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干掉白月光》 任务2(四) 陈豫暂时失去了战斗力,硬碰硬没有好处。但不知道那几个人怎么想的,暂时相安无事地一直等到天黑下来。 生不了火,秦珂手里没有打火机和木柴,只好就着水吃了面包充饥。陈豫动作还是有些缓慢,他一口一口把面包吃进去,秦珂眼睛亮晶晶地在一旁问他打算往后怎么办。 陈豫险些变成丧尸之前,同陆雨卢刑几人一路上的目标都很明确。打听到东边建了比较成熟的基地之后,路线的规划就指向那里。如今虽然脱离了原本的队伍,陈豫的想法还是没有变。 末世里独来独往到底还是少数人的选择,不确定性太强。基地一旦真正成熟,总会有食品和医疗供应,组织军队也能和丧尸群对抗。 秦珂听他分析完就挂上一脸万事听他指挥的信任表情,让他不禁失笑。 突然想摸摸她的脑袋。 车里秦珂窸窸窣窣地吃东西,仓鼠一样把手里的东西很快吃完。陈豫还在尝试着活动手指,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抬起了头。 是周契向这里走过来,还剩几步才到车边,秦珂就突然从车里探出身。表情不善地盯着他看,不想让他靠近的样子。周契还是那副嘴角挑起的轻佻样子,脚步也没停一路走过来,把手按在门上弯腰对她说:“要一起吃点儿东西吗?” 他说着指指身后,他们点了火,可以吃到煮熟的东西。 秦珂头微微后仰,他靠得太近带着让她不舒服的感觉。“谢谢,不用了。” 周契看了她一会儿,手指在车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妥协道:“那好吧,随时欢迎你过来。” 秦珂蹲在门边看他倒退着走了几步,终于转身走回去。正要缩回车里,低头一看,她脚边放了一只红色的打火机,小小的,静静躺在那里。 —— 入了夜气温更低些。 秦珂用冲锋衣把陈豫裹紧,陈豫又陷入昏迷中。他的身体应该是到了开始变化的时候了,脸上表情隐忍,紧紧皱着眉头,昏睡得也不安稳。 赵锋和张洲靠着坐帐篷边上。他们几个的老大本名周深,和周契是亲兄弟,这时候兄弟俩出去查探,担心周围有丧尸没有清理干净,或者有一两个误打误撞到了这里来。 赵锋穿着羽绒服还在冷得缩脖子,远远看着蹲在陈豫身边的秦珂纤细的腰肢。眼睛粘在上面,舔舔嘴巴笑得不怀好意。和旁边的张洲努努嘴,示意他看过去:“这哥们可真享福,半夜睡觉还有人伺候。” 张洲一向沉默,把衣领子竖起来挡风,听到他的话倒也看了秦珂一眼。赵锋就笑话他:“装什么正经,咱都多久没碰过女人了,你就忍得住?” 秦珂坐在车门口,靠着车门闭着眼睛暂时休息。 赵锋还在不停地往她那里看,他听了大哥的分析,越看越觉得秦珂不简单。末世里带着一个和废物没差的男人,还能活这么久,一定是很有身手的。 他就扬声说:“美女,这世道一个人走是活不长的,不如和我们组个队。” 秦珂没睁眼也不动,只装作没听见。不过她心里想,枪是最有用的武器了,一枪爆头,利索又省力。而他们几个人都有枪,战斗力看起来也都不弱。陈豫还没有完全好转,如果他们能加进一个队伍里,的确是很安全。而且秦珂查看了脑中地图,走哪一边都有可能遭遇丧尸。 赵锋自找没趣,撇撇嘴,拍了一下张洲肩膀就钻进了帐篷了。 秦珂闭着眼睛就想睡觉,她只好努力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乱瞄赶跑睡意。感受到身上还是落了道视线,看过去,果然是张洲。这个张洲似乎是他们队伍里最不爱说话的,右脸上一条很长的疤一直延伸到脖子上。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见她看过去又很自然地移开目光。 秦珂心里始终保持着警惕,再困也不敢睡沉,所以一受到碰触就又惊醒了。 陈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昏睡中醒过来,位置换到了她身边。夜还很深,两个人挨得很近,秦珂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托住她头侧,正很慢很缓地往自己肩上带。 她后背靠着僵硬的车门,这样的休息姿势十分影响睡眠质量,他想让她更舒服些。这时候看见她睁眼,侧过头来盯着他看,他眼里就掠过一点点笑意。 她醒了,陈豫手上动作也没停,她就顺着他的手劲儿往他身上靠。等碰到了肩膀,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才安心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她想问一问陈豫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没等开口,他就回答了她想问的:“睡吧,我已经没事了。” 陈豫一低头就能看见秦珂长长的睫毛,弯弯的在眼下印出一小片阴影。她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刚刚那么不舒服的姿势也睡得端正老实。整个人都乖乖巧巧的,似乎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 他记性很好。但以前对她的印象大部分都是沉默、懂拳脚、不多事,再没有其他了。 那么长的几个月里,都没有见到她如这仅一天里的鲜活。 周契早已经回来了,他看到秦珂睡在车门边上,主动提出要由自己来守夜。他抱着胳膊坐在帐篷前,隔着这一段距离,看到陈豫展开外套,把秦珂连着下巴往下都包进自己怀里。秦珂小小的身子紧贴着他,一小半侧脸在夜里只剩下模糊的白色轮廓。 任务2(五) 他微微眯起眼睛。 他其实一直觉得陈豫是吃软饭的。看起来这么虚弱,还要个女人来保护。总之看见他就老大不爽。 —— 早上周契从帐篷里出来,懒腰才伸到一半,就看见陈豫也从车上下来了。 他慢慢放下胳膊。 从来到这里开始,他见到的陈豫不是在昏睡就是缩头藏在车里。这时候才发现陈豫的身高看起来居然比他还要高,虽然苍白单薄,但站得笔直,并不全如印象里的手无缚鸡之力。 他打量陈豫的时候陈豫也在看着他。周契这时候不犯傻了,终于穿了件有袖子的衣服。眉浓且形状锋利,给他那张俊脸添了些正气。 如果他能保持住不说话,看起来的确像个正派至极的人。可偏偏他笑起来又多了更多的不正经,里面藏了一点儿傲意和不屑。他现在就挂着这样的笑。 末世前周契家境很好。他从上学到工作都是风云人物,养出一股子锐气从没有磨光过。哪怕到了末世,除了一开始吃了些苦头,到后来组了这四人的队伍,就从没怕过谁。 大哥周深有意带着他们几个投奔东边新建立的基地,他心里也清楚,想要在末世里真正不惧这些变异的怪物,只有四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末世里挣扎的人大多都愿意到基地去,没有能力的想得到庇护,有能力的想得到更好的武器和资源。 他对秦珂有种说不上来的好感,所以他想把她拉进自己的队伍里保护她,而不是让她去保护一个连丧尸都杀不了,犹如废物的男人。 周契吊儿郎当地哼出一声,“呦,”终于肯出来见太阳了。他后面的话还没有机会说出口,陈豫已经无视了他,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去。 陈豫没想理会周契,看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忽略他不善的眼神和自己心里的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并不是现在产生的,而是因为他记得周契看秦珂的眼神,抢夺的、觊觎的。 他是要去找一些能生火的东西,倒是并不在乎周契表情上的挑衅。 等他慢慢走远了,周契看了一眼秦珂所在的那辆车,把衣服拉链使劲向上一拉,双手放在衣兜里掉转脚步跟在了陈豫后面。 他就是想找陈豫的不痛快! 陈豫出车门前就叫醒了秦珂。告诉她不要乱跑,他很快就会回来。 秦珂从包里把罐头翻出来,这东西虽然不好吃,但也算难得的了。她记得周契给了她打火机,但这东西也不能白拿他的,所以她把罐头揣进上衣口袋。 外面清冷寂静,湿气和冷气交杂。秦珂顺手把头发束在脑后,拉开车门下车往帐篷的方向走了几步,左右看看只有张洲一个人在。 张洲寡言少语的模样让她觉得或许人家都不会理会她,但还是清清嗓子问:“周契呢?” 果然他依然冷淡,不过顿了一下还是回答她:“去那边了。”他抬抬下巴,告诉她大概方向。她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没有人影,脚下一动想去找周契。 但转念一想,陈豫让自己不要随便离开,所以又收回脚。向张洲道了声谢,还是准备返回车里等陈豫回来再说,才转身,就感觉到身后的人迅速欺上前。她反应得已经不算慢,立刻回身,一瞬间的功夫已经被粗壮的手臂重重地勒在脖子上,腰间能感受到枪口的僵硬。 秦珂不敢动了。 周深和赵锋出去找食物和水了,这个地方只剩张洲和自己。秦珂防着嘴碎好记恨的赵锋,防着深沉阴狠的周深,没想到竟是看起来最没有存在感的张洲最先动了手。 张洲手臂下压按在秦珂脖子上把她强行扯走,他有枪,所以秦珂被勒得想吐还是忍了。手抓在他小臂上,借力给自己多一些呼吸的机会。突然的窒息感让她眼前时不时地闭上眼睛调整,她根本无暇注意到张洲把她往哪里带。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张洲把秦珂带到一处巷子里,随意地把枪别在身后。空出来的手就把她胳膊扭到身后重重压着,秦珂的肩膀带着前胸重重撞在墙面。 然后她听见身后人解皮带的声音。 勉强转头看身后的张洲,她能看到他面色冷硬,带着对女人的轻蔑,眼里都是残忍。 秦珂心里骂了一声。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脖子失去桎梏,她终于能提起一些力气来。 一点点也足够了。 —— 秦珂特意绕远找了一些零碎的木头和纸板,花费了一些时间装作也是有正当目的外出的。 等她回到车边的时候陈豫在煮粥。手里的打火机是另一个,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她一手按着手腕扭了扭,走到车前很快放下,若无其事地垂着放在身侧。 难得的一点儿大米,米香比肉香都要诱人。秦珂笑着小跑过去,蹲在火边探头往锅里看。 陈豫拍拍她脑袋,“去车里取点儿方便面出来。” 水很珍贵。锅里煮着粥,就把方便面泡在粥里借一点儿热乎气儿。虽然根本泡不开,但这样吃胃里才能暖和些。秦珂帮着把袋子撕开,垂眼认真地放面加调料,热气浮上来盖着她的脸。有些委屈。 然后心里又想,谁委屈还不一定呢。毕竟被揍的又不是自己! 心情立刻就好起来了。 陈豫用筷子把面挑出来,粥只能勉强盛满一碗,他把罐头和粥都推给秦珂。 秦珂让垂在身侧的手尽量避开他的视线。但很快听他开口说:“手。”她以为他是觉得她的动作很别扭,赶紧把脸埋下去吃东西。 结果陈豫又直接问,“你手受伤了?” 任务2(六) 他问完就伸手来拉她,提着她的袖口动作很轻地扯到眼前来看。秦珂也只是扭到了手腕,笑嘻嘻地抽回来,“不小心扭了一下。” 陈豫还想说话,不远处周契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疑问响起来:“张洲?” 秦珂转头去看,张洲被赵锋和周深架着,满脸是血,站都站不稳。 她看到这样的场景就有些不确定了:我刚刚下手这么重吗? 赵锋沉着表情示意周契搭把手,等周契扶住垂着脑袋几乎半昏迷的张洲,他就朝着秦珂陈豫这里大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掏枪。 周深在他身后喊他:“赵锋!”语气里带着冷意和不快。赵锋听出他的阻止,还是没有停下,端枪的手抬平,脸上带着杀意。梗着脖子大声说:“这里就有我们几个,是谁动的手不是一目了然吗?!” 他脾气一向很冲。虽然时常表现得很猥琐没下限,对周深也狗腿得很,但拿着枪也成了不怕惹事的性子。 何况对面站着的不过一男一女,而且男的还明显没什么战斗力。 见赵锋举着枪走过来,秦珂想都没想马上起身隔开赵锋的枪。而她才站过去,陈豫下一刻就把她拉到自己身后,避开她扭伤的手腕,松开手之后已经挡在了她身前。高大的身影密密实实地笼在她身上。赵锋个子矮,陈豫微微俯视着他,胸口抵住他手里的枪。 赵锋看他惨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身形,满心满脸的不屑,咬着牙手下使了大力。陈豫胸膛硬实,被赵锋用枪重重压着,脚下也丝毫不动。 赵锋气笑了,抬着下巴问他:“不要命了是吗?” 不只周契,在对面几个人看来,陈豫能在末世活到现在,无非是有秦珂护着。至于秦珂一个女人怎么能强悍如此,带着个拖后腿的还逍遥自在,或许是再加上几分运气的缘故。 他们都没把陈豫放在眼里。 陈豫这样不怕死地挡上来。周深都不说话了,诚心要让他吃一吃苦头。 赵锋手指勾在扳机上,而陈豫不躲不闪地直视他的眼睛。 枪口冰冷坚硬,赵锋故意与他僵持,就是要叫他跪在地上向他们认错求饶。陈豫疏离的表情不变,脚下稍退,速度很快地抬手用手掌抵着枪用力,折着赵锋的手臂就掉转了枪口。 一下子就重重地杵在赵锋的下巴上。 动作快到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等枪撞在骨头上一响,周深嘴里骂了声“蠢货”,也很快端枪遥遥指过来。 赵锋的牙齿也因为重重咬合发出动静,嘴里立刻有了血腥味。他又疼又丢脸,下巴被陈豫毫不收力地抵得高高扬起。 身高原因,他还是能看见陈豫的眼神和表情。他照旧俯视,紧抿着嘴,样子不耐又狠厉。 按理说赵锋和陈豫这么近,对他的任何动作都该有所察觉和防备,更别说动作幅度如此大的夺枪。但陈豫出其不意,加上动作极快力道极强。更是因为赵锋根本不认为陈豫有能力反抗,毕竟陈豫这张脸依旧带着惨白的颜色,样子孱弱如病重。但目前这种转变一出,任谁都知道陈豫原来也是个狠角色。 不远处周契看过来,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陈豫身上。 秦珂笑了一声。这一声打破僵局,所有人都能听见她继续轻巧地哼笑:“就你们有枪吗?” 她依旧是站在陈豫身后的,表情正经起来,慢慢抬手举枪。 周深的枪直指着陈豫的脑袋,她手里的枪就要指回去。 周深和周契都忍不住看了眼张洲,靠着周契稳住身形的张洲带血的脸上,表情从痛苦转为愕然,立刻摸腰间本该放枪的地方。 周契推了一把张洲,让他自己站稳。然后慢慢走上前,他拧着眉头,毫不掩饰面上的鄙夷之色,对陈豫说“我们冤枉你了?动手难道不是你?” 赵锋和周深都以为是秦珂伤了张洲。而他早上本来是跟在陈豫后面的,但不知怎么跟丢了。现在想来,陈豫一定早就发现了他。他不信秦珂会无缘无故对张洲动手,而且下手还这样狠辣。 现在陈豫又不再掩饰,这么厉害,那动手的必定就是他了。 赵锋被枪抵着还是怂了,缓缓地把双手举过头顶,一点点蹭着步子后退。嘴里尴尬笑着:“所以说,”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二话不说揍了我们兄弟,我们只是想要个说法。”陈豫没拦他,任由他一点点后退直到靠上周契的身体。 赵锋一下子放松下来。 他的枪已经留在了陈豫手里。 陈豫放下枪,而秦珂还坚持着和周深对峙。他侧头,看见秦珂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笑容很小,笑意深入眼底。 他一手轻轻按在秦珂手腕上,秦珂还是没有收手的意思,大有和周深僵持的架势。 她赢了。 周深先妥协。 周深收枪,沉声问:“你打伤我们的人,总要给个解释吧?” 陈豫把玩着手里的枪,他当时发现张洲想对秦珂不轨的时候,张洲已经被秦珂打趴下了。不过秦珂只是打得他爬不起来而已。 在他看来太轻了。 他对着周深说:“解释就是,你们今天最好离开。”他声音不大,但清晰有力,“不然就不只是打伤了。” 他话说得这么不客气,周深忍了又忍还是气笑了。末世里不说横行,他们从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让他们如此狼狈地退避根本不可能。 他的手重新按回腰间。 这时候秦珂突然拉了一下陈豫。陈豫认真地向她看过去,无声回应她。 任务2(七) 秦珂是听到脑中警报再次发出响声,地图里显示有丧尸靠近。 很多,越来越近。 她嘴巴动了一下,想带着陈豫离开这里。她的视线忍不住移向另外几个人,这么剑拔弩张的氛围,刚刚他们甚至举枪威胁。要在现在告诉他们有丧尸靠近吗?如果不说,她可以装作服软,和陈豫主动离开。陈豫检查过车子了,是可以发动的。只要照着地图走,他们动作快些一定能绕开丧尸。 但是这时候假装离开,无异于送他们去死。再是虚拟世界,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她可背不起。何况周契……她摸摸口袋里还揣着的罐头。 算是报答吧,即使他的帮助再小,但末世里的好意总是难得的。能帮他们一回,让他们活下来,就各走各的路。 念头辗转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开口说:“快走吧。我觉得这里有危险。” 她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保证所有人都能听清。陈豫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质疑,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车边走。 或许危险的气息真的是能被感应到的,几个人陆陆续续觉得周围有些异样。 这里再是针锋相对,到底比不上命重要。 车里是有工具的,陈豫早已经修好了车。他和秦珂坐上车,问她:“还有多久?”似乎是知道秦珂能感应到丧尸的靠近,秦珂也不隐瞒,有些紧张地说:“很快,它们速度很快。” 陈豫握着方向盘,听出她的紧张就侧过头看她。眼睛里带着安抚,轻声说:“没事的。”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给了时间让车外的人上车。 基地最外面是一大片开阔的空地,毫无遮挡,杂草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围墙建了快有三米高,最上面竖着铁网,层层缠绕着在阳光下泛着黑亮的光。高大的铁门紧闭着,门外守着两个壮实的男人。抱枪,表情严肃。 陈豫和秦珂从车上下来。 这时候距离带着周契他们逃开丧尸的包围圈又过了半个月,陈豫肯带他们逃命,并不代表会不计前嫌地带他们一起到基地来。还是原话,最好他们主动离开。 没有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陈豫又算是救了他们一回。上了车他们果然看到蜂拥而至的丧尸群,莫名出现且更加暴躁,可怕的是速度和以前相比都大大提升了。因为陈豫的好车技,还是有惊无险地逃出重围。经历了这么一回,也提不起什么质问的心思了,周深压下尚带怨气的赵锋张洲,很好商量地带着他们几个痛快走人。 守门的人见惯了来投奔的,表情冷漠麻木地敲响身后的大门。他们两个先是要被带去体检和测试。基地里有专门进行这两项常规检查的地方。 秦珂身手很强悍,陈豫就一副备受保护的样子跟在秦珂后面。异能测不出来,大多是要身带异能的人主动说明并且进行展示,才能登记。负责登记体检表的是个身材矮胖的男人,看秦珂的能力评定是a级,态度也一下子好起来。有异能的到底还是少数,秦珂在路上的这半个月里觉醒了速度异能,所以在基地里也是很难得的了。于是笑眯眯地说:“我叫陈严,和你男朋友一个姓,嘿嘿算是一家!” 他一边说一边在陈豫的体检表上写:普通人,力量较大。 秦珂冲他友好地笑了下,叫了声:“陈哥。”被这笑晃了眼,他回神之后连忙摆摆手说:“我长得老,但岁数还真挺小的,别叫我陈哥,就和他们一样叫我胖子吧。” 基地里体检所的人手不够,胖子这个人性子活络又腿脚勤快,就自荐到这儿来当个临时工。基地里像他这样四肢齐全的男人,如果没有职务,都有可能被枪队要过去,跟着他们外出收集物资,稍有不慎就回不来了,所以枪队一般都被称作“敢死队”。他的要求不多,只要不被派到“敢死队”送死就行。 也因此更注意和能力强的人打好关系,像是秦珂这种刚进基地的,最容易通过帮些小忙刷一刷好感了。 别看秦珂是个女的,末世里能活下来,靠自己能力被基地接纳入编的,甭管男的女的他都佩服。 胖子领着陈豫和秦珂找到住所。他好心提醒了句:“这楼里住的大多都是有异能的人,很多人脾气都不大好,尽量不要招惹。“ 让有异能的人住在一起是防止出现太多仗着能力欺负普通人的情况,但有异能的有多是心高气傲,摩擦其实也不少。 胖子正拿钥匙开门的工夫,对面的门就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是个穿着暴露的女人,脸上居然还带妆,眉眼精致妩媚。 见到她的样子,秦珂也很惊讶。 居然是白秋。 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白秋陆雨端枪直指着陈豫,逼得他最后选择离开。没想到还不到一个月,在基地里他们就又再次相遇。 白秋也惊得睁大了眼睛,她是没想到陈豫和秦珂居然还能活着。忍不住仔细看着陈豫,依旧是当初令她心动不已的高大清俊,面容清冷,看着她还是眼底无波。 没有变异,过了这么久竟还是正常人的样子! 她忍不住出声质问:“陈豫?你不是被丧尸咬了吗?”声音一出口十分尖利,话里也带着恶意。听她这么说胖子也被惊到了,钥匙还在门锁里,他握在上面扭着身子看白秋,又掉转目光看向陈豫。 陈豫笑了一声,毫不躲闪地直视着白秋说:“这种话可不是随便就能说的。” 任务2(八) 胖子听出陈豫话里的坦荡和漫不经心,也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回身继续开门,同时说:“造谣一张嘴……你以为基地的体检是闹着玩的吗?” 他自然是认识白秋的,基地里谁不知道白秋卢辛这一对姐妹花还是靠着基地头领傅原,才能在基地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卢辛好歹有异能,虽然治愈性异能的作用很小,但总归不是吃白饭的。 不像这个白秋,仗着一张好脸到处看不起人。 秦珂也不想理会她,任由白秋恶狠狠的继续瞪着她和陈豫。白秋想在陈豫身上找出哪怕一点点异样来,但看来看去依旧是正常人的一张脸,已经不再是那天虚弱单薄、眼底泛红的模样了。 撇开身后明显不甘心的白秋。胖子领着秦珂和陈豫进到住处之后,甩上门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你们如果和对门的白秋有旧怨,还是要防着她举报。虽然也就是再体检一次的问题,但再麻烦一回也犯不上。”基地里如果有人举报,还是会重新体检的。毕竟基地是封闭的,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而且傅原虽然并没有多宠着白秋,但因为傅原是基地头领,这里的人都愿意给白秋几分面子。 但给白秋面子是一回事,看不看得起又是另一回事了。 傅原在末世以前是军方的人,末世爆发后带了一队人离开了军队。因为手腕过人,还真弄出个像模像样的地方来接纳老弱病残,吸引有能力有手段的人来投奔。如今俨然成了东边规模最大的基地,名声很好。 白秋在基地里能力一般,又因为依附着傅原,干脆过上了少奶奶一样的生活。衣食无忧,偶尔还能弄些化妆品在脸上摆弄。这个地方,凡是能凭自己能力谋生的都不大看得起她。 就连一样顶着“傅原的女人”头衔的卢辛,也要靠着自己的治愈异能,为受伤较轻微的伤员进行治疗。 卢辛在基地里人气还挺高的。因为生得美脾气又好,对于哪一个能长久地留在傅原身边,很多人更看好她。 —— 秦珂和陈豫也是刚入基地的新人,还没机会见到传言中的头领傅原。不过最近因为丧尸的速度得到了进化,枪队外出死伤很严重。所以枪队的人很快找上门,希望秦珂加入他们。 秦珂是速度型异能,她也想过要凭借什么样的方式在这里立足。枪队危险,但是出头很快。她有些想点头。 不过陈豫不同意。 他恨不能死死护住的人,怎么可能让她自己往危险里跳?所以陈豫主动在枪队报了名,把秦珂顶替了下来。枪队只要不是老弱病残,都是能自由加入的。而且如果是一家人,是允许只有一个成员进入枪队的。 但因为未知风险性太大,主动加入的越来越少。所以很大一部分的成员都是半强制性地拉进队伍中。而且队伍里有不成文的规定,新人都是负责探路和殿后的。 这两个位置最危险,因为丧尸突然扑出来,咬断的就是站在最前和最后的人的脖子。 秦珂倒不是担心陈豫,但是两个人一起出任务比较有利于好感度的提升。 她磨了半天,败于陈豫的立场太过坚定。 分配给他们住的屋子很小,几十平的样子,但布置还算齐全。小小的厨房里厨具都有,但是没有菜。 新鲜的蔬菜都是要自己去基地市场买的,陈豫先把锅和碗清洗了一下。外面天已经黑下来,路上的几天因为食物有限,秦珂吃得不多。陈豫一直看在眼里,这时候就立刻出去买菜准备做饭。 回来的路上,白秋还是作着暴露打扮,跑来和他“偶遇”。她刚刚去打听了陈豫和秦珂进入基地后的种种,这时候抿着血一样殷红的嘴唇,笑得轻蔑又直白:“听说秦珂有异能,所以这一段时间,都是她在护着你吗?” 她不明白,陈豫这种从来强势的男人,以往都是他护着别人,到现在沦落成被女人保护怎么还能如此毫不在意? 白秋眉目流转间作出妩媚的表情,“陪我一晚,我也可以护着你。”她对陈豫有执念,非要睡他一次才能甘心。 陈豫听到这句话果然回头看她。也终于肯正眼看她。 她见他有了反应,就慢慢走上前继续调笑着说:“秦珂那前后一样平的身材,你不腻吗?” 黑暗里他表情看不分明,侧着的身子在她眼里落下漂亮的轮廓。但出口的声音却是又沉又冷:“想活得长,就不要惹不该惹的人,说不该说的话。” 以前同行时他话很少,开口多是简洁的指挥和分析。白秋还从没被他这样正面怼过,而且还是这样牵涉性命,毫不客气的威胁。噎了一下,顿时尴尬又气愤。 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这里又黑又静,她努力睁大眼睛也只能勉强看清他的脸。锋利的眸光却很清楚,让她心头发麻发软,又忍不住被刺得一凛。 陈豫说完也不再理会她。他本就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警告,听与不听都随她。 然后继续踏着台阶上楼,他脚步声很稳,慢又有节奏地响在她耳边。白秋想到从前自己对陈豫的心思,实在有些不甘心。 —— 陈豫进了枪队以后,一连半个月都跟着外出。 几次下来,基地里的人态度大变,称呼也默默地换成了“陈哥”。秦珂跟在他身边去过几次,因为她不想呆在基地发霉,而且也不是被保护的人设,总要通过和他并肩作战来培养感情和默契。 即使这样,陈豫也始终不自觉地保护着她。 任务2(九) 这样外出几次之后,他们才再次见到始终“活在别人口中”的卢辛。卢辛被傅原带在身边,一同去了b区接顾教授来基地。顾教授是做解毒液研究的专家,才有了些成果,就已经成了各大基地争抢的宝贝。 为表诚意,傅原亲自去接。 这两天终于回来了。他们见到卢辛的时候,卢辛穿着简单的长袖衬衣,还是纤细非常的身形,面容秀美。正从医务室里走出来,迎面和他们遇到的时候,脸上有小小的惊讶也有小小的惊喜。 她表情控制得很好,先开口说:“原来你没事。”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天真可爱,“陈豫,我很开心,你还活着。” 陈豫的手还虚虚地搭在秦珂的后脑,脸上的笑还挂着。他看见卢辛,也不惊讶,表情和再次看到白秋的那天没有什么不同。 卢辛并不因为无人理会她而觉得尴尬。她很真诚地道歉说:“陈豫,当初是我们不对。” 握着手腕,她仰脸看他。 陈豫的手从秦珂脑后落在她肩上,轻轻一拍,“走了。” 和卢辛一点头,带着秦珂和她擦肩而过。 不远处白秋哼了一声,笑得讽刺,真是不枉费她特地出来看。一听说卢辛回来了,她就无比希望能看见陈豫和卢辛的碰面的场景。卢辛也果然如她所想,脸皮够厚。 陈豫和秦珂从她面前走过,听到她压着声音说:“陈豫,你可别被她这副无害的样子骗了。你以为她还是以前的卢辛吗?” 卢辛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当初对自己的亲哥都能下死手。 可惜陈豫并不好奇。 于是白秋只能眼看着他和秦珂越走越远,她的目光忍不住一直落在他身上。陈豫背脊挺得笔直,当初他那么离开时那么狼狈,却也是和现在一样。他永远这样,对她也还是冷淡无视。可她对他单纯爱慕的那段时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一样。 当初结伴同行的,除了陈豫和秦珂,所有人都变了。就连曾经纯洁得不得了的卢辛,也一样变得面目狰狞。 这里只剩她和卢辛面对面,相隔不远地站着。她看卢辛还是那种全世界她最无辜的嘴脸,心里又怕又恨。 是不是所有人都不肯信她?只有她亲眼见识过卢辛的阴毒手段,也只有她清楚,陆雨和卢刑的死,都与面前的卢辛有关。 —— 或许是又见到卢辛的缘故,夜里白秋做了噩梦。 梦里是到达基地前的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她拼命想忘,经过基地里这段时间的平静生活也以为终于忘记了。可做了梦才知道,原来每一个细节都被自己清晰地记着。借着这场梦,好像是掀开了她好不容易快要愈合的伤口。 当初陈豫打听到东边基地终于建起来了,特意画了路线图。而所有的路线规划都握在卢辛手里,陈豫离开后,她就给了卢刑。靠着详细的路线图,他们少走了很多弯路。 可就在陈豫和秦珂走后没几天,卢刑带错了路,他们误撞进一栋关着一群丧尸的大楼。转身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卢辛因为跑得最慢,缀在几个人身后。末世前陆雨和卢辛住在同一个宿舍,是很要好的闺蜜,不忍心她死在这里。结果陆雨为了拉她一把,反而被她带倒。 卢刑的枪里子弹只剩一发,只来得及开枪打死卢辛身边的丧尸。而陆雨运气差,虽然和大家一起跑出来,还是被咬伤了胳膊。 最后陆雨死在卢刑手里。 陈豫意外感染后卢刑草木皆兵,即使陆雨是为了卢辛才受了伤,还是不能让他软下心肠。才一有变异的苗头就被他一枪爆头。当时白秋看着沉默不语的卢辛,面无表情的卢刑,只觉得浑身发冷。 但她也没有阻止,心里觉得陆雨死了,是她自己命不好。 卢辛自从陆雨死在面前后,就很少说话了。以前陈豫几乎不会让她亲眼看到这些,总是温柔呵护得让她和陆雨羡慕又嫉妒。他足够强大,有能耐让卢辛不用看也不用管。发生了这种事,她那时候还在心里幸灾乐祸,凭什么卢辛就能活在众人的保护中,所有的龌龊都不用接触。这一回陆雨几乎是为她而死,背了一条人命,够她长大了吧。 但她也没有想到卢辛的长大来得又快又猛。 卢刑根本没有带队的经验,他仗着异能不把陈豫放在眼里,一定要杀掉他或赶走他。但异能短时间内只能使用一次,用过之后他还是末世爆发前的文弱样子。 他们离基地最近的那一天,卢刑被突然出现的丧尸扑倒,一口咬在了脖子上。他们有车,停在远处的拐角,卢辛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回过神拉着她就往车上跑。 丧尸一个接一个从远处冒出头来,他们是撞了丧尸的老巢。这里以前是居民区,无人经过所以丧尸也显得沉寂,有了动静之后一窝蜂都涌了出来。 按理说,很多末世里稍具规模的队伍在经过某地都会进行清理。或许他们的运气真是用光了,所以才连连走进死路。 被咬之后的卢刑居然爆发出难得的大力,掀翻了身上的丧尸。所以当时的他本来也是来得及跑向车子的。 是卢辛突然回身,握着枪,扣动扳机连着两枪打在了他的双腿上。卢辛的枪还是陈豫手把手教的,以前她从来不敢开,也不知道她手里的枪是谁给的。 白秋和卢辛一前一后钻进车里,卢辛进了驾驶席,迅速落锁,又把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的。透过车窗,白秋看见卢刑即使双腿中枪,依旧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向着这里跑。 任务2(十) 他身后的丧尸距离他越来越近,慢慢聚成了一小群,追着他不放。 等卢刑终于到了车边,用力捶着玻璃,脸上的表情恐惧狰狞。他脖子和脸上都是血,大声向车里喊:“辛辛,辛辛,让哥进去!” 白秋缩在车座上,听到声音一抬头正撞上卢刑绝望的眼神。她有些动摇。 手按在车门上,抖着嘴唇说:“卢辛,你哥哥在外面啊……” 卢辛背对着她趴在方向盘上,大喘着气,开了口语气却很冷静:“别傻了,你没看到他被咬了吗?” 白秋艰难发声,解释说:“卢刑有异能,他以前也被咬过的……”话只说一半就被打断,卢辛声音压在嗓子里,激动到不停发抖,一字一句地说:“他被咬了!脖子都要被咬断了他还能站起来!” 那么多血,正好咬在脖子上,简直必死无疑。 白秋听了她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是准备眼睁睁地看着卢刑死在车外。外面卢刑绝望的恳求声不停地响起,她崩溃地扯着头发,哽咽着说:“那就看着他去死吗?卢辛你有没有良心啊!他是你哥!”卢刑虽然人品不好,对卢辛这个妹妹却真心真意的。可现在,他最亲的妹妹都不愿意救他。 还有刚刚的那两枪,心肠要有多硬才能打得出去? 白秋不停地流泪,卢辛直视着车前,突然说:“那天我看到了……你和他搞到一起了不是吗?所以你不忍心了?”她已经平静下来了,声音飘忽,慢慢的居然哼笑一声:“那你下去啊,陪他死啊。”说着就扶住方向盘直起身。 白秋当然不敢开门。但是就算白秋想开也来不及了,一转头,能看见那些扑过来的丧尸嘶吼着把趴在车窗上的卢刑死死按住,埋头啃咬。 车里卢辛用手指摩擦着方向盘,嘴里轻轻地哼着,听起来像是一首小调。含在唇齿间,模糊又温柔。 然后突然停下,催促白秋:“不怕死就下去啊。我哥哥很疼呢。” 卢刑还有意识和痛感,这时候应她的话一般发出痛苦的喊叫声。他依旧用力握着车门把手,拍打车窗和车门。眼中充血,里面满满都是濒死的绝望。 白秋告诉自己不要再看,但视线僵直,落在被爆开的血花染得模糊的玻璃上,移动不了分毫。 卢刑那张紧贴车窗,被挤压得扭曲变形的脸那么清晰,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口型是在恳求:“让我、进去。” 白秋看在眼里,一脸的鼻涕眼泪,满心的兔死狐悲。但她还是没有动,依旧紧紧贴着椅背,努力把自己缩得小小的。 嘴里几乎无声地在说:“对不起卢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又也许是很久,她听见车里响起卢辛低低哑哑的声音。像是提醒,更像自言自语:“不要出声哦~它们不会发现我们在这里的。” 外面看不见车里的情形,丧尸的视力又一般。果然,她和卢辛在车里十分安全地逃过了一劫。丧尸群慢慢都散去了,只剩下一只丧尸趴在车窗上。它扭着脖子,作出僵硬可笑的动作,看样子只是想借力站起来。 而这时候它和卢辛只隔着一层玻璃,卢辛竟还偏头去看它。 等最后这一只也步伐迟滞地离开了,外面终于完全平静了下来。白秋看见卢辛还是保持着侧脸的姿势,很久不懂,脸上分明带着浅浅的笑。 她当时就想:卢辛可能已经疯了。 陈豫带着一小队的人外出寻找物资。自从前几回,他硬生生从丧尸口中夺回几个人的性命起,他也有了跟在身边的死忠。很多人也看出他身手绝对在基地里绝大部分人之上,虽然没有异能,但也不能小看。 所以慢慢的,外出的队伍里隐隐有以他为首的趋势。继称呼上变成“陈哥”以后,以往挑刺的、口吻不客气的人都默默收敛起来。陈豫也不是那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性格,虽然寡言少语,但从不说没用的话,也不吝啬帮助身边人。所以他虽然不同人开玩笑,身边队友也常常会善意调笑他和秦珂。 秦珂在基地里人气很高。毕竟长得美,能力又出色。以前大家都觉得是秦珂护着陈豫,陈豫不过是个被女人保护的小白脸,现在也在心里默默给两人调换了角色。毕竟亲眼见识了,陈豫带队回基地,秦珂望夫石一样地在基地大门口等他。 两个人一起外出时,那种并非刻意的撒狗粮更是亮瞎了一众单身狗的双眼。很多人这才发现,陈豫原来也不是对谁都惜字如金,少有笑模样,一和秦珂凑在一起不是挺能说笑的吗。 而陈豫没有笼络人心的想法,坦坦荡荡反而更容易得人心。基地里首领傅原的心很大,虽然驭下有方但也让一部分人察觉到他不甘于现状,不满足于只手握东边这一个基地,是想要谋求更大的发展。偶尔还会因为手伸得过长,招惹了别的基地而遭到报复。这种情况之下,基地里有许多人的心思都浮躁起来,而安于现状的一些人,就渴望有一个人能变得强大,足以制衡傅原。 两相平衡,才能让目前的局面更稳当,更让人安心。 因为傅原是一言堂,很多想法对基地里的人来说不仅不切实际,还威胁到他们的身家性命。只是拥护他的人还是绝大部分,剩下的也不会硬碰硬,只在心里不平。 现在有陈豫横空出世,剩下的这些人就若有若无地流露出向他表忠心的意味。 任务2(十一) 陈豫没有拉帮结伙的意思,但他的确是在刻意出头,慢慢地改变着身边人对他的看法,忌惮他,不再来招惹他。不为别的,因为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得过且过地活着就可以。如今他身边有了秦珂,他想要保护她,不需要她握着枪挡在自己面前以命相护。 所以他得强大起来,让秦珂能在他的保护下,作威作福也好,仗势欺人也好。 都不用怕。 秦珂没有注意到这种暗地里的种种波动。陈豫带着枪队一走三四天,她不大好意思在基地里吃白食。虽然没人会这么说,毕竟陈豫一个人的能力养着她也绰绰有余。 她有时就会跟着小队伍,在大队伍后面帮忙扫扫边角。远远看着前面,就好像能看到大队伍里的陈豫一样,不由得生出养成了一棵好白菜一般的自豪感。虽然陈豫的能力变强与她无关,但她也跟着觉得开心,她也是见证了这些变化的! 某日秦珂跟着队伍外出归来就把在房中休息的陈豫拉出来,和他说要借他的力气把弯了的车门扳正。她蹲在一边看陈豫手握扭曲变形的车门,笑着说:“现在丧尸也在进化,力气变大了。” 她这边才说完,一旁就有路人拆穿:“别听何姐胡扯……那是她没控制好车,漂移飘到墙上了。” 秦珂起身假装要一脚踹过去,那人立马迅速跑开。 她回身挠挠头,没敢看陈豫。准备打哈哈含糊过去,还在组织措辞。 结果静了几秒,陈豫的声音响在头顶:“以后不许你开车。” “那谁开啊?”秦珂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他受不住她这样的眼神,大手盖着她的脸,开口时声音低沉、安稳有力:“都我来。” 你的事儿,凡是我能做的,以后都可以让我来做。 —— 白秋拉开车门坐进来,“怎么,我出现在这里很稀奇吗?” 秦珂往里面移了一个身位,看她一眼挑了挑眉,“是很稀奇。”白秋被她噎了一下,瞪她一眼坐进车里。 前面开车的陈豫目视前方,后视镜里能看到他挺直的鼻骨。只看鼻子都很性感,她痴迷地想了想。 最近她也听到别人说陈豫的能力强悍,心里嘲笑自己当初自不量力,还放言代替秦珂护着他。果然,他一直都是这样,不会屈居人下。白秋的心思一压不住,就又生出妄想。她长得也不差,身段妖娆,说不定陈豫哪天口味变了就转而看上自己了呢? 想到这儿斜着眼瞥了一下身边的秦珂。衣服过得严严实实的,头发也勒得整整齐齐。哪里比得上自己的风情。 秦珂感受到她的眼神,回视她。白秋上身的衬衫紧紧地束着发育良好的身子,皮带军裤,秦珂看在眼里,心觉这样打扮勉强算是有些……呃……制服的美感。 不过不怎么实用就是了。 东边基地不止傅原建立的这一个,有些规模的还有一个。这一次两个基地的枪队狭路相逢,秦珂居然在其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周契隔着老远就向她挥手,笑得那口大白牙一如既往地闪亮。 陈豫不怎么开心地移动了身子,挡住秦珂的视线。这下他和自己几乎要前后贴上,秦珂用头轻轻抵着他后背,撞了一下,然后笑了。 醋坛子。 以前周契那种毫不遮掩的眼神和行为还是给陈豫留下了挺深刻的印象,他回过身看了秦珂一眼就单手拉住她上衣的拉链,另一手轻轻护着她下巴,把拉链向上直直拉到头。他在下车前就把衣服脱给了秦珂,天气还很凉,秦珂穿着陈豫宽大的外套几乎是被包裹进去。 拉链一拉,领子圈住了她半张脸,鼻子一半连着下面都被盖住了。陈豫手轻轻按在她头上,俯着身子挨近她小声说:“不许看了。” 秦珂笑嘻嘻地点头,“只看你。” 说完看到陈豫耳廓边缘又有了浅浅的红,他感染症状消失后多了许多未知的能力,其一就是再不畏严寒。冰天雪地里脸色也是如常的,所以耳朵一红十分明显。他看着她开心的表情,自己的心情也好得不可思议。温暖的手背轻轻挨了一下她的脸,问她:“冷不冷?” 秦珂摇头,眼睛都弯出了弧度,回问:“你冷不冷啊?”又贴近了小小声地补充,“你耳朵都冻红了。” 周契站得远,见秦珂不再往他这里看,无奈地收起了笑。陈豫还是挡在秦珂身前,他身材高大,秦珂被他这么一挡,愣是一个衣角都没给眼巴巴的周契露出来。 周契一行人最后选择投奔了如今他们所在的基地,没想到今天会和秦珂再次相遇。不过他算是白兴奋了,两个队伍并无交集,而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和自己叙旧的意思。 他就坐在车边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戳着地面,视线已经转了回来不再向那边看,但是身边坐着的张洲,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那里看。他知道张洲还在看陈豫。 当初果然是陈豫动的手,下手真的狠,如今这种医疗卫生条件都远不比末世以前,周契也算有几分运气,硬生生挺了过来,但也因此格外记恨陈豫和秦珂。那天周契套出了张洲的话,才知道原来是张洲想轻薄秦珂,因而激怒了陈豫。他也没什么资格替秦珂出气,倒是自己气不过,等张洲身体养得七七八八,就又打了他一顿。 但打也打过了,和张洲到底有结伴同行的情谊在,还算是兄弟。他绞尽脑汁想给秦珂一个定位,但都一一否了。怪只怪一见钟情的后劲儿依旧很足,他到现在,一看到她还是揣上了一颗不怎么老实的心。 任务2(十二) 长得白白净净的很好看,当初提着车横梁的样子也好看,总之他看着就顺眼得不得了。如果是末世爆发以前,或许他还真会死缠烂打地追着她。但现在,朝不保夕的,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 叹了口气,心想,算了吧。 这边队伍里,白秋少有人理会。想抱傅原大腿的不敢招惹他的女人,心里看不起傅原的更不愿意搭理白秋。她倒是想和陈豫搭上话,但陈豫一直绕在秦珂身边,两个人有说有笑,她像是空气一样被无视到底。 她今天之所以肯跟着枪队在外面跑,还不是因为想在陈豫面前多晃悠几回,引他对自己动心。结果一路上车走的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她被颠簸得想吐,觉得真是来找罪受。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辛苦过,尤其末世之初,她也是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如果不是因为运气好,可能连活着走出校园大门都做不到。 但自从进了基地,被傅原挑中放在他身边,就没人逼她再过回从前的日子了。由奢入简难,她只想做一棵攀附大树的藤蔓,哪怕吸血生长,也不想挣扎求生。 她偏转目光,正撞上往这里看的张洲。那个男人脸上有条长疤,火光之下不显恐怖,反倒有种极其硬朗阳刚的迷人。 白秋的眉头忍不住跳了一下。 —— 因为两个队伍都要在这里将就一夜,车子就一排排停在篝火附近。远处的某个角落陷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避着人群,白秋手心贴着张洲的脖子,被他结实的胳膊搂着,心里终于舒服了些。陈豫没眼光,不代表别人都和他一样喜欢搓衣板。她不过几个眼神,就能勾来别人陪她度过漫漫长夜。 张洲揽着白秋细细的腰肢。他离开人群前,周契曾提醒过他不要远走,最近丧尸进入新的进化期,说不准就有哪些懂得隐藏伏击人类。 但是显然张洲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从再次看到秦珂开始,身体里从下到上就窜起一股灭不掉的火来。第一次见她不过存了发泄的心,但没得到反而挨了揍,这就更让他惦记了。偏偏这时候白秋还来撩拨他。 两个人毫无防备心,借着黑暗掩藏此刻的凌乱迷离,但很多事情总是越担心就越容易发生。当真被周契说中了,这里原本是e城的地界,不远处还有铁路线蜿蜒进黑夜中,废弃的车厢遮住了丧尸的身形。 穿着破碎工服的丧尸,白天在铁路上游荡,夜晚就安静下来,仿佛不存在一样。它是这里的最后一只,其它同伴,要么误打误撞跑出铁路被击杀清扫,要么就如它一样等着食物送上门来。 丧尸扑出来的时候白秋还仰着脸,只是一念之间,张洲就被一口咬在肩膀上。白秋甚至听见了牙齿咬进皮肉的微嗤声,血立刻溅了她一脸。 张洲死了,白秋却因为有他挡在前面争取了一些时间,被闻声赶来的同伴在咬上脖子前救了下来。 周契铁青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的白秋。她头发散开,凌乱地被汗水和泪水沾了满脸。这时候正左臂抱右臂,夹在自己的腹部和屈起的腿中间,已经被吓得只知道哭了。 毕竟白秋和张洲的死有些关系,也没人可怜她。周契表情阴郁,慢慢走上前,蹲下身,然后强行扯出她的手臂。 视线所及,她袖口破碎染着黑红的血迹,露出被咬的伤口来。 除了擅自远走的张洲和白秋,没有人因为突然出现的几只丧尸受伤。陈豫同另一个队伍的带队人交涉,男女间你情我愿,倒没人提出让白秋偿命之类的话来。而且白秋已经被咬伤,说不定就会因为感染而被自己的队伍沿途抛下,所以两个队伍大部分人都觉得没有必要为此起过大的冲突。 这当中除了周契还僵着脸,紧张的气氛一过,很多人就还是面色如常。不守夜的撩了帐子回去睡觉,见多了同伴死伤,枪队里的人不仅心理素质过硬,恻隐之心也寥寥无几了。 这样的事突然发生,秦珂忍不住看向不远处被绑住了胳膊的白秋。垂着脸,已经不再哭了。绳子牢牢勒住伤口上部分,延缓感染。 秦珂一直看向她,不知道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当初盛气凌人的白秋,举枪要杀死疑似感染的陈豫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过,她也会有被咬的一天。在众人围观下,难捱又绝望地等待着自己的变异。 她一直往那里看,结果突然眼前一黑。陈豫温暖干燥的手心贴在她脸上,盖着她的眼睛。他坐在秦珂身后,让她靠在他身上。这时候手臂绕过来,就圈住秦珂瘦瘦的身子。 虽然一个又一个的人死在这个世界,但是只要怀里的人还在,他不要命,也会护着她周全。 —— 白秋最后被送回了基地。在末世里,基地就如同一个人的所属地一样,很多人被感染却没有立刻变异都会选择回到这里,然后再进行注射死亡。秦珂也说不出这样好还是不好,但她却敏感地觉得事情或许并不那么简单。而陈豫早在她之前就隐隐觉得傅原的实验室有问题。他费了一些心思安插了人手进去,只需要一个契机,来揭露这一切。 白秋已经确认被感染,基地里的药物多,或许能再次延缓她变异的时间。但即使这样也于事无补,只有她自己还在努力挣扎着保持意识,因为她还不想死。 白秋被送到傅原跟前。手铐把双手拷在身后,狼狈憔悴,身上带着浓重的血污气味。 任务2(十三) 傅原掀了掀眼皮,看到面前的白秋,面色白中透青,没了早前的妩媚动人。他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耐烦,想也没想就说:“送去教授那里吧,也算是物尽其用。”为了能让顾教授尽快作出解毒剂,傅原向他提议进行人,体实验。白秋已经被感染,正好送上实验台做小白鼠。 听到他的话,白秋猛地抬起了头。她盯着傅原出色的皮相,看他即使再面无表情也依旧藏着戾气的眉眼,好像今日才真正认识他一样。 傅原把她看作玩物,她也只把他看作靠山,互取所需没什么可矫情的,可她还是低估了傅原冰冷无情的程度。哪怕她是他养的小猫小狗呢,也不至于用一个“物尽其用”来打发她。 傅原下了命令,按着白秋的两个人不敢不听,白秋又用力挣扎起来。 她眼底泛红,那红像是掺了泪就能一起流下来一样可怕。看着紧挨着傅原站着,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卢辛,她哑声说:“卢辛,你可要记住我今日的下场,说不定这就也成了你的。”她被两侧的人用蛮力按着身子拉走,仍是不依不饶地回头看,神经质一般地笑了两声,“卢辛,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如今先得了报应。而你连亲哥都能害死,我还远不及你呢。” 卢辛本来垂眼站在一旁,听了她的话终于抬眼向白秋看过去,目光正撞进白秋血红色的眼中。她有些恍惚地想起陈豫被他们断言感染时,自己站在哥哥身后,也是看到了这样一双眼睛。 而她举枪瞄准哥哥的时候,哥哥也同样猩红着眼。 但是已经感染的人有什么资格继续活着?它们会失去意识,会六亲不认,最好的选择就是清理掉它们。 所以她为什么会遭到报应? —— 实验室里。 顾教授拿着针管,带着胶皮手套的手,熟练又麻木地往白秋身体里推送着药剂。 感受到冰凉的液体流进血管,白秋不再挣扎了。她躺在手术台上突然有了等待着死亡的平静,放松了身体,她轻声说:“教授,听说你有个女儿,她现在还好吗?” 顾教授带着口罩,声音又低又模糊,想了想回答说:“她很安全。”送到实验台上的人大多已经失去了理智,白秋还是头一个主动又如此平静地和他进行交流。他有些倾诉的欲,望,叹了口气接着说:“但这种世道,谁能保证会永远安全呢?”看着屋子里的种种仪器,针管里一次又一次改良的解毒液,继续说:“所以我花费毕生心血来研究解毒液,如果成功了,我的女儿才再无后顾之忧。” 白秋闭上了眼睛,她想流泪,但是眼眶发涩,眼珠子都好像冻在了里面。 是不是除了她,所有人都会被爱护,或者有着想保护的人?陈豫对秦珂,卢刑对卢辛,她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没想到这么冰冷的实验台会是最后的归宿。 她的呼吸慢慢消失,脸色中的青黑褪下来,苍白得像是盖了厚厚的粉。一动不动地躺着,手指僵硬弯曲,以内勾的形态僵硬在身体两侧。 顾教授叹气,正要向助手们宣布实验失败,突然连接着白秋身体的仪器有了反应—— 她的各项体征有了恢复的迹象,虽然细微也足够让人激动。认真观察了一会儿,把数据仔细记下,顾教授喜形于色,大声说:“成功了!”接着立刻,“打开锁,让她从台子上下来。”身边助手还有些犹豫,毕竟上面躺的是一个刚刚被感染的人。但顾教授本来就对这一次实验极有把握,大起大落之后明显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你们有枪,怕她做什么。”丧尸行走姿势与人类大有不同,白秋四肢已经柔软下来,生命体征也渐渐恢复,只要能正常行走,就证明他的解毒液是有很大效果的。 白秋被打开了扣在四肢的锁,扶下实验台。她还是垂着脸,被左右架着,如同正在昏睡一样,黑发垂盖着脸颊。隔着两三步有人拿枪指着,如果她稍有异动就会开枪。 她终于动了一下,握枪的人一抖险些扣了扳机。然后就见她抬脸,睁开眼睛,好在看他们时目光并不浑浊,还是有意识的。 然后顾教授笑着说:“白秋,解毒液有效果了。” 只听到她沉默了几秒,轻声回:“是吗?”