大嫂一道去姐姐院里,老远的竟然看到玉似滢来了。 “她怎么来了?真是......” 晦气! 当然我没说出口,今天可是姐姐大喜的日子,必须风风光光顺顺利利。 “算了,再怎么说她也是玉家的女儿,沅儿今日出嫁,祖父祖母总不好拦着她不让她贺喜吧?左右你今日也是陪着我,咱们躲着点儿不看她就是了。” 我点了点头,扶着大嫂进了微风别院,姐姐的房门口被家里的婆子丫头围的水泄不通,二婶一收到消息就和大哥从定北赶了回来,此时正堵在门口笑道:“都不用做事吗?只顾着跑到这里来看新娘子!” 厨房的一个姐姐高声道:“二夫人,奴婢入侯府十年了,大小姐什么模样儿都见着了,可就是没见着咱们大小姐穿嫁衣呢!今儿二夫人若是允许奴婢看一眼大小姐,罚奴婢几个月的月例都成!” “是呀!二夫人!就让奴婢们看一眼吧!” “二夫人!请大小姐站在门口让我们看一眼就成!” “就知道耍嘴皮子!今儿要是误了差事,你们一个一个都别想跑!”二婶推开门,随后让到一边,姐姐一身嫁衣出现在门口,众人立刻噤声看着她。 乌亮的长发及腰,还没有梳起来,不过她身上大红的嫁衣已经穿好,尖下巴的小脸因刚刚绞完脸是以红润得像是蜜桃刚熟,双眼如波光粼粼的玄女湖,唇上未涂口脂却鲜红欲滴,两颗梨涡浅浅,莞尔一笑,嫣然无方。不过让众人惊叹的不止是美貌,还有她周身散发的气度,好像......好像是会随着太阳升起而为大虞带来光明和盛世的仙人。 “沅儿这样的,才担得起......”大嫂后面的话没说,可我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站久了累的慌,咱们进去吧!”我扶着大嫂缓步上前,众人才回过神来,在二婶的催促中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今日来给姐姐梳头的全夫人是二婶的母亲靖国公夫人,她一手托着姐姐的长发,一手握着梳子,笑吟吟道:“一梳梳到头,尊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世代尊贵!” 我看了看满屋大红,身后坐在硕大的囍字下方喝茶的,是笑呵呵的祖母和外祖母;正对着的是靠着妆台看着姐姐傻笑的我娘,还有旁边将口脂递给姐姐的二婶;左边刚刚推门进来的林念朝我眨了眨眼,后头跟着的雅乐扯着海兰和任墨晗,大嫂正坐在我旁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我转头望向姐姐的背影,忽然有些分不清楚,前世是个遥远的梦,还是现在才是梦中未醒。 我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姐姐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在镜子里对我点了头。 我连忙吸了吸鼻子,大嫂闻声抬头怔怔地看着我,哭笑不得地用帕子帮我擦了泪,柔声道:“舍不得了?等你到了这天,岂不是也要哭鼻子?” “你没哭鼻子吗?” 大嫂笑道:“我哭什么鼻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真不害臊,我小侄子可听着呢!你这个做娘的可不要教坏他!” 152、搞鬼 “来了来了,迎亲的队伍已经进到巷子口了!”榭表姐推门进来,一嗓子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二婶连忙将最后一根钗插好,然后将喜帕盖在姐姐头上。 林念她们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张罗着要好好收拾收拾给代王做御的安王、孟璃、周赫兮和玄维,便在榭表姐的带领下脚底生风跑了出去。大嫂拍了拍我,道:“你也一并去吧,不用陪着我。” “那怎么行?有人撞到你怎么办?” “放心吧,云莺和云雀陪着我,不会有事的。” 云莺上前道:“二小姐去吧,奴婢会照顾好大少奶奶的。” “容平,你也陪着,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我一路小跑进了朝恩堂,一进院子就看见林念正指挥着雅乐她们列阵,瞧着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大哥娶大嫂那日吃了不少亏,五哥脑袋还被打了个包,想来应该是她的手笔,不知道对着周赫兮她下不下得去手。 我穿过人群挤了过去,林念连忙将一根竹竿塞到我手里,将我推到第一层最中间的位置道:“记着一件事就行,拦住你家孟璃!” 几个姑娘眉飞色舞的笑了起来,我举着竹竿作势要打,林念连忙求饶道:“等过两个月我成亲你想怎么着都成!” “呸!不害臊!”我收回竹竿,拉着雅乐、海兰和刘昭颜站到前头。 “墨晗呢?” “她说闹哄哄的头疼,躲在你姐姐院里没过来。”刘昭颜挥了挥手里的竹竿,似乎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掐着腰道:“先说好,一会儿咱们打谁?” “潇潇,我们真的要打美人哥哥吗?”雅乐似乎有些担心,八成是怕孟璃把她的夜明珠要回去。 “打孟璃?你敢吗?我是不敢,他秋后算账怎么办?他那么记仇。” 刘昭颜道:“那就谁先进来打谁。” “那,要是先进来的是我皇长兄怎么办啊?” “打玄维吧。”海兰道:“他不敢把咱们这么样。” “行!”我们三个立刻同意。 “进来了!进来了!姑娘们快准备好!”榭表姐踩着梯子趴在院墙上,她的丫鬟正一脸惊恐扶着梯子,生怕她脚底打滑摔下来。 “快快快!列队列队!”林念高声喊道。 我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手心儿紧张的直冒汗,心都跳到嗓子口了。 “想要开门也可以!红包呢?”林念一嗓子将我拉了回来,门里笑声一片,门外还在讨价还价,说要开门才给红包,听那声音似乎是玄维。 孟璃定又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态度,周赫兮是个面瘫,安王是皇子总要矜持些,能活跃气氛的也就只剩下玄维了。这么一看,那晚上的喜宴能提代王挡酒的岂不还得是玄维?等一会儿进了院子他还要被打,我不禁有些同情起来。 眼看着林念手里的提篮渐渐被红包装满,可她依旧没有要开门的意思,玄维已经气地跳脚,扯着脖子喊五哥帮忙开门。可五哥依旧骑在墙头抱着肩膀不为所动,笑容还越发灿烂起来。 “我的天爷啊!林三小姐!小世子妃!方才玉家这群大舅子小舅子已经在大门口折腾我们一顿了,又是比射箭、又是比作诗、又是一口气喝一坛的九丹金液,您二位就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吧!”玄维都快哭了。 林念高声道:“放你们进来也可以啊,唱首歌就放你们进来!” “周赫兮!你能不能管管!”玄维嗓子都喊哑了。 门外有人咳嗽了一声,林念立刻趴在门缝上坚持到:“别试图贿赂我哦!” “为我想想。”周赫兮声音很小,不过我们几个就站在林念身后,是以听得一清二楚。 “给我点面子,这么多姑娘看着呢,我总不好明晃晃的偏袒你吧?那以后我还混不混了?你对付着哼两句,就上次我教你那个。” “那唱完你可不能闹了,赶紧开门。” 周赫兮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首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的歌,一字一句诉说着思念,说着夜里的辗转反侧,还有愿意为对方忘记自己的姓名什么的。 雅乐听了一会儿,问道:“潇潇,这是什么歌儿呀?” “谁知道了,林念教的一准儿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还挺好听的。” 雅乐点了点头,见五哥从墙头上跃下来准备开门,立刻紧张地握紧了竹竿,我也在裙子上蹭了两下手心,见人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通乱打。可打着打着忽然觉得不对劲儿,睁眼一看孟璃就在我前面瞪着我,一头如墨的长发乱糟糟的,而他的发带正在我竹竿上挂着。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哼”了一声抬手将发带扯下来胡乱绑了,身后的安王已经笑的上不来气儿了,周赫兮躲着林念的竹竿,玄维则被榭表姐带着七八个姑娘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其中最来劲儿的,竟是一向端庄沉静的海兰。 我怎么觉着玄指挥使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去海尚书府上提亲呢? 随着三哥将姐姐背了出来,朝恩堂的气氛一下子变了,祖父和父亲红着眼,祖母和二婶早已转身拭泪,就连洒扫的丫头们也都一脸不舍,除了兴高采烈的我娘与众不同。 “哭什么嘛,只隔着几座坊而已,代王府又不远,又不是见不着了。” “羽儿,你今日是丈母娘,少说几句。”外祖母沉声道。 行礼过后,众人簇拥着新人出了侯府大门,我看着姐姐在轿子门口轻轻将盖头掀起了一点儿,目光幽深看了眼门上“定北侯府”的匾额才转身上轿,我鼻子一酸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她说,代王是她的希望,没什么能比两情相悦互相珍惜更难得。从今日开始,姐姐的人生便是另一番天地,也终于可以告别前世的噩梦了! 我想起躲着人群的大嫂还在后头,便连忙往回走,没想到刚过了三哥的院子就听见一声惊呼,竟是大嫂的声音!我连忙提起裙子撒开腿往回跑,眼前莫名出现玉似滢那张令人讨厌的脸,方才一直没看到她,一定是她在搞鬼! 153、郭邪 我站在微风别院的门口,看到的却不是我以为的画面。 大嫂扶着肚子靠着廊下的柱子惊魂未定,任墨晗一脸寒霜和容平一左一右扶着大嫂,云莺、云雀脸色惨白看着院中,而倒在院子里头破血流的竟然是王以柔。 我连忙跑过去握着大嫂冰凉的手问道:“大嫂,你怎么样?有没有觉着哪里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嘴唇发抖道:“我,我没事,幸好有任小姐。” “多谢你!”我朝任墨晗感激道。 她点了下头,道:“若需作证,随时派人来告诉我。” “好。” 任墨晗知道这种时候不宜多留多问,于是收了鞭子快步离开。我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她怎么混进来的?” 容平扶着大嫂坐下,道:“奴婢也不知道,她是突然出现想要将大少奶奶推下台阶,幸好被任小姐一鞭子抽飞,小姐,都是奴婢没有照看好大少奶奶,请小姐责罚!” 云莺、云雀也连忙跪在地上哭道:“是奴婢们没照顾好大少奶奶!请二小姐责罚!” “哭什么哭?还不快去请郎中!容平,将王以柔绑了关到迎薇院去,让景北寸步不离看着,再查查今日府中都有谁见过她,然后让田异来见我!” 白大夫喜酒还没喝上就被云莺、云雀拽了出来,确认大嫂无碍只是受了点惊吓,开了药便又紧赶着去代王府喝喜酒去了。 大嫂靠在床上抚着胸口问道:“小小,今日要害我的是谁?”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总觉得这事儿还是大哥来说比较好。 大嫂怔了一下,又问道:“是那位王小姐吗?” “你知道?”我有些惊讶。 大嫂点了点头,道:“我虽没有见过她,可也知道她的存在。当初她告发了自己的父亲帮咱们玉家脱罪,原本我是感激她的,可是你大哥知道后很不高兴,憋了两天才跟我说了。” “大哥怎么跟你说的?” 大嫂无奈笑道:“还能怎么说?你还不知道他?” 想到大哥一脸窘迫的样子,我也觉得有些好笑。 “小小,这件事我看就不要告诉长辈们了,祖父祖母年纪大了,我怕他们知道了担心,还有你大哥,他远在定北本就放心不下,我不想因为这个让他分心。” “我可以不告诉他们,但王以柔必须交给我处理。” 大嫂点头道:“好。” 我将安神汤喂着大嫂喝了,等她睡着才往迎薇院去。我推开门瞧了一眼,只见景北提着把刀凶神恶煞瞪着王以柔,而她只顾缩在角落里埋着头瑟瑟发抖,额上得血蹭得哪儿都是。 我关上门退了出来,容平上前道:“没有人见过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藏进的微风别院。不过郭夫人来的时候带着两个婢女,走的时候却只带了一个。” “果然是她!看来郭邪最近对她太好了!玉似滢是怎么把她找出来的?她被关在郭邪院里,怎么会有机会有人将王以柔接进金隅?” 田异道:“被驱逐出城后她便没了踪迹,昨日茶楼的伙计才在郭宅附近见到她,护送的桓王府的人。” “堂堂皇子,与有夫之妇牵扯不清,当真是情真意切不离不弃啊!” 田异道:“可要属下想法子将郭夫人带出来?” “带出来?做什么?杀了她?那么容易就叫她死了岂不是便宜她了?” 我飞起一脚踹开门,景北连忙让出椅子让我坐下,继续杵着刀凶神恶煞瞪着王以柔。 王以柔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不甘和恨意。 “王小姐,好久不见啊!” “玉似潇!别以为我怕你!” “怕我?我又不吃人,为什么要怕?” 她指着我咬牙切齿道:“那天是你!是你做局害我!我都知道了!” “就凭你,也值得我费心做局?王小姐,您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玉似潇!你害的我家破人亡!我,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她这话说的我想笑,这人真是蠢到没法沟通,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舌。 我起身朝田异道:“王小姐私回金隅触犯大虞律法,我定北侯府可不敢做违法乱纪得事,就将王小姐送到海大人那儿吧,只不过她生了病喜欢胡言乱语,还是不要吵到海大人为好。” 第二天一早,昏迷的王以柔倒在刑部不远处,只不过醒来后有些神志不清,不停地念叨“郭夫人帮帮我,郭夫人帮帮我”之类的话。当天午后便有刑部的官差去了郭宅问话,没多久之后一顶小轿从郭宅后门出来,刻意绕了小半个时辰进了太安坊一处的小院儿。 入夜后田异来报,是桓王约了玉似滢见面,不过不是因为王以柔的事,而是因为郭邪。 海铮已经查到了郭邪头上,桓王不知道郭邪手上有没有会连累到他的证据,所以让玉似滢去翻郭邪的书房。玉似滢痛哭流涕,说自己在郭宅活的连下人都不如,身上被郭邪打的没一块儿还地方。她掀了衣服给桓王看。田异说,他亲眼看到桓王的眼里闪过鄙夷地神色,不过语气却十分心疼,还抱着玉似滢掉了几滴眼泪。 当然,见面的结局也如桓王所愿,玉似滢不仅答应他搜郭邪的书房,还自告奋勇地保证自己可以除掉郭邪。只不过桓王必须帮她把那两个小妾除掉,等事成之后迎她入王府,给她一个名分。 我道:“郭邪不能死。” 田异点头道:“不过还是要吓他一下,不然即便是送去了海尚书那儿也吐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于是几天后,先是郭邪的两个小妾接连暴毙,玉似滢重新成为郭宅的女主人。又过了几天闷头翻书房的玉似滢被郭邪撞了个正着,争执中玉似滢发狠用砚台将郭邪的头砸的头破血流。 不过玉似滢大约是第一次动手杀人,郭邪还没死透她就想抛尸了,没想到刚把意识模糊的郭邪推进水里就被田异带人悄悄地救了出来,然后,天还未亮刑部大门就差点被郭邪敲出个窟窿。 只不过在海铮审过郭邪之后并没有找桓王问话,而是将郭邪扔进刑部天牢关了两个多月又给放出来了,对外还在继续追捕郭邪的表弟冯浩,理由是杀害孙帆,并未提起罂粟之事。 154、和亲 如此看来,海铮一定是在打什么主意,这么大的事他不会不禀报陛下,那么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大嫂生下小侄子过后,我才倒出工夫去代王府串门。姐姐的意思是陛下想要放长线钓大鱼,至于鱼是谁还不知道,不过能钓出这大鱼的鱼饵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桓王赵轸。 “以后恐怕还会有些难过的日子,你放轻松些。”姐姐道。 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美艳比从前未出阁时盛出许多,看来代王待她确实不错。 见我看着她笑的不怀好意,姐姐白了我一眼便开始赶我回家。 “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掐算时辰,代王确实快回来了。倒不是我不想碰见他,而是他怕对付我这个小姨子,因为他不知道从哪听说迎亲那日是我牵头将他们折腾了个半死,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所以姐姐这个做王妃的就善解人意的先将我赶回家去。 这种谣言,我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出是谁散播的。一定是林念害怕被孟璃报复所以推卸责任,因为她和周赫兮的婚期没几天了,一定是害怕孟璃在喜宴上将周赫兮灌醉入不了洞房。 看在她成亲的份儿上我便大人大量不与她计较,反正代王怕我,我还挺高兴的,省得他以后欺负姐姐。 代王府在崇光坊,跟定北侯府隔着一座长乐宫,要回家就要绕到朱雀门南面去。可还未到雀平街路就被堵死了,我转头问容平道:“方才代王府的人说,王爷是去干嘛来着?” “替陛下出城迎接哲汗使团。”容平道。 “哦!” “小姐,”容平欲言又止,瞥了一眼容翘的脖子道:“那哨子还在咱们这儿呢?” “哨子?什么哨子?”我脑子一片混沌。 容翘闻言扯着领口掏出来一支金色的哨子,我才恍然大悟道:“啊,这个啊,我都忘了。这哨子怎么了?拿出来做什么?” 容平道:“小姐,既然这东西咱们用不上,倒不如还给勒林王子,免得世子爷见着了不高兴。” “他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关他什么事?这哨子将来说不定会换个大人情呢!” 容平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她就等着瞧的样子,怎么,她当她家小姐我是什么?怂包? 哲汗使团进京的第二日正好赶上初雪。陛下在宫中设宴,要百官携家眷一同前往。席间我被南宫珺和严敏轮着盯得浑身难受,转头见雅乐正和海兰说话,姐姐和榭表姐饮酒,我只好借口更衣带着容翘溜了出来。 “小姐,咱去哪儿?” “去御湖边上透透气。” 我拉着容翘一路穿过承天门沿着小径往御湖方向走去,可走着走着便觉得有人跟踪我,于是站住脚步转身冷声道:“谁?” 勒林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他的个子又高了不少,似乎比孟璃还高了半个头,只是皮肤黝黑,满头发辫十分浓密,一身哲汗雄鹰锦袍,脚踩镶着银边的骑马靴,轮廓分明的脸庞已经褪去了少年模样,目光更加犀利,是真正的草原雄鹰了。 “许久未见,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却还和从前一样。 我笑道:“挺好的,你呢?” “我......还和从前一样。” “那不也挺好的嘛!”说实话,我的语气和表情,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 “嗯,”勒林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金镶玉镯,眉间隐隐郁色似乎在但有什么。他上前一步将镯子递给我,道:“这个是我阿妈留下的,你还记得吗?” 我一脑袋浆糊点了点头。 “送给你。” “啊?” “我说,这镯子送给你。” “这是你阿妈的遗物,你给我做什么?”我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 勒林有些着急,又上前一步扯过我的手不由分说将镯子塞到我手里,道:“你就救过我的命,送你东西也是应该的,把这镯子收好!”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他嘴唇紧抿似乎有什么话没办法宣之于口。我疑惑地拿起镯子端详起来,这镯子有一小段儿包着雕刻精美的金子,只不过对着阳光一看,缝隙中隐约能看到玉镯的裂纹,似乎曾经断开过,而后才被人用金子包了起来。 可还没等我细看镯子就被夺走了,紧接着一个玄色的身影就和勒林打了起来。 看着孟璃手中折扇飞舞,我顿觉头疼不已。 他姿态轻盈,以扇做剑步步紧逼,直逼的勒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跳进御湖中去,他这才一扬手朝着湖心将镯子扔了出去,勒林脸色大变两脚一登飞身接住镯子跌进湖里。 完了完了,勒林一个在草原马背上长大的王子哪会泅水啊! 我连忙边跑边喊救人,急得狠狠推了一下孟璃。 “怎么?心疼了?”他斜着眼瞪着我。 “你有病吗?他不会泅水!” 他却眉毛一挑,道:“关我何事?要我教吗?” “他要是有个好歹,看陛下不扒了你的皮!” “哼!”他白了我一眼别过了头。 我气得脑袋发昏,行啊,他不救人,我救!我脱了鞋就要往湖里跳,容翘却死命抓住我不放,哭喊着让孟璃帮忙。 孟璃却来了劲儿,一把扯开容翘道:“拦着她做什么?让她跳!” 激将法是吧?你看我跳不跳! 可容翘却哭喊道:“世子爷!我家小姐今日来了月事,不能沾凉怎么跳啊!” 我脚下一个不稳将自己绊倒在地,这个死丫头是留不得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两行清泪跌在地上的容翘,脑袋嗡嗡作响,连勒林什么时候被孟璃拽上了岸都不知道,而容翘竟然脸皮极厚看着我笑了起来,还特别得意的跑过来扶我。 “小姐,你看,世子爷多关心你。” 我下意识给了她一巴掌,不过已经气的双手发抖使不上劲儿了。 孟璃撇了我一眼没说话,目光却落在容翘的脖子上。他大步上前一把扯下那支金哨子扔在昏迷的勒林身上,然后一只手拎着我湿答答的鞋,一只手扯着我就往前走,一路走到了碧尘宫。 他先是将我按在椅子里,吩咐碧尘宫的宫女帮我找了双干爽舒适的鞋,蹲在我身前抓起我的脚胡乱套上,然后吩咐人煮了碗红糖红枣姜茶给我,见我脸色好转才拉着我要离开碧尘宫。 我站在门口没动,犹豫着问道:“不去看看仪妃娘娘吗?” 孟璃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道:“姑母不介意这个,今日前头吵闹她想躲躲清净,咱们以后再来也是一样的。” “好吧。” 不过我们刚出了碧尘宫就遇上了提着食盒而来的萧淑妃,她的目光在孟璃牵着我的手上扫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我想要抽出手,孟璃却死死抓着不放,就这么朝萧淑妃请了个安。 “娘娘怎么来了?”孟璃问道。 萧淑妃像是跟她没什么关系似的淡淡道:“陛下将哲汗的郡主赐给轹儿为妃,我来告诉姐姐这个好消息。” 那位哲汗郡主赐给安王为王妃确实是情理之中,可萧淑妃作为安王的母妃怎么这么快就从前头回宫来了?还特意来告诉仪妃?我有些惊讶地看向孟璃。 他没有看我,不过手上用了下力,我立刻垂下了头,等到萧淑妃走了才小声问道:“是亲娘吗?” 孟璃白了我一眼,道:“她不是你是?” 155、中毒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能不能不沾花惹草?” “我怎么沾花惹草了?” 孟璃一双漂亮的眼睛瞪着我,眼中却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情绪,生气道:“前面一个东郦二皇子,后面一个哲汗五王子,你的爪子伸得够长啊!” “你是不是不能好好说话?这在你眼里就是爪子?”我愤怒的将手伸到他眼前,只不过那只手还被他牵着。 没想到他竟然脸一红,手心一下子冒出汗来,也不说话也不松手,清了清嗓子转身就走。等快到正阳宫大门的时候,我说什么都不走了,他一脸狐疑看着我,我朝牵着的手抬了下下巴,他终于放开了手。 我掏出帕子将他的手心擦干才回到席上做好,他却一脸得意地在对面坐下,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大嫂出了月子之后,二婶就带了几大车东西还有五哥一并去定北准备和二叔、二哥过年,大哥也启程在回金隅的路上。我呢,除了去国子监就是陪着大嫂逗弄时哥儿,再不就去慈安堂赖在祖母身上不走,祖父直说我这么大的丫头还不知道羞耻为何物,脸皮厚的跟我娘一样。 近来因为郭邪被海铮送回家,还兴师动众派周赫兮的人贴身跟着,郭宅外面一层一层也都是刑部的便衣,说是什么保护证人,桓王见状不禁又多疑起来,担心是不是郭邪跟海铮说了什么,或者是做局想抓他的把柄,一时竟不敢下毒手弄死他了,生怕陛下怀疑到他头上。 不过这并不代表桓王全无动作,也不知道他是受了谁的启发,竟然又想起栽赃嫁祸这一招。不过代王刚经历过通敌案没两年,再在他身上做手脚难免会被人怀疑到夺嫡之事,所以桓王就把主意打到了安王头上,谁让他得了赐婚正碍眼呢?反正他是监国皇子,太子之位离他最近,先想办法在郭邪这档子事上脱身,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代王。 桓王先是做了假的书信、账本又找了几个假证人想法子送到海铮那儿,没想到还没送出去所有假证据就被洗劫一空,假证人也被利器穿喉弄死了。他没日没夜查了大半月也没查出个一二三,倒是我去代王府看姐姐的时候,她正悠闲自在地坐在暖阁里一边赏雪,一边将手里的书信账本一页一页扔进了火盆。 旧爱翻脸真是比什么都可怕,毫不留情。不过我们是亲姐妹,这一性格倒是还挺像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恨桓王更多一些。 “明儿就是除夕,你怎么还跑出来不在家中帮忙?” 我撇了撇嘴不满道:“你没出阁的时候也没见你帮忙啊!” 姐姐将手里的账本扔在我头上,道:“我上辈子学过管家之事,你学过吗?” “好啦,过完年我再学嘛!” “反正你记着,及笄之前把管家的事儿学完,不然我饶不了你。” “知道了。”我吸了吸鼻子,将账本撕了扔进火盆,看着它们烧干净才起身道:“真没意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被教训,回去了,你自己烧吧。” “泙弟明日就能进城了。”姐姐道。 “四哥回来了?那药查到了?那仪妃怎么办?陛下要是知道是她自己用的毒怎么办?” 姐姐拖着腮靠在贵妃椅上,道:“你是笨蛋吗?四哥是谁的人你忘了?他会告诉陛下实话吗?他回来是因为我给他写了信,那药根本不用查你又不是不知道。” “对啊,”我走到姐姐身边坐下,问道:“那四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姐姐道:“昨日仪妃召我去碧尘宫,淑妃也在。” “萧淑妃?” 姐姐点了点头,道:“原来我一直不知道,仪妃未出阁时曾救过淑妃的命,两人那时候就成了密友。后来仪妃得陛下恩宠,淑妃一直避嫌只与她在私下来往,仪妃的毒,就是托淑妃弄进来的。” “姐姐,淑妃她对仪妃是真心的吗?她有儿子的。”我担忧道。 姐姐笑了一下,问道:“前朝时天禧班有一出戏很有名,叫做《余桃传》。” “两个男子相爱的故事嘛,我知道啊,可这跟仪妃和淑妃有什么关系?” 姐姐抬手从旁边矮架子上折下一只并蒂梅花塞到我手里,眨了眨眼。 “你的意思是......仪妃和淑妃她们,她们俩在唱余桃传?那陛下岂不是?天呐!那姐夫呢?姐夫知道吗?安王呢?” “说你笨你还真是笨,他们两个怎么可能会知道?” “也是,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世仪妃一死,淑妃伤心欲绝一病不起,连儿子都不管不问了,一心等死想去见仪妃,后来还恨上了陛下。本来陛下不会死的那么早,是淑妃顺水推舟做了一点儿手脚。” “淑妃也就罢了,安王会甘心吗?” 姐姐道:“赵轹与王爷从小就很亲密,且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会做聪明事,哪像你,时聪明时蠢。” “我看你就是想变着花样儿骂我吧?” 她故作惊讶掩着嘴道:“哎呀!被你发现了!” “哼!”我白了她一眼,继续问道:“还没说呢?叫四哥回来做什么?” “你忘了宗正寺和冷宫的平王母子?” “怎么,他们又要出来作妖了吗?不会吧?” “目前的局面,两虎相争,若有一方败下了阵便是一枝独秀,这个局面有些人是不想看到的,到时候关在宗正寺的平王就会成为他们的新目标,毕竟那是个蠢货更容易掌控。不过更重要的是前世父兄的仇我们还没讨回来,他手上沾着定北侯府一半的血,我断不会容忍他继续活着甚至有可能东山再起。” “所以,是想除掉平王了吗?” “算是吧,顺便送桓王一个大礼,让他在监国的位子上坐得再实一点儿,也好在将来让他摔得更惨。” “什么意思?” 姐姐笑道:“明日就知道了。” 翌日,除夕之夜,守岁后喝了安神汤准备休息的陛下竟吐了血晕了过去,宫中众人吓了个半死,就连皇后都有些手忙脚乱,最后还是太后出面才将局面稳了下来。 太医院院首连夜进宫,确认陛下是中了毒,与当初毒害仪妃的毒药一模一样。幸好,某位御医在白日偶然遇见定北侯府四少爷玉似泙赶着一车草药进城,于是,四哥也连夜进了宫。 四哥去的及时,安神汤里的毒药又比仪妃的少了一半剂量,是以陛下并没有龙驭宾天,只需要静心调养个三年五载就会恢复如初。只不过,那毒药出自东郦以东一个崇尚巫蛊的孤岛渔村,不知道为什么竟会出现在长乐宫。 粘上了东郦,就连安心享福的太后都不干了,她老人家抖擞精神带着皇后将后宫翻了个底朝天。 安神汤是柳惠妃的宫女送去的,不过平日送汤的宫女突然身子不适,变成了一个刚去柳惠妃宫里伺候不久的宫女去的正阳殿,她虽然已经跳湖自尽,可还是有人认出了她,是从前陈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之一。 于是,平王被贬为庶人关入天牢,三日后赐死;陈贵妃得了太后一杯毒酒,扔去了乱葬岗;陈氏母家九族皆以谋逆之罪抄家流放,永世不得踏出流放之地半步。 156、风发 随着陛下静养,桓王监国之位没有改变,他便以为自己大权在握,半个身子住进了东宫,面上仍旧谦逊自持,其实心里十分得意。不过以安王为首的海铮、张直等人经常跟他唱反调,他知道这些人是陛下的人,也不能明着跟他们翻脸,毕竟封他做太子的诏书还需要陛下盖上玉玺,于是面带微笑一直隐忍,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能让他不高兴的。 梅雨季来,南境水患越发严重,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东郦突然进攻、镇海军全军覆没的日子,正好赶上远道送信说孟璃约我去南溪山踏青,我便决定趁此机会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一下。 本以为他会在山下等我,没想到一出了屋子就见他站在院门口,怎么,玉家什么时候改姓孟了?这一家子都怎么回事? “小姐,你有什么可不乐意的?别说金隅城了,就是整个大虞谁不知道滕王府和定北侯府得太后赐婚,世子爷来接你踏青有什么值得议论的?” 容翘对我的不高兴十分不能理解,我觉得她的胳膊肘拐的实在是太远了,比容平还严重。 孟璃抱着胳膊靠着院门,来往的下人们见到他都有些意外,不过他老人家倒是跟来了自己家似的,竟然一脸和善地笑着主动跟他们打招呼,看得我一愣一愣的。 “你怎么出个门这么磨蹭?”他打量了我一眼,嫌弃道:“跟平日又没什么两样。” “那不去了。”我转身欲走,他长臂一伸拽着我就往后院走,我十分惊讶他轻车熟路地拉着我进了马厩,直奔铃铛所在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我家马厩在哪儿?” 他像看傻子似的看了我一眼,解开铃铛的缰绳塞进我手里。 我们往正门走这一路上被阖府下人当游街似的看了个遍。路过慈安堂的时候桃嬷嬷笑的比花儿都灿烂,若不是祖母喊她回去烹茶,看那架势都要跟着我们去南溪山了。 我和孟璃带着远道、容翘,一人一马从宣华门出城直奔南溪山,先是去护国寺进了香,又在后山的竹林中走了一会儿,才去了孟家的别苑歇脚,两个人坐在巨大的梧桐树下肩并肩看着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 “说吧。”他将茶杯放下,看着我道。 “说什么?” “你这一路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难道不是有话要说吗?” 我怎么说?孟璃啊,你家的镇海军明年就全军覆没了,你父王战死,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我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个,你是不是要去东海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恍然道:“王妃跟你说的?” 他口中的王妃只有姐姐,桓王家的他理都不理,安王家的他一直叫人家草原郡主。 “嗯,姐姐说王爷领了旨意要去南境赈灾,你又不能跟着去,大约就是回东海了,你是世子,总不能老在金隅这么闲逛下去。” 姐姐说,前世孟璃可是一直在东海军中,从没有赖在金隅不走,让我好好反思反思。 我反思什么?关我什么事?可是转头一想,似乎他一直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不知什么时候产生了一些特别的情绪,竟希望他能一直留在金隅。 他闻言别过脸,道:“嗯,父王和母妃来了信叫我过去。” “什么时候走?” “明日。” “啊?明日就走?这么匆忙吗?” 他点了点头。 “原来你今日带我出来,是来辞行的。”我握着茶杯,心情忽然低落,这感觉似曾相识但又更深几分,前世木合信说要回东郦的时候我也是这般心情。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扬起嘴角笑了一下,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道:“等你及笄的时候。” “那要明年呢!” “怎么,等不及了?” “呸!别不要脸。” 他仰头笑了起来,笑够了才道:“左右去了也是出海练兵而已,你若是闲着无事也可以去散散心。” 东海那个地方,这辈子我是不想再去了。于是摇头道:“不了,我晕船,还是在这儿等你回来吧。” “你晕船?”他挑了挑眉,然后道:“随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不过不去也挺好的,免得又沾花惹草去见什么不该见的人。” 我瞪了他一眼,劈手夺过他的茶杯放到一边,他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从怀中掏出一只玳瑁镶金钳珠镯,抓起我的手套上。 “做什么?” “你有了镯子,就别再惦记别人的镯子了。” “都多久的事儿了怎么还提,没完啦?” “我做也需要时间,难不成一个晚上就能做完?” “你做的?”我看着精美的镯子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还有这种手艺,跟织宝居的老师傅不相上下,若是那老师傅有他这副美貌,织宝居的屋顶还不得被挤塌了? 他“嗯”了一声,扯过我的手指着镯子道:“这个珍珠按一下,凤尾会射出能让人昏厥的细针,按两下凤眼会射出信号,远道看到就会去找你。” “孟璃......” “嗯?” “我不会有危险的,你放心。” “那就当个镯子带着玩儿。” “你不带远道走吗?”我看着远处指挥着下人上菜的远道,他从小寸步不离地跟在孟璃身边,去东海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带他? “他留在金隅更有用。” “你带他走吧,我在这儿没有危险,我有姐姐和田异呢!你一个人去东海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平时你就只带他一个出门,别人怎么会照顾好你呢?刀枪无眼,万一......我是说,东郦人那般狡猾,现在木合信已经逃了回去,藤原氏向来阴狠毒辣有仇必报,这些年她费尽心机培养了那么多眼线,咱们将她在金隅的暗桩悉数除尽,难免让她恼羞成怒,万一来个突然袭击怎么办?你一定要小心才是!不对,不止你要小心,滕王和长公主也要小心,镇海军上下都要小心!” 孟璃定定地看着我,道:“好,我一定会加倍小心,不让你担心。” 见他点头应了,我才放心一些,但还是忍不住想着将来会发生的事,偏巧我前世对那场惨烈的战役没放在心上,只模糊记得见过镇海军沉没的船只和重伤不治的兵将。 姐姐说,叫我不要太过担心,孟璃的护卫不是吃素的,再说王爷也派了心腹随行保护,绝不会让镇海军重蹈覆辙。 可我们都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一件事的改变会影响后续发生的事,比如说木合信一个人重伤逃回东郦,雪姬为了救他死在了边境,这让藤原氏勃然大怒。 于是在孟璃刚刚抵达东海的第二天,东郦几乎出动了他们海上所有的精锐突然连夜进攻,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五天了。 157、千里 消息是暗中护着孟璃的代王麒麟卫送回来的八百里加急密报,田羌连夜送到田异手上,田异鞋都没穿立刻就送到我手上。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害我握着密报一时不敢拆开。 “小姐,该来的都会来的。”容平扶着我的肩,轻声道。 “你看过了吗?” 见他点头,我的手抑制不住的发抖,慢慢打开那封密报。 镇海军副舰战船被东郦大将军善田一郎劫持了三艘,滕王和孟璃所在主舰被副舰重火集中强攻,主舰沉没,伏海将军孟煊战死,平东将军孟炘重伤,孟煊之子孟琪率军退守珊瑚岛,主舰上的滕王和孟璃一道坠海,踪迹全无。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田异道:“世子爷身边那个远道似乎有些本事,世子一坠海他立刻就跟着跳下去了,想必不会有生命危险,麒麟卫也在尽全力搜救,我也会给东境所有的莫为茶楼传信,要他们配合麒麟卫,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这种时候,我倒宁愿没有他的消息。” 田异沉默半晌,道:“王妃的意思是,让田羌带人过去,小姐若是不放心,那属下便一道去东海。” 我看着手上的镯子,想起他坐在梧桐树下仰头大笑的肆意,他在碧尘宫胡乱帮我穿鞋的不耐烦,他站在梅树前提着灯笼的注视着我,还有他牵着我的手在鹊桥会中穿梭的背影,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 曾几何时,我认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对谁动心,对谁在意,甚至想过等结束这一切就跟着四哥或五哥一起去浪迹江湖。可孟璃,却像天注定一般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有些莫名其妙,有些不讲道理。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他对我从无索取反而一直在给予,哪怕他偶尔的欺负,如今我都甘之如饴。这感觉和前世与木合信截然不同,因我从没害怕他会消失,会远去,即便是不嫁给他,他也仍会是滕王府的世子孟璃。 可是此时此刻,我改主意了,我不想违背那道懿旨了。就算东境那个地方是龙潭虎穴,是伤心之地,是我一万个不想去的炼狱,可我更不想还未出阁就成了小寡妇,也不想把他丢在冰冷的海底。 我要去救他,陪着他,带他回家。 “容平,收拾东西,我们去东海。” 容平闻言立刻转身进了里间,不一会儿就提了个包袱出来,道:“小姐现在就走吗?那我去叫容翘。” 我接过包袱道:“不用了,你和容翘留在家里。” 对于前世容翘的惨死,我还是有些在意,阻止悲剧重演的最好方式,就是不让她们一起去。 容平眼睛一瞪,拒绝道:“那怎么行?” “带着你们没法赶路,田先生和我同去就好。” 田异闻言立刻道:“小姐容我半盏茶时间回去收拾一下,侯府后门见!” 我点了点头,然后握着容平的手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家中更需要你们。若是我们都走了乳娘可要哭死了,她年纪大了,你和容翘要好好照顾她,更要好好替我伺候祖母,照顾嫂嫂和时哥儿,知道么?” “可是小姐,你也需要人照顾啊!”容平的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哭。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路上危险,不一定会出什么事,我一个人田异还能顾得过来,再加上你和容翘他岂不是要头大?” 容平闻言有些犹豫,可还是一脸担忧不肯松手。 “好容平,咱们院子可只有你担事儿了,除了你别人我一点儿都不放心,等下我走了之后,你立刻去一趟王府寻姐姐,让她想个法子帮我打掩护,再给四哥传信让他立刻赶赴东海救人,好不好?” 见我主意已决又安排了差事,容平只好松了手,摸了摸眼泪转身去取了些四哥留下的药丸,装了一包银子一并塞进我的包袱,道:“小姐吩咐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但是小姐一定要答应奴婢,出门在外不可逞强,沿途吃喝住宿切莫委屈自己。” “放心吧!” 她送我从后门出府,田异牵着马正等在门外,见我出来忙道:“田羌会带王爷的令牌在文德门等我们,给莫为茶楼的信也送出去了。” “嗯,”我转身抱了下容平,她强忍着把眼泪憋了回去,将手里一个小布包塞给田异。 “新做的鞋袜,路上穿。” 田异接过包袱点了下头,柔声道:“我会照顾好小姐,你放心。” “快走吧!”容平退了他一下,转身将门关好。 我和田异对视一眼,飞身上马一路疾驰,与田羌带领的七个麒麟卫汇合出了城,只是才行了一个多时辰,田羌就放慢速度到我和田异身旁沉声道:“有尾巴,不止一个。” “桓王吗?”我问道。 “或许吧,”他面无表情道:“前头是刘家村,探路的麒麟卫已经找到落脚的地方,到了之后二小姐跟着我大哥从后门出去先行一步,去东南十里的塘渔村改换水路,待我们除掉尾巴就会追上。” “好,要小心!” “明白。” 我们加快速度赶到刘家村,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只有靠着农田的一处房屋前站着两个麒麟卫。我和田异喝了杯茶灌好水壶便从后门牵着马钻进了农田,快天亮时才从庄稼地里钻出来,然后按照田羌所说的路线朝塘渔村疾行。 一晚上不吃不眠不休,若是放在前世我大约已经昏死过去,可这辈子我在定北时坚持骑马、跑步练功强体,虽说初衷是为了长个儿,没长多少但却身强体健无病无灾。回金隅之后在我娘的折腾下也没怎么闲着,这一晚上竟没觉得累,倒也算是不辱家门了。 太阳升起后不久,我们终于到了涔水河边,小小的码头边停靠着一艘不算太大的快船,周赫兮正在船边负手而立。 “周大人怎么在这里?” “王爷不放心,让我送你们一段路。”周赫兮道。 “多谢。” 他朝我身后望去,问道:“遇上尾巴了?” “嗯,麒麟卫去处理了。” 周赫兮挑眉道:“看来这尾巴挺粘人。” 我闻言回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队黑色夜行衣的麒麟卫中间混入一抹蓝色,那神采奕奕朝我挥手的,正是五哥。 看来这辈子想去东海,也逃脱不开五哥的一路相随了。 158、决心 涔水河发于大虞与西凉交界处的天山,横穿大虞中部注入东海。我们一行人乘快船经涔水河东去,仅用两天两夜就抵达了海州府的出海口,从这里换大船出海,三个时辰即可抵达镇海军驻地珊瑚岛。 周赫兮在金畿道边界就下了船,一个人骑马回了金隅,不过临走之前给了一块令牌,叫我见到孟璃的时候交给他,他知道怎么用。 我不知道自己见到孟璃时他还能不能知道,我甚至不敢确定他有没有活着。幸好当天傍晚田异收到飞鸽传书,孟璃还活着。不过也只有“还活着”三个字,其他的信上什么都没说。 五哥觉得我的担忧有些多余,人到这个时候还能图啥?活着就是万幸了,他说“你瞧瞧,信上都没提滕王,那估摸着他八成是不行了,这么一想,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 我看着手上的令牌没理他。 那是一块巴掌大上窄下宽银质令牌,正面是一直乌鸦站在枯枝上,双眼似活人一般,无论在哪个角度似乎都在注视着我,背面只有几个字:瑞国周氏,常保久安。 我将令牌放在胸口收好,田异推门进来说到了港口。 “要换船了?” 田异摇了摇头,道:“自有人替我们做那艘船,小姐,咱们需要换夜行衣了。” 五哥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搓着手立刻就回房换衣服去了,等我换好出来时,他已经骑着马在船下十分不耐烦了。 五哥身旁是四个麒麟卫,夜色掩护之下很难发现,因为所有人都是一身夜行衣一水儿的黑色马匹,就连给我准备的也是黑马,雪白的铃铛留在了船上。 田异道:“他们护着小姐先走,我和羌弟要引开一些人,三日后会去寻小姐和世子爷。” 我点了点头,快步下船上马,和五哥跟着麒麟卫沿着无人的小巷在海洲城转了几圈,确认没人跟踪才从西门出城,然后调转方向一路北上。 如此小心谨慎,想必是出了什么事。 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镇海军是大虞第一海军,滕王的战舰是大虞最强的舰队,船上的炮台还是太祖父亲自带人制图安装,多年来在东海横行无阻。自镇海军淘汰的战舰送到南境去,只一艘就打得南汝抬不起头,怎么会这么轻易出事? 更为不解的是那三艘副舰由滕王孟炀的亲弟弟孟煊、孟炘和跟了孟炀二十多年的心腹大将亲自指挥,为什么会被善田一郎轻易夺去? 除非,有奸细。 桓王的人在田羌遇上五哥时被他们联手除去,即便后面有新人追上来,脚程也不会比我们快,那么究竟是谁在暗处盯着我们呢? 六匹漆黑的快马在陡削的山壁凿出的小路上疾驰,旁边就是泛着浪花的深海,我的脸被海风吹的生疼,眼角也吹出了眼泪,不过这根本不算什么,我只想快点见到孟璃。 那条狭窄的山道足足一个时辰才通过,我站在山顶望着山坳里燃着点点灯火的小村庄,一颗心提了起来。 村口边是一座用篱笆围着的小院儿,隔壁的黄狗一见人来便汪汪叫了起来,顷刻间整座村子都亮起了灯,村民们提着锄头镰刀衣服都没穿就冲了出来,三十几个大汉将我们团团围住,五哥立刻把我护到身后。 一个叫丁三的麒麟卫连忙拱手道:“各位大哥,我们是赵家庄的护院,家里的少爷走失迷了路,夫人派我们来接少爷回去。” 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一个捋着胡子的老者,他挨个打量了我们一遍,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老者的眼神十分锐利,朝我拱手一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少夫人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是少夫人?我妹妹还没出阁呢!”五哥扯着嗓子喊道。 我气地踹了他一脚,咬牙道:“你闭嘴!” 老者笑了一下,转身对他身边一个圆脸汉子道:“带他们去见小先生。” 那汉子点了点头,带着我们穿过村庄,沿着稻田边的小路走到山脚下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抬手敲了几下门,屋里的灯没有亮,却有轻快地脚步声由远及近,脚步停下时,门开了一条缝。 “远道?”我看着门缝里露出的脸,急忙上前一步。 “二小姐!”远道见我立刻打开门。 我一边往屋里冲一边问道:“孟璃呢?” “吃了药,睡下了。” 听他这么说我才稍稍放了些心,又问道:“王爷呢?” “王爷伤的不轻,不知道......” 我止住脚步看着他,急道:“不知道什么?” 远道垂首道:“王爷是被桅杆砸进海里的,当时就昏了过去,呛了不少的水,属下为了躲避追杀实在来不及找像样的郎中,不知道王爷还能不能......能不能挺住。” 我将身上的包袱拿下来塞到他怀里,道:“这里面都是我四哥留下来的药,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我先看看孟璃再去看王爷。” 远道接过包袱点了点头,带着我走到东侧的小屋门口,一手搭着门道:“二小姐,世子他心情不是很好,若是发了脾气,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点了点头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孟璃正安静地睡着,我在床边蹲下握住了他的手,他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来晚了。” “还以为你把我忘了。”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胡说什么?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水。” 我刚要起身他却拉住了我,拍了拍床边让我坐下,然后抬起手,第一次抚上我的脸颊。 “小小,”半晌后他才开口,神情十分复杂,“小小,我受伤了。” “没关系,养养就好了,我陪着你。” “养不好了,”他另一只手拿起枕边的马鞭用力抽在自己的腿上,朝我苦笑道:“你看,他们废了。” 我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劈手夺过马鞭随手扔了,伏在他/身上/抱住他道:“没关系,这只是一时的,等我四哥来了一定会医好你的。” 可惜,四哥并没有医好他。 四哥是第二天跟田异、田羌一起到的,他将我赶出了屋子一个人为孟璃诊病,整整一个时辰才出来,然后看着我摇了摇头。 孟璃没有发脾气,也没有丧气,他的情绪似乎在我到之前就宣泄完了,他只是看着我淡淡道:“退婚吧。” “太后赐婚,退不了,别做梦了。” 159、围困 照顾孟璃成了我最重要的事,日日夜夜几乎寸步不离。当然,我们还没有完婚,所以洗澡和更换里衣这种事还是远道来做。 远道说有我在,孟璃虽然嘴硬不说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不像前些日子只是板着脸望着屋顶发呆。 可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他的腿废了,一身本事再难施展,以后只能在王府做个闲人了,我虽不在意这个可难免会心情低落,更别说他了。 四哥忙活了两个晚上做了个轮椅给他,孟璃便不用整日躺在床上,可以坐在院子里透透气,饭后还可以让我推着他去村子里逛逛。 我原以为村长称呼的小先生是他,没想到他们叫的竟然是远道。 远道害羞地挠了挠头,说他父亲生前是这村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先生,我们暂住的那间房就是他从前的家,只不过他四岁那年就被滕王接走在孟璃身边伺候了。 巴掌大的村子,竟有教书先生?这先生还认识滕王,恐怕远道的身世不会这么简单。 至于滕王的伤,四哥拼尽全力医了五天还没有清醒过来,说只能回九宫山请他师父李乘风出手或许还可以博得一线生机。于是我们立刻修整行装准备出发,可就在众人从院子里出来时,木合信带着一队人马将整个村子团团围住。 木合信说,他不想伤害无辜的人,只要跟我说几句话。 孟璃拽着我的手不肯放,可我们这边总共不过十几个人,还要算上孟璃和不省人事的滕王。而对方却有近百人,都是木合信身边擅长轻功和暗器的精锐。 看着架在村民脖子上的刀,我除了答应他还能做什么呢? 孟璃的双眼都要喷出火了,挣扎着想从轮椅上站起来,我蹲下身拍了拍他的手叫他放心,五哥立刻警觉道:“干什么?你不准去知不知道?” 我只好求助地看向四哥,他点了下头,然后扬手披在五哥的后颈上,又反手敲晕了孟璃。 “小姐!”远道拦住我的去路,急道:“二小姐,你不能去啊!” “远道,照顾好孟璃,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我朝田异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将远道拽到一旁,只不过神色也有些担忧。 我转头看向木合信,他正翻身从马上下来,于是扬声道:“二皇子想说话,可这剑拔弩张的如何好好说话呢?不如请二皇子的人收了兵器,先放我村民和四哥他们离开,等他们出了山,二皇子想说多久都可以。” 木合信定定看了我半晌,才道:“放村民走。” “木合信!” 他叹了口气,道:“潇潇,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你不用如此防备我,难道我还会伤害你吗?” “好,那就在这儿说吧,我洗耳恭听。” 我示意田异带着远道回去,然后上前几步等着,他秉退身侧护卫快步走到我身旁,道:“那日的事,我欠你一个解释。” “你不需要解释什么,你的那些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也并不在意,看在你留了解药的份儿上,不论是我还是孟璃,都会记在心上。” “‘不论是你还是孟璃?’什么时候你们成了一条心了?就因为大虞太后的赐婚吗?我从不知道定北侯府的二小姐竟是个安于摆布的性子!” 我转头瞪着他,冷声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他叹了口气,又道:“对不起潇潇,是我说错话让你不高兴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二皇子想让我想什么?” 他上前一步,柔声道:“潇潇,跟我走吧,我一定会尽全力好好弥补你,你不想去东郦也可以,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大虞人常说‘好了伤疤忘了疼’,看来那日二皇子伤的还不够重,所以才忘了当初的疼,可我却伤的太重了,那疼痛太过刻骨铭心,实在难忘。所以,请二皇子清醒一些,不要净说些胡话,免得传到藤原大妃耳朵里,那后果可不是一句‘尽全力’就能弥补的。”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我信过,可结果呢?还有,二皇子能不能不要总重复这一句话,您若是没话说就别说了,我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没工夫跟你在这拉扯。” 他指着昏倒在轮椅上的孟璃,眼睛红了起来,问道:“是因为他吗?”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若敢趁机伤害他,我绝不会原谅你!” 木合信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随即竟然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声并不开心,而是宛如冰窖。 他猛地拔出手里的剑指着我道:“那就拿你来换!” “你是在威胁我,是吗?一向风度翩翩地东郦二皇子竟然用这么粗暴下作的手段?木合信,你到底想干什么?还想利用我达成你们入侵大虞的目的吗?可惜时过境迁,这一回是不可能了。” 我缓步上前用脖子抵上他的剑,随着一阵刺痛,他手一抖神色颓然跌坐在地上。 他垂着头,半晌后才喃喃道:“终究是我晚了一步,是我太过天真以为一切还能重来,原来早在你死在我怀里的那一刻就都注定了。” 前世我是死在五哥怀里的,他在说什么?难道是我记错了吗?怎么可能? 他颤抖着伸出手拉住我的裙子,我一时竟挪不动脚躲避,他哽咽道:“是我对不起你,潇潇,一直都是我......我怎么会那么蠢?蠢到连你......”他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满是泪水,“是我枉为人父,万死不能赎罪......” 那日五哥来救我,我们那未出世的孩子的尸骨从寒潭地下挖出来一并带走了。可我却被万箭穿心死在那座山上,当时怀里还抱着他小小的尸骨,若如他所说我是死在他怀里的,想来,他是见过了。 “我只问你一句话,我五哥,活着吗?” “他带着你们.....母子,去定北......安葬。” “谢谢你放他一条生路。” “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应该恨我才是,”他凄然一笑,松开拉着我裙摆的手,道: “一个时辰,快走。” 160、援军 村民们在我们前头早已逃了出去,等到我们出山时已不见踪影。 五哥知道四哥劈了他气的不行,可他打不过四哥又忍不下这口气,只能在言语上跟四哥过不去,絮絮叨叨了半路,最后四哥烦的不行抽出一根银针扎在他喉咙边,五哥立刻就说不出话了,世界也终于清净下来,让大家专心赶路。 可我担心的不是四哥和五哥,而是孟璃。 自打他醒了之后心情就跌到谷底,脸色沉的吓人,我跟他说话也不理我。直到远道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才缓和不少,瞪了我一眼并仍旧拒绝跟我说话。 我们一路疾行,田异田羌断后,可毕竟有两个伤员在,速度再快也跑不了多远,等到木合信追上我们的时候,不过才跑了二十几里而已。 不过万幸的是,大哥带着三百青龙卫及时出现,他们大虞最强大的带枪骑兵,木合信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带人极速撤退,大哥见我们完好无损,只让景南带着五十人去追木合信直至两国边境才作罢。 我们原地扎营,大哥和四哥、孟璃密谈之后,便分出三十人马护送四哥和滕王去九宫山,其余人则拔营登船前往珊瑚岛。 大哥是带着圣旨来的。因伏海将军孟煊战死,滕王、平东将军孟炘和孟璃皆重伤,再加上主舰沉没、副舰尽毁,镇海军可谓损失惨重。陛下虽在养病,可这样的事下面不敢不报,他登时龙颜震怒,下旨晋封大哥为北辰将军暂代镇海军主将一职,晋宋衍为南威将军从旁协助,并令宋衍带着五艘靖南军战舰赶赴东海,帮镇海军重振旗鼓,随时准备反击东郦。 滕王昏迷不醒、孟璃重伤也就罢了,陛下竟将孟璃的二叔孟炘和三叔之子孟琪一并排除在外,即便是负伤,但孟家已无人可用,不用他们竟让大哥和衍表哥暂管东海,且旨意是越过桓王直接快马加急送到大哥手上的,不得不让人多思。 我有些担心孟家会因此事与玉家再生嫌隙,从前的亲密的两家不知为何没了来往,好不容易因为赐婚一事让我和孟璃相识相知,若因为这道旨意断了这刚刚生出的一点情分该如何是好? 孟璃知道后只道我笨,等到只剩我二人的时候才说,陛下是怀疑镇海军里面有人不干净,所以才将我大哥和衍表哥调过来。 那日的事他跟我提过,三艘副舰是一同朝主舰开炮的,然后便齐齐掉头意图逃往东海,是他二堂哥孟琪拼死炸毁了那三艘副舰,否则一旦落入敌手,仅船上装载的炮台、火药,后果就不堪设想。 东郦觊觎大虞的军火不是一日两日了,落到他们手里即便一时做不出来,保不齐他们以后做不到,到时候两国间将永无宁日,民不聊生。 “三艘副舰怎么会一同被劫?” 孟璃道:“副舰的构造都一样,为防止被人劫持,除非船只触礁浸水面临沉没,否则指挥舱、驾驶舱和火炮舱一旦关闭在外面是打不开的。” “若是出了叛徒,里应外合不就打开了?” 孟璃点了点头,道:“三叔的尸首今日我们也看见了,被人从背后致命一击,除了身边亲信没有人能做到。” “所以你才关了他剩下的两个参领?” “主将死在眼前,他们却还活着,不关他们难道要去审问死了的几个么?” “若是栽赃嫁祸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小,你还记得白南道劫杀,死在你眼前那个小内奸吗?” “彭聪?” 孟璃点了点头,道:“各军之中,只怕不止一个彭聪。而镇海军中的‘彭聪’,只怕会让我们死也想不到。” “那怎么办?若是各军中都有,只怕朝中也不会干净,事情牵扯太广,我们要怎么查?” 他拿着周赫兮的令牌,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点了点头,道:“周家保安司的密令,可调用所有保安司的眼线。” “哟,还没笨到家嘛!”他用捏着密令在我头上敲了一下,笑道:“没有陛下的命令,周赫兮是不会把这东西拿出来的。” “那是让你暗中调用,查清楚这次镇海军遇袭的事吗?” 孟璃点了点头,道:“我如今是身残之人,不会有人设防。” “别胡说八道,四哥说了还是有希望的,只要......” 孟璃打断我的话,神情严肃道:“小小,等回去了我就去求太后收回懿旨。” “你什么意思?又要悔婚是吧?”我一股业火陡然升起。 “此事凶险,且我的腿已难以复原,我不能耽误你。” “你说耽误就耽误了?当初求太后赐婚的是你,如今要收回懿旨的还是你,你把我当什么了?你问过我的想法吗?”我嗓子生疼,气的不行。 “你怎么知道是我求太后赐的婚?雅乐告诉你的?”他像是被我发现什么秘密似的,嘟囔道:“这个雅乐,等回去好好收拾她......” “你别转移话题!”我抬手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他却拉住我的手,道: “对不起,我跟你道歉。” “道歉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总之现在你说了不算了,要我说了才算!” 我抽出手将炉子上热着的药壶拿下来,倒了满满一大碗放到他面前,道:“一滴不许剩!” “这药太苦了,喝不下去,能不能不喝了?” “你再说一遍?” “给块糖也行......” “没有!” “那等凉一些再喝。” “你喝不喝?”我端起药碗作势要灌,他终于泄了气,接过药丸仰头喝光,然后举着送到我眼前,一脸苦瓜样儿道: “一滴都没剩吧?我怀疑玉似泙那小子故意弄我,从来没喝过这么苦的药!” “良药苦口,忍着点吧世子爷!” 直到他这次受伤我才知道他怕苦,苦一点就浑身抽搐龇牙咧嘴,什么花容月貌都变得好笑起来,只是必须忍住不笑,不然他一定会蹬鼻子上脸求着少喝点。 我从荷包里拿出一颗果子糖塞进他嘴里,他这才放松下来,说想去外头吹吹海风。 161、叛徒 珊瑚岛很大,因形如珊瑚而得名,这里是镇海军主力部队的驻地。 之前镇海军遇袭,是在离港巡航的路上,这条路线每年都会变换,制定后会封在密函里,外人根本看不到。可东郦沿途设伏并直接登上副舰,那么镇海军中就一定出了叛徒,且职位不会低。 我推着孟璃沿着海边慢慢走着,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断崖下面的水牢外,大哥和五哥还有今日刚到的宋衍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大哥看着我们的目光有些担忧,不过最终没说什么,推开牢门带着我们进了水牢,里面关着的正是孟煊的两个参将,一个叫罗宁,另一个叫丁池,是英国公的亲侄子。 按理说,背靠英国公的大山,丁池应该更有底气才是,毕竟大哥不可能把他怎么样。