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门多娇》 第一章 起始 黑云压城,风静鸟散。 天瞬间黑下来,如黑夜一般。 南湖旁边的这户人家打开了大门,迎回一人。 那人身形颀长,一身青衣,天色昏暗,看不真切他的面孔,但隐隐可见是个威严之人。 此人正是这家宅院的主人云德,他脚步匆匆,身边的小厮趋步紧跟。 迎面而来一个身形高挑的妇人,正是云夫人陆氏,看到家主走近,她声音轻快道,“这雨马上就要下了,爷可算是回来的及时,没淋到雨。” “母亲可在静堂?” “在的,李家的姨母来了,正陪着呢。” “她来作甚?”言语中已有不满。 “老太太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宽厚仁慈,毕竟是自家妹妹,亲妹妹上门她总不好把人拒之门外。” “我去看看。” “爷路途奔波,风尘仆仆的,先回屋换身衣裳再去不迟。”陆氏拉着他,“还有件事要跟爷说一声。” 陆氏看了看他的脸色,酝酿着情绪,小心的开口,“姝娘……掉井里了。” “什么?”云德沉声发问,语气焦急又气愤,“怎么会掉井里?二弟就留了这么一个孩子,就算是傻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出事!她身边的人都干什么吃的?严嬷嬷呢?她一向把人看得紧,怎么还会出这种事?” “严嬷嬷收到书信,说是儿子没了,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当然要回去看看。” “其他人呢?你也是,就不能派两个得力的人放在她身边?她不懂事,没个人看着哪行?如今出了这事,让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二弟?” 他说完,看也不看她,转到另一条廊下去。 “爷,你倒是听我说完,人救上来了。”陆氏忙跟上去。 前面的脚步一顿,“救上来了?人呢?” “人没事,是活着上来的。” 云德呼了一口气,“大夫看过了没有?万万不能掉以轻心,井水冷,容易受寒。” “大夫已经来过了,说只要不是高烧不退,人就不会有事。” “这件事到底怎么发生的?好生生的她到井边去做甚?” “还不是她傻乎乎的去打水,自己掉下去的。”陆氏想想就觉得糟心。 云德愤怒的开口,“她身边的人呢?就这么放任她去打水?把那些干闲事没用的丫鬟给爷打发了!” “自然是要受罚的,内宅的事我会处理好。” “你处理的好?这件事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怎么发生的?”他的语气有责怪之意。 “爷这是什么话?你那侄女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见过吗?疯起来的时候比谁都厉害,几个人都抓不住,如今出了事就变成我的事了?”陆氏一口气堵在胸口,“我这个做大伯母的,关照她哪里比自己女儿关照的少?” 云德也知道这个傻侄女是个麻烦,但总不能不管不问,尤其在这种关键时刻。 若是人死了,落个刻薄侄女的名声,他正值升职期让人留个病垢,怎样都不好听。 “她虽然傻了,但到底是我们云家的女儿,就算是让我养一辈子也无妨的。”云德好言相劝。 “我知道的。”陆氏压下心气应承。 “常言道,人言可畏,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我们云家虽然是宗亲,但太祖一脉已经落没,如今想要兴起只能靠我们自己。我不能让人觉得我是凉薄无德之人。” “爷心里有抱负,我是明白的。” “二弟年纪轻轻战死沙场,就留下一个冷冰冰的牌位。他就这一个子嗣,我们自然要把她照顾好。” 陆氏似有所查,试探的问,“爷那边是有什么事吗?” “陛下一直无子,我听说那些大臣让陛下在太祖一脉选养子养在宫中。” 话声刚落,哗啦啦的暴雨随之倾泻而下。 雨水打在回廊,浇到身上,周围只剩嘈杂的雨声。陆氏心里咯噔一跳,陛下的养子可不一样,那可是有皇位要继承的。 第二章 傻子 云姝昏昏沉沉的,身上沉重的很。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事物由模糊逐渐清晰,入目青纱,缕缕红丝流苏随风飘摇晃动。 清风吹进帐中,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真冷! “三姑娘会冷的!”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到耳中。 “马上都入夏了,那么冰的井水掉下去她都没事,这点风哪里会冷!” 这声音又尖又吵,极不友好,听得云姝脑袋发胀,她看过去,两道身影立在窗边。 “刚下过雨,屋里又是一股子药味,闷着不难受吗?” “你要透气,也开小一点,别敞着啊!姑娘的烧热还没退,万一又严重了可怎么办?”回应的这道声音弱小无力,但还是极力反驳。 “不过是个傻子,这次烧了两天,醒过来还不知道会不会更傻嘞。” 尖细的声音配上这句话让人觉得刻薄的很。 只听这刻薄丫鬟继续怨声载道,“她三天两头的发癫,我们都得跟着受罪,如果变得更傻,指不定对我们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你又乱说话,怎么说她都是府里的三姑娘!” “嗤!”小丫鬟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严嬷嬷回老家不过几天,也不知道嬷嬷回来知道这事会怎样发脾气?” “她发再大的脾气又能怎样?不过是个奶嬷嬷,还以为自己是个主子不成?再说大夫人已经把之前伺候的人都赶走了,如今把我们俩分配过来,我也真是苦命,分到哪位姑娘身边不行,非要把我分到三姑娘院子来。” “你当时可是自愿的。” “我说不愿意夫人会听吗?”她清楚自己的位置,可是跟着三姑娘她就不甘心。 “三姑娘不疯的时候其实也挺好的。”这丫鬟言语之间充满了同情。 “我看你也是个傻子!三姑娘掉井里之后,大爷到现在都没过来看一眼,老太太就像不知道一般,大夫人倒是管了,就只是把原来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了事,这家里哪有人真的关心她?你倒好,把人当成主子供着。” “主子就是主子,反正我会好好伺候三姑娘的。”这才是忠心小丫鬟该有的态度。 “说你傻你还真傻!你听到绿珠临走的时候说的话了吗?她说是青禾把三姑娘推下去的,可是即便如此,就三姑娘这样她能把事情说的清楚?更何况青禾都说了她只是看到三姑娘掉进去,没来得及拦着,所以说,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是因为她傻?”刻薄小丫鬟站在窗口滔滔不绝的说话,言语之间满是嫌弃,“府上大姑娘避她如蛇蝎,二姑娘霸道欺凌,至于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哪个不是跟在她背后丢石子的?甚至连七姑娘,那么小都能欺负她,你看她还有什么用处?” 云姝听得认真,她们讲的主角正是一个受姐妹欺负的可怜傻子。 “七姑娘还小,都是跟着学的。”她不同意这个观点。 “七姑娘是小,她才五岁,就知道三姑娘是个傻子,一起欺负傻子。”小丫鬟的嫌弃之语不绝于耳。 “你知道这傻子为什么能逃过这一劫吗?就是因为她太傻,掉井里连水龙王都嫌弃,所以才没有被水龙王收走。” “你别一口一个傻子!她是咱们的三姑娘!我们做奴婢的怎好这样编排主子?” “哼,你愿意伺候傻子你就伺候吧,我出去看看。” “青梅!” 身穿黄衫的小丫鬟没喊住人,只好独自把窗户掩住,留下一个小缝。 再回头的时候,看到床榻上的人已经睁了眼,目光直直的,也不知道在盯着什么东西看。 “姑娘醒了啊!”她欣喜道,“姑娘等等,我去给姑娘端些吃食去。” 那丫鬟说完,连正眼都没给她一个,转身出了房间。 屋子里恢复安静,云姝发胀的脑袋得到缓解,她呼了一口气。 听到刚才那一段对话,她怀疑自己入错了她人的梦境。 傻子? 她们说的傻子,好像就是她? 第三章 重生 云姝坐在床边,四处看了看,四处陈设简单,连个像样的摆设也没有,不过能看出是个少女的闺房,房梁上坠着好几个彩绳编织的绣球,坠着红丝流苏,这样的装饰云姝实在想不通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脑袋沉沉,脚步虚浮,想来是昏睡了许久。 她下了榻,又打开窗,朝外望了望,门庭开阔,格外清净,看样子像是个官宦人家。 她知道这是一户官宦家族,因为院墙外半空露出来的飞檐翘角,普通人家是不允许造这种规制的房子,这是陈年旧例。但屋檐陈旧,青砖失色,想来也是年久失修。也是,如今国难当头,谁家还在这个当口铺瓦盖新? 她回头坐在梳妆台前,理了理肩头的长发,看着镜子里的少女,云姝愣住。 这,不是她的样子! 少女因为烧热未退,不施脂粉的脸上有着不太自然的红晕,五官精巧端秀,但还略显稚嫩,只一双剪水秋瞳妙不可言,如浩瀚星空里的星辰闪耀,神采逼人,让人无所遁形。 帝姬云姝,还是第一次羡慕有这样眼睛的少女。 天性纯善,不谙世事的少女才会生出这样灵动的眼睛来。 她微微扯了扯唇,铜镜里的少女也跟着淡淡一笑。 这副容貌与她原来相比,只略显稚嫩。 她当时被逼跳江,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成想老天竟让她重获新生。 “姑娘,快来,我给你端了吃的,趁热吃,胃里舒服一些。” 小丫鬟虽然在喊她,可一直没正眼瞧过她一眼。 云姝不明白。 她也确实饿了,身形端正的坐过去,小口喝着暖暖的甜粥。 “姑娘变斯文了。” 云姝想回以一笑,却发现对方连忙避开眼神。 她更加觉得奇怪! 她虽然被当成傻子,但也不用这样疏离她吧? 不可思议。 门口尖锐的声音突兀的传来,“她竟然醒了?就你好心,还给她端吃的!” 云姝抬头看过去。 那丫鬟踏进门,目光正对上她的眼。 青梅还从没见过那么亮又有神采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愣了半晌。 “啊!”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捂住脸,转身就跑。 “三姑娘要发疯了,快跑,快跑啊!” 尖叫声充斥着这个不大的院落。 “我看到她的眼睛了!完了完了!她又要发癫了!” 云姝被那声尖叫给吓到的同时,也被自己看见的画面给怔住了。 那丫头的结局可不好,被人拔了舌头扔在血泊,半身的血腥,见了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虽然不明所以吓跑一个,但帮她端膳食的小丫鬟没有走,只是有些战战兢兢的。 “三,姑娘?” “我没事。”她的声音温温浅浅,空灵动人。 “啊?”小丫鬟惊呆了。 “你叫什么名字?” “青,青芒。”小丫鬟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 “嗯,好名字。”她说着,又文文雅雅的喝完面前的甜粥。 “刚才那个丫鬟叫什么?” “青梅。” “嗯。”云姝点头,吃完最后两口,站起身来。 “你为什么不肯看我?她刚才不过看了我一眼,就吓得跑出去,是为何?” “府上的人都知道,三姑娘看人的眼睛会发癫抓人咬人,为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大夫人就吩咐谁都不能直视三姑娘的眼睛。” 云姝恍然,“原来是这样,如今我好了,你别担心我会发癫。” “姑娘?”青芒过来扶着她。 “你别怕!”她的声音轻缓又动听。 青芒不由自主抬眼,对上眼的那一刻,青芒惊叹,好漂亮的一双眼睛。 她微微一笑,笑容沉静美好。 这样的善意哪里会发癫? 青芒被这样的笑容感染,心里安定下来。 “三姑娘的眼睛真好看!” “谢谢,好丫头,以后尽量离水远一些。”她提醒了一句。 青芒不知道主子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姑娘,奴婢会水,为什么要离水远一点?” “若是天气冷的时候落水,可没那么容易上来。” 青芒怔了怔,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应,“奴婢知道了。” 云姝点了点头,以后若有机会,她会提点她。 这个陌生的环境她还是想先了解一下。 第四章 福祸 云姝那几年突然天降异能,她从未与人提起。 她能摸骨看相,断人生死,如今重生在这副身体上竟是一眼就能看到他人的死期。 这样的异能,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我以前经常发癫吗?” 青芒摇头,“也不是。就近日有些频繁。以前也有,但不常见。” “近日?”云姝感觉哪里不对,想抓住重点又毫无头绪。 “就是严嬷嬷离开了之后。” “严嬷嬷呢?” “严嬷嬷回老家了,她儿子没了。” “严嬷嬷一直在照顾我?” 青芒又点头,“姑娘是严嬷嬷带大的。”她觉得整个云家只有严嬷嬷是真的心疼三姑娘。 云姝觉得严嬷嬷应该是她身边最重要的人,不然她走了,她也不会频繁的发疯? 抓人咬人,那可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 只是她们都说她傻,还常被姐妹欺负,这种发疯的事发生要么是反击,要么就是心病。 云姝想了想,决定剩下的事还是慢慢了解。 她初来乍到,总要摸清楚这个家里的人物关系。 “青芒,扶我出去走走。” “姑娘想去哪里?” 青芒小丫鬟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怒气冲冲的训斥声,已经传到她们的耳中来。 “瞎了狗眼的东西!走路眼睛都不长!三太太若有个什么闪失,乱棍打死你都赔偿不起!” …… “出去看看!”云姝道。 “奴婢不是故意的!是三姑娘!三姑娘她看到了我的眼睛,她要发癫了!奴婢也是害怕!她会伤了奴婢的!” “伤了你?我倒是不知道主子要打你,你还能躲起来不成!来人!去把大嫂叫过来,咱们当面评评理,一个贱奴冲撞主子,毫无规矩可言,这样的奴婢是不是还能留在府上!”这声音震怒至极,云姝听得真切。 “求三太太开恩!”带着哭泣的求情声。 “太太别为了一个贱奴动了胎气!快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被撞了这一下可不是小事。” 青梅跪在地上,根本不敢爬起来。 她刚刚跑出来的时候没看见人,竟一下扑到身怀有孕的三太太身上。 她感觉自己要完了。 突然,一道纤细的身影缓步而来。 “三姑娘?” 好几道目光看过去。 来人身姿如柳,秀雅绝俗,一身桃衫青裙,自有一股轻灵之气,她神态静逸,气质高贵,风姿清绝,让人观之生怯。 “姝娘?” 坐在游廊下歇脚的妇人,目光也跟着看过去,声音里充满了诧异。 行至跟前,云姝微微见礼,缓声细语,“不知是不是我这丫鬟冲撞了夫人?实在抱歉。” “夫人什么夫人?我是你三婶娘!” 那大肚妇人接完话就呆住了,膛目结舌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姝娘,你好了?” “是。”云姝迎上一抹笑意,“三婶娘。” 她笑意艳艳,秀美的脸庞如绽开的杏花娇嫩,眼瞳如琉璃一般璀璨,动人心魄。 周围的人全都愣住了,因为三姑娘回答的那一句“是”! 三姑娘不傻了?不再发癫了? “虽然不傻了,但认不得各位,实在抱歉。”她歉意的开口。 三太太温氏站起身,连忙道,“没事没事,别抱歉,你如今好了才是真的好事。” 温氏亲亲热热的拉着她,左左右右的看。 云姝安静的站在那里,面上的笑意恰到好处,任凭三婶娘怎样审视,她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真是天大的喜讯!我刚从娘家回来就听说你掉井里,烧了两天,本想来看看你,竟想不到你好了!你恢复了,可真好!真好!” 温氏声音哽咽,眼眶微湿。 云姝心里微微起了变化,这位三婶娘听说她好了竟这般情真意切的流露真情。 云姝温温浅浅的开口,“都说福祸相依,这次的事说不定就是上天的安排,一个机遇罢了。” “看你如今说话这般周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换了个人呢。”本来想抹眼泪的温氏因她这句话心情瞬间转好,还跟她开起了玩笑。 这么一语言中的话,云姝自然也知道她只是无心之言,只微微笑着颔首。 “哎呀!你这孩子烧热还没退。”温氏触到她的手是冷的,而掌心明显很热。 “我已经好多了。”她慢条斯理的说话,和温婉的千金闺秀没有什么区别,只听少女的清音缓缓而至,“倒是三婶娘,我来的时候听到她冲撞了三婶娘,三婶娘有孕在身,不如进屋里坐坐,等大夫来给婶娘把个脉。至于她……” “等你大伯母来办了。”温氏接住她的话。 第五章 亲近 陆氏听说三房媳妇在玉棠居外面被三娘的丫头给撞了,忙催促人去看看请大夫了没有,来了赶紧把大夫接进来,自己率先往玉棠居去。 云家身怀有孕的媳妇都是宝贝,动不得。 云府少子,云老太太当然希望云家多子多福。 当年云老太太连生四子,长子云德,次子云彻,第三子云循,幼子云衡。 云彻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三娘云姝。 云衡叛逆难管,早年出海,一去不复返,气的老太太捶足顿胸,哭晕过去好多次,这几年过去她也渐渐看淡。 到了这一代,云家却偏偏一个接一个的女儿,让老太太望子望的望眼欲穿,对陆氏也有些嫌隙。 终于在云府生下第六个女儿之后,大房有了长子云修,老太太这才对她的脸色好点儿。 当年陆氏怀上长子云修,正是温氏刚进府不久,次年温氏也诞下一子,正是三房的嫡长子,名云佑。 温氏三年抱俩,接连两个儿子,老太太把温氏当成福星,说什么招子媳妇,宝贝的很。 如今温氏怀了孩子,听大夫说还是双胎,云老太太自然把她当宝贝供着,看她比谁都重要。 若温氏让个丫鬟撞出个好歹,老太太不得把那丫鬟的皮给扒一层,还可能会把这事怪在她身上,说她调教个丫鬟都调教不好。 走到半路,又听人传话,说是三姑娘好了。 陆氏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好了就好了,命大掉井里都没事,想来烧个两天也能康复。 云姝请三婶娘进了玉棠居。 温氏没有进屋,就让人搬了凳椅坐在院子里。 小院是青石铺地,规格大小不一,但块块石板铺的整齐,院子里花草也不比正堂修的齐整,有些杂乱无章。 “婶娘有没有不舒服?”云姝关切的问。 “刚刚肚子抽抽的,痛了一下,这会儿好多了。”温氏提到孩子,神情柔和。 云姝朝她的肚腹望了望,“婶娘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受了些惊吓……我能摸摸吗?”她企盼的抬头。 “行啊。” “太太……”温氏身边的吉嬷嬷提醒了一下,怀着身子的三太太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刚才三太太要过来看三姑娘的时候,吉嬷嬷就极力反对。 三姑娘心性不定,冲撞了太太,那可是三条性命的事。 温氏答应,只是远远看一眼就走。 哪知还没进玉棠居,就被个莽撞丫鬟给撞了。 三太太看三姑娘可怜,往日里多有照拂,只是三姑娘又傻又疯,见谁都不怕,只有看到温氏就躲开,温氏心里觉得受伤,就没再亲近。 云姝朝吉嬷嬷望了望,一双眼睛晶亮有神。 吉嬷嬷被看的措不及防,匆忙避开眼神。 “没事,姝娘如今好了,怎么就不能亲近了?碰一下无妨。” 先前姝娘对她避之不及,如今她愿意主动亲近,温氏自然乐意。 云姝伸手覆上去,突然被轻轻踢了一下。 “哎呀,竟然动了!”温氏满脸笑意。 云姝却是惊了一下,忙放开手,有些愣愣的。 “我怀佑哥儿的时候六个月才有胎动,如今才四个多月就动了。” “他们会动?”对于新生命,云姝很好奇。 “当然。”温氏满脸骄傲。 云姝只觉得神奇,又不可思议。 “姝娘,你怎么知道里面是弟弟和妹妹?大夫也说是双胎,佑哥儿的时候五个多月才显肚子,这一胎四个月就显了。” 云姝歪了歪脑袋,“就是觉得有弟弟和妹妹。” 温氏看她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分。 而云姝想到这位婶娘的命运不胜唏嘘。 因为这一胎的儿女,她付出了生命。 陆氏两只脚刚踏进玉棠居的门,看到院子里的场景,怔在原地。 第六章 姐妹 云家的绣楼,临水而起,倚着竹园修建,前有芭蕉掩映,松柏交翠,四周池水清浅,彩石铺在池底,晴日下,水光交映,五彩缤纷,雨天里,水花四溅,烟雾氤氲。水岸藤萝粉披,长廊蜿蜒,架在池水上曲曲折折进了绣楼。 绣楼处处透着精致,也因此云家几个姊妹最喜欢呆在里面。 云老太太虽然喜欢孙子,但在教导孙女上面还是不遗余力,花了高价请来名满天下的苏州绣房的师傅,来教她们刺绣。 所以绣楼就成了她们学习刺绣的地方。 而云家大大小小的姑娘,在刺绣上都比同龄人要好一些。 当然,要排除三姑娘,自她疯傻之后,就没到过绣楼,更没碰过针线,绣技就别提了。 此时的绣楼里面叽叽喳喳,时而高高低低的声音,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她们平日里哪怕师傅不在,也会在绣楼里呆着,各做各的花样。 这会儿有个丫鬟匆匆跑进去,惊呼,“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红叶,什么不得了?是不是三傻子死了?”说话的姑娘娇俏明媚,一身鲜亮的石榴裙,在众多姑娘里面最为亮眼,坐的位置也是最中间的。她手拿朱笔,一脸期待的等着答案。 “三姑娘好了!”红叶气喘吁吁。 “好了就好了呗,有什么不得了的?就不能好好说话,毁了我一幅画!”红裙姑娘一脸不高兴,把那副画了一半的牡丹图团起来扔到一边去。 “不是,二姑娘,是三姑娘好了……”红叶这会儿脑子里一团乱,满脑子都是三姑娘好了,竟想不到别的话来形容。 “红叶,你也被三傻子传染了吧?一会儿说不是,一会儿又说好了。不就是没死吗?这话都说不清楚!真够笨的!” 云二姑娘对这事没有丝毫的期待,她重新抽出一张薄纸,握着朱笔,继续临摹。 她身后的青衣姑娘半垂着头,绣着手中的兰花,听到云妍的话,她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三姑娘好了!”没人对她的话感兴趣,红叶又重复了一句。 她觉得这事太震惊了,她都说三姑娘好了,竟没人觉得惊讶。 云妍回头,“大姐,你看你的丫鬟,怕不是也变傻子了吧!” 青衣姑娘云婧这才抬头,神情温和,声音温柔,“我们知道了,下去吧。” 绣楼里,另有一个坐在墙角,靠着圆窗,看着年龄较小的姑娘伏案习字,但见纸上字迹纤长精秀,一眼看过去美则美矣,再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桌前的小丫鬟却连连称赞,“四姑娘的字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四姑娘云娴抬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虚空。 “还是要练练的,父亲说我的字少了几分笔力。” “奴婢觉得已经是顶顶好的了。” 还有两个姑娘趴在桌上聚精会神的下棋,黑白子悬殊太大,白子已经占了一大片。 手持黑子的姑娘,长的圆润讨巧,笑起来两个梨窝可爱的很,她抬眼认输,“六妹太厉害了,我又输了。” “那我们重来。”六姑娘云婵小小的年纪,却看着很沉稳,她细细的指尖落在棋盘,一粒一粒捻起棋子。 五姑娘云妙即便输了好几盘,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跟着捡棋,笑着应,“好啊好啊。” 绣楼外面还有两个小姑娘踢毽子,旁边站着一个奶嬷嬷,眼神不离的看着。 红叶听大姑娘说让她下去,应了一声“哦”。 她刚准备出去,没走两步,回头道,“三姑娘不傻了!” 她这一次声音镇定,没再慌里慌张的。 “什么!” 倒是把一众姑娘惊的目瞪口呆。 大姑娘云婧针尖扎了手,二姑娘云妍花了纸,四姑娘云娴白纸染了墨,五姑娘云妙和六姑娘云婵的棋盘乱成一团糟,还有在外面踢毽子的两个小姑娘也跑进来了。 小姑娘的脸红扑扑的,从外面跑进来就问,“刚刚说什么不傻了?” “三傻子不傻了?怎么可能?”云妍惊呼,一脸震惊。 红叶这才觉得正常,她就说嘛,她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惊的下巴都要掉了,几位姑娘怎么可能一点情绪都不露。 “我们快去看看!” “是是是,快去看看!” 第七章 谶言 陆氏一踏进玉棠居,猝不及防的就对上一双幽黑深深的眼睛。 陆氏心底莫名一惊,想起几日前她疯癫无状的样子,她死死拉着一个厨房送菜的婆子不松手,直说人家快死了!这丫头每次不开口则已,一跟人说话就是谁要死的话,如果是疯话也就罢了,偏被她说中,没过多久人就死了。 陆氏每每想到这事就担惊受怕,生怕她盯着自己说一句,你快死了的话。 这傻丫头总是一语成谶,是个乌鸦嘴,她哪能不忌讳?人家说阎罗收命,这丫头简直就是阎王爷的女儿,随便一句话就给人下了死刑。 陆氏死死的把这件事捂着,辛辛苦苦瞒了五年,对外只说三姑娘傻了。 那双眼明亮透彻,似乎能看透人的心,陆氏被她看的无所遁形,慌乱的避开,正听到温氏开口。 “这是你大伯母。”温氏介绍。 云姝站起身,盈盈施礼,“见过大伯母,我如今认不得人,还请大伯母莫怪我失礼之处。” 陆氏心头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她往日里从不把人放在眼里,又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跟人说话,只知道傻呆着自言自语,要么就是爬树翻墙,上房揭瓦,疯疯癫癫。 她这是真的好了?不傻了?不疯了? 她想起几年前这丫头还是个活泼可爱的小机灵鬼,因为生的相貌好,又能说会道,任谁见了都觉得讨喜。 只是转眼就变了,她变成一个大麻烦,人人嫌弃厌恶。 如今康复,礼数周全,口齿清晰,恢复正常反而让她难以适应。 “这……”显然这事太让她震惊,她还没心里准备。 “好好好!”陆氏连声说好。 “姝娘康复了!”温氏接住她的话。 “康复了!这……”陆氏差点咬了舌头,忙道,“真的太好了!”她扬起一抹亲切的笑容来,上前亲亲热热的拉着云姝,神情喜悦道,“咱们三姑娘康复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让人告诉老太太去,老太太知道一定高兴。” “母亲那边我已经让人去了,大嫂还是先把这丫头处理了,横冲直撞的,我这胎幸亏是坐稳了的,若是再提前一个月,她这样大呼小叫,毫无规矩,不直接把我撞个一尸三命?”温氏气愤道。 陆氏收起笑,“弟妹可不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这丫头犯了错,自然要训斥的!” 她神情严肃,朝着跪在地上的人厉声开口,“让你来伺候三姑娘,你这是怎么回事?一点规矩都没有。” 青梅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夫人,奴婢真的不知道三太太会来。” 温氏发问,“你这话的意思是怪我来了?我到哪里还要跟你说一声?” “不是不是。”青梅连连摇手。 温氏气的抱着肚子。 “婶娘莫气,快坐下来吧。”云姝见状,挽着她坐在椅上。 “去,把她老娘叫来,让人领了到净房去做活。”陆氏沉声道,“去之前先领十个板子长个教训!” “求夫人饶命!”青梅惊声求饶,磕头认错。 青梅是家生子,老娘早年是二老爷宅子的人,大老爷去的早,二老爷多有照应,奴仆田产都送过。 青梅刚满十五,进府五年,她幼时跟着父兄在田间长大,十岁才进府,她原本一直在大姑娘的院子里,大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年纪大了,已经到了配人的年纪,青梅以为自己再熬一年就能做大姑娘的大丫鬟,哪里知道被分配到三姑娘这里来。 “三姑娘救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奴婢愿意受罚,求三姑娘留下奴婢!奴婢一定尽心伺候,不再乱跑!”她哭着求助,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好不容易离开乡下,才不要去净房那么臭的地方,若是去了一辈子都洗不干净身上的味道。 云姝清声道,“你原本就是大伯母的人,我也无能为力。” 青梅连忙开口,“奴婢知道三姑娘为什么掉井里!求姑娘留下奴婢,奴婢知道姑娘是怎么掉下井的!” “贱婢胡说什么!姝娘掉井里是意外,再胡说把你扔出府去。”陆氏沉了脸,厉声开口,“还不把人抬下去打!” 青梅惊的抬头,没错过陆氏眼中的凌厉,慌忙低下头,缩了缩身子。 第八章 妯娌 “等等!” 温氏听着就不对劲,站起身拦着,“大嫂,她刚刚说知道姝娘掉井里的原因,姝娘掉井里难道另有隐情?这事大嫂都不问一问?人命关天的事,大嫂这样做未免太儿戏了!”温氏连番发问。 陆氏神情镇定,耐心的解释,“弟妹你不在府上不知道,这件事我已经查的很清楚,是绿珠去打水,把姝娘带在身边,你说这不是胡闹吗?她把人丢在外面,让人在外面等,也不想想姝娘的性子,本来就痴傻不定,绿珠说是打了水出来就找不到人,找了半晌,姝娘已经连桶带人一起掉到井里,要不是青禾发现的早,姝娘这条命都难保。” “青禾呢?她在现场,怎么证明这件事与她无关?”温氏问。 “青禾可是主动下去救人的,这事怪不到她头上去。” 井口太小,身形稍壮的都进不去。姝娘生的瘦,掉下去的时候又是连桶带绳的栽进去,所以想要救上来并不容易。绿珠要攀绳下去救人,但她身形壮了一些,卡在井口,下不去,还是青禾绑着腰身下去,把人拉上来的。 青梅张口欲辨。 “这个贱婢说知道三姑娘掉井的原因,岂不就是信口雌黄?如今三姑娘好了,不傻了,她是想让三姑娘留下她吧?”陆氏冷眼看过去。 “她罔顾事实,这样的丫鬟确实不能再留身边,大伯母处置了便是。”云姝开口,也算是给陆氏下了个台阶。 温氏想要弄清楚真相,一副不把事情弄清楚就不罢休的样子。 这样僵持下去只会让三婶娘更不痛快。 一个已经查清楚真相的主母,一个犯了错、等待受罚的莽撞婢女,谁的话更可信?不言而喻。 温氏听姝娘这样说,也不能死揪着这件事不放,人是她要罚的,如今陆氏让人教训这个毛毛躁躁的丫头,她总不能求情。毕竟前前后后的事她不知内情,也不能随便猜测,到时伤了妯娌感情。 大夫匆匆忙忙的进了云府,等在门口的丫鬟把人带进内院,忙给云府三太太把了脉。 脉象平稳,顶多受了点儿惊,没有大事。 大夫又交代,三太太身体底子好,但怀的是双胎,还是要小心为上。 陆氏吁了一口气,没出事就好。 三太太温氏惦记着云姝的身体,让大夫给云姝看看。 大夫又给云三姑娘把脉,还问了她的状况。 先前给云姝看诊的不是这位大夫,自然不知道状况。得知她掉到井里,还烧了两天,直呼她命大,从死里逃生。 把过脉之后,大夫说是内里虚寒,如今清醒了应该没有大碍,但烧热未退,还是要注意些,多休息就是。 温氏对于姝娘突然间清醒还是放心不下,让大夫再给看看。 大夫不明所以,让他再看还能看出个花儿来不成?这姑娘长的确实好看,但他一把老头子总不能老盯着人家看吧? “大夫有所不知,我这侄女五年前突然精神失常,有些……”温氏想到那年姝娘被拐,回来之后变得又呆又傻的就觉得心疼,“她五年前突然疯傻,如今突然康复,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她怕的就是会不会再疯一次? 大夫摇头,“老夫不善长此类病症,实在无能为力。” 原来她不是与生俱来的傻子!云姝默默把这事记在心上。 陆氏看着现在明眸善睐的三丫头,心底五味陈杂,说不出什么味儿。 疯了五年的傻子,遭遇一劫竟然康复了。 大夫刚出玉棠居,浩浩荡荡的就来了一群各色衣裙,模样娇俏的姑娘。 第九章 风头 “听说三傻子不傻了?真的吗?” 人未近前,声已入耳。 云姝看过去,打头的石榴裙姑娘最显眼不过。 温氏皱眉,一脸不快,偏头看着陆氏。 陆氏训斥道,“妍娘,看到你三婶娘也不打招呼,像个什么样子?” “三婶娘。”一群姑娘到了跟前,齐刷刷的见礼,看着就是家教良好的大家闺秀。 “娘,我们也是听说三妹妹好了,所以才一起过来看看她。”云婧在一众姐妹中最稳重,不争不抢,性格也是最温和的。 “是呢娘,您和三婶娘怎么也在这里?是听说三……妹妹好了过来看她的吗?”云妍在所有人当中最爱出风头,且性格爽直,总是哄的老太太开怀,也因此老太太最宠的孙女就是她。 “是青梅冲撞了你三婶娘,我过来看看。”陆氏不咸不淡的开口。 “哎呀,娘把人给了三妹妹,怎么会冲撞三婶娘呢?”云妍面露惊讶。 云姝亭亭站出来,眼眸半垂,声音不高不低,浅浅细润,“多谢各位姐姐妹妹来看我。这件事的起因是这样,三婶娘今日来看我,哪知青梅看到我的眼睛,以为我会发癫,受到了惊吓,冲了出去,这才撞上三婶娘。” 一众姑娘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几天前还是个疯傻的姊妹,听她字字辩解。 “那么说,也有你的错了?”云妍挑衅的开口。 云姝慢慢抬起眼,正对上她的眼,云妍一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知哪里有我的错?”她一字一句的问。 “如果不是青梅看到你的眼睛,她会受惊吗?”云妍抚了抚胸口,心道,这个三傻子一双眼竟然能勾人,真让人讨厌。 云姝莞尔,“想来我这个不明真相的还要为不知礼数的莽撞丫头担个错?”她似是开玩笑的说着,“三婶娘,真是对不住了。” 云姝的话再明显不过,谁有错,谁无辜,清清楚楚。 “说什么胡话?那贱婢不知礼数,关你什么事?”温氏开口维护。 云妍吃了瘪,想开口却被那傻丫头截了话。 “我刚刚清醒,很多事都不知情,难免有些糊涂,不知大伯母怎么想?” “这事自然与你无关。青梅那丫头礼数不全我会让人好好管教。” “让大伯母劳累了。”她缓缓施了礼,身形微晃,扶了扶脑袋,歉意道,“大伯母,三婶娘,我醒了这会儿,头还是有些痛,不能继续作陪,想回屋再休息会儿。” “去吧。” “三婶娘陪你。” 陆氏领着一众云家姑娘出了玉棠居。 “娘,那傻子真的好了?”云妍挽着陆氏的手,急切的问。 “别傻子傻子了!刚刚那句没听明白?她说你不知礼数!” “她敢?”云妍叫道,“看我撕烂她的嘴去!一个大傻子竟然还敢教训我!” “等等!做什么?”陆氏拦住,训斥道,“她往常不知礼数的事做的多了,你也要学她?好好做你的大家闺秀!别整天爱出风头!” “娘,我是您的亲女儿!你怎么帮外人说话呢?” “你如果不是我的女儿我还不愿意管呢。”陆氏板着脸。 陆氏把云妍叫到房里继续教训,“我们往日里宠你,都把你宠的不知天高地厚!” “我又怎么了?”云妍被教训的一头雾水,满脸不忿,“不过是喊了一声三傻子,娘有必要这般维护吗?到底我是您的女儿还是她是您的女儿?” “你!”陆氏恨铁不成钢,“我哪次没有护着你?你都十五了,不是五岁,整日还这般风风火火的,出言无状!看看你姐姐,那才是待嫁姑娘该有的样子。” 云妍忿忿,“她是长姐,她有她的性子,我有我的性子,难不成让我学她?家里每个姐妹每个人都一个性子?” “你放肆!就这样驳你亲娘?我是给你脸面,把你叫到房间里说话!难不成你想让我在你妹妹们面前这样训你?”陆氏怒声道,“你往日里三傻子,三傻子的叫,你爹没骂过你?她以前是傻了,不会告状,如今可是好好的,若是告诉你爹,仔细你的皮!” 这个家里云妍最怕的就是父亲,但她不承认自己这个亲生女儿还比不上侄女。 “我又没说错!她本来就傻!就因为她是个傻子我们就要遭人指指点点!我们云家怎么说都是宗室之后,血统高贵,她们竟敢用异样的眼神看我们!还有大姐的婚事,就是因为三傻子才退的!她简直就是我们家的丧门星!” 陆氏噎了一口气,“她再傻也是你们的妹妹!我们都得供着!” 第十章 自责 云妍跟陆氏争执,最后不欢而散,怏怏的回了绣楼。 云姝和温氏相携进了屋。 “你饿不饿?我让人去大厨房弄些素粥吃了再睡。”温氏满面关切。 “刚刚吃了一些,碗还在这里。”云姝指了指了桌子。 “奴婢这就收拾了。”青芒连忙去收拾桌子。 看着青芒出去,温氏道,“这丫头倒是个实诚的,但一个人伺候实在太少了,严嬷嬷又没在,绿珠呢?” 云姝摇头,她也不知。 温氏才反应过来,她现在谁都不认识了,就道,“我给你添人,我去找人牙子挑几个好的让你来选。” “让三婶娘费心了。” 温氏并不是头一回进她屋子里来,但眼前的房间空荡荡的,连个摆设都没有,这般落差不免让她难过。 “我不能跟你说了,你快去躺着歇息。” 云姝身体倦怠,睡意浓浓,躺下后很快就睡沉过去。 温氏看着她睡下才离开,出了玉棠居,她就让人去打听姝娘掉井里的事情。 这么一打听,竟然听说陆氏把云姝身边的人赶出了府邸。 绿珠一向忠心,姝娘平日里只认严嬷嬷和绿珠,严嬷嬷不在府上,现在离了她,这不是把姝娘往死里逼。 温氏一口气堵在心里,不吐为快,“大嫂这样做事未免太绝情了!” 吉嬷嬷看在眼里,只得劝,“太太别气了,三姑娘不是好了?如今认不得人,重新开始,也是好事!” “我还想着最多罚那丫头几板子,她倒好,把人给赶出府去!若是姝娘没好呢?她没个熟悉的人在身边岂不是会害怕?” 温氏想弄清楚姝娘到底怎么掉井里,“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吉嬷嬷拦着,劝她放弃,“我的好太太,可别折腾了,你这肚子里可是有两个。” “这事不弄清楚我哪里睡的下!嬷嬷,这事显然没那么简单,姝娘虽然好了,若真有人对她不利,我这个做婶娘的哪能坐视不理?” 吉嬷嬷给她讲道理,“看大夫人刚才的样子,显然她是知道内情的,若是青禾把人推下去的……那几个姑娘一向嫌恶三姑娘疯傻,青禾又是二姑娘院子的人,太太你说查下去这不是伤了一家人的和气?索性三姑娘没事,而且老太太一向宠着二姑娘,就算真是二姑娘犯了错,她一个未嫁姑娘名声坏不得,这事咱们知道也得捂着,咱忙这些还干嘛呢?” “吉嬷嬷,话不能这样说。”温氏不同意她这句话,“如果真是二姑娘叫人下的手,她犯下的错可是谋人性命,这般心狠手辣岂能就此掩盖?岂有不罚之理?大嫂这般庇护是在害她,我若视而不见,跟帮凶又有何区别?” “我的太太!你啊!”吉嬷嬷拿她没办法,只好旧事重提,“我知道你是因为怪自己当年把三姑娘弄丢了自责,想对她加倍的好,但这是意外,不能怪太太的。”吉嬷嬷劝她放下这个心结。 温氏想到这事就自责不已,“吉嬷嬷,我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只有姝娘,都怪我当年带她出府去,才让她被人拐了去,虽然人找了回来,可她精神失常,疯傻无状,我每次看到她,就愧疚不已。” “太太才多大年纪,就说一辈子这样的话,一辈子还远着!太太就是想太多了!大家都没有把事情怪到太太头上,太太总这样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又是何必?” “嬷嬷一直把我当小孩子,我是知道的。” “太太,那是命!人各有命,是命躲不过的!” 即便吉嬷嬷劝了好多回,温氏还是无法释怀。 “不管怎样,事情总要弄清楚,不能糊里糊涂的!”温氏执着查明真相。 “太太呀太太,这府上是大夫人管事,你若把这事给揭开了,这会伤了妯娌感情的。太太已经很幸运,平日里有老太太帮你撑腰,可老太太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她不会让这件事闹起来,如今三姑娘好歹是好了,也不傻了,若把这事揭穿,到时候府上哪有太平?”吉嬷嬷苦口婆心。 “嬷嬷,你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事憋肚子里憋着?我自小在嬷嬷身边长大,嬷嬷知道我一向是要强的性子,只是嫁在这个家里,上有婆婆嫂嫂,婆婆待我不薄,我总不好不给婆婆脸面,如今这是谋人性命的大事,就算姝娘好了,不傻了,那是她的运气,不是为掩盖凶手找出来的借口。害人之心不可有,此事绝不能不了了之。” 吉嬷嬷连连叹气,知道劝不住她,“太太真要管,那就告诉三爷,都是三爷的亲侄女,三爷能管,太太是婶娘不好管的。” 第十一章 隐情 云姝这一觉睡得极好,发了汗,身上一下子轻快许多。 再睁眼,红丝流苏垂挂,素色纱帐笼盖,还是这个地方。 她逐渐神思清明,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成了这户人家的三姑娘。 “姑娘你醒了!” 青芒一直守在床边,看她起身,忙过来扶她。 “三傻子醒了没有!” 云姝还没下榻,就听外面又细又尖的声音。 “砰!”门径自被推开。 云妍风风火火的就到了云姝跟前。 “你既然好了,你说,是不是你自己打水掉井里的?” “我刚醒,想先换身衣裳,还请外面稍后!”云姝语气淡淡。 “我在跟你说话,听不见吗?”云妍生的高挑,她昂着头,微眯着眼,态度趾高气扬。 “你若不出去也行,青芒,去关门!”云姝神情未变。 “有话就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显然没听到她的话,只顾着跑来质问。 云姝面色微凉,连个对眼也没给她。她声音凉凉,“关起门说话更方便一点。” 云妍倒不是怕她,只是不想跟一个傻子关起门来呆着,忿忿的瞪了她一样,拂袖而去。 云姝给青芒使眼色,青芒跟上把门掩起来,拴上。 云妍扭头,看青芒立刻把门关紧,回头把门踹了一下,却撞疼了脚,忍不住尖叫一声。 “二姑娘竟然出去了!”门内的青芒满眼欢喜道。 “我先前是个傻子,她当然怕跟我共处一室!”傻子什么事都可能做的出来。 青芒眼露喜色,她竟然觉得二姑娘吃了瘪,这种感觉简直大快人心! 云姝并不着急,等青芒挑了一套衣裙过来,她才慢悠悠的换下身上的衣裙。 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面,一道狰狞的疤痕出现在云姝眼前。 云姝像是发现了什么,愣愣的看着,抚着这道痕迹。 “姑娘?” “这个疤?”云姝反问。 “姑娘五年前出门被拐,就是那个时候弄伤的,大夫说没及时上药,所以这疤很难祛了。”青芒惋惜道。 云姝想起六年前她私自出宫,险些被人劫杀,就是那个时候她胳膊上留下了一道一模一样的疤痕。 这世上竟有如此玄妙的事。 云姝那一瞬间似乎明白为什么会到了这里,或许就是天意,她们之间兴许有什么关联。 “砰砰!”敲门声响起,“快开门!快开门三傻子!” 云姝不去理睬,问青芒,“我那天掉井里的事你知道吗?” “奴婢也是听人说的,三姑娘趁绿珠姐姐不注意,爬墙出去,在后院老槐树下挖坑,绿珠姐姐找到后劝了好久,姑娘才跟着绿珠姐姐走。绿珠姐姐想给姑娘洗手,就一同去了后井,绿珠姐姐本想着她打个水很快的,就让姑娘后井院子外面等,哪里知道出来的时候人就不见了,还以为姑娘又跑回老槐树下,找了一圈就听到青禾在后院叫,三姑娘掉井里了。” 青芒口齿清晰的把那天的事说了,跟那位大伯母讲的差不多。 一个绿珠,一个青禾,她们是这件事发生时与她最近的两个人,所以想找真相只能从她们入手。 “严嬷嬷走了,我身边就只剩绿珠了吗?”即便疯疯傻傻,也是闺阁里的姑娘,身边伺候的人总会有。 “除了绿珠姐姐,还有一个绿芽。”青芒答,“不过姑娘只认绿珠姐姐,绿芽平日里懒散,常跑到其他姑娘那边去,发生这件事后被大夫人知道,就把人赶出去了。” “绿珠呢?现在在哪里?” “绿珠姐姐也被赶出府了。”青芒一脸失落。 云姝抿了抿唇,面色微沉,这个大伯母未免不近人情,把她最亲近的人赶走对于一个疯傻的人来说是件很无助的事吧! “青禾是谁的人?她现在人呢?她救了我,总在府上吧?”云姝问。 青芒朝门外努了努嘴,面上不太高兴,“就是外面二姑娘的人。她在后院养伤,那天救了三姑娘,说是伤了腰。” 因为被拒之门外,外面的姑娘越发生气,竟开始口不择言的骂起来,“快出来!三傻子!你这个疯子,老天爷怎么不收了你!偏拖累我们!连累我们姐妹!你简直就是丧门星!” 原来,是二姑娘! 那位大伯母把人都赶出府,看来,这件事必定是另有隐情了! 帝姬云姝,自小身在宫廷,如果连这点事情都看不透,那以前简直就是白活了。 第十二章 放人 青芒开了门,云姝迎门而立,身姿亭亭玉秀。 门外的声音嘎然而止。 “贱婢胆敢闩门,把我关门外这么久!”云妍怒目而视,指着青芒,恨恨道,“红莲,上去给我打!” 青芒不知所措看向三姑娘。 红莲听命上前就要动手。 云姝近前,站在青芒身前,目光直直的看着对面的清秀丫头。 红莲一惊,忙垂下头,避开眼神,退了一步。 “蠢货!”云妍低咒一句,上前把红莲推开,与她对峙。 红莲一个踉跄,撞在门框上,发出“嘶”的一声,堪堪站稳。 云姝看到这样的情景,微微皱了皱眉。 “二姐这是做什么?有话就好好说,不能好好说,咱们就到大伯母跟前去。”云姝声音温软,音调不急不缓。 “换个衣服换这么久,你故意让我等这么久的是不是?”等了这么长时间,她火气早就上来了,现在看到她只恨不得挖了她这双眼。 “二姐大可不用等着。” “你!” “我死里逃生,又大病未愈,刚刚清醒,二姐总要让我缓一口气。可二姐不由分说,上来就打我的人,未免蛮不讲理。” “你以为自己是谁,我讲不讲理,还不需要你来教训!”云妍怒火难平。 “二姐既然不是来好好说话的,恕我不奉陪,还请出去!”云姝一副送客的模样。 云妍捏着拳头,气的想打人。 “你!”她恨恨的瞪着她。 云姝神情严肃,清亮的眸子亦看着她。 两个人僵持着,云姝一言不发。 云妍气的直喘气,转身就要走,走了两步又跑回来。 “你让我走就走,我偏不!” 云姝不想搭理她,脾气暴躁又颐指气使,若她是个皇亲贵胄,还不上天? 云姝神情淡淡。 云妍对现在的三傻子很不适应,不得不开口,“我问你,是不是你打水掉井里,然后青禾救了你?” “不记得。”她淡漠的回道。 “不过两天的事情,你怎么会记不得?” “我刚刚也说了,我烧了两天,大病未愈,难免有些糊涂,现在连人都不认识几个,不记得掉井里的事又有什么不对?” 云妍这么一想,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本来就是傻子,不认识人挺正常的。 “我不管你记不记得,这件事就是你的事。青禾救了你,是你的救命恩人,现在青禾要嫁出去,嫁给一个老瘸子,你得救她脱离苦海!” 云姝不应声。 “你听见没有?听懂了没有?”云妍又问。 “青禾是你的丫鬟,二姐找错人了。”云姝回答。 “你……怎么能这样?她可是救了你!要不是青禾,你早就死了!哪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本以为她不傻了,说话能听懂了,也就好说话了,现在分明不好说话。这种难以掌控的感觉让云妍很不舒服。 “她要嫁人,那是好事!我不懂二姐为什么想要阻止!”云姝道。 “我不是说了吗,那是个老瘸子,年纪大腿还瘸,脾气还不好,动辄把人打吐血,这人除了有点钱外,一无是处的,再说她才十六,我大姐十七都还没嫁呢。她急什么?”云妍解释。 云家的丫鬟哪有嫁出去嫁这么早的!偏偏她母亲还同意放人! “是谁让她嫁的呢?” “当然是她娘,她娘看中人家的聘礼多。” “她娘让她嫁我就更不能管了,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作为局外人哪能插手?” “三傻子你!”云妍简直要被气死。 “请二姐别忘了,我不叫三傻子!如果二姐还这么叫,就请不要踏进我的房门!”云姝也不管对面的人会不会生气,继续道,“青禾有没有救我,我不知道,但她是二姐的丫鬟,二姐自己不留她,反而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何德何能可以让青禾娘改变主意?还是说二姐在大伯母那边吃了闭门羹?所以才求到我这里来了?” 云妍瞪着眼,这个傻子怎么现在什么都知道? “谁求你了!自以为是!”云妍气的扭头就走。 第十三章 不公 “砰!” 紫薇居的房门被粗鲁的撞开。 云妍满脸不快,怒气冲冲的踏进来。 云婧正靠在窗边绣花,看她进来并未起身。 云婧和云妍是嫡亲的姐妹,姐妹俩相差两岁,性格迥异,一个喜静,一个爱闹,但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两姐妹的感情。 只等云妍坐在桌旁,一口气灌了口冷茶,云婧才温声开口,“这是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 “我要被那个三傻子气死了!”想到不傻的三傻子,云妍愤愤难平。 “跟个傻子有什么好置气的?”云婧淡淡道。 “她……”云妍反应过来,也对,她跟个傻子气什么! “算了,不提她!”云妍摆摆手,“大姐,我不知道娘怎么想的,竟然同意把青禾放出去嫁人。” “嫁人是好事,你作何生气?”云婧道,“云家的丫鬟能这么早放出去嫁人的都是殊荣。” “你怎么跟三傻子说一模一样的话?” 云婧一怔,抬头,“你去找她了?” “是啊,她如今好了,青禾救了她,她难道不应该救救青禾吗?”云妍道,“青禾要是嫁给普通人也就算了,她娘把她许给三壶巷的王瘸子,那王瘸子性情暴虐,咱们以前在外面不是听说过?他都死了三个妻室了,要是娶了青禾,青禾哪有活命的机会?她跟我一样大,才十五,云家上下哪有嫁出去这么早的丫头?” 青禾好歹跟了她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呢? 云婧拿着绣架发了一会儿愣。 “你没去找娘吗?” “找了啊,娘她说话阴阳怪气的,莫名其妙,青禾明明救了三傻子,可娘的意思像是青禾推了三傻子,最后说成我的错?我在她眼里就是个闯祸精。” “娘说青禾推了三妹?”云婧眼底诧异的痕迹一闪而过。 “没说,但那话的意思就是啊,我又不傻,听得出来。青禾救了三傻子,大家有目共睹,娘她这么说到底什么意思?不是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我就说我不是她亲生的,是哪个姨娘生的,不然她怎么对我都不如那几个妹妹!”云妍想到这些就觉得不公。 “又乱说话,你当然是娘的女儿,我嫡嫡亲的妹妹。”云婧嗔怪。 云妍闷闷不乐。 “青禾是咱们云府的丫鬟,想必他不敢对青禾下毒手的。”云婧宽慰,顿了一下,“再说,能嫁出去总比嫁不出去强。”后面一句声音略低。 “大姐,你还在想退婚的事呢。”云妍去拉她的手。 云婧放下绣架,情绪有些低落。她已经十七,又是刚退了婚,再说亲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父亲母亲说让她别急,可谁来问过她的心思? “都怪那个三傻子!要不是她出现搅了大姐的订婚礼,大姐也不会被退婚。”云妍说起这个就来气。 云婧的婚事还是两年前口头许下来的,对方是南浔韩家的大公子。 韩家老太爷曾是太医院的院使,医学传承,杏林世家,听闻韩大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又温文尔雅。云婧看过一眼,除了个子不太高,确实生了一副好相貌,虽然不是高门,但这样的亲事对她来说再好不过。 可偏偏在韩家下定那日,云三姑娘疯疯癫癫的跑出来,还把韩家太太撞到在地,两家闹得不痛快。 韩家太太嚷着退婚,两家的婚事就这么退了。 云婧想到这里忍不住低叹一声。 “也不能怪她吧。”云婧温声细语的道,“聘礼未进门,这婚事又是我们主动退的,娘说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不能还没成亲两户人家就做了冤家,到时我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我已经想通了。”话中的意思也不知是在劝妹妹,还是劝自己。 “我就是觉得姐姐太通情达理了。”云妍替她觉得憋屈。 云婧淡淡笑了笑。 “姐姐,娘一直都很喜欢你,她或许会听你的,不如你去找娘,让青禾留下来,怎么样?”云妍一脸期盼。 “红莲听话本分,有她在你身边也可以啊,为何一定要拆散青禾的姻缘?” “姐姐?”云妍拉着她撒娇,“这是烂姻缘,不能不管的。” 云婧被她缠的不行,只能应,“那我去试试,若是娘不答应我就没办法了。” “好好好。”云妍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连声应好。 第十四章 亲眷 云府的静堂,坐落中堂内院,挑高的门厅,尽显大气,此处正是云老太太的住处。 云老太太中年丧夫,云老爷走的时候幼子才会爬,她当年辛辛苦苦把四个孩子拉扯大,很不容易。 如今含饴弄孙,逢客上门就称老太太子孙满堂,真正是好福气。 此时的静堂,欢声笑语,正是有客人在。 客人正是在云府住了两天的李家姨母,大雨下了两天,云老太太就没让人回去,收拾了屋子让人住下。 这位李家姨母当年未婚丧夫,婚事耽搁了两年,后来嫁到扬州一个家境颇丰的商户李家。 只是前几年江淮乱起来,李家为避战乱,一路逃到秀水县,后来就一直在秀水定居。 李家有个庄园,靠农产为生,这两年形势好,很快就在秀水县立起来。 李老太太逢年过节,时不时就会送一些新鲜蔬果上门做客。 云老太太年纪越大越喜欢热闹,听说她过来总是热情的招待。 门外进来一个丫鬟,声音清脆的传话,“老太太,三太太过来了。” “快让人进来!”坐在上首的老太太面颊清瘦,头发花白,发髻梳的一丝不乱,她一身褚色春衫,手拿紫檀佛珠,老态龙钟的坐着,笑着开口。 吉嬷嬷扶着温氏进门。 云老太太一见她进来,就招手让她过来。 “不是让人传话了,回去休息就是,还跑来作甚?”虽是责备的话,但言语之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婆母。”温氏上前施礼,“李姨母。” 坐下首的李老太太面颊丰腴,皮肤白净,连头上的银丝都难见一根,一眼看过去就比云老太太年纪要小,她一身靛蓝色罗衫,身上没有过多的饰物,只插了一支如意头的玉簪,腕上是玛瑙镯子,低调中藏着殷富。 “快坐,别在乎这些虚礼了。”云老太太让她坐在身旁,“你母亲如何?” “说起来婆母可别笑话,我母亲晕倒是因为怀了身孕。” “竟有这种事,亲家母好福气。”云老太太意外的很,亲家母身体一向健朗她是知道的,突然听说晕倒,连她都吓了一跳,就让媳妇回去看看。 “只是母亲老年怀子,羞愧难当,并不想生。” 温氏母亲的原话,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外孙子都入学了,她老蚌生珠,要让邻里街坊笑话死。 “笑君老蚌生明珠,自笑此物吾家无。这事别人想要都没有,可是喜事,再说你母亲年纪也不算大,让你母亲宽心养胎,可别把他人的闲话放在心上。怀个孩子不容易,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云老太太劝。 温氏下面只有两个妹妹,她和二妹都已出嫁,只剩一个待字闺中,没有兄弟,温老爷自然盼着老妻生下孩子,说是他老年得子,哪能说不要就不要。那话的语气就是一定会是个儿子似的。 “姐姐说的是,亲家太太身体好才能怀上孩子,本来就是不容易的事,小产更是伤身,亲家太太可要三思而行。”李老太太附和。 “正是李姨母这个道理,只是我虽劝她别打胎,她到底还没想通,不想让外人知道。她现在胎未坐稳,我担心她听了闲话心绪难安就不好了。” “你放心,这事我不传出去,就当不知道。”云老太太看着李老太太,“你李姨母也不是外人。” “三太太放心,这事我只当从来没听说过。”李老太太道,“若这事从我嘴里传出去,天打五雷轰!” “李姨母可别说这样的重话,李姨母的为人我自是信的,不然我也不会就这么说出来。” “都听到了?不可在外闲言碎语,记住了吗?”云老太太又告诫了一番房里的奴仆。 两个丫鬟齐声应,“记住了,老太太。” 温氏又呆了片刻,说了会儿话,就提起三丫头的事。 “婆母,刚刚儿媳去看过姝娘了。” “我刚刚还想问呢,你如今双身子的人,万万不能让人冲撞了。” “儿媳只是听说姝娘落了井,本想远远的看一眼,她先前虽说疯傻无状,但怎么说都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我这做婶婶的怎么说都得去看看……”温氏看着云老太太的神色,话题一转,开心道,“不过,姝娘总算是恢复了,她如今举手投足礼数周全,跟人说话有条有理,我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闺阁千金呢。” “三姑娘能康复那可是好事,老太太有福了。”李老太太笑道。 云三姑娘疯疯傻傻这五年,云老太太本来对她都无感了,这会儿倒是期盼人快快好起来,好让她见上一见。 屋里欢声笑语,正说着话,刚才进来传话的丫头又进来了。 第十五章 添人 “老太太,三爷过来了。”丫鬟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 “今日衙门没事吗?怎的这么早就下衙!来了就让人进来,别在外面站着。” 丫鬟道,“三爷听说有客人在就没进来。” 气氛微微一僵。 李老太太笑着起身,“我也不能留了,呆了两天,还要赶紧回去看看。” “吃个饭再走?”云老太太客气道。 李老太太自知不能再留,连忙道,“姐姐别忙,我就走了,吃过饭天也暗了,路上不便。” “那行,我不留你。你早些回去,免得孩子担心。”云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那孩子总避着你,连个姨母都不愿意叫,你别往心里去,他看着老实,脾气可倔着呢。我这把年纪也只能管管这些孙儿,云大人我都管不到他头上去!” “说来这也是我的不是,我也自知有愧,本来想和姐姐结个亲,可以亲上加亲,也是没那个缘分。” “咱们常往来便是,你改日带着孙子再来坐。” 当年李家老爷到了秀水,为了在秀水早日立足,准备把自己的女儿送给秀水县丞云循为妾。 云循得知她是自己的表妹,气的当场驳了,后来见到李家姨母也没个好脸色。 送走了李家姨母,云老太太朝着丫鬟道,“三爷可曾说何事?” “没说,但看着脸色不太好。” 温氏站起身,“婆母,儿媳去看看。” 要说三爷这般不喜李家姨母,也是因为温氏,给温氏面子,温氏作为人家的媳妇心里再不喜欢,也不能不给老太太的面子,疏离了李家姨母。 反观温氏见了李家姨母礼数周到,看不出一丝不满。 “嗯,去吧。看他去了哪里?让慧娘跟着你,那倔驴平日里无事不会这么早回来,可别发脾气冲撞了你,我让慧娘替你挡着些。” “是。”温氏应。 看着温氏出去,云老太太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对了!三丫头真的好了啊?不傻了?” “听她们都这样说呢,不过三姑娘烧热未退,还在房里歇息。” “有没有让人去看看,交代过了吧?” “杜鹃去过了,跟青芒也交代了,让三姑娘养好了身子再来给老夫人请安。” “嗯。”老太太稳稳当当的坐着,像是在自言自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人呐,老天爷都给算着命呢。疯疯癫癫的,一场祸事竟让人恢复了。” 温氏出了静堂就跟着云三爷的脚步去,一打听,原来他去了玉棠居。 云妍离开后,三婶娘那边就遣了人过来,说是送给她一个丫鬟,甚至连卖身契都带来了,有卖身契很显然是三婶娘自己身边的人。 这丫头五官端正,性格沉稳,名冰袖,今年十六。 云姝初来乍到,院子的人又凋零,实在需要添人,就让人留了下来。 她在自己的小院子走了一圈,除她的主屋外,还有一个偏厅,一个偏房,一个小库房。偏厅是空着的,但屋子收拾的还算干净,偏房是小丫鬟住的,小库房是锁着的,钥匙原本一直是严嬷嬷管着的,严嬷嬷走了之后给了绿珠,绿珠被赶出府后大夫人就拿着了。 “青芒,你去大夫人那边把钥匙拿回来,代我谢谢大伯母替我掌管钥匙。” “姑娘?” “大伯母会给的,去吧。”云姝温声道。 本来就是她屋子的摆设,只是她疯傻的时候严嬷嬷怕碰撞弄坏了,所以给锁了起来。 陆氏替她管了钥匙,如今她好了,自然就没理由一直拿着属于她的钥匙。 青芒朝冰袖看了一眼。 云姝了然,这丫头原来是在担心她。 她微微一笑,“冰袖在这里陪我,无碍的。” 青芒应是。 “还有件事,钥匙拿到之后你再打探一下青梅的去向,若是能见就见一面,见不到人也就罢了。” “府上有人想害姑娘对吗?”青芒再傻也明白青梅受刑前那话的意思。 “这件事是不是她捕风捉影,未曾可知。她受了一顿板子,想必现在不好受,你们好歹都曾侍奉我一场,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 青梅知道的未必是证据,对她来说没有多大用处,所以云姝才没留她。 第十六章 宗室 云姝坐在玉棠居的小院里,仰面望天。 阳光明媚,倾洒在她白净无暇的面庞。 院墙边上一棵粗壮的枣树,少说也有十年的样子,枝繁叶茂,粗枝长出院墙之外。 墙头绿意茵茵,树影斑驳,摇曳生姿。 突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着深青色衣袍的男子大步流星跨进院子。 他唇上蓄着短须,看着年纪不大,不过而立之龄。 冰袖忙上前行礼,“三爷。” 云循也没顾得上她,只看着靠坐在院里的少女,她缓缓起身,站在他面前盈盈一笑,“三叔好。” 她五官精致,长眉过眼,笑起来像极了其生父。 云循回府这一路积攒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 “好好。”满腹经纶的云三爷这会儿竟词穷了。 云姝刚刚已经打听清楚,这个云府正是太祖后嗣,秦王嫡系血脉,正儿八经的宗室。云老爷正是秦王五世孙,云家老太太四个儿子,长房云德世袭爵位,身居五品。而她是二房的,云二太太生她的时候早产,因此折了寿元,早早就过世了,云二爷伤心欲绝,把所有的爱都分给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云老太太让云二爷续弦,云二爷却是一拖再拖,不肯再娶。 再后来鞑子侵占中原领地,云二爷毅然弃文从武,选择参军,六年前战死。 而面前这位云三爷,自幼跟云二爷一起读书,两人相继少年中举,让云老太太荣光至极。 云三爷正是秀水县县丞。 云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面前的侄女疯了五年,谁都不理,也从不跟人说话,如今突然好了,她也长这么大了,他都不知道该关照些什么话。 “三叔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云姝不得不打破尴尬的局面。 云循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音调也比平时缓了一分,“我听说有人推你下井,可有这回事?” 云姝摇头,“我也不知,我醒了之后就忘了,前尘往事都不大记得。” 云循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忘了就忘了,三叔帮你查明真相。你好好养身体,我把事情捋个清楚,到时把人都带到你跟前,就在你面前审。” 云姝笑容明媚,“多谢三叔。” 她是苦主,在她面前查清楚真相再合适不过。 “三叔要不要坐会儿?”云姝客气的开口。 她屋里没茶具,不然说这话的时候会更有底气。 “不坐了不坐了,你休息!” “多谢三叔来看我。” 云循听得一声谢,脸上的表情全都舒展开来。 “明日我再来看你,按时吃药。”他来的快,走的也很快。 云姝目送他离开,心道,这个家里总算还有一个公正之人。 她本想若无人替她说话,她少不得要摸索一段日子才能替自己讨回公道。 如今看来三叔倒是个真心实意的人。 温氏见云三爷迎面而来,心微微一沉,暗道不好。 慧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第一人,老太太让慧嬷嬷跟着,无非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太的脾气又是那种息事宁人的性情,云三爷根本抵不住老太太的攻势。 她迎上去,朝他做了眼色,“三爷?” 哪知云三这个木头根本不看她,朝慧嬷嬷道,“慧姑怎么来了?” 慧嬷嬷面色慈爱,道,“老夫人担心三爷,让老奴跟过来看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云循想到姝娘恢复,忍不住开怀,面上露了笑意,“姝娘好了,我高兴!” “正是呢,这是喜事。应该跟三爷说一声。” “李家的人走了吧?”提到李家姨母,云三爷脸色又沉了下去。 慧嬷嬷了然,原来是为了李家姨母不高兴,“这两日大雨,姨太太回去路上不便,老太太就把人留下了,现下已经回了。” “娘也真是,她三天两头的过来,哄的她团团转,就是心思不纯,这样的人亲近做甚?”云三爷忍不住发飙。 “三爷放心,老奴在老太太身边,会劝着些的。”慧嬷嬷是云老太太身边的老人,几位爷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什么性情都知道。即便她觉得三爷对李姨母有成见,也不会隔阂他们母子的关系,只会两边劝着。 第十七章 家贼 大房朝晖院。 大丫鬟阿芳站在陆氏身前说话,“夫人,门房说看到三爷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了。” “三爷怒气冲冲的,进门谁都不理,直冲内院,怕是有事。” “知道三丫头好了?”陆氏心里咯噔一下,“那也应该是高兴,不是就这样回来!” “奴婢想着是不是三太太告诉三爷他事了。” 陆氏深感不安,三叔年纪不大,却死板的很,又是善恶分明,嫉恶如仇的性子。 以他那脾气肯定会把事情闹出来。 这事可是关系到她女儿的声誉,名声坏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她来来回回在房里走了两圈,“本来就是她自己打水掉进去的,我担心什么?” “只怕三爷把事情闹大!” 说的就是这个理! 绿珠被送走的时候口口声声喊着是青禾把人推下水的,青梅受刑前不嫌事大,又说知道三丫头是怎么掉井里的,这俩死丫头这么一闹,陆氏想把她们弄死的心都有了。她已经把府里上下的人敲打了一番,没人敢闲言碎语。 但是三叔要把事情闹出来,那可是剥她脸皮子的事,毁她闺女名声的事。 青禾当时在现场,她不下井救人,这事就跟她脱不了干系,她也好找理由把人给打发了。她倒是聪明的很,立刻就表明了态度,说下去救人! 这下好了,她得了一个救人的名声,把三姑娘掉下井的事也推脱的一干二净。 陆氏若是把救了三姑娘的丫头给发卖了,少不得牵连自己的女儿,让人说成阴谋,不仅这样,她还会落个苛待婢女的名声。 陆氏越想越气,咬牙切齿道,“青禾那个死丫头,贱婢!都是这个贱婢惹出来的事!” “阿芳,你去看看三爷去了哪里?知道了回来告诉我。” 目送慧嬷嬷离开,云三爷偏头就见温氏发间都是汗,忍不住嘟囔,“你大着肚子就别乱跑了,让人扶着回房休息去。” 温氏拉着他,“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说。” “你不是让我回来查姝娘的事情吗?我现在就去查。” 云三爷尊重妻子,但绝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主,温氏很清楚。 她压低声音,直接言明,“刚刚慧嬷嬷在,我不好说,这事咱们暂时要瞒着婆母,不然她会说你多管闲事,让你别插手,要是婆母管这事,就是一句轻飘飘的家和万事兴,谁也不许闹,内院的人要是她去管,肯定连责罚的话都没有。” 云三爷皱眉,“嗯”了一声。 “还有,府上先别闹出太大动静,把绿珠找回来要紧,绿珠被大嫂给赶了出去,她是姝娘亲近的人,怎么能说赶就赶?查清楚真相,到时是留是走咱们都得听姝娘的意思。” 温氏一番交代,就是怕他闹出大动静,到时云家的姑娘没了脸面不说,云老太太肯定会被他气个半死,他自己也会下不了台。 暗中调查清楚,再到三姑娘面前也好有个完完整整的交代。 “严嬷嬷何时回来?”云三爷突然想起来她身边以前有个奶嬷嬷,问了一句。 以前姝娘在府里疯闹,都有严嬷嬷看着,不至于闹出太大的事来。 “没有消息,还不知呢。”温氏道,“她要在,也不会有这些事。以前严嬷嬷把玉棠居的人管得紧,她走了,没人听绿珠的。严嬷嬷要是在,哪能让大嫂这般糟践二房的独女?” 云三爷想起侄女朝自己温声细语的打招呼,那张像极了二哥的脸出现在脑海中。 云二爷是他们兄弟之间生的最俊美的一个,又是最出众的一个,文能舞墨,武能挥剑,样样都是出挑的,也是他最为钦佩敬重之人。 听说姝娘掉井里,他当时吓的不行,匆匆忙忙从衙门赶回来,幸亏人好好的救上来了,高烧了一场,人还恢复了神志。 云三爷想到这些,更加坚定要替姝娘找出事实真相的心情。 若府上真有人想害她,哪能不揪出来?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找出家贼才能护佑她。 云三爷雷厉风行,当晚就把绿珠找到了。 绿珠在人牙子的手里,险些晚一步就要出了县城被卖到外头去。 第十八章 姐弟 “哎呀啊!” 云三爷出了玉棠居没多久,就听围墙上一道惊叫。 云姝转身,只见一个孩童从墙头翻滚下来。 “三公子?”冰袖惊呼。 “小心!” 幸好靠墙的地面不是石板地,不然还不摔出个内伤来。 冰袖忙上前,焦急万分的问,“三公子,有没有事?” 云三公子龇牙咧嘴的站起来,摆手道,“没事没事。” 这个三公子正是云三爷次子云傅。他生的眉清目秀,三分肖母,五分似父。 云姝上前,看着面前刚到她腰身的云三公子,替他捡了头上的枯树叶。 她轻声责问,“爬这么高?不怕摔断腿吗?” “我才不怕!刚刚是因为正好遇上爹来了,我才不敢动弹,一直躲着呢,脚麻了才摔下来的。”小云傅仰着头,一双眼透着机灵古怪,“你以前也爬的!” 云姝往墙头望了望,这棵枣树枝干连着墙壁,一直延伸到院外,也难怪他会翻墙过来。 “我那是在练轻功,飞檐走壁。”云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 “才不是!”小云傅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他们都说你是傻子……” 小家伙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三公子?”冰袖忙止住小云仲的话。 “所以你刚刚在学傻子爬高?”云姝笑。 小云傅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一双眼眨巴眨巴的看着她。 “三公子,你快回去吧,不然等太太反应过来你不见了,又要训斥三公子一顿了!”冰袖忙赶他离开,生怕他再说些不中听的话。 “我是来看姐姐的……”小家伙开始找借口,“姐姐是不是要谢谢我!” 看来刚才她跟三叔说话,他都听见了。 云姝被他逗笑了,“你这么辛苦的翻墙来看我,我当然要谢你。” “姑娘?”冰袖求助的看过去。 “没关系,到时三婶娘问起来就说跟我在一起好了。” 云姝说罢,朝云傅招手,“过来坐着,让我们看看你受伤了没有?有没有哪里疼?胳膊?腿?” 云傅快速的朝墙头瞄了一眼,只说没事,不用看。 云姝道,“你若不给我们看,到时三婶娘和三叔知道你爬墙摔跤我可不帮你隐瞒。” 云傅这才同意撸袖子,卷裤腿。 幸好只有胳膊肘一些擦伤,并没有大碍。 “我都说了没事。”小云傅怨念道。 云姝迎上他的眼,摸了摸他的头,“以前我们是好朋友吗?” “当然不是。”小云傅直接反驳,“我们是姐弟!” 听到他的回答,云姝觉得意外,她展颜一笑,不得不说这个答案让她满意。 “他们都觉得我是傻子?你觉得姐姐是吗?”云姝温和的问他。 小云傅认真的思考着。 冰袖却提了一颗心,府上的人暗地里这样说的不在少数,即便三太太平日里不让福熙院的下人背后嚼舌根,但还是有那么几个口无遮拦的。 三公子又常去老夫人的静堂,当然听到的次数就更多了。 小云傅摇头,“你只是不跟别人说话,不是傻子。” 云姝表示认同,她有感觉原主以前被孤立了,明明是性情上的问题,却被人说成傻子! “三姐姐以前只是生病,不过现在好了。”她温声道。 云傅道,“三姐姐好了,以后还会爬树吗?” 云姝曲着腿,跟他平视而望,食指覆唇,“嘘”了一声,又压低声音道,“咱们以后悄悄的爬,不让冰袖知道。”她难得淘气一回。 “姑娘?”冰袖不敢置信。 虽然压低了声音,冰袖还是把话听在耳中。 小云傅朝冰袖做了个鬼脸。 云姝面上笑意浓浓,她朝围墙上看了看动静,开口问,“不是你一个人来的吧?还有谁在墙外面?” “咦?你怎么知道?”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他没听到他们发出动静啊! “你眼睛往那边瞧了好几次呀!” “啊?”他竟然轻易就把人暴露了,改日哥哥们又要不同他玩耍了! “没有!没有人!”他连连摆手。 云姝看着他不说话。 小云傅不得不招了,“好吧,是哥哥啦,他们下学回来,府上的人在议论三姐姐,说是三姐姐不傻了!我们来也只是想看一眼就走的!” 云姝抬手摸了摸他的脑门,“没关系,只是担心你们受伤。” “冰袖,去外面看看,让他们都进来吧。” 冰袖出了门口,站在墙边探头看过去。 只见大公子伏在粗枝干爬到一半,二公子矮着身子,站在下面,两个公子哪还有平时的持稳! 大公子一向稳重老实,若是让大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呢。 “两位公子,从正门进来吧!三姑娘叫你们。” 云大公子受惊,身形一个不稳,从枝头摔倒地上,正撞上云佑,两个人抱团摔跤了。 第十九章 淘气 大公子云修是长房的,今年九岁;二公子云佑是三房的,今年八岁。两个人都已经入学,在宗族的书院读书。 “三姐,你不傻了呀?”二公子云佑一进门就朝站在那边的云姝问。 冰袖跟在他后面,只恨不得捂住二公子的嘴,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姝坦然应,“是啊!” “三姐。”云修则赧然羞涩,站在后面,轻轻喊了一声。 云姝有些意外,云二姑娘娇蛮任性,她的亲弟弟倒是个老实温敦的性子。 大公子云修可不这么想,他觉得今日出师不利,第一次爬树就被抓包了,而且还摔了一跤,不仅仅是这样,他还被划到手掌心,疼的他眼泪水都要冒出来了。 “怎么了?是哪里伤到了吗?”云姝看出来他的窘状,关切的问着。 那地方是灌木丛里,光线阴暗,难免会看不到被什么东西伤到。 “没有,没事!”云修捏着拳,把手背在身后,死不承认。 那点小动作云姝看在眼里,“伸出手让我看看。” “不用了,真的没事。” “若是伤了,就回去上些药,可不能任之不管。” “不能回去!”云修连忙道。让他娘知道肯定要骂的。 云修是家里的长子,自小就是被云老太太偏宠着长大,但有个强势的母亲,上头还有两个姐姐管着,他天性温吞,性情自然而然的成了最乖巧听话的孩子。 只是,孩子毕竟是孩子,他也才九岁,虽然开始懂事,但心里到底会生出一些叛逆的心思。 这不,就被二公子云佑给怂恿到这里来了,不走正门,爬墙看热闹,云二公子没少做这种事,但云大公子却是头一次。 云佑是个皮猴,老太太常说这句话。他性情活泼,又能说会道,小时候童言无忌,总会说一些惹人发笑的话,如今大了,这些话却听得人咬牙切齿。若不是老太太护着,云三爷恨不得每天都要拿棍棒把他揍一顿。 最小的云傅亦是老太太口中的宝贝孙子,因为温氏怀他的时候,云二爷刚过世,家里死气沉沉的,全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后来他出生,老太太见到软糯糯的小孙子才开始缓过来劲儿。 孩子本来就是生命的延续,蹒跚学步的时候又是最可爱机灵的,老太太经历过白发送黑发人,对孙子自然是愈发喜爱。 云修划破了手,又不肯回自己院子上药,云姝就让冰袖找找她小院有没有外伤药。