跟着笑了一下,站直身体,在实验室里所有人的注视下,猛地握住身边男人的胳膊往身后折,按住,另一只手迅速拔出他腰侧的枪。 白秋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变得很大,同时也能感觉到,饥饿感充斥了自己的大脑。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咬人的欲,望。她忍耐着,浑身发着抖,不知道是压抑还是兴奋。 顾教授大声劝她:“白秋你在做什么?听我说,你不会变异了!”语气里带着安抚,继续劝:“放下枪,相信我,你现在已经正常了。” 白秋露出讽刺的笑,他们还真以为靠着一群被感染的人来做实验,就真的能作出解毒液来吗?她把枪口抵上手中人的太阳穴,“打开门,放我出去。” 她动作利索,逻辑清晰。几个人都以为是解毒剂已经起了作用,所以不怕她变异伤人,为了稳住她,果然去开了实验室的大门。 白秋也如他们所想,慢慢往门口移动。临到门口,突然回身向实验室里几个透明的、巨大的实验舱开枪。那里面,都装着还没死透,等待做实验的丧尸。 几枪下去,特制玻璃也炸裂来开,爆出水花。 她知道傅原在用变异的丧尸做研究,想要靠着操纵丧尸来增强实力。很多人受伤但还没有变异的,都被强行同外面抓来的丧尸关在一起,有的活活被咬死,有的变成了新的丧尸。 任务2(完) 几个助手立刻向实验室里慢慢站起来的丧尸扫射,但丧尸数量太多了,子弹有限,他们为了活命,最后只好撇下这里往外跑。 白秋却不逃命,只在原地站着,一直看着丧尸中某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即使容貌破碎残缺,她也在被按在实验台上的那一刻,扫过一眼就知道是他。 她低头看着被咬的手臂,似乎感觉陆雨又站到了她的面前,她们连伤处都这么相似。 卢刑和陈豫曾经那么好的兄弟,而且陈豫还救了他的命,他都能授意她和陆雨杀死他,最后又逼他离开。所以会被亲妹妹害成如今这副样子,也是他罪有应得。 所以说,大家都是报应。 实验室里的丧尸都跑了出来,傅原的各种残忍做法也终于无法隐瞒。虽然大家恐惧丧尸,但这些丧尸里很多都是他们曾经的伙伴、队友甚至是亲人。傅原急于掩盖,命令全部击杀。但很多人都情绪激动,迟迟无法开枪。 傅原拔出枪来,枪口才对准了丧尸群,身边的卢辛却移动脚步,一点点迎着丧尸走过去。在众人注视之下,她嘴里喃喃地说:“哥?” 傅原抬枪指着站在丧尸群最前面的卢刑的脑袋,大声喊:“卢辛!你不要闹了,快回来!” 卢刑站在丧尸群的最前面,眼神无光,身体也残破不全。那日卢辛和白秋根本没敢下车,直接把车开走了,然后他就成了四处游荡的丧尸。后来傅原带着人四处寻找合适的丧尸做实验,就把他抓来了基地。 “哥。”卢辛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虽然他根本听不懂,她嘴巴张合几下,还是向他解释说:“我那时候开枪,是因为我太害怕了。” 她其实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到她哥拖着被打伤的腿慢慢向她爬过来。她对着白秋的质问尚能骗自己问心无愧,但亲眼看到这副样子的卢刑,她突然前所未有的后悔。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哥哥会变成这样,是自己一手导致的。卢辛茫然地想:他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但她还是不断在为自己辩解:“你那时候已经要变异了,你变异了就不会认得我了,所以我想杀你,你也不会怪我,对不对?” 她情绪激动,控制不住自己越走越近。而卢刑看她的眼里没有曾经的宠爱,只有看到食物的兴奋。 对或不对,现在的卢刑已经不能回答她了。 —— 傅原已经犯了众怒。陈豫手中握有他将感染病毒的人在意识尚存时活活折磨死,还有他所写下的“未来规划”,要把整个基地的人变成他的丧尸军团。可即使暴露了野心,他还是不甘心失去一手建立的基地和一手聚拢的人心。 所以他握着从丧尸身上提取的变异针剂,注射进了自己体内。 这种针剂的实验还只是初级阶段,针剂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没人会知道。但他渴望强大的力量,走头无路,所以毫不犹豫。充满副作用的变异毒素注入身体,只是在加速他的死亡,也是在嘲笑他的异想天开。 顾教授早劝过他,真的要实现改造人体的计划,恐怕这末世还要再发展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傅原等不了,也不想等。 陈豫到底是这个世界的男主,所以让他可以在一次意外的“感染”后获得了未知的力量。按着原本的故事发展。在基地里他和傅原分庭抗礼多年,凭借身体里的力量和傅原的各种黑科技进行较量。而傅原也不过是他走上一个又一个巅峰的路上,某一个小小的boss。 —— 秦珂抬着头,他个子太高只能看到他轮廓漂亮的下巴。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她的视线,陈豫低下头,伸手帮她挡住落在脸上的阳光。 “小珂。” “嗯?”她见他只叫了她一声就忍不住笑起来,也跟着弯起嘴角。 她听到久违的,系统的提示音。进度条刷满百分之百,她完成了这个世界的攻略。 系统在她脑海刷屏—— 【攻略者达成“与男主命运相关”成就,保留npc的身份,主体意识复制】 【复制完成】 【恭喜。】 任务3(一) 秦珂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虽然干燥厚实,但从身体里不断往外冒着寒气,盖着被子依旧发抖。 她还没睁开眼就听见床边有人在哭。一边哭一边说:“我就说不应该接她回到府上!这才回来几天啊,我的珂儿就被她害成这副样子!”哭声又娇又怨,只听声音就格外惹人怜惜。 秦珂慢慢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头顶杏黄色的床帐,正柔柔软软地垂下来,半遮着巨大的雕花床。床边坐着的是一个妇人,掩着嘴巴,泪珠子说掉就掉。她挽着高髻,在上面堆满了叮当透亮的珠花玉簪,穿着翠绿色的褙子,上面的缠枝纹路繁复精美。 床边还站着个男人,他一手扶在妇人的肩膀上,穿一身黑色长袍配着挺拔健硕的身材,是极其硬朗刚毅的长相。只是表情很无奈,皱眉轻声责备她说:“你也是阿涴的母亲,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将军府是她的家,怎么就不该把她接回来了?” “她在赵家也呆了七八年了,不是一直住得挺自在吗?赵家是她外祖家,还能亏待她不成?” “你也知道那是阿涴外祖家,女儿家哪有一直生活在外祖家的道理!而且让涴儿回家来住也是你点了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我敢不点头吗?你一门心思要接她回来,还找了我娘来劝我。” 一提到这个李娴心里就委屈,若非她娘骂她“安逸日子过够了,非做这苛待继女的恶毒主母”,又几次上门来劝,她才不会求着那个丧门星再回到将军府上来。外头风言风语也好几年了,没见自己掉半块肉。 况且并非是她死活不许自己这个继女秦涴回将军府,她也没资格拦。实在是秦涴更喜欢住在外祖赵家,她也就顺水推舟,拖着日子不去接,丧门星这一称呼也只敢憋在心里。这一回她娘看不过去了,再加上秦将军也觉得把女儿接回来比较好。她压着火气,真是备了厚礼,亲自上门去请奶奶一样请了回来。 可这才没几天,秦涴就一脚把自己的女儿秦珂踹进了湖里,甚至拦着下人不许去救,险些就把女儿淹死在水里了。 仿佛是当年旧事重演。女儿八岁那年,秦涴还没被赵家接走,也是被她害得落水,高烧了一整夜。所以说她和自己的女儿根本是八字犯冲,就不该养在一起! 看她委屈得直哭,男人软了语气,但是立场坚定:“这次的确是阿涴的错,但你也不能动不动就要她回赵家去,这让阿涴听到了,心里怎么想!她才回来,本来就处处生疏,你这样闹下去,她怎么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李娴仰脸看他,眼泪汪汪地说:“那我的女儿呢?这次就白受了苦吗?你只知道你的阿涴可怜,她是刚回家的。那我的阿珂呢,她在家里住了十来年了,姐姐回来了,就没她的位子了吗?” “阿珂和阿涴都是我的女儿,手心手背你非要我说个轻重!阿涴是有错,但罚也罚了,你还想怎样?阿涴不是已经跪在祠堂思过了吗?”他怕再呆下去又忍不住和她说重话,转身要走,结果被她猛地拉住了袖子。 他转头看她,有一点不耐烦,“又怎么了?” 李娴听出在他这里再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咬着牙关忍下火气。娇声说:“你又要甩袖子走人给我冷脸看!”软下语气冲他撒娇一样说:“刚刚我又冲你发脾气了,是我不好,你生我气了对不对?” 他不理她。 她语气躲躲闪闪的,眼里却像是盛了潋滟的水波。巴巴地盯着他看,可怜又可爱。小心翼翼地说:“不要气了呀,我向你认错,再不会这样了。” 看她表情认真,他吐出一口郁气,慢慢开口道:“你哪一次不这样说?说过就忘,也不指望你能稳重了。”话虽这么说,表情却和缓下来。 秦珂默默听了一会儿两个人的对话,就在这时候哑着嗓子突然出声:“爹,娘。” 李娴听见女儿醒了,也不再和丈夫争辩,立刻扑上来拉女儿的手。握住的手冰冰凉凉的,她心疼得又开始掉眼泪。在心里继续骂秦涴恶毒,不配做女儿的长姐。 秦珂的手被娘亲拉着,听她连声询问感觉怎么样,一边答话一边梳理脑海中的故事情节。 这个世界的秦珂是秦将军府上的二小姐。今年才十三,亲事未定,素有貌美之名。 父亲作为当朝将军,多年在外征战。娶赵家女儿做第一任妻子时正值外族率骑兵屠戮边境多城,烧杀抢掠导致民怨沸腾。于是领旨带军,常驻边城,两三年才把外族打回老家。 留下妻子在府中替他操持,结果妻子怀孕时因为过度劳累落了病根,刚生下孩子就去世了。连名字都是自己临死时取的,单字涴,隔在臂弯里才看了几眼就满心怜爱不舍地咽了气。 后来秦将军凯旋,又两年娶了李家姑娘李娴做继室。彼时战事已平,秦将军身居高位又无繁忙政务,日子也安逸了下来。因为对第一任妻子的愧疚,对新夫人更是多加体贴。虽然他对赵家姑娘并没有多少感情,毕竟聚少离多,但心里也十分敬重和感激,连带着十分宠爱她拼死留下的女儿秦涴。 赵家世代从军,嫁到秦将军府的小女儿虽然先天体弱但争强好胜,生下的秦涴也和母亲一样性格要强,而且是个直肠子,心里厌恶继母,脸上也从不给继母好脸色。 继夫人李娴进门刚一年先是生了女儿秦珂,隔两年又生一子秦岸。带来的陪嫁婆子忠心又能干,帮着她把将军府上下料理得井井有条。她多年来既有主母的威严,更多还是小女儿般的骄纵任性,尤其是对着自己的丈夫。因为生得很美,又有些小心机,秦将军很迁就她。 心地倒也并不坏,但私心很重,偏袒起来毫不顾忌。对亲生的孩子种种好,对继女虽不恶毒,但也不怎么关心。赵家心疼秦涴小小年纪没了亲娘,常接回家来照看,长此以往干脆让秦涴长住下来,年节才送回将军府。 因为长女和继室妻子势同水火,府里多年来鸡飞狗跳,秦将军也就同意了赵家的要求。 后来还是外头议论声越来越多,毕竟秦涴到了待嫁的年纪了,赵家夫人担心女儿坏了名声,就死命劝着固执的女儿把继女接回到府上。 李娴实在是个拎不清的,任性惯了。但生来命好,虽然是嫁到秦家续弦,却对了秦将军的眼,被宠得这么多年姑娘性子还没脱干净。骂继女时口无遮拦,但也不作恶毒的咒骂和陷害,不住在一起之后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还是这一回千娇万宠的女儿秦珂又因她受到了伤害,李娴才一时气愤。 然而知道了大致剧情的秦珂心里很清楚,她娘生气尚算护子心切,情有可原,她受这苦却是应该的。 至少在秦涴看来是应该的。 任务3(二) 秦涴跪在秦家祠堂里。 祖先牌位之下,她跪得背脊挺直,尽管这里只有她一人也丝毫没有偷懒的意思。她双手合十,面目虔诚,在心里默默感激上苍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或许是祖先们在冥冥中保佑着她,才让她在经历了那样的痛苦的前世之后,重生回十六岁亲手改写自己的命运。 在上一世,她被自己的亲妹妹秦珂和好友罗音陷害,下了药送到了南阳侯纪岐的床上。纪岐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虽然那一日两个人并没有发生实质的关系,她却因为名声已坏不得不选择嫁给他。纪岐不爱她,在外虽然荒唐至极,然而成亲多年从没有碰过她。而她那时候也看不上他不学无术,两人连正经的交谈都少之又少。 但让她意外的是,这个在世人眼中只知道玩乐的南阳侯,最后竟是战死的。 虽然敬佩他战死沙场,但这重来一回她也无意再嫁给他。当初他战死,她也早早做了寡妇,无子无女无依无靠。而且最初纪岐的死还顶了个通敌卖国的名头,连累整个侯府都被流放到黔岭。虽然后来得以平反,洗刷污名,那也是许多年以后的事了。自己早在流放路上就已经病亡,根本没能等到平反那一天。还是死后魂魄徘徊京中,才得知了后来的事。 那样的一段经历实在是太苦了,回想起来都是满满的绝望。就算重生,她也根本不知道纪岐是如何被错扣了污名,也自知没有本事替他逃过一劫。而且前世自己受过的罪,多多少少也是因为他,所以最好还是和他永远没有交集。 他是生是死,是他自己的命。她要做的,是过好得来不易的新生活,向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讨债。 秦珂是她一切苦难的源头。她一重生就急着回到将军府,果然看到秦珂如前世一样备受宠爱,心中积攒了许多年的怨气再也压制不住,看到她又伸出脚要把自己绊倒进湖里,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索性一脚把她踹下去。拦着人不许去救她,是要让她长一长记性。 到现在冷静下来觉得是自己心急了。那样悲惨的过去,岂是秦珂她落一回水就能偿还得了的?还要沉下心来筹谋,一步一步,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对以后要发生的事她记得清楚的并不多,时间线也十分凌乱。记忆中最深刻的,是纪岐战死之前,二皇子刘缜登基做了新帝。 秦珂被柔软厚实的被子紧紧裹着,一直裹到小小的下巴边缘。她年纪还小,身子纤细,脸也白嫩嫩的带着莹润的光泽。这一回落水,脸色多了些病弱的苍白,看在她娘眼里各种心疼。帮她又掖了掖被子,她娘轻声问她:“可还难受?” 秦珂摇了摇头,秦涴从小习武,这一脚踹得可真是不留余力。按照原剧情的发展,秦珂是要向她娘哭诉秦涴是如何背后下黒脚,害她掉进水中的。这下换了芯子,秦珂也不再做这种挑事的恶毒妹妹,换上一幅无辜小白兔的样子,怯怯地问:“姐姐呢?” 秦涴作为重生归来的复仇少女,她的存在无疑是个定时炸弹,秦珂可以预想到以后自己会遭受怎样的报复,所以必须先要想办法和她缓和关系,虽然她们两个不大可能做回相亲相爱的姐妹了,但怎么也不能发展成你死我活。 李娴听了女儿的话,极小幅度地撇了撇嘴,声音还是温暖轻缓的,说:“问她做什么?她害你受苦,娘也要她不好过。她此时跪在祠堂,娘便去找人看着她,不许她偷懒!”说完又拍了她一下,让她好好休息就起身出了房门。秦珂看着她娘离去的背影,倒是不担心她会有什么恶毒手段使出来。 她娘嘴里的“不好过”,顶天是把秦涴撵回赵家,其次就是罚跪、不许吃饭、克扣月例之类。因为在李家从小接受的教育所养就的性子就是向善的,所以即使有些娇蛮也不会破了底线,过分伤人害人。 所以秦珂倒有些想不明白,李娴并非大奸大恶之辈,怎么就养出了原主那样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敢伙同罗音给秦涴下药,作出这样毁人清白的恶毒勾当。不过也算是恶有恶报,原主之后的人生也被她自己过得一团糟。非要高攀嫁给昌燕王,结果昌燕王夺嫡失利,后来又因为谋害新帝,落得被诛杀满门的下场。 秦涴重生后,原主更是被秦涴耍得团团转。本来是下药的一方,结果成了被下药的那一个,自己爬上了南阳侯纪岐的床。两家想以结亲的方式息事宁人,她偏偏对二皇子刘缜情有独钟,死活不嫁,最后假装选择上吊来反抗。谁知安排好的小丫鬟进门前撞伤了脑袋昏迷不醒,她当真把自己吊死在了房中。 如果把故事分出章节来,现在也不过是第一二章。她的恶毒做派还只是存在于秦涴重生前的记忆里,目前在大部分人看来还算是小白莲一朵,针对秦涴的行为和以后相比也都是小打小闹,虽也可恶但还不至于没有挽回的余地。 不过秦涴一向是以最大的恶意来看待秦珂这个妹妹的,秦珂默默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这么想着她立刻就把脑海中的进度条翻出来看。 好感度,—— 厌恶度,0/100 额……好感度显示不可增长。这在她的攻略生涯还属头一回,这是终于要她努力去做一次别人的心头刺吗?突然觉得好带劲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的男主是刘缜,此时还是韬光养晦的二皇子。圣宠一般,表现出的能力与几位在朝中活跃的皇子相比也稍显平庸。今年二十有二,皇子当得一直算是无功无过。当然作为男主,表里不如一是常有的事,一般人是无法透过显现看本质的。如果让预知剧情的秦珂评价一下他,那他与世无争的表皮之下,真正的本性其实是占有欲极强且患晚期直男癌。 任务3(三) 若非她还想离开这个世界,是一定不会去主动招惹他。毕竟前世的秦涴明明得到了他的心,却还是死在他的手上。就连重生后与他两情相悦,也还是被他虐身虐心。原主意外吊死,也是他的手笔。 秦涴前世已经足够悲惨,但她最悲惨的还是一开始就被刘缜暗恋着。如果说是秦珂把她带到了悬崖边儿上,那推她掉下去的就是刘缜了。 因为这个故事是从秦涴重生后开始的,所以有关前世的描述都是以秦涴的角度。秦涴不知道的事秦珂也不可能知道,包括上一世刘缜怎样心狠手辣弄死了秦涴,还让秦涴以为自己是因病而死。更可笑的是秦涴因为死后魂魄飘进宫中,看到刘缜夜里入睡也要握着当年从她手里骗走的小荷包而万般感动。 直到重生后很久,秦涴才从另一个重生者口中间接得知,原来上一辈子自己的死都是刘缜下的黑手。而原因仅仅是因为秦涴被迫嫁给了纪岐,就被他看作是失去清白的荡、妇。原来有多爱后来就有多恨,最后弄死了纪岐也没放过被流放的秦涴。 在他看来,秦涴只有死了才能回到当初的纯洁无瑕,不辜负自己多年的暗恋。 秦珂想着,怪不得秦涴费劲心思嫁了刘缜,最后也还是受不了他,干脆了结了他自己坐上了皇位。 千古女帝啊……秦珂默默地想,真是一定要搞好关系才行。 对于这一次的攻略安排,想一想其实挺合理的。以刘缜对秦涴的占有欲来看,他确实是不大可能对别的女人生出什么好感来了。而且和他谈感情,秦珂还真怕自己缺胳膊断腿才能谈得起。 不过她以前的攻略从来都是冲着好感度去的,一个人的厌恶,还是男人的厌恶要怎么来刷? 秦珂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着被角又往脖子上盖了盖,一想到刘缜的手段就觉得脖子上嗖嗖过着凉风。现在背后还有个秦涴在筹谋向自己复仇,秦珂仿佛是掉进了深山,前有狼后有虎。 手指头轻轻捏着脸胡思乱想:对症下药,似乎只有和刘缜抢女人这一个办法了……她赶紧把眼睛紧紧闭上,默念:我瞎想的我瞎想的。 实在无法接受啊。 帮着别人和他抢皇位都比这个可行。按着刘缜“全世界你只能属于我”的黑暗系霸道总裁人设,只要她不停地在秦涴跟前晃悠,应该就很容易碍到刘缜的眼。再偶尔拆穿他的真实属性,在他夺位路上绊他几脚,大概就能慢慢被他视为心头刺了吧…… 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上一个世界过得太好果然就要付出代价。善终是不一定了,该想想怎么能让自己死得漂亮又舒服吧…… 能抱个大腿就好了。 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纪岐,南阳侯府早在纪岐的祖父辈就荣宠不衰,纪岐之父纪悬更是骁勇善战,秦父以前还曾在他手下做事。谁知纪悬偏生了个爱宿在花柳巷的纨绔逆子,他战死时纪岐才十四岁,之前也是文武双全的惊艳少年。父亲死后由他继承了爵位,反而慢慢长歪了。 但最后竟然主动上了战场,而且带兵打仗不逊于其父,立下无数战功。这样跌宕起伏的人生倒是让秦珂十分好奇。 只是纪岐并非秦珂的主线任务,重生后的秦涴也并没有和他有过接触,所以秦珂所了解的故事里纪岐并没有多少存在感。和前世最大的不同,除了没有娶秦涴为妻,还有就是后来战死的原因变得比较单纯,是因为冯古坡一战援军来迟,轰轰烈烈地为国捐躯。 然而就他战死而言,表面看来再简单的原因,期间关窍也必定是错综复杂的。这么一看,这个故事里注定要死的就不只秦珂自己了,还有这个传奇的小侯爷。 秦珂竟对他生出了点同病相怜的亲近感。 但无论未来的纪岐如何南征北战、入文出武,现在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继承了南阳侯的爵位才一年,应当还沉浸在父亲战死的悲痛里,接下来还要荒唐几年才会子承父业,上阵杀敌。现在就算肯伸出大腿给秦珂抱,也太细了些。秦珂不敢仗着自己知道些剧情就擅自扰乱故事的发展,生怕世界主线被切断,整个空间扭曲销毁的同时把自己也永远困在这里。强行抱大腿,这腿说不准能被自己撅折了。 当务之急是怎么改善和秦涴的关系,这才是关乎生活质量的大事。 才要入春,天儿都还带着寒气,更别说湖水了。秦珂在湖里冻个通透,喝了药脑袋昏沉沉的,她就老老实实地趴在被子里等待退烧。古代医疗水平到底有限,因此落下什么病根就惨了。自己落水时是早晨,折腾了这么久,按着透进房里的光亮来判断,秦涴应当跪完了吧? 她倒是想过在秦涴罚跪时就跑去送个饭添个衣什么的。但早上才剑拔弩张地弄出这么大动静来,一从昏迷中醒来就去她面前扮演好妹妹,这样的转变太突兀了。总不好说出“自己被她踹了一脚突然就清醒了,发现姐妹间还是应当相亲相爱”这种鬼扯的理由。这样一来,没准秦涴要以为她是忍辱负重,心机深沉地憋着劲儿要冲她使坏。 扮蠢都比给她留下这种印象要强。 秦珂穿着白色镶毛边的袄裙,缩着腿在榻上用晚饭。头发打散了披在肩头,黑又顺,泛着漂亮的光泽。她还生着病,就没什么起居的规矩束着了,一切由着她,怎么舒服怎么来。垂手立在一边的寻夏是她的贴身丫鬟,瘦瘦高高的身材,柳叶眉描得细细弯弯的,挂在一双圆眼上。是一眼看去十分舒服的长相,话也不多,日常技能是无条件附和秦珂的话,最能三言两语哄秦珂开心。 任务3(四) 原主喜欢炫耀也爱抱怨,秦珂并不想花心思去贴合原本的性子,只求慢慢转变。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心机人设并不适合她,要缓和关系,还是得真的变成三观正直的好少女才行。 所以这时候她就一副尚在病中的虚弱模样,不开口,不过饭可是没少吃。 晚饭前她娘又来看她一回,应该是秦涴那里让她满意了,脚下带风地进到她屋子里头。到床前来俯身摸摸她脑门,表情有些得意:“可算是退了热!算她运气好,若我的阿繁今日病还不见好,我怎样也不会放她从祠堂出来。非要让她跪到病好不可!”不过她也就嘴上痛快痛快,外面这么凉,祠堂的地砖垫了蒲团也是阴冷的,跪半个时辰就有得受了。毕竟秦涴也是娇养着长大的身子,再习武也是女儿家,哪能是她说跪多久就能跪多久的。 秦父要惩罚女儿也仔细斟酌了时间的长短,跪到日落就行。看管也不严格,秦珂她娘再是派人盯梢,派来的人也不可能按着自家大小姐的肩膀逼她跪。好在那边秦涴不吵不闹,跪得诚心诚意连腰杆子都很少放松。让负责看守的婆子心中长舒一口气,大小姐甘心认罚,也省得她们里外不是人。 时间一到,也不刻意拖着不放人。一个婆子上前两步,她早就得了秦父授意,这时候弓着腰,恭恭敬敬地照着秦父想说的话劝秦涴说:“大小姐,千错万错您也受过了罚,今日事便算翻了页,老爷夫人只求你们姐妹和睦啊。”她还是心疼这位大小姐的,生母早逝,在赵家受宠又如何,还不是个外姓。好在将军还惦记这个女儿,一碗水端平,才不至于让这个才刚回来不久的大小姐受太多委屈。 秦涴慢慢睁开眼睛。她放下手,轻声说:“快入夜了,你们先走吧,别耽误了晚饭。”那婆子刚听这话以为她是在嘲讽,但一抬头,秦涴一脸平静,实在不像是受罚后带着怨气的。面面相觑几秒,告了退。 结果才打开祠堂的大门,几个婆子就看到门口站了个小少年。成人肩膀高,在这个年纪里已经算是发育很好的了。穿一件浅褐色的骑射服,看样子是回府后还未曾梳洗就一直站在门口等。 见门开了,也不理会门口几个婆子,眼一亮就大步往里进。 没哪个敢拦他,将军就这么一个儿子,就是硬闯也没人拦得住。已经算是很给面子地在门外等了,这会儿罚跪的时辰已到,他要进也只有给他让路的份儿。 跪久了血液不畅,秦涴撑着地面站起来。双腿僵硬地直不起来,才倾斜了下身子就立刻被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偏头去看,就看到秦岸紧锁着眉头,抿嘴垂眸的一张脸。 秦岸一大早是要出府学武的,刚一回来就听说长姐秦涴把二姐秦珂推进了湖里。虽然血脉关系上他和秦珂更亲些,但他也能猜到定是秦珂先招惹了长姐。他见秦涴跪了这么久站都站不稳,忍不住开始生闷气。结果自己还没等开口,先听到一声笑。 秦涴笑着说:“你这一脸讨债模样,可是姐姐欠你钱了?一日不见,连个笑都不肯给了吗?” 秦岸气愤地说:“我才去找了我娘,她说二姐因为落水生病了。二姐定是故意的,就是存心要你受罚,我待会儿便去找她理论!”秦珂以前被他捉弄,也常常装病扮可怜,害他挨骂受罚。在秦岸看来,这种装病的手段秦珂最是驾轻就熟。 重生后的秦涴还是第一次看到秦岸。前世他早都娶妻了,而现在才十一岁,容貌稚嫩青涩,但已经隐隐可见日后的俊朗非凡。听他这样为自己着想,秦涴想起重生前他就一向更亲近自己,她那时还劝他要多和秦珂来往,不要疏远了自己的姐姐,毕竟他们两人才是同母所出。 现在再回想,竟然是自己的眼力不如秦岸,看不出秦珂生性恶毒。还天真地以为她只是娇蛮任性了一些,不至于伤害血脉相连的亲人。 秦岸学武时所拜的师父是秦涴的姨丈,是秦将军一手提拔的亲信。赵家祖上也正经出过不少征战沙场的猛将,秦涴耳濡目染,也是自幼就喜欢舞刀弄枪,常跟在姨丈身后做小尾巴。所以从前虽然长住赵府,还是和秦岸这个弟弟有着很多的接触。她因为长他几岁,十分照顾他。秦岸最喜欢他这个长姐,觉得她的性子柔且韧,有着亲姐姐秦珂远不能及的坦荡洒脱。 秦珂虽与秦岸同父同母,但一直不怎么喜欢他。因为本来就是恨不得全世界都围着她转的性子,亲弟弟也比不得自己重要。秦岸也是被宠大的,所以和秦珂互不相让,从小吵到大。后来进了学堂倒是磨掉了些少爷性子,也稳重许多,就再也不屑同她纠缠。 姐弟俩的关系一直冷冷淡淡的,不似寻常人家那样亲厚。 秦岸到底是个才十一岁的少年,喜怒形于色,看谁不顺眼谁就像有天大的过错一样。上一世秦珂还没做出陷害秦涴的事时,慢慢的就已经懂得要笼络这个弟弟。长大之后的秦岸也不再毛躁易怒,少年时期的别扭性子被成熟稳重替代,对亲姐姐就更多了些包容,所以他们姐弟俩的关系一直还过得去。 任务3(五) 秦涴想,这一次她可再不会犯傻,帮着秦珂树立好姐姐形象。无论现在还是以后,秦岸怎样看待秦珂,全凭秦珂自己的所作所为。 所以也没反驳他要找秦珂理论的想法,只摸摸他的头,说:“今日是我太过生气了。”你可不要再去惹你娘不开心,秦珂在病中,你娘还是要更心疼她的。秦涴虽然本想这么说,但后面的半截她到底没有说出口。秦岸纵然非一母所出,他也还是自己的幼弟,前世今生都拿她当作极为亲近的人。她就算要报仇也不该用言语挑拨,支使他冲上前去给自己挡着。认真看了秦岸一会儿,她又笑起来,“我也算出了一口气,跪几个时辰不打紧。” 祠堂阴冷,她心中却温热一片。自己终于从那些悲惨的、遗憾的过去里挣脱出来,对自己掏心掏肺的人她一定会好好珍惜,比如面前尚还算年幼的秦岸。 被秦岸扶着走出祠堂,秦涴再一次回头看秦家祖先的排位,在心里默默想:即使自己要报仇,也万不能违了本心,变得和秦珂一样面目可憎。只愿上天有眼,助她能让前世那些欠了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秦岸是个说到做到的好少年,他把长姐送回院子,立刻转身往秦珂的院子走。因为秦涴和秦珂关系一向不好,所以院落安排上也尽量较远。路太长,秦岸真是越走越脑补,越脑补越生气。 他记事早,很多人以为他不会记得的事他都是有印象的。秦珂小时候就会偷偷掐他打他,然后再赖给长姐,她也只比他大两岁,扯谎简直张口就来。或许是因为同父同母的缘故,每一次秦珂犯了错,秦岸都觉得自己也有错一样。 —— 秦岸到的时候秦珂饭都还没吃完。他闻到屋子里饭菜的香气,回府之后一点儿东西都还没吃,这时候肚子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寻夏听见有脚步声,从内室出来,看到是他立刻矮身见礼。 他气鼓鼓地立在屋子里头,小小少年板着脸,腮帮子都隐隐鼓出来,扬声问:“二姐呢?” 秦珂听到声音也立刻想到来人的身份,应当是这个世界自己的弟弟秦岸。秦岸与她如何不对盘也清楚得很,叹了口气,撂下碗筷。冲外面说:“寻夏,进来帮我梳妆。”再是亲姐弟,也不能就这样出去见他,秦珂还是决定至少把头发挽起来。 她才退烧,不敢胡闹。让寻夏在外室也添了火盆暖着,等熏热了再出去。而且秦岸想必是听了风声特意跑来帮秦涴出气了,最好以为她故意晾着他,也叫他好好冷静着想想,他是用什么身份来责怪她的。再任由他这么发展下去,秦涴又藏了报仇的心思,说不定更要让他和自己离心。 秦珂简单梳了发,撩起帘子往外走,就看见秦岸正端端正正地站在屋子里,小小年纪拧着眉头故作老成。看着不急不躁的,回头时稍有不耐烦的表情却露出他藏不住的心思。她个头比秦岸要矮,两人更像是兄妹,但那也都一副小孩子的长相。两个半大的孩子这么正经地见面,像是演情景剧一样。秦珂憋笑憋得很辛苦,见他看到了自己,抢先说:“你可是听说我病了?特意来看我的?” 她虽然穿着整齐,但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苍白。笑盈盈地,不像从前害他时那样装出来虚弱,他反倒不知怎么开口了。顿了一下,硬声硬气地否认:“谁要来看你!你连累得长姐跪祠堂跪到现在,一点儿都不觉得羞愧吗?” 秦珂笑意稍稍收了些,“我羞愧什么?难不成我还是在装病害她?”虽然早知秦岸与她并不是什么融洽的姐弟关系,却也心累两人竟然如此相看两厌。帮着继姐来责问亲姐,也是她娘心大,才不觉得寒心。 秦岸以为见到她,她还会是那张娇蛮固执不肯认错的一张脸,没想到却真的是带病的面色。说话的时候有些疑惑和伤心,难得的示弱让他一下子蔫儿了。 秦珂缓和了语气,轻声说:“你看我哪里像是装的了?”其实秦岸心肠挺软的,现在年纪小,也不怎么坚定,立场常会左摇右摆。而且秦珂和他再吵闹,他心底还是知道两个人应是最亲近的人。 见他一时哑言,只知道愣愣地看着自己。她就露出小小的笑容说:“你难得这么晚来找我,却不是关心我来的。那你可走吧,生着病还要听你数落。”语气带一些气闷,小小的赌气听起来很让人心疼。 不过秦岸还没点亮心疼这种属性,先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愧疚。他以往指责秦珂,秦珂都要蹦起来和他对吵,现在却这么……委屈,还是因为他受的委屈。 他紧抿了下嘴,有些不自在地说:“你病了、病了就好好休息吧。”说完话屋子里静下来,没人回应他。和秦珂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天,有些尴尬无言。所以作出转身要走的意思,省得继续尴尬下去,秦珂倒是追着问了他一句:“那你吃饭了么?” 秦岸转回身,下意识摸了摸肚子,闷声说:“我回去吃吧。”这一天还没人问他吃没吃饭呢。因为他跑去母亲那里为长姐抱不平,母亲正生着他的气,自然暂时不会管他。他守在祠堂门口,也没人敢来惹他。长姐房里的人因为母亲和二姐的缘故对他也没有好脸色,虽然面上都是恭敬,但他也能敏感地看出对他的提防和不欢迎。 虽然来时生着很大的气,未尝不是有倍受冷落的原因掺在里面。好像全府都不理会他了一样,他还觉得自己挺正义的,长姐受欺负了,他想帮一帮她而已。 任务3(六) 现在也不好凶秦珂了,她病得这么可怜。 正想着就听秦珂说:“寻夏,拿件披风给少爷,外头风凉。”还没等他出声,寻夏就利索地应了句“是”,跑去翻了一件捧出来给他。 他展开一看,是件银灰色的披风,手感软又厚。 ……谁要穿她这么女气的东西! 他下意识就想拒绝,结果抬头看见秦珂亮晶晶的眼睛,总觉得里面都是关切。以前秦珂不是没有这么亲切待他的时候,但从没有这么关心过他。可能是病中的人总忍不住示弱,这种病弱又直戳人的恻隐之心,秦珂顶着这副模样,他真是一句不好都说不出来。 秦珂依旧带着那种可爱又亲昵的笑,对着他说:“以前很少生病,现在猛地生起病来可真的不好受。都说姐弟连心,你可不要感同身受,也生了病。” 秦岸这时候好像才感受到屋子里的炭火气一样,脸有些热。他点了点头,秦珂又说:“长姐确实是因为我才被罚,我明日就去看她。若她还气我不懂事,你可不许只帮着她训我。也可怜可怜我,帮我说两句好话呗?” 秦岸想到自己今天过来的原因,脸上更热了。胡乱点了两下头。 —— 茯苓是秦涴从赵家带来的丫鬟,身手一般,各种治伤的手段却不少。秦涴回了房,她帮着褪下衣物一看,膝盖都泛出青黑了。为小姐揉开了淤血,茯苓忍不住抱怨:“还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那么拙劣的手段哪个没看出来?连将军都怪您姐妹间大闹出手没轻重。要我说,小姐您不如也病上一回。那祠堂里火盆子也不生一个,亏得小姐习武多年有了底子。”她家小姐又这么实在,说跪就跪,连个懒都不会偷。 她接着小声嘟囔:“二小姐落水受寒,他们怎么不想想,她本是要害您的,您掉进去就能好吗?还不是二小姐自作自受。” 秦涴听她抱怨着,却走神回想起前世这时候的自己,性子太直,不知道内情的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盛气凌人,秦珂却委屈得不得了。所以秦珂开始还只是小小的恶意,见她每次都中招,慢慢地才越来越放肆。 是不是真的要假意示弱,才能也让秦珂也感受一下憋屈的滋味呢? 第二天一清早,秦珂又发起低热来。 所以去探望秦涴的说法自然无法兑现,还得是秦涴来看她。出门到路上,茯苓提起秦珂来一句好话都没有,小声说秦珂如何故意扮惨装柔弱,就是来折腾她家小姐来的。而秦涴却不得不吃这一套,她昨日踹秦珂下水,为的就是一时痛快。也知道秦珂定会揪住她这个错处,几次三番来为难自己。 她心里叹气,但也不后悔。 先是规规矩矩地去父亲和继母院子里向二人请安。李娴见到她却没再阴阳怪气地对她,反倒安慰她说,秦珂身子一向娇柔,这病好好坏坏的也正常。她大度了,秦将军心里松下一口气,开口让秦涴有时间也去看看妹妹。 秦将军是武将,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性子,罚过了秦涴,昨日的事就真的算是过去了。他虽然也心疼小女儿落水受寒,但大女儿几乎是在府外长大,才回到家,实在不好多次出言责怪她。女孩子跪祠堂已经算是不轻的处罚了,也算给了妻子一个交代。 李娴嫁给他这么多年,早摸透了他的性子。一大早说说笑笑的,一点也不像昨天哭闹不休的样子。只是说自己在秦珂这个年纪的时候身体健康得很,谁成想生个女儿却这么让人放心不下,都是他们夫妻两个宠出来的,一个劲儿地挑着俏皮话逗丈夫笑。 夫妻两个你来我往温馨融洽,秦涴心里一嗤,面色始终如常。 请过安就转去秦珂院子里,看望这个迟迟不肯痊愈的妹妹。 秦涴到的时候秦珂正窝在榻上和侍女打牌,懒洋洋地拥着被子。榻上矮几还摆着几个果盘,一旁瓜子皮拢出半指高的一小摞来。 秦涴就从没见过像她这么没规矩的人,偏偏秦珂看到了她还不觉得,笑着把手里的牌原模原样地倒扣在榻上,看样子是准备打发了她,等她走了再接着玩。 秦涴摆出长姐的态度来,走到榻前微微俯视她。秦珂穿着白绸里衣,外面套着黑色毛领的水蓝色马甲,黑白相衬围着雪白的脖子。脖子上挂了一根细细的红绳,坠子垂进衣服里,这时候正仰脸看她,脸上有因为发着热而泛起的浅浅红色。 秦涴微微压着脸,盯着她冷声说:“不是还病着么?” 秦珂把牌摸回手里,低头看着手里说:“本来还不舒服来着,玩一会儿才不那么难受了。”她用手指扣着手里的牌,像是犯错被抓住的孩子,闷声又说:“而且今日算什么,昨日才是真的难受呢。”她也确实只有十三岁,嫩嫩的样子,缩肩坐在榻上,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 几个小丫鬟刚刚还在笑闹,现在也都噤了声不敢说话。秦珂又是这样装可怜,秦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理会她,支使丫鬟将秦珂扶回床上休息。 秦珂抬脸瞪着她,却不像以前,凶狠得要扑来咬她一样。却是更委屈更固执的表情,瞪着眼也没什么威慑力。 “我一躺下就又要头昏脑胀,还不如玩牌来分散注意力。”说来说去好像玩牌堪比良药,她动了动身子,在榻上给秦涴让出一块地方来,邀请她:“姐姐也来玩!”说完又别别扭扭地追加了一句,“……好吗?” 任务3(七) 不知秦珂又有了什么“新玩法”来针对自己,秦涴只顿了一下,扬起掺杂了讽意的笑来,慢慢地说:“好啊。”秦珂自己不肯休息,要和她来“玩”,她自然会奉陪。以前秦珂最会耍赖了,秦涴重生前也会同关系过得去的夫人们打打牌来做消遣,这一回非赢哭秦珂不可。 其实这时候的秦珂还不至于像后几年那样心机深沉,秦涴乐意和她小打小闹地安生过几年。若她再心有不轨,就不只是要她哭了。 屋子里计时的沙漏又倒了个来回。而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战局—— 丢盔弃甲。当然这个词是要放在秦珂身上的,她一连输了几局,偏偏在上一把她开局前还敢主动说针对输赢,要有罚有赏。结果又输了,就让寻夏把首饰盒子抱来,埋头在里面挑挑捡捡。最后千挑万选,选了个细细的钗子,上面缠着比钗身还要细的银丝,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然后塞进赢家秦涴的手里。“喏,我才不是输不起,会赖账的人。” 秦涴垂眸看着被她强塞来的钗子,怕是特意选的最不喜欢的一只拿来给她。她没再说话,收进袖子里。 这钗子她认得,几年前因为年节她回到将军府小住,结果和秦珂在屋子里因为小摩擦扭打起来。回去发现头上的钗子不见了,气不过跑来向秦珂讨回,却被她倒打一耙是栽赃陷害。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她自己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可能钗子太不起眼,又过了好几年,连秦珂也想不起来这东西的来由。秦涴在心里这么推测着,却终于有了一点点玩牌的兴致。再之后秦珂依旧连连输给她,再拿出来的就都是些压箱子底的小东西。 这个箱子里面的很多东西,都是秦涴曾经亲手做来送给秦岸的。草绳编的虫鸟,竹哨,甚至还有花花绿绿的手绳。秦珂那时候也很小,或许还不记事,但就已经学会从弟弟手里抢自己看上眼的东西了。一旦抢到了手,摆弄个一天半天,新鲜够了就随手一扔,被细心的丫鬟收起来放在这个小箱子里。 久而蒙尘,都是曾经的记忆。现在秦珂决定把这些记忆翻出来给秦涴看,这还都是她昨日夜里偷偷起身收拾好的。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打开箱子一看,好像年年把玩,极其珍惜一样。 秦珂捏着牌,挡着脸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贼猫。她牌类游戏上手都很快,其实今日才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玩法,看着小丫鬟们玩了几局就差不多了。刚刚输的几把也确实是真输,几次试探和规划,慢慢地才能做到控制牌局,让秦涴稳赢。 这牌的玩法无非是记牌的顺序和收放,她装出输得气闷的样子,抢着洗牌来做手脚。等小箱子里的那些东西掏得差不多了,秦珂把牌一撂,输急了一样连声说:“不玩了不玩了。”还说不会输不起,一旁的小丫鬟们都偷偷笑起来。 秦珂竖着眉毛把她们都撵出屋子,趴在被子上可怜兮兮地哼哼。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秦涴,秦涴不愿与她独处,慢腾腾起了身,抚平裙上的褶皱,说:“我也过来很久了,不打扰你休息,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秦珂回应,转身要走。秦珂却突然说:“这些东西,姐姐还记得吗?” 秦涴停了一下脚步,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门口走。 秦珂不受影响地接着说:“我都记得。那些东西,你肯做来送给秦岸,为什么不肯送我一回呢?”她声音瓮瓮地埋进柔软的被子,“我其实很羡慕他的。” 秦珂还很小的时候,秦涴不像后来年岁渐长,淡然知礼。被生母的忠仆挑拨,几次三番顶撞继母李娴。秦珂好多次都看见母亲被气得直抹泪,虽然眼泪也是真假参半,有着一些向丈夫示弱的心思在里面。但小小的秦珂不会分辨,就越来越讨厌秦涴。后来这种讨厌累积起来,越来越多,慢慢就变成了她害人时说服自己的借口。 而这一日仿佛是一个分水岭,秦涴发现秦珂好几天都没来主动招惹她,也确实病病好好拖了许久。再次看到的时候,秦珂正挨着她娘坐着,看起来清瘦许多,脸上挂笑,气色终于好起来。李娴正在笑话女儿一有机会出去玩病立刻就好利索了,想来病这么久都是在躲懒。 秦涴也是听了才知道,原来是罗家今日派人送来了请帖,邀秦珂和秦涴去罗府参加今年的留花宴。 她前世为人妻子多年,早都不能算在留花宴邀请名单之中了。重生之后,也因为隔得太久远一直没有想起这回事。留花宴的日期常选在春日的尾巴上,取惜春留花的意思。不过今年轮到罗家的姑娘来操办,再有一月罗家这位长女就要出嫁了,因为这个原因才将宴会提前。 春末的留花宴上邀请的都是些适婚年纪的男女,不过有的姑娘家单独来不好意思,就会带上家中年纪稍小的妹妹。还能帮着递个话什么的,大家反而慢慢发现了带妹妹更多的好处。 宴会上也沿袭着持续了几十年的规矩。受邀参加的每一个人都能领到一张花笺,上头有半句诗,一男一女就按照诗的上下句来做配,然后再由二人合力完成一幅作品。在众多作品中会选出三甲来,能得到东家的彩头。 对于内容倒没什么严谨的规定,写诗词相和,弹唱作画都可以,往年还有男女接力着背完一本书,共同打个络子什么的。 这留花宴也算是京中的一个传统,平民百姓间操办得很热闹,多数是投壶解谜之类的小游戏。官宦人家就风雅些,也更加重视,当作一个大型的相亲宴来操办。因为不论官家还是普通人家,不少少男少女都因为这一次的交集,萌生情愫,成就一段良缘。 任务3(八) 所以到了请帖上所写的这一日,秦珂和秦涴坐着一辆马车到了罗府。不管有没有择偶的心思,这种大型社交场合,哪家姑娘都不会愿意错过的,毕竟没人愿意常年闷在屋子里。秦涴重来一回,也不想变成同龄人中的异类,被排挤在圈子之外。 可能真是病全好了,这一路上秦珂显得特别有精神,就没老实过。不是掀帘子兴致勃勃地往外面的街道看,就是凑到秦涴身边和她咬耳朵。秦涴皱着眉,想不出自己和秦珂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了。被她动得心烦意乱,低声呵斥了一句:“坐好!”秦珂才乖乖挨着她老实一小阵子。她这样不假辞色,秦珂侧过头看她的眼神里都是控诉,好像全是她的错一样。 忍了又忍,秦珂小声说:“我以为那日我都算是与你交心了。原来……还不算和好吗?” 秦涴忍不住在心里冷笑:她想得倒是轻松。然后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她。 秦珂被无视了,就百无聊赖地继续撩帘子看风景。心里却想着,今日男主就要出场了。 马车被拖着向前,发出吱呀吱呀有节奏的响声。马蹄一颠一落,震得秦珂也有些想闭上眼睛睡觉。离融洽的姐妹关系还早着呢,不过她并不着急。 —— 留花宴的名头大,皇子也会在受邀之列,且一般不会推辞。 二皇子刘缜不欲和几个兄弟攀比,他所乘坐的马车上除了可辨识的皇家标识,就外观来看其实并不扎眼。他虽贵为二皇子,却是出了名的不重身外之物,都知道他这个人最喜欢的是诗书经传,最爱做的是赏花作画。 刘缜也刻意避开皇兄弟们入府的时间,马车落在最后头,一直等着他们很大排场地被簇拥进了大门才到。下车以后没有再往里走,反而停在门口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没多久秦府的马车伴着车檐清脆的铃声,一直到了罗府的大门口才稳稳当当地停下来。刘缜的表情一直淡漠克制,但看到下车的秦涴,还是在心底猛地一惊艳。 他一身青蓝色,恰和秦涴那一身白底青花的长裙相衬。不过这时候可不会时兴什么情侣装,倒没多少人留心,而他却莫名觉得很有缘。心里有一个人的时候,再小的联系也仿佛能扯出千丝万缕的网来,处处都是缘分使然。 不过等到秦珂和秦涴都向他看过来时,他的眼里就好像只能看到秦珂一个人一样,刚刚眼睛里透露出的,那些对秦涴的情意,瞬间就看不见踪影了。 秦涴才是让他动了心的那一个,此刻就在一旁,刘缜却依旧能当着她的面对秦珂笑得情真意切。刻意带了勾人意味的笑,温柔又让人沉溺。 秦涴看到这样的刘缜甚至有些恍惚。她变成鬼魂飘荡的那段时间,深宫夜里思念自己的人真的是面前的刘缜吗?她那时以为,她死后也就只有他还对自己念念不忘。所以重生归来,再见到他难免心有涟漪。 她沉默无言,秦珂却冲着刘缜笑得娇俏极了,心想谁还不会假装呢!她自然也能笑得要多真心就有多真心。刘缜柔声对秦珂说:“难得见一回,就想着在你进罗府前拿给你。”顿住,声音低沉动听:“听说你最喜欢玉石,我就派人去安州买了这个。”他将盒子轻轻放在她手里,安州盛产玉石,上好的玉石制品也大都是安州制造。 早在秦珂进入这个世界前,原主已经和面前的二皇子刘缜有了往来。郎有虚情妾却是真意,秦珂当真是整颗心都投在刘缜身上了,却也没能看出他是在故意引诱她动心,心里对她其实一丁点好感都没有。刘缜之所以对秦珂另眼相待,还不是因为看中了秦家在军中的势力,才千方百计地来暗示秦家拥护他坐上皇位。 刘缜曾在前阵领过一个清闲军职,随军上了战场。那时秦将军为主帅,得圣上旨意看顾这位尊贵的二皇子。而那一次他所率的军队与外族骑兵交战时,因为困于气候,死伤惨重。正一筹莫展之际,还是刘缜献计,才能重挫外族,免了不少军士的死伤。 而后来刘缜又主动向秦将军提出请求,在他上报情况时谎称想出计策的另有其人,相当于把军功拱手相让。那时秦将军以为他是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也正是因为那一次才发觉,面前的这位皇子并不是平日里所表现出的那么平庸。 如今圣上病重,刘缜终于不再甘心忍耐,也要出手与其他几位皇子争锋了。他母族式微,唯一能仰仗的,就是拐着弯才能扯上些亲缘关系的秦家。 秦涴在外祖赵家一住多年,不知内情的都觉得她并不受宠。反观二小姐秦珂,被将军和夫人捧在手心一般养着,受宠程度必然是才回家不久的秦涴所不能比的。而且赵家早已站队,虽然明面上保持中立,但暗地里却另有倾向。刘缜心知娶到秦珂,得到的要远多于娶秦涴,所以在秦珂身上下了不少功夫。 原故事里秦珂之所以倾心于他,不肯嫁给纪侯爷,也是因为在他的刻意接近之下被撩动了芳心,非君不嫁。哪里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渣渣呢! 秦珂欢欢喜喜地把盒子接到手里,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就看到盒子里面,用红色棉绸盛放的是一枚小小的玉环,色剔透,流动着温润的光泽。她捏着拿出来,仰着头对着日光欣赏。 把刘缜晾在那里,只顾着打量手中漂亮的小东西。但即使不看他,也能感受到他灼灼的视线。 一边在心里想:死变态,我今年才十三岁啊。 也正是因为秦珂还小,刘缜才敢光明正大地送些东西给她。必要时,和秦家的那么一点点关系也能当作障眼法。 脑海中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滴滴的声音悠长又美妙,秦珂听在耳朵里忍不住眯起眼睛。 好感度—— 厌恶度20/100 刘缜看着秦珂开心的样子,余光扫到一旁的秦涴,见她亭亭地站着,全然不同于秦珂此刻的不矜持。不多看,也不多说。提剑时女子英姿不输男儿,换上裙装却也如水一样温柔撩人。 秦珂放下手,认真看着刘缜带笑的俊脸。他心里分明已经生出厌恶来,脸上竟还能挂着和刚才一样的表情,其实秦珂觉得自己是有些明白他的想法的。 刘缜心仪秦涴,却不得不和自己作戏,假意喜欢着自己,但又一边追求一边觉得恶心。他同秦涴相识于幼年,那时候秦珂还是个流口水的小豆丁,秦涴却已经是白团子一样可爱的小姑娘了。在宫宴时被领进宫,还被他骗走了小荷包。 刘缜第一次骗人就得手,此后在骗人的路上越走越远。但小少年却把这个第一次牢牢记在了心里,也记住了秦家的大女儿秦涴。 刘缜这种人怎么会厌恶他自己呢?所以肯定都是秦珂的错啊,他厌恶秦珂,又不得不为了权势妥协。 任务3(九) 罗府之中,世家公子小姐们按着自己的小圈子分拨凑在一起说话。四周悬着轻幔,清透的颜色,隔开男女。有特意熏开的大片花枝,围着摆了一圈。 直到即将开宴前,又有两位公子姗姗来迟。 其中一个身材微胖,打扮得十分贵气。拱手向场中致歉。挨着他站的另一位,身形细长,玄色长袍紧贴胸膛,痩却不显得衣内空落。不说话,下巴微抬,漫不经心。 罗音这边几位小姐间有小小的惊呼声,都认出了来人是谁。罗音也看到了,嗤笑着说:“真不知姐姐还请他来做什么,难道还有哪家姑娘肯嫁去他家吗?”来了也是被嫌弃。 满京城谁不知道,南阳侯纪岐近几年最是荒唐,前些日子还被暴脾气的老侯夫人,也就是他亲娘拿着拐杖堵在云娇阁挽琴姑娘的房里,闹得一连小半个月人家挽琴姑娘都不敢再见他。 云娇阁是京中富贵的浪荡公子们常出入的地方,有人一掷千金,有人醉生梦死。纪岐两样都占,荒唐程度让人咋舌。 想到这个,罗音又接着刻薄道:“怕是蹭了李大人之子的请帖才能进门的吧。”李大人之子李谦,就是后来的这两人中体型微胖的那一个。她话说得这么不客气,是因为当年纪岐还是文武双全的南阳侯府小侯爷的时候,她也曾倾心过他。如今落差太大了,她觉得真心错付,心里十分不痛快,也算因爱生恨的典型。 秦珂和秦涴远远看见了纪岐清俊的模样,秦涴很快收回目光,秦珂却还抻着脖子好奇不已地打量。秦涴看到了,无奈地推她一把暗含警告,秦珂撅着嘴,轻轻地嘁了一声。 宴会开始了秦珂才重新露出笑脸来。 丫鬟们鱼贯而入,捧着托盘,上面整齐地码着粉白色精致的花笺。要开始抽花笺进行男女间的安排组合了。 本来如果照着规定来,是全凭天意来配的。但天意有时候是不怎么如人意的,所以总会有人千方百计地在上面动些小心思。今年的留花宴是罗家嫡长女罗俏做东,罗俏正是罗音的姐姐。 罗音想在当天可以和二皇子刘缜拿到上下句,追着姐姐求了好久,罗俏才终于答应帮她一回。 不过皇子的身份贵重,罗俏在皇子身上做鬼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就只告诉了罗音,她会在发给二皇子刘缜的花笺上写哪半句诗,下半句让她自己去想办法。 这样已经是很有效的作弊手段了。男子手中的花笺是派发的,发到手里就挂在腰间,文字朝外,清晰可见。而女子是进行抽取的,抽到后拿在手里,再走到男子身边一一对照。 姐妹间调换花笺是常有的事。罗音只需要守在抽花笺的台子前,留心看着大家都抽到哪一句,趁热打铁换下来,因为有的人发现抽到了合心意的花笺是不愿意交换的。