可现实却是相反的,丁池怕的要死,倒是无依无靠的罗宁一副任杀任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孟璃的手指敲着轮椅的扶手,问孟煊死的时候他们两个在哪,丁池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说他当时在炮火舱,东郦人一下子就涌了进来,登时一片混乱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罗宁却冷“哼”一声别过了脸,说要杀就杀何必废话。 “杀你也要有个理由。”孟璃淡淡道。 罗宁道:“舰在人在,舰毁人亡,即便今日你不杀我,明日我也一样为安阳舰和将军殉葬!” “哎呦喂,这位罗参领可当真是有出息,身为军人不想着为国为将军复仇却一心求死,不知道伏海将军泉下有知会不会再气死一回!”五哥阴阳怪气道。 罗宁脸色一变,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伏海将军牺牲的时候,罗参领在何处?”大哥问道。 “甲板。”罗宁的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孟璃问道:“我记得罗参领的位置,应该是守指挥舱,为何会去甲板?” 罗宁垂下眼,哑着嗓子道:“有人告诉我甲板炮台失守,恐东郦人利用炮台攻击主舰。” 大哥问道:“可你到的时候,主舰已经遭袭了,是不是?” 罗宁点了点头,眼中全是悔恨,喃喃道:“若我不离开,将军也就不会......” “伏海将军是背后遇刺,你可知道是谁干的?” 罗宁双拳紧握,咬牙切齿道:“我.....我的副尉,东方易。” “你如何知道是他?”大哥又问道。 “我撞见他跟东郦人说话,说的是东郦语,”罗宁一拳捶在地上,面部肌肉抽搐着,眼睛通红道:“他跟在我身边三年,我竟不知他是东郦人!是他打开了舱门,从背后一剑刺穿了将军!” “东方易打开舱门偷袭伏海将军可是你亲眼所见?” 罗宁抬头疑惑地看着大哥,然后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是他?” “他是东郦人,会说东郦语,我离开指挥舱时交代他务必守着将军,可将军却被人从背后偷袭,不是他还能是谁?” 大哥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换话头问道:“是谁去指挥舱告诉你甲板失守的?” 罗宁仍旧一脸不解,随后看向丁池,道:“丁参领的副尉马云哲。” “这位马副尉找到你之后,是跟你一起去了甲板御敌,还是去了别去?” 罗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他没有跟我走,他......留在指挥舱没走。” 大哥转头看向丁池,一脸寒霜问道:“那么,就劳烦丁参领解释一下,为何本应死守炮火舱的马副尉会出现在指挥舱呢?” 丁池吓了一跳,连说自己不知情,说他根本没见照马云哲,还说自己死守炮火舱差点牺牲,怎么会知道别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一直站在角落里没出声的宋衍忽然开口道:“阿璃,我记得你们之前的战舰送到南境后,新战舰为保证炮火舱不落入敌手,特别在舱门开启上做了防护,对吗?” 孟璃点了点头,道:“参领持主钥,二副尉持次钥,需里应外合同时开启。” “那么,请丁参领再解释一下,为何在东郦人刚出现时还和你一道在炮火舱里面的马副尉,是如何在东郦人登船之后直接去了指挥舱呢?” 丁池的另一位副尉当日不值守,东郦人一登船他就战死了,身上的钥匙不知所踪。丁池口口声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马云哲是怎么出去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舱外开门的是抢走那位副尉钥匙的东郦人,与丁池、马云哲一道开启了舱门,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了,除了一脸困惑的罗宁。 大哥叹了口气,朝罗宁道:“东方易不是东郦人,他是朝廷保安司的人,与他说话不过是朝廷安插在东郦的眼线,在告诉他情报罢了。” 罗宁的眼睛猛地睁大,怔了片刻才恍然大悟扑向丁池,奈何锁链加身他扑不过去,只能声嘶力竭地喊着:“是你!是你背叛将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丁池仍旧那副战战兢兢一脸惶恐的样子,向大家解释他是受了马云哲的威胁不得不这样做,他是英国公的侄子怎么会背叛朝廷呢? 宋衍却缓步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只金羽雀鸟放在掌心抚摸两下,然后蹲下身送到丁池面前,问道:“认识这个吗?” 丁池看着那只雀鸟挑了挑眉,随后在地上一坐,甩了下头发挑唇道:“哦,原来是找到了这个,那就没什么可演下去的了。” 这个人变脸变得比天禧班的名角儿还快,五哥忍不住靠近我,轻声道:“真他娘的瘆人!” 孟璃的手紧紧地攥着,关节咯咯作响,我忙握住他的手让他放松下来。 “我要见平东将军,”丁池道:“孟炘不来,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大哥看向孟璃,见他点头才朝景南挥了下手,过不多时孟炘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胳膊用白布掉着,头上的白布还渗着血迹,着实伤的不轻。 丁池一见孟炘就喜笑颜开,高声道:“哟,真没想到你还挺能活,老子可是特意多派了几个人去要你的命,可你的命怎么这么硬?就连孟炀都半死不活了,你倒还能站起来,啧啧啧,真是同父同母不同命啊!” 孟炘气的嘴唇发紫,抡起拐杖欲打,五哥连忙拦了下来,丁池见状笑的别提多高兴了,他神色愈发癫狂,一边笑一边站起身朝孟炘走了过去,边走边道:“孟炘啊孟炘,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这百万镇海军中有多少我这样的大义之人?可惜你到死都不会知道,是谁最想要你的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丁池的眼睛瞬间变红欲扑向孟炘,大哥迅速拔剑砍飞了他,看着喷在地上的绿色汁液,他与彭聪果然是一路的。 162、好事 有了丁池和保安司的助力,大哥和宋衍一举揪出了十七个东郦奸细。他们没有将这些人押送回金隅,而是直接就地斩首,告慰在这场埋伏中死去的英灵。 这次东海突袭事件让整个大虞群情激愤,纷纷嚷着要对东郦宣战,不少朝臣也上书奏请出征,就连告老的祖父和靖国公都递了折子。桓王心里是十万个不愿意打仗的,他比较偏向于朝中那一小小撮和平派,主张与东郦对话,看看是不是善田一郎自己的行为,与东郦皇室无关。 可他也明白这事儿不是他能拍板说了算的,于是捧着一堆奏章去问在皇后宫里养病的陛下。皇后却说上次陛下急火攻心,实在不宜再将朝中事拿到陛下面前让他老人家操心了,而且陛下也说了,朝中诸事可交由桓王全权处置,不需要再来问他。 桓王这下可高兴坏了,连忙召集诸臣商讨,还以自己年轻需要多学习为由召回了一批或告老、或赋闲在家的大臣,议来议去,议到我和孟璃都回了金隅才拿出个办法,说先派使节前往中京问清楚,然后再定夺战或不战。 对此事的结果,祖父和父亲都没多意外,但还是气的砸了几个酒坛子,靖国公还在侯府喝多了,是被五哥背上轿子送回的家。 “我大虞开朝百年,从没这么窝囊过!”靖国公走的时候将这句话喊的声嘶力竭。 祖父坐在朝恩堂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亲自写了封信让五哥送去定北,嘱咐二叔和二哥务必加强巡逻,日日操练,防止邻国以为大虞可欺而偷袭。 这些年西凉与宁西军一直摩擦不断,而朝廷的决议一出,西夏和南汝竟也开始蠢蠢欲动,靖国公酒醉了几日再度披甲上阵,带着早已跟他告老在家的老副将们一道赶赴南境去了。 即便是哲汗与大虞联姻,可人心易变不得不防,而祖父让五哥送信的意思也很明显,没上过战场的玉家子孙,便不算真正的玉氏男儿。 五哥走的头一天,桃嬷嬷把自己关在屋里死活不出来,第二天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我将自己早些年就做好的软甲送给了他,叫他务必日日穿戴,五哥笑着说他睡觉也不会脱的。 笼罩在金隅城上空的阴霾随着开春的融雪渐渐散了,我和孟璃的婚期也终于定了下来,明年九月初九,长长久久,是太后亲自定的好日子。 不过对定北侯府来说,好消息不止这一桩,姐姐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代王府的大门快被宫里的赏赐给压塌了,弄得玉家人一时竟不敢上门,只有我娘扯着我去了几趟。 但是我出门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乳娘说嫁衣必须自己绣,所以整日看着我,我和孟璃便只能由远道和容翘来回送信,弄得跟隔着千山万水似的。 好不容易捱到时哥儿生辰,我们终于见到了面,两个人在芙蓉园的亭子里坐着说话,却迎来了不速之客,玉似滢。 她故技重施,从时哥儿乳娘怀里接过孩子说要稀罕稀罕,结果抱着孩子溜达着绕过了假山,趁那乳娘不注意又想把时哥儿推进水里。未等我冲过去,倒是三哥接住了时哥儿,并第一时间声情并茂毫不留情地将所见告诉了祖父,祖母没等听完就阴沉着脸,抱着时哥儿扯着大嫂走了。 原本玉似滢在玉家的一切优待早就没了,只在个别大日子里她登上门实在不好撵,便放她进来吃喝一顿也就结了,可即便是这样她还要作妖。祖父这回终于狠下了心,也不怕落得个忘恩负义的名声,当着满金隅城亲贵的面儿宣布再不允许玉似滢登门,并且会给族长写信说明一切,脱离关系。 我忍不住干了一大杯酒,等宴席散时趁乳娘不注意跑了出来,想要送孟璃回家,可刚溜出后门就碰上了勒林。 “哎呀,五王子还没走呢?”我今日高兴,便主动打了招呼,至于他为什么出现在玉家后门,实在懒得想。 他说了一堆话,问我在东海有没有遇到危险,保证说哲汗不会与定北起冲突,还说自己早该走了,但想要问我一件事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腾王世子的伤,还会痊愈吗?”勒林一脸关切,我却有些不高兴了。 “怎么,五王子这么关心孟璃,是想给他送郎中还是送丹药?” “小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希望你好好想一想。” “想什么?” 勒林上前一步,道:“你与他,究竟是因为大虞太后的赐婚,还是出于真心?” “是因为赐婚还是因为真心,有什么区别吗?” “有,有区别!你若出自真心也就罢了,若只是因为赐婚,大可不必委屈自己,”他拿出那枚哨子放在我手心,道:“小小,只要你开口,我就带你走。” 我将哨子还给他,退后一步郑重道:“勒林,谢谢你,不过请你不要多想,从前我确实因赐婚之事烦心过,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玉似潇此生非孟璃不嫁,绝不后悔。” 勒林眼中的情绪我只当不见,笑道:“今日谢谢你来给时哥儿过生辰,不过我还有事,就不陪你说话了。” “等等,”他拉住了我,从怀里掏出那只金镶玉镯,道:“明日我就要回哲汗了,这个,就当作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戴不戴随你。” “好,谢谢。” 我收了镯子,屈膝向勒林行礼,然后转身快步往前门方向跑去,十分担心孟璃的马车已经离开。 幸好容翘的话带到了,远道将马车停在侯府后墙拐角处不远,孟璃正靠着车门坐着,伸出手将我拉上了车。 “哎呀,等很久了吗?” “嗯,很久了。”他笑道。 163、双喜 为了绣嫁衣,我的手指头扎了十几个针眼儿,乳娘终于看不过去捧着嫁衣到一边绣去了,她说看我这笨样儿,没等绣完一边的袖子,只怕我的手就成了莲蓬头不能用了。 我高兴极了,拉着容翘想要溜出去转转,却看到靖国公夫人从慈安堂出来,桃嬷嬷说,她是来说媒的。 当初祖母给衍表哥做了媒,靖国公夫人又来给玉家做媒,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她这次来是给谁说媒。 “还能给谁,二少爷三少爷呗,一个个都老大不小了。” “我知道是二哥三哥,但到底是谁啊?” “什么到底是谁啊?两个一起呗!双喜临门,多好!”桃嬷嬷一脸喜气洋洋。 “一起?那说的是谁家的姑娘?” 桃嬷嬷凑进我一脸贼笑,道:“户部尚书刘大人的闺女,还有平远将军的长女。” “昭颜和墨晗?”我吓了一跳,追问道:“那谁说了谁?” “啧,你说呢?那刘大人是文人,刘小姐自然是与三少爷相配,任家是武将世家,自然是配二少爷咯!” 我砸了砸嘴,还真是如此,这么一看倒也般配,只是......二哥三哥皆心有所属,这么安排他们能愿意吗? 桃嬷嬷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揽着我道:“二小姐是做妹妹的,明年又要出嫁,这事儿就别担心了。你呢就安心的绣嫁衣,二少爷和三少爷那边老夫人都安排好了,会让他们先自己相看,中意了再说。” 我也不希望二哥三哥一辈子惦记着那遥不可及的梦,若是他们想的开倒还好,可万一钻了牛角尖只怕长辈们要愁死了。 第二天我给二哥去了封信,问他在那边如何了,上次受伤有没有养好,一个人生病了也没个人照料,家里都担心的很,顺道提了一嘴雅乐,说她备嫁还挺开心的,大约是向前看了,不知道二哥在定北几年,还惦记金隅的春色吗? 又过了两天,我终于堵到忙着修书天黑了才回家的三哥,他看到我杵在嵩华院的门口吓了一跳,连忙脱了披风披在我身上,领着我进屋煮了壶热茶。等我提起那日靖国公夫人来说媒的事儿,他“哦”了一声说知道这事,祖母当天夜里就差桔嬷嬷来传话了,说是这个月休沐会约刘小姐去玄女湖走走,成不成的就随缘了。 三哥坐在榻边手里拿着书,语气淡淡地也没什么表情,看着他这样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道:“你若是不想去,我去跟祖母说。” “为什么不想去?”三哥疑惑道。 “三哥,若......若你心有牵挂,这样做对自己不好,对昭颜也不好。” 三哥闻言一愣,随即放下书笑道:“一厢情愿无须再念,人生在世理应珍惜眼前。” 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他愿意就好。 又过了一个月我才收到二哥的回信,字迹比以前更潦草,大剌剌的只写了几句话:妹妹无需顾左右而言他,大丈夫不拘小节,当断则断,无想无念。 成吧,倒是我白操心了。 三哥和刘昭颜游湖那日,容微来送信儿,说姐姐养胎憋得慌,想出去透透气要我和大嫂陪着,于是我们两个带着时哥儿去了代王府的游船。 时哥儿从没坐过这么大的船,高兴地扶着云莺在甲板上晃着小粗腿走来走去,指着姐姐的肚子含糊不清地叫了声“弟弟”。姐姐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摸着肚子叹息道:“以为是个闺女的,唉!” “生男生女都一样,”大嫂嘴上这么说,可说完还是叹了口气,道:“不过当初我也希望是个闺女,会疼人啊!” 时哥儿抱着大嫂的腿眼泪汪汪,我俯身将他抱在怀里哄到:“时哥儿不理她们,小姑姑疼你!” 小家伙抱着我的脖子狠狠亲了我一口,还带出一条晶莹剔透的口水,大嫂见状忙让云莺把他抱回去,掏出帕子给我擦脸,时哥儿却张着小手还要我抱,我便又将他接了过来,抱着他去抓船上挂着的彩旗。 其实我们几个今日来玄女湖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当时哥儿指着不远处一对男女喊“三叔叔”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他们俩一个一身白衣温文尔雅,一个一身桃红色长裙佳人窈窕,看上去就般配的很。再看他们的神情,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姐姐打着扇子笑道:“哎呀呀,相谈甚欢呐!” 回家的时候,祖母和母亲问我和大嫂有没有遇上,时哥儿坐在祖母怀里挥舞着胖出坑的小手奶声奶声道:“三叔叔,三叔叔,高兴!” 见我和大嫂都点头,祖母才放了心,问母亲怎么看,我娘试探道:“那......儿媳明日就给刘府递帖子,约刘夫人喝茶?” 祖母闻言满意地点了下头,我娘如释重负,大约是觉得自己终于懵对一回了。 三哥的事很顺利,可到了二哥就发愁了,他人在定北见不到面,只能像衍表哥那时一样看画像了。没想到画师去将军府那日任墨晗却不见踪影,留了封信说看画像没意思,要看就看真人,于是这位任小姐只带着一个丫鬟就骑马跑定北去了。 祖母知道后手里的茶都翻了,连忙叫人快马送信去定北,让二哥务必找到任小姐,千万不能让人家有什么意外。 大嫂则凑到我耳边说,那日任墨晗救她的时候就知道这姑娘心思不一般,跟二哥定能合得来。 结果也正如大嫂所说,二哥在长垣道边界找到了任墨晗,两人见面话没说几句,却分别叫人给家里回信,说该办什么办什么吧,他俩没意见,一切都听家里安排。只不过任墨晗还加了一句,说以后想留在定北,将门之女理应保家卫国。 据说任将军看着女儿的信哭笑不得,说这死丫头哪里是保家卫国,分明是想要守着夫婿。 于是二哥和任墨晗的婚事定的极快,明年一开春就完婚,可三哥的婚事却差点被搅合了。 玉家给刘家下聘那日,消息传进了宫,安乐公主知道后大闹一场,还从宫里溜了出来跑去了刘家,若不是正好赶上代王和安王路过,玉家的聘礼只怕都要毁在她手里了。 164、平淡 这事儿要是换做旁人大约会直接退婚,因为他们惹不起尊贵的公主殿下。可刘子骇是什么人?他可没把什么毁了容又不得宠生母只是个嫔的公主放在眼里,于是飞快地挑了个黄道吉日写了帖子送来玉家,将婚期定在冬月初十,竟比二哥他们定的还近。 可桓王那种人,他巴不得恶心恶心玉家,顺道给代王找点不痛快,竟提议让安乐与刘昭颜以平妻身份同日嫁进玉家。刘子骇气的够呛,称病大半月没有上朝,户部一堆事儿就这么扔着,桓王一日比一日头大,也不好火上浇油再逼的刘子骇“病重”,于是竟召父亲和三哥一同进宫。 召他们进宫还能说什么,定是要玉家牵头同意这出“双喜临门”,可别说三哥了,父亲就第一个不能同意,玉家从祖上就没这个规矩,妾都不能纳别说是平妻了,这不是逼着他将亲儿子扫地出门呢么?更何况三哥根本就不喜欢安乐,强扭的瓜怎么可能会甜? 结果就是三哥跪在正阳殿摘了乌纱帽,对着东华宫陛下所在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说自己有负皇恩不能从命,自古忠孝难两全,可玉家众多儿孙都已为国牺牲,自己是唯一能在长辈膝前尽孝的儿子了,断不能为了公主背离家门。且未婚妻喜欢游山玩水,想要在婚后周游列国,于是要辞官回家,等完婚之后带妻子出去走走,他一介白身配不上公主,还请桓王为公主另觅良婿。 事情就这么一下子闹大了,不光太后知道后生了气,民间也是议论纷纷,说桓王乱点鸳鸯谱逼的状元郎辞官,还逼的刘尚书卧病不起,太祖爷不是说男女婚事自主吗?桓王这是干什么?对太祖不敬还是对谁不满呢?朝廷整日那么多事也没见他这么上心,倒对着臣子的婚事指指点点,他有这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功夫为什么不对东郦宣战? 提到东郦这桩事儿,本来大家心里就不舒服,更有甚者说会不会是人家北辰将军代管镇海军,桓王对人家嫉恨不满所以才找玉家的茬?怎么保家卫国还出错了?他该不会是效仿当年的平王又想折腾什么吧?该不会又是看皇长子不顺眼了?他都监国了还想怎么样?人家皇长子这两年被他折腾的不是赈灾安民就是巡防阅兵,在金隅城的日子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他怎么还不满意? 这话一出桓王便闭了嘴没再说话,可安乐哪肯善罢甘休?即便是被太后禁止出宫也不消停,几次三番在王公大臣的家眷进宫请安赴宴时与刘昭颜过不去,最后刘昭颜索性以备嫁为借口门都不出了她才作罢,却把一腔嫉恨倾泻在玉家人身上,首当其冲的就是我和姐姐了。 她对我多少还有些忌惮不敢当众给我难堪,不过她怕的不是我而是孟璃罢了,据说她知道孟璃受伤再也不能站起来时高兴坏了,忍不住喝了一大壶酒,却在当天晚上腹泻不止,第二天都爬不起来了。 因仪妃闭门不出几年,代王又没有监国之权,她觉得人家铁定跟东宫无缘,所以对姐姐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姐姐快生之前特意去了一趟碧尘宫见仪妃,出来时迎面碰上了安乐,这脑袋有病的公主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拦住姐姐的去路,一番嘲讽还不够,竟然上手推姐姐,幸好当时容微容蔷都在,萧淑妃也刚好赶到,没让姐姐出什么意外。 可皇后知道后却生了大气,说这是皇长子的第一个孩子,即便没出事也受了惊吓,可万一导致胎里不足将来有什么不好,安乐就是死十次也赔不了。于是她狠狠地罚了许宁嫔和安乐母女,封了宫门不许她们再出宫半步,直到代王的长子出世。 姐姐生产那日,金隅城下了大雪。东华宫来人传话,陛下说瑞雪兆丰年,便给这孩子赐名为瑞,希望他将来不仅是大虞的祥瑞之子,也是这世间的光明之子,并把他封为太子入主东宫那日先帝赐给他的如意佩赐给了瑞儿,还说等孩子满月,酒宴就在东华宫办。 对比当初生了儿子求陛下赐名却被陛下推到窦相爷那儿取的桓王,可真是肉眼可见的偏颇,桓王大约又要气死了。 开文三十二年春,二哥和任墨晗完婚,三哥也带着三嫂回了家,时哥儿举着三哥带给他的小风车满院子乱跑,桃嬷嬷想追却追不上,只能望着他干着急。 姐姐抱着瑞儿,小不点儿伸着小爪子摸着窗子上的喜字,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些什么,我接过他在怀里哄了一会儿,小脑袋在我身上蹭来蹭去,蹭的我一身奶味儿。 大嫂又有了身孕,十分笃定的说这一胎一定是个女孩儿,祖母瞧了一眼勾了勾嘴角没说话,我娘却没心没肺说圆的像个球,一准儿还是个小子,大嫂当时就变了脸,只差哭出来了。 代王哄着祖父下棋去了,这一家子除了三哥也就只有代王能陪他下下棋。可人家忙的很,即便是逢年过节和嫁娶这样的大日子也很难见到代王一面,祖父表示理解,可还是有些惋惜,直到他遇上了孟璃。 不知怎的,世子爷在除夕前突然上门,说九宫山来了消息,滕王的情况不大好,所以想把我跟他的婚期提前,最好是三月初。 三月初有些赶,好多东西都还没有准备完,不过玉家的长辈们也表示理解,毕竟万一滕王不好了,孟家就要守孝三年,那我们的婚事就耽搁得太晚了。最重要的是孟璃如今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这样也好让远在九宫山的武宁长公主放心。是以祖母从我娘手里接过大权,亲自操持着紧赶慢赶把嫁妆整理完,只等着三月初三把我嫁出去完事。 165、完婚 开文三十二年三月初三,孟璃来娶我过门。 可是这一整天我的脑袋都是木木的,从晨起睁开眼就被一堆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除了绞脸时候疼流了眼泪外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不记得三哥背我出门,不记得时哥儿抱着我的腿哭却被二嫂拽开,也不记得拜堂时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说了什么话。等到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孟璃已经掀了盖头,坐在一旁一脸微笑地看着我了。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穿那一身玄色,大红的新郎礼服衬得他十分光彩照人,我情不自禁摸了摸他的脸,实在不理解他这般神仙样貌怎么会看上如此普通的我。 他将我揽在怀中,喃喃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想起那日与他一同坠湖后他说过的话,于是问道:“那日你说还不是时候,说有些事我以后会知道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一会儿才出声道:“头饰那么重,脖子不疼吗?还是先摘了吧。” 我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我已经没那阴阳怪气了,似乎......是我不再对他有抵触和偏见的时候吧。 现在我只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温柔,忍不住会答应他提出的所有要求,于是我点头应了,他扬声将远道和容平容翘喊了进来,伺候我们两个褪去发冠婚服,沐浴更衣。 可看着他坐在轮椅上秉退远道,理所应当的享受着容翘为他绞头发,我还是心里有些酸溜溜,问道:“干嘛使唤我的陪嫁,你自己的丫鬟呢?” 他两手一摊,道:“没有。” “没有?那远道呢?刚才不还伺候你洗澡?” 他白了我一眼,嘟囔道:“小气!” 容翘立刻谄媚道:“能伺候姑爷是奴婢的福气,只要姑爷对我们小姐好,把我们小姐放在手掌心儿疼,奴婢就是伺候姑爷到下辈子也愿意!” 孟璃却不乐意道:“什么姑娘小姐的,以后叫世子妃!” “哎!奴婢错了,是我们家世子妃!”容翘眉开眼笑道。 “什么你们家世子妃,是我家世子妃!” “对对对,您家世子妃,您的!” 我无奈地转过头不看他俩,真是幼稚。 容平笑着附在我耳边轻声道:“这院里除了形影不离的远道,还有那个统领影卫的远路,咱们都是见过的,再就只有两个守院子的小厮,一个叫思安,一个叫思宁,别说丫头了,连个乳母婆子都没有,桔嬷嬷都惊了。” 我闻言撇了他一眼,他神色却颇为得意,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若是放在以前,二十几岁血气方刚的男人院里却没个姑娘,我绝对会笃定他是个断袖。 “还是祖母有先见之明,乳娘性子软压不住人,要不是桔嬷嬷一道来了,只怕我的头都要大了。以后你跟着她老人家好好学,滕王府不是玉家,往后的日子不会那么舒心的。” “小姐......世子妃放心,奴婢明白。” 武宁长公主一直随夫征战,王府外院是管家孟尝料理,孟家人丁稀少没有分家,伏海将军夫人南宫氏早亡,所以内院是孟璃的二婶王氏主事。 这位王氏是宰相王忆的庶三女,自然也就与玉似滢沾亲带故。王家女儿多,用桃嬷嬷的话讲,金隅城达官显贵若是有一百户,至少十户人家会有王家的闺女,若是算上旁支,恐怕二三十家都有了。 出嫁前几日祖母特意嘱咐我,入滕王府成了世子妃,不要着急接管家事,我年纪尚轻应该多学多听,万事以照顾孟璃为主。尤其切忌不可争抢,不可意气用事,不可给婆母添烦恼,她要回九宫山照顾昏迷不醒的滕王已经够累了。等到再年长些,武宁长公主自会收回管家权交到我身上。 祖母嘱咐的话姐姐又说了一遍,不过多点了我一句,说今时不同往日,王忆已经被桓王召唤回朝,之前镇海军巡航图泄露的事儿,抓起来的那些东郦奸细仍没有人肯认下,叫我耳聪目明些,切不可轻信他人。 看来,王家人和桓王一党的事是坐实了,那么隔壁院子那位二婶王氏,便是我在这座王府中要对付的人了。 不过今日是我和孟璃的新婚之夜,外头有桔嬷嬷还有乳娘,容平、容翘和远道也都不会歇着,我便没什么可操心的了,这些事还是等明日再说。 等容翘两个一脸贼笑关门离开后,我扶着孟璃在床边坐下,他用力一拉将我圈在怀里,下巴蹭着我的头顶,慢慢道:“我十三岁那年做了一个梦。” 我闻言想起他说过我与木合信的过去不过是一场噩梦,禁不住眼皮一跳,未及多想只听到他又道: “那个梦很奇怪,梦中我站在船头,正沿着涔水河往东海而去,可还未到港口就毫无预兆遭到了炮击。雨点一般的弹药在我眼前炸开,等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沉到了水底。 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就在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有人游了过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她把我拖到岸上,却不知道我的名字,只是不停地拍着我的脸,一边哭一边叫我醒醒。没过多一会儿我就死了,是她亲手埋了我,还用木板给我做了墓碑,用刀了刻了‘大虞将士永垂不巧’几个字。等她哭着离开之后我才醒过来,除了那一双沉浸在水里的眼睛外关于她的一切都没能记住,我以为那不过是个梦,直到那日在南溪山的温泉池里救起一个小丫头.....”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注视着我的眼睛微笑道:“现在,她成了我的妻。” 我的脑子“嗡”一声炸开,他说的这件事我从前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忘了自己曾经埋葬过一个镇海军小将,即便此时回忆起来也只记得那人被炸的面目全非,上岸没多久就死了,未曾想过那人竟会是他。 我忍不住扑到他身上,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泣不成声。 怪不得那时候我还那么小他却不管不顾求太后赐婚,怪不得这些年他经常出现在我身边未像前世那样一直守在东海,因为那不只是梦,也那是他无意间得到的回忆。 “孟璃,谢谢你还活着。” 我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里哭个不停,他却拍拍我的背笑道:“干嘛哭,鼻涕眼泪蹭我一脖子,脏死了。” “我不要,我就哭,就要蹭,你不准嫌弃我!” “我不嫌弃你,这辈子都不会嫌弃你。” 他环着我的腰,向后一倒躺在床上,我吓了一跳,连忙撑着床瞪着他,他却扯过袖子胡乱将我脸上的眼泪鼻涕擦了,然后捏着我的脸似笑非笑道:“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我不是不通人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莫名紧张打了个哆嗦,身上一抖头发簌簌垂落在他的脸上,他注视着我的双眼渐渐朦胧起来。 166、红烛 三天前,林念亲手送了我一本小画册,内容极其......不堪入目。她却一脸坦荡说这有什么的?夫妻之间本就应该如此,有什么可害羞的?关起房门两个人该怎么就怎么做,这样感情才会更长久,什么狐媚子野小三儿,想要上位也得有本事才行。 再说了...她朝我挤眉弄眼十分做作地凑上前压低声音道:“你家孟璃腿不方便,那就只能辛苦你了呀!” 我抄起那册子扔在她脸上,她撇了撇嘴,骂我不识好人心。 难不成周赫兮就因为这个非她不娶的?不会吧?想不到周大人平日一脸生人勿近,私底下竟是这般,嗯,不守常规? 可我也是个从来不守规矩的人,虽说林念的话有些没规矩,但不得不承认她没有错。于是趁着没人的夜里好奇心起,借着月色偷偷看了几页,越看越脸红心跳,连忙扔在一边,等冷静下来了连忙将那册子藏了起来。 但是,那几张图我这猪脑子现在却一个都记不起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孟璃,跪坐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 前世不是这么来的...... 孟璃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儿,看我一脸局促笑了起来,他白皙光滑的胸膛触之如玉一般温暖且坚实,却没有急于攻城掠地,而是用微凉的指尖不停撩拨,渐渐让人顺势沦陷在他的韵律之中。 不能输! 混沌之中脑海里出现一个声音,我下意识咬了他一口,他闷哼一声哑着嗓子笑道:“谋害亲夫啊!” 我支撑起身子瞪着他,却见他对着我挑了下眉,视线渐渐滑落在樱桃之上,反手指尖不停游走在漩涡边缘。耳畔的红烛劈啪作响,纱帐中的我们渐渐变得密不可分,可直到我控制不住倒下,他仍旧屹立不摇还一脸笑意地看着我,拉着我非要再来。 敢情是他老人家躺着不怎么动,确实不累,但我累啊!我不禁有些崩溃,看来今晚注定一败涂地了。 “怕什么,明日你又不用敬茶。” 是啊,是不用敬茶,因为礼成之后武宁长公主就启程回九宫山了。婆母不在我自然不需要敬茶,可这不是那么回事儿!!! 一连三轮,我终于受不了瘫在一旁求饶,他嘴角上扬扯过被子盖在我身上,然后拄着头在旁边躺下,戳着我的脸笑道:“今日且先放了你,明日再战。” “啊?还来?”我脑袋昏沉,眼皮打架,想跟他理论都没有力气了。 “什么叫做‘还来’?我等你这么多年这一点儿怎么能够?你得把欠我的都补回来。” 他一脸无赖样儿,我终于知道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忍不住长叹一声拉着被子蒙住了脸不理他。他却扯开被子钻了进来,将我扯过去抱在怀里笑道:“贼船已经上了,这辈子都别想下去。” 我实在累的不行,也不管身上是不是黏兮兮的,枕着他的胳膊又往怀里钻了钻,脑袋一沉就睡了过去,一夜无梦直到日上三竿被乳娘拽起来。 我下意识用被子捂住胸口,却发现新的寝衣好好穿着,身上干干净净的还泛着一股淡淡地竹叶香,站在乳娘身后的容翘朝我不停眨眼,想来应该是她和容平趁我睡熟帮着换洗干净了。 “孟璃呢?” “哎呦!我的世子妃!”乳娘打了我一下,嗔道:“不能直呼姑爷大名!要叫世子爷!” 可一想到昨晚被他折腾的半死不活,我忍不住腹谤道:叫个大名怎么了? “无妨,她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我这才注意到他被容翘挡住了,此时正坐在窗前握着本册子看着,察觉到我在看他才转头扬起一个极其坦荡且明媚地笑容,完全不似昨晚那般无赖。 可当我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册子上时差点骂出了声,是林念送我的那本! 他,他,他从哪儿找出来的? 我不是放在妆匣的夹层里了吗? 他竟然还看得一脸坦荡??? 他该不会又琢磨着怎么欺负我吧? 我直到现在还腰酸背疼腿也不听使唤,他竟然还想着这种事?他还是人吗? 见我瞪他,孟璃扬了扬手中的小册子,然后明目张胆的揣进了怀中。 我急忙掀开被子想要冲过去抢回来,可脚一沾地就两腿一软坐在地上,吓的容翘一声惊呼,乳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孟璃,摇了摇头嘟囔道:“年轻人啊,要克制才能长远......” 可惜,这道理我懂,世子爷却不懂。 回门那日我整个人都恹恹的,大约是桔嬷嬷和祖母说了什么,她老人家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灌了我大半锅的补身汤,还包了好多补品非要装在马车上一道送到滕王府去,惹得大嫂笑的不行,张罗着要收拾时哥儿的小衣服给容平带走,屋里登时笑成一片。 时哥儿不理解大人们笑什么,从他娘的怀里跳了下来,跑到我身边抱着我的腿,小脑袋放在我的膝盖上,奶里奶气地撒娇道:“小姑姑不高兴吗?那时儿陪小姑姑去园子里放风筝好不好呀?三叔叔买了一只好漂亮的大燕子呢!小姑姑和时儿一起玩呀!” 我摸了摸他的头,偌大的侯府只有时哥儿最可爱了,一帮做长辈的都没个长辈样儿,一个个笑话我。出了屋子,我狠狠地剜了一眼跟祖父坐在院子里对弈的孟璃,牵着时哥儿的小手出了慈安堂。 带着时哥儿扯着风筝跑了一会儿,心情着实好了不少,人也变得精神起来,回王府的路上也不再恹恹的,孟璃放下手里的兵书问我要不要下车逛逛。 逛逛就逛逛,非得趁机狠狠宰他一大笔才行。 我推着他沿着涔水河边慢慢走着,路上不少人会偷偷看我们,可我根本不在乎,倒是容翘一脸不高兴,好几次差点跟人吵起来。 每次我想要进那间铺子转转,默默跟在后头的远道和远路就会上前将孟璃抬进去,包好的东西我就顺手放在孟璃膝上,不一会儿就快要摞满了。 孟璃一脸委屈地看着我,并不是嫌我花的多,而是东西摞的老高,快把他整个人都埋起来了。 我看了看前头的梳香斋,朝孟璃道:“那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再去买个头油咱们就回家。” 167、翟娉 可当我从梳香斋出来时孟璃却没有等在原地,只剩远路一脸不安地看着我,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楼。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一楼窗边坐着的两个人,一个是孟璃,另一个却是一脸心疼的严敏。 我将手里的头油扔给远路,提着裙子快步走了过去,正在纠结是直接出现翻脸让她难堪还是佯装大度上前以柔克刚,可当我躲在窗边掰着手指如何做决定时,听见孟璃淡淡道:“哦,你说我家小小趁着阖宫宴饮与哲汗五王子在御湖边私会?你怎么知道的?你跟着这去了?” 一听这话我差点笑出声,转了个身出现在窗口,笑道:“哟,这不是严小姐,这么巧?” 严敏看到我一脸慌张,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在似的。 啧啧啧,演的还怪好的,今日是我出嫁三天回门的日子,怎么会没跟孟璃在一块儿?她分明就是故意找事儿! “买好了?”孟璃托着腮问道。 我点了点头,走进茶楼在孟璃身旁坐下,他斟了杯茶推了过来,又将茶点一一摆在我面前,道:“都是你爱吃的,先喝口茶歇歇,等会儿咱们去金樽阁用饭。” “没想到世子妃也在,真是失礼了。” 严敏连忙起身屈膝向我行礼,我笑了笑,喝了口茶道:“我和孟璃新婚,严小姐就巴巴地来告诉他我和外男私会,确实是挺失礼的。” 严敏脸色一变委屈地看向孟璃,他却一脸笑意提起茶壶把我手里的茶杯再次倒满,道:“我什么时候成了外男?” “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你惹出的风流帐!”我白了他一眼。 “好,这事儿怨我了,那日是我不该拉着你游湖,没想到被有心人看去胡诌八咧,我给娘子你赔不是,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我转头看着脸色惨白不知所措的严敏,笑道:“这事儿也不能怪严小姐误会,不过我倒是很佩服严小姐一身正气敢于仗义直言,若是换成了我,可不敢跑到别人的新婚丈夫跟前扯闲话呢,这万一毁了人家夫妻情分,难不成要我自己嫁过去陪人家一个娘子才好么?” 孟璃抹了抹嘴把脸撇到一边,肩膀止不住抖了起来。 严敏眼睛一红,连忙道:“世子妃误会了,敏儿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严小姐这话什么意思?我也没说什么呀,不过是夸赞严小姐有心罢了,怎么弄得好像我要怪罪你似的?要不,等下严小姐就和我们夫妻一道去金樽阁用饭,权当我向你赔不是?” “不必了,家中父亲母亲还等着我回去,今日就,就不打扰世子爷和世子妃了。” “恕不远送。”我端起茶笑道。 严敏起身行了礼别别扭扭地走了,孟璃戳了一下我的头笑道:“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学的如此不饶人了?” “守着什么人学什么样儿,还不是世子爷您教的好?” “照这程度,再跟为夫学几日必能出师,”他得意一笑,然后凑近附在我耳边道:“等到了晚上,为夫再好好教你几招儿。” 我一口茶呛了嗓子,止不住咳嗽起来,他想伸手帮我顺气却被我一把推开,可茶楼里许多人听见动静都看了过来,我忍着咳嗽连忙招手叫远道进来,几个人推着孟璃去了金樽阁。 可我们刚到金樽阁不久楼下就闹了起来,说是有个书生偷了娘子的银子出来请客吃酒,被他娘子发现找了过来,容翘听了非要下去看热闹,没多一会儿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田异。 “田异?”孟璃有些惊讶。 田异进来行了一礼,道:“方在楼下遇上了容翘姑娘,想来应该是世子爷和世子妃在这儿,所以特来请安。” 田异之前跑了趟东郦,目的是翟娉。 前世她在我身边暗暗鼓动我离家去追木合信,这辈子我自然不会放她好过,于是差了田异过去,这才发现她早与兴德县一游学书生一见倾心,可那书生好赌好客,欠了一屁股债险些被东郦赌坊酒楼联合打死,是田异救了他。 想来前世那书生应该是死了,所以翟娉才会朝着兴德方向祭奠。我让田异替那人还了债,还出钱让他给翟娉赎身,暗中护着他二人回了金隅不说,又在城里给那书生找了个书舍的差事。 可这人啊,一旦碰了赌,那就是坠了无底深渊,不到家破人亡的那一刻便不会收手,更何况田异就是他的钱袋子,借了银子从不催还,于是越陷越深,等到田异拿着一笔巨额欠条突然要账时,那书生立刻慌了手脚,跪求翟娉替他还钱。翟娉没办法,用光了从东郦带回来的私房钱后只好重操旧业,去沐英楼卖艺还债。 有了银子进账小书生更加肆无忌惮,若是翟娉给了便罢,若是不给,轻则背着人家偷出来,重则拳脚相加。今日田异在此,楼下又是个书生偷了娘子的银子出来吃酒,想来便是翟娉了。 我放下筷子,起身道:“我才想起来差了一味香料没买,隔壁就是十里香,我去去就来。” 孟璃看了看田异,又看了看我,挑眉道:“哦?什么香料?” “嗯......那个,沐浴用的玫瑰粉,你那竹叶香虽然清冽,可不适合女子,我还是用玫瑰粉合适。” “你从来不用这些东西,今日竟想起来用了?不过说的也有道理,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他自顾自倒了杯酒,我和田异一前一后出了雅间,我站在楼梯上看着一身青衣的翟娉,她竟不如前世那般貌美,眼角已有风霜,气色也不够好,身量纤纤怕是一阵风就要吹飞了,看来这些年她并不好过。 如此,我就放心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书生一脚踹翻了翟娉,我连忙跑过去扶起了她,关切道:“夫人怎么样?没事吧?” 翟娉靠在我怀里,右脸一个巴掌印儿已经肿了起来,嘴角还挂着血迹,我掏出帕子替她擦了血,瞪着那书生怒道:“这金隅城天子脚下,你身为男子怎么能对一个弱女子下这么重的手?” 168、王氏 以那书生的品性,见我一个多管闲事的瘦小女人自然不怕,只不过他发现我衣着价值不菲便知道我是有身份的人,立刻拱手道歉说方才是一时气急糊涂了才不小心动了手,恳请我给他个面子让他做东请一杯茶以表歉意。 他哪里是要跟我道歉,那冒着精光的眼睛,分明是想要借机套近乎看看是否有机可乘利用我而已。 金樽阁的掌柜见状立马上前行礼道:“世子妃娘娘,小店照顾不周,扫了您的雅兴,今日您跟世子爷的席面小店请了,还请世子妃消消气,小店会再为世子爷奉上一壶九丹金液赔罪!” 那书生和翟娉听到掌柜称呼我为世子妃双双愣住,她慌忙挣脱我的搀扶跪在地上赔礼,书生也忙跪下,却未如翟娉一般道歉认错,而是说什么今日有幸结识世子与世子妃,明日定当登门拜谢。 纵使见多识广,容翘这丫头还是愣了一下,她站在我身后小声道:“奴婢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枉读圣贤书啊......”我掩着嘴小声回了一句,没搭理那书生扶起翟娉笑道:“夫人不必如此,我不过是看不过去您一个弱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欺辱,这金隅乃是天子脚下,就算是两口子也不能当街拳脚相向。我看夫人今日伤的不轻,不如请个郎中来瞧瞧吧?” 翟娉神色有些尴尬,下意识捏了捏瘪瘪的荷包,然后笑着屈膝一礼道:“多谢世子妃好意,只是妾身伤的不重,回去养两日就好了。” 那书生闻言想要插话,我立刻道:“方才夫人被打的那样厉害,人前尚且如此,人后岂不是要打得夫人起不来床了?夫人与我同为女子,断不会允许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见到有姐妹被如此对待,若是夫人不方便请郎中,那今日就跟我回王府去吧!” “不不不!怎敢劳烦世子妃!妾身......” “夫人不为别的,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我看着翟娉微微隆起的小腹,劝道:“方才他那样打你,若是伤了孩子如何是好?” 翟娉闻言没再说什么,抹了抹眼泪屈膝道谢,书生想要上前拉扯却被金樽阁的小厮们拉开赶了出去,容翘掏出一锭金子扔给掌柜,掌柜立刻眉开眼笑道谢,放话说以后金樽阁再不接待此人,多少钱都不行。 田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我带着翟娉回了雅间,跟孟璃简单解释一番,便带着翟娉回了王府,请了济世堂的白大夫过来诊脉。 “胎像不稳呐!明明都五个月了,可着胎养的不好,也就三个月多一点的大小,这可不行啊!” 白大夫捋着山羊胡子闭着眼边搭脉边絮絮叨叨,翟娉眼睛越来越红,我连忙劝她宽心,吩咐容平跟着白大夫下去开方子准备补品为她安胎,可她的眼睛却更红了,连声道不知该如何报答我才好。 “你我都是女子,知道女子的艰辛,不管我是不是世子妃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何况你还怀着身子,什么样的禽兽才会对一个有了身孕的女子下这么重的手?” 我心疼的不行,眼泪说话就涌了出来,翟娉握着我的手边哭边讲,说那书生姓邱,七年前与她相识,那是他还是个谦谦君子,是他教她识字习文,吟诗作对。本以为三生有幸得遇良人,没想到他却错信他人误入歧途,等她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了,回到金隅后更是愈演愈烈,对她动辄打骂,还逼着她去卖艺供他继续赌! 一番哭诉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可我们都知道她没说实话,隐瞒了自己是东郦人的事实。 东郦人在大虞现在已经不是不讨喜了,两国剑拔弩张,东郦人在大虞也几乎绝迹,若不是桓王在朝中和稀泥,只怕早就打起来了,她隐瞒身份也无可厚非。 且田异早就查清楚,这一世因为这书生还活着所以翟娉没能为藤原氏效力,对我也就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不过我还是决定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让她也常常我前世尝过的滋味。 留她在王府养了七八日,又赏了不少金银衣物,还给未出世的孩子打了个项圈,这才将她送去城西一座小院儿养胎,免得回去了又被那书生打。 可我了解这种人,她跟在书生身边七年从未动过离开的念头,现在又有了身孕,即便为了孩子她也不会一走了之,要走早走了,绝不会拖到现在。 更何况这几日我一直在讲哥哥对时哥儿的宠爱,有父亲的家才是完整的家,感叹我那位堂姐从小孤苦,即便是别人的好意也会理解为恶意,一辈子都自卑不开心。 翟娉听了忧心忡忡,走的时候欲言又止,在那小院儿里安静了两日终于忍不住又回了书生的家,毫无意外的,那书生抢了我赏她的钱又去赌了。 “这种人啊,是不会有好结局的。”我将一颗花生扔进嘴里,孟璃连忙又剥了一颗放在碟中。 “那您还赏那么多银子,到最后都进了郭家的腰包,世子妃还不如直接送给郭夫人呢!”容翘不高兴道。 “你懂什么?这叫一箭双雕!” “也不知道您雕的谁......”容翘撇了撇嘴转身走了。 “行了别剥了,腮都嚼疼了。” 我将碟子推到一边,弄湿帕子给孟璃擦手,他一脸坏笑在我手心挠了几下,我毫不留情将帕子扔在他脸上,然后推着他出了院子去园子里遛弯。 滕王府的宅子是前朝重臣府邸又在孟家手里百年,一个园子都快赶上我们整座定北侯府大了,大片的参天古树价值连城,后头还有一座小山,不远处能泛舟的池子边有三座水阁连通,最适合夏日避暑了。 本想带着他去水阁歇个午觉,可远远一看就知道不仅午觉歇不成,恐怕还会惹一肚子气。 水阁入口的亭子里正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孟璃的二婶孟王氏,另一个是南宫珺。 按理说三婶南宫氏早亡,她的儿子孟琪一直跟着他爹在东海,二十几岁了只有祭祖时才会回来住几天,与南宫家更是没什么来往。现在伏海将军战死,孟琪恨意滔天在东海跟着我大哥每天练兵盼着手刃仇人,更不会请他这从小就不亲近的小表妹来家里做客,可按容翘打听的却说这南宫珺是王府的常客。武宁长公主素来不问家事不做宴席,那么能请她来的就只有这位二婶婶王氏了,不然南宫珺怎么有机会对孟璃一见倾心情根深种又视我为敌呢? 169、共侍 看着亲昵挎在一起的王氏和南宫珺,明明背着我们坐着却特别“巧”地在我推着孟璃想要离开时转过了身,极为热情地招呼我们过去喝口茶。 南宫珺一脸热切望着孟璃,这阵势我要是还不明白她们俩在打什么主意,我就是猪! 王氏这个人,你说她笨吧,可她知道请南宫珺来小住恶心我。你说她聪明吧,她又像看不出来孟璃对南宫珺极不耐烦似的。 我之前以为是他处处留情才惹得南宫珺和严敏倾心,可容翘这几日跟王府几个洒扫丫头混的很熟,说每次南宫珺来孟璃要么不在要么没好脸,可就架不住人家直往上贴。 若不是今日我亲眼见到他黑着张脸皱着眉头说一句怼一句,连王氏都不惯着险些翻脸,我一定认为那些下人是在哄容翘。 他那脾气王氏端不出长辈架子,硬着头皮挺到孟璃说要午睡才作罢,不过仍不死心,非要请我一个人过去喝茶说些体己话。 她这是知道孟璃那儿行不通只得冲我下手,反正我整日除了陪着孟璃外也没什么事做,不如就去会会她,只当是解闷儿了。 王氏先是教训我既然嫁了进来就该孝顺长辈早晚请安,还说我自己照顾孟璃多有不便恐照顾不周,应该早日寻个贴心的人进来一同伺候,这才是为妻应尽之责。 “珺儿如今也十七了,她从小与璃哥儿青梅竹马最是知心不过,我请她来小住些日子,正好帮你一道照顾璃哥儿。” 王氏眉开眼笑,南宫珺娇羞地低下了头,仿佛下一刻我就会把她推到孟璃床上去似的,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南宫珺神色一变,尖声问道。 你看,这才是她对我应有的态度嘛,方才那股子娇羞简直是鬼上身。 “没什么,侄媳是觉得二婶为这个家操碎了心,连侄媳屋里的事儿也当作自己家的事儿替婆母分忧,所以侄媳替婆母和公公感到高兴呢!” 王氏笑道:“快别这么说,你婆母事多,也只有我闲着没事儿操心操心小辈儿的事儿了。咱们孟家人丁稀少,自然是越快开枝散叶越好。” “是呢,昨个儿听说大哥房里又纳了两个小妾,其中一个还是天香楼的艺妓,到底还是二婶有福气,虽还未定下正房儿媳的人选,但大哥院里这一年就抬了七八个小妾进来,相信二婶明年一定会抱上孙子!如此一来孟家有了下一代,这样我和世子也能偷偷懒,晚几年再为长房开枝散叶了。” 她儿子孟瑄极不成器,是有名的烂泥扶不上墙,出生于大虞唯一异姓王、百年武将世家却什么都上不了台面,不到十三就抬了丫鬟做通房。现在院里一堆小妾、通房无数闹的乌烟瘴气,满金隅城没有一个正经人家肯把姑娘嫁给他。 王氏不操心自己儿子却把手伸到我院里,除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真想不出别的理由。她还教训我早晚给长辈请安,这偌大的王府长辈除了她还能有谁?过不着儿媳妇瘾在我这找事,我要是惯着她我就不姓玉。 王氏大约是听出我话里有话,脸色一滞,干笑两声道:“潇儿,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婆母就璃哥儿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他又腿脚不方便,自然是越多人伺候越好。再说这长房可是咱滕王府的顶梁柱,传宗接代那就是重中之重,你可不能闹小孩儿脾气一天只想着玩儿啊,知道的说是璃哥儿宠你,不知道的说你善妒可如何是好?” “二婶误会了,似潇没想着玩儿,似潇只是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厚着脸皮上杆子给不相干的人送妾,人家夫妻还是新婚,自己的公婆都没操心呢,又不是自己的儿子操的哪门子闲心?做这事儿是膈应谁呢?不知道自己多招人烦么?传出去岂不是让人戳脊梁骨骂没眼力见儿?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指不定传出什么内宅不宁意图夺爵的流言,到时候传到太后她老人家耳朵里可怎么好?她老人家定会认为是有人对这赐婚的懿旨不满呢!” 王氏脸色一下子白了,手攥着帕子直发抖憋的够呛,我只当看不见,又笑道:“不过二婶说我善妒这倒是真的,我呀从小在侯府被宠坏了,最见不得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看一眼都不行,别人说什么我也不在乎,有本事就让她们当面儿来理论,看看到底是我善妒,还是别人舌头太长不想要了,孟璃之前送了我一柄匕首看着很是锋利,正好一试。” “你!”南宫珺站起身指着我怒气冲冲,从前她在国子监找我事儿我懒得理,八成是让她误会我是个软包性子,一番话气得她脸一阵红一阵白,手指头就快要戳到我脸上,尖声道:“玉似潇你别太过分!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若无太后赐婚你以为三哥哥会正眼瞧你不成?你也不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凭你如何配得上三哥哥!” “我配不上你就配的上了?南宫小姐说这话可有掂量自己的身份?想来你是不知道,这婚事是孟璃自己跟太后求来的,可不是我上赶子要嫁给他。再说了,现在我才是正头的世子妃,南宫小姐又算个什么身份在我滕王府撒野?即便你有人撑腰又如何?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认识人罢了。三婶仙逝多年,三叔为国捐躯,二哥镇守东海,南宫小姐一个少有走动又尚未出阁的姑娘赖在王府不走本就不妥,而且二哥他才是南宫小姐的正头表哥,和我家世子并无血缘,你一口一个三哥哥叫的如此顺口实在不妥,传出去像什么样子?知道的说是南宫小姐自来熟,不知道的岂不是要说你攀附权贵上杆子给我家世子做妾?南宫大人可是朝廷命官,南宫小姐身为他的嫡长女竟如此不顾礼义廉耻怕是不妥,若是今日之事传了出去,那御史台的御史们可要高兴坏了,明日一早弹劾的奏折雪花似的飞到正阳宫的御案上,只怕南宫大人会落个治家不严教养有过攀附权贵的罪名啊!” 170、二哥 王氏气的发抖直接晕了过去,南宫珺一怒之下想要跟我动手却被容翘容平拦住,我是不管那个,什么名声什么传言我也不在乎,一边下人去给王氏请郎中一边悠哉游哉的回房去了。 孟璃午睡刚醒,我扶他起来梳了头发换了衣裳,又送他去书房处理书信,然后回房换了衣裳出门,打算去看看翟娉过的如何。 “能卖的都卖了,邱书生知道世子妃对她的帮扶,整日鼓动她来求世子妃再施舍一些。”田异边驾车边道。 他如今算是我的陪嫁在王府做事,我打算这两个月就把他和容平的婚事定下,今日没带容平却叫他一道出来也是想问问他的意思。 “翟娉不肯吧?”我问道。 田异点了点头,道:“又挨了打,没钱请郎中,正躺在床上不能动。” “知道了,等下去请济世堂的小郎中走一趟,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嘛,孩子是无辜的。” 见田异点头,我又道:“说到孩子,你喜欢孩子吗?” 田异回头撇了我一眼,道:“世子妃有话就直说吧。” “哦,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容平过门儿?” “最近的吉日是下个月十九,该备的都备好了,只等她点头。” “哟,原来你都打算好了,那我不是白操心了?” 田异笑道:“也不算,世子妃封个厚点的红包也是一样的。” “封了也不是给你,我可是容平娘家人,你若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饶。” 我放下车帘,容翘靠着我捂嘴直乐,这傻丫头自己的事儿还没着落,却为容平高兴,真是心大。 我戳着她的头嗔道:“你别光顾着笑,多想想自己。” “想什么啊?奴婢是要伺候世子妃一辈子的!” 我“哼”了一声不理她,自打住进王府,这丫头只要不当值就偷偷跑回家去见景北,每次有什么要回侯府的差事第一个抢着做,还当我不知道呢?就嘴硬吧,等着她哭唧唧求我那天。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金隅城直奔南郊一处村庄,邱书生没在家,不用想都知道他是又去赌了。翟娉一个人躺在床上,歪歪斜斜的木床连帷帐都没有,一间小屋昏昏暗暗,除了家徒四壁我实在想不到别的词儿了。 她一见我就泪流不止,等到济世堂的小郎中来了之后更是激动。 “夫人......夫人还是要保重自己,切不可再与人争执,否则就算是白氏先祖还魂也保不住了。” 我闻言十分担忧,又留了许多补品银子给她,劝她回城里的小院儿去住,毕竟那书生根本不在乎她也不在乎孩子,若是再这样下去别说保住孩子了,一尸两命都有可能。 “如今你身为人母,万事自然要多为孩子考虑,即便是平安降生,可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一个弱女子保护自己都如此困难,再加上个孩子可如何是好?将来他读书识字考取功名,他爹却是金隅城有名的赌徒,叫同学同僚如何看他呢?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敢嫁?” 看着翟娉呆呆地神情,我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若是个丫头,只怕......这赌徒啊一旦犯了瘾,还有什么舍不得呢?你怀着身孕卖艺养家,女儿难道也要这样吗?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若是有了打算就托人去王府找我,我再替你安排别处。”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舍不得邱书生不假,今日还能容忍,可等到有了孩子以后就一定会有反击的那一日,不过是早晚罢了。 果然不出半月,翟娉的邻居婆子来了王府,说受她所托求我帮忙,于是我立马派远路走一趟,将翟娉接到了另一处院子安置,并吩咐田异着人将邱书生的家当赢了个底朝天,连房子都押了。 很快,邱书生丢了差事没了房子又被债主追着,便开始满城的找翟娉,还闹到了王府,却被护卫打了出去,王氏想要把他接进去打听内情,却被远路拦了。 不过邱书生不是个傻的,他知道我故意护着翟娉,会找济世堂的郎中为翟娉看诊,便蹲在济世堂门口守着,终于等到王府的马车接了稳婆载着小郎中火急火燎往城北赶去为翟娉接生。 城北那座偏僻小院儿混乱的可怕,邱书生的本意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但翟娉确实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割了邱书生的喉咙,没等小郎中上前施救就咽了气。 她倒也算是敢作敢当,将刚生下的孩子托付给容平就让远路带着她去金兆府自首了,除了杀邱书生外还承认了自己东郦人的身份,一个斩立决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朝廷主战派拿着这案子大做文章,桓王眼看就要压不住了,若不是代王说江南欠收恐粮草不济需时间准备周全,只怕东海已经打起来了。 行刑那日我抱着孩子去送了她最后一程,她说她知道我是故意接近她的,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现在她也不在乎了,只求我善待她的孩子,别让这孩子像她一样沦落风尘遇人不淑葬送一生。 “我会将她送去九宫山,将来会从李姓,有我四哥照应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世。” 翟娉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我离开天牢将孩子交给田异送去九宫山,孟璃说要是他才不管这孩子死活,我到底还是心软。 “我也不是心软,只是这孩子是无辜的,一个婴儿又没对不起我。” 孟璃眨了眨眼,伸手覆上我的肚子,不解道:“怎么还没动静呢?还是我不够努力?” “你努力?你努什么力了?哪回不是我累个半死?”我打开他的手,一提这事儿就莫名生气,可他腿不好,我也没法子要求什么,只能认命。 这股气儿一直生到晚上,饭都没吃好,沐浴的时候也没让他进来胡闹,吩咐容翘洒了一桶的玫瑰花瓣泡澡。氤氲的水汽让我有些晕晕欲睡,却忽然被一股冷风吹了个激灵清醒过来,扭头一看只见气窗开了个小缝,隐约一张人脸躲在窗外。 虽然只露出半张脸,可那猥琐的长相我认得,孟瑾。 可还未等我喊出来就听到一声惨叫,孟瑾的脸突然消失在窗外,我连忙披上外衣,容平容翘都从屏风后面跑了进来。她俩手忙脚乱帮我穿戴整齐出门一看,孟瑾口吐鲜血趴在地上,孟璃黑着脸坐在廊下,远道站在孟瑾身旁仍在用力踹着。 171、风寒 像孟瑾这种猥琐的畜生,打死他我都不会抬一下眼皮儿,是以并没有制止远道,走到孟璃身旁握住他的手,道:“我没事,咱们回去歇了吧。” 他反握住我的手点了下头,沉着脸吩咐远道把孟瑾扔到该扔的地方去,可第二天我才知道,远道将那畜生敲晕了又下了药扔去了南风馆,折腾到天亮才被人发现这遮着脸不省人事的小倌儿竟然是滕王府的大公子。 王氏不知昨晚的事,只当是孟瑾又出去胡闹,连忙派人给接了回来,但孟瑾醒了之后一定会告诉王氏原因,毕竟从小到大他干了什么蠢事都是他母亲给兜着。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王氏对孟璃即便恨得牙根儿再痒痒也动不了他,在我身上找麻烦又只会把她自己气个半死,若我是她,真恨不得一刀把我们夫妇弄死算了。 可这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王氏要是真急了也指不定会干出什么蠢事。这妇人趁我去代王府看刚出生的小外甥,吩咐厨房做了甜汤给孟璃。 她跟送吃食的婆子说,世子爷似乎对她有什么误会,所以只说世子妃出门时候吩咐的就好,千万别提她的名儿,不然世子爷一定会生气的。 那婆子又收了她五十两银子,便点头应了,将那甜汤送去了水榭。因为我常炖汤给他,所以孟璃没有怀疑就喝了准备歇午觉,哪成想那汤里下了药,王氏偷偷拿钥匙打开了水榭之间相连的门,然后南宫珺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如果不是路上突然冲出了只猫害得马车侧翻,恐怕我是撞不到这精彩的一幕了。 从前我只知道有些女子会投怀送抱,可若不是亲眼所见,是真的想象不到竟会主动到如此地步,还没怎么样呢南宫珺就自己把衣服脱了个干净,孟璃躺在床上别过了脸,可脖子早已憋的通红。 我说过,最讨厌别人惦记我的东西,虽说孟璃不是个东西是个人,但也不可以,比惦记我东西更加不可以。 怎么说我也是受过大哥亲自教导过的,虽然学的不怎样,但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南宫珺绰绰有余。她也是真不抗打,才用了三招就晕了,容翘又上前补了几下子才叫人将她绑去了柴房。 王氏真是个狠人,也不知道从哪得来那么厉害的药,我见孟璃憋的难受就把容翘她们支了出去打算帮帮他,他却推开我摇头道:“不行,会出事。” “你我夫妻,能出什么事。” 他望着我的眼神十分复杂,咬着牙道:“小小,听话,你先出去,让远道打一桶冷水......” “不行,冷水泡澡若是染了风寒怎么办?” “小小!听话,快去!”他用力将我推出老远,闭上眼睛不再看我。 不知道他为什么放着现成儿的解决办法不用非要泡冷水,泡就泡吧,就当是他轻信别人的惩罚,我正好得空去处理处理那些没事儿找事儿的闲人。 