虽然只是破了层皮,但也忽视不得。 也幸好她的玉棠居有外伤药,想来是她院子的常备药。 给云修涂了一层,云姝就问他,“你们过来没人跟着吗?” 云修摇头,“悄悄来的。” “三姐姐不要告诉别人我们爬树的事好吗?”云佑最活泛,虽然摔了一跤,但现在跟没事人似的,在他们跟前转来转去。 “当然可以。”云姝一口答应,“但是,你们下次来看我要走正门才行……” “姐姐不是说以后带我们一起爬树的吗?” “咦?”云姝诧异的看着他,“我跟傅哥儿讲的悄悄话你听见了?” “当然,我耳力可好了!我娘说我是顺风耳转世。刚才我可是一下就跳下来了,大哥太笨了,爬了半天都下不来!” “不能说哥哥笨,修哥儿只是体力没你好。”云姝轻声纠正他,“知道了吗?” 云佑不以为然,问她,“姐姐还会跟我们一起爬树吗?” 云姝认真思考了一下,“唔,等我身体养好了,选个吉日,叫上你们,一起来玩。” “姐姐还要选吉日?” “当然,出门都要选个吉日,约上你们更要选个好日子才是,不然太平常的日子镇不住淘气包,我这棵枣树会压断的!” “噗!”云修没忍住,笑出声。 这话弯弯绕绕的,一时还真让人听不懂。不过云修听懂了,三姐在帮他说话。二弟说他笨,三姐说二弟淘气,扯平了! 云佑头一次接不住人家的话,三姐拐着弯说他淘气包呢。 小云傅一脸懵,“大家一起玩还要选吉日吗?” 云姝怜爱的抚了抚他的额隙,轻声说,“三姐只是希望你们注意安全。” 冰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说二公子太淘气了吗? 二公子说话一向直来直去,这一点跟三爷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二公子年纪还小,很多话听在别人耳中都气人的很。 她弯眉跟着笑起来,突然发觉现在的三姑娘真是活生生的,富有朝气,充满了活力。 云佑朝云姝做了个鬼脸,“你一定跟大家一样,就喜欢哥哥。” 云姝连忙道,“当然不是,你们都是我弟弟,爱护你们都是一样的。” “你都帮哥哥说话。” “我是说你们,你们真淘气!可不是说你一个人!” 第二十章 拿回 三个堂弟性格各异,相较于淘气的弟弟和事多的妹妹,云姝自然更愿意跟淘气的堂弟打交道。 把人都送走之后,青芒也回来了。 陆氏听说青芒来拿小库房的钥匙,只问了一句,“三姑娘让你来拿的?” 青芒说,“姑娘看屋子里空着,连个像样的茶具也没有,太太姑娘上门连口茶都没有,不免失礼。” 陆氏听得心里一阵憋闷,这不是在说她这个伯母亏待侄女吗? 要不是她以前疯癫,摔了几件器盏玉瓶,何至于现在屋子空置? 陆氏让人把钥匙给了青芒,又交代了一句,说是玉棠居缺什么尽管来找她。 青芒拿了钥匙,应声去了。 云姝让青芒开了锁,在小库房看了一眼,小小的库房摆的满当当的,成箱的衣裙,钗环佩饰,摆设用具倒是应有尽有。 云姝捡了她需要的东西摆出来,虽然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但再看过去,房间里素雅简约,明洁大方,整个感受都不一样。 青芒看的也舒坦,她来这两天一直觉得姑娘的闺房连她们丫鬟的房间都不如,青梅当时不知道有多嫌弃。 再想起今日看到青梅,模样凄厉的躺在床上,青梅娘靠在床边抹眼泪。 青芒觉得青梅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她安安分分的,好好伺候三姑娘,哪会有那么多的事。 她有个母亲随时能照应,偏偏不安现状。 青芒原本对青梅是有善意的,可看到青梅娘好生劝她以后安守本分,做好自己的事,青梅却责怪青梅娘没本事,呆在云府这么多年还是伙房的厨娘,最后害她没有依靠,连个帮她说话的都没有。 青芒很失望,但又不觉得意外。青梅喜欢说闲话,口无遮拦,已经不是第一次,青芒是个嘴拙的,常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青芒说明来意,既然来找她,总要有些收获,才能对得起姑娘对她的信任。 姑娘掉井里的事青梅到底是真的知情,还是以此挟恩? 青梅问她,“我若说了三姑娘能留下我吗?” 青芒就回,“你无心伺候三姑娘,又何必问三姑娘是否留你。” “三姑娘现在不傻了呀。” 青梅很现实,正如这句话,三姑娘好了,她就愿意跟着,愿意跟着一个不傻的三姑娘总好过去净房做事。 青芒想到沉静如水的三姑娘,第一次强硬起来,“若你说了还有退路可言,若是不说,等三爷查出真相你就再也没有说的机会了。” 青梅娘是不喜欢惹事的性子,她听着这话,连忙劝,“你知道什么?就快告诉三姑娘吧。” “三爷在查这件事?”青梅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是,绿珠也会回来。” 一边是大夫人,一边是三爷,青梅眼眸子转了转。 青芒把话传给云姝的时候,云姝淡淡一笑,果然如她所料。 “从青梅那边问出来的话你带给二姑娘了吧?” “奴婢亲口跟二姑娘说的,只是,奴婢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这话告诉二姑娘?” 二姑娘听了气的不得了,青芒哪里敢多逗留,匆匆忙忙就回来了。 云姝笑了笑,“等事情水落石出的时候你会明白的。” 这事她不急,有人比她更急。 三叔说要替她查明,就立刻把人寻了回来。 第二天一早,温氏就让人把绿珠送到跟前,绿珠见到她忍不住抹眼泪。 云姝听说她在外面吃了两天的苦,找到人的时候饿的力气都没有。她生的比一般女子要高,年纪相对来说也大了,所以并不好卖,人牙子正要把人送到外县去。 三叔来的时候神情肃穆,像是要办什么大案子一般。 三婶娘一脸和善的看着她,“我想着让你三叔把事情查好了再跟你交代一句,三爷非要在你面前查问。他还要公办,来的早了,可曾扰了你的休息?吃过了没有?” “我起的早,已经吃过了。” “今日可好些了?” 云姝点头,“好多了,今日很精神。” “那就好。” “婶娘快坐下吧。昨天我让青芒去把钥匙从大伯母那边拿回来了,在小库房拿了一套茶具,我这就让人准备茶水去。” “哎呀,我这记性,就顾着给你送人,竟把这茬给忘了。”温氏自责不已。 “婶娘莫急,我如今长大了,该独当一面才是。有婶娘护着,是我的运气,可我不能一直呆在婶娘的羽翼之下。婶娘身怀有孕,多多安胎才是。” “三叔也请上座。” 云三爷坐在上首位置,又让人把青禾传过来。 这件事的关键在青禾,她才是目击者。 第二十一章 争吵 次日一早,陆氏端着碗,刚吃了两口,就有人来传话说是绿珠被云老三找了回来,甚至还让人把青禾叫走,说是去玉棠居问几句话。 陆氏气的摔了汤匙,都不跟她打招呼,就把人叫走,算个什么事儿? 她从牙齿缝里冒出一句,“阿芳,你去老太太那里走一趟。” 玉棠居的门掩着,云三爷自知这是内闱之事,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攸关侄女的性命,他肯定要插手查出个真相大白不可。 云三爷做了几年的县丞,审案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只是,他还没问到两句,陆氏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三叔这是何意?”陆氏进了门,连喘口气都不曾,开口就是质问。 “这一大早的要审问家里的丫鬟,好歹跟我讲一声,直接把人叫走是怎么回事?再怎么说我都是云府的当家主母,掌管内宅,若是内宅当中有哪些纰漏,三叔尽管同我开口,若我办不好上面总有婆母,三叔这般越过我做事,是把我这个大嫂置于何地?” 陆氏炮语连珠,声声责问。 云三爷一向不喜欢跟陆氏对上,毕竟他是个大男人,面对的又是长嫂,闹起来脸面总归不好看。 温氏见状,从中调解,她语气温和,就是为了平息陆氏的怒气。 “大嫂别跟三爷计较,他就是一根筋到底,你是知道的,他打听到姝娘当时落井有疑点,便把青禾叫了过来,问几句话罢了。” 陆氏听罢冷笑一声,“也不知三叔从哪里打听来的?听了谁的话觉得有疑点?” 这样的语气分明是在对温氏冷嘲热讽。 云三爷却觉得大嫂不讲道理,明明是她一上门就要吵架的。 云三张口维护,“大嫂,旁的我就不说了,你把绿珠赶走,不就是没把姝娘放在心上。她平日里我们谁都不理,只认绿珠,绿珠走了,谁还能照应的好她?绿珠是姝娘的人,去留怎么说都得交给姝娘处置。” “三叔既然这么说,我也把话说清楚,她没把姝娘照看妥当,这就是她的过失,这个过失可不是小事,而是险些担上一条性命,赶人也是大爷的意思,府上不留无用之人,再说严嬷嬷已经来过信过几天就会回来,有严嬷嬷在三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云三爷丝毫不让,“事关生死,就是大事,大嫂既然知道这话,我就算把这事搬到公堂上也不过分。” 陆氏脑仁儿一阵一阵突突的疼。 云三语气颇有些不耐烦道,“怎么?这件事难道就揭露不得了?” 陆氏气的面上苍白,前一句搬上公堂,后一句不就是在说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在遮掩! 她要不是了解这人是个直肠子,她都要上去撕烂他的嘴。 “三爷少说两句!”温氏忙在旁边劝,“大嫂别生气,三爷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陆氏哪能看不明白,自从云三娶了这个妻室之后,可没少唱过白脸,这件事肯定是温氏在背后怂恿的。 陆氏语气不善,“三叔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往,大家心知肚明。”这意思就是在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其他意思? “但是姝娘掉井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再清晰不过,绿珠疏于职责,姝娘意外落井,青禾看到人掉井里,又下去救了人……”陆氏没给温氏面子,继续辩称,“姝娘不是三叔一个人的侄女,我这个做大伯母的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掉井里,我当然也担心,我就不明白三叔现在是想要做什么?就为了一个贱婢的胡言乱语,就想弄得阖府上下难安不成?” 陆氏本来就是强势的性子,她又是长房长嫂,掌家已有十多年,更加容不得一点违逆。 云三爷寸步不让,“事关姝娘的安危,当然要查清楚来龙去脉!大嫂如果想听就请坐,不想听我也没办法,总之这件事我非要查个清楚不可,谁的错谁来担,但也决不能冤枉了谁。” 两人争执不休,突然一道慈祥温和的声音传来,“三爷,老太太让您过去一趟。” 来人是慧嬷嬷,她灰白的鬓发,一脸的慈蔼,“三爷。” “等我这边把事情查清楚,立刻就去,慧姑等一等。” “三爷有事可以到老太太跟前去说,老太太托我带来一句话,三爷若是执意留下,不去静堂,老太太只能亲自跑一趟,来请三爷。” “这事还没问清楚,哪能半途而废!”云循固执己见。 为人子,孝当先。 老娘请儿子,肯定要立刻就去的。只是云三爷好不容易把人找齐了,只想把事情先查个清楚。 第二十二章 教训 云姝看了许久的热闹,也算是明白了一些,大房和三房的怕是早就心有芥蒂。 他们争吵虽说是因为她掉井里的事,但她绝不会是那根导火索,顶多是个助燃料。 这还是她这个小辈在的时候,陆氏进门就滔滔不绝的指责,一点也没留情面。很显然,陆氏是个极强势的人。 三叔又是急性子,执着查清楚她落井的真相。 其实三叔有这份心思已经足够。 云姝往前走了两步,模样乖巧的喊了一声,“三叔。” 云循回头见侄女立在身侧。 她温声开口,“三叔,我身体已经好多了,醒这么久还没给祖母问安,这就跟三叔一起去一趟。” 云姝必须表明态度。 这一句话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她。 慧嬷嬷看过去,正对上三姑娘的眼,一个激灵,连心跳都加速了。 她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眼睛能看透人的内心。 “不好让祖母久等了。”云姝露出清浅的笑意,扯了扯三叔的衣袖。 云循还要说什么,被侄女这么一拉,立刻就心软答应了。 云循虽然答应去见母亲,但还是把该带的人给带上了,浩浩荡荡的就这么去了静堂。 不仅他们都去了,还有几个姑娘公子,都在老太太那边,给老太太问个早安。 这样一来,静堂热闹非常。 云老太太端坐上首。 云姝行了礼,唤了声祖母。 “昔日之事,孙女醒来之后都不大记得,还望祖母莫怪。” “来来,到祖母这边来。”云老太太一看她恢复了,讲话周全,礼数周到,颇为高兴,引她到身边来。 云姝近前,身姿挺秀,眼睑低垂,模样乖顺。 “你能恢复,就是天大的好事,祖母心里高兴的很。改日祖母为你摆几桌宴席,让大家都高兴高兴。”云老太太含笑道。 不仅要办,还要大办,她就是想让街坊四邻都知道她家里的傻子好了。因为三丫头疯疯癫癫,背后说闲话的人可不少,看见她说话周正,云老太太胸口的浊气一吐为快。 “老大家的,记得早日准备,我等会儿翻翻黄历,选个好日子。” 陆氏干脆的应,“是。” “娘……” 云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云老太太打断了话茬,“老三你怎么还在这里?别立我这里,时辰不早了,你赶紧上衙去。” 不是老母亲你让过来的? 云循当然不会这么说,只道,“孩儿来是有事要说。” “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办你的公事,你大嫂自会把家里的事都打点好。” “娘!”云循憋了一肚子气,他就知道到这里就会被赶走。 云老太太给云循的颜面,好让他顺着话出门。 云循哪里肯走,梗着脖子道,“姝娘掉井里,另有隐情,此事若不查个清楚,如何让人安心?若是还有人伤害她怎么办?” 老太太当场冷了脸,“老三,这里可都是你的晚辈,你这么说话合适吗?” “老太太,我带孩子们下去。”陆氏会意。有晚辈在,老太太不好开口,她连忙带孩子退出去,也好让老太太教训一下这个三叔子。 云婧忙上前,虚扶着陆氏出门。 云妍瞥了眼云姝,跟着出去了,几个姑娘依次朝老太太行了个礼,退出静堂。 温氏咬了咬下唇,不得不带着两个儿子离开。 云姝浅浅行了个礼,也跟着离开。 等人都离开静堂,云姝还没出院门,就听老太太火冒三丈的声音。 “当真是可笑!你整日里在衙门办案,什么事在你眼里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还隐情?呵?咱们云氏世代清正,为人都是清清白白,光明磊落的,你是想说咱们云家哪个姑娘看不惯三丫头,要害她?还是你们这些当叔伯婶娘的,觉得这个侄女是累赘,弄死她了事?又或者想说我这个老婆子,看不惯三丫头在家里疯癫,就让人去害她弄死她?” “孩儿没有这个意思。” 听了云老太太这么戳心窝子的话,云循的底气一下子没了。 老太太怒火难平,“你就是这个意思,不然为何揪着这件事不放?” “娘……” “家里安安生生的,哪里不好?你非要找些麻烦出来?姝娘疯傻的时候,咱们是冷着她不给她穿了?还是饿着她不给她吃喝了?咱们家里就这么几个人,谁会害她?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让你这么一闹,以后还怎么见人?那些都是你的侄女,你这个做叔叔的怎好厚此薄彼!” 第二十三章 不认 云老太太说话都说在点子上,三言两句就让云循的气焰压下去一大半。 云姝刚出堂院,就见温氏扶着腰站着,还没离开。 “三婶。”她上前。 “姝娘,婶娘就问你一句,你想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落井的?” 云姝没有犹豫,点头,“不管是我自己掉下去的,还是另有其他原因,总要弄明白,心里才不会一直放着这事。” 温氏表示赞同,刚要说什么,就听那边的吵闹声。 “有人投湖了!” “快救人!” “青禾投湖了!” “把人拉上来!” 温氏面色一沉,拉着云姝的手紧了紧,“咱们去看看!” 荷塘边上,乱成一团。 云姝看着神情如常站在荷塘边上的云妍,眸色暗了暗。 云妍瞪了她一眼,扭头不看她。 这事还是闹到老太太跟前。 青禾被救了上来,一身湿答答的跪在老太太面前哭。 云循刚被老太太一顿软硬皆施的臭骂,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听说有人落水,正是青禾,立刻就把人拖了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 青禾跟个落汤鸡似的,身体抖成筛子。 这会儿,静堂里该出去的都在外面守着,就剩这么几个人,云老太太坐上面,慧嬷嬷站在一旁,云大姑娘云婧扶着陆氏站着,云妍站在另一边。 云姝立在温氏旁边,云三爷站在前面,开口质问。 这话问出之后,云妍站出来,直挺挺的跪下,“三叔,是我推的。” 陆氏一脸惨白,也不知是惊的,还是气的。她到底生了个怎样的蠢女儿! 这要是青禾想畏罪自尽那还好说,可却是云妍把人推下水的。 旁人没注意,陆氏在边上却看的真切,但即便如此,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会把事情抖出来。 云妍不管不顾,把事情揭发出来,到底有多蠢! “妍娘,你为何要推她下水?” 云妍满脸不屈,“让她下去清醒清醒,好好想想自己都干过哪些蠢事?她自己做的事赖在我头上!这种委屈我可不受。” “说清楚!” “三妹掉井里,我也是到把人捞上来的时候才知道的,可有些人背地里说这事是我做的,我娘遮遮掩掩,只会让我更冤,不是我做的我决不会认。”她跪的挺直,说的干脆。 她母亲不信她也就罢了,还半遮半掩的,让人疑心。 她云妍决不做别人的替死鬼! “说什么胡话,本来就跟你没关系!要是另有隐情,也是这丫头欺上瞒下!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乖儿,快起来说话!”云老太太忙让她起身。 云妍咬着唇,低眉顺眼的起身站在老太太身边。 云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安抚。 当时人都在跟前,肯定是淹不死人的,教训一下,也就好了。 “娘……” 云循要说话,被老太太挡回去。 “她若是做了错事,你这一通教训还是小的。”云老太太说,“老三,这事儿我来盘问!你就别费心了!” “娘,你真要赶我走,我只好把人带到官府去审。”云循当成驳了,一脸固执的开口。 云老太太被他气的脑袋大,指着他想骂“逆子”! 都是他的亲侄女,他是要把这些姑娘毁了嫁不出去不成? 她好好的儿子,一个两个全被那个混叔子给带坏了。 “好好,你是官老爷,你管!我这个老婆子给你让位!慧娘,咱们走!”云老太太气急败坏的站起来就走。 慧嬷嬷连忙去扶,还不忘回头给云三爷使眼色。 云三爷这会儿也顾不上,若是让老太太过问,根本就不会有结果,所以他绝不能退让,只好事后给老娘磕头认个错去! 温氏去留不是,她想知道真相,偏偏老太太是气着离开的,若是不劝着,又要跟三爷一直呕气。她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三爷倔脾气跟老太太怼起来,但到底是亲儿子,老太太也不会一直跟亲儿子置气,但她做媳妇的不一样,可要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大嫂还是先别走了,这原是大嫂过问的事,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大嫂总要做个见证,把事情前因后果听个明白,还有两位侄女,当天都可做人证,所见所闻皆可言明。” 陆氏没吭声,她也不能走,走了怎么知道云三会问出些什么事来。 “那天的事你知道多少?”云循问云妍。 云妍把那天在后花园发生的事说了。 云姝落井那天,几位姑娘在后花园看到一只飞不动的金雀鸟,都高兴的不得了,那鸟儿虽然飞不高,却会跳,没人抓得住。 二姑娘就让她们在后花园去找,若是谁找到抓住了,就赏一个月的月钱。 青禾本来是跟着二姑娘的,后来就遇上了背着身影蹲在墙角的三姑娘。 二姑娘靠近,才知道三姑娘抓住了那只金雀鸟,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二姑娘不由分说,抢了那只金雀鸟就跑。 至此,云妍就不知道后面的事了。 第二十四章 证据 云妍承认抢了云姝手上的鸟儿,但对云姝掉井里的事却丝毫不知。 昨天青芒还过去给她带了一句话,说青梅听到她娘关着门说她弄死三傻子的事! 云妍气的哭到半夜,这世上哪有这样的母亲,不分青红皂白,就认为自己的女儿去害人! 云妍是讨厌三傻子,在那一刻却觉得更恨自己的母亲! 她现在比三傻子更希望知道真相,也好还了自己的清白。 云妍生性骄傲,行事张扬,受了委屈,做出这种过激的事情也容易理解。 “大哥常教你们宽厚待人,你们是堂姐妹,怎能欺凌弱小?” 云妍垂着头,应了一声,“知道了。” 语气之间颇有些不满,云循哪会听不出来,但这是大哥的女儿,他对儿子尚可以拿棒头打一顿,侄女可不好管,也只能跟大哥说,让大哥来管。 “青禾,你怎会到后井院去?去的途中可遇上了谁?又怎会看到掉井里的姝娘?” “是……是……三姑娘……”青禾半天说不清楚。 云循一点也不想听废话,“快说怎么回事!若有半句虚言,立刻把你送到官府审问。” 官府可不是府上,什么样的大刑没有? 他就是官老爷,就不信这点家事还弄不清楚。 青禾支支吾吾,难汇一词。 云循要是在公堂,早就拍板子了。 “砰!” 他拍桌,官腔一下子就出来了,“本官没时间跟你耗,快说!” 青禾吓的抖动,哆哆嗦嗦的终于把话说完整了。 二姑娘抢了三姑娘手里的鸟儿,三姑娘追上去的时候摔了一跤,青禾不得不扶起她,还提醒三姑娘,绿珠在喊她,让她过去。 之后青禾跟着二姑娘离开,可是没过多久,青禾听说绿珠在到处找三姑娘,她心里不放心,便回头去找,然后就看到三姑娘掉井里。 “绿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前后说辞不一!在井边的时候,你告诉绿珠说是三姑娘自己打水掉进去的,到大夫人那边,你又说只是看到个影子掉下去,这话你又怎样解释?”云循找到绿珠,自然第一时间问了她的供词。 绿珠前后遇到青禾两次,疑心青禾,偏没有证据,但大夫人那边跟她讲,青禾救了三姑娘是事实,至于三姑娘怎么掉下井的,大夫人还怀疑是她从中作祟。 绿珠满心的冤屈,又没有地方去申诉。她都没有机会照顾昏迷的三姑娘,就被赶出府邸。 “奴婢只看到一个影子栽下去。”青禾抵着舌尖,不认。 只要她不认,她就是救三姑娘的恩人。 “说话要凭良心,青禾,你当时说的可是,是她自己打水掉进去的!你真的忘了吗?”绿珠怒声质问,“我当时要不是为了赶快救姑娘上来肯定会问清楚,姑娘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打水?” 青禾紧紧捏着自己的裙摆,紧张的回答不出来。 “青禾,你有没有说过这话?”云三爷又问。 “奴婢……奴婢……”青禾哭的跟泪人似的。 “还不快快说!” 苦主还没急呢,云妍倒是急了,指着跪在地上的青禾,骄蛮道,“三叔,把她带到官府去,狠狠的用刑,就不信她还还敢支吾个半天!” “住嘴!”陆氏急得两手发颤,她都怀疑这个蠢女儿到底是不是自己生的! 青禾听到用刑,整个人都僵住,她忍不住往陆氏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定在那双绣着梨花的绣花鞋上。 “青禾。” 清浅的声音入耳,青禾看过去,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眸。 “三姑娘……” “你好好想想再说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的声音柔软,似乎能抚平人的焦虑。 青禾紧张的握着自己的衣衫,许久才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推!” “你没有推,那你看见其他事情了吗?”她试探的问。 青禾更加紧张,连连摇头,“没有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云姝无声叹了口气,她往前近一步。 “这件事我虽然不记得,但有些印记还是会留下。”云姝抬手,露出细白的腕,一道青痕红印出现在大家眼前,正是绳索的勒痕。 “我若是一头栽进去,也不会在这个位置留下一道痕迹。你想想,我当时是不是拉着井绳没松手?”这可是活生生的证据。 青禾眼露惊惶,目光很快的从陆氏那边掠过,她像是受到惊吓一般,惊叫,“不关奴婢的事,奴婢真的不知道。” 她这样的情绪可疑的很,不就是做贼心虚后被人发现的惊恐不安? 云姝腕上的擦伤很显然曾拉过井绳,可偏偏她掉下去,连着井绳,所以肯定有人故意弄断井绳。 而不是她自己解下井绳去打水掉下去的。 “死丫头!果然是你,对不对?我平日里待你不薄,还替你操心你嫁出去该怎么办?你就是这样待我的!”云妍眼眶微湿,怒斥,“是谁指使你的?你说?还是你自己鬼迷心窍,害了她?” “姑娘,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青禾连哭带爬,还没碰到云妍,就被云妍一脚踢开。 第二十五章 发誓 青禾是幼时从外面买回来的,跟着二姑娘已经五年。她长的娇小,生的清秀,脸庞也显小,和同龄丫鬟相比看着年纪就比较小。 当时,陆氏让几个姑娘选丫鬟的时候,本来是大姑娘选的她,二姑娘却要了去,然后就一直跟着二姑娘。 她性情温和,平日里做事细心,云妍也比较喜欢用她。 原本这一遭,青禾娘要把青禾许人,陆氏同意放人出去,云妍却还想多留她两年,哪知听到青禾许的人家是三壶巷的王瘸子。 云妍不答应,却遭到陆氏的驳斥。 云妍一股脑的想着帮青禾,不成想她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也实实在在的激怒了她,试想她对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好,那个人却打着她的名义害人,这跟恩将仇报有何区别? 陆氏那句,“她是你的人,三丫头掉井里谁知道是不是你吩咐的?”云妍听了这话更受伤。 有一刻她甚至自我怀疑,难道是因为她平日里欺负三傻子欺负惯了,所以青禾才觉得她想弄死她? 云妍没跟母亲争执,而是去质问三傻子,却没得到答案。母亲遮遮掩掩,不肯去查,云妍只好自己想办法查出实情。 青禾这一求饶,陆氏身形微晃,只差晕过去。 云婧担忧的搀着母亲,她的面色凝重,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夫人!不是我!夫人,真不是我,不是我!救我!”被二姑娘踢开,青禾并没有放弃,而是伏在陆氏脚边大哭。 “青禾,你做了错事,怎好欺瞒?如今求我娘,也是没用的。”一向温和的云婧板了脸训斥。 “大姑娘!救我!大姑娘!”青禾像个无头苍蝇,又跪到云婧面前。 “不是我!不是我!大姑娘……大姑娘……” 云婧受了惊一般,忙后退,躲在陆氏身后。 青禾哭着喊着晕了过去。 云妍恨恨的瞥过去一眼。 她咬着唇,再次开口,“这件事,我发誓,与我无关!我从没指使青禾做过伤害天理之事!” 她举着手,眼里的泪光打转,却生生忍着,“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陆氏这会儿倒是镇定了,“三叔,你也听见了,妍娘发了毒誓,这件事与她无关,青禾是家奴,留在府里处置。” 云妍听到母亲说这话,眼睑半垂,紧紧的捏了拳。 “不行,人交给我。”官老爷就在这里,在他面前动用私刑,他可不允许。 “三叔,她是妍娘的贴身婢女。闺阁姑娘的婢女进了牢房,伤的可不只是自家的颜面,还有这些姑娘的声誉,你是想让她,让几个姑娘都嫁不出去?”陆氏只差咬牙切齿了。 哪有大户人家把家奴送到牢房处置的?大户人家谁不是自己惩处?更何况他们云家还是宗室之后,戒律还是有的,南城外的宗室陵墓,明州的青慈庵,都是宗室罚人的牢笼,这么多地方还愁没个去处? 云姝的目光从云二姑娘那边移开,她插了一句话,“三叔慎思。” 云三爷想了想,这是闺阁里的丫鬟,家丑不可外扬。若是送官府确实会坏了侄女的声誉,不然他也不会就在府里审。 “大嫂先前可知道实情?”云循一下子问到要点。 陆氏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被他这么一问,眼皮子一颤。 “她欺上瞒下,我怎会知道!再说,她亲自下去救人,谁能想到她先害人?”陆氏气极。 当时青禾把前后的事都说的清楚,只有三丫头掉井里的事支支吾吾讲不清楚,一会儿说她自己打水掉下去的,一会儿说她没看到,还说真的跟她没关系。 陆氏当时不敢往坏处想,就想着三丫头总算是救上来了,只要她遮掩了此事,别人就不会有闲言碎语。 哪知道三丫头好了,又被青梅那贱丫头一句闲言碎语给揭开了这事。 云三针对她,陆氏哪能愿意,“青禾没跟我说实话,倒是姝娘,明知自己身上带伤,却现在才说……” “大嫂,姝娘是受害者,如今又什么都记不得,怎么能怪起她来呢?”云循不允许大嫂对侄女这么深的偏见。 “我也没有说怪她。” 这两个人眼看着又要掐上了,云姝清缓的声音响起来,“不知大伯母和三叔可愿听侄女一言?” “你说。”云循跟姝娘说话,不自觉就放缓了声音。 “我手上的擦伤是证据,青禾又是第一个目击者没错,只是,伤人总要有动机,或者她只是无心之失,此事尚无定论。” “你自己说有人要害你,现在又说她是无心之失?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云妍看不下去了。 云姝道,“青禾并没有承认是她做的。”她手上的证据很明显,但真相因为她不承认还是被掩盖了。 “你自己把证据摆出来,不就是说她做的?”云妍冷嘲热讽。 “青禾是目击者,肯定逃不了干系。”云姝淡淡道。 “姝娘,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云三爷问她。 “我们都是晚辈,此事乃内闱之事。祖母居长,这件事还是请祖母做主。”云姝说出自己的想法。 三叔到底不适合处置内闱之事,当然,她也想知道那位祖母对这事的态度。 第二十六章 态度 云老太太静坐佛堂,手握佛珠,目光呆滞无神。 “老太太。” 慧嬷嬷喊了好几声,云老太太才反应过来,开口就抱怨,“我这辈子也不知做了什么孽,丈夫早早的去了,留下四个儿子,现在死的死,走的走,这个偏偏又向着他二叔,跟我分了心……”云老太太说到这里抹起眼泪,“他害了我两个儿子还不够,还要祸害这个!” 慧嬷嬷安抚,“三爷那是想岔了,他会想明白的。” “哪是想岔了,就是那个混账怂恿的,好好的儿子就变成他那种蛮横的性子,我真是恨。” 慧嬷嬷不知道说些什么,老太太对二老爷的怨恨尤深,难以释怀。 “老太太莫要为了别人伤了身子。”慧嬷嬷只能继续劝,“三太太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了。” “让她回屋,好好安胎,别跟着老三胡闹。”云老太太怏怏的,这会儿没有精力跟她说话。 “三爷那边传话,让您过去主持大局。” “老三出门了?” “衙门来人递话说有要紧事,三爷这边又放心不下,所以还在呢,就等老太太发话。” “他衙门有急事还不赶紧出门,等我过去做什么?让我过去这话不是他提的吧?”云老太太拉长了脸。老三的脾气,云老太太还是知道的,请她过去主持大局这话肯定不是他说的。 “好像是三姑娘开的口。” “姝娘?” “大夫人要把这事儿揽下,三爷不同意,要把人带到官府处置。” 还要把人带到官府?老太太急了,那怎么行?内宅的婢女哪能关到牢里去?这是要让别人看笑话的呀! “索性三姑娘也开口劝了,不然三爷真会把事情闹大。” 云老太太一想,她还必须出面才行,不能让老三继续乱来,不然她南湖云府的脸真没处搁。 陆氏听到请老太太出面,什么反对的话都没说。 温氏还在佛堂外头立着,老太太见了连声道,“你怀着身子,别跟着胡闹!” “三爷口不择言,媳妇在此赔罪,婆母别跟三爷置气。” “得亏了你每次替他说好话。” 温氏默不作声。 “咱们一起看看去。” 温氏虽然站在外面,但静堂的动静她一直关注着,三爷其实护短的很,他重视家里的每一个人。 但老太太有个弱点,特别怕人说闲话,喜欢听人说好话,不喜欢麻烦事,对于麻烦从来都是避之不及。 老太太作为看客从来都是开明大义,就拿她母亲老来怀子一事说起,她也知道劝她母亲想开些,可若这事搁在云老太太自己身上,她怕是再也不会出门。 他们先前不想让老太太早点知道,就是怕老太太阻止他们查,如今就算查出来,老太太怕还是原来的想法。 若无法给姝娘讨个公道,就感觉白忙活一场。 云老太太进了静堂,看到倒在地上的青禾。 “人怎么晕了?抬后面,请个大夫看看去。” 老太太发话,慧嬷嬷应声就去外面叫人。 “娘请上座。”云循恭恭敬敬,态度端正的施礼。 老太太气未消,也不看他,端坐上首。 “事情问的怎么样了?” 陆氏一直是看客,她不说话。 三爷着急解释,“娘,你来看,姝娘手上有伤……”他上来就让云姝展示她受伤的手。 云姝近前,福身,站定,“祖母。” “伤哪里了?我看看。”老太太关切的问。 云姝撩开袖口,一道淤痕就在手腕内侧。 “这勒痕怎么了?”云老太太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姝娘掉下去的时候是连人带桶,还有井绳一起掉下去的,她这伤明显是拽井绳留下来的,所以姝娘下去的时候绳索没断……” 云老太太怔了怔。 “当然,这肯定不是在上面拽绳子留下的痕迹,印痕方向不对。”云循立刻化身官老爷推断。 “所以,姝娘掉井里尝试攀绳上来,但有人故意弄断了绳索。” 云老太太的脸色越发暗沉。 “娘,这可是蓄意杀人!”这可是证据,老太太不能不认。 “这事必须追究!” “住口!”老太太怒斥。 这样的事如何能传扬出去?无缘无故杀害一个疯傻的闺阁姑娘,她南湖云家的笑话就要被人看完了! “衙门外头的人还等着,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云老太太赶人,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他。 “姝娘……”他想说姝娘的事才要紧。 “公事要紧,三爷快去吧。别又气着老太太!”慧嬷嬷看老太太真的生气了,忙劝。 一时间静堂静默无声,云老太太冷着脸。 第二十七章 压惊 静堂气氛紧张。 正此时,外头又传来催促的声音。 “三爷,衙门的人在催了,说是真有重要的事等着三爷过去。” 老太太一副赶人的姿态。 温氏这会儿也不敢劝,生怕越劝越遭,到时他倔脾气上来,可是什么都不管的,她只能低着头不做声。 云循看了看姝娘。 “大家都在这里,三叔放心去吧。”云姝表态。 三叔过于刚直,若是把人带走,这样的结果不会是她想要的。 云循见此情景,不得不躬身,给老太太行了礼,转身就走。 等人离开,云老太太吁了一口气。 她捻着手里的佛珠,喃喃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缓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老大家的,这事你原来知情吗?” “婆母恕罪,是媳妇未查明实情。青禾当时只说看到有人掉井里,其他的话也没说,媳妇真不知道。” 云老太太点了点头,“青禾好歹把人救上来了,咱们姝娘如今好生生的站在这里,又不疯也不傻,这事也没什么好继续追查的。咱们以后就别提了,知道了吗?” 陆氏应是。 “你们都出去吧,我跟姝娘单独说会儿话。 温氏泄了气,离开静堂。 陆氏母女也跟随退出去。 青禾也被抬到了后面,慧嬷嬷立在老太太旁边,目光在三姑娘身上停了一下。 云姝安安静静的站着,不吵也不闹,神情镇定,像是那些事都跟自己无关。 “姝娘,来,到祖母这边来。” 云姝近前两步,模样乖顺的喊了一声,“祖母。” “嗳,好孩子。”老太太面容慈善的应着,“慧娘,你去把我那颗东珠拿来。” 慧嬷嬷应了一声,去了后堂。 云老太太拉着她神情慈爱,亲切的说话。 “我听她们说,以前的事都忘了?” 云姝回答,“都没有印象。” 云老太太叹了口气,“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记得就不记得罢,这样也好。别去硬想,仔细伤神。” 云姝应是。 云老太太送的东珠,很大一颗,足足小婴儿拳头那么大。 “你如今好了,祖母高兴,这东珠你拿着,压惊,府上仅此一颗,可是宝贝。” “多谢祖母。”云姝诚意道谢,这么大的东珠一看就值不少钱。 “你院子改日我让人重新打理一下,收拾齐整些。” 这几年二房空置,云姝一个人住的地方在原来昭华院的旁边,离他们都有些距离,云老太太没去看过,一是三丫头疯了,二是她怕进去就想到故去的老二,不免伤怀。 云老太太句句关切,云姝满脸感激。 “不要跟祖母客气,咱们是一家人。你缺什么,想吃什么,都跟祖母说。严嬷嬷没回来,我派个老妈子过去到你院子管管事。” 云姝手上攥着东珠,乖顺的点头。 她越听话,云老太太越觉得欣慰,总算是个听话的。 “有件事想请祖母开恩。” 老太太迟疑了一下,怕她提不想听的话。 云姝淡淡一笑,“绿珠跟了我许久,我想留下她。” 云老太太看她提这事,才放下心来,一口应,“好,让她留着。” 云姝脸上的笑意浓浓,“多谢祖母。” 云老太太看她笑得纯真无邪,心里暗暗放下戒心。 “这手上的淤青,祖母马上就去找上好的灵药去,姑娘家身上别留了痕迹。” 云姝的笑意不达眼底,她胳膊上的伤留了这么多年也没问一声,如今却关心她腕上的这道淤痕。 “让祖母担心了。” “你这孩子,真是懂事。”云老太太听她这么说心里不免内疚,这么多年她都没怎么问过。 “一晃眼,都这么大了!”云老太太感慨万分。 对她来说,还真的是一晃眼。 这几年云姝不认人,有时间又会胡作非为,让老太太不胜其烦。后来只要她不闹,老太太也就很少过问了。 “祖母,青禾昏迷不醒,我心里放心不下,可以去看看她吗?” “难得你有这份心,你不怪她?”云老太太很高兴。 “祖母也说了,她救了我,如今我好好的立在这里,没什么可怪的。” 云老太太满意的点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如今好好的站在这里,到头来她也算是功过相抵,青禾呢也受了教训,掉了荷塘,这桩事咱们就这样放下,不能把这事传出去让外人看了笑话。” 难怪三叔非要插手,原来这位祖母不是一般的“宽厚”,为了不让人看笑话,自己亲孙女的命都可以当儿戏。 云姝低眉顺眼,应,“孙女听祖母的。” 云老太太很仁慈道,“你既然担心,咱们就一起去看看。” 云老太太觉得三丫头很懂事,不闹事才是云家的好后孙。 第二十八章 感激 青禾昏昏沉沉,头痛的厉害。 自从进入云府,她还没受过这样的病痛。 她缓缓睁开眼,只见一张月容花貌出现在眼前。 她惊了一下,“三,三姑娘……” 她连忙爬起来,从榻上滚下来,跪在地上。 等她跪下才发现旁边还坐着一人。 “老太太。”她伏地垂头。 “你醒了。”云老太太放下手里的茶盏,“姝娘心慈,还愿意来看你一眼,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三姑娘……”青禾想说什么,那话却堵在嗓子口。 清亮婉转的声音逐渐入耳。 “我清醒至今,还没把家里的人认全,但我听青芒说,你聪明能干,做事细心,这一次又是你下井救了我,我还没当面谢谢你。” 青禾惶恐不敢应答,她若不下去救人,就是死路一条。 “别怕!抬起头来。你刚刚不是说不是你吗?我相信!不是你!”她的声音轻缓,安抚着她的情绪。 青禾惊愕的抬头,那双明亮的眸子不再是黯淡无色,而是晶亮有神。 “奴婢……不敢……” 青禾脑中闪过很多画面,想到那事,她更加愧疚难安,紧张的垂下头去。 老太太开口,“我听说你娘把你许配给三壶巷王家?” 青禾应是。 “怎么说你都是二丫头的贴身丫鬟,那样的人家我不答应把你送进去任人糟蹋,这婚事我会替你驳了。” “谢老太太,谢老太太!”青禾头磕在地上,感激涕零。 云老太太很满意她的态度。 “你当初卖到我们云府,签了卖身契,怎么说都是我们家的家奴,跟你那家里也脱了干系,放你出去嫁人,那是赏赐。” 她神情肃穆,继续道,“若说你做这样的事饶你不得,我们云家也留不得你……” 一个是放,一个是赶,两者区别很大。主家愿意放人,就有机会拿回卖身契,脱了奴籍。主家赶人,就是卖给人牙子,继续为奴为婢,卖到好人家,那也是做粗活,若是遇到不好的,被作践打骂就成了常事。她这样大的年纪还可能卖入勾栏,到那时这辈子就真没有盼头了。 “老太太……”青禾想求饶,那句话却哽住说不出口。 云老太太看她这副可怜样,叹了口气,“好歹你良心发现,把人救上来了,说到底也是一功德。我们云家从不苛待奴仆,这一次要不是三姑娘好好的站在这里,老身铁定是要罚你的。” 云姝静静听着,把青禾的神情动作都看在眼里。 只听老太太接着说,“今日你落水,我们只当你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可记住了?” “是,奴婢不敢乱说话,奴婢今日是没看清路,不小心落水的。”青禾连忙回。 “嗯。”云老太太满意的点头,“去吧,回自己院子去,以后好好当差,可别再冲撞了主子。” “奴婢一定会好好做事,不再冲撞主子。”青禾感极涕零。 弑主的事就算是杀了都是轻的,老太太竟然一点儿也不追究,云姝吃惊不小,难怪刚才给她东珠压惊! 再看老太太一副慈悲为怀的模样,难道老太太还觉得自己菩萨心肠? “你就去吧。” 青禾这才相信自己真的躲过这一劫,连忙起身,还没退一步,又回头伏地跪下。 “叩谢老太太,叩谢三姑娘。” 青禾离开,云姝也出去了。 绿珠和青芒在静堂外面等着,看三姑娘出来忙迎上前。 慧嬷嬷就站在门口,神态恭敬,“三姑娘慢走。” 云姝朝慧嬷嬷礼貌的浅浅一笑,“慧嬷嬷辛苦了。”三叔都喊她惠姑,可见在云家有一定的位置。 慧嬷嬷目送那道聘婷的背影离开,心底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直觉告诉她这个三姑娘不简单,稳重的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跟前几天见到她时差别太大了。 青芒和绿珠一左一右跟着云姝出了静堂院落。 “姑娘,你可算出来了。”青芒关切的问,“姑娘累不累?” 云姝朝她笑了笑,“还好。” “姑娘。”绿珠的样子有些疲惫,精神怏怏的。 云姝道,“你放心,我跟祖母说了,你以后可以留下。” “多谢姑娘。”绿珠听到可以留下,激动的就要跪下。 云姝扶住她的手,亲切道,“我忘了以前的事,还需要你的提点,我听青芒说你和严嬷嬷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以后自不会委屈你。” 云三姑娘平日里不识人,单单对严嬷嬷和绿珠信任,尤可见她们是真心对云三姑娘好的人。 第二十九章 娇蛮 云姝信任绿珠,一番话让绿珠红了眼眶。 “都怪奴婢,没有看好姑娘。” 她很自责,如果让姑娘一直跟着就不会弄丢姑娘,让姑娘掉井里。 “这与你无关,别这么想。我们先回去,回去再说话。”若有人想要她死,这样的事怎样都避免不了的。 “姑娘手里拿的是什么?”青芒注意到她手里的东珠。 云姝拿出来给她们看。 “好漂亮的珠子啊!”青芒惊喜道。 “祖母给的。”这就是云老太太的态度,给她一颗珠子压惊,然后让她对这事闭嘴不言。 青芒忙道,“姑娘可要收好了,不能给二姑娘看到。” “为什么?”云姝问。 绿珠道,“二姑娘会借走,一借不还的那种。” “嗯。”青芒跟着点头。 青芒以前是二房的洒扫,这事自然知道,她可是亲眼见过几桩事。严嬷嬷锁小库房,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二姑娘总是找借口借三姑娘的东西,然后一借不还,从三姑娘那边拿走不少好东西。后来严嬷嬷就把好东西都给锁起来了。 云姝拿着东珠摩挲了几下,眼里闪着光。 “我们跟上青禾去。” “姑娘?” 这不对啊? 青芒有种三姑娘去送珠子的感觉,忙跟在姑娘身后。 “姑娘跟着青禾做什么?” “去跟她道声谢。” “道谢?不是应该罚吗?”青芒想不明白。 青芒从青梅那边听说青禾伤害姑娘的时候,就对青禾有很大的敌意,如今怎么看她都像是装出来的好性子。 绿珠也劝,“是啊,姑娘,奴婢虽然没亲眼看到她伤害姑娘,可她最可疑,姑娘以后远着些吧。” “没关系的。”云姝道,“是不是她害我还不得知。” 从二姑娘的表现再到青禾的神态,她已经对这事有了初步的推断。 二姑娘昨天去找她是下意识行为,所以她对这事不知情。 听到青梅的陈词,二姑娘的过激行为更加证明这事与她无关。 青禾是目击者没错,但很可能不是动手的那个,云姝直觉她是看到了真正的凶手。 而凶手…… 云姝想到这里眸色冷若冰霜,这家里肯定有人要她死。云老太太更可笑了,听到有人想害她,只恨不得把这事捂住,只字不提。 青芒困惑,“难道不是她吗?” 绿珠也不解。 “你们觉得青禾为人如何?”云姝不答反问。 “她看着是挺好的,但她害姑娘,说明不是好人。”青芒往日里对青禾印象很好,如今怎么看都觉得是在假惺惺。 绿珠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姑娘要小心。” “你们的话我都放在心上了。我心里有数,会护着自己的。” 云姝说相信她的时候,青禾惶恐难安,目光涣散,根本不敢提这事。 若是下人做的,她也不会受惊如此,直说也无妨。 所以她断定此事另有其人。 “我们先去看一场热闹。” 青禾好好的回去,以云二姑娘的脾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场热闹她肯定要瞧瞧,不然,她怎么能确定这家里谁才是最恨不得她死的人呢? 果然,行至半路,就听到圆门那边的声音。 “还回来当差?呵,你这个背主的贱婢,还敢回来!”云妍冷冷的讥讽道。 “妍娘,别在这里训斥!”云婧拉了拉她,小声劝阻。 “不在这里在哪里?我才不要她回去继续跟着我。” “姑娘?”青禾茫然不知所措。 “不然这样,我跟娘说以后跟了我,我带回去。” “姐姐你让她进蔷薇居?” “祖母没罚她,她就没有错,总要让她有个去处,咱们不好这么对她。” “那也不能跟了你。”云妍反对,“你怎么能要她呢?” “二姐是觉得跟着我合适,对吗?” 突然一道声音插进来,云妍寻声看过去,见是云姝。 她盛气凌人的回答,“当然,她救了你,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不好。” 云姝还没来得及应答,就被大姑娘云婧一口回绝。 “家里的丫鬟调整,还没有咱们做主的权利,这事要跟母亲商量。” “我给她一个丫鬟,娘又不会说什么。”云妍道。 青禾埋着头,恨不得背上有个龟壳可以缩进去。 云姝就这么静静听她们姐妹争辩。 “妍娘,别胡闹。”云婧面容凝肃。 看大姐强硬的态度,云妍也不高兴了,娇蛮道,“我是不可能要她的,她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就是别进我的木兰居。姐姐你也不能要,我们整日都在一起,看到她多膈应。” 第三十章 言和 云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云婧听得心里着急。 “妍娘……”她刚要说什么,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青禾救了我,二姐看到她就膈应,难不成让青禾看着我出事,二姐就觉得痛快了?” 云婧忙站在她们中间解释,“三妹别误会,妍娘没有这个意思。” 云妍还想说就是这个意思,怎么了?可惜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能拿眼睛瞪着云姝。 云姝弯眉笑了笑,“大姐别紧张,我知道二姐不是这个意思。她误会青禾伤了我,所以才不想要青禾,二姐是关心我。” “自作多情!”云妍一点也没给她好脸色。 倒是云婧哑口无言。 云姝也没生气,继续道,“昨日二姐寻我,我刚醒,很多事都是糊里糊涂的,闹得不痛快二姐还请别往心里去。都说往日如浮云,咱们是姐妹,让它过去也罢。今日妹妹是想和二姐握手言和,不知二姐是否愿意?” 她这一番话让对面的人都愣住。 云姝神情诚挚,伸出一只手。 云妍傲娇的不想回应,却被她另一只手拿的东西吸引,“你手上拿的那是什么?” 云姝伸出手,莹莹夺目的大珍珠出现在大家眼前。 云妍只觉得眼前一亮,“祖母给你的?” “是啊,说给我压惊。这珠子真好看。” “这是东海海底的紫金珠,府邸上下仅此一颗,就是整个嘉兴都没有第二颗,真没眼色。”云妍嫌弃她没见过世面,祖母竟然把这么好的东西给了三傻子! “是吗?”云姝惊叹,“原来祖母给了我这么珍贵的东西!” 云妍看的眼馋,但见她把珠子严严实实的捂在怀里,一点儿也看不见了。 “咱们刚才不是说握手言和的事吗?二姐怎么看?” “好啊,你把东珠借我玩两天,我们和好。” 云姝犹豫不决,模样认真的思考,“二姐会还给我吧?” “当然。” 青芒心里那个急啊,说好了不给二姑娘看见的,还没捂热的东西就要借出去了。 “二妹。”云婧想提醒她,三妹可不是原来那个傻子了。 哪知对面的女子有些为难的说了一句,“珠子借你,我们就和好是吧?” “当然。” 云姝忍痛割爱,“好吧。” 云妍得意的上前,就要从她手上拿过来。 云姝扬起头,轻笑道,“二愣子,一颗珠子而已,其实也没什么。” 一颗珠子而已,就让她妥协了!真是个二愣子! “你说什么?”云妍以为听错了,气的面红耳赤,那颗东珠一时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云姝却跟没听见一样,抬起的手不由自主缩了缩,像是舍不得一般,“要吗?不要我就回去了。” 云妍被这话激怒,一下把珠子抢了过来,攥紧手中,那神情动作就像是恨不得手上捏的就是三傻子一样。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云妍追问。 云姝口中抱怨着,“二姐干嘛这么凶!说好了和好的?不然你把珠子还我吧。” “休想!给我就是我的了!” “啊?你不还给我了呀?”云姝急得不知所措,“那我去找祖母,让祖母再给我一个。” 她作势要走。 “三妹!” “你站住!” 两姐妹喊住她。 “好啊,你现在好了就学会告状了是吧?”云妍真要被她气死。 “这是祖母给我的,你要是不还,我就没有了呀。” “我不过是玩两天,会还给你的。”云妍恼道。 “好了,你们两个不能吵架。”云婧上来做和事佬。 “大姐,我们没有吵架呀。” 云婧愣了愣,只听那声音无辜极了。 “我只是跟二姐讲道理。”云姝神情认真,“大姐,你不能这样说的,不然别人会误会我们姐妹在吵架,那样就不好了。” 云婧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她从中调解,就好像多事了一般。 云婧神情懊恼,“是我说错话了。” 云妍看不过去,“我姐姐也是好心。” 好心? 云姝恍然,难怪这二愣子这脾气,想必就是这位大姐的功劳。 “可我们没吵架啊!” 云妍气的要吐血,即便没吵架她都想立刻吵起来,“你刚刚叫谁二愣子?”她想,三傻子要敢承认说的是她,她就把这珠子甩她脸上去。 “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云姝都想笑了,这个二姑娘一定要再听她喊一遍二愣子吗? “你!”云妍气的语结。 “珠子也借你了,我们是和好吧?” “当然。”云婧又抢着应答。 云婧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三妹根本不再是原来那个疯疯癫癫的云姝,她那声二愣子明显在报复二妹喊她三傻子,偏偏二妹还被她往沟里带。 云姝笑了笑,也不管云妍脸色多难看,朝她道别,“那真是太好了,既然大家和好,以后再一起玩,我先走了啊。” 第三十一章 姨娘 云姝跟她们告别,转身要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道,“对了,祖母说,让青禾回去好好伺候主子。昨天二姐还去找我,求我帮青禾留下,我没帮到二姐,真是不好意思。不过,如今青禾总算是不用嫁出去了。” 云姝看了眼龟缩的青禾。 “青禾,你放心做事,二姐还是心疼你的,再说还有大姐看着,你不会有事的。”她说着,又朝着云婧开口,“是吧,大姐?你不会让人伤害青禾对吗?” 云婧怔了一下,才应,“当然。” “嗯,那就有劳大姐了。” 等人走远,云婧还在耿耿于怀,为什么要单独问她一句呢?到底什么意思? “大姐,她说的那是什么话?这是我的丫鬟,又不是她的,还有劳大姐?说的什么废话?”云妍叫道,“还有,她刚刚是不是叫我二愣子来着?” 云婧捏紧了拳头,目光幽远,没回答她。 青芒还在懊恼,她刚刚应该拦着些,好歹是老太太给的东西,就这么直接借出去,很难要回来的。 云姝看她的样子,笑道,“别这么苦着脸,没关系的。” “姑娘,为什么要借给二姑娘啊?二姑娘总是抢姑娘的东西。” “她吃的越多,吐出来的就会越多。”云姝安慰她。 以前的云姝让云妍占了多少便宜,她不知道,但是现在的云姝可不是轻易让人占便宜的。 再者说,身外之物于她是浮云,她真的不在乎,如果身边亲近的人想要,她可以去赚,但她现在身边还没有需要花钱的人。 “姑娘真的要跟二姑娘和好吗?”绿珠想劝一句,毕竟这家里最霸道的就是二姑娘,以前欺负姑娘最多的也是二姑娘。 云姝笑了笑,“她愿意和好自然好。” 二姑娘虽然娇蛮,但还是有可爱之处的,看大姑娘和二姑娘相处就知道了,很听大姑娘话的呀。 绿珠看姑娘胸有成竹的模样,剩下的话又说不出口了。现在的姑娘有自己的想法,不再是以前什么都不懂的姑娘了。 “说说看大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吧?” 相较于云妍的性情张扬,大姑娘很内敛,为人有些深,让云姝一时捉摸不透。 “大姑娘脾气好,对人很和善,性子也好,大夫人比较看中大姑娘,最近两年常让大姑娘插手管家,大姑娘最沉稳。” 青芒说完,绿珠又补充,“大姑娘以前都会躲着姑娘。” 青芒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想到这一点青芒又觉得大姑娘似乎没那么好,但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好。 “她订亲了吧?”这样的年纪应该正是待嫁时。 “原来是有一门亲事的……”青芒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 “亲事黄了?” 青芒点头道,“这门亲事还是两年前两家口头许的,是南浔韩家的公子,前段时间韩家本来都来下定了,但在我们府上出了一些事……”青芒为难的看了眼姑娘,实在不知道这话怎么说。 “不会是因为我吧?”云姝看她的样子,感觉这事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姑娘撞了韩家太太,还把人打了!”府上的人都说三姑娘搅黄了大姑娘的婚事。 “严嬷嬷说跟姑娘无关,是大夫人要退的,韩太太虽然很生气,但总算没有退亲的意思,是大夫人要退的。”绿珠解释。 云姝心里有数了。 还没走太远,又遇上了一只纯白无瑕的猫。 “小雪儿!” 一道素蓝的身影蹲在地上,把白猫抱起来,亲热的搂在怀里。 “我的小喵喵,不能乱跑!” “三姐。”这抱白猫的正是云妙。 “五姑娘。” “五妹妹好。”云姝跟她打招呼。 但云妙什么也没说,只跟她打了声招呼,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抱着白猫转身就走。 云姝看着她的背影。 青芒道,“这个五姑娘,她可喜欢猫儿狗儿了,那就是她养的猫,叫小雪儿,她养了两只猫儿,一只白猫,还有一只姜黄条纹的,叫小虎儿。” “她生母是个姨娘吧?”云姝猜测。 “是牛姨娘。” 云姝把云府内宅大概了解了一下。 长房云德有三个姨娘,一个是老太太的娘家远亲表侄女孙姨娘,生四姑娘云娴。还有陆氏身边的陪嫁丫鬟牛姨娘,生了五姑娘云妙和七姑娘云娟。另外一个是外头的良民,是落魄的书香门第出身,姓罗,生六姑娘云婵。 这位罗姨娘还是当初云大爷自己看上的,据说有一场英雄救美的邂逅,云大爷最宠的就是这位罗姨娘。 罗姨娘不仅模样可人,还读过几本书,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称的上才貌双全的才女。 她幼时家道中落,家中就剩孤儿寡母,寡母又有疾在身,罗姑娘不得不变卖家产和书籍,照顾幼弟和病重的母亲。罗姑娘在街边卖书的时候遇上无赖调戏,然后被云大爷给救下来。在得知罗姑娘家中困难的时候,云大爷帮助很多。 再后来,罗姑娘和云大爷互生情愫,罗姑娘成了云府的罗姨娘。 要说罗姨娘是读过书的,自有一番清高傲气,对于为人妾室本来很是不耻,可为了跟着云大爷,她说为奴为婢都愿意。云大爷很感动,对罗姨娘更加疼爱。 云姝想,就这三个妾室,怕是一个都不简单。她也能够理解陆氏为何这般强势了。 第三十二章 嬷嬷 经过昭华院,云姝停下来。 灰墙残瓦,门漆掉落,枯黄的树叶堆积围墙上的瓦檐,看着不甚残败。 “这原是二爷的院子。”青芒道。 青芒进府的时候二房已经空置,只剩住在偏居的三姑娘,甚是冷清。 三姑娘疯了之后,这道门只在每月洒扫的时候才会开一次,其余时间都锁着。 锁门好像是因为三姑娘刚疯那半年总是半夜往昭华院跑,那段时间还传昭华院闹鬼的事,看门的婆子还因此吓得一病不起,最后没了,再后来知道是三姑娘,老夫人就下令锁了昭华院的门,只在洒扫的时候打开。 因为昭华院几年不曾住人,如今周边都散着阴寒之气,所以府邸上下没几个人愿意清扫昭华院。 有时候严嬷嬷会亲自进来洒扫,青芒不会怕,都会跟着一起。 绿珠是江北人,家乡遭逢战乱,跟父母亲人离散,她还是云二爷领进府的。 云姝午时过后歇息了一会儿,后来被声音吵醒。 一个自称以后是玉棠居的管事嬷嬷,声称要见姑娘。 青芒刚开始还很客气的招待,给那嬷嬷倒茶喝,好声好气的说姑娘在歇息,让嬷嬷喝会儿茶一等。 但那嬷嬷说时辰不早了,要喊醒姑娘才是,然后在外面的声音就大起来。 青芒想拦都拦不住,只能气鼓鼓的看着新来的嬷嬷。 绿珠就比较强硬,直接把人给赶出院子,关在外面。 冰袖觉得不大合适,到底是老太太遣过来的,不好把人拒之门外。 但绿珠就是不开门,说姑娘在歇息,谁也不能吵着姑娘睡觉。 冰袖到底是玉棠居的新人,也知道姑娘刚刚大病初愈,就没再管这事。 云姝听到了动静,但昏昏沉沉的,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就是没问,又继续睡过去。等她再醒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听冰袖说,绿珠把新来的嬷嬷关在外面,云姝什么也没说,也没让那嬷嬷进来。 只等青芒把水打来,她净了面,还换了一身衣裳,让冰袖把长发重新绾了一遍。 就这么慢悠悠的,不急不躁,都打理好了才出去见那嬷嬷。 那新来的嬷嬷生的丰腴,脸皮白净,腰身圆的跟桶似的,看着就不像做粗活的嬷嬷。 云姝靠在软榻,手里拿着银制小剪修着指甲。 那嬷嬷进来云姝连眼睛都没抬。 “老奴姓田,给三姑娘见礼了。”田嬷嬷微微福身行了个半礼。 “嗯。”她神情淡淡,连眉梢也没抬一下,只应了一下,多余的话一个字也没有。 田嬷嬷受到冷遇,微微皱眉,只能继续说,“老太太让老奴以后替姑娘管着小院,拘着些这些丫头。” 云姝亮了亮白皙的手,指节修长,指尖圆润,指甲修的齐齐整整。 只听那嬷嬷继续道,“姑娘下午睡得多,晚上会睡不着觉。刚才老奴让她们喊姑娘起身,她们却把老奴关在门外,姑娘,这样的奴才若是不管以后难保不会欺主霸凌。老太太把玉棠居交给老奴打理,还望姑娘放心,让老奴做个主。” 田嬷嬷被关外面当然生气,但她刚来,不能直接就去找老太太诉苦,只能苦苦在外面等了半个多时辰。 云姝手中的银剪握在手里,双目陡然抬起,直直的看着对面的胖妇人,眸光晶亮。 她目光清冷,唇齿轻启,“嬷嬷真是厉害了,才刚来就要发落我院子的丫头,还管到我头上来!” 那嬷嬷丝毫不惧,模样恭恭敬敬,回答,“老奴虽然是管事嬷嬷,但老太太说三姑娘这几年没个规矩,又忘了事,如今总要有个人教一教规矩。” 云姝就这么看着她,一言不发。 倒是绿珠看不过去,在外头听到动静就进来,直言,“我们姑娘哪里没有规矩?” “我跟姑娘说话,这里可没有你说话的份。”田嬷嬷毫不客气的喝斥。 竟然斥责绿珠!云姝怒了! 一来就托大的嬷嬷,真是给她找了个好人。也不知是老太太给找的人,还是那位大伯母的功劳? 云姝站起身,沉声开口,“青芒,出去把门拴紧了,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出。” 不给她颜色看看,真以为她是软柿子了! 青芒也不管姑娘要做什么,只管听吩咐,应声就去了。 “冰袖,找根长绳去!” 田嬷嬷惊觉不好,脑子里突然出现“关门打狗”这四个字,她心里直发慌,“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嬷嬷要管我屋子里的人,总要先让我管教一下。” 面对欺主的奴才,帝姬云姝从不会手软。 “绿珠,扣起来,扣的动吗?” 绿珠生的高壮,一看就是有力气的。 “奴婢可以。” 绿珠一下就懂了,她有的是力气,严嬷嬷派给她的任务就是保护姑娘,不能让姑娘受人欺负。 她扭住田嬷嬷的手腕,死死的别在身后,一下把她按在地上,肥壮的身子“扑通”跪在地上。 田嬷嬷这才意识到要干什么,大声惊叫,“姑娘你想做什么?” 云姝神情睥睨,声音清冷,“我敬你是祖母叫来的人,可田嬷嬷莫忘了,这是谁的玉棠居?” 若她过来安安分分的,云姝自然会给她一些薄面。但她来就只是为了拘束她管教她的丫鬟,云姝必定要让她长个教训。 一个嬷嬷想管她?肉长的多就能管到她头上来?简直可笑! 第三十三章 管教 田嬷嬷是怎么也没想到的,清醒后的三姑娘竟这般强硬,丝毫脸面也不给她。 她想逃,偏偏那死丫头力气大的很。 “三姑娘!” “三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救命!救命啊!” 田嬷嬷惊叫连连,在清静的小院中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我是老太太遣过来的人,你这般目无尊长,老太太饶不了你的!” 田嬷嬷叫闹不停,“我是大夫人房里的人,大夫人是你的伯母,我即便是个奴才,你也得敬着!” 冰袖拿着绳子进来,看着这样的场景,心里有些慌,脑子乱乱的。 云姝吩咐,“帮绿珠把人捆起来。” 她抬眼,再看姑娘神情镇定的面对这一切,她想说的话全都咽下去。 冰袖来的时候,三太太就说过,她以后就是三姑娘的人,肯定要听三姑娘的吩咐。 这么一想,她忙上前,帮着绿珠把人捆起来。 田嬷嬷扭动着肥胖的身躯,不肯就范。 “三姑娘,你蛮横无礼,大夫人不会看着不管的!” 青芒胆子小,站在院子里伸着脑袋往里面看,听着胖嬷嬷骂人的声音,看到绿珠把那嬷嬷死死的按在地上,替她捏了把冷汗,绿珠在那胖嬷嬷跟前只能说身形瘦弱,万一被挣脱了可怎么办?她不再多想,连忙进去帮忙。 田嬷嬷连番叫骂,云姝觉得不耐烦,“青芒,把她嘴巴塞起来。” 田嬷嬷害怕了,以为她要杀人灭口,连忙叫嚣着,“老天爷都在看着,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老天爷饶不了你……” 青芒拿了块擦桌子布就塞她嘴里。 “唔、唔唔……” “唔唔唔……”田嬷嬷说不出话,腿还被绿珠压着,胳膊被扣住,只能乱动身体来缓解束缚。 偏偏绿珠扭着她的手腕,动一下胳膊疼得都要断了。 三个丫头合作联手,满头大汗,在一阵手忙脚乱中总算是把人手脚绑在一起。 “你们辛苦了!” 真有些为难这三个姑娘了!这婆子太胖,让三个丫头好一顿忙活。她也是看绿珠底盘很稳,看着就是个练家子,才敢让她动手的。 “姑娘,现在怎么办?” 三个人围在她身边,一副等候差事的样子。 “扔昭华院门口。”云姝道,“去叫两个力气大的小厮,把人抬出去。” 青芒顾不得擦去额上的汗,第一个应,“我去,我去!” 这个小姑娘单纯的很,云姝看她跑出去的背影,还真怕自己把她带偏了。 冰袖实在弄不懂姑娘,姑娘看着温温柔柔,对她们也和善,这个田嬷嬷姑娘要是不喜欢顶多让她回去,怎的说绑就绑起来了? “姑娘,要不要跟老太太说一声?”绑了人总要打个招呼吧,不然老太太那边不好交代。 “不用。”云姝道。 既然把嬷嬷送过来,人就是她的,她管教下人,何须对别人浪费口舌?更何况等她把人扔出去,到时满府的人都会知道。 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田嬷嬷被扔在破败的昭华院门口。 有人听到动静,过来瞧见了,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府邸上下全都知晓。 陆氏得到的消息,呛了一口茶水,怒气冲冲道,“一天没让我好好坐着喝口茶!” 她扔了手里的杯子就往玉棠居去。 田嬷嬷被抬出玉棠居,屋子里总算是清净了。 云姝让青芒拿了一些碎银子赏下去,两个小厮连连谢恩,高兴的拿着赏银离开。 云姝也饿了,冰袖说去大厨房弄些点心回来。 玉棠居有小炉子,可以生火烧茶,熬点粥炖些汤还行,饭菜点心还是得去大厨房那边要。 青芒就说去给姑娘烧茶喝,进进出出的忙,一点也不嫌累。 绿珠趁姑娘午休的时候找出来一张单子,她拿出来给姑娘看。 “姑娘,这是二姑娘当初借走的东西,严嬷嬷列了一张单子,一直都有收着。” 云姝上上下下看了两眼,笑道,“绿珠,这个单子甚得我心!有你真是太好了!” 绿珠被夸的脸色微红,呐呐道,“还是严嬷嬷想的周到,嬷嬷说她人微言轻,没办法替姑娘把东西拿回来,也只能这么记着,改日姑娘出嫁的时候给大夫人看,让大夫人做主!怎么说大夫人也会给姑娘多添置一些嫁妆。” 说起严嬷嬷,云姝还真想早日见到她。一个疯傻了五年的姑娘,她能照顾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陆氏匆匆忙忙赶到二房,看到昭华院门口被五花大绑的田嬷嬷,心里那句“死丫头”差点骂出口。 “把人解开。” 阿芳忙去给田嬷嬷解绳。 田嬷嬷老泪纵横,束缚刚解开,就哭诉,“夫人你可算来了,求夫人给老奴做主啊!姑娘午休,她院子的奴才把我赶出玉棠居,老奴生生在外面等了半个多时辰。等老奴进去,还什么都没做,三姑娘二话不说就把我给捆了!” 陆氏听得头顶冒烟,领着人就冲进了玉棠居。 第三十四章 理亏 云姝端坐院中,正亲自制茶。 看到有人进来,云姝起身,神态自若,亲近道,“是大伯母来了,侄女正在制茶,伯母可要坐下来喝一杯?” 陆氏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以前她疯的时候打人也就罢了,如今好了竟还这般蛮横。把她院子的人捆了扔在外面,她倒好,悠闲自得的在这里喝茶,竟跟个没事人似的。 “茶我就不喝了。”陆氏也不能上来就跟侄女发脾气,但面色微沉,看着很严肃,“老太太让我找个人替你管院子,人给你找来,你也不好把人给捆了扔外面。” “大伯母把人给放了呀?” 她像是这才看到跟在后头的人。 陆氏被她的话一噎,这话的意思难不成她还不能放人了? “这样捆着她,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实在不好看,你是未嫁姑娘,哪能让别人传出闲话,到时说你跋扈欺奴?” 云姝垂下眼睑,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陆氏还等着她开口辩解呢,她也好接话,这会儿让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实在唱不下去。 陆氏顿时觉得自己跟个欺负子侄的坏人一样,她解释道,“大伯母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你这一闹,府邸上下都来看热闹,实在不好看。若她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告诉大伯母,大伯母替你罚!大伯母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云姝半垂眼睑,身子纹丝未动,还是不开口说话。 陆氏完全摸不到她的底,再看她身边的丫头,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来说。” 绿珠站出来道,“回大夫人,田嬷嬷进来就说姑娘没规矩,姑娘不过是多睡了会儿午觉,姑娘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多睡会儿不知道哪里有错?田嬷嬷想教导姑娘,也不该是趾高气扬的?一点也没个奴才像!” “我……”田嬷嬷觉得冤屈,“老奴不敢啊!” “你没说姑娘没规矩?”绿珠质问。 田嬷嬷哑口无言。 陆氏能大概明白一些,看来是这个老家伙太把自己当回事,进来就拘束三丫头,三丫头恼了,便把人捆起来。 “姝娘,是你受委屈了。”陆氏歉意道,“你放心,大伯母给你做主!这老奴才不用也罢,大伯母重新给你换个人。你往后受了委屈,记得先告诉我,你是姑娘家,不宜做这样的事,大伯母替你做个恶人,把她绑起来狠狠打一顿都是应该的。” 陆氏这一番话可谓是很贴心了,但下面一句明显在说她做错了,“只是这一次,她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实在没有那么大的过错,捆起来也是太过了。” “大伯母,我不明白……”云姝开口。 不明白就对了,陆氏正想借机教导一番,只听那声音继续说着,“我不明白,我只是管教一个欺主的奴才,大伯母却来责怪我。” “正因为她是祖母派遣过来的,又大伯母给挑的人,就更不能仗着祖母和大伯母的名号来欺负我这个无父无母的主子。若是我就这样任人摆布,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祖母和大伯母教唆的。” “怎么可能?”陆氏哪能料到一个疯了几年的丫头能讲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话传到人家耳朵里就是她这个大伯母刻薄侄女。 这哪里像是养在深闺的姑娘能说出来的话? 陆氏一时没招架的住。 她暗道,这丫头行事莫不是三房那位教的? 三房那位争强好胜的心思,她早就看的明明白白,因为得了两个儿子,平日里又会哄老太太开心,陆氏难免因为跟老太太的隔阂,在她手上吃过几次暗亏。 只听云姝继续道,“大伯母自然不会,只是府上有些奴才还把我当傻子看,这种事若是不管不问,以后受欺负的还是我,大伯母管家本来就事情多,我也不好事事去找大伯母,拖累大伯母。” 陆氏自知理亏,忙道歉,“我听说你捆了人,怕你坏了名声,所以心里有些急,就没把事情问清楚,这次是我的不是,你别怪大伯母。” “大伯母替我着想,侄女感激不尽。”云姝诚恳道谢,“因为昨天青梅的事,侄女自知对待下人不止要宽厚,还得有个章程,青梅莽莽撞撞,没有分寸,伯母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这般处置侄女全都看在眼里,自然就记在心处。田嬷嬷年长,我也知需要敬着,可偏偏她倚老卖老,毫无主仆之分,我若纵着就是坏了府上的规矩,让云府脸上无光。” 陆氏觉得自己吃了个哑巴亏,她这样行事难不成还是跟她学的? 她是不是还得夸一句,你这样做很对?我把人继续给你捆起来? 陆氏张不开口,她捆的可是自己房里的人! 第三十五章 羞辱 云妍本来是来看热闹的,三傻子把田嬷嬷绑起来,母亲肯定不会答应,要来教训她一顿。 哪知到这里就看到这三傻子把她娘说的哑口无言。 那一刻,云妍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她实在很难想象三傻子到底怎么做到让她娘还跟她道歉的? 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三傻子竟把话题扯到她身上来,说她借走她的东珠,除了这颗东珠就算了,还有陈年旧账全部搬出来说。 陆氏来了玉棠居,就滔滔不绝的责难她,云姝当然要借此机会,把这些话全都摊开了说。 田嬷嬷喊冤,说她只是受了老太太的吩咐,教导姑娘规矩,绝无欺主的行为,还说姑娘那些年疯癫无状,如今又失忆了,若是不教些规矩,到时见客会失礼。 云姝说,“祖母疼爱我,找人教导我不假,但绝不会看着我受奴仆凌辱。” 田嬷嬷指天发誓,“三姑娘,天地良心啊,老奴不敢折辱姑娘!” 田嬷嬷哭的眼泪一大把。 一起来看热闹的云婧站出来说话了。 “三妹,得饶人处且饶人,田嬷嬷都是看着我们长大的,怎好这般对待她?我们云府家教向来以仁孝,敬慈,尊长为首要礼仪,田嬷嬷比我娘还年长,又是我娘带进府的,我和二妹平时都敬着,三妹这般不依不饶实在不好看。” “我也没说不饶她。”云姝看过去,一双眸子清亮,“大姐这么说我,就好像是我做错事了一般!” 再看陆氏一副有女容焉的模样,云姝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也罢,田嬷嬷虽有过,我也只是想罚她一下就放了,我本来还想留着继续用的,如今听大姐这么说,我也不敢用了,大伯母还是把人带走,这事我也不追究了。” 陆氏的脸刷的白了,言语之间不正是在说她们母女联合欺负她? “劳烦大伯母替我费心,我还是等严嬷嬷回来,我这院子离你们远,无事我也不敢叨扰大伯母。” 陆氏要是应了,改日她这个长房苛待二房孤女的话肯定会传到外人耳朵里。 陆氏头一次觉得一个小丫头还这么难缠,以前她糊涂,还能骗着,如今是糊弄不了。 “婧娘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人你想留就留着。” “大伯母,她留下也不会听我的呀,毕竟不是我院子的人,我根本不好管。正如现在大伯母听到动静,还是要来维护田嬷嬷,就因为她是大伯母的人。” 陆氏道,“不过是个奴才,你想要大伯母把这个人送你,等会儿就把卖身契给你送来,你看这样如何?” “大伯母送人,我岂有不收之理?侄女却之不恭,多谢大伯母。”云姝福身一礼,继续道,“承蒙大伯母和祖母的照拂,侄女才能安然无忧。大伯母的恩情,侄女没齿难忘。” 陆氏热络道,“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恩情不恩情的,都是应该的。” 既然都是应该的,云姝就不客气了。 她道,“我今日从祖母那边出来,祖母给了我一颗东珠说给我压惊,很大一颗,就在二姐那边……”云姝脸上带着笑意,偏头问云妍,“是不是很大一颗,二姐?” 一直看热闹的云妍被点名,迟疑了一下,点头。 “祖母疼惜,赠予我。二姐见了也喜欢,说她要借去玩两天,我想着不如送给二姐好了。” 云妍不敢置信的问她,“你真要给我?” “祖母给的东西,本来我舍不得的,但是今日让她们收拾小库房,绿珠找出来严嬷嬷记的一张单子……”云姝小心翼翼的掏出那张单子,“大伯母,我原本想跟二姐私聊的,可又觉得这是以前的事,我又不记得了,大伯母为人公正,不如让大伯母帮我看看,都是二姐姐借出去还没还的,严嬷嬷记得清清楚楚,有三个是我娘的嫁妆,我娘去的早,什么也没给我留下,只有那些她那些嫁妆,我就想着能不能把这三个还给我,其他的就算了,不还也没事的。” 陆氏本来还懵着,听到后面就明白了,她再好的心态也给羞辱没了。 三房就剩姝娘一个,她是孤女,在外人看来本来就孤苦无依,她长房若是觊觎她那点东西,还算是人吗? 