刚拿到手里的时候,大家都还不清楚男子那边是怎样的情况,这时候换起来才最不费力。 所以说这种流程的安排也是特意给人留下可钻的空子,给人使些小心机的机会。 这是和以往完全不同的世界,诗词歌赋自然也不会是秦珂以前所熟知的。留春宴为了避免尴尬,出现生僻诗句胡乱搭配的情况,已经尽量选择广为流传的句子。类似于现实生活中的“锄禾日当午”,“床前明月光”这种。 秦珂虽然知道留春宴这么一回事,但时间有限,前段时候突击着背了很多诗词歌赋。等轮到她来抽取的时候,就握着花笺碎碎念,很有些从前考试抽签的感觉。 翻过来一看,强行憋住笑意。 心里:嘻嘻嘻嘻——压对题了! 结果一旁的罗音突然探头往她手里看了一眼,眼中一亮。然后很小声地和秦珂咬耳朵,求着她说:“好阿珂,你同我换一换吧。”秦珂手里这一首,正是二皇子刘缜诗句的下半句。 在秦珂的刻意疏远下,今生她与罗音已经算不得手帕交了。可她还不能和她闹翻,罗音下黑手的时候一定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行,关系过得去,到时候才好阻止。而且罗音似乎对她手里这一张实在必得,秦珂还犹豫着,她就已经抽走了自己手里的花笺。再把她的那张塞过来,笑着说:“阿珂你真好,我喜欢这首诗,或许它能带给我福运!” 秦珂干笑两声,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下意识要抢回来,不想换,结果罗音也怕她反悔,到手之后就提着裙子转身快步走远了。 不好的感觉很强烈,秦珂闭了闭眼,打开罗音的那一个,果然……不会。等到大家陆陆续续都走了,她才磨蹭着起身。尴尬地想:到底和是谁是同一句啊…… 环顾四周,不少人都顺利接头,只有她和秦涴还在场中站着。秦涴不紧不慢,看见秦珂向她投过来一个视死如归一般的眼神,然后转身走了。 秦珂眼神的意思其实是:你手里的诗句你没见过吗? 秦涴:? 秦珂认命:没关系,我还可以瞎蒙。 这边李谦笑着拉了纪岐一把,让他上上心,认真对待这一回的留花宴。和他说:“我可是受你母亲所托,定要看住你。”他把花笺塞给纪岐,结果他刚一转身,纪岐就随手挂在了身边的树枝上。 纪岐站在树下,觉得无聊透了。如果不是李谦强行拉着他过来,这种宴会他都不会来凑热闹。过了有一会儿,他还站在原地就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朝着他走过来。 最初路过他的几个人,暼一眼他的诗句都松了口气的模样。这一个走得也犹犹豫豫的,鹌鹑一样小步往这里移动。秦珂终于走到近前来,捏着花笺,把手背到身后。装模作样地探头看纪岐的那一句诗,然后故作镇定地同他打招呼:“你好。” 这个时候秦涴也同样在看着秦珂。她在场上绕到一半,就发现自己和纪岐拿到了同一句诗。但不想同纪岐接触,就又回到原位,本来已经要妥协了。如今秦珂自己要凑上去,倒省得她想办法躲开。 所以等秦珂走过去了,她也径直走到李谦身边。场上只剩下他们这一对才汇合,所以秦涴没有亮出诗句,李谦也没有怀疑。 纪岐看到秦珂闪烁的眼神,勾勾唇,突然开口说:“你的是哪一句?拿来我看看。”说着就向她摊出手来。秦珂和他对着瞪眼睛,然后还是认命地,很磨蹭地把捏得皱巴巴的花笺递给他。 花笺被纪岐拿在手里,展开看到头一个字就知道这姑娘是来碰瓷的。想来是根本没见过这诗,不知道上句是什么,又觉得他不学无术才来碰碰运气。 他比她高很多,看她半低着脑袋很心虚的样子,心里一笑。这么傻,和别人凑对也是耽误别人。他本就不在乎输赢,也就随意了。而且她认错了人,也就意味着还有一对男女手中的诗句是合不上的,种种原因之下,那一对男女也没有声张,就是说也同样不在意错配。 把花笺折了握在手里,纪岐问她:“你有什么比较擅长的吗?” 任务3(十) 秦珂来参加宴会之前,就生怕碰上那些有名的文采出众的公子。人人都倾向于选择拿手的东西,她一个半吊子古人,若是要她来唱和诗词,非得笑掉场上人的大牙不可。 她连忙抬起头,举手说明:“我会画画!” 纪岐就点点头:“我也就字还能看,你画我写,如何?” 场上的男女也都开始小声商量着。罗音如愿站在了二皇子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形和让她痴迷不已的侧脸,羞涩地问他:“我们……我们做什么呢?” 刘缜的视线扫过秦珂,看到她拿着笔,正用笔杆子拄着下巴偏头和纪侯爷说话。然后这才转过头和罗音说:“早听闻木夫人能写一手好字,罗小姐师承于她,可愿展示?”最后他们这一对决定下来,男的画画,女的写字。正好和秦珂纪岐那一组对调了身份。 院中有鸟不时长啼一声,另有琴瑟声交杂在话语中,满庭笔墨香气。 罗俏坐在亭子里,手边挂了一面锣。她轻轻在上面敲了一下,表示时间已到。 秦珂在一边水盆里净手,桌上的宣纸上绘了场中景象。时间有限,画得并不细致,但人物情态寥寥几笔已经跃然纸上。纪岐心里赞了一声,这姑娘看着傻,没想到也有出色的方面。提笔在上面完成他的任务。秦珂凑过去看,听见纪岐在一边笑问:“怎么样?” 秦珂:“……” 见她哑巴了,他又笑着自言自语:“我觉得还不错。”秦珂心想:现在我知道咱俩的诗句不符了,不过你至于再明明白白地写出来笑话我吗? 所有人都完成了作品。男女间又重隔安全距离,克制守礼地分开。 流水一样做了琴棋书画的展示,再评选之后,三甲中当然没有秦珂在列。虽然场上的男女年纪都不大,但有才者众多,秦珂所画又没什么高远立意,也没有时间画得更加细致。不过却是场中传阅最多的一张画,人人都想看看别人笔下的自己。 罗音没看,她还正在气头上,手里绞着帕子,在心里不停扎小人。 因为二皇子刘缜画了一幅美人背影。 秦珂与秦涴就频频被围观群众的眼风带到,大多都猜测这画上之人,最有可能是秦家两位小姐其中之一。两人身段相似,而且之所以只在两人中间进行猜测,还因为二皇子几次出入将军府,说不准就是对其中一位有意。 画中带情,但这种场合下,总不好那么直白。所以画中女子甚至连衣物也是无色的,只一头青丝倾泻而下落满肩头。脸微侧,眉眼仿佛就在下一刻就会显露出来。 这样似是而非,留下想象猜测的余地反而更加勾人。 而和二皇子合力完成作品的罗音,没有人会猜画中人是她。因为和秦家两位小姐相比,罗小姐实在有些……高壮。罗音显然也很难堪。面上的笑再难维持,到她往画上写字时,撑着腕子,笔捏在手里迟迟落不下去。 别人要做的是二选一的选择题,而秦珂不用猜就能想得到,刘缜这画上之人绝对是秦涴了。她带着“少年你很有勇气”的眼神看向他,见他也正好看过来,突然朝着自己微微一笑,眉目生光。 刘缜见二小姐“害羞带怯”地往这边看,虽然他画的是秦涴,但秦珂这样误会自己向她示爱,也是他乐意看到的。 —— 留花宴后,秦珂都已经坐进了马车里还在挑着车帘往外看。秦涴从她手下的缝隙,看到与她们并排停着的,是南阳侯府的马车。 她坐直身子,靠在车壁上冷冷一笑,“宴上还没看够吗?” 秦珂嘻嘻笑了两声,帘子从手上落下来,她凑到秦涴身边小声说:“纪侯爷很有意思啊,哪里像是外面说得那么可怕,可见京中传言不能全信。” 秦涴不屑她一副花痴的样子,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说:“你和他才相处多久,这便能下定论了?” 秦珂忍不住又凑过去看,挨近了窗口正好看到纪岐走到马车边儿上,撩着衣摆,动作利索漂亮地往马车上一跳。身后的李谦体型微胖,这种有可能出丑的行为自然不会做。身边小厮就麻溜地小跑到马车前伏跪下身,弓着身子让李谦踩着他后背上车。 李谦很自然很习惯地抬脚,结果脚还没踩上去就被纪岐提着领子猛地拎上了车。 见秦珂只知道眼巴巴看着纪侯爷,秦涴不由得替二皇子不值。秦珂如此三心二意,当真配不上他。 秦涴的亲事眼见着就要提上日程了。 李娴再是与继女不亲近,还是尽心尽力地帮着她挑选合适的人家。因为嫁得好坏,实在是关系着女子一生的大事,她又不是见不得继子女好的恶毒后娘。作为秦家的主母,她也替秦涴多方打听着,几日下来,京中适婚的世家公子们什么情况她全都摸了个清楚明白。还留心看了年纪比较适合自家阿珂的,想着再过个一两年,阿珂也该有人上门提亲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又吩咐着下人去把秦涴叫到主院里来,想着要出嫁的人是她,她的意见比较重要。 秦涴记得上辈子,在这一年她确实定下了一门亲。但最后男方突然重病,就又到秦府来把亲事推掉了。这件事太不吉利,也让她又蹉跎了一整年无人问津。所以明知结果,她就不怎么上心了,反正也是白忙一场。 她没有再深想,心里隐隐有个念头,挑出来的那些人她哪个都不想嫁。要嫁,就要嫁给真的爱她的,永远不会让她受委屈的人。 她领着茯苓从花园经过,将要春末,这几天甚至有了快入夏的热乎劲儿。没走出多远看见秦岸大步走着穿过花园,应当是才从练武场回来,一头的汗。不过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她,只知道闷头往前。 她有些好奇,扬声叫住他:“你这是急什么呢?风风火火的。”秦岸听到声音停住了脚步,回身张望两眼,这才看到她,然后朝着她这边走过来。 等站到她面前,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回答说:“没急什么。”握剑的手抬起来,用袖子蹭了下额头上的汗。手一动,剑柄上悬着的绳结就晃悠悠地落在她眼里。 秦涴一愣,指着那东西问他:“这是哪里来的?” 秦岸顺着她目光看向手中的剑,剑柄也只是挂了一枚玉环而已。“这个吗?是二姐送我的。”说完,他的脸就控制不住地有些红了,前段时间他还说要帮着长姐向二姐“讨公道”,结果现在又心安理得地收了二姐的东西,最惨的是还被长姐抓个正着。 而秦涴在意的却不是他墙头草一样的行为,心想这玉环不是留花宴那日二皇子刘缜送给秦珂的那一枚吗?她当时就站在旁边,秦珂还举着打量了很久,自己看得真真切切。本来她以为,这么贵重的东西,又是刘缜亲自送到秦珂手上的,秦珂应当会很珍惜才是。没想到她转手就送给了秦岸。 任务3(十一) 看秦岸的样子,也不知道这玉环的来历。随便往剑上一绑,当成普通玉石来对待。 秦岸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秦涴的表情,见她不像是生气,斟酌着说:“是我毛躁,碰坏了原本在剑上挂着的玉环,二姐说这一个和我的差不多。”秦珂说得轻松,是因为她本来就不在意这玉环如何珍贵。刘缜存心算计她,想拿这个来买她的真心,可要失策了。近来刘缜虽然不亲自出面,还是会托人送各种东西来刷秦珂的好感。 秦珂表现得越喜欢,脑海里的进度条蹦得就越欢。偶尔还会和刘缜装作偶遇,茶楼街巷,踏青游湖,见到了必然要甜腻腻地问声好。一副早已经坠入情网,情根深种的模样。 不过秦珂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在意才把玉环送出去的,秦岸撞碎剑饰的时候正好在她跟前,她随手就送给他了。见秦岸挺喜欢,也觉得很值得。 秦涴心里却有些慌。她努力回忆着上辈子这枚玉环的去处,但那时候的自己从来没有对刘缜留过心,他又是如何讨好秦珂的她也没有在乎过。后来秦珂为什么没能如愿嫁给他,她也只当他逗小猫小狗一样对待秦珂,失去了兴趣就不肯再花心思。还在心底里觉得痛快,她被秦珂害得那么惨,秦珂也没有得到她想得到的。 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这些日子和秦珂接触下来,总让她有一种上辈子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的感觉。她有时候都要怀疑,是不是秦珂也重生了。但是几次试探下来,秦珂都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除了对自己的态度更好,不再刻意针对自己,许多她还能回忆起的细节,秦珂都还是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如果重生了,心态自然也要发生变化,行事说话都该完全不同才对啊。而且就算能装得了一时,也不可能处处滴水不漏。还是说,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秦珂其实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样重视刘缜。那日留花宴,她是不是真的对纪侯爷动心了?如果真是这样,那秦珂的口味还真的挺奇怪的。 她一直都以为,留花宴上秦珂和纪岐会有交集,还是因为自己做了一把推手的缘故。她的重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一些事情的走向。积少成多,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有了这么多变化吧。 “长姐?”秦岸看她走神,忍不住叫了她一声。茯苓也在一旁轻声提醒她,夫人还在主院等着她过去呢。 见她有事,秦岸就赶紧说:“那长姐,我先走啦。”秦涴思绪不稳地点了下头,他就立刻转身往原来的方向离开了。秦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茯苓,我自己去见母亲就行了。你跟在少爷后面,看看他是往哪里去了?” 秦岸进到秦珂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正在和一群丫鬟们踢毽子,她被围在中间,撩着裙子踢得又好又稳。看到他进来,就把毽子接在手里,塞给身边的小丫鬟让她们继续玩。然后向他招招手,领着他进到屋里去。 秦珂也是乌鸦嘴,她的病才好利索,秦岸接着也病了一场。不过他身子骨一向强壮,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学堂里请了几日的假,一大半都窝在房里和秦珂玩。 那几天正赶上外祖母赵府老夫人大寿,秦涴去为外祖母贺寿之后小住了几日才回到将军府。秦珂就在这期间常常跑来和他说怕他整天闷在屋子里无聊,研究了许多新奇的点子陪他打发时间。姐弟俩的关系迅速回暖。 几天前秦岸在秦珂书架上翻到一本游记,可惜是残本,他看得意犹未尽翻来覆去又读了好几遍。因为是秦珂自己从书局里淘的书,就许诺说帮他找找看,和他约定好今天是最后期限,如果再找不到就算了。本来他来时也没抱什么希望。 结果没抱希望反而更惊喜,秦珂笑得也很得意,给了他一本手抄的。 放到他手上,秦珂邀功一样开心地说:“那书局老板有本珍藏版,可惜不准备卖,我就去了几次顺手给你抄了。别怪我懒,接着那残本后头开始抄的。还好书不厚,不算我食言。” 秦岸听完她的话,就怔怔地垂眼看拿在手里的书,顿了一会儿才小心地翻了几页。游记里是绘了地图的,连这个秦珂也仔仔细细地画在了纸页上。 秦珂见他认真地在看,探头过来又追加一句:“也不许嫌我字丑!” “不丑!……不丑。”他轻声重复,合上书,手在上面摩擦了一下。装订得虽然一般,但整整齐齐的,看着十分利落干净。他平日里看的书很杂,有许多看到一半找不到了,抓耳挠腮几天,过一段时间也就抛在脑后了,没想到自己的姐姐肯帮他在这上面花心思。 “你看书慢,这下可以带回去仔细读啊。”秦珂几个世界里都是别人的妹妹,还是头一回翻身做姐姐。秦岸和她之间虽然有过许多不愉快,但她也愿意对他好一些,自己在秦府的日子也愉快。而且做了人家的女儿,享受着便宜爹娘的爱护,她可不觉得能心安理得地受着。 等秦涴回到自己的院子,才从茯苓口中得知,今日秦岸原来是径直去了秦珂那里,出来的时候好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茯苓疑惑不解地说:“少爷他,怎么突然和二小姐这么亲近了?” 秦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差不多的年岁,自然能玩到一起。而且,”她想,自己还真是不得不承认,“他们才是亲姐弟,不是吗?” —— 越过春末,秦岸身子又抽高不少,面部轮廓也更鲜明了一些。上个月求着父亲带他去打了一回猎,很快就喜欢上了纵马追逐猎物的快感,三五日就约一回好兄弟到郊外骑射。 罗家长子罗遥是他最好的朋友,每次秦岸必然会叫上他。这次赴约,罗遥还带上了她妹妹罗音,也是被缠得没办法才肯带着她出来玩。结果罗音刁蛮任性惯了,碰上的秦岸也不懂怜香惜玉,在外也多多少少有着少爷脾气,这两人在骑马时就不知因为什么起了争执,罗音一个气不过居然拔了头上的簪子去扎秦岸身下的马。 马受惊,坐在马背上的秦岸毫无防备,被直接掀翻在地撞伤了脑袋。满头是血地被送回将军府的时候,人早都已经昏迷了。 李娴没日没夜照顾了两天,他才终于转醒。结果一醒来就一脸茫然,后来又转为震惊讶异。因为再醒来的秦岸,发现自己居然重生回了十一岁这一年。 一睁开眼睛,他明显年轻了许多的娘先抱着他哭了一通,早已病亡的长姐秦涴红着眼眶问他感觉怎么样,而关系一般的二姐秦珂也一脸关切。 他冷静了一会儿,脑袋里就突然多了很多记忆,强行塞入的全都是属于现在这个十一岁的自己的记忆。 秦珂这时候突然伸出手来,不敢碰他撞伤的额头,就轻轻碰了下他的脸说:“阿岸,你撞傻啦?”李娴轻打了下女儿的手,“胡说什么呢!” 任务3(十二) 秦珂努努嘴,小声说:“娘,我觉得弟弟可能撞蒙了。” 秦岸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记得昌燕王出事之前,秦珂还哭啼啼地回娘家求他们帮一帮昌燕王。但他们哪里插得上手?最后连秦珂都没有救下来。 长姐秦涴也因为受纪岐连累,跟着南阳侯府流放。他虽然知道纪岐忠心耿耿,所谓的通敌叛国都是莫须有的罪名。但他能力有限,根本无法帮他沉冤昭雪。 怎么就重生回这时候了呢? 秦岸暂且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看到面前的场景,再觉得不可思议,也不得不相信这一切确确实实发生了。 秦珂还要凑过来看他,他下意识就侧脸躲开,表情有些隐忍的不耐烦。秦珂见他这副样子,问他一句:“你怎么了?还疼?”他也没理会。 上辈子秦珂做的那些恶毒事,有的到了最后都藏不住了。而且他也意外得知,就连当初长姐秦涴不得不嫁去南阳侯府,也是因为被她和罗音联手陷害所致。所以就算此刻的秦珂一脸关心,他还是忍不住避开她的目光,不想和她对视。 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还没捋顺,他先仔细回想昏迷前,隐隐知道是罗音害自己落马受伤。所以他能重生,是上天要他来阻止二姐秦珂和罗音的阴谋吗? 见他脸色苍白,醒来又一句话都不说,李娴忍不住想:坏了,不会真撞傻了吧?立刻握住他的手问他:“头还痛不痛?”心里又急又气,觉得今年可真是多灾多难,先是女儿落水生病,儿子现在又受了伤。只有秦涴看着明显有些不对劲的秦岸,面色生疑。 屋里几人各有各的心思。与此同时,罗音被母亲带着,亲自上门赔罪。她心想秦岸又没有真出事,所以来得心不甘情不愿,直到现在她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罗家母女提着上好滋补的药材进了将军府,请仆人代为通传。随后将军府的仆人把她们引到秦岸院子里,自然是没人特意迎出来的。毕竟是她家女儿的错,罗母也是还没进门就挂上一脸的笑。 才走进屋子,看到床上额头绑了一圈圈纱布的秦岸,罗母就推了一把站在身边的罗音,嘴里说着:“你比阿岸还年长几岁呢,怎么一点儿姐姐样子都没有!看看你干的好事!” 罗音被她娘重重一推,先红了眼眶,看起来居然更委屈。来时就在府中排练过了,她娘怕女儿遭骂,抢先责备起来,以此来堵秦家人的嘴。 儿子被害得撞破了脑袋,李娴自然心疼得不得了,就一直坐在秦岸床边看儿子苍白的小脸,故意不理会她们。罗母骂了一会儿,才走到跟前来,俯身看着秦岸说:“这样子看得罗伯母要心疼死了。我们罗音被家里人宠坏了,下手也没个轻重。阿岸看在罗伯母面子上,便原谅她一回吧!” 李娴心里咒骂:感情伤的不是你儿子,说得这么容易!然后就有些疲惫地摆摆手,“罗夫人随我去前面吧,阿岸才醒,让他接着休息。” 罗夫人存了什么心,她再清楚不过。以前还想觉得罗遥年纪轻轻就小有文采,生得也好。还考虑过观察几年,看看能否与自家女儿相配。如今闹出这种不愉快,罗夫人又这么耍小心思,她就一千一万个看不上罗家。 罗夫人见屋子里三个秦家小辈,也不敢把女儿往这里放,连忙拉着一起走了。罗音被她娘拉着,回过头狠狠剜了秦涴一眼。 秦涴正好也在看她,想到上辈子自己和罗音还算是好友,罗音比她小上一些,比秦珂大上一些,一直是像姐姐一样处处关照秦珂,没先到最后和秦珂凑到一起害人。重生之后她也不想勉强自己继续和她装成好姐妹的样子,果然罗音就连遮掩一下都不肯了,处处对她没有好脸色。 罗音对秦涴嫉妒又厌恶,两个人年纪相仿,总被放在一起比较。她凡事总是比秦涴差上一截,就连对自己不耐烦的哥哥,对着秦涴也十分倾慕。秦珂就不一样了,她擅长的东西秦珂都不是一般的差,她还是喜欢这样的朋友。 最最重要的是,哪怕尊贵如二皇子刘缜,都要对秦涴另眼相待。 她可不觉得今年才十三的秦珂,魅力能比过正值大好年纪的秦涴。二皇子眼高于顶,自然不会喜欢连她都比不上的秦珂。刘缜对秦珂的种种好,怕都是曲线救国,绕着弯儿地讨好秦涴。 某种程度上来说,罗音这种思考方式,让她成为了难得捕捉到真相的人……虽然刘缜也并不是为了讨好秦涴。在刘缜心里,他对秦珂只有单纯的利用。 —— 成书发现自家少爷最近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以往从学堂回来少爷是很少闷在屋子里的。上回生病,关了几天像要了他半条命,满身的不痛快。这一次额头上纱布早都拆了,却一直都没提过想要出府散心。 而且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少爷对着近来一向言听计从的二小姐,居然也开始爱答不理。这下好了,二小姐日日都会送的点心也断了,院子都不踏进一步。 成书虽然是秦家的下人,但他和秦岸一起长大,关系非常好,对着秦岸时也比较随意。这日帮秦岸磨墨,看着他依旧心无旁骛地读书,忍不住说:“少爷,您又惹二小姐生气了。这回您再让我帮着想办法哄二小姐,我可没辙了。” 秦岸听了这话,很奇怪地看向他,问:“为什么要去哄她?”从前姐弟关系哪怕缓和不少,他也只是把她当成姐姐尊敬,更何况现在已经十分清楚她的真实面目。 成书无奈地嘟囔:“少爷您又不认帐!上次您和二小姐打牌时耍赖,二小姐不理您了,您表面上不也是装成现在这样不在意,结果呢,愣是在二小姐院子门口晃悠了一个下午。” 秦岸愣住。 成书却被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起来。秦岸从他的话里听到一个十分陌生的自己,结合脑袋里的记忆,他再迟钝也知道和上辈子相比,这个世界里已经有了很多变化。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重生的,十一岁的自己在想什么都不重要,所以那些记忆他也压在心底没有认真接纳。 他稳住心神,没好气地轻斥:“再闭不上嘴就滚出去。”他虽然有着二十多岁的心智,但顶着孩子的样貌,说出来的话倒像是被拆穿时的赌气。 成书听他这么说,就动作麻利地把桌子上的点心一手一盘地端起来,作势要往门外走。 “哎哎。”秦岸喊他,“干什么?你少爷我还吃呢!” “少爷!”成书一脸“你有点骨气好不好”的表情,说:“您上回生气时可说了,二小姐做的东西都别让你看见。”这还是二小姐最后送的一回点心,保存期限还挺长,秦岸一直以为是厨房做来给他吃的。 成书是把秦岸还当成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来打趣,秦岸心里却惊异得不得了:他和二姐秦珂的关系,当真这么好了? 任务3(十三) 而且趁着他愣神,成书不仅跑过来端盘子,案头上放的一本书也顺手要塞进怀里。 结果手比脑袋反应快,秦岸下意识就抢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手里这本书,十一岁的自己似乎很珍视这本书。封面简简单单地只写了“行路小扎”几个字,翻开是一本手抄的游记,绘图认真又严谨。脑海里听见十一岁的自己对自己气愤地哼哼:不是都说好了,永远不再惹二姐生气了吗!你又不长记性! 突然一滴水砸在了书封上,他想也没想连忙伸手擦掉,生怕晕开了字迹。停下动作,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心想:多大的人了,又不是真的十一岁,怎么还哭鼻子? 他当真纠结了好几天。想去找秦珂问清楚,又不知道去了能从何说起。 拖了几日,罗遥为了向他赔罪,特意邀请他同去聚风楼。聚风楼的老板最近得了一条“霸王鱼”,听说要两个壮年男子合力才能抱起来那么大。 今日杀鱼开宴,楼中的位子极为难得。他特意花心思定到了位子,邀上秦家姐弟三个,又强拉上了闯了祸的妹妹罗音。 秦岸被邀请之后认真想了想,还是跑去了秦珂院子里。这段时间秦珂根本不知道秦岸经历了如何曲折的心路历程,只吩咐人注意他的起居,他突然不来倒也没想太多。所以反倒只有秦岸自己,因为最近对秦珂的刻意不理会,着实纠结了很久,跑来找她反而生出一点点不好意思。 成书在一旁看着站在二小姐院子外面满脸纠结的秦岸,在心里默默想:我说什么来着!早知道要有这么一回。 —— 聚风楼开宴的这一天,皇亲国戚,官宦商旅,都跑来凑这一次热闹。而对于秦珂,有吃的自然欣然应允。她对着秦岸还是十分亲切,毫无隔阂的样子,秦岸见她纯粹开心的模样,突然沉默下来。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刘缜被他的四皇弟特意邀请前来,聚风楼外宽敞的街道,他坐的马车和秦将军府上的马车一道停住。 最近刘缜才刚把他四皇弟手下的一员大将送进刑部大牢,牵涉甚广,连带着得罪了不少人。他的手下大多都劝他避风头,这一次邀请无异于鸿门宴。不过刘缜并不怕,不仅有着十足的把握能护住自己周全,而且还期待着他们动手,好让自己使一回苦肉计。 最近圣上的病时好时坏,几个儿子暗地里的你来我往都被他看在眼里。他这一病,朝野上下人心浮动,他也想找机会震一震这些人。恰好刘缜肯冲上前来帮他排忧解难,一副不怕得罪人的坦荡样子,让他十分满意这个儿子最近的表现。 结果车刚停,刘缜才撩起帘子看到秦涴袅袅娜娜下车的曼妙身形,视线里就有一把剑斜刺出来,将他挡在了车里。街上行人尖叫着散开。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也抽出剑来和刺客缠斗,很快又有几道黑色身影向他扑过来,他抵抗一阵儿刚要装作不敌,勉力架住其中一把朝他面门竖劈而下的剑,身后抓住机会的刺客就立刻提剑刺向他。不远处秦涴看着二皇子难挡合攻,就毫不犹豫地闯进包围之中。 秦涴夺来其中一人的剑,胳膊上就已经挂彩。血顺着纱衣染红了半条袖子,她也毫无惧色地持剑挡在刘缜面前,两个人都有些身手,刘缜不想秦涴再受伤,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着。后背被剑划到,目的达到,援兵也“姗姗来迟”。 刺客终于被制服,刘缜却只是动容着看着秦涴笔直的背影。她精致的发型已经有些凌乱,发丝垂下来贴着脸颊,这时候转过身,轻轻喘息着说:“二皇子……你还好吗?” 刘缜表情温柔,刚要开口,突然听到身旁的马车后面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他有些疑惑,绕过马车,就看见秦珂紧紧贴着马车巨大坚硬的轱辘抱膝坐着,恨不得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盖里一边发抖一边哭。 想来刺客一出现她就知道要躲起来了。刘缜忍不住无声冷笑,躲得倒挺快。 好感度,—— 厌恶度,60/100 秦珂脑海里的提示音欢快地蹦出连成一片的响声。 那日遇刺,秦岸的马车落在后头,等他到了聚风楼门口只来得及看到地上的一滩血迹。 立刻掉转车头回到将军府,简单询问了院中的仆人,才知道几人遭遇了什么。秦涴被划伤了胳膊,秦珂也受了惊吓。 他往后院走,就看见二皇子刘缜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站定身形,正往秦涴院子的方向看。 身旁随从轻声提醒着出声:“二皇子,您的伤……”刘缜才终于回神,转过身就看见秦岸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秦岸知道刘缜是未来的帝王,还想着能否凭借这种先知抢先向他投诚,为他们秦家谋一个安稳的未来。当初秦家在皇子夺位的风波中保持中立,虽然因此避开了灭门的祸事,但也没能得到新帝的信任和庇护。何况秦家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叛国的“罪臣”纪岐,一个嫁给了夺位的失败者昌燕王。 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刘缜也并没有分出心思注意他。直到出了将军府,上了马车,满脑子还是秦涴不要命一样挡到他身前的场景。他紧紧闭上眼睛,背部向后靠,重重地撞在马车壁上。 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这时候秦珂的身影煞风景地窜进脑中凑热闹,拧碎了他不停回想着的感人场景。他脖子上仿佛还残留着秦珂双臂环绕的温热和被紧紧勒住的窒息感。 她当时被吓坏了,只知道抱着他哭。秦涴哪怕受了伤,也只是淡定地站在一旁,他侧过头看她,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秦涴伤在右臂,伤口看着严重,但其实并不影响动作,只是会有落疤的风险,这一点让身边侍候的丫鬟们都十分担心。好在她是因为二皇子受的伤,隔日二皇子就派人送了治伤和平复疤痕的药膏来。 秦涴看着手中精致的药盒,淡黄色的药膏带了一点点清香。她轻轻转动着盒子听茯苓站在一边笑道:“这皇家的东西,可遇不可求。二皇子特意送过来,又考虑得这么周全,可见他也是上了心的。” 秦涴听到这话,抿着嘴笑了笑。想起刘缜送她回将军府时温柔又关切的模样,有了上一世的亲眼所见,她突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底气来。将盒子握在手心,垂下眼时又忍不住想:就是不知道这上了心的程度,能不能比得过对待秦珂的那一份。 重活一次,越来越多的变化让她有种难以操控的无力感。她在心里默默说:“为何不主动一些呢?自己分明占尽了先机。” 她伤了胳膊,秦珂也在院子里一连窝了好几天,装作受了很大的惊吓。李娴也想着是不是该请个道士进府里做做法事,去灾避邪。 自从那日好感度上了六十就飘飘忽忽地停不稳,时高时低地在六十左右徘徊。刘缜是皇子,见上一面都要靠缘分,拖动一次进度条也着实不大容易。不过秦珂发现,只要自己和秦涴一同出现在刘缜面前,最好和她的行为产生强烈对比,他就会多厌恶自己一点。 任务3(十四) 真是受不了他这种人设,秦珂在心里吐槽:刘缜要被自己脑补的深情感动坏了吧?可能他就是享受这种为了天下辜负美人的负罪感。 同他一比还是弟弟可爱一些。秦珂在床上打了个滚,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秦岸求着自己帮他写个字帖,想要临摹。虽然秦岸也是自幼习字,但秦珂仗着有了几个世界的底子,在他面前比较嚣张,对字迹还挺自信的。不过因为要受到这具身体的影响,和原身的字迹无限趋同,又不大熟悉这个世界的字体构造,所以组合起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也只敢和才十一岁的秦岸比一比了。 秦珂还奇怪,秦岸怎么还不来找自己要帖子。但她哪里知道,这时候的秦岸早看不上她的字了。毕竟住了个成人的灵魂,字要比秦珂好上许多。 前两天秦岸终于从莫名其妙的纠结里挣脱出来,但字帖一事是小秦岸和秦珂的约定,他不刻意去想自然想不起来。还是秦珂想起这一茬,让寻夏亲自送到他那儿去的。 秦岸收到字帖,一翻开就忍不住想笑。帖上刻意写得板板整整的字迹,看在他眼里有些幼稚得可爱。越和秦珂接触就越要怀疑这个世界,或许真的是一个区别于他记忆里的全新的世界。秦珂会是爱护弟弟的好姐姐,长姐也不会再被她所害。但目前的一切还不足以说服他放松警惕,他这么想着,就随手将字帖放在书案上。 秦珂喜欢宅在自己的院子里,他不主动去找她也好久不来一回,秦涴最近却很喜欢来他这里。有时会从他这儿借两本书,有时与他闲聊。这日也来了,没说两句看到他案头摆了不少字帖,愣了一下帮他把凌乱的书案整理好,才又接着他的话说了一会儿。准备走时,突然说:“可否借姐姐几个帖子临摹。” 他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眼案头,上面的确有几本字帖,都是名家的笔墨。也就大方地同意了。 隔了两日,他才发现秦珂的那本帖子本来是压在其它几本下面的,或许是被秦涴不小心夹带走了。 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并没有在意。 —— 主院里李娴气得把画像重重扔在桌子上,和身边的嬷嬷抱怨:“这不行那不行,不如让她也学着别家小姐将人请到家中来,由着她自己来相看。”她以手作扇,气得冒烟,觉得心思都白费了。 才送走了大小姐,嬷嬷奉上茶,劝说道:“夫人您也看得出来,大小姐怕是不愿嫁,才处处挑三拣四。不如真的按您说的,公子们都请到宅子里来,总能让大小姐看到满意的。” 李娴摇了摇头,“近来京中私宴过多,这家姑娘办一个,没隔两天那家的又凑个热闹,谁还看不出来都是存着什么心思?”正是京中宜嫁娶的好时节,满京的适龄姑娘都想尽了办法来接触青年才俊,怕是世家公子们也疲于应付了。 她想了想说道:“还不如打发她们出府玩,这样多自在!”李娴做姑娘的时候最喜欢踏春郊游,当年也是因为她跑出去玩,才因为意外见了秦将军一面而对他一见钟情,不顾他死了一任妻子一定要嫁过来做继室。 结果还没等到她照着自己的想法安排,倒是意外地等到了南阳侯府的老夫人亲自上了门。 老夫人坐在位子上,茶搁在手边,一点喝的意思都没有。论身份,将军府还比不上世代为国尽忠的南阳侯府。论气度,南阳侯夫人年轻时连战场都敢上,现在岁数大了,周身还着压迫人的威仪感。 李娴在一旁有种面对亲娘的局促感,夹着腿老老实实地坐在主位上。但面上还端着将军夫人的姿态,开口问:“不知老侯夫人今日来我们府上,所为何事?” 老夫人先露出一点笑意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撕开了火漆的信封,示意身边的侍从拿给李娴。李娴一头雾水地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来一张薄薄的信纸。 上头内容还没看,先是被最下面的落款吸引了目光。 她手重重颤了下,信纸也哗啦响了一声。连忙抬头向下人们呵斥一声:“都出去!”下人们伏低身子,连忙都退出门外。老夫人也一摆手,由她带来的侍从也跟着走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老夫人,李娴将信纸攥在手里,勉强笑了一下,说:“老侯夫人,这可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我们阿珂什么性子,做父母的当然再清楚不过,她怎么敢偷偷往府外递这样的信!”而且还是写给声名狼藉的南阳府的纪侯爷,怎么可能?! 老夫人不在意地笑着说:“信上明明白白写了落款,一开始我也是不信的,生怕有什么误会,这才特意来问。”这信的来由虽然蹊跷,但被她半路截到,内容可是明明白白的。她终于将手边的茶盏端起来,抵在唇边漫不经心地说:“只要拿你们家阿珂的字迹对照一下,不就立刻见了分晓吗?” 南阳侯府的老夫人今日敢来,也想过她们家怕是不敢认。但她也是为儿子的亲事操碎了心,这一回威逼利诱也得要个满意的结果。 秦家这二女儿好啊,她见过一回,有福相,很合她的眼缘。给男子递情诗在旁人看来有损闺誉,但是在她这儿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她骨子里就是随了她曾占山为王的老爹的性子,不受拘束,做了几十年的侯夫人也还是这种心态。 李娴拿着信站起身,招呼都忘了打就要往门外走。 “站住。”老夫人茶盏一撂,嘭的一声响,吓得李娴整个人都僵了。身后的人还漫不经心地笑着:“这是要去哪儿啊?不如连人带字,都领到我面前来,咱们一起验证验证?” 李娴想,字迹这种东西又不是一个人一张脸,怎么就不许类似了?就算,就算真是她女儿不着调,写了这东西送了出去,他们秦家咬死不认,南阳侯府还能强压着他们点头不成? 南阳侯府的继承人不着调,战功加身的老侯爷也早已经不在了,而他们秦家可是圣宠正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阳侯府看着是要日渐没落了,毕竟目前的纪侯爷并不足以撑起南阳侯府,但在军中的影响已经持续了几代,底气足得很。所以老夫人来到这将军府,面上虽然客气,言行却很霸道。 李娴死死捏着袖口,绞着手指进退两难。她突然想到上一回留花宴后,她侧击旁敲地问了女儿对宴上公子们的看法。提及纪侯爷,女儿居然一反常态地夸了两句。 虽然是很寻常的夸奖,她当时都并没有多少在意。但今日这事摆在了眼前,她只觉得眼前几个大字滚动而过:事出有因。 纪侯爷风评不好,但长得好看啊!自家女儿保不齐就被他那副皮相迷了眼。 由己推人,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觉得只有脸长得好,生活在一起才能时时心生愉悦,连吵架时都能多容忍两句,所以就觉得生下的女儿可能和她差不多。身后老夫人屈指敲了敲桌面,她回过神,掐断自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任务3(十五) 背对老夫人,李娴走到门边,支使着下人去请二小姐过来一趟。 发号施令之后,李娴回身时正对上老夫人看过来的目光,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然后耷拉着嘴角快步走回主位坐着。 不时用鞋底无意识地轻踩着地面,她觉得度秒如年,但秦珂其实来得很快。 老夫人手里的茶只浅浅抿了一层,秦珂轻快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等迈进门来,老夫人眼中就落进一个灰蓝色的纤细身影。 秦珂打扮得简单清爽,纱裙罩在身上,下摆挨着脚面柔柔地垂着。白色的腰带勒紧腰肢,上面的莲花纹像是攀缘在细腰上的活物,生机勃勃地缠绕着。穿着的裙子明明是稍显老气的颜色,但在她鲜嫩容貌的一衬之下,竟然也十分得体好看。似乎怎样的搭配她都能压得住,黑发勾出一小半用一直细钗绾在脑后,连配饰都是令老夫人十二分满意的恰好。 也许是先入为主。她对秦珂的第一印象就很好,只会越看越喜欢。 老夫人端坐着身子,表情已经尽可能地和蔼起来,面上却还像是带着凶煞气。 李娴心里乱糟糟的,也没有说闲话的心思,把手里捏得皱巴巴的信纸拍在手边的桌几上,颤声说:“阿珂你来看看这个!” 说着立刻就红了眼眶。她女儿平日里乖乖巧巧的,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儿了? 秦珂见到这样的场景,听到这样的话就有些疑惑。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坐在一旁对着自己目光灼灼的陌生妇人,看穿着打扮非富即贵,但她娘一开口居然也不向她介绍,就只好先礼貌地笑一笑,又走到她娘身边。 顺着落下的目光,她把桌子上的纸拿在手里。 捻着薄薄的纸页,看到上面和她平时所写分毫不差的字迹,她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李娴见女儿捧着信纸看个没完没了,忍不住说:“果然是你写的?!”说完扬起手要打她,结果重重扬起又轻轻落下。她下不去手就只好先恨铁不成钢地说:“真要是你,我就打死你算了!” 没等秦珂出言否认,老夫人就已经离开座位走了过来,从秦珂手里抽出那张信纸。她又拿在手里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叹了一口气,折了两下随手浸在李娴手边还有余茶的杯子里,等着字迹模糊晕开。 她轻轻摇了摇头,嘴角两边笑纹深刻,说:“像将军夫人这样问,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今日过来,也不是为了威胁谁。我也不说废话,你们将军府将孩子养得很好,我很喜欢,愿择一良辰吉日,为我儿上门提亲。” 别的姑娘家对他儿子避之不及,她都清楚得很。听说留花宴上儿子难得肯给些笑脸的世家小姐,就只有秦珂一个,她就想着或许动了真心,纪岐就能慢慢成熟起来。 李娴愣了下,这话槽点太多,她先从年龄上否定:“老夫人也太过心急了,先不说我们阿珂与纪侯爷其他方面是否相配,单就年龄上来说,阿珂才十三岁,纪侯爷也离弱冠之年尚远。”京中女子十六嫁人为宜,男子娶亲多在弱冠。李娴腹诽:纪岐今年才多大,就急着替他娶妻!是怕他越来越荒唐,以后没姑娘肯嫁给他吧! 老夫人“哦”了一声,毫不在意地改口说:“那……先定亲也很好。”其实照她的意思,成亲早些又如何?她也是十三岁就被父亲托付给了纪悬。 而且正如李娴所想,纪岐的心一直定不下来,名声差成现在这样,老夫人当然要急,觉得眼光必须往长远了放才行。 而且早些娶进门,可以由他们家先养着。娇娇小小的姑娘家,在眼皮子底下慢慢长大,是多好的一件事! 李娴在心里唾了一声,心道真是捅了土匪窝子了。 ―― “所以南阳侯府的老夫人就走了。”秦珂在将军府花园里的水亭中坐着,一手搭在围栏上,一手勾着盛了鱼食瓷盅,饶有兴致地喂着湖里的鱼。 复述时却很漫不经心,秦涴忍不住追问,她才肯再多说两句。 南阳侯府的老夫人亲自上门,秦珂却一点儿也不上心。秦涴沉默一会儿突然说,“你不是对纪侯爷很有好感吗,如今怎么不愿意嫁他?” 秦珂想着秦涴到底还没开启几十年的后宫副本,做了陷害人的事就这么沉不住气。秦珂就支起身子,拄着下巴故作可爱地说:“我为何要嫁他?纪侯爷是出了名的荒唐,二皇子频频向我示好,我又为何要舍弃二皇子这样的人中龙凤,去低就一个纨绔侯爷?” 从秦涴的角度看秦珂的侧脸,干净漂亮的线条,如玉的颜色,还有看在她眼里有些轻佻的笑。 秦涴握在杯壁的手猛地用力。“难道你爱的只是二皇子的权势吗?” 府中刘缜所派的暗探记录着她和秦涴的一言一行,秦珂移开目光,笑容轻惚夹带嘲色:“姐姐,你以为二皇子就是真的喜欢我吗?” 秦珂居然是知道的。 秦涴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她,听她继续说:“如果用了真心,哪里会若即若离地对待心仪的人呢?说他想要娶我,不如说他是想娶整个秦家。” “而且就算如此,我还算不上独一无二的,因为娶我可以,娶你自然也可以。”秦珂眉眼间适时露出些疑惑来,“至于为何选我不选你,大概是觉得我笨吧。” 自嘲完秦珂却没有丝毫的伤心,反而很得意:“他拿我做垫脚石,焉知自己不会成为我的登天梯呢?嫁了他,说不准我以后唔……”秦涴听她越说越过分,连忙扑过来捂住秦珂的嘴巴,眉头一皱,满目寒色:“你要说什么?”她忍不住看了看四周,没想到在外面秦珂就敢这样大言不惭。慢慢放下手,对她冷声说:“管好你的嘴。” 秦珂伸着手轻轻扯了扯垂在肩头的头发,听话地噤声,在心底却轻轻地笑起来:晚了。 这时候亭外茯苓远远往这个方向走,一直到亭子里,走到秦涴身边才俯身说:“少爷在院子里等您呢。” 秦涴听了她的话就站起身,才走出亭子秦珂在她身后突然开口说:“姐姐好奇南阳侯府老夫人为何来,阿岸也很好奇。我还问他来着,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分毫不差地模仿别人的字迹呢?” “害人时所做的事,总是会被发现的。”秦珂轻声说。 秦涴脚下顿了片刻,继续往前走。 等她回到院子里,秦岸站在院子里正低头看着地砖,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秦涴,第一句话就是:“我来向长姐要回二姐的字帖。” 秦涴忍不住回想起刚刚秦珂那句话。她觉得自己和秦珂在这个世界似乎颠倒了身份,轮到自己费尽心思地去陷害。 任务3(十六) 她让茯苓去把字帖取出来。 这段空当里,秦岸一直沉默着。偏头看院子里一棵柳树,看上面一条条的柳枝垂着指向地面。 他觉得自己的心绪也像这树柳条,杂乱纠缠。 秦涴把茯苓取来的字帖放进他手里,他突然用力一握,字帖在他手里扭曲变形。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南阳侯府的老夫人带来那字并非二姐所写,对不对?” 除了秦岸,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知道秦涴临摹字迹方面的长处。她能将别人的字迹临摹得真假难辨,还是上辈子在南阳候府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一笔一划磨出来的。 他能知道这些,是因为当初是他为秦涴收拾了遗物,又替她安顿好贴身侍女。 他想既然自己能重生,或许有别人也可以。这一回只是出言试探,没想到秦涴并不想隐瞒他。 秦涴心里,她和秦岸应当能彼此理解。毕竟秦岸自昏迷中醒来,就十分抵触秦珂。 想来他一定是知道了秦珂曾出手害她。 所以秦涴没有急着解释,反倒因为印证猜测而露出恍然的笑来,她打发茯苓去关院门,领着秦岸走进屋里。然后才轻声说:“你果然也是重生的。” 她继续说:“那你也应当知道,我上一辈子被她害得有多惨。”她语气很平静,听在秦岸耳朵里异常陌生。 秦涴自重活一世起,就强行压抑所有阴暗的情绪。现在把话挑明,她终于可以说出心底的话来:“她嫁去南阳候府,才能解我多年心结,前尘往事才能一笔勾销。” 秦岸情绪激动地说:“你明知道!明知道纪岐会死,怎么能故意推她进火坑啊!” “你也知道那是火坑!那我呢,我在南阳侯府蹉跎青春近十年!她有为我想过吗?”秦涴笑起来:“我上辈子的命运,这辈子我要她也尝一尝。” ―― 二皇子府。 刘缜坐在书案后面,书房里跪着个着劲装的男子,面容普通,过目即忘。 他说完刚刚的话有些忐忑,心想秦家这位二小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刘缜握着笔的手停了下,继续若无其事地落笔:“这些话都是她说的?” 男子应了句“是”之后,书房里一时无声。许久才响起一声极轻的笑。 男子辨不出喜怒,更把跪着的身子伏低。 刘缜把手中茶盏放再桌上,嗒的一声轻响,然后说:“出去吧。” 他嘴上说着话,目光落在了书案上摆着的一个土陶人像上。 这人像算是那一日玉环的回礼。当时秦珂笑眯眯地拿出一个土陶的人像问他:“像我吗?”说话时眼里都是他,真心真意得不得了。 刘缜心中带着嘲讽,她还真是两张面皮,转换起来也这么自如。自己以为把她玩弄于股掌,原来她也存着利用自己的心。 男人弓着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书房,才合上门,就听见屋子里有茶盏猛然落地,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南阳侯府中,老夫人领着人寻到纪岐院子里。 等迈进院门,正撞见纪岐领着下人放风筝。纸糊的巨大风筝像是一只大鸟,展翅欲飞一样。老夫人走近了看,才发现糊风筝的纸上尽是一句句诗词文章。 纪岐居然把最近先生授课所用的书都给拆了!老夫人一瞬间怒火中烧,抬起来指着纪岐的手都在颤抖,“你还长能耐了?今日敢撕书,明日是不是先生都能被你给撕了?” 纪岐听到了就扬起嘴角笑了笑,并不理会他娘的责问。 他身材挺拔,站得也笔直有力。身上穿了件暗红色的长袍,黑发束在头顶,眉眼带着利落清爽的俊秀,一笑起来尤其折人心肠。 此时微眯着眼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天上看,风筝借力拔高,很快就与房屋高檐相齐了。 见他还是油盐不进的模样,老夫人冷静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又说:“秦将军的二女儿你也是见过的,怎么就不愿意随我去秦将军府上呢?” “那二小姐生得美,性子你不也是十分喜欢吗?” 纪岐扯了扯嘴角,继续漫不经心地握着风筝线。半天才说:“娘你别开玩笑了,她生得还没有云娇阁的挽琴姑娘美呢!” 老夫人哪里会不了解他,这时候必定会句句顶着她说,不肯如她的意。就耐着性子劝他:“你如果肯收收心,我何至于这么早就逼你娶亲?你身为南阳府的侯爷,偌大一个侯府,难道你还指望着我替你管一辈子吗?” 纪岐猛地松开手中的线,风筝摇晃两下,重重地从天上栽下来砸在地面。他面无表情地冷声说:“若能选择,我宁愿没能从父亲手中继承这个侯位!” 老夫人听了他这话,顿时黑了脸伸手用力扯住他的耳朵,“你祖父和父亲拼了命给你挣来的侯位,你居然敢说出这样不孝的话来?” 纪岐梗着脖子粗声顶撞:“那也不是我自己挣来的!” 喊完这话,他挣开他娘的手,眼中有显而易见的伤心。他一直渴望上阵杀敌,但他娘却处处阻拦,如今还要逼着他娶妻。脚下向后退了两步,他垂下眼缓和着语气说:“娘,您太心急了。儿子才多大,秦家二小姐也才多大?就算您要我娶,也得让人家姑娘再长几年。何况我名声如此,她愿不愿意嫁还难说呢。” “儿子有事先走了。”纪岐憋了一肚子气,强压着转身就走,身旁随侍还在一旁说:“侯爷,您今日的书还没读呢!”他狠狠瞪了一眼说这话的随侍:“学个屁!去云娇阁!” 说完就大步离开。 等纪岐的身影转过回廊看不见了,老夫人才突然和身边的嬷嬷说:“我是不是一直都做错了?” 嬷嬷恭敬道:“是侯爷还太过年轻,不能理解您的苦心。” 老夫人眼睛还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喃喃道:“是啊,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死在战场上,我得护住他啊!我知道他想上阵杀敌,可刀剑无眼,谁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当初纪悬就是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再没能等到他回来。”老夫人被嬷嬷扶着胳膊,有些无奈地说:“他故意荒唐给我看,可我只要他安安稳稳地活着。” 结果纪岐这一出府又搞出了事情来。他从来都顶着京中第一纨绔的诨名,因为身份贵重,倒也没几个人敢惹他。这一回是和丞相之子萧明珣当街打了起来,仗着身手好,几乎是把萧明珣压着殴打。 不过萧明珣带的人多,纪岐只逮着一个人揍,难免挂彩。他只是身上带了青紫,萧明珣却被他打得卧床不起,当日萧丞相就抱着官帽跪在了宫门外,誓要向圣上讨个公道出来。 任务3(十七) 梁康帝病重刚愈,反复几次身体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了。但还是强撑着在书房处理政务,这时候听身边总管庞公公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揉了揉太阳穴,说:“他要跪就让他跪着,你去传朕口谕,让纪岐来见我。” 南阳侯府的老夫人也早知道了这次的事,纪岐一回府就被她拉着也到了宫外。老夫人本是带着儿子过来诚恳认错的,但想象中的御前对峙并没有出现。圣上只叫了纪岐一人进去见他,不到半个时辰,纪岐大摇大摆地出来,拉着他娘上了马车,毫不顾及一旁萧丞相铁青的面色。