我一边吩咐人将那婆子打一顿找个人牙子卖出去,一边让容翘赌上南宫珺的嘴直奔长乐宫,跪在白虎门外哭的稀里哗啦,等崔尚宫收到消息赶出来接的时候我已经快要哭晕了。 雅乐今日回宫请安,本来都要走了,一听说我哭着进宫便留在宁康宫等着,她见我这阵势吓了一跳,又看见后头的南宫珺大约是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便坐在一旁没出声。 “求皇祖母给孙媳做主!” 我啜泣着将事情讲了一遍,趴在宁康宫的地上说什么都不肯起来,说从前在国子监南宫小姐就对我句句讥讽,我不明所以才百般忍让,没想到今日竟遭此大祸,南宫小姐竟串通王氏这么作贱我和孟璃,想来是对我这个世子妃太过不满,不如请她老人家收回成命,让我和孟璃和离了请南宫珺做这个世子妃吧。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我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你!”太后气的不行,让崔尚宫把我拉起来做到她身边去,握着我的手安慰道:“小二啊,你放心,这事儿哀家给你做主。” 南宫珺衣衫不整跪在地上直发抖,除了“冤枉”什么都不会说了,色厉内荏说的这就是这种人,连反击都不会。 雅乐立刻道:“南宫小姐这句‘冤枉’怎么喊的出来呢,你忘了当初怎么和严敏一道欺负小小,本宫可没忘!皇祖母,这丫头可坏了,一开始含沙射影骂人,后来都指着小小鼻子说她配不上美人哥哥呢!还有那个严敏,讨厌极了,骄矜做作好像谁欺负她了似的,也就是小小脾气好,要是孙女儿才不会忍到今天呢!” 太后脸色越来越沉,崔尚宫上前两个耳光打在南宫珺脸上,喝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对太后不敬,心存怨怼,大放厥词!来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拖出去,掌嘴五十!” “还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呢!竟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雅乐啐了一口。 “雅乐啊,你方才说还有一个姓严的丫头,是钦天监严敬泓家的?” “对呀,严监正的孙女。” “哼,严敬泓和南宫恩可真是好样儿的,这是看着皇帝养病不理朝政,又有桓王为他们撑腰,所以拿哀家不当回事了?盼着哀家早死呢?” 众人闻言立刻跪倒一片,我连忙反过来宽慰太后,说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要是惹得她老人家伤心那可就是罪过了。 “不行!哀家喜欢的孩子一点儿委屈都不能受!” 老人家来了脾气,用过晚饭才让崔尚宫亲自送我回去,又赏了王氏两筐核桃,命她明日天亮之前必须剥完,不许用工具,不许让人帮。 严敬泓和南宫恩仗着桓王不敬太后,治家不严的话也传了出去,桓王连夜进宫给太后磕头,第二天御史台的奏折都快把他淹没了,于是连忙各杖二十大板,又罚了三年的俸禄,严敬泓降位副监,南宫恩则降为太常寺卿。 不过这些事儿我也不是很关心了,昨晚回来的时候孟璃还在冷水里泡着,我放心不下进去看他,谁知道他气我丢下他进宫,竟一把将我拖进了水里闹了一通,害我染了风寒后半夜开始发烧,迷迷糊糊听容翘说完早朝的处置就又昏睡过去。 172、发烧 我昏昏沉沉地睡着,好不容易醒了却发现自己没在卧房,而是在一个早已被我遗忘的地方。 纯白色的圆形帐篷屋顶,身下是温暖但坚硬的地榻,我猛地坐起身看着帐篷里的摆设,尤其是那柄展开的油纸伞,樱花雪山美人图,正是我生辰时木合信亲手做的那柄。 一觉醒来,我竟又回到东郦了吗?难道这些年的经历都只是南柯一梦? 不,这不可能。 我掀开被子跑出帐篷,可外面却不是木合信驻扎的东郦海边,而是寒山水牢的彻骨寒潭。那陪伴我无数个日夜断手断脚的女人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她的头歪着,脸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微微上挑的嘴角露出瘆人的微笑,我连滚带爬跑到她身边想要唤醒她,想要带她离开,可她却已经没了气息。 “咕噜咕噜......” 突然,寒潭的中央开始冒出巨大的气泡,好像潭水被架在炭火上烧热一般,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挪不动步,眼睁睁看着藤原氏浑身湿漉漉的从水里浮了起来,她指着我尖声大笑,那眼神恨不得吃了我一般。 “孟炀死啦!玉行岚也死啦!全都死啦!下一个就是赵运!玉似潇啊玉似潇,你可真是我的好帮手!你们全都得死!都得死!” 她的声音响彻整个山洞,我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头疼得快要炸开。可藤原氏却从水中飞起落到我身前,两只瘦骨嶙峋的手冰凉彻骨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拎了起来,双眼血红死死瞪着我,不停地重复一句话:“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小小——” 木合信从洞口狂奔进来,手里提着的长剑上还滴着血,雪姬捂着心口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唤了声“殿下”便倒在地上,她的血沿着石缝流进了寒潭,木合信像是没看见似的迈过雪姬的尸体,手里的剑也掉在地上。 他走到寒潭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捧着不知道谁遗落的玉佩哭得撕心裂肺。 “木,木合信......” 藤原氏闻言歪了下头,蟹钳一样的双手猛地松开,我跌在地上咳嗽起来,不管身上的疼痛连连后退想要离她越远越好,却不小心撞到了什么,转身才看见是木合信背对着我跪在地上。 他不是在对面吗?怎么又在我身后? 我脑子一片浆糊,回头看向寒潭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什么藤原氏,什么雪姬,全都不见了。 是我出现了幻觉吗?可再回头时木合信仍在,只不过他纯白的长衫满是脏污,我颤抖着拍了一下他的肩,唤了一声“阿信。” 可他却没有理我,垂着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我小心翼翼走到他身前才发现,他浑身是血,怀里抱着一具腐烂的婴儿骸骨正无声哭泣,可他眼中流出的不是眼泪,而是鲜血。 “啊——” 我跌倒在地,木合信闻声抬头向我看来,见到是我竟咧着嘴笑了起来。 “小小,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小小,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小小,我来带你回家,好不好?” 他向我伸出手,可每说一句话嘴里就涌出大口大口的黑血,他见我不动着急起来,皱着眉头抱着那具小小的骸骨朝我挪了过来。 “小小,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不要,不要......”我拼命摇头后退,可他的手已经拉住我的脚踝。他的力气好大,我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能拼命大喊让他放过我,可他却用力将我一拽拉进怀里死死抱住,我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小小,别怕,有我在不要害怕......”那声音极其温柔,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要闭上眼睛陶醉其中,分明是孟璃在我耳边呢喃,可抱着我的人仍旧是一身血污的木合信,不管我怎么用力挣脱都是徒劳。 “孟璃!孟璃是你吗?孟璃,求求你救救我吧!” 约听他的声音,我约觉得绝望,心里冰凉一片,如果这一生与他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情愿永远都不要醒来。 忽然远处一道光亮,孟璃身穿玄衣端着水一脸担忧缓步走来,我急忙伸出手求他救救我,可他却摸了摸我的头,将杯子送到我嘴边道:“小小,乖,喝了药就不会做梦了。” 做梦?做梦...... 对,我明明是发了烧在家中睡觉,怎么会跑到东郦?怎么会见到木合信?这一定是在梦里! “喝完这些药,你可不可以带我回家?”我哭着问他。 “傻瓜......”孟璃笑了笑,展开双臂抱住我,温暖的手抚着我的后脑,道:“我们这就回家。” 他将我打横抱起来,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他忍不住笑了几声,就这么抱着我大踏步离开这座恐怖的山洞。 刺眼的光亮让我再次昏了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我们回到了卧房,他将我轻轻放在床上,一遍一遍试探我的温度,喂我喝水喝药,直到一声鸡鸣将我唤醒。 看着屋中熟悉的一切我终于松了口气,原来真的是梦。而孟璃此时正躺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睡着,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胸口微微起伏。我翻了个身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哭了起来。 “醒了?” 他的嗓音沙哑,却是我这辈子听到过最好听的声音。 我点了点头,死死地抱着他的胳膊不想松开,一刻都不想。他侧过身子将我揽进怀中,下巴搁在我头顶哑着嗓子问道:“樱姑姑做了面皮儿汤,要不要尝尝?” “嗯。” “我去叫她们进来。” “不要!” “我不去叫他们怎么喂你喝汤?” “那就不喝!” “大病初愈不吃东西怎么行?万一又烧起来了怎么办?” “我不管,总之你不许去!” “病了一场任性了?我又不走,你怕什么?再说以我的腿脚又能去哪儿?还怕我丢了不成?” 他这话让我的心猛地一抽,特别害怕现在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于是坐起身定定地看着他,傻傻地伸手摸着他的脸。 多美的一张脸,要是个女人一定是个祸国的妖孽,他尖尖的下巴上生出一层细密的胡茬,嗯,有些扎手。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得意地笑了起来,眨了眨眼道:“怎么,贪恋爷的美貌了吗?” 若是从前,他这副讨人厌的样子我一定会大翻白眼,可现在我却猛地扑了上去封住他柔软的唇。 173、人命 乳娘很不高兴,不停地絮叨着孟璃不知轻重,我大病初愈身子虚弱,他怎么可以如此不管不顾,简直是胡闹!是任性! 孟璃委屈地不行,忍不住回了一句:“是她先招我的.....” “她招你你不知道躲着点?世子妃也是,仗着世子宠你你就胡作非为?”乳娘立刻转头数落起我来,说我大病初愈不好好养身子,净拉着姑爷胡闹,真是太任性了! 趁着乳娘骂我,孟璃连忙唤来远道把他推了出去,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儿,他就这么把我给出卖了!薄情寡义没有良心! 乳娘喋喋不休了一盏茶的功夫,翻过来掉过去无非就是任性啊,胡闹啊,不懂节制哪能长久之类的话,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您就不能换点儿别的词儿吗?”她老人家却更生气了,盯着我非要我把那碗苦药舔得一干二净,然后逼着我盖上厚厚的棉被睡觉。 我都躺了好几天了,躺的是浑身酸疼抓心挠肝,只好等着乳娘走了才唤进容翘梳洗更衣,打算在院子里逛逛。 “嗯......那个,小姐啊说......” 容翘神色尴尬欲言又止,她只有闯祸时才会这么老实,再加上唤我小姐,那定是闯了大祸了。 “说吧,你又干什么了?” “不是奴婢......”容翘放下手里的梳子,趴在我耳边道:“前日你烧的厉害做了噩梦,还说了梦话,可是,可是你那梦话实在是......” 我心中一凛,忙问道:“我说什么了?” “你真想知道啊?” “废话,你提都提了,我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容翘立刻一脸严肃道:“您喊了句‘木合信’,姑爷那张脸登时就青了,把我们都撵了出去。”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耳朵也轰鸣起来,身形一晃撞在妆台上,吓的容翘连忙扶住我。 原来不是这丫头闯祸,是我闯了祸了! “我还说什么了?” “那奴婢就不知道了,姑爷说没他的吩咐谁都不能进来,等我们再进来的时候你就醒了,瞧着姑爷的脸色像啥事儿没有似的,可奴婢觉得他一定不会告诉你,指不定等着啥时候跟你算账呢!”容翘撇了撇嘴,继续道:“咱姑爷那心眼儿可不大,奴婢觉着小姐你还是先下手为强,早点儿跟他赔个不是免得他心里不舒服再狠狠欺负你一通,小姐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呢!还有,你说你喊谁不好,干嘛喊那个东郦狗贼呢?怪膈应的。” “孟璃去哪儿了?” “容平说去书房了,远道和远路都在,好像是九宫山来了信儿。” “知道了。” 我飞快换了衣裳,让容平哄住乳娘,然后带着容翘去了孟璃的书房,他见我来了没什么神色,将手里的信封好交给远路送去九宫山,又打发远道和容翘出去,然后就神色淡淡地看着我不说话。 “那个,喝茶吗?” 他摇了摇头。 “饿不饿?要不我亲自下厨做几个小菜陪你喝点酒?” 他眯了眯眼,道:“闯祸了?” “没有,哪能呢!”我上前拉住他的手,清了清嗓子道:“嗯,容翘方才告诉我,说我梦里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就是,我就是想来跟你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他挑了挑眉,“哦”了一声道:“就因为你梦里喊了别的男人,所以怕我吃了你?” 我连忙坐在他膝上环着他的脖子道:“要是能让你消气,吃了我也成!” “哼,想得美,你可是我费尽心思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吃了你岂不是便宜你了?”他揽着我的腰,状若无意地在我前胸抚了一下,不怀好意道:“既然你如此主动对我投怀送抱,那咱们今日就好好研究研究那本册子,免得它躺在抽屉里发霉长毛。” 我连忙推开他想要逃跑,他那胳膊却像铁钳似的让人挣脱不得,我只好装哭求饶道:“世子爷,求你了,咱们方才挨了骂,现在又来,你这不是要害我被乳娘骂死吗?” “怎么,又不打算跟我赔礼道歉了?” “不是,那也不能现在吧,这晴天白日的又是书房,不太好吧?要是传出去我还不让人笑话死......” “不行。” “阿璃,求你了......” “......”他把脸转到一边,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行。” 这招儿不好使了? 我深吸一口气,抱着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学着玉似滢那种可怜兮兮的声音道:“夫君~~~求求你了~” 他猛地怔住,紧抿着双唇推了我一把,恨恨道:“赶紧出去,看见你就烦。” “得令!” 我眉开眼笑甩着帕子跑出书房,容翘愣愣地看着我,惊讶道:“这么快?” “不然呢?”我瞪了她一眼。 远道捂着嘴笑个不停,我毫不吝啬地踩了他一脚,然后拉着容翘直奔花园散步,可没想到一进花园就听见一声惨叫,听声音是从牡丹花池那边传来的。 容翘护在我身前朝牡丹花池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孟瑾双眼血红,两手举着一块大石头一下一下疯了似的砸着一个女人的头,那女子穿着王府侍女的衣裳,可下身的衣裙被撕得稀烂,雪白的衬裙上一滩血,眼珠子都被砸出来了。 “杀,杀人啦——” 不远处一个婆子尖声喊了起来,我认得那个婆子,她是武宁长公主的陪嫁。 “容翘,去把那婆子扶起来。” “是。” 我看了看园子的入口方向,这里离孟璃的书房不远,那婆子一嗓子起来远道一定会听到,果然不一会儿他就推着孟璃出现,我走过去换下远道推孟璃,让他将还在行凶的孟瑾制住。 等到王氏得到消息带人赶到的时候,整座王府早已传遍了,金兆府的官差也在来王府的路上,任凭王氏怎么哭求孟璃,他仍是眼皮儿不抬一下。 “这段时间大哥房中失踪了几个良妾,伯母心中应该有数,你们大房的事自有伯父兜着与我无干。但如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害人性命,我身为世子不能坐视不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大哥?伯母与其在这里求我,还不如赶快送信去东海,或者回你们王家寻人去求桓王更好。” 可王氏怎么可能送信去东海呢?孟瑾这个儿子不成器,大伯早就不管了,如今闹出人命,若是被他知道怕是恨不得大义灭亲呢!我看着王氏眼里一闪而过的恨意,再想到王家与桓王的关系,忽然灵机一动俯在孟璃耳边问道:“东海巡航路线若是与陛下当面密定,那不就是要回京住在家里了?” 174、珠胎 泄露的途径不止一个,路线图所经之处都有可能泄露。孟璃他们已经将东海驻地和沿途查了个遍都一无所获,既然已经确定了是内鬼传信,那这内鬼就不一定非得是在镇海军中,这座滕王府也一样可以。 “我怀疑王氏。” 等金兆府人证物证俱全押走了孟瑾,王氏着急忙慌备车去了丞相府,我和孟璃才回了房。门一关上我就说出了心中疑虑,他看了我半晌,才道:“确实有这个可能。” “怎么办?要引她露出马脚吗?” 我忍不住有些兴奋,孟璃却垂眼叹了口气,道:“你该不会真以为我现在才知道吧?” 他这话什么意思?他早就知道了?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就这么看着我出丑?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气的打了他一下,可他那双眼睛晶晶亮,害得我手落下时也没剩多少力气。他攥住我的手将我扯到怀里坐下,脑袋埋在我胸前抖着肩膀笑个不停。 “你还笑!有那么好笑吗?” 我推开他两手一左一右扯着他的脸,逼着他求饶喊疼跟我认错。 “既然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得意一笑,道:“计划已经开始了。” “今天?你是说刚才花园里孟瑾发疯?那他杀了那丫头也是计划之中?” 孟璃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 “不是?你不是说计划已经开始了吗?怎么又不是了?” 他眯了下眼睛,咬着牙冷声道:“那个畜生不如的狗东西,死有余辜!” 我想起那日孟瑾偷看我洗澡后孟璃眼中腾腾的杀气,想来是因为这个了。都把人扔去南风馆折腾了,还嫌不够解气呢?我又没怎么样,没缺胳膊没少腿,这人可真够小心眼儿记仇的。 不过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护着我,所以我还是抱着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装腔作势道:“多谢夫君疼爱,为妻日后必将感恩戴德,好好伺候夫君高兴!” “别日后了,现在吧!” 他的手在我腰上掐了一把,我连忙跳起来蹦出老远,借口去小厨房看晚饭飞快逃跑,孟璃则在后头高声喊了一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院子里的容翘听见一脸不解,皱着眉头问我是不是孟璃秋后算账了。 “别瞎操心了,你去知会容平和田异一声,今晚开始盯紧了隔壁院子,一举一动都要来告诉我。” 吩咐完容翘,我去小厨房亲手煲了一锅老鸭汤,等用完了饭孟璃莫名其妙问了我一句最近跟玉似滢有没有见面。 “我跟她?我跟她有什么可见的?” “那你明日就去见一见,代王妃也会去,”他提笔写了个地址给我,道:“你五哥昨日回来了,便叫上他陪着你们一道去。” “姐姐也去?那你不去吗?你明日要去哪儿?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他摸了摸我的头,柔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姐妹跟她有什么仇怨,不过代王妃说,该到了讨债的时候了,所以才让我给你带这个话。” “那我们姐妹两个去就行了,五哥什么都不懂,他去做什么?” 孟璃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这都是王妃的吩咐。” “看来你们背着我都商量好了是吧?说吧,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赵轸的耐心没有多少了,与其见招拆招不如先发制人,咱们就给他制造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机会,让他高兴高兴。”他笑道:“娘子无需操心,就紧跟着你夫君的一举一动就好了。” “哼,卖关子。” 次日一早我刚要出门就碰上了金兆府尹上门,说要与孟璃核实一下昨日的细节,欲言又止地问我是不是撞见了大公子行凶,我见他脸上尽是左右为难的神色有些不解,远路连忙凑近低声道:“后半夜王家去人把府尹大人请去说话了。” 哦,敢情是求助来了,也不知道孟璃会给他出什么阴招儿。这位府尹大人刚上任不久,年纪却不小了,做完这一任就要荣休告老,可这金隅城天子脚下尽是些皇亲国戚,哪个都得罪不得,他也怪可怜的。 “不错,昨日是我与那婆子同时撞见的,亲眼看见凶徒举着石头敲死了那丫头,作不得假。” “那就好,那就好。”老府尹擦了擦额头的汗,见我要出门便不多话,连忙拱手行礼让开路,他也跟着远路往前厅去见孟璃。 今日出门我只带了容翘一个,先是坐车去了代王府与姐姐汇合,等五哥到了才换了轻便的衣裳,一并出发去孟璃写下的地址,那是一处偏僻的小巷,位置里桓王府和定北侯府都不算远。 按照姐姐的吩咐,五哥将马车停在一座废弃的院子里,几个人爬上了隔壁院子的屋顶找好位置趴下,静静地等着鱼儿来觅食。 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院子大门才有了动静,推门进来的正是一身仆妇打扮的玉似滢,她一脸的欢喜雀跃,五哥和容翘不约而同地“呸”了一声。 我们小心地透过翻开的一小块瓦片朝屋里看去,只有五哥僵硬地别过了脸,因为玉似滢正脱掉那一身仆妇装扮,换上了她最爱的那一身雪白得一尘不染的流仙裙,然后一会儿摸摸头发,一会儿抹抹脸,不安又期待地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对她来说,除了赵轸还能等什么人呢?可是赵轸来的时候脸色却不大好看,似乎这场会面并不是他提出来的,一见面就质问玉似滢为什么叫人将信送去王府,万一被人发觉坏了他的计划怎么办? 玉似滢有些委屈,解释说她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太着急想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她怀孕了,孩子是他的。 未等赵轸变了脸色,一个不速之客就踹开了房门,郭邪铁青着脸看着房中抱在一起的狗男女,他指着二人破口大骂,说当初若不是桓王哄他娶了这贱女人,自己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幸好他已经许久没碰过玉似滢一根手指头,如今他二人珠胎暗结落,他正好以此洗清自己去刑部告桓王一状,求陛下出面还他一个公道。 175、挑唆 郭邪似乎忍了很久,今日终于找到机会发泄,一股脑的将他这些年帮桓王暗地里做的买卖抖搂了个干净,五哥翻了个白眼,以口型对我和姐姐说到:话多死的快! 果然,桓王眼里的杀机越来越重,趁着郭邪扭着玉似滢的胳膊要出门去刑部的时候,他举起小杌子狠狠砸到了郭邪头上,见对方倒在地上立刻扑上去死死地掐住郭邪的脖子,直到那老头子两腿一蹬没了气息。 玉似滢捂着心口跌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桓王刚要松口气,却听见巷子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官差高喊道:“刑部要犯逃跑!挨家挨户搜查!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 喊声一落桓王就变了脸色,他转身盯住玉似滢,眼里又浮现出杀意,吓的玉似滢一个激灵,连忙跪着哭求道:“我肚子里怀的可是你的骨肉啊!” 这话不说还行,说出了不是提醒他必须除了她吗? 要不怎么说赵轸不是一般人,他迅速收敛神情,将玉似滢拉进怀里,颇为担忧道:“今日事发突然,我始料未及,可眼下刑部官差就在外头,海铮那个老东西整日盯得我不能动弹,若被他们看到告诉代王,只怕谁也救不了我们了。” 玉似滢闻言浑身一震慌了神,连忙问他怎么办。 “滢儿,黄氏死后我本就有意纳你进门,只等父皇册我为太子便可迎你入东宫,我们一路走到现在,多少艰难险阻都过来了,万不能在这里摔了跟头。如今之计只有我先行离开,才好想法子救你脱身......只是要先让你和孩子苦一阵子了,不过等我拿了诏书,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们母子一个名分!” 我们姐弟三人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可玉似滢这个蠢货却深信不疑,甚至还催促桓王赶快离开,要他赶快回去想法子。 桓王一脸的不舍心疼,可翻墙逃跑的时候却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玉似滢像是被鬼蒙了眼睛似的,竟还含情脉脉地看着人家的背影。 谋杀刑部人证那可是重罪,虽说大虞律例有孕女子不可行刑,但海铮还是把玉似滢扔进了死牢,不许任何人探视。 玉似滢大约是以为桓王不会放弃她,万万没想到桓王在她的饭菜里做了手脚,刚关进天牢不过五日,肚子里的孩子便化为一摊血水,她也奄奄一息眼看就快不行了,饶是再蠢她也该明白了,毕竟她只将有孕这件事告诉了赵轸一个人。 而对于偷听到的我们姐弟三人,任何一个都不屑于对一个未成形的胎儿下手。 玉似滢凄厉地喊着要见海铮,要见赵轸,可他们二人都不会来见她,只有我和姐姐还有五哥来为她送行。 “你们,你们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玉似滢本就白净的小脸现在比纸还白,嘴唇一丝血色都无,她硬撑着身子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然后又倒在草席上。 “看你笑话?时至今日,你觉得我们还在意你什么笑话不笑话吗?”我冷冷道。 姐姐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玉似滢,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玉似沅,你现在是堂堂代王妃,生儿育女,春风得意,竟然还肯到这鬼地方来看我,真是叫我受宠若惊啊,”她用尽全力挪了挪脑袋,将头靠在冰冷的石墙上,不知是哭还是笑,“我是一步错,步步错,我当初......我当初就该一把火烧死你!还有你!”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咬牙切齿道:“那年在护国寺就应该淹死你!还有玉似氾,就差那么一点我就摔死他了!你!玉似津!若不是李桃那个老虔婆一天到晚寸步不离死盯着你娘安胎,我乳母早就一碗汤药送你们母子归西!我真恨!恨不能亲手杀你玉家满门!” 五哥气的天色铁青,眼看就要忘了教养上手打女人了。 “别忘了你也是姓玉的!”我扬手一个耳光将她打得嘴角渗出了血,姐姐仍旧一言不发。 “从你八岁入侯府,我们全家上下对你从无苛待,你却三番四次要害我兄妹性命,嫁祸我大哥,毁我三哥名声,我们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要遭你如此毒手?” 前世我就一直想不通,纵然是她帮着桓王夺位,对玉家也不至于恨到如此地步,这其中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玉似滢闻言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地狱里的恶鬼,让人毛骨悚然。 “哪里对不起我?玉行岚为夺爵设计害死我祖父,明知我祖母身怀六甲还告诉她我祖父的死讯,害得她惊惧早产,以致我父先天不足缠绵病榻,得知我娘有孕,玉行岚和李华夫妻联手,买通稳婆害我母亲难产而亡,这一桩桩一件件,血海深仇,你说哪里对不住我?你们定北侯府满门都对不住我!我恨不得将你们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这不可能!祖父祖母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你说谎!”我和五哥异口同声。 “五弟,小小,你们不用跟这种蠢出生天的傻子争辩,”姐姐起身拍了拍裙子,极其轻蔑地看着玉似滢,笑道:“这话是王忆告诉你的吧?” 玉似滢闻言一愣,反问道:“是又怎么样?别人惧怕你定北侯府威势,王相才不怕!” “不怕?不怕有何苦教唆一个孩子在背后做手脚?他是不是跟你说,祖父本想让你祖父袭爵?”姐姐上前一步蹲下身,看着玉似滢的眼神极其怜悯,“当年定北军苦寒之地与东郦交战,有人泄露军机导致你我祖父中了埋伏,你可知是谁将行军图送到中京的?是王忆的亲儿子王宁。” 别说玉似滢瞪大了眼睛,我和五哥也吓了一跳。 “这事儿可不是我信口胡诌骗你,这是保安司的记档,先帝早就知道了,可是他太过仁慈,念在王家与文皇后血脉相连不忍除之,只好抓了几个替罪羊顶了,不然你以为当今陛下为何不信任他,说让他告老就告老了,真当是因为赵轸生母的罪过么?还有,”姐姐笑了笑,起身道:“你祖父乃是娼妓之子,就算是玉家爵位无人继承,要从龙墟山族中过继,也轮不到他玉行芷袭爵。太祖母善良宽厚将他视如亲生,为他求娶贵女为妻,临终前还嘱咐我祖父善待大王氏,岂料她是个没脑子的,一味听信奸人挑唆,孕中惊惧忧思,还几次三番在宫宴之上质问我祖母而遭太后训斥禁止她出府,这才导致她早产生子。至于你母亲小王氏,那就要等你死后去问问她自己了,玉秦风病重早已不能行房,那么,她又是从何处怀上你的呢?” 176、病危 “不!不可能!你撒谎!“ 玉似滢用尽全力喊了出来,气得一口血吐在地上,她干瘦的手抓着草席,浑身颤抖不停。 五哥一个箭步上前一脸防备挡在中间,姐姐拢了拢头发,淡淡道:“信不信随你,反正以你的身子也活不过今日,等时辰到了你们一家人在地府团聚,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好了。不过送人送到底,我最后再告诉你一句,方才这些事儿赵轸心中一清二楚,他对你,从无真心。” 若是有心,桓王怎么会一碗汤药流掉自己的骨肉,更不会把她丢在这天牢替他抵命了。 任凭玉似滢嘴上怎么指责姐姐说谎,可她眼底的神色作不得假,绝望、痛苦还有悔恨,可已经没有用了。 她到底没挺过去,我们前脚出了天牢后脚她就咽了气。牢头追上来将消息告诉我们后,五哥的眉头就一直紧锁,他玩闹惯了,还没亲身经历过这种事,回去的路上一言未发,只是经过朱雀门的时候买了一盒金樽楼的蟹粉酥,那是桃嬷嬷最爱吃的,他一将我和姐姐送到代王府就急急忙忙回家去了。 “干嘛非要五哥跟着?” 姐姐看着五哥打马飞奔的背影,道:“玉家没有不争气的儿子,他玩闹惯了,也该见识见识这金隅城的重重危机,免得日后遭人算计。” “姐姐,让他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不好么?这些烂事儿自有咱们顶着,让他一辈子逍遥自在些又有什么不好呢?” 姐姐摸了摸我的脸,叹了口气道:“我们顶得了一时却顶不了一世,若有一日我们顶不住了,没人会因为五弟逍遥自在而放他一条生路,想想从前的四弟,他何尝不是个逍遥闲人呢?只要他姓玉,便不会无辜。再者他总要娶妻生子自立门户,子子孙孙世代相传,若他自己不懂这些,怎么庇护子孙后代呢?” 姐姐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心里总是舍不得五哥与这些阴谋诡计有一丝牵扯,可事实也却如姐姐所说,他是姓玉的,若有人利用他的善良陷他于不忠不孝之地,那便是整个玉家的大难临头。 只是没等到玉家大难临头,整个大虞就要大难临头了。 我和姐姐换完衣服,她抱着珩哥儿喂奶,我则端着一碗加了桂花蜜的酸乳酪追着瑞哥儿喂着,可还没喂几口容蔷就推门进来,说是宫里头来人传话,陛下昏迷,怕是不好了。 姐姐连忙唤进乳娘把两个孩子带下去,召集阖府下人嘱咐话,又差人两拨麒麟卫出门,一拨护送我回王府,一拨去玉家送信。 陛下若是不好了,桓王大权在握,恐怕会借此机会大做文章。 一路上我这心像是油煎了一样七上八下,想到孟璃说的计划已经开始又想说这事儿是不是也在他的计划之中,连忙催促着马夫紧赶着往回跑,一到家就直奔孟璃书房。 书房房门紧闭,远路正在门口守着,见我来了敲了两下门,得到孟璃同意后才推门放我进去。 我提着裙子一阵风似的冲到孟璃跟前,刚要发问才看到代王、周赫兮、玄维和梁诫都在,又急忙闭了嘴转身离开,说不耽误他们议事,这就去给他们准备差点。 “不用了,我们也要走了。”代王起身道,“宫里来人传信,我得去东华宫看看父皇,你们也都回去吧,这几日.....多加小心。” 送走了代王他们,我才向孟璃说出疑惑,他没有否认,而是告诉我方才收到我大哥的飞鸽传书,不日将会有东境暴乱的消息传回金隅,到时候只怕是满城鸡飞狗跳,叫我无事不要出门,以免落人话柄。 果然,陛下昏迷的第三日,蓬莱道海州府、江州府,江南道陵州府、兴州府和秀洲府突发黄巾叛军暴乱,意图反虞自立,对抗东郦。 消息传回金隅,桓王一改之前缩头乌龟的作风,当即指派代王领三万金畿军前往镇压。赵轸这如意算盘打得好,代王这一去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陛下现在又昏迷不醒,整个金隅乃至整个大虞都尽在他的股掌之中。若是这期间陛下有什么不好,就算他老人家传位给代王,只怕这诏书也出不了东华宫了。 是以一送走代王,玉家便紧张起来,父亲每日亲自着金兆军上街巡逻,祖父给远在定北的二叔传信,叫他务必时刻提高警惕,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错,尤其是当姐姐把瑞哥儿和珩哥儿送回定北侯府之后,全家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容平说,就连远在城外庄子上的她老爹都说桓王不安好心,带着庄户日夜巡逻,生怕有人故意给他们找做错处连累侯府,至于城中玉家的商铺,索性直接关门歇业了。 孟璃笑着说玉家人怎么跟惊弓之鸟似的,至于怕成这样?可他嘴上取笑,转头就派了一队暗卫去玉家保护,跟我也是一天到晚寸步不离。 王氏在娘家住了七八日才回了王府,说是家事不好耽搁太久,实际还不是回来监视我们俩,想找机会把我们卖了。 大家你防着我,我防着你紧张兮兮过了好几日,终于在某一日人定时分有了动静。远道来报,长乐宫有宫人去了代王府,说是奉皇后懿旨请代王妃进宫侍疾,一并请走的还有安王妃,另派了人去定北侯府要接走两个小皇孙,只不过人进了侯府之后还没出来。 哼,怕是出不来了。 且不说我娘什么脾气,单说祖父就不会让他们带孩子们离开,只怕是把那几个宫人扣在了朝恩堂不打算放走了,难不成桓王还会大张旗鼓上门抢皇孙不成?玉家不惹事,但也不绝会怕事! “哟,这会儿不担心落人把柄了?”孟璃笑道。 “祖父又不傻,自是好酒好菜招呼着,定是那宫人自己喝多了误了差事,与侯府又有何干?” “兔子急了要咬人喽!”他抬手在我脸上揪了一把,又道:“走吧,咱也出去瞧瞧热闹。” “啊?这个时辰了要去哪儿啊?去侯府么?” 孟璃摇了摇头,道:“去长乐宫。” 177、侍疾 我和孟璃是从白虎门进宫的,说是奉太后懿旨前来侍疾。原本白虎门那个守卫不是很想放我们进去,不过孟璃的脾气他们都是知道的,也不好直接赶人,只能派人进去请示。 出来迎接的是桓王身边一个叫吴巍的亲信,他见只有我和孟璃两个,连丫鬟随侍都没带登时高兴起来,不停地教训守卫不该拦着世子和世子妃尽孝,然后抬手放我们进宫,还亲自送我们直到宁康宫门外。 “笑得像朵花儿似的,是见咱们两个傻子送上门自投罗网高兴坏了吧?” 我俯身拢了拢孟璃的披风,他握住我的手,一脸认真道:“今晚寸步不离跟在我身边,一刻都不许离开,记住了吗?” “嗯,我记住了。”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宁康宫的宫门开了,崔尚宫提着灯笼迎了出来,边走边问道:“世子爷和世子妃可来了,太后她老人家可急坏了,巴巴等了一晚上还不见人来,刚要派奴婢去请,两位就到了。” “皇祖母是想我想的太紧了!” 崔尚宫闻言笑道:“可不是,每回世子妃来请安太后都高兴的不得了,回回都能多吃一大碗饭。” “那我以后可得日日都来,好让崔尚宫伺候皇祖母养的胖胖的,抱完瑞哥儿抱珩哥儿,将来还要抱瑞哥儿的儿子呢!” 崔尚宫笑道:“怎么,世子妃是只想请太后抱重孙子,不想她抱重外孙了么?” “咳......” 我呛了一下,孟璃一脸“活该”的神情,斜眼看着我憋笑。崔尚宫见我尴尬也笑了起来,等小内侍在门槛上垫了板子,便帮着我一道推着孟璃跨过宫门。 我们刚刚跟太后请完安便有宫人来报,说陛下呕了血,皇后慌了神着人来请太后过去,代王妃知道世子妃来了,也想请世子妃过去说说话。 我和孟璃对视一眼,太后朝我伸出手,我连忙上前扶住她老人家,老太太昂首挺胸道:“既然皇后慌了神叫人来请,那哀家就去一趟,免得这后宫乱了套,失了体统,丢了陛下的颜面。璃哥儿,小二,你们俩就跟着哀家一道去,见识见识这天下的风起云涌。” 可惜太后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我们去东华宫的路上没见着什么“风起云涌”,倒是见到了一个小内侍慌不择路从御花园跑出来摔倒在地,然后由他引路见到了正在花园偏角一处暖阁中“颠鸾倒凤”的桓王和许宁嫔。 如果说有什么人的脸皮会比城墙还厚,那一定就是桓王。他被我们撞破奸情并没有一丝慌张,甚至连衣袍都是随意松散的,胸膛就那么裸露着,光着脚一步一步踩在地板上朝我们走了过来,脸上仍是那一副谦谦君子的笑容,语气却满是轻蔑和不屑,吩咐已被他控制的金隅卫将我们押送去了东华宫,不多时仪妃、萧淑妃、柳惠妃等妃嫔和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全都被人送了过来,许宁嫔母女自然不在其中,东华宫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逼宫!是犯上!”柳惠妃站在院子里跳着脚大骂,骂着骂着又哭了起来,萧淑妃忙上前安慰,太后和皇后并没有怪罪她,她不过是担心她那孤身一人在王府心智不全的儿子罢了。 皇后也是愁眉不展,她心里惦记着雅乐,可她是中宫,就算是雅乐被桓王抓了死在她面前,她都不能失了皇后的尊荣,只能默默忍着。太后见状安慰道:“海家忠贞,必会保雅乐平安。”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又回屋去陛下床前照顾。 如今天已大亮,东华宫外的情形我们一概不知。许宁嫔娘家哥哥如今是江源道江源军统帅,驻地离金畿道不过两三个时辰的脚程,想来因为宁嫔与赵轸的私情已经效忠与他,桓王方才底气那么足,大约是江源军已经偷偷过境兵临金隅城下了,我忍不住开始为父亲担忧。 若是江源军攻城,父亲势必会率金兆军抵抗,那都是些贵族子弟兵,不像定北军那般骁勇善战,如何抵挡经验丰富的地方军呢? 姐姐握着我的手,轻声道:“父亲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砰——砰——砰!” 所有人听到后都愣在原地。 “是枪声?是枪声!长乐宫怎么会有枪声?”柳惠妃冲到门口,死命地拍着宫门,不停地咒骂桓王。 “这枪声很远,不是宫里的,是从宫外传进来的。”孟璃道。 “可宫外也不该有枪,这种火器只有四方戍边军才有,金隅城天子脚下怎么可能会有?是不是定北军回来救驾了?”安王妃问道。 “从定北到金隅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也有十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萧淑妃淡淡道。 “那,那是怎么回事?会不会谁家私藏了拿出来用了?反正,反正不管谁家藏了,只要不是那逆贼就成!”安王妃开始对着北方祈祷,大约是求她信仰的草原天神能够显灵。 她是哲汗出身,对枪这种火器有很大的阴影,听说这东西在她的故乡被称作钢铁的魔鬼,只要碰上就没有活命的机会,所以她才会这般害怕吧。 “四弟妹到底是性情淳朴,这个时候了还在求助于神佛,”东华宫的大门被打开,桓王站在门口负手而立,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柳惠妃想要上前打他,却被吴巍一脚踹翻在地,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公主连忙上前扶起萧淑妃,我隐约记得那位公主似乎叫和乐,母亲是个小采女,可惜因冲撞陈贵妃被罚了板子,没几日就撒手人寰了。 “四弟妹,你们哲汗草原的天神可管不着这大虞的天子,你若是想求神保你活命,还不如来求求我。”桓王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将我拉了回来,只见他伸出手仔细端详着左手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语重心长道。 安王妃虽是个胆小的,可她到底是哲汗的儿女,只见她昂首挺胸,一双手微微颤抖,仰头道:“不论是草原的天神还是大虞的神佛,都不会庇佑犯上作乱的魔鬼!你一定会不得好死,会受到神的惩罚!” 萧淑妃闻言十分满意,拉着安王妃安慰道:“好孩子,有母妃在,不要害怕。” “不得好死?我看今日不得好死的是你们!” 不得不说,吴巍这副狗仗人势的嘴脸真是一流,他指着一院子后宫妇人厉声道:“如今别说这长乐宫了,就是整座金隅城都已经是我们殿下的囊中之物,外头那些个垂死挣扎的蠢货都会被一个一个清理干净,识相的,现在跪下来跟我们殿下求饶还来得及,否则,哼!” “否则什么?”崔尚宫出声喝道:“太后在此,我看谁敢放肆!” “崔尚宫不必如此,本王是皇祖母的亲孙子,自然是会孝敬她老人家,尊敬她老人家,”桓王踱步上前,吴巍连忙跟上,又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递给桓王。 “只要皇祖母在这圣旨上落下一印,今日过后,她便是我大虞的太皇太后,孙儿定会以天下养,孝顺她老人家千岁无忧。” 178、话多 “看来咱们这位桓王殿下是不稀罕东宫之位,想一步登天做皇帝呢!”我讥讽道:“赵轸,就凭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样儿也配做我大虞的皇帝?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是不是春秋大梦,做了才知道!”他冷声道,然后提着袍子越过众人缓步登上台阶,居高临下斜睨着坐在轮椅上的孟璃,全然没把已经残废的他放在眼里,孟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即便是桓王露出极其轻蔑的笑意也没有生气。 赵轸收回视线,看着东华宫的匾额冷笑一声,握着圣旨走进殿内,朝坐在中央的太后拱手行了一礼,十分恭敬道:“皇祖母,孙儿想借您的印玺一用。” 太后放下手里的参茶,淡淡道:“桓王这声皇祖母,哀家可不敢当,哀家可没你这么有能耐的孙子。” 桓王露出温和的笑容,上前一步又是一礼,温声道:“皇祖母,孙儿做事确实用心了些,不似我那些兄弟,要么粗枝大叶,要么愚笨不堪,这么多年让父皇和皇祖母操了不少的心。孙儿的优点不多,但孝顺一直都是第一位,尤其是对皇祖母,孙儿一直心存感激,日后必定加倍孝敬您,不让您再为前朝、后宫操一丁点儿心。今日事发突然,孙儿来不及准备万全,只得先委屈皇祖母在这东华宫暂避,不过孙儿所为皆是为了我大虞长治久安,这也是为了完成皇祖父和父皇的遗愿,相信皇祖母一定会明白孙儿的苦心......” “赵轸!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诅咒陛下!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未等桓王说完,柳惠妃就挣扎着跑进来指着桓王痛骂,他转头看着柳惠妃一副颇为好笑的样子道:“诅咒?父皇如今不省人事,一口血一口血吐个不停,惠妃娘娘以为他还能活过今日么?娘娘说我大逆不道?我手持皇太后懿旨继承大统,破除逆贼叛乱之危局,他日史书工笔,我就是大虞的救世主!难不成惠妃娘娘心中还在痴心妄想你那个白痴儿子出来救你么?只怕他此时正看着自己府上下人护卫的尸首堆积成山,他却手舞足蹈得鼓掌叫好呢!” “你!你若是敢动我輗儿,我就,我就跟你拼了!”柳惠妃哭喊着想要冲上去跟桓王拼命,却被崔尚宫给拦住了,方才扶着惠妃的和乐公主跑进来劝道:“惠娘娘,你要先保重自己才能救昭王哥哥呀!他还在王府等着您呢!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做傻事!父皇他醒过来一定会为咱们主持公道的!” 这个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却没哭没闹眼神坚定没有一丝慌乱,别说我了,就是太后看她的目光都颇为赞许,只有桓王像是看傻子似的看了一眼那清瘦的小公主。 一见他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就心烦,忍不住出声道:“桓王殿下是在说笑话吗?你剿灭逆贼匡扶社稷?如今我大虞最大的逆贼不就是你么?你威胁太后,诅咒陛下,囚禁皇妃皇子公主,还让人在城中大肆屠戮朝中重臣,举头三尺有神明,赵轸,你这么做难道不怕遭报应么?这一整座金隅城的百姓可都看着呢!你如此明目张胆颠倒是非黑白,难道不怕这天下悠悠众口吗?” 桓王忽然转身大步朝我走来,指着我和姐姐笑道:“自古成王败寇,真相只掌握在胜利者的手里!在这金隅城中大开杀戒的是你们,是辅佐逆王叛乱的定北侯府!”言罢他又指着孟璃道:“还有你!滕王孟氏!扰乱东境意图辅佐逆王割据自立分裂大虞!简直是我大虞的耻辱!还有你!”他又看向萧淑妃,大声道:“你儿子勾结瑞国公、殿前指挥使玄英,留在金隅与逆王里应外合,见陛下病重便勾结皇后谋害我父皇!谋害太后!心狠手辣屠戮整个后宫!连幼童都不放过!是本王及时赶到救下奄奄一息地皇祖母,奉她老人家临终懿旨继承大统,消灭逆贼,挽救江山社稷于水火之中!”他张开双臂,一脸兴奋道:“到时候,天下只会记得,是朕!平定危局!是朕!扫除逆贼!是朕!为大虞十万万百姓带来光明和希望!” 他满脸通红,双眼满是精光,温文尔雅的做派忘了个干净,俨然一副癫狂之态。 赵轸这次准备的虽然仓促,可他心思却够缜密。从代王、安王、孟家再到周家、玉家还有皇后的母家靖国公府宋家全都被他算计其中,他知道太后的母家宁国公府林家在金隅只有嫁进我家的大嫂和周家的过继女林念,林氏的当家男人全都在西境驻守,只要他将金隅清洗干净,再以太后的临终懿旨宁国公就算是心有怀疑也不得不拥他登基,有了林羨的助力,用不了多久朝堂便会稳固。毕竟,除了他以外,陛下的儿子中就只剩一个心智不全的昭王和两个刚会走的小皇子了。 他的一番话让殿内许多人都陷入绝望,就连一向镇定的萧淑妃都脸色一白,一手抓着安王妃,一手紧紧握着仪妃的手不放。 而仪妃,蒙着面纱就那么静静坐着,仿佛这混乱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既然桓王殿下已经为我等安排好了去处,想来我们今日是走不出这东华宫了,”孟璃道:“不过我有一事一直困扰不解,希望桓王殿下能为在下解了这一惑,好让我们死个明白。” 桓王看着孟璃,极其大度地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个人在论礼问道呢。 “我孟家镇海军于巡航之时遭东郦大将军善田一郎偷袭,我父重伤昏迷,三叔殉国,可是殿下的手笔?” “世子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问我呢?”桓王言罢又恍然大悟道:“哦?殿下是好奇巡航图的事?”他笑了笑,又道:“此事还是要感谢贵府二房的那位夫人,她对于本王许诺封她儿子为世子的交易很有兴趣。” “哦?原来是她,多谢殿下讲明,否则在下还以为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大哥呢。”孟璃笑了起来。 他那一笑似有春风化雨之势,让殿里的气氛莫名轻松起来,只见他含着笑意抬眼看着桓王道:“只是有一句话不知殿下听没听说过,话多,容易死。” 179、定局 桓王闻言神色一滞,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猛地回头朝太后身后的屏风看去,众人也顺着他的视线纷纷转头,只见皇后低眉顺眼扶着陛下从屏风后缓步而出,而陛下,和从前的样子没什么不同,神清气爽面色红润步伐稳健,根本没有一丝病入膏肓之态,身后跟着一道走出来的,是一身白衣的四哥和殿前指挥使玄英。 陛下站在那儿,看着满殿惊呆的众人没有说话,还是柳惠妃第一个哭出声扑了过去,跪在地上拉着陛下的衣袍高声道:“陛下!陛下!臣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胡说什么?朕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真真切切听到陛下中气十足的声音,众人这才回过了神,急忙跪倒在地高呼“万岁”,桓王怔怔地看着陛下,嘴里咕哝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太医院明明说......” 陛下没理他,而是示意皇后松手,然后一个人走到太后跟前,行礼道:“儿子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行了,这点事儿还吓不住我老太婆,你坐吧,皇后,你也坐吧。” “是。” 陛下和皇后分别坐定,桓王这才跪在地上,一副大孝子的模样问陛下是否安好。 “托玉家四小子的福,朕竟然没死成,真是太让你失望了!” “儿臣不敢!” “不敢?你这排场都这么大的,搅和的这宫里鸡飞狗跳,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儿臣......”桓王突然愣住了,他猛地抬起头盯着陛下,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声音颤抖着问道:“父皇这是设了陷阱等着儿子来钻么?” 陛下冷哼一声,道:“你还没蠢到家!” 桓王闻言笑了起来,笑声中竟满是痛苦。他笑够了才缓缓站起身,也不知是对陛下说话还是对他自己,喃喃道:“排场......这宫里宫外,这金隅城,如今都是我的人,殿前卫一半人归顺于我,金隅卫大半都是我的亲信,还有江源军......父皇说的对,儿子的排场足够大,既然足够大,又为什么要怕你呢?” “你不用怕我,自古以来就是谁有兵权谁说了算,只可惜,想要这大虞的江山,你那点儿兵可差远了。”陛下一派从容淡定,他丝毫没有理会桓王是不是心慌意乱,而是朝跪着的众人抬手道:“都平身吧!” 就在我起身的瞬间,孟璃在我耳畔飞快道:“推我到陛下那边去。”我忙点头应了,推着孟璃躲开众人往陛下身边挪了挪,中间也没听清楚桓王说了些什么,再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时不禁吓了一跳,他鬓发散乱满面苍白,指着陛下大声喊道:“金隅内外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你以为我还会怕你吗!” 陛下似乎懒得跟他扯皮,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道:“玄英啊!” “臣在!” “朕大病初愈见不得人多,这东华宫乱七八糟的,该清出去的赶紧清一清,吵吵嚷嚷真是让人心烦!” “臣遵旨!” 玄英挎着御赐宝刀大踏步走出正殿,一声大喝震彻整座东华宫。 “殿前军听令!” “在!” 忽然间,东华宫四处涌出近百名黄衣金甲手持火铳的殿前卫,眨眼间桓王的人就被按倒在地,还未等大家反应过来,又从宫门外涌进来不少殿前卫,为首一个年轻的小将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大声禀报:“东六宫已全部收回,第二纵队正在清缴西六宫叛军!第三纵队已将正阳宫清理干净!长乐宫四门具已在控制之下!” “好,放信号吧!”玄英挥手道。 那小将立刻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筒,对着天空拉下引线,一支黄色的烟火“嗖”地一声窜向空中炸开。 “嘭!”远处又传来烟火炸裂之声,小将高声道:“金兆军已占领宣华、定昌二门!” 金兆军?那是父亲统领的部队! “嘭!” “安王、瑞国公已夺回广平门!” 萧淑妃和安王妃松了一口气,我看见仪妃反手拍了拍萧淑妃的手背。 “嘭!” “代王已从文德门进城,正往长乐宫而来!” 整座东华宫忽然安静下来,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过了好半天,又有“嘭”一声传来,那小将高声道: “金隅城叛军已全部控制,请指挥使示下!” 玄英点点头,道:“陛下有旨,平叛诸事交由皇长子代王全权处置,安王、定北侯从旁协助!以桓王为首许氏逆贼等人,无需审问,就地处斩!” 玄英的话似乎成为了压到赵轸的最后一棵稻草,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陛下,带着哭腔道:“就地处斩?父皇,你要杀了儿子?” “不是朕要杀你,是你自己作死!” “东境叛乱也是假的吧?是做戏给儿子看的?同样是您的儿子,父皇,您为何如此偏心?” “朕偏心?哼,你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竟还有脸指责朕偏心?你倒是说说,朕怎么偏心了?” 桓王的眼泪汹涌而出,质问道:“当初二哥何尝不是大逆不道?可您只把他关进了宗正寺,那么久都舍不得杀他,怎么换成我就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了呢?父皇,您还说您不偏心吗?要不是我,要不是我想法子在您的安神汤里填了点儿东西,恐怕到现在您都舍不得杀他吧?” “是你?你这个混账!” 我疑惑地看了眼仪妃和淑妃,又回头看向姐姐,她抬眼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想必是她们故意将那药泄露给桓王,借刀杀人罢了。 陛下气的抓起茶碗砸在桓王头上,赵轸身形一晃,额角的血沿着苍白的脸色缓缓流下。 “父皇,从小到大,您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我,不是吗?大哥不过是写了首诗,您就高兴的不得了,夸他有治世之才;二哥蠢笨如猪,你却说他敦厚没有心机;四弟六岁了还不会说话,您说他不过是胆子小了些,还亲自教他读书习字;就连五弟那个只知道吃的窝囊废,您都说他是个孝顺孩子,可您却从不肯夸赞我一句!明明我才是那个最孝顺最聪明的儿子,您却从不正眼看我一眼!哪怕一眼!”桓王伤心欲绝,瞪着陛下又道:“父皇,您为什么不喜欢儿子?就因为我身体里流着王家的血所以才如此忌惮吗?忌惮到我一出生就赐死了我的母妃!忌惮到不允许再有王家女进宫为妃为嫔!忌惮到王家人在朝中只能做个闲职!忌惮到明明有国师之才的王忆却只做了五年宰相就被您罢免!” 180、逆子 “这些话你都是从哪听来的?”陛下阴沉着脸问道。 桓王眼角含泪笑道:“父皇,这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那么努力您却从不肯正眼看我,就连我的婚事在您都是如同儿戏!大哥能娶定北侯嫡长女,二哥娶妃时黄家如日中天,四弟妹是哲汗大妃独女,而我呢?您明知道黄家犯错还让她做我的正妃,连带着我的儿子您的亲孙子您也一样不待见,他出生时的赏赐是首领太监随便挑的,逢年过节向您请安您问都不问一句,而大哥的儿子,才刚落地,您拖着病体亲自赐名,还昭告天下说他是大虞的未来?父皇,您还说您不偏心吗?还有你!”桓王指着太后喊了出来。“从小到大,你把持后宫,不让任何人与我亲近,嘉乐的母妃一亡故你就将她接到身边养着,她出嫁时候你更是亲自送出城外百里才归,而她外祖丁家不过是个七品闲官儿罢了,你们却因她幼年丧母对她百般怜惜,可我呢?从一出生就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你们何曾对我有过一丁点儿的关心!凭什么!” “就因为这些,你就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气的站了起来,瞪着桓王胡子都快气飞了。 “就因为这些?难道这些还不够吗?您的偏心苛待让我从小到大受尽屈辱可以暂且不论,单凭我母亲无辜枉死就足以让我今日...” “无辜枉死?”太后打断桓王,崔尚宫忙上前扶着太后起身走近赵轸,玄英急忙上前伸出胳膊躬身道: “太后,危险。” “无妨,”太后拨开玄英,继续朝桓王走去,边走边道:“德嫔王氏,仗着有孕屡次对慧德不敬,在慧德养胎期间假借探望之名,毒害慧德以致一尸两命,人证物证确凿,若非皇帝念及德嫔腹中胎儿无辜,又有哀家和瑞国公阻拦,只怕这金隅城中已经没有姓王的人家了,你又何来今日?” 从前我只以为陛下不待见王家是因为前几日姐姐对玉似滢说,当年定北军被困之事与王家有关,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慧德皇后是陛下的青梅竹马,是他最爱的结发妻子,她有孕早亡一直都是陛下心中的最大的痛,没想到她的死竟然是桓王的生母做的,难怪当年王德嫔一产下赵轸就被赐死了,也难怪陛下不待见这个儿子和王家,想来若不是有太后和瑞国公拦着,别说是桓王了,王忆一族大约都会被赶回老家了。 这桩罪过有多重,大家心知肚明,桓王也明白慧德皇后在陛下心中的份量,他一脸惊恐拼命摇头大喊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是......” “明明是有人颠倒是非黑白吹了你的耳旁风,现在哀家倒是有些后悔,早知道你如此无知,当初就不该拦着皇帝!” 太后这话等于是直接点名是王家鼓动了桓王,不过也是,除了王氏还能有谁呢? 桓王一脸震惊,他定定看着太后,见对方神情不似作假又慌忙看向陛下,陛下“哼”了一声别过了脸,他只好看向皇后,皇后一脸平静。他又转身看向蒙着脸的仪妃和站在一旁的萧淑妃,见对方朝他点头才身形一晃后退几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苦笑起来。 他很聪明,萧淑妃虽然一直是事不关仪妃便高高挂起,但她不是说谎之人,事已至此赵轸也明白过来他是被利用了,至于被利用的目的是什么,从上次他泄露巡航路线给东郦一事就会明白,除了搅乱大虞,让东郦乘虚而入坐收渔翁之利外还能有什么呢? 而能这么做的除了藤原氏也没有旁人了,只不过作为藤原氏在大虞的内应,王家究竟扮演了多重要的角色?他们这些年在大虞经营到何种地步?之前定北军和镇海军中的奸细跟王家是否有关?藤原氏与王氏又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那就需要细细查问了。 可桓王会愿意说么?我看不见得,他八成是真觉得自己在挽救大虞,就像当年的彭聪和丁池。 “你们,你们害得我好苦......你们害得我好苦!”桓王突然从袖中抽出一物握在手中直奔陛下而去,众人来不及反应,就连玄英都慢了一步,电光石火间只见孟璃一拍轮椅纵身飞起,于半空中从腰上摘下我送他的鞭子,触动机关以鞭为剑径直穿透了桓王的心口。 桓王瞪大眼睛看着胸前血淋淋的洞口,在孟璃收回鞭子的一刹那倒在地上。玄英上一步掰开桓王的手,而他的手中攥着的不过是把扇子罢了,扇柄还藏在袖子里。此情此景,陛下就算再偏心,可亲生儿子就这么死在眼前难免于心不忍,扶着桌子眼睛通红的站起身,皇后连忙上前扶住他。 众人见状皆默默松了一口气,姐姐一直攥紧的手也放松开,只不过眼神依旧落在桓王身上没有移开。 我能理解她此时心情有多复杂,可也到此为止了,毕竟她前世的仇,自此全部报完了。 可我想不到什么仇不仇的,因为我的脑子在孟璃飞身救驾的一瞬间就“轰”地一声炸开,此时此刻只看着他的背影没法说话。 他好端端地站着,站在陛下跟前,两条腿完好无损,这个混账,他竟一直在骗我! 更过分的事,他察觉到我的视线,竟然还好意思对我笑! 我忽然想起那日我梦回东郦,梦中的他端着药朝我走过来,梦到他抱着我在房里一圈一圈地走,那......那不是梦,是我半梦半醒把现实和梦境混淆了。 还有无数次在书房、水榭或者马车中情动,他都会脸色不好把我推开,只有在卧房床上才会乐在其中。我一度以为是他性格阴晴不定所致,现在一想,怕是他害怕自己冲动把持不住露馅罢了! 我越想越生气,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指甲盖儿深深扎进掌心,若不是太后、陛下和各宫娘娘都在,我一定会冲上去给他一个大耳光! 混账!无耻!无赖! 脑中无声痛骂他一百遍,又开始难受起来,一颗心仿佛被揉搓一般酸疼得要命。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别人骗我,他明明知道还将我蒙在鼓里,当初说好的事事不隐瞒呢?说好的坦诚相待呢? 181、欺骗 我的眼睛酸疼,为了止住要流出来的眼泪只好调转视线不停地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转头才看见四哥走了过来,我上前拉住他,声音有些颤抖问道:“当时在东海渔村,你说孟璃的腿治不了了,是不是在骗我?” 四哥愣愣地看着我,然后又愣愣地看了眼和陛下说话的孟璃,才恍然大悟,眨了眨眼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好治而已,‘治不了了’这话我可从没说过。” “这是什么话?四哥,我可是你亲妹妹,连你也跟他一起骗我?” “哎,别,这是哪来的话,我可没有,我只是答应他不多话,”四哥两手一摊,无辜道:“再说你也没问我啊,是吧?” “合着还是我的错了?”