陆氏扫了一眼那单子,有一个紫琉璃手串,她还曾看到妍娘戴过,那时候问她,她只说是二叔公送过来的。二老爷以前送了他们府上不少稀奇珍宝,她也就没追问。如今看来好些珠串首饰都是从她这里拿走的。 陆氏恼羞成怒,冲着云妍怒道,“有没有这回事?” 第三十六章 嫉妒 大房明贤院,陆氏怒火中烧,朝着云妍发火。 “平日里我是少了你穿的,还是少了你戴的?你就缺那点首饰是吗?” “每年每季给你们做好几套衣裳,给你们买首饰,做头面,那傻子捡你们剩下的布料给她做衣裳,这样还不够,你还要去贪她那点小玩意儿……” “还真给我长脸了,骗个傻子的东西来带!” “她如今在拿那张单子打你娘的脸,你知不知道?” …… 一句接一句,陆氏整整骂了半盏茶的时间。 “她掉井的事与你无关就无关了,你却去干蠢事,那是你的丫鬟,把事情闹出来你的脸面好看吗?” “说人家傻子,我看你才是个蠢的!” “她没爹没娘,你去拿她的东西,知不知道别人会看我们笑话,说我们欺负她那个孤女?你好歹是个姐姐,去抢她的东西,真是做了个好姐姐!” 陆氏又是讽刺,又是怒骂。 云妍本就不屈服,终于忍不住爆发,“我是个傻子,那还不是你生的!娘别忘了,有其母必有其女,女儿这些跟谁学的,娘心里有数。” “母亲会做嘴上的好人,我这个傻子不会!” “啪!” 一声响亮清脆的巴掌打断了她的话。 云妍捂着半边脸,双眼通红,泪水含在眼眶,眼里的神情全是不屈不服。 “你竟然打我!”她不敢置信,控诉道,“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我怎么就不能还自己清白了?你是我娘,有你这样认定自己女儿害人的娘吗?” “我欺负她,拿她几样东西怎么了?我拿她东西,母亲你敢说是毫不知情的吗?如今她来找你要了,你就装成慈眉善目的大伯母,替她做主!” 云妍眼中含怒,“我这个女儿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你!”陆氏气盛,双手隐隐发颤,她指着门,声音扬高了八分,“立刻回房,去把那些东西挑出来,一件不留的全都还给她。” 云妍捂着脸扭头就跑出去。 “妍娘……”云婧一直在门外徘徊,见她出来,一脸担忧的迎上去。 云妍一把推开她,径自跑走。 云婧被推的踉跄,还好身边的丫鬟扶着。 陆氏看的真切,火气更旺,“简直是个讨债鬼!” “娘!”云婧上前连连柔声宽慰,“别生气了!二妹不懂事,我们慢慢教,慢慢教就是了。” “不懂事?她都多大了还不懂事!就比你差两岁,她要有你一半懂事,我就烧高香了。” 这边云婧安慰陆氏,那边跑出去的云妍哭花了眼,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回头就把人赶走,“滚!都滚!别跟着我!谁都不许跟着!” 她捂着脸,一直跑出明贤院,路上有丫鬟看到她都是避之不及,让到一边去。 云妍躲在假山后面,越想越委屈,捂着脸便哭起来,抽抽噎噎的哭,也不知哭了多久。 云妍心里恨得要死,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好,就是得不到母亲的欢心。她明明不喜欢三傻子,却偏要当正义使者替三傻子做主,来责骂她这个亲生女儿。 日头渐渐西沉,彩云布满半空。 微风渐起,树影摇曳。 假山旁边,清池碧水,蜻蜓点缀,微波粼粼。 云妍蜷在角落,眼泪早已干涸,泪痕挂在脸上,看着伤心至极。 她想起身,两只腿已经发麻动弹不得,刚要动一下,哪知旁边伫立着一道人影。 云妍惊了一下,抬头大叫,“你死人啊!站在我后面一声不响!” “你这样说话真不好听!”云姝微微动了动眉宇,无声低叹。 “不好听就别听,没人让你来听。”云妍一点好脸色也不给她。 云姝也是听冰袖回去说遇上了二姑娘一个人躲在这里哭,她就过来了。已经站在这里许久,她都没发现。 想来是因为陆氏骂了她一顿,哪知看到她半边肿着的脸,云姝了然,看来还被陆氏打了。 云姝表示同情,“我看你哭的伤心,本来想劝你的。” “不要你假好心,这些事都是因你而起。”要不是她找麻烦,哪会有这些事! 全都是因为她,云妍越想越气愤。 “所以活该我这个傻子继续傻着被你欺负了?我好了就是我的错?”云姝反问。 “你上午才把东珠借给我,下午就跟我娘说我拿了你的东西,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不就是想看我出丑?” “你知道一句话吗?这世上每一个人都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恶语相向!”云姝说的认真。 云妍怔了怔。 只听她的声音继续传到耳中,“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但我刚醒,你的恶意便扑面而来,如今我对你做的每件事都比不过你过分。” 自己作的,能怪她? 云妍要争辩,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扭过头,娇蛮道,“你走!走开!” “二愣子!”云姝轻哼一声,却完全没有云妍那种蛮横的感觉,只显得可爱。 云妍却是气急败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跳起来,“你喊谁二愣子!” 云姝唇边含笑,容色清绝。 云妍看的格外刺眼,怒目相对,“再笑撕烂你的脸!” 云姝淡然道,“你往日里没少喊我三傻子吧?” 云妍瞪她,“谁让你就是个傻子!” 云姝悠悠开口,“谁让你是个愣子呢!” “你!”云妍咬着唇。 云姝又笑了,笑容多了几分得意。 云妍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云姝看得出来,云二姑娘就是标准的纸老虎,看着凶狠恶煞,其实内心深处比谁都脆弱。 “看吧,我一句二愣子你就跳起来,那你骂别人呢?别人也跟你一样气的跳脚?然后……两个人对骂?或者对打?又或者……对杀?若真是这样,好好的一辈子就被自己毁了,何苦来哉?” “不用你来教我怎么做人!” “你既然知道做人,又为何对我这么大的敌意呢?”云姝问。 云妍语气不甚好,“你就是让人讨厌!” 云姝试探道,“咱们到底是堂姐妹,小时候我也不傻,你是讨厌我变傻了呢?还是从小时候就讨厌我?” 云妍哼了一声,“你现在跟小时候一样都是那么让人讨厌。” 看来从小时候就结怨了,不是因为她变傻。 “小时候的事我都忘了,二姐不如告诉我一件事,让我琢磨琢磨自己讨厌在哪里?” 真要云妍去想,还真的想不起有哪些事了。 留在云妍印象里最深的就是二叔对云姝很好,云姝想要什么,二叔都能想办法替她做到,每次二叔回来,云姝的笑容就是她心里的朱砂痣。 她那时候很羡慕,就想若是自己的父亲对她也有这么好多好,可父亲严肃,从来没对她们和颜悦色过。她很怕父亲,只能期盼,若是母亲待她和蔼三分又该多好?可是母亲管她就像是仇人似的。 云妍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件事让她一直羡慕嫉妒恨。 “你就是讨厌,总跟我抢东西!” 云姝笑了笑,“看来我小时候抢了二姐不少东西!” “才没有,你抢不过我的……” 第三十七章 挑拨 云婧找到妍娘的时候,看到她和云姝说话,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心生戒备。 云姝余光正瞧见站在那边的云大姑娘。 她只当没看见,俯身凑近云妍,轻声细语,“给你一句忠告,对你那姐姐长点心眼!” “你说什么?”云妍一时没明白。 云姝神色真诚,不似作假,但好言相告的话她可不会说第二遍,笑道,“二愣子!” 听到这话,云妍立刻跳起来,叫道,“三傻子、你!” “少生气哦,不然年纪轻轻就会生白发的!” 语毕,看到施施然走近的云大姑娘,云姝面带笑意,“大姐来了!” 云婧浅浅施礼,“三妹,我寻二妹来了。” 云姝道,“二姐刚才哭了一场,冰袖看到回去告诉我,我实在于心难安,便过来劝劝。” 云妍被她的话气的不轻,憋着一口气,还来劝她?根本就是来骂她的。 “刚才我和二姐相谈甚欢,她现在已经没那么伤心了!”云姝说着,还朝着云妍问,“是吧,二姐?” “谁跟你相谈甚欢?”云妍分分钟打脸。 云姝脸上丝毫没有窘迫,“当然,毕竟跟二姐说话我比较开心……”她一直占优势,可不开心嘛。 “二姐不高兴是因为借我的那些东西吗?” 云妍不说话。 云姝无奈道,“我也没办法,你借我的东西还是需要还的,对了,有些东西二姐借去时间有些长,会不会忘记了?那张单子需要我抄一份给二姐吗?” 云妍脸色越来越黑。 “不用,母亲让我带着了。”云婧道。 云姝点头,“大姐恭谨明理,有大姐看着,我也放心。天色不早,我就先回屋了。” 待云姝离开她们的视线,云婧看云妍肿着半张脸,神色担忧,忧心忡忡道,“脸上肿了,快回院子吧,我给你敷个脸。” 云妍咬着下唇,她现在脸上还火辣辣的,又余气未消,不肯回去,便转过身去。 “妍娘?”云婧小心的喊了一声。 “姐姐还是别管我了!”云妍赌气。 “天都快黑了,总不能夜里就睡这里吧?” “是不是娘让你来找我的?让我还三傻子的东西?” “三妹也不会急这一时,咱们明日再商量,可好?” “明日?明日还是要把东西还她,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有什么区别!” “这事她向母亲开口,咱们也不好敷衍了事。” 云妍愤愤难平,“都多少年的事情了,很多东西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我上哪里找出来还她去?为什么一定要替她做主?母亲她到底怎么想的?” “别担心,不是有我在吗?姐姐替你想办法,可好?” “真的吗?” “当然,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你有困难,姐姐定当全力相帮。” “姐姐,还是你最好了。”云妍眉梢终于舒展开。 “刚才,三妹跟你说什么了?”云婧不经意的问。 “她那么讨厌,我才不听她说的。”云妍不想提她。 “三妹已经不一样了,她不再是以前的三妹。”云婧道。 “不就是不傻了吗?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妍娘,她如今处处针对我们,你要多加小心!” 云妍很不服气,“我才不怕她!” “这不是看你斗勇的本事,你心思单纯,我只怕你受她挑拨。”云婧语重心长。 云妍想起了那句话,“给你一句忠告,对你姐姐长点心眼!” 一阵微风拂过面颊,云妍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冷吗?”云婧样子关切。 云妍突然明白,她觉得大姐说的很对,原来三傻子想挑拨她们姐妹的关系! 两人相依回了屋。 同样回到自己小院的云姝看着自己住的居室,想到当初在宫廷的富贵,那时她身份虽然贵重,但亲疏有别,嫔妃争宠,姐妹内斗,混乱无比。 这个家里人口简单,即便不富无贵,但安安稳稳的,何乐而不为? 云姝想到在宫中的日子,父皇身为九五之尊,皇宫内苑妃嫔众多,子女更多。 她在姐妹中排行十三,与她同龄的姐妹就有五个,都是不同月份生的,她们一眼看过去都是知书达礼的公主,但五人性格差异明显,十四胆小怕事,十二温柔沉静,十六活泼好动,十一刁蛮任性,十五霸道张扬。 云妍的性情跟十五很像,张牙舞爪的一个人,却会躲在背后哭。 十五的母妃是安妃,安妃出身低微,但极受宠,十五因此自持娇宠,自幼就张扬了一些。 安妃是极善逢迎之人,很会笼络她母后。她常亲手裁衣为母后定制服饰,宫里每季的新款式都是她亲自描画的。母后是那种宽容大度的性子,又因她会些本事,所以母后很信任她。 只是她和郑贵妃水火难容,常暗中较劲,最后竟成了宫斗的牺牲品,早早过世了。 一个人的逝世,是一段人生的落幕。 那时候她亲眼目睹姐妹为私心相争,想到这里便心有戚戚。 她们自幼都是受礼仪教导长大的,琴棋书画,三才六艺,四书五经,每个人都得进女学上课。 幼则束以礼让,长则教以诗书。 仁孝敬慈,温谦有礼,兄友弟恭,姐妹相亲,家和事顺。 谁都知道这些话,却偏偏还是心有私念,争的你死我活。 宫廷里的人为了私心跟自家的人斗,却从不愿睁眼看看,敌寇的兵马一次又一次闯入她们的家国。 浮生一场,繁华落尽。 在家国面前,所有的私心都是不值一提的。 无家无国,就如浮萍。 云府这位大姐到底跟自己妹妹争什么呢?她们同母所出,母亲偏爱的是她,不是二姑娘。她又是最年长的那个,很快就会嫁出去,家里的妹妹对她没有任何威胁,反而以后都出嫁了还能相互依靠,有个照应,她到底有何私心? 云姝没继续深想,只要稍加留意,她一定能看出问题来。 云姝已经知道她们的后半生的运道,云府这位大姑娘的命算不得多好,中年丧命,未享晚年。 二姑娘倒是活到了晚年,但一生无子,半生孤苦伶仃,也很可悲。 第三十八章 惶恐 当晚,陆氏就让田嬷嬷收拾包袱,拿着卖身契把人给送到玉棠居来。 田嬷嬷手里拿着包袱,战战兢兢的站在旁边。 云姝一身月白软衫,长发散着,模样亲切,和先前第一次见她时爱理不理的神情有着天壤之别。 她声音温和的开口,“以后辛苦田嬷嬷了。” “姑娘,不敢。”田嬷嬷小心翼翼的回。 云姝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说明那一场下马威效果显著,她可不想请个祖宗回来敬着,如今卖身契在她手上,田嬷嬷想在她院子张狂也要看主子的脸色。 “嬷嬷在府里几年了?”云姝问。 “老奴是夫人的陪嫁,是跟着夫人进府的。” “你是大伯母的陪嫁?”云姝故作惊讶。 “是。” 云姝面露歉意,“原来我抢了大伯母的人呀……这样的话我都不敢收下嬷嬷了。” “夫人说,我跟了三姑娘,以后就是三姑娘的人。” “既然如此,我以后必会善待嬷嬷,先前让嬷嬷吃了苦头,还望嬷嬷别记恨。我到底不太懂事,绑了嬷嬷,还抢了大伯母的人,行事莽撞,以后我若哪里不对,嬷嬷记得提醒我。”她眼神恳切,说的真诚。 “老奴是个奴才,不敢托大!” 云姝苦涩一笑,“看来嬷嬷还记恨我呢,把这话还给我了。” “不敢不敢。”田嬷嬷连声道。 “我只是有些起床气,早上醒的早,下午就多睡了会儿,嬷嬷说那些话其实也没错,我到底还是扫了嬷嬷的面子,这声道歉还是要的,真是抱歉了,嬷嬷。”下午威风八面的云三姑娘立刻拘谨恭顺起来。 田嬷嬷宠辱若惊,惊疑不定的抬头看了一眼。 “姑娘折煞老奴了。” 下午的事谁说她不冤呢? 老太太吩咐她在姑娘跟前多提点提点,毕竟疯癫了这几年,如今就算好了能懂什么事?行事总要有个人看着,老太太说不放心,让她多教教。 夫人让她过来的时候也留了话,如今三姑娘好了,夫人跟前能信得过就只剩她,派遣她过来也是一桩重要的事。 田嬷嬷是人精,哪能不懂? 三姑娘以前傻,没必要时时刻刻盯着,如今不傻了,就会有想法,有想法的人若是不看着,生出异心来就掌控不住。 如今听她道歉,田嬷嬷还真的捉摸不透,只觉得三姑娘就像个刁蛮姑娘闹性子,她正好撞在枪口上。 云姝摆出这种姿态,自然是希望田嬷嬷能放下戒心。她不想用一个连卖身契都没有的人,不然到了她这里,也会成为别人的眼线。想要留人,也是因为走了一个田嬷嬷,还会再来另一个。 陆氏顺坡下驴,把田嬷嬷卖身契一并送过来,无非就是卖人情,卖名声。 云姝当然也会卖乖,把人留下。 云姝诚意道歉,说的田嬷嬷惶恐不安,看样子还未从下午的事件中恢复过来。 再多的话云姝也没问,让青芒领着人到侧边屋子住下。 那屋子原本是收拾给冰袖住的,冰袖说跟绿珠和青芒一起,就把这屋子让给田嬷嬷一个人住。 到了夜里,她们会轮流值夜,睡在她下榻。 今晚是绿珠陪寝。 绿珠这丫头耿直忠诚,云姝很喜欢。 睡前问了她很多事,绿珠知无不言。 绿珠是广陵人,家中以捕鱼,贩鱼虾为生,原本也有父母兄长,只是六年前鞑子从北一路南下,铁骑所经之处都是惊惶不安。 她们家就是那些受害者之一,绿珠在兄长的护佑下逃过一劫,但他们那时迷失江上,绿珠自此跟父兄失散。 若不是云二爷,她早就不在这世上。 可是云二爷把她送回府上后,再也没回来过。 金源二年,正逢国难,东京皇城沦陷,云氏皇族,后宫嫔妃,贵卿,朝臣,全成了俘虏。 那里面有她的父母兄弟,姐妹挚友…… 云姝想到这里,眼眶微湿,心情也愈加沉重。 “姑娘?” 绿珠似乎感觉到她的伤痛,轻轻喊了一声。 “你的原名叫什么?” “珠珠。” 云姝展颜笑了,真好,她也叫珠珠。 云姝因为想到家人,不免心情沉重,就睡的晚了些,只是她睡下去没多久就听到外面有动静。 瓦罐轻碰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找什么东西。 “姑娘?” 绿珠低低的喊了一声。 “嗯,你出去看看。” “姑娘别怕,我去去就回我。”绿珠利落的起身,裹了件衣裳就开门出去了。 “原来是你这老家伙!” 没等一会儿,冰袖和青芒都进来了,两人点了烛,屋里亮起来。 这时候绿珠带了个人进来。 云姝坐起身,只见那胖乎乎的田嬷嬷连忙跪下,身体贴地,“姑娘,老奴就是找吃的,老奴这把年纪肚子经不住饿,一饿就疼,也是实在受不住了。” “嬷嬷饿了早说就是。”云姝大度的谅解,“那边有一盘点心,是我吃剩的,可别嫌弃,拿去吃吧。” “姑娘菩萨心肠,多谢姑娘!老奴饶了姑娘休息,实在罪过,老奴这就端回房去吃。” 第三十九章 急症 田嬷嬷心里慌的很,她以前在夫人院子的时候,那也是夫人近身的老人了,虽然比不得出了府颐养天年的陆嬷嬷那般让夫人敬重,但在一众奴仆眼中也是有脸面的。 本以为陆嬷嬷走了,她怎么说也能升为夫人的左膀右臂,只是阿芳姑娘后来居上,成了夫人最器重之人。 田嬷嬷不是那种力争上游之人,她觉得在府上过得安逸自在也就足够了。 可下午回大房收拾衣裳搬过来之前,夫人罚她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一直饿着肚子,这对于一个一天少不得三顿的田嬷嬷来说简直就是酷刑。她夜里饿的不行,才趁着夜深人静出来找些吃的。谁料被当初抓获,模样难堪,她也觉得老脸无处安放。 云姝自然早就有心里准备,陆氏给她的挑的人,不仅是眼线,肯定还有一项特别之处。 次日她卯时三刻准时醒来,这是她自小的习惯,她一向自律,在宫里从未有疏懒。只是离宫那几年,安逸的日子没了,她常梦魇,睡眠很浅,作息早就不准。 如今也不知是因为死过一次,还是换了副身躯,夜里总算能睡得安稳。 云姝坐在窗前,对镜贴花黄。铜镜里的姑娘一脸稚嫩,肤色白皙通透,长眉之下是一对明亮有神的眸子。 “姑娘生的真好!”冰袖在她发髻插了一支茱萸珠花,一簇红艳艳的茱萸果衬着白净的脸上多了一些红润。 云三姑娘确实生的不错,脸庞端正,五官精致秀雅,但云姝独爱这双眼睛,眸含秋水,盈盈动人,纯善静怡,媚而不俗。 “姑娘!” 青芒匆匆进来,“青禾要被送出府了,还好奴婢去的早,不然都不会知道这回事。”大房那边正准备把人从后门送出去。 云姝神色未动,“是何缘由?” “发了急症。”青芒道,“奴婢依着姑娘的吩咐,带了金锞子过去,可是都没见着青禾,只听她们说青禾染了风寒,发了急疹,满脸的疹子,旁人靠近不得,如今人被隔离,正准备牛车把人送到庄园去。” 云姝起身,“走吧,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姑娘……”冰袖想要劝姑娘别去,“急症靠近不得。” 云姝点头,“我知道的,我有分寸,你和绿珠等我回来。” 青禾昨天落了水,极容易染上风寒,今天就是送出府最佳时机,大房果然没有错过机会。 逼仄小院外,一个嬷嬷站在门口。 “三姑娘早,不知三姑娘到这里有何事?”那嬷嬷福身见礼。 “我听说青禾在这里,她染了风寒,就要被送出府,想来送她一送。” “青禾生了急症,不得近身,姑娘小心为上,万一染病可不是小事。” “多谢嬷嬷提醒,只是她救我一命,我昨天准备了一份谢礼,正准备送她,若是不送出去我于心难安。” “姑娘若是信得过,不如交给老奴,老奴姓曹,是大房的管事,老奴可以帮姑娘送给青禾。” “我自然是信的过嬷嬷的,只是有几句话我还想亲自带给她。” “姑娘,别为难老奴,若是姑娘有恙,老奴担上这条命都赔不上。” “我远远说几句话不靠近就是,急症不是疫病,嬷嬷说是不是?” “姑娘,这……”曹嬷嬷犹豫不定,“老奴不好交代。夫人说了,这急症算不得凶险,却是个麻烦事,出这疹子可是会毁容的,更何况青禾满脸都是红疹,若是传给别人,那就变成了大事,姑娘未嫁之身,不能以身相试啊!” “嬷嬷误会,即是算不得大病,我离远些就是,只要见到她就行……” “三妹……”突然一道温和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云姝回头,“大姐早,大姐也过来了。” “三妹起的真早,可曾用过早食?”云婧模样亲昵的问。 “不曾。” “不如去我们那边用吧?” “好啊。”云姝一口答应,“只是我想先见一见青禾,她到底要离开了,我备了礼,总要当面好好谢她一次。” “三妹想见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怕吓到三妹……”云婧吩咐,“曹嬷嬷,你去吧,把人叫出来。” 曹嬷嬷应声进去把人叫出来。 云姝朝云婧笑道,“多谢大姐,还是大姐说话管用,我在这边求了嬷嬷好久,嬷嬷都不为所动,不肯让我见。” 云婧赧然一笑,“不过是因为我平日里替我娘管了几次人,嬷嬷才会听。嬷嬷不答应让三妹见也是听了我娘的吩咐,三妹是姑娘家,若是传了那等急症,毁了脸到时可要遭罪的。” 第四十章 揭穿 青禾低垂着头从室内出来,跟她们离的远远的,跪在地上还没开口就先捂着嘴呛咳了几声。 云姝说了几句让她好好养病之类的贴心话。 青禾只垂着脑袋道谢。 云姝又让青芒把准备的金锞子递给曹嬷嬷。 曹嬷嬷拿在手里,只觉得掌心一沉,捏在手里一颗一颗的似乎都是实心金子,她心中暗叹,这三姑娘真是会做人情! “麻烦嬷嬷交给青禾。” “三姑娘放心,老奴绝不会碰一厘。” 外面牛车备好,有人过来给曹嬷嬷传话。 “大姑娘,三姑娘,我这就送她出府。” 青禾把早就准备好的幕离带在头上,手上拿着包袱,就要跟着曹嬷嬷走。 “三妹,我们去用早食吧。” “等一下!” 正要离去的云大姑娘和曹嬷嬷同时停下。 “三妹怎么了?” “青禾不用离开。”云姝面上波澜不惊,淡淡开口。 云婧却是心底一沉,眼中闪着晦涩的光芒。 “三姑娘?”曹嬷嬷像是没听见一般,“牛车已经在外面等着,老奴这就走了。” “走吧。”曹嬷嬷说着就抬脚离开。 哪知那一道身影款款而来,正挡在她们身前。 “三妹!”云婧哪里喊的住她。 “三姑娘?”曹嬷嬷不退开,青禾却是退了两步。 “青禾,把幕离摘下来。”云姝直面青禾。 青禾垂头不敢应。 “三姑娘,青禾的样子你刚才也是看到了,怎的执意让她揭开面纱?三姑娘这般不顾后果,总要顾及其他人。”曹嬷嬷急忙劝解。 云婧上前,想要拉云姝,却被她不着痕迹的避开,云婧面色一僵,只觉得难堪无比。 但她极快调整情绪,“三妹,曹嬷嬷说得对,三思而后行,青禾已经这样了,很是不幸,如今我们要做的是不让家里其他人也传到这种急症。” “是谁说青禾脸上那些是急症的?”云姝问。 “正是老奴,老奴懂些医理。” “原来曹嬷嬷会医理,那就太好了。”云姝说着,越过曹嬷嬷,上前就拉住青禾的手,袖口一下子掀开,朝她反问,“嬷嬷,这真的是疹子吗?” 曹嬷嬷哪能想到她动手,拦都拦不住,懊恼极了。 但现在她必须咬死了,回答,“当然是,姑娘还是快些松手,回去好好洗洗,这不是玩笑事。” “看来嬷嬷的医理不精啊。”云姝云淡风轻的笑了笑,“还是找个大夫吧,这敏症发的这般厉害,怕是早上吃了什么东西吧?” 曹嬷嬷脸色白了又白,她是怎么也料不到三姑娘竟然知道? 云婧微微皱了一下眉,本以为云姝执意要见,是因为她想亲自证明青禾是不是真的病了,她哪能想到她会知道敏症? 她到底怎么知道的? “三妹,听嬷嬷的,这事马虎不得,不管是什么,你都别伤了自己才是。” 云姝能揭穿这件事,自然要归功于她会医术,她自幼除了读完四书五经,后来还在太医院呆过一段时间,认药习医,她的医术比不得太医,但一个过敏反应可是最基本的常识,更何况三哥和六姐花粉过敏,十哥和十七妹虾蟹过敏,她是常见的。 过敏症状根本不会传染,曹嬷嬷却执意说是急症,看来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人送出府去。 那么,青禾过敏这回事肯定跟她逃不了关系。 “曹嬷嬷,找大夫吧?”云姝安安静静等着她的答案。 曹嬷嬷下意识看了眼云婧,云婧道,“三妹想找便找吧,嬷嬷,让人到外面找大夫去,开给青禾看诊。” 云婧也是帮着母亲掌过家的,是个有主意的人,即便青禾是过敏反应,她也不怕被揭穿。 她只是觉得如今的三妹太难缠,很不适应。 大夫来确认了青禾是敏症又如何?不过当是误会,三妹还能揪出什么事不成? 云婧一脸云淡风轻。 云姝沉思片刻,认真道,“大姐,青禾好不容易跟我解除了误会,怎的才回去就发了这么厉害的敏症?不会是有人故意的吧?” “三妹怎的这么想?”云婧惊道。 “青禾,你觉得呢?你吃什么东西过敏?” 青禾哪敢说话,她自己当然知道吃什么过敏,不仅她知道,别人也知道。 “好像是蟹,姑娘。”青芒插了一句话。 “原来是蟹啊。”云姝了然于胸,“看来府上应该不少人都知道,曹嬷嬷难道不知道吗?” “她那是疹子。”曹嬷嬷面无表情。 云姝一笑,“曹嬷嬷真是执着。我就是不明白,大伯母怎的不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 她问的颇有深意,让曹嬷嬷不得不正视这话。 “老奴曾三次给夫人接生,医理虽比不得大夫,但头疼脑热还是会开药下方的。” 第四十一章 承认 青禾垂头立在一旁,身形缩成一团,只恨不得别人都看不见她,哪知三姑娘上前就掀她的衣袖。 大片的红疹暴露在外。 青禾缩了缩手,突然感觉胳膊上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 看三姑娘松开手,她垂手退到一边去。 她哪敢说什么,只当刚才那一下是自己的错觉,但那地方麻麻的,让她说不出什么感觉来。 云姝松了手,身体笔直的站在那边,两手交叠,看着文雅纤质。 她看了看田嬷嬷,又看了看云婧,目光清澈见底,似是一眼看透人心。 青禾蟹过敏,府上的人都知道,陆氏不可能不知道。让青禾的过敏反应当成急症立刻送出府去,正好解除后患。 这可是一场好算计。 只是她们的算计漏算一个她的本事。 若不是她会医,也会被蒙骗过去。 “大姐,我们今日的早食是什么?” 云婧怔了怔,“是,蟹粥。” “青禾真是有福了,能吃上这么好的东西。”江南沿海一代海鱼颇盛,鱼片粥,蟹粥,都是一大特色,入夏之季吃上蟹更是难得,所以青禾作为一个丫鬟吃上蟹粥实属赏赐。 “不知是谁赏的?怎的青禾知道自己对蟹过敏还不拒绝?难不成有人逼着你吃吗?” 曹嬷嬷嗫嚅着想要开口。 “三妹,这事怪我。”云婧一脸歉意道,“是我让人端给她的。” “大姑娘……”曹嬷嬷一脸拒绝承认的模样。 “三妹,我知道你想追问这事,我就实话说了……”云婧却截住曹嬷嬷的话,垂下眼睑,愧疚道,“妍娘不想让她留在府上,我只能用这个办法让她离开,请不要怪罪曹嬷嬷……” “青禾救了三妹,三妹护着是应该的,只是她让我母亲误会妍娘,妍娘心中不快,实在不想见她……” 好一个以退为进的云大姑娘! 看事情败露就直接承认,她还一副我为妹妹的模样? 真的是为云妍?还是为自己的私心? 云姝觉得这事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 “大姐跟二姐姐妹情深,倒是我的不是了。”云姝自责,转念却道,“可有件事我一直放不下,昨晚我还梦魇了,梦到有人把我推下井,还弄断井绳,井水那么凉,我很绝望……那天二姐说她从我手上抢了鸟儿就回屋了,大姐呢?那时大姐人在哪里?” 云婧一双眼抬起,眸中闪过一抹阴狠,但极快的敛去,一派无辜,“我那天跟五妹在园子戏猫。” “原来跟五妹在一起……” “三姑娘,你这样未免太过分了,怎么能怀疑大姑娘呢?”曹嬷嬷算是听懂了,原来三姑娘怀疑大姑娘推她下井。 “没有啊,嬷嬷,我只是想问一问大姐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云姝更无辜,“我并没有疑心大姐,大姐关爱妹妹,我看在眼里,这会怀疑大姐呢?” “就是我们几个姐妹,没有其他人……”云婧道。 “几个妹妹我自然是相信的,倒是青禾的事情是我多事插手了。二姐不喜欢青禾,大姐偏疼二姐,替二姐把人送出府,我这样横插一手实在伤姐妹情谊,等大夫来看过,这事我也就不管了,全凭大姐做主。” 云婧还能说什么?只能请她去吃早食。 “大夫一时半刻也过不来,三妹可要先用些早食?” 云姝应,“好啊,去尝尝今天的蟹粥好不好吃……” 云姝幼时蟹虾吃的少,她喜欢吃鱼,只是后来被卡过一次刺,就怕了,再不敢吃。 离宫后到了江南,她跟着九哥颠沛流离,吃过苦,才逐渐吃起鱼虾蟹。 早食是蟹粥,鲜香四溢的粥,清香的芦叶粽子,甜粽只有掌心那么大小,几口就能吃完。 以前她在宫里就听说过嘉兴的肉粽最是地道,如今总算是吃到了。 除了粽子还有皮薄卤足的小笼包,煎饼果子,卤香鹌鹑蛋…… 这样丰盛的早食对于大户人家已经是极好。 云姝真想去外面看看,看看这里百姓的生活,府中安稳的生活尤可见当地未受战火影响。 她已经知道三叔就是当地县丞,显然三叔把当地治理的很好。 这几年她一直跟着九哥,对于各地情况也是全都知情的。 江南的情况算是稳定,虽有流民,但总算出了一些心怀天下的官员,百姓也都希望过安逸的日子,对于鞑子愤然指责,各地也没有太乱的动静。只是南方那边有人趁机起义,意图扰乱国祚,但已经有官员南下镇压。 第四十二章 中毒 云妍一早看到云姝,很不欢迎。 “你来做什么?” “大姐请我用膳食,我就来了。”她温文尔雅的回答。 云妍瞪了她一眼,扭头不看她。 同桌用餐的时候,云姝碗筷碰撞也只是很轻的声音,倒是云妍很多次发出碗筷“叮当”的声响,她目光还时不时看着云姝,怨念极深,很是拒绝的样子。 云婧总觉得云姝不一样了,跟小时候的习惯完全不同。 云姝幼时无人约束,礼仪上比不得她,可如今不管站着,还是坐着,就是吃东西都斯文娴静的不像原来那个三妹。 她疯傻这几年,连人都认不得,就别提规矩可言。 难道一个人从疯傻到恢复,会变成另一个人吗? 云婧想不到这一点,只感觉面前恢复的三妹像是中邪了一般,不然怎的心机那么深? 她刚才在试探她,云婧怎么会听不出来? 云婧心里一时跟堵了一块巨石一般,压抑的难受。 她掐着自己的掌心,觉得很疼了才松开,长疏了一口气。 待用好早食,那边大夫也来了。 云姝起身,对着云婧浅浅一礼,走在了前面。 云妍跟上云婧,“姐姐,我也去。” 来的是个年纪略长的大夫,那大夫把完脉,一脸沉重,“中毒了呀?早食用了什么?”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中毒?”曹嬷嬷连声反驳。 老大夫脾气上来了,拎着药箱要走,“既然不信老夫,尽管换个大夫来看就是,恕不奉陪。” “大夫。”云姝上前劝,“您是大夫,自然听您的,还请赐教。” “双目青白,舌苔青紫,脉象紊乱,已是慢性中毒的迹象,这一时半刻死不了人,但是毒不解十天半月就没命了。” 青禾吓得瘫软,突兀的抬头看向云大姑娘。 “青禾,你刚刚吃了什么东西?”云姝问她。 “就吃了一碗蟹粥。”青禾低低的回答,眼里已含满泪水。 老大夫抚须道,“这位姑娘蟹过敏吧?瞧这发的红疹,红疹可以消,但是毒老夫解不了,老夫看不大懂,要知道她中了什么毒才有办法……” 云姝也看过去,“大姐,这……是怎么回事?” 曹嬷嬷不信,上前摸到她的脉相,只一会儿就触到她的脉搏,错杂混乱,竟真的是中毒! 刚才明明没有中毒?怎么现在就中毒了呢? “早食是老奴端的,老奴绝没有给她下毒!” 云婧神色不慌不忙,“大夫,先替她开个消红疹的药吧。红叶,你领大夫下去写个药方。” 等大夫出去,青禾跪在云姝脚下,“姑娘救命!” “这……”云姝呐呐道,“我人微言轻,只怕大姐不答应。” “我没让人下毒。”云婧的脸色逐渐变白。 “我姐姐才不会给她下毒呢!你不要乱说话!”云妍立刻维护。 “不如,我带你去找祖母吧?”云姝朝着青禾道。 “三姑娘,这事让夫人来处理就是。”曹嬷嬷不答应。 青禾紧紧揪住三姑娘的裙摆,一副惊恐的模样。 “曹嬷嬷,虽说你是大房的人,我作不得主,可无故害人可不是一语带过的事情,嬷嬷还是想着如何跟大伯母解释这件事吧。” 曹嬷嬷冤的很,三姑娘亲口承认端给青禾蟹粥,她承认亲手端过来的,如今怎样都洗脱不掉她的嫌疑。 云姝领着青禾,青芒在后面跟着,云姝也跟着,一起去了静堂。 至于云妍和曹嬷嬷自然要去找陆氏解释了。 云老太太刚用好早食,看她们过来,站在她跟前规规矩矩的行礼,面露慈爱。 “都用过早食了吗?” “用过了,祖母。”云妍脆声回答。 云姝迟了一下,缓缓应,“回祖母,用过了,今日还是在大姐那边,跟大姐和二姐一起用的。” “你们姐妹感情好祖母心里就放心了。” 云妍呵呵假笑。 “祖母,今日叨扰祖母,是因大姐那边还发生一件事。” “怎么了?你们一起用饭,婧娘怎的没一起过来?”云老太太担忧的问。 “是因为青禾,祖母可要见一下?”云姝问。 “青禾?怎么又是她?见她做甚?”云老太太面露不快。 “孙女早上让青芒备了谢礼,想送青禾,哪知听说青禾生了急症,要被送出府去。” “急症还不赶紧送出去,留在府上做甚?不见不见!”云老太太连忙道。 云妍得意的朝云姝笑。 云姝声音轻缓,不紧不慢道,“祖母听我慢慢说,这事并不是这样。” 云老太太皱了眉,听她继续说。 “我只当青禾要出府,便想送她一送,可是去了才发现青禾根本不是急症,是敏症。曹嬷嬷把敏症执意说成急症,我心里实在不明白,大姐这才跟我解释,青禾留在府上不便,去了庄园做事也是一样的,就端了一碗蟹粥给青禾,让她吃下。” 第四十三章 真相 云姝把青禾中毒的事一并说了清楚。 云老太太越听脸色越沉,给人下毒如果是大姑娘的主意,老大家的绝脱不了干系,女儿教成这样,实在不能不管。 “大夫还在府上,应该还没离开,祖母可要让人叫来问问?”云姝道。 “去叫!把青禾叫进来。”云老太太神情肃穆。 青禾进来,这一看还不打紧,大片红疹,半边脸浮肿,看着甚是可怖。 “祖母,我姐姐不会给她下毒的。”云妍的心里,她姐姐最善良不过,就连被猫抓了都不忍责怪,绝不可能给青禾下毒。 不过是一碗蟹粥,又不会致命,熬两天也就好了。 “求老太太救救奴婢!”青禾头磕在地上。 她一再隐瞒,却还是把自己逼在这条死路上。 “你有冤屈尽管对我祖母说,祖母一定会帮你的。”云姝劝道。 青禾如惊弓之鸟,颤巍巍的开口,“老太太,因为奴婢隐瞒了一桩事,大姑娘容不下奴婢,所以才要赶奴婢出府!” “你胡说!”云妍驳斥,“我姐姐才不会。” “说清楚。”云老太太却沉着声音发问。 青禾哭诉道,“三姑娘掉井里的时候,奴婢看到大姑娘在场,大姑娘让奴婢闭口不言,绝对不能提看到了大姑娘……” 这一句话,一座皆惊! 当时,青禾听到尖叫声,看到大姑娘出现在井边,脑子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绿珠找到她,青禾才反应过来,连忙呼救。她当时脱口而出三姑娘是自己打水掉下去的,其实这话是大姑娘告诉她的,她根本不知真假。 绿珠记住了这句话,但后面青禾听了夫人的吩咐,为了保命,她不得提有关大姑娘的一个字! “你胡说!”云妍不相信,怒声斥责。 “奴婢说的句句属实。” “若是属实,为何不早说?平白让人冤枉你!”云妍发问。 “奴婢不敢说啊!夫人警告奴婢是若是泄露半句就让我一家都吃官司。” “贱婢,胡言乱语!”云妍娇声呵斥。 “姑娘,奴婢真的没有说谎!”青禾急忙说,“奴婢跟了姑娘这么久,从来不敢说谎,奴婢只是不敢多说,怕连累家人,奴婢不能看着他们身陷囹圄而不顾。”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三姑娘掉井里真的不关奴婢的事,是大姑娘做的!隐瞒这件事是夫人的意思……” 青禾这些话说完,云妍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可能!”云妍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姐姐一向温柔,怎么会害人呢? 会吗? 还有她娘,竟然早就知道跟大姐有关,既然知道,还冤枉是她是背后主使? 到底为什么? 云妍想到这里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觉得刚才有多坚信大姐无辜,现在打脸就有多疼! 云老太太觉得被骗了,气极,“老大家的知道这事?” “夫人问起这事的时候,奴婢就一五一十说了,半句未曾隐瞒。”青禾头嗑在地上,“奴婢真的冤枉!求老太太开恩!” “去把老大家的立刻叫过来。”云老太太要被老大家的媳妇气死。 “再去看看老大,出去没有,出去也给叫回来,告诉他可以替这个老婆子准备棺材了!” 陆氏一直以来都很强势,云老太太对她行事作风很不满意,有过几次不痛快,但没想到她竟然纵容女儿犯下这种滔天大错,这种事怎么能忍? 云老太太怕丢脸,更怕子孙做出心肠恶毒的事,毁了家族的声誉,到时沦为他人笑柄,族里知道更加难平,这名声扣在头上,任谁都别想扶起来。 先前是因为没闹出人命,她就想极力遮掩此事,让这事平息,可若出了人命,是无论如何都平息不了的。 他们南湖云府虽然落魄,但到底是清贵皇亲,又是秦王嫡传长房,决不能任子孙毁了。 云老太太觉得,一个丫鬟犯事,生死掌握在她们手里,又有何惧?但云氏子孙若犯错,决不能姑息。这是两个不能相提并论的人。 云老太太不掌事,但不会放纵子孙胡作非为。 作为这件事的主角,云姝还是最镇定的那个。 青禾惜命,果然把话都给逼出来了。 只是老太太的怒火比她想象中大,倒是挺意外的。还把大伯请过来,看来是真的很生气。 云姝第一次见云家大伯,他生的高大英挺,一身藏青衣袍,腰间玉带,脚蹬黑靴。 他五官端方,续着短须,眸光深沉,眉间可能因常皱着,有细细的纹路,他神态严肃,看着就是极有威严之人。 第四十四章 罚跪 云大姑娘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跪在云老太太身前。 “都怪我,三妹在井边打水,我就应该拦着,不然三妹也不会掉下去……” “祖母,你罚我吧,就算是打我一顿,我也认了。”她一副我见犹怜府模样,任谁见了都要心软。 “那时候我心里又急又怕,想去拉她,偏偏力气不够,还把井绳弄掉了下去,自己也险些掉下去。我怕极了,才会跑的,祖母,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有罪,我险些害了三妹,都怪我!只是请不要责怪母亲,母亲是怕我心里有负担,怕我把这事怪到自己头上,才隐瞒的。” 云大姑娘进门就承认自己的过错,显然是猜到青禾会说些什么。所以她不等云老太太问自己先承认错误。 悔恨,愧疚难安,在柔弱的云大姑娘脸上写的真真切切。 云姝真的佩服云大姑娘,这般顺势而行,连连认错,撇开她的嫌疑,把故意伤害人变成意外失手,自责,愧对姐妹,云大姑娘表现的淋漓尽致。这可不是一般的姑娘敢做的事。 怕是云老太太见她这副样子都忘了昨天她还在装无辜呢。 “婆母,婧娘真的有想救过姝娘……”’陆氏拉着云婧手腕,送到跟前,急忙解释,“婆母你看,她为了拉姝娘胳膊蹭在井沿,回屋的时候衣服破了,胳膊也受伤了,婧娘是吓到了,她平日里虽然沉稳,可到底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吓到的。” 云老太太冷哼,“怎么昨天不见你说出来?还一副你毫不知情的样子!昨天妍娘白白蒙冤,也没见你替妍娘喊冤。” 陆氏被老太太这话噎的不敢说话,她也不想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只能选择把伤害降到最小。 这事发生后陆氏一直在自我催眠,三姑娘掉井只可能跟二姑娘有关系,绝对不能跟大姑娘有关。毕竟二姑娘张扬惯了,跟二姑娘有关别人不会觉得意外,跟大姑娘有关就太毁名声了。 大姑娘一向沉稳,知书达礼,是府上姑娘的榜样,一个好榜样怎能失去她出色的样子?一个完美的姑娘怎么能有瑕疵呢? 云大爷终于开口了,“母亲,婧娘刚才也跟我认错了,她到底是个姑娘,心里会有恐惧,能承认错误已是不易,她也确实有错,不应该不顾姐妹生死。但这事到底是意外,就罚她跪一天祠堂吧,让她反省反高官个教训,事情就这么揭过,如何?” 原来云大姑娘在来静堂之前先把事情跟云大爷讲了一遍,这样干脆的承认,还多了个说客帮她说话。 真的好谋算! 云大爷就比较干脆,直接罚她跪祠堂。 “姝娘,你觉得这样处置可满意?”云大爷抬头问云姝。 “既然是意外,就没什么,大伯不必罚大姐。”云姝善解人意为她说话。 “罚,必须罚。”云大爷态度坚决。 云姝不好插话。 “父亲,祖母,孩儿认罚!”云婧即便哭的伤心,但还是不失礼仪的俯首跪下,头磕在地上,声音从地面传出,“绝无怨言。” 云老太太看她这副样子很是不忍,她在府上最是婉婉有礼,形貌端庄,就是性子有些胆小怕事,遇到生死关头的事怕也是正常的。 姝娘疯傻闹事的时候就连她都怕,恨不得把她关起来不放出来,更何况婧娘还是个未嫁姑娘。 婧娘算是无辜,可陆氏呢? “姝娘掉井里是意外,那青禾呢?她中毒又怎么说?”云老太太冷冷朝着陆氏问,“到底是咱们府上的丫鬟,还救了姝娘,如何能把人糟践成这样?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谁的主意?” 陆氏刚要说话,曹嬷嬷扑通跪下,“老太太,是老奴猪油蒙了心,是老奴自作主张,跟大姑娘无关,跟夫人无关啊!老奴心疼姑娘一直愧疚不安,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陆氏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啪!”云老太太拍案而起,“你是大房的掌事,是亲家家里的旧人,如何能做出给人下毒的事?” “是我的错!祖母,这事怪我,都是我的错,还请祖母饶了嬷嬷,罚我,罚我一个人吧!她们都是为了我,都怪我,都是因我而起,跟娘没有关系,跟嬷嬷没有关系……”云婧揽下所有错,给曹嬷嬷求情,给陆氏求情。 云姝作为旁观者,看的真切,原来云老太太对陆氏有成见,她对云婧怒火没那么大,几乎就是针对陆氏。 “好了,别哭了!”云大爷开口,“婧娘你去跪祠堂,这事既往不咎。” “是。”云婧规规矩矩的磕了头,垂头退出厅堂。 “老奴自请和青禾一起去庄园,替她解毒。” 第四十五章 送走 云婧釜底抽薪,进门就低头悔过,把自己的过错一带而过,变成失手,害怕,悔意。 这样的心思,云姝都要甘拜下风。 云姝说不必罚自然是吃准了这位大伯早就做好打算,不是她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她可没忘掉大姑娘自始至终都在漠视这场闹剧,看着亲妹妹被冤,装作不知,游离在外,若真是疼爱亲妹,怎么说都得出来辩白一下。 而曹嬷嬷衷心护主替她遮掩,以替青禾解毒为由,自请离府去庄园,主仆之间掩护打的极好。 云姝自然不能给她这个机会,以云婧这样的心机,若是把青禾跟曹嬷嬷送出庄园,怕是没几天就没命了。 “祖母,青禾无错,祖母菩萨心肠,能否看在她已经吃了不少苦头的份上留她在府上修养?她如今肿着这张脸,甚是可怜,若是不便,不如到我院子,我那边清净,正好养两天,那位大夫还在府上,让他再来看看,说不定还有其他法子替她解毒。祖母觉得可以吗?” “她是我的人,就呆在我的院子。”云妍一直没说话,这时候突然开口。 云姝目光看向她,一双清澈的眸子闪了闪。 竟然帮她说话了? 云老太太点头,“青禾就留在府上。” “叩谢老太太!谢老太太!”青禾伏低叩头。 云老太太道,“曹嬷嬷既然要到庄园反省,牛车还在外面吧,现在立刻就送去。” 陆氏不答应,“婆母,我身边就剩曹嬷嬷了……”陆氏身边的陆嬷嬷因为年纪大,已经出府颐养,如今再失去曹嬷嬷,她等于失去了一只臂膀。 “你还想说什么?”云老太太发问,“我知道她是跟着你进来的,两个姑娘又是她带大的,正因为如此,就更不能让她留下,教坏了两个姑娘,姑娘的声誉更重要。” “可是嬷嬷管着府里的事,桩桩件件的小事,一时说不完,也走不掉……” “我就不信,离了她,府里还能乱套了!慧娘,你跟曹嬷嬷去,接了她手上的差事。” 这一下,陆氏说不出话来了,她一脸灰败,看了眼淡漠不语的云德,只得低头称是。 慧嬷嬷和曹嬷嬷出了静堂,陆氏也没心思继续留,大姑娘被罚跪,曹嬷嬷离开,她这一次竟败的一塌糊涂。 “儿媳跟着去交代两句。” 等陆氏出去,云德开口道,“母亲,别伤神了。” “你那媳妇一向强势的很,姝娘先前掉井里,她倒好,把身边的人都赶个干净,这哪是为你侄女着想?” “是母亲错怪之雯了。孩儿听说姝娘掉井里,觉得她身边的人懈怠,这话是孩儿提的。” “你说的?”云老太太不以为然,“你平日里在外头忙,不知道内宅的事,她能不知?她是个有主意的人,这次却听你的话行事,明显胡来。” “孩儿才知道姝娘身边少不得绿珠,不过三弟总算是把人找回来了,如今事情都说开,以后这事儿就不说了。” 云老太太也不愿继续提,问道,“今日怎的没出门?” “听说姝娘好了,昨天还没来得及见,就想着见上一见。如今看她完好无损站在跟前,二弟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提到云二爷,云老太太明显没什么精神。 云德并没多留,“后面几日有些忙,孩儿就不来给母亲请安了。母亲注意身子。” 云大爷走后,云老太太精神焉焉的,她吩咐身边的大丫鬟杜鹃跟着她们一起,去看看青禾的状况。 出了静堂,云姝停下,青禾顶着一张红肿的脸,就跟在最后,见身前的人停了也停住。 走在最前面的云妍反应过来,回头,语气不耐烦道,“走啊,杵着干嘛!你是我的丫鬟,不是她的!” 云妍说完,对上一张莹白如玉的脸,那双眼带着隐隐笑意。 她翻了个白眼,“跟我抢人,做梦!” 刚收完,回头要走,突然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只蜜蜂,“嗡嗡”的飞到她头上去。 云妍尖叫一声,捂头就跑。 今天上门的大夫姓谷,是住的离云府最近的一个大夫,医术不错,但脾气不大好,所以请这位大夫上门算不得频繁。 上次云三姑娘掉井里请的就是这个谷大夫。 谷大夫急着要走,说他已经等了许久,还有其他人家需要他上门看诊,不能再留。 云姝就让杜鹃找了个就近的地方说话。 谷大夫说青禾病症需要对症下药,不能乱开解毒药方,不然会立刻没命。 云姝神态安然,“大夫,还请再把个脉看看。” 谷大夫几天前见这小姑娘的时候,还是一脸惨白,昏迷不醒,他都觉得能活下来都是问题,竟没想到能挺过来。 如今看她这样说总觉得是想告诉他什么。 谷大夫凭着医德,再上去给这肿脸丫头把脉。 “杜鹃姐姐,不是能否替我和大夫倒杯茶?” “三姑娘等一等,奴婢马上就来。” 第四十六章 指点 谷大夫触到青禾脉搏,安静诊脉,神情变化越来越丰富。 “刚刚老夫看的是这个丫头吧?”谷大夫有些怀疑。 云姝点头称是。 “不一样了呀……” “大夫是说哪里不一样?” “脉相沉缓无力,却能探虚实,不比刚才忽急忽缓,杂乱无章,现在竟有好转的迹象!你又吃了什么?”谷大夫疑惑的问,这会儿功夫怎么会转好呢?不是更加严重吗? 脸肿的青禾摇头,从早上被逼用了一碗蟹粥之后,到现在她连口水都没喝过。 谷大夫想不明白,“……你早上用过哪些东西?” “只有蟹粥,没有吃其他东西。”青禾得知自己中毒,她比谁都惊讶,她也想知道那碗蟹粥里放了什么?她不想死! “脉象虽缓,但余毒未清。” 谷大夫抚须道,“这毒引不知,老夫真不知如何写药方!” “大夫,不如你再看看她的指甲?”云姝提醒。 “指甲?举起来看看!” 谷大夫看了她的指甲盖,十指颜色如常。 “若是体内中毒,指甲盖会呈紫色……”云姝道。 谷大夫迟疑了一下,一拍脑袋,恍然道,“正是如此,我怎的美想到?” 这说明根本不是因为吃的东西,“这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吧?” 她本来吃了蟹粥过敏,再加上被毒虫咬了一口,两种毒素相加引起的脉象紊乱,只要及时清除余毒,就能很快恢复。 谷大夫一时间不敢小看面前的这个小姑娘,“老夫行医这么多年,自持医术精湛,总觉得就算是做个太医都可以,如今看来尚有许多不足,姑娘大才啊!” “大夫谬赞。”这是太医院的库籍记在的,她不过是近水楼台,多学了一点而已。 云姝谦虚道,“解毒方无非就那一种,缺的都是一个药引,是也不是?” “正是,这药引最为关键,用错药引就是要人命!”这就是他迟迟不敢写药方的原因。 云姝一句一句的引导,“解毒除了方剂,当然还有另一种。” “你是说涂抹?” “涂抹只是辅药,做不得解毒药。” 谷大夫点头表示同意。 “我家这丫鬟有风寒之症,故而敏症对她来说是雪上加霜,极为凶险,任其复发,只会丧命!” 谷大夫前后想了想,终有所悟,“她这敏症重于被毒虫所咬,若是不及时救治,会休克而亡,咬这一口是救她一命啊!” 云姝微笑附和,谷大夫比他想象中医术更好,一点就透。 青禾却忍不住站在那边颤了颤,难道是三姑娘吗? “她被毒蜂咬了一口,剩下的就靠先生了。”她微微一礼,称呼已经变成敬称。 毒虫咬这一口是运道? “用乌蕨为引,姑娘觉得如何?”想药方的时候谷大夫不自觉问她。 “先生医术高明,相信自己就是。”她这样说也是肯定。 即是以敏症为重,药方就简单多了。 乌蕨是最佳的药引。 “好,老夫这就写个药方。” “还请先生帮忙隐瞒病症,只说能救便是。” 谷大夫也没问缘由,只说,“我们行医最忌问私,姑娘大可放心。” 等杜鹃过来,谷大夫刚写好药方。 “先生可要喝口茶?” 谷大夫连连道谢,“多谢多谢,已经逗留许久,就不叨扰了。” 杜鹃在一旁看的稀奇,这个谷大夫何时对人有脸色过?怎的对三姑娘态度大变? “杜鹃,领先生拿银钱去。” “改日,改日再来拿。”谷大夫拎着药箱匆匆就走了。 谷大夫觉得改日还想跟这位姑娘聊一聊,总觉得她也懂医。 杜鹃连忙跟上去送。 青禾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边,她如今跟三姑娘站在一起都觉得自责。 若是她早说,会是如今的状况吗?让自己险些丧命。 “可要青芒出府替你抓药?” 温温缓缓的声音入耳。 青禾正紧张,还没说话,就听一道气喘吁吁又急躁的声音,“不要你帮忙,青禾,回木兰居,让红莲去。红莲,你去,现在就去!” 云姝笑而不语。 “我们走!” 云妍满脸红晕,被一只蜜蜂追到现在,最后急的只能捂着脸不动,那蜜蜂得寸进尺停在她头上,几个丫鬟帮她赶都没赶走。 青禾忙跟上云妍,突然一只蜜蜂飞近。 云妍听到“嗡嗡”的声音,叫了一声又跑了。 青禾不敢动,只见那蜜蜂停在她手上,叮了一下,瞬间就飞离很远。 青禾有些惊,她有种感觉,刚才就是被蜜蜂蛰的? 她震惊的回头看了一眼三姑娘,目光有些发痴。 云姝朝她一笑,“去吧,你这症状明日就会好了。” 第四十七章 怨念 有慧嬷嬷在,陆氏根本没和曹嬷嬷多说两句话。本想多交代两句话,可连说贴心话的机会都没有。 曹嬷嬷被送走,还是慧嬷嬷一路看着的,简直就像送囚犯一般,让陆氏看的心寒。 陆氏冷着脸进屋,一怒之下摔了桌上的茶盏,“啪”一声脆响,玉盏碎了满地。 “老虔婆!”陆氏恨恨的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夫人!”阿芳站在一侧,忙上前低声提醒道,“这是大不敬!隔墙有耳,夫人可不能说这样的话让人听到了!” 陆氏凉薄冷笑,神情苦涩。 “到她耳里又怎样?她这般无情,可曾想过我是爷的妻室?可曾留给我一分颜面?我掌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三天一小宴,七天一大宴,吃喝玩乐,与人说说笑笑,日子过得松快,可曾想过是我在背后操持?”陆氏心里恨极,只恨不得一吐为快,“她根本没想过……” “我平日里做的哪里不够好?昏晨定省,操持家务,前前后后的忙,教女育子,到底哪一处碍了她的眼?我做牛做马,她心安理得的支使,如今竟寻个由头把跟着我最亲近的曹嬷嬷赶走!当年陪嫁,跟着我的四个嬷嬷,就剩曹嬷嬷一个了,她直接把人赶走,这不是让我连个说话亲近的人都没有?” 陆氏说着,连声音都哽咽起来,她的怨念可不止这些。 她双手捂着脸,看不见神情,只听得长长的呼气声。 她真的忍了太久! 她有时候真的恨,老太太对谁都好,唯独对她苛刻。 陆氏已经想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老太太的关系闹成如今这般了! 是因为大房子嗣单薄?还是她迟迟未育嫡子?又或者是因为生妍娘的时候,她娘家人来看她都说这一胎肚尖,保证是男孩,最终出来的却是个女儿! 当时孩子抱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看了一眼,那句“又是个女儿”,听在耳中如寒冬腊月天的风,冷的刺骨! 老太太以为这世上每个人都跟她一样,一个接一个都是儿子? 她生个女儿就像是天大的过错一般。 陆氏记得刚嫁进来的时候,老太太虽然对她冷淡,也不至于刻薄如斯。即便她做的再好,都没有得到她的一张热乎脸,也没有一句好话。 本以为让妍娘跟老太太亲近,老太太会看在幼女的份上放下姿态,对她缓和一些。 哪知如今女儿倒是跟老太太亲近了,跟她这个母亲的隔阂却越来越深。 她忍了那么多年,算什么? 后来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有了修哥儿,又因为修哥儿在襁褓之中被娘家妹妹的孩子抓了脸,老太太以她没看好孩子为因,记恨至今。 即便修哥儿现在脸上没留任何痕迹,老太太还是一直记着,常拿这事出来说项。 因为这件事,她甚至和妹妹的关系彻底远了,她和妹妹关系一向要好,即便妹妹愧疚非常,老太太也不肯让她再登门。 这么多年桩桩件件的事,真的让她委屈难当。 做人媳妇怎就那么难? 最最可恨的是,她的婧娘一向懂事,如今不过是一时过失,做错了一桩小事,就狠心让她罚跪,连句留情的话都没有。 更何况那个傻子,老太太一样厌恶,如今因为这桩事替她做主真是可笑!这根本就是借个由头把她身边的人打发了。 这五年老太太连问一声都是少有,她这个伯母比她过问的次数都多。如今好了她倒是一副慈爱面孔,只恨不得昭告天下,告诉所有人那个傻子好了。 陆氏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面善心冷,虚情假意。 这个老太婆怎的就不怕她虔诚祈拜的菩萨给她报应! 陆氏长长的呼气,心道,我为什么要一直忍? 她到底为了什么要一直憋屈自己? 她不能再忍! 不会再忍! 她一定会把曹嬷嬷接回来。 “青禾那个贱丫头!” 等陆氏再次睁开眼面上已是一派冷漠,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一句。 “大夫呢?去,问问看那个谷大夫走了没?我要找他问话,把他叫过来。”她突然想起来青禾中毒的事,陆氏总觉得这事有蹊跷,她必要问个清清楚楚。 “夫人,谷大夫出府了,还是杜鹃亲自送的,门房那边消息刚刚传来。” 老太婆吩咐身边的人跟着,果然还在防着她! 陆氏恨恨的想。 “你这里收拾收拾,我去看看婧娘。” 她还有婧娘,她一定要给婧娘寻一门好亲事,让她不会跟自己一样在婆家过得憋屈。 第四十八章 打听 温氏用过早食就听说陆氏一早被老太太骂了,老太太把她身边的曹嬷嬷给赶出府。听到这消息她兴冲冲的去了静堂,准备给老太太请安。 “姝娘。” 温氏迎面而来,就见青禾转身正要离去。 “哎呀,这是怎么了?”看清青禾的脸,温氏惊呼。 “奴婢发了、敏症,让太太受惊了。”青禾跪地。 “可怜见的,快回去吧,养两天就好了。”温氏来之前自然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青禾中了毒,曹嬷嬷所为,大姑娘替曹嬷嬷求情,被罚跪祠堂。 不过,温氏不觉得是因为这个,肯定另有隐情。 “三婶娘。”云姝上前,盈盈给温氏行礼。 温氏拉着她,亲切道,“早食可曾用过?” 云姝颔首,“用过了,跟大姐和二姐一起用的。” “咦?”温氏诧异,“你今早跟她们在一起?” “是,大姐请我去,我也不好不去。” 温氏心思转了几十回,姝娘去了一趟大房,就发生这么件事,难道事情与她有关? “我听说曹嬷嬷被送出府,你在的吧?” “在的。”云姝点头,“祖母怕是累了,这会儿见三婶娘也没什么精神,三婶娘可要去我那边坐一坐?” 温氏应了,老太太精神不好,看来刚才发生的事情不小,把老太太气到了。 青禾中毒,曹嬷嬷不可能无缘无故给她下毒,肯定有其他原因。 “我现在身子重,有事也帮不上你,你三叔正值考绩,起早贪黑的,我又见不到人。那件事本想替你查清楚,偏偏没帮上你。”温氏倍觉愧疚。 温氏有心无力,云姝哪能看不明白。 “三婶娘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婶娘身子为重,三叔公务要紧,至于我的事,上天都看着,天道公平,自有恶报。” 温氏不得不承认,恢复如常的三姑娘心思通透的一点也不像个小姑娘。 当年她初入府,犹记得这个小姑娘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甚是讨喜,如今竟像是一下子看透了很多事情一般。 到了玉棠居,田嬷嬷笑着迎上来,“姑娘回来了。” “三太太好。”田嬷嬷乐呵呵的打招呼。 温氏只淡淡点了点头,显得冷漠。 “绿珠和冰袖呢?”云姝四下看了看,院子里没有人。 田嬷嬷回答,“姑娘不是说要种一片花,她们在后面空地把杂草理一理。” 云姝想起来了,她无意说的,说想在院子里种一片花。 “让冰袖过来吧,你去替冰袖做一会儿。” “老奴今日这腿不便,老奴帮姑娘沏茶吧?”田嬷嬷谄笑,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腿走不动路了?”云姝问。 田嬷嬷脸上的笑僵了僵,“走、走的动。” “那就去吧,告诉冰袖三婶娘在这里,让她来见见。”她的语气淡淡。 田嬷嬷的一举一动,姝娘的一言一语,温氏站在旁边看的真切。 她突然发现其实姝娘根本不需要过多的帮助,自己完全能把事情处理好。 青芒进屋把桌椅搬出来,她们就坐在院子里说话。 “早上到底怎么回事?” 温氏迫不及待的打听,想要得到答案。 姝娘请她到玉棠居,明显在避讳什么,肯定发生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不好在外边乱说。 “青禾身上发疹,曹嬷嬷说是急症,要立刻送出府去。我早上让青芒去的早了些,这才知道,不然晚一步人都要被送走了。” 温氏脑筋转的极快,曹嬷嬷会些医理,府上的人都知道。听说曹嬷嬷原本会接生,后来因为大房那位生了云妍后久不怀子,曹嬷嬷特意去药堂跟大夫学了两年,回来给陆氏调理,第二年就怀了。彼时正是她刚进府那会儿。 青禾是敏症,曹嬷嬷却说成急症,显然就是故意误导人,让人知道青禾必须离开府,也借机让青禾呆在庄园回不来。 曹嬷嬷容不得旁的小丫鬟也就算了,可青禾是姝娘落井的目击者,容不得她,她就是有问题了。 “曹嬷嬷要赶走青禾!”温氏立即反应过来,“是不是她害你?” 云姝亲自给温氏沏茶,端到她跟前。 “她伤害青禾是真,跟我掉井里的事无关。” 温氏一想,也对,“她是个奴婢,肯定听命主子行事,是你大伯母对不对?”温氏义愤填膺。 云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这件事的过错虽然是跟云大姑娘有关,可陆氏也有责任,她实在太会包庇。 “大姐姐被罚跪祠堂了。” 温氏心里咯噔一下,大姑娘被罚跪祠堂,“你是说……” 大姑娘要害姝娘? 温氏不敢信,大姑娘温文尔雅,竟会做出这般伤害姐妹的恶毒之事! 第四十九章 婆媳 陆氏看到云婧规规矩矩跪在牌位跟前,心疼的很,忙上前。 “婧娘,来,娘给你带了一层软垫,你垫着跪。” “娘,不用了,让祖母知道,又要责骂你。” “我不管,她不心疼孙女,我还心疼闺女,跪一天谁能吃得消!你年纪轻轻的,腿还要不要了!” 云婧微微扯了扯唇角,“有娘这句话就够了,女儿撑得住。” 陆氏听她说这话,心里更加难过,“你爹也真是的,都说了不是有心的,还坚持罚你,罚这么重。” “爹也是想给三妹一个交代。” “交代?她闹了多少事出来,谁来给我一个交代?她能给我交代吗?”陆氏说到这个就觉得说不完,“就因为她没有父亲,我们就得处处让着,做的一点不好,都要落个苛待侄女的名声。” “娘,辛苦你了。” “我辛苦一些没什么……”陆氏所做的不过是替子女谋未来。 “我总算有个你替我分忧,只是你年纪日涨,我也不能一直留着你,你放心,娘一定擦亮眼给你挑个好人家,不让你在婆家受委屈。” “娘……”云婧垂下眼睑。 “我的傻姑娘,你是不是还惦念着薛家那个?” 云婧咬了咬唇,摇头,“女儿未曾上心,何来惦念?” 陆氏还是怕她惦记这事,说道,“没想最好,我知道你准备了两年,心里不痛快,但薛家那个是真的不行,你爹请人打听过,他们家风有问题,我和你爹商量过的,他们家肯定要断了关系的,你爹正给你找其他好的,只是我就怕你嫁进高门,婆婆对你刁难……”陆氏可是深有体会的,她陪着云婧跪在一边,握着她的手,继续道,“我们婧娘生的好,脾气好,锈技也好,人人都夸,不愁嫁不出去的,如今只等娘来挑人,可不是让人家来挑我们。再安心等半年,好不好?” 云婧点头,“女儿不急的,能多陪娘两年,是女儿的福气。” 陆氏听得窝心,这样一个贴心的女儿让她怎能不疼? “就是三妹那边,母亲还是多加小心,我总觉得她换了个人似的,不是三妹了。” “这你就放心好了,以前没办法跟她沟通,如今能说上话,已经不错了,若是她再闹得府上不安,我也是会管的!” 陆氏说着,头抬起,对着上面的牌位说,“二叔,你走这几年,都是我替你关照你家姑娘,自问从未短过她分厘,你大哥嘴上过问,又从来不管,你家老太太更是问一下都不愿意,你家姑娘疯傻,只有我这个大伯母时常过问,这还不够?你家的姑娘是姑娘,我家的姑娘就不是姑娘了吗?你要是在会不会看着你家姑娘受委屈?她自己犯傻生事,怎能怪在我女儿头上来?二叔啊,你要泉下有知,就开开眼让她消停消停,府上安宁些……” 陆氏不管不顾,对着一个牌位连声责问。 云婧看着那个立着云彻的牌位,她眸光闪了闪。 陆氏娘家是商贾出身,当年能嫁进来,完全是因为云二老爷做的媒。云二老爷说这陆家家财万贯,家里的姑娘聪明又能干,陆氏是长女,自小就会掌事,嫁进来能助力不少。 当然,云府也有其他选择,只是败落的书香门第,连点嫁妆都掏不出多少,门第高的又看不上云府。云府处于两难之境,长子未婚,没有袭爵,家里就剩孤儿寡门庭又撑不起来。 所以,云二爷提出嘉兴陆家的时候,云家大爷是没意见的,有意见的是云府老太太,但最后被儿子说动,同意了这门亲事,陆氏得以入门。 陆氏刚进府那段日子,小心翼翼的,也确实有些难熬,但总算很快有了身孕。只是生了个姑娘,老太太不太开心,但那时候老太太还算明理,心里不痛快,也不会苛待,面子功夫还是会做的。 让陆氏对老太太心怀怨怼的是她怀了次女不久,老太太就往大爷房里添人,把她家里的远房亲戚抬进大房来。陆氏气不过,把身边的丫鬟也抬了做姨娘。 陆氏每次想到刚进云府那段日子总觉得灰暗无比。 她性子要强,人到了困境,愈发行事强硬,开始跟老太太争起来,得到家里的管事权,把后院管控的死死的,就是子嗣都没让她们多生。 她越强势,老太太对她的意见越大,婆媳之间闹过好几次,尤其大房子嗣单薄,婆婆一直拿这件事说事,说她断了大房血脉。 第五十章 拿手 送走温氏,绿珠后院也清理好了。 她换了一身衣裳,过来跟云姝回话,抱怨道,“姑娘,那个田嬷嬷太过分了,姑娘走后她就躺着吃零嘴,还使唤我们,虽说她占了一个玉棠居管事的身份,可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严嬷嬷在可从不这样。” 严嬷嬷事事亲为,一切以姑娘为重,只有遇到姑娘被欺负的事才会摆架子管人。 “你们帮她了?” “没有。”绿珠回答的干脆。 云姝笑道,“别理她就是,下次她再这样,你就替我教训她一顿。” 绿珠意会,点头,“奴婢刚才驳她了,她什么也不敢说。” 绿珠的性子爽直又忠心护主,云姝比较喜欢这样的丫头。 “你去喊她进来,就说我有话要跟她说。” 看绿珠出了房门,云姝对冰袖道,“冰袖,刚才我跟绿珠说的话听到了吧?” 冰袖顺从的点头,“听到了。” “我并非不尊重田嬷嬷,只是敬人者人恒敬之,倚老卖老在我这里可不受用。她若好好的做事,你们敬她一些也无妨,可她根本不把你们放在眼里,妄自尊大,其实也是不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所以你们也不必让着她,知道了吗?” 冰袖刚来她身边,未免行事小心翼翼,所以对谁都会敬着,让着。云姝说这些话,也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让冰袖知道她的性子,她从不是退让,任人宰割的性子。 冰袖屈身应,“奴婢明白了。” 等田嬷嬷进来,云姝静静看着。 田嬷嬷笑容满面的进来,见三姑娘一直看着,有些不自在,笑意略僵。 她缓缓开口,“嬷嬷跟着大伯母很多年,以前在大伯母那边做些什么事?” “老奴管些杂事,也守门。” 陆氏的陪嫁嬷嬷,却守门,那就是不受重用了。 “嬷嬷可有擅长的事情?做衣做鞋?绣花?梳发?又或者栽花?可会?” 田嬷嬷一下子就懂了,三姑娘这是看她闲着,准备给她找事情做呢。 “辜负姑娘的期望了,老奴这些都不会。” “不如嬷嬷好好想想,嬷嬷会的东西?我也好给嬷嬷安排。” 会吃?会睡?算不算? 田嬷嬷心里这么想,可不敢这么说。 “老奴……”田嬷嬷略顿了顿,“老奴擅长做吃的,以前在夫人跟前做吃的,夫人刚嫁进来的时候吃的都是老奴做的,后来习惯了府里的吃食,就没让老奴做了。” “原来如此。”云姝恍然,“嬷嬷是哪里人?擅长做哪里的菜式?” “老奴嘉兴人,擅长做嘉兴菜式和小吃,荷叶粉蒸肉,糟蛋,酱鸭,八珍糕,芡实糕,白鲢,花鲢,青鱼,蟹粉,虾圆……”说到吃,田嬷嬷开始滔滔不绝。 厨艺还真的是她最拿手的,当年正是因为厨艺好她才跟着夫人的。而且她说的这些都是她爱吃的,偏偏夫人为了将就老太太,吃起府里厨娘烧的饭菜,然后就不用她了。 “嬷嬷说的我嘴都馋了……”云姝笑了笑。 田嬷嬷有些得意,很是傲娇。 “不如这样吧,嬷嬷?”云姝道,“今日你去厨房烧两个菜端回来我尝尝,厨房有什么就烧什么,无需特意买食材。” 田嬷嬷应是,转身要走。 “嬷嬷等一等……”云姝突然喊住她。 田嬷嬷转身,“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是这样的,我想了想,你占用厨房为了烧给我一个人吃,总归不太好,不如多做些,送些给大伯母,就说我的意思,你就跟大伯母打个招呼,说我想吃嬷嬷你做的东西,所以占用厨房,有些不好意思,送一些吃食给大伯母,当是我的歉意。” 田嬷嬷笑不出来了,本想去厨房偷个懒,她只用等在那边,还能捡些东西吃,等回来就能打发了三姑娘,说是厨房没有她烧菜的地方,也就免了这一顿。若是跟夫人提,她这一顿就必须烧了。 云姝继续道,“还有大姐那边,她跪在祠堂,总不能不吃东西,你一并送一些去,烧好了直接送去就是,不用端回来跟我禀明。” 田嬷嬷心里是抗拒的,本以为说会做吃的,三姑娘这边没厨房,就能打消了三姑娘的念头。她算得好,却没算出三姑娘还要借大厨房用,借用大厨房也就算了,还要跟夫人打招呼,她就不得不烧一顿。 只听云三姑娘那好听的声音继续道,“大伯母也许久没吃你做的了,说不准吃了嬷嬷做的,兴许赏田嬷嬷也不一定。” 田嬷嬷这么一想,确实如此,刚刚还在抗拒的心思一下子变成了期待。她想,夫人吃府里的厨娘做的饭菜,是因为迁就老太太的胃口,不得不这么做,而如今是三姑娘开口,夫人想吃她做的也就有了理由。 嬷嬷心思百转千回,只听云三姑娘又道,“嬷嬷辛苦了,快去吧。” 第五十一章 技艺 “姑娘,你真聪明!” 把田嬷嬷安排了事情做,绿珠不遗余力的夸奖。 “以后她再偷懒,姑娘就罚她做全府上下的饭菜。” 云姝笑了笑,“府上的伙食我可管不了,我这边没有小厨房,没办法开私灶,大伯母能答应我一次,却不会每天都让我占用厨房。” 绿珠有些失落,“如果咱们院子有小厨房就好了。” “大姑娘和二姑娘有吗?” 绿珠摇头,“没有。” “那就是了,大姐和二姐都没有,府上不会轻易让我开私灶的。” “以前严嬷嬷曾问过夫人开私灶的事情,夫人不同意,说姑娘万一玩火,那就不好了。严嬷嬷觉得有道理,就没再说。” “若真想有,还是有机会的。” “姑娘又想到办法了吗?”绿珠莫名兴奋,她觉得姑娘现在太聪明了。 云姝摇头,她还不太了解府上的动向,这件事要先缓一缓。 屋子后院清理干净后显得格外宽敞。 一棵石榴树生在墙根,枝干婀娜,绿叶繁密。 石榴花美艳,一撮红绡比。 墙边除此之外还有一间低矮的简制小木屋,有门有窗,有她半身高。 “那小屋子是做什么的?”云姝问。 “姑娘小时候养了一头猪,叫阿粽,这是二爷替阿粽做的小屋子。” “猪呀?”云姝诧异无比,养狗养猫作为爱宠的比比皆是,养猪当宠物的她倒是第一次听说。而且云二爷亲自给三姑娘做宠物屋子,可见云二爷多宠三姑娘。 “奴婢知道的其实也不多,还是严嬷嬷告诉奴婢的。严嬷嬷说,阿粽从小跟着姑娘,特别通人性,姑娘很喜欢阿粽,可是阿粽长的太大了,老太太不肯姑娘养,趁姑娘出府的时候,老太太把阿粽抓走了。” 云姝怔怔望着这件破败的小屋子。 一只蜂儿突兀的闯过来,正对着云姝。 “姑娘,小心!”绿珠惊呼,就要替她挡着。 哪知云姝动作更快,只扬了一下手那蜂儿就不见了。 “姑娘!”绿珠明亮有神的眼睛眨了眨,不敢置信,有些紧张的问,“姑娘抓住它了吗?蜜蜂会蛰人的!” 云姝神色镇定,不慌不忙,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透明琉璃瓶子,瓶身只有小指长短那么粗,瓶口只比拇指略粗。那蜂儿未动,就停在袖珍的琉璃瓶中。 这样小小的瓶子竟然一下子就把蜜蜂给捉进去了。难怪姑娘要这个琉璃瓶,不仅随身携带方便,还能捉蜜蜂! 绿珠都要惊呆了。她一脸惊愕,“姑娘是怎么做到的?” 这也太厉害了! “想学吗?其实是有技巧的。”她学的时候整整用了一个季节的时间,那段时间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拿着琉璃瓶子去后花园。 “奴婢可以吗?” “做了才知道,不试永远不知道。” 绿珠点头,“想,想学。”能跟姑娘学东西她自然千万个愿意。 云姝看着里面静静躺着的蜜蜂,想到青禾那一身敏症。 还多亏了这几年一直研究蜜蜂,她才能把蜂毒利用起来。 她在宫里学过医术,看过许多医书药典,虽替人看诊的次数少,但是理论知识很充分,连太医院的掌院都称,可以为师。 这几年在宫外,因为常接触蜜蜂,她渐渐了解蜜蜂,了解蜂毒,掌握用蜂毒的技巧。 她会捉蜜蜂,还真的多亏了香儿,香儿是她在宫外认识的民女。 香儿的父亲是瓦舍艺人“七宝妙人”,因其独特的技艺,大家给的取的艺名。 七宝妙人会表演“蚂蚁角武”,还有“七宝之戏”,两大技艺问世后立刻流传民间,甚至父皇为了看这个,还曾微服私访。 蚂蚁角武,就是两队蚂蚁,像是两队人马,各有大蚂蚁作为将领,双方交战。表演者在旁边敲鼓。敲第一声鼓,两方会列好阵势;敲第二声鼓,两方蚂蚁会开始厮杀;敲第三声鼓,蚂蚁停止交战,两队蚂蚁先后退一尺,;敲第四声鼓,两队蚂蚁分别在将帅的率领下回到各自的蚁穴里。 这种戏蚁的技能,天下除香儿的父亲之外,无人领会。 七宝之戏,更加绝妙。所谓七宝,就是乌龟、王八、鲤鱼、青鱼、泥鳅、螃蟹、大虾,八种水中物。表演者将这七种动物分别放进七个小缸里,然后他开始喊,当喊到“乌龟”的时候,乌龟会从缸里爬出来,当喊到鲤鱼的时候,鲤鱼会在缸里向上跳,总之不管喊到哪种动物,那种动物都会跟他呼应。 单凭这两项技艺,七宝艺人闻名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只是天有不测,七宝艺人出名的快,也消亡的快,他被卷入朝廷纷争,列为叛党,锒铛入狱。 云姝本就受她教授捉蜂之恩,听说这事毅然选择帮她。彼时香儿四处申冤,走投无路,多亏了云姝暗中周折,洗去七宝艺人的冤屈。 虽说后来七宝艺人洗脱了冤屈,是同行诬陷,但其父已冤死狱中,从此这门技艺断了传承。 就连香儿也失踪了。 直到六年前云姝再次遇上她。 那个姑娘一路卖艺,到了扬州。 从此两个人在一起就没分开过。 这六年,香儿自称是奴,云姝却从没把她当奴仆。 她教香儿读书认字,香儿教她江湖技艺。 这六年,她们一同挨过饿,吃过苦,早就亲如姐妹。 只是,香儿落江,她也消逝,生死殊途,不知能否重遇。 第五十二章 急症 田嬷嬷也有许久不曾做菜,听夫人同意她占用小厨房的时候,还真怕自己做的没以前好,到时让夫人嫌弃就得不偿失了。 等她做好,自己先尝了尝,总算手艺没退步,连她自己都想念自己做的味道。 田嬷嬷最先送的是夫人那边,说了一通三姑娘的好话。 说三姑娘怕夫人生气,就想多做两份,这顿饭就是给夫人赔个不是。 陆氏因为大姑娘的事,本也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但田嬷嬷又说,三姑娘还准备了大姑娘的饭菜,说是怕大姑娘在祠堂饿着。 陆氏嗤之以鼻,闹出这些事的不正是她?一顿饭就想讨好她们,未免算盘打的太好。 陆氏让她把饭菜放下,就让她回去了。 田嬷嬷有些失落,夫人没吃。 等她回玉棠居的时候就把这事如实说了。 云姝道了声,“嬷嬷辛苦,还请嬷嬷再辛苦一下,把饭菜端着,咱们去一趟祠堂。” 田嬷嬷一张脸已经看不出息悲喜了。她平时对人都是笑眯眯的,这会儿脸上毫无表情,只能端着饭菜,默默跟着三姑娘身后。 到了祠堂,陆氏和云大姑娘在偏间用饭。 云姝盈盈上前,“大伯母,大姐。” 陆氏再不喜欢,也得应承,放下碗筷道,“姝娘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扰了大伯母和大姐用饭,真是抱歉。侄女来只是想跟大姐一起用饭,不知大姐欢迎不欢迎?” “妹妹来陪我用饭,欢迎之至。” 云姝示意田嬷嬷把饭菜放下。 陆氏果然还是吃了田嬷嬷做的,三个人三种菜式,果然,田嬷嬷用心了。 云姝安安静静的用了饭,中间说过两次话,一句是,“田嬷嬷做的饭菜真好吃,比府上的厨房做的好多了。大伯母觉得呢?” 还有一句,“大姐多吃些,不能饿着肚子。” 再多的话也没说。 等云姝离开,陆氏让人撤了碗筷,拉着云婧说话。 陆氏刚才吃田嬷嬷做的饭菜,还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她想到当年在闺阁无拘无束的日子。 她想起家中父兄,感慨不已。她出嫁的时候,母亲怕她想着家里的饭菜,干脆让她把厨娘給带着了。刚嫁进来的时候,她确实不习惯,她们家虽是商户,可过得日子富厚,她一直是精细着养大的,平日里跟大家闺秀差不了多少。反而老太太掌家的时候很多事都不讲究。 她开始吃自己厨娘烧的,可后来她跟老太太的矛盾发生,她不得不迁就老太太的饮食,再后来她管的事多了,也就习惯了府里的饮食,就这么一直吃着。 这么些年,不想吃田嬷嬷做的饭菜,她也是因为在逼着自己强硬,不再依恋父母。 如今久违的味道入了口,她真觉得又想家了,特别特别想。 “婧娘,娘刚刚想起来,你舅舅家的孩子煦昌跟你同龄,你记不记得?” “煦昌表哥?母亲怎么提起煦昌表哥了?” “他跟你同龄,大你三个月,母亲想找个时间让他们来看一看,问问看他定亲了没有?”陆氏想到这里,不免心思动容,大爷想攀个有权势的让婧娘高嫁,陆氏却觉得把婧娘嫁到自己娘家,她才放心。 她娘家人虽说跟老太太有过节,但还是心疼她,常给她体己钱。 陆氏一直以来只能暗地里跟娘家往来。 “我还记得他那孩子温文得体,年纪轻轻就沉稳大方,而且相貌端正,书还读的好,你外祖父一直在想办法脱了商籍,到时让煦昌科考,若是成功了,煦昌考中,那就不一样了……” 陆氏越想越觉得可行。 云婧兴致缺缺,“娘,这事再说吧,我还在罚跪呢。你快回去,别来陪我了,不然祖母再罚我怎么办?” 陆氏的想法逐渐在心里蔓延,回到房里就开始给娘家写书信,写完送出去才心安。 她还歇了一觉,只是醒来就听说大姑娘出事了。 