而且萧丞相最后跪来的结果是被训斥教子无方,老脸全都丢在了宫门外。 梁康帝从纪岐口中问出他动手的原因,结合庞公公的叙述,知道事情起因原来是萧明珣出言侮辱了皇长子刘项。 刘项是众多皇子中唯一能亲身提枪上战场,领兵作战且打得蛮夷节节败退的。但他打过百场胜战,却不及唯一一次失败来得让人印象深刻。 一年多前的阵前,刘项亲自拟定作战计划,却最终败于细作之手,也正是因为那一场恶战导致了纪悬战亡。自回京后,朝中弹劾不断,非议直到现在。除了父亲,纪岐最尊敬的就是皇长子刘项。刘项曾指导他射箭骑马,曾许诺领他上战场,将他带在左右。如今一次失败,不仅战神的名头没了,还要饱受指责,整日只知道借酒浇愁。 纪岐并不喜欢什么挽琴姑娘,是刘项喜欢听她弹琴,日日都去。上次兵败,刘项始终消沉度日,纪岐只能在云娇阁里找到他。 而对于梁康帝来说,刘项是他的长子,也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更是他最得意的成就之一。他本有意立他为储君,可谁又能想到带兵打仗几乎战无不胜的皇长子刘项,会因为败于外邦蛮夷之手又自此萎靡不振。 梁康帝闭上眼睛,他这个儿子啊,就是太骄傲了,受不住挫折。但他又不忍心舍弃他,对待其他儿子,他是父皇,是君主。但对待刘项,他更多了些为人父的温情,所以也一直在寻找机会为他解开心结。 如今边关又起战事,他有意派刘项领兵,又怕他对上次战败耿耿于怀,束手束脚反而延误战机。如今和纪岐一番交谈之后,不得不承认虎父无犬子,南阳侯纪悬是个能征善战的将才,独子纪岐也是个可用之人。 派他做副将从旁相助,刘项或许能借此战重拾信心和威信。 他正想着,庞公公隔着殿门禀报说:“皇上,二皇子求见。” “让他进来吧。” 才近午时,阳光在开门的那一刻冲进暗沉沉的殿中。刘缜背着光,一身墨蓝色的袍子衬得整个人尤为挺拔清俊。他迈步向前,直直走到梁康帝面前跪下。 其实若论样貌,刘缜无疑是最像梁康帝的一个。眉目深刻,唇薄且色淡。这两张脸相对着,却没什么父子间温馨和缓的气氛。 “你来做什么?”梁康帝对刘缜从来都是淡淡的,对他所作所为满意时会夸奖,却也仅仅是夸奖。而刘缜也对这种待遇习以为常,直接说明来意:“今日儿臣来,是想为父皇献计。” 梁康帝想起前日他随口问过刘缜,此战派谁挂帅为宜。他心里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要听听看别人的想法。刘缜谨小慎微,这次过来也是预感到梁康帝心中恐怕早有合适的人选。 刘缜当然知道梁康帝的偏心,实际上他从小就被忽视惯了,但曾经有多羡慕皇长兄刘项,现在就有多恨不得他一蹶不振,继续过着他废人一样的生活。 梁康帝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二儿子,语气里辨不出情绪,“说说看。” 刘缜揣摩几日发觉梁康帝有意再派刘项出征,很乐意顺水推舟,“皇长兄虽然一整年未曾带过兵,但被战火波及的沼州地形复杂多变,行军极为困难。皇长兄熟知此类地形,当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刘缜想,刘项这一次出征是吉是凶,怕是要……事在人为。 他想让刘项再也回不到京中来。 —— 刘缜离开之后梁康帝突然开口问身旁侍奉的庞公公:“刘缜有谋略,有手段,但你知道朕为什么从来看不上他吗?” 庞公公哪里敢回答这个,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梁康帝突然笑了,摇摇头,“算了,问你做什么。” 刘缜的确是他最有才华的几个儿子之一,做事滴水不漏,心思也藏得深。不过言行却带了毒刺一样让人忌惮,尤其心狠,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别人,永远能狠得下心来筹谋。他身下的这个位置,他这几个儿子都想坐上来,为此或许都能戕害手足,六亲不认。 刘项也有将才、有谋略,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丢掉一颗仁慈的心,爱护子民的皇帝一定要有这样一颗心。若此次只是凯旋,再无波折,他定会是未来的一代明君。 梁康帝果然拟旨,此战由皇长子刘项带兵,南阳侯纪岐为副将。 宣旨太监到了刘项府上,被府上下人直接领进刘项的卧房。房门一打开就能感受到满屋子的浓重酒气,当时刘项正醉醺醺地仰卧在榻上,身上倒放着酒壶,前襟湿了一大片。他手掌搭在眼睛上,一动不动。 太监就当没看见,照常宣读了圣旨。圣旨上的内容清楚明白,刘项当作没听见一样,始终保持着不变的姿势,看起来犹在醉梦中。 太监在心里叹气,想到当年皇长子是如何的意气风发,现在却萎靡至此。 不过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这次圣旨一下,第二日刘项踏出房门时竟然将长发束起,身上也换上当年战时所穿的那身戎装。刘项仰头看掠过飞檐的鸟,想起纪岐跑来找他喝过的数次酒,曾对他说过的那些不甘心。 刘项想,他也应当是不甘心的。纪岐说得对,远敌未除,边境不稳,他又有什么资格消沉。 一年多的逃避,已经够了。 皇长子刘项仿佛一夜间重拾斗志,就连秦将军提起这件事,话里话外都隐隐透出欣慰来。皇长子少年英雄,一次失败其实并不打紧,关键是要能走出失败,看得出刘项终于决心放下过去了。秦珂听说后心里想的却是原剧情里纪岐应该并没有这么早就出征,她连忙在脑海里战战兢兢地翻看了一下自己攻略前几个世界所获得的积分,好在并没有减少。 自从末世剧本达成与人物命运相关的成就之后,系统对她的限制就相应减少,她的身体终于越来越高级。如今剧情改变也成了常事。现在不管是秦珂,还是重生后的秦涴秦岸,都不敢说以后一定会如何了。 而南阳侯府里老夫人只觉得天意如此。她不许儿子上战场,和儿子斗智斗勇这么久,还是输给了他的坚持和未曾预料到的变故。一直到纪岐出征那一日,她都不肯再见他一面。 冬月十二,这一仗一直打到了大雪纷飞。 任务3(十八) 大殿里空无一人,梁康帝独自坐着,喘息声如同堵在了喉咙里,慢慢地从指尖到手臂都开始颤抖。他手里紧握着密报,前阵的消息传回京城,刘项虽然大败敌军,却在返京途中遇袭且下落不明,连带着南阳侯纪岐,都是生死未卜。 梁康帝枯坐半日,几乎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他想起刘项小时候,他握着他的手教他习字,想起他趴在自己背上背书,或者眉飞色舞地同自己讲宫中趣事。他那样出色,除了那一年的自我放逐,从未叫自己失望过。 一收到密报,梁康帝就立刻派了秦将军带人沿途去寻找。整整找了小半个月都没有结果,最后居然是纪岐凭一己之力将刘项带回了京中。 刘项重伤,而纪岐虽无大碍,脸上却多了一条长长的伤疤。 此后四年,纪岐多次带兵远征,随着年岁的增长,脸上的伤越发显得狰狞恐怖。只看另一边完好的侧脸,还是英气逼人,轮廓锋利鲜明,但另一边却让人见而生畏。好友李谦打趣他时总说:“以前京中小姐们对你避之不及是因为你的名声差,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纨绔的名头,她们又开始嫌弃你的样貌了!” 纪岐其实并不在乎自己面上带了疤。他又不是个女人,多了条伤疤在战场上反而更具威慑性。至于娶妻生子,他娘都不再整天想着逼他了,他也乐得一身轻松。 李谦在这四年里也终于痩成了一个翩翩公子,他摇着扇子,安慰好友说:“你并不孤单,在京中你是娶不到,而秦将军的二女儿是嫁不了!你们也算互相帮着分担了些尴尬哈哈哈。”纪岐照着李谦屁股重重踹了一脚,“大冬天还用扇子,你是觉得自己脑袋里灌得风还不够是吗?” 秦家大女儿秦涴早在两年前就被赐婚给了二皇子刘缜。秦将军因为行军多年,伤病满身,也在那一年辞去官职。长子秦岸凭科举入仕,在朝中任一文官职位。 据传言二皇子对秦涴极为深情,亲自向圣上讨来了赐婚的旨意。秦府家女儿出嫁那一天红妆连绵街巷,被人津津乐道数日。但是又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言论,都说秦家二女儿秦珂早年就倾心二皇子,如今不肯嫁,是还惦记着如今的姐夫。 众人唏嘘又鄙夷,想着怪不得二小姐处处不差,却一直没能嫁出去。 梁康帝近几年痩得几乎成了一把骨头,但看起来倒还精神。四年前他将才伤愈的刘项立为储君,待他死后就是大梁下一任帝王。 刘缜面上看不出什么,却从四年前就恨上了纪岐,因为如果不是纪岐挡路,刘项是绝不可能活着回京的。如今的刘项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呢,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永远都只能是臣子。 —— 李娴心里急得要命,却不敢露出分毫来惹女儿伤心。继女出嫁以后,她以为日子终于要舒坦了,却没想到自己的亲女儿的亲事却始终没有着落。 眼看着当初年纪还小的女儿,一转眼已经十七,开始是挑挑拣拣不愿嫁,结果一直蹉跎到了现在。每次当她下定决心,认为这一家处处适合他们阿珂嫁过去时,秦珂就总能说出那家的种种不好来,而且还正踩中她的心思,让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全都不了了之。 这一日她强拉着秦珂去了山上的南源寺。南源寺中有个很有名气的姻缘殿,在那里能求到据说很灵验的姻缘符。她怕女儿觉得丢人,还准备了帷帽想给她带在头上。 秦珂失笑,出门时还是寻常时候的打扮,帷帽丢在一旁不理会。她把这次上山当成出游来对待,提前就让寻夏准备好瓜果零食,马车里也置了暖炉。身下垫子柔软,车里温暖如春,她心情很好地跟着她娘去往南源寺。 正身处南源寺的南阳侯府老夫人也和李娴有着相似的心境。 她往纪岐手里塞进一个东西,纪岐低头一看,是个深红色的布包,不足手心大,边角上绣了个小小的“姻缘”字样,垂着流苏,十分简陋。 老夫人就小声对他说:“这是娘特意为你求来的,里头塞着姻缘符,听说灵得很!”纪岐回京还不到三月,就被她娘强拉到了南源寺里。冬日里他穿得也很单薄,并不畏冷,比之四年前更加高大的身形十分引人注目。 但更加吸引各路视线的还是他脸上那道毫不遮挡的伤疤。 纪岐垂眸时面色如常,那疤痕就蜿蜒在脸上,让他本来足够俊逸的面容大打折扣,更添了骇人之感。 南源寺的院子不大,虽然是冬天,大殿前仍是香火氤氲,香客络绎不绝。 纪岐站得无聊,自己沿着寺中小道拐了几个弯,穿过道旁的梅林,想寻一处清静。也不知道最后走到了哪里,他捏着姻缘符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出现了小小一团白色的身影。秦珂被厚厚的衣裙裹着,下巴都陷在毛茸茸的领子里了,带帽的披风遮住全身,只露出一张白玉样的小脸来。她穿得厚,爬着台阶有些艰难,像是一蹦一蹦才能勉强上去一样。 纪岐心里忍不住想:有这么怕冷吗? 他记得秦珂。没想到当年留花宴上的小姑娘,居然也长到这么大了。 念头也只是一转而过,在秦珂看见他之前,他就已经转身离开了。梅林错落,小道也分出许多枝杈来一样,纪岐看路时不上心,一时间居然没找到原路返回的方法。 没一会儿就和同样在瞎转的秦珂正面相遇。 都是好记性的人,秦珂先憋不住笑了,问他:“你来寺中求什么?”秦珂指着他手里的东西,“也求姻缘?” 看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纪岐有意逗她一下:“我不能来求姻缘吗?” 秦珂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自然能的。”她抬起一只手,在面前晃了晃,细细白白的指尖也勾着一只小小的红布包。看了眼纪岐,眼中的意思是她并不是在嘲笑他,也是和他一样被逼着拿着这姻缘符,才顺口问他一句。 她看着手上的东西,又说:“听说这东西很灵呢!” 纪岐自从毁了容貌,少有女子敢和他搭话。秦珂也听到了外头的传言,几乎要把他的脸妖魔化,说得要多恐怖有多恐怖。但这时候她看过去,其实也只是道疤痕而已。 纪岐能感受到秦珂的目光在他脸上划过,又很自然地重新直视他的眼睛。时隔四年,他又看到了这个小姑娘柔软得像水一样的眼神,笑一笑水波都在荡漾。 原来看着傻,现在倒懂得藏住傻气了。想到当年的事,也不知道她这几年是不是认真背诗了? 刘缜手下的暗探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一直留心着秦家二小姐。 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汇报了今日的情况。包括秦珂在南源寺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南阳侯爷纪岐身手很好,他不敢凑近,所以两个人当时对话的内容并不清楚。 任务3(十九) 刘缜听过后心想:刘项如果做了皇帝,纪岐辅佐他有功,当然仕途平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非不可能。所以秦珂等了这么久不嫁人,是要嫁去南阳侯府,嫁给纪岐吗?他耿耿于怀的,只是当初秦珂的利用。 毕竟她的登天梯,纪岐也能做。 好感度:—— 厌恶度:70/100 秦珂听见脑海里进度条的响声,也不知道刘缜又在脑补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怕是在刘缜心里,自己当初那些示好,全都变成了她心机深沉的表现。这样很好,以后的厌恶度刷起来全要靠他强大的联想能力了。 秦珂能戳中这一点,找到这样省时省力的办法,还是因为她知道刘缜此生最厌恶被人利用,尤其厌恶别人踩着他往上爬。他从一出生起就活在利用中。他生母是曾是宫中的贵妃,本来身份低微,是算计了梁康帝才怀了孩子生下他,后来更是借着他在后宫中多次陷害其他妃嫔。 而长大后,梁康帝也只把他当作很好掌控的听话皇子,他做得再好,也永远比不上皇兄刘项。 刘缜本来就对她足够厌恶,再加上她的所作所为,自然厌恶度要成倍增长。但她有些头疼,厌恶度能到百分之七十,已经算是极限。刘缜与她并无更深的纠葛,无杀父之仇也无夺妻之恨,刷到百分之百并不容易。 正思考着,她所乘的马车突然重重一顿,车身不受控制地向下沉了一下。很快被车夫隔着帘子告知:“是车轮被陷住了。” 下车后发现车轮下陷很严重,一时半会儿怕是弄不出来。他们才离开南源寺不远,步行折返可行,山路却不大好走。 但外面冰天雪地的,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李娴抱着手炉正一筹莫展时,看到不远处南阳侯府的马车也跟着停在了道边。 南阳侯府的马车本来是跟在她们马车后面的,见她们突然停了下来,就派了车夫过来查探情况。知道是马车出了问题,老夫人就邀请李娴和秦珂到他们车上暂避严寒。 这样一来,纪岐就不好呆在马车里了,他先下了车。 秦珂和他错身而过时,纪岐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也侧过头看他,认真向他道谢。她刚刚在马车下站了一会儿,脸被风吹得有些泛红,黑黑的眉毛上挂着风里夹着的小小雪花。 他袖间的手指动了一下。 坐上车后,南阳侯夫人拉着李娴说得很开心。 而秦珂心不在焉地坐在软垫上,动作很小很慢地蹭到窗口。她轻轻撩开车帘一角,看到纪岐站在车边,他似乎是极不怕冷的,垂手站着,离她很近。 她清清嗓子,小声问他:“你冷不冷?”说着就把手里的暖炉递出来。纪岐听到她的声音,向这里靠近了两步。 马车很高,但他个子更高,与坐在窗边的秦珂视线相齐。秦珂把手伸出帘子,手上手炉小小的,但也盖住了她大半个掌心。 他轻笑一声,从她手里接过暖炉。那笑声像是个小刷子,因为微侧着脸,脸上的疤也看不分明,连身上从战场带下来的凛然气势也被柔化了。风雪之中,白茫茫的天地间,他这样一笑,就像是冰雪里破云而出的阳光。 —— 秦涴说不出自己这四年,过得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想象和现实总归有落差,刘缜对她也足够体贴,她应当知足了。府中无侧妃,只三位妾侍常年呆在后宅,都是老实本分的性格,存在感很弱。 但她总隐隐觉得刘缜对她像是隔了一层,当初她主动示好,也是感受到刘缜待她有不同,再加上重生前的所见所闻,更觉得刘缜会是她最好的归宿。果然刘缜为她求来赐婚的圣旨,她如愿嫁给了他。 他近来似乎很忙,常常要到入夜时才回到房中。圣上看着还算康健,哪料几日前刚一病就十分严重,京中多了些紧张的气氛。她也有点莫名的不安,这种情绪持续了今日,该就寝时睡意还是来得很迟。 刘缜出府办事,她就索性在房里等他回来,一手撑着额头,坐在桌边看书,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才听到院子里传来响动,立刻起身开门,走出屋子时正好看到刘缜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穿过夜色越走越近。 檐上悬着灯,在寒风里轻轻摇摆。秦涴等在门边,看到刘缜依旧是那样清冷寡淡的神色,靠近她时面色才稍暖。离得这么近,高大的身影笼过来,手压在她薄薄的肩头,声音又低又温柔:“在这里站着做什么?怎么也不加件衣服?” 她仰头看他,目光与他相接。只看到他眼底坦荡,再次在心底默默肯定他对她的确很好。就有些怪自己想太多,贴近他手臂轻轻搭在他腰侧,小声说:“我一直在等你。” 刘缜用手轻轻抚了下她的头发,说:“你去睡吧。我只是想来和你说一声,马上还要去书房。” 秦涴想问他要去做什么,又怕是她不该问的,就忍住了没开口。等他往书房走了,想了想还是让厨房做了份宵夜送过来,她拎着也去了书房。 在书房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还是敲响了门。刘缜一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的她手里提着食盒,听她有些犹豫地说:“我能进去吗?” 他顿了下,侧身,“当然能。” 他让秦涴呆在了书房陪他,也由着秦涴四处翻看。秦涴不想打扰他,四处打量着,从书架上拿了书来翻。手背挨到架子上摆放的摆件,那东西本来上面盖了红布,她碰落了才看到下面原来是个小小的土陶人像。 她拿在手里,有些稀奇地来回看。身后突然传来刘缜温柔的声音:“喜欢吗?” 秦涴听了他的话回头看向他,笑容里有很明显的喜悦,“送我的吗?” 刘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目光柔软,几乎是默认。他问:“你看,像你吗?”姐妹二人眉目间有相似,土陶人像制作又粗糙。当初秦珂看着像她,如今秦涴自然也会有相似的感觉。 其实开始秦涴还不觉得,刘缜这样提醒,她才越看越觉得像自己。 她嫁进来这么多年始终无所出,刘缜不仅不急反而还安慰她。李娴倒是常来府上看她,自她出嫁,继母女间有了距离反而关系不那么紧张了。这一次也是特意替她寻来方子,帮着她调理身体。 闲聊时又和她提及秦珂迟迟没有着落的亲事。南阳侯老夫人依旧不死心,想要秦珂嫁去他们家。不过现在李娴和老夫人的关系还算不错,毕竟这些年常常走动,这时候她提起来言语间也少了很多抵触。 秦涴听出李娴还是有些动摇了。纪岐虽说毁了容貌,但已经不是当初不学无术的南阳侯爷,秦珂年纪又是早该出嫁的年纪,这么想来还是挺合适的。 如今太子已立,待梁康帝死后,纪岐定会备受新帝倚重,秦珂若嫁定能过得很好。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帮了秦珂一把,心叹造化弄人,心中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原来重活一世,很多事情也不是她能随心操控的。 果然如她所料想的,才入春,南阳侯府果然正正经经地向秦府提了亲。 老夫人觉得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想到儿子会突然松口,喜不自胜地请了媒人上门。前几年她在他面前也提过许多家的小姐,他都不理会。这一次本来只是毫不抱希望的试探,又提了一回秦珂,就眼尖地发现了他表情的变化。 任务3(二十) 自己的儿子自然十分了解,不是动了些心思,不可能露出这副样子来。 纪岐见他娘生怕他反悔的急切样子,有些想笑。好笑之余又忍不住想:“不知道她想不想嫁给自己?” 那日手炉,秦珂并没有从他这里拿回去。他不知道自己是藏了什么心思,也没有主动归还。 老夫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半是调侃半是埋怨地说:“怎么这一回倒是没意见了?” 纪岐愣了愣,然后就露出一点笑意来。 而这边亲事尚未定下,朝中风云又起。先是边境不稳,纪岐被派去镇压,亲事也只好暂时搁置。出征前,他亲自去了秦府一趟。 李娴心里有些不安,这亲事刚开始谈男方就又要上战场。但男儿保家卫国,她心中也是敬佩的,所以嘴上倒没说什么。纪岐坐在位子上,她不说话纪岐也不动弹,这么僵持一会儿,她在心里翻个白眼,自然知道纪岐是要做什么。 就让下人叫来秦珂,给他们俩说两句话的机会。 秦珂对这门亲事并不抵触,如果嫁人,纪岐是很好很好的归宿。凡事都想着趋利避害要留许多遗憾,就算她结束了攻略,只要不死,她还会作为npc融入这个世界以后的剧情。 哪怕留下复制体,她也要为自己的复制体找一段好姻缘。 两个人还没有相熟到无话可说的地步。面对面站着,秦珂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想,先出声问他:“你会嫌弃我吗?” 纪岐没想到她一开口会这么说,有些疑惑:“我嫌弃你做什么?” 两个人的喜好完全不同,纪岐喜欢读兵书,上战场。而秦珂只会画画,兵法刀剑一概不通。她不知道为什么纪岐会选择娶她,于是指了指他腰间的佩剑,很直接地对他说:“你喜欢的,我都不懂。” 纪岐看到她抬眼看自己。秦珂的眼睛生得好看,目光认真时整个人看起来尤其乖巧。纪岐手指搓了两下,没忍住,摸在她发顶。秦珂一抬头,就看见他笑起来的样子。 隔了四年再见纪岐,以为他在战场上已经磨练得冷硬非常,至少远远看过几次,都没有没见他笑过。但不管是南源寺再遇,还是隔着马车窗口的短短几句话,他几乎总要对自己笑一笑。 他的手心温暖,按在她发间轻轻一揉。然后克制地很快拿开,说:“不用你懂。” 他在心里想,你喜欢的,我可以学。 纪岐出征三日后。 刘缜亲自封好火漆,将信件交给心腹,带去鄂州交到昌燕王手上。当月,昌燕王趁圣上病重,于鄂州举旗造反,太子刘项率军抵御反贼,被昌燕王在阵前射杀。 朝中大乱。 寝宫之内,梁康帝躺在龙榻上。他双颊凹陷,眼下青黑,已经显出将死之兆。刘缜站在榻边,看着这个曾经高大威严的父皇,如今只能在重病中苟延残喘。 他俯下身凑近,在梁康帝耳边说:“皇兄死了。” 梁康帝听到他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用最后的力气死死握住他的手,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刘缜用另一只手,仿佛安抚一般拍了拍他,慢慢地说:“父皇放心,我会为皇兄报仇的。” 梁康帝用力扣着刘缜的手,眼睛睁大,额上青筋暴起。刘缜也不挣脱,只是低低一笑:“父皇,你老了。” 你以为还能控制着我,为你的太平盛世铺路,做一个无怨无悔的皇子闲王。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有不甘! 然后他直起身,面无表情地抽回了手。梁康帝痛苦地喘息着,而他始终站在一旁,满脸无动于衷。 刘缜回想这几日,刘项之所以会失败,无非是太过信任他。在刘项心目中,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道跟在他身后受他保护的二皇弟。他不明白的是,刘项并不适合坐上那个位子,父皇为何一定要选择他而不选择自己呢? 而现在,他也不再需要答案了。 庞公公跪在他脚下,整个上身都伏在地上。刘缜路过他时低声说:“你做得不错。”庞公公听到这句话只将身子趴得更贴近地面。 刘缜早知昌燕王有野心,与他里应外合围住皇宫,也借他之势逼宫造反。他想,他真是等了好多年了,也谋划了好多年。这些年来朝中势力几分,支持太子者众多,但死人哪里继承得了大统呢? 现在刘项身死,他手中的势力也就不足畏惧。而且还有昌燕王替他挡在前面,弑太子,乱宫闱,都将会是昌燕王一人所为。而他,只需要诛杀反贼,重肃朝纲。 刘缜等在大殿之中,皇位在他身后。整个殿中空旷无人,他环顾四周,心中突然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突然想起刘项死在自己面前时看他的眼神,那时是他亲自将刘项带入暗箭包围之中,刘项濒死之际,想必终于想明白他在这一场犯上作乱的战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刘项迎战时只知道大敌当前,哪里会想到这个敌人原来是他引过来的呢? 殿门从外面打开,昌燕王穿着铠甲,上面都是溅上的鲜血,手里提着剑一步步往里走。 他一边走一边说:“刘缜,你可真是好计谋,刘项死在两军交战的阵前,你这是让我帮你背了谋杀太子的名声。”当时昌燕王阵营中突然对刘项放暗箭的那些人,是刘缜安插在他身边的。 他本想借“清君侧”之名,如今都认为太子刘项是死在了他手上,他已经不得不背上谋逆的罪名了。 刘缜抬头看向面前的昌燕王。殿外是昌燕王的军队,将这里团团围住,自以为皇位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嘴边勾起一个笑容来,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说:“淮安赵王,戚老将军,禁卫军肖统领。” 昌燕王一时没有明白他的话,听到他接着朗声说:“昌燕王其心不轨,策反赵王等人,意图逼宫篡位。好在赵王等人忠心不二,助我诛杀反贼,为我皇兄报仇。” 殿外一阵骚乱。昌燕王的军队人数虽多,却不可能都带进宫中,如今潜伏在宫中的赵王军队和禁卫军蜂拥而至,将守在殿外的昌燕王手下制服。 兵戈相交的声音在大殿之中也听得分明。昌燕王犹如困兽,他自以为刘缜不足为惧,哪里能想到刘缜一等多年,细细谋划,而他只不过是他夺位路上的一枚棋子。 —— 等纪岐回京之后,一切都几乎尘埃落定。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刘项已死,众臣拥立刘缜为帝。 他兵甲未卸,质疑太子刘项死因蹊跷,据理力争不肯相让,被新帝当庭斥责且禁足南阳侯府。 这时候京中人都在猜测,南阳侯府和秦府的亲事怕是要不了了之了。南阳侯爷纪岐被新帝厌恶,秦家要多想不开才会把女儿嫁进他家。 任务3(二十一) 而刘缜当初为了牵制纪岐,在边境挑起战事,如今战火难压。蛮夷分散且流动性强,常伪装成流寇烧杀抢掠,一直是各代帝王极为头疼的一件事。最好的办法是派出一个能震慑住他们的人,管理黔岭。但朝中将军大多年老,黔岭苦寒之地,一时之间居然无人愿意站出来。 朝中大臣面面相觑,有一老臣颤巍巍地出列,提出建议说:“蛮夷虽然凶悍,我朝却有纪岐可迎战,如今也该是他表忠心的时候了。”刘缜想了想,下旨将纪岐派去黔岭驻守。黔岭苦寒之地,气候十分恶劣。 听说了圣旨内容,秦府里李娴先苦了一张脸,拉着秦珂欲言又止。秦珂认真地看着她娘,轻声说:“秦家既然答应了南阳侯府的提亲,那南阳侯在哪儿,女儿就应当在哪儿。” “但是……毕竟还没有真的成亲。”李娴心疼女儿。那黔岭真不是她们这种娇养在京中的女人家能去的地方,只说去黔岭的路上就颠簸辛苦。若同意女儿跟去,不知多少年才能再见一回。 但秦珂固执,哪怕南阳侯府都不再好意思提及亲事,她还是执意要嫁纪岐。 听说了秦珂会跟着去黔岭,秦涴倒是久久没能回神,因为前一世她就是病死在流放黔岭的路上。刘缜登基以后,她也披了凤袍入主中宫,而如她所愿,秦珂也要走她前世走过的路,尝她前世受过的苦。罗家背靠昌燕王,如今昌燕王倒台,罗家也在刘缜登基后被彻底清算。 害过她的那些人,都没有好下场。 秦岸已经很少来找她。重生之后的秦岸因为知道刘缜最后会登基,所以一直站刘缜一派。秦家出了皇后,再出丞相,一时风头无两。 所以都说秦家二小姐秦珂还真的就是想不开,纪岐明显失宠于新帝,明明能抽身出来,选择更好的人家嫁过去,却偏偏跟着没什么前途的南阳侯,去黔岭那样的地方遭罪。 秦岸得刘缜信任后,在刘缜身边发现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当年曾是纪岐手下,也是由他一路以照顾之名,护送被流放的南阳侯府众人。秦岸上一次来找她,只是为了提醒她,这个人的存在。秦涴也记得这个人,所以不得不怀疑,她曾以为默默喜欢自己的刘缜,或许根本不是她所以为的爱而不得,隐忍克制。 那么她在流放途中的突然染病,原因是不是也不那么单纯呢? 她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但那些被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都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浮现。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走出过去,她上一辈子,整个人生都能被别人操纵着,到死都不明不白。 而这个背后的操控者,会不会就是现在杀兄弑父的帝王刘缜呢?她不会那么单纯地认为,刘缜能坐到现在的位子上,只是运气好而已。刘项的死,梁康帝的死,不用秦岸提醒他,她也知道都是刘缜的手笔。 嫁给他这么多年,足够她了解到自己的枕边人的勃勃野心。 —— 秦岸走进内室。 他娘坐在床边,一旁的秦珂穿了件青色的小褂,头发半披着,正在绣嫁衣。她低着头,手下十分认真。纪岐赴任之前,两家的婚事就要操办好,所以有些匆忙。 但南阳侯府拿足了诚意。时间这么紧,依旧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 上一世的刘项,早在那一年重新上战场时就战死身亡。这一世不知从哪里开始发生了变动,纪岐受封副将跟随出征,反而救了他一命。到现在很多事情都和上一世有了很大不同。 而且,秦岸想,纪岐或许已经逃过一劫了。 虽然被派去了黔岭,几乎是驱逐出京,但至少性命无忧。纪岐有足够的能力,哪怕是在黔岭想必也能过得很好。他曾极力反对秦珂嫁给纪岐,但他之所以反对,是不希望自己明知纪岐会死,还眼睁睁看着秦珂嫁过去。 如今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已经不能肯定纪岐的命运以后会如何。 秦珂抬头对他一笑,招手让他凑近。她翻出一件叠得整齐的外袍,“时间不够,一直来不及做好送给你。” “姐姐出嫁后,就会随南阳侯去黔岭了,也不知下次相见会是什么时候。”秦珂笑了笑,把做好的衣服放在他手上,“做得有些简单了,但算是姐姐的心意。” 蓝色的外袍,压在手里很沉。秦岸手指用力,他喉间像是被哽住,忍不住说:“姐,不要嫁去南阳侯府。” 从南阳侯府来秦府提亲开始,秦珂不难从秦岸种种奇怪的表现和欲言又止中看出,他就是第二个重生的人。秦岸能准确站队,拥护新帝,一定也是因为提前知道了刘缜的未来。 但就算重新来过,也敌不过剧情的变化。对于秦岸和秦涴,唯一的优势也慢慢消失了。所以秦珂很能理解秦岸目前的犹豫。不过他就算犹豫,一来自己并不在意纪岐以后的命运,哪怕最后他还是会死,她也愿意嫁给他。 刘缜恨纪岐,也厌恶她。而她和纪岐远远逃开京中这座牢笼,黔岭苦寒也一样逍遥无拘束。只要过得好,总会膈应到刘缜。 如今朝中将领稀缺,刘缜不愿杀掉纪岐,只好远放边关。 无论厌恶度刷一年,还是十年,总会有刷满的一天。 还没等到她开口,一边李娴就笑着说:“你又在说什么傻话!南阳侯府已经下聘,这是说不嫁就能不嫁的吗?”她现在也已经看开了,女儿毫无勉强之色,看得出来是真心想嫁给纪岐。而且黔岭虽远,她也可以去那里看望女儿。她并没有真正到过黔岭,只知道黔岭冬季漫长严寒,距京路远。 而秦岸这样说,她也以为他只是舍不得亲姐远嫁。 秦珂看着她娘被保护得很好,心宽又开朗的幸福样子,心里很平静柔软。转过目光落到秦岸身上,看他眼底微微泛红,直视她的双眼,秦珂笑着对他说:“不要担心了,娘家还在京中,我过得不好你们还不许我回来吗?” 秦岸已经长得很高大了,秦家以后还要靠他立起门户。前一世秦家衰落,他无力支撑。而这一世看起来,秦家受刘缜庇护,满门荣耀。 长姐秦涴成为皇后,二姐秦珂也没有嫁给昌燕王。 秦珂抬头看他,轻轻地说:“你会保护我,保护秦家,对吗?” —— 黔岭虽然不比京中繁华,但民风质朴,街上永远不会缺少新奇的人和事。纪岐极聪明,又有着铁血手腕,没几年就平了此地动乱。秦珂很喜欢这里,他就也觉得一辈子生活在这里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黔岭地方小,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南阳侯的夫人生得美,又与南阳侯夫妻情深。 常能看到高大的南阳侯带着瘦瘦小小的夫人一起到街上来玩,南阳侯脸上有疤,他夫人却不怕也不在意。 两个人寸步不离。第一年看到还很稀奇,但年年如此,街头巷尾也就见怪不怪了。 任务3(完) 而远在京中。 刘缜为帝的这些年,虽然残暴,但大事上从未出错。 秦涴以为刘缜是良人,只是没有真正了解过他。那些当年令她心动不已的柔情蜜意,原来并不是只对她显露。才继位没多久,他就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开始纳妃嫔入宫。秦涴常要想,她逃出了前世死亡的困局,却掉进了后宫这座牢笼。 皇宫寝殿内,刘缜躺在龙榻上,正在沉睡。他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还要强撑着处理政务。刘缜无疑是个勤勉的帝王,不重女色,事必躬亲。 秦涴穿着凤袍,坐在一旁轻声为他念奏折。 他入睡前始终在听,即使现在已经陷入沉睡,秦涴也没有停下来。最近几年,她常要帮着刘缜处理政务,虽然不是由她来决策,刘缜批改时她也会在一旁帮忙研墨,看他在折子上作何批注。 秦涴前世多活的几年,积累了许多见闻,有时刘缜甚至会与她讨论。 秦涴很快念完,展开另一个折子时,不由得愣住神。 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样,她声音很低,像是自语:“是黔岭的消息。”哼笑出声,又像是讽刺又像是自嘲,“这么多年,你还不死心啊?” 刘缜还在沉睡,面色是劳累过度的苍白,面庞削痩又坚毅。 秦涴抬眼看着他,突然想问他:“她过得不好,你就开心了吗?” 秦涴仔细看了一遍折子上的字。只是近一个月大致的情况,细致之处是方方面面都有涉及。她呵了一声,慢慢地说:“她过得很好呢。” 她很好,我也很好,只有你。 刘缜,只有你,终此一生,难偿所愿、耿耿于怀。 ——番外—— 秦岸在信上说,京中的花已经开了,她院子里栽种的几棵花树今年开得格外好,想必是知道主人将归。 但黔岭的满城积雪还未融尽,这里寒期格外长,大雪纷飞时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城中切肤彻骨的寒意秦珂一开始还受不住,她一向怕冷,常要裹成一个团子窝在城中的宅子里。不过纪岐多年征战,早在战场中磨练得不惧严寒,周身更是像热炉一样。 所以秦珂最喜欢被他抱在怀里。 纪岐也最喜欢抱着她,她比离京时要圆润了一些,脸颊雪白,眉梢眼角都是为人妇的娇娆媚意。纪岐满心都是自豪,恨不得把她再喂胖些,然后捧在手心里细细呵护一辈子。 他们来黔岭已有七年。这一年秦岸娶妻,圣上下旨特许纪岐携妻入京。 他们入京那天,秦岸一下朝就迫不及待往家里赶。 下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自从秦珂来信定了归期,他爹和他娘的心情就好得出奇,今日一大早更是时时带笑。下人们自然也没少了好处。 穿过院廊,主屋里房门正大敞着,有隐隐的说话声传出来。阳光很好,院子里都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秦岸才走到门边就能听到秦珂的声音,带着笑,秦岸的嘴角也忍不住勾了一下。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将袖口抚平,又按了按领边,这才迈步往里走。 秦珂换了身干净的衣裙,卸掉钗环跪坐在矮榻上。秦母轻轻地摸着她的头顶,虽然红着眼眶但也很开心地笑着。 秦岸在门外听到的声音是秦珂正在哄秦母,听见他进门的声音,秦珂就回过头来,眼一亮。 “阿岸!” 她从矮榻上跳下来,在外这么多年,并不见稳重,反倒更活泼了。 秦岸老实地站在原地,等她飞扑过来。这几年他个子飞窜,早已经是一个高大可靠的成年男子模样了。秦珂站到他面前,不得不仰头看他,弯着眼睛说:“阿岸又变高了!”亲昵带笑的语气,她笑,秦岸也不由得跟着傻笑。 七年里,秦珂与家人前前后后也见过几次。不过她与纪岐不能擅自离开黔岭,一向都是家人去黔岭探望她。 不过路程太远,也只见过两三次。所以这次难得回来,秦母才会一见面就掉起了眼泪。 “姐夫呢?”纪岐在黔岭的名声都传到京中了,他不仅擅长征战,居然还十分懂得如何有效治理地方,黔岭一直因为疏于管理,盗匪横行。纪岐接管以后,倒是平了地方之乱。 秦珂拉着他坐下,“他进宫了。” 秦母也凑过来,笑着和秦珂说:“阿涴还说想见见你,这也是应当的!她如今做了皇后,宫里也没几个能说话的人。”秦母说这话的时候真心得不得了,自从秦珂离京去了黔岭,秦涴心里那团恨意也无处施放,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就平复了一些。倒让这对继母女的关系比以往和缓很多。 “咱们娘俩待会儿也进宫,说不定能和纪岐一起回家来。” ———— 秦珂似乎变得不大爱说话了。 这是秦涴再次见到秦珂之后,在心里对她下的第一个评价。 她挨着秦母坐着,秦涴和秦母说上两句话就忍不住看她一眼。她微微抿着嘴,正很认真地听她们说话。极少插话,偶尔露出一点笑意来。 皇后的寝宫布置得华贵舒适,陈设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秦涴穿着凤袍,高髻被发油抹得锃亮,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姣好的容貌。 仪态万千地坐在位子上,长袖服帖地落在膝上,上面金凤夺目。她并无任何炫耀之意,但一举一动都是沉淀多年的威仪。 秦珂却并不受影响。不露怯不生嫉,感受到她看过来,就大大方方地直视着她的视线,然后突然就弯眼笑了。 秦涴低下头小口喝茶,香气熏着眼,她竟觉得有些茫然。 黔岭至寒、风沙漫天,对女人的伤害应当是最大的。许多人都免不了头面生疮,被沙尘摧残肌肤。 她本以为秦珂也会深受其中的苦楚,或许会后悔当初义无反顾地跟着纪岐离京,离开扶摇直上的秦家。 偏偏秦珂还是这样娇柔的模样,一张小小的脸带着被百般呵护才能有的莹润光泽。但她却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不甘心。 秦珂身上的衣裙不是京中的样式,京中女子追求灵动飘逸的长袖宽带和花鸟虫鱼的精巧绣纹,她穿得却很利落,衣着勾勒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精神。 肩头蜿蜒到臂弯,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大雁。 秦涴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大雁忠贞”的说法。都说南阳侯与其夫人是如何情深,黔岭苦寒仍不离不弃。 当年几乎是被驱逐出京的夫妻二人,如今却有了好名声,当年本来不被看好的婚事,也变成了被文人写进话本子的锦绣良缘。 再回想重生之前,秦涴也不知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深宫里的白天黑夜她经历了一年又一年,她觉得累,又甘愿。本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就能活得更明白,不再行差错踏,不再失去爱人和亲人。 但到了现在,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即使重生,也存在着无数自己难以扭转的变数。 可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她成了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六宫之内就算有再多年轻美人前赴后继又能如何?她们都是为情,而自己早都死心了。 寝宫之内。 刘缜坐在案前批改奏折,他身上披着外衣,面色带着久病的苍白。长长的黑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表情淡又内敛。 庞公公弓着腰将茶盏放在刘缜手边。 刘缜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突然问:“南阳侯夫人入宫了?” 庞公公应了声是,“皇后请了秦夫人和南阳侯夫人入宫小聚,这时候应当是在四方亭里赏花看鱼。” 今日皇上才召见了南阳侯爷,南阳侯爷早年宁折不弯的性格让皇上头疼不已。如今被放逐黔岭这么多年,表面上也不见什么变化。 但嘴皮子更利索,更气人了。而皇上也变得更加喜怒不形于色,更有了为帝的深不可测,两个人关在殿中谈论政务,竟然也没再吵起来。 刘缜放下手,默了一会儿才说:“她们姐妹的确是很多年未曾相见了。”说完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翻开手中的奏折。 庞公公腰更弯了些,垂着头小声说:“皇上您也看了许久的奏折了,可要去殿外走走?”皇上处理政务时,也就他敢劝上两句,而且这一次是有意试探着去摸皇上的心思。 刘缜把手里的奏折看完了,庞公公保持着姿势站得腿脚发麻,这才听座上的人唔了一声,慢悠悠地回道:“好。” 庞公公缀在刘缜身后,跟得不远不近。刘缜只说要随便走走,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四方亭所在的园中。 这园子离皇后的寝宫很近,园中大片绿树花枝交错,方方正正的亭子上垂了遮光的帘子,隐约能看到里面坐了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视线落在亭外的湖面上。 庞公公半垂着眼,看到前面的龙靴停住了,也就跟着老老实实地站稳在了原地。 他们两个站得远,但刘缜视力好,能看清秦珂半侧着身,一小半轮廓漂亮的脸落在他的眼中。 她同鲜嫩少女时期的模样所差无几,只是发髻高挽,早都开始作着妇人装扮。如墨的发色,肌肤如雪,还依旧很年轻美好。 刘缜站了许久,脚下才向前迈了一步,眼看着是要走过去了,结果突然收回脚步。很快就转身离开了园子,折返回了寝殿。 庞公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皇上怎么就这么走了,就隔着这么远,日日夜夜想着见一面,怎么临门一脚了,就踹不出去呢? 他也就敢在肚子里疑问两句,皇上对着南阳侯夫人的情,看着像是情根深种了,但又总像是在上头蒙了层纱,连他这种日日在身前伺候的人也不敢断言。 皇帝寝宫前引水建池,池上修了蜿蜒的长台。刘缜在上面疾步走着,突然就慢下了脚步。 台下水波粼粼,水中倒影里,他的身姿依旧挺拔高大,束发一丝不苟,看不清面目。 刚刚看到亭中静坐的秦珂,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今晨宫人束发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了白头发。 和她的年轻貌美相比,他竟开始变老了。 所以不敢见、不愿见。 马车的轮子压在地面的石板上,秦珂昏昏欲睡。京中比黔岭要无聊许多,最是花团锦簇的皇宫也不例外。秦母在偏殿小憩,她被秦涴带到四方亭闲逛。 途中秦涴被花枝划勾破了袖口,回寝殿换衣。她就被晾在亭子看着水池里游来游去的鱼发呆。 看着鱼时她还在想,晚上要喝鱼汤。 她在黔岭被纪岐照顾得很好,纪岐的手舞刀弄枪很厉害,摆弄锅铲也依旧毫不逊色。做出来的东西可比她做的好吃多了。 她心里默默念着:纪岐、纪岐……一字一顿,只把名字含在唇齿间,心里都柔软得不可思议。 等出了宫门不久,秦珂半梦半醒间似有所感,果然,很快她和她娘所坐的马车就停了下来。她身子随着马车一动,人也立刻就清醒了。 撩开一侧的车帘,不远处是一匹毛皮黑亮的骏马,熟悉的马车映入眼帘。 纪岐就站在车下,他衣着单薄,手里挽着一件长长的斗篷。笔直地站在微潮的夜风中,见她探头,朝着她的方向慢慢笑起来。 眉眼熠熠生光。 任务4(一) 盛夏时节的君寻山,人烟稀少,山石耸立。 南面的山头山路难走,又长满了足有半人高的野草,祝月背着药篓跟在她爹身后,一边往前走一边要用力拂开臭烘烘的草枝。她表情嫌弃极了,恨不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的祝父突然停下脚步。他鼻子很灵,立刻闻到了这地方弥漫着冲天的血腥气,于是凝神站在原地仔细地听周围是否有人声。祝月奇怪她爹的表情,走上前拉扯了一下问:“爹,你怎么停下来了?” 祝父食指抵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慢慢往前走。拨开层层遮挡,就看到草叶围绕间躺了一个男人,身形高大,不知生死。 那人身上穿的白色衣服已经被血水浸泡得发黑,满身的血迹几乎看不出哪里才是伤口。一把宽剑横在手边,剑刃上都是淋漓的血。 祝月看到眼前的场景,吓得立刻惊叫一声。身子紧紧贴上她爹,一手挡在眼前不敢看。 “爹,”她怕得声音都抖了,余光看到祝父还想上前,忙用另一只手扯住他的衣袖,犹豫着说:“我们别管他了,这么多的血,活不了了吧。”这君寻山常年人迹罕至,突然出现这样浑身是血的人,或许是被仇家抛尸此处。祝月虽然常跟着她爹上山采药,但胆子很小,生怕他们父女惹上不该惹的东西。 然而医者仁心。祝父很快拂开女儿的手,上前几步到男人身边蹲下,摸上他的脉搏。能感受到手下微弱的搏动,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的确是还活着的。查探了男人身上的伤,发现大都是刀剑砍划的伤口,就推测这人或许是受伤后逃到了这里躲避。 祝父这才看向男人的脸,无疑是极为俊秀的模样,紧闭着双眼也是剑眉薄唇,五官完美,是十分正气的长相。叹了口气,能救则救,只看这个人的命够不够硬了。 祝父沉声说:“还有救。月儿,快把药篓里的草药先拿出来。” 祝月又怕又觉得恶心,这里血腥气浓重到令人作呕。她强忍着,把背后的药篓拿下来,隔了几步远远地蹲着,把草药扔到父亲手边。 祝父简单处理了一下男人的伤口,因为伤势严重,他又脱下自己的外袍勉强盖住他满身的血迹,支使着女儿把陆故离扶到自己背上,走走歇歇地把他背下了山,带回自己的医馆中继续疗伤。 好在习武之人身强体健,这么严重的伤医也治了没多久,男人不仅性命无碍,没几日就从昏迷中苏醒。 当时祝月正捧着药碗坐在他床边,见他睁眼就对着他盈盈一笑,普通衣裙难掩清丽的容貌。她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细声说:“不烫了。你觉得怎么样?身上还很疼吧?” 她替他掖了掖被子,又连声问他:“你是哪里人啊?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跑到这君寻山中呢?” 见男人不说话,祝月就单手端着药碗,从自己腰间解下一面玉牌,在他面前晃了晃。很俏皮地说:“这是你的吧!陆、故、离,上面刻的是你的名字对不对?” —— 秦珂站在树下,感受到脚下的动静,连忙把脚抬起来。 一条两指粗细,半米来长的青蛇懒洋洋地从她脚下爬过。秦珂笑了一声,低头对它说:“你又突然冒出来!下次被踩到了你才知道要长记性。” 目光顺着蜿蜒爬行的青蛇向前,秦珂看到有一个人从远处走过来,青蛇正是朝着他的方向往前爬。 那人停下脚步,秦珂身后的屋子里有人推门出来,小跑下台阶,到秦珂身边时就跪了下来。语气恭敬又欣喜:“门主,原来您已经回来了。” 跪下的人是伏娘,身份是千玄门后院的女管事,秦珂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醒来到现在近一个月,她的起居生活都是伏娘在照顾。 秦珂没有跪,抬起头看着面前穿红衣的高大男人,同时露出明显带了些疑惑的表情。 他带着一个金色的面具,几乎挡住全脸,只露出鼻子以下的嘴唇和漂亮的下巴。黑发整齐地用发冠束在头顶,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神秘。 他要比秦珂高出一肩一头,站立时自带气场,看人时有俯视之感。 伏娘双手交叠,搭在跪坐的膝上,向他汇报情况说:“门主,小姐已痊愈。”伏娘口中的“小姐”指的就是秦珂,秦珂才从昏迷中苏醒,身上伤还没有完全愈合。近几日才能走动,帮着伏娘养一养后院里奇奇怪怪的小动物们。 那条青蛇最是自来熟,和她玩得很好。她自从醒过来还没走出过这个院子,一直是小青蛇陪在她身边。 那人离三步远站着,秦珂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说话时声音温润带笑:“阿珂,你可还记得我?” 秦珂紧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很不客气地回话:“你是谁啊?”轻轻挑着眉,有些傲,也带些娇气。 她素白的一张脸上眉眼宛如画,不伦不类在身上穿着和这个门主同款的,小几号的红色外袍,做男子装扮却着梳女儿家发型,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又像穿着情侣装,又像穿着兄弟装。 秦珂目前的状态是大部分的记忆丢失,保留基本的生活技能,武力值还在觉醒中。 这个故事里她本是名门正派的大小姐,其父秦乘风是武林大派岳陵宗的宗主。秦乘风除了女儿,一生只收过一男一女两个徒弟,一是故事的男主陆故离,二是复仇女主苏少辛。 女主苏少辛六岁时一家五十几人惨遭灭门,她被下人藏在暗室里,见到了杀她全家的凶手的长相。她先天早慧,在外面摸爬滚打长到十三岁,因为天赋难得,秦乘风破例将她收入门下。很快她就认出岳陵宗的二宗主聂惊天,正是当初杀她全家的凶手。再之后,她隐忍多年只为了让聂惊天身败名裂,手刃仇敌。 她为了夺走门中心法,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父,并且用毒控制师妹秦珂,伪造秦珂走火入魔后弑父的假象,逼走她并且害她被同门追杀。 秦珂在岳陵宗大批人马的围剿下身受重伤,所幸被千玄门门主聂鹤语所救,而千玄门是正派口中的邪教。秦珂面前这个红衣男人,就是聂鹤语。 聂鹤语本是岳陵宗二宗主聂惊天的长子,本也是武林中人人称颂的名门公子,却在二十岁那一年突然拜入邪教门下,继承了前门主的衣钵,带领门众与所谓的名门正派作对。 岳陵宗放言将孽徒聂鹤语逐出师门,聂惊天也与其子断绝了关系。如今五年已过,千玄门俨然成了武林中人人欲除的一大毒瘤。之所以心血来潮救下秦珂,是因为聂鹤语觉得这个“弑父”的前小师妹秦珂和他很像,都是大逆不道,被师门驱逐。于是救她一命,让她拜到他千玄门下,从此听命于他。 