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四哥是觉得无论什么事还是问清楚为好,千万不能想当然,不过他这么处心积虑的欺负你,妹妹要是生气四哥也理解。不过这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你要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发发脾气,四哥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绝对不给他一点好脸,行不?” 见他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我的眼泪噼里啪啦掉了下来,他们这些男人为什么就是不懂,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是欺骗!何况还骗了我那么久! 四哥见我哭了出来一下子愣住了,连忙掏出帕子要给我擦眼泪,我打开他的手转身快步走到姐姐身边,低声道:“姐姐,我不舒服,咱们什么时候能离开?” 姐姐见我伤心吓了一跳,连忙拉着我走到角落问我怎么了。 “你也看到了,他的腿根本没事。” 姐姐回头看了孟璃一眼明白过来,揽着我的肩道:“这事儿我真不知道,王爷也没提起过,小小,姐姐若是知道一定不会瞒你的。” “我知道,所以才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走,我跟你一道走。” 姐姐惊讶道:“怎么,打算离家出走呀?” 我点完头又觉得不对,离家出走总是要回去的,可是我现在对他产生了怀疑,再没法轻易相信他了,一想到他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么久,就会想到前世在木合信身边的那些日子,他和木合信都一样,只不过是把我当作一个能任意摆布的物件罢了!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回去呢?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离他远远地再也不想看见他,于是将头抵在姐姐肩上压着哭声摇了摇头。 姐姐叹了口气,搂着我柔声道:“他这般糊弄你确实不对,自然应该给他个教训瞧瞧,你若是不想回去那就不要回去了。要是想回侯府看时哥儿,姐姐就送你回去,不过你要是在家中住长了,祖母难免要担心的,不如就跟我一道去王府住些日子,正好王爷领了差事要抓捕桓王逆党,想必近期定是要忙的不可开胶回不了家,我一个人带瑞儿和珩儿也有些吃力,不如你就跟我一道回去,咱们带着两个孩子去九宫山的别苑住一阵子,散散心,好不好?” “嗯......” “好了小小,不哭了,陛下现在心烦的很,太后和娘娘们也都在,咱们别让她们担心,等清理完各宫殿前使就会送咱们先去安置,什么时候外头清净了就会送咱们出宫了,别着急。” “嗯。” 我掏出帕子擦干净眼泪,抬头时却看见孟璃正看着我,我连忙别过脸挽着姐姐去了仪妃和萧淑妃身边站着,安王妃见完了礼凑近我有些小心道:“世子妃姐姐是不是惊到了?” “嗯。”我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道:“安王殿下剿除叛党,妹妹一定担心坏了吧?” 安王妃明媚一笑,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他的本事,就算是在我们草原也是一等一的勇士,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萧淑妃闻言满意地笑了笑,仪妃拍了拍她的手,第一次开口道:“阿蓁好福气,儿媳妇是个聪明又有胆识的丫头。” 四哥明明说她的耳朵听不见了,可是怎么会听到我们说话呢? 萧淑妃闻言蹲下身,看着仪妃一字一句道:“哪比得了你,孙子都抱了俩!” 虽然隔着面纱,但能察觉到仪妃看着萧淑妃,似乎是从她的口型辨认她说了什么话,等淑妃说完仪妃便笑了起来,另一只拉着姐姐道:“沅儿自然是个多子多福的好孩子,我才不操心呢!倒是你呀,心急了吧?” 萧淑妃在仪妃手上轻轻打了一下,满眼高兴笑道:“我着什么急,孩子们还小呢!” 她和仪妃今日似乎都有些掩饰不住的高兴,上一辈的恩怨到底是什么呢? 我还来不及多想就有内官上前,说碧尘宫已经收拾干净,请我们过去歇息。出门的时候孟璃追了上来,他抬手想要拉我的袖子,我立刻侧身躲开,他愣了一下,道:“小小,你先去姑母宫中歇歇,等这边结束了我再接你回家。” 我没理他,转身快步追上姐姐往碧尘宫去,一路上看到不少还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血迹,仪妃坐在轿辇上淡淡道:“一己私欲,徒增杀孽。” 萧淑妃则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叹息一声道:“天晴了啊!” 一回到碧尘宫,宫人们便伺候着我们沐浴更衣小憩,又准备了简单的饭菜填肚子,饮茶的时候,安王妃坐在我身边小声问道:“世子妃姐姐,我哥哥是不是送了你一只镯子?” “什么镯子?” 我有些懵,她哥哥?她哪个哥哥?啊!勒林? “你说勒林送我的那只镯子?” “对呀,”安王妃眨了眨眼,道:“世子妃姐姐带了吗?” “没有,那么贵重的东西自然放在家中,怎么了?” 安王妃有些失望道:“世子妃姐姐不知道,那是我哥哥的宝贝,是他阿娘留给她的家传之物,谁都不能碰的。小时候我就偷偷戴了一下被他发现了,没想到把他气的哭了鼻子,害的我被阿爹骂了好几天呢!” 勒林会哭鼻子?我有些惊讶,问道:“他哭鼻子什么样儿?好笑吗?” “一点都不好笑,”安王妃撇了撇嘴,嫌弃道:“丑死了,哭声大的整个草原都能听到,吓的我差点把那镯子打碎了,不然也不会被阿爹骂。可是他们越宝贝我越是好奇.....”她眨巴眨巴眼睛,又凑得近了些,神神秘秘道:“有一次我偷听到阿爹对哥哥说,一定要保护好那个镯子,说是什么真相啊,昭雪啊什么,可是一个镯子哪有那么复杂呀?镯子不就是用来戴的吗?所以我才想问问世子妃姐姐带没带在身上,那么重要的东西哥哥竟然舍得送给你,听说我阿爹还同意了,一定有什么原因,世子妃姐姐不好奇吗?” 182、镯子 安王妃一脸兴奋地等着我的答案,看着她那清澈的大眼睛我实在没办法浇灭她期待的热情,于是点头道:“好气呀,只是我没带在身上,不如这样,等晚些我回去把镯子找出来,不管里面是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好吗?” “好!”她重重地点了下头,又说了一会儿她来金隅之后见到的新鲜事物,然后才陪着萧淑妃回宫去了。 我将方才安王妃的话告诉了姐姐,她知道我不想回去,于是吩咐容蔷在回府的路上去一趟滕王府,让容平容翘把镯子找出来带着。 黄昏时分,我们终于可以放心出宫回去了,远路带着一队护卫正守在宫门口等我,说孟璃还在陛下身边护着,怕我疲累便让他来接我回去先歇着,可我却没有登上那辆马车。 看着滕王府的马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让远路带给他。 我心中有一万句质问,有一肚子的火想要撒,可到了嘴边却汇不出来一句话,只好告诉远路先回去,借口说惦记姐姐便先去代王府住几日。 远路看出我脸色不好,可他既不能问也不能拦着,只看眼睁睁看着我上了代王府的马车,一直送到王府门口才离开,不过那队护卫还是被他留下了,说是万一有个什么也好保护我。 我看他就是想留人监视我,怕我万一扔了他家世子跑了他没法交代。 我和姐姐刚刚歇下,容平容翘就到了,她们以为我只是小住所以并没带多少东西,不过这不重要,只要她们把最重要的东西带来了就好。 卧房的地龙烧的很热,我们姐妹二人只穿着一层寝衣,盘着腿在床上对坐,那只金镶玉镯子躺在帕子里,而我们俩正盯着镯子大眼瞪大眼的看着。 记得那日在御湖看这镯子时曾注意到包着金子的地方像是断开过似的,我连忙喊容平去寻个什么东西来,好把那段儿金子弄掉。 “傻了吧?”姐姐拉住我嫌弃地白了我一眼,抄起那只镯子毫不留情重重摔在地上。 “啪”一声,镯子断成了三段,我的心忍不住抽了一下。 那玉可有些年头了,这么好的东西,真是可惜了。 “心疼啦?”姐姐光着脚下地将几块碎玉捡到帕子里,道:“反正也是金镶玉的,回头用金子再接上就是了。” 在捡原本裹着金子那段碎玉时,姐姐“咦”了一声,捏着那段碎玉挨着我坐下,对着灯仔细看着,然后两根手指在玉的中间抽出一根极细的纸卷。 我们两个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将纸卷打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并非哲汗王室机密,而是大虞的文字,蝇头小楷写的极为漂亮。 “弘盛十六年三月十七,偶遇王忆于南溪山成远亭密见影卫府。 弘盛十六年七月初四,见王忆于城西潇湘馆密见影卫府。 弘盛十七年正月二十,见王忆于吏部西北角门与影卫府会面。 弘盛十七年二月十三,跟踪王忆出城,险被其随从发现。 弘盛十七年三月初三,有人跟踪,书房有被翻动的迹象,疑被王忆察觉,需尽快搜集证据面见陛下。 弘盛十七年三月初七,已无生路。” 从三月初三发觉到初七,短短三日便无生路,弘盛年间王忆还只是吏部尚书,心机、势力就已到如此地步了吗? 更没想到王忆那么多年前就已于东郦勾结,多年来竟无一人发现,就连号称无事不知无孔不入的保安司都没有记档,那么留下这个纸条的人到底是谁?他又是怎么屡次发现王忆与保安司密会的? 我们接着向下看去,却只剩一行小字了。 “玫儿,纵然爹爹身背叛国之名也无怨无悔,唯一愧对的就是你。靖师伯父冒死送你离开,此生不要再踏入大虞一步,切记切记。” 看着“靖师”两个字,我和姐姐惊讶不已。能将身负叛国重罪的罪臣之女偷偷送出大虞,又是在弘盛年间名字叫做靖师的就只有一个,第一任定北侯,我们的太祖父玉靖师。 勒林说,这镯子是他阿妈的遗物,也说过他的阿妈是金隅人,再从安王妃透露的越真汗王和勒林的密谈来看,那位出身大虞的哲汗侧妃,极有可能就是这位逃离的罪臣之女,纸条中的玫儿。 勒林外祖的叛国之罪应该是王忆嫁祸无误,他发现了自己的行踪被人发现便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除掉对方,只是没想到太祖父暗中插了一脚,将玫儿救了出来送了出去,还留下了这张字条。 可是单凭一张字条如何能做证据?除了王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太祖父也不曾留下只字片语。虽然此番桓王叛乱与王家脱不开干系,可方才代王派玄维回来报平安的时候却说,清剿城中逆贼时竟抓不到一个王家人带头,对方似乎早有准备撇清了干系,在与桓王的合作中也从未抛头露面,叛乱之中还抵御叛军以致王家人死伤大半,王忆的两个嫡子也死在叛军手中,而王忆负伤,连同他的义弟陈炳一起被挟持当作人质突围出城了。 王忆为何失踪,大家心知肚明,可这只老狐狸竟然如此狡猾,逃的如此之快,眼下我们竟找不到他参与其中的证据,回头人家再来个苦肉计缺个胳膊少个腿儿什么的,只怕会把陛下气吐血。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这张字条了,我们必须证明它的真的,才能将王忆绳之以法。 姐姐沉思半晌,道:“既然是叛国重罪,那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甚至保安司一定都有记档可查,这位大人能与太祖父托孤,官职必不会低,定是弘盛年间有名的人物。我们先请王爷调取各部档案找到此人,再将五王子请来,以此字条为他祖父一家喊冤,陛下一定会降旨重审此案。” “会这么容易吗?叛国之罪历来都是大虞的逆鳞,只要粘上断无翻案之可能,如今桓王余孽未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重审这么大的案子,会不会让各邻国觉得有机可乘进而犯我边境?” 183、卷宗 “怕什么?东郦的狼子野心早就人尽皆知,眼下大哥守卫东海,绝不会让他们有可乘之机;南汝这些年被宋家压得抬不起头,精锐都快被打没了,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小动作;唯有西夏和西凉一直蠢蠢欲动,不过也都是些小打小闹,他们两国分分合合互相牵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至于哲汗,”姐姐笑道:“那位五王子如今已是太子,不日将要继承王位,他与咱们一直都有亲近之心,且心心念念想为他外祖翻案,不然也不会将这镯子给你,还得意嘱咐安王妃过来提醒你了。” “提醒我?” 姐姐失笑道:“你该不会真以为那丫头今日是跟你闲聊无意说起的吧?” “自然不会,我以为她......以为她是真的好奇。” “那位安王妃是那位新晋太子爷最疼爱的妹妹,五王子生母过世的早,是安王妃的阿妈、哲汗大妃亲自哺乳喂养他长大,一直视如己出养在身边,你说他们感情深不深?当年那个苏赫还用她们母女要挟过勒林,后来害怕激怒哲汗子民又作罢了。” “你怎么知道的?” 姐姐没理我,继续道:“这字条且先收好,明日请王爷调了卷宗来看,你再亲自修书一封送去哲汗请勒林来金隅面见。” 我点头应了,跟姐姐在一张床躺下,一夜间两人谁都没有提起孟璃骗我的事。 第二天还未到午时,弘盛十七年大案卷宗就放在了桌上,那年只有一桩叛国大案,吏部侍郎汪羨之因举荐东郦细作为吏部员外郎而获罪。 与往常叛国罪牵连甚广不同,汪羨之一案吏部只有他一人获罪,汪家三族之内无人生还。 起因是那位东郦细作醉酒之后说了东郦语被席上同僚听见,他醒酒后想要除掉这位同僚,不巧被昌德侯撞破,他走投无路只好当众割喉自尽,怀里还留下了一封书信证明自己真的是东郦细作。 他那信中向木合成夫邀功,说自己潜伏的很成功,已经成功将侍郎汪羨之说服,会举荐他做员外郎,还说送了一座包金玉佛给汪羨之,希望木合成夫再寻些珍宝供他献礼。 于是,汪羨之就倒了霉,当时事发突然他来不及应对,手里没有关于王忆的证据,书房里又搜出了往来书信还有他老母佛堂里供奉的包金玉佛,任他怎么申辩都无济于事,只能等死。 看到这儿我忍不住想笑,真正的东郦细作怎么可能割喉自尽?即便不是早早服了牵机蛊,他们也不过坐着等人来抓,更不会留下书信做证据,这分明就是栽赃嫁祸。 汪羨之啊汪羨之,你说你好好的没事儿游什么南溪山,不撞见王忆不就没这事儿了?可我也打从心底敬佩他,明明是蝼蚁之躯却有撼树之勇,临死前也仍旧无怨无悔。 卷宗记载,汪羨之膝下只有一女汪玫,年三岁,在抓捕时太过混乱不小心跌落池塘溺亡,想来应该是太祖父做了手脚将真正的汪玫掉包带了出去,希望能为汪家留下一丝血脉。 整个卷宗看完我松了口气,这案子疑点重重不难翻案,只看陛下的心思了。 “陛下正愁没借口弄死王忆,现在这由头主动送了上来,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姐姐翻着周赫兮派人送来的密函,笑意更深,她抽出一张纸递给我道:“瞧瞧,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想什么来什么了。” 我接过信纸定睛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张画像,上面的老人胡须飘逸且长,慈眉善目,身着青色长衫,一派道骨仙风之像。只是他那眼神十分狡诈,笑容也颇为诡异,执着扇子的左手露出一截手臂,上面赫然一颗指甲盖儿大的黑痣!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个困扰我们许久的神秘人终于有了线索,竟然是王忆的义弟陈炳! 我接过姐姐又递过来的一张纸,上面写着陈炳的身家背景。他本是长春道云州常明山一个庄户的儿子,从小就向往隐居在山中的白家,可白家却说什么都不肯收他为徒,白家家主更是说他心术不正,只怕济世救人的手段到了他的手里会变成取人性命的利器,害的他被父母同乡遗弃,年仅七岁便流浪他乡。 在流浪途中,陈炳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之人,这群人自称圣戒使者,效忠于什么劳什子圣戒,平日喜欢穿着一身黑衣,蒙着脸,时常聚在一起行凶作恶,挑起许多纷争,而陈炳以狡诈的头脑和残忍手段,在短短几年就成为这群黑衣人的首领之一,直到三十年前他在东郦失去踪迹,没想到竟是藏在王忆身边,做了他的义弟。 “勒林说过,是一群蒙着脸的黑衣人撺掇着苏赫给越真汗王下毒,景北曾经在定北跟踪过一个人,可惜跟丢了。” 等等,我脑中忽然有一根弦连上了。 景北当年跟踪那个蒙着脸的人,手中把玩着先帝赏的弘盛银宝,当时拜托姐姐调查持有这种银宝的人家里,并没有王家,可却有昌德侯,而昌德侯正是汪羨之一案中,撞破那位“东郦细作”行凶的重要人证。 “昌德侯的嫡长女董氏,是王忆的儿媳,昌德侯一案,董氏虽未被休弃,却被连夜送回晋阳王家老宅佛堂去了。” “姐姐,我记得当初昌德侯只治了包庇他弟弟侵地和意图谋害朝廷命官的罪,似乎并没有处斩?” 姐姐道:“流放临南,也不知道还有命没有,不然这戴罪立功的机会可就白白浪费了。” “他会供出王忆吗?” 姐姐笑道:“那可是临南,即便不死也得扒层皮,那点子骨气早就在沼泽毒障里磨没了,好不容易有了救命稻草,不抓才是蠢到家。” 于是,三队麒麟卫在黑天前便出发离开金隅,一队往临南而去,一队去了晋阳,还有一队带着我的手书朝着哲汗去了。 184、赔礼 也不知道是哪个麒麟卫嘴这么快,还是我身边出了“内奸”,给勒林的亲笔信刚出城就被孟璃追上去给截了回来。他倒是没不要脸到当众拆信的地步,而且这信现在又回到我手上,完全没有被拆过的痕迹,但就他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来看,这无赖一定是想法子看过了。 他知不知道被他这么一闹,要耽搁多少事儿? “哎呀,别生气嘛,快马加鞭再送一趟就是了,耽误不了事儿!”他趴在桌上拖着下巴,挺大个男人还腆着脸撒娇卖乖,烦死人了! 我气的牙根儿痒痒,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他那两条行动如风的大长腿上,牙根儿更痒痒了,于是气急败坏地抓起信扔在他脸上,转身就要回房去。 “小小!” 他一个闪身拦在我身前,幸好我反应快及时止住脚步,不然一定撞到他身上。 “真生气了?好啦好啦,我不该截这信,等会儿我亲自送出去好不好?” “世子爷该不会以为我只是因为这封信才生气的吧?” 他眨巴眨巴眼睛,猛地一拍脑门,道:“我知道我知道,这回是我错了,是我不该瞒着你,我跟你道歉。” “可不敢,世子爷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忍辱负重,我可担不得你这句抱歉!” 我想要绕过他,他却长臂一揽将我拖进怀中抱住,头埋在我颈侧故意委屈巴巴道:“我真的知道错了,昨晚没有你在身边难熬得要命,要不是必须在长乐宫守着陛下一晚上,我一定会跑到这儿来拖你回家。小小,咱们回家吧,你要是气不过就打我几下,赶我去书房睡也成,只要你能消气怎么着都成,好不好?” 玉似潇啊玉似潇,你也太不争气了,才几句话就心软了? 我用力甩了甩头想要清醒一些,昨日觉得他和木合信一样都把我当作无知的玩物,可经过一晚上的冷静思考我知道那想法是自己极端了。一路走来,孟璃是什么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和木合信根本不一样,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将他对我的那些好全都否定掉,可他到底还是骗我了,无论他现在装的多可怜话说的多好听,还是要狠下心让他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决不能轻易原谅他。 我稳定心神,沉声道:“你放手。” “不放。” “你放不放?” “不放。” 我抬手在他腰上最怕痒的地方用力一拧,又重重踩了他一脚,然后顺利挣脱这狗皮膏药提着裙子快步出了花厅,他捂着腰追了上来,仍旧那一副死皮赖脸的臭德行,引得一路不少下人偷笑。 连不要脸都不要的这么张扬,一副做小伏低的样子倒显得我有些无理取闹了。 我猛地止住脚步抬起头看向他,他立刻喜笑颜开凑了上来,故意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道:“怎么了夫人,是不是改主意了?原谅我了?” 他知道我平日最喜欢看他笑,故意做出这副姿态想要哄我原谅他,要是放在平日我只会觉得可爱,现在看来不过是拿着我喜欢他的样子小人得志罢了。 孟璃啊,你还以为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闹一闹就都会过去了呢? 我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叹了口气问道:“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终于收敛笑容,老老实实答道:“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 听了他的回答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禁怒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瞒着我,不是问你为什么装残废!” “好好好,我说实话你别生气,”他清了清嗓子,道:“我,我怕你心里没有我。” 这句话说的一点不害臊,声音大的把路过的洒扫丫头吓了一跳,红着脸捧着盆撒腿跑没了影。 “你这是什么话?怕我心里没有你?我心里没有你我会跑到东海去找你?失心疯吗?” “所以我才高兴,你不仅没有嫌弃我扔下我跑掉,还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小小,我存心试探你瞒你是我不对,可是我真的心悦你,喜欢你,在意你,想赖着你,你想怎么生我的气都成,可就是别不理我,好不好?” 完了,我这脑子和心一样开始不听使唤,只能靠嘴硬再撑一会儿,别过视线调动全身怒气道:“这件事你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他闻言立刻高兴起来,张开胳膊又要抱我,我立刻蹲下身躲了过去,用力推了他一把道:“滚远点儿,现在看见你就烦。” “那要怎样夫人才能原谅我嘛?” “你恶不恶心,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能能,要不,我请夫人去金樽楼吃顿好的?” “不吃!” “锦衣阁给夫人买下来?” “不要!” “那带夫人去南溪山散心?” “不去!” “那要怎样夫人才能不生气嘛?” 我指着大门的方向道:“别在我眼前乱晃惹人心烦,王爷他们还在外头平乱,你却跑到这儿来躲懒,还不快点把信给送出去,要是耽误了事儿这辈子你都别想我跟你回去!” “谨遵夫人吩咐,为夫这就去为夫人建功立业,风风光光接夫人回家!” 他拱手行了一礼,趁我不注意忽然在我额头落下一吻,然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这是这封信他送得久了一些,一直到晚间都没有回来,当着姐姐的面我没好意思问,只能偷偷望着门口等着,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孟璃还是没有回来。 早膳我用的心不在焉,姐姐夹了颗水晶饺放在我碟子里,笑道:“前日还嘴硬说不肯原谅,昨日人家来转了一圈,你这魂儿今日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我才没有,姐姐别瞎说。” “行了,知道你担心的一晚上没睡好,王爷方才叫人回来传话,说是发现了王忆的踪迹,孟璃和周赫兮一道去追了,事发突然他没来得及回来亲自跟你说,不过派了远路回来护着你,人在外头等着呢,是跟他回去还是在这儿继续住,你自己决定吧。” 185、又骗 我想了想,第二天一早便收拾东西回家去了,姐姐站在门口掩着嘴笑个不停,说我一点儿骨气都没有。 “王氏泄露军机伏法,婆母还在九宫山照顾公公,那么大个王府总要有人料理。” “随你的便。” 姐姐摆了摆手催促我快走,远路也一脸恳切掀了车帘巴不得我快点上车,我只好随了众人心愿钻进马车坐下,容平容翘也跟着进来,马车缓缓启动,沿着长街跨过金隅城往滕王府的方向去。 不过才两三日,金隅城就已恢复如初,东市口的茶摊坐了不少茶客,有的笑着聊天,有的一个人坐着饮茶,还有隔壁包子摊的老板靠着柱子和茶摊那头发花白的老头打哈哈。 容翘盯着炉火上热气腾腾的茶叶蛋忍不住流了口水,我只好喊远路停车,吩咐他去买几颗回来。 “他们在聊什么呢?”远路将包好的茶叶蛋递进来时我问道。 “说是东市里头烟叶铺子的寡妇小娘子生了个大胖小子,不知道生父是哪家的少年郎。” “不是在议论桓王谋逆的事啊?”容平有些惊讶。 我看着路上人来人往,道:“证据确凿的事儿,也就没什么可议论的了。” “前一阵子朝廷降旨说不与东郦宣战,他们一个个都义愤填膺,现在桓王谋逆这么大的事儿却不议论了,奴婢有些想不通。” “那时候桓王当政,他纵容东郦在大虞头上放肆让大家心里没底,所以才会议论纷纷,如今赵轸死了,陛下龙体康健,代王、安王都是一心为国的性子,自然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担心也就不值得议论,还不如扯扯烟叶铺子家寡妇小娘子的情郎是谁有意思。” “那陛下会跟东郦宣战吗?代王和安王会支持打仗吗?”容翘嘴里含着半颗茶叶蛋,问道。 “陛下的性子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料理完桓王这件事,等到把王忆抓回来,就有足够的理由跟东郦算账了。” 容平闻言担忧道:“那世子他岂不是要去东海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确实,他是藤王府世子,是镇海军少将军,若是大虞与东郦对阵,他必须第一时间冲锋陷阵,甚至......甚至为国捐躯。 想到这里我有些害怕起来,虽说出生于武将世家,自懂事起就知道刀枪无眼,疼爱我的祖父,父兄,说不定什么时候上了战场就回不来了。 可经历了前世失去他们的痛苦之后,我对生死之事变得格外在意,有时候也会告诉自己,开文三十一年之后的事都不知道了,就算我和姐姐想护着他们也不能够,不如就看淡些,凡事听老天的安排就好。可此时一想到孟璃会回不来,我的心就止不住的难受。 “远路,他可有说去了哪里抓王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远路没有说话。 容翘趴在车门上敲了几下,大声道:“远路你睡着了还是聋了?世子妃问你话没听见啊?” 马车一下子停住了,远路打开车门,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说。” “东郦起兵了......是大皇子木合仁和善田亲自领兵三十万,世子他,他怕世子妃您惦记,所以......属下劝过世子让他跟你说一声,可是世子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 “什么时候走的?” “那日从代王府一出来就收到消息了。” 这个混账!只知道甜言蜜语的哄骗我! 我气的脑瓜仁儿生疼,又朝远路问道:“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你现在老实交代我就放过你,不然把你关起来我自己去东海。” 远路闻言连忙跪下,磕了个头交代道:“世子吩咐过属下照顾好世子妃,不让世子妃出金隅城!” “来人!来人!”我爬在车窗喊来了王府的暗卫,指着远路道:“把他捆了关到地牢去!撤了灯不许给他吃食!” 远路怕黑,地牢阴暗狭小再撤了灯,对他来说比死还难受。 他立刻脸色煞白哭求道:“别别别!属下说,属下都说!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恳请世子妃先行回府,属下一定把知道的都交代给您!” “你若是敢哄我,你就等着吧。” 我靠在锦垫上闭上眼睛,等到马车驶进了王府二门才想起来吩咐容平去寻田异,让容翘回侯府去请五哥,知会他备好盘缠和快马,准备跟我连夜出城。 远路跪在花厅中央,老老实实将他知道的事情交代清楚,原来我的公公,滕王孟炀的伤一年前就养好了,明着说是在九宫山昏迷不醒,还让婆婆武宁长公主在山上打幌子,其实早就偷偷离开跑到军中揪出隐藏其中的奸细去了,如今宁西军、镇南军都已清理干净,十二道地方军中也有九道肃清,之所以他速度这么快,不止是因为他持陛下秘旨与瑞国公联手,更有我三哥从旁协助。 三哥的辞官竟也是因陛下的吩咐,桓王从一开始就是被陛下摆弄的棋子,只不过他并不知道罢了。 姐姐曾说,陛下并不傻,前世若不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他一定不会有那种结局。 桓王这辈子,成事,是因为陛下对他没有宠爱,败事,也是因为陛下对他没有宠爱,他连死在宗正寺的平王一根脚趾头都不如,当真可悲可笑可叹至极。 “世子妃可否容属下说一句话?”远路见我点头,松了口气道:“世子他不是故意瞒着您的,他是舍不得您为这些事儿烦心。” “你们可真是主子下属一条心,哄人的伎俩都一模一样!” “属下不敢!世子妃您也是属下的主子,您在我们眼里和世子爷是一样的,我们哪里敢哄您呢?”远路急得眼睛都红了,趴在地上又磕了个头道:“属下知道世子的脾气,也知道您的,您要是知道世子不告而别一定会追过去,属下自知拦不住您,所以只求您一件事,路上艰险,请让属下领着暗卫护着您一道去,求求您了!” 孟璃的脾气,要是远路没跟在我身边只怕他的命是留不住了。东郦趁大虞内乱起兵,三十万大军压境,如今东海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那边的百姓不如金隅城的见过世面,只怕是活在朝廷巨变和战火将至的恐惧之中,路上定会混乱不堪。虽说有五哥和田异,可人多一些总是有好处的,尤其是训练有素的王府暗卫,一个能当三个用,万一路上有个什么事也好照应。 “今晚就出发,你下去准备吧。” 186、武器 我们在玄女湖南岸码头乘船,沿着涔水河一路东去,没想到一出了金畿道就碰上了一伙水匪作乱,十几个水匪正在打劫一艘商船。那商家的女儿为了保住清白跳了河,幸得我们到的及时将她救起,又赶跑了水匪,只是她父兄都受了伤,船上又没有郎中,只能绕去临海府将她们放下再继续向前赶路。 如此一来又耽搁了一天,远路知我心中焦急,便带着暗卫们日夜守卫加速行船,同时田异飞鸽传书去东海询问消息。 若说打仗,我确实一窍不通,也知道孟璃和大哥他们不会输给木合仁和善田一郎,可我了解藤原氏,了解木合信,他们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前世分明是木合信带军入侵,今生却换成了木合仁,这其中的缘由是否与木合信和那神秘的阴阳师有关?除了关于我和他的事,他是不是还看到了其他的? 记得前世这个时候我正在寒山水牢苟延残喘,而木合仁早已疯癫到无可救药,这辈子他竟然能带兵出征,难道是藤原氏大发善心断了他的药? 想到这里我连忙摇了摇头,这绝不可能。就算是海水倒流,地裂山崩,那个疯女人也绝不会有一丝善念,她只会拖着她的仇人一道去死。 至于善田一郎,他作为坚定的立长派一直不受藤原氏待见,若不是因为善田家是东郦第一将门,善田一郎的父亲又是木合信的老师,只怕藤原氏早就将他满门除之而后快。 两个她最憎恨的人对阵东郦宿敌,不论哪一边死了哪一个对她来说都是值得庆贺的事儿,而以我对她的了解,该庆贺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庆贺,而是会拿着浸满毒液的刀从背后刺穿“功臣”的胸口。 三十万东郦水军,看似出动了他们最为精锐的力量,像是要背水一战的架势,可我知道东郦北部几座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岛上藏着藤原氏豢养的数万勇士。他们不畏严寒,擅长水战,懂骑射,甚至......还会使用火炮。 我不知道那火炮从何而来,但从火炮底部的烙印来看,是定北军、镇海军还有靖南军中早已淘汰不用的旧物,虽然数量不多又很陈旧,可威力不减,若不是东郦造不出来这么好用的,只怕人家都组建出一百八十个白虎卫了。 前世我发现这事儿时根本不知道它的严重性,还以为是从前两军对阵时东郦捞回来的东西,现在看来却未必如此。 大虞退役的火器,要么收库封存,要么熔炉销毁,即便是两军对阵,收不回来的火器也会尽全力毁掉。枪在人在,枪毁人亡,这是太祖在世时定下的规矩,百年间被敌军缴获的事情几乎从未发生,那么东郦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王忆。 他的儿子王宁泄露定北军行军图,害死玉行芷之前,曾在靖南军和镇海军主管兵备营,除了他,没有人会神不知鬼不觉做出这样的事。 这桩事我本以为揪出了王忆就会顺藤扯出来,压根儿没想起来告诉孟璃或者大哥,藤原氏不会将她的秘密武器拿出来给木合仁,但却可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孟璃他们不知道有这东西,等到与东郦三十万水军打完毫无防备的时候,便会陷入极端危险的境地。 我想过飞鸽传书或者让人传密函送去东海,可这样的消息一旦被截获,藤原氏就会改变计划及时应对,那便会脱离我的记忆,将来会发生什么无法预估,我只能不动声色来这出千里寻夫。 我让田异寻来一张东郦疆域图,那几座秘密岛屿并未标注在图上。当年我与木合信是坐船去的,记水路对我来说比无字天书还难,若是没有地图绝对找不到。 等等,我记得木合信带着我到那几座小岛巡视时曾指着夜空说过,那是东郦最美的星空,他从小就很喜欢,而他的里衣袖口就绣着一幅星图。 “如果有星图,是不是就可以找到对应的岛屿?” 远路点了点头,道:“属下从小跟着世子在海上行军,别的不敢说,找路绝对没有问题。” “那就好,明日到禄城采买些寒衣,越厚越好,不过不要准备太多,六个人的就够了。” “六个人?世子妃是要去哪儿?” “这你不用管,不过我既然答应让你跟着自然不会把你丢下,”见远路松了口气,我又嘱咐道:“我,我五哥,田先生,你,寻一个耳聪目明在雪地里机警些的,再寻一个懂炸药的来。” “是!” “还有,这事儿不许告诉世子,否则我就把你捆了扔到船底下的夹层里,等我们回来了再把你放出来。” 远路吓了一跳,白着脸连忙摇头,发誓绝不告诉孟璃。 他要是知道平日背地里跟我取笑远路的话现在被我这么利用,可能会气昏头。 “让你注意中京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有王忆和陈炳的行踪吗?” 田异将纸卷交给我,道:“中京一如既往,他们眼下应该还在大虞境内,不过.....” “不过什么?” “藤原氏将二皇子木合信软禁起来了。” “软禁?”我吓了一跳,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儿,那宝贝儿子是她的命,她竟然舍得这么对他?木合信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让她这般发疯?不过软禁也好,倒省得我费心找他了。 “关在哪儿了?可知道原因?” “寒山附近的一处别苑之中,原因尚不知晓,想来要不了几日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告诉那边盯紧了藤原氏和木合信,一定要确定木合信人在里面,那女人狡猾的很,若是被她故意设下陷阱迷惑住,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打开手上的纸卷,姐姐说在京的桓王党羽全都关起来了,根据吴巍的供述,朝廷几乎一半的臣子与之有牵扯。不过陛下的意思是这群人结党谋逆固然可恨,可也难保有些人被蒙蔽以致犯错,保不齐是吴巍蓄意攀咬,所以下旨要代王、瑞国公、海铮主审,还请出了我外祖父衡王、祖父和靖国公协同审理,确保公允,既不放过一个逆贼,也不要冤枉了那些不知情的人。 前几日还怒气冲冲的嚷嚷着斩立决,杀了几个之后又改主意了,陛下怎么越来越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我将纸卷点燃烧了,事到如今,朝中的事儿已经与我无关了。 187、禄城 禄城位于蓬莱道和江南道交界,是东境涔水河沿岸的第一大城,按理说这种城池在夜里,虽说赶不上金隅城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可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漆黑一片,像是一座死城。 我站在船头,湿润的夜风从禄城方向迎面吹来,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儿让我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五哥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些,可还是什么的瞧不见。 “这里距离最近的守备军驻地多远?”五哥问道。 远路道:“城南一百七十里是江南军驻地郴州城,只是......” “只是什么?” “王爷清理各道驻军,还未至此处,江南军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实在拿不准,属下已经派远岸过去探路了。” 我道:“有什么拿不准的,禄城都这样了,绝不会是刚刚发生的,即便是白日才出的事,可一百七十里并不算远,他们早就应该收到消息了。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动静的原因只有一个,江南军不干净,禄城怕是已经成为死城了。” 远路闻言一惊,立刻跪下着急道:“此地不宜久留,属下护送世子妃离开!” “离开事小,身死事大,世子妃,五少爷,咱们开始加速离开为好。”田异附和道。 “可是,这禄城咱们就不管了吗?”五哥急道。 “不是不管了,而是要寻救兵,”我拉着他劝道:“五哥,我知道你不忍心,可咱们带的这几个人手想要救一座城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只有让远路拿着滕王府的令牌送信给蓬莱军,请他们过来相助,你若是担心我们就一道去,反正我看前面的水路也不见得安全,不如就去对岸改换陆路从蓬莱道走,你觉得呢?” 话音刚落,远岸的小船就靠了过来,说禄城北面城门大敞四开,他进去瞧了一圈,满地都是尸体,老少男女都有,皆是寻常百姓。他们大多数身上都没有伤口,看着像是中毒,只有为数不多爬出城外的人是被刀剑刺穿的,现在已是一片死城,毫无生气。 众人闻言皆是心惊,五哥也冷静下来,道:“禄城已经这样了,咱们又能做什么呢?如今东海大敌当前,那里才是我们的目的,我不该一着急就冲昏头脑忘了这事。妹妹,就依你吧,咱们下船快马赶路,至于送信,那么多暗卫谁去不行,还是让远路留下保护你吧。” 经过上次玉似滢的事儿,五哥的性子变了许多,说话做事越来越周全,虽说有时候还会胡闹,但跟从前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惊得祖父好几天没缓过来,问祖母是不是祖宗显灵给五哥换了魂儿。从金隅出来这一路上五哥打点不少,也与那些暗卫打成一片,连田异都说他长大了,可以去军中任职了。 一行人收拾东西弃船上岸,我忍不住问道:“五哥,你想留在金隅还是去定北?” 他正扶着我上马,闻言想了一会儿,认真道:“这两个地方我都不想去,”他望了一眼禄城的方向,又道:“戍卫边疆固然重要,可我大虞十二道驻军也同样重要,江源军的叛乱,江南军的黑白不明,一样会让我大虞百姓生灵涂炭。” 他飞身上马,一脸坚毅继续道:“所以这趟回去,我就会禀明祖父去江源道或来江南道从军,绝不会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我知他因禄城之事心中难过,故意逗弄他道:“五哥哥好志向,那可得让祖父去长乐宫求求陛下,赏你一个参领当当!” “我才不当什么劳什子参领,要做就从最底下的小兵做起!” “五哥,你别闹了,你姓玉的,哪里的主将会傻到不知道姓玉的少爷是谁家的?隐姓埋名从虾兵蟹将开始的事儿你就别想了。” 他不服道:“怎么不能想了?我改跟我娘姓行不行?” “姓宋啊?说自己是靖国公府远亲?这倒是个法子。”我见五哥神色缓和,又道:“不过要是那主将肯看看你那张脸,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只怕会求着祖父赶紧把你接走呢!” 他那张脸跟祖父越来越像了,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他是谁家的子孙。 五哥闻言叹息一声,无奈道:“那怎么办,要不让四哥的师父李先生给我弄两刀换个样貌?只怕会被我爹打死!” “所以呀,你就请祖父修书一封,大大方方的去就得了,你一直都是咱们家里最招人喜欢的,去了之后那些同僚也一定会喜欢你的,这几日你跟远岸他们不也相处得不错吗?隐姓埋名这种欲盖弥彰的小把戏就别弄了,免得让人说你故作姿态,减了印象。” “成,那就这么办了,咱们快些赶路去蓬莱军,问问这江南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行人彻夜未停,终于在第二天酉时过半赶到蓬莱道沈州首府崦嵫城,可我们并未歇脚,而是直奔府台衙门见沈州知州胡铭,见了才知道公公此时正在蓬莱军中,前日刚从沈州离开,他被折腾个半死不活还没缓过来神,一听说禄城可能没了直接吓没了半条命,跑出去的时候官帽掉了都来不及捡,我们也不想再给他添麻烦,去集市采买完需要的东西就离开去东海。 骑马到底是比水路慢且累,好在传回来的信中说两军对峙这么久了却只打了三日,伤亡都不重,木合仁没占到便宜气得跳脚,若不是善田一郎拦着他恨不得三十万水军一齐派出来。 知道我行程过半,孟璃还是止不住担心,一会儿说路上不安全叫我回去,一会儿又说慢点走不要着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让我去还是不让我去。 这次也不知怎么了,上次星夜兼程好几日我都没觉得累,这次才骑了三天,晚间歇着没赶路竟觉得疲乏不已,一到临海就累的不行,没等他们劝我就自己主动歇了,等明日缓过来些再出海上到去。 可万万没想到,当天夜里我就被迫走了另一条路,连五哥和田异都丢了,身边只剩下一个远路。 188、影卫 为了出海方便,我们便在临海寻了个靠近码头的客栈落脚,我身子不舒服,容平容翘又没跟来,五哥便花五两银子请掌柜家的丫头伺候我沐浴更衣,等到梳洗完了我便打发那丫头出去关了门睡下。 这一晚上我睡的极沉,却在快天亮时猛然惊醒,明明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可还是觉得这屋子里有人注视着我,且危险非常。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准的可怕,我悄悄摸出枕头底下的匕首,立刻察觉到一阵凉风直奔我面门而来,于是连忙顺势卧倒,然后侧身滚到地上,三步并做两边朝门口跑过去。 不过是七八步的距离,换做平日我是可以逃出去的,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却慢了一步,一柄东郦长刀眨眼就横在我颈前,刀柄上一条金色的吐芯毒蛇,正是东郦影卫府的兵器。 果然坐不住了,是打算劫持我要挟谁么? “我国大妃娘娘想请世子妃娘娘前去中京做客。” 那人的大虞话有些生硬,口音极重,完全不似如虹、雪姬、翟娉那般流利,他又这么明目张胆甩出了藤原氏的名号,那就一定不是藤原氏的人。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男人,而藤原氏和木合信身边尽是女子,劫持我这么重要的事,她绝对不会交给一个男人来做。 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堂堂东郦大皇子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劫持一个弱女子,若是传出去,藤原大妃可真是要高兴死了。” 那人闻言一惊,长刀一抖贴上我的脖子,语气骤然冰冷道:“不论请世子妃的是谁,今日世子妃都必须去我东郦做客。” “我若是不去呢?” “世子妃是想尝尝被钢刀割断喉咙的滋味吗?” “看来我是不想去也得去了。”我苦笑一声,抬眼却见门前有人影一闪而过。 挟持我的影卫也发现了那人的存在,一个飞镖甩了出去,同时房里各个角落也冲出三四个影卫,我也被一掌打出窗外,跌出去的一瞬间我看见远路绷着脸与那几个影卫打成一团,想要喊他去寻孟璃可却发不出声音,想来应该是方才被那影卫封住了穴道。 算了,不喊了,马上就要摔死了得想个办法自救才是。 我手忙脚乱想要抓住窗檐,结果伸出去的手被另一个藏在窗外的黑衣影卫抓住,他将我扯进怀里然后一道从三楼跃下,随后把我往马背上一扔,跳上来扬起马鞭一路直奔城外。 小时候在定北学骑马时也被孟璃这么折腾过一回,那时候觉得昏天暗地,现在却是翻江倒海,没等出城就把昨晚的饭菜吐了个干净。 木合仁这个杀千刀畜生王八蛋,要是让大哥和孟璃知道非得弄死他不可。 一路上又有一个影卫汇合上来,劫持我一路向北,一天一夜一刻未歇,我整个人都快颠得散了架了,终于在天蒙蒙亮时停在一个渔村废弃的码头前,看样子他们是准备弃马换船出海。 那影卫封了我的穴道让我既不能喊也不能动,一个看着我,另一个去开船,可他才刚出去就听见外头刀剑相碰打了起来。听声音人并不多,也就一两个人的样子,两人功夫又不相上下,所以看着我的影卫只瞧了一眼并没有出去,可随着“噗通”一声有人跌进水里,那影卫喊了两声东郦语却没有回应,他这才拔刀冲了出去,没多一会儿只见远路一脸慌张跑了进来。 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可看着远路的样子不禁心疼起来。 他今年还没有我大,模样长像都不差,若是放在富贵人家定是个逍遥自在的公子哥,现在却祸害的跟个小乞丐一样。原本一身玄色麒麟纹锦袍被砍得左一条右一条的,额头一道口子顺着脸淌着血,右胳膊和背上、腿上都挂了彩,只能用左手拎着剑,走路歪歪斜斜的,一看就伤的不轻。 他先检查了一遍船上没有旁人,才跑过来扶着我想要离开,可我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吓的这孩子以为我受了重伤要不行了,眼泪鼻涕混着血流了一脸,趴在我腿上哭个不停,激动的时候还给了自己两耳光。 我看着裙子上的污迹欲哭无泪,这身明黄色云锦裙子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以后是没法穿了。 本以为五哥和田异会在后头,没想到等了半天还是只有远路一个,这孩子又像是死了老娘一样哭个不停,念叨着反正孟璃也会杀了他,不如他先谢罪自裁为我殉葬。 听他这话我只觉得脑瓜仁儿生疼,他要是自杀了,更别想逃出去了,于是连忙不停地朝他眨眼,好在他不是个蠢货,愣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我被封了穴道,立马松了口气收起了剑,可是问题还是解决不了。 这小子不会解穴。 许是我嫌他的眼神有些明显,远路一脸委屈巴巴道:“这是影卫府的秘术,属下哪会这个......不过四爷说过这个穴位要是被封了也没啥,过几个时辰自动就解了。” 几个时辰?几个时辰是几个时辰? 孟璃把这小子留给我,是不是打算故意气死我他好续弦? 远路将这艘小船简单收拾了一遍,将我抱到榻上躺下,然后就坐在旁边不错眼珠盯着我,生怕一眨眼我又被哪里来的影卫什么的给劫走。 他说他那天晚上睡不着打算去厨房找点吃的,没想到发现我门口守着的两个暗卫都中了噬魂倒在地上,刚想冲进来就听见我的声音,紧接着他被那影卫缠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被劫走,幸好田异他们听到动静赶了过来,他才脱身追了上来。 他知道那影卫劫持我不会好走,只得出城避开有人的地方且尽快出海,他从小跟着孟璃,对临海城百余里了如指掌,于是便快马加鞭追到这里。虽说沿途也给五哥他们留了信号,但他突围的时候发现那城里不止这几个影卫混进来,想来五哥他们不会这么快追上来,索性就在这里一边解穴一边等了。 189、山月 城里不止那几个影卫的消息让我疑惑不已,若只是劫持我根本用不着那么多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两个时辰后,我的穴道终于解开,只是五哥他们并没有追上来,远路有些不安地看着临海城的方向,一时拿不定主意。 若是继续留在这里等,难保没有其他影卫追上来,若是回去,只怕会有更多陷阱等着我们。 就在我纠结不定的时候,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正是临海城的方向。 糟了! 我眉心跳个不停,声音都变了调。 “那些影卫在城里埋了炸弹?” “这些狗娘养的王八蛋!”远路气的破口大骂,“打仗归打仗,可百姓是无辜的呀!他们竟敢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我扶着窗朝临海城的方向望去,隔着一座小山看不见情形,也不知道五哥他们如何,有没有受伤。 远路从腰间抽出一支竹筒,问道:“出来的急,就在这一支了,要不要问问五爷和田爷他们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远路扯下竹筒底部的细绳,一支红色的烟火升上天空炸开,我们两个直勾勾望着临海城的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一支同样的红色烟火,五哥他们无恙。 “没事就好,”我松了口气,随即皱着眉道:“木合仁本就是个疯子,和藤原氏一样都是疯子,呵,现在看他们俩倒像是亲生母子,从前怎么没发现呢?” “世子妃,咱们现在怎么办?五爷他们应该是被困住了,此地实在不宜久留,要不属下先护着您出海去寻世子吧?” “你身上有银子没有?” 远路摸了摸腰间的荷包,点了点头道:“不过不多,都是些散碎银子。” “这里离中京多远,你知道吗?” 远路掰着指头算了一会儿,道:“先走一段水路到北郦海湾,再换马车到中京,快的话半月左右就到了。” “好,那咱们就去中京,悄悄的去。” 远路闻言瞪大了眼睛,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什么都不肯去,说孟璃知道一定会杀了他的。 “怕死?怕死你就别去了,我自己去,你自己绑了自己去柜子里呆着,我在外头把柜子给你锁上,你就在这儿老实呆着等着他来杀你吧!” “不不不,属下跟着您,您去哪儿属下就去哪儿!” “那还费什么话?还不赶紧去开船!” 我们在码头给五哥和田异留了记号,然后就乘船一路北上。大虞东郦正在交战,海上却风平浪静和往日没有分别,只是一艘商船都没有,就连渔船也很少见到。 我忽然想起来在定北时,还是长垣道巡查使的刘子骇喝多了,抱着代王的胳膊哭唧唧地问:“打仗多劳民伤财呀!大家和和气气一起挣钱过好日不好嘛?” 是啊,这一路上,岸边多少个小渔村已经没人住了,若是没有战争,此时他们一定是在快乐的打渔,然后推着鱼车进城叫卖,换了银子给孩子们买衣裳买零食,看着他们长大。可如今他们害怕战火全都撇家舍业逃走了,虽然也有那么几个舍不得走的人家,生计却成了大问题,更别提有些是逃不走的老弱病残了。 我们将船上的米和面送给了几乎病弱人家,只留了一点能撑到北郦湾的口粮。在船上飘荡的第十天,终于到了新昌道边境北郦湾,远路将船开进了一个小渔村,没想到却遇见了故人。 鬓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当年孟璃负伤时收留他的那位村长,远路说村长本是东郦人,二十年前逃到大虞来的,至于原因他不知道,但村长一直负责传递消息,这次也会想办法把我们送进东郦。 我问村长为什么留在大虞,他问我有没有听说过三十年前东郦的那场政变。 “村长是说木合成夫篡位一事?” 村长点了点头,道:“如今东郦掌权的那位藤原大妃的父亲藤原司,在木合成夫即位后数日遇刺身亡,刺客至今没有找到,世子妃可知其中原由?” 我摇了摇头。 “当年藤原司助木合成夫设下陷阱杀害了明仁大君和靖夫太子,他们害怕靖夫太子的后人复仇,便想将整座太子府屠戮殆尽。藤原司派出他心腹的儿子小林明,嘱咐他连只雀鸟儿不要放过,未想到遭到了太子府的抵抗,那些下人和幕僚自愿扑向小林明的刀上,只为了给一个人争取时间逃出去,”村长的眼眶有些红,沉默半晌继续道:“那是靖夫太子的长女,东郦最美丽尊贵的公主殿下。” 村长的神情仿佛那位公主就站在他的眼前,那是无限的温柔和爱意,我没有打扰他的回忆,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她叫山月,原本应该无忧无虑的长大,嫁给那个靖夫太子为她选中从小就爱慕她的夫婿,可如今却不得不沦落到逃亡的境地,”村长注意到我的目光,点了点头道:“是的,小林明就是山月公主原本要嫁的夫婿,他放走了她,让太子的一个幕僚带着她逃往大虞。” “后来呢?” 村长垂下眼帘,道:“后来,藤原司发觉小林明私放公主逃离,想要除掉整个小林家,却被小林明的父亲发现,他下先手为强暗杀了藤原司,然后一家人连夜逃走,在故交和那位太子幕僚的帮助下隐姓埋名安顿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渔村。” “既然都从东郦逃了出来,山月公主可有与小林明再续前缘?” 村长的表情十分复杂,道:“物是人非,小林明从来不是她心爱的人。” “这位公主如今还在吗?” 村长摇了摇头,道:“她死于难产,为了保护她的血脉,公主的丈夫将那个孩子交给了故交抚养。” 当年孟璃受伤住在远道父亲留下的老宅,当时整个村庄对远道,对孟璃都尊敬有加,从村长的故事来看,远道大约就是那位山月公主的儿子了,而他就是小林月,一直默默地守护在这里,保护着他心爱女人留下的血脉。 不知道这身世远道知不知道,于是我问道:“那么,小林月有没有将身世告诉公主的儿子,希望他能回到东郦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呢?” 村长淡淡道:“公主的遗愿是希望她的儿子以大虞人的身份平安长大,东郦的一切,已经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190、东郦 远道的身世让我太过意外,心里不禁会想,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不会想借大虞的手为靖夫太子报仇,可转念一想,如果他想那也是无可厚非,换做是我也一样。 在渔村修整一晚,村长为我备下了马车还有东郦女子的衣裳,那是一件银白色浮云流光锦缎做成的交领束腰长裙,他说那是山月公主的旧物,因公主的身形与我相似所以拿了出来,说不定等我到了中京还会派上别的用场。村长又见我只带了远路一个人,便又叫来两个东郦人打扮的汉子,说他们经常在两国之间往来,对中京颇为熟悉,身上也有些本事,将他们带在身边也好叫孟璃放心。 说到孟璃,他要是知道我这么自作主张肯定会大发雷霆,可谁叫他之前骗我,就权当报复他了。 不过我还是修书一封交给村长托他送到军中,第二天天一亮便出发过境去往中京。 早先的东郦不过是几座孤岛连成的东海小国,从中土七国纷争到大德王朝统一,又历经三朝,东海一直都是中土王朝的番邦属国。可就在前朝武帝末年,东海王趁乱跨海上岸消灭了昏聩的北郦政权建立东郦,并一直做着从海岛小国变成中土强国的美梦。 前世木合信曾说,从前木合家的梦想是住在没有海难的陆地上,现在是希望在四季分明的土地上定居,而不像现在这般,一年里要有大半年的日子生活在冰天雪地里。 人都是贪心的,等他们尝到了春暖花开的滋味,难保不会看看大漠余晖的壮阔,或者是南疆的蒙蒙细雨和瓜果飘香。 更何况除了木合信外的整个木合家,还有东郦的那些权贵,全都残忍非常。祖父曾给我和五哥讲过北境当年被他们占领后的村庄有多么惨烈,一夜之间断井残垣都是轻的,许多村民都被残忍屠杀,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 我推开车窗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远处一个孤零零的小村庄越来越近,不知道曾经生活在这里的北郦人如今还剩下几个,大约融进了这冰雪下的土壤之中吧。 “外头风大,少夫人还是把窗子关好吧,免得着了风寒,这条路上城池稀少,怕是请不到像样的郎中呢!”护车的汉子摘下腰间的酒囊递了进来,又道:“少夫人若是闷的晕了头,就尝一口酒吧!” “林四哥!你干什么呢?怎么能给少夫人喝酒呢?信不信我告诉少爷狠狠揍你一顿?”远路打马从另一头饶了过来,大声质问林四。 我笑道:“没事的远路,林四哥也是好心嘛,你像个老母鸡护崽子似的盯得这么紧做什么?” 远路委屈道:“少夫人,他那酒囊里可是村里自己酿的烈酒,从前远桥喝了一口就晕了两天一夜没起来,您那酒量还不如远桥呢,属下要是不拦着,只怕到了中京您都醒不过来!” “天底下哪有这么烈的酒?你别是不想让我喝故意诓我呢吧?” 远路闻言扯过林四的酒囊打开递了过来,道:“少夫人要是不信就闻一下,闻完了您要是觉得没事儿,属下绝对不拦着您!” 我狐疑地接过酒囊,送到鼻子前只闻了一下就扶着窗檐吐了起来,到最后连苦汁儿都要吐出来了,手脚无力瘫在车里不能动弹。 林四挨了远路好一顿数落,连忙收起酒囊喝都不敢喝了,生怕我闻见之后又吐。驾车的冬子是林四的外甥,安安静静不爱说话却很贴心,见我吐了个半死便找了个村户要了碗稀拉拉的清粥回来,还将冻白菜芯儿切成细丝,拌了点随身带来的香油又加了把芝麻,免得我喝粥太过清淡。 远路凑近小声道:“这村子没几户人家,穷的很,这白菜都是稀罕物了,等到了前头的县城,咱们再找家客栈吃点好的歇一觉,少夫人且再忍忍。” 我点了点头,看见林四正掏出几个钱想要给那位帮我们熬粥的妇人,可那妇人却一脸惊恐跪在地上说什么都不肯收,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东子撇过脸有些不忍。 我问冬子她在说什么,他一脸不忍地又看了一眼那妇人,小声道:“她以为咱们是奴隶主家的,不敢收钱,她男人儿子被抓走好些日子了,问舅舅他们还活着没有。” 我闻言有些惊讶,前世在木合信身边,不是生活在海边营地就是中京深宅,见不到这偏远乡村的穷苦人,只是听说他们这里所有的土地都是贵族所有,百姓们日子不大好过,有时候连命都没法做主。 我叹息一声,道:“中土在大德王朝时就没有这种事了,没想到这里竟还有。” 冬子第一次主动说话,淡淡道:“大爷爷说,大人就是因为想要废除这制度所以被他们杀死了。” “靖夫太子吗?”我压低声音问道。 冬子点了点头,道:“大爷爷说,大人一死,这里就没救了。” “那你想回来救他们吗?” 冬子摇了摇头,道:“大爷爷说,我们是大虞的百姓,姓林的,旁的人和事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冬子,你一口一个大爷爷,是不是村长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自己就没有想法吗?” 冬子闻言耸了耸肩,道:“他们亲手把能救他们的人杀死了,我们又为什么要回来救他们呢?” “嘴上这么说,方才还不是不忍心了?” 冬子指着那夫人额角的一处小小的烙印,道:“那是最下等的贱民才有的烙印,也是只属于从前北郦人的后代,如今还活着的已经不多了。” “只怕要不了多久,这一点点属于北郦的痕迹也会消失殆尽了。说起来北郦也曾是哲汗的一部分,若不是儿孙不孝争夺江山,又怎会落得如今的局面?自始至终,可怜的都是无辜百姓罢了。” 冬子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远路接话道:“幸好我生在大虞,虽说没爹没娘,可跟在少爷身边也没吃过什么苦,实在是比他们幸运太多了。” “你倒有良心,这话要是让你家少爷听到可要高兴死了。”我揪了一下远路的耳朵,取下头上一支玉钗给他,道:“拿去给那妇人吧,让她去县城换些粮食,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远路刚要接,却被冬子拦下,他认真道:“少夫人还是收回去吧,您就算施舍再多也救不了她的,只会害她丢了性命。” 191、中京 远路闻言有些不高兴,气道:“你这是什么话?少夫人是好心帮她脱离苦海,怎么是要她的命呢?” 冬子道:“她是个贱民,不配拥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带在身边一定会被人搜出来,轻则被人抢走,重则就会污蔑她偷盗当街打死,这不是害她性命又是什么?” “冬子,这位是少夫人,容不得你说话这般放肆!” 我见远路是真的生气了,连忙收回玉钗劝道:“好了好了,是我忘了这是东郦不是咱们大虞,确实不该赏她这么贵重的东西,远路,车上不是带了熏肉吗?你去取一块儿小的赏她吧!冬子你看这样合适吗?” 冬子点了点头,远路“哼”了一声跺着脚去取肉,待他将肉送给那妇人后,对方先是一愣,随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惹得远路一蹦躲出老远,回来的时候直挠头。 如今已是隆冬时节,我们四人一路前行,越往北风雪越盛,等到了中京的时候却是另一番风景,远路看着被积雪环绕的一座座温泉池睁大了眼睛,我却觉得恍如隔世。 前世初次到中京时也是和远路一样惊讶的表情,可我害怕给木合信丢脸,所以装的波澜不惊,只能偷偷将车窗推开一条小缝儿趁他不注意时瞄一眼,那时候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新鲜。 雪白的围墙,清灰的瓦片,满城的苍松在白雪中傲然挺立,城里的大户人家以温泉池相连,身穿各种鲜嫩颜色长裙的美貌少女打着纸伞在街边缓步前行。雪姬指着她们说,那都是即将入宫参选的贵族小姐,将来是要给木合信做妃的。 我连忙关上窗子不再往外看,生怕那些鲜艳的笑容刺痛自己的眼睛,抬头时却见雪姬眼底嘲讽的笑意,她说在这里我永远都见不得人,是个祸国殃民害人不浅的妖姬。 从离家出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配要他明媒正娶,可听到雪姬这话我还是不争气的流了眼泪,恼羞成怒地赶她下车。没想到回到别苑却遭到了木合信的质问,问我为什么惩罚雪姬,害她在雪地里前行受了风寒旧伤复发。 他说,雪姬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不知感恩就罢了,没想到竟如此恶毒,只是因为嫉妒别的女子便把火气撒在雪姬身上,任凭我怎么解释他都不肯听,还下令将我关在房里不许出门半步。 现在想想,自己还真是蠢,一步一步都被人算计好了还不自知。 看着远处大门紧闭的听雪居,那是木合信的宅邸,如今他被藤原氏囚禁在寒山别苑,这里自然无人来访。 我们在城中客栈歇下,一路上用的是紧挨着大虞边境的富商信源氏的名头,村长他们经营信源氏多年,无论是财力还是人脉在各处都有,是以我便没有用莫为茶楼,只是吩咐远路去了一趟,吩咐茶楼给田异送信,顺便问一问寒山别苑的消息。 