陆氏火急火燎的赶到祠堂,看到吐了一地的婧娘,心疼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云婧也不知道怎么了,母亲走后,她跪着跪着实在瞌睡的很,然后就想趴着眯一会儿,哪知醒来就把吃的东西全吐了。 不仅仅如此脸上还跟蚂蚁爬似的,痒的很。再看手背,一粒一粒的红疹,痒的钻心。 她怕极了,生怕是发了什么东西,但根本不敢抓,怕留下疤痕。 陆氏一看,触目惊心。 “怎么有些像急症。”陆氏慌慌张张去摸她的额头。 曹嬷嬷跟她提过,急症和敏症发的疹子很像,一般难以区分。 但婧娘吐的苦水都吐出来了,陆氏又觉得像是中毒。 不会是那几个饭菜的问题吧? 第五十三章 哑口 云婧从小到大身子一直很好,就没怎么生过病,莫名生了一场急病,偏偏田嬷嬷还不在,陆氏束手无策,急得焦头烂额。 云婧心烦意乱,很是焦躁,这一场不适来的又急又快,让她措手不及。她不觉得自己生病了,总感觉是被人暗算,而且这事跟云姝有关系,但她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是那顿饭的问题吗?但那顿饭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吃。 云婧压着去抓脸的冲动,别的事她都不怕,她只怕这张脸留下疤痕,到时她这辈子都毁了。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狠狠的掐着掌心,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以前她看到云姝的时候只觉得抵触,有那样一个疯疯傻傻的妹妹,她即便厌恶也无可奈何,谁让那是自己的堂妹,她只能遇上她就躲着。 而如今呢,一场生死劫之后,她开始跟自己作对。 云婧越想越恨,她凭什么跟自己作对? 无父无母的孤儿,依靠的都是他们大房照顾,若不是她母亲,她能过这么好的日子? 云婧眼底蒙着一层晦暗,一抹狠戾显露无遗。 云妍得知大姐突然生病,忙去看她,上午那些不痛快瞬间抛之脑后,忘的一干二净。 她心思单纯,那件事她也没深想,再者她对云婧感情很深,恼这一下不过是闹小孩子脾气。 “姐姐这是怎么了?”她忧心忡忡。 云婧面容憔悴,歪靠在软榻,一看就是病了。 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脸,就拿轻纱遮面。 云婧有气无力的,刚才吐了一身,现在整个人都虚脱了,像散去精气神一般,萎靡不振。 “你姐姐病着,让她歇歇,别烦她。”陆氏在一旁提醒。 听母亲这么说,云妍有些不痛快,她当然知道姐姐不舒服。正是因为姐姐不舒服,她才来看姐姐的呀。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心疼。 只是这会儿姐姐确实很疲倦,云妍就没闹脾气,只得温声轻语。 “姐姐,你哪里不舒服……” 云姝是因为田嬷嬷被叫过去才知道这事的,不过她早就有了准备,让冰袖跟着,一起出了玉棠居。 云婧在祠堂吐了一地,发生这种事云老太太自然也知道了,就忙让人去把祠堂清理干净,又亲自去祠堂点了支檀香。 云姝来的时候,老太太正坐在偏间。 “祖母。” “姝娘,你怎么来了?” “孙女来看看大姐。” “她回去了……”云老太太声音淡淡的。 “祖母心怀郁结,忧思重重,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云姝并没离去,而是一脸天真的看着云老太太。 云老太太望了望面前的孙女,这么多年,只有姝娘问过她这句话,她一时感怀颇深,心中的愧疚感再次冒出来。 她先后失去两个儿子,一直郁郁寡欢,这两年虽说想开了,但总归还是积在心里,难以舒解。 如今看着供在丈夫下面的牌位,总觉得这些年对不起次子,姝娘一直疯疯傻傻,她从没问多做过问,也不知道次子会不会责怪她。 那几年她其实想过问的,就拿那年知道姝娘失踪的事情,当时她也是急得一夜未睡,看到她回来,她才安心睡下。 后来知道她精神有问题,府里又请了不少大夫,但没人能医的好。 云老太太见过她疯疯癫癫的样子,她怕麻烦,自然对她敬而远之。 “姝娘,你爹见过了吧?” 云姝点头。 云三姑娘的父亲云彻,牌位上刻着“御赐奉国将军”几个字。云姝在军中曾听过一次这个名字,云彻曾是宗辙大将军麾下校尉。听说他用兵如神,深得宗辙重用。宗大将军一向看人很准,只是战争残酷,他到底战死沙场,可惜英年早逝。 云姝记得,他还有个叔父叫云琦,在军中担任要职,是江淮水师,坐镇镇江。 老太太看她神色淡淡的,也知她忘记了以前的事,开口道,“去给你爹上柱香吧,你如今好了告诉他一声。” 云姝依言,规规矩矩的过去上香,又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不经意间说起前两天掉井里的事,说她因祸得福,不再犯傻,说她以后一定会听祖母的话,替父亲孝顺祖母云云。 云老太太听得一阵感慨,这丫头真是懂事了,说的句句熨帖。 上完香,慧嬷嬷在外头传话,“大房那边闹起来了,老太太可要去看看?” 云老太太当然要去管,这府上最年长的人还没死呢。 陆氏咬定田嬷嬷在饭菜里动了手脚,不然大姑娘这病怎么来的如此蹊跷! 田嬷嬷苦苦喊冤,说自己烧的饭菜绝没有下毒,是干干净净端给夫人姑娘的。 云姝进来就见田嬷嬷朝她求饶,“姑娘,求姑娘做个见证,今日的午饭是姑娘让做的,饭菜又是姑娘让老奴送的,老奴怎敢害大姑娘!” 云姝道,“正是呢,大伯母。” “你好好的不留在玉棠居自己用饭,却跑到祠堂来!”陆氏语气也有责怪之意。 “大伯母是认为我害的大姐吗?”云姝直言。 陆氏一噎,“我是说嬷嬷动了手脚……” “大伯母怕是误会了,就算田嬷嬷动了手脚,可是我和大伯母还有大姐同桌而食,吃的是一样的东西。更何况田嬷嬷还是大伯母的人,虽说卖身契给了我,也这一时半刻心也到不了我这里,肯定还是向着大伯母和姑娘的……” 老太太见状,就说陆氏胡闹,斥责,“孩子病着,你就安安静静的请大夫过来看诊,别闹出无中生有的事情来。” “婆母,婧娘这病来的蹊跷,她身体一向好好的,怎会跪那一会儿就生病呢?” “让她罚跪一天,你倒好,给她端吃端喝的,明明受罚却让人端茶倒水的伺候,如今出了问题,你就怪到饭菜上……”云老太太驳斥道,“饭菜有问题,又怎会等到现在才发作?” 陆氏被堵的哑口无言。 第五十四章 探望 府上的几个姑娘都来了,她们规规矩矩等在外面,并不着急进去,而是安安静静的等着。 云婧是嫡长女,府上居长,几个妹妹都是庶出,若是知道她病了,还不过来探望,少不得就会被当做不敬嫡母。 这几个姑娘都是聪明人,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平日里跟大姑娘和二姑娘走得近,都是一副姊妹情深的样子。 但在陆氏看来,是云婧知道笼络人心,把几个妹妹都管的服服帖帖。 大夫上门诊断,连忙道,“这是急症,可要注意些,今日不能再进食,最好水也别喝,吃多少就会吐多少,这种症状明日一早会好些,只能吃些流食。比较麻烦的是发出来的疹子,姑娘要忍一忍,别抓破了。明日只会发出来更多,容易抓破的!等疹子全部发出来,也就慢慢好了,所以不用怕,也别急。” 大夫说完,云婧整个人都不好了。 竟是急症!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若是人为,谁能做的这般神不知鬼不觉? “不可能!”陆氏更加没办法接受,“她中午还好好的,大夫,不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才这样的吗?” 这位大夫正是前两天上门给温氏看诊的李大夫,云府的平安脉基本都是请这位李大夫过来,陆氏也比较信任他,但此刻她真的怀疑大夫看错了。 李大夫见惯了这种遇病急躁的家属,道,“夫人莫急,急症就是这样,发的很快,但是急症要不了命,只是会苦几日罢了。” 听大夫这么说,陆氏不得不相信。 “是不是青禾那个贱婢传染的?”陆氏头一个就是怀疑的就是青禾,青禾发的疹子说不定就是急症呢。 她道,“阿芳,你去把青禾叫过来,让李大夫再看看。” 云老太太也不想留了,“病了就好好养着,这些日子就别出去了。” “妍娘,你也回房去,别在这里凑着。” 云老太太叫走守在榻边的云妍。 “祖母,我想再留一会儿。”云妍不想走。 “姑娘还是分开的好,会传染的,尤其年纪小的,更容易染上这种病,可要注意了。”李大夫提醒,“虽然要不了人命,若发了这疹子,从脸到脚都会痒,到时可是会受折磨的。” 云妍一听,只感觉满身发痒,也害怕了。 但一边是陪着姐姐,一边是自己染病,她很难选择。 云婧一向善解人意,若是往日里一定说让她先回去的话,可今日这种状况让她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回应云妍。 云妍很是无措,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只能愣愣站在那边没动。 云姝跟着老太太出了房门,老太太看着门口的几个姑娘,“你们也都回去吧,婧娘是急症,要养病,这段日子无事也就别来了,都去绣楼绣绣花。” 几个姑娘福身应是。 “祖母,大姐这样,大伯母很心疼呢。”云姝紧跟云老太太。 “那是她女儿,她自然心疼。”云老太太不以为然。 “我只怕大伯母会因此错怪青禾。”云姝紧跟云老太太,“青禾是敏症,曹嬷嬷说是急症,只怕大伯母对大姐的病症耿耿于怀,到时怪在青禾头上。祖母上午才答应饶过青禾,大伯母若是把人打发了,可是要闹矛盾的……” 云老太太却觉得正是这个道理,陆氏强势起来会蛮不讲理,她可容不得陆氏压到自己头上来,忙道,“杜鹃,你去把李大夫叫出来,去见青禾,有结果回话。” 杜鹃应声去了。 有她的人在,看陆氏还敢不敢胡来。 云姝眸光闪了闪,她刚才进去,云大姑娘看她的眼神,她可没错过,分明是在怀疑她,可是她又拿不出证据。 云大姑娘这一场折磨不服也得憋着。 云老太太虽然为人冷漠,但有一点是好的,耳根子软,很容易摆布。 云姝觉得这样最好,这样对她就好办事多了。 几个姑娘已经到了身后,正看到老太太对云姝很是和颜悦色。 云老太太关切的问,“你今日身子好些了吧?” 云姝点头,“已经好了祖母。多谢祖母挂怀。” “好了就好。”云老太太看少女白净的面孔上挂着盈盈笑意,模样精致,很是讨喜。站在身前,与她视线持平。 哎呀,一眨眼就张这么大了,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云老太太心里感慨。 “你如今好了,也长大了,针线要学起来,不用绣太好,但出嫁绣帕总要自己绣,知道吗?” 云姝笑着应是。 这般乖巧听话的模样,竟比大姑娘还要讨喜。 云老太太很是欣慰,她们云府的姑娘一个个出挑的比花儿还要美,那也是引以为傲的事情。 “明日我让绣姑进府,你和娟娘一起学,她也是刚起步。” 云姝点头,她读了万卷书,学过很多种本领,还真的只有针线没有碰过。 她在宫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何曾需要自己动手。 前几年生活在外,又有香儿陪着,自己的贴身衣裳基本就让她承包了。 “还有你们,跟你们大姐比,你们绣技可差多了,记得去绣楼多练练。”老太太又对着身后的几个姑娘交代。 几个姑娘齐齐应是。 云老太太很满意,“都各自回屋,别跟着了。” 等老太太走远,几个姑娘对着云姝都是一副探究的眼神。 如果说她们前两天是在观望,今日是不得不正眼看她。 云姝知道,这几个姑娘是不得不打交道的,她缓缓开口,“各位妹妹多多指教。” 四姑娘云娴最先回应,“不敢当。大家都是姐妹,三姐若是哪里不懂,尽管问。” 这样的回答已经是诚意满满。 “不知妹妹怎么称呼?” 云娴歉意道,“抱歉三姐,忘了三姐不记事,我单字娴,比姐姐小一年,行四。” “原来是四妹,这厢有礼了。” 然后站出来的就是身姿单薄的六姑娘,她五官清秀,站的笔直,虽说小小年纪却看着一派沉稳,眉宇沉沉,面上似乎是天生的冷淡。 “三姐,我单字婵,行六。” “六妹好。”云姝回应,对着最后两个没开口的姑娘。 她手上牵着一个七八岁小姑娘,小姑娘的身量只有她半身高,一双眼清亮亮的,看着很是讨喜。 “这是五妹和七妹吧,两位妹妹好。” 五姑娘和七姑娘是牛姨娘的女儿,牛姨娘又是那位大伯母的贴身丫鬟,很显然因为那位大伯母对她不喜,所以两个姑娘对她也没有善意。 五姑娘脆生生的开口,一双梨窝若隐若现,“我单字妙。” 第五十五章 打架 “我单字妙!”五姑娘云妙骄慢道。 “妙?”一声清音婉转,声如黄莺,云姝浅笑,“五妹名字精妙,但若本人撑不住这个名字,怕是要吃亏的。” 云五姑娘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只见对面的人神情淡然,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妙字,有女则少,少的东西会比较多,样貌,品行,才艺,智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运气。”云姝句句道来。 对面的云妙似乎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是在骂我笨吗?还是说我丑?” “五妹误会了,五妹生的可爱讨喜,怎会丑!我只是想提醒五妹近日运气会差些,可能会比较倒霉,五妹要注意些才是。” “你以为自己是神婆啊?”云妙翻了个白眼,领着七姑娘走了。 “七妹,我们走。” 云七姑娘跟着五姑娘,突然转身朝云姝比了个鬼脸。 云姝并没生气,只是笑了笑。 四姑娘和六姑娘也跟着离开。 “五妹,你不能再这样了,她可不是以前的傻子。”四姑娘云娴提醒,她总觉得云姝那些话不是随口乱说的。 五妹在她们当中确实是最平庸的一个,样貌不及她们,也没有一个擅长的东西,刺绣一般般,念书不行,写字更不好看,棋艺跟着六妹学了那么久还是初级水平,好像也只有吃的比她们多一点,其余什么都缺少。 云妙不以为意,“不是傻子又怎样?她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个,我们还得怕她?” “无父无母又如何?她至少占了个嫡字。”云六姑娘淡淡道。 “六妹,你今天怎么帮她说话了?” “不是帮,这是事实。” 云五姑娘转头去问四姑娘,“四姐,你觉得呢?” “六妹说得当然是事实,现在就连二姐都不敢胡闹,你跟三姐对上只会吃亏。”云娴同意,提醒道,“可别轻易试探她的底线,你就看祖母,以前都不过问三姐,如今祖母都已经被她说服,可见她不一般。” “我才不怕她!”云妙满不在乎。 云姝并没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边等缓缓而至的云二姑娘。 云妍神色怏怏,没精力理她,只在路过的时候瞪了她一眼。 “二姐可要注意脚下路,别摔了!”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 正要离开的人回头,神情娇横,“你说什么?” “看二姐这般难过,妹妹感同身受。” 云姝冷哼,信了你的鬼话!你还能感同身受?怕是心里乐开花了吧! “大姐还真是倒霉,碰上这种事,怕是好多天都要被关房里吧?” 看云姝幸灾乐祸的样子,云妍真想上去撕烂她的脸。 云姝惋惜道,“大夫说这病传染,你说我们站在房间里没靠近的话没关系吧?不会染上这种病吧?” 云妍瞪她,她还靠到床边跟姐姐说话了,她们不过呆在外间而已,哪会传那么远? “我看二姐和大姐姐妹情深,令人艳羡。可若是二姐染上这病,不会怪罪大姐吧?” 云妍气的脑门充血,这个三傻子在咒她! “不要你管,再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她开口威胁。 云姝抿了抿嘴,“还有一句跟大姐病情有关的,还没说呢,二姐不要听就算了。” “有话快说。”二姑娘语气不善。 “二姐走近一点再说吧。”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二姑娘脾气上来了。 云姝也板了脸:“爱听不听,不听就算。” 云妍被她气的肝儿疼,转身就要走,想了想,吸了一口气,又回头,靠近。 “你快说……” 云姝招手,“再过来一些,咱们悄悄说。” 云姝心里怄的要死,要不是为了大姐,她才不会听她说。 姐姐这场急症来的突然,又太古怪,她总觉得起因不简单。 云姝俯身贴耳,一字一句道,“我知道大姐的急症是怎么回事哦……” “怎么回事?” 云姝退开两步,神色不慌不忙,缓缓道,“但我不会告诉你的……” 云妍扭头就见那张脸扬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气极,叫道,“三傻子你耍我!” 云姝施施然离开。 “三傻子!”云妍越想越气,大步上前,怒火难平,冲上去。 云姝走偏了路,脚下越过一块石头,径直往前走。 只见云妍大步上前,一副就要追上她跟她拼命的样子,眼看着要追上她,脚下被绊,整个人扑倒在地。 冰袖都来不及反应,她眼看着姑娘偏离道路,还把她往旁边推了推,提醒的话一句都没来得及说,追上来的二姑娘已经摔倒在地。 二姑娘不干了,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冲上来。 冰袖拦着,大叫,“二姑娘,二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贱婢,给我滚!” “啊!” 冰袖被抓了脸,尖叫一声,但还是死死抱着云妍,不让她上前。 现场一片混乱。 “姑娘!”闻声而来的杜鹃跑过来,还有一个大房丫鬟,忙上来拉人。 不过一句话就把她激怒到打人,云姝本想给她机会,现在已经全然没了这心思。 此刻的陆氏心情格外的糟糕,二姑娘的动静闹得不小,这会儿满身狼狈,又一脸不屈服。 反观云姝,一身洁净,气质冰冷的站在那边。 “跟我道歉,跟冰袖道歉,这事我就不会计较。”云姝道。 冰袖更狼狈,头发乱糟糟,脸上还被抓花了,她缩在角落,一声不敢吭。 “让我道歉,做梦!”云妍哪肯道歉。 云姝上前,眼神冰冷,气势压人,“二姐真不道歉?” 云妍死死的瞪着她,一副想吃了她的表情。 “不!”她吐出一个字。 “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突然响起,一个巴掌果断落在云妍的脸上。 云妍不敢置信,捂着脸,后知后觉,“三傻子,你敢打我!” “你敢打人,我就敢打!”云姝声音沉沉。 陆氏有些发懵,那傻子竟然把她家姑娘打了! “冰袖,咱们走!”云姝叫人,走在前面,离开的干脆。 “三傻子!”云妍哪肯受这样的委屈,又要冲上去。 “站住!”陆氏气急,拉住她,一巴掌又落在她脸上。 “你姐姐病着,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到底要怎样才会不闹事!” 云妍捂着脸,眼泪含在眼眶里,脸被打的生疼,她真的恨母亲,她被人打了,母亲竟丝毫不问缘由,责怪的人还是她! 陆氏心里那个憋屈,云三丫头走的利索,是怪她没教育好女儿? 第五十六章 药单 这事很快传到云老太太那边,云老太太让人传话,“让二姑娘闭门思过,这几天也别出门了。” 云妍气的在房里摔了满屋子的东西,发泄之后就窝在房里,一声不吭,连哭也不曾。 这事最怄火的莫过于陆氏,大女儿生病,她已经够疲惫,哪知二女儿还去打架,最后还被人扇了巴掌,她心里又急又气,偏偏这件事她不占理。 本以为她好不容易摆平老太太,过了两年扬眉吐气的日子,突然被打回原形,那种感觉就像背后压着大石让她喘不过来气。 老太太喜欢宴客,这几年姨太太常过来陪她说话,要么就是找些老太太一起打马,陆氏跟云老太太的矛盾少了很多。可是就这几天,老太太又开始管起她院子的事来。 陆氏想来想去都觉得跟云三丫头恢复有关系。 自从三丫头醒,她就处处碰壁,这可不是好事。 即便三丫头打了她女儿,她这个做娘的也要忍着,不仅要忍着,她这个做娘的还得管着自家难以驯服的女儿。 二姑娘的性子倔强,就是不服软,三丫头打她,倒是有充分正当的理由。陆氏若那个时候责骂三丫头,就变成她不分是非。 陆氏自知这辈子在云府吃亏就是吃在不服软上,偏偏二姑娘这脾气跟她一模一样。 陆氏想管也有心无力,她跟二姑娘水火难容,哪像是母女,跟一对仇人还差不多,说两句贴心话更加不可能。 再有青禾这贱婢,李大夫看过之后,如实相告,说是敏症,还有些风寒,不过并无甚大碍,吃一剂药,明日一早就会恢复。 陆氏即便再厌恶,有老太太的人在身边,她也不得其法。不过在愤怒之后,她逐渐镇定,想到不过是个贱婢,以后有的是机会落在她的手上,这么一想,只留下一个严苛的表情,便大步走了。 云姝带着冰袖回玉棠居。 冰袖原本在大房那边还战战兢兢的,但三姑娘打二姑娘那一下让她彻底明白,三姑娘绝不是软弱可欺的性子。 这两天冰袖都看在眼里,三姑娘待她们温和诚善,丝毫没有骄纵,可如今三姑娘打二姑娘那一下连犹豫都不曾。 冰袖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情,此刻安定无比,再无惶恐。 三姑娘替她讨回公道,她还有什么不满? 她以后一定好好跟着三姑娘。 “今日委屈你了。”冰袖今天替她拦着云二姑娘,云姝看在眼里。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冰袖回答的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委屈。 云姝看着冰袖脸上的划痕,还是觉得可惜,“还好伤口不深,你放心,过些日子就好,不会留下疤痕的。” “一点小伤,奴婢没事的。” 云姝点头,“你去屋里收拾收拾。” 看着冰袖离开,绿珠和青禾围上来。 “姑娘,冰袖姐姐怎么了?”青芒问。 “为了替我挡着,被二姑娘抓伤了。” 绿珠听二姑娘又动手,忙道,“姑娘应该带奴婢的,奴婢可以替姑娘挡着,以后姑娘去哪里都带着奴婢吧。” 云姝不是不想带她,而是她缺休息。 “我让你多休息,休息了吗?”云姝反问。 绿珠红了脸,“这个时辰奴婢睡不着。” “让你夜里别守夜,你总守着,不好好休息,你还年纪小,别伤了身子。” 绿珠自回来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被卖出去那两天也因为惦记她不曾休息好,已经有几晚没睡过整觉了。 云姝担忧,她命相短,难道是因为这一场失眠导致的? “青芒,你进来。” 云姝进了屋,让青芒把笔墨纸砚备好。 青芒还是头一次研磨,不太会,有些手忙脚乱。 云姝见状,才想到她以前不过是个洒扫小丫头,便上去耐心的教她,一点一点的引导,“慢慢来,不急。磨墨要轻而慢,要保持墨的平正,要在砚上垂直地打圈儿,不要斜磨或直推。磨墨用水,宁少勿多,磨浓了,加水再磨浓。要用清水磨墨,不可用茶或热水。墨要磨得浓淡适中,不要太浓或太淡……” 看青芒逐渐上手,云姝赞她聪明。 青芒憨憨的笑了笑,模样娇憨,“姑娘,奴婢还是笨拙了些,要是冰袖姐姐,肯定能做的更好。” “你还想偷懒,指着样样事都由冰袖做?”云姝调侃。 “奴婢也要做的。” “奴婢也想学。”绿珠进来,看到这样的场景很不是滋味,明明她才是跟着姑娘最久的,怎的她们做的事都比她多? “你呀,就算了,你有武功底子,以后还是贴身保护我,其他的事就交给她们俩。”绿珠是云三姑娘的父亲带回来的,本不应该为奴。如今既然跟着她,她自会善待。 云姝写了两张单子。 “青芒出过府吗?” 青芒摇头,“奴婢进了府不曾出去过。” 难怪青芒这么单纯,原来困于一隅,不曾见过世面。 绿珠怕是也没怎么出去过。 “田嬷嬷人呢?” “田嬷嬷出去了,奴婢没看的住。”青芒自责道,“奴婢找她回来?” “不用了,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明日一早你跟田嬷嬷出门,把这单子上的东西买回来。” 青芒应,“是,姑娘。” “我先教你认字吧。”云姝想,这个小丫头一直连云府都没出过,想来肯定也不识字的。 青芒不敢置信,眼里亮光闪闪,“姑娘,我可以吗?”她这辈子没想过会认识字,姑娘竟然要亲自教她。 “我要买的东西都写在上面,你若是不认识,如何帮我买?”她信任的是青芒,而不是那位田嬷嬷,当然要教会身边的丫头识字。 青芒立刻认真起来,“姑娘,奴婢一定好好学。” 云姝教青芒认识她写的那张单子,都是药草。 “姑娘认识药草耶?”青芒觉得不可思议,面露崇拜。 云姝眼露笑意,“是啊,我还会很多东西,你可要好好学。” 一个安神的方子,一个熬制养颜的药草。 云姝教的时候有一刻的晃神,还以为面对的人是香儿。 看姑娘发怔,青芒惭愧,“姑娘,是不是奴婢太笨了?” 云姝才反应过来,好脾气道,“你是初学,不急的,慢慢来。” 第五十七章 请安 云姝起的早,到静堂是第一个。 听说云老太太还在梳妆,她就静静等着,一丁点儿声响也没发出来。 静堂里的奴仆还在把手边的事收尾,各司其职,未见懒惰。 只是今日这场景难得,云三姑娘一早就来给老太太请安,礼数周全,任谁见了不得惊叹,这三姑娘好了,就像是把灵通都打开了一般,万事周到,一点差错也没有。 等老太太出来已经是一盏茶后。 云老太太姗姗来迟,“我的儿,你怎的这么早?” “来给祖母请安,自然得请早。”她笑意盈盈。 “我这个老婆子动作慢,没来你坐着就是,何须一直站着等?” 云姝笑了笑,过去扶着老太太,“祖母请上座。” “早食可曾用过啊?”云老太太一脸和善。 云姝轻道,“还不曾。” “既然如此,就在我这里用。” “多谢祖母。”云姝款款回应,“只怕吃了祖母的,祖母就没得吃了。” 云老太太笑道,“不碍事,我让人多摆两样,够你吃了。” 云姝根本没让人去厨房拿,一大早到静堂来,就是打定了主意蹭吃的。 老太太这边的伙食比大姑娘她们那边清淡一些,毕竟是老人家,吃不得太油腻,不过替她多添了一份咸豆花,一份煎饼果子。 云老太太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开怀,儿子陪她用饭的次数少,平日里她只得跟上门的客人热热乎乎的。 云老太太喜欢热闹,她喜欢的是那种氛围,有人在旁边听她说话,有人在旁边陪她说话。 而云姝恰恰做到这一点,老太太自然开怀了。 慧嬷嬷看在眼里,若说三姑娘如今心机沉沉,偏偏她眸光清澈,就像不谙世事的姑娘,但三姑娘如今很得老太太的心意,只怕老太太会被牵着走。 老太太这边开心了,陆氏那边却难过的吃不下。 大姑娘脸上发的疹子更厉害,如今蒙着头,只能暗暗哭泣,连抓都不敢。 二姑娘冷心薄情的,嗯就呆在自己房里,什么都不问。 陆氏又听说老太太那边一大早就欢声笑语,更加面色难堪。 几个庶女倒是齐排排的站在她跟前请安,可想到自己被禁足的亲生女儿,她哪能给个好脸? “跟我去给你们祖母请安吧。” 陆氏带着众姑娘,浩浩荡荡进了静堂。 云老太太本来还挺高兴的,哪知陆氏沉着脸就来了,顿时拉下了脸,她这是给谁耍脸子? “婆母。”陆氏看云老太太的神色,心里咯噔,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又让老太太不痛快了? “大爷出门了?” “大爷昨晚没回,使了人送信,说要在嘉兴逗留两日。” “嗯。”老太太沉沉应了一声。 “大姑娘好些了吧?” 说到这个,陆氏满腹的委屈,“发了一身的疹子,正喊痒的难受呢。” “大夫的药不管用吗?” 那语气就像是她说了胡话似的,吃了药怎么可能还那么痒呢? 陆氏纵然不满,也得老实应,“药是吃了的,只是药效好像没那么灵。” “不灵不如换个大夫看看。” 陆氏不得不应是。 她不过是想跟老太太诉个苦,让老太太知道婧娘有多痛苦,可老太太还是这般无动于衷,冷漠相待,虽然陆氏早有心里准备,但还是让她愈加心寒。 “对了,姝娘派人出府要买些东西,跟你打声招呼。” 陆氏朝云姝的方向望了一眼。 等出了静堂,云姝跟上陆氏。 “大伯母。” “有事?”陆氏语气冷淡。 “今日让田嬷嬷出府,未曾提前给大伯母打招呼,大伯母别生气。”云姝坦然道。 陆氏一怔,哪成想她说的这么直接。她正色道,“你误会了,我没生气,只不过是因为婧娘的病。” “大伯母放宽心,大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的轻巧,陆氏宁愿自己出疹,也不愿女儿受此折磨。 “倒是二姐,大伯母不妨问一问,她昨日突然要对我动手,像是发了癔症一般……”云姝不经意提起云二姑娘。 陆氏皱眉,显得不满。 “抱歉,大伯母,我没有其他意思,二姐兴许就是这样的脾气,可上来就打人,真的有些无理取闹。” 云姝不多不少了说了这一句委屈话,陆氏听得心惊肉跳,想到以前三丫头呆头呆脑的,还有她听说妍娘从昨日摔了房里的东西之后就开始一声不响,坐在房里发愣,一直到今日一早还不说话,甚至连东西也不吃。 陆氏也顾不得别的,连忙回去,她要亲眼看一看才放心。 “大夫人也真是的,听姑娘抱怨就跑了。”绿珠在她身后小声嘀咕。 云姝神色淡淡,她不过一句话就让陆氏如此担忧,要么是一颗爱女之心,要么是担心云二姑娘傻了她以后没面子。 这一对母女早就生了嫌隙,陆氏心里即便还有一点母子之情,若是云二姑娘持续闹脾气,那点母女之情早晚会消失殆尽。 而云二姑娘脾气这般暴躁无非是亲娘不信任,亲姐又心机深沉,能跟那位大伯母闹得这么僵,云大姑娘的“功劳”肯定不小。若是云大姑娘那点聪明用在从中调和上,她们母女之间不会像如今这般敌视。 西苑绣楼,云姝一踏进去就被里面的景致吸引,竹园相倚,高台建筑,临水阁楼,清水彩波,水光潋滟,水岸藤萝,倒真是闺中阁,精妙绝伦。 “这绣楼是后建的吗?”完全是按照女子的喜好来建造的,云老太太不曾有女儿,肯定不是以前建的。 绿珠回,“严嬷嬷说,姑娘一出生,二爷就叫人修建了这绣楼,这是二爷亲自设计的。” 云姝感慨,云二爷对女儿真是不遗余力的宠爱。 “这么说,这算是给我建的阁楼?” 绿珠连连点头,“严嬷嬷是这么说,这是云二爷花光了积蓄自己出钱建的。只不过姑娘这几年疯傻,这里早就不肯姑娘进来了,几个姑娘倒是整日在里面呆着。” 云姝眸光闪了闪,云三姑娘的阁楼竟然成了公中之物! 她上个楼,进了屋,居室算不得大,各处都占了位置。琴、棋、书、画,样样俱全,还有绣架上是一副绣了一半的蔷薇花。 第五十八章 占位 听说云三姑娘要到绣楼学绣花,云四姑娘很自觉,把自己的位置腾出来,说是给三姑娘用。 “四妹不用忙,我坐这边就行。” 云姝选了个最宽敞的位置,这地方光线好,桌子又宽敞,显然是这里最好的位置,而且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有一副画了一半的牡丹图。 其她姑娘都用异样的眼神看她,那位置可是二姑娘的,只有二姑娘跟人抢东西的时候,谁敢抢二姑娘的东西? 因为二姑娘被关屋子的事,她们都已经知道,事情起因又是因为三姑娘,三姑娘不仅什么事也没有,还让祖母另眼相待,如今她们谁还敢小看她? 也因此无人提醒她,只等二姑娘出来了,看到自己位置了没了,如何闹事! “这是谁画的?”云姝问。 云娴如实相告,“平日里二姐就坐那里,是二姐画的。” 云姝调了一些丹砂,执起笔就在原来的画上描摹。 “三姐?”云四姑娘惊呼,“这怕是不好吧……” 云姝自顾画下去,只见红艳艳的牡丹花逐渐有了模样,鲜艳的牡丹跃然纸上,绽放出最明丽的模样,如栩如生,天姿国色。 即便是云二姑娘都画不出这么好看的牡丹。 云娴都看呆了,三姐以前会画画吗?她怎么没有记忆? 她拍拍云六姑娘的肩,示意她去看。 云五姑娘和云六姑娘跟着探头看过去。 云六姑娘平静的脸上有了些许表情,目光中满是惊艳。 她下笔如有神,一钩一画,轻轻浅浅,把云二姑娘画上的缺点全都遮盖住了。 “她画那牡丹实在太丑,我这副略好一点。”云姝略有不满。 哪止好一点,是好太多了!云娴心里惊叹,对上这副牡丹图,再想起二姐以前画的,好像真的太平庸无奇了。 云姝自知也有许久不曾画画,又是换了一副身子,下笔不免生涩,略有迟疑,她以前画画可是很快的,而且又快又好。 “二姑娘这种心境是练不好的。”云姝很是嫌弃道。 云妍画画的时候杂念太多,虽然看得出来练过很多次,但不专注做一件事很难画出好画。 一幅画如果成不了好画,就没有任何价值。 云七姑娘趴在桌上,一直探头看她画,突然开口问,“你什么时候练的?” 云姝看着她,“叫三姐。” 云七姑娘撅了小嘴,扭头跑出去,到了门口,她停下,“你会踢毽子吗?” 云三姑娘直直的看着她不说话,等她喊人。 “三姐,你会吗?”虽然不情不愿,但总算喊了。 云姝笑道,“我会啊!” 云七姑娘开口,脸颊边梨窝隐隐,“那我们比赛,半柱香的时间,谁跳的多,谁就答应对方一件事。” 一听她说好啊,云七姑娘就跑了出去,脚步轻盈,似乎很高兴。 小姑娘本来打定主意要赢的,而且事情都想好了,就是让三姐教她画画,她也想画这么漂亮的画出来。 “怎么跳?花跳?还是就这样跳?”云姝问。 云七姑娘拍手,“花跳,好啊,就花跳。” 她可从没见过三姐踢毽子,这一下该她赢了,哈哈! 云七姑娘穿的轻便,下面是裤装,半身的长衫,她把长衫下摆掖在腰带里。 一脚一脚,鸡毛毽子踢的又高又快。半柱香过去,大汗淋漓的七姑娘也踢完了,她把毽子直接踢给云三姑娘。 云三姑娘把裙摆绑在腰上,一脚一脚,跟七姑娘的速度差不多,高度却是要高一些。 云七姑娘本来还在洋洋自得,脸上却是越来越不开心。 等四姑娘一句“时间到”说出口的时候,她好巧不巧就踢的比七姑娘多了一个。 而且她最后一个踢的非常高,直直的就落在房顶上。 云七姑娘见状,眼里含了泪,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委屈道,“你故意的!” 也不知道是说她踢的比她多是还故意的,还是把毽子踢到房顶是是故意的? “七妹,认赌服输哦!” “你比我大,个子比我高,年纪比我大,就只比我多跳了一个,这样不公平。”云七姑娘试图辩解。 “可是在比之前,你没说呀?若真要比身高,比年纪,你还真的比不上我,这不是公平不公平,而是天命如此,你不得不认。” 云七姑娘的泪珠在眼里打转。 “你想学画画?” 云姝把这话问出来,云七姑娘小小的脸上满是惊讶。 “可是,你对我态度不好,我不会教你的哦……” 这一句话打破了小姑娘的幻想。 “授以学问,当敬重待之,若是不尊重别人,别人更加没理由教你。”云姝认真道。 小姑娘垂下头去,但一时还是没办法接受,“你不教就算了。” 小孩子脾气就是这样,云姝并没继续劝,只道,“绿珠,爬的上去吗?毽子拿下来。” “姑娘,奴婢试试……” 这一试还不打紧,房梁上的瓦砾被她踩坏两片,直直的砸到下面的绣架上。 几个姑娘围站一团,惊声后退。 老太太那边的杜鹃正进来,见状,忙道,“不得了,快下来。” 绿珠把毽子扔下来,人又从原路爬下。只是上去容易,下来难,绿珠悬在半空,跟刚才轻松爬上去的处境相比,很是尴尬。 云姝见此,心下一个念头起,“绿珠,试着调息,气沉丹田,凝聚热力,然后直接跳下来。” 绿珠信任自家姑娘,跟着照做。 几个姑娘看的心惊胆颤,这么高的阁楼可不是农家小屋那样,若是直接跳下来,摔断腿的可能都有。 却见那身影一跃而下,她们都惊的纷纷避让,只有云姝气定闲神站着。 “姑娘,奴婢感觉会飞了耶……”绿珠感觉自己很轻,身子飘飘的。 “会飞还早……”云姝笑,又问,“有没有哪里很不舒服?” 绿珠不自在的笑了笑,“腰好像扭了一下,不过还好,一点疼而已。” 云姝让她站直,伸出两指触了触,“还好没事。” “三姑娘?”杜鹃上前。 “杜鹃姐姐,刚才毽子不小心踢到上面去,绿珠上去拿,弄坏了房顶,还请告诉祖母这都是我的不是。若是祖母要责罚,我立刻就去领罚。” “只怕这两日姑娘们不能呆在绣楼了,要找人修一修。” 三姑娘主动先承认错误,杜鹃当然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把话传回去告诉老太太。 她说明来意了,“绣姑托人传话进来,说是这两日不得闲,两位姑娘今日不妨先练练针脚,过几日就会来。” 第五十九章 打赌 绣楼是云三姑娘出生那一年,云二爷就开始着手准备的,从亲自设计房型,到一石一瓦,种下一草一木,云二爷都有亲自动手。 选择的位置靠在二房昭华院东边,也是云府偏靠中间的位置。 刚建好时云二爷常带三姑娘过来玩耍,那时候大姑娘和二姑娘也常去,后来云二爷渐渐陪三姑娘的次数就少了,这里也成了几个姑娘一起玩的地方。 云姝六岁,她们开始启蒙,就是在绣楼开始读的书。 再后来,云老太太请了苏州的绣姑教她们刺绣。 这些年下来,几个姑娘都已经把绣楼当做公中之处,各占一处,变成自己的位置。 绿珠跳下来后,很自责,低声跟三姑娘道歉,“姑娘,对不起。其实奴婢没用多大力气的……”她没想明白自己那一下根本没下脚,瓦砾就掉下去了。 云姝安慰,“人没受伤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年久失修的屋子,即便她不上去,也会有瓦砾掉下来。云姝抬头望了望,是该修葺一下,不然祸事就会来了。 就是云五姑娘…… 云姝看着无畏的云五姑娘,正要进屋,她开口提醒,“五妹还是小心些,万一砸了头破相可就不好看了。” 经她这么一说,云妙还真的不敢进去,生怕脸上破相。 云妙很讨厌云三姑娘这张乌鸦嘴。 昨天被三姑娘说倒霉之后,她回去就不小心踩了小虎儿的尾巴,然后被小虎儿挠了腿,她的裙子被抓破,腿也被挠伤了,小虎儿可是从来不挠人的,竟然突然伤人,让云五姑娘非常不高兴。 牛姨娘不喜欢她养猫,说是猫毛到处飞,即便猫儿再惹人怜,也无法让爱干净的牛姨娘欢喜起来。 五姑娘为了让姨娘心安,只说没事,没被抓伤。 不仅仅是这个,她夜里睡觉她还掉下床,后腰撞上脚踏,一直到现在后腰都在隐隐作痛。 她就感觉因为云姝那句话,她做任何事都不顺利。 “五妹,我们还是过几天再来吧。”云娴也道。 云五姑娘涨红了脸,恼意写在脸上,“三姐,我看是你身边这丫头力气太大,把瓦片踩坏了,她要赔才是。” 绿珠低着头,不敢出声。 “五妹又怎知是绿珠踩坏的?” “不是她还能是谁?” “让工匠来断定吧,是年久失修还是人为破坏工匠一看即知。”云姝不慌不忙道。 “你又不是工匠!你应该问问绿珠!” “五妹,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云姝眸光闪亮。 “赌什么?” “你认为是绿珠踩的,我认为是年久失修,咱们当然赌这个。” “你都说让工匠来断定了……”云五姑娘总觉得她在下套。 “看来五妹不敢赌,那就算了。” “姑娘……”看姑娘信心满满,绿珠却不敢让姑娘赌,她自己都相信自己。 云五姑娘见状,底气十足,“赌就赌。” 云五姑娘表示她才不是被三姑娘激怒,她是要证明自己说的才是正确的。 “五妹的赌注是什么?” 云妙想赌的不过是那口气,一时想不到赌什么,她又不缺傻子那点东西。 “我若赢了五妹给我几颗金锞子如何?” 原来是缺钱,难怪要跟她赌,也不怕输的倾家荡产!云妙看她的眼神都带着鄙夷。 “好啊。”云妙道,“我赢了,三姐要把绿珠交出来给母亲处置。” 云姝点头应好。 云妙这下高兴坏了,如果替母亲处置了绿珠,到时肯定会得到母亲的青睐。 绿珠心急如焚,云姝却让她安心。 云姝亲自到老太太跟前说明了绣楼的情况,老太太就让人去找陆氏,说是找工匠的事不能拖下去。 然后云姝就提到二房,她说想让大伯母把昭华院的门开了,这样一直关着一个院子,阴气太重,对家门不利。 云老太太觉得很有道理,但她没有心思管那么多事,又觉得开了昭华院,到时又是一番修整,怕是要一大笔开销。 云姝懂了,云老太太不想花那么多钱,原来她是同意关着昭华院的门的。 云老太太怕是连她的小院都不想修葺,毕竟她住在逼仄小院,到时把她嫁出去,修葺那边也就没必要了。 “祖母,云府门庭地阔,本是福祉旺地,但如今东盛西衰,内宅有阴气,堵住仕途前路,这会促使家族官运不稳,仕途艰难……” 还有子孙福薄命浅…… 云姝自然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若说出来老太太只怕会不高兴,老太太已经失去两个儿子,若知道剩下两个儿子都没有安享晚年,肯定要不高兴,当她这个孙女说触霉头的话。 “真的吗?”云老太太很在乎这件事,但从三姑娘嘴里说出来总觉得不太相信。 云姝道,“祖母不妨去找个得道高人算一算,到时一问便知。” 南湖云府怎么说都是秦王嫡系后孙,以往恩荫推补,云老爷才有机会挤入仕途,到了云大爷那时候,朝堂变法,父亲又英年早逝,无人帮衬,宗族冷眼旁观,云大爷那时清高桀骜,吃过不少苦头,但还是凭着本事进了太学,但后来在太学被挤兑,他又没学会逢迎,被上级打发跟着仓司南下,做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可幸运的是,他逃过东京一劫。 后来新君登基,被迫南下。新君为巩固地位,嘉赏了不少官员,其中就包括他。 他一跃而上,成了五品的开国子。虽是爵位,但却是闲职。 云德闲了这几年年,哪肯安于现状! 云老太太想到长子的不容易,如今两个儿子好不容易步入仕途,若是官运不稳,云府岂不是又落魄了? 云老太太打定主意,要去一趟道观求经问道。 等陆氏来,她就提出去灵山观上香的事情。 灵山观在嘉兴那边,陆氏当然想去,但家里一个姑娘生病,另一个姑娘关着,陆氏还有一堆事要忙,哪能陪老太太去,只能借口大姑娘需要人照应。 云老太太看了看旁边的孙女,“你跟我去?” 第六十章 娇客 云姝还没离开静堂,外边就听有人拜访。 来人是嘉兴府徐参军的母亲,徐老太太。 “快让人进来。”云老太太高兴吩咐,又让云姝别走,等会儿陪她见个客人。 陆氏不经意皱了皱眉,站在一边,也不能这时候离开。 “老姐姐,我又来叨扰你了。”这个老太太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未见其人,就已经听到声音到了门口。 云老太太亲自起身笑迎,“徐家姐姐来了,欢迎欢迎。” 那老太太一身褚色衣衫,身态清瘦,但精神矍铄,气色也好,她脚步稳健,大步跨进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妙龄姑娘,十五六岁,容貌清秀,中等姿色。 “玉芹也来了。” “玉芹给云老太太请安。”小姑娘端着笑,声音清脆,恭恭敬敬的给云老太太行礼。 云老太太客气的一番夸奖,夸人家小姑娘越发漂亮,如今跟水葱一样水灵。 徐玉芹的目光正直直的看着云姝。 云姝安安静静站在云老太太身后,不声不响,眉目丝毫未动,只等老太太引荐。 “来,姝娘,这是咱们邻里,住南门边上的徐老太太,给老太太见个礼。” “姝娘给徐老太太问安。”她姿态秀雅,一举一动都透着矜贵,让人看过去就移不开眼。 “这是你家三姑娘?” 徐老太太只觉眼前一亮,惊喜道,“我昨日隐约听说你家三姑娘好了,竟想不到是真的……老姐姐你可真的好福气,三姑娘如今好了,只怕到时媒人要踏破你们云府这大门了。” 云老太太听她说这些恭维的话自然高兴的很。云府的几个姑娘各个钟灵毓秀,样貌出众,在整个嘉兴府都是出了名的。 “说起福气,徐姐姐才是好福气,家中子孙满堂,才是真的让人羡慕。” 徐老太太有两个子嗣,一个就是徐参军,但孙儿却有十来个,让云老太太羡慕不已。 “子孙不在多,一两个听话的足矣……”徐老太太无奈的很。 徐家孙子太多,但各个淘气,整天上房揭瓦,让她愁的很。 云老太太倒是认同这一点。 云老太太让云姝陪娇客,到花厅那边去坐坐,又让杜鹃跟着。 云老太太则跟徐老太太单独说话,陆氏说是去准备茶水,找到机会退出去了。 徐玉芹是见过云三姑娘的,她不是第一次来云府,平日里又跟云大姑娘和二姑娘是闺中密友,关系最为密切。云二姑娘对云三姑娘什么态度,她最清楚不过。 她敢大喇喇看着云三姑娘,但是单独跟云三姑娘相处,她还真有些尴尬,目光看过去一次又一次。 如今看她,还真的不一样。 “杜鹃姐姐,我能去找大姑娘吗?”徐玉芹觉得这三姑娘没意思,她如今这样除了不傻之外,其他变化还真找不到,还是一样无趣。 “回徐姑娘,大姑娘病了,还在修养。”杜鹃道。 “二姑娘呢?” “没有老太太吩咐,二姑娘出不得屋。” “啊?”徐玉芹诧异极了,她低声问,“是云夫人罚她了吗?” 徐玉芹平日里喜欢跟大姑娘云婧玩在一处,云婧比较会照顾人。云妍玩性大,她们两个人性情极像,一起玩的时候最没有顾忌,但是常有矛盾,每次都不欢而散。可是即便如此,两个人再次见了还是能玩在一处。 徐玉芹是含着蜜罐长大的,徐家兄弟很多,姐妹少,她没个玩伴,又是哥哥们娇宠着长大的,性情单纯,哪里懂姊妹之间处久了就容易生嫌隙。 就像她跟云妍,每次都不欢而散,但是过些日子她就忘了因为什么事而恼,这事抛之脑后,下次再来找她玩就什么都没想。 听说二姑娘被关屋子她自然没往别处想,只当二姑娘又恼了云夫人,让云夫人罚了。 “二姑娘做了错事,是老太太罚的。”杜鹃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徐姑娘这边请坐。” 声音传到耳中,徐玉芹抬头看了云姝一眼,小嘴翘了翘,有些不高兴。 没人陪她玩,真的没意思,还不如在祖母那边听听她们的闲话呢。 “徐姑娘想见二姐,想必跟二姐关系极好?” 徐玉芹努了努嘴,应,“当然,我们是金兰之交。” 她的情绪全都写在脸上,这样的人其实最简单不过。 云姝笑了笑,朝她头上看过去,“徐姑娘的发钗真好看。” 那是一支镂空的金蝶钗,中间镶着翠绿的宝石,下垂流苏,根根流苏随着她的头扭动而摇摇摆摆,看着不甚轻灵。 徐玉芹摸了摸头上的金钗,很是骄傲道,“我姑姑送我的,说是以前东京城里的铺子造出来的。” 东京开封,曾是大元朝最繁华安逸的地方,谁曾想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你们去过东京?” “我当然没去过。”那地方都不是她们大元朝的地盘了,她怎么可能去过呢。 徐玉芹翘着小嘴,“是我姑丈去过。” “原来如此。”从别人口中听到东京,还真的有些物是人非事的感觉。 “对了,往日不是都去绣楼吗?今日为何不让你带我到绣楼去?” “绣楼年久失修,这些日子需要修整。” 徐玉芹微微有些失望,她最喜欢她们府上的绣楼,到那边可以下去淌水,那水很浅,只有脚踝高,下面又是彩色石子,迎着光时常能在水里看到彩虹。 “徐姑娘喜欢,下次再来玩,应该不会等太久。” 徐玉芹叹了口气,她以后怕是出门的机会要少了。她憋了一肚子的话,本来想找云妍说说的,可人却没见到,如今那些话生生堵在心口,难受的很。 “徐姑娘有心事不妨与我说。” 徐姑娘鼓着嘴不说话,她跟这位三姑娘又不熟,哪能把心事告诉她呢? “徐姑娘觉得无趣,不如我讲个笑话……” 有个人犯了偷窃罪,被官府锁上枷销示众。有人问他:“犯了什么大罪?”他长叹道:“一个人倒起霉来,走路都撞板。昨天我偶然见到街上有条草绳,心想以后会有用,便随手拾起来......”问者道:“拾了一条草绳也判这么重?”只听犯人继续说:“哪知草绳那端,还绑着一条羊呐!” “这不是顺手牵羊嘛……”小姑娘脆生生的开口,眉目也舒展开来。 “是啊。” 徐玉芹越想越有趣,捂着嘴偷笑。 云姝看她神色要笑不笑的样子,心道真是个单纯的小丫头。 “徐姑娘可能不知,我二姐其实是因为跟我生了矛盾才被关起来的。” 徐玉芹看向她,一副要听的模样,“你们吵架了呀?为什么吵架?” 云姝道,“我刚醒那会儿,很多人和事都不记得。二姐也不知因何对我多有不满,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心生戒备,为此我困扰不已。祖母怜惜我如今康复,就把二姐给关起来了,我也很无奈。” 第六十一章 蜂毒 云姝没提到云二姑娘动手的事,只说两个人有矛盾,至于细致内容,想必二姑娘再见了她肯定会说的一清二楚。 徐玉芹不满意这个答案,云三姑娘说了等于没说。 云姝就无意问起她的家世,这才知她父亲正是嘉兴府徐参军。 各地武将,上至大将,下至参军,云姝都有去了解过。 乱世之秋,武将是国家的支柱,他们坐镇前线,保家卫国,各个都称得上英雄!但因为手握兵权也容易成为一把利器,正如光兴三年的兵变,让她和九哥的关系彻底冰裂。 想到这里,她不免想起自己的死因。 “殿下,您现在别无选择,要么和亲,要么死路一条!” 她凄凉一笑,那个曾和她历经生死的兄长最后选择送她入黄泉。 她亲眼看着他登基为帝,在他身后做参谋军师,上兵伐谋,陪着他在最艰难的时候,最终却因为忌惮她的权势而选择永不相见。 云姝自醒来后,一直没想到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她如今成了一个闺阁姑娘,过着安逸,为琐碎操心的日子并无不可。 可是她到底死的不甘心,她怎么能轻易死了呢? 今日是四月初九,她跳江那天是四月初四,这几日发生了哪些事她一无所知。 云姝在听到徐玉芹是徐参军的女儿后,一时间像是看到了猎物一般,眸光闪闪发亮。 这么好的机会,她必须要抓住才是,她一定要让人知道,那个手握兵符的帝姬还活在这个世上! 徐玉芹被她看的发毛。 “徐姑娘会绣字吗?” “当然会。” 云姝邀请徐玉芹到自己小院去。 徐玉芹坐这里也嫌无趣,就跟着去了。 “原来你住这里啊!”若不是人领着,根本很难发现这边有道门。 云姝笑了笑,点头说是。绿珠说她住的玉棠居原来是走昭华院的大门,关了昭华院之后,这道门是后来修葺的。 云姝写下一个字,一笔而成,最后看着却像个符箓。 “你这是字吗?”徐玉芹深表怀疑,她这是画的什么符号吗?哪里是字? “这样写字好看!”云姝笑了笑,皓齿外露。 云姝取下手上的白玉镯,“这是给徐姑娘的谢礼,我不会绣花,还要劳烦你。” “我绣花没有你家大姐好看的。”徐玉芹拿着玉镯有些心虚,她绣的不仅没她家大姐好看,是真的不好看。 云家大姐绣花可是顶顶好的,她怎么不去找自家大姐绣呢? “我和徐姑娘认识一场,徐姑娘若是愿意绣个荷包给我,哪怕是绣烂了,我也会悉心珍藏。” 徐玉芹听她这么说,哪能不愿意呢? “好吧,等我绣好给你可别嫌弃。”她在家里绣花从来都是被母亲和哥哥嘲笑的。 云姝眸间带着笑意,轻咳一声,两手作揖,咿咿呀呀带着唱腔道,“姑娘垂爱,小生这厢多谢姑娘。” 徐玉芹被她这句话逗的大笑。 “姑娘,我观你粉面含春,杏眼桃腮,有桃花运来,可要防遇小人哦……” 当天,徐玉芹跟她还算相谈甚欢,本以为云三姑娘是个木讷的,但三姑娘总会无意说些笑话,让徐玉芹渐渐放开。 云姝也会无意打听嘉兴的事,不过到底是深闺姑娘,说的都是嘉兴的胭脂首饰铺子和好吃的店铺。 然后小姑娘把自己心事也说了,她说家里准备给她说亲,她以后不能常出府,要在府上修修身。说是修身,其实就是不让她胡闹,家里都觉得以前对她太松懈,就怕她嫁出去吃亏。她今年已经十六,怕是今年就会把亲事定下,明年就会成亲,想到嫁人她就有些抵触。 云姝问她缘由,她只说不想离开家。 云姝明白了,原来这个小姑娘是恋家。家里若过得安逸,谁愿意离家呢? 徐玉芹离开云府的时候还依依不舍。 但云老太太邀请了徐老太太一起去灵山观上香。 徐老太太说带着徐玉芹一起去,她这才高兴起来,跟云姝说,我们明日见。 彼时,田嬷嬷和青芒也回来了。 “姑娘,有一样药草咱们县里没有,说要到嘉兴调货,田嬷嬷跟店里掌柜约了明日去拿。” 青芒从外面回来,脸上红扑扑的,整个人都感觉放松了,不像先前那般拘谨。 云姝觉得她们很有必要偶尔出去走动走动。 她以前身为帝姬的时候,没少出宫。就连她父皇也常微服,流连坊间。 云姝教青芒熬药,煎好就给绿珠喝了。 这一碗安神汤喝下,绿珠总算是安稳睡下。她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 绿珠醒后直呼自己是个懒丫头。 跟着青芒她们一起进府的还有谷大夫,谷大夫认识青芒,看到她就想起云府的那位姑娘,说要见一见。 云姝对他再次上门并不意外,昨天她有意无意提示他,若是个医痴对这事必定要追根究底的。 青禾因为风寒,寒蟹险些成了丧命毒药,云姝以蜂毒为引,以毒攻毒,让青禾症状缓解。 谷大夫觉得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蜂毒可缓解许多病症,这是上古疗法,已失传许久。他这两年一直在研究蜂毒医治痹症,可让蜜蜂随便蛰一下绝不可能,是要找准穴位的。 既然是上古疗法,当然早已销声匿迹。 但近几年突然出现,会这功夫的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夫,好像才二十出头,只是偶尔听说他的名号,好像一直随军,是个军医,但去找却很难发现其踪迹。 谷大夫前两年还一直在寻找这位少年英才,他想求一个完整的蜂毒疗法方案。 恰恰云府的那位姑娘,说她家丫鬟中的是蜂毒,他回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以蜂毒解寒毒之症,不正是蜂毒疗法? 谷大夫一早就想再来一趟云府,正巧遇上了买药的云府丫鬟,便跟来了。 云姝去见谷大夫的时候,人却没在,原来谷大夫已经让陆氏叫去了大房。 陆氏正想让人出去找大夫给云大姑娘再诊断一下,听说谷大夫上门,立刻就让人请了去。 云大姑娘今天的症状更加严重,满身的红疹,几乎无一处好的地方。她痒的难受,急得嘤嘤哭泣。 陆氏看的心疼万分。 第六十二章 大蒜 云大姑娘失神的坐在帐子后面,她现在根本不想见人,连母亲也不想见。 谷大夫说他要看一眼,不然无法诊断。 云大姑娘不得不露出半边可怖的脸,谷大夫看过去,惊了一下,这么严重的急症他还是头一次见。 “夫人莫急,这是疹子全都发出来了,明日会缓下来,也会慢慢消下去一些,再养个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陆氏急道,“她说痒,大夫开副止痒药吧。” 谷大夫写了一副药方,却是跟昨天的大夫开的一样的,苍耳花、叶、子各等分,以炒煎黑豆浸酒服二钱。 陆氏觉得被骗了,“这副药根本没用,我姑娘昨天吃了这药还是痒,夜里都睡不下。” “夫人,止痒的药方就几样,这一副可是最常用的,我们做大夫的怎会骗病人?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别让老夫来。”谷大夫气急败坏就怼上。 陆氏这会儿哪能受一个大夫的气,怒道,“去去去,把这个庸医请出府。” “老夫昨日上门给你们家丫鬟看病,你们还没给诊金呢。”谷大夫搬出旧账。 陆氏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拿给他!把今日的诊金一并给他。”她们云府才不会欠一个大夫的诊金。 谷大夫气呼呼的出去,转出去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主动上门的,是要找那个小姑娘来着。 他一拍脑门,心道,把这位夫人得罪了,那小姑娘不会生气吧? 谷大夫很是纠结,一路懊恼,也不知道出了云府以后还能不能遇上那小姑娘。 “谷大夫……” 突然一道天籁之音,不正是那小姑娘? 谷大夫回头,见小姑娘亭亭玉立,有些小激动。 “姑娘……” “谷大夫这是准备出府吗?” “三姑娘,夫人说立刻让他出府。”带路的正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阿岚。 显然是跟大伯母对上了,大伯母脾气大,怕是不欢而散。 “大姐如今状况如何?” “不太好。”阿岚忧色重重,“大姑娘状态很差,但这大夫开的药跟昨日那大夫开出的一样,只是那药不见效,大姑娘难受的很,夫人也心急如焚。” “苦了大姐了。”云姝叹息道,“谷大夫若能缓和大姐状况,大伯母难道还不愿意留人?” “可是他并没有更好的法子……” “谁说没有……”谷大夫被人这样说,不服道。 “看来谷大夫另有良方。”云姝缓缓道,“你不妨去问一问大伯母,谷大夫医术高明,不会连个止痒方子都说不出更好的,这位大夫只是脾气不大好,怕是跟大伯母赌气呢,大姐如今这样的状况,大伯母心里着急,可也不能为了跟大夫置气,就耽搁了大姐的病情,让大夫好好诊一诊,开个药方才是正经的。阿岚,你觉得呢?” 阿岚觉得有道理,夫人为大姑娘的事太心急了。可是她现在回去怕是夫人对她不会有好脸色的。 “这里有我和冰袖,帮你留着谷大夫,你快去问问吧。大姐的病要紧。” 阿岚犹豫了一下,还是折了回去。 等阿岚离开,那谷大夫回头给云姝作了个揖。 “先生不敢。”云姝客气道。 “姑娘是不是会蜂毒疗法?”他开门见山,直言了当。 她点头,“知道一些。” 谷大夫再次作了个揖。 “不知姑娘能否指点我一二?老夫不胜感激。” “可以。”她一口应,“只是蜂毒疗法尚没有完善的治疗方案,先生若有任何想法都可以提。” 谷大夫激动的很,若不是他年纪大了点,还真想拜师了。 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却无言表达。 “姑娘能指点,已是老夫之幸。” 能知道一丁半点已经是很多了,总比他摸索两三年什么都摸不透的好。 “我会写出来,改日送给先生,先生不妨把住处留下,我到时让身边的丫头送过去。” 这蜂毒疗法需要更多的人去探究,才能完善,才能救到更多人,谷大夫并不是第一个她告知的人。 只是,她还要确定这位谷大夫是否真的大善行医。蜂毒疗法必须传给一心行医,悬壶济世之人。 谷大夫留下住址,谢了又谢。 云姝说到正题,“我家堂姐,先生可看出什么问题来?” 谷大夫想了想,“疹子发的太多,比老夫以往见到的要严重很多。而且,云夫人说那止痒药吃了没用,按理说会有些用处,可她精神不佳,看着像是一夜未眠,若不及时用药,只怕是会引发其他症状……” “我大姐的急症有三分毒症,所以才会严重,其实先生不妨用一个最简单的方子。” “姑娘知道,怎的不亲自说?”谷大夫觉得奇怪,这姑娘一听就是懂医的,怎的不亲自医治? “我年纪轻,在家里说不上话,即便知道,也没人相信我会医,更比不得大夫经验老道,所以这些话还是先生来提比较好。” 谷大夫心领神会,表示明白。 那边陆氏气愤之余,咬咬牙,又去找老太太,她要把曹嬷嬷叫回来才是,只有曹嬷嬷才能相信,曹嬷嬷能帮大姑娘。 不过陆氏的打算并没有成功,云老太太知道她把大夫赶走就念叨了一通,“人家大夫行医多年,经验十足,你身边的曹嬷嬷不过是外行人,你到好,把人当内行人用,也不怕把婧娘给耽搁了……” 陆氏被堵的哑口无言。 然后云老太太把谷大夫又请了进来。 云老太太客客气气的问话,谷大夫礼貌的回答,把大蒜这个方子说了出来。 这方子最简单不过,但到底一个姑娘家,会很抵触用。 陆氏听了就要恼,觉得谷大夫是故意的。平日里长女连熟蒜都不吃,怎么可能吃生蒜。 要不是因为他们府上那小姑娘,谷大夫又要发脾气,早就离开了,哪会在这里继续受气!不过他的语气也算不得好,“既然当做药,就别当成是吃食。而且这个涂抹在痒的地方,止痒效果会更快。夫人若懂医术,自己想办法就是,别问我们大夫。” 第六十三章 对子 谷大夫个性鲜明,这样的性子倒是极合云姝的胃口。 陆氏想找个借口把曹嬷嬷接回来,云老太太心知肚明,便一下掐断了陆氏的心思。 陆氏无法,只得按照大夫大夫的事的话回去捣大蒜头给大姑娘用。 云姝则回去吩咐田嬷嬷,让她出府的时候打听一下谷大夫的利事,只要关于谷大夫的,任何事都可以。 她一向看人很准,查他并不是不相信谷大夫,而是想更多的了解这个人。 云姝正眯眼坐在院子里,突然轻微动静传到耳边。 她睁开眼,围墙上挂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冰袖,去接住了。”云姝连忙道。 冰袖回身就见三少爷挂在围墙上,连忙上去把人给接住,接的猝不及防,摇摇欲坠,但总算没摔着,把人扶起好好站着。 “三公子你怎么又爬墙?”冰袖连声抱怨。 “还有我,还有我……”另一道声音猛地出现在围墙上,看过去不正是二公子云佑吗? 云佑从墙头轻盈的一跃而下,冰袖吓得不清。 “你下学了?” 云佑应一声,“三姐,我今天可以呆在你这里不走吗?” 云姝怔了怔,莞尔,“回去要被打了?” 云佑“唉”一声,“不带这样落井下石的。” “哥哥,你不回去,娘也会找过来的。”小云傅打消他的念头。 “你哥哥怎么了?”云姝转而问云傅。 小云傅道,“哥哥今日跟先生对对子,对的很工整。” “嗯?” “先生为难我,出了一个很难的题目。”云佑道,“内容是: 痒而抓,抓而痒,痒痒抓抓,抓抓痒痒,不痒不抓,不抓不痒,越痒越抓,越抓越痒。” “三姐,您能对出来吗?” “唔,这确实有些难。”云姝点头应。 云佑很是得意,“三姐,你对不出来吧?” “整又齐,齐又整,整整齐齐,齐齐整整,不整不齐,不齐不整,越整越齐,越齐越整。”云姝一口气说完。 云佑有些小失望,还以为别人都对不出呢。 “你怎么对的?”云姝问他。 云佑不想说,“三姐猜猜看。” 云姝摊手,“我猜不到啊。” 云佑兴致勃勃道,“我对:生了死,死了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生不死,不死不生,先生先死,先死先生!” “难怪要被打了,先生都要找上家门了吧?”云姝这点对子还是能猜到的,回来要被挨揍肯定是因为对的极工整,却又让先生气的咬牙切齿,又无言以对的对子。她不过是给这小子自己说的机会,他才会高兴。 “先生去衙门找我爹了!”云佑道。 云佑很聪明,若是好好引导,以后必是栋梁。 “三叔会打你?” 云佑点头,“先生告状,我爹饶不了我的。” “三叔训斥你,你可知为何?” “不就是说了先生先死嘛!” 他自知错在哪里,事情就好办。 云姝点头,“看在你知道错在哪里的份上,三姐帮你,让三叔饶你这回。” “真的?”云佑一脸期盼。 云姝点头。 “若是三姐这回让小弟免受皮肉之苦,小弟愿受犬马之劳。”云佑一本正经。 云姝笑了笑,“好啊。” 三叔到了夜里才回,云佑和云傅两个还在云姝的小院,说要在她院子吃宵夜。 云姝叫青芒早熬好了百合薏米绿豆粥,两人正围在一处喝的吧唧嘴。 而云姝则在灯下习字。 “姐姐在写什么?”云佑凑过来,但见上面的字迹都是自己认识的,便开口念起来: “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三姐你也会写字啊!” “三姐的字真好看!”云傅也凑上来。 “佑哥儿竟然都认识!”云姝称赞。 云佑骄傲道,“当然,我都上学三年了。” “佑哥儿知道今日之过,可知为何不能对先生说那样的话?” 云佑抿嘴不说话。 “为学莫重于尊师,佑哥儿学了这么多字,很多都是从师父那里知道的。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先生授我们知识,我们就必须尊重先生。”云姝缓缓道,“国将兴,心贵师而重傅。” “好!好一个国将兴,心贵师而重傅!”云三爷大步而来。 “爹!”小云傅迎上去。 “三叔。”云姝不慌不忙迎上去。 云三爷赞道,“真想不到姝娘竟有这般见识。” 他恼恨的看了一眼躲在侄女身后的云佑,语气恨恨道,“你还不过来?” 云佑犹犹豫豫,迟迟疑疑的站出来。 “三叔,我今日答应了佑哥儿,说让他今日免了皮肉之苦,不知三叔能否给侄女一个薄面。” 云佑站在云三爷的跟前,一副讨饶的模样。 云三爷拒绝不了侄女的请求,但总不能让这臭小子知道,侄女就是他的软肋,一时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云三爷想要拎着云佑的耳朵,手忍不住缩回去,“跟我回去,这么晚了还在这里你三姐这边,就算我不揍你,你娘回去也得揍你!” 两个小子不得不跟云姝告辞。 “三姐,我们走了。”云佑期期艾艾的,一副可怜相。 “我知三叔爱子心切,擅自答应佑哥儿,让三叔为难了。” “这孩子皮的很,我只怕他闯下祸事。” 云姝点头,表示明白,“若三叔相信,侄女愿意教他。只是不知三叔是否信我?” 云三爷的目光循着她看向她身后,桌上的字迹大,一眼就能看清写的是什么。 “那是你写的?” 云姝避开身子,云三爷上前去看,但见上面的字迹端正,笔力圆厚,气势庄严,竟有几分像颜体。 云三爷吃惊的看着面前弱不禁风的侄女,“是你写的?” 云姝点头。 “好字!好字!” 最后云三爷拿走了那副字,又答应她说,“佑哥儿淘气,我和他娘时常拿他无法,就有劳姝娘管教。” 云姝自然乐意,要先改其命,必先练其性。云佑本身聪慧过人,只是心性不稳,容易被人利用。 次日一早云老太太出门。 云姝到了静堂,迎面遇上一个体纤身细的娇弱妇人。 “三姑娘。”她姿态端正的行了个礼,不显得谦卑,也不显得失礼。 绿珠说了,云姝才知这位正是罗姨娘,前些日子因为风寒,已经很久没有出来。 不仅看到了罗姨娘,还有牛姨娘,牛姨娘生的五官端正,身姿姣好,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陪着老太太一起出门的还有孙姨娘。 第六十四章 出门 孙姨娘脸颊圆润,体态丰腴,乍眼看就是个随和的性子。 “三姑娘。” 她脸上挂着笑,带着善意,五官算不得出色,只是眼眸狭长凭添了几分姿色。 云四姑娘有几分形似她,尤其是眉眼之间,四姑娘只是更纤瘦秀气些。 陆氏在的时候她拘谨约束,规规矩矩的一句话也没有,但在路上话可不少,跟老太太说说笑笑,一路未歇。 “三姑娘康复,还没恭喜三姑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孙姨娘见面,跟她说的话。 云姝道谢,“多谢孙姨娘。” “听说三姑娘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若是有什么想帮忙的尽管让人去找四姑娘,四姑娘知无不言。” “好。”云姝含笑应。 孙姨娘刻意亲近,云姝并不反感。 孙姨娘跟老太太沾亲,想必进府的时候没少让陆氏嫌恶。 出府之前,连温氏也来送行。 温氏多问了她两句,“出门的东西可曾准备齐全了?” 云姝点头,“冰袖做事细心,样样妥帖,都是她准备的,想来没有差错。” 温氏把心思细腻又做事细心的冰袖给她已是最大的关切。 “我如今大着肚子,哪里都去不成,不然都想一起跟着出去走动走动,你路上小心些,在外面跟着你祖母,别单独行走。”她句句嘱托,字字关切。 云姝道谢,一一记在心上。 云府正对南湖,水岸上绿荫浓浓,水面广阔,水质清澈,水上稀稀落落停了几只画舫,一眼看去风景如画。 绿珠说云府是老宅,宅子还是当年秦王准备南下的时候修建的。 云府沿用至今,已有百年之久。这座宅院经历过多次整修,庭院修修改改,早就换了另一番样貌,最终成为如今的模样。 秦王是太祖次子,其叔父登基后,他就请求南下,只是他身体欠佳,嘉兴的府邸修建好了,他人却已经重疾过世。其后人南下,住在山明水秀的嘉兴,从此不曾离开,一直在南方定居。 牛车缓步而行,路至街市,可见络绎不绝的行人,耳边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街边店铺繁忙,一派热闹的景象。 绿珠出府次数屈指可数,跟着姑娘出府那还是好久之前的事情,她也掀开帘子好几次,眼睛盯着外面看。 出了城门,徐家的牛车跟上,紧跟其后。 徐玉芹上了云姝的车,绿珠不得不坐到后面徐玉芹的车上,跟她的丫鬟一起坐。 徐玉芹性情活泼,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停。 云姝更多的时候是听,偶尔问一句不相干的话,徐玉芹回答之后很快又能扯到别的话题去说,天马行空的话让云姝忍不住莞尔。 郊野到处可见农田,远处绿山环绕,近处河水蜿蜒东流,果真是安逸自在的地方。 云姝又一次掀开帘子,朝外望了望,依稀可见几个农夫远远站着,离她们有些远。 …… “你看什么呢?再往前就是荒地了,这一段路没什么可看的地方。”徐玉芹问她。 “看看风景……”云姝沉下眼,有荒地吗? “这地方是去嘉兴都必经地吗?”云姝问道。 “是啊。” “这条路会不会有强盗匪徒?” “咦?你怎么知道?”徐玉芹面露疑惑,“确实有几个匪徒,神出鬼没的,专门盯着老幼妇孺抢,抢了银钱首饰就跑,跑的速度可快了,找不到人,追不到人。” “他们行踪不定,官府到现在都没把他们抓住。” “但我们徐家从来没遇到过,我们徐家出行都带两个会武的人,他们不敢抢我们的。” 云姝定了定心神,也对,徐家人行武,即便那些人是匪徒,也不敢上来抢。 如今是乱世,到处都有匪盗,即便看着安逸祥和的世外桃源,也逃不了匪盗出没。 他们都带了护卫,但事有万一,云姝觉得有必要事先准备一下。 他们此次出门两辆牛车,总共八个人,徐家也是两辆牛车,只有七个人。徐玉芹说的他们带着的人都会武,想来就是车夫会武。 牛车走的不比马车快,但南方马少,富贵人家都是牛车代步,牛车虽慢,但相对马车却很稳当,坐着比较舒适。 行至一片丛林,只听外面呼救声连连。 云老太太的车就在前面,听到呼救声停了下来,知道是一个妇人被绑着挂在树上,连忙叫人去解绳子。 牛车聚了一堆停在半路,那妇人被救下来后,连忙哭喊,“劫匪抢了我的孩子,我没办法活了啊!孩子没了,我干脆死了算了!求两位大哥帮我把孩子追回来,他们往林子里跑了。” 救那妇人的正是他们云家的人,那妇人哭的伤心,又拉着人衣裳不肯放手。 “我家里还有一个病在床上的丈夫,我身边那点买药的银子全给黑心的强盗给抢去了,孩子没了,买药的钱没了,我丈夫知道肯定要气死的呀!呜呜呜……” 云老太太和徐老太太听到动静,纷纷下了牛车。 云老太太心慈,连呼,“可怜见得!不然你快回去,到官府报官去。” 云姝和徐玉芹也下来了,走近去瞧。 但见那妇人堵着路,直接坐在路上哭诉。 那妇人衣衫半旧,捂着脸,哭声如雷,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云姝目光一转,只见她一身衣衫因为随地而坐,露出一截素锦,那可是锦布,旧衫里面穿锦衣,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大娘莫哭,你既然说是劫匪,想必那些人要的是银两,不如这样,我让家里的人去追,带一些银子,说不准还能把你家孩子换回来。”云姝目光真诚。 那妇人听罢,连忙磕头,“多谢姑娘,若是孩子救回来,姑娘要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云老太太有些急,目光看过来,云姝朝她挤眼,示意她别急。 “你们俩跟我来。” 云姝让那俩护卫跟上,取出一个荷包递过去。 那妇人这会儿也不哭了,目光追随,一直盯着他们看。 云姝身子偏了偏,让那妇人看不见她说话,“你们俩进去,找个借口,一前一后分开走。” 第六十五章 退匪 云姝自作主张,答应那妇人陪她进小树林寻子,等他们离开之后,自然要解释一番。 云老太太心里不愿意,也不会说出来,毕竟这是帮助别人的善事,她若责怪孙女就会显得自己冷漠无情。 哪知听孙女说那可能是匪徒的望风人,云老太太没办法冷静了。 “真是土匪的望风人?若是这样,为何还让我们的人去,到时土匪真来了,我们少了两个人,连抵挡的人都没有,可如何是好?”云老太太连声发问,只差当面指责了。 徐老太太倒是很镇定,平静道,“三姑娘这是想找出土匪窝?” 云姝点头,“我听玉芹说这一带常有匪徒出没,若是借此机会找出匪徒,也可为民除害。” “三姑娘此心大义,但真遇上匪徒,我们岂不是自身难保?” “即便他们有张良计,我亦有过墙梯。请徐老太太放心,祖母放心,他们就算来了,也绝不会抢走我们分厘。”她从容淡定,信心十足的话倒是让人听了精神振奋。 刚才路过的时候,云姝看到几个农夫围在一起,她就觉得不对劲。这个时辰,都赶着在田里做农活,怎会一群人聚在一起? 一群大汉聚在农田口聊天?太不合常理。 这些土匪专门选择老弱妇孺,对他们来说是最占优势的。 若是这样,云姝真要把这些人揪出来示众! 等待的过程不免让人紧张不安。 徐玉芹扯着绢帕,悄声问她,“你真有把握对付土匪?” 云姝点头,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目光直直盯着那片林子,风一阵一阵,吹动了树叶飒飒作响。 果然,林子里传来声响,不出一会儿就见几个大汉从林子里直奔而来。 八个大汉,都是身着粗布衣裳,脚上是草鞋,全都蒙着面巾,看不见面孔,只看到露出来的一双眼。他们有人手持大刀,有人拿着木棍,有人手拿麻绳,扑面而来的煞气让人惶恐不已。 这几个大汉团团围上来,其中一人大声喊道,“快把你们所有的银钱乖乖交出来!” 手持大刀,拦路抢银,这不是强盗又是什么? “何处来的强盗!也不看看我们是谁,胆敢抢我们的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那徐家车夫站出来,直怼。 “管你们谁家的?不交出银钱,爷们今日正好绑了车里的小姑娘,也能卖个好价钱!” 她们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坐在车里,没人发出声响,即便如此,外面的人也知道她们当中有年轻姑娘,显然是早打探过。 从刚才那妇人口中得知? 还是途中遇到过得知? 云姝锁定在途中那家茶摊上,他们中途歇脚,在那茶摊下过牛车,露过面。 他们一共八个人,就算他们那两个人都在,也不一定是这几个土匪的对手。 这几个土匪极有可能因为劫她们的银两而选择倾巢而出,如果真是这样,这就是一网打尽的最佳时机。 而他们选择分散他们的人,是想加大成功几率。 “休的猖狂!”徐家人作势抵抗。 “慢着!既然他们要金银,就给他们!”徐老太太的声音沉沉响起来,“只是各位请别伤人!不然我们徐家人也不是吃素的!” 她的声音沉着有力,倒是威严十足。 徐老太太的状态比云姝想象中要好很多。 “我们今日出来上香,带的值钱东西不多,还请让我们收集一下。”徐老太太拿了一个紫檀木的箱子给到徐家车夫,让他去收集银钱。 她扬声道,“老姐姐,今日就当破钱消灾,我们就把身边的值钱都东西给了他们吧。” “快点!别让爷们等久了!”蒙面土匪叫唤道。 他们的时间紧迫,想抢完东西就跑,毕竟这段路常有人往来,所以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也因此云姝跟她们说好假意收集银钱。 小树林里传来飒飒声响。 那群土匪忙聚到一处,为首的土匪冲上来就要抢箱子。 只见“砰”一下,箱子从牛车上扔下来,正中那土匪的肩头,土匪应声而倒。 如飞絮般的玉米粉飞了满天,飞了土匪一脸,紫檀木的箱子落在地上,打开了盖子,一块大石头滚落出来,除此之外,就只剩黄灿灿的玉米粉。 牛车里站出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姑娘,斥道,“你还真以为我们没人了啊?” “你们使诈!”那土匪被玉米粉糊了脸,睁不开眼,他捂着肩膀叫道。 几个土匪见状,连忙要涌上来。 只听一声脆灵灵的声音,“众位尽管在此纠缠,后面的人很快就来。” 这声音太过镇定。 尽管他们已经非常靠近牛车,那一刻他们还是退缩了! 四辆牛车上,每个牛车外都是车夫守在外面,而里面安静镇定的很,一点动静都没有。 土匪们吃不准到底什么情况,他们只知道这群人少了两个人,应该没那么强的战斗力。 小树林的动静越来越大,沙沙声响越来越近。 “快跑!他们来救兵了!”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土匪回头,看到小树林跑出人来,见状,纷纷逃散。 那云府的两个人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后面拉着的正是被塞了嘴的妇人,那妇人更是累的够呛,被他们拉着走不算,腰上还绑了一根树枝,一路拖行,这也是他们回来的时候动静这么大的原因。 那些土匪虽然只看到两个人,但听到那么大动静,第一时间肯定以为是他们的救兵来了。 拾起牛车下的紫檀木箱子,云姝让他们驾车快走。 徐老太太沉声吩咐那徐家护卫,立刻赶路到嘉兴府衙报官。 云姝提醒道,“最好让官府的人尽快赶到,毕竟时间晚了现场容易被搅乱。” 云姝想了想,“应该派个人回秀水衙门才是。”她觉得三叔最靠谱,如果知道她们路上险些被劫,肯定会立刻赶过来。 可他们带的人太少,唯一能用的人已经跑了这一段路,再让他们跑肯定吃不消。 “姑娘,让奴婢去吧。” “你?你这样跑太累了!”绿珠是个姑娘家,云姝心疼。 “徐老太太,不知能否借用牛车,让我家的人把这妇人带回衙门去。”云姝还是觉得自家三叔可靠,至于嘉兴府衙,她没底。 徐老太太能看出她是个有主意的,就这场遇匪的状况下,自家孙女还在那边紧张不已,可云三姑娘镇定自若,又依计退匪,可见她极有智谋。 徐老太太答应。 云姝让绿珠和云家的护卫一起回去,到时三叔听到消息肯定不放心,会再派人来接,绿珠再跟着一起来就是。 