秦珂中毒失忆后被聂鹤语灌输了错误的记忆,处处与岳陵宗作对。失忆前深爱的大师兄陆故离,也在聂鹤语的嘴里变成了对她始乱终弃的渣男。 而陆故离早在秦珂出事以前,就在一次外出中身受重伤,被神医祝萦所救。祝萦看重陆故离重恩守诺,临死前把女儿祝月托付给了他,让他答应娶祝月为妻。本来秦乘风活着时,明里暗里也是要把宠爱的女儿嫁给最信任的大徒弟,陆故离虽然不爱小师妹,但为了报答师父一直默认会娶秦珂为妻。 秦珂“背叛”师门之后,他就践守承诺准备娶祝月。 秦珂因此更相信了聂鹤语的话,后来在他和苏少辛的利用挑拨下失手杀死祝月,导致与陆故离从此渐行渐远。 故事的最后,她在了千玄门灭门一战中,死在陆故离剑下。 照例先查看了一下进度条,这一次的任务简单在男主对她有着初始好感。 好感度50/100 厌恶度0/100 故事进展到现在,她刚刚得救,陆故离也应当是才被祝家父女救回一命。岳陵宗宗主被害死,按照宗内规矩,应当是陆故离来继承宗主之位。 如今陆故离生死不明,聂惊天暂代宗主,执掌宗内事务。也是他不断下达命令,要置秦珂于死地。秦珂不急着回去,此时聂鹤语还装模作样地要给她洗脑,早晚会放她回岳陵宗搅浑水,好让他看一场热闹。 任务4(二) 那青蛇在聂鹤语脚边转了一圈,不像以前一样往他身上爬,居然又折返回到秦珂脚下。它把扁扁的脑袋搭在她鞋面上,就很乖巧地不动弹了。秦珂轻翘脚面,上上下下地轻点,那蛇也紧巴着她死活不下来。 聂鹤语隔着面具轻笑一声,似乎并不意外秦珂失去记忆,只是说:“你是怎么养得它?连我都不认了。” 大雨倾盆。 岳陵宗祠堂之外,隔了长长的台阶,陆故离挺直背脊跪在雨中。东方将明,他已经跪了一整夜。他一回来就得知师父秦乘风已死,而且是死在了师妹秦珂的手中。 如今牌位就放在祠堂里。 而秦珂被千玄门救下后,迟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仿佛失踪了一样。 苏少辛撑着伞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她穿一件湖蓝色的纱裙,裙摆已经被雨水沾湿。整个人像是细瘦的竹,秀雅地立在伞下。 雨声中,她的声音又轻又稳:“秦珂杀了师父,万死也难赎其罪。师兄重伤才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呢?” 陆故离失踪数日才终于回到岳陵宗。那日他遇仇家受伤昏迷,被神医祝萦救下,留在医馆养伤。这段时间里,祝萦身患顽疾拖了许久还是病重不治,死前将女儿托付给了他。 祝月身无所长又无依无靠,他只好把她带回岳陵宗。 苏少辛想起祝月那张脸,想起她被陆故离护在身后带进宗门中,满心信任依赖的模样,就觉得心里梗了一根刺一样不舒服。 陆故离拿起身旁的剑,一边站起身一边说:“不管小师妹是不是真的杀了师父,我都要找她回来。如果真是她,我更要带她回来认错。”聂惊天早就以宗主身份下令要追捕秦珂,生死不论。 陆故离面容冷酷:“就算是要她死,她也应当死在师父碑前。” 回来之后的这几天,所有人都告诉他,杀了师父的凶手是秦珂。虽然秦珂有时娇蛮任性,但心地不坏,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父亲呢? 可是门内心法丢失,师父身亡,秦珂分明被救,这么长时间却不肯回来自证清白。想到这些,他闭上眼,也有些动摇了。 雨越下越大,陆故离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淋透。苏少辛走上前把伞挡在他头顶,和他一起走到廊檐下,收了伞扬脸看着他说:“千玄门一向针对我们,师兄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不如带上我。” 苏少辛说话时忍不住握紧了伞,死死盯着陆故离脸上的表情。她知道他已经开始相信了,毕竟秦珂逃走,又转而投入千玄门下都是无法辩驳的事实。所以不管以后秦珂是死是活,她都是杀死了亲爹的罪人。 陆故离看了一眼苏少辛,把剑挂回腰间,对她说:“祝姑娘父女对我有恩,我想先麻烦师妹替我安顿好祝姑娘,至于寻找小师妹,师弟清鱼会与我同去。” 苏少辛拧了下眉,不过因为知道陆故离的性子,说得再多也不能轻易让他改变决定。念头一转很快又轻轻笑起来:“师兄还是第一次带人回来,倒让我很头疼该怎样安顿。”不过心里很清楚,他这么说,是决定让祝月长住下来了。 她看了眼陆故离,见他也在思索,就接着说:“祝姑娘既然是师兄的恩人,那也是少辛的恩人。不如先同我住在一个院子里,门中弟子多,不要冲撞了祝姑娘才好。” 天色渐渐亮起来,雨也停了。苏少辛一夜都在雨中陪着陆故离,身上虽然很冷却觉得很值得。想到再难翻身的师妹秦珂,甚至希望陆故离能早点找到她,到时秦珂百口莫辩,那他心里仅剩的一点点疑虑应当也会消失殆尽了。 苏少辛想,秦珂多活一天,对自己就是多一天的威胁。也是在不断提醒自己,那天是如何鬼迷心窍,选择对师父下了毒手。 而现在,秦珂身体里有极火毒,功力大幅提升的同时,也在不断消耗着自己的寿命。 她早晚会死的。苏少辛在心里安慰自己。 陆故离说完就要离开。千玄门素来作恶多端,秦珂如果真的受他们驱使,只会越错越离谱。她是秦乘风的女儿,做错了事也是在给岳陵宗和师父抹黑。所以他更要尽快找到她。 苏少辛和他一前一后走到院子里,有个穿粉袍的女弟子抱了一堆东西往外走。走近了才看清是抱了满怀的衣物,衣物上面压着妆奁木盒,甚至还夹了一把长剑。 苏少辛没注意,陆故离却突然站住脚步喊住那人。 “你拿着这些东西要去哪儿?”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把剑。那是秦珂十五岁生辰时,他特意找人锻造来送她的。 那女弟子被叫住,回身时满脸气愤,恨恨地说:“秦珂杀了宗主,她这些东西早就该扔出大门!”今日负责洒扫的弟子被聂惊天派去将秦珂原本住的屋子腾空,东西也一件不留。她人既然已经被赶了出去,东西自然都要清理掉。 本来是扔在屋外的,这女弟子看见了,一时气不过就要亲手扔掉。 以前秦珂脾气不好,和许多同门关系都很一般。不过因为她是宗主之女,没有多少人敢去惹她。如今顶着杀死宗主的名头,算是犯了众怒,这些她曾经最喜欢的衣服珠宝,也统统碍了同门的眼。 陆故离从一堆衣裙里把那把剑抽出来。剑鞘还是崭新的,看起来是被很小心地收藏在房里。他手指紧紧握住剑身,想起当日秦珂收到这把剑时的欣喜。 苏少辛也看了看这把剑,然后柔声对女弟子说:“你先走吧。” 她话音才落,祝月突然从不远处露出身形来。 祝月昨日才被陆故离带进岳陵宗,陆故离还没有说明她是什么身份,所以只安排着在客房睡了一晚。 她一整天都没见到陆故离,心里发慌,所以天才亮就跑出来找他。看到急匆匆经过的女弟子,就想向她问一下路。结果女弟子步子快,她一时没跟上,却在女弟子身后捡了面被不小心掉落的玉牌。 和当初她在陆故离身上看到的那一个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观,只是上面所刻的字换成了“秦珂”。 她就拿着玉牌追了过来。 陆故离手里还拿着剑,几个人之间气氛怪怪的。祝月走上前,把玉牌递给那个女弟子,说:“你的东西掉了。” 那女弟子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之后面色一变,接过来时说:“这个可不是我的!”表情十分嫌弃。 祝月看出来就有些疑惑。 陆故离没有还剑的意思,女弟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陆师兄才回到宗里,所以没有亲眼看到事情经过。若非秦珂无情至此,我又怎么会扔掉这些东西。当初陆师兄送出这把剑,还真是便宜了白眼狼!” 陆故离沉默了一会儿,女弟子都准备放弃劝说时他突然开口:“你怎么知道这剑是我送的?” 任务4(三) 女弟子愣了下,如实说:“剑匣里本来放了张纸,写明了这把剑的来由。”宗门中许多女弟子都暗恋着陆师兄,毕竟陆师兄长得好,身手也是同门中最厉害的。可他只因为与秦珂青梅竹马,就处处迁就她,以前宗门内都传陆师兄是原宗主内定的女婿人选。 见了这剑才知道,秦珂生辰,陆师兄还会如此精心地准备礼物。 祝月见陆故离僵着一张脸,有些害怕。手指揪着裙子,咬着嘴唇不敢说话。苏少辛一直观察祝月,这时候就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 祝月受到安抚,看了一眼苏少辛。苏少辛就对她一笑,说:“刚刚师兄还叫我照顾你,祝姑娘愿意和我一起住吗?我的院子离这里很近呢。” 祝萦年轻时有神医之名,只是早就隐匿江湖,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了。祝月跟着她爹住在君寻山下的小村子里,一住就是十几年,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岳陵宗这样的大门派,只觉得到处都气派得很,连普通弟子的衣着都不凡。最初她心里还有些忐忑,但陆故离对她很好,周围人也因为陆故离的身份对她格外客气。 她知道苏少辛宗门中地位很高,却也待她十分温柔,她昨日才住下就处处考虑着她的起居习惯。 所以她很喜欢苏少辛。见门中人都称呼她为苏师姐,就改动了一下叫她“苏姐姐”。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陆故离。陆故离只顾着手里的剑,一眼都没有看她。她就对着苏少辛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苏少辛侧过脸,对陆故离说:“我先带祝姑娘去换个住处。” 祝月来岳陵宗这一天就听到过许多关于这个前宗主之女的风言风语,心里有些隐秘的兴奋。苏少辛领着她到自己院子里,选了间屋子让她住下。 帮她整理房间时,祝月就好奇地小声问苏少辛:“她真的杀了自己的父亲吗?真有人心肠会如此恶毒?” “背后嚼舌头,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祝月听到声音被吓得一抖,一回头,就看到门口站了个清瘦的男人,手扶在门上,指骨瘦长,白如玉石。他穿一身黑衣,袖口和领口有着深红色的镶边。 嘴角微微勾着,那一张脸真是漂亮极了。 这时候正似笑非笑地看着祝月,看得她脸一红,又羞又恼。 苏少辛面色如常,看到他问:“青渔,你怎么过来了?” “我爹今天又乱发脾气,是不是我哥做了什么事,让他觉得不痛快了?”聂青渔和聂鹤语是孪生兄弟。自从聂鹤语成了千玄门的门主,聂惊天觉得这个长子成了他身上的污点,凡是关于聂鹤语的事,总能轻易激起他的怒火。 苏少辛摇摇头,轻声解释说:“二师叔是在生大师兄的气,大师兄一定要亲自去找秦珂,想把她带回宗里。” 聂青渔闻言讽刺一笑,“我们大小姐正在外面逍遥自在呢,哪里肯回来受罪?” 祝月坐在一旁,心想:刚刚不许我嚼舌根,自己说话却阴阳怪气的。 苏少辛知道聂清渔一直都不喜欢秦珂,听他现在用这种语气倒也不觉得奇怪。 又想着陆故离应当还没来得告诉他,苏少辛就说:“大师兄还说会带上你。” 她有些试探的意思藏在话里。如果说聂鹤语只是罔顾师门,背信弃义,那聂清渔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还不如他哥有人情味。 视人命为草芥又目中无人,手段阴狠,简直是正派人士中的异类。不过因为他很少出宗门,外面的人都不太知道他。 所以苏少辛想知道,如果秦珂落到了聂清渔手里,他是会帮着清理门户,还是置之不理? 聂清渔轻哼一声,没回应。倒是又看了一眼祝月,看得她忙埋下头,一个劲儿地用手拧着腰带上垂下的细纱带子。 祝月只觉得聂清渔那双眼睛,深得像是一滩墨,又像是能看透她的内心。 她没抬头,听见聂清渔说:“我听见师兄和我爹说,他回来之后想娶祝姑娘为妻。” 他话音刚落,苏少辛猛地看向一旁的祝月。见她听了这句话,慢慢地红了一张俏脸,手里的带子也继续被揪得皱巴巴的。 聂清渔笑了笑,笑声清冷如冰,说话的语气却很正经柔和:“我们宗门中人,最是知恩图报,师兄也断然不会委屈了救命恩人。”他说完就离开了,留下震惊的苏少辛和明显十分害羞的祝月。 父亲死前把自己托付给了陆故离,当时祝月就在一旁,见证了陆故离点头应允的全过程。跟着他回到岳陵宗,知道了他的身份,她本来还担心他会食言,毕竟自己和他的身份相差这么大。 听到聂清渔的话,如今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见他走了,祝月才敢问出声:“他是谁啊?” 苏少辛回答她:“他是代宗主的儿子,聂清渔。”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脾气有些奇怪。” 聂清渔今年已经二十有五,却是需要常年服药调养的病弱体质,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娶妻。身手虽然一般,但尤擅用毒,苏少辛正因为深知他的手段,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她比他只大一岁,但总觉得聂清渔这个人阴晴不定,看不透。不过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和祝月仔细说,她满脑子都是刚才聂清渔说的话。 陆故离为报救命之恩,居然要娶祝月!她又看了眼身边的祝月,面容虽美,却远不如秦珂与自己。 苏少辛自负貌美,若心心念念的大师兄最后娶了这么一个普通的女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的。 略说了几句话,她就离开了祝月的屋子,往聂惊天的院子走。 她和聂惊天在心狠的程度上是半斤八两。她为了心法杀死自己的师父,聂惊天在当年也为了苏家祖传的刀谱杀死岳父一家。 聂惊天第一任妻子本是苏家幼女,苏少辛的亲姑姑。后来刀谱得手后,几年间居然成了江湖中有名的刀客,拜入岳陵宗。 如今名利双得,秦乘风死后,更是在武林中网罗了大批人马对他马首是瞻。 光是杀了他,并不能消磨苏少辛对他的刻骨深仇。她一定要先毁掉他苦苦经营的名声,最后再让他痛苦地死去。所以她还不急着挑明身份,还要利用聂惊天,成全自己和陆故离。 走到聂惊天门前,她抬手敲了敲门。 心想:这一回,自己必须和陆故离同去,才能借着路上的朝夕相处,拉进两人的关系。当初有秦珂时,陆故离眼中只有这个小师妹,所以她争不过,可没道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祝月她也比不上! 陆故离才走。屋子里的聂惊天还气愤不已,觉得他轻重不分。如今宗主刚死,宗门中人心不稳,急需选出新宗主来安抚大家,整顿岳陵宗门内上下。按照规矩,宗主之位要由陆故离接替,可偏偏陆故离要先去找回秦珂。 任务4(四) 按照聂惊天的想法,秦珂只需要派些人去寻找,然后杀了了事,自然就算得到了惩戒,宗主被害也得到了该有的结果。 苏少辛来找他,是想借他的口下令,指派她跟着陆故离。苏少辛一直不喜秦珂,上一次差一点杀掉秦珂正是由她带着人去围攻的,他也怕陆故离找回秦珂后再生事端,所以就授意苏少辛,若找到人,无需再带回宗门,就地斩杀。 苏少辛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出门后没走出多远,看见霍千正探头探脑地站在几步开外的转角处。 他看着苏少辛进门又出门,一直等在这里。 霍千是聂惊天的大徒弟,暗地里在修炼邪功。当初神功未成时十分窝囊,还对苏少辛有不干净的心思。苏少辛觉得恶心,没少在心里骂他貌丑如猪。 因为所练功法损害身体,他个子变得越来越小,整个人看起来粗粗短短的,十分畸形。 但如今他身手远在她之上,她不能招惹了他。所以苏少辛低下头继续走,选择不去理会他。 霍千却几步迎上来拦她的路,鼻子里一哼,眼白极多的一对三角眼像是要扒了她衣服一样胶着在她身上。她忍着这样的目光,心里恶心得想吐,却还是僵硬着脸出声询问:“霍师兄这是要干什么?” 霍千眯着眼,嘿嘿地笑起来,说:“我是来找你聊聊天的。” 苏少辛冷着脸,绕过他时说:“我没有兴趣。” 霍千笑得怪怪的,兴奋又扭曲。一直不死心地追在她身后,到了避人处时突然凑近她语速很快地小声说:“宗主死那晚,师父叫我去宗主房里送东西,我去晚了一步,倒叫我瞧了场好戏。”他故意停了下,拉长了声音,故弄玄虚地说:“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苏少辛站住脚步,手指有些抖又立刻握紧。 耳边霍千的声音像是毒蛇吐信一样让她心生寒意,“你捅死宗主的时候……”他声音压得很低,苏少辛猛地抬头看他。 他粗嘎一笑,“我就在门外。” 苏少辛有些慌乱地反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师父明明死于秦珂之手,你可不要污蔑我。” ―― 千玄门后院里,聂鹤语和秦珂隔着石桌,面对面坐着。 秦珂原本穿了几天的红衣被伏娘拿去浆洗,今日换了件桃色的裙子,还是在上面配了条红色的腰带,长长的头发盖满了细瘦的背脊。她一手撑着侧脸,把玩着桌子上的杯盏。 聂鹤语还是一身红衣,依旧面覆遮挡,也依旧是漂亮的下巴和带着沙哑的声音。他问秦珂:“你还记得陆故离吗?他是你的大师兄。” 按照剧情,秦珂的记忆是从秦乘风满身是血地躺在房里开始的。她一苏醒,就是手里握着染血的剑,一群人听见响动破门而入。 她遵循本能往外逃,被逼之下又杀了很多同门,坐实了杀父的罪名。 那时候陆故离还没有回来,此前关于他的所有记忆都没有了。她当然不会记得他。 见秦珂眼皮也不动一下,听到这个名字也没有给出回应,满脸毫不在意。聂鹤语又问:“你还记得你喜欢什么吗?” 他说出了很多人的名字,都是岳陵宗里和秦珂常有接触的,但秦珂一概都说不认识。最后才问了陆故离,她也还是这副表情。只好换一个角度再问。 秦珂继续摇摇头:“都说了我不记得了。”她语气很不客气,小青蛇本来盘着身子卧在在她膝上,似乎是感受到她有些不耐烦,抻长了身子从她胳膊底下钻出来,冲着聂鹤语张大了嘴像是要吓退他。 红红的信子一吐老长,结果被秦珂细细的一根指头压在脑袋上,强行把它又按回去。 聂鹤语并不在意小青蛇不痛不痒的“威胁”,笑了一声,不死心地问:“那你还记得秦乘风吗?” 秦珂终于肯抬起头,回答他说:“我记得。” 她脸上有茫然的神色一闪而过,迟疑着说:“他们说他是我爹,我杀死了他。” 那些正派人士围攻她时,最爱说的话就是“我替你爹先教训教训你”,开场白几乎永远不变。 除了最后一次苏少辛偷袭她得手,一剑重伤了她,没有几个人能在她手下占到便宜。不过秦珂身体里的极火毒在每一次催动功力时都会起效,十倍提升,百倍自耗。时间一久,就会毒发身亡。 几次围攻,她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但功力却越来越高了。 秦珂来到这个世界就知道身体里有着这么个剧毒威胁生命,不过她装作毫不知情,看这个同样知情的聂鹤语要怎样利用她。 极火毒就是千玄门研制出来的,如果能解开,聂鹤语一定知道方法。 只不过是不想救,跑来和她装傻而已。 今日聂鹤语还是像前几天一样,和她聊了几句就走。 但之后就连着几天再没有来过这里。 秦珂还是每天固定的时间就蹲在院子里,青蛇盘在她脚边,她用手指戳戳它,轻声自言自语:“你主人去哪儿了,这么些天都没再见到他。” 伏娘站在秦珂身后,这几天也看出来她的口是心非。门主来的时候她爱搭不理,这下子不来了心里还盼着。 伏娘就忍不住劝秦珂:“听门主说阿珂身手好,若肯为千玄门做事,立了功,还愁门主看不到你吗?”她最近和秦珂的关系也慢慢好起来,称呼也更亲密,但她还是觉得秦珂的性格让人很头疼。或许因为失去了所有记忆,秦珂对任何人都充满防备。 竖了一身的屏障,心里的话对谁都不肯说。如今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就只知道在院子里帮着打扫和喂养各种毒物。 只有门主来时才像是突然活了过来,至少会不耐烦,会使小性子不理人。 伏娘心里有自己的思量。 她会说出这些话来劝秦珂,最大的目的还是为了门主手下能再多添一个厉害的帮手。秦珂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只要千玄门多加培养,一定能养出一个无比忠心的下属,无条件效忠千玄门。 她知道门主也有这个意思,否则也不会不肯为秦珂解开体内的极火毒,还多次暗示是岳陵宗以毒害她,要她与岳陵宗反目。千玄门与岳陵宗的恩怨持续了这么多年,秦珂既然是岳陵宗宗主的女儿,门主亲自出手救下她的命,除了想要利用她,伏娘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伏娘擅医,如今听了聂鹤语的吩咐暂时保住秦珂的命,但对她所中的毒,却一字不敢提。 又几日,聂鹤语终于再次踏入后院。 伏娘在架子上晒药材,余光瞥见聂鹤语红色的身影,立刻露出笑意来。秦珂早上才难得开一回口,头一句就是询问门主,门主这不就来了吗? 她轻笑着见了礼,又扬声喊了句阿珂。 聂鹤语还是坐在石桌边,等了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故意踩得很轻的脚步声。 任务4(五) 软鞋的底子刻意踏得小心翼翼地,却露了一些脚步主人的喜悦。很轻快,越来越靠近。而后秦珂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指尖柔软,碰了一下就移开。 聂鹤语回头时看见秦珂脸上正带着一个和他一样的面具。 见他看向自己,秦珂抬手轻轻摸了一下,笑着说:“像吗?”面具下露出的红唇颜色如血,挑出微微上翘的漂亮弧度。 这面具是秦珂亲手做的,除了大小有差别,颜色形状都和聂鹤语脸上这张一般无二。 他半天没说话,又听她语气带着小小的抱怨说:“你很久不来了。”咬了下唇瓣,看起来像是压下不开心,努力装着不在意地说:“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聂鹤语笑着摇摇头,说:“最近很忙。”说着就转过身,秦珂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先被他的动作吸引了目光。见他用细长的手指敲上面前摆放的木质剑匣上,敲了两下才说:“我来,是有件东西想送给你。”秦珂就好奇地凑过来,看他打开剑匣。 剑匣里面放了一把长剑,翠绿色剑柄,有琵琶纹路缠绕剑身,剑光森寒。他转过脸,秦珂离他很近,蹲在石桌边用手扒着桌沿探头看。刚刚伪装的淡定都没有了,眼睛亮亮的,迫不及待地伸手摸向盒子里,再把剑拿出来,仔细地摸着剑上精致的纹路。 剑面上映出她一小半容貌,眉眼娇娆动人,掺了喜悦尤其勾人心魄。 聂鹤语温声说:“这把剑送给你,它叫琵琶剑。” —— 去千玄门找秦珂的只有苏少辛和陆故离两人,聂青渔并没有同行。 阳九派掌门薛青来信,请求岳陵宗派人相助,信上说他门中弟子有半数都身中奇毒。聂青渔虽然更擅长用毒,但医术也极高,这一次就由他带着人赶去阳九派帮忙解毒。 陆故离和苏少辛才走到半路,收到飞鸽传书,阳九派掌门薛青惨死,聂青渔下落不明。 他们两人立刻掉头赶去了阳九派。因为方向相反,等到了地方已经又过了五日。 才走进阳九派大门,就有穿着蓝袍的阳九派弟子迎上来,是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红着眼眶,抱拳说:“岳陵宗派人来救我们中了毒的师兄弟,本应感激不尽,然而千玄门妖女秦珂却曾是你们岳陵宗的人,如今杀我师父,我全派上下,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苏少辛刚去打听清楚了事发时的情况,这时候就靠过来,眉头紧皱着低声和陆故离说:“薛青果然死了。”犹豫了一下又说:“就在五日前,是千玄门下的手,还夺走了琵琶剑。” 当时在现场的人,都说动手的人是女子打扮,一身红衣,以面纱遮脸,而且自称是千玄门秦珂。苏少辛也不怕陆故离再去问,因为问谁都会得到一样的答案。 她很想直接告诉他,秦珂已经开始为千玄门杀人了。 陆故离立刻转身往大门方向走,他步子迈得很大,苏少辛追在他身后问:“师兄,你要去哪儿?”她见陆故离径直出了阳九派的大门,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 她追到他马前,挡住他:“你要去找秦珂?” 陆故离垂眼看挡路的师妹,他不信秦珂当真会变成大家口中这样,先是杀父叛离师门,现在又沦为帮着千玄门杀人的妖女。 苏少辛听见他无奈又坚决的声音:“我要带她回来。” 阳九派建在山上,门派之外是大片的林木。正值盛夏,草木葱郁,浓绿发黑的枝叶像是浪潮一样,一直荡到视线不能及的远处。 突然远处林间窜起一道冲天的火星,伴着浓烟和被惊起的飞鸟。 陆故离最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拉紧缰绳说:“是宗门中人!”苏少辛也连忙上马,跟在陆故离后面,向着浓烟窜起的地方奔去。到了那里才发现,被围攻的居然是霍千。 三人三马,霍千跪坐在中间的地上,浑身是伤。他的正对面站着一个戴金色面具的女人,手提长剑,剑尖指地。 听到响动,立刻转过头来看向陆故离和苏少辛。 陆故离一眼就认出这个女人是谁。 他几乎能算是看着秦珂长大的,她是什么模样他再清楚不过。下了马,他向着她走了两步:“秦珂?” 秦珂把面具掀上来,盖在脑门上。剑柄倒提着指向自己,“你认识我?” 掀开面具,她的脸很白,更衬得唇色极深,微微挑眉露出的却是令陆故离完全陌生的情态。他确认了面前人的身份,却不愿意相信她真的作出了如此心狠手辣的事。 “薛青的琵琶剑在你手里……人果然是你杀的?” 秦珂凡是见到可能认得她的人就会充满了好奇。身边跟随的两个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霍千这时候还能活着,就是因为她一直在问东问西,不依不饶地借别人之口拼凑她丢失掉的那些记忆。 秦珂走到陆故离身边,结果被他很快地死死扣住了肩膀。不适地皱了下眉,她用剑柄隔开他的手,笑着说:“谁和你说这是薛青的剑了?” 她死不承认的样子让陆故离冷下脸,刚要再说,秦珂抢在他之前开口:“落在谁手里,就是谁的剑。” “琵琶剑是薛家祖传宝剑,你将剑给我,我带你去薛家赔罪。”陆故离语气严肃,眉目带了寒霜。秦珂却不怕他,闻言眉一扬,面上带了讥讽:“你的口气倒不小,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种话?” 苏少辛上前两步,用剑指着她插嘴道:“秦珂!你害死师父,如今又为夺琵琶剑杀薛青,岳陵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秦珂目光扫过她,冷笑着说:“什么罪名都敢往我身上扣,我与你们岳陵宗有何关系?我一个外人还要帮着你们丢脸,那你们岳陵宗的脸皮也真是够厚的。” 陆故离终于发觉了异样,秦珂从一开始到现在,就像是丝毫不认识他一样。他试探着又问:“有何关系?你是岳陵宗宗主秦乘风之女,你说是什么关系?” “怎么?又要帮我爹教训我了啊?你们能不能有点儿新意,开场白翻来覆去永远都是这个。”秦珂慢慢说:“话都被你们说了,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秦乘风,就算他真是我爹,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了他?”她退后几步剑尖指向陆故离,“那我还说杀我爹的是你呢!”她手一动,剑尖又移向一旁的苏少辛,“也有可能是你啊。” 苏少辛听了她的话面色微变,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剑。 秦珂自顾自笑盈盈地说:“我这么说,是你,你肯认吗?” —— 秦珂坐在聂鹤语的右手边。他偏头看秦珂,她果然又走神。 一条腿横在膝上,穿着绸裤的长腿露在袍摆外,手支在椅子扶手上坐着。她穿着门人统一的暗红色袍服,袖子右臂处绣着张牙舞爪的怪鸟图案。细细的胳膊撑着歪斜的身子,眼睛正看向门外,手指在白莹莹的脸上轻轻点着。 感觉到大家都看向了自己,秦珂回过神丝毫不觉得尴尬。她放下撑着下巴的手,目光转向聂鹤语很诚恳地说:“门主说得是。” 聂鹤语失笑,他敢肯定秦珂连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些天秦珂一向如此,门中人也早都习惯了她常挂在嘴边的几句话。 任务4(六) ——门主说的是。 ——都听门主的。 她是才开始为千玄门做事的新人,却能不受任何人的约束管制,聂鹤语甚至让门人称呼她为“大小姐”。大家也只敢腹诽几句,毕竟秦珂身手远在门中大部分人之上。 虽然平时表现得懒散,却也没人敢当面说她。 聂鹤语看向秦珂腰间别着的长剑,说:“薛青的琵琶剑,既然是落到你手里,那就是你的东西了。”琵琶剑也是值得众人争抢的好剑,他平白送给了秦珂,总要找个名目。他派人假扮秦珂,杀了阳九派掌门薛青,在人前丝却毫不提假扮一事,多数人都以为杀了薛青的当真是秦珂本人。这也成了她向千玄门表忠心的一次行动。 如今她已经是名门正派眼中的邪教妖女。 秦珂为千玄门办的第一件事,实际上是从岳陵宗霍千手中夺来了配制解毒丹的灵犀果。聂鹤语就这件事当着众人面夸了她一句:“速度很快。” 秦珂摸摸剑柄,慢悠悠地说:“若石渊不拖后腿,我还能更快些。”石渊算是她出任务的搭档,她一点也不怕得罪了他。 石渊不能忍。立刻梗着脖子说:“那霍千素来与我千玄门不对付,按我说就该杀了,偏偏大小姐要手下留情。”他冷冷一笑,“许是对岳陵宗还有旧情吧!”说完就盯着秦珂,倒要看她怎么解释。 秦珂低头抿嘴,抬脸时在石渊恶狠狠的目光下慢悠悠地说:“我乐意啊。” 石渊被她狠狠堵了一下,气得直瞪眼睛。她就站起身,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 等回到后院,聂鹤语果然还在这里等她。 秦珂从屋子里拿出剑匣,放在石桌上。聂鹤语突然问她:“你对陆故离,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这么问?”秦珂正打开剑匣,听到这句话就皱了眉,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 聂鹤语说:“毕竟是故人,我以为你见了他,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来。”他得知秦珂已经和陆故离打了照面,想必秦珂失忆的事情,陆故离已经十分清楚了。 那日霍千重伤,陆故离和苏少辛才没能拦下秦珂。下一次他们再见,就不知会是怎样的结果了。 秦珂依旧皱眉,不开心地说:“我讨厌他。”她仔细擦干净琵琶剑,又小心翼翼地把剑放回剑匣。然后嘟囔着说:“这剑是你送我的,不管是谁来抢,我都不会客气。” 聂鹤语听秦珂这么说,愣了一下又笑起来:“你果然一点都不记得了。”他本想把她曾经钟情于陆故离的事说出来,结果突然被她出言打断:“你告诉过我,你以前也是岳陵宗的弟子,那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啊?” 聂鹤语回答说:“算是师兄妹。”他与千玄门还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和秦珂自然是同门,她以前都会叫他聂师兄。 秦珂听完,小声自语道:“师兄……你是师兄。”有些茫然的神色浮现在脸上,她努力回想了一会儿,再看向他时就很小心地提问,更多是猜测着说:“你以前是不是还送过我另外一把剑?” 聂鹤语心中一震。 他没想到,原来秦珂脑袋里还是留有一些残存的记忆的。但她显然只记得有人送过她剑,却不记得送剑的人是谁。当初在她生辰时送她剑的明明是陆故离,她还和他炫耀过,现在却把陆故离错认成了他。 面具遮住了表情,聂鹤语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珂目光里都是期盼,她心里也许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要得到他的一句肯定。 院子里起风了,撩起的发丝贴在侧脸上她也毫不在意,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直错下去也挺好的,聂鹤语在心里想,如果秦珂心里最重要的人变成了他,那才是真的永远不会背叛。 他对她的记忆其实并不深刻,这个曾倍受宠爱的小师妹也从未被他放过心上。 只记得她从小就生得好看,虽然常常很娇气,但性子里也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大家就都愿意宠着她。在门内剑试丢了脸就整天苦练剑法,有时候还会磨着他,要他陪她过招。那个时候她也才十来岁,就能提着沉沉的剑舞得自如,他不耐烦陪她,撵她去找陆故离。 她听了就把脸一扬,说:“我才不要和我大师兄过招,他手下留情我会生气,不手下留情我更会生气。” 她是真的很喜欢陆故离。愿意努力学剑和他比肩,也会百般纠结,生怕他把她当成孩子,也更怕她在他心里不是与众不同那一个。 ―― 秦珂趁着夜色出了千玄门。 一个多时辰后,尾随秦珂的影卫折返,跪在聂鹤语面前,把她的行踪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他:“大小姐去了屏北城。” 屏北城是距千玄门最近的一座城,探子曾来报,陆故离和苏少辛带着霍千在城中客栈落脚,找大夫为霍千看伤。秦珂既然已经从霍千口中得知了一些过去的事,现在偷跑过去,应当是想去找他再问个明白。 岳陵宗已经容不下她,知道真相的人也不会轻易说出来,那她早晚会回来的。聂鹤语就说:“由她去吧。” 这个时间的屏北城沉睡在暗夜里。 秦珂像一只灵活的猫,徒手翻上客栈的二楼。 有些光亮的只有一个窗口,她无声凑近。听见里面传出苏少辛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师兄!灵犀果是拿来救清渔的!秦珂从霍师兄手里夺走这得来不易的灵犀果,是把清渔往死路上逼!” 聂清渔需要用灵犀果来根治顽疾,霍千被派出来寻找灵犀果。为了制造秦珂和岳陵宗之间新的矛盾,聂鹤语就骗秦珂要解极火毒,必须以灵犀果入药,借此逼她出手抢夺。 屋子里苏少辛听到轻微的响动,用眼神示意陆故离。她继续说:“不管怎么样,明天找到秦珂一定要让她归还灵犀果。” 再假意要走:“我们先回自己的房间吧,让霍师兄好好休息。” 霍千告诉他们,秦珂不知为什么忘了所有的事,包括她的出身和成长经历,所以正急于找回以前的记忆。他被千玄门围攻时,故意把话说一半,吊足了秦珂的胃口,秦珂一定还会忍不住来找他。 果然,她这不就过来了吗? 陆故离没有回应苏少辛的这两句话,他沉默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慢慢搭上一旁的剑。 等屋子里吹熄了烛火,门合起的声音一传来,秦珂略等了一会儿就毫不费力地撬开了窗。 她双手高举,握在头顶的窗框上再吊着身子钻进屋。 同一时刻,屋子里的烛火重新点起来。 视线所及,苏少辛正握着烛台,站在她对面几步远的门口。吹灭火折子,她挑着眉得意一笑。 “你还敢来?” 任务4(七) 秦珂坐在窗子上,一腿屈起脚踩在窗前的高几上,又把剑横着架在左右窗框,用来稳住身形。 见自己已经暴露,她直接跳进屋子里,“为什么不敢?” 苏少辛声音猛地拔高,责问她说:“秦珂!灵犀果是唯一能救清渔的东西,你也认识他很多年了,应当知道,没有灵犀果他活不了了多久!” “我不知道。”秦珂话说得很不客气,话音刚落,苏少辛就放下烛台拔剑直刺向她。 她反射性地架住劈过来的剑,苏少辛剑法远不如她,如今敢抢先动手,还不是因为自信陆故离不会坐视不理。 苏少辛剑剑杀招,才略被秦珂压制,陆故离就出手了。 他剑未出鞘,秦珂被他一挡,后退两步靠上屋子中央的圆桌。愣神站了好一会儿。 看向陆故离时,脸上还是挂着让他无比熟悉的委屈表情。 过去的很多年里,她常常这样看他。 陆故离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他刚一动她就立刻有所反应,抬起剑指着他说:“别过来!”她喘了口气说:“你们也想用灵犀果救人性命,好巧,我也想用这东西救自己一命。” 陆故离听了她的话如遭重击:“你什么意思?” 秦珂刚刚和苏少辛动了手,强忍到现在,嘴里的血慢慢溢出嘴角。她用拇指重重蹭掉血迹,很快又再次流出来。 她一边擦一边说:“我中毒了啊,你看不出来吗?”笑了一声,话里尽是嘲意,“从你们岳陵宗出来,丢了所有记忆不说,还带出来一身毒。” 她拿剑的手在轻轻颤抖,喘出一口气说:“还说什么同门?你们岳陵宗逼我至此,就算我没有记忆,难道就能容许你们这么欺负我吗!” 见陆故离神色间有明显的动容,苏少辛生怕他动摇,忙喊了一声:“师兄!”她上前拉住陆故离,“别听她胡言乱语,到现在她还在费尽心思来骗你!” 秦珂嘴边还有血,她轻皱着眉看他。 她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狼狈过,陆故离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被师父宠爱着长大的。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她。 陆故离放柔了声音劝:“秦珂,我是你师兄,我不会骗你的。和我一起回去,如果不是你的错,我一定还你清白。” “师兄?”秦珂不理会他的劝说,只是低头一哼,“你怎么会是我师兄?” 接着又说:“如果你是师兄……”她语气突然温柔,“怎么会不信我?” ―― 秦珂回到千玄门,走进后院。 伏娘听到响动,急急忙忙小跑着迎上来,看到秦珂的样子吓了一跳,拉着她问:“这是怎么了啊?”握住她的手就感觉到自己手下一片滑腻,松开一看,“手上怎么都是血?” 秦珂摇摇头,问她:“伏娘,聂清渔是关在了咱们这儿吗?” 伏娘早就得到聂鹤语的命令,无论秦珂回来之后想见谁都不要阻拦。于是她就领着秦珂,去了千玄门的地牢。 牢中潮冷阴湿,秦珂独自走下长长的,向下延伸的石阶,看到单独关押的聂清渔被锁住了双臂,贴墙靠坐。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整个人仿佛是无声无息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不知死活。秦珂慢慢走过去又蹲下身,也不试图叫他。 石壁上有昏暗的火光,一小片阴影笼着狼狈的聂清渔。他很瘦,穿着黑色的长袍,头发也是披散的。 他和聂鹤语是孪生兄弟,这时候不说话,又垂着头,看身形和聂鹤语一模一样。不带面具,露着高挺的鼻梁,长睫深目,配着黑衣和当下阴森的背景显得整个人有些阴柔。 陆故离最后还是没有为难她。即使苏少辛再不乐意,陆故离还是放自己走了。他内心深处依旧是不肯相信同门的一面之词。 秦珂分析过陆故离这个人,极其正直守诺,为人甚至有些刻板。 标准的名门正派,顾虑多,生怕冤枉了好人。何况还是差一点成了妻子的小师妹。 她中毒扮可怜,告诉他如果自己不能回千玄门找人暂压毒性,说不定随时都会暴毙。 刚刚脑海中进度条再一次滴滴作响―― 好感度:60/100 厌恶度:10/100 好感度和厌恶度同时增加,这一点倒是让秦珂有些看不懂了。如果他不相信秦珂的说法,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心软,如果相信了,又为什么要生出厌恶呢? 只能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面前聂清渔还是石像一样纹丝不动。她轻声长舒一口气,然后对着他的方向开口:“我也好想活下去啊。”双手握着地牢里的栏杆,她把脸凑在两根杆之间,继续小声说,“我还想继续和他在一起呢。” 黑暗里聂清渔袖子遮挡下的手指轻轻动了下。秦珂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灵犀果如果真的能解毒,我分一半给你好不好。我们都活着,不好吗?” 她在这里自言自语了很久,等到终于转身离开,身后的聂清渔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眼神复杂,紧盯着一步步走远的秦珂。 地牢里只关着聂青渔一个人,四周空旷,石壁上的油灯中跳跃着火光,细微的燃烧声都能清楚听见。昏暗的光线间,秦珂轻车熟路地打开牢门走进去,走到聂青渔身边席地坐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攻略,脱离这个世界。刷满陆故离好感之前,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身体里的极火毒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所以她不能有丝毫的疏忽,必须和这个病怏怏的聂青渔争抢灵犀果来保命。 一半灵犀果入药是做不到完全清除体内毒素的,但她又不求长命百岁,再活个三五年就足够了。 何况…… 秦珂动作放轻,慢慢改成跪姿,身子凑近了聂青渔,伸出两指在他鼻子下面试探。 系统就算是她的金手指,她很清楚地知道聂惊天的确是有两个儿子,长子聂鹤语也的确做了千玄门的门主。但两个儿子都是先天不足,依靠药物吊着一条命。偏偏千玄门所习功法伤身,聂鹤语为求绝世神功,强行修习,早在两年前就走火入魔,遭反噬而死。 聂青渔明面上是岳陵宗的弟子,其实早就顶替了兄长的门主之位,在这个世界里,聂鹤语和聂青渔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不过聂青渔再厉害,也厉害不过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还是要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心狠手辣是真,朝不保夕也是真。 感觉到他还有呼吸,秦珂松了一口气,就看到他眼皮一动,终于慢慢睁开眼。 才一睁眼就笑了。 那笑容很虚弱,整个人的感觉完全迥异于带着面具的聂鹤语,甚至像是个半大的少年,顽劣未脱,笑起来也显得坏坏的。他看人时瞳孔极深极黑,像是牢牢吸附缠绕的绳索,让人难以逃脱。 秦珂讶然,问他:“你是不是快死了?” 任务4(八) 聂青渔上下打量了她一遍,鼻子里哼出一声:“谁要死了?”他话音才落就拳抵着唇咳嗽了几声,声音越咳越哑,脸更苍白。“你在千玄门过得倒自在。”声音也不同,聂鹤语的声音低又温柔,有时带了轻哑,很舒服很好听。 而他的声线很凉,和人说话时带着天生的轻慢。 秦珂不在意,也不理会他的讽刺,捏捏他的脸说:“既然还没要死,那我也不急着把你从这里救出去了。” 门主不在,她这个大小姐一下子就有了无上的权威一样。虽然还有些人不服她,但照旧还是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这几天她三番两次地往地牢里跑,下属们颇有微词,但她并不在乎。 妖女嘛,就是该我行我素。 不过她来去虽然自由,也不是说放了聂青渔就能把他送回岳陵宗的。 聂青渔打掉她的手,轻轻的一声响,秦珂倒觉得自己突然像是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她收回手,笑得眉眼弯弯,说:“你是门主的弟弟,虽然我不能放你回岳陵宗,但我能想办法让你好过些。”顿了顿,故意说:“你求求我,求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聂青渔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扯嘴角,“用不着你来带。” 秦珂蹲在他旁边,双手抱臂,小人得志一般说:“你以为你还能等着你哥过来网开一面吗?他现在不在门中,等他回来,你早冻死了。” 他穿得单薄,地牢里这么冷,他又体弱,呆在这里无疑是要受尽苦头。怪不得能做到两种性格转换自如,他还真是足够变态,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 聂青渔不理会她,秦珂等了一会儿,叹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钥匙帮他打开束缚他四肢的铁链。 钥匙放进锁扣,咔哒一声响。她无奈地说:“你可真没劲。” 她亲手帮他把链子解下来,从身上脱下披风给他盖在身上,一边说:“放心吧,我不会真让你死在这里的。” 她站起身。本以为聂青渔也会跟着她站起来,结果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闭上眼睛不再看她。她轻轻踢了他一下,“你还在这里呆上瘾了,不愿意走了啊?” 结果他还是不说话。那她也不说话了,就安静地站在一旁和他僵持着。 聂青渔身上盖着披风,有了这一层遮挡,冻得有些麻木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暖和过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说:“我腿软,站不起来。” 秦珂笑出声,“早说啊。”然后认命地再次蹲下身,伸手把他架起来。 聂青渔被她扶着,因为个子高,能看到她的发顶,黑黑的发丝,柔柔软软地束起。她埋着头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他就倚靠她温暖柔软的身子,借力站稳。 秦珂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把本应该囚禁在地牢里的聂青渔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伏娘见她把聂青渔弄到了这里,叫了她一声姑奶奶,很无奈地说:“我救你一个人都费尽了心血,头发都要掉没了,你倒好,又弄来一个病秧子给我。” 秦珂毫不在意地说:“反正我也治不好,先给他治吧,留我一口气就行。”她扶着聂青渔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坐下,跑到一边看药炉上煮着的药汁。拿起旁边的扇子扇一扇火,又凑近了闻了下。 苦香四溢,这药就是灵犀果熬制的。她回头看聂青渔,正好和他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盯着药炉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走到聂青渔身边。 她捏住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微弯着腰说:“听说这灵犀果本来该是给你治病的,我凭自己本事抢来的,你有意见吗?” 聂青渔:“……” 他仰头看她一眼,凉凉地说:“你发什么疯?”侧了下脸,秦珂松开捏着他的手。 而后清了清嗓子,大方许诺他说:“我一定会救你的,然后再送你回岳陵宗,算咱们两不相欠。” 伏娘就站在她身后,听她夸下海口也像是没听见一样走回药炉前,继续去煮她的药。 聂青渔冷哼一声,斜睨她一眼,“我既落入你们千玄门之手,当听天由命。” 秦珂眉梢微微一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这个人就不会向我服个软,说句好听话吗?我救你又不准备向你讨什么好处。” “真是死要面子。” 她余光看到药炉上袅袅的热气,不自在地补充道:“而且,灵犀果上又没刻你的名字,如今进了我的药碗就要救我的命,我答应救你已经算是我难得一次天大的善心了。” 聂青渔见她绞尽脑汁找理由的模样,嘴角刚要勾起就被他压下。本来不想说话,还是嘲了她一句:“你脸皮还是不够厚。” 苏少辛轻轻推开房门。她穿一件粉白的长裙,裙摆四散,行走间像是潋滟的水光。以前秦珂总爱这样穿。 她走进房中,霍千身上的伤看起来严重,但上好的药疗养几日已经看不出什么来了。他穿着里衣,就坐在屋子正中央的圆桌旁,手拿着酒壶和酒盅自斟自饮。 屋子里都是酒气,苏少辛看着他这副样子,打心底里厌恶,觉得他的动作间都是猥琐。她手向后伸,合上门,很不客气地说:“你叫我来做什么?” 她说这话时语气虽然不好,却也耐着性子,等霍千把手里的酒盅斟满。他做了个请她落座的手势,接着不坏好意地一笑,说着:“坐啊,坐下说。”他说着,还上下看了苏少辛一眼,那眼神像是一只不老实的手,摸了她一把一样让她心里发毛。 没理会他的动作,苏少辛冷声说:“有什么话快讲!我没时间和你周旋。” 霍千嘿嘿笑出声,脸上稀疏浅淡的眉毛一动,他用手磨磋着酒盅,说:“你就算穿着打扮再像秦珂,陆故离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陆故离自从回到了岳陵宗,就强势接管宗主之位,管理宗中事务,甚至还亲手把秦珂从“罪名册”上抹去。 “罪名册”是岳陵宗创立门户以来就有的东西,上面凡是叛离宗门,有违宗规的人都有记录。聂鹤语和秦珂本都是册上有名,偏偏陆故离以真相不明为由,硬生生护着秦珂。宗门上下联名反对,他也置之不理。如今明眼人都知道,秦珂之事不了结,不让他亲眼见她与岳陵宗对立,他永远都放不下这件事,永远都要护着秦珂这个罪人。 苏少辛用手按着腰间的剑,咬着牙忍了一会儿,才说:“不劳霍师兄费心了,我打扮成什么样,与旁人无关,也并非刻意模仿。” 任务4(九) 霍千说:“得了吧,你心里也清楚,秦珂到底是你迈不过去的心魔。你害死秦宗主,嫁祸秦珂,还不是嫉妒她得了陆故离另眼相待?”没等苏少辛插话,他又说:“除掉了秦珂又能得到心法,真是一石二鸟的买卖!” 那日苏少辛许诺了霍千一大堆好处,本以为稳住了他,没想到他还是旧事重提。她也不遮掩,走上前提住他的衣领说:“你别以为用这件事能威胁我一辈子!还想要什么,你说就是了,别阴阳怪气地吊着我!” 霍千突然抓住她揪着自己的手,重重捏了一下就被她挣脱。 站起身粗声说:“我还能想要什么?”他纵身扑过去,死死抱住苏少辛说:“我要你嫁给我,你嫁我,我自然会帮你保守秘密!” 苏少辛身手不如他,又不敢真的用力挣扎弄出更大的动静来,如果有人发现了这里的纠缠,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压低声音吼他:“你放手!” 霍千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要你嫁给我,那陆故离有什么好?” 两个人了推搡一会儿,霍千听见剑出鞘的响声,急忙动作利索地松手后退。苏少辛从腰间抽出剑来,直指着他面门,她的发丝贴着因为羞愤而涨红的脸。 她吐出一口气,稳住心神说:“你想得倒挺美。”说完目光定定地落在霍千的领口处,那里也同样被他自己拨弄地散开,一块水蓝色的帕子露出一角,搭在衣领外面,上头白色丝线绣出的月令花纹栩栩如生。 她认得这帕子,不是祝月整日拿在手里的吗? 心念一动,她笑得恍然。几步冲上前从霍千怀里扯出帕子,拿在手里说:“祝姑娘的帕子怎么落在了你手里?” 霍千本来见她拔剑,气得要破口大骂。见她发现了帕子,反而也笑了。 “祝姑倒是比你温柔多了。”他受伤这段时间,祝姑娘帮着送过几回药。有一次不小心掉了帕子,就被他私藏在了怀里。 祝月留在岳陵宗也无事可做,因为是陆故离恩人之女,大家也不敢使唤她。她就偶尔帮个小忙,熬药送药也做了两回。 她长得好看,又是霍千从未见过的小家碧玉般的温婉可人,他也就见色起意,偷偷拿了人家的帕子。 苏少辛再清楚不过霍千的本性,眼眸一垂一抬间就有了推脱的办法:“你早说……你钟情祝姑娘不就好了?”他说她当初使了一石二鸟的计策,如今她照样还能再使一回! 