茶楼的掌柜亲自来见,说经过多放打探确认,木合信确实被关在寒山别苑,周边三层护卫严防死守,连只鸟都飞不进去。不过每隔三日的午时前后,藤原氏会派她身边的心腹宫婢去探望木合信,明日便又是探望的日子了。 机会只有一次,我必须想办法混进去,从木合信身上拿到星图。可怎么才能进去却是个难题,没想到林四却完全不着急,说让我安心等着,明日午时一定会顺利送我进到别苑里去。 到了第二天,远路驾车带着我藏在城外的林子里等着,果然在巳时过半见到一辆王宫的马车缓缓驶来,只不过驾车的却是冬子,我一脸懵地推开车门,林四连忙伸手将我拉进去。 那位双眼紧闭的宫婢我认得,是藤原氏身边的大宫女叫樱姬,另外两个护卫也很眼熟,都是藤原氏身边信得过的人,只不过此时他们额头上都有针眼大小的红点,林四眨了眨眼笑道:“祖传的手艺,让少夫人见笑了。” “死了吗?” 林四点了点头,道:“这些人往常会在未时正刻回宫,所以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功夫,请少夫人卸掉钗环,换上这宫婢的衣裳。” 我看了看那宫婢的脸,又摸了摸我的,长得一点都不像,换上衣服又有什么用? 林四应该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连忙举起手中的东西在我眼前晃了晃,道:“贴上这个就可以了。” 那是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林四没用多一会儿就将那东西在我脸上贴好,乍一看竟然和那宫婢一模一样,不过若凑近了仔细看,却也能够看出细微的差别。 “这东西虽好用,可因为人会说话脸会动,所以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脱落,还请少夫人速战速决。”林四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食指长短粗细的银筒,嘱咐道:“这里面有三根银针,一次一发,淬了让人麻痹的药汁,少夫人使用时多加小心。” “好。” 我将银筒收到袖中,林四又掏出另外两张面具帮远路和冬子带上,然后把车里死了的三个人挪到我们的马车上,这才驾车离开前往约定的地点,而我们三个则顶了身份,光明正大来到了寒山别苑的正门口。 远路不会东郦语,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我会的也不多,所以都是冬子压低了嗓音和那些护卫说话,我偶尔配合他说笑两句露个脸,便十分顺利的从山底正门一路穿过三层护卫,进到了别苑里边。 这里和前世没什么两样,只是那座院子里从前关的是我,如今却变成木合信罢了。 我提着食盒快步走到门口,抬手轻轻地敲了两下。 “滚!” 房间里传来木合信的声音,只不过声音沙哑,还带着可怕的怒气。 两辈子了,从未听见他这样过。我不禁紧张起来,提着食盒的手也有些颤抖,深吸一口气又敲了下门。 “滚出去!” “嘭”地一声,似乎是他扔了什么东西砸在门上,我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却见门在震动下打开一条缝,于是便壮着胆子推开了门,一股刺鼻的酒味儿迎面扑来,我的胃顿时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 193、拯救 我一点都不无辜,反而有点死有余辜。前世的种种,都是我自作自受罢了。可是这辈子我要做正确的事,哪怕再次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我蹲下身,拨开木合信额前的乱发,掏出帕子帮他擦干净脸,柔声道:“阿信,我不怪你,也不恨你,过去的种种忘也好不忘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们都还活着,就还有机会弥补,我们可以拨乱反正,让所有不正确事就此打住,让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有些迷茫,哽咽着问道:“拨乱反正?重新开始?那......那还你愿意跟我重新开始吗?” 我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笑道:“我愿意和你重新开始。” “真的吗?” “真的,不过我们必须先去一个地方,这一切才有机会重新开始。” “嗯!我去,你说去哪我都跟你去!”他高兴地点点头,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衣裳脏乱不堪,惨白如纸的脸上立刻飞起一团红晕,不好意思道:“我,我去收拾收拾,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我急忙拉住他,耐心道:“阿信,你别急,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想办法带你离开,可不是现在。” 他顿时失望不已,问道:“为什么?” “外头有好些厉害的坏人守着你,不让我带你走,只凭我们两个是逃不掉的,阿信,你就在这里乖乖等我几日,等我去搬了救兵再回来救你出去,好不好?” 他如今这般神志不清,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楚了,也难怪藤原氏会狠心将他关在这里,若是被木合仁、善田一郎发现,知道藤原氏手里的利器变成了废棋,只怕他们母子都会被生吞活剥了。 即便是前世我再咎由自取,许多人都可以原谅,可唯有藤原氏的死活我不在乎,若说这两辈子我最恨的仇人是谁,那一定是她没有之一。可木合信不同,即便是前世他也只是藤原氏的一个傀儡,如今疯疯癫癫更难自保,以前我或许对他心存怨怼,可时至今日他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可怜的故人罢了。 祖父母、爹娘安好,几个哥哥娶妻生子建功立业,姐姐也嫁得如意郎君生下两个儿子,大虞的祸害尽除,我也有孟璃陪在身边,木合信却什么都没有了。若是有机会救他出去,就将他送到小渔村吧,让他在那里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我取下腕上的镯子塞在他手里,哄道:“阿信,这个镯子给你,以后它就是我们的信物,只有你拿着这个我就一定会回来接你,好不好?” 他盯着那只镯子一言不发,半晌后才问道:“你要去哪儿?多久才会来接我?带我一起去不行吗?” “我要去一个又冷又远的地方,去那里找一个宝藏,只有拿到了宝藏,外面那些坏人才会放你出去,这样我们就安全了,他们也不会追着我们不放,到时候我带着你去看南方的花开四季,还有夏天的瓜果飘香,好不好?” “一定要找到那些宝藏吗?不找不行吗?我们直接去南方不好吗?” “阿信,那些宝藏很厉害,如果不找到它会死好多好多人,就连你喜欢的南溪山,喜欢的那些樱花全都会被他们毁了,阿信,你想让画上的那些都毁了吗?还有我,那些坏人会用宝藏对付我的,他们还想再杀我一次,你想让他们这么做吗?” 他立刻惊恐地摇了摇头,推了我一下催促道:“那你快去,快点找到宝藏好回来接我,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都不去!” “好,阿信最乖了,”我摸了摸他的头,见他放松下来又道:“不过要去找宝藏,必须有藏宝图才行,可是我的藏宝图弄丢了。” “那怎么办?那不是找不到宝藏了?” “不会,我之前在阿信这里放了一幅藏宝图呢,阿信去找出来好不好?” 他闻言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你在这里放了藏宝图。” 我指了指他的袖口,道:“阿信有一件雪白色的里衣,领口绣着月纹的,还记得吗?” 他点了点头,转身跑到柜子前翻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双手托着一件雪白的里衣跑了回来,问道:“是这件吗?” 我接过衣裳翻看一遍,确认袖口用银线绣着星图才点头道:“对,就是这件,阿信真聪明!” “可这是里衣,不是藏宝图。” “我在里面藏了藏宝图,没有告诉阿信,阿信怪我吗?” 他盯着衣服看了一会儿,长长的睫毛低垂,看不出眼里的情绪,半晌后才露出微笑,摇了摇头道:“我永远不会怪你。” “那就好,阿信,谢谢你。”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他却闭上了眼睛别过脸,声音微微颤抖道:“快走吧,不然我要后悔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忽然有些迷茫,可已经在这里耽搁的太久了,必须赶快离开。于是顾不得多想起身抱了抱他,他有些僵硬地站的没动,在我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喊了我一声,然后递了一柄纸伞给我,说外头下了雪,让我不要湿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让我心里一下子忐忑不安起来,前世也是这样,每次到了下雪天我要出去散步的时候,他就会追出来叫我带着伞,免得湿了头着凉。可看他的神情和方才没什么两样,想来是又糊涂了,以为我们还在过去所以才会这么做吧! 我接过了伞,朝他笑了笑,将食盒里的吃食摆在桌上,然后把里衣叠好放了进去,背对着他低头掏出面具胡乱贴在脸上,又捡了一块破碎的帷帐蒙在头上,才打着伞遮住上半身离开。 院外的护卫虽只是见到我露出来的半身衣裙,不过并没有再次询问便打开门放我出去,一连三道守卫皆是如此,于是顺利与远路和冬子汇合,然后一路狂奔朝与林四约定的地点而去。 我们并没有遇到藤原氏的人马,似乎她还未发现樱姬已经死了,林四却觉得耽误不得,必须立刻启程出海北上,一等到五哥和田异就立刻乘船出海,按照星图所示朝那几座冰岛进发。 193、拯救 我一点都不无辜,反而有点死有余辜。前世的种种,都是我自作自受罢了。可是这辈子我要做正确的事,哪怕再次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我蹲下身,拨开木合信额前的乱发,掏出帕子帮他擦干净脸,柔声道:“阿信,我不怪你,也不恨你,过去的种种忘也好不忘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们都还活着,就还有机会弥补,我们可以拨乱反正,让所有不正确事就此打住,让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有些迷茫,哽咽着问道:“拨乱反正?重新开始?那......那还你愿意跟我重新开始吗?” 我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笑道:“我愿意和你重新开始。” “真的吗?” “真的,不过我们必须先去一个地方,这一切才有机会重新开始。” “嗯!我去,你说去哪我都跟你去!”他高兴地点点头,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衣裳脏乱不堪,惨白如纸的脸上立刻飞起一团红晕,不好意思道:“我,我去收拾收拾,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我急忙拉住他,耐心道:“阿信,你别急,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想办法带你离开,可不是现在。” 他顿时失望不已,问道:“为什么?” “外头有好些厉害的坏人守着你,不让我带你走,只凭我们两个是逃不掉的,阿信,你就在这里乖乖等我几日,等我去搬了救兵再回来救你出去,好不好?” 他如今这般神志不清,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楚了,也难怪藤原氏会狠心将他关在这里,若是被木合仁、善田一郎发现,知道藤原氏手里的利器变成了废棋,只怕他们母子都会被生吞活剥了。 即便是前世我再咎由自取,许多人都可以原谅,可唯有藤原氏的死活我不在乎,若说这两辈子我最恨的仇人是谁,那一定是她没有之一。可木合信不同,即便是前世他也只是藤原氏的一个傀儡,如今疯疯癫癫更难自保,以前我或许对他心存怨怼,可时至今日他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可怜的故人罢了。 祖父母、爹娘安好,几个哥哥娶妻生子建功立业,姐姐也嫁得如意郎君生下两个儿子,大虞的祸害尽除,我也有孟璃陪在身边,木合信却什么都没有了。若是有机会救他出去,就将他送到小渔村吧,让他在那里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我取下腕上的镯子塞在他手里,哄道:“阿信,这个镯子给你,以后它就是我们的信物,只有你拿着这个我就一定会回来接你,好不好?” 他盯着那只镯子一言不发,半晌后才问道:“你要去哪儿?多久才会来接我?带我一起去不行吗?” “我要去一个又冷又远的地方,去那里找一个宝藏,只有拿到了宝藏,外面那些坏人才会放你出去,这样我们就安全了,他们也不会追着我们不放,到时候我带着你去看南方的花开四季,还有夏天的瓜果飘香,好不好?” “一定要找到那些宝藏吗?不找不行吗?我们直接去南方不好吗?” “阿信,那些宝藏很厉害,如果不找到它会死好多好多人,就连你喜欢的南溪山,喜欢的那些樱花全都会被他们毁了,阿信,你想让画上的那些都毁了吗?还有我,那些坏人会用宝藏对付我的,他们还想再杀我一次,你想让他们这么做吗?” 他立刻惊恐地摇了摇头,推了我一下催促道:“那你快去,快点找到宝藏好回来接我,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都不去!” “好,阿信最乖了,”我摸了摸他的头,见他放松下来又道:“不过要去找宝藏,必须有藏宝图才行,可是我的藏宝图弄丢了。” “那怎么办?那不是找不到宝藏了?” “不会,我之前在阿信这里放了一幅藏宝图呢,阿信去找出来好不好?” 他闻言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你在这里放了藏宝图。” 我指了指他的袖口,道:“阿信有一件雪白色的里衣,领口绣着月纹的,还记得吗?” 他点了点头,转身跑到柜子前翻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双手托着一件雪白的里衣跑了回来,问道:“是这件吗?” 我接过衣裳翻看一遍,确认袖口用银线绣着星图才点头道:“对,就是这件,阿信真聪明!” “可这是里衣,不是藏宝图。” “我在里面藏了藏宝图,没有告诉阿信,阿信怪我吗?” 他盯着衣服看了一会儿,长长的睫毛低垂,看不出眼里的情绪,半晌后才露出微笑,摇了摇头道:“我永远不会怪你。” “那就好,阿信,谢谢你。”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他却闭上了眼睛别过脸,声音微微颤抖道:“快走吧,不然我要后悔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忽然有些迷茫,可已经在这里耽搁的太久了,必须赶快离开。于是顾不得多想起身抱了抱他,他有些僵硬地站的没动,在我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喊了我一声,然后递了一柄纸伞给我,说外头下了雪,让我不要湿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让我心里一下子忐忑不安起来,前世也是这样,每次到了下雪天我要出去散步的时候,他就会追出来叫我带着伞,免得湿了头着凉。可看他的神情和方才没什么两样,想来是又糊涂了,以为我们还在过去所以才会这么做吧! 我接过了伞,朝他笑了笑,将食盒里的吃食摆在桌上,然后把里衣叠好放了进去,背对着他低头掏出面具胡乱贴在脸上,又捡了一块破碎的帷帐蒙在头上,才打着伞遮住上半身离开。 院外的护卫虽只是见到我露出来的半身衣裙,不过并没有再次询问便打开门放我出去,一连三道守卫皆是如此,于是顺利与远路和冬子汇合,然后一路狂奔朝与林四约定的地点而去。 我们并没有遇到藤原氏的人马,似乎她还未发现樱姬已经死了,林四却觉得耽误不得,必须立刻启程出海北上,一等到五哥和田异就立刻乘船出海,按照星图所示朝那几座冰岛进发。 194、临海 我本以为藤原氏会发现樱姬几人的失踪继而大肆搜寻,已经做好了路上要对她对峙的准备,没想到一连几日竟全无动静。等到田异传信中京的莫为茶楼才得知,我离开的那天晚上藤原氏见樱姬等人久久不回就去了寒山别苑,却十分平静地从院中抬出三具尸体。 掌柜在信中说,樱姬等人是额头中箭而死,说是他们得罪了木合信,被他一怒之下射杀了。 我看着手里的信犯了糊涂,连忙把林四叫进来,问他将那三具尸体怎么处理的。他说是绑了石块丢到寒山后的一处温泉池中,行动全程并无人跟随,绝不可能有人发现。 寒山是木合信的地盘儿,即便没人跟踪,如果他清醒过来派人搜寻便会搜出来。我这才发觉当时为何觉得木合信不对劲儿了,他怕是在我朝他要里衣的时候就醒了,可还是陪着我装疯卖傻演完了那出戏,又不声不响的处理了樱姬等人,为我争取时间逃走。 他这是彻底背叛了他的母亲。如果前世他能有这辈子一半的勇气,我们大约也不会是那样的结局。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即便他开始反抗藤原氏,大家也回不到从前了。 不过既然他醒了,我就不用回去救他了,也不用思考将来怎么安置他了。 五哥知道后有些担心,他觉得木合信一定在打什么主意,万一是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想要来个请君入瓮呢?要不然就是抓了我们要挟大哥,或者干脆把我们杀了,尸首挂到阵前去刺激大哥。五哥越说越激动,痛骂东郦人没一个好东西,只有人想不到了没有这帮东郦人做不到的。 田异说,继禄城之后,临江城又成了五哥的一个心病。 那天晚上他们本以为只有客栈里面混进了几个影卫,没想到越打影卫越多,虽说到最后还是占了上风将对方悉数除尽,可也损失了三个王府暗卫。 就在他们刚刚脱身找到远路的标记时,却遇到城防营封城,说是昨夜蓬莱道巡查使廖德安遇刺,廖府五十七口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临海府台薛存被吊死在府台衙门公堂之上,旁边一同吊死的还有九个临海富户家主,是以封闭四门全城戒严。 即便是五哥他们手持滕王府令牌,世子妃被劫下落不明,可领头的城防营指挥使毫不留情,说在没有接到上峰指令之前,谁都别想出去。 五哥气得要死,撸着袖子说非要出去不可,争执不过就把那个指挥使狠揍了一顿,当然了,人家也不能老老实实让他揍吧?于是两方人马打成一团,好不容易等来了蓬莱军青龙卫的谢廷玉,可这位却不由分说将他们一股脑扔进了府台大牢,说是有东郦贼人冒充金隅来使,一路上诓骗不少官商,所以即便拿着滕王府的令牌也难辨真假,索性一同下狱。他说反正滕王在来的路上了,是真是假到时候一看便知。 一听说滕王还有一天一夜才能到,田异急得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可临海城中已经乱了起来,这个时候不管干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只能在牢里望着天叹气。 不过这牢也没白坐,他们在几个狱卒聊天中得知,出乱子的不止临海,东境三道六座大城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大案,尤其是禄城,竟在一天一夜之中被灭了城,满城百姓无人生还。原因似乎是城中有人散了可融于空气的剧毒,吸入之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会毒发身亡,即便侥幸没死也被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斩杀。 更可怕的是,江南道守备军竟杀了求救之人,说他妖言惑众扰乱民心,他们对禄城置之不理,更有甚者明明看到了黑衣人成队经过也无动于衷,一直到滕王带着蓬莱军围了驻地才慌了起来。 一座繁华的城池就这么没了,上头封锁消息禁止外传,可两道守备军动静这么大又怎么会不走漏风声呢?是以听说过的人无不恐慌,害怕临海成为下一个禄城。 不过禄城的悲剧并没有被复制,好像幕后之人对这座城有着特殊的恨意,他们对别的城池只是搅乱,杀几个官员首富让贫民百姓恐慌一下,若碰巧杀的是狗官或者恶霸,百姓说不定还会暗暗庆祝呢! 可对朝廷来说却不是好事,东海正在打仗,朝中又刚清剿了桓王逆党,这无疑是在陛下的怒火上又浇了一桶油,尤其是禄城这桩事又与那些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有关。 陛下大约已经把王忆骂了一万遍恨不得将他凌迟处死吧,江南军的会落得个什么结果我无法想象,雷霆之怒八成都会落在他们身上,落了也是活该,不会有人为他们还一个冤字。 可是事儿到这里还没完。滕王一到临海,知道我这个还没给他敬过茶的儿媳妇儿被劫走气的脸色铁青,连忙放了田异和五哥,准备狠狠收拾城防营和青龙卫的两个将领,可还没等五哥他们出城,码头边五十七间库房就一同被炸上了天。 这一炸,周边几座街坊、船只全都被毁,百姓伤亡不计其数,五哥见到临海城的惨状实在没办法视而不见,正好见到远路放出的信号,知道已经平安找到我,于是和田异合计一番,索性先协助滕王,免得让前方打仗的大哥和孟璃分心。 可他们做的不止这些,安置灾民时有人鼓动闹事被五哥发现,他这次没有鲁莽打架,而是暗中带人跟踪他们,终于顺藤摸瓜找到了混在城里挑事的黑衣人老巢,狠狠打了一仗。 这一仗虽说没剩下几个活口,五哥受了些轻伤,可只要有人还活着就不怕撬不开他们的嘴,不过这些都是我公公滕王的差事,与他无关,简单处理的伤口就立刻准备船只北上与我汇合。 五哥对他小臂上的伤颇为得意,觉得这是他的第一个勋章,回去了一定要去嘉乐堂跟列祖列宗显摆显摆,免得在天之灵以为他只会闯祸跪祠堂。还说自己不该从军,应该像周赫兮似的做个监察使,平冤情解悬案,为无辜受难的百姓做主。 195、冰岛 我觉得等到桃嬷嬷看到他胳膊上一掌长的伤疤,非得晕过去不可。 船越往北行程越慢,一入了海温度就突然降了下来,我从前在定北只穿个斗篷和容翘打雪仗都没觉得冷,今年不知怎了异常怕冷,加了两盆炭火穿着狐狸皮背心还披了层厚厚的棉被才感觉到一丝暖意。 五哥皱着眉头不知道担心什么,出门就跟远路吵了一架,似乎是说孟璃不知道疼惜我什么的,惹得远路不服差点打起来。 我实在没心思理他们俩,怀里捧着一个汤婆子,脚底又踩了一个,只顾着和田异一遍一遍确认路线和计划。 船又行了两三日才看到海面上漂浮的冰块,按照星图所示,今晚就可以抵达那座冰岛了。果然子时刚过,一座小岛由远及近,岛上戒备森严我们不敢靠的太近,只能在附近停船,换成小船慢慢靠近,从岛东面的山崖上去。 我本想跟他们一同去的,可五哥他们说什么都不让我跟着他们一道去,好说歹说才点头同意我在小船上等着,等他们爬上山崖除掉背面的哨位再接我上去。 小小的船上只有我和远路两个人,全都被冰冷的海风吹的脸通红,两个人呆着无聊便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天。 远路说,他一出生就被扔在了同州的半山破庙之中,要不是武宁长公主打猎碰巧路过把他捡了回去,只怕早就葬身野兽腹中了。他和远道一样都是被王府的田姑姑喂养长大。他没有父母,后来田姑姑女儿夭折,他便在长公主的同意下认了田姑姑做娘,不过他和远道都随的是孟家的姓,十几年来与孟璃形影不离,长公主待他们也如亲子一般,盼着他们将来能成为镇海军的将领为国效力。 “你呢?你想去军中任职吗?” 远路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大志向,也没什么大本事,兵法什么的从小就背不来,世子为这没少笑话我。” “他就是那个德行,你别往心里去。” 远路笑道:“世子爷的脾气也就您能治,当初在定北世子爷总是气冲冲的回来,坐在屋里自己个儿生闷气,可回回都是气着气着又笑了,远道说那叫什么,嗯......叫欢喜冤家!” “谁跟他是冤家?别不要脸了!” “那您前段日子气呼呼的是做什么,气完了又巴巴的跑到这儿,还不是盼着世子爷好,不是欢喜冤家又是什么?” “远路,你要是再贫,等回去了我就找人把你关到地牢里去,不点灯!” 他哭丧着脸叹了口气,嘟囔了句“又是这招儿”,然后继续道:“反正我是没想过什么建功立业,就是想一辈子跟在世子身边,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将来遇上个心仪的姑娘娶回来,一同孝敬我娘就是了,嗯,还有求世子爷赏个厚一点的红包就满足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又是姑娘又是银子的,人家都说男儿志在四方,我看你就是懒,懒得自己想事,一股脑都听他的,他叫你去死你也去?” “去呀,只要是世子爷的吩咐我都去,死也行,反正我这条命都是长公主捡回来的,还回去就是了。” 看着他一脸认真,我忍不住朝他的额头打了一下,骂道:“蠢货!” “属下是蠢,不然怎么会陪着您坐在这里挨冻,早知道就换五爷留这儿了......” 他吸了吸鼻子,朝山崖望了一眼,然后抓起桨划了起来。等到我们慢悠悠划到哨所附近的时候,田异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一切如世子妃所说,这处哨所五个守卫,配的是弘盛七年的旧火铳,林四手很稳,全都处理干净了,没有意外。五爷带着他们去处理这边剩下的几处哨所,世子妃现在这里暖一暖,等前头都处理完了再出去。” 我点了点头钻进不大的哨所里,将手脚凑近火炉烤了一会儿,突然一阵眩晕跌倒在地上,远路闻声连忙冲了进来,扶着我在矮炕上躺下,一脸担忧。 “怕什么?我又死不了,不过是一冷一热有些晕了头了,你要是敢告诉孟璃,我就......” “不管世子妃是想把属下关地牢还是关衣柜,属下都会如实告诉世子爷的!” 我本来想搬出主子的身份震震他,没想到他根本不怕,说孟璃走的时候嘱咐过了,我要是少了一根汗毛就剥了他的皮,这可比关地牢什么的严重多了,所以死也不答应隐瞒我晕倒的事儿,还嘟嘟囔囔的说我就不该下船,又说不让我再往岛里头去。 这个远路,不熟的时候像个木头似的,这一路跟我混熟之后嘴就像泄了洪一般絮絮叨叨,颇有乳娘的风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是亲母子呢。 我叹了口气翻了个身不再理他,他竟也不甘示弱,“哼”了一声起身出去跟田异说话去了,没一会儿田异就掀了油毡进来,非要给我搭脉。 “我虽不如四爷那般精通岐黄之术,不过看个头疼脑热还是可以的,世子妃若是不让在下搭这个脉,只怕远路即刻就会冲起来把您带回去了,他方才可是我问身上带没带信鸽,要给世子爷传信呢!” “别,”我伸出手道:“搭脉可以,不过......” 其实我方才醒过来就有点儿明白自己怎么了,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实在不好说。 我从前是不怕酒气的,也没有这么怕冷,更不会动不动就心软,这几个反应再加上月事迟迟不来,我再不着调也明白过来自己是有了身孕了。前世有孕时和这次的反应大体相同,不过这段时间一路颠簸,方才又晕倒,我有些害怕胎像不稳,让田异看看也好。 果然他刚搭上脉就是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见他这副神情想来是无碍,我也跟着松了口气,可这人却和远路一样,死也不让我再往里去了,非要我现在就乘小船回去,剩下的事由他来办。 “可是胎像不稳?” “不是,很稳,世子妃的种种不适都是女子初孕会有的反应,没什么大碍。” “那为什么不能去?” “您现在是有孕之人,怎么能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我要是不让你搭这个脉,是不是就去得了?” “您要是身体无碍自然去的。” “我无碍啊,你方才不是说无碍吗?那这样吧,你就当没搭过这个脉,不知道我有孕了,我又无碍,不就去得了吗?” 196、合子 田异哑口无言,我不再嬉皮笑脸,收敛神情严肃道:“田异,我必须亲眼看着那些东西炸掉。” “回船上也一样能看到,世子妃必须保重自己,不能有一点儿闪失,否则在下就是有违师命,等师父出关了必定会责罚与我,容平也不会与我甘休,说不定就悔婚了,”田异伸出两根手指夹着银针在我眼前晃了一下,笑道:“世子妃若是不听劝,那在下只好请您睡一觉了。” 惠通方丈责罚他我是不在意,毕竟有时候他也挺气人的,可若是因为此事让他和容平生了嫌隙,我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于是狠狠剜了他一眼,道:“你有这本事还叫只能看看头疼脑热?” “师父自小教导我们兄弟要谦虚谨慎,再说这不过是外头走街串巷的野郎中都会用的一点儿小手段罢了,跟侯府四爷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哼,我四哥又不在这里,你拍谁的马屁?行吧,听人劝吃饱饭,我就回大船上等着,不过你们可要谨慎些,一定要将这附近几个岛都排查一遍,千万不能有遗漏,若是留下一只火铳都算我们白跑这趟了。” “世子妃放心。” 田异收起银针将远路喊了进来,说要带我回大船,远路一脸担忧问是不是生了病,田异笑道:“不是生病,是滕王府有了小主子。” 远路瞪大了眼睛一脸呆滞看向我的肚子,又看向了我,然后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真是蠢!”他骂骂咧咧的又敲了几下脑袋,跺着脚骂自己没长心,连我有了身孕都没发现。 废话,他怎么会发现,他又不是孩子的爹。 我懒得理他,披着大氅坐起来,道:“你是接着在这儿自残还是跟我一块儿回去?” 远路这才镇定下来,土匪似的将这哨所能搬走的油毡啊,毛垫子啊,大氅啊都搬到小船上去,甚至连火盆都不想放过,说是死也不能冻着他主子的第一个儿子。 我问他要是个姑娘怎么办,他立刻改口说不能冻着小少爷或者小小姐,当然了,也不能冻着我。 我觉得这小子只是怕我挑他的理所以才勉为其难加上了我,毕竟现在他那神情是只有他未来的小主子,孟璃都要靠边站了。 田异送我们两个回到大船后又赶回去给五哥他们送信,远路屁颠屁颠领着船上的两个厨子按照田异的方子去做补身汤,我则呆在暖阁里等着看那几座冰岛炸上天。 这一等,就等了两个多时辰,等到朝阳从海面升上了天空照亮了整个海面,远处那座最大的冰岛才发出一连串巨响,我也将补身汤喝了个底朝天。 紧接着附近的几个小岛也接连爆炸,远路在外头看了一会儿,掰着手指头数了好几遍,说总算都处理完了,等田异他们回来后就可以赶紧回东海去了。 可惜意外发生,我们等不到他们回来了。 就在远路劝我进去睡一觉的时候,船尾的护卫来报,说有三艘快船正在呈包围之势飞速驶来,船上挂的是东郦的旗帜,远路闻言大骂木合信出卖我们,他先将我送进里间,然后拔刀带人跑了出去。 可是船上除了留守的四个护卫,就是厨子船工,他们加一起也不是三十几个影卫的对手,远路受了重伤倒在我面前,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我只好踹晕了他跟着影卫离开。 他们将我拎上了小船,不过站立在船头的不是木合信,而是藤原氏的至亲,她的妹妹合子夫人。 我与她在前世只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和木合信在海边驻地,她办事经过便来看望木合信。雪姬告诉我合子夫人欲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木合信为妃,我心里着急便央求她带我偷偷地看一眼,没想到一脚踩空从帐篷门口扑了进去,木合信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唉,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雪姬会用暗器,天真的以为是自己笨拙不堪,觉得若不是那日出丑,合子夫人也不会不喜欢我而向藤原氏告状,哪知道人家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只把我当成一个愚蠢至极的活死人罢了。 前世来不及细看她的样貌,现在她就坐在对面,我则一如前世一般被推到在地,不过这次倒可以镇定自如地打量她,这一看却有些反胃,她怎么跟藤原氏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比我和姐姐像多了。 一样细长的眼睛,眼尾上挑,鼻梁高挺,樱桃小口不染自红,雪白的皮肤吹弹可破,唯一不同的就是神情,看上去淡淡地没什么情绪,仿佛天崩地裂都掀不起波澜,不似藤原氏看着就一脸的怨妇样儿,尖酸刻薄沾火就着,恨不得把所有不入她眼的都凌迟处死似的。 合子夫人扫了我一眼,用东郦语吩咐她的侍女道:“扶她坐起来。” 我闻言自己站了起来,扑了扑裙子上的灰尘,用东郦语回了句:“谢谢。” 她的惊讶转瞬即逝,随即又是那一副淡淡地神情,吩咐道:“回去。” “不去岛上看看吗?”我问道。 “没什么可看的,东郦不缺烟花,”她朝侍女抬了下手,立刻有人上前为我倒了杯热茶,可是我现在不宜饮茶,所以并没有碰。 “没有毒,”她用生硬的官话道:“世子妃但饮无妨。” “我知道没毒,我只是不爱喝茶罢了。” 她点了点头,吩咐侍女换了杯热牛乳来,见我捧着牛乳抿了一口又道:“世子妃来我东郦做客,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当年善田一郎毁了我镇海军两艘主舰,杀了近万人,不也没提前打招呼?” 她垂下眼帘,淡淡道:“历来国与国之间,没有真正的和平,只有不断的摩擦,这个道理世子妃应该明白。” “明白,所谓两国纷争,实则不过是掌权者的一己私欲罢了,他们贪图富贵与权利,倒霉的却是百姓,等这些倒霉的百姓死绝了,国也无国,为君者,又是谁的君呢?比如当年的北郦,曾经的兵强马壮如今却沦为脸上顶着刺青的下等贱民,夫人觉得,你们东郦有没有这一天呢?” “我不过是个妇人,这种事轮不到我来想。” “夫人今日奉命来捉我已经逃不脱了,你们与我滕王府和定北侯府世代死敌,应该知道我孟氏、玉氏的脾气,不管我是死是活,夫人都上了我东境、北境两方戍军的名单,必定除之而后快。” 197、麒麟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问道:“世子妃知道为什么来的是我而不是大妃吗?” 经她提醒我才想到,若是藤原氏知道我在这里一定会亲自来抓,更不会放任五哥他们在岛上不管,也不会留着远路的命,还会砸沉大船让五哥他们死在这里。而合子却只将我带走,其余一概不理,这不符合藤原氏的作风。 “愿闻其详。” “阿信是个好孩子,”她视线看向远方,语气仍旧是淡淡地,“他不该被这些事情折磨。” “木合信请您来的?” 合子点了点头,道:“为了赶在大妃之前,我可是日夜兼程呢!” “她知道了?” “世子妃,她是东郦的大妃娘娘,并不是傻瓜,不过若说是她是个疯子倒也并不夸张。” “这么说,夫人与藤原大妃不是一条心了?” “我只是个商人的妻子,除了我的丈夫,没有人会是一条心。今天我来也不止是因为阿信,还有样东西想要请给世子妃看一看。” 她朝身后的侍女点了下头,那位美貌侍女行了个礼,转身走进内室,然后捧着一个狭长的木盒放在我旁边的桌上打开,里面躺着一支断箭,箭羽乌黑,箭尾一只玄色麒麟印刻,正是镇海军朱雀卫所用。 “这是?” “我的父亲,藤原司,就是被这支利箭所暗杀。” “什么?” 藤原司明明是死于小林明父子之手,怎么会是朱雀卫?难道他们是暗中找了孟家帮忙?可是村长不会扯谎骗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于是问道:“夫人以为,藤原将军是死于镇海军孟家之手?” 她淡淡道:“我父亲是死于暗杀,不过大妃倒和世子妃一样,认为只有贵国的滕王有这个能力,又有这断箭作证,自然不容怀疑。” “可是,夫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她叹了口气,眸色终于黯淡下来,带着悲伤缓缓道:“那时我只有十一岁,才定亲不久,父亲刚刚扶持成夫大君上位,已经数日没有回家了,可是那天傍晚却急匆匆回了家,说是明日要亲自做一件重要的事,我担心他的身体,怕以后出嫁了不能在膝前尽孝,便亲手炖了补汤给他。” 合子说的大事,大约就是藤原司发现小林明放走了山月公主,所以打算在第二天亲手将小林家除掉。 “可是,当我将补汤送到书房的时候,却看见一支利箭破窗而入,正中父亲的心脏,看着他在眼前倒下,我害怕得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大妃收到消息赶了回来,不停地问我有没有看到什么,可我实在没用,什么都没有看到。过了几天大妃告诉我,是大虞的滕王杀了父亲,她要为父亲报仇。” “就是因为这只断箭?” “不粗,大妃认为这支有着麒麟印刻的断箭就是铁证。” “可夫人却不这么认为。” “是的,尽管那晚我什么都没看到,可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支普通的箭,带着白色的箭羽,没有什么印刻,不过是东郦随处可见的箭罢了。” 我拿起那只断箭,道:“而这支却是纯黑,也就是说,有人趁着夫人昏倒换掉了那支箭。” 合子点了点头,继续道:“大妃不断央求大君出兵大虞为父亲报仇,可多年的战争让东郦人民不堪重负,定北军的威势也让大君头疼不已,再后来征南之役战败,大君从此一蹶不振,大妃便连定北军一同怨恨上了。” 她抬眼看向我,又恢复了淡淡地神情,道:“许是因为对这断箭的疑惑,多年来我一直利用丈夫与大虞之间的往来生意关注着滕王府与定北侯府的消息,也曾从大妃处探得一二,这些年大虞的许多动乱,都与她脱不开干系,尤其是阿信与世子妃的相遇。” 我自然知道木合信与我相识是怎么回事,并没有接她的话,所以问道:“夫人的意思是,藤原大妃与我国桓王叛乱有关?” “不止于此,我曾撞见过一次大妃与中间人见面,是一个精瘦的老者负责出谋划策和传递消息,多年来一直暗中安插密探,企图从内部瓦解贵国,几次试图除掉贵国的名将,包括世子妃一家。” “看来当年我与爹娘在回金隅的路上遇袭,不止是我国皇次子的阴谋,只怕皇次子也被藤原大妃利用了。让我猜猜,夫人遇见的那位老者,他身穿青色长衫,看似道骨仙风,实则目光阴险狡诈,左手臂上还有一颗黑痣,对么?” “看来世子妃也见过这个人了,”合子点了点头,道:“不过这个人我小时候便见过一次,当年父亲发动政变杀害明仁大君和靖夫太子,就是他出谋划策,父亲出事那晚,我也在家中见过他。” “夫人可知道此人的身份来历?” 合子摇了摇头,道:“说来惭愧,这么多年我动用无数资源却什么都没有查到,每次一有线索就会莫名消失,我也曾问过大妃,她说那是东郦的救星,是天师,不是我能窥探的,若是我再追问就会以叛乱之名杀掉我丈夫全家。” “我明白夫人为何一直称呼藤原大妃为大妃,而不是姐姐了,看来确实如夫人所说,藤原大妃被仇恨和欲望蒙蔽了双眼,已经六亲不认了。好在关于这个神秘人我倒是知道一些消息,不妨说与夫人。此人名叫陈炳,本是庄户之子,七岁时因心术不正残酷非常,被乡里驱逐四处流浪,后来加入了邪教自称圣戒使者四处兴风作浪,三十年前在东郦失去踪迹,后来悄悄回国与我朝叛臣王忆结为异性兄弟,暗中霍乱朝纲。” “三十年前?”合子垂眸思索半晌,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他的失踪便是留在我父亲身边了,看来两国之间多年来的仇恨与这个人脱不开干系,说不定......说不定就是他换掉了那支箭,意图挑起纷争!”合子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即又暗了下去,摇头道:“可惜,这些话大妃是不会相信的。” 198、母子 “她从小与我不亲近,一直不相信我说的话,不然也不会拿着这支断箭恨了这么多年。”合子道。 “这箭如此重要,夫人又是怎么拿出来的?” “是阿信觉得有必要将这东西带给世子妃看一看,所以托我带来的。” “现在我已经看过了,然后呢?木合信可还说了什么?” “阿信本是个宽厚仁善的孩子,若不是因为大妃的逼迫他绝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大王子残暴无道,绝不是可以继承王位的人选,如今大君病重昏迷,大妃又一意孤行,除了阿信意外,我们东郦的子民将来又能靠谁呢?世子妃,阿信他并不想与你们大虞交恶,所以希望借世子妃之口与大虞解除误会,让两国重修于好。而这只断箭可以当作一把钥匙,希望我们都能将过去的是非全都锁起来,然后重新开始。” 将过去锁起来,重新开始。 只怕木合信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 “若真如夫人所说,两国重新开始,那方才在我的船上直接说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把我劫出来,还杀了我的船工,重伤我的护卫,夫人这么做,似乎并非和谈之礼吧?” “方才的确是我失礼了,世子妃心存疑虑也是应该的,这就是我要跟世子妃说的第二件事了。大妃自发现我暗中查找那位天师的踪迹之后,就在我的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所以,我答应阿信来见你这件事恐怕她已经知道了,为了瞒住夹板上的那几个耳目,我只有冒犯世子妃了。不过请世子妃放心,我若想对你们不利,方才就应该毁了船,上岛杀了替世子妃做事的人,可是我并没有这么做,所以请世子妃相信我的诚意。还有,回去的路上我会找机会送世子妃回到大虞。” 我看了一眼紧闭的舱门,心道这位合子夫人可真是不容易,母子对弈把她夹在中间里外难做人,一个不小心还容易粉身碎骨,不管是哪一方改了主意,到最后背黑锅的都会是她。 不知道是不是我这嘴开过光,原本定好了在码头换船时让我逃走,可就在我登上马车之时,却突然冲出来一堆影卫将我们团团围住,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女人,原来命运早就注定了今生我跟她终有一见。 她还是那样,纤瘦,高傲,周身环绕着愤怒和恨意,隔着八十丈远都能闻见一股吃错药的味道。 不过这回我倒是无所谓了,因为她不会轻易杀我。她的两大仇人,一个是我祖父,一个是我公公,有我在手里做筹码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卖。可对于合子来说就没这么幸运了,她私放我离开被那疯女人抓个正着,要不是木合信及时赶来,她就要变成刀下亡魂去见藤原司了。 这可是亲生姐妹,没想到这疯子竟真能下得去手。 妹妹的背叛她没什么反应,杀了就是了,没杀成也无所谓,以后再找机会杀了就是了。可对于儿子的背叛藤原氏始终无法理解,并把这股不快转移到我的头上,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是妖女,迷惑她儿子得了失心疯背叛她,一步冲上来打了我一个耳光。 木合信扶着我,一脸愤怒瞪着她,说她要是敢再伤害我,他就自我了断让她所有的计划变为空谈。 我真是佩服这女人对恨的执着,眼看着亲生儿子为了我不惜跟她翻脸,却还是不忘报仇的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刀架在我脖子上说只要木合信不出征就杀了我。 木合信是真的失望了,他连问好几遍是不是真的不惜牺牲他也要这么做,藤原氏此时哪听得进去话,只觉得木合信在故意跟她唱反调,所以一定要给这个不孝子点厉害尝尝。 她不止要求木合信出征,还要求他一箭双雕,设计让木合仁与善田一郎死在镇海军手里,然后他再从天而降力挽狂澜杀掉我大哥和孟璃,甚至是滕王孟炀。 她怕木合信暗中做手脚,又派了两个人与他形影不离,两人均从头到脚罩着黑布,只露出那双狡诈阴险的眼睛,木合信在合子夫人的信中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是以看到这两个黑衣人脸色一变,立刻拔剑将那二人给杀了。 “信就信,不信就不信,用不着派你的狗盯着我。”木合信言罢从怀里掏出我留给他的镯子,道:“说好了,有这镯子在,你要带我走的,可不要忘了。” 我笑道:“现在怕是要轮到你带我走了。” “好,我带你走,你好好在这里等着,姨母会来照料你的。” 重活一生,我还是逃不掉被软禁在寒山别院的命运,不过幸好不是寒山水牢,不然可真就离死不远了。 其实我知道藤原氏心中一万次疯狂想把我扔进寒潭里泡个十年八年,可没想到我被她“请”到中京“做客”的消息竟不胫而走,眨眼间别说东郦了,连大虞都知道了。她若是不善待我,只怕会掀起民愤和大虞的全力报复,如今木合成夫已经昏迷多日未醒,前线战事吃紧,实在不宜再生事端。 是以我便在木合信的别苑悄悄养起了胎,每天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合子夫人每隔两三日就回来看我,送些新鲜瓜果、书籍衣物,也会将外头的消息告诉我。 比如我在中京的消息传入大虞没两日,定北就出动了二十万大军直抵东郦边境,二叔带着二哥与东郦名将冶城将军对峙。 比如哲汗突然有了动作,太子亲率十万骑兵不停在两国边境进进出出,扰的东郦西北部日夜不安。 再比如镇海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滕王和孟璃领军于海上绕开木合仁直奔中京而来,另一路是大哥、宋衍等人带兵牵制东郦大军。 就在刚刚传来的消息,木合仁率军追赶滕王一部,却被孟璃一箭穿喉坠入海中,尸骨无存。 “夫人可知他们如今到了哪里?” “北郦湾,”合子夫人有些担忧,又道:“阿信也在那里。” 199、决心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木合信对我的心思她很清楚,也清楚我是谁的妻子,眼下他二人在风叶城对阵,孟璃不知木合信心中所想必不会手下留情,那可是在海上迎风将木合仁一枪毙命的主儿,换谁都得担心。 知道有人真正关心他,在意他,为他担心,我心里宽慰许多。可实际上我并不担心木合信会出事,只要他的神智恢复正常,以他的计谋和手段必然不会吃亏,既然他想议和,说不定就会借此机会想法子暗中与孟璃达成一致,杀藤原氏一个措手不及。 这件事既然我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比如藤原氏。于是当天一入夜她便派人将我秘密带了出来,与她一道日夜兼程往北郦湾而去。 她的目的是什么,我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兜兜转转,我们全都回到了前世的处境,可惜这一次的结局却不同了。 果然,藤原氏趁着木合信在城外与孟璃谈判的工夫将我押上了城墙。 许久未见,他黑了不少,下巴上的胡子也长出来了,看着我的目光满是焦急,我却笑了起来,心里想着等他知道我有了身孕会是什么表情。 可看着他逐渐血红的眼睛和额头上的青筋,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藤原氏的匕首紧紧贴在我的喉咙上,只要稍稍挪动一下我恐怕立刻就要去惠通大师那儿报道了。 藤原氏情绪激动,大声喊着要孟璃一命换一命,自刎换我活着,不然就立刻杀了我。 孟璃对她一言不发怒目而视,接过远道递过来的长枪犹豫着要不要开枪。 “母亲!”木合信跑到城下看着藤原氏,问道:“儿子最后再问您一次,您真的非要这么做不可吗?现在我们还有退路,儿子求您放下刀吧!” “逆子!你这个逆子!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优柔寡断胆小怕事的儿子?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祖父吗?对得起你父亲吗?对得起我吗?我费尽心思把你养大成人,你就这么报答我?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让你和你那个没用的姐姐一起淹死!淹死!” 藤原氏越说越疯癫,手里的匕首颤抖,我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接着闻到了血腥味儿。 我连忙摸了摸脖子,还好,还没断,就是割了个小口子。这个疯子还真敢动我,早晚把这一刀讨回来! “你动什么?不许动!你要再动一下我就把你从墙上推下去!”藤原氏在我背上重重敲了一下,打得我咳嗽几声,抬眼时看到孟璃脸都快紫了。 这可不是他的脾气,换做往常只怕早就一枪爆了藤原氏的头,如今怎么学会忍了?难不成方才已经和木合信谈好了? 孟璃的一动不动落在藤原氏眼里,就是她的威胁起了作用,于是立刻高兴起来。 “信儿,母亲的好儿子,你现在就帮母亲杀了他!杀了孟璃!只要你杀了他母亲就不怪你了,我还会让你代替你父亲成为东郦的王,成为整个陆地的王!信儿,你不是喜欢这个女人吗?母亲做主让她嫁给你好不好?信儿,你是母亲的儿子,我不会害你的!” 木合信望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乞求道:“母亲,儿子最后一次求您,请您放了大虞的世子妃吧!” “不可能!我不放!你给我杀了孟璃!杀了他!我要他们死,全都得死!姓孟的,姓玉的,全都得死!大虞,哲汗,全都成为我东郦的国土!”她用匕首抵在我的脸上,大喊道:“你现在就去杀了他!不然我立刻杀了她!” 木合信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闭上眼睛不再看藤原氏,一件一件卸下了甲胄,然后提着剑朝孟璃走去,说要与孟璃一决定胜负。 孟璃跳下了马,不顾远道阻拦脱下铠甲,扔了长枪换成了剑,与木合信在城门前打了起来。只是还不到百招木合信就手腕一松掉了剑,孟璃并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将剑横在他的颈间,朝藤原氏道:“放了我夫人,儿子还给你。” “哈哈哈!你威胁我?就凭你也配!还有你,木合信!你这个狼心狗肺的逆子!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竟如此明目张胆的欺骗我?你这是叛国!”藤原氏知道木合信故意输给孟璃气得更加疯狂,止不住的破口大骂,最后失心疯了似的仰天大笑,可没笑几声就僵住不动了。 我眼睁睁看着藤原氏倒在地上,她的胸前慢慢渗出血迹,有人从背后给了她致命一击。城下的木合信闭上了眼睛,孟璃扔了剑朝城门跑了过来,远道带人紧随其后,而城墙上的东郦士兵竟一动不动没有朝我冲过来。 “小小!你没事吧?” 我闻言才看见身穿东郦士兵甲胄的五哥,身旁是同样打扮的田异。 五哥将我抱进怀里,带着哭腔道:“小小对不起,五哥来晚了。” 前世他找到我的时候也说了这句话,可是我的傻五哥啊,两辈子了,你从来都没有来晚过。我抱着他的脖子,忍不住跟他撒娇道:“五哥来的正好呢,再晚一会儿妹妹就要被吓死了!” 他闻言忍不住想要踹藤原氏一脚,却被田异拦住了,劝道:“五爷,若不是二皇子暗中相助,咱们恐难赶到这里救下世子妃。藤原氏虽是罪人,但她仍是二皇子的生母,东郦的大妃娘娘,我们不能在东郦人的面前对她的尸骨不敬,是非曲直,还是让二皇子和世子去定夺吧!眼下还是带世子妃回去要紧。” 对尸骨不敬这种话亏他说的出口,他方才跟没事儿人似的擦剑上的血我可都看见了,人都是他杀的,还说什么对尸骨不敬的废话? 五哥不甘心的啐了一口,弯腰打横将我抱起来,掂了两下皱着眉头道:“你这哪像个被挟持的样子,不应该受尽折磨茶饭不思吗?怎么反倒胖了?” “呵呵......” “五爷,咱们还是快些下去吧,再耽误一会儿世子爷可真要生气了。” 200、樱花 五哥抱着我刚下城墙孟璃就出现在眼前。 他鬓角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了,原本细腻的脸颊因为吹了许久的海风变得有些粗糙,双手紧紧握着拳头压抑着怒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他这表情我顿时心中打鼓,立刻从五哥怀里下来老实站着等着被他收拾。 “你还知道下来?” 孟璃气的脸色铁青,五哥闻言“嘿”了一声撸着袖子就想上去理论,却被田异和远道一左一右直接给架走了。 “姓孟的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说我妹妹一句小爷我跟你没完!哎?你们拉我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听到没有?姓田的连你也跟我过不去是吧?他是孟家的狗腿子你怎么也胳膊肘子往外拐?你还是不是我玉家的人了你?孟璃!我妹妹脖子还受着伤呢!你小子要是欺负她......” 孟璃闻言脸色又沉了几分,掏出帕子捂住我的脖子,我连忙上前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道:“阿璃,好些日子没见,你有没有想我呀?我都想你了!” 他僵硬的嘴角抖了两下,冷声道:“还能说话?能说话就自己拿着!” 我接过帕子擦了擦脖子,满腹委屈嘟囔道:“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没有你在身边,我一个好觉都没睡过,你看看我眼底的黑眼圈像沾了锅灰一样!” 言罢连忙抓起他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他眼底的怒气又散了几分,不禁露出担忧的神色,抬手想要摸我的头却忍住了,“哼”了一声道:“让你自作主张!活该!” “阿璃,别生气嘛!我这不是想要帮你嘛!那冰岛藏着那么多火器,万一藤原氏拿出来对付你怎么办?我承认,这次是我莽撞了,我给你道歉,阿璃,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真的!”我用力点了点头,可还是瘪着嘴不高兴道:“你只一味教训我,生我的气,可是上次你不告而别,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就跑到东海来了,还派远路看着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他闻言一滞,叹了口气道:“好,这件事是我错了,我跟你赔不是。” “就这一件事错了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四目相对,他终于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柔声道:“还有不该骗你说腿坏了不能动,不该用这种事考验你,不该怀疑我在你心里的重要性,这些事都是我做错了,往后余生我绝不再瞒你一个字。” “这可是你说的!”我点了一下他的鼻子,那鼻尖凉凉的,脸也凉凉的,我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心疼道:“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也想我想的睡不着啊?你都瘦了,胡子也长出这么长,一定没吃好没睡好,远道真是的,怎么把你照顾成这样了?阿璃,等回家了我一定要好好补偿你!照顾你!给你做好多好吃的,好不好?” 他两根手指在我额头用力弹了一下,哭笑不得道:“补偿我就用好吃的?想这么简单就把我打发了?我看你还是不知道错!一点觉悟都没有!” “你也错了啊,不也没补偿我吗?不如我们两个互相补偿吧,那就......”我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吐了口气,然后带着笑意小声道:“你上次想试的那几招,等回去了我们好好研究研究,好不好?” 他笑了一声,顺势弯腰将我抱了起来,用额头贴着我的额头道:“好,为夫一定拼尽全力,往后夫人只管享受就好。” 我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可他没走几步却停下了。 城门之下,木合信一人负手而立,单薄的身躯站立在突然刮起来的海风之中,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随风飞舞,他目光幽深看着我和孟璃,半晌之后才开口道: “在下与世子的约定,希望世子能做到。” “你能做到,我就能,你若不能,就休怪我了。” “在下自然会遵守,绝不违背。” “那就好。” 木合信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垂下眼眸,道:“此次世子妃在我东郦受到的惊吓,在下会尽全力补偿世子妃,往后......万望世子妃能照顾好自己,一生欢愉无忧。” 孟璃闻言颇为不悦,皱着眉头就要说话,我连忙捂住他的嘴,笑道:“方才的话我都记下了,这次若是没有你相助,只怕我与孟璃此生再不能见,多谢你了,往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我也一定会倾尽全力。” 我顿了顿,方才那些话是我自己想对木合信说的,接下来则是我以大虞滕王世子妃的身份说的。 “二皇子大义,心怀东郦百姓,今日之后必会重振东郦朝纲,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待他日你我两国重修于好,若是二皇子有机会来我大虞做客,我滕王府必会为二皇子接风洗尘,设宴款待。” 他听明白了我的话,肩膀放松下来,拱手道了声“好”然后闪身站到一旁,垂着眼不再看我们。 孟璃甩了甩头让我松开他的嘴,不悦地“哼”了一声大踏步从木合信跟前走了过去。 我趴在他肩上,看着木合信抬起了头,眼中含着泪,无声地对我说了句“保重”,我的眼泪也涌了出来,轻轻点了点头。 这辈子,再也不会见了,前世今生,到此为止。 木合信啊,也愿你多多保重,一生无虞。 看着他转身越走越远,我收回视线枕在孟璃肩上闭上了眼睛,不成想竟睡了过去。 南溪山的樱花连绵成云,三月的暖阳照的人昏昏欲睡,我坐在护国寺后山的亭子里看着天空成群的鸟儿飞过,容翘举着一直绯红的樱花跑了过来,非要让我闻闻不可。 就在我接过樱花的时候,身后有人喊了我的名字。 “小小。” 转过身,阳光洒在那人身上,他的双眼仿佛灼灼桃花,好似天人下凡一般,他嘴角笑意荡漾朝我伸出了手。我忍不住放下桃花走到他身前,被他环抱住时心中是无限的温柔与暖意。 “孟璃,谢谢你来接我回家。” 201、做爹 我醒来的时候孟璃正做在榻边,一手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拿着本兵书看着。 “你和木合信做了什么约定?” 他撇了我一眼,道:“怎么,救你一回就念念不忘了?” 我捶了他一下,道:“何止念念不忘,简直想以身相许报他的恩呢!” “以身相许?那不成了恩将仇报了?” “呸!你才恩将仇报!” 我起身拢了拢头发,他将兵书扔在一旁,扯过条毯子披在我身上,又去倒了杯热茶递了过来。 “不想喝茶,弄碗热牛乳吧!” 他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吩咐远道,回来时拿了一碟核桃酥道:“等会儿厨房就会送饭食过来,先稍微垫垫。” 核桃酥我以前是爱吃的,可现在看着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问你呢,你们约定什么了?” “百年之内再无战事。” “就这事儿?” 我有些怀疑,果然见他咽了下口水,转过身不看我,甚至还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不然呢?还能有什么?我跟他又没有交情,除了战事还能做什么约定?” 他越这样我越怀疑,铁定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不是说好了以后什么事儿都不会瞒我么?看他是老毛病又犯了! 我正欲好好收拾他一顿,外头却有人敲门,只好喊了声“进来”,然后瞪着孟璃的背影不说话,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世子妃......” 远路小心翼翼端着牛乳进来,这小子一脸苦瓜样儿,另一只胳膊还吊在身前,一瘸一拐的,脸上也贴着药,一见我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了起来。 “都是属下无能!” 我连忙道:“行了,起来吧,我这么不是没事儿吗?” 孟璃却冷声道:“不许起来!滚到外头跪着去!” “是!属下这就滚到外头去跪着!” “干嘛呀!”我踹了孟璃一脚,叫住远路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瞧瞧你这哭唧唧的像什么样子,跟个大姑娘似的,别听他的,你快点起来,身上还有伤呢!” “世子妃被人劫走,都是属下办事不力的缘故,属下没脸再伺候世子爷和世子妃,属下这就滚去兵备营擦枪去!” “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天亮之前把白虎卫的大炮全都擦一遍,不然明日你就收拾东西滚回老宅守陵!” “不许去!他又没错,身上还有伤,你这么疾言厉色的做什么?那日是我自愿跟合子夫人走的,不然难道要等着藤原氏追过来把大家都杀了吗?我留下远路也是为了让他给你报信儿,你生的是哪门子气?你要是非要生气也行,那就把我也罚了吧,我也去白虎卫擦火炮去,擦完再收拾东西回你孟家老宅守陵。” 孟璃清了清嗓子,瞪了远路一眼道:“还不快滚?” “是!属下这就去给世子妃端吃的去!” 远路朝我磕了个头一瘸一拐跑了出去,我又踹了孟璃一脚,沉着脸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们做的什么约定?回我之前好好想想,你今日答应了我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泄了气道:“百年无战事这我没扯谎,还有就是,就是他说你已经原谅他了,这次是我没看顾好你,往后若是我再让你陷入险地,欺负你,瞒着你,他就把你抢走......若是我一辈子待你好,他就不会再踏入大虞一步。” 就这事儿?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人的脑袋被门夹了吗? “孟璃,你和木合信当我是什么?集市上的物件儿还是赌坊里的牌啊?我是没脑子还是没有心?你们凭什么做我的主?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就剩你们俩了?你们哪来的自信说把我怎么样就怎么样?” 孟璃闻言嘴角直抽,他自知没理,听我这话想要生气却不能生气,吭哧了半天,不知道是脑子灌了油还是嘴里吃了臭豆腐,说了句:“你该不会是惦记着那个哲汗鞑子呢吧?” 我抄起枕头就朝他砸了过去,本想把他赶出去,没想到小腹一阵疼痛蜷缩在榻上。 “怎么了?啊?哪儿不舒服?” 