也不是云姝一定要让绿珠去,而是走了一辆牛车,绿珠无处可坐,徐玉芹的小丫鬟跟她们挤一辆牛车,再坐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绿珠只能跟着牛车回去。 一场虚惊,徐玉芹心神安定,突然发现骗退敌人如此简单。 只是对于云姝能看出那妇人不是好人觉得好奇,问她怎么看出来的。 云姝说,“如果要观察人,就要从脸到衣饰,再到手,鞋子,或者口音,或者发饰,任何一处都能观察到,有疑点就有问题。” 徐玉芹似有所悟,她一向大大咧咧的,何曾细细去观察过一个人? 她不经往云姝脸上看去,但见她面容如花,目光如水,沉静文雅,即便坐在牛车上身姿也丝毫未动,这般姿态分明是个规矩严明的大家闺秀。 第六十六章 上山 徐玉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云姝突然伸手捏她的脸,笑道,“姑娘这是春心动矣,看上本公子了?” 徐玉芹脸庞一红,嗔道,“你这个人,正经的时候一本正经,却总爱占人便宜。” “本公子姑且当这是好话。” 徐玉芹觉得,对面的人要真是个貌美公子,她怕是早就被勾去魂了。 徐玉芹天真烂漫,心思又浅,虽受娇宠,但不比云二姑娘那般脾气暴躁,云姝喜欢跟这样的人相处,自然就喜欢跟她开些玩笑。 灵山在嘉兴南郊,顶峰并不高,它毗邻西南湖,比不得九龙山的林幽境美,但自有一番小清幽。 灵山之所以叫灵山,是因为远望灵山如灵秀美人,侧卧水上,且灵山上遍布灵石,寻找的人颇多,听说灵山就是因此被人踏平的。 四月入夏,阳光明媚,天气清明和暖,山上火红色的山茶花盛开,分外艳丽,犹如灿烂的晚霞。 这个时节最适合上山踏青,到灵山游玩,到观中祈禳的人络绎不绝。 灵山脚下摆满了小摊,货郎叫卖声不断。 首饰发簪,脂粉眉黛,干果蜜饯,水果蔬菜,鲜花折扇,真正是应有尽有,热闹非常。 灵山观东殿供奉魁星,西殿供奉王母,主殿供奉纯阳子吕祖。 听闻为灵山观建宫之人是嘉兴本地的一个富家子弟,他自幼聪颖,能文会武,又家财万贯,却一心向道,得纯阳子梦中教导,精通玄学,道法日渐精深,他感怀吕祖指引,便建此观诚心供奉。 灵山观建成后一直对外开放,因观主道法精深,慕名而来之人逐渐增多,香火愈发鼎盛。 现在灵山观的观主重予道长,正是那建观人的弟子。 重予道长精通经戒、主持斋仪,度人入道,他精通道法,能养生教化,是灵山的大法师,受人敬重。 灵山并不陡,坡度也不算高,但云老太太和徐老太太毕竟年纪大,爬上山还是有些困难的,她们各自租了轿子抬上去,剩下的人都跟着走。 刚到灵山观门口,各自下轿,云老太太和徐老太太都遇上了熟人。 那妇人年纪不大,看着顶多跟陆氏差不多,却唤云老太太为大嫂,可见是有亲缘关系的。 妇人热情的很,说是有空去她们府上坐坐,她婆母前两天还念着云老太太的话。 原来这位太太正是云氏族中媳妇,伸手不打笑脸,老太太敷衍应说有时间就去,看着亲近的很,等那妇人离开,她却板了脸。也是因为那些年他们困难的时候,族里不声不响,伸个援手的意思都没有。 这些年见他们日子过得好了,各个又凑上来,云老太太都是假意亲近。 云姝跟在云老太太身边。 那妇人瞧见,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竟生的这般标致!” “这是我家三姑娘。” 那妇人知道云府三姑娘是个傻的,如今瞧见人好好站着,一时愣住,不知道说些什么。 云老太太顿时觉得扬眉吐气,三姑娘傻那会儿她们没少受人嘲弄,如今好了,就是要让那些人都知道。云老太太越想越觉得应该把宴请客人的日子早些定下。 跟徐家碰面的是嘉兴花家的老太太,她身着道服上山,很是虔诚。 她们的是个年轻的小道士,云姝见他生的眉清目秀,五官端正,面相不差,是棵好苗子,但奈何命运多舛,误了道行。 云姝替他可惜,也没多想。 云老太太提出想见重予道长求经问道,那小道长说他们观主近日闭关修行,一切事物由常平师兄处理。 云老太太无法,只能见重予道长的弟子常平道长。 “善人,仙姑,请在此处休息片刻,喝些粗茶,小道这就去安排。” 等云姝见了那常平道士,扑面而来的世俗之气,根本不像是常年修道之人。 修道之人自有一番出尘气质,清风明洁,哪像面前的人根本和普通人无疑。 她微微皱了皱眉,没错过小道士的瘪嘴。 果然,是有问题的呀! “道长。”云老太太站起身。 “善人请坐,贫道失礼了。” 规规矩矩的握手礼,倒是没有错。 “道长,我想问关于家宅之事。” “善人请移步后堂。” 云姝跟着云老太太,那常平道士的目光有意无意看过来,眼神粗鄙,令云姝不快。 她开口道,“道长修道几年?” “贫道自幼修道,已有数十年。” 这个牛吹简直破天际了! 云姝心中暗暗冷哼,她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明明是个普通人却装成道士,而且那个小道士对他很不满,显然是没有办法,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常平道士倒是懂些占卜之术,只是涉及略浅薄,说的很片面。 云老太太又问起家中有阴宅如何处理。 那道士说,“家有阴宅需得面阳,善人需得拆除重修,至于如何修建旺宅,贫道需要看整个地貌才行。” 云老太太略略停了一下,要拆除重建,那可是大工程,她得回去跟儿子商量一下。 云老太太捐了一些银钱放在功德箱。 那道长见状,递出一本薄薄的经书,“善人,这是五言经,我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化度,可放家祠镇宅,保家人平安。” 云老太太道谢,再次捐钱。 云离开前再次看了看那道士,目光清澈,晶亮无比, 似是一眼看透人心。 那道士莫名心虚,忙垂目恭送。 云老太太和徐老太太在厢房用斋饭,云姝和徐玉芹吃的不多,就先出来了,说要在观里转一圈。 小孩子心性,徐老太太明白,就嘱托她们别乱走,让人跟着点。 徐玉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说带她去看好东西。 灵山观有一景,叫天井观鱼,极妙一处。 云姝眼观四路,想弄明白那个常平道长的问题,还有重予道长为何在这个时候闭关修炼,让一个俗气的道长接管道观? 这个灵山观建的年代日久,但依旧崭新,四处清洁的干干净净,想来香火旺盛,打理的极好。 只是云姝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地方能遇到故人! 第六十七章 威胁 所谓天井观鱼,就是一座露天的四方围院,天井下是活水引流的方形池塘,上下同等大小,蓝天白云映照池水中,锦鲤如在天空遨游一般。 徐玉芹拉着云姝看鱼,高兴的不得了,连连问她,“怎样?妙不妙?” 云姝点头说妙。 徐玉芹看她毫无诚意的回答,不满道,“你这嘴上说妙,心里又想什么呢?” 云姝笑道,“我在想,徐姑娘说什么都是对的。” 徐玉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你这样我真要你以为你是投错胎了,是个风流公子来着,结果投个女胎。”因为她哄人的话实在太像二哥哄姑娘家说的那些话了。 云姝这会儿没有看鱼的兴致,四处看了看,突然院门外掠过一道熟悉的人影,只一眼就不见了,她心头一跳,连忙追出去。 “你去哪里?” 云姝追到外面,却什么也没看见。 清艳绝色的少女脸上写满了失落。 徐玉芹追过来,“你在找谁呢?” “看到一个美人,竟不见了!”她脸上的失落瞬间消散,只留下一抹可惜。 “噗!”徐玉芹笑喷,“难道不是看到一个美男子吗?” “美男子?”云姝转头看过去,弯唇笑道,“你喜欢美男子?改天本公子给你扮一个,绝对天下第一美男子!” 徐玉芹连忙点头,“好啊,好啊,我想看。” 徐玉芹不得不承认,云三姑娘长的貌美精致,若是穿上男装也不知是怎样的颜色,她竟隐隐期待起来。 两人说笑着往厢房而去,半路却听到争执,是刚才给她们领路的小道士和另一个道长。 “他怎么能那样?他代为掌管道观,却私拿功德箱里的银两,我今日一定要见到师父,若见不到师父,我就报官去,说师兄囚禁了师父!” “你小声点,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吗?那是谁啊?那可是师祖的亲侄孙,这道观可是他叔祖花钱盖的,如今他要拿银两,你争执个什么劲儿啊?” “我……”小道士争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灵山观毁了……” “有人!”那道士拉着小道士就要跑。 “小师傅请等一等。”云姝已经跟上去。 听到声音,那小道士没办法装作听不见,停下,回头抱拳一礼,“仙姑有礼。” 跟小道士说话的道长年纪大概三十上下,他亦一礼,问道,“仙姑可有事?” 云姝道,“听闻重予道长法力精深,我想见一见。” “法师在闭关修炼,还请仙姑谅解。” “听二位说常平道长私拿功德箱的银两?”她话锋一转,令那两人措手不及。 那道长连忙道,“没有的事,常平师弟只是代为管理。” “如果真有这事,我觉得作为香客是在受欺骗,我会报官。” “仙姑……”道长紧张道,“真没有的事,我们道观迎接香客已有数十年,一向公私分明,不敢私下拿香客捐的银钱。” “小师傅,我信你,你来说吧?”云姝朝那小道士看过去。 小道士垂着眼,不说话。 “看来你们道观真的私用功德箱的钱了。”徐玉芹心直口快,直言不讳。 那道长慌忙解释,“绝无此事!常平师弟刚来道观不久,虽说道法不及师父,但戒律还是知道的,他绝不会私用香客的捐银,此事是个误会!”若道观传出私用香客捐银,以后谁还愿意到灵山观来?若道观陷入风波,只怕再难有香火鼎盛之期,没有香火,他们整个观的道士吃什么喝什么?虽说修道不染尘世,可到底未修成正果,断不得烟火之气。 “刚来不久,就让他掌观?他面子挺大啊!”徐玉芹讽刺道。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常平师弟是师祖的亲侄孙,即便我们几个跟着师父多年,也比不得他那样的身份。”道长苦苦哀求,“两位仙姑,我们出家道士唯道为务,持斋礼拜,奉戒诵经,烧香燃灯,不杂尘务,一心向道,只有我那师弟半路出家,理过俗世,又擅长俗务,也因此师父让他管着观中事务。” 云姝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道士,把那人神情看得一丝不漏。 那道长对上这样的眼只觉得无所遁形,哀求的语气变成了威胁,“仙姑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若毁了道观的声誉,可是两位仙姑赔偿不起的……” “你还威胁我们?”徐玉芹忿忿道。 云姝平静道,“让我们不说也可以,我想见重予道长。” “可是……”那道长犯难,“不是我们不给姑娘见,实在是见不到人,连我们也见不到人……” 小道士亦附和,“都是常平师兄单独见的师父,我们也好些日子没见了。” “你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重予道长,也不怀疑他的生死?” “师父往常也会闭关,顶多再过半个月就会现身。” “常平道长没有道缘,你们还是早日请重予道长出来主持大局,不然你们道观早晚会出事。” 对面那道长听得心里咯噔,他想起师父前段时间说的道观会有一劫的话,难不成…… “这事不会因我们而起,我们不会对外说一个字,是因你们内部而起,望自珍重。” 云姝施了一个标准的道士礼,那姿态如同道尊,神圣不可侵犯。 一直等她离去,小道士才反应过来,“她真是仙姑……” “不过是个闺阁姑娘,她懂什么!让你别大声嚷嚷,如今让人听到,你说如何是好?这两个人不能轻易放她们离开……” “师兄你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我们不能让人毁了道观!” 云姝跟徐玉芹离开,徐玉芹又左边看看她,一会儿到她右边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神神叨叨的?” 云姝朝她笑了笑,笑容带了几分飘渺,“这道观盛极一时,寿终将寝。” “啊?”徐玉芹歪着头,表示不解。 “我们去跟你祖母和我祖母说,早些离开。” “我还想去嘉兴逛一圈呢……” “好啊,我也想去。” “那我们快去跟我祖母说,赶紧下山,到嘉兴玩一圈去。” 第六十八章 仇人 云姝提醒他们常平道长有问题,已是仁至义尽。 至于他们会不会有所行动,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若这是以前在宫里,她遇上这样的事定然就插手了,可这几年她早就看淡生死,人各有命,她不过是个过客,虽然能看到他人的死期,但她管不了天下所有的人。 徐老太太听她们说要到嘉兴玩倒是没有意见。徐家的护卫至今未回,也不知道衙门那边的状况,老太太就想去了解一下。 云老太太倒是精神不比徐老太太,奔波了大半日,也着实累了,她倒是想打道回府。 徐玉芹求助的看着徐老太太,她想让云三姑娘陪着,如果只是一个人去那就没意思了。 徐老太太就说让云三姑娘跟着她们,她们一定好好替她们照扶三姑娘。 再者说,他们的牛车少了一辆,云姝也只能跟着徐玉芹。 等他们出了道观,徐家的护卫已经上山,同行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公子,他生的清俊,一身蓝衫,看着文质彬彬。 “大哥。” 原来这位男子正是徐老太太的长孙,徐培。 “培哥儿,过来见过云老太太。” 徐培站近,给云老太太作了个揖,又给云姝行了个半礼,朝她笑了笑,笑容如沐春风。 云姝规规矩矩朝他一礼,点点头,之后便没有再对视过。 聪敏如她怎会看不出来,她祖母跟徐老太太两人约了一起,就是想相看她孙子来了。 云姝并没有反感,毕竟云三姑娘今年十五,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 只是云姝迟迟不曾见徐培开口说过一个字,等上了牛车才知道徐培曾中毒伤了嗓子,有哑疾。 那护卫带来消息却是嘉兴知府迟迟不派人出动,府衙的人说是知府不在衙门,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人。 云姝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动了动眉,这嘉兴知府未免太失职,若是等个一时半刻也就算了,可等了一两个时辰都不出现,这不仅是疏忽职守,怕是根本对百姓的事就不上心。 幸亏她让人把那妇人送回秀水,告诉她三叔。 一行人下了山,徐老太太把云老太太送走,正准备上车,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原来在这里!”徐老太太气势汹汹就过去了。 云姝顺着视线看过去,瞬间怔住,连气息都乱了,竟是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那人正是逼死她的罪魁祸首! 岑珲! 这个奸贼,包藏祸心,利惑君心,挑拨离间,让她和九哥兄妹感情破裂,再难恢复。 就是他,一次又一次教唆九哥跟鞑子和议,让大元深受其辱。 云姝恨意萌生,却突然感觉有道目光盯着自己,凭着感觉看过去,却见是徐培,但他已坦然收回目光,脚步跟上徐老太太。 云姝收回心神,目光再次投向那奸贼,眸色渐冷,唇边勾出一抹笑,只是那眉眼冷淡,笑意只剩冰寒。 既然让她再次遇上,她若是不抓住这机会,就太对不起已经死过一次的自己。 “孔大人,您老可真是大忙人啊!”徐老太太语气不佳。 “哎呀,徐老太太,失礼失礼。”对面那身着绿袍的中年男子,正是嘉兴知府孔大人,他体态圆润,大腹便便,朝着徐老太太一个虚礼。 而孔大人旁边是个青年男子,一身绯红衣袍,生的清瘦俊美,姿色绝佳,他开口问道,声音朗朗,“这位是……” “岑大人,这是徐过庭的母亲徐老太太,老太太,这是临安来的官员岑大人。” “原来是徐参军的母亲,老太太有礼。”岑珲弯身一拜,显然一副尊老的富贵公子。 “不敢,老身一介民妇,担不起岑大人的礼。”徐老太太来本来就是找孔大人算账的,这会儿哪愿意跟人打这么长时间招呼,直言,“今日老身是找孔大人是有要事。” 孔大人面露诧异,徐老太太找他有事?这念头刚出现在脑中,就听徐老太太那威严十足的声音继续说着。 “我们今日路过平湖林遇上劫匪,险些被抢,一行数人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还派了人到府衙报官,却足足在衙门等了一个半时辰也不见孔大人出现。这些日子多有百姓从那边路过被抢银两,那些劫匪光天化日,强取豪夺,这般猖狂,孔大人却置之不理,如此不顾百姓死活,怕是难辞其咎。” 孔大人听这一连串指责,脸色愈加难看,这当着陛下派来的官员面前指责他,这不仅仅是下他面子的事,简直就是下套啊! “老太太,这话可不能乱说,平湖林的劫匪我们一直在找,只不过线索难寻……老太太今日被抢东西了?” “幸亏云家三姑娘聪明,想了办法骗退劫匪,不然我们财物难保。” “那就是没被抢了?既然没被抢,这事情就没那么严重。” 见孔大人满不在意,徐老太太气的想指着他骂人,却听身后一道悦耳的声音,“大人这意思是我们还得必须被抢了才能立案?没被抢就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对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被拆穿的孔大人尴尬的笑了笑。 “孔大人身为父母官,官为民做主,天经地义,今日大人懈怠之责也不知临安府来的岑大人如何看待此事?”云姝话锋一转,直接质问岑珲。 岑珲对上那双墨瞳幽深的眼,心中一动,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莫名生出熟悉感,很熟悉的一双眼,似乎跟谁很像。 “徐老太太,你家这姑娘未免太不懂规矩。”他们大人说话,一个女娃娃竟然插嘴。 “大人,我姓云!”云姝不卑不亢,神情镇定,“不是徐家之人,大人请不要胡乱指责人。” “姓云?”岑珲心中一惊。 “她是云家姑娘又如何?孔大人自己有错却拿一个姑娘说事,岂不是小人之为?”徐老太太站出来替她说话。 孔大人气的鼻子冒烟,要不是因为岑大人在,他绝不会给这老妇人面子。 “今日之事,若孔大人身在其职,有人能做主早些去查探,兴许还能探到一些线索,可如今耽搁这么长时间,他们逃的路线也不知还在不在。”徐老太太丝毫面子也不给他,连连责难,“孔大人,这难道不是因为大人一直未把这事放在心上,才导致让贼人逍遥法外的吗?” 第六十九章 故人 孔大人被徐老太太逼的没办法,有岑珲在,他也不能当面翻脸,只能摆正自己的态度。 “本官回去立刻派人去平湖林搜查。” 岑珲这个人看着年纪轻轻,虽品级不高,却是陛下身边的亲信,他得罪不起,万一他回去跟陛下说几句他失职的话,这可是比考绩不及格都要严重的事情。 岑珲到嘉兴做什么,虽然没有言明,但孔大人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陛下无子,为稳定朝纲,要从太祖血脉中挑选养子。嘉兴姓云的不在少数,太祖血脉自然不少。 如今姓云的他一个都得罪不起,若是哪家被选中成为陛下养子,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徐老太太性格刚硬,那些劫匪抢到他们徐家头上,她自然气不过,再加上又亲眼看到孔超不作为,不免义愤填膺,上来就把孔超一顿臭骂。如今见孔超态度软下来,她也冷静下来,不再责难。 云姝能感觉岑珲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游走。 突然徐玉芹的惊呼声传到耳边,“哇!快看快看!好俊朗的公子啊!” 以为她说的是岑珲,云姝本来没在意,眼睫抬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来人一身黑衣,身姿英挺,通身气势不怒自威。 待她看清面孔时,眼眶忍不住酸涩起来。 五官轮廓分明,剑眉入鬓,眸如寒星,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漠表情,不是宗谨又是谁! 原来她在道观没有看错,他真的来了! 只是他为什么也到了嘉兴?他为什么没在建康? 宗大将军的次子宗谨,身为建康守将,怎会到这个临海小城来? 她那时被骗,误以为九哥同意与她和解,不听他的劝告,跟着岑珲离开建康,以为是去临安,却不想岑珲把她带到船上,准备过江北行。岑珲说是陛下已经拟旨,两国止战,而她必须跟北威国和亲。 止战? 他们大元和北威势不两立,怎么可能止战! 父皇和母后,那些兄弟姐妹,都在鞑子手里,她绝不可能答应止战! 让她和亲? 更是可笑! 这一仗,即便是死,她也绝不屈辱和议? 而九哥不仅答应和议,竟还准备把她送到敌手! 往事一幕一幕重现,在如今却恍如隔世。 云姝再不是以前那个云姝。 当年父母被掳北上,她就发誓定要把鞑子赶出中原,她定要把他们接回来。 可如今的云姝,不过是宗室最普通的闺阁姑娘。 “小心!” 云姝神思游离,突然被身边的徐玉芹拉了一把。 一架牛车直直的冲过来。 周围的百姓乱做一团,而那黄牛发了疯一般,正往云姝方向撞过来。 “啊!”尖叫声起伏。 电光石火之间,她的身子一轻,腰身一紧,整个人已经临空,一阵风擦耳而过,那疯牛直直的坠入她身后的荷塘。 “扑通!”水花四溅,荷塘里水溅到岸上老远。 “阿谨~”她不由自主唤了一声,也不知道发出声音没有。 而近身的人早已松了手,刚要退开,却听一声似有似无的“阿谨”,整个人僵住,愣怔了一下。 宗谨这才注意到身畔的人攒紧了他的腰带,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姑娘还请松手。”他清朗的声音异常淡漠。 云姝脸上丝毫没有窘迫,这才淡然松手。 他竟然自始至终都没跟她对眼。 这个傻子! 看一眼别的姑娘会死吗?如果跟她对眼,她相信他一定能认出她来。 多看一眼别的姑娘,说不准那人就是她呢? 傻瓜,快看看你面前的姑娘吧! 云姝心里期盼万分,但神色丝毫未变,声音亦是淡淡,开口道谢,“抱歉,多谢公子!”除此之外再没说多余的话。 云姝其实早就有心里准备,她初初认识宗谨,完全就是个不解风情的主,从不多看任何女子一样,明明没有多大的年纪,却严肃谨慎的比他大哥都呆板。 云姝跟他相识一年他才第一次正眼看过她。 惊魂未定的徐玉芹看着面前的场景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一场英雄救美,明明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人,两个人竟然都冷淡跟什么事都没有似的。 “姝娘,你没事吧?”徐玉芹忙上前问,“刚刚我哥哥只来得及拉开我,我没拉住你……”她感到很是抱歉。 在那样紧急的状况下,徐玉芹能想到她已是不易。 徐老太太也是一脸紧张的围上来。 云姝朝她们摇摇头,“我没事。” 疯牛突然闯过来,这场偶尔未免太意外。 荷塘外围远远站着许多看热闹的人,朝着落水的黄牛指指点点。 只有宗谨,一把抓住从牛车上跳下来的人,扔到孔超面前。 “此人交给孔大人,他意图谋害人的性命,大人可要追查仔细了。” 孔超心里那个苦啊!他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所有的事都凑在一起。 带岑珲和宗谨到灵山,孔超本来是想讨好一下他们,如今一件接着一件的事,让他喘不过来气。 尤其是疯牛撞过来,他又在旁边,差点撞到他,敢撞他这个老爷,看他不把这人弄死! 云姝朝着那人看过去。 那人跪下,求饶道,“大人,是牛突然发疯,小人不知道啊!” “你是道观的人?”云姝发问。 “小人一介草民,跟道观无关!” 就这一句,便不打自招了。 这事果然不是简单的意外。 云姝道,“我在道观见过你,你是道观的人,把头巾取了,外衣脱了,是不是道士自有分晓。” 那人哪肯取头巾,连忙喊冤,“大人,小人刚租了牛车准备进城,哪知那黄牛突然发疯,小人控制不住,真是一场意外啊!” “让你取头巾,就赶紧把头巾取下来!”孔大人呵斥道,“外衣也给本官脱了!” 官老爷发话,那人颤颤巍巍取了头上的头巾,发髻锁发,盘在头顶,灰衣道袍,不正是个道士。 孔超气的磨牙,竟然真是个道士!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小人听从道长吩咐,是准备进城买东西的,大人,你要给小人做主啊!黄牛发疯,小人控制不住的啊!小人不敢害人,小人冤枉啊!” 即便是个道士,他也没改了俗家话,看来这个道士进观不久。 “刚才为何撒谎?明明是道观的人,却说不是……” 第七十章 重名 宗谨救下她,云姝本以为是一个巧合,毕竟换了个身份跟他再次相见已是运气。 哪知他竟带了证人下山,原来是特意赶下山救她和徐玉芹的。 重予道长的弟子三玄师兄,正是在山上威胁她和徐玉芹的那个道士。 云姝没想到那个道士竟这般心狠手辣,仅仅为了她们听到的那几句话就想要杀她和徐玉芹灭口,这样的狠毒哪里像是修道之人。 修道之谓教,修道为修心矣。 道观本就是存心养性之地,亏那三玄师兄入道多年,却为一己私欲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也幸亏栖真小道士于心不忍,揭穿了此事。 这事便一点悬念也没了。 孔超听闻,立刻打道回府,说是要把人押到公堂审理,又请徐老太太跟上,一起到衙门,让云姝和徐玉芹留个口供。 “小宗将军,孔大人回衙门,咱们也回城去?”岑珲朝宗谨开口。 宗谨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冷冷点头,便径直走在前面。 “小将军请留步!”云姝上前。 宗谨此时并没有闲心继续管闲事,但后面那姑娘喊他小将军? 他身形顿了顿,怔在原地,这世上,曾只有一人这么喊他! 却听身后那声音继续道,“我是秀水县南湖云府二房的孤女,闺名云姝。” 云姝!? 不仅宗谨怔住,连岑珲都直直的看过去。 她竟然叫云姝? “你叫什么?”他终于回头,一双寒眸死死的盯着她,似乎要从她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 “有女名朱,是为姝也。”对面的女子轻启红唇,声音柔且韧,“我叫云姝。” 她处之泰然,全然不惧,似乎只是普通的自我介绍。 宗谨的眸子终于有了几分神采,长睫动了动,生怕对面的人一消即散。 有女名朱,是为姝也。 她曾说,既然离开宫廷,这名字改了也罢。她原本闺名珠珠,流落江南之后,她自己改了名字,为姝。 明明是不一样的容貌,不同的声音,面前的人,说这样的话到底是巧合,还是…… 宗谨想不到。 岑珲对面前的人产生了兴趣。 既然跟殿下同名,也是有缘人。 他勾唇一笑,笑容妖艳,声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云姑娘这么自报家门,是想报答救命之恩,让我们小宗将军上门提亲?” “婚姻乃是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上面有祖母大伯,自己作不得主,想必小将军也做不得主,小将军既然救了我,还请登门拜访,让我们云府有机会宴请恩人,答谢恩人的救命之恩。”云姝一字一珠,直接驳回了岑珲的调笑。 徐老太太在听到云三姑娘的话顿时对这姑娘又添了几分喜爱。 这样心思清正的姑娘,还真是难得。 徐老太太也上前感激宗谨,她家姑娘虽说有惊无险,是培哥儿救下来的,但他救了三姑娘,对徐老太太也是恩义。 徐老太太受人之托照看云三姑娘,若是三姑娘因此亡于牛蹄,她也有照顾不周的责任,怕是也要被云家人责怪。 徐老太太听说过宗大将军的威名,宗大将军忠勇威猛,大元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不知面前的小宗将军是否跟宗大将军有关系。 徐老太太言语感激道,“今日多亏小宗将军出手相助,老身感激不尽。我们徐家的大门也为小宗将军大开,到时定然大摆筵席欢迎小宗将军。” 面对年长的徐老太太,宗谨并没有显得过于冷傲,态度恭恭敬敬,“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告辞。” 看宗谨毫不犹豫转身离去,岑珲朝徐老太太一礼,也跟着离开。 他手握一把折扇,敲在手心,笑道,“你说奇不奇怪,那姑娘竟和殿下同名!” “天下重名之人比比皆是。”前面的男子冷冷回应。 “啧啧,我们的小宗将军竟然跟我说话了!” 话音刚落,宗谨突然转身,一道掌风划过,岑珲侧身闪避,一黑一红两道人影缠斗起来。 岑珲节节败退,用折扇相挡,宗谨突然一道掌力落在岑珲的肩上。 岑珲一个踉跄,退开一步。 身后的随从忙跟上来,拦在他身前,朝宗谨叫道,“小宗将军!” 岑珲捂着肩头,另一只手抬起,示意两个人退开。 他目光带着挑衅,唇角笑的肆意,“小宗将军跟本官开玩笑而已。” 宗谨捏着拳,一双寒瞳如腊月的寒冰,声音杀气腾腾。 “岑珲,总有一日我会亲手送你上路!” 他说完,一跃上马,策鞭扬长而去。 一场虚惊之后,徐家牛车还得往嘉兴而去,只是看这天色,回秀水显然已经来不及。 绿珠匆匆忙忙赶到灵山脚下,正巧碰上准备启程的徐家马车。 绿珠说云三爷听说她们路上遇到劫匪,第一时间就派人到平湖林搜查,顺着散落的玉米糊果真搜到了线索,找出了一条地道。 绿珠要赶着追上三姑娘,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云姝暗暗点头,果然还是她三叔靠谱些。 听说劫匪的案子有了进展,徐老太太也很高兴,“这一次多亏了三姑娘,若不是她机敏,这事儿怕是又没个进展。那些劫匪在荒地挖地道,怕是劫匪不在少数。” 云姝自然不敢居功,“徐老太太面对劫匪,不慌不乱,沉着冷静,才是巾帼英雄。” “哈哈哈……你这妮子也别夸老身,老身可担不起英雄两个字。” 一行人坐上牛车,徐玉芹这会儿兴奋不已。 想到一连看到两个美男子,绝佳的运气可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的。 她们徐家的男子生的都不差,但比起金致玉貌还是差点儿。这种只在话本里出现的男子,对徐玉芹来说简直就是遥远的,但她一次就见了两个,顿时觉得养了眼,心神也开始荡漾起来。 徐玉芹脸上红扑扑的,想起温文尔雅的岑大人,冷若冰霜的小宗将军,年纪轻轻,就是一个文臣,一个武将,真是少年英才! “要是能嫁这样一个人,我做梦都要醒了!” “说不定人家都有家室了。”云姝忍不住给她泼冷水。 “啊?”这话瞬间打破了她心里的憧憬。 徐玉芹叹了一口气,也是,人家生的那么好看,要么就是有家室,要么就是已经定亲,她也只能看看话本去了。 云姝知道岑珲是有门亲事的,前宰相汪相的孙女汪素悦,绝顶聪明的一个女子,跟岑珲一同从鞑子手中逃回来的。 想到这里云姝不免心生悔意,她和汪素悦一向交好,也就选择信了她的话,认为他们是杀了金兵,抢了船只逃回来的。 可这一年发生的事让她觉得信错了人。 岑珲一次又一次提出和议,哪里还是以前那个嫉恶如仇、风光月霁的公子。 他变了,汪素悦也变了,行事偏激,根本不再是以前那个大度温柔的姑娘。 第七十一章 借马 岑珲和汪素悦有婚约,虽一直未成亲,可也是早晚的事。至于宗谨,云姝是存了私心的,所以才不愿提。 初识宗谨,只觉得他是个冷漠的少年,可这几年熟悉下来才发现他深沉内敛,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正如遇上有人要害她,他还是极力相救,尽力帮助。 云姝曾以为,人一生寻得一知己已是幸事,直到临死她才觉得可惜,有些话不说错过的可能是一辈子。 幸运的是老天给了她机会,如今重获新生,就是给她机会。 云姝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她特意留下名字,就是想让他找上门。 有女又朱,是为姝也,她曾说过的话,如今一字不差的再次说出来,他一定会有所感觉。 只要有交集,他总有一天就会知道她就是帝姬云姝。 比起冷峻英挺的小宗将军,徐玉芹更喜欢霞姿月韵的岑大人。 风度翩翩,仪止清举,举手投足都带着优雅。 徐玉芹活到这么大第一次觉得男子的气质竟可以这般浑然天成,自带光芒。 若云姝早知徐玉芹的心思,一定让她早早打消了念头。 年少的岑珲确实是京城翘楚,不仅文武双全,又年少中举,十五岁就任太学学正,风头一时无人盖过。 鞑虏南犯,岑珲曾多次表态,他们大元朝不可表现的太怯懦,泱泱大国岂能惧怕强匪之辈? 岑珲一直以来憎恶鞑虏,势必要跟鞑子拼死一战,可自他被掳,从北地逃回来之后,态度急转,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阴谋算计,一意求和的卑鄙小人。 云姝越想越恨,偏看到他的命运是寿终正寝,这一点更是狠狠的戳了她的心,他这样的小人,云姝要有机会一定要让他英年早逝。 在衙门留了口供,徐老太太就请云姝去她老大家的宅院住一夜。 云姝委婉拒绝,说想回去。 徐老太太看看日头,这个时辰,还没到秀水,怕是天就已经黑了。 “姝娘,时辰已经不早了,你要赶路来不及的。”徐玉芹也劝。 “老太太一片心意,云姝铭记,只是明日立夏,雨水将至,若是遇上雨天,怕是又要逗留数日,到时祖母该担心了。” “啊?”徐玉芹翘了翘嘴,“立夏也不一定每次都下雨的呀,你都不陪我啊。” “改日去找我玩,欢迎之至。”云姝笑。 “你回去的话根本赶不及。”徐老太太是真心想留她,安慰道,“我们嘉兴的宅子虽然不大,但是给你住的地方还是有的,玉芹的衣服也有,你们俩身形差不了多少,到时穿她的就是,至于你祖母那边,我让人明日一早回去送信,这样可行?” “老太太,我想去借孔大人的马一用,若是有马车,天黑前就能赶到。” “怕是不好借吧。” 云姝柔声道,“若是马车借不到,到时还要叨扰徐老太太,老太太可不要嫌我烦。” 徐培站在旁边,看祖母执意留人,便轻轻碰了碰祖母,朝她摇摇头。 徐老太太哪能不明白,云三姑娘态度坚决,她也不好强留。 长子兵营也有马,但一时半刻去借又要花费时间,还是来不及回秀水,只有问孔超府上借。 徐老太太看着款款离去的云三姑娘,又回头看看没有声音的培哥儿,忍不住叹气。 有主见的三姑娘怕不是他们徐家能轻易求到的。 她跟云老太太都是湖州人,又是闺中密友。她当年嫁到吴江,后来随着徐老爷换过两处地方,这两年才搬到秀水县,是准备在这里定居的。 她跟云老太太关系还算密切,这两年多有往来。 她跟云老太太一直有个约定,就是做个亲家,不过这话也是玩笑的时候提到的,两个人都没有深谈过。 长子徐过庭也跟她提过,说是跟云府结亲最好不过。 她以前见过三姑娘两次,那姑娘不看人,不理人,两次见她衣裳脸都没干净过,全然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真正是可怜无比。 她听说过这个小姑娘的事,无父无母,又被拐,差点回不来,好不容易救回来,却呆傻了。 徐老太太觉得可惜的很。 她一直操心培哥儿的婚事,因为培哥儿有哑疾在身,说亲之路很是坎坷,她便在云老太太跟前抱怨了两句。 云老太太说她也愁她家孙女以后嫁不出去。 顿时两个人成了惺惺相惜的老太太,徐老太太心血来潮就跟云老太太说她家三姑娘总是不声不响的,倒是跟她家培哥儿很般配。 云老太太哪敢告诉她自家孙女发疯的事,只得说,“可不敢比。” 培哥儿在徐老太太心里确实很重,她一直都想替培哥儿找个聪明伶俐的媳妇,到时也好照应一下,但培哥儿除了不能说话,其他任何事做的都很好,他事事亲为,又心思细腻,就算只有自己都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徐老太太心疼之余,又觉得徐家这样的男子才是顶天立地。 所以在亲事受挫之后,她反而想通了,只要培哥儿愿意,她谁都接受。 在听说云府三姑娘康复之后,徐老太太第一时间就去拜访,就想见一见,却在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徐老太太都有些后悔没早些跟云老太太定下这门亲事,这样也不必让她如今烦心了。 “大人,云三姑娘求见。” “哪个?”孔超正为灵山观的事情烦心,语气不善。 “南湖云府的三姑娘,说来借马一用。” “借马?哪里的马给她用!以为马是人人都能用的吗?再说了本老爷就这两匹马,给她用了,本老爷用什么?不借!”孔超一口回绝。 门口的人却没离开,“大人,那姑娘说大人要是不借,她就去岑大人那边借了。” 孔超拍案而起,“放肆!” “她敢,你让她去!” 门口的人转身就要走,孔超像是想到了什么,“等等……” “大人?” “这个云三姑娘是不是云循府上的……秀水县县丞云循……” 孔超想起这事,连着又问,“她还说什么了?” “今日夜有大风,明日开始下雨,要下三天,我不好在嘉兴逗留太久,所以急着赶回去,这才来借大人的马,施恩必有报,大人今日借马,这人情记在云府,大人不亏。”这是云三姑娘的原话,传话的人一次不差的传了。 孔超想起岑珲曾问过云循的话,他是府官,云循不过是个小县丞,却能得岑珲过问,这其中缘由不免让孔超浮想。 这人情送出去肯定不亏,当下便让人去牵马。 第七十二章 落魄亲戚 云老太太到了县城门口,云循连忙迎上去。 “娘你没事吧?” 云老太太摆摆手,“没事,就是有些累。” 到底年纪大了,半天的车程一把老骨头早就已经吃不消。 云循朝后面看,没车跟着,不见姝娘,他心里一阵紧张,“姝娘呢?怎么没看到她?” “跟着徐老太太去了嘉兴城,看这时辰怕是今日回不来了。” 云循吁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他就怕出意外。 “我派个人去接她……” “别忙了,她跟着徐家,有什么不放心的!去了也是摸黑,回不来。” 徐老太太跟云老太太也打过招呼,若是晚了,她们就歇在嘉兴,云老太太当时也答应了。 “那些劫匪捉住了吧?”云老太太随口问了一句,想到遇到劫匪,她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只捉到一个,剩下的都逃了,我已经让人送信到嘉兴府,这案子需要府衙的协助,我们县衙人手不够。” 多余的话云老太太也没问,就先回了府。 姝娘不回来云老太太放心的下,云循却放心不下,到底就一个姑娘,住别人家总归不方便。 他遣了人跟绿珠一起去嘉兴,到府衙送信,这个时辰想必早到了。 云循抬头望了望天,白云翻腾,聚成一团,像是仙人飞升,腾云驾雾。日头西斜,天色渐晚,他若跑这一趟只怕天就黑了。 想了半天,只能在城门口踱步,他再等等,说不准姝娘很快就回来了。 云老太太回到府上,就见门口停着一辆牛车。 进了府门才知道是湖州她娘家弟媳来了。 章老太太已经在客厅等了大半天,这茶水倒是送了不少次,但一直没见个人来。 章老太太也不敢乱走,只能规规矩矩坐着等,想如厕只能一直憋着。 云老太太见陆氏晾着章老太太跟娘家姑侄女,气不打一处来。 慧嬷嬷又正巧出了府,查几个铺子的账,回来的时候云老太太后脚就进了门。 章老太太见了慧嬷嬷就说要如厕,后来一问得知章老太太等了客厅大半天,也没个人陪,不免觉得大夫人很过分。 慧嬷嬷就把这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云老太太,云老太太气急,让人去叫陆氏,问问她到底忙些什么,竟把她娘家人晾着,不管不问,到底有没有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章老太太年纪不大,看着顶多四十出头的样子,女儿也才十七八岁。 这位章老太太是继室,所以年纪轻些,姑侄女也就跟她孙女差不多大。 “你要来怎的不提前送个信?不然我就不会出门了。” “是我的错。” “不怪你,就是让你等久了,我去了一趟灵山观,所以才这么晚回。” “来的匆忙……”章老太太局促的很,她是农女出身,规矩什么的平日里都不大懂,进了云府大门,不免有些不安。 “这是姑侄女吧?”云老太太也看出来了,便扯开话题,和蔼可亲的看着章老太太身后那姑娘。 那姑娘肤色偏麦色,一看就不是养在深闺的姑娘,但即便如此,却看着沉稳大方,目光清澈,很是精神。 “瑶瑶,快过来叫姑姑。” “姑姑。”章瑶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礼数还算周到。 “上次见她还是个小姑娘,一晃眼都是大姑娘了。”云老太太感慨道。 “是呢,已经许久不曾跟大姐问安了。”章老太太像是想到了什么,忙道,“这一趟过来的匆忙也没给大姐带多少东西……” “人来就行,带什么东西。”云老太太客气道。他们自己日子本来就过的困难,云老太太是知道的。 “老爷说大姐爱吃湖州的白虾,就让我带了些,昨晚湖里下的网,天没亮就让顺哥儿下湖捞的。还有咱们湖里那雪藕,早园笋……” “就是那虾带过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呢,本来想给大姐尝个鲜,养了这半天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她们叫人拿去厨房了……” “我叫人厨房问问。” “这里还有一对儿枕头,是咱们湖州的细丝枕,就要入夏了,大姐枕这个会凉快些。” “你们真是有心了。”云老太太让人都收拾好了。 “东西都是老爷挑的,老爷说送些咱们湖州特产,大姐一定特别开心。” “阿弟如今知道念着我这个姐姐了……”云老太太说着便哽咽起来,“他身体还好吧?” 云老太太是知道的,章老爷前几年开始身子就差了,一直都在养着。 听到这话,章老太太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年头的时候险些挺不过去。” “啊?你们怎么没送个信,我也好去见一见?” “怕大姐担心,老爷说既然挺过去了,也不能让姐姐们担心,就不说了。” “阿弟真这样说?”他如今垂暮终于知道替人着想了。 “大夫说怕是挺不过明年。” 云老太太一听,心里揪起来,忙道,“我给他另外多找几个大夫,你们要什么药,我给你找,有事别瞒着,知道吗?” 她这个弟媳又老实又能干,她也是知道的,家里的孩子都是她一个人带大的。 章家祖上也是簪缨世族,名门望族,只是到章老爷这一辈完全啃老,早就开始落魄。 章老爷是独子,上面几个姐姐,完完全全是被宠着长大的,一直顺风顺水的,养成了闲散懒惰的个性,完全不知道上进,后来娶了妻,因为章老爷在外面养了外室,原配一气之下跟章老爷和离,不仅原配跟他和离了,连外室都卷银逃了,这事儿在当时闹得还不小,显然成了当地人的笑话。 然后章老爷发现祖上的家业早就被他啃的差不多了,他才知道约束自己,但自小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一时不免改不掉。再后来娶了个继室他才开始读书,只是读了十多年的书,连个乡试都没过,如今他躺在床上后悔不迭,悔自己年轻时候没有好好读书。 陆氏进来,看那一对粗布麻衣的母女,跟云老太太亲亲热热的说话,忍不住翻白眼。 落魄亲戚,上门准没好事! 第七十三章 大火 清风徐徐,柔软的柳枝轻荡。 云姝笔直的站着,目光看着半空,湛蓝的半空是白云层层,云层浓厚,云团不断扩大,如千军万马涌入天空。 “姑娘怎么知道会下雨的?”绿珠朝天空看,就看到那团很大的云。 “看天,半空的云叫积雨云,还有听鸟声,鸟叫有些乱,他们在呼唤同伴,入夜有疾风,还有大雨……” 绿珠不太明白姑娘是怎么听出来的,她听这鸟叫跟平日里没有多大区别。 “云姑娘莫名让人熟悉呢……”突兀的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姝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谁,正是岑珲。 如今她这副少女样貌,就算亲口告诉别人她是帝姬云姝,也没人会相信。 她回头,微微一礼,便侧开身形,意思很明显,拒绝回应他的话,无声的请他离开。 岑珲唇角勾出一抹招牌式的笑意,“云姑娘很讨厌某?”他感觉这姑娘对他有敌意,但又说不上原因。 “岑大人想多了,我不过一个未嫁姑娘,还请岑大人别为难。”她神色淡淡,意思再明显不过,男女有别,他要是再这样戏弄未嫁姑娘,就是登徒子。 岑珲自知理亏,正色道,“姑娘误会了,某只是觉得姑娘很熟悉,像是哪里见过,这才上前跟姑娘打招呼。” “我平日里很少出门,更不曾出过嘉兴城,岑大人定是看错了。” “某听姑娘刚才在说天象,想必姑娘博览群书,能算天象?” “多看了几本杂书罢了,至于天象哪是我能算出来的。” 岑珲正要跟云姝搭讪,那边徐老太太过来。 “岑大人也在这里。”一句话打断了他的问话。 “徐老太太……” 云姝如今不想跟岑珲多做纠缠,上前道,“老太太。” “马借到了?”徐老太太问她。 云姝点头。 “你要回去,我这老婆子拦不住你,可是你独自上路,我不放心,我让培哥儿送送你。” “老太太……” “你要是再拒绝,老婆子可要生气了,别是嫌弃我们培哥儿武功差,护不了你。” 徐老太太这么说,看来徐培是会武的。 云姝浅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要劳累徐公子做个车夫。” 刚刚还冷漠相待的云姑娘跟别人说话却是眉目含笑,岑珲觉得这姑娘肯定对他有敌意。 只是,为什么呢? 岑珲觉得他有必要跟上去探个究竟,便开口,“刚才看孔大人派了几个人,说要去追劫匪,某正想跟去看看,不如跟姑娘结个伴……” 一双美目朝他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睑,“岑大人请自便。” 岑珲一向机警,又心机颇深,去追劫匪不过是个借口,如今怕是想跟着她探听些什么。 再者,他到嘉兴做什么云姝暂时还摸不透。 而且,宗谨跟着她一起,更让她困惑。 宗谨素来与他从来不和,为何会都到嘉兴来? 到嘉兴有公务?还是另有目的? 不仅岑珲要跟着她同行,连宗谨都跟上来,他似乎跟着的是岑珲。 他寸步不离的跟着,反像是在监视岑珲? 云姝朝那身姿挺拔的身影看了一眼,他目不斜视,似乎对一切都隔离在外。 宗谨到底在做什么呢? 马车行程确实快,没一会儿便到了南郊,哪知听到杂乱的吵闹声。 “不好了不好了,灵山观着火了!”有人在大叫。 云姝掀开车帘,但见灵山上浓烟滚滚,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呛人的味道。 宗谨见状,调转马头,准备上山。 云姝心底升出不好的预感,惊道,“徐公子,我想上山。” 徐培朝她点点头。 岑珲见状,也跟在后面。 灵山观,火肆虐的燃烧,如恶魔般狞笑着,黑烟腾腾升起,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周围乱作一团,有哭喊声,有嚎叫声。 “快扑火!” “师父!” 一桶水浇到火上,烟腾的一下升起,不见火小,反而浓烟滚滚,火舌腾起,火势越来越大。 徐培拉了她一把,冲她摇头,示意她不可往前,又站在她的身前替她挡着。 “用泥沙,不能用水!”云姝道,“绿珠,你去跟他们说,用泥沙扑火,不能用水。” “姑娘,他们怕是不会听我的……”大火面前,绿珠很是紧张。 “没事,你尽力告诉他们就是,他们能听最好,不听也没办法。”云姝握了握她的手,用少有的肃容道,“这山上火势不能太大,不然整座灵山万物皆枯,十年无草木……” 等风来,火势只会更大,一定要及时扑灭。 绿珠重重的点头,转身就去。 宗谨也大步流星,冲向火海。 云姝见状,忙扬声喊道,“注意安全!” 这话外人看来也不知是对绿珠说的,还是对小宗将军说的。 岑珲现在也是一脸冷凝,朝身侧的人道,“去看看潜火队来了没有?去催一催!” 火焰张扬舞爪的肆意横行,云姝望着大火,想起那年她逃出皇宫,她的眼底晕染了一抹伤痛。 大火把宫苑烧了大半,那是她的家,她出生的地方,如今却再难归去。 她曾力争要和大元同生共死,哪怕是死都不能落入敌手。 可是,他们都选择苟活。 云姝压下心底异样的情绪,转身朝岑珲道,“岑大人,还请让人注意常平道长,和三玄道士,不能让他们逃了。” “常平?” “就是暂管道观的道长。” 岑珲身边带了一队人马,可以让人堵住下山路口。 岑珲点头,“灵山观起火,山上的人自然不能随便跑掉。” 灵山观因为大火,场面一度混乱。 突然从火海里冲出一道人影,但见一身黑衣的宗谨冲出来,他肩上挂着一个小道士。 云姝上前。 那小道士正是栖真小道士。 他咳的厉害,指着火海,用嘶哑的声音叫喊,“师父!我要救师父!” 栖真小道士作为人证和衙门的人上山,逮捕三玄道士,怎的转眼间灵山就起了大火? 衙门的人未回,灵山观又起火,三玄道士在哪儿?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七十四章 九针术 净蓝的天空逐渐暗下,天边的云团由白变灰,乌云一团一团升到半空,盖住了半边苍穹。 山上浓烟滚滚,火势总算没在扩大,但四周充斥着灼热感。 云姝手心都是汗,她焦灼的望着火海,似乎等待着什么,突然有人轻轻拍她的肩。 云姝回头,对上一双澄清的眼。 徐培指了指她身后,想让她退到后面去。 云姝能看?明白,她点头,跟着徐培往后退开一段距离。 这个时辰已是近暮色,三三两两的人远远站着看热闹,也有从山下赶上山的村民来帮忙扑火。 她嗓子干巴巴的难受,捂着嘴忍不住轻咳一声,抬头就见徐培递过来一只水袋,朝自己指了指,摆了摆手,意思显而易见,他没用过,给她喝。 原来他带了水,这般细心周到,让云姝对徐家又多了几分好感。 她接过来,毫不吝啬的朝他道谢,“多谢徐公子。” 徐培又朝她指了指火海,意思是过去帮忙。 云姝不太放心,他不能说话,可不能冲进去,不然连呼救都叫不出声。 她张了张嘴,才发现她如果说不让他去又不方便,她到底不是他什么人。 要是以前,她的身份尊贵,吩咐下去的话没人不听,可如今不过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总不好随意支使别人。 她神色变了变。 徐培似乎看出她的窘迫,唇瓣轻启,无声的张口,“我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云姝点头,“好。” 大火还在燃烧,云姝看着众人紧张的忙碌着,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姑娘不会害怕吗?” 云姝偏头看着那张俊颜,一双桃花眼,一对招风耳,一张艳丽的容貌,这般颜色便是一个女子都要自叹不如。 云姝想起幼年,京城的姑娘追着他跑的场景,他常故意扮丑游走于京城,可即便如此,依旧还是有很多人认出他。 云姝,汪素悦,岑珲,他们三人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不比旁人。 一直到敌寇打到家门口,他们依旧亲近。 可自他们从燕地回来之后就变了。 有人说,他们是北威人的奸细,不可相信。但云姝那时候深信他们不会背叛大元,云姝相信,岑珲和汪素悦,两个人极聪明的人能逃回来绝不是带着目的。 云姝把岑珲引荐给九哥,却不知他一步一步把九哥引入深渊。 每一次和北威的仗都是一忍再忍,上书求和,向北威称臣纳贡,自取其辱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那几年,她初初逃难的时候从没有害怕过,却在岑珲三番两次表明的态度之后害怕了,怕他和汪素悦是奸细,怕他们早就生了异心。 那是过去,自被他逼着跟北威和亲,云姝就彻底跟他断了那点情谊。 而如今她不再是帝姬,就与他再无瓜葛。 她定了定心神,清声问,“岑大人是在问我?” “果然,云姑娘胆色过人,真的不害怕呢。” “大火无情,伤及无辜才是可怜,又有什么可怕的。” 短短几年,她亲身经历过杀伐,看过太多生死别离,历经无数事,早就没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师兄!师兄在这里!” 三玄道士被人抬了过来,好几个人都围上来。 “师兄,师兄怎么样了?” 三玄道士神情恍惚,看着火海,喃喃自语,嘴里一直说着同样的话,“都毁了,毁了!再也没了!” “师兄!”栖真小道士上前。 三玄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的起身,指着他劈头盖脸就骂,“都怪你!要不是你多事,哪会有今日之灾。” 栖真怔在原地,这一切缘何能怪他? “师父出来了!” 云姝看过去,一群道士已经率先围上去,她连人都没看清。 潜火队姗姗来迟,毕竟是山上,又是城郊,所以来的晚也容易理解。 重予道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道士,模样并不苍老。 他半身焦灼,显然受了烧伤。 “我有负师父重托!”重予道长弥留之际只留下这一句话,便不省人事。 “师父!”三玄道士大哭一声扑上前去。 “师父!” 众道士全都跪在周围,哭喊起来。 云姝上前,这道士她幼时曾在宫里见过。 仙风道骨的一个道士,如今竟这副惨状。 司天监招收教授生员,当时这道士脱颖而出,宋提点还说过这道士有些本事,想招进宫中。可是他却失踪了。 原来是到了嘉兴吗? 他眼袋发紫,脸色发青,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云姝顿时心生怀疑,难道这场大火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可以救醒他。”沉静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来。 栖真小道士反应过来,连忙躬身道,“仙姑,求你救救我师父。” 有道士不服气,“可别牛皮吹破了,师父他老人家连气息都没了,你还有起死回生术不成?” “即是如此,让我试一下又何妨?”他气息未完全断了,只要方法得当,一定能救回来。 云姝继续道,“你们身为弟子,阻大夫替道长医治也不知是何心思,难道不应该极力救治道长?” 若是他们不答应,就是枉为子弟。 那群道士终于让开了路。 “可有银针?”他们是道观,按理说这种东西是常备的。 小道士忙递过来,“我这里有。” 云姝手起手落,一根银针毫不犹豫的刺在他的人中。 “麻烦把道长的道帽褪了。” 云姝换了个位置,银针一针一针刺在他头上的九个穴位。 这一次她下针极慢,每一针下去都似乎耗费了巨大的精力。 待第九针落下时,额上已是一层细细的汗珠。 站起身时她身形晃了晃,绿珠扶着,忙拿汗巾给她擦拭,“姑娘,你没事吧?” “这是九针术?”三玄道士满目震惊,师父曾跟他提过,九针术,下九针,起死回生。他没见过,可刚才数了,她一共下了九针。 云姝点头。 若是宗谨还在这里,定能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九针术,她一年前才学会的。 那时宗谨为了让她练针,甚至还给她雕了个木头人。云姝那时笑的不行,说我们小宗将军真是个木头,让她拿木头人练针,她怎么刺的动。宗谨因此气的两天没理她,但还是重新给她做了个藕人。 第七十五章 徐家 拔掉最后一根银针,重予道长悠悠转醒,他神色恍惚的看了一圈,什么也没说,又合上眼昏睡过去。 他中毒已深,就算现在醒了,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云姝无声叹息。 灵山观起火的地方在后厢,正是他们道观道士平日里休息的地方。只是这场火势蔓延,早已延伸至前殿,大殿已是断壁残垣,只剩身形高大的吕祖昂首挺立,原本金漆涂层,现在已是浑身漆黑。 不过火势总算得到控制,没在往外林子里延伸。灵山都是树,要是火势继续延伸,可想而知整个灵山都要遭殃。 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灵山虽不说物资极丰富,但大树野果,小兽鸟群不在少数。灵山下住着村民,若是灵山毁了,山下的百姓便少了一条生路。 提到起火原因小道士说本是一场意外。 原来三玄道士拒不下山,不肯认罪,还跟府衙的人起了矛盾,甚至把人拦在外面。 三玄师兄做错了事情,小道士是亲耳听说的,他怎会见了不管?便跟着他据理力争,哪知两个人发生争执,三玄不小心打翻烛台。这火他们本来也及时扑灭了,可却在他们离开之后,火势再次发生,甚至在发现的时候已经火势蔓延,来不及扑救。 他们的厢房是一间连着一间的,起了火简直就是祸不单行,连番遭殃。 众道士齐齐声讨三玄道士和栖真小道士。 “三玄师兄,要不是你咱们灵山观怎会烧成如今这样?” “就是,师兄,府衙的人请你去问话你就去了,为何不去?” “还有栖真师弟,你也有错,咱们偌大的灵山观烧了大半,以后还如今静修?” “厢房,厨房,柴房,已经烧个精光,连大殿都毁了,你们是灵山观的罪人……” 众道士你一言我一语,把错全都怪在他们头上。 灵山观毁了,意外了以后的香火就断了,灵山观那么多道士,以后如何生存? 然后宗谨带来消息,说烧毁的地方有火油的味道。 所以这火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纵火烧观。 然后众人矛头再次指向三玄和栖真。 三玄道士争辩道,“你们住嘴!我是长师兄,怎么可能火烧岛观?” 三玄以前一直管着下面的人,平日里又是最维护灵山观声誉的,说起来观中很多道士都对他不满,觉得他苛刻刻薄,不近人情。 自从常平师兄来了,三玄的地位更是受到威胁,师父让常平管着道观,那些道士反而觉得常平道士更通情达理,偏向常平。 “死了一个人,你们快过来认一认是谁。”潜火队的人抬过来一人。 道士们凑上去,“是虚介师叔。” 一直呆在厨房做伙食的虚介师叔,是善予的师弟。 众道士目光再次齐齐投向三玄,这场火让师父蒙难,让师叔也葬身火海。 三玄一脸震惊,不敢置信,双目四望,突然大叫起来,“常平呢?常平在哪里?” 他们这才发现至今为止没人见过常平道士。 天逐渐暗沉,风乍然而起。 云姝这一趟到底没走的成,又回了嘉兴城,住在徐府。 她一路梳理了整件事,道观大火,三玄意外引起,死了一个师叔级的人物,伤了两个弟子,还有善予道长重伤,这两个受伤的弟子是因为靠近厨房,所以殃及。而火油的味道在善予的静修室附近,那么有人要杀害善予就是肯定的了。 只是厨房的火也不小,不然虚介也不会逃不出来,厨房和静修室的位置略远,两个地方火势连起来不会那么快,及时扑火的话还是能止住的。但偏偏火势越来越大,无疑是因为那些火油而起。 常平失踪,整件事看起来就像是常平惹出来的祸事。可云姝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常平能进道观,或许是善予道长看在灵山观建观人的情义上,只是常平若带着毁观的任务,那也不合情理。毕竟他家族已然不再富裕,离了道观,他又能去什么地方? 云姝能看到常平是亡于牢狱的,可见他摊上了官司,而且他这个人面相轻浮,一点也不像修道之人,所以从一开始云姝就对他印象不好。 三玄颧骨高耸却印堂窄小,双眼突出,鼻梁略薄鼻头尖,这样面相的人,生来就比较刻薄,不仅对别人刻薄,对自己也不放过,他的晚年疯癫无状,浑浑度日。 小道士的面相她能看出一点,命运多舛,但大器晚成,晚年有所成就,最后寿终正寝。 只要她见过的人,她都看得出死期,可是她到底不是神仙,能事事俱知,她无从知晓中间发生了什么。 到了徐家,天色已经暗下,树影摇动,风呼呼的响在耳边。 徐过庭也刚回到府上,还没见他进门就听到那怒火难平的声音,“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语炮连珠的话混着风声钻进云姝的耳朵里。 “陛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让殿下和亲?” “都已经把殿下送到燕地了,才把这事告诉咱们!这算什么!” 云姝心里咯噔一下,把她送到燕地了?什么意思? 他们都不知她已死? “哎呦我的天!”他突然被门槛绊的踉跄了一下。 “过庭!”苍老的声音响起。 徐过庭堪堪站稳,又被惊了一下,“娘,你怎么来了?还一声不响站在那边!” “为娘不能来?为娘一直好好的站在这里,还没见你进门就听你嘀咕,不能进了门好好说话?” “娘你当然能来,就是来的太突然,我这不是不知道嘛……”徐过庭声音谄媚,又忙扯开话题,“这坎儿太碍事了,总绊我,改日拆了!拆了!” “拆什么拆?为娘特意给你问过大师的,门上有个坎儿,可以挡住邪气内侵,还能聚财,不能拆!”徐老太太一口拒绝。 “今日府上来了客人,云家的三姑娘。”徐老太太引荐,“姝娘,你就叫世叔吧?我跟你祖母也是年少的情分了,叫声世叔可以吧?” 徐老太太很热忱,云姝自然不能自恃清高,朝着徐过庭福身道,“徐世叔。” 徐过庭身形健壮,个头跟她那位云府大伯差不多,只是略壮些,一眼就看得出是个练家子。 她云府那位大伯高大却削瘦,有着文人的孤傲气质。 面前这位徐参军却完完全全跟武夫一样,对着她笑意浓浓,热情道,“到我们家别客气。” 第七十六章 能治 徐家是武人出身,相对云府规矩肯定没那么大。 徐太太是个温柔的性子,她热情非常,倒是让云姝受宠若惊。 徐玉芹许久未见母亲,这会儿撒娇撒痴的让老太太一顿笑话。 “看看,我这个老婆子还是惹人嫌了,你啊,干脆留在嘉兴,我老婆子一人回去就是。”徐老太太半是调笑,半是酸涩的语气。 “祖母,我只是许久不曾见母亲了,多说两句话而已,我当然要陪着你啊。”徐玉芹娇嗔。 徐玉芹才不要留下,留下就要等着她娘给她相亲了。她能逃一时就逃一时。 在徐家的还有两个姑娘,正是徐夫人的娘家侄女,邓霜和邓露。 她们是一对姐妹花儿,同胞姐妹,花儿样的年纪,两个人生的很像,穿戴一样,若是一般人乍一看还真的分不清楚谁跟谁。但云姝懂面相,两个人自然分的清。 大一些的邓露眼睛略狭,耳郭薄些,颧骨略突,但她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容,看着跟邓霜无疑。她把眼尾画的更长,显得更加漂亮了几分。她双眉稀疏,描了一层眉黛,红唇饱满,更多的艳色也是涂了口脂。 小一些的邓霜也上了妆,但没姐姐那么细致,只薄薄一层粉脂,抹的也随意,看不出多少变化,她双唇丰润,却是自然红润的光泽,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俏丽讨喜。 徐太太命人摆了一桌夜宵,一家人围着,也算热闹。 “饿了尽管吃,想要什么就说,千万别客气。”徐过庭大大咧咧对云姝道。 “我们家里没那么多规矩,你不会在意吧?”徐夫人也柔声问她。 徐太太曲眉丰颊,笑容挂在嘴边,看着很是和煦。 云姝摇头,“承蒙老太太和太太的招待,已是荣幸。” “我们家里人多,地方小,就怕你不习惯。” 云姝言语诚恳,温声细语道,“家中热闹才有生气,我也喜欢热闹。” “小姑娘说话就是嘴甜,难怪老太太这般喜爱。”徐太太赞道。 徐太太邓氏跟云姝说话时,那邓露时不时会看过来,目光探究意味十足。 徐老太太对那两个姑娘倒是显得有些冷淡,还没她这个外人来的亲近。 用过夜宵,坐了稍许片刻,徐老太太就问起灵山上的事情。 徐过庭灌了一口茶,放下杯盏道,“我今日回来也是想明日一早去看看,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就徐培和云姝知道,云姝简单的说了,不说没证据自己还在猜测的事情,只说,“观中人争吵无意打翻烛台起了火,但有人借机闹事,倒了火油,才把事情闹大,火灭了许久,最后还闹出了人命,重予道长也重伤昏迷。” “闹出人命,这事还真不小。”徐过庭一脸凝重。 一时间,屋里一阵寂静,一点声音也无。 徐老太太第一个反应过来,“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徐培第一个给老太太拱手,徐过庭便领着徐培率先出了屋子。 邓家姐妹依次退出去。 徐老太太又跟她说了几句贴心话,“今日委屈你跟玉芹睡一个屋。” “老太太别说这样的话,老太太不嫌我叨扰已是很感激了。” 云姝滞了滞,又开口,“老太太,徐公子的哑疾或许有办法恢复。” 她这话未免提的突兀,但云姝想从徐过庭那边探听自己的消息,也因此就着急说了。 只是,她还是得给老太太思考的机会,到底要不要给她治,她身在闺阁,突然多了医术没多少人会相信,所以她在徐培离开之后才说。 她未嫁,他又未娶,就因为这样她也不能私下给他医治,还是得老太太同意才行。 徐老太太听了不由呆了呆。 又或许她一个闺阁姑娘说这样的话,让人难以相信。 云姝接着解释,“说了徐老太太怕是很难相信,自我醒来脑子里有很多医书的记忆,玉芹说徐公子是中毒引起的,我想或许是残毒未清,伤了嗓子,我记得药圣时解留有一套针灸术,其中一套就是治哑疾的,若老太太相信,我可以给徐公子治一治。” “你说真的?”徐老太太并不是怀疑,而是震惊,若是能医治她家培哥儿,是不是培哥儿以后就能说话了? “你会医术啊?”徐玉芹满脸不可置信。 云姝神态严肃,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大哥儿真的能复声?我让人把大哥儿叫回来,你给看看……”徐太太急切道。 徐老太太拦着,“这个时辰太晚了,明日,咱们明日,今日你回屋好好休息,等明日你给他看看好吗?” 徐老太太声音殷切,她不是不急,她也恨不得立刻让姝娘给培哥儿诊断,但姝娘第一次到她们家来,而且路上又发生了其他事情,如果姝娘懂医,她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徐培那年中毒,哑了嗓子,徐老太太为此找了不少大夫,但看过的大夫纷纷摇头,表示没治了。 从徐州一路到嘉兴,找的都是当地有名的大夫,这几年下来她都认命了。 等云姝她们离开,徐太太跟老太太道,“婆母,那云姑娘真会医术,不是说笑吧?” “说什么话呢!这种事哪会说笑。”待人离开,徐老太太对徐夫人态度冷淡了些。 徐太太觉得那是云府的姑娘,医术这种事可不是读过几本医术就会的。而且云姑娘以前是傻子的事她也知道,如今好了突然会医术,是个人都没办法相信,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想的,对待那姑娘亲近的很。 那云府姑娘不会是因为想接近培哥儿才说会医的吧? 但那是云府的嫡女,接近不能说话的培哥儿不至于吧? 徐老太太觉得云姝不是那种随意说笑的人,那姑娘主意很大,路上遇到灵山观着火,不是去看热闹,而是去帮忙。再有,路上遇匪,她镇定自如,急中生智,以计退匪,可见这姑娘极聪明,虽然以前这姑娘傻,但如今好了可不见她说过胡话。 “云三姑娘在培哥儿离开之后才提她会医术,她这是尊重咱们的想法,让我们想想再提。你倒好,急吼吼的要把人叫回来。她这姑娘光明正大,心思清正,先问咱们的意见,没有私下给培哥儿治,不然到时那姑娘名声有损,咱们就必须非娶回来不可。” 徐老太太越想越觉得那姑娘是个宝。 徐太太这才知道刚才确实急切了些,一声不发听老太太的教训。 “你们家那俩侄女亲事订了吗?”徐老太太突然转移话题。 邓氏垂下眼睑,小心翼翼回道,“还没有,我娘说想再留她们两年。” 徐老太太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想法,想从她们当中选一个姑娘嫁进来,我今日也跟你说明白,我不想,不是看不上徐家,不然当初我也不会选你做徐家媳妇,我就实话说了,那个大姑娘我不喜欢,她浓妆艳抹没有错,但老婆子就是不喜欢。” 邓氏心下一沉,说什么浓妆艳抹不喜欢,不过是个借口,露姐儿那妆容根本一点都不浓,她不过是肤色偏黑,所以只能靠妆容掩饰,“婆母,霜姐儿活泼,也不行吗?” “霜姐儿?”徐老太太冷笑一声。她可没忘了那姑娘叫培哥儿哑巴的话。 年少无知也就算了,十四五岁的姑娘还能不懂事? 第七十七章 争气 徐家在嘉兴的宅院不大,院落紧凑,从正堂到后院不过数步。 徐玉芹因为这两天一直跟她打交道,倒是跟她的关系愈发亲近。 “绿珠今天就和阿狸睡,房间就在咱们旁边。” 阿狸小丫鬟看着很呆萌,但做起事来一点也不含糊,机灵道,“姑娘,房间我都收拾好了,绿珠姐姐我会好好照顾的。” 徐玉芹满意的点头,又一把搂住云姝的肩,兴奋道,“太好了,今天跟你睡耶!” 云姝记忆中还没蹭过谁的被窝,朝她道,“你有福了,你是第一个跟我同榻之人。” “真的吗?”徐玉芹笑意浓浓,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她。 邓氏姐妹花跟她们一个小院子,就住对面。 看到她们进了屋,两姐妹提着灯笼也跟了进来,正看到的徐玉芹搂着云姝的肩。 “表姐,你可回来了。”邓霜上来就牵住徐玉芹的手,把云姝晾到一边去。 “你们还没睡啊?”徐玉芹比她们虽然早一年,但实际也就相差三个月。她外向开朗,性子虽娇,却不傲慢,显然跟谁玩的都比较开。 “表姐,我们还想跟你一起睡呢。” 邓露和邓霜姐妹幼时和徐玉芹一起玩过,不过那时候还是在徐州,三个小姑娘八九岁的年纪,凑在一起不过玩了几天,每天都形影不离的,很是亲热。 “今天不行,云姑娘在这里呢。” 邓露姑娘朝云姝极快的看了一眼,忙接了话,“是啊,妹妹,有客人在,不好来烦表姐。” 邓霜小姑娘明显不太高兴,也朝云姝望了望,失落道,“好吧。” “表姐早点睡,云姑娘早点睡,我们先回房了。”邓露很有眼色,拉着邓霜出了房门,回到房间,就关上了门。 云姝收回目光,往她房间看了看,轻碧云烟紫苏窗,翠罗桃色烟纱帐,一片粉嫩的颜色,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温暖。 窗户下摆着镜台,房间各处都有小物件,铜质莲花底座镂空花纹的熏香炉,五彩花瓶插着折枝的石榴花,风姿不同的小陶人…… 桌上随意摆着一个绣活,云姝拿起来左右看了看,原来正是她给她写的绣字。 “哎呀,没绣完你别看。”徐玉芹忙把绣花绷子藏起来。 云姝笑了笑。 徐玉芹撅着嘴,“我就说我绣活不行,你偏要我绣!” “徐姑娘的绣活别人想要还没呢,我为什么不要!” 徐玉芹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像是被鼓舞了似的,“我今晚就绣好给你。” 这样一个简单的绣字若是给旁人坐那儿一会儿功夫就绣好了,倒是她要摸两三夜才能绣完。 云姝这会儿并不急着要,她还没弄清楚临安那边的状况,就这东西也就不急着现出来。 她道,“可别,你这样熬夜替我绣,我收下会心有难安的。” 徐玉芹带她往房间里面走,床榻是随意摆着一支玉笛。 这姑娘果然是个随意的性子。 “你会吹笛子?”云姝问她。 徐玉芹拿起玉笛,吹了两声,“小时候喜欢这些东西,会吹一些,你会吗?” 云姝点头,“会一点。”琴笛萧鼓,她都会一些。 “你来吹一首啊。”徐玉芹拿绢帕擦了擦玉笛,递给她。 那玉笛触到手上,光滑温润,云姝想到是夜里,就吹了个清雅的调子,清音缓缓而起,音韵悠扬柔软,宛如夜莺低鸣。 一首调子未尽,徐玉芹意犹未尽,不肯罢休,“你没吹完……” “太晚了,你家里的人都要休息了,不好吵到他们。” “吹了一半的调儿,这不是吊人胃口吗?快吹快吹,没人会怪你的。”徐玉芹催促她。 云姝拿她没办法,她不过是许久未摸到笛子,一时兴起罢了。 静夜中,笛声再次响起,那音调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缓缓地飞升,升到那有着星辰与皎月的深空里,和着云丝曼妙轻舞,如同天上人间的喧哗化作一片绚烂织锦,就像展开了一幅灵动画卷,一曲清新的玄妙天籁…… 徐玉芹双手撑着下巴,“你吹得太好了,哪里是会一点啊,这样的曲调就是大师都不为过。” 云姝笑道,“没这么夸张,好几年没摸,已经生疏了。” “你傻之前到底学了多少东西呀?”徐玉芹不敢相信这就是她之前见过那个傻姑娘。 “不记得了。” 云三姑娘学了多少东西,云姝不知道。 但她幼时学的东西真的太多了,文能舞墨挥画,武能上马拿箭,可以称得上是文武双全。 刚开始学那些诗书经史,琴棋书画,不过都是皮毛,是所有皇子和帝姬必须要学的。后来她样样出众,又学这么多东西,不过是为了挣一口气。 她母后舒皇后是继后,能坐上那个位置很不容易。父皇多情,宫中美人数不胜数,她母后家族不显,出身不贵,只能靠着自己那股韧劲,和父皇的旧情,一步一步爬上去。 她是母后最年幼的女儿,本也是千娇百宠的,但不过是众多子女中的其中一个,那点宠爱根本不算什么。 母后嗜书如命,她幼时耳濡目染,也是个书痴。 二哥曾跟她说,一个姑娘家看那么多做什么,又不能考状元。 云姝问二哥,“这世上除了男子就是女子,大家都是人,为什么女子不能考状元做官为宰?” 二哥那时候年纪也不大,只回答说,“你是姑娘啊!你以后要嫁人的。” 云姝就不懂了,姑娘家到底怎么了?难道女子的命运一定得是嫁人生孩子,居于后院? 九哥年少时还曾隐瞒身份跟举子一同参加科考,一举高中。 那时候她就跃跃欲试,也想去参加一次。 但母后也说,琴棋书画学个皮毛就行,无需样样精通,她是帝姬,以后嫁到哪家都是下嫁,身份摆在那边,才艺什么的没人会在意。 云姝知道母后读书不过是因为对父皇投其所好。 父皇爱美人,更爱才华出众的美人。 云姝就问母后,帝姬可以继承皇位吗? 母后急急捂住她的嘴,一脸严肃的告诉她,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云姝不能说,但还是想知道答案。 她身在宫廷,常行走于御书房,自小耳熟能详,从少时就对对朝政有所了解。 父皇沉迷字画,懒理国事,又重用贪官,朝中内政早就腐败,各地农民起义不断,边城又遭鞑子抢掠,这样腐朽的大元朝在生死边缘上摇摇欲坠。 云姝一直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不能做。 第七十八章 两难 因为云姝吹了一首曲子,徐玉芹便执意要把玉笛送她。 “人家说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物得其所,物尽其用,我这玉笛留着也不大吹,不如送给你,你才是它的知己,就拿着吧。” “徐姑娘就是我的知己,我还要它做甚?” 徐玉芹笑的眉眼弯弯,“就冲你这句话,你就一定要收下,也算了全了咱们的情谊。” 云姝不好意思收,便道,“无功不受禄,我住你家里,你还送我东西,让我如何安心收下?” “咱们姐妹一场,这就当信物好了。” 云姝知道推脱不掉,朗朗开口,“姑娘这是把定情信物送给在下了?” 徐玉芹顿时进入她的游戏当中,抬手以袖抚眼,装作伤怀道,“小女子爱慕公子已久,若是公子不收,小女子定要伤心欲绝。” “姑娘莫伤心,今生无缘咱们来生再聚,这物件在下收下便是。” 说罢,两人都抚掌大笑起来。 徐玉芹枕下放了一本戏文,云姝躺下的时候发现的。 云姝翻了几张,无非是儿女情长,才子对佳人,男女主最后却是各自嫁娶,各自为安。 “你爱看这种戏文?”云姝眼睛里透着怀疑,这也太悲情了吧,这小姑娘竟然爱看? “这一本啊?看的实在太难受了,也不知道是谁写的,看的我想打那个写书的人。” 云姝感慨道,“人生在世,有时候错过了就是一生,但如果争取,或许还有些希望。” 徐玉芹想了片刻,对她这话表示同意,而且在她以后的日子也做到了,只是依旧尝尽了苦头。 云姝要知道这句话对她影响这么大,她现在绝不会说这句话。 两个人说悄悄话说到夜半,云姝耳边传来轻鼾声,上一句还在说要吃鲜笋焖肉的徐姑娘,这一会儿就睡着了,睡着的真是快! 云姝想,做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真的是幸福。 她母后那些年不建议她多学东西,她这一刻恍然才明白,做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 云姝听了一夜的雨,醒来时还有些恍惚。 重生以来第一次在云府醒来的时候,她因为游魂已久,很多事都被她抛之脑后。 这些天她一直睡得都很安稳,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成了另一个人,就无需想那么多心事。 