苏少辛没安好心,霍千也想着左拥右抱。他对苏少辛不死心,也动心于占一次祝月的便宜。 俩人默默达成了协议。 祝月丝毫不知自己要被苏少辛卖了。 她正愁眉苦脸地坐在院子里,穿一件白纱衣,盼着陆故离来看她一眼。她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过陆故离了,也知道他才接替了宗主之位,十分忙碌,可她现在就像是岳陵宗的一个客人,待得束手束脚的,很不自在。 正满心忧虑的时候,她却感觉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奇回头,看见苏少辛正费力地提了一个大风筝走过来。 这日恰好无风。 祝月眼前一亮。这风筝扎得很漂亮,外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雪白的身子,绿红交错的长长尾羽。她兴奋起身,迎上前去,“这风筝真好看!是苏姐姐扎的吗?” 苏少辛笑着柔声说:“是啊。手笨,扎了好些天才勉强出个能将就看的样子。” 祝月小心地摸了几下,说:“已经很厉害了!” 苏少辛见她很有兴趣的样子,不由得捏紧了风筝,面上还是温柔如水的模样,笑着说:“今天天气正合适,小月愿意与我去放风筝吗?” 祝月听了她的话,忙点点头,很开心地问:“去哪里?” 苏少辛想了想,凑近她小声说:“去后山吧,那里人少,我们两个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天!” 岳陵宗的后山算是半个禁地,因为山林茂密,有虎狼出没,少有同门会去那里闲逛。祝月对岳陵宗里里外外都不是很熟,她既不外出,也就没人好心提醒。 苏少辛却熟知后山环境,带着祝月挑小路跑去了山上。 霍千藏在后山等着,她只需要带着不明就里的祝月踩进他的陷阱。一路上祝月只知道她们两人越走越远,即使提了沉重的风筝,又走了这么久,因为不好意思喊累,她还是强撑着跟在苏少辛后面。 山里的树枝草叶交错生长,显得黑绿又深邃。她们越走越向里,祝月忍不住问:“苏姐姐,这里能放风筝吗?” 苏少辛毫不费力地走着,闻言偏头一笑,对她说:“穿过这片林子就能看到空地了,那里很漂亮的。” 但她心中莫名就有些不安稳,下意识地四处打量。 周围安静极了,偶尔有鸟声,青天白日的居然听起来也有些凄厉。 她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地扯住苏少辛的袖子,支吾着说:“我瞧着进林子前的空地就足够大了,我有些走不动了,苏姐姐,咱们折回去吧。就在那里放风筝,好不好?” 苏少辛停下脚步。重新将视线转回她脸上,古怪一笑,说:“你想回去?” 还没等祝月回答,她猛地伸出手推搡了祝月一把,藤蔓交缠着匍匐在脚下,祝月被这些东西一绊,一下就坐在了地上。愣愣地抬头说:“苏姐姐……“ “哗啦”的一声,有人拂开枝叶从祝月身后走过来。祝月听见响动回头,就看到霍千窜出来,脸上是明显带了恶意的兴奋。他几步走近,祝月也察觉到了危险,抖着声音说:“霍师兄?” 她帮忙送药时见过他几次,当时觉得他的目光让人不舒服,几次之后就推脱着再没去过。今日再看他,尤其是带了这样的表情,怕得四肢都僵了。 她看看霍千,又看看苏少辛。“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苏少辛木着一张脸,看向霍千说:“如你所愿。”然后哼了一声,“我先走了。”见霍千迫不及道地扯起腰带来,她嫌恶地撇撇嘴角,转身准备离开。 霍千确认她要走,立刻扑过去。 霍千在祝月身上,看不见自己的身后,那里苏少辛去而复返,无声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趁着霍千不备,苏少辛一剑重重刺下。 霍千立刻痛嚎一声,从祝月身上翻身坐起。这一剑直中背心,但霍千感受到身后的异样,躲得急,所以刺得并不深。他颤抖着双腿站起来,反手一抹,后背上都是鲜血。 还没等他再次反应过来,苏少辛又是正面劈来一剑,从脖颈到腰腹,用力一划。她下手狠厉,简直是取命的力道,而霍千失了先机,躲得十分狼狈,还是被剑刃划伤。 等他再去捡地上的剑,就被苏少辛毫不留情地一剑砍在手腕上。 一边的祝月早已经被吓傻了,扯开的前襟也顾不上整理,就被霍千的血溅了一身。 霍千手腕剧痛,栽倒在地上打滚。看了这样残忍场面的祝月忍不住捂住嘴,眼泪鼻涕早已经糊了满脸。 苏少辛提着剑,剑尖上鲜红的血流淌下来,落在地面上。转头看祝月,看她拼命向后躲,瑟缩着手脚并用地想要逃开。 任务4(十) 苏少辛任由她往林子外面跑。 而林子外面根本不是什么开阔的空地,是一处高坡。不够高,但足以摔死。 祝月没跑多远就跑出了林子,前路就在眼前,她心里已经很清楚,自己是进退无门了。直到这时候她还不明白苏少辛为什么要害她,回过身,苏少辛已经走到了几步远的地方。 霍千已经痛到昏厥,被苏少辛草草困住双手,拖着走过来。 她穿着的浅色衣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面无表情,眼中却是寒意如刀。 祝月哭着说:“为什么?” 苏少辛轻轻笑:“凭什么你能嫁给师兄?我怎么会输给你这种女人?无知又脆弱,我一根指头都能捏死你啊。”她就是要弄死霍千和祝月,出门之前,她和同门透露霍千师兄拜托她给祝月送了纸条,而她自然有办法找出此刻不在场的证据。 等他们两个尸体被发现了,谁会想到她才是凶手? 祝月摇摇晃晃地站在绝路边缘,回头看了一眼,底下虽然一眼能望到底,但掉下去也必死无疑。 对面寒光一闪,迎面过来的长剑将她逼得只能后退。 她脚下一空,跌落而下。 好运的是,崖壁上长着的树帮她缓冲了两次,或许还有姿势问题,她重重落在地面之后还没有死。昏昏沉沉躺了很久,周围渐渐黑下来。 有人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她听见那人自言自语说:“苏少辛果然还是想要害死这两个人。” 声音很陌生,柔又温暖。 对于聂青渔,那日之后没过几天,又见秦珂带了两个人回来。他当时正靠着院子躺椅上的软垫,懒懒地翻着手中的书。 祝月和霍千身上都有伤。一眼看过去,霍千的手腕已经废了。 他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岳陵宗后山有条不为人知的小路,连通了岳陵宗里外,可进可出,极为隐蔽,知道这条路的只有秦珂和陆故离。秦珂就是借着这条路,偷偷摸进了后山,救下了受伤的霍千和祝月。 两个人外伤严重,然而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好药,秦珂出手相救,好歹能叫他们性命无忧。 见秦珂又去叫伏娘帮忙安顿,聂青渔眼风轻轻一扫过,黑沉的眼眸带着玩味:“你这是发善心发上瘾了吗?救我一个还不够?”这里都快成医馆了,他从前怎么不知道她如此爱管闲事。 秦珂一笑,“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心肠好!” 聂青渔一嗤,合了书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头说:“你对岳陵宗倒是真上心,然而他们都把你看作叛徒。”说着一莞尔,面上带着讥诮,“费力不讨好。” 他居高临下地微俯着身,仔细打量着秦珂面上的表情。 秦珂看上去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她身上染了血,抬起手,手上也滑腻一片。她觉得难受,趁着聂青渔正认真地等她回答,突然把手按在了他雪白的袍子上,用力一蹭。 还故意笑着眯起眼,举着蹭掉大半血迹的双手,对他说:“谢了啊。” 聂青渔顿时嫌恶极了,皱着眉,“你可真……”他从来淡定,言语间颇多嘲讽。秦珂一直顺着他,这一次却用这种恶心的方式让他闭嘴。 这时候秦珂就慢慢悠悠地笑起来,背过手去,站在他对面抬头看他,一边毫无悔意地问:“我给你做的长袍你为什么不穿?”她亲手缝了长袍给他,从未见他穿过。 她指指他身上的血污,笑着说:“这下你没衣服穿了吧?快去换上。” 聂青渔停顿了一下,还真是难得地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说她什么才好。而他如今也算寄人篱下,虽然不在乎受制于秦珂,却也看起来乖乖地进屋换了衣服。 相比之下,祝月来到了千玄门,自醒来却是日日以泪洗面,不像聂青渔这样随遇而安,简直像是后院里的主人一样。除了出不去院门,行动自由,脸皮甚厚。 除了秦珂和伏娘,千玄门之中都是凶神恶煞的男面孔。因为霍千的所作所为,祝月生怕自己清白不保,再不能回岳陵宗,再也见不到她心心念念的陆故离。 所以整日里低眉敛目的,秦珂稍有靠近,就泪涟涟地看着她,活像秦珂欺负了她一样。 秦珂给她提供了舒适的居住条件,帮她看伤,用好药养着她,尽量表现得毫无恶意。这些天祝月知道原来她的救命恩人就是她曾八卦过的前宗主之女,秦珂。而她也隐隐发觉,面前这个人,似乎并不像岳陵宗里的人所说的那样可怕。 她在后院里养伤的这段时间,也看到了当初让她生惧的聂青渔。听说他是被千玄门的人抓来了这里,虽然怕他,但因为他到底是岳陵宗的弟子,见了他倒觉得多了许多安全感。 只是聂青渔不爱理会她,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 她因此就更不敢随便出门了,躲在屋子里祈求着早些能被秦珂放走。 秦珂隔两天就会来一次,话也不多,只是过来看看她身上的伤。这一天又推门走进来,祝月眼见着她一步步走近,坐到自己身边,就微微侧过脸,用手扒拉着脸侧垂在的头发,遮掩着不敢看她。 但秦珂早就看过了,祝月的右脸上划痕交错,几乎毁掉了半张脸。她轻声问:“你想回去吗?回到岳陵宗。” 听了秦珂的话,祝月压抑着这么多天的委屈立刻爆发,强忍了一会儿还是哭出声,半晌哽咽着说:“想……我想!” 秦珂伸手帮她抹掉眼泪,她表现得又怕又难过,秦珂却笑了,缓缓说着:“我们这里也很好啊。苏少辛要害死你,你还要回岳陵宗去,重新跑到她眼皮子底下晃悠,是嫌自己活得长了吗?” 祝月颤抖了一下,半天才说:“故离……陆师兄会保护我的。” 她早听说过秦珂尚在岳陵宗的种种事迹,都说她从前如何受宠,又险些嫁给了陆故离。怕自己称呼得亲密惹恼了秦珂,连忙改口。 秦珂呵了一声:“保护?他能保护谁?”祝月不由得想起苏少辛沾满血的长剑,无情的姿态和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恨,脸都白了。耳边又是秦珂漫不经心的语调:“你这条命,他可没能护住。” 秦珂心里清楚现在岳陵宗里的人能坚信不疑,是她杀死了秦乘风。而证明她无辜的人,只有看到了真相的霍千。所以她把霍千救下,毕竟他在宗门中毕竟也有着不低的身份地位,说出的话还是比较可信的。而且他又有足够的证据能拆穿苏少辛的谎言:心法是落在了苏少辛之手,也是她将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了自己。 任务4(十一) 秦珂也知道,对于陆故离来说,责任永远重于感情。他为了祝萦的恩情答应照顾祝月,回到岳陵宗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陆故离也许能念及旧情,下功夫追查来还她一个清白,但这么发展下去完成任务势必遥遥无期,所以她必须还继续留在千玄门中。 正邪不两立,她和陆故离的矛盾不解开,无论好感还是厌恶都比较容易刷。 正想着,祝月突然抓住她的胳膊,颤着声音说:“秦珂……我真的必须回去!”又补充着说,“是苏少辛害了你,对不对?”她见识了苏少辛的心狠手辣,自然能想到秦珂所谓的弑父说不定也有猫腻。 她下定决了心,语气很重地说:“我可以帮你!” 听了祝月这话,秦珂轻轻笑起来,“别急着表忠心,你想回去我自然可以帮你,你只需要帮我救出聂鹤语。” 祝月定住目光看着她,一时没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秦珂就接着道:“我千玄门门主落在了你们岳陵宗之手,你说我拿你的命去换,他们肯不肯?” 秦珂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是对岳陵宗递来的这个消息深信不疑。但聂青渔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荡,没谁比她更清楚,岳陵宗敢有这番说辞,要么是抓了个假的,要么根本就是骗人的。 如果抓了个假的,说不定这其中还是聂青渔在推波助澜。 岳陵宗自以为抓到了千玄门的门主聂鹤语,他们却不知道聂鹤语和聂青渔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秦珂把祝月送回了岳陵宗,留下了伤还未愈的霍千。 祝月巴不得霍千永远回不去,自然没什么异议,言听计从地照着秦珂的安排被送回去。而秦珂之所以留下霍千,一是因为他手上的伤很严重,二是准备等他稍好些再带他一起出场,因为这样比较震撼。 岳陵宗就在眼前了。 她手里提着剑,踏着沉沉的夕光,就这么一步步走上长阶。沿着阶石慢悠悠走着,很快就能从敞开的大门看见,浅青色的灯笼从岳陵宗的大门,一路挂到院中大殿高翘的屋檐上,一排排摇摆在风中。 她来这里是要为千玄门出头的,来迎回她的门主。如今是用实际行动表明,她真要坐实这些正派人士口中的妖女身份,不知道陆故离是不是依旧选择坚守他心中的正义。 她饶有兴致地翻出进度条来看。 好感度:60/100。 厌恶度:40/100。 陆故离嘴上说要查明真相,但心里的天平正慢慢偏移,他厌恶秦珂和千玄门有着任何的牵扯。当初他和聂鹤语本是同门师兄弟,也是好友,这些年里都能几次下死手对付千玄门,毫不留情地带人围攻。在他心里正义大于天,不管聂鹤语有何理由,他既然进入了千玄门,就是永远的势不两立。 但他一方面厌恶秦珂,另一方面又困于曾经,困于秦乘风与他的师徒恩义,他很想替师父保下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秦珂继续往前走,有随从按着祝月的肩来推搡着她走动,始终紧跟在秦珂身后。 岳陵宗之中任谁也想不到,秦珂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大门。她姿态嚣张,倒让人很不理解,因为她身上到底是背了罪名的,在众人看来,应当是远远躲开岳陵宗才合理。 岳陵宗几次派人围攻,秦珂应当是吃足了苦头,这一次却自投罗网。 秦珂在院子里停住脚步,轻轻将祝月拉扯到身边。 不远处站着的苏少辛站在一群宗门弟子之中,还是那副温柔姐姐的姿态,看着祝月完好地出现在面前,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心虚胆怯。她心理素质强大,反观祝月,早已经死死攥着袖口强自忍耐。不过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还算镇静,眼里恨色一闪而过,又连忙垂下眼帘遮盖住。 陆故离得到消息很快就过来了。他穿着掌门的袍服,墨蓝色的身影挺拔高大,从容地走向这里。这几日他派人寻找失踪的祝月和霍千,一无所获,没想到竟然是落在了千玄门的手里,由秦珂带着来和他讲条件。 祝月看着他越走越近,心里一直知道他生得好,俊逸非凡故而令她百般心折。但这时候再见到他,就控制不住有些自卑,忙用手按住脸上的面纱。 她脸上虽然用了不少平复疤痕的药膏,但时日尚短,伤痕又多又深,还留有明显的痕迹。她手隔着面纱也能摸出皮肤上的凹凸不平,心里气愤和委屈交杂,再也忍不住抬头看了苏少辛一眼。 心里默默咬牙切齿。 苏少辛就站在陆故离身后,见祝月看过来,细声说:“小月,你这几天跑去了哪里啊?我们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怎么会被千玄门关起来?” 祝月早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再遇上苏少辛,务必隐忍,要想办法在陆故离面前拆穿她的真实面目。于是也没有理会她的询问,死死盯着陆故离,静默了一会儿就开始掉眼泪。可怜兮兮地说:“我差一点就死了……” 陆故离的表情依旧淡定,他停下脚步立在秦珂几步远的地方。继而唇角一动,竟然笑了起来:“我果然不该信你。” 听了这话,秦珂长睫一闪,然后漫不经心地回他:“谁稀罕你的信任?” 陆故离说的信她,是相信她即使失去记忆也不会和千玄门这种邪派同流合污,如今算是打了他的脸,挟持着祝月来救十恶不赦的聂鹤语。 陆故离和她对视了一瞬后,说:“祝月留下,聂鹤语你可以带走。”他话音刚落,就有人带着所谓的聂鹤语从他身后走出来。 秦珂目光掠过那人,确实是和聂鹤语有着同样的身高体型,也一样带着金色的面具,连面具之下露出的下巴唇形都相差无几。 她视线最后停留在“聂鹤语”脸上,手按在祝月的后背,将她推向陆故离的方向,同时说:“这样最好。” 苏少辛始终闻言不语,安静如鸡地站在陆故离后面,这时候才抬起头看了秦珂一眼,唇畔有笑。 押着“聂鹤语”的弟子替他解开缠绕肩臂的锁链,没有了禁锢,“聂鹤语”揉压了下手腕,而后迈开步子往秦珂这里走。 连步伐间都很相像,无论这是谁主导的阴谋,很显然都是用了不少心思的。秦珂扬眉一笑,眸子里坠了星光一样,笑看着走过来的“聂鹤语”。然后等不及一般,还没等他真的靠近,就迎了上去。 “我们回家。”她话一出,顿住。视线隔着面具和那人的交织在一起,果不其然,面具之内看到的是一双陌生的眼睛。四周极为安静,近处的人都能听见细微的“噗嗤“一声,是刀剑插/入身体的轻响。 任务4(十二) 秦珂动了下身子,她手捂着腹部,有深红色的血慢慢从指缝渗出来。这场变故看似突如其来,却不知道在场多少人是心中有数。 想到此处,秦珂在心底轻轻笑开。 她单膝跪地,手里长剑“咣当”一声脱手落在地砖上。面前的“聂鹤语”手里正拿着一把短匕,匕尖带血,是才从她身体里拔的。 而秦珂一声质问也没有,视线越过这个人,迎上陆故离的眼睛。她慢慢笑起来,一直看到他下意识地偏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空气像是静止了一样,然后有人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抓住妖女!” 这声音像是终于打破了凝固的气氛,许多人一拥而上,将秦珂团团围住。 —— 千玄门的后院内,聂青渔终于看完了手中的书。 他喜欢呆在院子里,常常一停留就到深夜。他又爱看书,所以在石桌旁的大树上,秦珂就特意做了个悬灯挂着,垂下来一直挨近桌边,雕花的细窄铁架上码着两排矮烛,火光明亮。 借着光,看起书来不像薄烛那样废眼睛。 他才起身,伏娘推开屋门走到院子里,一直走到他身后时开口说:“跟我走吧。” 聂青渔回身看向她,虽然没说话,表情却露出些许疑惑来。伏娘叹了口气,说:“她和我说,今日这个时候若还未折返,就拿着令牌送你离开。” 聂青渔一愣。 这个令牌是他亲手交给秦珂的,见令如见门主。 秦珂有所防备,虽然任由匕首刺进了身体,还是通过调整身形让伤势不那么严重。何况下手的人,似乎也不是真的想要了她的命。 不过她还是落入了岳陵宗之手。 她只从千玄门带出了一个随从,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惜命和跑得快。看到情形不对,立刻就丢下秦珂跑了。 好在陆故离还是很念旧情的。她被软禁在原本的院子里,这里她曾经住了十几年,然而短短几个月,院子里杂草都长出来了。这段时间无人居住也无人打扫,此处就如荒废掉了一样。 从那日起就始终把她安置在房里养伤,腹部的伤口不深,她却一连高烧了几日。浑浑噩噩躺了很久,然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感觉到手腕上落下一只冰凉的手,该是有人在给她把脉。 “她身体里有极火毒,强行提高功力,也极为损耗性命。毒性太强,所以影响了她的记忆,致使她忘记了以前的事。”说话人的声音也凉凉的,很熟悉。 秦珂半睡半醒间凭声音就确定了此人的身份,想着:原来聂青渔已经回来了。 而陆故离也意外于千玄门如此容易就放了聂青渔。他见聂青渔偏头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秦珂,怕惊扰了她一样,低声说:“是她让人放了我。” 床上秦珂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双颊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聂青渔探手擦了擦她额间,手背滑到她侧脸时很不明显地一停顿,然后收回手。 手背尚带滑腻温热的触感,像是覆了一片轻柔的羽毛,即使收回了手也还有明显的残留。 陆故离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有一闪而过的异样,但是没能及时捕捉到。聂青渔在这时候突然开口说:“我以为你不会忍心伤了她。” 陆故离张张嘴,没有辩解。 他的视线也转到秦珂身上,她身上压着厚实的被子,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单薄脆弱。半梦半醒见,她动了动嘴唇,屋子里很静,他和聂青渔都清楚地听到她细微的呢喃声:“师兄……” 这声音一出,床边的两个人皆是静默无言,各有所想。 —— 陆故离和聂青渔离开了秦珂的院子,聂青渔又如从前一样,回到自己的住所鲜有外出。陆故离却要忙于宗内种种事务,苏少辛虽然常能见到他,却再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她心里觉得不安,主动找到陆故离,想问一问缘由。她心里清楚他怕是还在气自己安排了人假扮聂鹤语,又偷偷授意那人出手伤人的事。 本来找人假扮一事,能得到陆故离的默认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她不甘心,本想借这一回把秦珂真正了结掉。 远远见到他,苏少辛连忙追到他身后,拉住他说:“师兄!秦珂既然替千玄门出头,那她就与我们有仇,我之所以让人动手也是怕放虎归山!” 陆故离拂开她的手,声音里是毫不遮掩的僵冷,“我从未想过你下手会如此狠毒!暗地里下毒手岂是岳陵宗该有的作风?” 苏少辛哑了半晌,继续推诿说:“聂师叔也同意了……” 听了这话,陆故离转过身。苏少辛愣愣抬头看他冷若冰霜的面庞,眸底凝了冰冻十尺的寒意一般。看得她有些心虚,他才开口:“这个主意不管是谁想出来的,既然我为宗主,就不允许再出现这样的事。” 苏少辛明白了陆故离说出这一番话的意思,这话是在表明他才是掌宗主之位的人。她有些后悔,是自己心急了,越过陆故离这个宗主跑去和聂惊天有了牵扯,她刚刚的话岂不是在说自己一直在听从聂惊天的命令? 她没敢再有辩解,忙垂头应了句是。 心里也隐隐知道,她这种害人的手段一出,陆故离怕是真要怀疑她目的不纯了。而她当时也并非只是单纯的要伤秦珂,她是真的想要了秦珂的命。意外的是她没想到动手的人竟能失手,没能一击必杀。 陆故离会路过这里是因为听人来报,一直昏迷不醒的秦珂终于醒过来了,于是要去她那里探望。 不再理会苏少辛,他大步离开。 房间里,秦珂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还很虚弱,强撑着身子往门口走。 陆故离推开门,就看见她已经走到了门边。还没等他开口,她就伸出手,手心向上问他:“我的剑呢?” “送回了阳九派。”他站得笔直,撩眼看她一眼,漠然说:“琵琶剑本就是阳九派薛家的东西。” 秦珂气笑了,猛地向前靠近他,从他腰间抽出剑来指着他说:“你要不要脸?不问自取就是贼,你凭什么拿走我的东西?” 陆故离垂眸看了眼她手中的剑,然后才又看向她,答非所问地说:“你还记得这把剑吗?” 秦珂不说话。 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你十五岁那一年,同我去街上玩,结果我们两个走散了,你急得不行,被人骗着把手里的剑抵押了出去,想从那人口中换我的消息。” “那剑你最喜欢了,知道自己被骗以后,哭了好几天。” “所以等你生辰那日,我准备了好久,带回了这把剑给你做礼物。” 秦珂慢慢放下剑,直视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目光坦荡,听他问:“你信我吗?你和聂鹤语根本没有多么深的感情,何必要替他卖命?” 秦珂想了想,然后问陆故离:“如果我说,害我的人是苏少辛,我没有杀人,你肯信我吗?” 苏少辛当初以为秦珂必死无疑,说了很多真相给她听。 反派就是这一点永远改不了,话多,非要在害死别人前把自己做过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都说个清楚明白。 任务4(十三) 存着炫耀的心,也是想让人临死都抱憾。 陆故离皱了下眉,看着秦珂像是看一个胡闹的孩子:“你说你失去了记忆,你又是从哪里知道是苏少辛陷害了你?” 秦珂如实说:“是她自己告诉我的。”顿住,她又问了一遍:“我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都没有骗你。我只想问问你,你信我吗?” 陆故离没有说话。秦珂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笑着说:“那就是不信了?” 她退后两步,再次举起手中的剑,“那我又凭什么信你?” 长长十数年的时光倏忽而过,曾经无比亲密的师兄妹,如今也在此刻拔剑相向了。陆故离不躲不闪,轻声说:“无论真相怎样,阿珂,我都会保你一命。”他缓慢地,几乎自言自语地说:”我答应过师父的。“ 他一直铭记着当初师父对他说过的话,无论秦珂今后犯下多么大的过错,都要包容她一次,至少不能危及她的性命。 他的命都是师父给的,所以一定会代师父护着秦珂。 但是秦珂只觉得可笑,“陆故离你现在很恨我吧,你不得不救我,我成了你身上的污点是吗?我让你没有办法坚持正义了是吗?”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陆故离起初知道师父已死,凶手有可能是秦珂的时候,曾想过要她以死谢罪。但如今心境变化,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深想。 他始终对自己的暗示着,他并非深爱秦珂而愿意无条件相信她,只是为了报答师父秦乘风的恩情,选择救秦珂一命。 只此而已。 秦珂继续道:“你信我杀了我爹,信我杀了薛青,信我诬陷苏少辛。”她拿剑的手颤抖着,哑了声音:“你就是不肯相信——这一切都不是我做的!” 此话音落,陆故离面上依旧安静淡漠,心底却狠狠一揪。他说不出这种感觉,但看着秦珂强忍着泪意憋红了眼眶,本应当气愤她的冥顽不灵,但心里只有酸涩一片。 幼时他视她为亲妹,稍年长隐约知道师父的意图,就把她看作未来的妻子。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如她一样被他珍视。 动作牵动伤口,秦珂狠狠一皱眉,咬着牙说:“滚出去。” —— 秦珂心里都替聂青渔累得慌,听说千玄门门主终于又出现了,他这一会儿变一个身份,转换自如的,可别是精神分裂吧。 他们都以为聂青渔窝在院子里,从早到晚没有出来过。 没有人深想过,为什么聂鹤语在的地方,永远都不会出现聂青渔。除非是假的。 而陆故离照旧是每日都会来看秦珂,这日过来秦珂就难得主动和他说了话,问他:“我师兄来了对不对?”来给她送饭的女弟子阴阳怪气地告诉她,聂鹤语亲自跑来了岳陵宗交涉。 陆故离立刻冷下了表情,淡淡问:“你师兄?” “对啊,聂鹤语。他来救我了对不对?” “聂鹤语是我岳陵宗的叛徒!他早已经不是你的师兄了。”他淡淡地说,“他只是来送东西的,并没有提起过你。”霍千还在千玄门呆着,聂鹤语却没有再次提出交换人质,反而语焉不详地送来一个药瓶。 陆故离仔细看着秦珂的表情,她只哦了一声,并没有露出什么伤心失望来。他就继续把话说完:“青渔看过之后说,他拿来的东西是极火毒的解药。” 听了他的话,秦珂并没有什么异样。但他才一走,她就不知求了谁,寻来两壶酒在房里一直喝到醉醺醺的。 喝了一夜,第二日陆故离再来时,满屋子冲天的酒气。她身上伤还没好,居然就这样折腾自己。 其实陆故离这一次来,是和她暂时告别的。武林中几大门派密谋许久,要在近日围攻千玄门,端掉他们的老巢。 他今天便会带人离开,特意留下命令和一部分死忠,保护秦珂安稳留在岳陵宗内。 按住她还要拿起酒壶的手,他说:“等一切结束,我就带你离开岳陵宗。他们都说你错了,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秦珂双颊泛红,醉眼迷离。她嘻嘻一笑,喝光杯子里的酒水,“我师兄会来带我走的……我才不要和你走!” “而且,”她打了个酒嗝,用空酒杯指指他,摇头说:“不是‘他们’,是‘你们’,连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她瘪瘪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委屈着哽咽说:“不是吗?” 说完就要栽倒在桌面上,陆故离伸手托住她的脑袋,她软软的脸颊蹭在他手上。这样别扭的姿势她还是用力把酒杯敲在桌面,皱起眉嘟囔:“你觉得自己为我付出了很多对不对?你是想告诉我,连宗主之位,为了我都能抛下,我不和你走就是不识好歹了,对不对?” “你的祝月呢?你不是还要娶她吗……”她声音越来越小。 陆故离抿了抿嘴,没有接话。只是把药瓶塞进她手里,说:“这是极火毒的解药,青渔仔细看过了,吃了不会有坏处。你吃了它,就能想起一切了。” 交代完,他起身往外走,合上房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秦珂,在心里默默说:“阿珂,想起从前的事,你就不会再继续错下去了。” 陆故离带人走出了岳陵宗的大门。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慢慢消失在了聂青渔的视野里。黑衣穿在他清瘦的身子上,空荡荡的,他斜倚着廊柱站着,漫不经心地看着某一处虚空。 天空中有飞鸟掠过,击打翅膀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尤为清晰。他抬起头,看到层层飞檐整齐地排列在蓝天之下,那两只鸟儿,正一前一后地飞过檐角。 连鸟儿都是成双结对的。 聂青渔突然很可笑地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寂寞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果然看见秦珂步履匆匆地走过。没有看见他,目的明确地往大门方向赶。想来看守她的人都巴不得她去赴死吧,所以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她轻松地走到此处。 他就在她身后,用几分冰冷的语气道:“你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秦珂听到他的声音,站住了脚步。 她回过身,聂青渔还是满脸事不关己的模样。让他留守此处,不得不说是岳陵宗养虎终成患,那些人都还美滋滋地想去灭了千玄门,然而背地里,这一切都在聂青渔的掌握之中。 秦珂看着他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害死。” 聂青渔摇摇头。死的可不会是他,倒是这些名门正派,恐怕一个都逃不掉。 千玄门也好,岳陵宗也好,他对哪一个都没有投入什么真感情。聂鹤语当初的背叛,尚可以说是为了练成邪功,一统江湖。而他代替了聂鹤语的门主之位,只是因为掌握了千玄门,比岳陵宗更能让他随心所欲罢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两兄弟的成长环境就是十分扭曲的。聂惊天能为了刀法害死了第一任妻子,对第二任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况本就是强取豪夺来的,聂鹤语和聂青渔也并非聂惊天的亲子,早在他们的母亲被逼出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记事了。 “苏少辛是千玄门的人。”聂青渔突然说。苏少辛拜师岳陵宗之前的很多年,之所以没被欺辱,都是因为暗地里为千玄门出生入死。 任务4(完) 她是千玄门安插在岳陵宗的一把刀。 不过聂青渔看不上苏少辛,所以从未想过动用她这枚棋子。 秦珂听了他的话,觉得这样一切就有合理的解释了:为什么苏少辛手中会有极火毒,又为什么能找来和聂鹤语相像的人来假扮他。 只不过就连苏少辛,都是在出发前才真正知道了聂青渔的真实身份,向他跪表了忠心。他把这些人耍得团团转,究其缘由,不过是无聊二字。 一个中二的、妄图毁灭世界的少年已经在这几年中成长为了一个恶魔。 聂青渔沉默了很久,突然低声说:“秦珂,你喜欢什么地方?”见秦珂怔怔地看着自己,他问:“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武林之中,处处伪善,他厌恶这些标榜着正义却只是为了满足心中贪欲的人。 等他们都死了,世界就清静了。而秦珂和他们不一样,还不如跟他一起远离这些肮脏黑暗,去过真正自由自在的生活。 但是秦珂笑了一下,她脸色还很苍白,轻声说:“我不能走。” 聂青渔觉得她傻透了。他一直在骗她,但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赶过去救他。 可真好骗啊。 他应当嘲笑她,但看着她认真的眉眼,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而秦珂不再迟疑,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一步步走远。 —— 千玄门与武林几个大派的混战,是以正派死伤惨重为结局的。 本来纠集了各大门派,又是一次预谋已久的偷袭,胜算极高。然而都没想到的是门派间出了千玄门的内应,导致他们落入千玄门的圈套。 失去了先机,只能硬碰硬。 原故事里,这一次的灭门计划确实是在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后成功了,但也只是灭掉了千玄门内的一个分支。不过这一分支一向是和聂青渔作对的,所以聂青渔是借了正派之手,肃清门户。 这一次和原故事中有所不同。 正派人士们历经无数死伤,终于端掉了他们所以为的,千玄门的老巢。 陆故离受了重伤,手握着剑,单膝跪在地面支撑着身体。 苏少辛也跪坐在他身前,声音又轻又柔:“师兄……我不是故意的。”她冰凉的手指按在他脸上,慢慢地、亲昵地滑动,抚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痴迷地说:“我虽然效忠千玄门,但我愿意为了你去做一个普通人。” 苏少辛的突然暴起是所有人未曾料到的。聂惊天被击杀,一部分人发现自己中毒,内力倒退,本有利于正派的情势斗转,死伤越来越多。 陆故离强撑到现在,体力早已不支,满身的鲜血浸透了衣袍。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苏少辛的手最后停留在他脖颈间摩挲,像是要扼住他,又极其不舍一样。她低声说着:“我本想和你说,等我把他们都杀了,咱们就远走高飞吧。” 他们两个的不远处,已断了一只手的霍千早已气绝。他在此战中也是突然出现,不仅揭穿了苏少辛杀死秦乘风的事实,在此前还偷袭了苏少辛,一报还一报,断了她一臂。 也无需他再拿证据进一步证明了,苏少辛暴露身份之后所使用的心法,确实是从秦乘风手中失踪的那一本。 而霍千的一旁,聂惊天仰躺在地面,一剑封喉,脖子上的血口还汨汨流淌着鲜血,身子抽搐着死不瞑目。 在苏少辛的设想里,聂惊天如今的死还算便宜了他。她本有足够的时间来让他变得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只是不懂门主怎么就要突然发难。 她的计划也随之被全盘推翻了。 苏少辛笑了笑,苍白的面色看起来如同地狱归来的鬼魅,被衬得越发嫣红的嘴唇微微张合。她还想说话,却有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涌出来。 她和陆故离之间的距离很小,几乎呼吸相闻,陆故离慢慢抽出他插/在她身体里的剑。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长剑一寸寸割裂皮肉的痛感,拧着眉,面色痛苦。 “好想和你死在一起啊……”她边咳边笑,血已经浸湿了前襟,叹息一样说:“可是我舍不得杀你啊……你怎么就舍得了呢?” 她和陆故离同时躺倒在地上。想起刚刚的千夫所指,那些曾经落在秦珂身上的厌恶指责,那些妖女称号,如今都扣在了她的身上。 一环扣一环,秦珂的那些罪名,最初的一个就是假的,那么后来的栽赃陷害也很容易洗清了。 苏少辛不甘心,为什么最后还是败给了她。 思绪迷离间,她看到一双脚越走越近。穿着漂亮的白色短靴,鞋头上粉色的并蒂莲纹路精致美好。鞋面上悬着粉白色的裙摆,她视线向上,看到秦珂蹲下身,手里拿着当年师兄送她的那把剑。 那时候她可真嫉妒啊。嫉妒秦珂有疼爱她的父亲,有师兄这样的青梅竹马,而他们都只喜欢秦珂一个人。 秦珂看出苏少辛已是将死的人了,问她:“聂鹤语呢?” 苏少辛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微抬起仅剩的那条手臂,伸出手,指向秦珂身后。 那里燃烧着熊熊大火。岳陵宗以阵法将千玄门门众困在丛林里,以火焚烧,要将他们全部烧死。 秦珂看了一眼,目光落回苏少辛身上。看着苏少辛狼狈的模样,她慢慢勾起嘴角,神色莫测。就在苏少辛再也支撑不住,也以为她不会相信的时候,秦珂突然拿着剑站起身。 秦珂转身,脚才抬起要往苏少辛指的方向走,脚腕就被抓住了。 她回过头,陆故离的手抓在她脚腕上。他强撑着抬起头,艰难地开口说:“别去,他不在里面。” 秦珂俯身拂开他的手,看了他一会儿,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她刚刚看他的眼神依旧陌生,陆故离绝望地想,她到底还是没有吃极火毒的解药。她不记得自己了,满心满眼都只有聂鹤语一人。 他眼前慢慢模糊,秦珂的身影坚定地向前移动着,他徒劳地抓住身下的地面,用力想要爬起来,但已经做不到了。 秦珂走到大火边缘,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脑海中响起进度条的响声。 好感度:100/100。 厌恶度:—— 【攻略已完成,随时可以脱离世界。】 …… 秦珂把陆故离扶上马车,她去而折返,算是狠狠“玩弄”了一把陆故离的感情。如今完成攻略一身轻松,只想着把他顺道带回去,再和聂青渔告个别。 聂青渔是个隐藏的boss,在岳陵宗生活还真是危机四伏,所以哪怕她要走,也得给自己的复制体谋个好出路。她真想顺道在这个世界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玩两天,就让复制体在江湖里逍遥吧。 虽然这个世界在她脱离之后,只会成为自己脑海中数据库里的数据,但毕竟真实地经历过,总觉得这个世界会平行存在着,她的复制体也会有未来的人生。 马车上路了。 陆故离一身的伤,半死不活地靠在她身上。秦珂嫌弃地捏了捏鼻子,虽然他已经半昏迷了,还是抱怨说:“你可真是脏死了。” 马车颠簸不停,她怕拖累了他身上的伤,只好牢牢揽着他。感受到她的细致,陆故离毫无挣扎地陷入沉睡,即使在睡梦中,梦里也都是秦珂的身影。 回岳陵宗的一路上安稳无事。陆故离回来之后养伤养了很久,但也算值了。他在与千玄门的一战中护住了不少人的性命,名声正是最好的时候。 秦珂不爱来看他,他天天都要问上一回。她的院落他派人去重新修葺,想她以后住着也能舒服些。 秦珂听了他的安排欲言又止,但还是没有阻止他。 反倒祝月常来看他,熬药送汤,十分尽心。他看着祝月,总觉得她有哪里变了,又说不上。 他一直等着伤好之后,就召集宗门众人,将宗主之位传给秦珂。他愿意辅佐她,陪着她将岳陵宗发扬光大,哪怕熬光心血,也会始终伴随左右。聂鹤语始终未曾出现,他知道秦珂还记挂着他,但这一次,他不敢提也不愿提起。 等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某一日似有所感。 当天中午,果然有弟子来他房中送了一封信。是秦珂的亲笔信,她昨晚就已经离开了岳陵宗。 信上言语寥寥,仿佛只是客人在主家住够了,心血来潮告辞一般。 走得毫不留恋。 令他更加意外的是,秦珂的信件里也夹带了祝月的只言片语。另附一张纸,上面祝月的话难得利落干脆。 也只是几句话,一来表明对他照顾多日的感谢,二来是觉得自己一辈子做够了菟丝花,也想跟着秦珂体会不一样的人生。 祝月心思敏感,早看出秦珂有离开的意思。她照顾陆故离这段时间,每一日都觉得自取其辱,她能看懂陆故离眼中的情绪。 秦珂罪名还未洗脱时她就隐隐察觉到,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何况她……面容已毁,实在不想挟恩逼陆故离娶她,那样就真的是害人害己了。 陆故离拿着信,半天都没有回神。 等他终于抬起头,看到房门口站着聂青渔。他难得换掉了常年穿的黑衣,穿了件红色长袍,面色被这颜色一衬好了许多。 表情还是从前的阴郁,负手站着,说:“陆师兄,我来和你告别。” …… 虽然秦珂的院子早已经重新打扫好,还是过去她住时的模样,一草一木都被陆故离尽量还原。 但再也没有人住进去了。 陆故离终于在很多天之后鼓起勇气走进院子里,推开秦珂的房门,桌子上还是她用惯的茶盏瓷壶,梳妆台上妆奁铜镜都是全新的。他慢慢走过去,一件一件抚过。 然后袖子带倒了梳妆台一角的小小瓷瓶。那瓶子骨碌碌滚到地上,他俯身捡起,是药瓶,塞子已经掉落,瓶子里空空的。 陆故离突然笑了,眼泪掉在手上。 轻声说:“原来你都知道。” 可即使你知道了过去,也不肯回到我身边。 任务5(一) 秦珂靠着病床坐着,手背上连着输液的针管,正慢悠悠地翻着一本美食杂志。 病房门猛地被推开,倪康大步走进来,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哦,不是看,是瞪。 他瞪了她半晌,手一甩,直接把一份报纸扔在秦珂被子上。 秦珂一头雾水地捡起来打开。 偌大的娱乐版面,只登一张照片就占了很大篇幅。上面硕大的标题写着:【惊!影帝简袁景疑与神秘男子酒店共度十八小时】,然后配了像素模糊的一张图。 目光下移,上面竟然也有她的位置。 只是被挤在了小小的角落里,连脸都看不清,只能看清她那件被送上救护车时,夹在一群白大褂之中的,带了卡通图案的家居服。 倪康垂手站在床边,嘲弄地看着秦珂,“你终于也给我上了一回报。”然后抹了一把脸,没好气地说,“不管怎么样,明天的演出你一定要唱歌。演戏不开窍,歌你总还记得怎么唱吧!” 倪康这话其实说得不够准确,秦珂在演戏方面并非没有开过窍,也是曾得到过媒体、观众甚至是影评人铺天盖地的褒奖的。只是那一次简直如昙花一现般,也像是耗光了她所有的灵气。 原本盛赞她天生适合演戏的那些人,已经在她拍了一系列烂片之后,纷纷自称打脸了。 倪康是在秦珂回国之后接手了她,本以为借着从前的名气她还能东山再起,没想到是烂泥扶不上墙。 她毕竟离开国内视线两年了,娱乐圈最不少的就是层出不穷的新人。除了秦珂刚出道时的几首经典歌曲,还时不时地被人拿出来翻唱,这样不断更新换代的圈内,哪里还有人会想起她呢? 秦珂也深知这一点。 她把报纸折好,随手夹在刚刚看的美食杂志里,撇撇嘴,“就我现在这嗓子,怎么唱?”她才因高烧住院,嗓子也哑着。 倪康的手指几乎要戳上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说:“谁说一定要你来真的?” “我不会假唱。”秦珂双手抓起被子,身子向下一滑,重新躺回去。还转了个身,背对着她家经纪人,这副模样在倪康看来就是标准的油盐不进。 他隔空指指她,恨声说:“那你就等着过气吧!”说完转身就走到门边,气不过,又转过来,指着秦珂继续撂狠话:“我劝你可别再异想天开了,简袁景宁愿和男人传绯闻,也不愿意和你传,我要是你早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丢人现眼!” 听到病房门被重重甩上的巨大声响,秦珂嘟囔了一句没素质,伸长了手从床边柜子上拿起手机,缩在被窝里打电话。 很快就被接通。 电话那边舒纪早就知道了秦珂的近况,戏谑道:“我早劝过你,家里有大好的资源不利用,非要自己打拼。” 秦珂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舒纪,来给我当经纪人吧。” “……”舒纪沉默了一会儿,“你受什么刺激了?” 秦珂长长地嗯了一声,回答说:“激发出了好胜心。” 舒纪就忍不住冷笑两声,“你有那东西吗?”她和秦珂是死党,最了解她那得过且过的破性子。 十八岁到二十四岁那六年,要不是简袁景像块猪肉一样在她眼前吊着,她绝对不会没日没夜地努力,就为了能追上他的脚步。 简直就是天下第一懒。 —— “……据称,婚礼酒店戒备森严,现场不允许拍照……随后有媒体曝光秦珂于婚礼前日抵达s市机场,疑似受邀参加婚宴……”几个频道的娱乐新闻都在报导富商傅秋铭与其女友将于今日举行婚礼的消息。虽然新郎新娘都是圈外人,但因有一众大牌明星受邀参加,还是有许多网民和观众关注了这场盛大的婚礼。 坐在车里的秦珂用力裹紧外套。 从s市一回来她就感冒了,鼻子一直不通气。婚礼繁琐漫长,一场下来简直伤筋动骨,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这么想着自然而然就缩着身子寻个舒服姿势准备眯一会儿,下巴都陷进领子里,更显得她脸小小的,素着颜眉眼也依旧是难掩的漂亮。 只是合着眼睛看起来十分虚弱。 简袁景挨着她坐,手机调成静音刷微博,两个人一路都没有交流。 简袁景一打开微博就看到《枝头日报》挂出了两人昨天在一起的照片。狗仔跟了一整天,拍到两人一路同车从机场离开,刻意选了角度,图解说他们交流频繁,疑似有说有笑。他们自从十八岁参加某选秀比赛,又一起从比赛中脱颖而出且迅速走红开始,就被贴上了天作之合的标签。一路红了几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拍到疑似拍拖,疑似订婚,甚至隐婚的消息也出现在过各种娱乐网站。 不过就算各种虚虚实实的消息再多,当事人却从未承认过。尤其现在的秦珂和简袁景一比,在圈内的发展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秦珂以歌手身份出道,四年里拿了不少奖项。二十二岁时却突然一意孤行要转战荧屏,但几次触电,烂片倒是拍了不少。 在骂声中沉浮两年,又突然宣布要出国发展,随后火速出国,一连销声匿迹了几个月。 今年简袁景和她都二十六了,自十八岁起,整整八年一转眼就过去了。 中间隔了两年的分离。 年初秦珂回国,顶着过气歌后的名头唱了几次演出,因为疏于练习已经找不回从前的状态了。简袁景听说她才换了新的经纪人,到现在还只接了国内的一档真人秀,和另外的三个男明星作为主持人,带着每一期的嘉宾做游戏。简袁景也受邀做了一期嘉宾,网上就又有了两个人破镜重圆的猜测。 简袁景手指按在屏幕上,半天没动,垂着眼皮想:从未在一起过,哪里算是破镜重圆。 秦珂身体不舒服怎么也睡不安稳,车子行驶得很平稳,她的头还是慢慢歪过来,抵住了他的胳膊。城市的夜里灯火连成一片,照进车里忽明忽暗。他伸手托着她的脸把她扶着靠在自己肩上睡,手下她皮肤温热,他轻轻托着,心里一下子就柔软下来。 秦珂在他刚一碰到自己的时候就醒了。其实《枝头日报》是看图说话了,袁景那张冷冰冰的脸这几天都看不见笑模样,从下了飞机开始,和秦珂说的话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哪里有过有说有笑。 不过秦珂心里是很能理解他的,毕竟心中白月光嫁了人,又是刚从婚礼现场受虐回来,能有好心情才怪。昨天刚下飞机,他们两个一起送双方父母回了家。两家是多年的老邻居了,又聚在一起吃了饭,在各自家里住了一晚才放他们回来。父母住在a市,两人又要坐车回来b市。 任务5(二) 她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不想动,回国这么久,她这样安安静静的和简袁景呆在一起还是头一回。 她觉得自己可能和这个世界有仇。来这里八年了,简袁景头上的进度条一直到过期她也没能成功完成任务。初来时和简袁景青梅竹马,感情一向不错,她就以为完成任务很简单,拼了老命地对简袁景好。 但简袁景有两只小青梅,他心心念念的那一只不是秦珂。 是夏琪。 夏琪和秦珂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关系最好的时候怕只是上学那几年。尤其是秦珂来到这个世界,刻意与她保持了距离。当时的剧情已经进行到夏琪拒绝了简袁景的表白,准备出国。而简袁景正准备参加选秀比赛,秦珂还是个准备接受家里安排,一步步念书实习再嫁人的千金大小姐。 她一来到这个世界就填了报名表追随简袁景脚步去和他一起选秀,共同奋斗什么的想想就很能刷好感。结果她努力了好几年,进度始终卡在百分之九十上。 然后夏琪突然回国,他为了夏琪在酒吧和人斗狠打架。她也在那一次为了救他被砸得左眼视力衰退,出国治疗修养。 她在医院醒来后就发现进度条失效了,当时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困在这个世界了,心情只能用生无可恋来形容。 她想着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辈子,过得精彩些才不吃亏。索性把重心转到国外,也参与了几部国外影片的拍摄,不过都是很小的角色,并没有在国内掀起什么水花。但原本的伤好了以后,发现国外生活到底不适合她,几乎是被父母勒令回国。 她努力撑起眼皮,坐直身子扒拉了下头发。 简袁景闭着眼睛好像也睡着了。秦珂看了眼车窗外面,回头压低声音对司机说:“陆叔,就把我放在前面博园街吧,我在那里下车就成。” 司机是简家爸爸派来的,秦珂和简袁景公寓在同一个小区,当初秦珂为了更好地培养感情特意买了对门。但是这么晚一同回去万一被拍也不太好,秦珂提着一兜子感冒药做出准备下车的动作。 结果被身侧简袁景一把拉住了胳膊。她吓得一激灵,侧头问:“怎么了?” 简袁景声音有些沙哑,轻声说:“你还没吃饭呢。要去哪儿?” “早上出门前我给舒姐打电话了,今天借住一晚,顺便谈点儿事情。”舒纪是她新换的经纪人,她也的确打过电话给她。车子还在开,外面的灯光阴影打在简袁景格外帅气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他还拉着她,手中手腕纤细,隔着衣服他忍不住又攥紧了些。“一起回去吧,我很饿,借你家的食材做顿饭。” 前面陆叔爽朗一笑,“外面天都黑了陆叔也不放心,什么事儿不能电话里谈,我可是领命要把你们安全送到的,别让我完不成任务啊。” 秦珂也不好说什么。早上电话里舒姐让她回家多休息两天,什么事儿都不急。刚才她就是急中生智找的借口。 只好又靠回椅背上。简袁景也像是终于放心了,放手挨着她坐好。 下车的时候几个人从后备箱搬出行李箱,站在原地等陆叔把车开远了,秦珂压了压羽绒服的大帽子,对简袁景说:“我家也没准备食材,你订外卖吧。”