我疼得说不出来话,他吓的脸色惨白,鞋也没穿就跑了出去,边跑便喊“玉似泙!玉似泙呢?” 四哥来了? 我疼得一脑门子汗,明明几句话的工夫却像过了一年那么久,孟璃扯着四哥跑了进来,显然我可怜的四哥刚才正在跟周公下棋,身上穿着寝衣,一脸的惊魂未定。 他看着我蜷缩在榻上一下子吓醒了,连忙抓起我的手腕搭上,随即松了口气,嫌弃地瞥了一眼孟璃,道:“岔个气儿,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去把我的银针拿来!” 门口的远道闻言连忙跑开,四哥换了另一只手搭脉,然后笑道:“哎呀呀,这可得十坛子九丹金液才行啊!” “啊?什么意思?” 孟璃一脸不解,我缓缓别过了头不看他。 “什么意思?你是真蠢还是假聪明?去,给我弄十坛子九丹金液我就告诉你。” “治岔气用九丹金液?” “治岔气儿倒是不用九丹金液,可喝你孟璃的喜酒那就非得九丹金液不可。” “喜酒?” “要做爹了,难道不是喜酒?” “......” 他怎么没声儿了? 我连忙坐起来,只见他一脸呆滞,这神情我还是第一次见。 “得了,傻了,”四哥转头朝我道:“胎儿没事,当娘的人稳重点,少蹦来蹦去的,我出去写个方子,你......”他指了指孟璃,“好好说。” 我点了点头目送四哥离开,等他出去关上了门才喊了孟璃一声,他醒了过来,慢悠悠走到榻边坐下,盯着我的肚子喃喃道:“我要做爹了?” 我拉过他的手放在肚子上,笑道:“是呀,你要做爹了。” “我要做爹了。” 他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将我拉进怀里保住,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几个月了?” “不到三个月,别摸了,还小呢摸不出来。” “那你肚子还疼吗?” “嗯,有点疼,还有点饿。” “想吃什么我去做!” “你做那还能吃吗?你要毒死我们娘儿俩?” “娘来了,我这就请娘去做!” 他说着就要起来往外走,没走几步又回来了,眯着眼睛看着我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嗯......反正比你早。” “那你白日说的互相补偿的话,是故意诓我呢?” 看来他还没被冲昏头啊,竟然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可谁叫他之前瞒我瞒得那么惨,总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吧? 旧事 自从我知道我有孕之后,他总是有意无意看着我的肚子发呆,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手会放在我的肚子上摸来摸去,好像不信这瘪瘪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个孩子似的。 我公公滕王老爷子很高兴,说我是个福星,一嫁到孟家就带来这么多喜事儿,天天问我有没有被孟璃欺负,若是这小子对我不好就告诉他,他一定抽孟璃几鞭子给我出气。 武宁长公主倒是挺淡定,不过不像从前那般话少了,经常会找我说说话聊聊天,她觉得我一个孕妇长期呆在临海不利于安胎,于是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带我回金隅。 如今藤原氏已死,两国正式开始议和,不过很多事还没有查清,比如王忆和陈炳的下落,这两个搅乱大虞和东郦的罪魁祸首还没有归案。五哥在临海抓住的几个人招供,还有保安司查到的线索在大虞东北部断掉了,似乎是王忆准备逃往东郦,却因为藤原氏的死打乱了计划。 滕王知道了也没着急,说计划被打乱是好事,这样他们才会露出马脚。 果然,就在武宁长公主带我启程离开临海的当天,东郦传来消息,是木合信交给孟璃的亲笔信,说是藤原氏身边有个叫风姬的宫人前几天夜里悄悄出宫,在中京一处隐秘屋舍见了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现在正在往大虞边境赶路。 木合信捉住了风姬,审问后得知风姬也是圣戒使者中的一员,负责像黑衣人传递东郦皇宫的消息,而那个黑衣人则是陈炳的心腹之一,随信还附上了他的画像,以供大虞这边捉拿。 有了这条线索,大虞几乎出动了保安司所有的力量,我们也动用了东境和北境所有的莫为茶楼,终于在长垣道与东郦交界的铜陵发现了王忆和陈炳的踪迹。只是没想到这铜陵县城竟是他们的老巢,教众多达五万,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最后被逼无奈只好动用定北军的白虎卫以重火攻城,王忆重伤,陈炳被二哥活捉。 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和婆母才走了一半路程不到,她怕我晕船晕车赶路辛苦,所以一路带着我走走停停,说就当作出来游玩了,反正如今万事平稳,慢点走也无妨。 经过禄城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说话,原来的禄城已经没了,陛下御笔亲题改成了铭城,希望这里的惨剧能被铭记。 对于这座空城,朝廷的旨意是将江南道和蓬莱道几处的百姓迁过来,商户减税,农户免税,且免除三年徭役,穷苦人家的孩子想读书也可以,朝廷派了国子监的监生们过来免费讲学,书本文具也是国子监出,还在城外统一给受难的百姓们立了碑,碑文是姑父写的。 “母亲,儿媳不明白,王忆是朝廷命官,为官者应为民,他怎么会如此丧心病狂允许陈炳屠杀无辜百姓?” “为官者应为民,可有多少为官者是真正的为民?他们读书的时候哪个不是想着将来兴国爱民,可等到真做了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宰相的位子,家里的宅子,库里的银子,怀里的女子,膝下的儿子,对他们来说诱惑实在是太多了,就比如说王忆吧,他家中一个老妻,十几个偏房侧室,生了一堆儿女,尤其是女儿,这金隅城大半的权贵人家都有他王家或远或近的宗亲之女。” “嗯,确实如此,当年侯府的大小王氏,咱们府上的二房王氏都是王家女,难道说王忆就是用这些嫁出去的王氏女煽风点火、打探消息?” 武宁长公主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这事儿太后她老人家早就发现了,所以才不许陛下的后宫再入王氏女,毕竟枕边风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风。” “他先是在前朝推出来平王和代王相争,平王倒了又推了跟王家有血缘的桓王出来,可他那么容易就把桓王给弃了到底是为什么?陛下的儿子本就不多,代王是他的死敌,平王已死,安王不会为他所用,昭王又不通人事,明明能用的只有桓王一个了,他怎么却在这紧要关头扔下桓王了呢?” “就算是做宰相,做太师,还不是一人之下?哪里有天子之位更让人心动的呢?” “母亲,你是说王忆想改朝换代?就凭陈炳手底下那些什么圣戒使者?没有一兵一卒还想造反?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正面自然是碰不过,那就只能用阴谋诡计了,他也不算没兵没将,桓王手里是有兵的,外头又借助东郦之手,妄图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不懂,咱们大虞太祖文皇后也流着王家的血,说句不该说的话,大虞能有今天他们王家也是出了力的。这晋阳王家二百年世家大族,官拜一品,富贵、权势、地位一样不缺,为什么要做这种大逆不道铤而走险的事呢?这次王忆归案,只怕一个抄家灭族是逃不掉的,拿着九族去赌,真不知道这位王丞相是疯了还是真被那个陈炳给蒙骗了。” “小小,你年纪小不知情,其实先帝还在时就不喜欢王家人,我的祖父、咱们大虞的高宗皇帝也不喜欢王家人,先孝敏皇太后还在世时曾跟母后说过一次,那时候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有一次进宫给文皇后请安,碰上了太祖皇帝在文皇后宫中饮茶,说他老人家被王庆阁气的够呛,大骂王庆阁不知天高地厚,从起兵到定国,王家一门对社稷无功却敢向他求太师之位,太祖一怒之下就把太师这个位子给去了,说什么时候有了功名政绩再来求官。” “有了功名政绩再去求官?难道王家在建国之后一直没有封官吗?” “封什么官?太祖皇帝小时候养在文家,与文皇后青梅竹马,当时文家的老太君有意招他为婿托付家产,可王家跟文家世代姻亲,见皇后是独女就起了心思,一直想把太祖赶出去。后来太祖在文皇后的支持下起事,王家更是百般阻挠,不少子弟还投奔昏君通风报信,有一次差点将太祖害死,还是孟家的老太爷舍身相救,这一桩桩一件件,太祖没杀王家一人,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伏法 “那他们怎么还有脸跟太祖爷求官?竟然还敢求太师之位?太祖爷的脾气未免也太好了点,换做是我早就一脚把他们踢出去了。” 武宁长公主笑了一下,道:“太祖不过是看在文皇后的面子上,文皇后的生母王夫人是个菩萨心肠,一直将太祖视作亲生儿子一般看待,他老人家怎么好忘了王夫人的养育之恩苛待王家呢?生完了气还是赏了王家几个儿子不大不小的官职,又赏了些宅子田地,可惜这几十年王家那些个子弟没有一个争气,倒也就是一个王忆了。” “那高宗皇帝又为什么不喜欢王家?还有先帝爷?” “高宗皇帝是在行军途中出生的,他幼时颠沛流离,为了保命曾经跟着文皇后躲在村子里以浣衣种地为生,当时许多村民察觉他们母子的身份都拼命保护着。可没过多久,村里一个药农进城卖药草时遇上了王家的一个庶子,那个庶子是前朝剿匪队的走狗,他看那药农的女儿长得不错,就跟着他们回到村子,没想到却发现了高宗皇帝和文皇后,害得他们差点被捉。” “血缘至亲,他们不帮忙掩盖行踪就算了,文皇后有王家一半血脉,他们怎么敢?” “利益在前,又有什么不敢的。太祖感念王夫人恩德不忍苛待,可高宗出生时王夫人早就过世了,他老人家可没受到王家人一点恩惠,所以对王家不仅没有感情,甚至还厌恶得很,王家递进宫问安的折子从来没看过,年节的赏赐也是赏给各王府公侯,从来没赏过王家一文钱。王家的子弟又没出息,在世观年间出了好几次大案子,气的高宗皇帝差点就把王家给抄了。至于先帝......” 武宁长公主叹了口气,有些伤感道:“你可曾听说过高宁公主?” 我仔细想了想,似乎在前世的小时候听祖母提起过,说太后当初生武宁长公主的时候本是双生,可惜先出生的高宁长公主先天不足,十几岁的时候突发重病早亡了。 “小时候曾听祖母提起过,可是母亲您的孪生姐姐高宁长公主?” “是,高宁和我是双生,可惜她天生体弱多病,十三岁那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过世了。” “高宁长公主过世,是和王家有关吗?” “算是吧,高宁体弱从小呆在宫里不能出门,全靠我和你母亲跑到宫外给她带些吃的玩的回来解闷儿。” “我母亲?” 说实话,听到我母亲做这种事还真没什么意外的,外祖母说有几年她陪着外祖父外出办差,就把母亲送到宫里住了一阵子,本以为她能收收性子,没想到变本加厉越来越脱缰,后来索性就不管了。 武宁长公主点了下头,道:“嗯,永乐当年可是金隅城的小霸王,从宫里到民间,没有一个人敢惹她,先帝和太后又都宠着她,有时候就连我都会吃她的亏。” “这个......这个儿媳倒是听说过一点,您跟我母亲做姐妹做朋友,可真是难为您了。” 一点这两字说出口,其实我是有点心虚的。 “难为什么,你当我不惹祸的吗?有她在别人就看不到我的祸,我倒是因此逃了不少惩罚,”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继续道:“那天大雪,我和永乐说好了要去六福居给高宁买几串糖葫芦开开胃,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王忆的侄子王康,他一直......一直对永乐有些心思,还跟你爹起过冲突。那日他一见我们就又缠着不放,我们赶着回宫照顾高宁就赶快走了,没想到高宁那天晚上......误吃了东西,生了病,换做旁人是不打紧,可她体弱受不住折腾,就这么走了。” “误吃了东西?宫里的御膳都是层层检查过的,怎么会混进去脏东西误吃呢?难道是......是那几串糖葫芦的问题?可六必居如今还好好的开着,并没有被谕旨查封啊?” 武宁长公主闭上了眼睛,半晌后才道:“庄生散,其中一串糖葫芦上沾上了庄生散。” “什么?”我惊讶地站了起来。“六福居的糖葫芦上怎么会有庄生散?这么大的事没有查清楚吗?” “小小,你好好想想,堂堂长公主,因为庄生散而死,若是传出去我大虞的皇室还会有脸吗?我,还有你娘,也就都毁了,先帝和太后都不愿意拿我们两个去陪葬,只能命保安司暗中查探。你别看你娘平日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比谁都细,她一想就知道是王康做了手脚,趁着保安司去调查六必居,她提着刀直接冲到王家把王康给废了。当天夜里这件事就传到了先帝耳朵里,后来也再没给过王家好脸,太后对王家人更是厌恶非常,再加上慧德皇后因桓王生母而死,太后便下令王家女再不许入宫,皇子公主也不得与王家联姻。有太后的懿旨,许多王公贵族也不再取王家的姑娘,嫁王家的子嗣,所以,王忆的几个女儿都嫁到外头去了。” “活该!上梁不正下梁歪,王家先祖就不是什么好人,到了王忆更是一代不如一代,自作孽不可活,这种人家绝了更好!” “是啊,若是太祖在世时把王家赶回晋阳,或者高宗皇帝抄了王家,大约也没后来这些事了。养虎为患,这次陛下是断断不会手软了。” 果然事情如武宁长公主所说,经过三个多月的审讯调查,王家以谋逆之名被诛九族,家产悉数抄没,朝中一应党羽皆满门抄斩,王忆、陈炳和圣戒使者的几十个叛党首领凌迟处死,其余逃脱的党羽各地若有发现就地斩杀。 王忆等人行刑时围观者逾十万,整座金隅城被堵的水泄不通,不少还是从江南道过来的,他们举着死在禄城的亲朋好友的灵位,想让他们在天之灵看到自己大仇得报,五哥是爬到房顶上看的,回来时候特意跑到滕王府说,王忆和陈炳那老东西一直到割下最后一片肉还活着呢! 一干逆贼伏诛的第二天,代王成为皇太子入主东宫,姐姐成了太子妃,定北侯府成了定国公府,三哥领了御史台的差事回朝任职,五哥则拿着父亲的亲笔信往江南道从军去了。 我因为好奇想看看王忆和陈炳的供词,借着探望太子妃的名义挺着个肚子跑到了东宫,在门口遇上了一同来探望的榭表姐,怀里抱着刚会说话的小儿子。 律人 榭表姐的儿子叫华哥儿,乌溜溜的大眼睛和榭表姐长得一模一样,小不点儿看着我的肚子拍了拍手高兴道:“姨姨肚子里有小妹妹,有小妹妹!” 过去就常听人说小孩子眼睛跟大人不一样,可以看见胎儿是男是女,这几年从大嫂开始一直到榭表姐没一个生闺女的,我若怀的真是个女儿,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祖父祖母一定很高兴。 榭表姐听见华哥儿的话又问了一遍,华哥小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似的高声道:“阿娘!华儿要有小妹妹啦!” 我捏了捏华哥儿的脸,笑道:“华哥儿要是喜欢小妹妹,叫你娘也生一个好不好?” 小家伙想了想,大眼睛看着他娘认真道:“阿娘,今晚华儿不要跟阿娘睡了,华儿要去跟太祖母睡,跟太祖母睡!” 我和榭表姐闻言全都哭笑不得,一个豆丁儿大的小屁孩儿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一行人说说笑笑逗弄着华哥儿进了院子,刚过二门瑞哥就举着小风车跑了出来,扑过来抱着我的腿撒起了娇。 半年未见小东西又长了不少,跟他爹一样喜欢穿一身绛红,嘴角两颗梨涡跟姐姐一模一样,可榭表姐却说瑞哥儿和我更像些,大哥家的时哥儿倒是与姐姐越长越像,将来长大了肯定是个小祸害,怕是要将这金隅城的女儿家都迷的神魂颠倒不可。 “你若怀的真是个女儿,可得看好了,瞧着时哥儿这样的表哥哥长大,等闲人家的男儿怕是要看不上了呢!” “就孟璃那个性子,要是真看上了等闲人家的男儿,他能愿意?还不得闹翻了天去。” 榭表姐笑了起来,见瑞哥儿扯着我的手非要抱抱,榭表姐放下华哥儿让他们两个跑前头玩儿去,省得碰了我的肚子。 看着两个小不点儿追着下人手里的风车跑远,我禁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不是做了娘就是快要做娘,将来的日子虽说一概不知,可心里倒不觉得没底,尤其是看着这两个孩子就更莫名更坚定了些。 今日来恭贺的人不多,后头的官眷就更少了些,说是代王,现在应该叫太子了。太子爷不喜欢这些事,身为姐姐的太子妃势必要与丈夫同心同德,所以拒了好些人,只请了些姻亲来做茶会。 大嫂带着几个孩子去园子里头扑蝴蝶去了,姐姐和二嫂她们聚在一起喝茶,我自然是喝不了茶的,坐在一旁捧着杯果子汁喝着,林念笑嘻嘻地凑了过来,端着茶水在我眼前晃了一圈,道:“今年新来的明前,还沾着露水呢!你可真没口福。” “你少夸张啊,还沾着露水,我看是沾着你的口水还差不多!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饮茶么,怎么现在却喝上了?” “善变才是人嘛!哎,我方才听你家表姐说,他家华哥儿看出来你怀的是个闺女?” “小孩子的话你还当真啊?等生出来才知道是男是女。” “这我知道,我就提前来跟你定个亲,若你怀的真是个闺女,将来咱们两个好结个亲家不是?” 我一口水差点呛到,连忙问她是不是也怀了,她却摆了摆手来了一句“早着呢!” “你又没怀定的哪门子亲?” “先下手为强嘛!” 我和林念聊了一会儿,她便开始问我在东境都发生了什么,说要写到新戏文里去。我本不想告诉她的,可是许多事想要流传的广一些,时间久一些,戏文还真是最好的手段,于是挑挑拣拣,将涔水河上救客商、禄城之祸、临海大乱还有藤原氏的死讲了一遍,顺便将当年木合成夫弑父杀兄和藤原司遇刺的事也告诉了她,只将冰岛和木合信的事按住不提。 林念听完东郦的事很是唏嘘,没想到就因为一支断箭藤原氏便恨了孟家这么多年,还有玉家更是无妄之灾,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木合成夫自己没本事气成了植物人怎么能赖到玉家头上?若是他们的计划没被发现,让桓王和藤原氏成了事儿,那大虞岂不是要灭国了? “植物人?什么是植物人?” “就是像植物一样的人嘛,喏,你瞧外头那棵银杏树,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没眼睛没嘴的,啥用都没有,像那棵树一样的人就叫植物人咯!” 我原本以为从前是因为她年纪小才经常语出惊人胡说八道,现在发现她可能就是这样,二十多岁是这样,八十几岁还会是这样。 “等着吧,等这出戏文写出来了,第一个送到滕王府让你先看!”她说完就心满意足的走了。 等到用完了饭,姐姐才倒出空与我坐下说话,我问她王忆是怎么跟陈炳混到一块儿去的,他们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姐姐叹了口气,摇头道:“说出来你都不能信,那个陈炳从一出生就是个心思恶毒视人命如草芥的东西,他是想让这太平盛世变成人间地狱,说是他们守护的一个什么圣戒,还是前朝留下的东西。陈炳硬气的很,什么都没说,不过他那几个徒弟倒是说了不少,似乎是那戒指有灵性,需要用人命去养,一直养到那戒指结灵幻化人形,就可以帮他们入道修仙,长生不老。” “啊?长生不老?真是可笑,长生不老那不成妖精了?” 姐姐笑道:“邪教嘛,你能指望他们说出什么正经话来?” “那王忆呢?” “他们王家仗着与文皇后有亲,一直以皇亲国戚自居,可自从太祖以来,大虞的皇帝一个比一个更不待见他们,日积月累心生怨怼,觉着要是没有他们王家,这江山便轮不到赵家来做。尤其是看着当初一道从晋阳出来的这些个王侯承着天恩雨露就更嫉恨,你知道他怎么说么?说孟家一个前朝叛臣,玉家一个铁匠子孙都能封王拜相,凭什么他王忆不行?” “人贵在自知,他们王家当初怎么对待的太祖和高宗皇帝他们不知道吗?” 逐月 “小小,圣人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可在这世上有的是人是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的。就比如说王家吧,他们将别人的错处拿着不放,自己个儿的错处却忘的一干二净。不过好在老天有眼,见不得这种人得逞,让忠良惨死,所以才会让我们回来会乱反正,不是吗?” “说到这件事,姐姐,惠通大师还在闭关吗?” 姐姐道:“不过昨日田羌来说就快要出关了,可是......” “可是什么?” 姐姐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凑近道:“田羌来是找太子求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戒指。” “戒指?陈炳他们信奉的那枚戒指?他要这东西做什么?” “他说这戒指原本就是护国寺佛塔镇压的东西,前朝永帝元年造窃,永帝末年又回到了护国寺,可在武帝末年时又丢了。按田羌所说,前朝永帝年间谢皇后谋反和后来昏君当道民不聊生都与这枚诡异的戒指有关。如今这戒指再次现世,掀起了这场祸乱,他们必须把这戒指再次送回护国寺镇压才行。” “竟有这种事?一枚小小的戒指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它既不说话也不会做事,如何能做下这么多事?未免有些天方夜谭了,太子怎么说?” “他不信这个,一枚戒指罢了,如今案子已结,罪人已死,放着也没什么用,他们想要给他们就是了。” “姐姐,太子不信这个,可我们两个毕竟是惠通大师关照着的,田羌这话你怎么看?若那戒指真如他们所说有掀起滔天大祸的本事,放在护国寺就会安全吗?毕竟他们已经弄丢两次了,这事一旦传出去,难保不会出第二个圣戒使者,再出一个陈炳!”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我已经跟太子说了,明日你和我一道将那戒指送到护国寺去,亲自问问惠通大师的意思。” “他不是还在闭关吗?明天就要出关了?” 姐姐道:“田羌说这戒指一到方丈就会出关了,到时候所有疑惑方丈都会解释清楚,你今晚就在这儿住下,明日我们一早就出发。” 翌日天还未亮,我和姐姐就同坐一辆马车,在麒麟卫的护送下出城来到了南溪山,一路行至护国寺门前才下。 这座千年古刹在我们姐妹踏进寺门时响起了钟声,惊起了半山的鸟雀纷飞,田异和田羌正站在后院中间那座最高的佛塔的门口等着我们。 姐姐道:“看来往后你们不会再跟着我们姐妹做事了。” 田异拱了拱手道:“太子妃和世子妃若有吩咐,我兄弟自当尽心竭力。” “那就好,方丈在里面吗?” 田羌转身推开了门,躬身道:“师父已恭候多时了。” 姐姐扶着我跨过门槛走进佛堂,门在我们身后轻轻关上,借着佛堂里的烛火才看见蒲团上坐着一位老者,雪白的胡须和眉毛拖在地上,正打坐闭目养神。 “来了?坐吧。” 惠通方丈的声音苍老不已,我们走到他身旁坐下,姐姐从袖中掏出一只精致的红木匣子推到他的面前。 老方丈哆哆嗦嗦拿起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玉戒指,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兔子眼睛正好是玉上生出的一小点玛瑙,红红的很是可爱。 惠通方丈将那枚戒指拿起来放在掌心,道:“这么多年了,又见面了,可惜我们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咯!” “方丈,这戒指是护国寺从前镇压的那枚吗?” 方丈看着我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那尊巨佛的手掌,道:“原本是戴在佛祖手上的,没想到被人偷了出去,屡次闯下大祸,今日终于回来了。” “这戒指当真与前朝和今日王忆祸乱有关吗?不过是枚戒指,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呢?” 老方丈笑了两声,道:“小丫头们,看在你们把东西送回来的份儿上,老衲就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小的时候,你们的祖母嬷嬷有没有讲过诸神之战的故事啊?” 我和姐姐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什么诸神之战。 老方丈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叹了口气道:“唉,太久啦,没人记得了,反正还有点儿时间,就让老衲来给你们讲讲吧!” 惠通方丈将戒指放回匣子收好,慢悠悠地讲起了那个故事。 天地启始之初,整座灜衍大世生出九方神尊,南方瀛海的逐月天神是九方神尊中唯一的女神,坐下弟子信徒皆为女子,唯有躲在竹林中听她讲学的一只白狐和一只白兔是男儿身。 经过数万年的繁衍生息,灜衍大世出现了各种生灵,有人,有妖,也有魔,在这其中,魔的成长最快,也最残酷无情,人最弱小,却善良有义,妖则生活在夹缝之中,备受魔的欺辱,还有人的救助,后来,人和魔就成了敌人。 可人太弱小了,眼看就要被魔屠戮殆尽,神尊们不想凡人消失,于是便出手压制住了魔,可也让他们产生了分歧。有神尊主张消灭魔永绝后患,有神尊主张让魔继续活着但要削弱他们的能力,免得凡间一家独大,还有神尊认为应该除掉那些恶魔,让那些没有能力的魔和凡人生活在一起,渐渐融为一体。 分歧来分歧去就有了矛盾,除了逐月天神外,其他神尊分成了几派,矛盾日积月累竟然打了起来。原本都是些小摩擦,可是就在逐月天神设宴召集众神,希望劝他们和解的时候,卿琅天神的弟子失手打死了白华天神的婢女,几位神尊便在衍海神殿打了起来。 神仙打架,苦的是凡人。衍海神殿几乎被毁,惊得衍海掀起了巨浪,毁了近半座陆地,没被巨浪淹没的陆地也是山崩地裂,凡世生灵涂炭,逐月天神座下的玄女重伤从九重天跌落而死,逐月天神认为这都是她的过错,所以用魂飞魄散换回凡世因此劫难而死的生灵,让陆地恢复如初。 逐月的死让众神冷静下来,他们纷纷开始收拾残局,回归九重天不再插手世事,可有一个人心中却埋下了怨恨的种子,一天一天生根发芽坠入魔道,那就是曾经在竹林中听逐月讲学的那只白兔。 惠通 那枚戒指上正好雕刻着一只白兔,难道说与惠通方丈故事中坠入魔道的白兔有关吗? 只见老方丈叹了口气,继续将故事讲了下去。 那白兔因逐月的死痛恨世间万物生灵,更痛恨当初那些起了龌龉的神尊们,于是一心向恶,要所有人为逐月陪葬。 他混入凡世,几次掀起人、妖、魔、仙四方大乱,生灵涂炭,他的意图也被神尊们察觉。于是,神尊们派出曾与白兔一同听逐月讲学的那只白狐去将他封印,可白狐念在一同修仙问道的过往不忍对他痛下杀手,在毁去白兔肉身之后,用一枚玉戒封印了白兔的灵识魂魄,没有带回九天,而是镇压在凡世的佛塔之下。 这一镇压,就镇压了几千年。可就在大德王朝初期,佛塔在战争中被毁,那枚玉戒也流失在外,几经辗转于大德末年魏王弑君时落入大长公主之手。大长公主凭借玉戒的力量与燕王里应外合,除奸佞镇天下,为了完成与玉戒的约定,大长公主扶持幼弟登基后就将自己献祭了,而深爱大长公主的燕王重建护国寺,修复佛塔,以自身塑佛像再次将玉戒镇压。 可那白兔玉戒的怨气太重了,他吞噬大长公主的魂魄之后竟能化作人形,只是不能离开玉戒所在百里之内。他找准机会蛊惑了来护国寺进香的谢家少女,帮助她登上大盛朝的皇后之位,又与那谢皇后定下契约,以叛乱中死去的魂魄作为祭品供他修炼,盼望能有一日脱离玉戒的封印,再次祸乱人间。 后来,谢皇后也失败了,玉戒虽被送回护国寺,可他每每都能蛊惑心志不纯的人得以逃脱。那白兔虽再次身负重伤无法凝结人形,但他却依旧可以靠佩戴玉戒控制宿主的想法作为,以致前朝末年昏君当道,残暴非常,民不聊生。 三次镇压,三次失败,这一次又被他逮到机会逃了出去,还培养了一大批教众为祸人间,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再逃脱了。 惠通方丈所讲的故事玄之又玄,又是神又是鬼又是妖的,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不过既然我和姐姐能死后重活一次,可见这世间并非只是如此,有太多我们不了解不知道的事了,谁又能说这神鬼之事是子虚乌有呢? 若他讲的故事是真的,那自千年之前的大德王朝开始,每一次天下大祸都与这白兔戒指有关系,这白兔做下的冤孽实在是太大了,若不除去,后患无穷。 姐姐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出声道: “方丈,说句不该说的话,若是镇压有用的话也不会让他屡次逃脱了,可见这佛塔的镇压并没起到作用,需得像个别的法子才行。” 老方丈叹了口气,道:“老衲何尝不知呢,可他仙根犹在,又是受过逐月天神恩惠的,虽遁入魔道毒害苍生,可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能除掉他,哪怕是送到九天神殿,也不过是压在困仙池底下罢了。” 姐姐道:“我不是怀疑方丈您的故事,只是想问一句,既然那些神尊如此厉害,为何他们不亲自出手除掉那白兔,却让白狐来做这差事呢?” “逐月天神因他们而死,万年来他们没有一人敢提起这件事,谁愿意承担这个过错呢?跟逐月天神有关的事他们一概不管不问,害怕再次回到那一天,害怕面对他们做下的错事,尤其是现在执掌九天的两位大神尊,先峿和白华,他们一个道貌岸然,一个爱而不得,双双心怀愧疚却不敢宣之于口。若是出手将白兔除去,那便是将至今仍敢于对逐月念念不忘的唯一一人除掉了,他们不愿意再给自己添上这一笔账。于是每次那白兔做出祸事扰乱了凡世,他们便东拼西补,将左右局势的关键之人带回来,妄图拨乱反正,其实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方丈,您既然知道这些都是亡羊补牢,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纵他呢?您是修佛之人,也受过逐月的恩惠,怎么忍心看着她用生命换回来的凡世被这白兔一次次搅乱呢?”姐姐道。 放纵?放纵谁?白兔么?方丈为什么放纵白兔?方丈受过逐月恩惠?难道...... 我看向念了句“阿弥陀佛”的老方丈,难道他就是那只白狐? “千错万错,都是老衲的过错,若当初老衲没有因贪玩私自跑下界,没能守住衍海神殿的封印要地,也不会让卿琅的弟子偷跑进去,让他被诸神封印的天魔蛊惑打死了白华的婢女,逐月也就不会死了。” “方丈,既然您说的那些神尊有拨乱反正的本事,为何不回到这一天让所有的事重新来过呢?这样逐月不就不会死,后面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吗?” 惠通方丈摇了摇头,无奈道:“神尊之所以是神尊,那是对于凡世生灵来说的,他们在对方眼里也不过是‘凡人’罢了,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了对方,可笑的是,与对方同归于尽倒是可以。” 我闻言叹了口气,又道:“发生的事回不去了,那便只能朝前看了。方丈,那往后您预备怎么办?还要将那玉戒放在这里镇压吗?若是他再次跑出去危害人间该如何是好?” “这件事老衲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你们两个丫头就不要操心了,”老方丈睁开眼朝我笑了一下,道:“今日我向你们讲这个故事,是希望还能有人记得逐月这个名字,哪怕只有一两个人也好,也不枉她牺牲自己救这凡世。潇丫头,田异那个小子能娶妻,多亏了你了,沅丫头,田羌那小子的婚事还要你帮他多操操心了。” 听他这话好像在跟我们告别似的,难道他是想跟那白兔戒指同归于尽? 我连忙问道:“惠通方丈!您想做什么?” “老衲活的够久了,衍海的神殿里落了一层灰,是时候带着他去见逐月神尊了。” 我和姐姐想要上前劝他再想想别的法子,可一眨眼竟站在门外,田异和田羌双双红着眼眶,不由分说拉着我们离开佛塔,越走越远。 晌午的阳光正暖,浑厚的钟声里,那座佛塔轰然倒塌,化作细尘随风飘散,世间再无玉戒,也再没有惠通了。 难产 回家的路上我先去了一趟瑞国公府,将惠通方丈讲的故事给林念说了一遍,希望她能写成戏文传唱。当成虚无缥缈的神话也好,当成街头巷尾的歌谣也罢,只要有人愿意将这故事将给别人听就好,也不枉惠通方丈跟我们姐妹说一场。 护国寺主持圆寂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太后她老人家听说后很是伤感,念了好几日的佛经,进宫请安的时候问了我好几遍方丈走的安详不安详。 “方丈他达成所愿,自然是安详的。” 听我这么说太后才放了心,连声念着阿弥陀佛,说过一阵子要去护国寺进香,还说要靖国公夫人和祖母也去。 给太后请完了安,我回了一趟娘家,将太后的话告诉了祖母。祖母说她们小时候去南溪山玩儿遇上了地动,吓得她们三个小姑娘差点儿魂飞魄散,躲在佛塔里不敢出来。那是她们第一次见到惠通,他当时刚做主持,为了保护她们连佛像倒了都没扶,还是地动结束之后才去扶起了佛像。 “祖母说的那座佛塔,是不是最高最大的那座?里头有一尊眉目俊朗、栩栩如生,比真人大不了多少的坐佛?” 祖母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那日我们去的就是那座佛塔,从惠通方丈的故事来看,那尊坐佛应该就是大德末年突然失踪、实则是用自己的肉身做佛像的燕王了。祖母小时候竟然遇到了地动,那么巧佛像就倒了,想来是那白兔逃脱引起的,而惠通是去阻止他却碰巧救了太后和祖母她们,这才导致玉戒流失掀起这场霍乱吗?时间倒是与圣戒使者们的出现差不多,想来应是如此了。 说起来,这金隅城在大德王朝时就是燕王的王都,他在这里起兵勤王,帮助大长公主重整大德,杀尽诸藩王。可惜大德气数已尽,大长公主的幼弟被反叛的魏王害成了残疾,他没有子嗣,义子继承大统后不久就改朝换代了。 昨日我朝孟璃要史书查阅大德末年的事,他告诉我说滕王府就是燕王的旧邸,也是前朝太师府张家的宅子。原本这里被历代家主维护得很好,许多房舍还是燕王时建造的,可惜前朝昏君痛恨张家,杀光张家人后连宅子也一并毁了,如今的滕王府不过是在旧址上重建罢了,一丁点儿燕王的风姿都看不到了。 王朝更替,金隅城也早就不是燕王的王都,最后一座大德时期的建筑就是那座佛塔,如今连同惠通、玉戒和那座燕王佛像也一同化为尘埃了。 我叹了口气,道:“祖母,那座佛塔在方丈圆寂时倒了,与方丈一同去了。” 祖母闻言怔了一下,这件事护国寺并没有外传,只是封禁了佛塔林,说是整修,是以一听说这个消息祖母难过不已,起身去小佛堂诵经去了。 桃嬷嬷端着碗燕窝过来,道:“二小姐怀着身子,不要想这些事了,吃碗燕窝吧!” 我接过碗,想起玉似滢临死前说的话,于是问道:“桃嬷嬷,当初二婶怀五哥的时候,您是不是也这么不错眼珠的盯着呀?” 桃嬷嬷如今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愈发深了,她叹了口气,道:“女子怀孕生子,那便是鬼门关前走一遭,怎么能不小心些呢?” “可我记得二婶生五哥的是时候难产,有嬷嬷您盯着竟还会难产,实在是让人担心。桃嬷嬷,我有些害怕,万一到时候我也难产可怎么办?” 桃嬷嬷立刻抬手在我肩上打了一下,道:“呸呸呸!二小姐这话可不能胡说,什么难产不难产,只要日日精心调养,请济世堂的先生时常诊脉照看,怎么会难产呢!那大少奶奶、世子妃,哪个不是顺顺利利生产?二小姐可不要自己吓自己!” “嬷嬷只管哄我吧,二婶养的不精致吗?不也是济世堂的先生时时来看?结果不还是难产了?” “那怎么能一样?二夫人那是明明是为人所......”桃嬷嬷咽了回去,干笑两声道:“嬷嬷年纪大了,记不得事儿了,许是那时候胎位不正生不下来吧!” 我见她又想蒙混过关便放下手里的碗,道:“嬷嬷只管糊弄我吧,玉似滢早就说了,二婶难产是他们王家人做的,嬷嬷今日不说就当我不知道了么?” 桃嬷嬷张了张嘴,问道:“玉似滢那丫头跟你说的?还跟谁说了?” “姐姐,还有五哥。” “我说呢,五少爷怎么忽然转了性子,从前日日觉得嬷嬷烦他烦的紧,结果忽然开始嘘寒问暖,还跑到六福居买蜜饯,弄得老婆子我还以为五少爷出去胡闹撞了头呢!” “行了吧嬷嬷,五哥心疼您您高兴还来不及,只管夜里偷着乐了,这怎么还嫌弃上了?嬷嬷,既然我都知道了,您老也就别瞒了,当年二婶怀上五哥,您是怎么发现不对劲儿的?”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早先大夫人、二夫人生大少爷、大小姐他们几个时都顺顺利利的,怀孕的时候一应饭食也都是我和桔嬷嬷照料。那时候那位堂小姐刚被公爷接到府上,我呢,因为大王氏跟老夫人闹过几场心里一直有疙瘩,所以就多留了个心眼儿,让府里的人看得紧了些,尤其是那个妖里妖气的奶婆娘,叫王,王什么来着?” “王月出。” “对对对,王月出,就是这个名儿!水蛇的腰整日在府里晃来晃去,也不知道勾搭谁呢!那时候二夫人刚怀上五少爷不久,这个王月出呢一天两三趟往出跑,除了去王家,还去了不少药铺,回到府上呢还经常去厨房探头探脑。有一回她翻了二夫人的安胎药,管厨房的婆子撞见了不敢隐瞒,立刻就报到了我这儿,当时我是想把这事儿告诉公爷和老夫人的,可是咱没证据,只能死死盯着,免得让她们做了手脚害了二夫人。” “那怎么又会难产呢?” “咳,还不是五少爷太胖了,养的好,胎太大了,说起来也是我不经心了,光想着厨房和平日入口穿戴的东西,反倒在稳婆那儿出了差错,那两个稳婆收了王月出的黑心钱,故意拖着让二夫人生不下来,要不是阿桔在里头发现不对及时告诉我请来了济世堂的先生,怕是要酿成大错了!可二夫人还是坏了身子再不能生了。为了这事儿我跟老夫人请罪,想到庄子上去种田,可老夫人让我将功折罪,二夫人也没怪罪我和阿桔,叫我们务必把五少爷看顾长大。” “所以这二十年来您老把五哥当成眼珠子似的哄着惯着?” “二小姐就别说老婆子了,”桃嬷嬷有些不好意思,端起燕窝哄我道:“这可是太后赐给老夫人的血燕,二小姐再不吃就凉了。” 蓁蓁 喝完了燕窝,祖母也从小祠堂出来了,我本想赖在家里住一晚,奈何前两日在东宫住过,今日孟璃说什么都不让我再在外头住了,于是亲自来接,还直接冲进了慈安堂,若不是祖父和父亲都在非留晚饭,他定会直接将我带走了。 时哥儿在院子里带着旻哥儿耍着小花枪,见孟璃扶着我从屋里出来,一路追到了二门外,脆生生地喊着“小姑姑明日再来,小姑父明日不来”之类的话,气的孟璃哭笑不得,两只手一边一个将两个小子拎了起来,吓唬要把他们扔出去,没想到这两个娃娃一点儿不害怕,反而“咯咯咯”笑了起来。 回去的车上,我靠在他怀里,将白日桃嬷嬷说的事跟他讲了一遍,不由觉得心惊。 王家嫁出去那么多姑娘,若有一半存了王月出一样的心思,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生命断在她们的手上? 从前我只觉得玉似滢的祖母大王氏、母亲小王氏的娘家脸皮厚又自私自利,现在看来他们王氏一门皆是如此,王忆不过是比他们更加会装模作样了些,内里还是一样,所谓家风歪邪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王忆一案株连九族,王氏一门被斩者逾万人之多,牵连甚广,对那些娶了王家姑娘但没参与谋逆的人家无异于天降横祸。可也有一些诸如晋阳王氏早已迁出去的旁支,他们与王忆一系早已老死不相往来,自然由太子向陛下请了恩旨赦免,以彰显皇恩浩荡,赏罚分明。 事已至此,前世害我们全家枉死的罪魁祸首已尽数伏诛,将来的日子就是好好养胎,等着我和孟璃的第一个孩子出世,后面可能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我还没有将华哥儿说我肚子里怀着小妹妹的话告诉他,想到方才孟璃和时哥儿、旻哥儿玩的高兴,想问问他希望怀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却嫌弃的一撇,说儿子有什么意思,不如养个女儿贴心。 “那你方才还跟时哥儿他们玩得像个傻子一样?” “你说谁是傻子?” “谁答应谁就是傻子!” 他扑过来挠我的胳肢窝,我立刻装作肚子疼吓得他脸都白了,强忍着笑问他为什么希望是个女儿。 他将我揽入怀中,下巴放在我的头顶,想了半天才说他不仅是滕王府的世子,也是镇海军的少主,大哥不日就要回定北去了,宋衍也要回南境,他必须去临海守着,才不枉他孟家先祖洒过的热血。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虽说大虞与东郦议和,可人心难测,戍边大军一日都不能懈怠,他身为孟氏男儿自然是要为了东境奉献一辈子的。而我身为长孙长媳,若生的是个闺女,没有诞下子嗣就跟着丈夫去边境是不合规矩的,滕王府更不可一日无主。最重要的是,他是怕我去了东海会让有些人心里痒痒,他这是还防着木合信呢! 真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他这种小人之心我倒还觉得挺受用的。 这次他回来,一是为着向陛下汇报东境事务,将搜集罪证呈报;二是代王受封太子,两件事办完他也不能久留,过几日就要回东境去了。不过他答应一定会在生产之前将与东郦议和的事敲定,也就能借机回来陪我了。 还有三个月的时间,相信他一定会做到,于是并没有对他恋恋不舍,反而一到家就开始帮他收拾东西,劝他早一日出发就可以早一日回来。这一举动害他误以为我生气了,可等到我再三说明自己没生气的时候,他却生了气。 看着他沉着脸坐在窗前不说话,就是老毛病又犯了,眼看就要做爹的人了,这阴晴不定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容平成亲后的第二个月,我便求了祖母做主,将容翘嫁给了景北,两个陪我一同长大的姑娘都跟着丈夫离开了,乳娘也跟着她的丈夫儿子回了老家。如今在身边伺候的窦嬷嬷和两个大丫鬟华知、华晓,都是婆婆武宁长公主身边得力的,尤其是窦嬷嬷,她与孟璃的乳娘是亲姐妹,待我如待孟璃一般。 窦嬷嬷见孟璃赌气,笑着凑到我身边道:“世子妃,世子爷这是觉得您舍得他出门,不惦记他呢!” “知道了嬷嬷,收拾完了你们就都下去歇着吧,我去哄哄他。” 我捧着套寝衣挨着孟璃坐下,用胳膊蹭了蹭他的背,道:“这是我第一次绣寝衣,一双鸳鸯绣的像个鸭子,你嫌弃吗?” 他急忙回头将寝衣拿了过去,翻看半天,道:“就是绣成了蚂蚱又怎么样,爷喜欢就行。” “那就好,”我靠在他肩上,道:“孟璃,你知道吗,我这辈子从没想过嫁人,就是当初太后赐婚的时候也没想过。我那时候只想着怎么让你讨厌我,好去求了太后收回懿旨,等到所有的事情了了,我就去九宫山拜到李先生门下,往后一辈子跟着四哥浪迹天涯,看看大虞的万里江山,等到走不动的那天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呆着,一个人无牵无挂就这么去了。” “从南溪山第一次遇见你,到定北那几年我都是这么想,一直到那日我落水你跳下来救我,对我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讨厌你,偶尔能见到你,跟你说说话也会高兴。可就在我听说你在东境出了事生死不知的时候,我才发现在自己不止是看到你会高兴那么简单,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一直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听见我吸鼻子的声音才回身保住我,道:“不会见不到我的,以前不会,往后也不会。” “我知道,今日我算是把心里话都跟你说了,往后你不要再多心,我们两个经历了这么多才在一起,要相互珍惜才是,经过上次的事儿以后,我再也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你对我的心思猜来猜去。这辈子,我是只认定你一个,你若是有一日认定了旁人,就来告诉我,我还跟着四哥浪迹天涯去。但只要你还有一日是认定我的,就相信我,好不好?” 孟璃在听到我只认定他一个这句话时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可后面一句话又绷起了脸不高兴道:“浪迹天涯你是别想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言罢又嘟囔道:“早晚打发玉似泙去别国逛,少回金隅在你眼前晃。” “那怎么行,说好了我这头一胎要四哥照看呢!” 开文三十三年春,王府桃花尽放之日,我的女儿出生了,窦嬷嬷抱着粉粉嫩嫩的小团子说她与孟璃刚出生时长得一模一样。 我和孟璃给女儿取了个乳名叫蓁儿,愿她一声如灼灼桃花,其叶蓁蓁,永世静好,一生顺遂。 番外-江湖笑笑1 身为90后最“成功”的女明星,虽然说网络上总有人问候她什么时候去死,可林念真是死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片场出了事故。猛烈的撞击让她的灵魂从身体里飞了出去,眼睁睁看着自己胸口被砸了个血淋淋的大洞,然后一片金光袭来,再然后她就来到了这个不知道是个什么朝代什么国家的什么鬼地方。 刚醒过来的时候她根本没法动弹,中药味儿弥漫着,屋里却没有人,大冬天的冷得要死,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等了老半天才进来个傻了吧唧的小丫头。 那丫头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特别像上部戏里带资进组不断加戏毫无演技的女三号,不过那女人的鼻子下巴都整了八十遍,这丫头却是纯天然的。 小丫头说是定北侯府送来的药都吃完了,家里没银子请郎中了,所有值钱的能拿走的东西,都被这身子的乳娘、乳娘的姘头老管家、还有乳娘的干闺女这身子的贴身婢女,三个人合伙带着跑路了。 林念听完真是欲哭无泪,难不成自己还要再死一回?不过是病死是饿死是冻死,那就不知道了。 幸好第二天就那个有钱的定北侯府又找上了门,带着医生、补品、银子乌泱泱进来一堆男女老少,为首的一个美貌夫人态度特别好,说是带她家的熊孩子来赔礼道歉。林念这才知道这身子的主人前两日跌进冬湖里差点淹死,好像是被这妇人的侄女玉二小姐不小心撞进去的。 换做旁人,差点要了命的事儿大约要气死了,如果放到二十一世纪,那还不得发到网上去人肉这一家?咋不得讹个十万八万软妹币才算完? 可林念却没生气,她觉得要不是这位玉二小姐不小心结果了这身子主人的性命,她可就真的要去见西方的耶稣东方的阎王了,于是拖着病体充满感激地握了握那位小姐的手,吓的那小丫头片子一愣一愣的。 经过了这桩事儿,林念才知道自己为啥会穿越过来,原来这身子的主人也叫林念,你说说,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除了名字一样外,身世也跟林念差不多。林念是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十三岁时机缘巧合被导演看中进了演艺圈,而这身子的主人今年不到十二岁,一出生就没了妈,老爸十年前也死了,靠着祖上留下的一座五进大宅子、几百亩薄田、四五间铺子和她老妈的嫁妆长到这么大,只可惜老妈的嫁妆被那三个打工的全给卷走了,连同家里存着的几张银票、房屋地契也都没放过。 身为现代人的林念深知“没钱寸步难行”这个道理,寻思着要是找不回来那就只能把房子卖了,换个小点儿的屋子对付着住,剩下的钱留着做个小买卖啥的。 她一个人怎么的都容易,可古代的人家,清贫如明代大清官海瑞家里还有个老仆支使呢,这林家从前也是大户,家里自然也有几个仆人要打发,于是林念坐在正屋看着这个家剩下的几个仆人犯了难。 那个傻丫头叫蓝儿,粗粗壮壮的一看就吃的不少。一个账房姓董,瘦的跟个衣杆子似的,胡子挺长,就是埋了吧汰又有点儿没精打采。两个护院小厮一个叫林文一个叫林武,人如其名,一个说话声跟蚊子似的,另一个一身蛮力看起来就不大聪明的亚子,两个小伙子都是林小姐的老爸活着时候捡回来的孤儿,除了林家也没别的地方能呆了。 林念暗暗打量了一圈,心里叹息一声,这四个歪瓜裂枣没一个机灵的,打发走了只怕混不了几天就得死在外头,要不然也不能被那乳娘管家和丫鬟卷铺盖细软就这么跑了。这个时代,没有派出所没有摄像头,就算报了警,只要跑出这座城那就屁用都没有。 可该做的事儿还得做呀,万一那三个偷鸡摸狗的刁奴晕了头没出城呢?哪怕找回来一根簪子也够她们主仆五个吃一阵子了。 于是林念让林文和林武去报官,本来对方一听是姓林的,还以为是那个宁国公府林家,结果一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那叫一个爱搭不惜理呀!林文回来都气哭了!可是今天玉二夫人听说后,立刻派人去了金兆府,不一会儿那铺头就带着人屁颠屁颠来了,这时候正在府里头找证据抄林小姐老妈的嫁妆单子,让几个仆人画画像准备张贴告示抓人。 你瞧瞧,无论是二十一世纪还是这不知猴年马月的鬼地方,上头有人有关系总是好办事儿。 林念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自己见过的这几个人,尤其是这几个仆人,发现没一个有大用的,打发走她又不忍心,索性就留下了,怎么着也好过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小白自己混强吧?再说了,她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小屁孩儿往后要是不想再被坑,有钱还不能够,得有人能用啊!还必须得有个强大的靠山才行,不然将来结婚都得是个大问题。 于是林念把主意打到了那个远房亲戚宁国公府身上,因为他们不止是强大的国公府,还是当今太后的娘家,这要是能傍上,那不就相当于傍上维多利亚女皇的亲妈了?这可是只赚不赔的好买卖!而且蓝儿说林小姐出事那日就是跟着林家的二小姐一道去靖国公府贺寿,这两天宁国公府虽然没派人来问,但落水的时候那位林二小姐就在旁边儿呢! 林念觉得,自己必须得去一趟林家,当然这不是为了去讹钱的。那种“我闺女跟你闺女出去,哪怕生出个刀枪刺儿也得是你闺女的错”的家长,在古代这种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里怕是一天都活不下去,再说,林念也没有家长,她只是想去抱大腿而已。 “您看,那天我掉在水里头,保不齐就把您家二小姐吓了一跳不是?您看,那天要不是您家送回来,保不齐我就死在外头了不是?” 打定了主意,林念又从账房老董那打听了一遍林家的人际关系,这才借花献佛将定北侯府送过来赔礼的人参啊鹿茸啊装了一盒子,让林武套车,带着蓝儿去了宁国公府。 番外-江湖笑笑2 可是宁国公府这一趟走的并不顺利,林念去了才知道这座国公府有多乱套。 第一代宁国公是这个大虞朝开国皇帝的发小儿,两人从光屁股摔泥泡儿到枪杆子出政权,老国公一路辅佐太祖皇帝推翻旧朝建立新朝,而后受封国公光宗耀祖。 林念穿越来的这个林家就是这位宁国公二儿子的后代,老国公死了之后分家分出去了,到现在虽然已经是第五代了,但林家子嗣不旺,亲戚很少,所以林小姐的老爸年轻时还是跟国公府有点走动,逢年过节互相送点礼,过去请个安什么的,可林小姐出生之后就再没什么往来了。 林念也是今天来了这一趟才知道两家十几年不走动的原因。 如今这位宁国公林羨麾下六十万大军,是这大虞朝四方边境大军之一。他从成亲之后就在大虞西面边境保家卫国,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三根手指头都能掰的过来,老婆独守空房郁郁寡欢早早就死了,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叫林成岩,这位大哥可是这金隅城有名的人物。 怎么有名儿呢?因为他宠妾灭妻,让太后和宁国公丢尽了老脸。 林念以前拍过古装生活剧,宠妾灭妻这种事儿在剧本里太常见了,因此引发的惨剧让林念拿了上百万的片酬,自然知道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会衍生出多少事端。 尤其是在这个世界这个朝代这个国家,正房老婆的份量极其重要,个别人家还有不纳妾的规矩。这风气似乎是受到那位开国皇帝的影响,因为老皇帝的后宫只有一个老婆,登基之后也没纳过妃选过秀,还曾经因为有大臣对老婆不好不停纳小三小四小五而气了个半死,直接将那大臣贬为庶民扔到苦寒之地去了。所以,宠妾灭妻这个事儿在这大虞朝就是极其影响名声的一件事儿,而这位林家大爷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做了。 他不仅做了,还做了这罪过里最让人不齿的一件事,他的正房老婆柳氏本是当朝二品大员的独女,可他娶的这个小老婆却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那个小妾竟然是烟花柳巷的艺伎。 林念砸了砸嘴,心想这不就相当于国防部主任公开养了个美空网出身的三十六线女艺人么?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这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议论的,搞不好还会影响官运。 果然,这事儿一出林成岩就被连降三级,可他还是不知道悔改,在家里宠得那个小妾苏氏和苏氏的女儿无法无天,连正房老婆和嫡出闺女都踩在脚下。而林成岩不仅不给柳氏母女做主,还对她们俩不闻不问,一副任其自生自灭的混账王八蛋死渣男的做派。 偌大的国公府落到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手里,那还能好?这女人对自己大方,对旁人抠搜的很,自打她管理中馈之后,与林小姐家走动的惯例就给取消了。林小姐的老爸林同升当年高中探花,一身傲骨,见人家国公府不想跟自己家来往,他也不稀罕登国公府的大门,于是这亲戚就一拍两散,十几年再无往来。 可是呢,明明撕破脸多少年了,怎么那小老婆苏氏会突然给林小姐递帖子邀她一道去给靖国公贺寿呢? 以林念混迹娱乐圈与众女星撕逼多年的经验来看,事出反常必有妖。蓝儿不是说林小姐落水时那位林二小姐就在旁边吗?搞不好那位定北侯府姓玉的小丫头片子是给谁背了锅了! 小姑娘,胆儿挺大啊?被老爸宠坏了拿人命不当回事了?若是不来这一趟,不亲眼看看这苏氏母女是个什么货色,恐怕林念是不会明白过来的。不过既然看出了端倪,那就必须得查清楚,好赖不计自己用了人家林小姐的身子,也得帮人家报仇吧? 林念被看门的下人领进府里,等得花儿都谢了烂成泥了才等到一个肥婆子出来,收了礼就想把她赶走。这林念哪能干?当年她被刚出道的小绿茶婊碰瓷,做局找人偷拍买热搜说她欺负后辈,害她被骂了几百万条,去宣传新戏的时候主办方还照样对她恭恭敬敬呢!你一个又黑又肥的老婆子摆什么脸色? 说苏氏忙着不得空,那也行啊,她今天压根儿也没想见苏氏。 方才进门的时候蓝儿都打听了,林小姐落水之后柳夫人曾派人去探望两次,可两次都被苏氏的人截了,柳夫人气得不轻正在卧病,今天正好探望。 那肥婆子一副“巴结也要巴结对了人”的死样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就让林念去了,也没找人带路,就林念和蓝儿两个人站在后堂的垂花门外一脸懵逼。 俩人都不知道怎么走,又没人带路,怎么办? “鼻子底下长了嘴,又不是哑巴还不能问吗?你去前头找个人问问,我在这里等你。” 林念算是发现了,蓝儿这丫头虽然蠢蠢笨笨的,但她一脸憨相特别容易让人信任,捧着花生瓜子唠一会儿什么都跟她说了,所以在大门口等的那半个时辰就能将国公府里的事儿问的差不多,那么问个路自然不在话下。 林念找了个石墩子坐下,不一会儿蓝儿就回来了,手里还端了杯温热的茶,说是厨房的婆子给的,叫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看见园子的时候沿着梅林横穿过去,见到“屏梦院”就是了,柳夫人和大小姐都住在那儿。 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穿出了园子,又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挂着“屏梦院”牌匾的院子,只是大门紧闭,一股子中药味弥漫着,如果不是林念喜欢药草香,只怕非的熏死过去不可。 “小姐,方才那婆子说大小姐五六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后来就再没好过,一直病着,好几年没出过屋了。” “还问着什么了?” “太后好像挺喜欢大小姐的,还给赐了婚,就是前几日来咱们府上那位玉二小姐的亲哥哥,定北侯府的大少爷。” “哟,这么巧啊,推我入水的小姐是林大小姐未来的小姑子,蓝儿,你说这天下有没有这么巧的事儿?” “小姐,你又打哑迷,奴婢哪知道这个?” “笨死了,不知道还不快去叫门?” “哎!” 番外-江湖笑笑3 这屏梦院的大门不是很好叫,拍了半天才出来一个婆子,看见林念时愣了半天。 “这位小姐是?” 林念以前拍戏的时候跟着中戏有名的老师学过古代礼仪,所以十分娴熟地行了个礼,说自己是永安巷林家的姑娘,知道柳夫人曾派人去探望,特意来谢的。 那婆子听完一脸惊喜,连忙将林念请了进去。 这屏梦院虽少有人来但颇有大家大户的做派,为数不多的下人们个个恭顺有序,即便突然来了客人吓了一跳,但礼数是一点儿不差,林念在廊下还没坐稳呢就被请进了屋子,热茶点心果脯擦手的毛巾一样不缺,还有丫头陪着,说柳夫人正在梳妆让林念稍等。 人跟人是有差距的,尤其是女人。刚才在前边苏氏可是连清水都没给一杯,从府门口到后堂,等了将近两个时辰,走了那么多路,早就又渴又饿,要不是蓝儿傻聪明讨了杯茶,只怕这时候她的嗓子已经冒烟儿了。 林念拿了块点心趁陪客的丫头不注意塞给蓝儿,笨丫头却没吃,用帕子包了起来塞进怀里,林念刚想说她,柳夫人就被方才那婆子扶着走了出来。 柳氏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美貌妇人,柳叶弯眉樱桃口,皮肤细腻白皙,可眉宇间确实愁容不散,气色不是很好,嘴唇惨白,看来是真的病了。 林念连忙上前见礼,柳夫人颇为动容拉着她的手坐下,眼泪说话就涌了出来,说自己没做好份内的事儿让林念遭了罪,事后又对她照顾不周,没能亲自上门看看。 “夫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侄女都明白的,夫人就不要因为侄女的事难过了,要早日好起来才是。” 林念说着也红了眼睛,适时的抽搭两下。 知名女演员的职业素养就是这样,随时入戏还不尴尬。她虽然出道早,可也是奋发图强以前三名成绩考进中戏又去过英国留学进修拿过奖的女演员,才不是那些浑水摸鱼的野模网红只为圈钱混饭呢! 柳夫人闻言点了点头,问了林念家中近况,一听说林小姐老娘的嫁妆被刁仆卷走了惊讶不已,然后又开始生气,说真是世风日下,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骑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了。 林念附和几句,说会尽全力抓住这几个刁奴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话锋一转,说自己死过这一回才看透了人心,以前只觉得自己爹娘早逝自伤自怜,全然没想过越是这样越会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不然也不会莫名其妙被人推进水里差点死了。她这条贱命无所谓,可若是因为自己的死影响了大姐姐的婚事,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柳夫人听这话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回事,以为是玉家想要悔婚所以让玉二小姐推了林念下水。 “哪里是玉二小姐推侄女下水,侄女明明是自己失足摔下去的。可当时府上的二小姐就在旁边,她却没帮着玉二小姐解释一个字儿,夫人,若是侄女这次真的没了,那玉二小姐这么小的年纪就背上了人命,林、玉两家岂不是要结怨了?到时候大姐姐的婚事......” 柳夫人闻言脸色更白了,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林念连忙上前帮她拍胸口顺气,等到缓过来气儿,柳夫人拉着林念的手哭了起来,直说林小姐的爹妈在天有灵庇护女儿,不然真是酿成大祸了。 林念附和几句,流了几滴“思念”爹妈的泪。心里却道:天知道她爹妈是谁,见都没见过,管他呢,哭就是了,这个她最拿手了。 一大一小越说越投机,眼看到了申时,林念只在早上吃了碗粥,早已饿得不行,等到哄好了柳夫人,便问起林大小姐醒了没有,打算看过大姐姐就要回去了。 柳夫人是个崩不住事儿的,光想着林念没死满腹的劫后余生,哪还想得到这丫头午前来的吃没吃饭?一听林念要见女儿连忙带她去后院。 幸好林大小姐是个心思细的,问了林念什么时候来的,便立马让身边的人去小厨房端些汤羹小菜来。 当然,林念是不会放开了吃的,意思几口也就完事儿了,反正她今天的目的都达到了,细水长流,以后不愁吃不到国公府的饭菜。 她本以为林大小姐常年卧病,会是个林黛玉似的人物,没想到这姑娘看人看事都清楚的很,一听那天她那个庶妹的所作所为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指着床边一口大箱子道:“定北侯府的大小姐似沅是我的好友,每个月都会送这么一箱子东西过来,这一箱是你出事头几天送来的,里头有一张上好的雪狐皮子,云莺,你拿出来包好给妹妹带回去。” 说是玉大小姐送来的,其实就是她那个未婚夫送的,不过是借着妹妹的名义罢了。既然月月都送,那么林二小姐自然知道,大约就是她抢林大小姐的东西已经习惯了,眼红这每月一箱的东西,所以才将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扯了进来,意图破坏这桩婚事。 今日林大小姐将这狐狸皮子送给自己,那就是有结盟之意了,可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现代女性,怎么好收人家怎么贵的皮草呢? 是以林念连忙拒绝,林大小姐却拉住她柔声道:“我福薄,上无父亲庇佑,下无兄妹相帮,母亲她性子柔软,我又缠绵病榻,即便和似沅关系再好,可终究不是亲姐妹,不好常常走动落人话柄让人惦记。你也是个孤苦无依的,妹妹,你我同为林家女,本就应该常来常往互相亲近,妹妹若是不嫌弃,往后我们姐妹就多走动走动吧!” 林大小姐这话说的实在,林念也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她本来就有这层意思,既然人家说了,那她便顺势应下就是。 “我是个孤女,姐姐不要嫌弃我才好!” “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往后咱们互相照顾就是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林念才起身告别。走的时候,是林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云雀出来送的,蓝儿捧着那张狐皮跟在后头,几个人特意挑了国公府人最多的路走,云雀一脸高兴十分亲密地跟林念说话,一直送到大门口。 