重生就是重生了,她不想追悼以前,不会回头,她只想一直往前走。 可临安那边显然事情不对劲,叫她如何安枕? 她是手握兵符的帝姬,不是常人,逼死了她,那些武将不会轻易罢休,跟北威的战事肯定会挑起来,九哥如今最怕的就是战事。 他们是兄妹,她若死了,总要发丧,若是九哥不顾那点兄妹情谊,对她不管不顾又如何服众? 她一直主战,对杀回中原的事一向支持,所以深受那些武将敬重。 她身在前线,多次以计退兵,又救过不少将士,也因此笼络了那些人心。 然而徐过庭却说她已经到了燕地,这又是何意? 徐玉芹醒来精神倒是很好,徐老太太叫了人过来,请他们去用早食。 “夜里没睡吗?怎的眼睛都肿了,等会儿要不要去补个觉?” 外面风雨交加,她也走不成。 云姝道,“许是认床,一时不习惯,午时补回觉就行。” 徐老太太没再多劝。 徐老太太眼下一层青影,眉尾皱褶愈加深,看着一夜未眠的样子,想来是为了徐培的事没睡成。 云姝一时觉得抱歉,她说的太急了,今日提其实也一样。 用早食期间,老太太问起昨夜吹笛的事,徐玉芹说是云姝吹得。 “祖母,她吹得实在太好听了,我现在耳边还有那曲子的声音呢,书上说绕梁三日,我看就是这个意思。” 老太太笑容满面的点头,“正是。老婆子昨日听得笛声,意犹未尽,险些到你们那边再让你们吹一曲。” 正在用早食,徐过庭大步流星就跨进来,叫道,“培儿真的还能复声?” 这声音又响又亮,倒是把堂里用早食的姑娘都惊了一下。 徐老太太嗔骂,“你说说你,不能进来再说话,好好的说,姑娘们都被吓了一跳。坐那边等着,等她们吃好了,你再说话!” 徐过庭一早起来听邓氏说这个,自然就激动的很。 徐培自幼书就读的好,是当地有名的神童,少年中举,当时才十二岁,就中了当地举子,哪怕是当世都没几个,徐家扬眉吐气了一把,那时他还跟人吹牛,说他儿子以后肯定中状元。哪知后来就发生那事,让徐培哑了嗓子,再也不能说话。 若是徐培能恢复,以后就能参加科考。 徐老太太发话,徐过庭不敢再吭气,只能一声不响的等着。 等她们用完早食,徐老太太就吩咐玉芹带着邓氏姐妹回房里玩。 徐玉芹还想留下呢,“我也要走吗?” “你去陪陪你两个表妹。” 徐玉芹不高兴,又也没办法,只能跟邓家表妹回屋去。 徐过庭急迫的站起身,连连就问,“云姑娘真的能治培哥儿吗?” 邓氏和徐培紧跟着也来了。 云姝道,“徐公子不是先天的哑病,而是中毒之后,所以救治机会很大。” “姝娘,你能医治培哥儿,我们家自然都求之不得,只是你到底未嫁,我们只怕麻烦了你。”徐老太太开口。 徐老太太不是推脱,而是不想把事情张扬出去,一是想保全她的名声,二是她若治不好也能保全她的颜面,但若是治好了,云姑娘就是她们徐家的恩人,她先前想过求娶,如今除非云姑娘亲口答应,徐老太太哪敢再提求娶的事。可一个人的恩情不张扬出去就显得他们徐家太忘恩负义,徐老太太一时陷入两难之境。 云姝听得明白,徐老太太有犹豫,却不是对她医术的怀疑。 “多谢老太太替我着想,还愿意相信我!”这些信任便是对云姝的肯定,她便会尽一切所能治好徐公子。 她神态自若,声音清缓,“我会医一事不曾在家中提过,若我给徐公子治好了,老太太尽管说是游方神医医治的便是,还请老太太别在外人面前提到我。”恩人的名声她并不想担。 “这怎么行?”徐老太太纠结的就是这个,这话就是间接告诉他们不嫁他们徐家。不仅他们报恩的机会没了,连名声都没有留给这姑娘,不免对云姑娘来说不公平。 “徐老太太不必为此烦忧,恩义尤在自心,无需众人皆知。”她眉目舒展,神态宁静。 徐老太太眉眼含笑,笑容释然,“老婆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心思灵透的姑娘,以前真是眼拙了。” 第七十九章 无妄之灾 邓氏觉得婆母为了求医问药魔怔了,她认为自己才是在场最为清醒的人,她就奇了怪了,老太太怎会对云家姑娘那般信任?不说这位云姑娘以前是个傻子,就算她自幼聪明,从小习医,那也不能跟神医比吧,尤其自诩神医的话她还真能说的出口? 她早上跟大爷提这事本来想让大爷劝劝婆母可别轻易答应了,哪知大爷倒好,听了云姑娘会医术,能治好大哥儿哑疾的话,匆匆忙忙就赶到老夫人这边,一副迫切求医的模样。 他们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信心?信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治好别的大夫都治不好的哑疾? 邓氏是没办法相信的,但她不能多说什么。到底不是她肚子出来的孩子,她是继母,只能做好这继母的本分,不好让人觉得她这继母亲疏不分,阻止老太太求医的事她是万万不能做的。 徐培对云姝会医术之事却是心知肚明,昨天她在那边道观救了重予道长,他是亲眼所见。 他朝云姝拱手作了个揖。 云姝请他坐下,让他抬手,又亲自替他挽起衣袖,纤细白嫩的指探上他的脉搏,一连串的动作没有半分的扭捏羞涩。 徐老太太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时坦然了,果然不能将她当做寻常女子看。这姑娘的性情沉稳大方,根本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她哪会纠结这点声誉的事,但即便如此,徐老太太也要替这姑娘维护好。 待把了脉,云姝确定他是余毒未清,只是逼出毒素,她需要银针,但她手边没有现成的银针可用。 徐过庭立刻就派人出去,说到医馆借。 借银针期间,云姝又让他们准备了纱布和创伤药,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她想先放点血确认一下,验一验他的血。 哪知等她放了血,竟意外发现他的血呈青红,这颜色分明是含宫廷毒药,也是宫中禁药,这毒药常人根本无法拿的到。 这些年这毒根本就不存于世,所以他肯定去过东京,去是在京城中的毒? “徐公子去过东京?”云姝问。 徐培点头。 徐老太太道,“培哥儿天资聪颖,十二岁就中举,有个远房亲戚在京城,我们本想让他进太学院,哪知去了东京没两天就中了毒,回来就哑了嗓子,说不出话。” 十二岁中举? 这事当世只有一个。 云姝印象中有这样一个人,只不过没亲眼见过。 正是她外祖父的堂侄,听说是徐州人,非常有才华。 是他吗? 云姝看了一眼徐培,眉眼清俊,自持稳重,这样的公子哥哑了嗓子确实可惜。 云姝突然忆起,他二哥就是因为这个毒身亡的。 她二哥自幼身体不好,从没离过汤药,那年发生这事的时候那位少年中举的表亲就在舒府。 那毒被人放在羹汤里,平日里本是补药,二哥不知,说是赏给新来的远房表亲吃一些,就这样那少年吃了险些做了陪葬。 不过幸运的是他把吃的全吐了,捡回了一条命。 云姝当时担忧二哥,因二哥之死伤痛,她只知道那少年没死,其他的事也就一概不知了。 如今这些事串联起来,这么一想,难道他当年虽然吐了汤药,还是因这毒哑了嗓子? 她震惊不已,抬头望着他,如此说来,他就是她的远房表亲。 她没见过徐培,若是见了一定认识。 那年她喜欢上演算,常呆在钦天监,外面的事更多是听说的,知道二哥中毒的时候已经晚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轮流救治,全都没有办法。 “徐世叔是徐州人?”云姝问。 徐老太太没多想,以为是玉芹告诉她的,应是,“是。” 原来他们是徐州人,竟然真的是他! 说起来他这毒也是无妄之灾,如今兜兜转转,竟让她遇上了。 云姝眸色温柔了几分,与初见他时表现疏离不同,而是真的亲近。 云姝帮他上了药,一点点伤口,其实很快就愈合了,徐培正要拒绝包扎。 “包起来吧,虽是小伤,也不能不在意。”她亲自动手替他包扎了,没让其他人插手。 那一年,二哥在外祖父家中毒身亡,父皇大怒,母后痛不欲生,这事闹的极大,外祖父也险些遭殃,多亏了母后坚信外祖父的清白,但这事连番彻查,也没查出个结果,只处死了几个下人,外祖父虽然没事,却还是被收回了爵位,而且父皇不再信任舒家。 记忆一连串被打开,云姝只觉恍如隔世。 二哥年纪轻轻就走了,连亲事都还没说。 第八十章 判若两人 天色沉沉,雨淅沥沥的下着。 云老太太刚刚送走了云三爷。 云三爷要去嘉兴公差,说那些劫匪的事他要当面陈述。 因为下雨,云老太太不放心,还是对他千叮咛万嘱咐。 云大姑娘还闷在房里,她用了蒜泥涂抹,又硬生生逼着自己吃了一把生蒜,今天身上倒是没那么痒了。 只是云大姑娘周身那股味道浓重,那种感觉像是掉进农田里,感官上极其不适。 云大姑娘又没办法,因为大夫说这方法最灵,其他都不行。 为了早日康复,她只能硬生生忍着。 她不得不让红叶熏了香,但那香味混着蒜味,刺鼻的让她作呕,她一气之下打翻了香炉。 听红叶说云三姑娘昨天跟着老太太上香没回来,跟着徐家人去了嘉兴,她眼底露出寒光。 “你过来!”云大姑娘背着光,看不清神色,但声音冷淡。 红叶知道大姑娘这急症传染,不敢太靠近,只走了半步。 云大姑娘看在眼里顿觉气血冲到脑门,“我让你过来!” 这声音异常冷漠,让人不寒而栗,红叶莫名一寒,心下大惊,忙往前靠了靠。 “站到我跟前!” 红叶心底一颤,站在云大姑娘跟前。 “手伸出来!” 红叶垂着头,不敢去看大姑娘的神情,她这才知道自己惹恼了大姑娘,而惹恼了大姑娘的后果根本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云婧死死的抓着她的手腕,力气很大,丝毫不像平日里弱不禁风的大姑娘。 一根绣花针扎在她的指尖,钻心的疼痛让红叶浑身颤了颤。 “啊!”红叶压抑的叫出声,眼底已是一层泪光。 “闭嘴,你敢叫拔了你的舌头!”她冷冷的威胁。 十指连心,红叶疼的身上发抖,满含泪光的眼里充满恐慌。 “姑娘,奴婢再也不敢了!” “贱婢,让你过了一段松快日子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是吧!” 云二姑娘终于从木兰居出来,说是要陪客人,正是老太太娘家人章瑶。 云妍正跟章瑶在一起,她走在前面,脚步极快,也不管后面的人能不能追上。 章瑶看着心不甘情不愿带她在云府的廊檐下乱逛的云二姑娘,默默了摇了摇头,她也不急,就跟在后面晃晃悠悠的走。 云府比他们家大太多了。 章瑶只知道他们章府原来也很大,不过大半的院子都卖掉了。 这次到秀水来,章瑶心知肚明,父亲想把她托付给云老太太,让云老太太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但章瑶一点也不想成亲,就不说在云府,她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她还有个没长大的弟弟,她到底不放心出嫁。 章瑶想到这里,就觉得愁的很。 相比云二姑娘的高傲,四姑娘倒是挺热情的,看出她不开心,就道,“姑姑喜欢做什么?” 章瑶想了想,她平日里好像没特别的喜好。她在家里会帮着母亲做些杂活,还有出去做生意。 “做饭吧。”弟弟最喜欢她做的吃的。 她和娘都不在家,也不知道弟弟在家怎么样? 父亲肯定不会做的,肯定是去外面买。 章瑶想到这里,想回去的心更加迫切了。 她真的没办法理解,父亲为什么要攀上云老太太这样的大户人家给她说亲,说什么给她找个好人家! 在他们湖州,没娶妻的一大把,随便拣一个她嫁就是,嫁的近了,那时她还能照应到家里。 若是真找个高门,她还真的没办法适应。 云娴被她那句做饭说的哑口无言,哪怕她说个绣花,云四姑娘还能带她去房里坐坐。 这种下雨天只适合呆在房里铺上纸张,研着墨,写上两幅字。 但这位章姑娘显然什么都不会。 “姑姑可要到房里喝杯茶?” “好啊!” 章瑶虽然年纪不大,但却长了她们一个辈分,而且自幼生长环境不同,性情不投,章瑶也是清楚的很。 她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看得出来,让她们陪着她,可能真的觉得委屈了吧。 章瑶忍不住心里自嘲了一番,就这样,让她怎样寄人篱下? 云府的姑娘,她只见了五个,二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 听说大姑娘病了,在房里养病,三姑娘去了嘉兴,雨天这一时半刻估计也回不来。 章瑶几年前来过一趟,跟三姑娘最要好。 云三姑娘活泼讨喜,对她和弟弟一点防备也没有,更没有看不起他们。 “姐姐!” 蔷薇居院子里传来清脆的声音。 云婧收了手里的绣花针,面上的神色转眼间就变了,她笑着迎,“你怎么来了?” “哎呀,这是怎么了?”云妍进门就见打翻在地的熏香炉子,还有跪在地上的红叶。 “红叶打翻了香炉,我还没骂呢,她倒是先哭起来了。”云婧柔声开口,与先前的疾言厉色判若两人。 “这笨丫头留着还做甚?早早打发了就是!一次两次就算了,总是做不好事,姐姐还留着干嘛!”云妍厌烦道。 “到底从小跟着我的,总要念及旧情,怎好轻易打发了?”云妍不厌其烦的解释。 “姐姐你就是太好了,所以她们才会欺负你。”云妍转而怒道,“还不快把东西收拾了下去!” 红叶两只手颤巍巍的收拾。 云妍见状更加厌恶。 “你还是离我远些,我这疹子还没好呢。”云婧侧了身子。 云妍倒是没离太远,朝香炉努努嘴,“姐姐你这屋里熏的什么香?好难闻!” “红叶烧错了东西……”云婧说着,就把话题扯开,“听说家里来了客人……” “什么客人啊!就是祖母娘家那个渔家女,还让我陪她那个女儿嘞,我不愿意,就过来看你了。” “那也是舅祖母,不好乱说。” “哪里乱说啦,不是渔家女吗?祖母还当客人待!还有她那个女儿,长的黑不溜秋的,一看就是乡下丫头。” “咱们得叫姑姑!” “反正我不喜欢。” 云婧问她,“祖母让你陪着她,你把人丢下了?” “云娴也在呢,有她看着一样,我反正不会去了。”云妍甩了甩袖子。 第八十一章 相认 新鲜的水凤跑遍整个嘉兴都没有。 云姝道,“建康的驿站种有水凤,徐世叔不妨去找小宗将军借,他知道的。” “只怕不好借吧?不如我立刻让人去江西……”徐过庭跟宗家不熟,而且小宗将军可比宗大将军难缠多了,听说冷酷无情,颇有些不近人情。 “江西相隔数千里,建康可近多了。徐世叔不如试一试,小宗将军正好在嘉兴,这可是机会,不试又怎知小宗将军不愿意借呢?” 徐老太太觉得有道理,连忙附和,“那你快去找人。” 徐过庭想了想还是去了,不行他到时再派人去江西就是。 云姝有了银针,也能开始施针了,只是这最佳时辰已过。 她说这针灸要施三次,分三天,时间最好都是在卯时,效果最好。 “我卯时可以起身,就是不知徐公子是否方便?” 徐培点头。 等针灸时辰定下,药方开好,今日的事也就没了。 只是徐过庭出门没多久就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宗谨。 他来的果然是快! 那一身黑袍已被雨水淋了半湿,颀长的身形挺拔,周身气韵冷傲孤清,却又盛气凌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眉目间带着湿气,这般模样反添了几分风流。 “小宗将军可要换一身衣裳?”徐过庭不明白,他不过是借一株新鲜药草,怎的他的要求就是见一见云姑娘? “不用,我有话跟她说,还请行个方便。”他神色淡淡,看不出到底要做什么。 但徐过庭总不好自作主张的答应,目光看向云姝。 云姝点头表示同意。 那水凤是她种在驿站的,除了她就只有宗谨知道。 旁人只当那是草,其实不然,那是药草,云姝跟宗谨提过。 这一味药其实可以替换,她偏偏选择水凤,不仅是因为药效最好,还因为她想把宗谨引过来。 宗谨现在肯定会怀疑她的身份,想要向她求证。 这间客厅只有他们二人。 “你到底是谁?” 云姝展颜一笑,容色绝美。 宗谨再次对上她的眼,蓦地心口一跳,莫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他双唇紧抿,一双眸如寒星,等着她的答案。 他这目光不善,显然没认出她来。 云姝暗暗叹气,她这副稚嫩的少女模样果然让人难以相信她就是帝姬云姝呢。 “我叫云姝啊!小宗将军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怎知建康驿站有水凤?你到底是谁?是谁告诉你的?”他有些急躁。 云姝眨了眨眼,她都有点不想直说自己的身份了,他竟然猜不到,真让她难过。 “小宗将军还是冷静一下,喝杯茶?”她端起面前的杯子送到他的面前。 宗谨冷哼一声,“快说!” “说什么?”她放下手里的茶盏,朝他一脸无辜的问。 “你见过什么人?” “见过的人很多啊,你?”云姝挑眉。 那扬眉说话的动作跟她如出一辙,宗谨心口再次一跳,一个念头豁然出现在脑子里! 他眼中的神采逐渐转变,云姝看的真切,浅声道,“我昨天跟重予道长施九针术的时候你在哪里?有没有受伤?我想给你看看……” 那念头呼之欲出,宗谨心中已是汹涌澎湃。 面前的人就是她! 他以前受伤的时候,她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面前的人说过,她叫云姝,有女又朱,是为姝也。 面前的人有着与她一样的眼睛,会九针术,知道建康驿站种着水凤…… 他眼底氤氲了一层雾气,抬起手触到她的脸颊,竟是真的,不是假的。 “这是真脸,会疼的!”云姝怨道。 “你没易容?”他脸色再次变了变。 不是易容,面前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自然没有易容,我现在是南湖云三姑娘。至于为何会出现在嘉兴,其实我也不知。” 宗谨眉目舒展,唇边带着笑意,这笑意如同雨过云散,他突然一把她搂在怀里。 云姝只感觉眼前一暗,就撞上他的胸膛。 “你还在,真的太好了!”他的清朗的嗓音响在耳边。 一向恪守礼教的小宗将军竟然失态了。 云姝笑了笑,低声道,“这是徐家,不能失礼了。” 宗谨这才松开手,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云姝浅声道,“我在想若是你认不出我来,我干脆一辈子瞒着你。” “岑珲说你答应去北威和亲,我让父亲去查了,真有一队人马北行,所以……” “小宗将军!”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二人的低语。 徐老太太总觉得小宗将军找云姝不太对劲,就让徐过庭过来看看。 他二人靠的太近,宗谨这才知自己失态,他不慌不乱的回头,神色淡然道,“我受伤了,云姑娘给我看看。” 云姝暗自好笑,这般面不改色的说谎,还是那个恪守不渝的小宗将军吗? 云姝道,“徐公子身患哑疾,想要痊愈,需要水凤做药引,还请小宗将军帮个忙,让人送两盆水凤。” 宗谨一口答应,“好,我马上亲笔一封书信,即刻让人送来。” “多谢小宗将军。”徐过庭感激道,他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只是云姝到底没机会多问他几句。 至于宗谨那句话,分明就是不知她已死。 岑珲到底做了什么? “明日还请云姑娘替我再诊断一次。” 宗谨临走前留下这话。 云姝浅笑应好。 “徐世叔,有件事想问一问徐世叔,是关于殿下的,不知徐世叔能否告知?” “殿下?你说的是十三殿下?” “嗯。”大元的皇亲国戚只剩她和九哥,除了陛下,就是她这个殿下了。 “你要知道什么?” “听说十三殿下去了北威和亲,这事不知真假。” 徐过庭面色凝重,“陛下已经派了使臣带着殿下去北威和议。” “殿下去了?” “是。” 云姝这就觉得怪了,她明明跳江了,去的人又是谁? 燕北被困的都是她的皇亲,还有大元朝臣,认识她的人多不胜数,若岑珲找个人李代桃僵怕是瞒不住吧? “此事却是陛下糊涂,陛下如今一退再退,对我们大元朝不利。” 云姝似是自言自语,“他越来越怕了!” 逃了这几年,他一次比一次惧怕逃亡,惧怕战事! 第八十二章 鱼目混珠 石径盘旋,树木葱茏,藤萝蔓挂,傍水凉亭,雨水顺着屋檐流淌,滴答滴答的雨水声盖不住屋里的说话声。 “岑大人想要知道南湖云府啊?旁的人家在下知道的不多,这户人家还是知道一些的。” 说话的是个锦缎衣袍的年轻男子,此人正是孔超的大侄子,他手上执着酒壶,给面前的绯衣男子斟酒,斟满酒又口若悬河的继续说话。 “说起来,这户人家还是宗室之后,太祖皇帝之子秦王嫡系后人。” “只是云老爷英年早逝,那时候又是朝堂变法的时候,云府就此不再风光。” 熙宁变法,岑晖当然听说过,他幼年时曾因朝堂腐败严重,发动变法,改变朝堂制度,说是为了减轻国库负担。 那时朝堂削减了许多闲职,其中也包括宗室制度,只是受到了宗室的抵制,变法最终一败涂地。 “虽然云府没以前风光,但云老爷有个兄弟云二老爷,如今在镇江兵营,可是个三品的上将军官衔。云老爷又有四个儿子,如今掌事的云大爷娶了咱们嘉兴富商陆家的女儿,又考中了举子,三爷后来也中了举,咱们陛下登基后,封云大爷五品开国子,三爷又在秀水做县丞,这些年云府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云二老爷?”绯衣的岑晖慵懒的靠在软塌上,听得漫不经心,突然抬起那双眸子,道,“云琦?” “正是,就是这位。”孔大公子滔滔不绝道,“不过这二老爷已经分府别过了,一家都在镇江。听说是两个人家闹了矛盾,二老爷一气之下举家搬迁,这几年都没什么往来。” “云家的姑娘呢?”岑晖心不在焉问道。 孔大公子看着面前的人的脸色,兴致勃勃继续道,“云大爷有几个女儿,各个貌美,又都未出阁,听说求娶的人家甚多,只是那云大爷为人甚是清高,普通人家都看不上。” “那云大姑娘擅绣花,一手绣技精妙,云二姑娘擅画,一副牡丹图栩栩如生,云四姑娘字体秀长,自有一番风格,云六姑娘棋艺佳……” “云三姑娘呢?”岑晖抬了抬眼。 那姑娘说她是南湖云府的三姑娘。 “三姑娘?”孔大公子笑了笑,“幼年时出府玩耍被拐,后来人倒是找回来了,就是变傻了。” “傻了?”岑晖抬了抬眼,那姑娘可不是个傻子! “是啊,那云府是大户人家,这种事整个嘉兴都知道。” “孔大公子倒是对这些闺阁之事都了如指掌。”岑晖手持酒盅,朝他似笑非笑。 孔大公子也不知道他这话是夸自己还是其他意思,总听着不对劲。他越笑越尴尬,“也是听旁人说的……” “岑大人,这时辰也不早了,在下去看看厨房饭菜准备好了没有。”孔大公子说的口干舌燥,这会儿又听岑大人这声调侃哪还敢继续呆下去,忙找了个借口开溜。 他慌忙推出去,哪知撞上一人,抬头一看,不正是冷冰冰的小宗将军。 一身寒气,满脸不善。 孔大公子慌的很,这俩人看着跟他年纪差不多大,但跟他们呆一起压力太大,总觉得憋得慌,想尿急。 他叔让他陪岑大人,他真的不想再陪客了! 他连忙拱手退了出去。 “这是出去了?”岑珲挑眉。看他衣衫湿湿的,不正是从外面回来。 “去燕北和亲的人到底是谁?”宗谨不跟他废话,直言了当。 岑珲望着窗外的雨,手拿酒盅,一双黑眸晦暗不明。 他道,“和亲的人当然是殿下!” “岑珲,我跟着殿下这么多年,她什么性情我最清楚不过。她就算是死也不会同意和议,更别提和亲了!”她绝不可能同意和亲。 正因为宗谨不相信,所以才会怀疑去燕北和亲的人不是殿下。 可也因为如此,他一直担心她的生死。 偏偏父亲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去北地和谈的队伍里殿下就在其中。 宗谨想过很多种意外,殿下被挟持逼迫?又或者以死相抗。却怎么也想不到她会以另一种面貌出现在嘉兴,变成了另一个人。 岑珲这样做,分明是在鱼目混珠,又或者他另有阴谋算计。 “你确定最了解她?别忘了我跟她一起长大,她幼时之事你知道多少?她重情重义,为了陛下江山稳固去和亲又怎会不愿?他们兄妹有误会,这不是解除误会的最好办法?” 岑晖的印象中她就是这样的人,以前为了他,为了素素,没少担过责任。 但如今好像不一样了。 他想起在船上她说出义绝的话,“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半分情谊!”这般决绝的话她竟然都能说的出口。他一直都觉得她是最温柔的珠珠。 “就是因为她重情重义所以才会相信你这个奸细!”宗谨眸光带着杀气,“陛下若是把殿下当做妹妹,何至于把殿下送进狼窝!” “战事劳民伤财,陛下为了还天下百姓一个安稳,而我不过是为了替陛下分忧,我身在大元,为的都是大元的百姓和大元的国祚,两国交战,损耗国力,民力,财力,止战到底哪里做错了?” “屈辱苟活,这就是你在北威学会的本事?” “韩信能受胯下之辱,我又如何不能忍辱偷生?” “好一个忍辱偷生的岑大人!如今又学会了一套口蜜腹剑的手段!岑大人这位置可要好好坐稳了,别一下子爬得太高,不然摔下来的时候会太疼!” “小宗将军好心劝导,珲感激不尽!”岑珲倒了一杯酒,“我也有句忠告,殿下不管如何做,都挡不住和议。” 岑珲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知道陛下为何下旨让你一路随行?”岑晖把玩着手里的酒盅,自问自答,“陛下怕你留在建康误事,到时跟北威和议出了问题你担不起。你父亲功高,陛下是念在你父亲的面上给你一条生路。你若自寻死路,我也不想拦着你。” 以她的才智必然留了后手,她手握兵符,那兵符她跳江时肯定没有带在身上,如今在谁的手上,他一时也猜不到。 “岑大人,且看着,这场和谈能谈出什么来?” 第八十三章 被绑 嘉兴府衙,一人满身淤泥滚到了大门口。 “我找孔大人!”那人呼吸不平,大喘着气。 大门口里的衙差赶人,“有案子敲鼓,没案子赶紧走!这是衙门,不是避难所!” 那满身淤泥的男子焦急不已,“我说了,我找孔大人!” “孔大人是你能见的吗?” “我家大人被劫匪绑走了!你快叫孔大人!” “你家大人?”衙差反问,“你家大人谁啊?” “秀水县丞云大人!” 那衙差一听,匆忙转身去传话,“出大事了!快去找大人!” 孔超这会儿正要去见岑珲,匆匆忙忙跑来了个衙差,“大人不好了!” “你大人好着呢!”孔超一脸不满。 “大人,出事了。”那衙差换了个说法。 孔超拧了眉,他最不喜欢出事两个字,“说!” “秀水县丞来嘉兴的路上被劫匪绑了。” “绑了?谁?” “秀水县丞,云大人!”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孔超想跳脚,“那些劫匪要干什么?”绑谁不好绑个当官的! 简直目无王法! “不知道啊!”衙差一脸懵圈。 “谁来报的案?” “云大人身边的车夫。” “人呢?快把人叫过来本老爷要见见,亲自过问。” 当然云循更没想过不过出门一趟,就摊上这事。 他被捂着眼睛,塞着嘴,手脚被捆,身上一点力气都提不上,只能任人摆布。 耳边除了混着泥水的脚步声,就只剩滴滴答答的雨声,而那些绑匪从使至今一句话也没有,显然是早有准备。 若说这些劫匪早有准备,他们又怎么他今日出门? 若是巧合,这场劫人的事未免太利落。 云循受缚,脑子却愈加清醒。 如果这些劫匪早有准备,要劫的人就是他,那么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怕是他身边有奸细,而人就在衙门,替那些劫匪遮掩的就是这个人…… 云循今天出门,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因为他到嘉兴有私事,所以这一趟出门并没有带很多人,身边就只跟着一个车夫和随从。 而那些劫匪上来就是扣人,一连串抢人的动作不带丝毫停顿的,若说这些人没有计划,他绝不相信。 云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她刚睡了会儿午觉,醒来听说这事心中担忧无比。 她去问徐玉芹借衣裳。 “玉芹你可有马装?” “马装?”徐玉芹疑惑不解,“没有啊,我们平日里哪有马骑?” “出行方便的衣裳有吗?” “这倒是有几套,你要出门啊?去哪里?” 徐老太太听说这事也是紧张不已,被劫匪绑了,这可不是小事。 那些劫匪劫谁不好,偏偏去劫一个朝廷命官,怕是事情要闹大了。 但听说云姝要有亲自出门找人,徐老太太不答应,她徐家那么多男丁,各个都可以出门帮忙找人,她一个人姑娘出门实在不便。 云姝只是怕三叔出事,虽说她能看到他人的生死,可若事情发生偏差,谁都不知道命运会如何安排! 把这消息传她的人就是宗谨,他留了一张书信,写的却是安心等消息,他希望如今的宗谨是站在她身前的。 第八十四章 出兵 温氏捧着肚子,行色匆匆,她身边的吉嬷嬷连连劝,“太太别急,小心脚下。” 温氏娘家出事,她哪能不急。 “婆母。” 焦急的声音传进来。 云老太太正跟舅老太太说话,听到声音纷纷转过来头来。 “这是怎么了?” “舅母。”温氏满面心事,急切道,“婆母,我父亲出事了,我想回趟家里。” “亲家那边出了什么事?你别急急,慢慢说,你如今是双身子,小心着肚子里的孩子。” “秦大人派人围了我家,捉拿我父亲,他说我父亲勾结土匪,我父亲一向忠厚,怎么会勾结土匪呢?再说三爷都没说过这事,秦大人这么做是私自扣留我父亲,发生这事我只怕母亲出事,想回去看一眼。” 云老太太听罢,只觉得这事不小,立刻道,“我派个人去一趟衙门,去问一问,你也别急,先回去劝着些你娘,你娘受不得刺激。” 只是温氏还没出门,就有人传来消息,说是云三爷被劫匪绑了,不见踪迹。 云老太太听了这消息,整个人摇摇欲坠。 “快,快把老大找回来。” 云姝越来越紧张,她只觉得这事若是晚了一步,三叔就极可能有性命之忧。 三叔被劫的地方靠近秀水县郊,马车离开的方向也是秀水,说明那些凶匪是秀水县的人。 她三叔出门没张扬,但劫匪有目的而来,分明是冲着三叔。 而知道三叔出门的人显然只剩云府或者衙门。 云府不可能,云姝率先排除,那家里人口简单,虽说大伯母和三婶娘不睦,但也仅仅是内宅,大伯父跟三叔是亲兄弟,不可能劫自己兄弟。 那么只剩县衙的人。 她找到孔超。 “孔大人,还请多带些人立刻去县衙,那边怕是不太平。” 孔超不太明白。 “这不太平是什么意思?” 第八十五章 营救 云姝和宗谨前后脚离开,殊不知不远处有个人把这一切都在看在眼里,正是岑珲。 那双目光幽幽,追随二人背影,一双眸如深潭,唇边似笑非笑,兴味十足。 “有趣,真是有趣!”他喃喃自语。 岑珲听闻,宗谨一向不近女色,就算是对殿下也是冷漠相待,如今却为了一个刚认识的三姑娘奔波,这显然不合常理。 云三姑娘,云姝…… 若不是那张脸,岑珲真的要把她当成殿下。 她二人的气质太像。 岑珲记忆中的十三殿下虽看着温婉高贵,但私下却是极可爱讨喜的小女孩儿,他已经有几年不曾见她,再见的时候只觉得从她身上再也看不到幼时的天真。 面前的三姑娘真有几分像跳了江的殿下,果决凌厉。 跳江时的决绝,面对他时的疾言厉色。 若不是他亲眼看着殿下跳江,他还真会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易了容。 云姝目送宗谨离去,如今她信任的只有他,至于孔超这边出不出兵,就要看他对自己头顶的乌纱有多重视了。若他在乎现在的职位,必定会同意出兵,只是徐过庭那边,她就怕徐家插上一手,来劝说孔超,到时让孔超生出反感,反而就不愿意出兵。 她只好等在府衙门口,若看到徐过庭来,也好拦着一些。 “珠珠!”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传到耳中,熟悉的音调,云姝只觉脑后一个激灵,但她身形丝毫未动。 倒是绿珠转头,一脸困惑。 “咦!姑娘,那个大人怎知道我以前的名字?”绿珠压低了声音,但身后的人还是听到了这句话。 岑珲不经黯了黯眸光。 她不是吗? 云姝坦然回头,恭敬有礼,“岑大人。” “姑娘这是在等什么?”他唇边是熟悉的笑意。 “等消息。” “岑某还以为姑娘在等小宗将军。” 云姝目光直视,眼中略有不满,“岑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抱歉。”岑珲大方道歉,“姑娘不知,这位小宗将军从不近女色,如今却跟云姑娘亲近,还为姑娘瞻前马后,让岑某好生不解,姑娘跟小宗将军以前认识?” “小宗将军昨日在灵山救过我,我感激不尽。” “小宗将军不仅救了姑娘,还对姑娘家里的事特别上心。” “我三叔身为地方县丞,虽职位低,但好歹是朝廷命官,不知朝堂官员被劫持,岑大人是否要冷眼旁观?” “当然不会。” “既然如此,还请岑大人跟孔大人说一声,性命攸关,迫在眉睫,请孔大人尽快出兵,不能再耽搁。” 岑珲挑眉,一双眼颇有兴味的看着。这姑娘果然聪明,竟然毫不客气的把事情推到他面前来。 “云姑娘说的是,朝廷官员被劫持,绝对是大事!更何况……”他话音一断,转而道,“听说云府是宗亲后嗣,身份自是不比常人,更加不能称之为普通人。云大人的事就是朝廷的事,岑某这就去。” 岑珲手里的折扇击在掌上,准备要走。 “对了……”云姝叫住他,“岑大人认识我的丫头?” 岑珲看了一眼她身畔人高马大的绿珠,摇头,“不曾见过。” “我这丫头生在广陵,原来就叫珠珠,岑大人突然这样叫,我还以为是我丫头的故人呢。” “是这样?岑某认错了人,把姑娘误以为旧识罢了,姑娘站在这边很像跟岑某幼时一同长大的姑娘。原来姑娘身边的丫头也叫珠珠,看来这重名的人还是挺多的……”岑珲似是感慨之言。 他自己要凑上来,也别怪云姝利用他的身份行事。 岑晖的父亲岑逢乃是太子太傅,熟读百家经史,知各朝疆域地名,堪称当朝第一人。 其父学识渊博,他自然不会差,少年中举,早早就入了太学,还曾做过二哥的伴读,不管在官场还是宫里,他都可谓是游刃有余。 如今,他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坐上礼部侍郎的位置。 而岑珲的身份也确实好用,孔超立刻就下了调兵令。 云姝看着他亲自下令,才放下心来,因为担忧三叔,她当天便不顾雨情,打道回府,又跟徐家约了,等水凤草送来,立刻就给徐培施针。 等她进了秀水县,城中已经开始戒严,一打听,原来是县衙出事。 那些官兵赶往县城还是慢了一步,温主簿在县衙悬梁自尽。 根据秦县尉的陈述,他在查劫匪案时发现这事直指温主簿,而云三爷离开县城后,温主簿形迹可疑,跟劫匪私下有联系,当下就决定把人扣押起来,等云大人回来定夺。他也没料到温主簿会畏罪自尽。 当然,这些话不过是秦县尉的一人之词,还未查明事实真相。 等她回到府上,竟见岑晖跟家里的大伯在一起,已经率先到了府门口。 云姝不得不过去给大伯打个招呼。 在云姝打听的各种消息中,她还以为那位大伯是个清高自满的读书人性子,但他对岑珲的态度着实让云姝看的难受。 “岑大人愿意住进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 热情阿谀的态度与其他人无甚区别。 岑珲目光看向她,云姝神情冷漠,跟在云大爷身后进了府。 云老太太听闻云三爷被绑,急的上火,而温氏听闻父亲和夫婿接连出事的噩耗,也动了胎气,怏怏躺在床上。 云姝放心不下,给祖母打过招呼之后,就去看了温氏。 等他们得到三叔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云三爷在县城郊外的农庄被发现,但只有一人守在那里。 那人癫狂之至,手里拿着长刀,架在云三爷脖子上,直呼不要闯进去,不然他会把人杀了。 为了保证云三爷的安危,因此僵持了很久。 而宗谨觉得击毙那劫匪是最佳选择,找到了机会果断把人击杀,才救出云三爷。 云三爷眼睁睁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把那劫匪杀了,瞪了他一眼,这可是个证人,就被他一剑杀了!只是这么想着人便昏迷了过去,躺地不起。 那农庄周围无人,而根据勘测,那地方曾是平湖林劫匪的聚集地。那些劫匪以农户的身份作为掩饰,一直逗留了半年之久。 第八十六章 疑点 温氏的状态比云姝想象中差,她脸色煞白,动了胎气,也难怪云姝会看到她的命止于生子。 她怀的是双生子,这样的状况动了胎气简直就是走一趟鬼门关。 这一连串的事发生的措手不及,云姝饶是能看到他人的生死,却无法看透他人的人生。 云循被劫持,又接连传来温主簿自尽的消息,对温氏的打击太大! 医药难医心病。 云循是昏迷着被送回来的,云老太太见到被抬着回府的云循,险些昏厥过去,但好歹有慧嬷嬷陪在旁边劝导。 山明水秀的秀水县还从没这般热闹过,一辆接着一辆马车,全都停在南湖云府门口。 温主簿自尽,云大人被劫持,桩桩件件全都是大事,一时间坊间都在议论纷纷。 当地许多人都不信温主簿会劫持云三爷,温主簿在秀水已经数十年,乡里乡亲的都是认识的,以前是个私塾先生,教过好几个学生,八年前做了主簿,县丞都换了三个,他都没换过。知道他的人都说是个好好先生,不争不抢的,性情温和,还是个惧内的。 如果说他勾结土匪,强抢民银确实很难让人相信。 但秦县尉从温家搜出一箱银钱,文房四宝遮盖着,那些银钱正是商贾人家被抢的银钱。 这个证据摆着,不得不让人相信。 温氏从小到大还没遇过这样的大事,一时难以接受,只感觉整个人都是昏的。 父亲忠厚,这样憋屈的死岂不是让别人都觉得他真的犯了事! 温氏不信父亲会勾结土匪! 而云姝也觉得这事蹊跷,秦县尉刚从温家搜出东西,温主簿连给自己辩解的机会都不曾,就畏罪自尽,这也太不给自己生路了。 云姝又听说温氏的母亲怀了孩子,这样的情况温主簿更应该努力求生才是! 他老妻怀子,不应该斩断自己的生路,不可能一心向死。 再者说,一个做了八年的主簿,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晋升的机会,但他一直都在秀水,显然是安于现状,想过安稳平淡的日子。 一个想过安稳平淡日子的人会去勾结土匪吗? 云姝有困惑,但云姝没见过温家人,也没见过秦县尉,一时不好断定这事孰是孰非。 但如果是另一种状况,温主簿是被陷害,那么温老太太就很危险。若温老太太有危险,就一定要派人去保护,她不能坐视不理。 云姝这么想着,也只能劝三婶娘,说温老太太还需要照顾,她若不好好的,到时温老太太心力交瘁,还要为她担心,得不偿失。 “三婶娘若是担心,可以让近身的人回去守一夜。” 温氏泪眼愁眉,有气无力,忙拉着吉嬷嬷道,“嬷嬷,你帮我,帮我回去看看母亲。” 吉嬷嬷是看着温氏长大的,这个时候哪敢回去,只怕回去了还是会让老太太赶回来。 温氏怀这胎双生子的时候温老太太就说过,无论如何要跟紧了太太,一直到生为止,毕竟产双生子可是更凶险的事情。 温氏好好的也就罢了,偏偏她动了胎气,让吉嬷嬷更加放心不下。 “太太,你如今这样让我如何放心的下?” “我好好躺着就是,可母亲那么大年纪……我实在放心不下……”温氏说着又忍不住泣声。 “太太可别哭了!我去,我去就是……” 吉嬷嬷还是第一次见温氏这么哭过,温氏从小到大都是沉稳明朗的性子,很少哭,也莫怪,她自幼顺遂,突然得到父亲过世的消息,定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云佑和云傅兄弟俩凑上前。 家中出事,他们都看在眼里,只是到底年纪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吉嬷嬷不放心的还有两个孩子,三爷出事,云老太太也没心思管两个孩子,大房那边她可不敢指望会照顾。 府上来了贵客,大爷忙着陪客,如今云府出事,府上一团乱,陆氏不得闲,自己的孩子都顾不上。 云姝把二人唤到身前,朝吉嬷嬷道,“吉嬷嬷尽管去,两个弟弟我会照看,三婶娘这边人都在,不会有事的。” “姝娘,辛苦你了。” 如今的姝娘稳重沉静,让温氏一时惭愧,姝娘尚且未嫁,就已经知道冷静不乱,而她却险些保不住肚子的孩子。 她还有母亲需要照顾,如何能倒下? “三婶娘好好休息,明日精神好些,也能回去看看温老太太。” 温氏现在身子沉,不然她真的要自己跑一趟。 “佑哥儿觉得你外祖父是什么样的人?” 云佑毕竟年纪大些,很多事都懂了。 “外祖父是个好人。”他一脸凝重的回答。 “记住自己的想法,只要你觉得好,别人的议论都不算什么。” 云佑似懂非懂。 “姐姐不记得你的外祖父,但听你说好人,想必温老爷一定是个好人。可如今有人说他不好,姐姐心里有很多疑惑,想去解一解,你们可要跟着去?” “我要去。”云佑道。 小云傅没说话。 “傅哥儿呢?” “我想陪母亲。”他小声的应。 云姝朝他鼓励的一笑,摸了摸他柔顺的头顶,“傅哥儿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陪着三婶娘,三婶娘若是睡了,你就安安静静的,若是没睡,傅哥儿就陪三婶娘说说话好吗?” 小云傅点头。 云姝看着小云傅进去,才带着云佑离开。 当务之急,云姝觉得是保证温老太太的安全。 温主簿自尽有疑点,那箱从温家搜出来的银钱若是有人构陷,那么温老太太的安全也会受到威胁。 三叔昏迷,云姝这种时候只能去找大伯。 别人能不能想到这些疑点她不知道,但云姝必须确保温老太太的安全。 三婶娘刚刚失去至亲,已经是身心交病,若是连母亲也出事,只怕是凶多吉少。 云德正陪着岑晖。 岑晖是陛下近臣,能到秀水来,又同意住他府上,他简直受宠若惊。 “大爷,三姑娘和二公子在外面求见。”门口有人传话。 云德看了看面前的年轻臣子,突然福临心至,若是能跟他结个亲,这也算是一桩好事。 他们家三姑娘是长得最好的那个,以前傻了没办法见人,可如今不一样…… 云德当下就吩咐让人进来。 第八十七章 支使 云姝款款而入,福身一礼。 “大伯。” “岑大人。” 云佑随之拱手一礼。 “岑大人,这是我家二弟的女儿。”云德看着面前袅袅婷婷的侄女,开口介绍,果真见岑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家侄女,他突然觉得刚才那想法完全有希望。 “这是我三弟的长子,佑哥儿。” “云姑娘本官认识,我们在嘉兴见过。”岑晖浅笑应道。 “原来岑大人跟姝娘认识,那真是太好了。” 云德一拍大腿,对着云姝愈加温和,“姝娘,你跟佑哥儿一起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有几句话想跟大伯说。” “可需本官避嫌?”岑晖眉峰一挑。 云姝道,“岑大人无需避开,不过是家事,此事岑大人听着也无妨。” “云姑娘想说这次的劫匪案?” “正是,我三叔被绑,温主簿身亡,涉及朝廷命官,兹事体大,岑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恐怕不能袖手旁观。” 岑晖似乎摸透了她的套路,了然一笑。 他应,“当然。” 这姑娘怕是又要支使他做什么事了,不然也不会让他留下。 云姝继续道,“我听三婶娘说温老太太有孕在身,想请大伯派两个会武之人在温家守着,照看一下温老太太。” “温老太太有孕?”岑晖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 外孙都这么大了,竟然自己也有了孩子! 老蚌怀珠,本是运气,可如今温主簿已经自尽,这腹中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云姝点头。 云德问道,“派两个人也无妨,只是不知因何要派人过去守着?是需要守夜?” “温主簿身故,温老太太独自在家,云府是温家姻亲,理应派两个人照看,再者说温主簿死因有蹊跷,我担心温老太太有危险。” 云德觉得自家侄女这个担心多余了,谁会丧心病狂杀一个有孕在身的老妇? 他刚要说话,就听那岑珲道,“云姑娘觉得温主簿无辜?” “谁无辜,谁有嫌疑,我尚且没有定论,只是听说秦县尉私自禁锢温主簿,导致温主簿自尽,就这件事看秦县尉有责任。”她直言不讳。 云德觉得自家侄女话太多了,毕竟面前的人是朝廷命官,她一个姑娘家外面的事还是少管才是。 他刚要斥责两句,又听对面圈椅上的人再次道,“如今云大人昏迷不醒,温主簿身亡,能掌事的只剩秦县尉,若追责秦县尉,恐怕秀水县衙会乱吧?” “孔大人乃是府官,秀水一带出事,府官追查此事责无旁贷。” “这事闹得大,孔超当然会管。” “如此这样,就要劳烦岑大人把孔大人连夜接来,明日一早就能开堂问审。” 岑大人心里“啧啧”了两声,果然让他猜中了。 云姝不客气的支使岑珲,云德本来还不高兴,但看岑珲一脸乐意的模样,突然就觉得这岑珲不会真的看中他家这侄女了吧? “大伯,不知选两个人到温家守着,大伯觉得是否可行?” 云德应,“好,我这就派两个人去。” “云姑娘既然担心温老太太安全,不如本官也派个两个人去……” 云姝摇头,“若是去的人太多,贼人就不敢上门了,大人若真想帮忙,可以派人暗中守着。” 岑珲身边的人都是军中之人,武力不一样,他愿意派人去,云姝当然乐见其成。 云德越发觉得自家侄女把这个岑大人给迷住了,附和道,“不如我也让他们暗中守着?” 云姝又摇头,“不行,云家跟温家有姻亲,派两个人去保护温老太太理所应当,无需暗中进行。” 岑珲手里的折扇敲了敲扶手,唇微微弯着,“以防万一,云姑娘真是聪明。” 到了次日,去温家的人回来报,没见温家夜里出现贼人,暗道果然是侄女小题大做了。 温氏吃了安胎药,歇息了一晚,第二天醒来精神总算好些,但大夫还是嘱咐多修养两天,不能奔波。 温氏不能出府,只能在房里歇息。 云循自昨天被送回来,就一直昏迷,直至第二天也没清醒。 云姝让人去请了谷大夫。 云府的人常请另一个李大夫上门请脉,但明明谷大夫的医术更精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脾气不好,云府的人不喜欢让这位谷大夫诊断。 谷大夫是个医痴,为人并不高傲,平日里三教九流,不论是谁请医,都会前去。他的名声也不差,但云府这样的人家就不愿意请他看诊,给那些乞丐娼妓看诊的大夫,来给他们看诊会觉得低人一等,倒是云府的下人身体不适都会去谷大夫那边看诊。 云姝让谷大夫看诊,当然是想自己插手。 她三叔迟迟未醒,她偷偷探过脉,有湿寒之症,像是往年积累下来的旧疾,这次穿着湿衣捂久了,不仅旧疾复发,还让湿寒转化成热毒,寒湿热毒交替,若是不好好调养,只怕落得一身病痛,要受半生的折磨。 那李大夫开的药方太保守,只能缓症,却不能根治,她想改药方,但云老太太看着。云老太太跟徐老太太不一样,肯定不会相信她会医之事,不会同意她随意改药方,为避免麻烦她只能借着谷大夫的名字来给三叔换个药方。 等谷大夫来了把过脉,云姝就问了谷大夫的意思,果然谷大夫开的药方比李大夫靠谱,只是她改了一味药量,又递给他一套针灸术。 正是祛湿毒的针灸术,千寒易除,一湿难祛,也因此这套针灸术是关键。 谷大夫得了这套针灸术,激动的无以言表,只有五穴,下五针,却能随脉而引,辅以良药,便可祛湿毒。 “不知姑娘师从何人?”谷大夫还是问出来一直以来的困惑,他真想去拜访这位先生。 “从书上学的而已。” “书?”倒是有这种针灸之书,药圣的《奇经八脉》,其中以九针术为绝妙,可起死回生。 但这本书十多年前被人当众焚烧,而且药圣并无弟子,所以云三姑娘说的这书到底是什么书,谷大夫猜不到。 温氏知道云三爷未醒,心里不免担忧,在房里如坐针毡,偏偏什么都不能做。 还好有个傅哥儿陪着她说话,软言软语让她忍不住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 第八十八章 羞耻 淅沥沥的雨断断续续的已经下了第三日,潮湿的气候让人觉得压抑。 乌云遮天,颓丧的气息笼罩着云府。 这种天气,云妍她们只能呆在房里,最多就是站在廊下看看雨。 云婧听说府上住着贵客,就问云妍见过没有。 她在房里,只能听着外面的消息,却没办法出去见人,心里怄火的很。 “见过了,年纪轻轻的,一看就是个文弱小白脸。”云妍兴致缺缺。 “不是说是个礼部侍郎吗?怎会是个年轻人?”云婧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 “生的比薛家那位还白,跟个俏姑娘似的,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姑娘女扮男装呢。” ‘“真的?”那岂不是比薛家公子还要俊美? 云婧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心头扑通扑通跳,她好想去看一眼。 “那位大人还在咱们府上吗?” “在的,没走。” 云婧忍着想见的冲动,她心不在焉的翻着手里的《女诫》,正翻到夫妇之道。 “……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方斯二事,其用一也……” 这些她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她也早做好了嫁人的准备,怎样侍奉夫君,怎样讨姑嫂妯娌欢心,怎样得到公婆的称赞,怎样得到婆家人的肯定,她坚信只要是她,她就一定能做到。 她娘性情强硬,不知变通,她以后一定比她娘能做好千百倍,可偏偏如今连婚事都退了。 婚期遥遥,想到这里,她捂了捂心口,郁结难消。 云妍靠在门边坐着,手里拿着一张画集翻看,没看见云婧的神色,不然一定会觉得陌生。 “三妹也回来了是吗?” “嗯,昨天就回来了……”云妍回应的漫不经心。 “我想起来了……”她突然抬头,像是想到了什么。 云婧低着头,不甚在意的听着。云妍的性子本来就喜欢一惊一乍的,她已经习惯了。 “我们那个三妹啊,真是不知羞耻,竟往那个大人跟前凑……” 云婧抬眼,“是吗?”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云婧气愤道,“我看哪,她是想攀附权贵。” 她爹会客,云姝趁着这个时候去见她爹,分明就是要看那个人。偷偷看也就算了,还凑到人家跟前去,不是勾引又是什么!她也不怕让人知道她以前是个傻子,到时丢人现眼! “三妹如今真的聪明了。”云婧不甚在意的笑笑。 “聪明?”云妍没办法认同,她觉得是蠢才是,无故凑到外男跟前,也不怕被人笑话。 “咱们这样的人家,嫁给那样的官员可不是高攀。”云婧道,“她无父无母,想要寻出路,可不得从选择夫婿开始,她如今知道给自己找人家,可不是聪明吗?” 云妍也知道不是高攀,她讨厌的是云姝主动凑上去,实在是恬不知耻! 蔷薇居里,两姐妹议论云姝,云姝并不知道。 云姝一早就先去见了三婶娘,然后把云佑接到自己跟前,一起去看了三叔。 三叔昏迷不醒,她又让人把谷大夫请进府。 谷大夫留下,云姝就不担心了。 谷大夫痴心医术,对于救人之术更加执着,也因此一定会把她三叔救好。 她把劫匪绑人和温主簿自尽,所有的事情全都梳理了一遍,又把人物关系写下来讲给云佑听。 云佑听罢就道,“三姐,我觉得是这个秦县尉有问题。” 云府跟温家是姻亲,若是温主簿有问题,三叔和温主簿长久共事,不可能看不出来。就算温主簿是这一时半刻才出的问题,那也得有个原因。 在一件事没有断定之前,云姝从不无故定下一个人的罪,更不会随意冤枉指责一个人,她只看事实。 “你觉得是哪里的问题?”云姝问他。 云佑道,“我外祖父在秀水做了八年主簿,而他在县衙呆了不到一年……” 这也算是问题,秦县尉初来乍到,按理说同僚当中,也不会有太多了解。 “还有呢?”云姝又问。 “是他去我外祖父家搜东西的……” 她三叔去了嘉兴,秦县尉却在这种时候私自到温主簿家搜查,这已经是越职办案。 “还有吗?” “他把我外祖父扣押起来,外祖父就死了!”说到这里,云佑义愤难平。 云佑能把这些问题说清楚已经不易。这最后一定也是最大的问题,因为秦县尉的越职扣押,温主簿自尽,所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秦县尉知道。 云姝缓缓道,“佑哥儿,我们说一个人做了错事的时候需要摆出证据,这样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证据?”云佑一脸困惑。 “就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他想做什么,如果这些事能串的起来,说得通,那么就是证据。” 云佑似是而非的点头,他其实不是很明白。 云姝也并不着急让他一次能够明白。 “你母亲病着,不能回去看你外祖母,你可想替你母亲去看你外祖母?” “我想去。” “好,我们一起去。” “真的吗?我也可以去?” 昨天他就想去了,可是吉嬷嬷拦着,让他们别添乱,好好在院子里呆着。 吉嬷嬷当然是觉得他年纪小,不该面对这些事,保护他的心思没错,可一个孩子不能永远养在温室,不然以后要么庸庸碌碌,要么游手好闲。 云姝哪一样都不想见。 他们云家的孩子,不管是太祖后嗣,还是太宗血脉,生来都应该有所成就,这才无愧先祖打下来的江山。 他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云姝还是希望他能早些明白世间险恶。 徐培能十二岁中举,少不了天分,少不了勤奋,当然也少不了教导。 所以云姝相信只要好好引导,教对方法,不出两年,云佑绝对可以独当一面。 云姝跟三婶娘打了声招呼。 温氏千恩万谢,这个时候还要姝娘替她回去看望母亲,温氏越来越愧疚,自己不该连身体都撑不住。母亲一直要强,这种时候虽然难过,但一定会挺着,替父亲想办法。 温氏越来越坚定,她如今想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安胎,她不能出事,不能再让母亲替她担心。 第八十九章 失踪 云姝正准备带着云佑出门,果不其然跟岑珲不期而遇。 “云姑娘去哪里,不妨同行?”岑珲开口就问。 云姝本不想理睬,但他开了口总不好视而不见。 “岑大人有事且先行,我带幼弟去温家。” “云姑娘还不知道吧?温老太太去了县衙,状告秦县尉,怕是这会儿还在衙门。” 岑晖试图接近她,云姝心知肚明,他一定是怀疑她的身份。 饶是岑晖再聪明,也猜不到她是移魂换身。 整个云府的人都能证明,她就是云府的三姑娘。 “三妹这是去哪里?我们一起去!” 云二姑娘出来的正是时候,云姝朝她一笑,应了一声,“好。” 云妍却觉得云姝那笑意格外刺眼,虽是对她笑的,可分明是笑给那位大人看! 她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丢人现眼!” 那岑晖见状,说帮她带着云佑。 云姝征询了云佑的意见,他同意,云姝自然就没有拒绝。 云姝和云妍同乘一辆车,等牛车缓缓前行之后,云妍朝她冷嘲热讽道,“如此丑态毕出,也不怕丢了我们云府的脸。” “二姐此话怎讲?” “你勾引那个大人,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云妍怒道。 云姝脸色冷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在半路?” “你敢!”云妍扬着声音。 “二姐什么话都说的出口,我自然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云姝冷漠道。 云妍对上她的眼,却莫名怕了,气势被灭了一半。 “疯子!”她撇开脸,低咒了一句。 “二姐知道我疯,可别轻易招惹我!”云姝冷声威胁。 云三姑娘以前的所做所为分明是疯病,却被人说成傻子,显然是她们故意而为之。 一个傻子低智,没有威胁;但一个疯子却不同,疯起来可是没人控制的住的。 云府显然不想让名声更难听,干脆跟人说她是傻了。 云姝想,这样的话肯定是府里哪个掌事的授意,至于是那位大伯还是大伯母,又或者是云老太太,他们每个人都有可能。 “你可知什么是勾引?你连这话都说得出口?也不知平日里看些什么书?” 这两个字,原指勾结串通,招引吸引,可如今这词在坊间常是骂人的话,就是引诱的意思,常是那些市井泼妇用来形容勾栏妓子或者外室的。 “我看什么书不要你管!”云妍怒道。 “我自是管不着二姐看什么书,只是二姐可别学那些市井泼妇,尽说些污言秽语。”相较于云妍气急败怀的神色,云姝倒显得心平气和。 云妍气的磨牙,“你以为自己看过多少书?还指责我!” “这不是指责,而是教你怎么做人!你这脾性,被人一次又一次利用却不自知,你还不检讨一下,自己有多蠢!” “你!”云妍哑口无言。 云姝心情好起来,“二愣子,是你大姐叫你跟着我的吧?” 她虽然是问话,却对这事深信不疑。 “你说谁二愣子?”云妍几乎要跳起来。 “说你,你不知道?非要我说明白……” “你!”云妍怒目而视。 云妍气的不行,她后悔跟出来了,后悔极了跟着她。 云姝坦然应对,突然扬起声音道,“停车!” 牛车应声缓步而停。 “三姐想下去就赶紧去,这地方还挺热闹的,正好可以逛一圈回去。” “谁说我要下去!我偏不下去!”这一副倔强的模样简直跟陆氏一模一样。 “二姐既然不下去,那就走吧。”云姝开口。 那车夫应了一声,“是。” 云姝早知道她是个纸老虎,只敢窝里横,在外人眼里骄傲高贵的跟个公主似的,脾气大的很,但她为了顾及云府名声,在外面却不敢撒泼。 显然,云妍很在乎陆氏,不然她不会在意这些事,怕是早就张狂的落个野蛮的名声。 这样的姑娘是个矛盾体,她的心地肯定不坏,但是性情确实倔强至极,这样的性子怕是只有吃些苦头才明白这世上什么东西最重要,什么事情该看透。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云姝还真担心这姑娘以后学些心术不正的手段。 云大姑娘的心思颇深,心机沉沉,就算是自家妹妹都加以利用,她只盼那姑娘以后别干出更疯狂出格的事来,不然她真没办法手下留情。 温氏担心温老太太,温老太太跟温主簿感情一直很好,她就怕温老太太伤心过度。 虽外面的人都说温主簿惧内,但温主簿从不在意,他跟两个女儿说过,尊重妻子才是真男人,所以家里很多事他都听温老太太的。当初替两个女儿择婿,他也是按照这个要求选的。 但温老太太比温氏想象中要坚强很多,面对温主簿之死她虽然心情沉痛,但也知道给温主簿洗刷冤屈更为重要,对于畏罪自尽的说法,她坚称是污蔑,甚至认为温主簿是被杀害,要求验尸。 云姝他们到了那边就见县衙门外聚集了许多人。 温老太太就站在县衙门口。 “举案三尺有神明!我家老爷一向清廉,公事上从不逾矩,整个秀水县的百姓都知道我家老爷是个老实的性子,敢问县尉大人,你把我家老爷带走,强行加罪,又害死我家老爷,怎的不怕天打雷劈!”温老太太一到县衙就站在门外击鼓鸣冤。 官府的人告诉温老太太秦县尉还没来,温老太太就等在县衙门口。 县衙门口一时间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 如今整个秀水县都知道了,温老太太身怀有孕,但温主簿已然去世。 秀水县的百姓对温老太太同情的很,但也有几个说风凉话的,说什么一把年纪了有辱斯文之类的话。 众人都等着秦县尉到场跟温老太太对峙,哪知去了秦府的人说是秦县尉不见了,只有倒了满地,中毒身亡的下人,还有乱成一团糟的内院,箱笼家具全都歪着,东西翻了一地,整个院子就像是被劫匪抢了一般。 秦府的宅院不大,秦县尉到秀水时间又不长,家属都不在,听说他是湖南岳阳人,家属也都在岳阳,所以秦府只有几个下人和一个小妾。 但现在秦府所有下人中毒身亡,秦县尉和他那小妾消失不见。 一时间众人猜测秦家被劫匪抢了,人也被劫匪劫了。 若是劫匪做的,那劫匪像是有通天的本事,把人带走,消失的毫无痕迹。 第九十章 凶手 泥泞不堪的山路,跌跌撞撞的两个人,各自提着包袱,一前一后的走着。 两人衣衫早就沾了一身泥,衣料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身后的那个气喘吁吁的开口,“还有多久?老子走不动了!” “快了快了!过了山就到。”说这话的是个妇人,她不耐烦的说道,“老爷,您可是武官,连这点山路都跑不动?” “老子是个大老爷,走路要抬轿子的!走的时候天都没亮,这雨都停了,天也亮堂了,都过多久了,谁跑的动!”那大汉抱怨。 “听你说话还是蛮中气十足的,累个啥子?快点吧!再迟了逃都来不及。下去就到了,他们有人接应,到时咱们就能离开了。”那妇人显然也有些体力不支,但怎么说也比身后那个壮汉强,至少脚程要轻些。 他们踩这一路脚印已经被她断断续续遮掩了一半,就为了能延长他们的逃命时间。 “真能离开吗?我要是做个逃官怕是罪名不浅吧?” “你以为跟着我们做的事要比你犯的这些事还要轻?”那妇人嗤之以鼻。 那大汉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但又想想本是乱世,左右都是一死,他怕个球! 两个人后来一路搀扶,总算是到了一处农庄,那农庄里面有一排废弃房屋。 两人站在园子里,左顾右盼,不见有人过来接应。 “饿死了,你去找找有吃的吗?”大汉坐着还在喘气。 “真以为老娘是你小妾,饿了自己找吃的去!” 妇人没看到接应的人,这会儿心烦意乱,哪肯理他。 她明明传了书信的,人怎么还没来? “啊?” 突兀的一声尖叫。 她寻声进了屋,只见屋里一个黑衣男子手持大刀站在那边。 她急切道,“林哥你终于来了,快带我们离开这里。” “我就是来带你走的!但是他不能走!” “为什么?他人呢?跑了吗?” 那个被称林哥才反应过来追人。 “林哥,别追了,我们赶快走!我总感觉他们已经有人追过来,他既然不跟着我们逃就算了,他这罪被抓回去也够呛。”妇人拦着他。 “他知道我们的事,若是说出去,岂不是坏了主公的大事。” “他知道的东西也不多,说出去也没人知道怎么没事。” “秀水来了个官员,就怕这事传到那边去,上面传话,必须把他杀了!” “那我们一起追,我去拿包袱,灭了他就赶紧跑!” 两个人说着纷纷跳后窗追出去。 秦炜心有余悸,幸亏他跑得快,那些人竟然想杀他!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啐!他娘的,竟然敢杀人灭口!” 他低着头,脚下不敢停,却突然感觉到眼前一暗,心下一惊,步子顿住,抬头…… 秀水县城里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 县丞昏迷不醒,主簿自尽身亡,秦府下人全被灭口,县尉失踪不见,秀水百姓一时间恐慌沸腾起来,说是那些劫匪会不会杀进县城来,强抢他们这些百姓的银两。 还有人要求见云大人,说是云大人是不是也出事了,怎么一直不出来。 但索性孔超带了人来,立刻把这些人安定下来。 “本官姓孔,乃是嘉兴知府。发生这些事,本官也痛心的很,但是本官会查个明白,这些劫匪到底从哪里来的,本官也已经派人搜查,大家切勿恐慌,他们不会闯入秀水。”孔超站在县衙门口安抚,“还有,我们这里来了一个朝廷命官,礼部侍郎岑大人,陛下亲自派遣而来,有岑大人在,那些劫匪不敢进城……” 不仅岑大人站出来说话,“大家要相信孔大人一定会给众位一个交待。” 还有云大爷也站出来说话,“相信孔大人,相信有岑大人在此,此事一定会有个结果。我三弟只是昏睡,并无生命危险,等他醒来,一定给大家一个交待,一定协助孔大人追到劫匪。我云德在此多谢各位对我家三弟的关心。” 就这样,临安来的大官,嘉兴来的府官,一同坐镇秀水县衙,来办理这场案件。 云姝跟着他们一同去了一趟秦府,云妍不知道她是去秦府,执意要上她的车,如此就跟了去。 到了秦府门口,见那些衙差抬出蒙着白布的人来,云妍吓得忙扭头,责怪道,“你到这里做什么?还跟过来看这种热闹?” 云姝朝她挑了挑眉,不说话,只略过她往前走。 云妍气急,回头上了牛车,就让车夫赶车离开这里。 绿珠跟在云姝身后,“姑娘,二姑娘把牛车赶走了。” 云姝不在意的摇头。 秦府发生的事太蹊跷,她总觉得另有内情,等着别人的消息,不如自己看一眼,一目了然。 秦宅的位置在街后的角巷里,门庭不宽,地处位置隐蔽,倒是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地方。 但秦宅街口这会儿围了一群人看热闹。 到秦府来查案的都是孔超带来的人。 从秦府抬出来的三个人,都是当地人,在秦府做工,签的是活契,随时能离开的。另外两个是一直跟着秦县尉的,但是秦县尉失踪,这些下人却全被灭口,实在是手段残忍。 若是劫匪所为,那些劫匪又是怎样做到让秦府每个下人一起中毒的? 有一个下人家属听说秦家出事,忙过来,看到从里面抬出来的人扑上来就哭,“天杀的啊!这是造了什么孽……” 那仵作验了尸,已经有了定论,死于砒霜。 “等一等!”云姝突然叫住那些人,“这个人还有救?” 云德见是自家侄女凑热闹,忍不住开口,“姝娘,这种时候可不能乱说话。” 云姝朝云德看了一眼,目光清澈无波,这云家大爷她真的喜欢不起来,总让她有种云大姑娘假好人的感觉。 “云姑娘既然说有救,不妨试一试。”岑珲一句话给她下了台。 云姝趁机道,“请先生立刻给他催吐。”她朝着那仵作道。 那仵作看了眼面前的人,出气尚且已经很浅,有救也很难吧?催吐能吐的出来? “他不来,这事让我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突兀的从身后传来。 第九十一章 现身 “三叔?” 县丞大人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一身青袍,大步流星到了人前。 云循醒来就听说温主簿自尽,他无法接受这事,立刻赶往县衙,听说他们都聚集在秦家,又折到这边来。 温主簿在的时候,事关人命,他们事必躬亲,一直以来都是亲历现场,查明真相。 这才过了一夜,他们就天人永隔。 云循恍惚了好几次,他朝人群里看了又看,果真不见温主簿。往日里有任何案子,温主簿从不会松懈,总是第一时间赶往现场查证,但面前这么大的命案,温主簿却没在现场。 秦县尉失踪,家中下人一个不留,如此恶毒手段,实在骇人听闻。 云循震了震精神,他作为当地官员,有责查问此事。 只见,那个被云姝指着催吐之人“哇”一声,吐出一滩污秽之物。 围观的人大多都受不了这样的场景,纷纷捂鼻,退避三舍,包括那孔大人都遮住了口鼻。 直到那人吐个干净,云循才罢手。 “端碗盐水来。”他扬声道。 绿珠手上端着一盆水,水中坐着一碗盐水。她端的平平稳稳,把水盆递给卫新,又把盐水端出来,递给云三爷。 在云循给那人催吐的时候,云姝就已经让绿珠去附近讨了一盆水,准备给三叔净手,同时又要了一碗盐水。 一碗盐水灌下去,那人昏昏转醒,一脸恍惚,入目好几个人脸,他一时分不清是身在阴曹地府,还是天堂仙境。 “秦家发生了什么?是谁给你们下的毒?秦县尉人呢?”云循问他。 那人张口就是“啊啊啊”,嘴里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原来是嗓子被毒哑了! 云姝看了眼那人,微微皱眉,这人嗓子怕是治不好了,他们救治的太晚,早一些尚且有救,现在分明是伤到根本,没办法救治了。 不过能活下来已经是幸事,总比一条命都没了要强。 云循忙让人带他去看大夫。 秦家搜不出一分一毫值钱的东西来,就连银钗首饰都没有一个,只剩一些不值钱的摆设,还有衣鞋之类的,显然秦家经受了一场劫杀。 但秦家死的死,唯一活着的又哑了,剩下两个失踪不见,问了附近好些人家,也没人听到秦府有异常,一时间没个结果。 云循却道,温主簿生前曾亲眼所见秦县尉行迹可疑,他觉得秦县尉很可能私下跟劫匪有联系,却知而不报,实在异常。 秦县尉带人搜查郊县的劫匪,就在两天前,他们捉住一个劫匪,秦县尉却故意把人放走,被温主簿看个真切,但秦县尉却说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不过想把那劫匪做饵,捉住其他帮凶而已。 但温主簿越想越不对劲,他把这些事前前后后分析了一遍,觉得他们好几次追捕劫匪,全都一无所获,肯定是事出有因。这些劫匪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至今连个行踪都找不到。而秦县尉放人实在异常,再联想到先前他见过秦县尉独自行动,想来想去不太对劲,便大胆的猜测秦县尉很可能就是劫匪的帮凶。 那些劫匪不算十恶不赦,他们没有杀过人放过火,最多的就是毫无顾忌的抢人银两,狂妄至极。 但秦县尉如果是帮凶,那么事情就变得严重了,作为官吏,勾结劫匪,情节严重者罪可当诛。 云循和温主簿商议之后,决定暂时不露痕迹,按兵不动,云循先把事情上报上级,等上级派了人手过来,到时再来个瓮中捉鳖。 毕竟要捉一个县尉,不是普通人,他需要跟上级通个气。 哪知还是被劫匪捷足,他们的动作极快,把云循绑走,秦县尉私下扣押温主簿,让温主簿背上勾结劫匪的罪名自尽身亡,一连串的事做的干脆利落。 云循说这些话的意思目标直接指向秦炜。 温老太太指正,秦炜从温家搜出来的那箱银钱,根本就是秦炜前些天放在他们家的,说是文房四宝,下面是一些字画。 秦炜本来说送给温主簿,但温主簿执意不肯收下。秦炜说他们家想修葺一番,他家在收拾东西,如今很多东西都无处安放,温主簿这才同意他暂时放在他们家。 因此秦炜所说,温主簿勾结劫匪的证据根本就是栽赃陷害。 但仵作已经查了温主簿的尸体,除了脖颈的勒痕,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符合自缢现场。 若温主簿真的无辜,为何要自缢? 孔超听了这些,一时不能认同,秦家如今被洗劫一空,秦家的下人都被赶尽杀绝,秦炜这么做那可是死罪一条,他一个县尉做这些事图什么? 他们不好随意猜测,随便定人死罪。 “那箱银钱还不能算证据?”温老太太质问。 “如今那箱银钱呢?”孔超问。 “被秦炜抬走了。” “温家太太,那箱银钱本官的人也没找到,所以我们怎能够把它当做证据?” 他们找不到秦县尉,也找不到当初所说污蔑温主簿的证据,自然就找不出真相。 一时间这事僵持。 哪知柳暗花明,有个推泔水车的,说他今日天没亮就准备出城,哪知道被人劫了泔水车,人晕了大半天才醒,泔水车在城外,他人在城内。 很显然贼人劫泔水车,就是为了出城。 那个推泔水车的说,看到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壮,女的也不瘦,没看清楚脸,但听声音大概知道是三四十岁左右。 那人形容了两人的身态形貌,却跟失踪的秦县尉和那位小妾很相似。 这两人劫车出城,很显然不是受劫匪胁迫。 失踪的秦县尉是自己跑的,那么他家里的事很可能就是他自己所为。 真相在一步一步靠近。 …… 却突然从人群里传出一道声音,“你们要找到的人就在这里。” “哎哟哟!” 只见一个看不清人脸的大汉,被捆缚着双手,满身泥垢,滚到了众人的面前。 “秦炜?”云循怒目圆睁。 秦炜仰面,看到自家门前挤满了官差,心头暗叫糟糕。 第九十二章 审讯 “啪!”惊堂木突的拍响。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小的秦炜,秀水县尉,给孔大人见礼了。”秦炜毕恭毕敬给堂上的人行礼。 他一派恭敬,丝毫不见慌乱,一点也不像是做了亏心事的人。 “你府上下人中毒身亡,此事你可知晓?” “什么?中毒?我不知道啊?谁下的毒?” “啪!” 秦炜听惯了惊堂木的声音,这会儿根本不怕,他垂着头,想的却是怎样撇清自己的干系。 云姝跟上宗谨的近卫。 “隋钊。” 他身量不算高,长了一张娃娃脸,乍一看顶多十九,其实比她和宗谨还长三岁。 “云姑娘。”隋钊转过身,恭恭敬敬的立着。 “小宗将军没跟你一起进城?”云姝问道。 “二公子去追其他人,让属下带着那个人率先进城。” 隋钊回答的时候,不自觉缩了缩手,他看着面前花容月貌的姑娘,一时间犹豫该不该听二公子的。 他们家二公子从不是容易相处的人,面前这位姑娘他们分明才刚认识,但二公子的态度让他捉摸不透,未免过于信任。 难道真的如大公子所说,年纪大了遇到个漂亮的你不逼他,他都会贴上去? 云姝看出他的窘迫,问道,“他留了什么东西给我吗?” 隋钊心里咯噔一下,一脸警惕,她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云姝一笑,“看来你不想给我了?你若自作主张,不听话的话,怕是你们公子要找你麻烦了!” 隋钊隐约感觉这话很熟悉,好像有个人也这么对他说过,可是他们公子留得东西太重要,他真的要送出去? 云姝并不着急他不会拿出来,只道,“你只需告诉我,你们追上去发现了什么?” “那个叫秦炜的跟着一个女人逃到了城郊农庄,在那里等人接应,有人要杀他,被我们半路救了。二公子让属下把人送回衙门,他去追其他人。” “秦家发生的事你们可知道?” “这事儿里面那位大人知道!”隋钊朝里面指了指。 “岑珲?” 隋钊点头,默默给这姑娘伸出大拇指。 这姑娘真的厉害,竟然直呼岑大人的名姓!隋钊也讨厌这个岑大人,但到底身份有别,不敢直呼其姓名。 原来岑珲不仅在温家留了人,在秦家也留了人。 “我们公子跟岑大人一向不合,他既然要管城内的事,我们公子就只管在城外的状况。” 云姝笑容有些冷,也只有岑珲这种冷血无情之人才会对这几条人命视而不见。 隋钊瑟缩了一下,这笑容很不善,让他莫名的怕。 “姑娘可还有其他事?” 云姝柳眉微微扬起,一双眼明澈清亮,“你没有其他事?” 面前的姑娘突然和那位殿下的脸重合,隋钊觉得魔怔了,忙拿出公子留下的东西。 他呐呐道,“二公子给姑娘留了东西。” 他递过来一个铜制腰牌。 云姝认识,这是宗谨的随身腰牌。 “他没让你去调兵?”她接过手问道。 “我们二公子让属下把腰牌交给姑娘,若他两日未归,到时再由姑娘定夺。” 隋钊也觉得困惑,他们二公子才刚认识这个云姑娘,怎么就把随身腰牌给送出去了? “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收着,到时亲自交到小宗将军手上。” 宗谨单独行动,云姝还真的有些担忧,毕竟对方多少人他们并不知道。 “那云姑娘,属下要追公子去……” “请等一等。”云姝叫住他,递过去一个棕红色的香包。 “若是追上他,烦请把这个交给他。” 云姝看着隋钊逃一般的背影,无奈的摇头,她换了个样子还是怕她?莫不是他怕所有的女人? 云姝又去了公堂外,只听那秦县尉期期艾艾诉说冤屈。 “……我上任之初,那些人抓了我的妻小,又派了一个女人跟着我,用我的妻小威胁我,让我替他们办事,若是我不同意,他们立刻就把我的妻小杀害!我也是被逼无奈!孔大人,我真的是冤枉啊!” “你说那些人抓了我的妻小?” “正是啊,大人!” 云循不相信,“为何这么久了,你不说出来?这么半年你有的是机会替自己申辩,却从没说一句。” “我也想说啊,我跟温主簿私下提过,温主簿说先稳住对方,勿打草惊蛇,伤了我家人性命。” “胡说!我家老爷从没在家里提过这事。”温老太太也不信。 “你一个妇道人家,他怎会提这种事?”秦县尉继续道,“再说了,温主簿答应过我,替我保密,想必温主簿言而有信,从没告诉任何人。只是我家人到底连个消息都没有……” “大人,您要救救我啊!那些人要杀我,还是刚才那位英雄救了我,不然你们找到的也是一具尸体啊!”他说的凄凄凉凉,感人肺腑。 “这么说你身边那个小妾就是劫匪?” “正是正是。”秦炜道,“她的武功比我还厉害,而且身藏毒药,这次逃离秀水,就是她安排的,我是被她带走的,她说带我去见妻小,哪里知道突然冒出个人杀我。” “我们家那些下人惨遭毒手,肯定是那毒妇做的!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天没亮离开的时候都好好的,她说留了一锅粥给大家,让他们分了。还说,等他们回去,给他们更多的赏银。”秦炜滔滔不绝的辩解。 云循发问,“秦宅这些日子搬东西,修葺旧宅,又如何说?” 秦炜回道,“那些劫匪抢了不少银两,都放我那宅子里,还用那些银钱威胁我,修葺旧宅不过是那些劫匪想把银钱换了位置,这些真跟我没关系,我也是忍辱偷生,无奈之举啊!我的家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是生是死?” “你说那些劫匪威胁你?何处找到的你?何时威胁的你?几个人?是男是女?可有物证?可有人证?”云循接着质问。 “在……在九江……”秦炜断断续续道,“有两个人截住了我,我身边有个叫大举的可以作证……” “物证呢?你说他们绑了你的妻小,总要拿出证据来……” “这个……没有物证……” “啪!”惊堂木突然拍响,秦炜惊了一下。 “连个物证都没有,你就信他们劫了你的妻小?” “这……这……” 第九十三章 冒充 秦炜吞吞吐吐,不知所云。 “没有物证?那秦县尉所说的证人少谁?叫什么名字?”突然一道年轻的声音传到耳中。 秦炜抬头,正望见堂上一个年轻人正直直的看着他。 他回答,“叫大举,王大举……” “王大举?”岑珲接着问,“他人呢?去了哪里?怎么没跟着你一起?” “我让他回乡,替我送家书。” “家里有人?不是说妻小被抓了?” “还有……有个老母亲……”秦炜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岳阳人?” “是。” “那可真是个遥远的地方!” “有些远……” “啪、啪啪!”