在兜里掏了掏,居然真有几张外卖卡,一股脑都塞给他。“我不想吃东西,想睡觉了。”夜风一吹,她鼻子神奇地通了气,吸吸鼻子,觉得整个人精神很多。 居然有些不想立刻进去了。指指不远处的超市,“你先上去,我买点儿东西。” 简袁景把外卖卡揣进外套口袋,把她手里的行李箱接过来。说:“我和你一起去。” 秦珂仰头看他。她比他矮很多,站得近看他不得不努力向后折着脖子,帽子盖了她一半的视野。她头一仰一仰的,终于看清他的眼神。 温柔的,熟稔的。好像她从没有离开过。 她那个时候出事,外界消息虽然严严实实地压了下来,秦家简家还有夏家父母都是清楚原因的。秦父秦母一开始还很看好女儿追求简袁景,后来就再没提过结亲家的事,也是带了些埋怨。只是时间久了,又是多年至交好友,现在来往上看不出来而已。 秦珂奇怪于简袁景的变化。没道理以前久攻不下,她走了两年他就突然开窍了? 简袁景怕她用力仰着头站不稳,一手绕过她身后,虚护着她。半晌突然笑了,他一笑杀伤力很强,虽然只是一瞬,秦珂也不免想起以前的相处来。 她以前最喜欢看他笑,开始是为了攻略,但真心用久了就成了惯性。可现在,那时候逗他笑起来的满心喜悦也再感受不到了,只觉得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她低下头,释然一笑:“走吧。” 她在前面走得轻快,简袁景落后半步推着两个小小的行李箱。超市里生鲜区的人少得可怜,晚饭的点早都过了,偌大的超市零星几个人。秦珂还是把帽子带严实,脸都挡住了。又回头看简袁景,他这张脸识别度太高,于是侧着身子抬手把他的帽子轻轻一掀盖在脑袋上。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垫着脚,简袁景看在眼里觉得可爱得不行。 寄存了行李箱,简袁景推着车子,秦珂就缀在后面跟着。 秦珂其实是饿了的。 尤其看到青菜和肉,很有些想吃面条。她挑菜的动作又熟又快,以前总下厨给简袁景“改善”,练了一手好厨艺。 她嘴里碎碎念,车子里很快就放进去不少东西。最后手停在一瓶豆豉上。她以前做饭几乎是不会放口味很重的配料的,简袁景不喜欢吃辣,而且一向饮食不规律,胃也不太好。她却很喜欢,但不是没有就不行,和他关系最近的那几年慢慢吃得也就少了。 她还是把豆豉放进了推车。感冒需要发发汗。 绕到零食区,她专注着架子上的零食也没注意前面的简袁景。等她挑了一手零食往车里扔时才看到车里已经有了一模一样的,捏着袋子,她忍不住看向简袁景。他侧脸上表情认真,感受到她的目光,拿着一袋东西回头问她:“你喜欢的芒果味没了,这个味道行吗?” 秦珂轻轻笑了笑,“……嗯。” 秦珂只是想来逛逛,但东西也没少买。简袁景主动付好钱,左手右手都拎满了袋子。也没用秦珂帮忙,放在行李箱上推着往外走。一路上依旧没说几句话,秦珂看着前面简袁景手里的几个袋子,觉得更饿了。她在后面脚步轻快,前面的简袁景心情其实也很好。 然后两个人一起去的秦珂家。 任务5(三) 秦珂拎着菜进了厨房。简袁景根本不怎么会做饭,秦珂也不给他机会折腾,照着自己的想法煮面吃。简袁景身材高大,一进厨房她只觉得有压迫感,撵着他出去等。 简袁景坐在餐桌旁。他以前也很少来秦珂家,秦珂倒是常去他那里。 秦珂出国之后请了钟点工来打扫,这房子就一直空置着。回国半年里一大半时间在外工作,这里也是最近才回来住的。装饰都没怎么变化,餐桌正对面挂的画,还是她画的那幅命名为《时空交错》的油画,得过一个不怎么知名的奖项,她那时候向他炫耀了一整年。 抽象,色彩浓烈。 她那时候和他说,她最爱的事有两件:画画和追求他。最爱的人有两种:亲人和简袁景。 见证过那几年的好友都说他是不甘心,是愧疚。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珂在国外发展,他几乎是一有空闲就要飞过去。但从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异国里小小的一座城市,也从未有过偶遇。 现在秦珂好好的回了国,也依旧开朗活泼,他却是真的不甘心了。秦珂明显是不再执着和他在一起,两个人的界限一下子就被她划得分明。依旧是好友,但她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待他。 她做主持的那档真人秀,他主动提出参加了一期,她也只把自己当成普通嘉宾来看待。 她能自然地在镜头前开着有技巧的,无伤大雅又俏皮的玩笑。而他本来就缺少综艺感,看起来倒像是和她生疏许多。结果就是网上谈论最多的一是破镜重圆,二是物是人非。相当一部分人都说,现在终于肯相信以前关于他们两个的娱乐新闻都是假的了,两个人真是没有什么暧昧互动。 秦珂把东西端出来,先是一碗卧了鸡蛋的肉丝面。冒着热气,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 前段时间简袁景胃病住院,何母和她通电话时还顺嘴提了一句。她以前怕他得胃病,总是提醒他要按时吃饭,养胃的东西也常做给他吃。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因此进了医院。 她把面递给他,又到厨房把自己的取了出来,是一碗淋了豆豉的青菜肉面,然后默默坐下吃自己的。简袁景手里拿着筷子,一直在看她。 看到她吃得很认真,埋着头,隐约看见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她头发短了很多,只勉强挨着肩膀,依旧黑亮,披散着落在肩头。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压一压,也挑起面大口吃起来。 快吃完的时候,秦珂手机响了。 是经纪人舒纪的来电,先笑着和她扯了几句皮,又聊起刚播出的这两期《王后冒险》,舒纪说播出后反响非常好,各方面评价都很高。 《王后冒险》就是秦珂接的那档真人秀,是一档才起步的新型户外真人秀,算是国内首创。但里面和她搭档做主持的都是正当红的一线男星,颜高剧好,粉丝群庞大。几个人早都非常熟悉,有两个还和秦珂合作过不止一次,所以镜头里外都挺开心的。 虽然秦珂现在过气了,到底也是有着挺辉煌的曾经。哪怕依旧有声音质疑她“空降”节目组,但好在她的表现并没有拖后腿。 秦珂也答应了节目组,还会继续录制下一季。 舒纪顿了顿,支吾着说:“这一季张然档期排不开,据说是简袁景要顶上。他这几年综艺节目的嘉宾就做过一回,那一回还是参加《王后》,没想到会答应来做主持人。” 秦珂愣了愣,抬头。简袁景早吃完了,去厨房给她把感冒药用开水冲好,这时候刚好端出来放在她手边,小声说:“有点儿烫,待会儿喝。” 舒纪耳力多好,立刻拔高声音:“谁?秦珂你和男人在一起?” 秦珂还想着刚刚她说的简袁景要来参加真人秀的事儿,直接抬头问简袁景:“你要参加下一季的《王后冒险》?” 简袁景认认真真地嗯了一声。然后把她吃过的碗拉过去端起来,准备去厨房洗掉。 舒纪:“……简袁景?”她声音更大了些,“大晚上的你俩怎么凑到一起了?”秦珂带着安抚的语气对着电话笑了声:“他来蹭个饭……好啦,我这就撵他走。” 那边又说了什么,她眼睛弯弯,继续应声:“我们清白着呢,放心吧,真的只是蹭饭。” “不吃回头草……好……” 挂了电话,秦珂也往厨房走,她很好奇简袁景那种性子能接综艺主持人吗?倒不是他没有主持的能力,但镜头里一向都是禁欲风的人设,生活里话说得也的确很少。突然上了这种节目,粉丝能接受吗? 简袁景当真是要动手洗碗的,动作还挺娴熟,拿着洗碗棉又拧开水龙头。秦珂就探头问他:“你怎么没告诉我?” 听她这么问,简袁景心里是有些忐忑的。他做这么突然的决定,怕她会不开心。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她:“那你希望我去吗?” 他忘记系围裙,水龙头哗哗地响,他手按在水池边缘回头看她。秦珂手掌按在额头上,揉一揉,笑着说:“挺好的啊。” 简袁景看她的小动作,也知道她这话说得不走心,谁去她都会觉得挺好的。也不继续问她,回了身对她说:“快去喝药。” 秦珂把围裙塞给他,蹭出了厨房。 把桌子上的药一口闷掉,对着厨房里喊:“简袁景我上楼了啊,你走的时候把门给我关好。” 简袁景并没有在楼下呆很久,秦珂收拾行李的工夫就听见了他关门的声音。然后洗个澡就睡下了,一觉到天大亮,还是被舒纪的电话轰炸醒的。她迷迷糊糊地把床头的手机拿进被子里,声音瓮瓮地“喂”了一声。 舒纪炸毛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秦——珂——!你昨天怎么没告诉我你和简袁景还跑去逛了超市!准备过日子啊你们!” 秦珂脑袋还有些当机,迷迷糊糊地问她:“咦……你怎么知道的……” “被拍了姑奶奶!被、拍、了!你们两个真是让人不省心!” 秦珂听了这句话这才清醒了一点,腾地从被子里坐起身。想想似乎又不是那么严重,还安慰经纪人:“逛个超市而已,而且我裹得挺严实的,从家回来的时候也换了衣服,怎么就认定是我们两个了?” 电话里舒纪努力平复了呼吸,有些无奈地说:“简袁景万年不发微博,昨天居然晒了张图。微信聊吧,你收下图我给你发过去,看看你俩做的好事儿!” 秦珂一头雾水地挂了电话,把微信打开。 舒纪发了两张微博截图,一张是简袁景的微博,昨晚零点整发了一张图,上面只有俯拍角度的一碗面。卧的大鸡蛋铺了半碗,肉丝和青菜缀在另一头,相机自带的滤镜,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不像是摆拍,倒像很匆忙地随手一照,他还配了文字,写着“不劳而获”。 图和话都没透露什么信息。秦珂又点开下一张。 大概是粉丝做的对比图。秦珂厨艺不错,以前也挺喜欢晒在微博上。对比图的其中一张就是昨晚简袁景发的,另一张是秦珂几个月前发的一张用餐照。舒纪给她照的,就在家里,此刻被放大了圈出手中握着的筷子。 任务5(四) 那筷子和简袁景那张照片里露出一点点边角的筷子有着一模一样的花纹。 桌子的颜色也和简袁景图片上的差不多。 然后结合网上爆出的组图“携手逛超市”,图里简袁景身上的长外套是半年前的一张街拍里穿过的,帽子盖得不严实,也照到了半张带着笑意的脸。还有两个人的身高差,和《王后》节目里并肩站着时的对比完全重合。 秦珂简直目瞪口呆。 舒纪发来语音,先是叹了口气,“粉丝什么东西挖不出来啊,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小心!” 秦珂没话说了。 舒纪接着道:“准备怎么办?找个机会公开?” 秦珂睁大了眼睛,“公开什么啊?又没在一起。” 舒纪:“你可别藏了,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还奇怪呢,你几年前追他那股劲儿我都怕,怎么一回来就一点儿都不在意了,合着早就追到手了啊!”说到这个舒纪又开心了,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当年你要死要活追着他,他不干,现在也栽了吧!哼哼,你可要让他尝尝苦头,别像以前一样没出息!” 秦珂:“……”顿了下,“舒姐,我们没有在一起。只是一起买了些东西,我做了碗面给他。” 电话里舒纪呵呵两声,“这话你原封不动拿去给粉丝解释吧,看他们信不信你。反正我不信。”说完就挂了电话。秦珂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然后深呼吸打开微博,用小号登录。 果然已经挂上了热搜榜。首先爆出视频的依旧是枝头日报,他们家格外宠幸圈里知名的几个颜值演技齐逆天的男星,日常跟拍简直一天不落。简袁景火了这么多年是出名的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可他家不死心,非要挖出些猛料不可。 评论里热评第一条就顺手艾特了简袁景。何繁点进去先看看简袁景昨晚那条挑起此事的微博,评论早破了几万条,一眼扫过去都是说什么恋情公开了,哭唧唧说男神嫁出去了的也有不少。还有一溜儿说是自己的。 秦珂又到自己微博里去看。依旧是热热闹闹地讨论她和简袁景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评论往下拉,都扒到了两人刚出道时候的种种互动。 …… 刘流柳六:滴,cp卡。 geigo:我早说两人有事!舍友都不信我!现在我在打她们的脸,好响:) 我是楼上小姐姐:男神女神终于在一起了,夙愿已了。 走走一直走:今天的天台人好多,后面想上来的麻烦排下号。 简袁景我男人:我不同意[微笑] 简控:垃圾秦珂,抢我男人!坏我姻缘! …… 秦珂以前还算大火时在圈里名声还不错,除了和简袁景传传似是而非的绯闻几乎没和其他男演员扯到一起。而且和简袁景的事一直没人爆出实锤,所以信的很多不信的也有很多。不少人也是看了图片一头雾水,再看到爆料和深扒图才回来重新评论的。大多都信了,毕竟这一次的料还挺足的。 也有不好的声音存在,毕竟简袁景势头正猛,影帝没少拿,秦珂这几年,说好听点是低调淡出娱乐圈,说不好听的就是过气了没人搭理。 也就《王后》播出以后攒了些新人气和过去那些死忠粉。 秦珂就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在床上翻了半天评论。电话突然进来的时候她手还按在屏幕上滑动,然后就接通了。电话里简袁景声音低沉好听,带着笑意:“起床了吗?我给你买了早餐。” 秦珂沉默一瞬,问他:“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他反问了一句,也没装作不知道,虽然他打通电话前的确想过装傻。但他还是说:“小珂,你现在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秦珂吸了一口气,“你故意的?” 她这么直白,简袁景在电话那头无声笑了笑,眼里是深深的情绪。秦珂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声,他慢慢地、带着笑意地说:“你离开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联系过我。” “我以你不会回来了。”所以既然你回来了,我一定要想尽办法留你在身边。 简袁景没想过用这种方式公开,昨天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他心里笑话自己,这么久都等了,偏偏昨天一晚上都等不了。 秦珂觉得简袁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什么时候不一样的她说不出来。她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洗漱后准备找他谈一谈。结果没能去成。因为她刚收拾妥当,把昨天剩下的面煮了,又倒了杯牛奶,就又接到个电话。是夏琪打来的。 她在电话里声音很轻快地说:“小珂,一起逛街吧,我去找你好不好?我们好久好久好久没有一起逛街了。”她一连说了好几个“好久”,声音依旧娇俏好听,像是撒娇一样。 刚结婚几天就要到处跑,秦珂嗅到不寻常的气息。傅秋铭极其讨厌旅游,孩子又还小,蜜月旅行就暂时搁置了。 结合以前的经验,秦珂无奈地问:“你俩又吵架了?”夏琪当初是追着她现在的老公跑去国外的,如今修成正果,却有一半原因是夏琪强求来的。 她老公傅秋铭,标准富二代,爱玩也会玩。倒是真的厉害,接手家里公司后很当得起虎父无犬子的评价。不过十分不喜欢束缚,夏琪又是格外粘人的性格,两人分分合合五六年,还是夏琪去酒吧买醉险些出事后他才终于心疼妥协。 婚礼办得晚,因为领了证没多久夏琪就生了孩子,产后又养了很久。 婚后吵得比婚前还多,不过两个人都不是火爆的性格,真闹起来也就吵上三两句。傅秋铭是冷暴力,动不动就让夏琪“静一静”。而夏琪的绝招是离家出走,傅秋铭不亲自来找,她是绝对不会回家的。 秦珂还真怕她一言不合就坐飞机跑来,叹了一口气继续劝她:“我最近还要拍戏,你来了也是自己逛,还是不要过来了。” 然后夏琪清脆的笑声打断她:“晚了哦~我已经到机场了。” 最近舒纪刚给秦珂放了一段时间的假,虽然私底下两个人关系很好,但舒纪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开,对秦珂还是有着很严格的要求的。 秦珂也认真地对待拍戏这件事,毕竟这也算是她这一世的事业所在了。她虽然辗转许多世界进行攻略,但说到拍戏,无论是面对各种镜头,还是与媒体狗仔打交道,一开始她都是是实实在在的毫无经验。 勉强要做,她也能做得不错。可她还是不够有天赋,努力了两年才刚有起色,结果紧接着又因为受伤出国治疗。 她回国之后,哪怕到现在,偶尔还要面对记者很尖刻的采访问题,比如“突然回国是不是因为在国外发展不下去了”之类的。还有很多人不理解她的“不长记性”,不适合拍戏却硬生生挺着,讽刺她是“扑街扑上瘾”。 这些秦珂都没放在心上,假期之后就要进组,她昨天看剧本看到深夜。 因为她拍的烂片足够多了,舒纪就放弃让她继续挑战高难度,选了个电视剧让她试试水。其实站在朋友的角度,舒纪更希望秦珂安安稳稳地呆在歌坛,毕竟她是有真实力的,不管离开多久都能重回巅峰状态。而且她知道,以前的秦珂选择涉足荧屏并非是出于热爱。 任务5(五) 但她现在是秦珂的经纪人,就要为她作出更好的发展规划。 这次的剧本千挑万选,还是选了一部偶像剧,主题曲也一并由秦珂包揽了。 即使是偶像剧,也是制作精良,演员班底丝毫不差。 难得能放松下来,秦珂也不喜欢出去玩,索性窝在家里睡觉。等饿醒了,下楼翻了翻冰箱,里面都是些冷食。她光是看着就觉得胃里不舒服,简单收拾了一下,洗了个澡,又找出件很厚实的毛衣套在身上。 裹上了羽绒服之后,整个人有些臃肿地出了家门。她也没化妆,大帽子一扣就算作遮挡,倒是因为感冒记得带上了口罩。 国外的时候没几个人认得她,她很是过了一段自在舒心的生活。回国之后既然选择要继续呆在娱乐圈,就要适当地放弃一些东西。 进一家面馆要了一大碗汤面。 吃过之后,她犹不满足地晃悠进了旁边的超市里。 人依旧很少。她推着推车穿梭在摆放食品的货架子之间,很熟悉地绕来绕去,很快停在某一个架子前面。 巴拉了一下面前的零食盒子,这东西一共有五个味道,盒子里四个都有,偏偏没了她最喜欢的葡萄味。 她嘟囔着:昨天也没买到。 这几天运气还真差。 结账的时候,她前面是个个子高高的男人。穿一件黑色羽绒衫,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下压遮住眉眼。大冷天的还露着两只耳朵,口罩两侧的系绳挂在上面,看起来有种很刻意的低调。 一开始秦珂并没有在意他,安静地排在他身后等待。 那人双手在上衣口袋里摸索了一遍,抽出来垂在身侧,之后整个人很明显有些尴尬地站在收银台前。 即使带了口罩,秦珂还是手挡着下半张脸,小小打了喷嚏,然后慢吞吞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卡。 戳了一下前面那人的胳膊。 仅仅是扫过一眼他的背影,秦珂也能认出他是同一个娱乐公司的路季阳,还和自己在一起拍过戏。这个小区住了不少明星,但是少有相遇,倒是挺巧的。 而且听说他也刚换了经纪人,还是换到了倪康手下。秦珂被倪康带着的时候,整个人要死不活地混日子,刚换经纪人演艺事业就有了明显起色。 倪康自然不甘心,但舒纪手段了得,他也只敢在背后嘀咕两句。 新接手的路季阳还是个很新的新人,因为长得帅,拍了好几年的偶像剧。粉丝不少,但偏向低龄化,一直没机会接触什么大制作。 秦珂也只是随手一帮。她替忘带钱包的路季阳解了围,很快付好两个人的账,就先一步走出了超市大门。 路季阳也认出了她,有意和她打个招呼,但秦珂看起来并不是很想搭理他。略有些不自在地站着,秦珂看了他一眼就和他擦肩而过。 他低头看着手里印着超市名称的巨大袋子,红色logo扭曲变形,里面有几个浅紫色的食品袋子被压在最下面,他目光落上去,想起和秦珂拍戏的时候,看见她几乎每一天都在吃这东西。 一直不变的葡萄味。 他认识她就是因为同日进了剧组。那几个月的拍摄期,虽然时间不长,但足以让路季阳知道秦珂的脾气。有人说她有些大小姐脾气,但在他看来她并不倨傲,就好像现在,一般都只是不怎么爱搭理人。 也不是生性冷淡…… 就好像是,只会对特定的人,特定的事物感兴趣一样。 他自觉看人挺准的,莫名就对她有了这种评定。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的演技简直烂到看都看不下去。一开始他和其他人一样,觉得秦珂是不上心,占着资源却也是在浪费资源,所以有些看不起她。但一次偶然间却发现她也并非不努力,演技也是一点一点在进步。 但她的起点太高了,又有歌后的名号加持,大众对她的期待自然也很高。 一部口碑票房双佳的电影过后,她并没有拿出又说服力的作品来,所以才有后来全网铺天盖地的失望和指责。 实际上秦珂演戏虽然不能说是演什么就像什么,连一开始的几部戏也只是稀松平常而已,偶尔还会有爆发。不过路季阳一向自负演技,又因为看过秦珂和简袁景所拍的第一部戏,对比之下,就觉得她之后的戏都很辣眼睛。 秦珂刚从超市出来走了没几步,就接到了傅秋铭的电话。 电话里,傅秋铭先开口:“夏琪在你那儿?” 夏琪刚在朋友圈发了照片,一张b市机场,一张b市酒吧,一张秦珂的家。 本来就是晒给傅秋铭看的。 等秦珂进了家门,夏琪穿着件家居服窝在沙发上看碟,卷发像是好几天没打理了,随便一绑垂在脑后。昨天带来的行李箱摊开来扔在客厅中央,里面各种衣服翻得乱七八糟地一件盖一件堆在里头。 秦珂脱了外套往沙发上一搭,“你怎么进来的?” 舒纪从厨房里探出头,手上还拿着热水壶,说:“这姑奶奶给我打的电话,让我把她送过来。” 舒纪是有她家的钥匙的。秦珂点点头,迈过行李箱往卧室走。夏琪一脸不好意思,光着脚下了沙发跟在秦珂后面,追着求:“小珂,给我下点儿面呗,我都要饿死了。”她没敢让秦珂到机场接自己,怕耽误了她工作,简袁景早换了手机号,她也是今天给他打电话才知道的。 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让舒纪来接。 她和舒纪也是一起长大的,但关系一直很一般。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点儿怕她,飞机餐难吃,她肚子还是空的,可也不敢让舒纪给她做东西吃。 “冰箱里不是有东西吗?”新鲜食材和各种零食速食品都是她助理负责添置的,助理勤快,秦珂的冰箱一向都是满的。 “我想吃点儿热乎的……我不喜欢速食的东西。”她抓了抓头发,“你会做饭的呀,就给我做你以前做给我吃的那种面,好不好嘛?” 秦珂没什么表情,回身:“我做也是给你煮方便面,别指望我了。” 夏琪拉了她一把,表情可怜兮兮的。秦珂被截在客厅,她一回身就能看见电视上巨大清晰的画面,放的是她和简袁景第一次一同主演的电影,一部很赚眼泪的爱情片儿,当时反响很好,她还特意刻了碟珍藏。目光落上去,客厅里响起电影临近结尾时女主大声叫男主的名字,让他不要离开时撕心裂肺的大喊。 夏琪看了看秦珂,又看了看电视:“上映的时候我也去了,很好看,算上这次我看了三遍了。怪不得网上都说你俩特别配,我也觉得……” 任务5(六) 秦珂定定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而后不在意地勾勾嘴角。 这部电影,就是她当初所谓的“昙花一现”。电影导演是黎封,很多人都说她最应当感谢黎封,是他磨出了她的演技,一旦离了他的片子她就失去了灵气。 秦珂说:“傅秋铭今天会来接你,大概很快就到了。夏琪,我很累,现在要去补觉。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带上门。” 夏琪放下手,面上又惊又喜。 —— 拍戏间隙,路季阳靠在躺椅上拿着手机看视频。他带了耳机,白色的耳机线绕在手指上,表情很认真。 偶尔还会抿抿嘴,唇畔都是笑意。 简袁景走过来的时候,路季阳正看得投入,猛然感觉到身前停了人,手就一哆嗦,手机掉在身上。 他直起腰,“简哥。” 视频还在继续,恰巧给了秦珂一个特写镜头,她冲着镜头用手比了个心,笑得眉眼弯弯。 路季阳手忙脚乱地扯掉耳机,把手机握在手里,突然有些尴尬。现在秦珂和简袁景的绯闻热度不减,他窝在片场角落里看《王后冒险》,本来也没什么,但被简袁景撞见,不知怎么就觉得挺心虚的。 而简袁景神色如常,把手里的水递给他。 “要开始了。” 这次拍摄的电影很受瞩目。圈内圈外都是大热,毕竟有简袁景做主演,另有不少大牌明星。路季阳也被经纪人想方设法塞进来演一个小配角。不过他以前也和简袁景搭过戏,还算相熟,能说上两句话。 拍摄重新开始,路季阳拍完了自己的部分,下场后坐在导演旁边看着显示器,心里想:不管他对自己的演技多自信,还是不得不服简袁景。 简袁景也并非科班出身,最初甚至只是歌手身份,但到现在没人敢质疑他的能力。不仅有天赋,也敬业,路季阳从各种渠道听到别人对简袁景的评价,大多数都极高,不管是拍戏方面,还是做人方面。 而且除了和秦珂有牵扯,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绯闻绝缘体。路季阳出道的时候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跑过很久的龙套,侍卫、路人、甚至有时只会在某个场景里出现一个背影。也参加过歌唱类的选秀节目,只是他嗓音条件一般,海选都没能过。 后来稍有起色,丝毫不敢松懈,会为了寥寥几个镜头反复琢磨练习,整日都在试镜和跑去试镜的路上。 到如今,偶像剧已经拍得够多了,他想要的却不仅如此。 “卡!”导演大声喊。 古代的宫阁楼宇作衬,阳光落进院子里,简袁景懒懒抬眼,仿佛当真是个穿了玉色长袍的公子踏出古画来。 —— 舒纪呆在秦珂家没走。她不是很想留夏琪自己和秦珂共处一室,因为当初的事儿,她一直对夏琪颇有微词。所以干脆决定今天住这里了,陪着夏琪吃了顿外卖,一直等到入了夜。 秦珂一觉会睡到很晚,然后起来吃夜宵。 舒纪给自己泡了杯绿茶,怀里抱着抱枕目不转睛地看电视。 夏琪抱着毯子,把自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手上拿着一本时尚杂志,封面女郎妩媚性感,她眼睛落在上面看了一会儿,又偏头看着表情认真的舒纪,欲言又止。 客厅里没人说话,她又是话多的性子,忍了半天还是用手指戳在女郎妆容精致的脸上,问坐在一旁的舒纪:“她好看吗?” 舒纪闻言看了看,她认得这人,闵芷月,最近因为主演了一部宫斗剧大火。掀着眼皮瞅了夏琪一眼,想起最近的娱乐新闻,也不理会她的问题,很直接地说:“我建议你和傅秋铭好好谈谈,娱乐新闻最好捕风捉影,我听说闵芷月是有男友的。” 夏琪笑了声,“对啊,男友是傅秋铭嘛。”男友二字咬得很重,她之所以和傅秋铭吵架,跑来b市,就是因为傅秋铭又和女明星传绯闻,这一回最过分,都上了电视和报纸。 她做得精致的指甲扣在光滑的杂志封面上,说:“傅秋铭为了她一掷千金,娱乐新闻他们两个一个月上了三回。”眼睛一下子红红的,恨恨地说:“我一定要她好看。” “她”还是“他”舒纪一时没分清,以为她又要和傅秋铭吵架。马上傅秋铭就要到了,她可不想插手这俩人的事,无奈地劝:“你们两个纠缠这么多年了,你当初不也说,傅秋铭虽然不肯结婚,但他足够洁身自好吗?” “更别说现在你们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闵芷月圈里风评挺好的,舒纪觉得凡事还是要弄清楚为好。但她显然高估了夏琪,以为她好歹会顾及一下自己是在别人家里,能忍到出了门。 结果傅秋铭一来,夏琪又开始作天作地。连秦珂都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了。 夏琪声音尖利:“我让你和她断了,不是让你金屋藏娇的!” 傅秋铭声音压得很低,“要吵别在这儿吵,我和你说过无数次了,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珂走下楼。 夏琪听见响动,扭头看向秦珂。挂了一脸的泪,几步走到秦珂面前。可怜兮兮地低着头,小声说:“小珂,你再收留我两天吧,我不想走。” 舒纪听了这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提在指头上甩了甩,说:“傅总赏个脸呗,带着您夫人坐一回我的车,我去酒店给你们开个房。我们秦珂明天还有工作呢,你们移个驾?” 她今天本来是顺道来秦珂这里拿东西,而且夏琪死活要来这儿,她没拦住。现在夏琪又开始作,她可不能由着她了。 傅秋铭少爷脾气也上来了,转头就走。夏琪听出舒纪语气不太好,没什么商量余地的样子,穿着拖鞋的脚在地板上蹭了两下,然后老实地走到行李箱旁边胡乱把东西塞进去,拉好。 秦珂穿着家居服,脸上还残留着睡意。夏琪握着行李箱的拉杆,站直了身子,呐呐地说:“小珂,改天一起逛街吧。”她还记得来时的借口呢。 秦珂一挑眉,“再说吧。” 舒纪等夏琪换好衣服,走出门,对着秦珂做口型:“我还回来呢,留门啊。” 秦珂笑着点了下头。 夏琪穿着薄款的羽绒服,脖子露在夜风中,一出门就冻得她一瑟缩。 她落在最后面,拖着行李箱慢慢向前走着。 远处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傅秋铭和舒纪看到来人,都停了下来。 简袁景穿着长长的黑色羽绒服,身形瘦长,缓缓穿过路灯投下的光影。他手里轻巧地提着一袋子东西,抬起头,也看到了他们几个。 眉目英挺,神色淡漠。 只有夏琪最先出声,惊喜地叫他:“袁景!” 自从秦珂出国,她就只在上次婚礼时见过他一面,却一直没机会说话。 她居然不知道简袁景也是住在这里的。 简袁景看了她一眼,又转过目光看舒纪,“秦珂呢?” “在家呗。”舒纪边说着,眼神在夏琪和他之间来回。心想简袁景这表现,挺冷淡啊。 她有些疑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简袁景舍命救美之后,倒是不再和夏琪接触了。 愧疚? 她在心底哼哼,她们秦珂才不稀罕。 任务5(七) 行李箱的滚轮压在地砖上,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夏琪慢慢走近简袁景。 “你住在这里?”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小珂也住在这里……”话没说完,简袁景一个抬眼就止住了她未完的话。 而简袁景本来只是冷淡,听她提起秦珂,看她的一眼里情绪却没有遮掩,目光像是突然凝了霜气一样。夏琪忙收了话,咬了咬下唇。 敏感地感觉到他的不悦,她其实是故意和他提起秦珂的,见他这样的反应立刻有些后悔了。也明白了,他原来一直都没有原谅自己。 她有些犹豫地小声说:“一直没机会说……袁景,对不起啊。”声音更低下来,“我也对不起小珂。” 她从来没有和别人解释过在酒吧险些出事那一晚的前因后果,她以为简袁景会说出来,也以为秦珂会说,但是其实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再提起。经历了秦珂和他的冷淡,她才知道逃避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没人会一直迁就她。 她其实一直都耿耿于怀,纠结着自己那时候一念之差所犯的错。 大家都以为那一天简袁景是陪自己在酒吧里喝酒,然后又为了自己和一群混混起了冲突,最后才间接导致了秦珂受伤。但其实那一天是自己独自跑去酒吧的。 她喝醉之后给简袁景打电话求他过来,简袁景不肯,而她是一喝酒大小姐脾气就上来的性格,他越不答应,她就越不死心。 当时简袁景挂了夏琪的电话之后打给了傅秋铭,但傅秋铭被夏琪在此前借着醉意打了十来个个电话,又哭又骂,干脆就关掉了手机不再理会。 夏琪再次打通简袁景手机的时候,就说秦珂也和自己在一起,当时秦珂恰好没接到简袁景的求证电话,所以简袁景本来想叫夏家司机过去,那时候就改变了主意。 结果夏琪撂下电话,担心简袁景一来就会发现自己骗了他,忙补救着又把秦珂叫了过来。 —— 等城市已经变成夏天模样的时候,秦珂结束了手头电视剧的拍摄。 她跑到另一个剧组客串。 这个剧组里恰巧路季阳也在,还是戏里的男主。 路季阳从不缺曝光率,光凭一张脸,这种难得的好样貌,只在镜头前一站,也很能吸引人的眼球。但他从不觉得靠脸吃饭有什么可光荣的,宁愿实打实地拍些能锻炼人的戏。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最近才有了要大火的趋势。演技过硬,但他以前总缺了一些东西,好在他不甘心停滞不前,所以才能慢慢从小荧幕走到大荧幕。被更好的导演发掘,得到更好的资源。 和简袁景合作的电影是部男人戏,女演员寥寥,有主要戏份的也不及他一个配角镜头多。主题也是宏大的家国天下,男人间的博弈总是热血沸腾的,满屏的荷尔蒙,只看海报都能斩获一大批女粉丝的心。 借着这个戏的热度,他趁热打铁接下了这次的电视剧。上一次拍摄刚在风沙地里的戏中战场过了一遭,受足了苦头,新戏剧组居然又进驻了沙漠。 临时搭的简易小棚里,秦珂坐在躺椅上,手里捧着个玉米在啃。从一头细细密密地啃到另一头,像是个小型收割机,腮帮子小小地鼓出来。 闷头认真地吃,意外地有些萌。和她平时在人前的表现不大一样。 路季阳就坐在一旁,手里捧着手机,目光垂落,却任由屏保亮了一会儿又暗下来。然后手指机械地再次按亮。 远远看过去,两个人都专注手中,没有什么异样。 外头风大,一吹起来就是黄沙漫天。这几天一直都在拍大漠戏,耳朵鼻子有时候都会灌满了沙子。很苦很累,男人们有时候都受不了,娇滴滴的女演员们日子更是难捱。 但除了拍戏的时候,秦珂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也没叫苦,也没抱怨。随行的小助理暗地里都叫苦连天的,秦珂不管站着坐着,都还是长眉舒展,一脸淡淡的。 她脸上的眉毛确实长又色重,画得十分英气。这一次只是在戏中客串一个小角色,但是也算贯穿了整个故事的灵魂人物。 路季阳是男主,戏份自然要远远多于她。剧本厚厚的一摞,上面用荧光笔做满了各色标记。他早都背会了,手机放下,摸摸搭在胸口的剧本边角,合上又翻开。 秦珂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不停。她身上穿着软甲,脚上套的皮靴是系带的,紧紧勒住靴筒。这时候下了场,白色的系带被暂时解开,她就随意塞进鞋子里,防止偶尔走动的时候被踩脏。 刚刚是拍了军营大帐里的戏份。她戏里最多的服装就是各式各样的铠甲,变着花样地出现在战场上,马背上。 因为她所饰演的是剧本里一个女将军,名叫郑芜平。名字就不大喜庆,命运更是悲惨。出生将门,短暂的一生里一半都是在战场上,最后更是死于箭雨,被敌军斩首,悬挂在被夺取的城池大门之上示众。 戏里主要讲的是男主的成长史,从饱受压制的少年时期,一直成长为后期的铁血帝王。八岁登基,外祖却勾结宦官把持朝政。他又生来体弱,加之尚年幼,根本无力反抗外戚干政、宦官祸乱朝纲。只有女主的家族对他忠心不二,比他大了五岁的郑芜平算是和他一同长大的青梅,十七岁时父亲兄长战死,她就代父挂帅,以一介女流之身替他保家卫国。 毗邻国家虎视眈眈,外忧内患之下,男主决心奋发图强。但连年的战乱早已经掏空了整个国家,郑芜平再英勇,还是在一次恶战中身亡,战死沙场,最后成了男主心头一抹白月光。 男主蛰伏多年以后,终于大义灭亲,将干政的外祖一家流放,宦官也被他下令诛杀了。此时的国家依旧风雨飘摇,他就拿着郑芜平家传的号令御驾亲征。 而有郑芜平参与的这一系列的事,只是男主成为千古一帝之前,小小的一段过往。在正剧开始前甚至都没有只言片语的叙述,只是在后期与女主的斗智斗勇中,作为回忆穿插体现的。 接下来要拍的镜头是两军交战,男主被亲信掩护着,偷偷跑来战前的营地里。这里要体现的是男主的智谋过人,帮助郑芜平以计策大破敌军。 路季阳扮演的男主,在这个时期还是弱鸡一样的身板。清瘦的身材,穿了件青色的长袍。同色的大氅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毛领子围住如玉的面庞。 衣服厚实却更显得羸弱了许多。 任务5(八) 秦珂换上铠甲,工作人员拉着缰绳牵着马停在拍摄场地中,她走过去也不需要工作人员的协助,利索地翻身上马。 扯了下缰绳,马头掉转,她回望一旁路季阳。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倒是把围观的人唬住了,路季阳也微微抬头看她。 而秦珂低下头,逆光,长睫微合。 等她睁开眼的同时,就扬起了格外灿烂的笑,刚刚的淡漠像是瞬间从脸上抹去。她轻俯下身,向着路季阳伸出手来。 “皇上,可愿与臣下……共乘一骑?”声音里含了浅浅的笑。 秦珂穿着戏中的服装,灼人的烈日下,阳光盖着沙地也铺满了人身马背,她穿着厚重的铠甲依旧满脸闲适。黑发束在脑后,镜头里外尽是逼人的帅气。 眉目的妆容本来有些凌厉,她这么一笑,立刻成了三月的春日暖阳,能破寒融冰的柔软动人。 在场的显然都很吃惊,没想到秦珂入戏这么快。 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拍摄,剧组里的人对秦珂都大有改观。以前的“烂片歌后”名头太响,一时间看她摆出惊艳的演技来,大家还有点儿不适应。 但如今在拍摄中,秦珂的良好表现已经成了常态,就算镜头没开,她一走入布景中,照样秒变戏中人。 而路季阳也没有任何明显的怔愣,化了妆的脸被刻意涂白,还带着文弱稚气。此时年纪不大,少年的面庞上满是纯粹的欢喜爱慕。 路季阳记得秦珂和简袁景主演的那部影片里每一个场景。无论是男女主热恋时,秦珂挑眉弯唇的喜悦,还是分别之际,声嘶力竭的挽留和不舍。一个抬眼,一滴眼泪,都曾是恰到好处。 但似乎是因为隔着一层屏幕,所有那些为人津津乐道的经典表情,都远不及此刻她马上这一回头,俯身向他递出手来这样让他心神巨震。 他仿佛真能看见,历经了一场惨烈厮杀后难得的平静里,自己仰视多年,为了他披甲征战的郑姐姐,在后来的许多年里始终让他念念不忘,记挂心头的模样。 哪怕只有几幕,台词也有限,偏偏被她演活了。 路季阳慢慢地、带着失落说:“朕……畏马。”男主在登基之后的几年里几乎要被外祖和宦官养废了,不仅身体孱弱,性子也压抑阴冷。 郑芜平费劲心思让他活泼起来,但他为了在深宫中活命,刻意把自己伪装得极其胆小,好让监视着他的人能放松警惕。 “我爹曾说皇宫吃人,我以前不觉得,现在看你倒有些懂了。” 路季阳微微露出大氅的双手慢慢握紧。郑芜平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隐忍,继续笑劝他说:“我这马儿乖得很,你怕它做什么!”她摸摸马脖子,调侃,“没勇气上马,倒有勇气让人送你来这阵前了?” —— 秦母做了一大桌子菜,还熬了一锅汤。秦珂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被从楼上喊下来吃饭。 她走到桌旁,拉了椅子坐下。 拿着汤匙舀汤的时候,秦母终于忍不住开始数落她:“你拍个戏至于这么拼命吗?”秦珂每一期采访她都会看,心疼得不得了,她拍拍女儿的手腕,“瞅瞅你自己,瘦成这样。” 秦珂狼吞虎咽地就着汤就吃了半碗饭,听了这话又伸长了胳膊夹了一大筷子菜一边打断她妈:“怎么突然来b市了?” 秦母就说:“是因为你简阿姨啊,她请我来看演唱会。” 秦珂咬着筷子想了想,简袁景的确是筹备了个人演唱会。自己也有票,舒纪没收的那一张是某个导演送的,其实简袁景也单独给过她。 她咽下最后一口饭,“是晚上过去?我送你啊,等我收拾下。”秦母听了这话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再说什么。 她以前也很看好这两个孩子凑成一对。只是自家姑娘因为简袁景受了苦,当妈的就有些气不平。但是如果女儿执意和他在一起,她也不会过于反对就是了。 但她可没想到,秦珂这么积极地把她送到了地方,也仅仅是充当临时司机的角色而已。车子停下来,秦珂却坐在驾驶位上没下来。 降下车窗,她冲着她妈摆了摆手:“晚上我再来接你啊,先走了。” 路季阳一整个白天都在拍戏,下了工,在外面餐馆随意就打发了晚饭。然后绕进了旁边的书店里。 这家书店不大,但会开到很晚。路灯早早就亮起来了,书店里还是灯火通明的。 不过这时候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了,收银台上摆着两个音响,放着很轻很低的音乐。他站着听了一会儿,这首歌是秦珂的成名曲,许多歌手都翻唱过。 歌声继续放着,正唱到副歌部分:“如果再见到你,人海……” “人海成潮也会去拉你的手。”男店员也跟着哼出调子,手还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拍子。有些走调,但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显然很投入。 路季阳抿抿嘴,即使都说秦珂不比从前,她也有着许多人难以超越的过去,街头巷尾多多少少都能听到她的嗓音。 她专注唱歌的那几年,产量虽然不高,但几乎首首堪称经典。 他拉了下兜帽,微微盖住脸,往书架旁边走。 收银台边儿上还坐着一个店员。穿的上衣是统一的红色制服,背后印着金黄色的书店名。此时正背对着大门,把手机架在书架的一层上看演唱会直播。 手机的半个屏幕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另半个屏幕里却像是交错了流动的光河。 灯光如海。 镜头移到台上。 画面应该是用手机拍的,像素一般,而且手机的主人这一刻显然很激动,镜头一阵剧烈摇晃,伴随着压抑的低叫声。 女店员正用手机外放,音量调小,但因为店中只有音响里低沉的歌声,手机里的声音依旧很清楚,包括镜头里细微的骚动都能听得到。但这场骚动持续的时间很短暂,等到舞台上的人站定的同时,人海之中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观众都慢慢安静下来,舞台上那人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递出来,清晰带笑。 简袁景站在舞台中央,几缕黑发贴在汗湿的额上。他长长喘出一口气,脱下外套,白色背心箍在身上,也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他笑着说:“还剩几首歌了?” 台下有人喊一百首,也有人喊一千首。还有心疼又不舍得结束的,用尖叫代替回答。 简袁景偏头挑起嘴角,身后巨大的屏幕里,这一笑简直是难得一见的灿烂。侧脸线条利落漂亮,他用食指压了压话筒,转回头,目光在台下缓缓划过,像是在找什么人。 最后还是垂下了眼,低声说:“下一首,‘你之后,我心上无人停留’。” 台下骚动声越来越大,终达顶峰。 女店员小小惊呼一声,手压着嘴巴连声说:“‘情结’啊!男神是要唱‘情结’了!” 另一个店员搭了句话:“哎?秦珂也有一首歌叫《情结》。”他抓着鼠标,在电脑里的播放器浏览自己的歌曲列表。 女店员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就是秦珂的歌,男神从来没有翻唱过这首!我最喜欢这首歌了……” 碎碎念个不停:“圆满了圆满了……” 任务5(九) 架子上的书摞得挤压压的,边角还塞了许多海报。是那种早几年流行的海报样式,纯色的背景,放大的图片上印着明星龙飞凤舞的签名。 路季阳个子高,只有弯下腰单膝跪着才能摸到最下面的一层。他低下头,从最下面摆放的一排书上的一沓海报中抽出了一张露着大半个边角的。 秦珂的签名很漂亮,如她的人一样秀气又规整。海报上是穿着戏服的,红艳艳的袍子,挽着长发,眉目如画。 不远处的女店员还在难掩激动地小声自言自语。 他慢慢将海报卷起来,然后站起身,从架子上随意抽出一本书拿在手里。 结账的时候,女店员还在扯男店员的袖子说,“我看前一阵儿的绯闻很有可能是真的,两个人一起出道,秦珂回国说不定就是舍不得我男神!” 男店员一边找零,一边没好气地反驳:“翻唱首歌也能让你脑补成这样,嘁。” 两个人还在小小地争执着,路季阳始终一言不发推开玻璃门,走出了书店。 身后女店员忍不住看了看他的背影,说:“唉唉,刚刚出去那个人,是不是挺眼熟的?”嘟囔着:“挡的可真严实,不会是哪个明星吧?” 才进了家门,路季阳就接到了经纪人倪康的电话。电话里倪康的语速很快,带了些质问的语气:“你跑去哪儿了?” 想到走出书店时余光里一闪而过的亮光,他有了些预感,回答说:“出去逛了逛。” 倪康当初能接手路季阳,也是下了功夫争取到的。路季阳现在前途大好,他更是恨不得供祖宗一样把他供起来。这时候虽然又急又气,还是耐着性子说:“你逛书店被拍了。” 路季阳嗯了一声,并不在意。 逛书店再寻常不过,偏偏路季阳是被拍到了书店里翻看海报。 一系列照片里,不仅有他走出书店时的,还有书店里的。他手里的海报边角耷拉着,秦珂的脸在狗仔镜头里露出了一小半。 #简袁景情结#和#路季阳海报#两个话题同时上了热搜。 因为女儿在娱乐圈的缘故,秦母近几年也常刷微博,翻看一些话题和动态。这一天满屏的讨论多多少少都牵扯到了秦珂,秦母看着就有些担心。 路季阳最新更新的一条微博依旧是关于工作。他的个人微博走冷淡风,没什么个人生活,他似乎并不喜欢在公众平台上晒私下的状态。 反倒是后援会性质的官博上会日常推送一些他的路透照,偶尔会写个关于他的卖萌小段子,他的微博倒像成了正经的工作博。 秦珂送秦母去机场的路上,何母忍了又忍还是问:“这个路季阳不是你新戏的男主角吗?” 虽然戏份少,网上放出的片花里秦珂还是露了脸的。秦母反反复复看了好些回,自然也就认识了路季阳,但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他长得很帅气。 秦珂笑了笑,回答:“对啊,就是他。”她手扶着方向盘,认真看着前面的路。心想这些没谱的事儿,传来传去热度自然就消减了,所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或者需要解释什么。而且舒纪给她打过电话,说路季阳那头已经出钱撤了热搜。 于是她自然地转移开话题,饶有兴致地问:“昨天演唱会怎么样?” 秦母就笑着说:“不太能理解你们这些小姑娘了,太热情。” 不得不说,简袁景的人气在同期艺人里是无人能及的。一场演唱会,观众挤满了整个举办场地,其中女粉丝居多,拿着荧光棒,尖叫了一路。秦母不懂这种狂热,但也能深切感受到现场的氛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秦珂唇角微勾。因为简袁景演唱会上唱了自己的歌,网上都在说自己是他的心结,这样捕风捉影,实在没意思透了。好在她妈也没往这方面想。 下午还要赶去片场,等秦母进了登机口,秦珂摸摸脸上的口罩,低调地走出了机场。自从她做主演的偶像剧《愿小姐和意先生》杀青以来,断断续续的预告和花絮吊足了大众的胃口,期待度还挺高的。 剧中男女主颜值不差,又制作精良,舒纪想着秦珂很大可能会凭借这部剧在电视剧市场打个翻身仗。以前的摊子太烂,现在人气口碑都要一部剧一部剧地积累,人气要一点一点磨。 秦珂因为这部偶像剧的未播先热,也再接到了不少好资源。 这一次的新戏还是古代背景,才结束上一个古装戏,和路季阳演了一把隐忍帝王爱上女将军的戏码,转头又要演一个心机颇重的女配。 这次的剧本改编自大热的网络小说,女主选的是前段时间刚刚火起来的闵芷月。闵芷月演古偶出身,是粉圈里有名的古装美女,行走的jpg大图。 一颦一笑都是古典美。 而且秦珂这几天和她接触下来,发现人也很好。性格沉静,对待身负“传奇”性质、演艺路坎坎坷坷的她,既不刻意热络,也不会因为自身最近风头正劲而流露出丝毫的傲慢。而且秦珂算是前辈,闵芷月言语间甚至带了一些尊敬。 拍戏时候也很敬业。戏中的女主是一名剑客,吊威亚的戏份很多,闵芷月有一点点恐高,每次被从威亚上放下来脸都白了,但还是坚持不用替身。 其实闵芷月对秦珂的关注还要更多些,在她看来,秦珂的表现才是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知。早听说她没有演技,但如今首次合作拍戏,又因为一个是女主一个是头号女配,对手戏非常多,更能直观地感受到秦珂的演技提高得非常明显,像是突然开了窍。 秦珂到了片场以后,闵芷月居然还没来。她有些奇怪,因为闵芷月总是来得很早,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在片场的某个角落窝着看剧本。小助理好信儿,打听到了消息跑来和秦珂咬耳朵:“听说闵芷月被人在网上恶意曝光了出道前的一些事。” 小助理本来还兴致勃勃地准备往下分析,结果看到秦珂脸上没什么表情,突然反应过来她不喜欢听这个。支吾着说:“挺、挺可怜的,那些事也不该全怪她……” 秦珂从不和人讨论八卦。圈子里的事半真半假,什么都说不好,尤其是这些恶意的曝光,出发点就是存心要搞垮人的。 闵芷月最后还是踩着点来了。虽然化了妆,还是能看到隐隐有些泛红的眼眶。脸上的神色也不好,飘乎乎的,眉眼间都是疲惫。 即使秦珂没有主动四处打听,闲言碎语还是很快传遍了片场。大部分人都在推测闵芷月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才把她早年还在读书的时候,跑去夜总会坐/台,和在某酒吧台上唱歌的图片都曝光了出来。 她现在的演绎事业还在起步期,这一次的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背地里出手的人像是不整垮她不罢休,一个个猛料丢出来,公司为她包装出的人设已经崩得稀碎。 那些照片张张都是实锤,已经辩无可辩。 因为受到这件事的影响,闵芷月今天的拍摄过程中也连连遭遇ng,导演知道她不好受,也没有骂她,只是强压着火气让她下场调整。 任务5(十) 要拍的镜头是某一场戏中女主和女配的对峙,秦珂身上穿着精致的宫装,天蓝色的广袖在阳光下如同晃动的水波。长髻高挽,眼妆妖冶,细长的手指戳在女主的额头上说些挑衅的台词。 女主跪在地上,倔强地抬眼看她。 一到秦珂和闵芷月对戏时,两人本来也算势均力敌,但今日秦珂的装扮、台词再到表情,都衬出她十足的气场,闵芷月又不在状态,于是被她轻松压制。 不过,不得不说闵芷月心理素质还算强大。虽然网上一边倒地骂她,她还是静下心来想要拍完自己的戏份。在片场耐着性子呆到收工,等外界安静了一整天,闵芷月终于发了一条微博,简单说明了情况,还说准备开记者招待会澄清抑或是承认照片上的内容。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记者招待会上闵芷月也没有卖惨,实话实说了自己上学时的家庭情况,也认真否认了照片事件之后随之而起的“卖肉搏出位”一类的言辞。她挣的每一分钱,来路都是干净的。 素颜,衣着朴素。最近闵芷月被折磨得整个人痩了一大圈,精神状态很差,但还是打起精神应付提问刁钻的在场记者。 出事有时候只在一瞬间,闵芷月即使带着保镖,还是在招待会上被突然冲出来的男粉丝泼了强腐蚀的液体。警方介入调查后,查明原因只是男粉丝狂热追星,疯狂喜欢闵芷月,但在相信了网上关于闵芷月的黑料之后,觉得难以接受于是有了报复之举。 ———— 路季阳拍着自己的戏。 单独的化妆间里,他坐在椅子上用手机打游戏。耳机插着,垂眼,无声地按动手指。倪康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正伸着大长腿坐在椅子上,人高马大的,化妆间的椅子似乎都委屈了他。 走近他,倪康直入主题:“下一期的《王后冒险》邀请你去做嘉宾。