主仆二人前脚到家,金兆府的人后脚就到了,说是在城南玄女湖附近的小院里抓住了那三个恶奴,屋子里搜出不少东西,请林念看看是不是她丢的那些,他们好物归原主。 林念哪里认得是不是她的东西?再说那三个混账东西把林小姐老娘的金银首饰败坏了不少,只剩下一小半不到,幸好铺子田地还没来得及变卖,倒是完好无损的收了回来。林念便喊来了账房董叔把一应契约凭证收好,委托他以后做管家收租看铺,又说明日开始去看宅子,打算换个小一点的地方住。 番外-江湖笑笑4 不过这房子看的可不咋顺利,挑挑拣拣找了小半月才在东市不远处寻了个三进小院,只是刚搬进去就出了事。 当初看这房子的时候林念一眼就看中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巷子口有个戏班子。 这天禧班在金隅城名气不算特别大,林念看完房的时候顺路就进去听了一会儿,发现唱戏的几个孩子虽然年轻,但本事都不错,尤其是那个唱青衣叫银泉的孩子,人如其名嗓子极好,强调合适,长得也不错,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只是这戏班子唱的曲目又老又不特别,都是别的戏班子早就唱红的了,若是有高人能写几出好戏给他们,那这金隅城第一戏班子的名号铁定跑不了了。 这就好比剧组能人不少,演员虽没啥名气可演技也不差,但剧本太烂,只能靠那么一点儿艺人粉强撑。 穿越过来这几天,林念终于在这没有网络无聊死的鬼地方找到了乐趣,并确定了未来的人生方向,也是从前她做女演员时一直想尝试又没能尝试的工作,编剧。 当然了,这地方不是她生活那个国家的古代,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那就意味着她这份编剧工作会无比轻松,只要把自己从前演过的、喜欢的故事整理加工就好了。 于是在面试新粗使婆子、收拾房子、清理资产的这段时间,林念便将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穆桂英挂帅》的故事以剧本形式稍加修改写成了半白话的戏文,并用“江湖笑笑生”的笔名女扮男装带着林文去见了班主。 果然,天禧班的班主只看了几页就决定合作,也同意了与林念合资将戏文印成话本子拿出去卖,不过对她想关起门来亲自指导几个角儿唱戏的要求有些不放心,可他架不住这戏文新奇,和林念的嘴炮,犹豫了两天便点头同意了。 从那天起林念便成了天禧班后门的常客,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格洛托夫斯基、布莱希特、莎士比亚到梅兰芳全都讲了一遍。那个银泉也没辜负她的希望,将聪慧、英勇、果决和对丈夫的温柔集于一身的巾帼英雄刻画的淋淋尽致。这个银泉长得本就眉清目秀,妆一上戏服一穿花枪一耍,便是活脱脱的穆桂英转世,连林念看了都禁不住叫好,心里暗暗吐槽,若是这小子活在二十一世纪,就这演技这颜值这悟性,足以秒杀九成流量小生了。 这出戏首唱那日虽没坐满,可在林念雇佣的“炒作团队”的操作下,第二场开始便是一票难求,门口售卖的话本子也销售一空。天禧班、穆桂英、银泉一下子成为金隅城热议的话题,许多高门贵府纷纷来请,老班主犯了难,一时竟不知道先去哪家才好。 “哪家都不去,就在这儿唱!” 老班主不是很理解林念的意思,他不上不下窝囊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了结交贵人的机会,如果不去那也太不知好歹了些,得罪了贵人,往后还混不混了? 林念知道他这种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好多三流演员也这样,拍了一辈子烂片,走了狗屎运一部戏出了点儿小名气就不知道怎么地好了,等不及要巴结,可惜圈子水太深,自己肚子里的东西又没几两,巴结炒作没几天就把自己人设整崩了,啥都没了。 “班主啊,你在这金隅城大半辈子了,也被那些个戏班子压了半辈子,看着那些戏班子给各路贵人唱戏也看了半辈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想着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可是班主啊,你去没去过那些公府侯府?” 其实老班主这人还算老实,肚子里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这戏班子是他祖父一手拉扯起来的,养着的一班子人都是穷苦人家送出来只为混口饭吃的苦孩子,比如银泉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二十来口人虽说过的不算富裕,但也没饿着冻着,这都是老班主为人老实厚道的缘故,只不过现在一下子有了名气有些头昏,所以林念才决定跟他把道理说清楚些,明白了就明白,不明白的话以后不跟他合作了就是。 老班主听了林念的问话摇了摇头,说自己哪有那个福气,别说公府侯府了,他连金兆府主簿家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几个王侯重臣聚集的大坊更是连靠近都没靠近过。 “班主啊,实不相瞒,这宁国公府的大门我倒是进过几次,这豪门里头的弯弯绕绕也见识了些,我先跟你说一说,你听完再决定听不听我的劝。” 林念真假参半,将当年自己认识的那位死命要嫁入豪门结果落得人、财、名三空不得不躲到海外的女艺人的故事,挑拣着和又去探望林大小姐时聊起的林家一个妾室融为一体给老班主讲了一遍。只是和那个女艺人的结局不同,这小妾可是死的挺惨,说是夜里失足摔死的,被苏氏一卷草席裹了就给扔了,还是柳夫人花了几两银子偷偷埋的。 老班主听完就不说话了,他没儿女,所以一直把银泉当作亲儿子看待,还有银泉的师妹妙音在他眼里跟亲闺女没什么两样,他是有意想把妙音嫁给银泉,等百年之后再把天禧班传给他。可他们不懂那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绕,万一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贵人,首当其冲要受过的就是银泉和妙音,这老班主可是说什么都舍不得的,但他想到有几家来请的仆人又有些害怕,比如景泓长公主府、昌德侯府和中书令黄家的,那口气根本不算是“请”。 见他神色变幻林念就猜到了这老头儿在担心啥,于是将自己与宁国公府是亲戚的事儿说了,叫他只管放心,等她回去安排就是了。 林念一到家就往宁国公府递了帖子,说是包了天禧班的场子,请柳夫人带着林大小姐来听戏,还说动了柳夫人给定北侯府也递了帖子,邀玉二夫人带着玉大小姐一道来。她这么做也是要告诉外头那些人,想听戏可以,你来,我不去。你要是不想来也可以,不想来就不听呗,太后的亲戚都自己个儿来的,别人多啥? 番外-江湖笑笑5 看着天禧班终于走上了正规,人心也渐渐定了,林念便收心开始拾捯新家。 一说到购物,这位知名女演员爱美的天性被激发,一连五六天都在涔水河边买买买。人家搬家都会置办些名贵的玉器、前朝的白瓷、精致的屏风啥的,她可倒好,买了一堆布料做衣裳,还给澜儿、董叔、林文、林武和新来的廖婆子都置办了行头,为了新衣还硬逼着董叔去刮了胡子。 廖婆子看着堆了半屋子的时新料子摇了摇头,到底是没长大的小丫头,就是不知道过日子啊! 林念一听这话有点不乐意,指着两件东海来的时新珠帘说老宅的家具都能用不用买,五进院子换三进也放不下,多出来的还得卖掉,那还添啥大件儿啊?把这珠帘一挂,不就焕然一新有了新房样了吗? 廖婆子是个很容易被说服的人,将珠帘装进箱子收好就出去做饭去了。可林念却是个喜欢反思自己的人,她看着一屋子旧家具也觉得不太妥当,便叫上蓝儿又出去逛街了。 她从前就在家里的阳台弄了个躺椅,没通告的时候捧着杯茶拿着本书往哪一趟,巴适得很。 打定主意买什么,林念又来了兴致,可一连逛了几家铺子她都不是很满意,尤其是最后这家,明明是她先看上的摇椅,上个厕所的功夫就被别人给抢了。 林念瞪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寸步不让,要不是看他长的跟她从前暗恋的对手戏男演员有八分相似,帅的干干净净,早就一个淑女踹桃让他跪地求饶了。 “先来后到,懂不懂规矩?” 大帅哥躺在摇椅上一动不动,闻言长眉一挑,道:“我来的时候,没人,所以,不知道。” 林念气得不行,上去就想把他拉起来,可她没想到这男的看着瘦的像个弱鸡,用力一拽却把自己给撂倒了,还一个寸劲儿崴了脚脖子,紧接着整个人就那么砸在了大帅哥身上。 向天发誓,她不是故意的,这真的是意外。不过.......呃,这胸,倒还挺结实的。 她呆呆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脸,感觉像是回到当初拍戏的时候,于是下意识手上又用力按了一下。 嗯,是真的肌肉没错,还挺热乎的。 她的手又往下挪了挪,哎?还有腹肌,不知道有没有鲨鱼线? 大冬天的,他穿这么薄不冷吗? 就在这时,蓝儿捧着刚买的桂花糕跑了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幕都惊呆了,嘴里嚼了一半的糖葫芦掉在地上,忍不住指着林念大声问道:“小姐,你,你你,你干啥呢?” “摸够了没有?”男人冷冷地问道。 林念连忙从人家身上跳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咳,你想要这摇椅就归你了,本小姐还不稀罕呢!” “不稀罕吗?我看你挺稀罕的。” “你放屁!本小姐什么样的摇椅没见过,会稀罕你这把?你以为你谁啊?吴彦祖?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听到吵闹声里间的掌柜这才钻了出来,一脸诧异问道:“这么回事,少东家,还查帐吗?” 林念闻言连忙拽着蓝儿往家里跑,发誓再也不来这家店了。看大门的林武见这俩人跟后头有狗追似的,一脸不明所以,问他家小姐脸怎么红的像个蒸熟的螃蟹一样,没想到被他家小姐照着腿窝狠狠踹了一脚。 常言道,冤家路窄,对林念来说也一样。 搬家的头两天,为了堵住廖婆子的嘴,林念老大不情愿地起了个早,让林武套车出城去南溪山的护国寺上香求签,希望佛祖能保佑她乔迁大吉,还有就是将来能嫁个好夫君。 既然出来了那就趁机逛逛,上完了香吃完了斋饭,林念便带着蓝儿和林武去了后山,没想到走着走着三个路痴就找不着路了,眼看天色渐渐阴了起来,半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林念只觉得欲哭无泪。 她就不该从了廖婆子的碎嘴来上香,不出门不就啥事儿没有了? 正在懊悔之际,林武忽然一把拉住她不走了,还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放轻脚步拉着林念和蓝儿躲到了树后。 紧接着就是窸窸窣窣和刀剑碰撞的声音,这佛门净地,哪来的刀剑? 三个路痴当然不知道自己早就走出了护国寺的范围,这里已经是后山的后山了。七八个黑衣人手持泛着寒光的刀将一位身穿靛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围在中间,等那男人转过头时林念脱口而出了一句“我靠!” 是跟她抢摇椅那个大帅哥,可再帅,她也不想在这里把小命搭上。 不过她想不想也没什么用,那声“我靠”声儿太大,两个黑衣人闻声立刻围了过来,林念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转身一手拉着蓝儿一手扯着林武就要跑。 林武看着自己小姐这么怂有点纳闷儿,他会功夫,而且还不算太差,要不咋叫林武?这小姐是知道的,跑啥呢? 可林武还是高估自己了,他以为这几个黑衣人不过是普通的劫匪,压根儿没想到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亡命徒,等到胳膊上挨了一刀才发现不对劲儿,连忙大喊让林念快跑。 那边的大帅哥也跟黑衣人打了起来,可他似乎不太舒服,脸色惨白惨白的,正在节节败退。 毕竟他跟自己暗恋多年的人长得太像了,要是就这么死在眼前,岂不是白瞎那饱满的胸肌......啊呸,白瞎这么年轻的才俊了,可不能让金隅城少了一个市中心有铺子的富二代啊!所以林念边跑边扯着脖子喊了起来。 其实她自己都没想到能喊来人,所以看着一队身穿白衣胸前带麒麟图案的骑兵从天而降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个时辰后她才知道这些骑兵都是皇长子代王的护卫,他们正好在附近办差,听到声音便来了。而那个大帅哥叫周赫兮,是当朝瑞国公的嫡子,行二,今日是来给他亡母做法事的,没想到他那个庶兄在斋饭里投了迷药又雇了杀手想要杀他,如果不是遇上了林念和麒麟卫,只怕他今天过不去了。 番外-江湖笑笑6 在大多数情况下的影视剧中,不论是英雄救美还是美救英雄都会发展成一段干柴烈火生死相依的佳话,可周赫兮这个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他并没有对皇长子代王表示出什么“恩人在上请受在下一拜,往后我就是您小弟”的忠心,更没有对林念流露出含羞带臊想要以身相许的意思,只是回家将前因后果告诉了他爹瑞国公,然后父子俩一起登门道了个谢,连特么个道谢的伴手礼都没带。不是说古人最讲礼数的么?怎么他们来看救命恩人竟是这个态度? 林念看着两手空空的老少帅哥父子心情十分复杂,尤其是到了饭点儿这爷俩仍没有要走的意思,心情更复杂了,还隐隐有一些肉疼的感觉。 不是吧?这俩男的是恃帅行凶还想讹她一顿饭吗?天下哪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啊? 不过林念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一个字,扛得住。 娱乐圈十几年沉浮,啥妖魔鬼怪没见过?啥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过去她扛得住全网骂她滚出娱乐圈,扛得住缝典礼就被别的女明星发通稿艳压,也扛住了无数个投资方和导演的“特别示意”,于是你不动我也不动,游刃有余一脸笑嘻嘻地装傻,让蓝儿不停地续茶水,一个时辰后终于把周赫兮爷俩儿给靠走了。 其实她倒是有意和周赫兮来个烛光晚餐什么的,毕竟她好几年没有尝过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滋味了。可惜周赫兮这人徒有其表,竟是个情商不高的钢铁直男,光天化日带着老爹登门道谢,想要弄点风流韵事都是不能了。 林念躺在床上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拉着被子翻了个身准备睡觉,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胸口,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只是个飞机场上俩钢钉儿的丫头片子,不是那个波涛汹涌的宅男女神了,就算是对谁起了色心想干点啥也没意思啊! 怪不得他周赫兮带老爹来,敢情是嫌弃她年少寡淡没啥滋味啊!这特么哪是钢铁直男,这是腹黑老狗啊! 原本说正月里头不搬家,但林念不信这个,趁着年初路上人少飞快地搬完了家,整理完第一件事就是请柳夫人和林大小姐过来做客,三个人简简单单吃了顿饭就算暖居了。柳夫人母女不像周赫兮父子那么没劲,人家知道她乔迁可是带了满满一车东西来的,宫里赏的锦缎啊、官窑出的瓷器、西凉来的鎏金摆件啊、老国公托她们送来的屏风啊堆了一屋子,林念越看越笑得合不拢嘴,觉得她费心思攀这母女俩的大腿真是没攀错。 可是这天下万事都有一个道理,就是平衡,此处得了利,别的地方就有可能会失利,比如她在这新世界过的第一个正月十五,就狠狠摔了一个大跟头。 庆贺乔迁,又正值上元佳节,林念便请了住在巷子口的天禧班众人来家里吃元宵。 她今日心情极好,早上起来先是穿着那件白狐皮子做的斗篷去宁国公府请安,那位林二小姐一见她两个眼睛就盯着那件斗篷没放开,嫉妒得要死又不能说啥,只能用目光剜着她。 为啥这苏氏和林二小姐变老实了,那是因为柳夫人活了过来,老国公也破天荒替正房儿媳撑腰,没跟儿子打招呼就将国公府的中馈交换到柳氏手上,是以这个年苏氏母女过的并不好。现在又出来个林念在她们眼前晃悠,得了老国公不少赏赐,那对儿母女的心情可想而知。 可林念才不管这个,留在国公府用完了午饭就欢天喜地抱着东西回家了,到了巷子口时看见银泉正站在后门发呆便上前打了个招呼。 银泉说要做花灯的彩纸没有了,老班主让他出去买一些,林念担心大过节的外头那些无良商家坐地起价,于是便让银泉上了马车跟她回去,让廖婆子包了些彩纸给他。 银泉道了谢出了门,林念才想起来要跟他说说自己新想的戏本子,于是连忙追了出去,可都快追到巷子口了也没能追上银泉,只好先行回去,寻思等晚上众人来了再跟他说。 可一直到正月十六的太阳升起,别说林念了,就连天禧班上下都没人再见到银泉,大家找了一整个晚上都一无所获,老班主急得红了眼睛,妙音也哭了起来。 看着妙音,林念止不住摇了摇头,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眼神不好,偏偏顺着老班主的心意喜欢上了银泉。而银泉那孩子啥都好,就是这性取向和妙音一样,当初她可是一眼就看出来,毕竟世间gay千万,娱乐圈有一大半。 gay不gay的不是重点,既然失踪了但人还是要找的,林念让林武去金兆府报官,然后说服其他人一起坐在家里等。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银泉因为一出穆桂英红遍金隅城,俨然已经成了名角,就好比一个漂亮女明星出道,那必然会有各路金主来“照顾”的,古代也是如此。而银泉的两位金主都出身高门,一个是英国公家的大少爷丁卯,另一个则是蔡相家的小孙子蔡铎。 林念觉着吧,昨日是上元夜,保不齐就是去私会情郎了,至于会的是哪个那她就不知道了。 她更不知道的是,跟着林武来问情况的官差不是别人,竟然是堂堂瑞国公府的二少爷、涔水河边多家商铺的少东家、嫌弃她平板的腹黑大帅哥,周赫兮。 这人今日一身官服,扎得十分紧实的缀玉腰带,精致的厚底官靴,衬得他更加容姿不凡,看得林念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制服诱惑啊,这谁顶得住啊? “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一个一个说。” 周赫兮板着脸,凌厉地视线突然看向老班主,吓的老头子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最后一次见银泉是用午饭的时候,当时并没有什么异样,吃完饭就回房歇着了,等到了晚上要来林家时他派人去叫,房里就没有人了。 林念闻言一愣,刚想开口说话就见周赫兮猛地转头看向她,吓得她汗毛都竖了起来,闭上嘴不敢问了。 番外-江湖笑笑7 “大人啊,银泉这孩子被小人抱回来的时候还没断奶,是小人挨家挨户求的羊奶把他喂饱,既当爹又当娘把他们兄妹几个拉扯大。这孩子平日里懂事的很,戏唱得好,脾气也好,话又少,十几年来从没有彻夜不归过呀!这往常他不管去哪儿都会来告诉小人,说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半盏茶的工夫都没错过,从来没有不打招呼就不见人的时候,更别提出去这么长时间到现在都没回家啊!” 老班主越说越伤心,眼睛通红眼泪也掉了下来。 一个叫月心的少年上前扶住老班主,他是银泉的师弟。这孩子穆桂英唱的也不错,只是年纪略小些,过几年嗓子开一开再出来唱的话,成绩不会比银泉差。 “大人,昨晚是我去叫的大师兄,屋里确实没人,被褥还是早上我叠的样子没变,连桌上我泡的茶水都一口没动过。” “所以你最后一次见他,也是用午饭的时候了?”周赫兮问道。 月心闻言点了点头,其余众人也是相同的答案,无一例外。 林念见他问完了天禧班的人,觉得接下来应该要问自己了吧?于是连忙正襟危坐,预备将事情声情并茂好好讲一遍,以此证明自己并不是个白板,可惜她有一次失望了,周赫兮并没有问她的意思。 “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现银泉有什么异常?”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了摇头,只有月心和妙音没有动,一个皱了下眉头,一个用帕子掩着半张脸又哭了起来。 女人哭哭啼啼的最烦人了,林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极不耐烦地抱着胳膊将身子往后一靠,别过脸时才注意到周赫兮正在看着她。 “那么,林小姐最后一次见到银泉是什么时候?” 终于到她了,林念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答道: “未时末申时初,就在天禧班的后门见到的。” 天禧班众人闻言皆是一脸惊讶,不过仍是月心和妙音没有动,妙音的哭声还大了几度。 周赫兮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又问道:“敢问林小姐,昨日是和银泉约好在后门相见么?” “我约他干啥?我是去宁国公府请安回来时遇上的,他说做花灯的彩纸没有了,老班主叫他出去买一些,我想起来家里有就没叫他去,而是带他来家里取的,取完他就走了。” “哎呦小老板,老夫可没叫银泉去买彩纸啊!” “班主,你叫没叫我不知道,这话是银泉自己说的,我只是将他的话复述给周公......咳咳,复述给周大人而已。你若是不信,当时蓝儿和林武都在,彩纸是廖妈妈给包的,银泉出去的时候还跟董叔和林文打过招呼,一问便知。” “大人啊,小人真没让银泉去买彩纸啊!这孩子分明是回房睡觉去了,小人连他什么时候从后门出去的都不知道啊!” 周赫兮看了一眼眉头紧促的月心,道:“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下找到他问清楚就是了。” “你知道他在哪儿?”林念问道。 周赫兮却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那你说等下找银泉问清楚是什么意思?” 周赫兮没理她,而是朝老班主道:“烦请班主去取一件银泉平日常用的物件来,最好是鞋袜、汗巾之类的东西。” “我去吧,只有我知道大师兄的东西放在哪儿,也只有我有钥匙。”月心连忙道。 得到周赫兮的允许后,月心连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捧着双九成新的鞋子回来,说这双鞋银泉连穿了好几日,只有昨日没穿,他本来打算今天把这鞋刷干净的,没想到能派上用场。 周赫兮接过鞋翻看半晌,才向站在门口的年轻官差点了下头,过了不一会儿,那官差竟牵了条萌死人的卡其色拉布拉多进来,林念强忍着没扑上去亲两下。 她最喜欢狗了,可惜,狗毛过敏,从来没养过。 等等,既然穿越了,这身子不是她的,那......还会过敏吗? 没想到这地方会有这种狗,她来的到底是个多神奇的世界?林念直勾勾看着那只努力嗅着银泉臭鞋的拉布拉多,决定找个机会抱一下试试,要是不过敏,她得抓紧弄一条回家,好实现她做狗奴的愿望。 那狗子闻完了鞋,一屁股坐在地上,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周赫兮,等他说了声“去”才闪电似的直冲出去,可它并没有朝巷子口跑,而是出了林念家就调转了个方向跑进了后巷。 林念这才明白自己昨天为什么没追到银泉,敢情这小子压根儿没回戏班子! 众人跟在狗子屁股后头拐了好几道弯儿,眼看就要出了崇恩坊,终于在一扇青灰色木门前停住,两只前爪扒着门缝,邀功似的朝周赫兮叫了几声。 周赫兮摸了摸狗子的头站着没动,那位官差一个人踹门进去了,好半天才出来,道:“大人,叫人进去认认吧。” “你去。” “啊?我?”林念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她拍过刑侦题材的剧,这种场面只有一个解释,银泉死了。 她又不是家属,认什么尸? “我去?”林念又问了一遍,“我自己去?你确定?” “怎么?不敢?” “谁不敢了?去就去!” 林念跨过门槛大踏步走了进去,绕过影壁,穿过天井,三间屋子门都开着,她下意识走向最中间的屋子,什么都没有,右边的屋子也没有。 周赫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正站在院子里看着她。 林念“哼”了一声径直朝最后一间屋子走去,那是间废弃的书房,银泉鬓发有些散乱,躺在布满灰尘的桌子上,两只鞋飞了老远,可袜子却挺干净,衣服松松散散皱皱巴巴,脸上还盖着一条汗巾。 拍戏归拍戏,真死人还是头一回见,林念的心跳了起来,连忙拍了拍胸口慢慢走过去,用自己的帕子抱着手提起那汗巾的一角。 那确实是银泉的脸不错,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时已毫无灵魂,可林念仍旧能感受到他临死前的悲伤和绝望。他纤细的脖子上一圈青紫印记,显然是被人勒死的。 番外-江湖笑笑8 林念出来之后,周赫兮又在现场勘察一遍,才把银泉抬出来让天禧班众人见最后一面。老班主老泪纵横,妙音当场就昏了过去,月心连忙扶住她,用力掐她的人中,没想到妙音一醒过来立马爬起来扑向林念就是一顿撕打,蓝儿见状立马将林念护在身后,林武则上前拉开妙音。 “是你!是你杀了师哥!是你杀了师哥!” 林念向看傻子似的看着妙音,银泉可是她的赚钱机器,她有病啊杀银泉?图啥? 眼见妙音再次扑过来,林武将她推到一边,可她却不小心跌坐在地上,指着林武大喊:“你要干什么?你们杀了我师哥还不够,又想杀我灭口吗?大人!周大人!这个姓林的妖女勾引民女的师哥不成,这才恼羞成怒对他暗下杀手,请大人为民女的师哥做主啊!” 什么?勾引?恼羞成怒?谁呀?银泉? 林念都快要不合时宜地笑出声了,妙音自己没见过男人,还以为她也没见过男人?她会看上一个不长毛的鸭子吗? “妙音,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说我勾引你师哥,可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怎么勾引他了?你又说我勾引不成恼羞成怒,不知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小姐,哪来的胆子和力气把他诓出来勒死的呢?” “妙音!你住口!”老班主呵斥道。 “我不住口!班主,你怕她我可不怕!早在这个妖女来天禧班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金隅城那么多戏班子她不找,偏偏找上我们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早就看上了师哥!不然她为什么一来就逼着您老同意让她单独教师哥唱戏?班主你老糊涂了,她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会唱戏,分明就是想借机霸占师哥!周大人,民女的师哥是正人君子,不肯与她苟且,所以她才一气之下杀了民女的师哥啊!您千万别听她狡辩,她家里那么多下人,就这个林武,只怕一掌就会把民女的师哥拍断气了,怎么会用得着这妖女自己动手呢?周大人,请您为民女的师哥做主啊周大人!” 妙音的话落在林念耳朵里只觉得荒唐可笑,没想到扶贫扶出个白眼狼,真尼玛是农夫与蛇!她本以为这种话周赫兮不会听信,没想到这人竟大手一挥叫官差将她带去了官府。 因为是从后门进去的,林念不知道周赫兮带她去的是御史台,还以为是金兆府。她哪知道这位周大人根本不是金兆府的官差,而是御史台察院监察使,他之所以跑到这儿来,那自然是别有所图。 纵然她不认识官服,不知道升堂问案的规矩,可她知道她没做过,所以仍旧理直气壮站在堂下坚决不跪。周赫兮也没为难她,而是叫人搬了把椅子给她坐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才问道:“昨日银泉是拿了彩纸便走,还是坐了一会儿才走。” 林念瞪着悠闲喝茶的男人,只觉得自己看错他了,没想到他不仅情商低,还没脑子,这官职一定是仗着家里的势腆着脸求来的,不然就这脑子还能做官?做也是昏官!真是腹内草莽空有皮囊,和从前那些没演技还愣要演戏的小鲜肉没区别! “拿完彩纸就走了!”林念没好气儿道。 “可有看见他往那边走?” “没看见!” “林小姐,你可是最后一个见过银泉的人,到现在为止,你的嫌疑最大,所以,我劝你想好了再回话。” “周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在说谎吗?” “我没这么说,我是告诉你想好了再回话。” “我有什么想不好的?银泉来取彩纸,取完就走了,这些我家的仆人都能作证,你不是都知道吗!” “林小姐,官府问话,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若是再咆哮公堂,别怪我不体谅你是个弱女子。” 嗯?女子?不是小姑娘? 林念莫名其妙的有些小激动,脑子一浑想到了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用刑”画面,不过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场合。 “咳,那个,昨天银泉确实拿了彩纸就走了,不过他刚出门我就想起来有几句话忘了跟他说了,于是就连忙追出去,可一直追到巷子口也没追上,想着左右晚间他们要来我家吃饭,到时候再说也是一样,然后我就回去了。” “林小姐,你说你有话要跟银泉说,是什么话?” “关于戏的呀!有一处他在台上表现的不够好,我就想着这不是过了十五就要开唱了嘛,现在改还来得及。” “林小姐会唱戏?” “不会啊,我只是给天禧班写戏本子,兼职指导他们唱戏而已。” “林小姐既然不会唱戏,又如何指导别人唱戏?” “周大人,这你就不懂行了,谁说不会唱戏就不能指导别人唱戏了?这金隅城戏迷众多,难道说他们看戏还得个个都会唱不成?再说了,我不会唱我还不会听吗?我一不眼瞎,二不耳聋,这哪个眼神儿没到位,哪个走位不对劲,哪句唱词不过关,我还是分的出来的。更何况这戏本子本就是我写的,该怎么演怎么唱,自然应该是我说了算,就算是我说的不对,那也该是我和银泉两个人商量着来,跟别人可没关系。” “本官明白了,那么,关于银泉那个师妹妙音所言,林小姐又作何解释?” “你说她造谣我和银泉有一腿的事儿?” 周赫兮点了点头。 “那,她的话周大人可相信?” “怎么,林小姐很在意我的想法?” “倒也不是说在意吧,就是想知道周大人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相不相信。” “林小姐的意思是,你没有勾引银泉?” “我勾引他?我勾引也得勾引个真男人吧?勾引银泉?我可没这个爱好!” “哦?不知在林小姐眼里,银泉如何算不得真男人?本官与银泉也有过一面之缘,他算得上是个眉清目秀的风流少年,如果他这样的都入不了林小姐的眼,那么,不知什么样的男子在林小姐眼里才算的上真男人呢?” 番外-江湖笑笑9 “那怎么着也得有八块腹肌吧!” 林念不由得撇了周赫兮胸前一眼,见他挑眉看着自己才干咳两声又道:“那个,银泉这人吧,我多少有点了解,他呢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哦?愿闻其详。” “他不喜欢女人啊!” “哦,原来如此。请问林小姐,你是从何处得知?” “当然是看见过了!” “哦?原来林小姐还有这个癖好,不过也是,林小姐似乎对这种事很有兴趣。” 林念这次是真的恼羞成怒,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大声道:“我有什么癖好了?上次的事儿是个意外!” “本官什么都没说,林小姐这是在气什么?” “你是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林念坐下来扭开脸不说话了。 “林小姐方才说,你见过银泉与人私会,对么?” “周大人,死者为大,周大人怎么能说这么不尊重人的话呢?什么与人私会啊?这话我可没说,周大人可莫要冤枉我!” “那林小姐方才说,你亲眼看见过,指的若不是与人私会还能是什么?” “人家是正常交往,没公开告诉所有人罢了,这怎么能算是私会呢?” “林小姐所言极是,是本官用词不当,那么请问林小姐是什么时候看到银泉与什么人在何处‘正常交往’呢?” “我想想啊,从一个多月前就开始了,他们经常在我家前面不远处那颗梧桐树下会面,有时候呢是银泉出去,可我不知道他去哪儿,只是在玄女湖边见过一次。” “那么,与银泉交往的人,林小姐可认得?” “认得啊,一个是丁卯,另一个叫蔡铎,周大人应该知道他们吧?” “英国公府,蔡相府。” “对,就是他们。” “林小姐可知道,丁卯有妻室,你说他与银泉私下来往,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耽误吗?周大人,满金隅城那么多家小倌馆,整日人来人往那么多客人,难道他们各个家里都没妻室吗?过去还有太子养面首呢,也没耽误他娶太子妃,是吧?” 周赫兮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么林小姐最后一次见到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 “昨天一早,我出门去宁国公府的时候在东市口看见丁卯来着,蔡铎可好长时间没看见了,最后一次来听戏,应该是腊月中旬。” “好,想问的话本官都问完了,林小姐可以回去了。” “啥?” 林念有些惊讶,不是把她当成嫌疑人了吗?这么快就问完了? 周赫兮笑了一下,起身走到林念身边,道:“你可以回家了,走吧。” “这就问完了?我可以走了?你不认为是我杀的吗?” “不是你。”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怎么,想知道?” 林念点了点头,周赫兮在她旁边坐下,道: “林小姐进那座废弃的宅院时小心谨慎却也从容自如,和常人一般下意识先去了中间的屋子,看到银泉时流露出的不是惊讶和难过,而是惋惜;妙音诬陷时你也只是觉得可笑和意外,虽然有些愤怒却没有发作,看着妙音的时候还有些怜悯,这不是一个杀人凶手会表现出来的情绪。更重要的是,” 周赫兮看着林念认真道:“银泉是被人在正面活活勒死的,他再瘦弱也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子,而你只有十二岁,就连那张桌子都在你腰线之上,除非你天生神力,否则绝对做不到。” “bingo!周大人就是周大人,一句都没有说错!”林念激动地一巴掌拍在周赫兮的胸前。 糟了,一激动就得意忘形了! 林念俩忙装作帮他拍灰的样子,尴尬道:“哎呀呀,周大人身上怎么沾了这么会灰啊?一定是在案发现场不小心蹭到了......” 周赫兮挑了挑眉,轻轻拨开林念的手站起身,道:“现在林小姐放心了,可以走了?” “走走走,我这就走,那个,不耽误周大人查案了哈,您老往后再有什么想问,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林念刚走几步,忽然想起自己看到银泉尸体的场景,于是又止住脚步。 几年前她拍罪案题材的连续剧,在里面饰演一位重案组警察,当时为了这个角色她做了不少功课,阿加莎克里斯蒂、柯南道尔、埃勒里奎因等大神的作品全都看了,还看了不少英美剧,也请朋友介绍几位公安局工作的刑警认识,跟着他们学了不少东西。 方才她见到银泉的尸体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那孩子脸上盖着一条汗巾,从犯罪心理学角度来说,这是凶手感到愧疚不忍才做的举动,那么,杀死银泉的极有可能是他的亲近之人! 林念连忙将这个想法告诉了周赫兮,当然不能说自己接触过这些事,只说是无意间听老宁国公提起过一个西境那边熟人杀人的旧案,所以才记得。 周赫兮没有反驳,安静地听完她的话,然后道:“不止如此,银泉的衣裳,也是死后有人帮他穿好的。” 先奸后杀? 林念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词儿,明知道这样对死者不好,银泉也算的上是自己的朋友,可人嘛,本性就是这样,一触及有色新闻总是会隐隐约约有些兴奋,想要深入探究一二。 “具体情况,还是要请医官验过尸才好决断。” 看来他是不想说了,林念不禁有些失望,只好告辞离开。董叔带着全家正守在御史台的后门,见林念出来廖婆子“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抱着林念左看右看,确定她真的没丢一根儿汗毛才抹干净眼泪拉着她上车。 董叔望着紧闭地后门十分不解,为啥把人抓到御史台而不是金兆府呢?他将这疑问问了出来,林念这才知道自己是被国家级检察院叫过来问话了。 这是越级办案了吧?她一个平头百姓,用得着出这么大的阵仗? “阿武,你不是去金兆府报的案吗?” “小姐,小的是去金兆府办的案啊!” “阿武,金兆府府尹温大人,是他让周大人来的吗?”老董问道。 “温大人?什么温大人?小的没看见温大人。” 林念问道:“那你是在哪儿见到周赫兮的?” “金兆府大门口!周大人认出小的,就问发生啥事了,叫小的带他来!” 妈的,这老爷们儿的心眼儿到底是个什么形状? 林念砸了砸嘴很不是滋味儿,摸不清楚周赫兮是个什么套路,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干脆不想了,折腾了一天可累死她了,还是早点回家睡觉才是! 番外-江湖笑笑10 第二天一早,林念睡得正香时忽然被一阵吵闹声吵醒,她气急败坏坐了起来,听见前头闹哄哄的,蓝儿的大嗓门喊得她没法睡懒觉,只好披了衣裳笈着鞋跑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啥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强盗呢! 林念看着一院子的人,差点真以为来了强盗。不大的院子里堆了几箱东西,都是当初她画的图纸送去做的戏服头面,全被天禧班送了回来,还有两箱加印的《穆桂英怪帅》话本子也全数被退了回来。 蓝儿掐着腰气的眼珠子瞪得溜圆,指着老班主骂他忘恩负义,骂妙音胡说八道。林武也气得够呛,拿着扫帚就往天禧班几个人脚上挥,月心苦口婆心地劝架,可根本没人理他,老董颇为淡定地查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倒是林文见林念出来了,连忙跑过来眼圈通红将事情讲了一遍。 老班主架不住妙音的歪理邪说,还有戏班子几个人也跟风起哄支持妙音,说必须跟杀人凶手划清界限,他们就是饿死了也不接受杀人犯的施舍帮助,若是传出去了,他们天禧班在金隅城可就更没有活路了,银泉在天之灵也会不得安息。 林文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道:“小姐,他们怎么能说您是杀人凶手呢?他们不念小姐捧红他们就算了,明明周大人都把您放回来了,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呢!” “行了,别哭了,多大点儿事儿哭哭啼啼的,庄子上的账都算完了?还不快回去算你的帐去,要是算错了一个数,小心董叔收拾你!”林念掏出帕子胡乱在林文脸上擦了擦,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只有针鼻儿那么丁点儿大,声音大一点儿就吓哭了,眼看这么多人在院子里闹,那魂儿不得吓飞了? “蓝儿,阿武,算了,东西收起来让他们走吧。” 林念拉开蓝儿和林武,见老班主战战兢兢的样子,道:“班主也不用吓成这样,我林家怎么说也是世代书香门第,是讲道理的人家,不会秋后算账欺负你的。这些东西是当初我送给你们的,没收你们一文钱,如今你们把它们送回来我也不过就是亏了个磨损的钱,这点儿小钱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年前咱们的分红也都结算完了,今日我与你们天禧班就算是两不相欠,往后呢,你们好自为之吧。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捧高踩低的事儿能不做还是不要做,免得后悔。” 林念说完不再理人,打了个哈欠就回去睡了,直到近午时才被廖婆子拽起来梳洗更衣,推着她去了前厅才知道是周赫兮来了。 本来还晕晕乎乎没睡醒,毕竟回笼觉这个事儿是人生一大享受,可再大的享受都不如看大帅哥舒服,尤其是腹黑有心机的大帅哥,想想都让人激动。 不过周赫兮没那么激动,只是来告诉她案子的进展。 昨天她一走,周赫兮就将丁卯和蔡铎请过去问话,丁卯前日一早出现在东市附近确实是去与银泉见面的,只是巳时初就分开回家过节去了,然后一直在英国公府陪着他夫人一步没离开过。 蔡铎则是在年前得了风寒,而后又起了疹子,一直没有痊愈,所以一直在家里养病,房门都没有出过。 丁卯的不在场证明无懈可机,蔡家也有下人证明蔡铎一直在房中看书,晚间还跟小表妹一起剪纸玩皮影来着。 这样一来,最有嫌疑的两个人都排除了,周赫兮便来问问林念还能不能想起来别的可疑之处。 “尸检结果出来了吗?”林念下意识问了出来。 “尸检结果?”周赫兮歪了下头,目光幽深看着林念。 “咳咳咳,那个,不是说医官要验尸么,验完了没?” 周赫兮忽然笑了一下,然后一脸严肃道:“死因确系窒息而死,脖子上的痕迹是盖在他脸上的汗巾所留下的,衣裳也确实是有人在死后帮他穿上的。” “死的时候没穿衣服?怎么会呢?那屋里又脏又冷,怎么会不穿衣服?” “那林小姐觉得,银泉在死前做了什么,所以才会不穿衣服?” 废话,你说干啥能不穿衣服?林念白了周赫兮一眼,道:“那就是谁帮他穿了衣服,谁就是凶手呗?” “极有可能,但也不能妄下决断。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可以确定,帮银泉穿衣服的,是个左利手。” “什么?左撇子?你说给银泉穿衣裳的是个左撇子?” “不错,不知道林小姐可知道与银泉相识的人中,有没有左利手?” 林念眼前顿时浮现一张脸,俏丽、婀娜,但没啥见识,这几日天天拿着帕子抹眼泪,指着她说她是杀人凶手。 这位左利手正是天禧班银泉的师妹,妙音。 周赫兮闻言起身告辞,林念连忙追上去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去天禧班问而是跑来问她。 “目前与死者关系密切且没有嫌疑的人只有你,不来问你,还能问谁呢?” 林念想了想觉得也是,不过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失望,于是回房让廖婆子炖了一锅冰糖燕窝,家里六口人围着红泥小火炉一人一碗喝了,然后打起了扑克牌。 一个斗地主玩了一个来月,只有林武这个二百五还是不会,谁跟他一起做平民谁倒霉,气的廖婆子扔了扑克去厨房准备晚上要吃的火锅,林武也被大家轰出去买羊肉,可他刚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一脸兴奋地说妙音被官府抓走了。 “活该!” 蓝儿啐了一口,她现在最看不上的不是宁国公府的小妾苏氏和绿茶婊林二小姐,而是这位没脑子的妙音。 林念对于妙音给银泉穿衣服这事儿有些意外,仔细想想又觉得合情合理,毕竟她喜欢银泉,若是见他死的那么不体面,帮他把衣服穿好也是常理,可要是杀人...... 妙音虽年长一些,身量高挑,可柔弱得比林大小姐强不了多少,用汗巾将银泉勒死这种杀人方法,只怕是吃了菠菜变成大力水手才能做到。不过既然她能帮银泉穿衣服,就证明她曾去过案发现场,保不齐就与真凶擦肩而过呢! 番外-江湖笑笑11 妙音这种肚子里没几两墨水的丫头片子,还以为只要她咬死了林念不松口就行了,结果周赫兮几句话就把她吓破了胆,哭了晕晕了哭,老实交代说自己午饭后去找过银泉,见屋里没人就在戏班子瞎逛,没想到看见后门半开着,于是走了过去,结果看见银泉上了林念的马车往林家去了。 她登时嫉妒地要死,从一开始她就觉得林念是看上了银泉所以才跑到天禧班,还在后头买了宅子,为的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从她身边把银泉抢走,这怎么能行?她必须让师哥看清这贱人的真面目!她下定了决心,连忙跟了上去,刚走到林家门口就见银泉拿着一沓彩纸出来,转身往后巷去了。 妙音觉得,一定是林念弄了个避人的地方方便与银泉私会,这下子终于被她逮了正着,可银泉脚步飞快,拐了两个弯就不见了踪影,她找了好久才瞧见前面有个人影一闪而过,等她追上去的时候只见一处废弃院子的门敞开着,进去一看,银泉已经死了。 当然了,银泉下半身是没穿衣服的,虽然被人胡乱擦拭过,可还是能看到行房的痕迹,妙音就算再不懂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下三魂丢了七魄,万万没想到她从小心心念念的师哥竟是个断袖。 “这么说,她明明知道我不是凶手,还瞪着眼珠子诬陷我?” 周赫兮点了点头,道:“大虞律法,无端攀污他人,丈二十。” “你把她打了?就她那身子骨那不起不来床了?” “怎么,你要给她请郎中?” “呵呵,我没有以德报怨的爱好,周大人打得好!”林念拍了两下手,又问道:“那她说没说,进去的时候银泉脸上蒙了汗巾没有?别的东西她又动过没有?” 周赫兮笑了一下,道:“林小姐颇有神断之风啊!妙音说,银泉的脸上是盖了汗巾的,当时她怕得要死,只顾着帮他把裤子穿好,别的一概没动过,出来的时候还把门带上了,吓得一晚上没睡觉。” “可我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呢?” “哦?不知道林小姐觉得哪里不对?” 林念起身在屋里一圈一圈走着,仔细回想着妙音的供词还有那天自己在案发现场看到的一切,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是本应该在的东西却没有看到,也没有人提起来。 “彩纸!对,是彩纸!”林念恍然大悟,扑到周赫兮跟前一脸兴奋道:“银泉是拿着我家的彩纸走的,可是那天在现场却一张彩纸都没看到!那彩纸可是彩笺斋新出的样式,混了鲜花汁做的,还用金粉描了金边,一共就出了二十几份,我买了五份送人,自己留了一份,这么显眼的东西怎么就不见了?” 周赫兮闻言笑了笑,道:“我明白了,这件事我回去就派人去查,还有,妙音说她曾经看到过一个人影,虽然没有看清容貌,但她确定那是个身高五尺有余身量柔弱的年轻男子无误。且那个妙音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会跟丢,那人却行动自如,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天禧班在巷子口,林家在巷子中段,不知道府上下人平日出入时有没有碰到过?” 林念觉得,周赫兮不是想问家里人有没有看到可疑人,而是想看看家里几个爷们儿有没有身高身形符合妙音见到的那位。幸好,老董虽瘦,但岁数大,头发白了不少,不是青年男子;林文林武年纪符合,可林武高大强壮不瘦弱,林文虽瘦却有快一米八的身高,蓝儿和廖婆子更不用说了,她俩是女的。 “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不过......”林念将家里几个人都叫了过来,问他们平时出入时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可大家都说,除了偶尔会看到银泉经过外,再没见到过旁人。 “真是奇了怪了。”林念嘟囔了一句。 “那位叫月心的小生,林小姐可熟悉?” “月心?他倒是个老实孩子,聪明,戏唱的也不错,昨天天禧班来闹的时候他还在中间劝来着,可惜了,一戏班子的人都没什么脑子,他留在那儿也没什么将来了。周大人,你该不会是怀疑他吧?五尺有余那就是一米七左右,月心才十三岁,身高也不够啊!” “我并非是怀疑他,只是觉得他有所隐瞒,打算将他叫过来问问罢了,”周赫兮言罢话锋一转,问道:“听说天禧班把你的东西都退了回来,不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还写戏文吗?”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天禧班不稀罕我的戏文,总有别的戏班子喜欢,再找一家就是了。” 周赫兮点了点头,道:“家中祖母素来喜欢听戏,常将城南的青云社请到家中,你的那出穆桂英她老人家也喜欢得紧,你若信得过,我就去青云社打个招呼,让杜班主来见你。” “行啊!不过怎么好劳烦周大人呢?您知会他们一声,明日我去见他也行,做生意嘛,谁来谁往都一样,和气才能生财嘛!”林念一脸财迷样儿嘿嘿嘿笑了几声,周赫兮看了她一眼起身告辞,林念却破天荒问他要不要留下吃饭。 人家给介绍生意,请吃个饭很正常吧?她绝对没有想要灌多他借机占便宜的意思,也绝不是拿人手短所以想要他吃自己的嘴短。不过她心里还是忐忑的,怕周赫兮会拒绝,没想到他听完直接坐了下来,问吃什么。 这一句话问的林念愣了神儿,他是不是太不见外了? 也是,来谢救命之恩的时候不也一直坐着没动喝了她四湖雨前龙井就为了蹭顿饭吗? “烤肉,怎么样?大冬天的最适合吃炭火烤肉了,再温一壶上好的女儿红,美死了!” 周赫兮看着她口水都快留下来的样儿,点了点头,道:“客随主便,林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周某听林小姐安排就是。” 一顿炭火烤肉,林念和周赫兮同吃一个小锅,旁边蓝儿几个和周赫兮的几个随从凑在一起吃一个大锅,花厅里烤肉的香气伴着陈年女儿红的酒香,随着大家的笑声飘到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番外-江湖笑笑12 周赫兮没把月心带回衙门审问,只是在天禧班坐了一会儿,出来后先去了英国公府又去了蔡家,然后直接把蔡铎送去了金兆府。 案子是开堂审理,由金兆府尹温承主审,周赫兮则坐在一边旁听,林念让林武一大早就去占了个好位置,让老董廖婆子他们都去围观。她今儿是作为证人出席的,要在后堂听宣,可她快开堂了才悠哉悠哉捧着几包花生瓜子进了衙门,同为证人的妙音一见她便尴尬不已,挪着屁股做到边上去了,倒是月心大大方方见了礼,林念还抓了把花生给他,拍着肩膀告诉他别紧张放轻松些。 周赫兮路过的时候瞄了她一眼,然后叫人送了壶茶给她,带话说免得她吃得口干舌燥一会儿喝不了彩。 他怎么知道她喜欢喝彩?林念看着那壶茶有些懵,若不是身在古代,她八成会觉得这男的在她身上安摄像头了。 从前林念看戏时就喜欢喝彩,她太知道舞台上的演员用心演戏谢幕后有多希望得到观众认可的掌声,所以特别喜欢去看话剧,尤其是赖声川的话剧,只要有时间就一定会去看,谢幕后的掌声永远是经久不息。她也曾想过,等过了三十岁就不上荧幕了,也去演话剧去,这样还能有时间谈恋爱结婚,后半辈子低调舒适的活着,哪想到会在片场出事故一命呜呼穿越了。 今天她也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来的,古代的开堂问案到底跟自己从前演的古装剧有什么差别,她必须实地考察一下,等到写话本子的时候不至于写错了贻笑大方。 前头惊堂木起,犯人蔡铎被带上了堂,他母亲蔡二夫人立刻嚎啕大哭,气的温大人快要扔签筒了。 听说蔡铎被带走的时候,蔡老丞相在尚书省直接气晕了过去,醒来之后请周赫兮过去关门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给家里传话说不管了,杀人偿命,一切听金兆府宣判就是。 可蔡铎的老娘不同意,她是蔡家二爷的继室,就蔡铎这么一个儿子,他蔡老丞相不缺孙子,蔡二爷不缺儿子,她可就这么一个指望,怎么会听老爷子的话在家呆着不管不问呢?是以这位蔡二夫人用私房钱请了金隅城最大讼行的知名状师来替蔡铎辩护。 月心告诉林念,说这位辩护律师也是个人物,在金隅城有些名气,许多高门打官司都找过他,是个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主。可这次当他知道对上的是周赫兮时就不说话了,还告诉蔡二夫人说这案子是板上钉钉辩无可辩,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蓄意谋杀转成过失杀人,尽快认罪画押才是。 可蔡二夫人哪里能同意?深宅妇人又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削尖了脑袋非要让她儿子无罪释放,结果却让蔡相府成为了整座金隅城的笑话,因为京兆府是开堂审理,意思就是,谁都能站在大门口围观审判全程。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一个多月前,银泉凭借穆桂英一角爆红,许多王公子弟都去了天禧班包场子听戏,身为金隅城有名的风流少年,蔡铎自然也在其中,只不过他去的那日场子被丁卯丁大少爷给包了,没看成。 丁大少爷和这位蔡小公子往日就十分不和,在国子监吵吵闹闹就算了,还曾因为南风馆的小倌儿打过架,所以丁卯明知道他来了也没让让他,甚至还故意加钱延长了两日,身边好友挨个儿请了一遍,愣是让蔡铎在素日有往来的这一圈朋友中,成了最后一个认识银泉的贵族子弟。 要是她林念写戏本子,绝对会把丁卯和蔡铎写成cp,这俩人可真是相爱相杀的一对儿。他们俩虽然互相看不上,可总是莫名其妙的中意同一个情人,穆桂英红遍金隅后,银泉就变成了他们俩争风吃醋的新对象,俩人整日攀比着给人家送东西,带人家出去玩。 偏偏这银泉也是个贪心的,一开始他两个都不接受也不拒绝,后来蔡铎生了病不能出门,丁卯便抓住机会一鼓作气得到了银泉的人和心,两人暗地里定了情,三日得有两日厮混在一起,就连丁卯送他的鞋都整日穿着舍不得脱。 那天是正月十五,丁卯晚上必须在家中陪妻子家人,于是和银泉约着吃了顿饭就送他回天禧班了,没想到被溜出来给银泉惊喜的蔡铎瞧见了。他顿时心生嫉恨,觉得银泉背叛了他,溜进天禧班在银泉房里留了字条,约他去老地方见面。 据蔡铎交代,那个废弃的宅子原本就是银泉发现的,他本以为只有他知道,没想到丁卯在听说银泉死在那宅子里时也表示自己去过,且还有意将那宅子买下来送给银泉。 林念碰到银泉的时候,他刚看到那张纸条准备出门,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丁卯刚刚回家不会这么急又找他见面,蔡铎又病重不能出门,所以他才有些发呆。可他从林家出来以后还是去了,没想到等着他的不是风度翩翩地丁少爷,而是歇斯底里的蔡铎。 蔡铎是躲在门后将银泉敲晕的,然后将他扔在桌上办了,泄火泄到顶点时银泉醒了过来,对他又打又骂,气得他脑子一热,又不想抽身离去,就掏出汗巾一边加速动作一边活活把人勒死了。 可当他看着银泉瞪大的眼睛一下子就颓了,他害怕那双眼睛中的自己,于是用帕子将银泉的脸挡了个严实,捡起地上散落的彩纸胡乱擦了擦,提上裤子就跑回了家。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坐在屋里发呆,手里还捏着没用完的彩纸,正好他表妹来给他送汤,一见那彩纸便喜欢的不得了,非拉着他剪纸玩皮影,一玩就玩了大半夜。 后来的事儿大家也就都知道了。妙音看见蔡铎的背影发现了银泉的尸体,帮银泉穿好衣裳,可她是左利手,系裤带时留下了破绽,又攀污林念挨了顿板子。 林念则是无辜受冤,不过她说出了彩纸的事儿,让周赫兮在蔡铎表妹屋里搜出了证据。 月心则在周赫兮找他的时候坦白,十五那天他出去买蜡烛,无意间看见了与蔡铎十分想象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当时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没在意,后来银泉一夜未归他才越想越觉得不对,可他害怕得罪权贵让天禧班没了退路,所以一直沉默不言直到周赫兮找上门。 番外-江湖笑笑13 事已至此,人证物证确凿,蔡铎已是辩无可辩,可蔡二夫人不死心,她从讼师那儿知道周赫兮是越权办案,又与林念相识私底下有往来,于是非要讼师将脏水泼到他二人身上,企图诬陷林念杀人,暗中勾结周赫兮以权谋私冤枉她儿子。 可是这讼师不傻子,这事放在别人身上或许还有可能,但周赫兮?污蔑这位周大人那只有一个下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别人不知道瑞国公的底他可知道,且不说当今陛下的挚爱先慧德皇后是周赫兮的亲姑姑,陛下对周家无比宠信,就单说他们大虞朝最神秘的部门保安司,首领正是瑞国公周家! 没听说前几天周家那位庶出大少爷莫名其妙失踪了吗?据他在桓王府做詹事的大舅哥说,那位周大少爷就是因为谋害周赫兮意图争夺掌家和保安司的指挥权,被老瑞国公亲手正法了! 惹周家,惹周赫兮,惹瑞国公,他脑子被猪拱了不成? 他说什么都不肯这么辩护,于是不顾蔡二夫人飞过来的眼刀,坚持申辩蔡铎是过失杀人,想把斩立决改判成斩监候。 按照讼师的说法,蔡铎只是一时忘情伤透了心昏了头,所以才下手重些,他是极度懊悔的,不然也不会盖了汗巾在银泉脸上,更不会害怕的几个晚上没睡觉,希望大人念在他认错态度好,学业还不错的份儿上稍微轻判一点。 府尹温大人闻言也有些犹豫,那毕竟是蔡相的亲孙子,做的太绝岂不是不给老丞相面子?再说还有平王爷交代的话呢! 温承瞄了一眼周赫兮,这可是尊大佛,十七岁中二甲第一名,是陛下御封的监察使,为官不过两载就得了个铁面阎王的称号,谁的面子都不卖。前几日他去平王府饮酒时听说,就连他那个庶兄都死在他手里了,这可真是当家的阎王绝户的爷,这蔡铎落在他手里,斩立决说什么都跑不了了。 其实温大人也希望蔡家的讼师能争点气,把这蓄谋杀人说成过失杀人,他也好光明正大卖个面子判成斩监候,所以十分支持讼师的说辞,可又不好不问周赫兮的意思。 “你说犯人是无心之过?”周赫兮淡淡问道。 “周大人,这话不是本官说的,这是讼师说的。”温承忍不住擦了擦汗。 “哦,本官听到了,”周赫兮起身缓步走到堂下,走到蔡铎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也觉得自己是无心之失么?” 蔡铎早得了讼师的交代,务必虔诚忏悔才有一线生机,于是立刻磕起了头,边哭边认错求情,说自己当时病着,吃了药头脑发昏,完全没有要夺人性命的打算。 可周赫兮却不这么认为,他传了两个证人上堂,一个是负责验尸的医官,一个是南风馆的小倌。 林念一听有小倌立刻来了精神,搬着椅子整个人都靠在屏风上仔细听着。 蔡铎是南风馆的常客,常到什么程度呢?这位爷在南风馆有自己的包间,一个月有大半月都住在那儿,这是蔡家和南风馆人尽皆知的秘密,不过还有一件事,是南风馆知道蔡家却不知道的,那就是蔡铎不仅喜欢和小倌厮混,还十分喜欢玩花样。 出来玩嘛,谁不是图个新鲜解闷儿,可蔡铎这花样儿和别的客官不一样,凡是伺候过他的小倌,都百般躲着不敢再伺候他第二次。 谁愿意在鬼门关再走一遭呢? 答案是没有人。 小倌拉开自己的衣领让众人看个清楚,这是正月十三蔡铎从家里溜出来去南风馆时留下的,五天了,脖子上十个手指印还清晰可见。 林念往嘴里塞了颗花生,嘟囔道:“啧啧啧,看来这位捆绑y的杀人犯还是个惯手!” “林小姐说什么?什么泼累?”月心坐在一边一脸不解。 “没什么没什么,我说他这么闹腾也不嫌累,来来来,新炒的瓜子,五香的。”林念将瓜子又分了一半给月心,继续竖着耳朵听着。 前头围观的百姓已是议论纷纷,这位蔡公子仪表堂堂看着也是个体面人,没想到竟是个重口味的禽兽! 小倌哭诉,说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伺候过蔡铎,结果因为长时间无法呼吸昏死过去,虽然没死但如今已成了个痴傻的呆子,被南风馆赶了出去,是他们几个小兄弟凑钱在外头寻个小院轮流偷偷照顾他,大人们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差人把他抬过来,一切便都清楚了。 这一番控诉证明蔡铎并不是激情杀人,他是习惯了在泄火的是时候勒人家的脖子,也知道这么做会出事,毕竟曾有人差点被他勒死。那么,他对银泉所做的一切就是明知故犯,根本不是什么一时情伤昏了头! 接下来,医官的证词给了蔡铎更加致命的一击。 蔡铎这次生病起的疹子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疹子,体液的触碰会让人染上相同的疹子,比如汗液、口水、眼泪还有人和人亲密接触时分泌出的液体,不过这种液体只会在人活着的时候不断漫延出一大片红点,人一死就不会漫延了,不过若是死后接触,则会在相应的部位留下黑红色的痕迹,像是灼烧过一般。 医官在说话间,银泉的尸首被抬了上来,只见他的下身和小腹都有大面积的红点,而他的唇周,却只有一圈黑红色的灼烧痕。 银泉死后,蔡铎竟然还亲了他。这与他自己交代的“颓而抽身、落荒而逃”完全不一致,什么人会逃跑之前还在自己亲手勒死的人脸上亲一口呢?当然是从容淡定的人啊! 林念忍不住“呸”了一口,这tm又不是拍戏,搞什么吻别的仪式感? 两个证人一具尸体,蔡铎蓄谋杀人确定无疑,再多解释都是狡辩。蔡二夫人不服咆哮公堂,府尹温大人烦的不行,可碍于她的身份一时不知道该打还是不该打,正巧蔡相的随从拨开围观众人,当众宣布蔡二夫人教子无方,损了蔡家世代清流的名声,立刻送回老宅为祖宗守陵,终生不得回京。 温大人一听立刻扔了竹签,判蔡铎蓄谋杀人罪大恶极判处斩立决,蔡二夫人目无法纪以下犯上,打了三十大板让蔡家人领回去了。 番外-江湖笑笑14 自从发觉讼师和温大人对周赫兮有着谜之畏惧之后,林念就决定抱上这位有腹肌的腹黑帅哥的大腿。以她内里是现代人的灵魂来讲,就算最后没成功也没啥,鲜美的肉体本身就是一种享受,而且她现在大小也算是封建社会的中产阶级,就算是名声不好了首都混不下去了,到时候出国也是一样。 关于出国,即便不是混不下去,她也是想到处走一走的,旅游嘛,只要有钱,谁不爱呢? 为了写戏文,林念看了许多关于这个世界风土人情民生政事的相关书籍,还包括世界各国的详细介绍,写的跟个旅游攻略似的,从衣食住行到政治民族一样不缺,金隅城甚至还有专门经营此类书籍的书店。其中最大最知名的连锁书店叫“文房四宝”,据说是太祖皇帝还没“犯上作乱”时开的,后来他老人家成了皇帝,手底下的生意改制成公私合营,不过仍旧都是原来经营的项目。 逛完了文房四宝,林念只觉得这位太祖是个神人,于是买了一本《太祖传记》回家看,越看越觉得这位老皇帝八成和她一样都是个穿越来的现代人,只是来的时候投生的肉体年纪太小了些。 大虞朝这位开国皇帝出生在晋阳赵家,世世代代给大盛朝第一富商晋阳文家做大掌柜。林念觉得这个职位应该跟某国内500强排名第一的家族企业里面的异性一把手一样,在文家的商业帝国里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晋阳赵家四代单传,祖上是个行脚商,机缘巧合下进了文家,跟在当时的家主身边做学徒,后来成了最得力的助手,世代辅佐文家做买卖,是第一个将生意发展到西方各国的大商。 太祖的亲妈早逝,老爹又忙着生意无暇照顾,正好太祖爷和文家独女、后来的文皇后指腹为婚,那就不是外人,所以文家的老太君便把年仅三岁的太祖爷接到身边养着。可太祖爷六岁那年失足落水差点丢了小命儿,大病之后就变了性子,展现出过人的智慧,常常语出惊人,分析事情像成年男子一样老道,眼光超前,十岁时就帮助老爹制订了新的发展计划,揪出文氏帝国中贪污腐败的蛀虫和商业间谍,将文家的产业做的越来越大,等到他和文皇后成亲的时候,文家不仅富可敌国,说是这个世界福布斯排行榜第二,绝对没人敢说第一。 