拍手声突兀的响起来。 秦炜疑惑的抬头,但见那年轻人似笑非笑。 他心下惊愕,莫不是被发现了什么? “秦县尉讲了一出好故事!” “大人?” “把人带上来。”那张俊美的脸突然冷凝。 一个受了刑的灰衣仆人被扔在公堂上。 “大举?”秦炜惊呼。 “此人昨晚深夜闯入温家,意图不轨,很不巧,被本官的人发现了。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王,王大举。” “刚刚秦县尉说你回岳阳老家了?怎么会出现在温家呢?” “大人,我不知道啊!”秦炜连忙撇清干系。 王大举这副模样分明受了酷刑,很可能会把他招出来。 “大举,你半夜到温家去做什么?说说看!”岑珲漫不经心的问。 这个仆人一脸惶恐。 “啪!”惊堂木适时拍响。 “说!”孔超喝道。 王大举两手发抖,结结巴巴道,“小人……小人听令……击,击杀温老太太……” “呼……” 公堂外一连串的倒抽气声。 “听谁的令?” “家主。” “你家主人是谁?你指认一下!” 他颤巍巍的指了指秦炜。 “没有的事!大人!我没有!”秦炜在垂死的挣扎边缘徘徊。 “岳阳秦炜,羲和五年中举,也算是年少有为……奈何次年湘江爆发农民起义,岳阳大户秦家勾结叛党,共同谋乱……” 秦炜心口一提,急忙解释,“大人,跟我家无关的,我家是族支,家境贫寒,住在乡下。” “本官也没说这岳阳大户是秦县尉家。”岑珲腰身挺直,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背着手,继续道,“不然以秦家那些污点,如何能成为县尉?” 秦炜暗呼一口气。 “陛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秦县尉赤心报国,机缘巧合得到李相赏识,李相引荐给陛下,秦县尉因此得了秀水县尉一职,职位不高,却也是地方官员。” “承蒙隆恩,卑职深感愧疚。”秦炜叩头。 “到现在还在入戏?难怪这半年竟无人发现你的秘密!” 秦炜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心跳瞬间止住了。 “若秦县尉真被劫匪挟持也就罢了,也算是情有可原,可偏偏有人冒充其官职,到地方上任!” “大人!”堂下的人脸色“唰”一下灰白。 “怎么?还不说说自己到底是谁?等着本官揭穿到底?” 秦炜瘫倒在地,他还是被人识破了。 原来这人冒充秦炜上任,他根本不是秦炜,而是岳阳大户秦家之人,名叫秦巍,跟秦炜是族亲,远支兄弟。 云姝心一沉,终于想起是怎么回事了。 羲和年间,西殷国突然撕毁和大元的条约,转而跟北威国联手,一同攻打大元朝。 大元腹背受敌,连连受挫,国家风雨飘摇。 朝堂腐败日久,一时间民间发生暴乱,最大的一场农民起义就是在羲和年间的“匡蛟起义”。 匡蛟其人乃是江湖义士,其仗义豪爽,声名远播,他联合岳阳秦、王两大家族,在民间征集壮汉,以诛杀贼臣朱戬为号召,见到官吏及其爪牙全都杀害。百姓正苦于官吏掠夺勒索,果然到处响应。不旬数日,聚众数万,从者如云,攻城夺池,自号圣公,建元“永乐”。很快接连攻陷几十座州县,部众发展到近百万,威震湘江。 外贼攻城,内乱严重,大元朝注定动荡。 匡蛟起义,最终以匡蛟身亡而溃败,散乱成一团散沙,秦、王两家也因此受到处置,被抄捡满门。 九哥登基之初,以为匡蛟报仇的名义起义的部众曾再次出现。朝廷对外战事已经吃紧,朝臣提议采取招安,云姝同意招安,甚至提议把部分人编制军中,但九哥不同意,觉得那些人是叛党,编制军中实在有风险。 参与叛乱的百姓其实都是因为生活所迫,云姝愿意给他们机会,毕竟上阵杀敌,风险更大,若他们有一腔热血,却无处施展,岂不可惜。 后来还没等使臣前去,那些部众便轰然而散,不再聚众攻城,甚至没了消息。 但如今这个秦巍李代桃僵,成为地方县尉,伙同那些劫匪在地方横行,这半年竟无人发现他们的图谋。 秦巍意图撇清干系,求饶道,“大人,都是他们逼着我来的,我跟我那族兄弟长的像,他们趁我那族兄弟病重干脆让他一病不起,杀死他……” 他说的满面泪痕,“他们让我代替族兄弟上任,我也不愿意啊!这半年我什么坏事都没做,都是他们在抢银子!” 云姝听着,只觉得此人在满口胡言,能面不改色说出妻小被劫持的话,真正是个谎话精,至于求饶的话怕是十句没有一句是真的。 冒充族兄弟上任,勾结叛党,欺上瞒下,强抢民银,此人的罪责难逃。 云姝也觉得没必要再听下去。 她如今担心的是宗谨。 宗谨独行,追踪那些人想必是为了查探那些人的老窝,到时还来个一锅端。 而岑珲此次来嘉兴,很可能就是为了侦破此事。 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若岑珲为了此事而来,又为何不直接到秀水来? 还是说岑珲并不知那些人在秀水,根本是因为出了这些事之后才知道的? 云姝还在建康的最后一个月,也曾得到消息,那些起义叛党的行踪流转到江南,至于具体地点她还没查到,竟没想到他们藏匿秀水这个小小的县城。 秀水如同世外桃源,山清水秀,风景优美,适宜避居。 若被劫匪占据,到时只怕会连锁反应,整个江南都要遭殃。 第九十四章 死因 那秦巍得知自己的身份暴露,干脆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温主簿的死他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他只是听命把人给扣押了而已,杀人的是王大举,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那个王大举原来就是秦炜的随从,只不过被劫匪买通了,陷害自己的主子,然后才成了他的人。 至于击杀温老太太,也是王大举听命那些劫匪的话,真的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秦巍否认三连,又说那些人的目的就是到这秀水做强盗,抢银子,至于有没有其他目的,他也不清楚。 他哭诉,说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那些人找来的敛财替死鬼。 他真的只是个替死鬼,什么坏事都不敢干,不然他不可能隐瞒身份半年。 外人听着,只知这人冒充官员上任,勾结劫匪这么简单,但其实这事远比他们听到的严重很多。 匡蛟当初组织起义,两年来称霸一方,即便身亡后,还是会有忠心追随之人,暗中打着他的旗号,说是替义士替天下百姓讨回公道。 当初选择招安也是想减少伤亡,更大的原因是不想引起更多的人叛乱。 如果那些人的目的只是抢银子,肯定不会选在这个小县城,毕竟秀水虽然风景好,但要说富却比不上湖州,苏州,江南好几个州县都比秀水富裕。 云姝觉得那些人选择秀水肯定另有原因。 倒是云佑问了她两句话让她颇感欣慰。 “三姐,那些人既然为了抢银子,为什么我外祖父要死?为什么要伤害我外祖母?” 他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他听懂了那些事。 秦巍冒用身份上任,替那些劫匪当靠山,半年都没人发现,可见这个秦巍并没有做多少太过分的事,不然早会被发现。 但秦巍说不知道温主簿会被杀害,还有击杀温老太太也不知情这些话,显然不值得相信,他没伤害人,不代表他不知情。这些不知道的话有撇清干系的嫌疑。 那些劫匪杀温主簿,还要给温主簿安一个勾结劫匪的名声,这样做真的是让温主簿做替死鬼这么简单吗? 云姝总觉得温主簿可能知道更多,所以才会被灭口,不然刺杀温老太太就觉得多余了。 温主簿到底知道什么事? 如果是怕温主簿泄露了秦巍勾结劫匪的事情,那么她三叔也知道,为什么那么人只杀温主簿,却没动她三叔?仅仅是把她三叔绑了,却没杀害? 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云姝心不在焉的打道回府。 刚进门,就听门房传话,说老太太让她过去一趟。 云姝让云佑自己先回院子去,自己到了静堂,但见老太太坐在上首位置,旁边还有个深青色衣衫的妇人,正是章家舅老太太。 除了章老太太,还有章瑶和云妍。 云老太太看见她进来,板着脸。 “你出门了?” “是。”云姝应,抬头看到云妍幸灾乐祸看着她。 云姝了然,这很明显告状了呀。 “我陪佑弟去看看温老太太,三婶娘出不得门,佑弟又小,需要人陪着,我就陪他去了。” 云老太太皱眉,“去温家没什么,可你一个姑娘别总跟着热闹凑上去,跟那些市井小民挤着看热闹,像什么话?” 云姝觉得好笑,难怪云府的姑娘都有些傲气,原来根源在这里。 她朝章老太太看了一眼。 章老太太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听说章家这位老太太是渔家女,也不见云老太太看她不起。 莫不是自我感觉高贵,只需自己端着,所以对外人才无甚要求? 云姝想,这样也好,家里的姐妹找她茬,至少不会闹得太过分。 她正了正神色,“祖母,那可不是热闹,是人命!事关人命,还关系到我们云府,若不知状况,却祸及云府,我们不及时了解的话,岂不是束手无策?” “三妹,家里有下人,想知道什么让他们打听去,哪里需要你亲自去挤在人堆里看热闹?整个嘉兴都没有你这样抛头露面的姑娘家!”云妍反驳道。 “二姐说的是。”云姝道,“但事由从急,若是等祸事上门,我们才去想办法,岂不是晚了?三叔昨日之灾,我们不能让它出现第二次。” 云老太太一听为了云三爷,神情缓和了一些。 云妍哑口无言,这个二傻子如今真的是说一套是一套,让人无言以对。 云姝见老太太神色舒缓,便道,“祖母,听说二姐每天都陪着大姐,大姐的病容易传染,二姐在外面随意走动怕是不好,我们到没什么,就是祖母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折腾。” 云妍气道,“祖母,大姐每天闷在房里,我就是陪大姐远远坐着说几句话。” 云老太太道,“姝娘说的有道理,你就回房吧,这两天也别出门了,等你大姐好了一起出来。” 云妍忿忿,但不得不应,“是。” 她咬着下唇,瞪了一眼云姝,恨恨的离开静堂。 云姝神色未变,看了眼章老太太,亲切道,“祖母,舅祖母来了也有两天了,家里发生这么多事,也怠慢了。不如明日设个家宴,给舅祖母接风。” “别麻烦,别麻烦了。我正准备明日回去。” 原来章老太太要急着赶回去,说是不能再留了,明日一早就要走。 章老太太看着云府出事,她总不好一直呆在云府,总麻烦云老太太,她也心中不安,连忙说宴席就不必了,章老爷和孩子在家,她不放心,要早日回去看看。 云老太太也担心弟弟,就答应了,还说了会好好照顾章瑶的话。 云姝这样一打岔,让云妍离开静堂,把事情引到章老太太身上去,云老太太也就忘了找她麻烦。 “你去陪陪你姑姑,我跟你舅祖母还有几句话要说。” 云姝领着章瑶去了玉棠居。 章瑶有些郁郁寡欢,但知道不好对着姝娘冷脸,也是强打着精神。 “你这院门感觉不对啊?”窄了很多,还不是正开的门。 “姑姑以前来过吗?”云姝笑道,“不知姑姑听说过没有,我疯了几年,前些日子才刚恢复。” 章瑶点头,感慨的叹了口气,“听说了。” “我父亲故去,我后来又疯了,原来那正院的门就锁了,这道门还是另外开的。” 章瑶一时自责把话题扯到她父亲身上,怕她介意,又道,“你跟妍娘那时候就不亲近,不过那时候没见你针对她。” “姑姑觉得我现在针对她?” 章瑶窘迫,感觉又说错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你以前太容易被欺负了,还从不说出来,虽然每天笑呵呵的,但不免会替你委屈,如今这样好,刚才妍娘在老太太那边说的话我都听着,分明是在说你的不好,想让老太太罚你,索性你脑筋转的快,让老太太罚了她。” 云姝展颜一笑,笑颜如花,倒生出几分高贵清雅。 “你如今大了,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章瑶道。 “姑姑记得我幼时?” “自然。”章瑶露出笑意,“你小时候活泼一些,如今看着沉稳多了,我第一眼见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她幼时天真无邪,逢人就是笑脸,喜气盈盈的,当真是被宠着的姑娘。 云姝也笑了笑,她如今不过是个孤魂托身,自然气度大变,但即便如此,她也得替云三姑娘活着。 所以她是帝姬云姝,她也是云三姑娘。 云三姑娘父亲的死因她还得查个清楚,替他正名,给云家的列祖列宗一个交待才行。 云姝只知云二爷曾跟在宗大将军身边,云二爷死的那年,她和九哥渡江,退居建康。 那年五月,九哥在南京应天府继位。 六月初,云姝由宗辙的一队军马护卫,跟九哥会和。 也是从那时开始,云姝认识宗谨。 宗谨当时很不愿意他父亲给他派遣的任务,就是保护她。走了一路,都没给她好脸色。 但即便如此,在危急时刻,他还是第一时间挺身而出。 一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宗谨一直想入军营,但是宗大将军不同意,后来不得不给他安排了这个差事,说是帝姬完好无损,他这事才算是办的好,才有机会进军营。 同年腊月,北威兵临山东,九哥任命刘楠作为济南知府,但刘楠见北威铁骑南下,竟弃职而逃,彼时城门大开,做起叛臣。 时值镇守东京的宗辙得知消息,气的吐血,昏睡不起。 北威最怕的就是宗辙的威名,得知这个消息后,竟大肆南下。 其手下副将见状,忙命人拔营退步,给北威军马让路。 北威军马一路渡江南下,一路追捕他们,她和九哥开始逃亡。 当时护在他们身边的宗谨听说其父昏迷不醒,毅然选择逆行,暗中潜回军中,第一时间就是把那拔营让路的副将斩杀,然后带领一队人马,堵住北威贼兵北上的去路。 那一战,死伤无数。 宗谨的煞名初次显现。 事后,军营点兵,云二爷已然身故。 云二爷就是死在那段没有具体日子的时间里,不见尸首,只有衣冠回府;没有恩赐,只有一封文书。 第九十五章 功夫 云姝正陪着章瑶说话,正问到章瑶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章瑶跟她说话比较随意,直言,“我其实最爱撒网打鱼,网撒出去的时候可痛快了!想到一网兜的鱼上来翻腾,心里别提多欢喜。” “真的吗?”云姝眼睛亮闪闪的,“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试一试。” “你可以去我家啊,我家湖塘都是鱼,我教你。” “如果有机会,一定去。”云姝道。 “你呢?你喜欢做什么?”章瑶问。 “我?”云姝想了想,道,“我喜欢做没做过的事情。”这样才有挑战性。 “所以……打鱼,你没做过?” “是啊。”云姝点头,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章瑶笑着笑着,笑意便浅了下去。 云姝朝冰袖招了招手,“去端盆水,我净个手。” 云姝洗净手,亲自点茶。 “这水是灵山上取的山泉水,我听说嘉兴文人墨客最喜用这山泉水点茶,我今日也做个雅士,给姑姑点个茶。”云姝巧笑盈盈,容色温婉。 章瑶见她手起手落,手拿茶饼在火上烘烤。 “这不是新鲜茶饼,得烤一烤,去了陈味,散出香气。” 直至闻到茶香,她压碎茶叶,然后入茶碾,利落的碾碎,整个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章瑶看的津津有味,但见那只细白的手扬起一道好看的弧度,那水环绕着茶注入,又来回成一条直线,快注快停。而同时另一只手握着茶筅,轻盈均匀的击拂,开水再次注入,茶筅的击拂变得轻缓,沫饽勃然而生,另一只手依旧缓慢搅拌,但见茶汤上盏四分止,其面色鲜白,着盏无半点水痕。 章瑶一脸惊叹,“这是点茶?” 云姝点头,双手奉上杯盏。 章瑶只觉看的惊喜,这会儿竟舍不得喝,浅浅的眯了一口,惊喜道,“好香的茶。” “这点茶功夫可以教我吗?” “当然可以。”云姝点头。 “一杯茶,一种功夫,真是厉害!” “姑姑想学,不如现在试试?” 章瑶正好动手,却听门口怒气冲冲的声音。 “三傻子,你竟然动我的画!” 云妍这会儿气的脑门充血,这几天因为大姐的事,她一直没顾得上自己的画。刚刚回去让人把从绣楼收拾出来的东西拿出来,本来想继续画完那幅画,哪知却被人动了,让人去打听,才知道是云姝画的。 云妍气极,她自小最爱的就是作画,未完成的画从不让人碰,她倒好,直接给她添笔,这一副画完的牡丹图刺眼极了。 她不顾老太太给她下的禁令,就气呼呼跑来质问。 “你凭什么动我的画?” “觉得你画的丑!” 云姝缓缓抬头,不温不火的开口,“你这脾气一日不改,就一日作不出好画,与其这样,以后不如别再动笔。” “你!你以为自己是谁,还来教训我!我的脾气怎样要你管!你如今好了,就能在家里横了!我告诉你,不可能!”云妍一怒之下,撕毁手中的纸,撕的粉碎,扬手挥在院子里。 漫天的纸屑飞舞,她咬牙切齿道,“这是我的东西!不是你的!你若以后再碰我的东西,我跟你拼命!” “拼命?”云姝手持杯盏,缓缓走到她的跟前,“同是云府姐妹,我竟不知二姐会为了一幅画要与我拼命!怎么拼命?杀了我?” “二姐读过书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二姐读过这句话吗?手足同心,一脉同气,二姐学过吗?骨肉相连,风雨同舟,二姐懂这几个字的意思吗?” 云妍气息一滞。 哪知云姝突然抬手,一盏茶尽数撒在云妍的脸上。 云妍避让不及,被撒了一脸的茶水,茶沫粘在发丝上,她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狼狈模样。 “云姝!”云妍尖叫一声,就扑上去。 云姝一个回身,避开她的动作。 章瑶对一连串的动作反应不及,都来不及劝阻。 云妍满脑子只剩愤怒,恨不得立刻扑倒她,狠狠抓花她的脸。 云姝闪开的动作极快,脚下未见很大的步子,但如同移行,突然身姿轻盈一跃,直接飞上墙头。 院子好几双眼睛看着,一个个膛目结舌的看过去。 三姑娘竟然会飞! “姑娘!”冰袖惊呼。 章瑶更惊讶了,飞檐走壁不是那些高手才会的吗? 云姝站在墙头,居高临下,一身素白的衣裙随风轻荡,她身姿秀挺,仙气飘飘,如同仙女下凡。 她这轻功还是出宫这几年才开始练的,只是最简单的越墙,学了三年也仅仅学到这一步。 云三姑娘本身体质比较好,她也不过练了几天的行气,竟一次就能越上墙头。 “绿珠,拦着红莲,关院门!”云姝面色肃穆,一脸严肃。 绿珠忙上去把红莲拦住,把小院的门关了起来。 “你!”云妍眼看着她在跟前,却拿她没办法! “你下来!”她叫道。 “我不求你对我友好,你若不喜我,远着我就是,但是你三番两次针对我,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客气!”云姝一脸桀骜,“你很生气?那你飞上来啊?你可 以吗?来呀!” 云妍只恨不得立刻爬上去。 但是对方依旧在挑衅,“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会的东西远比你看到的要多,如果我手里有一把箭,我可以一箭射穿你的脑门,如果我手里有一把剑,我可以一剑刺穿你的胸膛,二姐,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可你还是三番两次挑衅!” 云妍瞳孔逐渐紧缩,她说什么?杀人? 她哪里还是原来那个傻子? 根本就是比以前还疯狂的疯子! “可是你是我二姐,弑杀姊妹的事我做不出,但是其他方法倒可以一试,就像你大姐,她发的那疹子可不好受!” “是你!”云妍惊叫,“我姐姐发疹子是你搞的鬼!” “你有证据是我做的?” “是你说的!” “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想针对我,先比我厉害,再来比,不然我不屑跟你计较。” 云姝目露鄙夷,云妍深受其辱。 那眼神比一巴掌呼在她脸上还要难堪。 “你根本就是个疯子,你等着!我把这些事告诉祖母让她把你关起来!你这个疯子!” 云妍怒而转身,却被绿珠拦着。 二姑娘如今真的越来越过分了。 “绿珠,放她走。” 云妍头也不回的冲出玉棠居。 云姝翩然而下,稳稳当当的站着。 “你,你这是轻功吗?” 云姝没有迟疑,点头应是,“嗯。” “你……真的太厉害了!”章瑶完全被这事震惊,难以回神。 青芒也吃惊的上前,“是啊,姑娘你竟然会飞耶,姑娘以前上树上房顶都是飞上去吗?姑娘是怎么练的?姑娘怕不是仙女吧?” 那一刻青芒还真的把姑娘当成仙女,以为她要飞升成仙了呢。 “姑娘练的是内力。”绿珠对这些还是略懂一些。 云姝笑了笑,“我那小库房不是有本压箱底的内经,绿珠改日看看,照着练练气。” “那是二爷留给姑娘的。”绿珠受宠若惊。 “没关系,你学会了才能保护我呀。” “姑娘,您刚才泼了二姑娘一脸水。”冰袖有些担心二姑娘闹到老太太跟前。 “没事,就怕她不闹,三叔的事还没过去,祖母对其他事无心过问。”不然章老太太在府上,云老太太肯定要大摆筵席的。 再说云二姑娘刚被下了禁令,就自己跑出去,老太太听到这件事怕是已经不会开心,还会管其他事? “本来就是二姑娘的不是,二姑娘回回过来都不客气,开口就骂我们姑娘。”绿珠维护道,“姑娘那杯茶水都是客气的。” “就是让姑姑看笑话了!”云姝回头朝章瑶赧然一笑,“二姐与我不睦,在姑姑面前争执,实在汗颜。” “妍娘脾气躁,你呀不相让,我刚刚还真怕你们打起来。” 章瑶毕竟是看客,也不敢多说,“不过,你那几句话说的都没有错,手足相亲,骨肉相连,本是兄弟姐妹应当做到的,她不顾姐妹之情,你自然也没必要惯着她。” 云妍逃也似的回到唯贤院,正迎面碰上陆氏。 “这是怎么了?”陆氏见她蓬头垢面,有些生气。 云妍发髻上还残留茶沫,半青半红的脸,眼中的怒火早被茫然失措掩盖。 “红莲,你家主子这样,不知道给她收拾一下?”陆氏怒道。 “夫人,是……是三姑娘!” 红莲略有迟疑道。 “娘,云姝她疯了,她是疯子!”云妍突然开口。 “什么?”陆氏没明白。 “她竟然朝我脸上泼茶,她还说要杀我!” “什么?”陆氏惊叫,朝红莲看过去。 红莲气喘吁吁,“三姑娘确实说了这些话。” “反了她!我去问她!她如今倒是无所畏惧了,谁给她的胆子?我倒要去问问,小小年纪这般狠毒,如何能行?”陆氏被激怒。 “娘,你给我换个会武功的婢女吧。”云姝拦着陆氏,拉着她道,“红莲什么都不会,根本是个废物!我要会武的丫鬟……” 这样才能保护她,还能替她揍人! 第九十六章 训教 陆氏到底没去玉棠居,但这事儿她可要牢牢的记着。 那三丫头到底是孤女,她又是长辈,即便生气她也不好直接跑去质问,不然会被人说成欺负侄女。 若她到老太太身前告状,又显得小家子气,跟自家侄女一般见识。 而且三叔又出了那么大事,老太太正不舒坦,她若到老太太跟前指责三丫头,少不得又要被老太太一顿责难。 但什么都不做又实在憋屈的很,陆氏一时两难。 她神行恍惚的去了一趟蔷薇院。 曹嬷嬷没在,家里又出了这么大事,这两天她忙的脚不点地,还没抽出时间来看大姑娘,只昨日夜里问过一次,听说身上已经好多了。 陆氏刚踏进蔷薇院,就听一声尖叫。 “啊!” 她心里一惊,慌忙进屋。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只见云婧满脸惊惶,指着自己的眉角,慌忙道,“娘,我眼睛这里有一块伤痕!” 陆氏也顾不上能不能传染,靠过去看,一道小小的擦伤,她连连安慰,“别担心,我们让大夫调个去疤膏,这种伤痕不会留太久的。” “娘,我不会毁容吧?”云婧紧张道,若是留下疤痕,她这辈子岂不就是毁了! “不会不会,别乱想,如今的大夫厉害着呢,尤其那些神医,即便是陈年旧伤留下的疤痕都能去掉,所以我们不必担心。”陆氏朝她脸上看了一圈,柔声道,“脸上好多了,身上呢?也好些了吧?” 云婧回答,眉宇间满满的嫌恶,“身上也消的差不多了,就是我这屋子里太难闻了。” “点个熏香散一散。” “不行的,点熏香更难闻。” “不如,我让人去请大夫,看看后面怎么弄?” 陆氏说着,忙吩咐,“去把那个谷大夫请进府!” 云婧抚着脸颊,对着铜镜看了一次又一次。 “娘,三叔那边没事吧?”她状似无意的问起,“听说温主簿自尽,三婶娘动了胎气,今日好些了吧?” “她在养胎。她娘家发生了那么大事,她这一胎两个,一时没受住,动了胎气。”陆氏感慨道,“昨日里外头还传闻温主簿勾结劫匪,畏罪自尽,今日公堂上三个大人问审,又抓回了秦县尉,倒是洗清了他的冤屈,原来他是被人杀害的。怕是温家这两天就要发丧,到时为娘少不得要跑一趟。” 陆氏揉了揉脑袋。 “这事又要让娘劳累了!” “家里什么事都是我在操办,老太太还偏心,想想真是不公平!” “娘管事总比不管事好,不然我们更加被动。” “这话也对,这掌事的权利我肯定要死死握在手上,不会放出去。” 陆氏道,“说起这个,那三丫头我要找个时机教训她一顿才是,不然容得她欺负妍娘,越发张狂!” “怎么了?”云婧抬眼问。 “刚才看妍娘一脸狼狈,问了才知道是被三丫头当面泼茶。” “什么?”云婧微微拧眉,“娘,这事你要管的。” “怎么管?我这个做大伯母的总不能让人议论说是欺负侄女!” “正是因为娘你是大伯母,她做错了事情才要管,她无父无母,大伯母就是长辈,怎么就管不得?”云婧道,“她以前疯傻,我们不好管,管不住,可现在不一样了,她不疯不傻,如何不能管?” 云婧试图让说服母亲,继续道,“今日三妹动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她的错。我们是长房,她是次之,妍娘居长,她是妹妹,长幼有序,幼敬长者,今日之事即便她父母在世,但她做错了事情,娘作为大伯母依旧可以训教。” 陆氏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娘,你应该端着,管着,教着,而不是放任着让妹妹就这么让人欺负了。咱们云府,不是那些小门小户,没有规矩的人家。娘你掌管诺大的内院,就应该拿出主母的架势来。” “对,我现在就去。”陆氏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三丫头无父无母,作为一家人,她不管谁管。 “怎么能你自己去呢?”云婧拦着,“让人把她叫到唯贤院来。” 云姝那边因为发生了刚才的事,章瑶学点茶的心思也没了,就跟云姝说想去陪陪她母亲。 云姝也没拦着,让冰袖送她过去。 云老太太跟章老太太交待了几句,“你让阿弟宽心,瑶姐儿在我这里,我就当亲生女儿待她,不会亏待了她。” “大姐别说这样的话,老爷只盼着瑶瑶跟着大姐多学些道理,我到底出身微门,教不好她……就是要劳烦大姐,府上如今出了事,我把她留下来,实在怕麻烦大姐,于心难安。” “多一个人而已,而且瑶姐儿是个稳重的,你放心回去照看阿弟,还有顺哥儿,他书读的怎么样?” 章老太太欣慰道,“多亏了大姐,顺哥儿书读的很好,如今书已经读了好几本了,老爷常夸他,说比他读的好。” “这就好,不枉我当初让我家大哥儿四处托关系,让他进了书院,那湖州书院可不好进。” “正是呢,老爷也说这次过来要我当面感谢大哥儿,多亏了大哥儿。” “顺哥儿是我亲弟弟的孩子,岂有不帮忙的道理,这事别在放心上。等大哥儿回来我让他找几本书,你带回去,给顺哥儿。” “真是劳烦大姐。” “还有,我这里有一些银子,是我的私房,你带回去。”云老太太让慧娘准备了一些银两,装在小箱笼里。 章老太太忙推拒,“老太太,银子使不得。” “哪里使不得?那是我阿弟,我这个做姐姐好多年不曾见他了,他身体不好,如今给他一些体恤银两,怎么就不行!你收着,缺什么药,记得托人带信过来,身体如何也要告诉我,别瞒着。” 章老太太应是。 章瑶到了静堂,章老太太正从静堂出来。 杜鹃送她们去了客房。 等杜鹃离开,章瑶看着放在桌上的箱子,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章老太太开了箱子。 章瑶皱了眉,“这么多银子?姑姑给的吗?” “嗯。” “无功不受禄,娘你怎么能收呢?” “老太太非要给,我也推脱不掉。” 章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娘,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老太太说了,过段时间会送你回去,你就呆云府呆一段时间。” 等下去肯定是要等她亲事定下。 章瑶难得撒娇,娇声道,“我要明天跟你一起回去。” “胡闹!”章老太太突然生气,“跟你说了那么多次,你怎么不懂?你如今大了,不是小孩子,怎能任性!” “我哪里有任性!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想回家又有什么错?” “你爹厚着脸皮求着姑老太太你以为是为了什么?你以为仅仅是为了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我不要好亲事,如果男方是个好的,即便家徒四壁我都愿意嫁。” “你!真是要气死我!”章老太太气的不想理她。 “这是云府,别人想进都进不来的,你平日里懂事,怎么遇到这事就执拗起来?” “这是云府,不是我家啊!娘你把我丢在这里,我岂不是寄人篱下?那种感觉太难受了!” “你爹为的都是你,平日里你替我劳作,跟着我们吃苦,你爹也是想你以后嫁个好人家,不用吃苦,不用劳累……” “我不怕累!” “你不怕累?累一辈子你不怕吗?”章老太太压着声音斥道,“我是个乡下人,站在高门阔府的门前,手脚都无处安放,我不能让你跟我一样。你姑姑不同,她自小养在深闺,通书达礼,礼仪周全,你再看看云府的那几个姑娘,哪个不是出挑的?你跟着你姑姑多学些规矩,别人就不会看你不起。” “娘……”章瑶见母亲这般坚决,心知必须得留下来。 她垂头丧气,目光触及到那些白花花的银两。 “这银子你别带回去,留着吧,我找个时机还给姑姑。”章瑶道。 章老太太合上盖子,点头应,“也好,留给你,我就不带了。”上门拜访,走时带一堆东西肯定要被人戳脊梁骨,尤其是银两,老太太虽然一片好心,但她底下到底有两个媳妇,还有那么多孙子孙女,带走银子指不定会被他们背后怎么说呢,不如不要。 云姝缓步踏进唯贤院,对陆氏请她过来很吃惊。 陆氏的脾气很容易摸得清,按她以往的性情来看,是很容易被激怒的。听说她泼了云妍一脸的水,陆氏愤然之下应该是冲到她的玉棠居指责她,又或者为了自己的名声,让这事儿就此过去,以后寻机会找她麻烦。 但陆氏最终没这么做,而是找人把她叫到唯贤院。 “大伯母找我?”云姝站在那边给陆氏浅浅行了个礼。 “我听说了,妍娘今日闯到你那边,找你对峙,她的画让你给画了,是不是?” 云姝点头。 “妍娘自小就爱画画,其他东西也就算了,可画是她的宝贝,你动她的话,她自然生气……” 陆氏一字一句道,“只是,你今日也不对,不该动手,好好的说话就算了,怎么能泼水撒在妍娘脸上?” “说起来我是做大伯母的,不是你母亲,但你自幼失母,我也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可眼睁睁看你做了错事,我总不好视而不见……” 第九十七章 请辞 陆氏连番训教,听着句句在理。 云姝安安静静的听着,没显出半点不耐烦。 “大伯母谆谆教导,一片赤心,侄女感激不尽。”云姝微微一礼,恭敬道,“二姐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到底心思不坏,所以我一直想跟二姐交好,在她画上添画,不过是锦上添花,并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与二姐在画上切磋一二,却不知用错了方法,这事到底怪我,若大伯母觉得是我的错,尽管罚我就是,侄女认罚。” 陆氏惩罚的话还没说出口呢,却被她说出来了,一时被呛住,她若真罚,倒显得先前说的那些话虚伪。 “我听红莲说,你说了一些打打杀杀的话,你是深闺的姑娘,怎好说这种话?” “兄友弟恭,姐妹相亲,我自然明白,可二姐说的那些话着实让我伤心。因为在二姐的画上动了笔,二姐就说要找我拼命,我们到底是姐妹,拼命这话说出口未免太严重,所以我一气之下就朝二姐脸上泼了水。这世上与之拼命的可以是仇敌,可以是强盗匪徒,可以是宵小之徒,但作为姐妹,怎能拼命?”云姝口齿伶俐的解释,“大伯母,我当时就想,难道二姐厌我真到了仇敌的份上?所谓一脉相承,同声同气,二姐视我为敌,我又如何自处?” 陆氏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你二姐平日里最是口没遮拦,有口无心的,没有其他意思……” “大伯母,即使口不择言,那也应该有个尺度,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二姐不是小孩儿,难道不知道吗?”云姝质问,“我今日出府,不过想去探听事关三叔被劫一事,但二姐认为我抛头露面,不合理数,回来告知祖母,这事看来二姐还是懂规矩的,所以哪些话可说,哪些话不可说,二姐深知。” 陆氏越来越觉得无心应付,这丫头的口舌实在厉害! 她突然想起来,老太太那边传了话过来,说让妍娘禁足,一直到婧娘康复为止。 妍娘在老太太面前告状,说三丫头去外头看热闹,偏偏最后妍娘被禁足,这丫头好生生的站这里,这事儿陆氏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怎么回事。 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怂恿老太太的? “她一向粗枝大叶,也是我疏于管教,这事倒是我没弄清楚……” “大伯母掌家忙碌,有些细枝末节没问清楚能够理解。” 陆氏慈眉善目的亲善作态做不下去了。 “既然是这样,此事就此作罢。” 云姝缓缓道,“大伯母视我亲生,我感激不尽,大伯母若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尽管指正,我一定加以改正。只是二姐的脾性怕是一时改不掉,大伯母别生气才是。” 陆氏气的不清,她自己做了错事非但不自省,还把错加注在妍娘身上。 陆氏只觉得愈发憋屈,若不是看在大爷的份上,她还真的要教训一顿这丫头。 明明对妍娘动了手,最后却成了妍娘的不是。 妍娘是脾气不好,但不过是说说。 陆氏恍然觉得,这傻丫头莫不是报以前欺她之仇?难道她记得犯傻时候的事? 陆氏这么一想,陡然一个激灵! 若这个傻子记得以前的事却说自己不记得,那才可怕! 妍娘最是嫌弃疯傻的三丫头,其实不止妍娘,她也厌恶。 云府是高门贵府,却突然多个疯子!这就像白生生的一锅粥里出现了一颗老鼠屎那么恶心。 那两年要不是大爷说她不能死,陆氏那时候还真有弄死她的心。 陆氏越想越心惊,总觉得那丫头不是表面的无辜单纯。 云姝从唯贤院出来,就听说三叔已经回府,跟那位大伯在老太太面前争吵起来。 温主簿的案子刚得以见天日,云三爷就直接跟岑珲请辞。 云大爷连个心里准备都没有,就听到云三爷说辞去秀水县丞一职,要不是有外人在场,他当场就要说,“我不同意!” 然后他们回了府,云大爷开口就道,“你要请辞怎的不跟我们商量一下?说辞就辞,你以为有个官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事没什么可商量的!”云三爷自知失职,温主簿是他岳丈,又对他有知遇之恩,温主簿的死对他是一大打击,再者说秦县尉被人冒用身份,在秀水当了半年多官他都没发现,这是极大的失职,他必须辞去官职。 “如今上面什么状况还不知道,你急着辞官,只怕以后都难再入官场?你怎会这般糊涂?这是要断了自己的前程!”云大爷越说越气。 云老太太听说他要辞官,也是急得不行,“你大哥说的有道理,你这才坐了多久的位置,怎的突然就要辞官了?” “娘,大哥,我意已决,不管上面是何旨意,我这官职肯定要辞,到时上面要追究,我也无话可说。” 云三爷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直到听说云姝来了,才让她进去。 云姝进门扫了一眼,但见他头埋在书后,奋笔疾书。 见她进来,他放下毫。 “三叔在写文书?”云姝随意的问。 “最后一封文书,写好跟请辞书一同上交。”他心思沉重的回答。 “三叔能否过来,我给三叔探个脉相?” “大夫看过,无碍了。” 云姝不说话,只对着他浅浅笑着。 云三爷对姝娘实在拒绝不了,摇了摇头,走过去,坐到榻前。 “三叔请伸出左掌。” 云姝先伸手按了一下他的掌心,才继续探到他的脉象。 云三爷不解,朝她看了看。 但见她垂眸静思,似乎一心探着他的脉搏。 云三爷其实不知,云姝可以摸骨看相,她想知道三叔的命运。 三叔中年因疾丧命,但中间命运是什么她却不知,只能探他的命相,来卜算一些大事。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云三爷都要觉得姝娘是不是要睡着了,她才缓缓睁眼。 云姝默算之后心思沉沉,三叔官运平稳,但寿命难终,终是憾事。 三叔以后的官途只会比这更高,所以他现在辞官,对他来说并无影响。 三叔坚持辞官,其实还是因为温主簿,作为女婿,他敢于担当,亦是遵守孝义。 第九十八章 归来 “你可是想学医?” 给云三爷把了脉之后,云循突然温声发问。 原来三叔误会她想学医。 疯了几年的云三姑娘突然会医,没个缘由也说不过去。她即便说会医怕是家里人也会觉得奇怪,更没办法相信。 既然三叔误会,云姝觉得这个理由可以用一下。 她点头应是。 云循听罢,果然认真的思考了一番。 他道,“我以后反正闲着,到时想办法给你找个会医的婆子教教你。” 云姝觉得运气好,云三姑娘失去了父亲,但还有个待她亲生的三叔,她点头,“好,让三叔费心了。” 有会医的婆子最合适不过,到时三婶娘生产不仅仅需要产婆,也需要有个大夫在跟前。 云姝继续道,“三叔,眼下就有一个大夫,就是那位到府上给我看诊的谷大夫,我能常去找他吗?”若是可以她就找到了出门的借口。 “你要跟着那个谷大夫学?” “他离我们府上近,我过去方便些,谷大夫医术还不错,我可以先跟着谷大夫学些医理。” “也好,但这事你别跟你祖母说,到时我去说,知道吗?” 有三叔替她挡着,云姝自然乐意,点头应是。 “三叔,还有一件事……” 云姝递过去一个铜质腰牌,“这是小宗将军的腰牌……” “什么?”云循没反应过来,他接过那个黄灿灿的腰牌,但见那个都没有巴掌大的腰牌上刻着一个“宗”字,旁边还刻有一个似羽毛形状的符号,云循一时困惑姝娘从哪里得到的这东西。 “此次秀水的事怕是朝堂已有所察觉,这才派了人下来,除了岑大人,另有一个小宗将军,就是宗大将军之子,他也跟来了,当时我在嘉兴见过他。” 云循回忆起昨日昏迷前见到的那个年轻人,难不成是就是他? “秦县尉遁逃县城,就是小宗将军跟踪的,秦县尉被他随从带回后,他独自一人跟踪那些匪徒,目的就是找到那些劫匪的老巢。只是他到底孤身一人,难以应付一群,所以把这腰牌留了下来,三叔能否找两个可信之人去一趟德清,找一下驻守在德清的折将军,请他派一队人马跟着小宗将军。” 驻守德清的兵马,正是宗家军分派出来的七营人马,在后方保护临安城的。 宗谨独自行动,肯定会一路留下痕迹,到时那些人循着踪迹追上去就能追到人。 “这腰牌他怎会留下给你?”云循疑惑难解。 “小宗将军救过我,他得知我是云府的人,就把腰牌留了下来。” “他不是跟那个岑大人一起的?”怎么不把腰牌留给岑大人呢?反而留给自家侄女? 云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家侄女跟他没那么熟吧! 他莫名焦躁起来。 云姝道,“小宗将军和岑大人兴许不睦,许是他更相信三叔,才会把腰牌留在我们云府。” 这么说好像也没有问题。 云循点了点头,“衙门里我信任的人还是有两个的,我尽快让人去一趟,明日一早,你看如何?” 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但云姝还是担心去晚了,便道,“若是可以能否安排连夜动身?” 云循总感觉自家侄女对那年轻过于关心,不然怎会说出连夜出发的话?这是有多着急怕他出事? 但云循又没有根据,只能这么想想,毕竟自家侄女跟他也是一面之缘,认他不识,姝娘总不可能对那年轻人有其他的心思,毕竟一般姑娘家提到男子都都羞臊的慌,但姝娘神色日常,一点也看不出爱慕之心。 想到是人命关天的事,云循觉得肯定是因为姝娘心地善良才会愿意帮助他。 这事说定之后,云循立刻让卫新去了衙门一趟,给陶勇送信,让陶勇连夜动身,立刻出发。 温主簿的死得以见天日,不是自尽,是有人谋害,此事一出,整个嘉兴哗然,这事很快上报到朝堂去。 温主簿的尸首终于被送回温家。 温家今日发丧,上门吊唁之人络绎不绝。 温氏强撑着身子非要回去,谁也没拦住。 同行的还有云老太太,云循,陆氏,云德,就连岑珲都上门上了一柱香。 章老太太一早还是走了,章瑶留着,没跟着离开。 云老太太遣了一个护卫跟着相送,说是照应一番。 如今这种乱世,流民四窜,谁也保不准会不会有劫匪。 所以云老太太执意让人跟着,其他的话无非是照应好章老爷。 天色暗沉,乌云层层叠叠。 云姝仰望天空,但见天色暗沉,只怕是午后又要开始下雨。 江南的雨水颇多,一入夏便雨水不断,空气潮湿,紧跟着梅雨天接憧而至,常可见晴雨同现的场景。 京城却是与之大不相同,东京城身处中原腹地,山高水长,天蓝云淡,晴时天蓝碧空如洗,雨时苍穹残云笼盖,不似西境少雨干燥,没有江南的暖湿、湿寒;不似北地天寒地冻,没有岛南的酷暑难耐,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气候最是宜人。 中原向来是汉人之地,如今却被鞑子占为己有。 山长水远,不见富丽宫廷。 弹指春秋,故人无家可归。 “姑娘,姑娘……”突然一道声音传到耳边。 云姝抬头,但见田嬷嬷站在那边。 田嬷嬷平日里最是懒散,当初答应让她进玉棠居,说是让她管着玉棠居,其实云姝并没发话,田嬷嬷也乐的自在,常常跑出玉棠居跟人说闲话。 云姝并未拘束,玉棠居有绿珠、青芒和冰袖三个人足矣,三个人各司其职,做的都还好,当初要了田嬷嬷也是想看一看陆氏对她的态度。二则三婶娘给了她丫鬟,陆氏肯定也要给,不如要个容易敲打的。 陆氏近些日子只不过没时间过问,等过些日子平静下来,知道田嬷嬷这般懒散,即便她不管,陆氏也会插手去训责。 云姝抬眼看过去,但见她脸上挂着笑意。 “姑娘,严嬷嬷回来了……” 云姝听罢,一喜,忙起身。 她一直听说严嬷嬷,总算是要看到人了。 才刚站了一会儿,云姝就见院门口进来一个灰袍妇人。 第九十九章 苏州 妇人年约半百,鬓发斑白,额眉纹路略深,一看就是个严肃的人。 “姑娘?”严嬷嬷怔在原地,怎么也没想过离开这一遭,姑娘竟然不一样了。 “严嬷嬷!”绿珠跑出来喊道。 “嬷嬷回来了。”云姝浅浅笑着,对着身边的绿珠道,“快去帮嬷嬷拿东西!” 绿珠连忙上前,接过严嬷嬷手里的包袱。 “嬷嬷一路辛苦,快进屋歇会儿。”云姝句句周到,让严嬷嬷无所适从。 这几年她习惯了姑娘说胡话,习惯了姑娘不说话,却没习惯姑娘事事周全。 “姑娘?” 严嬷嬷有些不敢相信,她目光怔怔,神色恍惚,这是她们家姑娘吗? 她的手微微颤抖,也不知是震惊,还是激动,望着面前沉静如水的姑娘,她的眼眶逐渐红了。 她家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感觉换了个人似的? 她望着望着,竟忍不住捂面泣声,失态的大哭起来。 “姑娘!” “嬷嬷。”绿珠上前,忍不住想安慰,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严嬷嬷哭了半晌才忍住了泪意。当初收到家里书信,得知儿子与人打斗不治身亡的消息时,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可如今看着姑娘好好的站在跟前,她偏生忍不住。 等她抹干泪,慢慢平复心情,从绿珠口中得知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原来姑娘险些掉井里丧命,她震惊之余,又自责不该轻易离开。 “老奴离开不过半个月竟发生这么多事!”离开的时候严嬷嬷一再嘱托绿珠好好照顾姑娘,还特地去求过三太太帮忙照应一二。哪知最后还是出了事! 若是姑娘没救回来,她还怎么活得下去?她哪还有脸活下去?她答应过太太,答应过二爷,这辈子只要她活着就一定把姑娘照看的好好的,不让她出一点意外。 可是,她险些再也见不到姑娘! “嬷嬷宽心,以后再也不必为我担心了。” 严嬷嬷感慨不已,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她能回来已是不易,如今看着神志清醒的姑娘,愈发觉得是太太在天有灵,在庇佑她们。 “嬷嬷回去,家里可有什么事?”云姝眉目温和,浅声问着。 说起这个,严嬷嬷一肚子的疑惑。 她道,“家里前段时间确实发生了些事,不过老奴那儿子无性命之忧,一条腿被人打折了,如今还躺床上修养。我那儿媳给我送过信,说过这件事,但那封信送到我跟前,里面的内容却被改的面目全非,说我儿子被人打死,家里的地被占,我心急火燎的赶回去,都没来不及让人去打听事情真假。我人虽然回去,可又担心姑娘在府上吃亏……” “让嬷嬷辛苦了!” 亲生儿子出事,她肯定要回去看看的,但她还是一心惦记着云三姑娘,可见严嬷嬷对三姑娘的真心。 “姑娘!”如今的姑娘温柔懂事,严嬷嬷见了却莫名就想哭,“是老奴让姑娘险些丧命,老奴这条老命,以后除非是死,否则绝不离开姑娘!” “嬷嬷别这么说!”云姝温声劝,“嬷嬷会长命百岁的。”即便没有,云姝也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严嬷嬷平安顺遂。 “嬷嬷家中无事,却收到一封家中出事的书信,当时这信是经过谁的手送到嬷嬷手上的?是外面的人故意为之,还是府上的人动的手脚?嬷嬷心里可有数?” 严嬷嬷回答,“这事老奴也觉得奇怪,老奴这几年没有回去过,家里每年都会差人送一封信上门,报个平安。信是从门房那边递进来的,外面递进来的东西都是送到老太太那边,然后从老太太那边送到我手上。往年都是这样,今年也不例外。老奴着实想不出是哪里的问题。” 云姝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故意把嬷嬷支开! 不过她并没有根据,只是这么猜测罢了。 若故意为之,又是何原因?是有人想加害于她? 云三姑娘疯了这么几年,若是要弄死她,也不必等这么多年。 如果是有预谋的害她,根本无需这般麻烦,把严嬷嬷支走离开府邸多的是机会,可偏偏选择让嬷嬷回家。 而且等嬷嬷回去就会发现信上内容是假,这么做的话疏漏百出,实在很不高明。 所以,严嬷嬷的家书被人替换,是为什么呢? 是另有阴谋,还是巧合? 云姝一时想不到,她对云府的事知之甚少,还需进一步了解。 严嬷嬷回到府邸,才发现玉棠居翻天覆地的变化。 姑娘好了,却失忆了,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玉棠居还多了两个人,一个三太太送的冰袖,一个大夫人给的田嬷嬷,而且都把身契一并送了来。 这让严嬷嬷很是诧异。 大夫人什么性子她是知道的,送个人没什么,但把身契也送过来,可见大夫人在这事上已经吃了亏。大夫人可从不是轻易让自己吃亏的人,姑娘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还是说这事是三太太的功劳? 还有秀水发生出人命的大事,还牵连着三太太的娘家人,三太太身子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嬷嬷家里发生了何事?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妨先同我说一说。” 严嬷嬷的儿子被人打断腿,显然发生的事情不是小事。 说起这个严嬷嬷还有一肚子的话,她这次回来本想找三爷帮忙,哪知衙门发生了那些事,她一时半刻总不能去给三爷添麻烦。 “老奴那儿子本是个老实本分的老百姓,今年却偏偏出了个强取豪夺的地方官员,要占我家那块地,那些官员实在可恨,占地不成,就派人上门威逼……” “嬷嬷是哪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奴家在苏州旺山那边……”严嬷嬷道,“那些官员想征地建祠……” 征地建祠? 横截春江,卧看翠壁红楼起。 姑苏水乡,亦是风流雅士流连之地,名门望族也有好几户。 是谁家要建祠?竟能动用官府势力? “那块山地还是昌哥娶妻时太太送的,老奴一直让昌哥守着,就是想着舅公子一家有朝一日能从福州回来,到时也有个住处。” “嬷嬷说的舅公子是我母亲的娘家?” 云姝一直觉得奇怪,云府上下至今无人提及三姑娘的母亲。昭华院只有三姑娘父亲的牌位,却没有三姑娘母的牌位。 第一百章 元氏 云三姑娘的母亲元氏出身苏州名门望族。 元家是书香世家,在当年有一个江南四贤之称的元公,其精读四书,为人贤明豁达,深受当地人敬重。 元氏正是元公的孙女。 元氏当年怀着三姑娘的时候,元家被人告发窝藏通敌卖国贼人,元府被抄检入狱,元公死于狱中,元氏的父亲丧命,元府举家流放连江县。 元氏听闻噩耗动了胎气,才七个月就生下云三姑娘。云三姑娘早产,出生时只有一丁点大,活下来异常艰难。 但那时因为元家的事,云老太太怕牵连自家人,她不顾元氏产后体虚,执意让云二爷写休书,休了元氏。 云二爷坚决不同意,甚至把云老太太责骂了一顿,母子之间闹得很不愉快。 云二老爷从中劝导,说既然娶了元氏,元氏就是云府之人,他们云家不可做无情无义之人,不然外人也会说闲话。 云老太太因为云二爷忤逆,气愤难平的朝着云二爷说了一些赌气的话,“这是你们姓云的家宅,到时散了,乱了,我也管不着,你要不是我儿子,谁还管你死活。” 但后来,元氏因产后气虚,血崩之下,没过多少天便重症而亡。 人既已死,云老太太便什么也没说,丧葬还是依照礼制办了,丧事过后,府上才太平。 严嬷嬷这些年一直坚信舅公子有朝一日一定会回到苏州。 旺山脚下那块地正是当年太太出嫁前舅老爷送的,当初舅老爷嘱托她,替他们好好照顾太太,那块地就是他们的谢礼。 可严嬷嬷有负托付,她愧疚不已。 严嬷嬷亲眼看着太太在自己跟前合上眼,只恨自己无能为力,那些事恍然就像是发生在不久之前,记忆深刻。 姑娘出生时只有捧在手心那么大小,如今出落成一个大姑娘,沉静温和,像极了太太。姑娘的眉眼有五分似二爷,五官却像太太多一些。 看着姑娘痊愈,严嬷嬷也是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说,这几年她几乎没一天休息好,姑娘神思恍惚,不知自己,她心疼极了。 当年姑娘找回来之后,只有她一个发现了姑娘的异常,她们都只当姑娘是受了惊,所以才不愿意理人,不想开口说话,都说是休息几天就好了。 直到后来她伤了人,家里的人开始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除了三爷和三太太真心担忧,替姑娘四处寻医之外,便无一人是真心待姑娘的。 江南四贤,云姝略有耳闻,苏州元公,常州范公,湖州陈公,杭州解公,四位先生都很德高望重,教过许多学生。只是很多年前的事她到底无从得知,也未曾听说更多的。 那时正是熙宁年间,朝堂变法失败后,朝中又发生了一件惊天通敌案,礼部侍郎庄冀通敌卖国,在西殷谈判时,西殷以尚公主,和高官厚禄留下庄冀。 西殷自此把矛头对准了大元,联合北威,攻打大元。 父皇不是弑杀之人,但叛国罪最是罪大恶极,他一气之下,斩尽庄冀满门。当时逃走一人,正是庄冀的兄弟,听说他一路南逃。 如果说通敌案,那么元府就是因此受牵连的。 严嬷嬷一路奔波赶回来,云姝让她先去休息休息。 云姝嘱咐道,“院子里添了人,但嬷嬷的地方未动,若是动了什么,嬷嬷找不到了尽管去问她们。” 严嬷嬷虽答应去歇息,但她哪能坐的住,回了房就叫来青芒。 “姑娘掉井里,这事你一五一十跟我仔细说说。” 青芒一五一十把那天发生的事说了。 姑娘被救上来之后,就立刻请了大夫,当时姑娘除了身上抖的厉害,没性命之忧。 大夫人就开始追究这事,第一件事就是把绿珠打发了,说绿珠照看不力,导致姑娘落井,还拿走了姑娘院子里的钥匙,然后又挑了两个人在姑娘身边伺候,就是她和青梅。 姑娘上来后因为烧热险些挺不过去,青芒守了两宿姑娘才退热。 严嬷嬷听罢,更坐不住了,“你去门口打听一下,老太太回府马上跟我说一声。” 青芒“唉”一声就准备出去。 “等一等……” “嬷嬷还有事吗?” “玉棠居这么小,老太太就没提过给姑娘换个住处?” 以前就她和绿珠住着,宽宽敞敞的,自然没什么,但如今送过来这么多人,玉棠居本来就小,哪能住下这么多人? 现在把偏厅都收拾出来住人了,姑娘能用的地方岂不是更小? 青芒摇头,表示不知。 她是没听到老太太说过。 “这偏厅是谁添的床?” “是大夫人。三太太把冰袖送过来后,大夫人就让人抬了两张床,说是姑娘院子的偏厅空着,可以放进去,还说不然冰袖姐姐没地方歇息。” “那个田嬷嬷是大夫人给的?” “是老太太说让夫人给姑娘院子添个管事婆子,姑娘把这婆子打了一顿,然后就把卖身契要到了。” “什么?”严嬷嬷惊讶,姑娘打人了? “田嬷嬷是大夫人挑的人,但她一来就摆谱,姑娘很不高兴,就让我们把她给绑了,又打了她一顿。”青芒又说了一遍。 严嬷嬷诧异的闭不上嘴。 等青芒出去,严嬷嬷把这些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夫人上来就给姑娘院子添两张床,分明就想好了要再添人,她显然是想把自己身边的人送到姑娘跟前做眼线。 严嬷嬷越想越觉得大夫人过分,正想着心事,绿珠也进来了。 “姑娘让我来看看嬷嬷休息了没有?若是没有就让嬷嬷把这杯茶喝了,姑娘亲自沏的。” 严嬷嬷把杯子接到手上,叹了一口气。 “绿珠,让你受委屈了。” “多亏了三爷,不然我再也见不到嬷嬷了。”绿珠也算是在严嬷嬷跟前长大,一直待嬷嬷很亲近。 严嬷嬷附和,“是啊,这家里多亏了有个三爷。”不然,都过不下。 “姑娘让我告诉嬷嬷,现在什么也别想,喝杯茶静心茶,好好休息一下才是正经。” “姑娘真让你这么说?” “是啊,姑娘如今可聪明了,嬷嬷再也不必担心姑娘了。” 严嬷嬷这才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齿留余香,很是惊喜的一杯茶。 第一百零一章 独善其身 云老太太刚从温家回来,严嬷嬷就到了静堂外头,正把老太太堵个正着。 “老太太。”严嬷嬷微微弯身。 云老太太乍见是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严嬷嬷回来了。” 进了屋,老太太遣退所有下人,只留了慧嬷嬷在跟前。 “家里的事可办妥当了?”云老太太关切的问道。 “回老太太,不孝子活的好好的,只是被人打折伤了腿,如今还躺床上养着。” “人活着?”云老太太顿了顿,“那就好!只要人活着就好。” “老太太说的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也有很多年没回去了,这一趟就当是回去看看。” “老太太宽厚,还想着让老奴回去探亲。”严嬷嬷垂下眼,拿出怀里的一封书信,递过去,继续道,“这是老奴当初收到的书信,还是喜鹊送到老奴手上的。” 云老太太不明所以,“这……” “老太太不妨拆开看看信上的内容,不过几个字,不耽误老太太多少时间。” 慧嬷嬷接过,拆开信件,放在云老太太跟前。 云老太太头往后退了退,才看清字迹,但见上面不过两排字,“婆母,家中出事,旺山地被人强占,昌郎与人争执打斗受伤,不治身亡,盼速归!素娥。” 云老太太不明白让她看信是什么意思,“这是怎么回事?” “老奴那儿媳叫素娥,她性情虽然泼辣,却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老奴回去问过,这信不是她写的。她当时送出来的内容根本不是这个,信中只提了家中发生的事,却不曾提不孝子受伤,也根本没说让老奴回去。”严嬷嬷道,“老奴愚钝,不认得几个字,每年都是喜鹊姑娘送信的时候直接给老奴读的。” “你的意思是喜鹊给你换了信?” “老太太,喜鹊姑娘是您院子的丫头!” 云老太太皱了眉,眼尾的痕迹深深,“严嬷嬷,今日你来想做什么就直说吧。” “老太太既然要老奴直说,老奴就斗胆把话说清楚。”严嬷嬷定了定神,冷静道,“老太太先前就知道老奴家书上的内容吧?” 她却是不等云老太太说话,继续说道,“老太太是一家之长,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知道也没什么奇怪的。” 严嬷嬷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老奴才离开没几天,三姑娘就出事,这事老太太觉得是人为还是巧合?” 云老太太面色瞬间沉下去。 慧嬷嬷忙开口,“三姑娘的事情已经查的很清楚,只是意外罢了,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这事儿就此揭过,严嬷嬷还是别提了。” “若是意外老奴无话可说,可是老太太还记不记得?”严嬷嬷道,“有一年素娥带着幼孙来看老奴,老奴不过出府了一日,回来就看到一身伤痕的姑娘!老太太,那时候您在做什么?” 视而不见!任由几个姑娘欺负,甚至连句话都没有,这般冷心冷情都比不上一个外人。 “还有一年,姑娘出了内院,跑到外院,一路出了府,老太太又做了什么?让人当街绑了,与人说那是逃奴……” 严嬷嬷语气悲切,“老太太,承认自家姑娘疯了有那么难吗?不管姑娘怎样,她都是老太太的亲生孙女。” 云老太太的手微微发颤。 但严嬷嬷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滔滔不绝的开口,“老奴自跟着太太进府已经有十七年,十七年虽说长,却也是一晃眼。老奴尤记得当初太太生三姑娘的时候,才七个月,只有巴掌大小,甚是可怜。可老太太却让二爷休了太太,不休不罢休。要不是二爷有情有义,只怕太太死了都没个全尸。三姑娘出生是个姑娘,老太太知道后便再也没多看一眼。” “你放肆!”云老太太气的一拍桌子,怒斥,“合着说了半天,你是为了你家旧主讨债来了?还是说三姑娘的事是我这个老太婆害的不成?你不过是个家奴,有什么资格在老身面前指手画脚?” “老太太仁慈宽厚,怎么会亲自动手害人!”严嬷嬷神情冷漠,讥讽道,“老奴确实身份卑微,但老奴有良心,知道什么是舔犊之情,知道要怎样庇护幼小。二爷是您的亲生儿子,三姑娘是二爷的亲生女儿,是老太太连着筋打着骨的亲孙女,老太太待其他姑娘尚且还会过问两句,可是对三姑娘,却连个下人都不如。” 严嬷嬷今日就打算把所有话摊开了说,“那几个姑娘从不给姑娘好脸色,欺辱姑娘,敢问老太太,这些事您全然不知吗?这些事与您无关吗?” “人人都道云老太太大善,却不知她自私冷漠,自称为了家族,却连亲孙女都不顾,连亲孙女疯了都不敢承认!自家的孩子,不管她有任何缺陷,她都是自家的孩子,老太太您冷待三姑娘,可有良知在心中劝您?你睡觉都不会做噩梦吗?二爷在天上看着哪!” “滚!你给我滚!”云老太太颤巍巍的指着门。 慧嬷嬷忙扶着浑身发抖的云老太太。 “严嬷嬷!”慧嬷嬷斥道,“这般跟老太太说话,就算把你打杀了都没人会说什么!” “虎毒尚且不食子,老太太自私自利,独善其身,弃亲生孙女不顾,老奴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把这些话讲清楚!三姑娘生来可怜,本来就多灾多难,却又遭老太太偏袒,险些丧命,姑娘这次能活下来是姑娘命大,不是老太太您仁慈?” 云老太太脸胀的一阵青红,她这辈子没被人这般辱骂过,更何况面前这人还是家奴! 玉棠居。 云姝正和章瑶相对坐着点茶。 “姑娘,老太太晕倒了!”青芒匆匆忙忙进来传话。 云姝点头,表示知道,但她身形丝毫未动。 “姑娘要去看看吗?” 云姝摇头,“不必了。” 老太太晕倒,想必是被气的。 云姝想,严嬷嬷果然有手段。 严嬷嬷虽然没有跟她讲明家书的问题出在哪里,但想必她是心知肚明的,所以才会去找云老太太。 严嬷嬷在云府有一定的位置,不是因为年长,而是因为跟她是二房的嬷嬷有关系。二房除了三姑娘,就只剩这个老嬷嬷,因此府上不会轻易动严嬷嬷,不然这个老嬷嬷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第一百零二章 诉苦 严嬷嬷这一番话早就憋了很久,哪怕是对大夫人,严嬷嬷都没客气过。 但大夫人至少明面上做的好看,不会过于苛刻。 可老太太这几年着实过分,对三姑娘避之不及,不闻不问,还把姑娘锁在玉棠居,不肯姑娘出去。 正因为把姑娘关起来,姑娘学会了翻墙爬院,一个不注意姑娘就会藏起来找不着。 因为闹了两次这样的事,老太太就让人把三姑娘送到庄园去。 二房的奴仆在二爷离世的时候就被撤了一次,三姑娘被送庄园,二房的人几乎被清理干净,当初太太带进府的人只剩她一个。如今庄园还有两个是二房的,也不知怎样了。 这些年发生的事历历在目,要不是三爷,只怕三姑娘当初在庄园早就被糟践没了。 庄园不像在府上,诺大的园子常常见不到人,她和姑娘常饿着肚子。老太太偏偏还下了命令,锁了园子,不得她们随意进出。 严嬷嬷那时候才明白,老太太根本不会顾三姑娘的生死。 云德匆匆赶回来,听说了老太太晕倒的事。 “严嬷嬷,老太太是被你气晕的?”云德面色冷凝,沉声发问。 “回大爷,老奴确实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但那些话却是老奴的肺腑之言。” “严嬷嬷,你分明是在污蔑老太太,还说那是肺腑之言?说一千道一万,老太太哪里亏待了你?担心你家里出事,答应让你回乡看看,你探亲回来了,却辜恩负德,辱骂老太太,这般狂妄只怕是我们云府容不下你!” “老太太早就容不下老奴,老奴心知肚明!如今二房就剩我们三姑娘,只可叹三姑娘可怜,无依无靠,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容不得。” 云德皱眉,“没有人容不下你!严嬷嬷,你怎好妄自揣测?” “老奴就事论事,老太太若是觉得老奴哪一句说错了,不妨讲出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若哪一句不对,老奴就在这里以死谢罪!”严嬷嬷大义凛然道。 慧嬷嬷哑口无言。老太太平日里最忌讳的就是那几句话,偏偏让严嬷嬷全都说出口了,严嬷嬷还一副钉嘴铁舌,不知悔改的模样。 “不过说了几句话,没那么严重!”云德显然想息事宁人,但责怪的语气还是有的,“只是,严嬷嬷,你是府上的老人,当初二弟托你照看姝娘,你也算尽心尽力,可也不能因此有恃无恐,老太太是一家之长,你身为家仆,当以敬重为首。” 严嬷嬷今日这一闹就是想让府上的人都知道府上还有个二房,有个昭华院,有一个三姑娘。 以前三姑娘没人愿意提起,让三姑娘住在那个不起眼的小院落,如今三姑娘好了,怎好让三姑娘还住那个小小的玉棠居? 他们到底有没有人去看过玉棠居?昏暗逼仄,残缺破旧,哪里像是闺阁姑娘的住处! “老奴自知说话不中听,只是三姑娘无父无母,无人关心她的死活,老奴只能倚老卖老,到老太太跟前讨个说法。” “你是说姝娘掉井里的事?”云德劝道,“此事已经查明,不过是个意外,绿珠没把人看住,让她跑到井边去……” 严嬷嬷听到这里,心里一下冒出火气来,这话的意思还要怪绿珠没看住人了? 若是他们全然真心待姑娘,就不会让姑娘出这样的事。 而且在她离开之前,姑娘一直都好好的,甚至有好转的迹象,能听得懂她说话,偶尔会给她一些反应。 可偏偏她离开后,姑娘又出了意外。 “大爷,有些话老奴不得不说……”严嬷嬷道,“老奴离府之前,曾亲眼看到大夫人让人围着三姑娘,三姑娘惶恐失色,大夫人却疾言厉色,老奴想不明白,大夫人想做什么,那般恐吓侄女,欺辱孤女,实在有失主母风范。” “有这回事?”云德问。 “老奴看的真切,若不是老奴到了,还不知大夫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些年大夫人吃食衣衫不曾短缺过姑娘,可大爷哪里知道,大夫人给的都是大姑娘和二姑娘穿过的旧衫旧裙,吃的东西也常给大房剩的,姑娘这些年的屈辱日子,大爷从不知道……”严嬷嬷说到这里眼眶里隐隐含泪,“大爷没去过玉棠居,就算去了,怕是连门都找不到。院子小,墙头的高枝遮挡,房里光线也不好,姑娘住的地方小,能呆的地方更少。”云府高门阔府,庭院深深,唯独三姑娘住的玉棠居最远,最小。 “真是这样?”云德脸色越来越难堪。 “大爷不信,不妨亲自跑一趟玉棠居,进去看看。姑娘房里的摆设已经剩不了多少,当初夫人留的东西都在老太太这边锁着,后来姑娘神志不清,大夫人干脆把姑娘房里的东西都归置了一大半,很多东西连我都找不着了。” 云德这样一听,显然八九不离十了。 “来人,来人!”他朝外叫道。 进来一个小丫鬟。 “夫人呢?夫人去了哪里?”云德问。 那丫鬟回话,“夫人出府了,说去上个香,午后就回来。” “跟门房说一声,她回来立刻把她叫过来。” 那丫鬟应一声“是”,退了出去。 严嬷嬷道,“不是老奴恶意揣度大夫人,是大夫人对姑娘前后的态度大相径庭,实在让老奴寒心哪!” “都说姑娘掉井里是意外,那老奴家书被人换了,这又是因何?是意外吗?老奴回府途中遭人暗算,险些丧命,这又能称为意外?” 云德神色越来越阴沉。 却听严嬷嬷还在说着,“姑娘是云府的姑娘,是大爷的侄女,姑娘如今无父无母,靠着大爷过活,靠着老太太过活,可老太太不管不问,即便知道大夫人的所作所为,也当不知道。姑娘如今清醒了,可人都不认识了,姑娘如今就是一张纯白的纸,对着老太太恭恭敬敬,对着大夫人有理有节,对着其他姑娘们笑意盈盈,可是姑娘得到了什么?大夫人还是排斥姑娘,老奴为姑娘叫屈啊!” 严嬷嬷这一番诉苦犹如惊雷,震的云德脸色惨白。 她虽未说家书被谁替换,路上又遇上什么样的遭遇,但这一连串的事情连在一起,分明成了一场预谋,支走严嬷嬷,伤害姝娘,彻底断了二房一脉,好狠的手段! 第一百零三章 风水 云德第一次踏进玉棠居,果然,要不是有人带着,他绝对找不到门。 云德记得,当初这道门是陆氏找人安排修葺的,重新砌门的话却是老太太提出来的。那段时间传言府上闹鬼,让府上的人不得安宁,最后得知是姝娘半夜乱跑,老太太就让人锁了昭华院,另开一道门。 还没踏进去,云德就想离开此地,但严嬷嬷就在身后,他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小院。 只见狭窄的廊下对坐着两人,见他进来,二人纷纷起身。 “表兄。” “大伯来了。” 少女婷婷玉秀,看着弱不禁风,面上呈着淡淡笑意。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云德问。 “姝娘正教我点茶。”章瑶回答。 “你会点茶?”云德诧异的问。他记忆里姝娘可没这项技能。 “突然就会了,是姑姑赏脸,也不知别人喝着是什么味道?”云姝道。 章瑶忙道,“自然是一手好茶,齿留余香,甚是妙!”她极力推荐,也是因为作为大伯竟不知侄女会点茶,实在失职,这么说的话大表兄肯定没喝过,所以她得让大表兄喝一次。 “姑姑谬赞!”云姝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严嬷嬷,开口问道,“不知大伯到玉棠居可有事?刚刚严嬷嬷说去静堂给老太太请个安,却不知把大伯给带回来了。” “你祖母晕倒了!” “祖母晕倒了?”云姝神色微微有些急,忙道,“我去看看祖母……” “不用去了。”云德拦着,“无大碍,大夫看过了,歇息一下就好。” “那我就不打扰祖母了。”她低低道,模样乖顺,“祖母怎么了?” 云德哪里知道云姝早已知道这事,却故作不知,只当她住的位置偏,消息闭塞,不知道老太太晕倒的原因也是正常。 “严嬷嬷回来听说你掉井里,担心的很,找你祖母评理。” 云姝静静的听着。 “你祖母年纪大了,听不得不中听的话。” 云德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谆谆教诲道,“院子里的下人你以后还是要管束着些,不管是谁,到底是家仆,都不可凌驾主子之上。我们云府从不作践下人,但也不好让下人骑到我们头上来。”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她约束着严嬷嬷,不能让严嬷嬷骑到她头上。 云姝安安静静的,略微迟疑的开口,“大伯快请坐。” 云德刚想拒绝,章瑶就接住了话,“大表兄既然来了,不如喝一杯姝娘点的茶,绝对喝了一次就会想第二次。” 云姝垂着头,有些窘迫道,“只怕大伯喝不惯我这里的茶。” 云德这才看到矮几上的茶饼,他是懂茶的,这一看就是陈年旧茶,他怕是真喝不惯。 云德从不喝陈年旧茶,但姝娘已经开口了,他若不坐下来倒显得不给姝娘颜面。 他只得坐下,哪怕应付一口也是好的。 云姝坐在矮几对面,章瑶就站在她身后。 这是廊下,地方窄,最多只能面对面坐两个人,再多的人也坐不下。 云姝动作麻利,一套动作下来丝毫不见手忙脚乱。 云德看的惊讶,她竟然真的会点茶!这一套点茶的功夫分毫无差不说,还比常人都做的要好。 煮的冒泡的沸水冲入茶盏,只见白花乍现,茶香四溢。 这样的手法就是老二当初在的时候都做不出来。 这套茶具略显陈旧,一看就是常年煮过茶的杯盏,云德记得,这是老二那时候在家里常用的一套茶具。 老二闲暇时也喜欢煮茶喝。 云德轻握杯盏,唇微微碰了碰,只沾了一下,茶水的味道进了口中,却觉得不够,又眯了一小口,最后,小口小口,痛快的喝完了。 “好茶!” 他赞道,“明明是陈茶,却完全喝不出来。” 云德顿时觉得惊喜,他家这个三姑娘想必以后大有用处。 云姝只垂着头,清理着杯盏,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你这地方小,我这两天给你重新置办个院子,你让嬷嬷他们把东西规整规整。”云德道。 “让大伯替我操心了,只是我住这里习惯了。”云姝回答,“我前几天跟祖母还说了,昭华院不能常闭,不然不利家门,想必祖母还没来得及跟大伯说罢?” 她当时提这事的时候,老太太肯定是不相信的,后来去灵山问道,紧接着回来家里就出事,肯定没机会说。 云德心里咯噔一下,这丫头莫不是要重修昭华院? “这世间万物皆灵,即便是一石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有灵性的。若是常年闭院,怕是阴气难散,阴气不散,只会越加严重,到时累及家族,祸及至亲。” “什么?”云德不敢相信。 这些话她到底怎么想到的? “大伯可知为何我这两年疯癫无常?” “为何?”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乃天、地、命,不可缺一,否则丧命。七魄就是喜、怒、哀、惧、爱、恶、欲,若丢失其一,便会疯,或傻,或癫,或如活死人。当年正是因为我的三魄弃失,只剩半魂,偏家中阴气凝聚,使得我的三魄不得聚,最终导致疯癫无状。” “你,你还懂这个?”许是她说的跟真的似的,云德都当真了。 “我清醒之后,不知不觉就知道了很多东西,许是这魂灵在其他地方呆过,所以才会忘了一些事,记得一些事。” 她眉宇间一抹深沉,倒让云德看的心惊,这副样子,分明不再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 说罢,云姝露出一抹笑意,天真道,“这许是老天垂帘,我父亲在天之灵庇护我,大伯觉得我说的这些有道理吗?” 刚才那副样子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云德有些恍惚,只感觉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他能看的清楚,姝娘分明和幼时不一样了,除了样貌,像是换了个人。 她这几句话虽然没有依据,可听着句句在理,丝毫不像是胡诌乱编。 “是啊,是啊。”他漫不经心的应着。 “大伯觉得这房子该修葺还是不该?” “自然要修!” 宗亲之后,百年老府到了他的手上只能兴旺,怎么衰败? 云德绝不允许云府衰亡,可是府上还闹着其他事,就是三房。 云德再一想三房温氏家里出事,三弟又闹着请辞,这可不就是祸及至亲? 他一个激灵,越发觉得这些话绝不是一个无知小儿在信口雌黄! 他道,“这事我跟你三叔合计合计,尽快动土。” 云姝那些话当然不是信口胡言,而是有依据的,只是三姑娘的疯癫的原因她全靠猜测罢了。 就为了让云家大伯相信,家宅风水和家族兴旺是有关系的。 云姝不是不想换地方,而是换到这府上任何地方都不可能会是大院子,所以她要昭华院! 第一百零四章 泼辣 大姑娘生病这一遭,陆氏很是焦躁,生怕大姑娘因此毁容。 趁着老太太他们出门,陆氏去了一趟西门外的青古寺,求了一个平安符。 老太太亲自去温家祭拜,也算是给足了温氏的颜面。 陆氏清楚,老太太无非是因为有朝廷官员在府上,人家陛下近臣都去祭拜了,她作为亲家肯定要去,不然这一遭老太太肯定让她代走一趟。 陆氏刚踏进门就听说老太太晕倒了,她忙不迭地去了静堂。 本以为老太太晕倒是去温家发生的事,哪知是回到了府里才发生的,再一打听,是严嬷嬷跟老太太起了争执,老太太被气晕的。 原来严嬷嬷回来了! 陆氏坐在那里发愣。 直到云德进来,她才站起来相迎,“爷,您回来了。” “我早回来了。”云德连看都没看她。 这个发妻当初定下来的时候他并不乐意,她出身商贾,不知诗书,粗鄙无礼,云德那时真的看不上。 可是他不得不娶。 云德遣退她跟前的阿芳,“你出去。” 阿芳朝陆氏看了过去,见陆氏点头,她才出去。 云德坐在那边,无意识的敲着扶手。 陆氏心里却是嘀咕,他每次酝酿心事都是这样,这一番小动作怕是又要找她麻烦了。 “爷,我去守着婆母。”她转身就要进后堂。 陆氏如今不喜欢跟他争执,所以不如避开。 “等等!”他喊住她。 陆氏脚步一顿,回头,态度诚挚,“爷有事?” “你近期筹备些银两,多准备些,到时修葺旧宅用。” “爷说的绣楼?这银子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差找工匠……” 云德道,“还有昭华院,一起修整。” “昭华院?”陆氏道,“要重修那院子?修了给谁住?” “姝娘的院子太小,好几个下人挤着,该换个住处了。” “昭华院……给她一个人住那也太大了些,她是姑娘家,又是这么大年纪了……”昭华院比唯贤院小不了多少,让那丫头住那么大地方也太便宜她了! “不如这样,我等会儿就去看看,给她收拾一间大些的院子出来……爷想修整昭华院没什么,我们可以改建个花园,或者暖阁如何?”陆氏滔滔不绝的说着,“咱们儿子大了,迟早要分出去,不如把昭华院大修,给修哥儿造个单独的院子出来……” 当年锁昭华院的时候陆氏就有这想法,但是二叔刚过世,她不能在那档口提,所以就一直等着时机,这几年她就在攒银子,大修的银两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云德显然没有异议,但也并没有直接说好。 “既然是大修,工匠就由我来找,你把银子准备妥当就是。” 陆氏微微不满,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爷每次用银子都像是钱很好赚似的,对她连句“你辛苦了”的话都没有。 “有困难吗?” “大修那可是一大笔银子……”若到时候银子撒出去了,房子建出来却不是给自己儿子住的,又该怎么办? 陆氏长了个心眼,毕竟三房那边也有俩儿子,三房肚子里还怀了两个,到时把昭华院建出来给修哥儿住,只怕三房那边不愿意。 她私账的钱是足够大修了,但公账上面的钱可不够,若是三房要分地盘,那肯定要走公账,她要是自己出银子岂不是大傻冒! 云德微微皱眉,“钱不够?” “我估摸着是差些的。” “你那边不是有银子?” “爷,那是咱们的私账,怎好公摊?三弟那边也有两个孩子,咱若是只给修哥儿建院子,只怕老太太不同意,到时咱们出钱,给三弟那两个孩子住?三弟得了现成的,岂不是一身轻松了?” 云德想到老三还想请辞,与官禄相比,官职才是最重要的,失了官职再上去可要费一把劲。 