看到这里林念猜到,虽然太祖爷还是太祖爷,但内里已经不是了,顿时脑补出一个现代天才商界精英被对手谋害穿越古代一路开挂的爽文,当然了,就这本《太祖传记》来看,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位赵家的天才小爷十几岁就接手文家的商业帝国,娶了貌美如花温柔可人的总裁独女,眼看就要继承世界首富的位子,没想到生不逢时,偏偏赶上大盛朝的皇帝盛昭帝是个吸毒过量的疯子。 《太祖传记》中对这位盛昭帝的记载不多,只说他“喜食罂粟、荒淫无度、残暴不仁、虐杀忠良、屠戮子民”,当然了,许多朝代更替时都会把前朝的末代皇帝塑造成极品渣男或者尖端废物,不然新朝如何挽救天下苍生于危难?于是林念让林文去买回来几本前朝出版的记载大盛朝历史的旧书,包括盛昭帝的起居注。 大虞对知识和书籍的限制几乎没有,就连小黄文都有规章制度管理可以正常售卖,并不需要偷偷摸摸要种子,对于前朝的记载更是随处可见,想来应该是太祖皇帝的功劳。 在前朝留下的旧书里对盛昭帝的记载更加详细全面,林念看完甚至觉得《太祖传记》说的实在太轻了,特别像避重就轻的洗白文。 这位极品狗皇帝血统不纯,生母是东郦人,这个东郦在林念研究过后觉得更像是某脚盆鸡岛国和某棒子泡菜国的结合体,多多少少精神都不太正常,很有发疯的潜质。而这位灭国皇帝更是疯到了极致,把林念上学时学到的所有暴君做过的事儿都做了一遍不止。 凌迟护国大将、车裂一品宰相、亲手溺死儿子、扔后妃进毒蛇坑、头一天赏赐大臣第二天屠杀人家十族,以上暴行通通没有任何理由,全看他高兴与否。他宠信宦官,与母乱伦,边疆数十座城池被各国占领也无动于衷,甚至还扬言要在金隅城设宴款待四方诸国勇士,最过分的是他将罂粟合法并大面积种植,还立法要求全民吸食,不从者立刻诛杀。 这匪夷所思颠覆三观的举动掀起了民愤,各地纷纷起义抗盛,其中以太祖皇帝为首的晋阳派势头最盛也最强硬,因为他们不仅有钱、有人,还有聪明的头脑和尖端的设备。 林念翻着传记直咂嘴,这位太祖爷绝对熟读过《孙子兵法》、马列主义和共和国建国伟人的选集,虽说没搞共产化那一套,却将共产、资本和封建互相融合自成一派,前头打仗后头生产,无缝衔接,很快就占领了三分之一的城市。 其实当时盛昭帝手下已经没有几个忠于他的大将了,许多部队一上战场就缴械投降加入起义军翻过来打他,是以没打多久金隅城就换了主子,昏君也死在了太祖刀下,可难的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对付日渐崛起的各路起义王。 这就要说到太祖的尖端设备了,说到这些设备就不得不说一个人,大虞朝唯一一位异性王,滕王孟家的先祖,大盛朝最后一个金吾将军,孟赋先。 这位爷是个狠人,他曾在年少时与太祖爷有过一面之缘,得知太祖起事,便留守金隅做小伏低暗中与他里应外合,在大军兵临城下时大开城门应太祖入京,让拥有近千年历史的古都免遭战火。后来又辅佐太祖清除各路起义军,先后收复东海和北境失地将东郦、哲汗逐出国土,建立了不朽的功勋,事后也没有居功自傲,反而愈发谦逊恭谨,后来旧伤复发没多久就去了。 太祖爷一路开挂和他有分不开的关系,而孟赋先一路开挂却和定北侯府玉家有关,因为这位玉家的祖宗竟是个会造火器枪炮的主! 番外-江湖笑笑15 玉家十分低调,市面上能查到关于玉家先祖的记载并不多,只在大盛《武帝纪实》中有一句记载: 晖远十六年,定州龙墟山玉姓铁匠进献龙墟钢与淳王。 玉这个姓氏不多,而定北侯府玉氏的本家就在龙墟山,极有可能就是这位玉姓铁匠的后代。 在大虞朝《开国名臣录》中有一段记载,说孟赋先麾下有一个神器营,营长名叫玉仲青。后来孟赋先跟随太祖,神器营也得到了飞速发展,玉仲青在孟赋先统领镇海军后成为了定北军主帅,才有了后来的定北侯府。 关于玉氏能找到的资料只有这么多,这很不寻常。在那部《开国名臣录》中单反提到的人物,比如宁国公林家、靖国公宋家、英国公丁家、瑞国公周家都有不下十几本传记,野料段子更是不计其数,怎么作为开国功臣之一的玉仲青只有这一句话? 若说玉家只是个侯爵那也不合理,同样是侯爵的昌德侯、荥阳侯等也都有实录,茶楼还能听到荥阳侯居功自傲擅自圈被太祖斩首的故事,唯有定北侯只有这么寥寥几句。而且以太祖皇帝那个脾气,起居注中有记载,说他老人家有一回微服出来遛弯,听见茶楼说书的把他儿子成王说得英明神武屡建奇功,老皇帝气的立刻跳出来跟人理论,说是靖国公宋广杰舍身忘死才保得成王全身而退,他对于一个前朝皇室旧人尚且如此,为什么玉家的事却不曾说过只字片语? 玉家更不能不招他待见,若是不待见,像荥阳侯一样找机会杀了就是,怎么可能放心让人家统领一方戍边大军? 唯一的解释就是,玉家有秘密,太祖知道这个秘密,皇家也知道,百年来两边都十分默契,一个装聋作哑,一个低调做人,这秘密究竟是什么林念实在太想知道了。 也不知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林念决定查清楚这个秘密。她先去宁国公府旁敲侧击跟柳夫人和林大小姐打听一番,可她们俩都不知道,宁国公经与定北侯争老婆输了,关于姓玉的除了他那个未来孙女婿其他人一概不许提,林念自然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林大小姐知道后直说她傻,放着玉家两个姐儿不问,难道要去问老侯爷吗? 林念与那位背锅侠玉二小姐比较合的来,她还经常在人家面前说溜嘴,玉二小姐像个小大人儿似的从来不会刨根问底也不介意,一来二去就混成了朋友,不过这丫头过了十五就跟她爹妈大哥去定北了,鬼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至于玉大小姐......林念想想还是算了,那可是个放到现代都会被整个亚洲赞许的大美人,容貌、气质、才华都只有“绝了”俩字儿能形容,这种女人不会是池中之物,保不齐将来就是个贵妃或是皇后,一个不慎得罪了她,那还要不要混了?只有他们家那个二百五堂小姐和蠢驴林二小姐才会这么做! 想来想去,自己熟悉能说上话,对旧事略知一二的开国元勋家族就只有周赫兮了,她绝对没有一点私心,绝对没有想套近乎占人家便宜得意思! 林念不停给自己洗脑,一边嘟囔一边让林文写了帖子递到瑞国公府去,说新话本子写完了想请周赫兮参详一二,毕竟青云社有他的股份,作为老板之一合作伙伴与他商量在正常不过了。 至于为啥要林文写而不是她自己写,废话,她哪会繁体字!人家太祖来的时候那身子才六岁,光明正大的学,她都几岁了? 帖子递到周赫兮手上,他看都没看就同意了,第二天从监察院一出来就换了便装去往玄女湖旁的醉仙楼等着。 他今天心情很愉悦,往日烦人的鸟叫声今日听来都无比悦耳,当然了,鱼儿上钩自然是要高兴的,不然他不白忙活了? 那个青云社的老板也是真不识抬举,三千两买他的破戏班子竟然敢不同意?害他一晚上没睡觉翻出了那老板与老庆王妃通奸的事儿,这下三千两不仅没花,那老板为了保命自动把青云社送给了他。 草民就是草民,实在是太不懂事了,他可是在监察院供职,是两袖清风的朝廷命官,怎么能平白无故收人家东西呢?那不成了受贿了吗?被他爹知道那不得是一顿板子躺半个月? 于是这青云社变成了那傻老板弟弟的产业,周赫兮掏了五百两银子入股成为东家之一,除了暗中要求青云社和林念合作外,啥事都不管不问。 他是故意让李长把自己在青云社有股的事说给林武的,林武回去一定会告诉他主子,那就不愁她不会送上门来,果然说完不到两天这女人就坐不住来送帖子了,他能不高兴么? 他从小就喜欢钓鱼,尤其是有故事的鱼,然后让鱼儿在他控制的浴缸里活着,直到他厌倦的那天。 周赫兮第一次见林念的时候就知道她是条有故事的鱼,她那双眼睛让他觉得她绝对不止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的眼神有些狡黠还有些洒脱,说话做事十分的随性坦荡,但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会十分防备,绝不给人一丝可乘之机,这不是一个丧父丧母孤零零长大的深宅小姐会有的样子。 更奇怪的是,经他多方调查,这位林小姐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的林小姐十分懦弱自卑,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不然也不会让刁奴卷了家产跑了。她是在靖国公寿辰那日失足落水后性子忽然起了变化,这不得不让他想到小时候偷偷在家中暗室看到的关于太祖的密档,太祖皇帝也是失足落水后性情大变的,直觉告诉他,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他非常迫切的想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最重要的是,林念看他身体的时候会有欲望,非常显而易见的呼吸加速脸红心跳,她甚至会明目张胆大大方方的揩他的油,这比那些含羞带臊偷瞄他的小姑娘们让他有兴致。 他喜欢直来直往的女人,哪怕她现在还不算是个女人,反正他有鱼缸,养一养,总会到那一天的。 番外-江湖笑笑16 林念这回带去的戏本子写的是红拂夜奔的故事,当初她女神舒小姐的那部戏翻过来调过去被她看了不下十遍,每一句台词都烂熟于心。红拂美丽勇敢,明辨世情,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做的许多决定都是这世间女子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林念想知道像周赫兮这种高门公府长大的公子哥是怎么看待这种女子的。 周赫兮一只手慢悠悠地转着茶杯,另一只手翻着桌上由林念口述林文执笔的戏文一言不发,从太阳当空一直看到夕阳落山,看的林念都睡着了。 要不是一阵饭菜香气飘进了口鼻,林念大约会直接睡到明天早上。做了一辈子演员整日在片场混,什么都不缺就是缺觉,穿越来到林家之后吩咐的第一件事就是任凭天打雷劈也不许打扰她睡觉。 林念睁开眼睛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胳膊枕麻了,腿也麻了,还明显感觉到压着的那边脸凉凉的,似乎......流口水了。 她悄悄在袖子上蹭了一下,才抬起头看向周赫兮,只见他正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仰头看着月亮,头都没回轻声道:“饿了吧?” 林念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一声。 “这家酒楼红烧肉不错,给你叫了两份,应该够吃了。” 林念吓了一跳,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红烧肉?她瞥了一眼蓝儿,可蓝儿仍是那一出面无表情的痴呆样儿,以为她饿了上前舀了碗汤放到林念跟前。 “早晚买个机灵的丫头回来。”林念咕哝一声喝了口汤。 蓝儿闻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从前就是个粗使丫头,日子舒坦的很,现在整日跟着小姐东跑西颠虽然也能忍,但她还是喜欢在家里呆着,小姐怎么说的来着?宅?宅也没什么不好啊! 林念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口中,嗯,外焦里嫩肥而不腻,入口唇齿生香,让人胃口大开。一连吃了好几块她才想来只有自己在吃,大帅哥还在窗口站着呢! “那个,周公子,周大人,周老板,你不吃吗?” “今日辟谷,不吃。” “你在辟谷啊?那不早说?我换一天请你多好,这事儿整的,这么一大桌子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啊?这不是浪费粮食呢么!” 太不知道珍惜好日子了!想当初为了保持身材,吃一块红烧肉她要跑十公里呢!美食当前,他还能辟谷?他又不是男明星! 周赫兮转身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水,道:“既然如此,今天这顿就算我向你赔礼,等我明日不辟谷了你再做东请客就是。” 嗯?他这是......约她么?这套路用的挺6啊,他该不会是经常用吧? 等等,这是古代,尽管这大虞因为有个穿越来的开国皇帝民风开化,但堂堂国公府少爷、监察院的青年才俊也没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频频约女孩子吃饭的,林大小姐和玉大小姐都说,这位公子一向是个不近女色的冷面阎王,小时候还把长乐公主吓哭过呢! 要不是熟能生巧,那就是天纵奇才,老天爷派他来给她平淡无聊的生活增添色彩的。 林念越想越觉得合适,靠谱,不禁喜上心头,笑道:“周大人都发话了,那民女从命就是啦!周公子明儿想去哪儿吃?” “如今已是初夏,坠仙岛上的朱槿盛开,茶花也开得不错,不如就去岛上走走,叫人在赏花的亭子里备些酒菜,美景美食岂不美哉?” 他们这些古代人就喜欢弄这些附庸风雅风花雪月浪费钱的闲事。 林念撇了撇嘴,道:“赏花就不必了,我花粉过敏!野餐倒是可以考虑!” 周赫兮闻言眉毛一挑,笑道:“周某不知道林小姐过敏,林小姐不能赏花那便不赏,野餐还是容易触碰花粉,不如游湖吧。为了给林小姐赔礼,明日的事就由周某来安排。” “蛤?你又安排?” “周某不知道林小姐过敏却提议赏花,难道不该赔礼道歉吗?” “我说,周赫兮,周公子,这个吧是可以,但是没啥必要,我呢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能一直单方面这么约我对吧?咱不得礼尚往来嘛!” “好,那明日就全听林小姐安排。” 吃饱喝足回了家,林念才想起来周赫兮对《红拂夜奔》的戏文一个字都没评价,她也醉翁喝多忘了酒,完全没想起来戏文这事儿,吃得太多回家倒头又睡了。 嗯,吃了睡,睡了吃不用顾忌身材的日子可真好! 第二天正好周赫兮休沐,一早就来林家等着了,可林念却不知道,周赫兮也没让林家的吓人叫醒她,愣是一杯茶一碟点心等着林念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见她睡眼惺忪穿着拖鞋在院子里走圈打哈欠,勾了勾嘴角趁她不注意挺直胸膛撞了上去。 “哎呀我去,这一大早谁这么不长眼......哎呀是周大人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林念一直手揉着鼻子,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拍了两下周赫兮的胸肌。 周赫兮本不想躲的,但余光瞥见廖婆子端着早饭出现,只好脚下一动侧身避开林念,道:“昨日说好要去玄女湖游船,林小姐该不会是忘了吧?” “啊?游船?啊!游船!”林念干笑两声拍了下周赫兮的胳膊道:“别胡说,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可能会忘呢!这不是才睡醒嘛!那个,林武!林武!” “在!小姐我在这儿呢!” 林武圆圆的脑袋出现在垂花门外,林念朝他眨了眨眼,挥了挥手道:“昨晚上告诉你去玄女湖定条船,你去了没有啊?” “啊?定船?定啥船啊小姐?” 这个不争气的蠢蛋!主仆一场怎么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早晚换个机灵的小厮! 林念恨不得把拖鞋扔他脸上,可周赫兮还看着她呢,那表情一脸的“我看你怎么圆”的损色,太让人下不来台了! “林武你昨晚吃多了把你家小姐我的话都就饭吃了是吧?你还敢跟我在这装傻?周大人都来家里等着了你没看见?还不快去!” 林武这才瞪大了眼睛,演技拙劣极为夸张地拍了下脑门,大声道:“啊对,昨晚小姐吩咐小的去租船,小的饭吃多了把小姐的话都吃了,小的知错,小的这就去!” 17、江湖笑笑 林武这傻小子虽然演技不好,但办事还是靠谱的。林念坐在不大却胜在舒适精致的小游船上心情十分愉悦,忽然生出一种想要坐船顺流而下看一看祖国大好河山的冲动。 也不知道这大虞朝的美景跟大中华像不像。 从前因为工作人并不自由,不管去哪都是拍摄拍摄拍摄,偶尔有点私人行程吧,到处都是狗仔记者还有路人的手机,在马路边吃个串都不行。早先逃到国外去还能自在点,后来出国的国人越来越多了也是说被拍就被拍,拍了吧你还不能翻脸,你连没表情都不行,只要你没热情合影打招呼就是脾气不好耍大牌,评论一对粉转路,路转黑。 更重要的是国外就那么些吃的,吃多了也是腻的不行,哪有大中华五十六个民族八大菜系n+n道大餐好吃啊?可什么美食街、小吃城、苍蝇馆子都跟她林念没关系,要么去大饭店、会所,要么就是家里蹲,有时候连个外卖都得放门口等人走了再拿,不然过几天就能看到黑粉在门口留“宣言”,私生撬锁进门。 做人难,做女人难,做女艺人,难上加难。 这么一想,眼前的美景顿时又加了十层滤镜,变得更加美丽动人,游船越来越像是五星级豪华游轮,周赫兮一身薄衫宽肩窄腰十分像被她林富婆包养的小白脸,就连蓝儿都变得无比机灵懂事了。 人呐,就是这么容易知足。 看着周赫兮走出船舱在船头迎风而立,衣袍一角随风而起,林念忍不住“嗯”了一声,换了个舒服地姿势继续窝在椅子里,杵着脑袋看着周赫兮的背影。 唉,以前老想着能和喜欢的人在街上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可碍于工作的特殊性从来没敢这么做过,年轻女演员公然谈恋爱影响太大了,工作机会少了不说,自己脱粉,还会被男方粉丝、以前作品的cp粉和男方以前的cp粉追着骂,瞎编鬼料更是满天飞。现在这种场景真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一个字,太爽了。 “鱼!鱼!小姐快来看!鱼飞出水面了!” 林武趴在船边大喊大叫,像几辈子没坐过船似的。 林念本不想出去的,觉得着蠢蛋林武实在太幼稚,可周赫兮却走到林武身旁蹲下,笑道:“若是在海边,它们还会跳上甲板。” 呵,这男人该死的魅力。 林念急急忙忙凑了过去,刚蹲下就被一条跳出水面的鱼狠狠扇了一尾巴。 周围一片安静,只留下鱼儿落回水中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小姐!小姐被鱼打了!蓝儿!小姐被鱼打了!” 林武指着林念笑了起来,就连周赫兮都没忍住,转过身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 “阿武,你会游泳吗?” “小姐你怎么这么问,你忘了小时候我和林文在咱们从前的老宅池子里比赛了吗?” “哦,忘了,既然你会游泳,”林念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蹲在船边笑出眼泪的林武,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哼,敢笑本小姐,下去呆着吧你!蓝儿,拿个板子来,他敢上来就敲他的头!” 蓝儿立刻跑去找船家要了根胳膊粗的棍子,搬了个小杌子坐在船边,一脸坏笑盯着水里的林武,只要他手一碰到船就一棍子打下去。林武在水面不停扑腾着,一脸的欲哭无泪,只能扯着脖子大声求饶。 林念用帕子擦了擦脸,又剜了一眼周赫兮,“哼”了一声回船舱坐下,周赫兮连忙跟上去拱手赔罪,说春末夏初水寒侵体,林武身强体健在水里呆一会儿没事,若是时间长了只怕会力竭呛水,做下毛病就不好了。 林念撇了撇嘴,喊蓝儿放林武上来,没想到林武“咦”了一声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好半天才冒头爬上了船,一脸青色磕磕巴巴道:“小、小姐,大人,下面有有有有人!有、有死人!” 周赫兮和林念闻言脸色齐变,船上人手不够,周赫兮便让船家放了小船拿着他的手令去金兆府找人,其他人则在原地不动等着。金兆府里玄女湖不远,不到一个时辰衙役们就坐船赶了过来,按照林武指着的地方将尸体捞了上来。 人刚死不久,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儿,虽然腰上帮了一袋子石块,不过却不是淹死的,因为这人天灵盖儿上拳头那么大的一个深坑,傻子看了都知道是被敲死后沉尸的。 周赫兮蹲在尸体旁边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目光幽深望向不远处的坠仙岛,半晌后才回身朝林念道:“在下要去岛上看看,林小姐花粉过敏不宜同去,出了这样的事也不好再继续留在这儿了,不如让林武和蓝儿先陪你回去,晚些时候周某再去府上告知详情。” “那个,你去岛上做什么?” “此人年纪不过十五,脚底、掌心均有老茧,膝盖以下、脖颈以上和小臂肤色较深,是以打渔为生的渔民才会有的特征。他死时不过子夜,四处城门均已关闭,不是城外来的,而在城内生活的渔民只有一个地方才会有,那就是坠仙岛。” “所以你要去坠仙岛上问问有没有人认识这孩子?” 周赫兮点了点头,道:“不错,袋子里的石头是坠仙岛上才有的玄女石,也可以证明凶手是从坠仙岛上划船抛尸。这孩子身上除了头顶的致命伤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绳子系的潦草匆忙,才泡了一个晚上就松了,不然也不会被林武发现。” 林念闻言蹲下也仔细观察了一遍尸体,道:“那就说明这杀人凶手是临时起意激情杀人,事先并没有准备任何计划。死者是在半夜被打死的,我看他穿的像是睡衣,不是在外头疯玩没回家的样子。应该不是准备睡觉就是躺下又起来了,说不定是被吵醒的,或者是起夜去茅房,结果却撞见了凶手,撞破了人家的好事儿才丢了小命儿,如果是这样那死者和凶手一定是认识的,不是亲人就是邻居!周大人,你一个去坠仙岛万一碰上凶手势单力薄多危险呀!人多力量大,人多能壮胆,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哦?你跟我去?林小姐,你花粉不过敏了?” 番外-江湖笑笑18 林念尴尬地笑了几声,说只要不入口就没啥事,大不了用帕子做个口罩捂严实点儿就是了。周赫兮闻言没再说什么,吩咐几个衙役把尸体送回去让医官再好好检查一遍,然后让林武也跟着回去换了衣裳驾着马车去坠仙岛南侧的白石桥等着。 坠仙岛大约有两个宁远坊那么大,最好的位置建了一座皇家别苑。不过大虞朝皇室成员不多又有明文规定,皇亲国戚若是架子大讲排场是要受刑的,是以只要不是帝后驾临都不能清场,因为这里平时是对老百姓开放的,一钱银子就能进去逛一天,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不过一两的价钱还能续杯,精致的御芳斋点心二两银子一盒,包装极其精美,城中人预定还能送上门。 林念拉着周赫兮进去逛了一圈,觉得的就跟新社会的颐和园什么的差不多,只不过是青砖黛瓦的江南建筑风格,十分文雅清幽,进来逛的都是些没见过首都世面的外地人,本地人来也是去御芳斋定点心的各府下人,像她这种三环有房的都不多,更别说住在富人区的顶级皇亲官二代周赫兮了。 要是能钓到这位,那真是一辈子啥都不用愁了。 周赫兮指着只能看到一个尖儿的塔楼,说哪里正对着长乐宫朱雀门,可以将整座金隅城尽收眼底。 “那还等啥呢?咱们赶紧上去看看!” 林念一手拉着蓝儿一手拉着周赫兮就往塔楼的方向冲,周赫兮看着她的后脑勺笑了笑,由着她跑了好半天,果不其然累得直喘还是没看见塔楼。 “哎我去,可累死老娘了,怎么走这么远还没到啊?这园子看着也不大啊!” “望山跑死马,那座塔在最南边靠近白石桥的位置,是对面钦天监用来观星象的地方,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就算咱们走到了也上不去。” “蛤?上不去啊?那你不早说?”林念有些不乐意,不过看到从湖面吹来的风将他的衣裳吹得紧紧包裹着身体,肩膀、胳膊和胸前的轮廓特别清晰,险些抬手摸上去,可在蓝儿的注视下她清醒了,只好悻悻地把手放下。 哎,这丫头太碍事了。 可不碍事又有什么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点动静都没有的胸,难道上辈子的波涛汹涌这辈子要变一马平川了吗?话说回来,她大姨妈也还没来呢! 放着眼前的大帅哥却泡不了,她可真是太难了! 周赫兮看着她的神色变化有些忍俊不禁,不过他要保持自己冷面书生的形象,绝不等一天之中两次忍不住笑出来,于是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严肃道: “穿过这个侧门就是坠仙岛上渔民们居住的村子,林小姐该不是沉迷玩乐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吧?” “怎么会呢?方才那些都是假象,是我故意放的烟雾弹用来迷惑凶手的好吧!万一这真凶就在附近怎么办?你穿得这么显眼像个纨绔子弟似的,一上来就直奔村子东问西问,还不打草惊蛇把人给吓跑了?还是监察使呢,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道理还要本小姐教?” “林小姐说的是,是周某大意了,多谢林小姐赐教。” 蓝儿见状张了张嘴,想了想又把嘴闭上了。 为什么她觉得小姐跟周大人只见怪怪的?可她不能问。因为廖妈妈说了,出门在外不许跟小姐顶嘴,不然小姐会很没有面子,到时候小姐一个不高兴把厨房开销砍一半,这个月谁都别想吃肉了。是以蓝儿无比老实地跟在两个主子身后离开别苑,沿着成荫的绿树一路走向小渔村。 村子里的房屋不多,大约也就百十来家,和别苑一样都是青砖黛瓦,整齐的建成一排一排的,每隔一个独立小院就是一座两家联排的大院子,这一模一样的规制看样子应该是有人统一修建的。 “大盛朝之前,金隅城只有现在一半大,所以玄女湖不在城内。那时候湖边村落皆以打渔为生,而坠仙岛是封闭的,连白石桥都没有,是当时朝廷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周赫兮慢声讲着,“后来盛太祖宋礼成建立大盛,仍以金隅为都,为显新朝昌盛便强行将玄女湖划入都城,将坠仙岛改造成皇亲国戚的游玩之处,许多湖岸渔民被迫另谋生计,不过还是有一些人迁出城外,在涔水河边以打渔为生。” 林念闻言问道:“既然都走了,那现在岛上这些渔民是哪里来的?” “是我朝太祖听说迁出城的渔民后代还在,希望他们能重归故土生活,于是在这里划出一块地自掏腰包盖了这片新宅子,城外那些渔民自由选择,想迁回来的就迁回来,不想回来也可以继续留在城外。” 两相对比高下立见,一个为了玩乐苦着百姓,让人家撇家舍业的;一个把皇家园林改成了旅游景点,门票茶点赚银子贴补朝廷费用,还将渔民后代迁回来博名声,不得不说,这位太祖爷青史留名真是全靠同行衬托,前边那些渣渣是真不行。 林念拍了拍手笑道:“咱大虞朝的太祖爷还真是个妙人啊!” “确实,可这些都是我朝家喻户晓的故事,林小姐......不知道么?” 林念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波澜不惊道:“对不起,我爹娘死得早,家里刁奴横行师父都没请半个,全靠账房董先生教几个字罢了。老董又懒得很,所以从来没跟我讲过这些,周大人就当是我孤陋寡闻无知了吧,让您老见笑了哈!” “无妨,是在下唐突了,”周赫兮拱了拱手,又道:“既然如此,往后林小姐若是还有什么想听的,想问的,随时都可以来找在下,无论何时何地,在下都愿意讲给林小姐听。” 哎呀,你瞧瞧,这富贵人家的儿子就是有涵养,瞧瞧多自觉,没等她要求呢自己就提出来了,这下可省了她不少事儿!往后可以光明正大“骚扰”他啦! 林念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周赫兮转身当先走进村子,蓝儿连忙凑到林念身边,小声道: “小姐,你刚才笑的实在是,太猥琐了......” 番外-江湖笑笑19 坠仙岛上这座小渔村叫做洛家村,顾名思义全村渔民都姓洛,周赫兮背着手在村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停在一座联排大院的门前。 院子的门虚掩着,两间屋子的门一个落了锁,一个半开着,周赫兮将前袍别进腰间长腿一抬迈进了院子,直接走进了那间半开门的屋子,林念让蓝儿在院子里守着,也提着裙子跟着周赫兮走了进去。 屋子虽然看着不大却分为东西两间,西间的饭桌上放着昨晚吃了一半的鱼汤,锅里还有半锅饭没动,角落的水桶里养着几条草鱼。东间窗户开着,窗边的茶碗里还剩半碗清水,床上有睡过人的痕迹。 “你怎么看?” “啊?” 周赫兮又问了一遍:“这屋子里的情况,你怎么看?” “周大人是说这间屋子就是死者的家?” “现在是午时三刻,方才咱们一路走来家家户户都冒着炊烟,只有此处没有。” “周大人不愧是周大人,这么轻松就找到死者的家了,真是厉害!小女子佩服!” 林念比了个大拇指,周赫兮撇了她一眼,拿起窗前的桌上的茶碗,问道:“所以,看完了这间屋子,林小姐有什么想法?” “嗯......我想想哈,”林念捏着下巴煞有介事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指着西间桌上的饭菜和水桶道:“死者是独居,所以晚饭只吃了一个人的份量,水桶里的鱼说明他不是自杀,因为自杀的人通常会把家里的活物,比如猫啊、狗啊什么的都放走,不可能会留着几条鱼在家里等着饿死,这样就排除了犯人狡辩自己是发现他自杀吓昏了头抛尸,对不对?” 周赫兮点了点头,道:“继续说。” 林念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看了看,道:“死者昨晚是正常就寝,以被褥凌乱的程度来看,起码睡了有一会儿了,如果是刚睡下,睡的不久床是不会这么乱的。” 言罢她又走到周赫兮身旁夺过茶碗,笑道:“我猜呀,是死者睡到半夜觉得口渴起来喝水,就在这时发现了凶手......门开着,说明他发现之后没有躲起来,而是出去了,要么是喊凶手站住,要么是悄悄跟了出去,周大人,我说的可对?” “还差一点,死者站在这里喝水是怎么发现凶手的呢?” 林念看了看手里茶碗,又看了看周赫兮。 听见的? 院子的大门对着隔壁那间屋子,要是有什么声音不可能隔壁没反应他距离最远却听见了,不然就是隔壁也有干系。 看见的? 林念转头看向开着的窗户,问道:“他看见了?从窗户?” “不错,”周赫兮拿回茶碗放在原来的位置,调整脚步站定,然后抬头看向窗外。 窗子对着的是前面那家的后墙,那家自作主张将后窗封死了,不可能是看见了前面邻居家的什么事,午夜没有光,也不可能看的太远,那就只有这座院子了。 周赫兮拉着林念走出死者的家,隔壁那屋子依旧房门紧闭,蓝儿说除了经过的连三个渔民看了她几眼,并没有人询问,也没有人进来。 林念看着落了锁的门还是不死心地推了推,又爬到人家窗户上往里看,结果屁都没看见。 “你们是谁?鬼鬼祟祟在这里要干什么?” 几个年轻人簇拥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出现在门口,周赫兮上前拱手道:“敢问老丈可是洛家村的村长?” 老者打量了一下周赫兮,见他容姿不凡一身锦缎,尤其是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更是价值不菲,于是拱手笑道:“老朽不才,正是洛家村村长,敢问公子是?” “瑞国公府,行二,名赫兮。” “哦!原来是瑞国公周家的公子!失礼了!” 村长连忙郑重行了个礼,身后那些误以为林念几个是小偷的人放松了警惕,其中一个一脸憨厚的小青年被蓝儿不错眼珠的盯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磕磕巴巴道: “村,村长,都是我眼拙,没认出来贵人,方才经过时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偷.......” “你说谁是小偷?”蓝儿掐着腰瞪着眼珠子问道。 “姑娘,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姑娘是国公府的贵人,姑娘,村长,要打要罚三子都认了!” “嗨,都大点事儿,话说开了不就好了,别动不动就打呀罚呀的,多没意思。”林念上前朝村长屈膝一礼,笑道:“村长伯伯好!” “这位是?” “是在下的表妹,她家住承州,第一次来金隅,这才到这坠仙岛上走走,因为在下也不常来,是以一时迷了路,表妹又走的累了,这才想讨碗茶喝,没想到这户人家的主人不在,正要走时村长便来了。” 林念抬头看着一脸诚恳的周赫兮,他们当官的是不是天生都鬼话不打草稿张嘴就来?既然他是朝廷命官要查案,遇上村长为什么不实话实说问些消息出来? 难道...... 看着村长身后几个男的,该不会是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那她还是闭嘴吧。 发挥她女演员专业素质的时候又到了。 林念立刻一副口干舌燥的样子,扯了扯周赫兮的袖子委屈道:“表哥,我都要渴死了,咱们要是现在回去又要走一大段路,那我不是渴死了吗?” “哎呦呦,不就是一碗茶水嘛,老朽的家就在东头第三家,周公子和表小姐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到寒舍歇歇脚,正好家中老婆子刚做好饭,两位也可以垫垫肚子!” 与村长独处正好可以打探消息!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林念拍了拍手,一脸恳求看向周赫兮,见他一副为难的样子,又可怜巴巴道:“表哥,人家肚子都饿了,你就这么把我饿瘦了不怕舅舅收拾你吗?” 周赫兮闻言一脸尴尬,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村长,老人家“哈哈”笑了起来,道:“饿不瘦饿不瘦,老朽家中虽然没有山珍海味,可也能管饱,小姐想吃多少尽管放开了吃就是了!” 林念闻言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上前挽住村长的胳膊道:“念念谢谢村长伯伯!”坠仙岛上这座小渔村叫做洛家村,顾名思义全村渔民都姓洛,周赫兮背着手在村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停在一座联排大院的门前。 院子的门虚掩着,两间屋子的门一个落了锁,一个半开着,周赫兮将前袍别进腰间长腿一抬迈进了院子,直接走进了那间半开门的屋子,林念让蓝儿在院子里守着,也提着裙子跟着周赫兮走了进去。 屋子虽然看着不大却分为东西两间,西间的饭桌上放着昨晚吃了一半的鱼汤,锅里还有半锅饭没动,角落的水桶里养着几条草鱼。东间窗户开着,窗边的茶碗里还剩半碗清水,床上有睡过人的痕迹。 “你怎么看?” “啊?” 周赫兮又问了一遍:“这屋子里的情况,你怎么看?” “周大人是说这间屋子就是死者的家?” “现在是午时三刻,方才咱们一路走来家家户户都冒着炊烟,只有此处没有。” “周大人不愧是周大人,这么轻松就找到死者的家了,真是厉害!小女子佩服!” 林念比了个大拇指,周赫兮撇了她一眼,拿起窗前的桌上的茶碗,问道:“所以,看完了这间屋子,林小姐有什么想法?” “嗯......我想想哈,”林念捏着下巴煞有介事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指着西间桌上的饭菜和水桶道:“死者是独居,所以晚饭只吃了一个人的份量,水桶里的鱼说明他不是自杀,因为自杀的人通常会把家里的活物,比如猫啊、狗啊什么的都放走,不可能会留着几条鱼在家里等着饿死,这样就排除了犯人狡辩自己是发现他自杀吓昏了头抛尸,对不对?” 周赫兮点了点头,道:“继续说。” 林念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看了看,道:“死者昨晚是正常就寝,以被褥凌乱的程度来看,起码睡了有一会儿了,如果是刚睡下,睡的不久床是不会这么乱的。” 言罢她又走到周赫兮身旁夺过茶碗,笑道:“我猜呀,是死者睡到半夜觉得口渴起来喝水,就在这时发现了凶手......门开着,说明他发现之后没有躲起来,而是出去了,要么是喊凶手站住,要么是悄悄跟了出去,周大人,我说的可对?” “还差一点,死者站在这里喝水是怎么发现凶手的呢?” 林念看了看手里茶碗,又看了看周赫兮。 听见的? 院子的大门对着隔壁那间屋子,要是有什么声音不可能隔壁没反应他距离最远却听见了,不然就是隔壁也有干系。 看见的? 林念转头看向开着的窗户,问道:“他看见了?从窗户?” “不错,”周赫兮拿回茶碗放在原来的位置,调整脚步站定,然后抬头看向窗外。 窗子对着的是前面那家的后墙,那家自作主张将后窗封死了,不可能是看见了前面邻居家的什么事,午夜没有光,也不可能看的太远,那就只有这座院子了。 周赫兮拉着林念走出死者的家,隔壁那屋子依旧房门紧闭,蓝儿说除了经过的连三个渔民看了她几眼,并没有人询问,也没有人进来。 林念看着落了锁的门还是不死心地推了推,又爬到人家窗户上往里看,结果屁都没看见。 “你们是谁?鬼鬼祟祟在这里要干什么?” 几个年轻人簇拥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出现在门口,周赫兮上前拱手道:“敢问老丈可是洛家村的村长?” 老者打量了一下周赫兮,见他容姿不凡一身锦缎,尤其是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更是价值不菲,于是拱手笑道:“老朽不才,正是洛家村村长,敢问公子是?” “瑞国公府,行二,名赫兮。” “哦!原来是瑞国公周家的公子!失礼了!” 村长连忙郑重行了个礼,身后那些误以为林念几个是小偷的人放松了警惕,其中一个一脸憨厚的小青年被蓝儿不错眼珠的盯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磕磕巴巴道: “村,村长,都是我眼拙,没认出来贵人,方才经过时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偷.......” “你说谁是小偷?”蓝儿掐着腰瞪着眼珠子问道。 “姑娘,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姑娘是国公府的贵人,姑娘,村长,要打要罚三子都认了!” “嗨,都大点事儿,话说开了不就好了,别动不动就打呀罚呀的,多没意思。”林念上前朝村长屈膝一礼,笑道:“村长伯伯好!” “这位是?” “是在下的表妹,她家住承州,第一次来金隅,这才到这坠仙岛上走走,因为在下也不常来,是以一时迷了路,表妹又走的累了,这才想讨碗茶喝,没想到这户人家的主人不在,正要走时村长便来了。” 林念抬头看着一脸诚恳的周赫兮,他们当官的是不是天生都鬼话不打草稿张嘴就来?既然他是朝廷命官要查案,遇上村长为什么不实话实说问些消息出来? 难道...... 看着村长身后几个男的,该不会是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那她还是闭嘴吧。 发挥她女演员专业素质的时候又到了。 林念立刻一副口干舌燥的样子,扯了扯周赫兮的袖子委屈道:“表哥,我都要渴死了,咱们要是现在回去又要走一大段路,那我不是渴死了吗?” “哎呦呦,不就是一碗茶水嘛,老朽的家就在东头第三家,周公子和表小姐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到寒舍歇歇脚,正好家中老婆子刚做好饭,两位也可以垫垫肚子!” 与村长独处正好可以打探消息!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林念拍了拍手,一脸恳求看向周赫兮,见他一副为难的样子,又可怜巴巴道:“表哥,人家肚子都饿了,你就这么把我饿瘦了不怕舅舅收拾你吗?” 周赫兮闻言一脸尴尬,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村长,老人家“哈哈”笑了起来,道:“饿不瘦饿不瘦,老朽家中虽然没有山珍海味,可也能管饱,小姐想吃多少尽管放开了吃就是了!” 林念闻言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上前挽住村长的胳膊道:“念念谢谢村长伯伯!” 番外-江湖笑笑20 洛村长家这午饭吃的不赖,老两口带个光屁股满地跑的小孙子,一条红烧鱼、一砂锅白菜肉丸汤,一道清炒小油菜,还有一碟自家腌的黄瓜酱菜。洛村长老婆邵氏见老头子领了一个大小伙子两个小姑娘回来一起吃饭,怕菜不够又连忙切了条腊肉炒了。 林念看着一桌菜和碗里的白米饭食指大动,边吃边心道这大虞朝的民生确实不错,放到现代的普通家庭祖孙三人一顿饭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她小时候在孤儿院也没这么多荤菜上桌。当然了,就算吃的高兴她也没忘正事,毕竟不是真的来蹭饭,是带着任务来的。 她本以为周赫兮这种人会板着个脸吃饭,毕竟上次在家里吃烤肉他就是一副谁欠他二五八万的鬼样子,所以她主动负起开心果小甜心的角色哄着洛村长老两口,不仅有问必答,还差点认洛村长两口子做干爷爷干奶奶,幸好那洛村长是个明白人,不敢高攀瑞国公府连忙拒绝了,可还是高兴得不得了,让邵氏装了满满一筐笨鸡蛋说什么都要她拿走。 周赫兮朝她点了点头,林念这才让蓝儿收下,然后周赫兮又借口说林念打碎了方才那院子里的碗盏,问问能不能将主人请来好让他们好照价赔偿。 洛村长一听大手一挥说不用,小六子那孩子宽厚,通情达理的很,不会在乎一个碗盏的。 周赫兮就笑着说,没想到那院子是一户人家。 洛村长说不是,是两户。 周赫兮便一脸惊讶,说他没跟洛村长说打碎的是东西两家谁家的碗盏,怎么洛村长就猜到是小六子家的? “对着大门那间是东生的房子,里边是小六子住着,东生不喜欢打渔,一门心思做买卖,昨个儿一早启程去阜阳看货去了,不在家中,所以公子一说,老朽就知道是小六子家嘛!” “原来如此,怪不得没人在,我们兄妹也没讨到水喝。看来那位小六兄弟也是个勤劳的人,中午了也不回家休息,是还在湖上打渔吗?” 洛村长闻言愣了一下,布满皱纹的额头眉毛蹙起,想了一会儿道:“说起来,今早在湖边也没见着小六子......老婆子,你见着小六子没有?” 邵氏摇了摇头,说她今天还没出过院子呢,上哪看见小六子去。 洛村长闻言一拍大腿,忙把小孙子叫过来吩咐道:“虎子,去,把你三叔四叔叫过来,快去!” 见我和周赫兮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老洛村长连忙解释道:“公子小姐不知道,小六这孩子最是村里勤快的孩子,自打前年他爹娘生病过世他就自己住着,大伙儿想帮帮他,可这孩子不干非要自食其力。这三年来除了风暴雷雨,只要能下湖他绝对不偷懒,永远是第一个撒网最后一个回家,每回得了好东西都得往老朽家里送一份,方才吃的那条鱼就是昨个儿小六子送来孝敬的,啊,还有村里几个长辈,逢年过节磕头请安那也是一次不落啊,今一早没瞧见他,我以为又是昨个儿得了好鱼拿去城里卖了,可就算是去了西市也不会午时了还没回来.......” 我和周赫兮对视一眼,见那洛村长和邵氏的神色是真的担忧不似作假,这才来意和身份和盘托出,洛村长一听说那尸体可能是小六子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连忙用力掐他的人中,等他清醒时虎子也把方才那两个和蓝儿拌嘴的汉子叫来了,两个男人一进屋见老太太坐在一旁抹眼泪,老爷子躺在床上起不来登时吓的够呛。 “我,我没事,三子,小四,你们俩,你们跟着周公子去一趟金兆府吧,要真是小六子......”老爷子哭了起来。 洛老三、洛老四听得一脸懵,以为小六子闯了什么祸被抓到金兆府去了,尤其是洛老四,不停地跟周赫兮求情,说小六子是个本分孩子,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 “哎呀小四你胡说什么呀!周公子是好心,”洛村长深吸一口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洛老四,道:“这钱拿着,你们跟周公子去吧,这事不要声张,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知不知道?否则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洛村长是个明事理的,周赫兮并没有明说,他就已经猜到凶手极有可能是村里的人,洛老三是他儿子,老四是他亲侄子,他这么做也是想让周赫兮有机会向他们俩问话洗清嫌疑,同时让他们俩帮助我们找出凶手。 不得不说,姜确实是老的辣,能在首都四环坐上洛村长的位子,肯定不是一般人。过去看剧本时总能看到很多作者把编剧写成脑残,林念就很不能理解,虽说不排除有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可这些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没脑子吧?他没脑子他上级也没脑子吗?把政府官员都当成啥了? 一行人离开洛家村穿过白石桥,林武等的都快睡着了,见林念出来连忙一蹦老高,几人往金兆府而去。 洛老三、洛老四一见小六子的尸体就哭了起来,求周赫兮一定要抓住凶手为这孩子报仇。 周赫兮点了点头,问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小六子是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异常,昨晚是什么时辰睡的觉,还让他们俩画了张洛家村的平面图,把每一户住的什么人都标注好。 洛老三洛老四有些诧异,可还是老实答了。 洛老三说按辈分小六子应该唤他一声三叔,所以一直把他当自家孩子看待,尤其是他爹洛成山死后,几乎都是他们兄弟带着小六子下湖捕鱼,所以小六子对村长格外孝顺,三天两头就往过跑,不是送鱼虾就是帮老太太干活,有时候帮忙看顾虎子。 洛老三越说越伤心,洛老四攥着拳头,说他和洛成山是光屁股娃娃从小一起长大,如今他的独苗被害死了,不管周赫兮要干啥都可以使唤他,只要能抓住凶手为小六子报仇,让他干啥他都愿意。 番外-江湖笑笑21 按照洛老三和洛老四所说,洛家村邻里关系十分和睦,从小六子身上就能看出来,可也有那么一个例外,就是小六子隔壁那个没在家的洛东生。 洛东生这人三十岁出头,到现在还没娶老婆,眼高手低不务实,特别瞧不起这满村子的渔民。他觉得自己生在皇城里竟然做这种下三滥的生计实在丢面子,于是效仿太祖一门心思惦记着从商,经常不在家到处跑做些掰手腕子的小生意,赚几个小钱,不过还是不够他从洛家村搬出去的。 “洛东生很想搬出去吗?”周赫兮看着手里洛老三画完的图随口问道,“洛家村的房子都是朝廷不收钱盖的,房屋地契加一起只卖给你们先祖五两银子,税也给你减半,为什么还这么嫌弃?” “唉,周大人,这就说来话长了。东生从十几岁开始就嚷嚷着要搬出去,可外头的房子都不便宜,他没手艺吃喝拉撒都要银子,他折腾这几年又没发大财,这才直到现在也没搬出去。以前他也就是在城里混日子,最近这三四年倒是真忙了起来,一个月总有二十来天不在家,不过这个月倒是回的勤些,前几天一直没出门,不过昨天一早又走了,说是去收皮草,等到冬日拿回来卖。”洛老四答道。 “这才夏初,他收的哪门子皮草?去的还是阜阳,那儿比金隅还要往南,他收皮草为什么不去长垣道?这分明就是在扯谎!”周赫兮言罢忽然放下手里的图,目光幽深问道:“你们说洛东生是最近三四年才忙了起来?” 洛老四连忙点头道:“对啊,之前他一直在东市那个金銮赌坊做催账,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赚了钱了,一袋子雪花白银还特意跟我显摆来着,多少两来着?” 洛老三接话道:“二百两!” 洛老四立刻点头道:“对对对,是二百两,说是赌坊老板郭老爷看他表现好赏给他做本钱,然后就不在赌坊做,开始做生意了。其实也不是啥大生意,就是把外地的东西运到金隅来卖,这都是咱大虞太祖皇帝当年做过的事儿,现在官家的商行也在做,商行里的东西物美价廉,连西洋的玩意儿都有,所以在东生那买东西的人不多,没赚到几个钱。” “金銮赌坊郭邪,洛东生原来是跟着他干的?” 洛老三和洛老四齐齐点头。 周赫兮挑了挑眉没再问,而是扯过图指着村北口一个没标注名字的独立小屋问道:“洛家村的房子都是一整排,且院落相连,为什么这间独自在角落?” 洛老三答道:“这个小人的老爹曾经说过,当初太祖爷让我们洛家村迁回来的时候,村里有一无儿无女的疯妇,官府知道后就单独造了个僻静的小院儿让她住着,后来那疯妇死了,她没有后人就空着了。” “这么多年一直空着吗?” 洛老三摇头道:“倒也不是一直空着,四年前住在村口的青山兄弟娶妻,他家人口多,老爹老娘、大哥大嫂都住在一起,再加上他们两口子,一个院子东西两间不够住,就找了小人的老爹希望把那院子收拾了做婚房,可没住多久就搬出去了,跑到白石桥外赁了小院儿,一直住到现在。” “这么好的房子为什么搬出去?可是这房子有什么问题?” 洛老三和洛老四对视一眼,齐声道:“因为那房子闹鬼!” “闹鬼?” 周赫兮有些意外,林念倒是来了兴趣,她最喜欢看鬼片了,于是连忙问道:“快说说,怎么个闹鬼法?是从井里钻出来还是从厕...茅房钻出来?” “哎呦喂我的小姐哟,茅房那么臭怎么会有鬼从那里面钻出来嘛!鬼也是要脸的嘛!”洛老四拍了拍自己的脸皮,有些哭笑不得。 林念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周赫兮瞄了她一眼没说话。 洛老三倒是点头道:“不过有一句小姐说对了,那鬼还真是从井里钻出来的,青山兄弟的婆娘当场就吓晕了,一开始青山兄弟还不信,结果第二天他也看见了,这才着急忙慌住到外头去了,宁可天天多走两里路下湖,也不住这房子了。” “后来呢后来呢?”林念追问道。 洛老三道:“后来就是一直空着,空到现在。” 周赫兮垂眸沉思半晌,问道:“三爷、四爷,那位青山兄弟是四年前遇见鬼后搬出去的,洛东生也是三四年前忽然得了二百两银子,那两位可否仔细想想,洛东生到底是三年前得的银子,还是四年前?” 林念闻言心中一动,看向周赫兮。 他在怀疑什么? 洛老三仔细想了一会儿,道:“成山兄弟死的时候是开文十九年,我记得那时候东生去了柳州不在家,回来之后才知道成山兄弟没了,那就是开文十八年,周大人,小人记得了,东生得那二百两银子是在四年前得到的,开文十八年!” “那请三爷再想想,他是在洛青山搬走之前得到的,还是之后得到的?” 林念知道周赫兮在怀疑什么了,他怀疑洛青山夫妻见鬼根本就是洛东生做下的,而因为这件事他在东家那里得了银子,有了本钱做买卖,可这些事跟小六子被害有什么关系? 果然,洛老三和洛老四商量了一会儿确定洛青山成亲实在秋末,冬末的时候搬出去的,而洛东生拿银子的时候已经快要过年了,那小子洋洋自得放了好多烟花呢! 周赫兮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叫洛老三和洛老四回家去,今日的话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最好一回去就闭门不出,跟谁都别接触。 等到两个汉子走了,林念才问周赫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迷药。” “迷药?” “嗯,解谜的药。” 林念见他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撇了撇嘴,嫌弃道:“故弄玄虚!” 周赫兮勾了勾嘴角,道:“今晚戌时三刻,白石桥见。” 林念闻言吓了一跳,这就约她夜半私会了?她这小身板他有兴趣?恋/童/癖? 周赫兮瞧着她的神色,抬手在她头顶打了一下,道:“胡思乱想什么?叫你去是有事做,记得穿夜行衣,让林武还在原地等着。” “哦,办事啊,早说嘛!” 番外-江湖笑笑22 戌时三刻白石桥外,林念一身夜行衣,头和脸蒙得严严实实只剩两只眼睛,周赫兮看了她半天问了句:“不闷吗?” “不啊!我在鼻子嘴巴这蓝儿用针扎了好多小孔,我这还有一个面罩,特制的,你要不要?” 周赫兮连忙制止要从怀里往出掏东西的林念,摇了摇头,拉着她穿过白石桥,绕过皇家别院,沿着洛家村的外围一路朝那幢孤房而去。 快到玄女湖边,几棵粗壮的老槐树下,是那座形影单只的小院,林念看着那几棵槐树嘟囔道:“前后一圈槐树,怪不得闹鬼。” “这话怎么说?” “你还当官的呢,文化人这都不知道?我问你,槐字怎么写?一个木加一个鬼,木屋里头有鬼呗,你见过谁家盖房子院子里中种槐树的?那不就是招鬼嘛!” “哼,怪力乱神!” “哼!不信拉倒!”林念不理周赫兮,紧贴着低矮的院墙溜进了院子,见其中一棵槐树底下正是洛家兄弟说的那口枯井,忍不住一个箭步就想冲过去看看底下到底有没有传说中贞子,没想到周赫兮一把将她拉住,还捂住了他的嘴巴把她拖到了树后。 等周赫兮放开手,林念连忙紧张兮兮问道:“怎么了?有敌人?这里怎么这么多苍蝇?” 只见周赫兮蹲在地上,掏出帕子捡起地上一块石子凑在鼻子前闻了闻,“血”。 林念连忙凑过去用力嗅了几下,没想到差点把苍蝇吸进去,忍着恶心挥了挥手道:“死过人的地方有苍蝇,没错吧?” “嗯,”周赫兮点了下头,道:“小六子很有可能是在这里被人杀害的。” 言罢他抬起头朝那屋子看去,结果却愣住了,林念顺着他的视线才看见那本应没人住的屋子里竟亮起了一只烛火,确切的说更像是鬼火,因为那火泛着淡淡的绿色,正在屋里来回浮动。 “还真有鬼啊?”林念拍了拍周赫兮,问道:“周大人,你抓杀人犯厉害,抓鬼行不行?” “没试过,不知道。” “啧,周大人你是不是太不上进了?怎么能只顾着抓人呢?小时候我爹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大官叫包拯,人送外号包青天,日审阳间重犯,夜审阴间恶魂,周大人,你得学学人家包青天,人抓得鬼也抓得才行啊!” 周赫兮白了她一眼,拉好面罩悄无声息靠近床边,林念连忙踮着脚跟了上去,紧张地趴在周赫兮得到背上,两只手抓着人家的肩,周赫兮的眼睛弯了一下又恢复正常。 这屋子和金隅城普通百姓家一样,都不是古代那种纸糊窗,据说是大盛朝的时候许多富贵人家就都用上琉璃窗了,时至今日除了深山老林里头的,普通人家也都用得起,这一点让林念觉得颇为满意,尤其是这些琉璃窗颜色、花样繁多,大多数都是根据自己院子的装修风格搭配的,比二十一世纪那些千篇一律的好看多了。 不过这些玻璃窗也有一个弊端,就是没法像古装剧那样,手指头沾点唾沫戳一下就能偷窥偷听了。 但是周赫兮有特殊的办法,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羊皮卷放在地上打开,只见里面都是些小小的金属工具,林念凑上去一个一个仔细瞧了一遍,呵,可真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没带的。 什么小剪子、小锤子、小扳手、小刀、小钳子,还有一堆她不认识的精巧工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小区物业大哥的工具箱呢! “我去,周大人,你这都哪来的?” “祖传的。” “蛤?你祖宗干物业维修的?” “什么?” “啊......没什么,看这东西以为您家先祖是做工匠的呢?周大人,你家先祖到底是干啥的,怎么有这么精巧的工具呢?” “这不是我祖先的,是别人送给我祖先的,一直在我家的库房里放着,小时候我溜进去玩偷偷拿出来的。” “哎呀呀,堂堂御史台察院监察使周赫兮周大人,竟然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呀?”林念见周赫兮瞪着她不说话连忙捂住脖子,一脸害怕道:“周大人该不会想要杀我灭口吧?” “哼!” 周赫兮拿起一只小小的玻璃刀,在琉璃窗的下角割了个小小的洞,两人轮流贴在小洞往屋里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桌椅板凳上都落了好厚一层灰,等到林念第二次贴上来看时,那只鬼火刚好飘了回来,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果然不是闹鬼! 那是一只由淡绿色琉璃罩做成的小灯笼,里头放了只蜡烛所以看起来像是绿光,而它之所以能上下左右浮动,是因为有人在天花上装了个轨道,用木头吊着灯笼,另一头则用绳子拉扯控制,这才看起来像是鬼火一般诡异! 两人顺着控制绳的方向看去,只见墙角地面上有个洞口,绳子就是从那洞口里出来的。 “我就说嘛,一定有人捣鬼!” 林念一拍大腿,周赫兮看了他一眼轻轻推开房门进了屋子。 如果说桌椅板凳上落了一层灰,那么地上本该也是,可地面上有洞的那间屋子地面上却有很多杂乱的脚印,只有洞口四周二尺见方的地方没有。 周赫兮再次打开羊皮卷掏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修长的手指沿着方形的边缘摸了摸,然后将那小刀插进地面。 “你看。” 林念闻言趴在地上一看,只见小刀插进去的位置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周赫兮握着小刀沿着缝隙划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那块地砖塌了一下,然后缩到一边,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洞口,石头做成的台阶一直向下,不知道通向哪里。 周赫兮恐下面有危险,叫林念守在洞口一个人下去探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回来,他什么都没说也不让林念问,拉着她就往出走。 “案子已经结了,林小姐快点回家睡觉去吧。” “周赫兮,你这是卸磨杀驴!” “林小姐不用这么抬举自己,驴可比你有用多了。” 番外-江湖笑笑 回去的路上,周赫兮把事情简单的跟林念讲了一遍。 上次南溪山再遇二人遇险被皇长子代王所救,周赫兮本以为代王会以此要他归为所用,没想到代王并无此意,只是与他如朝中其他人一般正常结交,从无一丝亲近也没有一点避嫌之举,后来他得到他父亲瑞国公的首肯,才开始主动与代王亲近成了互相帮助朋友。 前不久代王告诉他一件事,定北将军府被人安排了不少奸细,其中一人便来自金隅,希望他想办法查清楚此人的底细。 他查了许久才查到那婆子已经死掉的孙子墓中并无尸体,也找到目击证人证明四年前那婆子曾带着孙子和一名老者交谈,想来是那婆子将孙子托付给了别人,可几个月过去了,这个身患残疾的孩子竟然找不到一点踪迹,直到刚才。 周赫兮从洞口下去后,发现那是一座地下密室,那密室使用时间不久,建造也就是三四年前的事,而更巧的是里面两个杀手看守着的,就是一个身患残疾的孩子,样貌、特征与那老婆子的孙子一模一样。 “这孩子需要代王的人带走,所以今晚只能请林小姐先回去,等代王爷将那密室处理完。” “我没明白,定北侯府的奸细和小六子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周赫兮耐心道:“那老婆子是四年前被永乐郡主所救带到定北将军府的,她的孙子四年前失踪,这地牢是四年前建的,洛青山四年前住进来被鬼吓跑,洛东生四年前发了财,林小姐想想吧。” “你的意思是四年前绑架那个残疾儿童,指使婆子骗了永乐郡主的人,花二百两银子雇佣洛东生在这里建了地牢,没想到洛青山成亲把这里做了新房,于是洛东生扮鬼把洛青山夫妇吓跑了,这事情不知道怎么的被小六子发现了,他跟着洛东生来到这座院子,结果就在那可老槐树后面被打死了,然后沉尸玄女湖,对不对?” 看着林念一脸期待,周赫兮点了点头,笑道:“大部分是对的,不过还有一些细节说的不对。比如洛东生那二百两银子,是在洛青山搬走之后才得的,这就说明洛青山是在建地牢之前搬进来的,否则无论如何那洞口也藏不住,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发现。而洛东生在知道他主子需要地方藏那个残疾的孩子,就惦记着把这里献给他的主子,于是便想出装鬼这个法子吓走了洛青山夫妻,得了二百两银子。” “哦对对对,洛家兄弟说过,洛青山是刚入冬时搬走的,而洛东生发财的时候已经快过年了!” “不错,而前天晚上发生的事你说的很对。小六子早早睡下,夜半口渴起来走到床边喝水,没想到却看见隔壁的洛东生鬼鬼祟祟溜了出去。洛家村的人很团结,也很在乎全村的脸面,只有洛东生一个人特立独行,所以村里人一直看不惯他,再加上他一早刚说过去阜阳,夜里却出现了,难道不奇怪吗?小六子孝顺村长,害怕他闯祸给村长添麻烦,于是悄悄跟了上去,一直跟到那座院子,躲在树后看着洛东生进去后消失了。小六子本想等他出来后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没想到洛东生却从后门溜出来,在他背后给了他致命一击,然后沉尸湖底,第二天一早又借口进皮草跑了。” “嗯......周大人,你怎么知道是洛东生干的不是那两个杀手呢?” 周赫兮道:“因为业余,沉尸的绳索绑的业余,杀人的手段也业余,杀手是不会这么不谨慎的。最重要的是,咱们金隅进出都要登记文牒,之前回家换夜行衣的时候我已经差人查过了,洛东生是今早出城的,并不是昨天。” “你这么一说,确实也没错。”林念点了点头,忽然又急道:“那洛东生已经跑了一大天了,还能抓住吗?” “林小姐,你当我大虞的官府都是吃干饭的吗?百姓们交了那么多税银,若是不能讲凶手绳之以法为受害者伸冤,我周赫兮这个官不做也罢。” “哎呀,周大人真是当代包青天啊!小女子佩服!佩服!”林念大拇指都快怼到周赫兮脸上去了。 “此案我会详细告知金兆府,由他们来处理后续事宜。” “啊?你怎么不管了?不去参加堂审了吗?上次天禧班的案子你不也去了吗?为什么这次不去?” 周赫兮道:“我接了差事,皇上命我去江南道彻查昌德侯胞弟侵地一案。” “侵地案?很严重吧?” “是,侵地与叛国乃是我大虞朝两项重罪,皇亲贵戚贪赃枉法、仗势欺人则罪加一等,昌德侯胞弟犯法,与昌德侯必然脱不开关系,而昌德侯的背后更有平王、景泓长公主等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就会动全身。” “这么说,你这趟差事岂不是很危险?” 周赫兮看着林念,笑道:“怎么,林小姐是在担心周某么?” 若是寻常女儿,应该会娇羞一笑,嘴上说“才不担心”,然后含情脉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可林念不是寻常女儿,她直直看着周赫兮的眼睛,大大方方点了下头,道:“对呀,担心你,周赫兮,你这一去可得多带几个保镖,不然我会担心得睡不着觉的!” 这是林念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惹得他心中一动,脑子一热就问出了口:“既然林小姐这么担心,不如与周某同去?”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不过还是有那么一点期待。 “行啊,不过先说好啊,我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保护不了你这个大老爷们儿,不过我会自带保镖的,所以若是真遇到什么危险,你用管我,照顾好自己就是了,你可是钦差大老爷,只要你没事,我就没事啦!” 二人相视一笑,于三日后在涔水河码头相会,林念一身男儿打扮,带着林武和同样男儿打扮的蓝,跟着周赫兮一道往江南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