他想,当然不能让老三得到现成的,他可不想养老三一辈子。 “你有时间做一份估账,差多少再说,到时我跟三弟商量商量。” 陆氏应好,只要他们想法一致就好,不然到时候老太太有意见,她总要有个说项的。 陆氏把话题引到老太太身上,“严嬷嬷把婆母气晕,严嬷嬷人呢?爷就这么算了吗?” 云德回道,“我已经跟姝娘说了,好好约束她院子的人,若下次再犯,云府便容不下她。” “严嬷嬷是府上的老人,又是二弟当初托付照顾姝娘的人,她如今这般主仆不分,连老太太都不放眼里,分明是有恃无恐,爷这样纵容,也不怕其他人跟着学?”陆氏委婉责怪。 “她的家书被人替换,那书信是不是你的手笔?” “替换?爷说这话何意?”陆氏困惑道。 “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云德皱眉道,“严嬷嬷的儿子没死,但是书信上却说死了。” “嘶……”陆氏气的心肝儿疼,她语气不太好,“定是她自家人写错了信!怎么?那贱奴说是我做的不成?” 云德最讨厌陆氏这一点,总是泼辣的让人招架不住。但他是一家之主,怎能怕一个妇人,所以他愈发严肃。 云德沉着脸,“难道不是你故意支走严嬷嬷,然后想弄死姝娘?” 陆氏脸刷一下就红了,是气的,闹了半天,原来他一直都觉得那事是她故意闹出来的。 “你是当家主母,这府上的人你一向约束的紧,府上哪个下人不怕你?要不是你故意放人松懈,姝娘能出意外?”云德质问。 这个妇人行事雷厉风行,就算有这样的手段,云德都不稀奇。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让陆氏一阵心寒。 “爷就直说我心狠手辣!”她咬着银牙回答,“她给府上蒙羞,我还吃的穿的伺候,我才是那个大傻子!” “爷可曾想过自己?明明心中厌恶,眼里看不起,却总跟我说好好待她,你去看过她几次?连见她的勇气都没有,谈何说自己宽厚仁慈宽厚?”她言语带刺,不再给他留颜面。 云德一怒之下拍案而起,“你胡说什么!” 他这副呵斥人的模样最是可怕,妍娘还曾在她面前抱怨过。 陆氏想不明白,当初怎么就吃了猪油蒙了心,觉得这是个谦谦公子哥。 但她太了解这个男人,甚至比了解她自己还要多。 他只在家里凶神恶煞,在外面一直都是文质彬彬,顶多看着是个严苛的人。 她曾因为这个男人欢喜的不知自己,沉迷的不可自拔,但也伤的遍体鳞伤,她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了解他,明白他,也曾心疼过,彷徨过,失意过,但最后她想明白了,正如现在这样,她是发妻,他就会敬着她,她还怕什么?那些贱人不过是个下人,还能骑到她头上来? 他明明不喜那个疯子,还故作大度,口口声声让她容忍! 去他娘的!凭什么? 陆氏要不是尚存一点理智,当场就要骂出口。 陆氏不是第一次跟他吵架,这些年她容忍退让,就是不想弄得太难堪。 可是他依我如故,出了事第一时间都是找她,觉得是她的错! 就算她故意支开严嬷嬷,弄死那个疯子又如何? 难道不是他心中期盼? 他一边厌恶着那个疯子,一边想利用那个疯子得到一些好处。 陆氏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平日里给他颜面不说罢了。 第一百零五章 争辩 木兰居。 云妍坐在窗口,一眼看去满地白花花的,再仔细瞧,但见她手里撕着宣纸,一张一张的,上面画的是各种牡丹。 青禾站在外面看着,又不敢劝说。 姑娘一早起来就让她把压箱底的牡丹图给找出来,足足一大箱,都是姑娘画的,姑娘从小时候就喜欢画牡丹,哪怕幼时初学的牡丹图,姑娘都收的齐齐整整。 但这一早上全被姑娘给撕了! 青禾试图劝说,却被姑娘赶出了屋子。 “出去,别烦我!” 红莲匆匆进来,和青禾对视了一眼。 “姑娘还在撕呢?”红莲低语。 青禾点头,“不让人进屋。” “站哪儿说什么呢?还悄悄说?”云妍听到了动静,就问。 红莲站在窗口,朝里面行了个礼,“姑娘,是老太太晕倒了。” “晕倒了?”云妍手上的动作一滞,“怎么回事?” “严嬷嬷回来了,一回来就把老太太气着了。” “她回来了?”云妍说着,“回来的倒是快,我祖母她没事吧?” “没什么事,姑娘可要去看看老太太?” 云妍撇开脸,“我才不去,她们不是不肯我出去?那我去做什么?让她们继续骂我啊!” 红莲还要说什么,云妍已经率先开口,摆着手道,“好了好了,别烦我!” 红莲没办法了,靠到青禾跟前,悄声道,“夫人回来了,在静堂,我去一趟,跟夫人说一声,姑娘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她说着,人便出去了。 但不一会儿来了个小丫鬟,进门就说,“青禾姐姐,爷跟夫人吵起来了。” 声音清脆又响亮,云妍听得清清楚楚。 青禾忙往里面看过去。 云妍平日里最讨厌看到父母吵架,听到这话,手里的纸屑一洒,朝着窗外往外问道,“你说什么?” “二姑娘!”那小丫鬟忙行了个礼,“是爷跟夫人在静堂吵起来了。” 云妍很怕云德,正是因为云德发怒的时候那张脸太严肃,看着吓人。但相对于他们吵架,云妍更讨厌他们吵架。每每她听到这事,都要凑跟前,让他们别吵。 严嬷嬷的免死金牌无非就是二爷的最后一封家书,信中内容就是托严嬷嬷好好照看姝娘,还有善待严嬷嬷。 这封家书是跟着他的衣冠一同被送回来的,听送信的士兵说云二爷写完一直没来得及送,这是云二爷跟云府的最后一道联系,算是遗愿。 云德作为兄长,自然要尊重兄弟的遗言。 云姝到静堂的时候,里头的争吵因为老太太的出现早就停止。 云老太太其实并没事,不过是因为严嬷嬷那几句话羞愤的,本以为晕倒了,云德还能把严嬷嬷处置一番。往常她这种事做多了,云德一眼就看出来了,宽慰几句后根本没把这事放心上。 而且老太太自己也拿严嬷嬷没办法才选择装晕,不然这样的奴仆早被她赶出府去。 云德宽慰老太太,“严嬷嬷说那些话无非是因为咱们以前亏待了姝娘,对她不闻不问,咱们以后好好待姝娘就是。她那屋子又狭又暗,地方还小,一点也不像我们府上姑娘的住处。姝娘受了委屈,严嬷嬷发脾气也是因为姝娘,所以我们只能找出事情起因,这事以前都是之雯安排的,我们没去看过,也是被她骗了,这事我们找之雯就是,让她把这事处理好,别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至于姝娘那边,我也交代了,让她好好约束院子的奴仆……” 云德这话一出,两个人一致把目标对准陆氏。 陆氏一见面色如常的老太太走出来,就明白她是装晕的。 云老太太沉着脸,陆氏那句话老太太在后头听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她厌恶陆氏的原因,陆氏性情泼辣,丝毫没有大家风范,刚进府的那会儿老太太完全招架不住,亏有云德管着,不然她还要骑到自己头上来。 老太太一脸不满的站出来,分明听到了刚才的话,两个人针对她!陆氏要是以前那性子,转身就会往娘家跑了,可是她如今掌着内院,孩子又都在这里,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走。 阿芳站在门口传话,打断了两人的吵闹。 云德气的甩袖而去。 云姝站在院子里就看到大步流星走过来的云家大伯。 “大伯。”云姝稳稳的喊了一声。 “不是让你别来了?”许是刚才那怒气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话略显生硬,神情也。 但云姝像是没感觉到他的坏心情,轻松道,“” 第一百零六章 独占 云姝看着杜鹃站在门口传话,话音才刚落,就见云二姑娘也到了。 杜鹃看到了她,上前一礼,正要传话,云妍朝杜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招手让她过去。 “我爹娘都在里面吗?”她压低了声音问。 杜鹃回,“在的。” “他们还在吵架吗?” 杜鹃奇怪的看着她,二姑娘怎么知道爷和夫人起争执?不过争了几句罢了,也不算吵架吧?再说了这是在老太太的院子,爷虽然生气但也压着火气,总算是没闹起来。 “老太太在里头呢。”杜鹃答。 云妍“吁”了一口气,祖母在她母亲还能控制一点。 她站的笔直,朝杜鹃摆摆手,“你去通传,替我像祖母请罪,就说我听说祖母晕倒,心里担心,所以才来看看,如果祖母没事我就不打扰,立刻回院子去。” 云姝看着这般稳重的云二姑娘,吃了一惊,倒像是懂事了一般。 那位云大伯和云大伯母吵架? 云姝来的时候并没有听到里面多大的动静,难道在她来之前里面曾有吵闹? 而且红莲也是刚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回去,云二姑娘就来了,是谁告诉云二姑娘呢? 云二姑娘听说父母吵架,便立刻跑了来,显然是担心二人闹起来,看来云二姑娘还是很在乎父母的关系。不仅在乎父母之间的关系,还比较在乎父母,只是陆氏偏爱长女多一些。 云姝想到在宫里,父皇子女极多,不记得自己的亲生子女那都是常有的事。 她记得,曾有个幼弟常在福宁宫墙根躲着,云姝去问他,他说想见一面父皇,听说父皇常到福宁宫坐坐,所以他也常去福宁宫,就是为了能多让父皇看他一眼,让父皇记得他。 父皇后宫妃嫔众多,他虽好女色,却也不沉迷,平日又喜好风雅,极爱字画,后宫嫔妃有多少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些嫔妃根本是为了笼络朝臣而宠幸,不过是新鲜两回,便把人给忘了。 云姝初初记事之时,曾一度不喜父皇母后的婚姻态度,她认为父皇太多情,母后太过委曲求全。就像池子里的鸳鸯,止则相耦,飞则成双,一个人一生有一个配偶才是真心。但父皇后宫佳丽三千,妃嫔众多,根本不可能只守着她母后一个。这个大家族曾让她格格不入,直到后来,她看的多了,也渐渐习惯。 即便习惯,但云姝的态度不会改变,如果她是母后,父皇接连纳妃云姝一定选择离开,她父皇那样的人不值得她用一生相伴。 她见识过皇家的人偏心,如今再看普通人家这般,突然觉得皇家之人除去那层身份,不过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云妍突然扭头朝她看过来,目光倒是平静很多。 改性了? “看什么看?”却见她突然轻启唇瓣,声音从齿缝里冒出来,又转过头去。 还是那个张牙舞爪的二姑娘,云姝哑然失笑,扭头就见其他几个姑娘姗姗来迟,正是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和七姑娘,除了几位姑娘,还有两位姨娘,孙姨娘和牛姨娘。 这一下所有人都凑齐了。 云二姑娘听说父母吵架才跑过来的,那这些人呢? 如果说是因为探望老太太,那应该在老太太刚晕倒的时候就来了,而不是像她一样姗姗来迟。 云家大伯亲自往玉棠居跑一趟,还把老太太晕倒的事告诉她,虽然云家大伯说了不必跑这一趟,但她若不来倒显得她不敬重祖母。 而且老太太若真有事,不罚严嬷嬷也说不出去,所以云姝肯定老太太没事。 显然府上的人都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现在才来。 云妙上前,拉着云妍,“二姐,听说父亲跟母亲又吵架了,真的吗?” 这话一出,云姝基本肯定她们都是听说了云家大伯跟陆氏争吵的事才来的。 牛姨娘上前扯了扯她,讪讪的笑,“我们也是听四姑娘说的,这是在静堂,老太太这里,夫人不是没分寸的,想必四姑娘听岔了。” 孙姨娘朝牛姨娘斜睨了一眼,“是牛姨娘听岔了吧?四姑娘可没说这样的话,四姑娘说的是爷和夫人回府了,都在静堂,可没说他们在吵架。牛姨娘这么说把我们四姑娘当做什么?多嘴多舌的长舌妇不成?” 牛姨娘被说的哑口无言,她虽说是妙娘生母,但这姨娘的位置跟奴婢无疑,她总不能承认四姑娘就是长舌妇,到时被孙姨娘告到老太太跟前,她就变成了欺压姑娘!她一向嘴笨,这会儿根本找不到话怼回去,只能硬生生把这口气吞回去。 云姝见此情景,也能明白个中缘由,孙姨娘跟老太太有亲,底气十足,牛姨娘是婢女出身,难免会气势弱一些。 只是牛姨娘那句话未必就是假的,如果这么说的话,二姑娘得知云家大伯和大伯母吵架的话是事,要么就是从四姑娘那边,要么就是孙姨娘那边传过去的。 云二姑娘被老太太禁足,又私自跑出来,就是不知她是否明白这一趟跑出来是有人故意暗算? 云老太太坐在上首位置,气色尚佳,看不出异样。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如果说真的晕倒,恢复不可能这么快。云姝倒觉得是老太太是故意闹出来的事。 倒是陆氏脸色阴沉,抑郁不言。 云德道,“既然大家都来了,有件事我就说一声,绣楼准备修葺,近日就都别去了。还有昭华院也要重修,到时姝娘换个院子,把那地方重新整一整。” “大伯,绣楼修好了,我就先搬到那边去。”云姝道。 “那怎么行!” 云德还没开口,云二姑娘先开口了,她一脸不满,“那是我们姐妹的地方,凭什么让你搬到里面住?” 她们都喜欢那地方,云妍也曾想把那地方占为己有,但她们姐妹一直把那地方作为玩乐之地,她总不好把东西搬过去一个人住,如今哪能让三傻子一个人占为己有呢? “就是,三姐,那可是大家的地方,怎好你一个人独占?”云妙附和。 第一百零七章 银子 云老太太也说,“绣楼是你们姐妹一起玩乐的地方,家里空院子多的是,到时让你大伯母收拾出来。” “家里空院子多,但这地方还是婆母来挑的好,让我来挑地方,别到时候又说我做的不好,薄待了姝娘。”陆氏言语带刺,显然不愿意替她做主。 这分明在气她想收回绣楼的决定。 且不提陆氏对她早就心有芥蒂近日大姑娘的急症,二姑娘跟她几次纠缠,陆氏作为母亲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云姝知道三姑娘处于弱势,但陆氏既然已经不待见她,她就没必要捧着。 “母亲年纪大了,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这种事哪里还要她老人家操心去做?”云德道。 “爷凭良心说话,姝娘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这些年我做的好的时候,旁人没一句话好话,但凡做的一点不好,都要落个苛刻的名声。我体谅婆母年纪大了,谁又来体谅我忙前忙后的为府上操持?今天爷不妨说说清楚,以后姝娘的事由谁来管?” 眼看着陆氏当着所有人面反驳云大爷,所有人都直愣愣看着,只有牛姨娘低着头。 陆氏这般直接跟云家大伯对上,显然是刚才受了憋屈,不然不会这般不在乎颜面,直接在她们面前杠上,而且这事很可能就是因为云姝而起。 云姝知道陆氏那话的意思,她选择绣楼,她们都不同意,陆氏那话显然在暗指她不识抬举,也因此连替她选地方的事都不愿揽下。 陆氏在等她开口,让她自责自己失言? 云姝岂会开口?绣楼是云三姑娘的,她必定会要回来。 老太太却被陆氏这话气的不轻,陆氏一语双关,不仅说这几年照应云三姑娘的是她陆氏,还暗指云老太太这几年对云三姑娘不管不顾。 云老太太道,“你不愿插手我来管!你嫌累,这掌家的事就交出来,我这个老太太总算没死,还能再忙两年,等过了这两年,两眼一抹,糟心事什么都看不见了,你们想怎样便怎样。”这分明是气话。 “母亲还要长命百岁,就是十年二十年都有的,是之雯不会说话,惹恼了母亲……”云德哪能见自己母亲受屈,直接当着她们的面怒声斥责陆氏,“你还不给母亲道歉?怎好这般跟母亲说话?你是内院主母,姝娘是家里的晚辈,二弟蒙难,她孤苦无依,这家里只要是长辈,都管得了,你说这种话置姝娘于何地?” 是啊,陆氏那些话分明是陷她于不义,责怪她不知恩义。 “母亲……”云妍想要说话,想让母亲不要跟父亲杠上。 “你闭嘴!”陆氏直怼的她低下头去。 陆氏道,“我没有责怪姝娘的意思,只是婆母和爷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让人心寒,让我以后如何掌家?” “大伯……”云姝轻声唤着。 静堂一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云姝。 “此事因我而起,这几年承蒙大伯母照应,姝娘在此谢过。”云姝款款一礼,她又继续道,“以前多亏了大伯母照应,如今正因为不想劳烦大伯母才想住绣楼。严嬷嬷说,绣楼是我出生时我父亲着手建的,我就想着,那地方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住里面也有个念想……” 云德恍然记起,那地方正是二弟当时建给姝娘的阁楼,当初好像还说过给姝娘长大了做闺房用的,所以布置隐蔽,又处处透着精致。 “只是我不知,大家竟然都不同意。”云姝掩下眼底的神色,看着失落极了,“祖母,我父亲虽然去了,可留了我这个女儿,我还在,昭华院也在,祖母也在,这家难道就此分了,只剩大房和三房吗?我年幼不懂事,若是说的哪里不对,还请祖母教导。” 陆氏一时涨红了脸,老太太在一日,云姝在府上一日,她就不能把昭华院占为己有。 这死丫头竟然一下子说到重点,也不知是不是从哪里听说了他们要改建昭华院。 “昭华院是二房的,没人要昭华院!绣楼是你爹建给你的,也没人占了去!”云老太太道。 云德此时没一点意见,若他们要占昭华院,只能等老太太百年之后,不然就是不孝。 绣楼也确实是二弟当初自己出银子建的。 除了四弟没留下子嗣,他们三房都是有子女的,即便二房只一个女儿,姝娘未出嫁前他们若是占了二房的地盘,旁人只会说他们欺负孤女。 云妍越看那个三傻子越邪门儿,三言两语就把绣楼要了去。她又想起先前那句如果她手里有一把箭,就能一箭杀了她,她想到这里便不寒而栗。 她不再是那个三傻子,云妍突然有点怕她,总感觉她能做出常人无法想象到的事情来。 “祖母垂爱,只是大伯是长房,大伯母如今掌事,此事总要经过大伯和大伯母的同意,一家人意见统一才好办事,若是大伯和大伯母有其他意见,不妨说出来,不然这修葺绣楼和昭华院的事拖下去,总归不好。” 云德道,“绣楼是二弟建的,昭华院是二弟的,你是二弟唯一的女儿,如今自然是你的,这事毋庸置疑。我和你大伯母没有其他意见。” “大伯母呢?” 陆氏还能说什么?她本意是让三丫头知道这府上到底谁在管事,敲打她一番,哪知还是被她抢走了先机,这丫头根本不给她丝毫颜面。 她被老太太、被大爷责备也就罢了,如今还被这个疯过的三丫头压在头上,陆氏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如今倒想一走了之,回娘家去,可若离开气势就没了,这家她铁定是不会走的!但是,这一口气她一定要讨回来。 “我没有针对姝娘的意思,绣楼是二弟当初建的,只是几位姑娘这几年在里面读书、习字、绣花,只是玩乐,也不是占为己有。姝娘刚恢复,便要住到那地方去,倒显得我不近人情,让几个姑娘霸占了绣楼几年。”陆氏道,“至于修葺昭华院,我也不是存了私心,昭华院太大,修葺一番肯定要不少银子,家里的银两是不够的,日常吃穿用度都是流水般的银子出去……” 说老说去,二房修葺,他们不肯出钱,想来连老太太都会后悔刚才的话。 “让大伯母为难了……”云姝道。 陆氏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会听到她说放弃这事的决定,却听那声音继续道,“不过是一点银子罢了,还真不是多大的事,大伯母若是缺银子,缺多少告诉我就是,这些银子我来出。” 陆氏:“……” 你来出,你哪儿来的银子? 第一百零八章 口如利剑 所有人都知道云三姑娘是孤女,一个依靠着亲族过活的孤女,哪儿来的银子? “我娘当初有不少嫁妆,严嬷嬷说还有些东西都封存着,锁在昭华院,大伯母要是觉得银钱不够,拿出来当了应急就是。” 若陆氏真的拿二房的东西当掉换银子,岂不是让人戳他们大房的脊梁骨? 云姝这么说赌的就是他们要脸面,还是要银子,显然他们选择了前者。 “那些东西怎好拿去当了?”云老太太责怪道。 云姝道,“昭华院年久失修,我只是想着眼下修葺旧宅更为重要,出一点东西也是想尽绵薄之力。不过封存的东西好像值不了多少钱,还有好些东西祖母若是愿意拿出来,一并当了,想必足以填补空缺。” 严嬷嬷说过,元氏娘家犯事,当初随元氏嫁进来的人除她之外全都被赶出府邸,云二爷离家后元氏的嫁妆也都让老太太拿去锁了。 云姝幼小,严嬷嬷毕竟是下人,守不住元氏的嫁妆也无能为力。 云姝这样说也是想让云老太太当众表个态,老太太是个好面子的人,即便元氏的嫁妆少了一分一厘,只怕交到她手中的时候也会想尽办法补上。 “你娘的东西,都是留给你的,修葺旧宅是家里的事,不好你出银两。”云老太太道,“不过是修葺个旧宅,哪里会银子不够!老大家的,你是想拆了昭华院重建不成?” 老太太一下子反应过来,若是拆了重建,确实需要一大笔银钱,可旧宅翻新根本不需要多少钱。难不成她想拆了昭华院,然后占为己有? 唯贤院已经足够大,她还没死,陆氏就想分了昭华院,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 陆氏当然不会承认她有这个想法,她道,“旧院锁的时间太久,湿气大,很多地方怕是禁不住,无法补救,难免需要大兴土木……” 云老太太不是老糊涂,当场道,“等工匠来了,让工匠亲自看,能不能撑得住不是凭我们一句话,云府上下都是上等木材建造,怎会因为锁几年就撑不住,再也不能用?若只是修葺我就不信府上银子不够用?我看你是舍不得放银子,你给你那两个姑娘用的东西可不见舍不得……” 云姝见状,跟着道,“大伯母院子里的吃穿用度确实都是极好,想来家中修葺旧宅的这里闲银还是有的……” “我那日在大姐那边用餐,脑子里只想到一个词,玉盘珍馐,想来大姐二姐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能跟旧都的帝姬相媲。” 她这么一提,在场哪个人不知道陆氏平日里对待两个姑娘大手大脚。 陆氏还敢说钱不够吗? 两个姑娘过着皇亲贵族的奢侈生活,家里却连修葺旧宅的银两都没有,岂不是有问题? 陆氏一时被众人围观,她掌家这几年,确实在吃穿用度上从不苛待自己和儿女。 刚开始那几年她为了老太太,不得不秉持节俭,可她的儿女是她的骨肉,她怎会在自己儿女身上舍不得花银子,她甚至变本加厉的把自己的银子花在子女身上。 她家中富裕,从小过惯了大手大脚的生活,金银玉器,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想要什么应有尽有,如今给她的儿女这些,她哪里不对? 陆氏咬碎一口银牙,这傻丫头好了之后更让人讨厌,处处与她作对,简直不把她这个大伯母放在眼里。 “母亲,这修葺旧宅的事我会亲自看着,怎样调整由母亲做主。” 最后是云德开口,也算是给陆氏一个台阶下。 修葺昭华院的事总算说定,陆氏不再争辩,只是因为找工匠并不容易,临安城正修建皇城,当今工匠全都聚集临安,陆氏显然是知道的。 云姝并不急这一时,因为自有人着急。 所有人刚从静堂散去,云姝也刚要走,就听外面有人传话,说是那位岑大人又来了。 云德一听,忙去门口相迎。 云德匆匆忙忙跑到外院,但见年轻的官员朝他一笑,“云大人叨扰了,路上遇到了些事,受了点伤,需要在府上修养……” 秀水的事除了那些贼人不知所踪,其他事也算是有了了结,岑珲滞留秀水所为何事? 那些贼人借着当初匡蛟的名义再次起义,很显然背后有人指使,不然不会难查踪迹,而岑珲查到秀水的县尉是冒充似乎只是巧合,并不是专程为此而来。他是礼部官员,这些事并不归他管。 再者温主簿的死,很可能发现了一些事,才被人杀人灭口。 秦巍在秀水半年没让人察觉,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而且上面定有其他高官帮衬了,不然不会这般毫无知觉。 孔超是嘉兴知府,嘉兴下设七县,孔超作为浙西大府的府级官员,管辖一府七县,所有事都是经他之手传达上意。 但云姝并不觉得是他,最大可能是官职更高之人。 李相主战,和九哥政见不和,九哥一直想撤了他宰相之职,秦炜正是李相推举之人,只怕到时会遭到御史弹劾,有人借此机会让此事成为他的一个污点。 四姑娘云娴不远不近的跟着云妍,突然开口道,“二姐,三姐怎会突然要住绣楼?” “这话你问我做甚?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自己问那个三傻子去!”云妍烦躁的回答。 云娴绞着手里的帕子,垂着眼睑默不作声。 “那个三傻子也太霸道了,咱们当初在绣楼读书绣花,可是祖母亲口答应的,如今她竟然独自霸占绣楼,实在太可恨了!”五姑娘云妙神情气愤的开口。 “没听祖母说嘛,那是她的绣楼……”云妍语气愈发不好。 一时众人无言。 大家都知道云妍的脾气,她一向口如利剑,伤了人也不管。 云娴性情有些骄傲,对云妍的话难免会放在心上,只是她到底比不上二姑娘是主母肚子出来的,也因此常常忍让。 这次的事明显大家都不开心,毕竟都在绣楼呆了几年,突然那地方再也不能去,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衣服被人霸占着,只能看却不能穿。 “二姐,你别不开心!”云妙体贴的劝导。 云妍回头瞪了云妙一眼,云妙缩了缩,低下头不再说话。 她哪里有不开心?不过是个绣楼罢了,她才不稀罕三傻子的东西! 第一百零九章 刺客 云德很是诧异,本以为岑珲办完这件事就该离开了,毕竟捉拿反贼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捉到的。哪知他再次登门,不仅受了伤,还住到他家里来。 年轻的官员一身玄色衣袍,胳膊上随意裹着一条白色绢带,殷红的血透过衣袍显露出来,显然只是粗略的包扎了一下。这般模样若换作常人定是要吓晕过去,但他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模样,像是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大人,我让人请个大夫。”云德积极道。 “多谢。”岑珲道谢。 云德不知道岑珲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受了伤住到他家里,是对他家里什么东西感兴趣吗?不然怎有种刻意接近他府邸的感觉? 难不成他是为了皇帝招收养子之事? 云德想到这里不免激动万分,他心里清楚的很,南湖云府怎么爬都不可能比得上杭州云府,那是太祖的嫡长后嗣,当今三王之一齐王,位高权重,在江南一带一向有威望。 那些人都说选中齐王的孙子可能性很大。 但云德希望能选中他们云府其中一个,他们也是太祖嫡亲后嗣。 云德敛起心神,朝下人招招手,让人立刻出门请大夫来,随后领着人去了客房。 他问道,“岑大人,伤了大人的刺客可曾抓住?何人这般胆大妄为?竟然敢伤害朝廷命官,如此肆无忌惮应当就地正法,以正效尤。” 云德说着,看到跟在他身后的禁卫,其中有个瘦弱姑娘正被绑的结结实实。 他心中一惊,不会就是这个小姑娘吧? 能在这些禁卫眼前动手,可见是个厉害的! 岑珲目光看过去,那弱不禁风的姑娘垂着头,根本看不见面貌。 “这人杀还是不杀,我还没想好……” “是,是她?”云德不敢置信的指着那被绑的姑娘问。 “是。”岑珲点头,“还要劳烦云大人,多派两个人好好守着外院,别看她是个姑娘,却会一些江湖上的独门绝技,很可能会逃。此人是我故友家奴,这就是我不送她去牢房的原因。” 云德连连应,“岑大人放心,我会多加派人手。” 云姝正教青芒熬制药膏,绿珠从外面进来。 “姑娘,打听到了,那个岑大人受了轻伤,进府的时候身后还带着伤他的刺客,是个姑娘。” “咦?”伤他的是个姑娘? 岑珲回朝一年多,朝中不信任他的人大有人在,只是伤他的是个姑娘就稀奇了。他年幼时风流,只是从北威回来后就变得稳重很多,从不见他拈花惹草,跟汪素悦虽未成亲,但两人一直住在同一屋檐下。 云姝一直在等他们的婚礼,他们刚回来的时候她还提过让他们先成亲,只是岑珲说他想先立业,再成家,到时有了钱才能给未婚妻更好的东西,而汪素悦选择支持他。云姝作为局外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所以是个女子伤他,到底是因为什么? 岑珲再次入府,肯定另有所图,只是伤他的刺客不送进牢狱,反而扣押在身边,这倒是很奇怪。 云姝一时半刻也想不到,索性继续做起自己的事来。 先前让她们准备的药草已经准备齐全,如今就差制成药膏。 她在旁边指导,青芒手忙脚乱的忙碌着,云姝就让她慢慢来。 等所有的药草入了锅,生了火,青芒才呼了一口气。 “姑娘,我是不是太笨了?”她歉意的笑笑。 青芒见了冰袖才知道自己的不足,她性子温吞,做什么事都不利索,也因此府上的姑娘都不要用她。 “不会,第一次做难免生疏,以后会习惯的。” 青芒很感激三姑娘,即便她做事慢吞吞,三姑娘还是愿意教她,教她研磨,教她认字,还教她制药,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三姑娘更好的主子了。 “文火慢熬,需要熬制六个时辰,只有你最有耐心,所以你最适合做这些事,要辛苦你一下,夜里要晚点歇息。”云姝缓缓道。 青芒弯弯眼睛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姑娘。” 青芒守着炉火,云姝坐在不远处,手持一本书籍,正准备看下去,却听门口传来动静,她抬头,只见云妍浩浩荡荡的进来。 但见她身后的丫鬟抬着箱笼进来,还有捧着托盘的,端着小箱子的。 她们一个个把东西摆在院子正中。 “看好了!” 红莲忙上前把箱笼打开。 “这是衣裙,鞋帽,首饰,团扇……” 箱子一个个打开,云妍大声道,“你想要的东西,这里都有,而且都是新做的,没有旧东西。” “都是做给你的吧?”云姝未起身,只是随意道。 云妍一噎,梗直了脖子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给你新东西、好东西还嫌弃?你到底要怎样?在我爹那边告状,说我娘欺压你!我娘是饿着你肚子了,还是冬天冻到你了?没良心!” “大伯母不愿意给,我也不强求,你拿回去就是。” “你!”云妍忿忿难平。 她真想骂一句三傻子,但不知怎么的,看她斜睨过来的眼神,怎么都开不出口。 “我带过来的东西,哪有带回去的道理。”她说完转身就走。 第一百一十章 相争 “五姑娘,你整日里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又何必呢?” 二姑娘云妍离开后,各自回房,路上孙姨娘状似无意就朝着云妙开口。 云妙回道,“我们姐妹相亲,姨娘又何必说这样的话?” “姐妹相亲?”孙姨娘讥讽十足的声音道,“姑娘们都是爷的女儿,我也是好心提醒五姑娘,别跟自己的生母一样,好好的姑娘硬是把自己作践成一个丫鬟,在二姑娘面前低人一等。” 牛姨娘忙护话,“孙姨娘怎能说这种话伤五姑娘?” “我哪里有说错?”孙姨娘分明是不说不罢休,又道,“五姑娘在其他姑娘跟前还不跟个丫鬟似的,大姑娘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二姑娘说东她不往西,六姑娘说西她不往东……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话可真没错。丫鬟生的女儿果然上不了台面。” 牛姨娘气的涨红了脸,刚要说话,就听下面脆生生的声音,“你自己也不过是个姨娘,竟然说我五姐!” 只见七姑娘小脸红扑扑的,小嘴翘着,脸上写满了不痛快。 牛姨娘上前把她拉到身后,朝着孙姨娘道,“孙姨娘高人一等,不过是以前出身清白,可再怎么样也是农家女出身,如今跟我一样,都是爷的姨娘,怎的孙姨娘倒忘了自己的身份,还以为自己是爷的平妻不成?” “你,你说谁农家女?”孙姨娘羞愤回道。 牛姨娘偏开脸,分明不想跟她争吵。 “姨娘,回去了。”云娴不疾不徐的开口,叫住了还要争辩的孙姨娘。 孙姨娘平日里最喜跟人逞口舌之快,只是因为牛姨娘好欺负。 但再怎么说牛姨娘都是嫡母的人,若是太过分只会连累了她。 云娴只觉得她家姨娘是闲的发慌了,不然做这些无谓之争做什么呢? 她一个奴婢抬上来的姨娘,不过是给父亲多生了两个女儿罢了,父亲哪里会多看她一眼。 父亲看中的从来都是罗姨娘,最能跟嫡母一较高下的也是罗姨娘,她家姨娘既然已经择了路,又何必跟一个无关紧要的姨娘相争。 再说嫡母到底是嫡母,以后她出嫁,嫁个好人家都要仰仗着嫡母,她们不可能跟嫡母正面对上。 “娘,孙姨娘也太过分了!”回到小院的七姑娘抱怨。 “你呀,小小年纪,总是逞强,她跟你祖母有亲,你别总跟她对上。” 牛姨娘说着,看了眼在旁边抱着猫儿的云妙,她这两个姑娘,一个性情弱,一个性情强,也真不知从了谁,怎的差别这般大。 “哼,祖母能保她几年!” “嘘!”牛姨娘忙捂住她的嘴,谨慎道,“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这是对你祖母不敬!这种话是谁教你的,是不是下面哪个胆大的丫鬟?” “是听到大姐说的!” 牛姨娘莫名打了个寒噤,大姑娘竟说教娟娘说这样的话,要是让老太太听到了,还不斥责她不会教女儿。 “姨娘你担心什么?母亲是咱们的嫡母,姨娘是嫡母最信任的人,怕她做甚?” “我哪里有怕她,只是不想与她争罢了,我这身份尴尬,处在当中,不能与人为敌。” 牛姨娘自知成了爷的姨娘后,陆氏就对她心有芥蒂,逐渐少了信任,也因此她愈加谨慎,不轻易与人为敌。 按理说姨娘生的儿女,能被看中,都会被放在嫡母身边养着,但夫人让几个姨娘各自养自己的女儿。甚至她怀娟娘那会儿,夫人也说了,若是个男孩儿就送过去给她养,可后来却是个女儿,夫人这话便再也没提过。 牛姨娘心知肚明,爷要子嗣,陆氏身体亏损的厉害,子嗣艰难,而她不过是夫人的生育工具罢了。 云娴回到房里,正准备练字。 “你为什么拦着我?如今连牛姨娘都要爬我头上了,你都不帮我,还让我回来。”孙姨娘喋喋不休。 “我要练字了!” 孙姨娘真不知道她这女儿像谁,幼时娴娘练字,也是她求着罗姨娘的,只是想着自家女儿在爷跟前多多露脸,哪里想到她这性子真应了她的名字,娴静文雅,这样文静的性子虽好,孙姨娘也有女容焉,但沉默寡言的娴娘到底跟自己说不上几句话,她不免憋闷的很。 这日子过得愈发无趣,但看娴娘已经动了笔,她总不能继续打扰,便回房自己找乐子去。 过不了多久,孙姨娘又进来,连忙道,“夫人一回去,立刻就让人备齐了东西,送到玉棠居去了,抬着箱子,就差敲锣打鼓告诉每个人说,看看看看我把东西送给三姑娘了!” 云娴皱了皱眉,“母亲的性子就是这样,她被人下了颜面,自然要找回来。” “听说那上面摆的首饰,都是极好的,跟大姑娘二姑娘用的一样。” 云娴道,“大张旗鼓的送东西,自然要送好东西,已经被人说厚此薄彼,当然要做的不偏不倚。” “夫人偶尔给你们一两件好东西,还真是会做人。”孙姨娘感慨。 大姑娘二姑娘平日里用的都是好东西,只偶尔给她们姑娘一两件好物件,这样既封住了她们的嘴,又要让她们感恩戴德。 正因为陆氏送过东西,她们才没多说什么,不然陆氏早就被她们抬出来了。 陆氏要脸面,自然要把东西准备齐全了,大张旗鼓的送过去。 但这会儿她气的不轻,她另外准备了东西送给三丫头,偏偏她那傻女儿把送给她的好料子好首饰全都送了过去。 等云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陆氏气的铁青的脸。 “我让你送这一箱,那一箱是我给你准备的,你娘我每年花多少心思给你们准备东西,都是用我的私房。如今倒好,你偏偏想都不想就送了人,合着你娘人傻钱多,多到送给外人用是吧?”陆氏滔滔不绝道。 “送就送了,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还让我把东西要回来?”云妍不甚在意。 “你!”陆氏气急,“衣裳就算了,你去把那箱首饰换回来!” “我不去。”云妍倔强道。 陆氏拿她没办法,气的她撵人。 阿芳忙跟上送人,拉着二姑娘好言劝说,“二姑娘,你拿去的那些东西样样都是夫人精心挑选的,金银首饰也是找上好的工匠做出来的,夫人为了大姑娘和二姑娘费了不少心思,如今姑娘把夫人的心思都送出去,夫人不生气才怪呢。” “可我已经把东西送出去了,怎么拿回来?” “姑娘好歹跟夫人道个歉……” 第一百一十一章 香儿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二章 搜查 夜幕降临,南湖云府上下却未安静,火光从昭华院一路到了玉棠居院外。 云德亲自带了人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老嬷嬷。 “刺伤岑大人的刺客在咱们家逃走,就在你这院子外头失踪,为确保你们的安全,我让人进去搜一搜。” 云德摆手就要让人进院搜查。 “且慢!”云姝却拦在门口纹丝不动,不肯放人进去。 “大伯,刚才我在院子里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她朝后望了望,昏暗的夜光下,但见两道高大的人影,瞧身形就像是岑珲身边的人。 “想必二位就是岑大人身边的人吧?”云姝问道。 其中一人往前近了一步,拱手道,“正是。” “二位大人有礼。”跟着岑珲的都是有些官职之人。 云姝俯身一礼,言语恭敬却神色凝重,“我知道大人为刺客的事心急,可我这里是内院,二位大人径直闯入未免失礼……” “岑大人丢了人,我们云府自然尽力相帮,可二位大人这般莽撞,直冲内院,只怕难辞其咎。岑大人即便位高权重,也不好随意折辱咱们云府内眷?” 单论这两位大人直冲内院确实有错,毕竟身为外人不经允许擅闯内宅已是无礼之举。 云姝不等那二人答话,对着云德缓缓道,“大伯,咱们云府怎么说都不是普通的人家,可即便是普通门户,也没有随意闯入的道理!只是岑大人竟这般容忍手下闯入内院,这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云府若让人随意糟践,以后哪还有脸面在南湖立身?” 云德被她这话提醒,惊的一个激灵。 他以前是个心气高的人,只是那些年在太学早就把那些棱角磨平了。 与生俱来的优势没了,他还有什么可高傲的? 他如今也不过跟普通官员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套他早就摸出了套路,左右逢源,见风使舵。 要是以前他肯定不会兴师动众的派人过来到内院搜人,毕竟事关内眷清誉,他一直都在乎脸面,可这是废弃的昭华院,没有住人,他自然没把这当回事,便带着人直冲而来。 忽视习惯了,还真一时没想起来这角落住着一个侄女。 “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全。”云德说的义正言辞,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 那二人亦道,“云姑娘,刚才我们追到院子外,她就失踪了,这里的位置除了院墙可以翻,再往后就是空院,根本没有踪迹。” “刚才二位大人在外,想必我的丫鬟已经事无巨细,只是二位再次寻来,难不成是觉得我会藏着一个刺客?若真是个刺客闯入,只怕那时早就惊动两位大人,又何必等到现在,让人来查……” 云姝回答,“今日大伯亲自派了人过来,我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只是这天色已深,大伯这般兴师动众,让人搜查我的闺房,实在没有道理。我这院子小,无故进来一个不认识的,我们这么多双眼睛自然能看得见。” 云德道,“若是无人发现,刺客躲起来,我也是怕出事。” 云姝冷淡一笑,“大伯若是担心我的安全,也不必这般大张声势,我若有性命之忧,如今又怎会站在这里?大伯若是不顾侄女的清誉,执意要搜,侄女无话可说,侄女孤身一人,难抵大伯人多势众。只是今日这院门侄女除非横卧,否则,绝不让开。” 云德竟觉得这个侄女很是难缠,一时语塞。 他弄丢的可是刺伤岑大人的人,人若是找不到,若到时怪罪于他那可如何是好? 云姝冷漠道,“两位大人,还请转告,岑大人若觉得刺客就在我这里,是我把人藏了起来,我明日亲自给岑大人请罪。至于要搜我的闺房,绝不可能!” “云姑娘!”那二人眼看着非要查看个究竟,一看就是霸道惯了的人。 云姝若退让半步只怕他们就会冲进来。 云姝认识他们,这二人其中一个原是九哥的近卫,送给了岑珲做贴身护卫,正是前面这个身形偏高的男子,叫朱潜。后面那个是岑珲从北威回来的时候带着的人,叫苍南。有谣言称苍南是北威派到岑珲身边的眼线,但云姝却不觉得,苍南对岑珲忠心耿耿,不像颐指气使的眼线,若是眼线不会这般恭敬。 反而朱潜,因为是九哥的人行事颇有些霸道。 他未料一个闺阁姑娘竟这般强势,一时进退不得。 “云姑娘休恼,是本官的错!”突然一道声音传来。 两旁的人随着身形避让,一道人影缓缓近前。 “不知此处住着云姑娘,失礼之处还请海涵。”岑珲站在三尺之外,背着手,躬身道歉。 云德上前,“岑大人。” “云大人,某听闻刺客失踪在云府的废弃旧院,才跟来看看,不成想这边还住着三姑娘?实在失礼的很。”岑珲恭敬有礼,礼数周全。 云德悔不当初,应该早让云姝搬出去。三丫头独自住在废弃宅院后头,只怕岑大人看了不知会怎样揣度他。 他连忙开口,“没看住刺客,此事是下官的错,岑大人,此事交由我处理,我已经让人守好府门,一有动静立刻告知岑大人。” 岑珲开口亲自道歉,尤可见他是个礼数周全之人,云德当着他的面做不出执意放人进去搜查的事情来,毕竟这是自己侄女的闺房,他要是当着他们的面让去搜侄女的房间,别人只当他是心口不一,欺辱孤女之人。 “好,有劳云大人。”岑珲说罢,眸光从云姝身上移开。 那双眸如同暗夜中的狼一般幽深沉沉。 待朱潜和苍南跟着转身离去,云德回头对着云姝一脸严肃,“我是你大伯,自然顾及你的清誉,不然也不会带着两个嬷嬷过来。只是那位是岑大人,你也不能丝毫不留情面?不然让外人以为你性情强势,到时婚假艰难。” 云姝心知云德当家做主多年,行事霸道在所难免。 但他丝毫不顾及她住在后宅,随人硬闯,她又何必给他留一点情面? 他这一番话看似为她着想,实则是在责怪她一点面子也不留给他。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忍 “姑娘?” 严嬷嬷不明所以,这么大个人藏在她们小院子可不是轻易躲得开的? 田嬷嬷还在这个院子,要是让她看见,还不立刻说了出去? 再者说,这姑娘伤过人,可不算是个善人,她真的担心。 “嬷嬷莫急,我看这姑娘面善,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先等她醒来,到时去留她自便就是。” “我只怕有人说出去,到时连累了姑娘。”严嬷嬷道。 “没事的。” 香儿刺伤岑晖,他既然选择把香儿带在身边,而不是送到官府,显然是有意放过她。 云姝没想明白的是香儿为什么刺伤岑晖?如果香儿还是原来那个香儿,在船上的时候就会挡在她身前,而不是一跃跳江。如果香儿还是那个香儿,她如今的所作所为才有合理的解释,也许就是替她报仇。 可如今,她没有刺伤岑晖的理由。 床上的人动了动眼睑,逐渐转醒,待发现面前陌生的场景时,两道人影出现在眼前。 床畔站着的人陌生又熟悉,看的她蓦地心口一紧。 她坐起身,肩胛的疼痛感愈加强烈,她忍不住抱着肩。 “殿下?”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才发现站着的是个陌生的小姑娘,根本不是殿下。 她目露困惑,神色恍惚。 云姝还是捕捉到了她那一刻的呓语,心底忍不住动容。 若说恨她,云姝觉得还真的没到那一步,毕竟就算是香儿愿意挡在她的身前,这也不是云姝所想。 她只是有些失落罢了,她失去了一个朋友。 她身边的亲人一个个远去,朋友也一个个渐行渐远,她心里不失望那是假的。 缓了缓情绪,她亲切的开口,“这是云府,我的闺房,岑大人还搜不到我的房里来,倒是我大伯已经派了人满府的找你。” 香儿下榻就要离去,抱拳道,“多谢云姑娘,多有打扰,我就此离去。” “你的伤有些重,只怕走不了。”她伸手虚拦着。 香儿垂下眼睑,要不是身上的伤,她早就逃了,又何至于会晕过去,困在此处。 “天色已暗,云府的路你也不认识,根本走不出去。”云姝真诚道,“你若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如果可以我尽力相帮。” 香儿道,“我叫魏香。” 云姝道,“魏姑娘。” “我不过是一介小民,担不得姑娘这一声,姑娘叫我香儿就是。”魏香声音沉沉。 看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云姝一阵恍惚,略微迟疑的开口,“你若不想离去,就在此歇一晚,这里没人赶你,但若是出去,只怕逃不出岑大人的追赶。” “云姑娘为何救我?”魏香很困惑。 “只是不忍罢了,一群人追着你,你却人事不省,我看着心有不忍。”这也是云姝的真心话,只不过换了个人说,听着只觉得这是个心地善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魏香回道,“云姑娘心善,只是我在此只怕连累你。” 云姝轻声劝道,“岑大人是个聪明人,他刚才已经来过,只怕这会儿已经猜到我把你藏了起来,你若出去想必很快就会被捉回去,你呆在我这里养两天伤,到时还是有机会出去的。” 魏香知道,岑珲不会杀她,可也不会轻易放了她,更不可能让她的伤轻易养好,她不能被捉回去,以岑晖的为人只怕会利用她做一些事。她绝不可能答应。 “姑娘大恩,来日必当衔环相报。”如今也只有躲在这里最安全。 云姝展颜一笑,“你今日就睡在这外间吧。”又回头拉着严嬷嬷的手,道,“委屈嬷嬷在我下榻打个地铺。” 严嬷嬷看了眼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又看了看自家姑娘,总觉得姑娘像是认识这女子。她倒是不在意睡哪里,她在意的是这个陌生女子对她们有没有威胁。 “有一句话想问你……”云姝回头轻声问,“不知你为何要刺伤岑大人?我看岑大人也算年轻有为,不像是贪官污吏,姑娘伤了岑大人,岑大人也不曾把姑娘送进官府,而是住到咱们云府来……” 香儿迟疑了一下,“个人恩怨罢了。” “哦。”云姝轻应,一副了然的模样,“对了,你身上是不是有伤?我房里有外伤药,我让嬷嬷去拿……”内伤她就无能为力了,需要另配药方,这一时半刻只怕出不去。 香儿再看向这张面孔,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严嬷嬷把云姝拉到里间低声说话,“姑娘,真要留着她吗?”刚才不是说让她去留自便? 如今的姑娘心思多,主意大,但总要教着些,人间险恶,哪能见一个救一个,不然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嬷嬷宽心,她心地不坏,不会有事的。”云姝知道严嬷嬷的忧虑,开口劝。 伤了人还心地不坏? 严嬷嬷急道,“姑娘,她可是伤了人的!” “嬷嬷是说她伤岑大人?”云姝声音轻松道,“我还觉得伤的好呢,那岑大人别看着一表人才,实则心思不正,住进咱们云府怕是另有所图,反正我觉得此人不正……” 严嬷嬷哑然,“姑娘认识那个岑大人?” “是啊,在嘉兴的时候见过的,他一双眼总盯着我,我都想扣他眼睛……” 少女一派天真的话让严嬷嬷半信半疑,她家姑娘长得好,以前傻了没人放在眼里,如今端端正正的,若是上个妆,定称得上惊为天人,若那个岑大人真的总是盯着她家姑娘,那可真的是登徒子的行为。 魏香在外间听到这几句对话,哑然失笑。 她还疑惑这小姑娘为何救她,原来是讨厌岑珲。 她还把她错认成殿下,看来是她愧疚太深,把谁都当成殿下了。 严嬷嬷错过了姑娘醒来的这段时间,不免自责,如今姑娘的脾气她还没摸透,既然姑娘要留人,她好好看着就是。 等到第二天,香儿已换了一身装束,穿的是青芒的衣服,这样远远一看跟云府的丫头无疑。 严嬷嬷跟云姝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玉棠居突然多了一个人,只怕瞒不了多久。” 云姝本来就没想留她太久,不过就是想让她多养两天伤而已。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选择 一大早,田嬷嬷便立在门口朝房间里瞅。 她是闲散惯了的,平日里这不大的小院都是青芒和绿珠这俩小丫鬟清扫,她寻到理由便会往厨房去多塞两口吃的,玉棠居院子小,没人跟她说的上话,三姑娘还是个人精,田嬷嬷打心眼里怕的很,她惹不起只能躲。 而且严嬷嬷不肯她进内间,活像她真是个厨娘似的,进不得内室,气的她不轻,她好歹是大夫人派来的管事嬷嬷。 如此这般,她便无心留在玉棠居,只想寻着机会回到大房。 等房间门开了,她便径直往里走。 但见三姑娘一身藕色春衫,墨发盘起,发间束着一支云头簪,看着一身简单的妆扮,却让人眼前一亮,似是塘上荷花,孤傲高洁。 “姑娘平日里起的早,今日倒是晚了。” 田嬷嬷直直的往里走,倒是一点也没把严嬷嬷当回事。 严嬷嬷微微皱眉,回头看到三姑娘一脸淡然的朝她摆手,她便退到一旁去。 “田嬷嬷今日早啊!”云姝似笑非笑。 田嬷嬷心头一惊,本想上去搀扶的手缩了缩,讪讪道,“姑娘早。” 等她再抬头,三姑娘身后站着一个陌生姑娘,饶是田嬷嬷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惊了一下,三姑娘果然藏人了啊! 大爷让人找了半夜,三姑娘竟不动声色,要是让大爷知道三姑娘藏人,到时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田嬷嬷这么一想,便朝着那陌生姑娘面露惊讶的问,“姑娘,这怎么多了个人?” “田嬷嬷昨晚来不就是想看看我房里有没有多一个人?”云姝回答的漫不经心。 田嬷嬷哑口无言,想要说不是的话一下子堵在嗓子眼儿。 “姑娘……” 此时冰袖进了来,一杯茶水放在桌旁。 “冰袖,去厨房看看今日用什么早餐,端过来吧。” “姑娘,老奴去吧。”田嬷嬷忙道。 “我们话还没说完,嬷嬷这是急着去哪里?” “老奴怕姑娘饿着了。” 冰袖福身往外走,田嬷嬷只恨不得跟上去。 云姝坐在一旁,手捧杯盏,抿了一口,“田嬷嬷如今是我的人了吧?” “大夫人已经把老奴送姑娘了,老奴自然是姑娘的人。” 云姝笑了笑,“跟着我你也做不了什么,可想回去?” “这……”田嬷嬷有种不好的预感,“这,老奴也做不了主……” “你想我可以帮你一把。” 田嬷嬷默不作声,好半晌才开口,“夫人既然把老奴给了姑娘,老奴自然是姑娘的人……” “你想好了?”云姝再次问。 田嬷嬷瞄了一眼三姑娘,想从三姑娘脸上探查出一些神情来,只是她实在看不明白。 三姑娘这是放她走的意思?可当时把她要过来的时候她可是吃了苦头的,一切拜三姑娘所赐,如今她会轻易放她回去?显然不太可能。 田嬷嬷总觉得三姑娘没好事落在她头上。 她点头,“既然卖身契都在姑娘身边,老奴断然没有弃姑娘离去的打算。” 云姝点头应声,“好,嬷嬷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她指了指身畔站的挺直的香儿,吩咐道,“这是香儿,暂时留在我身边,你可别说出去。” “姑娘?”田嬷嬷眉毛一跳,三姑娘就这么直接告诉她,这是个什么意思? 警告她? “你跟了我,以后的月钱都是从我这里出。我呢,不想养闲人,还有事吩咐嬷嬷去办。” 田嬷嬷垂着头,“姑娘请吩咐。” “我想知道大夫人和大姑娘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田嬷嬷一脸拒绝,“老奴去打听这些,怕是不好吧。”当初过来玉棠居的时候她已经被大夫人敲打了一番,把三姑娘平日里所作所为事无巨细告知,如今三姑娘却反过来让她监视大夫人去,这是个什么事儿嘛!分明一个个不让她过好日子。 “做不到?” 田嬷嬷道,“姑娘,这太为难老奴了,夫人那边老奴根本无从得知。” “这事对嬷嬷来说不难,嬷嬷喜欢去厨房,便常去,厨房能打听的事最多,你去那边给我做些吃的,给大伯母和大姑娘一同做些,我大伯母虽不曾重用你,却信任你,她把监视我的任务交给你,可见嬷嬷的本事不小……” “姑娘!”田嬷嬷双腿一软,想要跪了,“老奴不敢。” “嬷嬷不必紧张,只要你认真替我做事,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我既往不咎。” 三姑娘分明想让她讨好大夫人去,然后自然而然的套出大夫人的事,三姑娘连办法都替她想好了,她若不应就是推脱娓辞。 田嬷嬷心口不一的应,“老奴尽力……” “嬷嬷尽力一定会做到,我等着嬷嬷的好消息。” 田嬷嬷心不在焉的出了房门。 严嬷嬷道,“她怕是没这么容易答应。” 云姝点头,“我给她选择的机会。” “若告诉大夫人那边,可如何是好?”严嬷嬷难免担心。 “我大伯母和大伯好面子,不会宣扬,只会悄悄过来让我交人,没事的。”这就是她选择的机会,田嬷嬷是个聪明人,她会慎重选择的。 田嬷嬷一时左右为难,是选择大夫人还是三姑娘,她一时难以抉择。 要是以前,她定直接选了大夫人,可如今三姑娘捏着她的卖身契,她若选择大夫人,就是不知道三姑娘会怎么做!三姑娘能猜到她留在玉棠居是个眼线,田嬷嬷想想就心惊,这位三姑娘怕是不好应付。 三姑娘把藏的人直接暴露于身前,分明就是逼她选择,要是她说出去了,以后肯定留不住玉棠居,若是连云府都呆不了,她晚年可有出路? 田嬷嬷想的焦头烂额,在厨房不小心又多吃了两碗,吃完才舒坦,又跟厨房的笑着说三姑娘中午要吃她做的,她帮忙做两个菜。 厨房里的人能有个人帮忙烧菜肯定是乐意的,毕竟烟火气谁愿意多闻呢?他们都知道她是个死皮赖脸,爱蹭吃的,怕是做了吃的不是替三姑娘,而且讨好大夫人去。 果不其然,她做了一堆,说是做多了,给大夫人送去一些,看看大夫人赏不赏脸。 她以前是大夫人的人,大夫人肯定是赏脸的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监视 听说大爷过来了,严嬷嬷紧张起来,“田嬷嬷这么快就把事情告诉大爷了?” 云姝气定闲神,神色淡然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魏香很恍惚,昨晚觉得云三姑娘像殿下以为是天黑看不真切,自己晃了眼,可如今青天白日,看着一个陌生姑娘跟殿下的气质如出一辙,便心头一直紧绷着。 魏香站在内室,目光从窗口看过去。 少女身姿亭亭,面容秀美,略显稚嫩,看着就比殿下年少。她面容沉静,抬手投足之间尽显稳重。 云德站在玉棠居院子里,云姝上前一礼,“大伯。” 他开门见山道,“你院子里到底藏人了没有?” 若是田嬷嬷告状,云德肯定不会问这样的话,而是会直接让她交出人来。 “大伯既然心里存了疑惑,又何不带人进来搜?”她发问。 云姝心知他是为了颜面,若是大张旗鼓的把人搜出来,到时还是他这个大伯背锅,所以不如先探她的口风。 “你是个姑娘,我不好坏你的名声,再说那人行刺岑大人,这样的人藏在咱们家里,要是不及时把人找到,到时伤了府上的人那可是祸事。” “大伯顾全我的名声,但那些外男到我的玉棠居却是事实。” “我知道大伯是为了府上的安全着想,轻重缓急我还是能分的清,我也知道我是个傻子,名声于我早就没什么可在乎的。”云姝句句诛心,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只是,大伯寻的刺客我实在不知是谁,又不认识,大伯来问我着实让我糊涂。” 云德心里很不舒服,却无从辩解。 “外面的人暂时不会撤走,人何时找到,何时才能撤走,我也是想保护你的安全。”他撂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这就是南湖云府的家主?”魏香从房间里出来,对着早已消失的背影问道。 听说大爷过来了,严嬷嬷紧张起来,“田嬷嬷这么快就把事情告诉大爷了?” 云姝气定闲神,神色淡然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魏香很恍惚,昨晚觉得云三姑娘像殿下以为是天黑看不真切,自己晃了眼,可如今青天白日,看着一个陌生姑娘跟殿下的气质如出一辙,便心头一直紧绷着。 魏香站在内室,目光从窗口看过去。 少女身姿亭亭,面容秀美,略显稚嫩,看着就比殿下年少。她面容沉静,抬手投足之间尽显稳重。 云德站在玉棠居院子里,云姝上前一礼,“大伯。” 他开门见山道,“你院子里到底藏人了没有?” 若是田嬷嬷告状,云德肯定不会问这样的话,而是会直接让她交出人来。 “大伯既然心里存了疑惑,又何不带人进来搜?”她发问。 云姝心知他是为了颜面,若是大张旗鼓的把人搜出来,到时还是他这个大伯背锅,所以不如先探她的口风。 “你是个姑娘,我不好坏你的名声,再说那人行刺岑大人,这样的人藏在咱们家里,要是不及时把人找到,到时伤了府上的人那可是祸事。” “大伯顾全我的名声,但那些外男到我的玉棠居却是事实。” “我知道大伯是为了府上的安全着想,轻重缓急我还是能分的清,我也知道我是个傻子,名声于我早就没什么可在乎的。”云姝句句诛心,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只是,大伯寻的刺客我实在不知是谁,又不认识,大伯来问我着实让我糊涂。” 云德心里很不舒服,却无从辩解。 “外面的人暂时不会撤走,人何时找到,何时才能撤走,我也是想保护你的安全。”他撂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中毒 蔷薇居。 “姑娘!”一道清脆利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里面不见动静传出来,可细细去听却有悉悉索索的动静。 只听外面的声音继续说着,“那边说三姑娘的饭菜被人下了毒。” “下毒?”房间里终于有了声音。 “青桐,你进来吧。” 这丫鬟正是蔷薇居的青桐,青桐行事利落,比性格温吞的红叶好太多,云婧更愿意她近身伺候。 只是前段日子被允许告假回去探亲,回来才没几天。 青桐进了内室,但见一身芍药裙的大姑娘坐在窗口绣花,绣的还是红蔷薇,栩栩如生的蔷薇花开满墙头,艳丽多姿。 她进门后,云婧便停了手里的动作,专注的问她,“说说看,怎么回事?” “是刚才传出来的话,说是三姑娘中了毒,事情已经告到大夫人那边,似乎要请大夫人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云婧喃喃自语,“这话从何说起?” “出来传话的是绿珠,她那意思像是要找夫人的麻烦。三姑娘今日用的饭菜是田嬷嬷所做,田嬷嬷给大夫人也做了,田嬷嬷原来就是大夫人身边的人,如今这饭菜里有毒,跟夫人就脱不了关系。” 云婧眼底神色沉沉,唇边扬起一抹冷笑,缓缓问道,“昨日岑大人确实去了玉棠居?” “是。”青桐应是,“听说是刺伤岑大人的人犯跑到昭华院便失踪了,就在玉棠居附近。” “昭华院那边除了玉棠居,外墙可是无处可去的,人在那边丢了,难不成真是她藏的人?”云婧隐隐有些头绪,却寻不到理由,她连云府的人都认不全,就别说外面的人了?能认识谁? 可若是她另有所图呢?以救人之恩,让那人犯做些其他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么一想,她愈加肯定她就是藏了人。 她想声东击西,她偏不给她机会。 “你去跟我母亲说,多派几个人跟过去看看……” 陆氏带了人浩浩荡荡到了玉棠居,同行的还有云妍。 云姝想要把事情闹大,陆氏就给她闹大! 她没指使过田嬷嬷动任何手脚,如今被人污蔑,她又有何惧? 若是她张口就是歪曲,到时她必给她好看! 陆氏到了门口,云姝出门相迎。 “不是说中了毒?还能走动,姝娘,你这样岂不是欺瞒?”陆氏上来就质问。 云姝捂着胸口,气息不太平稳,有气无力道,“大伯母这话是何意?若是如常,我怎会派人说这种话?我这手抖得厉害,心口闷的很,额间隐隐作痛,若不是中毒,又何来这样的状况?” 云妍站在陆氏身后,见云姝微微抖动的手忍不住皱了皱眉。 云姝说完这些话,便有些晕眩,严嬷嬷忙在旁边搀着。 她道,“夫人什么话也不问就质问我们姑娘,有失公允。” 陆氏心里有疑问,但又不能说她是装的。“那你去躺着就是,膳食的问题我来查。”她大声道,“来人!” “夫人,田嬷嬷说她没下毒,还以死证清白,现在正在昏睡,想必问不出什么东西!”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心疾 云妍站在门口,目光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云姝。 云三捧着心口,十足气虚的模样。 “你不会是装的吧?”云妍皱眉,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二姑娘说这种话来污蔑我们姑娘,不如等大夫来诊断诊断,到时自知真假。”严嬷嬷立刻反驳。 云妍自知这时候跟她吵不起来,便假意亲近道,“你累了,我扶你进去躺躺?” 云姝呼了一口气,却是没回答她的话,只道,“还请大伯母允许我坐着。” 也不等陆氏回应,严嬷嬷便扶着云姝坐下。 云妍的目光往她的内室瞧,云姝心知肚明,这位怕是来者不善,想进她的内室,显然是觉得她屋里藏了人,不然以云二姑娘的性情怎会这般好心过来亲近,分明是过来试探。 只是二姑娘一向莽撞,竟愿意假意亲近,这丝毫不像她的性情。 云姝不甚在意,她垂下眼睑,并不打算说话。 “大夫人请坐,二姑娘请坐。”待云姝坐稳,严嬷嬷代为开口,“我们姑娘无力开口,老奴替三姑娘说话。” “既然不舒服,就去歇着,等大夫来就是。”陆氏道。 “以免夫人多心,我们姑娘有几句话要说清楚。”严嬷嬷道,“今日之事我们姑娘丝毫没有怀疑夫人的意思。只是田嬷嬷到底以前是夫人的人,她进玉棠居这些天,老奴打听了一下,田嬷嬷常常无所事事,不见踪迹。姑娘说田嬷嬷是夫人送的,还得了老夫人的允许,掌管玉棠居,毕竟是个管事嬷嬷,也因此姑娘也不大约束田嬷嬷。可即便如此,田嬷嬷应该跟着姑娘才是,哪知她每天往唯贤院去,见过谁老奴尚不能一一道来,可她既然是我们姑娘的人,每天往大房去,这怕是怎样都不合适吧!” 陆氏脸色愈加难堪。 “你!”云妍站到陆氏身前,指着云姝就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怀疑我娘!那老奴才自己做错了事情,你还要让我娘来背锅,你到底什么意思?” 严嬷嬷挡在自家姑娘身前,“二姑娘稍安勿躁,老奴都说了,我们姑娘没有怀疑夫人,夫人送了这么些好东西,跟大姑娘和二姑娘用的都差不多,显然是有心弥补我们姑娘。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姑娘说,她没有母亲,夫人是我们姑娘的大伯母,就如同她的母亲一般。” 云妍被这话给堵了回去。 “现在是谁的错她不知道,她也要等大夫来才知晓。” 云妍还要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丫鬟拉了一把。 云姝瞄了一眼,那丫头她是第一次见,看不出是二姑娘的丫鬟,还是陆氏的丫鬟,不过能让云二姑娘听话?倒是稀奇! 是陆氏的丫鬟又不太像,是云妍的丫鬟更不像。 那丫鬟悄声在云二姑娘耳边说了一句,“饭菜无毒。” “你是装的,你根本没中毒!”云妍更加笃定,朝着云姝叫道。 “你懂医?”云姝顺了顺气,朝那丫鬟问。 只听那丫鬟 但听严嬷嬷开口,“有我在这里,不劳青桐你了。” 上门的是李大夫,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还人 却说云大爷让人请了大夫进来,此人正是谷大夫。 云老夫人也派了人过来问话。 来的是章瑶和杜鹃。 章瑶是来看云姝的。 杜鹃是来传话的,“老夫人让奴婢来问问,三姑娘可有大碍?” 云妍立刻撇开干系,“大夫说是心疾,与饭菜无关,饭菜无毒。” “既是这样,三姑娘养好身子才是重要的,老夫人让奴婢带了一句话,说是府里近日事多,三姑娘又是初醒,许是很多事都不知情,家里的事有长辈,三姑娘莫要逾矩,只管在院子里多翻几本书,懂几番道理才是。”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软禁她了,显然就是觉得她故意生事,不信她。 云姝暗自摇头,这云老太太要是个明事理的人,府上的姑娘也不会一个个都性情孤傲难缠。她也更不必孤身一人,与人暗斗。 听了杜鹃传的话,陆氏暗自欢喜,老太太可算是做了件让人称心的事。 “杜鹃姑娘传的话我都知道了,还请回去跟祖母说一声,我要是哪里做错了,请祖母言明,也省的我下次再犯。” 杜鹃愣了愣,低头答,“老夫人也是担心姑娘的身体。” “让祖母操心了。” “不知姑娘可有其他吩咐?” “不敢。” 杜鹃有种得罪了三姑娘的感觉,说话都小心起来,“奴婢这就去回话,不能让老太太担心了。” 杜鹃未做久留,留下话便离开了。 但是章瑶未走,她得了云老太太的允许,来玉棠居陪两天云姝。 她看云姝站在那里,忍不住皱眉,走近道,“你身体不适,坐着吧。” “多谢姑姑,大伯母在这里,我总不好坐着。” 陆氏听这话,只恨不得立刻拆穿她的嘴脸,刚才自说自话的坐着,人前倒好,摆出这副样子,实在虚伪的很。 老太太既然发话,她也就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只是云大爷请的大夫还在门口,纹丝不动站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她必须尽快把人打发了。 这时候已经把云姝的病症定下来了,她可不想再出别的状况。 她刚要说话,就听“啪”一声。 云姝摇摇欲坠,手撑着桌子,拂倒了桌上的香炉,炉子掉在脚边,灰粉撒了一地。 “小心!”章瑶慌慌张张拉着云姝避开。 “姑娘!”严嬷嬷也急忙拉着她,把云姝护在中间。 陆氏到嘴的话只能改口,“快来个人收拾收拾,别伤了你家姑娘。” 青芒上前来低头收拾。 陆氏道,“你身子虚就好好休息,田嬷嬷那边,虽说是个误会,可你这样错怪她,这事总要给个交代。我想着,你对她心有芥蒂,不如我把人领回去,如今严嬷嬷也回来了,改日我给你另寻个伶俐的丫头,你看如何?” 身子的娇弱的姑娘往后面一站,目光澄净又带着一丝丝倔强。 “大伯母想把人要回去我也无话可说……”她慢声细语道,“当初田嬷嬷过来的时候,也是几经周折,后来连卖身契都一并都拿了过来,显然大伯母是真心诚意送给我的,大伯母诚心送人,我自然真诚待人,这些日子一直把田嬷嬷当成严嬷嬷一般对待。我无父无母,蒙大伯母照拂才有今日,按理说我也应该听大伯母的话……”她说到这里,喘了口气,一副虚弱的模样,却强撑着继续道,“可有些话我也不能不说,大伯母刚把人送了来,如今就要把人带走,田嬷嬷人还晕着,别人不知道,都以为是云府三姑娘的不是,未照料好大伯母送来的人,到时只怕我成了众矢之的。” 陆氏胸闷的很,这些话让她把人带走不是,留也不是。若把人带走,她便是对二房孤女无情无义,若是留下,她刚才那句把人带走又算什么?她这个内宅女主人,威严都不存在了。 “你怎么跟我娘说话呢?”云妍回应的更快,她气呼呼的质问。 “我没有其他意思,若是说错了,还请大伯母责怪,我这就让严嬷嬷拿卖身契去。” 云姝给严嬷嬷使了个眼色,严嬷嬷立刻进了内室。 陆氏道,“我把人要回去,也是想替你管教管教,到时还把人还给你,哪里是要收回卖身契?” 云姝不言不语,只等严嬷嬷拿着那张递过来的卖身契递到陆氏面前。 “正是这个,还请大伯母收回。” 陆氏哪能接? 严嬷嬷的手不曾放下,“夫人既然要把人要回去,当然这卖身契不能留,不然田嬷嬷要是一时想不开,到时这人还不知算谁的。” 陆氏有多狠辣,严嬷嬷是清楚的。 云姝也清楚,陆氏想要的不是卖身契,而是田嬷嬷,当然,这卖身契已经送到她手上,陆氏肯定不会再拿回去,毕竟人都是要脸的。 如果陆氏卖身契不拿回去,云姝肯定不会放人。 一时对峙,陆氏脸色愈加难堪。 “我倒是忘了,你如今好了,有的是主意,我这个做大伯母如今总是好心办坏事,弄得我里外不是人。也罢,她人如今晕着,就留在你这里休息。”陆氏语调阴阳怪气,只说让人在她院子休息,却没说好了之后的去留。 严嬷嬷见好就收,放下手退到一边去。 陆氏如今一刻也不想在这里久留,便道,“这位李大夫医术是咱们秀水数一数二的,我们府上看诊都是请这位李大夫,他诊断的自然无错,既如此也就不必多此一举,另请人诊断……” 说罢,她自顾吩咐,“请谷大夫出府,留点碎银子给人家,别让人白白走这一遭。” 青芒捧着满是灰粉的香炉,正出门,却被门口的谷大夫拦着。 “且慢!” 只见谷大夫拦着青芒,皱着眉,一脸严肃,“敢问这里头点的香料还有吗?” “有。”青芒随意的回了一句。 “多有冒昧,拿来我看看。” 陆氏皱眉,身侧的阿芳立刻上前赶人,“谷大夫,请吧。” “我想看看这香料,看完就走。”谷大夫哪肯走。 “姑娘家的东西,又有什么可看的?”陆氏面露厌恶。 谷大夫站的直挺挺的,就是不动一下。那姑娘还没开口送他,他才不会走。 阿芳无奈,这大夫是大爷请进来的,她若执意赶人怕是不妥。她看向自家夫人,但见她一脸烦躁,显然不想周旋。 “谷大夫若有疑问,不如这样,李大夫刚刚给我们三姑娘也诊断过了,不如让李大夫跟谷大夫说说?”阿芳温和劝道。 谷大夫撇开头,看都不看她。 阿芳脸色微僵。 严嬷嬷开口,“夫人,今日之事未明,虽说饭菜无毒,可事情总要查个明白,咱们姑娘好好的,用过饭之后就突然出个心疾?总要多请几个大夫看看才能有个结果。” 陆氏不以为然道,“姝娘这些日子经历的事颇多,受到惊吓也是寻常之事,你那些日子不在,自然不知,我却是知情的。” 严嬷嬷坚持,“大爷既然请了大夫来,怎么说都得给咱们姑娘把个脉。” 陆氏气急,这严嬷嬷分明不把她放在眼里。 “请两位大夫出府。”她喝道。 严嬷嬷不肯了,声音扬起来,不大不小正传到院子外,让守在门口的两人听见,“夫人赶走大夫不知是何用意?老奴这就去问问大爷,怎的大爷请的大夫就不能给咱们姑娘把脉了?” “刁奴你!”陆氏怒骂,迎头却对上一双压迫的眼,不是云姝,又能是谁? 陆氏一个激灵,这个傻子莫不是换了个魂不成?怎的看人这般瘆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麻黄 “好!倒是也让大爷来看看,我们家三姑娘如今主意大着呢。”陆氏如今一点也怕撕破脸,这事分明就是她故意闹出来的,好让外人知道她这个做长房的苛责孤女了。 明明没有中毒,却说自己中毒了,就是想给她这个主母难堪。既然如此,她索性就把事情闹大了。这傻丫头既然想丢人,她索性就多抖一些。 陆氏从不是怕事的人,她立刻吩咐下去,让人把云德请来,又让人多请几个大夫。 云姝看陆氏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侧过头,唇边一抹意味难明的神情。 “严嬷嬷,去把香拿给谷大夫瞧瞧。”这声音听着文文弱弱,却夹杂着不可违逆的威严。 严嬷嬷应一声,顺手塞了卖身契在袖中,又从旁边案台的小抽屉拿出一个黑釉印花香盒,光滑玉质的物什,单从香盒就能看出是个好东西。 云妍当然认识,这本是她的东西。 她喜欢木兰,这一味熏香本是她的挚爱,她无意送过来,错放而已,可让她要回去,她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要是以前,随便拿她几个物件,她都不会吭一声。 可现在不一样了,要让她知道那些物件都是她用剩的才送过来,到时只怕又给她娘难堪。 她娘因这事本来就在气她。 云妍想到这里,心口莫名一跳,这个三傻子不会又要闹事吧? 她必须制止,想到这里,便立刻道,“不能给外人看!”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云二姑娘。 “为何?”云姝反问。 云妍却答不出。 陆氏道,“姑娘家的东西,给外人瞧像什么话?” 云姝云淡风轻道,“不过是燃尽一层灰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可看的?” 云妍和陆氏哑口。 “谷大夫要看,就去拿吧。”云姝道。 谷炳碾碎了一小块熏香,拈了一指香粉,放在鼻尖嗅了又嗅,他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声音沉沉,“这香料不一般。” “这可是福州制香师亲自调制的,自然不一般。” 云妍说完才发现自己多了嘴,这原是她的东西,她闺房的私密之物,如今竟被人围观,甚至指指点点,简直是气煞人! 福州制香世家彭家,一般人都得不到他们做的香,他们府上也只有云妍她们姐妹二人在用,这些还是她母亲不惜高价求的。 “李大夫,不如你也来闻闻?”谷大夫叫上了李大夫。 李大夫也不知道谷大夫卖什么关子,凑过去细细闻,木兰芳香,清幽淡淡,着实好熏香…… “这不就是彭家的天字香,这个我知道。”李大夫道。 谷大夫心中道,果然是个庸医,连那点味道都闻不出! “你再闻闻!你不会连这熏香里放了哪些东西都闻不出吧?”他语气不善道。 谷大夫向来直言快语,脾气也不好,这话说出来更让李大夫气的不轻,他是个大夫,竟然说他连药材都闻不出的话,真是无礼至极!他们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看各自的病人,交集并不多,原就是因为品性不合。他是个文雅之人,哪像谷炳此人本是个兽医上位,又粗蛮无礼,毫无贤名,脾气暴躁,斯文扫地。 他们做大夫的对气味都很敏感,毕竟需要辨别各种药材,才能给病人对症下药,谷炳竟说他闻不出药材,这不是小看他还是什么? 李大夫满目怨怼,只恨不得双目如针,刺他一刺,但这会儿站在在人家府里,他不好直接怼回去,只是凑过去再闻了闻,一一把这里面添的药材说出来,“木兰,黄柏,透骨草,香附……” 他突然顿住,对一味香起了疑心? “闻到了吗?”谷大夫问。 李大夫霎时怔住,味微涩,莫不是添了麻黄? 麻黄可不是随意能添的药材,若血虚气衰者用则必然会引起“恍惚心乱”之症,使得心神失养,难以自主。 味熏与食用相较,作用相减,但熏用时日长久,容易心悸、盗汗,更严重者甚至会疯癫如狂。 “嘶……”李大夫不敢深想下去,这若是人家宅子的阴私之事,他知道太多岂不是被人赶出秀水去? 他把东西递出去,忙道别离去,“我想起来还有人病人要看,此事谷大夫想看就由谷大夫看,告辞告辞。”这种事别拉上他!他以后还想在秀水有立足之地呢。 谷大夫低咒,懦夫! 陆氏当即警觉,觉得事情不简单,她突然生出悔意,刚才不该请云德和大夫来。嗯 “阿芳,送两位大夫出府。”她大声道。 绿珠却立在谷大夫身侧,身体笔直,一副不肯把人送走的模样。 “绿珠,反了你!” “大伯母何必生气?不过是留一个大夫对峙罢了!”云姝轻声清清缓缓。 陆氏却怒不可遏,“对峙什么?” “今日之事总得说清楚,这熏香里添了什么,大伯母知道吗?” “它……”云妍接着问,“添了什么?” 玉棠居满屋子的人,却一个个静的没一丝声响。 云妍似乎察觉到不对劲,想从中探究出一些事情来。 三傻子这意思是说,她送的熏香有问题? 怎么可能呢?这是她的东西,她的东西怎么可能有问题? 肯定是三傻子要害她! “你想陷害我!” “陷害你?”云姝目光看过去,反问云妍。 “我……”云妍不知道怎么说。 云姝静等她们开口,这一场局注定要等她们自己承认,借由熏香的问题在此时机发难,让陆氏无以应对。 云妍不知道,陆氏自以为是想保护她的女儿而隐瞒,选择躲闪。 “这香不可能有问题!” “二姑娘何以肯定?”云姝反问。 “你什么事都没有,分明是装的。”云妍驳斥。 “刚才李大夫说了,我有心疾。” “你到底什么意思?这香是我的,我一直在用的,不过是误放在送你的物件里而已,我怎么可能在自己熏香里下毒?” “哦?”云姝了然,“原来是二姐的东西,二姐把用剩的东西送了来,怎么不早说,我也好派人送回去。” “我……”云妍哑口无言。 “对了……”云姝突然目光一转,对着垂头站在后面的青桐道,“刚刚这个叫青桐的,你懂医,不如你来看看二姑娘送我这熏香里有没有问题?” “奴婢只是读过几页医书,行医问药并不在行。”青桐立刻上前回答。 “刚才看你上来探这饭菜是否有问题,我还以为你能行医问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