“路季阳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听他继续说:”你和秦珂才刚一起合作了新戏,节目组也是想借借热度,对你来说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倪康还怕路季阳不想去,因为他一直挺抵触参加综艺节目,接着就又说了句:“《王后冒险》虽然才两季,但好评如潮,去了的话好处不少……“ 没等他说完,路季阳就开口说:“好啊。” 倪康有些惊讶他这一次居然答应得这么痛快。 路季阳拇指轻轻一抬,手机屏幕上巨大的gameover浮现出来。 闵芷月躺在病床上,她脖子上贴着纱布。因为事发时遮挡及时并没有伤到脸,但是脖子和肩膀上都是被腐蚀后的伤口。 闭着眼睛,她听见病房门把手的响动声,有人推开门,脚步放轻放慢地走进来。一直到床前才终于站定,她没有睁眼,来人也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护士进来换输液袋,见病房里有人,愣了一下忙说:“傅先生。”打过招呼才小心翼翼地上前,看着双眼紧闭的闵芷月虽然苍白但是依旧精致漂亮的脸,心里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傅秋铭是有名的富豪,多金又帅气,娱乐圈里常传绯闻的几大女星都喜欢和他扯上关系。真真假假的传了许多年,但和他一起登报的女星从没有重样的,除了近两年的闵芷月。 闵芷月在采访中澄清了许多回,好不容易事情平息下去,现在受了伤,傅秋铭又亲自来医院看她,怎么看两人间都像是有点儿什么。 小护士收拾了一下,目光黏在两人之间几个来回,然后才恋恋不舍地出了病房,并且体贴地拉好门。 听到关门声,病房里的闵芷月慢慢睁开了眼睛。傅秋铭低头看了她一会儿,问:“你还好吗?”闵芷月当即就红了眼眶,并非委屈,而是被逼到绝路的无奈。 “是她做的,对吧?” 她是模特出身,本来在国外发展,那时恰好也在国外的傅秋铭看了她的某场秀后,主动约了她,两个人也因此相识。异国他乡,当时两人又都是单身,于是很自然地发展出了恋爱关系。 只是夏琪与傅秋铭分分合合,一直放不下他,在他和闵芷月两人已经确定关系的情况下追来了国外。 两人纠缠时被闵芷月撞见了一回,后来她就与傅秋铭和平分手了。 没想到夏琪到现在还怀疑两人会旧情重燃,如今干脆找人调查了她的过去,以扭曲部分事实的方式恶意曝光了出来。 闵芷月说完就重新闭上了眼睛。傅秋铭沉默很久,俯下身,手指贴上她的眼角。他指腹冰冷,碰到她温热的泪,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家境不好,这些年里受了很多苦才慢慢出头,不管是在模特圈子还是在演艺圈里都是下了苦功夫的。他真的是很心疼她,只是她脾气太硬,但凡当初肯软下语气,自己一定舍不下她。 这件事刚一爆出来,他就花了钱想往下压,结果夏琪疯了一样死咬住不放。他身心俱疲,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夏琪是如此陌生。 闵芷月不再理会傅秋铭。 傅秋铭走出病房时,一转身,就看见夏琪正站在不远处。黑着一张脸,昂贵的裙装勾勒出她漂亮的身形曲线,她站姿优雅,脸上都是隐忍不发的怒气。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果然来了这里。” 傅秋铭的人守着病房外,闲杂人都不许靠近半步。夏琪进不去闵芷月的病房,只能站在这里等他出来。 傅秋铭紧抿着嘴,眉头一皱又舒展开,他突然说:“夏琪,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幸福吗?” 他为什么只觉得是互相折磨呢? 少年时期的两情相悦,到现在,十数年光阴还是改变了这段感情原有的模样。 “傅秋铭,你觉得我恶毒是不是?可你有什么资格怪我?”夏琪的嘴唇颤抖着,“我告诉你,你在闵芷月身上花的每一分钱,我都会让她一分不差地吐出来。”她没有给傅秋铭插话的机会,语无伦次地说着,“不是我和你在一起不幸福,是你不想让我幸福。” “你从来都不会找自己的原因……夏琪,你任性太久了。”他几乎叹息着说完,疲惫地合了合眼,再次睁开眼睛时说:“我们离婚吧。” 这样的场合,忽然提出离婚虽然显得很草率,但夏琪能听出他是下定了决心的。傅秋铭语气坚决,说出口之后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下来。 夏琪所有的激动情绪被冷却,她僵直地站在原地,站了很久,这句话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回荡。傅秋铭话音落后就离开了,留她一个人在医院寂静的走廊里,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然后她像是突然惊醒,冲进一旁的卫生间里。巨大洁净的镜子占据了一整面墙,她踉跄着扑到镜子前,手扶在光滑的洗手台上,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果然已经满脸是泪,妆也晕开了。 她手忙脚乱地从手提包里翻化妆品想要补妆,翻着翻着再也忍受不住,痛哭出声。 刚刚镜子里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神色阴鸷冷漠,妆容扭曲……夏琪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任务5(十一) 《王后冒险》第二季的录制地点选在了江州。 江州是有名的海滨城市。秦珂穿一件长及小腿的纱裙,头发披散着,发顶戴了银质发箍,是缠绕交错的花枝形状。 她这身打扮来自《愿小姐和意先生》剧中,节目组偶尔会帮主持人和嘉宾的新戏做些宣传,很多道具都是仿照剧中制作的。 这一期的主题是穿越时空。 她坐在节目组安排的车上,镜头对准她手里的任务卡。任务卡是浅蓝色的,带白色海浪纹路,正应和着此次的拍摄地点。 她念出声:“任务名称:寻找被嘉宾绑架的主持人。”对着镜头笑了下,她长眉一扬,“谁啊,居然敢把我的大臣绑了。” 这档真人秀的主持人一共有四个,三男一女,秦珂是其中唯一一个女性,所以《王后冒险》一名中的“王后”也显而易见了,自然是指秦珂。而随着第一季的热播,其他三位男主持人被广大观众戏称为大臣。 这一次的嘉宾是请了路季阳和女超模魏小枝。秦珂分析着,因为路季阳也是带了新戏来宣传,自己又在他那部戏中有短暂的客串,想必节目组会把他们两个安排在一起。 所以接下来获得的信息,应该也是关于路季阳的。 车子停在了海边的沙滩上,拉开车门,秦珂轻巧地跳到地面。一手按着裙子,海风不小,她头发被刮起来,另一只手随意抓了一把然后固定在脑后。 每一期节目开始都是同样的套路,要由她这个“王后”从嘉宾手中“解救”其他几位男主持人。 这个过程倒是并不复杂,只是通过一系列解救行动把大家分成两个小队,在规定时间内找出来的嘉宾或是主持人属于“王后队”,超出时间未被秦珂发现藏身地点的属于“嘉宾队”,然后一同赶去最终的集合地点,再通过各种游戏决出两队胜负。 面前一堆拍摄机器,秦珂走到场中站定,导演隔了几步远,开始向她解释故事背景: 路家祖上曾是江州大户,靠倒卖古董发家。路家独子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枚许愿戒指,于是许下心愿回到古代,想要把最贵重的古董带回现代。他到了古代以后,为了抢夺简家的传家宝,绑架了简家大少爷。 “所以你现在的身份是时空警察,请乘坐时光机,赶去古代解救人质,并且带回嫌疑人,维护时空稳定。” 这也就意味着秦珂的第一个队友是要从路季阳和简袁景两人中间产生。两个人身份不确定,因为除了王后,其他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抽到唯一一张卧底牌。 这个卧底不管在哪个队伍里都是坑队友的存在。 镜头一路跟着秦珂,秦珂要通过完成个人任务获取时光机的信息。工作人员递出新的任务卡,卡上面写着:街头连连唱。紧接着一行小字详细解释,是要随机选择五位路人,合作一首歌,并且使机器打出85以上的评分。 这项任务达成后,她得到了一枚时空警察勋章,有了乘坐时光机的资格,并且获得了时光机的地点信息。秦珂把勋章别在裙子上,冲着镜头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对勾形状,一旁摆放的电子计时牌上的时间凝固。 八分十七秒。 秦珂动了动手腕,手势变为食指向前,成了虚拟的一把枪,眯着眼睛得意地说:“没有人能阻挡王后的脚步。” 后来节目播出以后,这个镜头的截图和后来任务中秦珂被魏小枝抱住双脚摔进泥潭里的截图放在了一起。秦珂得意的脸也在后期制作的时候配上了字幕:对未来毫不知情的王后娘娘。 而此时此刻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的秦珂,跟随所获得信息的指引成功找到了路季阳和简袁景所在的方位。 赶到地方,秦珂一眼就看到路季阳穿一身白色的运动服站着,而简袁景一身白色长袍,作温润公子装扮,被捆在椅子上。两个人面前竖了六块板子,上面都带着涂层,每个涂层下面都是一条提示信息,她只能选择看其中一块。 不过秦珂的手气差得一向突破天际,她才要上前,简袁景突然开口说:“慎重。” 她秒懂,上一期录制的时候,因为她手气实在太差,简袁景深受其害。这时候她就明显不认帐了,说:“可别小看人。” 导演在一旁:“六个板子里,五条有效信息,一条无效信息。” 秦珂信心满满地走过去,简袁景闭上了眼睛。等她挑选了一个涂层刮开,仔细一看,看到板子上面明晃晃的大字写着:卧底是白色服装。 秦珂看看对面表情淡定的两人:“……” 这期节目播出之后,秦珂的生无可恋脸成功为广大网民更新了一波表情包。 “略略略,节目组心真狠。小姐姐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得到一条消息还是无效的。” “只有我从路季阳的眼神里读出了心疼吗?” “楼上过度解读了啊,我阳眼中分明是嘲笑哈哈哈哈。” “心疼我袁景……无论如何也挽救不了秦珂的霉运。” 而镜头之中的秦珂既然不清楚路季阳和简袁景谁是卧底,就只能靠猜。她必须从两人中间选出一个,作为王后队的第二个成员。 秦珂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了一圈。 手指蹭蹭额头,有些苦恼地说:“来吧,做个一分钟陈述,让我看看你们谁是清白的。” 握有卧底牌的人是清楚自己身份的,秦珂看看路季阳,他表情很稳,并不心虚的样子。秦珂也是在拍戏时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觉得路季阳这个人倒是很真诚的。 她慢悠悠地走上前,挨近路季阳小声说:“卧底是你吗?”她矮他一头还多,要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审视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路季阳微微低头,突然对她一笑。 这一笑又温柔又亲昵,低沉的语调十分撩人,“郑姐姐该是最了解朕的人,朕怎么会伤害姐姐呢?” 这段镜头的录制是在一个小公园里进行的,四周都是浓绿的树荫,这样现代化的背景里,路季阳这一开口,居然像是回到当初拍摄的时候,秦珂面前站的是那个全心信任依赖她的小皇帝。 秦珂沉默了一下:“……我告诉你,我这个人最无情了,别套近乎。” 简袁景虽然被绑住了双手,但姿态淡定闲适,语气也很平静,他开口自证清白:“上一期我就是卧底,这一期再是我有些说不过去吧。” “喂喂喂。”秦珂想起上一期节目里简袁景的表现,失败的耻辱感卷土重来,她哼哼两声:“你还敢说上一次,你卧底身份藏得可够深啊,这么看来你最不可信了好不好。” 简袁景在节目中一向是智商担当,秦珂以前还担心他这种性格的人可能会不适合这类真人秀节目,但显然是她多虑了。 路季阳摊了摊手,“我第一次来参加节目,一点儿经验也没有,节目组怎么可能让给我安排这么高难度的角色?” 两个人都各有各的道理。秦珂最怕的就是二选一的选择题,最后听天由命,按抽签的方式选择队友。 任务5(十二) 抽过了签,她捏着写了路季阳名字的纸条,摸着下巴嘿嘿一笑,“简哥啊,咱们总不好欺负新人吧。”说完把手中的东西展示给两个人看,她手上拿着的是一个手铐。这东西代表着王后的判断,被她怀疑是卧底的人就要戴上它,整个游戏过程里,只要真卧底不出现,或者没有找到进一步的信息证明这个人不是卧底,他就会一直带着“罪名”。 她走到简袁景身边帮他松绑,他无奈又认命地伸出手来,“你会后悔的。” 寻找下一个队友的路上,秦珂和路季阳坐在车后座,简袁景坐在副驾驶,抬手晃了晃扣在左手手腕上的手铐。 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笑说:“被抛弃了。” 半路下车,简袁景要被带走和自己的其他队友汇合。 随后路季阳又帮着秦珂找到了另一个主持人赵洋。找到赵洋的时候,他居然是在江州的美食街里走街串巷地吃东西,左手右手拎着提着的都是摊儿上的各式小吃点心。 秦珂只简单吃了早餐就赶来录节目,看着热闹的美食街和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赵洋,转过脸盯着镜头说:“节目组也太不公平了!”同时用目光表达了强烈的谴责。 赵洋体型偏胖,虽然长得也不错,但与其他两位男主持相比颜值略逊一筹。不过他也从来不靠颜值吸粉,向来是实力派。因为性格比较有趣,常在《王后》里负责搞怪,当下见到秦珂他们,立刻哭唧唧地扑过来:“你们这是过来救命的啊。” 他脖子上挂着计时器,是倒数模式,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低头看看时间,摇着手里的袋子和盒子说:“吃不完了,太多了……” 针对赵洋的任务要求是吃遍任务卡上列出的所有美食,计时器滴滴作响,像是快要爆炸的定时炸/弹。赵洋原地跺脚,秦珂二话不说,从他手里接过一盒淋着酱料的酥饼。 一口一个,塞得满嘴都是,镜头移过来,把她此刻的形象全无记录下来。 秦珂嘴里还在嚼,又从盒子里拿起一个,微踮着脚,“啊——”对着路季阳含糊不清地说。 路季阳听话地张开嘴,她就塞进去,说:“快,帮忙吃,队友是可以帮忙完成任务的。”酱料不小心蹭在路季阳侧脸,秦珂随手用自己干净的手背擦过去。 触感稍纵即逝,路季阳短暂地停了一下嘴里的动作,又若无其事地从赵洋手里把另一个盒子接过来。他也不顾什么形象了,吃得很快,简直风卷残云一样了,留秦珂在一旁目瞪口呆。 她一直觉得路季阳人虽然很好,但稍稍有些偶像包袱,人也常常显得比较内敛。以前各路媒体对路季阳的评价都是“气场很冷“,搞怪一些的会夸张地称他是“自带飞雪特效的男子”,可见人前他一向是寡言且少有表情的。 也有角色定位的关系,他演过许多冰山男主,无心无情的那种。尤其是与简袁景合作的那部电影里,表情几乎没有大的变化,戏都靠眼神来体现。 私底下虽和善,同他聊天也不会冷场,但接触下来还是看得出他是不怎么爱说话的。没想到做起游戏来……挺拼的啊。 镜头跟随他们四人一起回到海边,这里的沙滩也是最后的集合地点,剩下的两个主持人和嘉宾魏小枝也已经被带到了这里。 远远看见穿着超短裤、露着大长腿的魏小枝。赵洋的手按在秦珂头上,小小地用了些力,把她的脑袋扭过来,“看我吧小珂,对面对你的伤害太大了。” 秦珂本来身材比例很好,单独站着也勉强能有些身形瘦长的模样,但和作为模特的魏小枝一比就完全不够看了。她手肘顶上赵洋的肚子,“你可闭嘴吧。” 既然选择在沙滩上做游戏,观众们的福利也不能少,这几个男明星都是光着上身,穿着沙滩短裤。秦珂扫一眼赵洋,清了清嗓子,“赵洋啊,那你也可千万别乱瞅,看到腹肌什么的多戳你心啊。” 两个人日常互怼已经成了习惯,赵洋轻轻拉了拉秦珂脑后的马尾,“再提绝交啊。” 这段在电视上播出以后,观众们都直呼被赵洋和秦珂戳中了少男少女心。 “赵洋扯秦珂头发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初中小男生幼稚的报复。” “秦赵才是真cp,从第一季就粉他俩,两人日常简直甜哭我。” “简哥哥失宠了啊啊啊,心疼死,好想亲亲抱抱举高高……” “只有我看见秦珂提腹肌的时候,路季阳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上身吗?想问我阳:是不是超自豪?” …… 秦珂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深蓝色的运动短裤,上身是很贴身的白色小背心。在沙滩上一路小跑,几个男的缀在她身后跟着。 白色的海浪冲到滩上来,沙滩上放置了一个大型的充气游泳池,游泳池底铺了厚厚一层特制泥浆。所有成员都在身上套了一层塑料材质的连体衣。 后期剪辑的时候,秦珂最先跳入游泳池以后,还给她在手里p了一把剑。秦珂威风凛凛地站在池子里,对着其他人说:“来啊,我不怕你们。” 五毛钱特效下,手里的长剑上闪着刺目的光。秦珂笑得露着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屏幕上扣上鲜红的大红章—— 宣战! 赵洋第二个跳进去。他才一进去,因为比较靠近秦珂,块头又大,水池里的水不可避免地溅了秦珂一脸,打断了她即将出口、豪情万丈的赛前宣言。 秦珂:“……赵洋你越来越过分了。” 池边一阵爆笑。 有一点水正好溅到眼睛里,秦珂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就站在池边的路季阳慢慢矮下身子,伸长了手帮她轻轻蹭掉了眉毛和眼皮上的水。 他动作自然,眼里也满是笑意。 这一回的比赛内容是水中投篮。每队三人,各有一个女队员,秦珂和魏小枝要在男队员的保护下比试投篮,谁在规定时间内投中的越多,哪一队就会获胜。 泳池是椭圆形,篮框安置在距离相隔最远的两点。 男队员之间是体力的博弈,互相牵制,秦珂和魏小枝要在水里寻找做了标记的有效球,再跑去对方的“阵营”里投篮。魏小枝占据身高优势,腿长手长,投篮比较容易,但秦珂胜在动作灵活。 时间所剩无几的时候,双方正好是4:4打平。 水能没到秦珂前胸,她趁着几个男人对峙的空档,从缝隙间窜到对面去,带起哗啦哗啦的水声。不过比赛持续时间太长了,她体力有些不济,仰望着篮框几次都没投进去。 陷在水中不好使力,她胳膊举得都酸了。 这时候路季阳突然挣开了阻挡,滑入水中,以游泳的方式从水下游到秦珂身后。他从水中站起身,胸膛离秦珂后背很近。秦珂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他低声问:“可以吗?”手轻轻放在她胳膊上。 顿了一下,秦珂很快明白过来,与此同时,她被路季阳大力举出水面。 他声音似乎都带了水汽,很柔很潮,“投篮啊。” 5:4,王后队胜了。 秦珂从池子里爬出来。 任务5(十三) 每一个比赛中获胜的队伍,都能得到一条关于卧底的提示。等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张信息卡,秦珂翻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五侯七贵同杯酒。 这时候赵洋和路季阳也围了过来,秦珂默念几遍,先问赵洋:“这是什么?猜字谜吗?”他摇摇头,“我文学素养不行啊。” 秦珂又调转目光看向路季阳。 路季阳仔细看了看,小声说:“这应该是半句诗吧?不过这一句我没听过。” 手机一类的电子设备都要上交,没有办法上网查这句诗的来由,光看字面意思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 他们三个站得很远,交谈声也刻意压低。 属于嘉宾队的另外三人被隔离在外,听不见秦珂他们的谈论内容。简袁景已经把连体衣换了下来,又走到一旁的沙滩椅上把红色队服套回身上。 红色虽然偶尔会显得俗气,但逆天颜值之下,穿什么都不会受影响。魏小枝也坐在自己的躺椅上,长腿交叠,在阳光和细沙的映衬下格外诱惑。 她把红色外套顶在头上,手里拿着果汁,小口小口地享受着。 她和简袁景不是很熟。 魏小枝在某活动上已经见识过了简袁景的冷淡,虽然无意和他攀谈,但队友之间怎么也不能一句闲聊也没有吧。镜头都围着他们呢,她不好表现得太过尴尬,干脆拿出拍写真的架势,在躺椅上凹起了造型。 不过节目里简袁景一向不说废话,现在这种相处模式也是常态,活络气氛还是要靠另一个男主持人邵成君。但邵成君此刻还在想方设法地偷偷靠近秦珂他们几个。 蹲在那三人几步远的地方,磨蹭着越靠越近,像只大型犬。 赵洋一抬眼看见了,抓起脚下一把细沙作势要扬过来,秦珂也立刻警戒,瞪大了眼睛提防地看着邵成君,邵成君腆着脸清清喉咙,“你们讨论什么呢?也加我一个吧。” 然后被撵回了自己的阵营里。 简袁景所带的队伍在上一期一向配合得很好,这一回却差了些默契,让秦珂他们的队伍屡屡占到了便宜。 —— 《王后冒险》在电视上的播出时间只有短短三个多小时,他们却要录制整整两天,两个白天一个夜晚。 夜里终于暂时收工休息,安排给他们几个的房间在一处小小的海滩别墅里,摄像机还尽职地工作着。昼夜温差大,秦珂换了长衣长裤,头发吹得半干披散在身后。才从几节台阶上走下来,身后就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路季阳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把手里的毛巾轻轻搭在她肩上。 秦珂脚步一停,只来得及看到他往前走的背影。手摸到肩上,毛巾干燥温暖,是专门用来擦头发的那种。 是赵洋把她从屋子里喊出来的,院子里有烧烤架,他们几个男人都出来弄起了烧烤。路季阳边走边卷起袖口,上前帮着赵洋和简袁景一起烤各种食材。 魏小枝笑着向站在台阶旁的秦珂招招手,“小珂快过来,咱们两个要有口福了。”长桌上摆着罐装的啤酒,魏小枝拿起一个拉开拉环,塞给走到自己身边坐下的秦珂。 秦珂一手接过啤酒,道了声谢,另一手把毛巾按在头发上揉了两下,笑着说:“看来大家都饿了。” 魏小枝也笑,“白天节目组榨干了咱们的精力,只好选择在晚上补补元气了。” 啤酒也只是摆设,魏小枝和秦珂拿来润润口,几位男士却克制的滴酒不碰,虽然酒量都很好,面前也只是度数很低的啤酒。 赵洋很搞笑地从房间里拿出一瓶绿茶,又从别墅里翻出几个杯子,给几人分别满了杯。 气氛很好,摄像机的灯在暗夜里微微闪烁着。 院子里这一场临时起兴组织起来的夜宵,也在后期剪辑在了节目里。后期字幕配上了“暴风雨前的平静”几个字,缓缓地从镜头前飘过。 再到白天,该是最后一个游戏了,内容是水枪比赛。 一靠近海边,连游戏内容都全是和水有关的了。几个大男人拿着比手掌还小了很多的微型水枪互相攻击,场面幼稚又可爱。 每个队员身上的队服都有某一部分做了特殊处理,如果被水枪击中了处理过的部分,就会发生变色。 而一旦变色,队员身上独有的标签就会暴露。每一个标签就代表了一个技能,比如“拥有特异功能”、“可复活”、“预言家”等等……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标签。 被击中以后,所拥有的技能必须立即使出来,并且被淘汰。 就比如现在—— 邵成君最先被淘汰,他是普通人,无技能也无特殊身份。 秦珂所在的队伍因为“击毙”敌方成员,再一次有机会获得新的提示信息。这次的卡片上写着:昔在长安醉花柳。 赵洋终于想起来了,“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这是一整句诗啊。”秦珂也明白过来,不过她是明白了这两句诗中暗藏的信息:因为《长安醉》是一首歌,而且是简袁景和路季阳共同参演的那部电影的主题曲。 她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了身边的路季阳。 路季阳无辜地回望她的眼神。 秦珂对路季阳保留怀疑态度,但随后的过程里路季阳哪怕把自己置身在危险中,也会护着她不被水枪打到。 “赵洋淘汰。” “简袁景淘汰。”场上的人越来越少。 简袁景是被秦珂的枪击中的后背,她整个人炮弹一样窜到了简袁景身后,在很近的距离打中了他的领子。也在后来播出的时候,被观众笑称为是“自杀式攻击”。 判断准确,简袁景变色的区域果然是靠近后颈的领口。 简袁景回过身,愣了一下,很快又无奈地笑了。说:“你不光抛弃我,还让我死在你手里了。” 他一向是冷冷淡淡的人设,这时候有些隐隐委屈地露出来,反差萌满满。 然后“束手就擒”一样地放下水枪,由工作人员带下场。 魏小枝挣扎着战斗到最后,他们队伍只剩下了她一个。这时候哭丧着脸站在原地,右臂处有了硬币大小变色的区域,红色袖子上的深蓝色慢慢显现出来。她是预言家。 于是她认命坦白:“比赛之前,我预言了简袁景的身份,他是卧底。”简袁景是队长,她当然要先确定他的身份是否可疑,才能全身心地信任他。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队伍的合作缺少了默契,因为她始终要分心提防简袁景。 任务5(十四) 只是按照魏小枝所说,简袁景已经被淘汰,嘉宾队最后一个人也“阵亡”了,为什么游戏还没有结束? 秦珂很快反应过来,举起手里的枪转而对准路季阳,“卧底应该是你吧,预言家被骗了。” 现在场上就剩下他们两人了,路季阳居然一直隐藏到了最后。 看着同样变色的衣袖,路季阳举起手做投降状。不需要对峙了,他心底舒出一口气,和魏小枝是“同归于尽”了。 他笑着说:“我拥有特异功能,手握能许愿的戒指。比赛之前,我许愿隐藏自己的卧底身份。”每一期的特异功能都是根据这一期的主题来设定的,不过路季阳的许愿戒指也不是万能的,如果要隐藏身份,只能选择在自己暴露前把卧底牌换给同样有嫌疑的人。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卧底信息不够全,每一个有嫌疑的人都会挂上卧底身份。 用以迷惑预言家。 节目一开始秦珂只看见简袁景和路季阳穿了白色衣服,本以为抽到的信息尽管无效,也已经最大限度地把卧底范围缩小到了他们两人身上。 结果之后见到的赵洋和邵成君,也都是穿的白色衣服。也就是说,这四个男人,不管预言家预言哪一个,得到的答案都会是卧底。 节目播出后,网上的评价也各异。 “路季阳非要交换身份吗?他可以选择随机抹去一条能暴露自己的提示信息啊,这样胜算不是更大吗?” “但是抹去一条还有其他的啊,而且一旦预言家死得早,又恰好被预言了身份,那不早都暴露了?” “我觉得路季阳玩得很好啊,这么一来,预言家的功能几乎是废了,每一次比赛只能获得一次提示,而且获得提示的不可能永远是同一个队,暴露身份也是很难的好不好。” “我就想问问路季阳一直拼命保秦珂是什么意思?他不属于任何队伍啊,搞死一个是一个才对。” “我阳乐意啊哈哈哈,你打他啊。” “楼上你已经接近真相了:)” “为什么最后路季阳被‘击毙’,我却从他的眼里读出了甘之如饴四个大字呢呵呵。” 许多人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现在站秦路cp晚了吗?” 闵芷月出院之后,继续回剧组拍摄她没有拍完的戏份。而网上关于她的那些爆料,也很快被某天后息影的消息压了下去。 她知道,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言,虽然现在降低了热度,但或许每隔一段时间就又会被翻出来旧事重提。但她也知道,过好眼前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她没有办法掌控别人的想法和行为,说得再多也不如拍出更好的作品能让她站稳脚跟。 夏琪和傅秋铭的离婚也只是娱乐小报上轻描淡写的一行字,在这种娱乐版面上圈外人再有钱也不如圈内小明星更受大众关注。 “女星白莉自爆与富商傅秋铭早年情感往事,傅与其妻已在月初协议离婚。” …… 没几天,秦珂杀青,休息两天又马不停蹄地进了另一个剧组。 她现在找到了演戏的乐趣,这样看似忙碌倒也不觉得累。过去几年里她已经积累了不少的人脉和口碑,虽然刚转战荧屏初期消耗了不少,现在也足够她通过近段时间的努力迅速提升国民度。 演技也终于再次得到了认可。而且这一次不像是当年,一部影片大热却后继无力。现在粉丝们更愿意说她是厚积薄发,国外几年的历练,还有自身的成熟,终于也让她在各路小花旦争奇斗艳的剧圈里开出了一片天。 秦珂偶尔也会唱唱歌,她演唱的主题曲《愿意》随着剧的热播也掀起了一阵风,改编翻唱占领了各大音乐网站,这首歌虽然还是她一贯的曲风,和以往相比却有了新的突破。 更加有故事感,嗓音也撩人又特别,使人耳醉心折。 《用心倾听》节目组还特意请她去录制了一期,这是个周播的直播类音乐节目,专门请专业又知名的歌手来互动和比赛,以现场直播的方式,在舞台上交换演唱其他歌手的拿手曲目。 她歌后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即使给人一贯的印象是静静演唱的攻心型歌手,该爆发的时候也丝毫不比别人差。她从没有想过放弃唱歌,她所热爱的事业会一直坚持下去,不管是唱歌还是演戏。 下一年新专辑的计划舒纪大致和她提过几次,等手头的戏拍完,她就会空出一段时间来认真筹备专辑。 十二点还要去横店,秦珂出门之前特意呆在家里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昨晚她妈妈就特意打电话提醒她,今早一定要吃面,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晚上还要回到a市父母家,和家人在一起庆生。 一旁手机滴滴的提示音连成一片,她隔一段时间会看一眼,短信和微博上都有人不断给她发来生日祝福。 而另一部手机正在开直播。 直播间里刷了满屏的“生日快乐”,秦珂凑近了看,笑眯眯地说:“谢谢大家的祝福。”她身上米白色的上衣衬得整个人清爽干净,头发在脑后扎成丸子头,整张漂亮的脸都毫无遮挡地暴露在镜头之下。 难得看到女神穿着家居服,又出现在厨房里,粉丝们都觉得她多了些生活气息,也更加有亲近感。 秦珂把菜板放流理台上,一手调整了一下镜头,一边抽出几个粉丝的问题来回答。 “不是素颜啊,要用最好的状态见你们嘛。” “待会儿还要进组,直播开不了很久的。” “是啊,要做面。” 她戴好围裙,粉嫩嫩的颜色让粉丝大呼“炒鸡萌”、“萌化”,上面还印了一只小黄鸡,用手遮挡了一下,她忍不住笑着说:“可别嫌弃我幼稚,这是经纪人姐姐送我的。” 直播间人数越来越多,虽然是一大早,还是格外热闹,刷屏也没有间断。 秦珂洗好蔬菜,利索地切好,热锅、放油、下菜、翻炒一气呵成,还负责解说:“是要做打卤面,所以要先把卤弄好,再煮面条。” 她一步步解释着,热气从锅里溢出来,顺着抽烟机向上袅袅飘过。锅里的颜色看着就勾得人馋虫大动,手机屏幕上一片的流口水。 她最后再把煮好的面条捞出来,浇上卤,热气腾腾地摆放在镜头前。 “我要开始吃早饭了。”筷子拿在手上,她与粉丝们道别。 能陪着秦珂度过生日这一天的早晨,直播间里的粉丝们觉得既兴奋又感动,满足地用“拜拜”继续刷屏。 吃过早饭以后,舒纪开车来接她。 任务5(十五) 这一次的戏是一部民国戏,应该会在晚间黄金档播出,很受业内业外看好。继上一次短暂的合作以后,她和路季阳在这一次的剧组里再次碰面,分担男女主,饰演一对在民国战火纷飞之中相守相依的恋人。 男主的人设苏破天际,是个手握大权的军阀,在一次舞会中对女主一见钟情,又在后来的多番纠缠中情根深种。人前的冷酷无情和对待女主时的小心翼翼产生强烈反差,配上路季阳的脸和演技,是肯定会大爆的戏。 不止秦珂算是厚积薄发,路季阳也是终于在今年打下了好的口碑和更上几层楼的人气。 在与简袁景合作的那部戏中虽然戏份不多,但演绎得照样抓人眼球。他主演的古装戏也是一水的大制作,陆陆续续的电影和电视剧都要开始搬上屏幕了,可以预见他这张脸即将在未来几个月里刷屏。 他身上有国内最权威的金华奖和红阳奖两个最佳男配的奖项,业内都觉得他这个势头如果保持下去,最佳男主也是早晚的事。他比简袁景还要年轻些,说不定可以复制简袁景的神话。 而路季阳自己也有意识地控制着接戏的题材和数量,也是在等一个更加适合现在的他的剧本和导演。 等秦珂进了片场,路季阳已经到了。 灯光架早已经架起来,搭好了布景的室内是民国风格。他穿着戏服坐在椅子上,脚上是黑色的长筒军靴,蓝色的制服熨烫平整,套在身上显出浓厚的禁欲气质来。领口微微露出白色的衬衫领,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挡得严严实实的。 他在玩手机,剧本单手夹在身前,整个人有种穿越时空的不真实感,真像是那个来自民国时期高大俊朗的军阀活了过来。路季阳一方面是演技出色,另一方面是他的长相不局限戏路,扮什么像什么,从不会有违和感。一进片场,在镜头前一站,就已经成了戏中人。 而且他的进步很快,尤其从他前后演绎的稍有相似的角色上来看。他以前现代剧拍得多,在他刚准备拍古装戏时还有不少质疑声,毕竟从他以前的风格来看跨度太大。 他和秦珂都成了这一年的拼命三郎式人物,空闲时间少,却也保证了部部精良,场场敬业。现在两人无疑都获得了成功和认可。 路季阳手指按在屏幕上,他刷新一下微博,热搜上就蹦出#秦珂生日#的话题来,关注列表里的明星有很多都在今天更了博。 都是在祝福秦珂的,发布内容有中规中矩的“生日快乐”配上微博自带的生日蛋糕图形和大笑表情,也有言语俏皮的好友祝福,还有小明星卖萌求合作的。 他从昨晚就开始犹豫,一直到了片场,手机掏出来又放回去,在心里斟酌用词。 最后他抿着嘴,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照片是第一次和秦珂合作的时候,他帮着她和导演拍的合照。 当时秦珂手机没电了,他拍好后传给了她和导演,但是手机里的这一张并没有删掉。 垂眼看了一会儿,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照片里秦珂穿着帅气的银白色铠甲,笑容格外灿烂夺目,这是他第一次给她拍照。 然后路季阳用手机相册里自带的修剪功能,毫不留情地把站在秦珂身旁微胖而又和蔼的导演给截掉了。 他把照片传上去,配好文字,发了一条微博。 文字删删改改好久,真正发出去的时候却只有一句,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克制的“生日快乐”四个字,连表情都没有配。 因为一起搭戏和在真人秀上有了交集,路季阳的这条微博并不显得突兀,看起来倒也合情合理。两人有了合作关系就更像是单纯的人情往来,所以也就淹没在了众多明星所发的祝福微博之中。只有一群《王后冒险》的忠实观众,因为在节目上萌秦路这对cp的才会热烈讨论这条微博。 而路季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艾特她了。 路季阳发了微博之后不久,这张照片上的另一个当事人转发了这条微博。导演梁安在祝何繁生日快乐的同时附赠了完整的图片。配字:“尽在不言中[思考]【查看图片】” 微博下面的评论一片哈哈哈。 “这两张图片原来是一张啊,路季阳居然敢把导演给截图截掉了[二哈][滑稽]。” “路季阳看来是不想再和梁导合作了啊,还逼梁导特意发原图证明自己的存在。” “路季阳是有多嫌弃导演[喵喵]。” “梁导:宝宝不开心,怎么能因为我肚子大就嫌弃我……” “我男神没把自己往图上p就已经很克制了好不好:)” “当初#路季阳小粉丝#的热搜没了我一直超失望,再来刷一波,顺便秦路cp一生推。” “帮带话题#路季阳小迷弟#” “帮带话题#路季阳小迷弟#” …… 但也只是梁导这条微博下面话题带得热闹,因为路季阳的这条微博其实看不出什么深意来,cp粉小范围自萌而已。 开始还只是讨论路季阳疑似是秦珂歌迷,发展到后来,又有某知情人士爆料,两个人早就在一起了。 两人的新戏在拍摄,也有人更倾向于是有意炒作。 不过秦珂的身份摆在那儿,又是从不炒作的性子,以往都是有绯闻立马澄清,也从未有过承认的恋情。前段时间和简袁景看似可信度那么高,cp粉却是又空欢喜一场,两个人各有各的工作,连合作都再也没有了。 毕竟当事人连暧昧的态度都没有,只有路季阳的种种行为耐人寻味一些,除了在颜值方面配一脸,目前两人还没有能点爆热度的互动。许多人也是持观望态度,还有一部分人认为绝对不可能的,毕竟两个人是这一两年里才开始合作的。 以前一出片场,连个同框出镜的时候都没有,突然就开始绯闻实在太过突兀。 偏偏随后爆出了《王后冒险》尚未播出的一期,是手机录像,恰巧录的是充气泳池里,路季阳满身荷尔蒙气息的掐腰一抱。 半透明的连体塑料衣掩不住他高大结实的身材,秦珂也是细腰长腿,被抱出水中时,两人简直不能更相配。 舒纪拿着手机问秦珂:“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的?” 梁导微博上那张和秦珂的合影还明晃晃地挂着,下面的回复数量早已经破几万了。热评第一条就是直接问两人是不是因为梁导的戏结缘。 把秦珂照得这么美,角度什么都刚刚好,笑也灿烂得不得了。舒纪在心里哼哼,她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于是秦珂回忆了一下,“是杀青宴上。” 舒纪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秦珂。秦珂被她盯得云里雾里的,忍不住问她:“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他喜欢你。”舒纪突然说。 “啊?” “路季阳绝对是喜欢你。” 秦珂被舒纪斩钉截铁的话吓了一跳,觉得有些好笑:“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舒纪眯着眼睛,阴测测一笑,说:“女人的直觉。” 第二天拍戏的时候,秦珂和路季阳坐在片场。秦珂身上披着大衣,手里抱着一杯热乎乎的茶。 任务5(完) 这茶是路季阳让助理去买的,买的时候特意告诉了小助理牌子和口味。 另外还买了一大袋子的零食和果饮,分给其他工作人员和戏中演员们,小助理把果茶拿给秦珂的时候,秦珂的助理还惊讶地插了一句嘴:“巧了,我们秦姐最喜欢这个茶。” 这时候秦珂觉得周身暖洋洋的,手摩擦着热茶的杯子外缘,垂眸思考。导演就坐在一旁,在给他们两个讲戏。她隔一会儿就看一眼路季阳的侧脸,然后又会反射性地想起舒纪的那番话。 她和路季阳从前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一起合作得多了,慢慢熟稔起来,到现在已经能很自然地聊一些生活上的话题。 兴趣相近,还有一些莫名重叠的生活上的小习惯。 路季阳虽然看着在多数时间很沉默,但她现在回想,却能后知后觉他那些隐隐的靠近。不仔细想还好,一有人提醒,不论真假,她的思绪就总会在这上面打转。 所以说别人的话有时候是很能左右自己的想法的。她本来只想好好拍戏,然后慢慢接受消化这个世界里系统出了故障这种倒霉又无奈的意外。 路季阳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看过来,目光里带着询问。 他看向秦珂的时候眼神总是很认真的,像是全世界里他只关注她一个人,而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眼睛藏不住人的心事,秦珂从前是不在意,不然绝不会忽视他如此明显的目光。 他甚至都没有藏。面对秦珂,他的一颗心都是软的,怎么会想隐藏呢? 秦珂没有躲开他的眼神,对视了一下,才自然地转开。 转到外景拍摄的时候,在搭好的布景里,秦珂穿着小洋装,十分娇俏地站在花园里。路季阳只穿一件白色衬衫配黑色长裤,寸头最能考验五官,他头发短短的,整个人像是出鞘的剑,有锋芒一般充满凌厉感。 这一幕之下,周身的气质却带了些温和。秦珂背对着他站着,瘦削的肩头,脖子后面纤细洁白的一片。她微微弯着脖子,露出些许温驯来。 路季阳手里拿着一根头绳,正试探着给她绑头发。掬了一手青丝,黑漆漆的,像是一匹上好的光滑绸缎托在手掌心。 可他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符合他周身的气场,秦珂此刻是很近的距离,所以最能感受到他手下的笨拙。 他用修长的手指撑起头绳,但努力了几次,始终没有办法成功勒住她的头发。 秦珂笑起来,他又不敢用力,怎么能成功? 以前觉得用头绳绑头发再容易不过了,像是天生就自带的技能,原来对于男人来说也不是一件能轻易办到的事。 她转过身来教他,两个人的手指挨得很近,皮肤带着一点点色差,一个纤细修长,一个指骨分明。秦珂的手轻轻按压着他的,让他有些不自在,又舍不得放开。 等到九月的时候,金华奖的颁奖典礼开始了。 秦珂受邀参加,到了现场之后,闪光灯疯狂地在周围明明暗暗着交替闪动,入场的明星们相携走过红毯。 路季阳低下头轻声和她说话,她的手搭在他臂弯里,细嫩又光滑的肌肤轻轻摩擦着他的西装布料。 这样的交谈也被摄入在场记者们的相机之中。 “紧张吗?”路季阳小声问她。 秦珂有些惊讶,然后笑起来,“又不是第一次,怎么会紧张?”她也压低声音,调侃道:“难道你紧张了?” 路季阳也笑了,坦诚说:“是啊,我很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和秦珂一起走红毯。这段时间一起拍戏,他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很要好的朋友一样。 以前只是想要靠近她,现在靠近了却又不知足。 颁奖晚会的座位安排自有讲究,秦珂和路季阳被安排在了一起。两个人并肩坐着,时不时咬咬耳朵。 等公布到最佳男主角的时候,宣读奖项的嘉宾展开手卡,男女搭配着站在舞台的灯光下,来往几句做铺垫,然后才一一介绍入围的明星。 秦珂和路季阳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屏幕,放出的第一个视频片段就让她一愣,笑着歪过头和路季阳说:“我居然和你一起出现在了屏幕上。” 路季阳入围了最佳男主角,大屏幕上播出的是有秦珂客串的那部古装戏的片段。一起入围的还有简袁景,简袁景近两年电视剧拍得少,但也口碑和收视率兼具。 “最佳男主角,得奖的是……”男嘉宾环顾台下,卖了个关子,示意女嘉宾来说出最后结果。 女主持微弯着腰,对着话筒说:“简袁景,《长安》。恭喜。” 许多人都看向了台下的简袁景,秦珂也向后看过去。她看见简袁景站起身,然后礼貌地和身边的人拥抱。他还是从前的模样,帅气、淡漠,也一步步按着他的计划达到了今天的成就。 秦珂有些感慨,如果没有系统,她和他根本没有机会牵扯这么多年。虽然他有了短暂的后悔,看如今也是放下了吧。 所有的一切都归回原位,真心希望他以后越走越好。 简袁景也遥遥看了秦珂一眼,看到她轻抿嘴角,笑意里藏着恭喜,然后又见她很快回过身。路季阳和她并肩坐着,两个人就像网上说的那样,很相配。 简袁景终于不得不承认,一切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第一次获得最佳男主奖项的时候,她就坐在自己身边。那时候两个人那么好,她笑起来,满满都是开心。 现在也只剩下朋友间单纯的恭喜了。 秦珂坐在椅子上,顿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朝身侧伸出去,蹭了蹭路季阳的胳膊。路季阳回头,看到她表情还维持着刚刚的样子,直视着前方摆出很刻意的若无其事来。 他低头笑了一下,觉得一下子就被安慰到了。 虽然他并不是十分失望。 秦珂感受到身边人灼灼的目光,一个没忍住,也跟着微微挑了挑嘴角。然后她突然愣了一下, 脑海里“滴——”的一声,提示音响成一片。 系统终于复活了,攻略进度也终于提示她,达到了百分之百。 秦珂随之被抽离出世界。 —— 脱离之后,秦珂立刻和系统打招呼:“我还以为你报废了呢?”没想到突然就完成任务了。她话音刚落,很快就再次感受到微小又熟悉的电流声,电子音由之前的冷漠声音变成了有磁性的男人语调: 【攻略者达成百分之百任务进度,保留npc身份,主体意识复制】 【复制完成。】 【系统维修结束,已更换新版本。】 【防护升级,系统2.0重新投入使用。】 不管是1.0还是2.0,秦珂都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接下来又要把我送到哪个世界?” 【由于此前系统遭受重击,已经影响了正常运行。目前维修虽然结束,新版本的数据库还在紧急恢复中,旧版本中已设定好的世界无法打开。所以暂时为您开启系统公用世界,希望新世界能带给您新的体验。】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公用世界是什么?” 【已经为您检索“公用世界”概念:系统从研制到投入使用,会经历一个试验期,检验系统漏洞。所有还在试验期的系统共同使用一个世界,剧本抽选采用随机模式。】 【友情提示:公用世界分为无数个小世界,每个世界可兼容两个系统,如遇同行,请勿采取任何恶意竞争手段。】 任务6(一) 秦珂无言以对,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说:“就不能给我放个假吗?系统修好了我再继续完成任务不可以吗?”或许她早就完成攻略了,只是系统出了故障,才让她滞留了那么久。 【完成公用世界攻略,积分翻倍。】 “……”原来你们系统也会讲条件、诱惑人。 还没等秦珂回答,系统似乎感受到她的动摇,很快终结了谈话。 【开启公用世界……请您遵守虚拟世界快穿条例,遵纪守法,做合格攻略者。】 秦珂认命地闭上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见耳边忽远忽近的嘈杂响动。眼皮沉重,她恍惚听见一群小孩子在吵闹。 “小杂种!你娘才不是什么静妃娘娘,是冷宫弃妃!你是突然冒出来的,才不是我弟弟!” 身子轻飘飘的,像身处梦境里一样。 等秦珂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果然是陷进了一场梦境里面。 眼前场景扭曲,周围的环境都笼在雾气中看不分明,耳边的吵闹却越来越清楚。她低头看自己的衣着,厚实的襦裙,上头系带扎出漂亮的结。裙子是白色的,还套了件翠绿色半臂。 袖子收口,上面绣着精致的粉白色花团。 最外层裹着件斗篷,镶边毛茸茸的,是女孩子喜欢的款式。 然后秦珂又摸摸脑袋,头上应该是梳着小小的百合髻,再看和地面的距离,自己此刻也就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不过即使是在梦里,也并不影响她接收剧情。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前因后果,她大体明白了,现在她所能看到的,应当是属于她这具身体的一部分记忆,是要以梦境的形式让她重新经历一遍。 这个世界里,秦珂是朝中秦丞相的孙女。梦境之外的现实世界里,她已经十二岁,新帝也登基满四年。 多年以前秦丞相将小女儿佳怜送进宫中做了皇后,但秦皇后自幼体弱多病,子嗣艰难。然而先帝虽非明君却极其深情,独宠秦皇后,所以宫中皇子少,能长大成人的更少。 先帝壮年早逝,临死前,宫中竟然连一个皇子都没有了,好在他想起冷宫里还养了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儿子,于是划拉出来草草推上了太子之位。所以升职做了太后的秦佳怜并非是如今新帝的生母。 先帝心中只有秦太后一人,新帝生母静妃,入宫多年并没有得到一星半点的圣宠,又因为冒犯先帝被打入了冷宫。他们母子曾经饱受欺凌,但先帝子嗣单薄,他也就时来运转。而秦珂是秦太后亲弟弟的女儿,弟弟战死后,秦珂就被养在祖父身边,姑母也常把她接进宫中小住,勉强算是和新帝比较熟悉的童年玩伴。 新帝名叫刘辖,八岁登基,与秦珂同岁。秦丞相却不甘心扶持年幼的新帝,早生出了反心,勾结宦官把持朝政,再后来甚至意图谋朝篡位。秦太后与刘辖孤儿寡母的,几乎被软禁在了宫中。 后来刘辖在异姓王魏行殊的帮助下,诛杀乱臣贼子,肃清朝纲,慢慢成长为一代铁血帝王。 记忆整理到这儿,秦珂惊了一下。因为这个剧情实在是太熟悉了。 刘辖心上还有抹白月光郑芜平,一个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巾帼女将。 没想到这个公用世界调取的剧本居然是她曾经参与拍摄过的,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稳住心神,忍不住环顾四周,刚刚听到的小孩子们的打闹声就在不远处。 隔着一丛花树,秦珂向前两步凑近了看,视线穿过交错的枝杈,能看到五个年纪不大的男孩,正围着一个年纪更小些的男孩拳打脚踢。 一边打一边骂,骂得最凶的那个也是冲在最前面。身上穿着玄色的袍服,微微有些发胖,生得倒是唇红齿白,只是小小年纪脸上却挂了十分狰狞的表情。脚下也不客气,重重地踹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身上。 “看他死狗一样,都不知道反抗,真是没意思透了!” 春寒料峭,石板路上还有未化的积雪。趴在地上的刘辖呜咽了一声,挣扎着想起身,立刻有人踩住他的腰背,用力碾压。 很快,他就好像是放弃了,重新一动不动地面朝下趴在原地。 秦珂很快撩开树丛显出身形来,她怒斥一声:“不许打人!”然后迈着小短腿几步跑到近处,站到这几人的面前,张开双臂作母鸡护崽的姿态,横眉竖目地瞪着他们。她年纪比在场逞凶的人都要小,但因为已经有了些美人胚子的模样,娇娇俏俏的,以往宫中的皇子们都很喜欢和她一起玩。 不算上刘辖,这五人中的两人就是宫中仅剩的几位皇子了,剩下三个是做了狗腿子的伴读和一个小太监。 而这两个皇子会在不久后的一场瘟疫中双双染病夭折,现在盛气凌人,未来却是注定悲剧的。 其中一个皇子看见是秦珂蹦出来,马上挂了可亲的笑,摸摸秦珂的发顶,说:“阿珂莫要管闲事。” 秦珂躲开他的手,目光向旁边的刘辖移过去。 这么冷的天,这几个人穿得像是球一样,皇子们被上好的兔毛领子围着稍显白胖的脸蛋,即使这样还都冻得脸颊泛红。更别说刘辖,穿着几层不合身的单衣来勉强御寒,趴在雪里这么长时间一定快要冻僵了。 她立刻把身上的斗篷脱下来,蹲下身裹在刘辖身上。 场景斗转,面前的所有人影和景致像是炸裂开的碎片,重新拼凑出新的画面来—— 换了地点,眼前宫墙高耸。 秦珂看见刘辖穿着厚实的外套,只是他身上那件很明显是女装,布料是粉色的还带着缠枝绣纹。此时他正低着头,被皇子们推搡嘲笑。 这时候的刘辖还住在冷宫。不过他到底是皇子出身,没人限制他的行动,偶尔外出会碰到这两个常来找茬的皇兄。 秦珂自从救过刘辖一回,生怕他没有御寒的衣服穿,偷偷把自己的衣服带出来给他。却也间接导致了皇子们更加放肆地嘲笑他。 此时她就站在不远处,但这个场景里的所有人似乎都看不到她一样。 两个跋扈的皇子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刘辖靠着宫墙蜷缩着,好久才动了一下。然后他站起身,垂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随手扔在泥泞的地面,抬脚,毫不犹豫地踩在上面。 暗红色的宫墙夹出一条无人的小道,砖石整齐地码在脚下,刘辖顶着嘴角和额上的青紫,若无其事地往冷宫的方向走。 梦里不知转换了多少个场景,秦珂也经历了迅速成长一样,身子像是抽条的春枝,身形也隐约有了玲珑的曲线,初初有了少女的动人。 任务5(番外) 秦珂最近戏拍得不多,隐隐有了淡出娱乐圈的意思。 上一次再次和黎封导演合作,因为有了过去的交情,他也毫不避讳,一针见血地指出,虽然当年那部戏,观众都认为是他发掘出了秦珂的潜力,才能让她表现得那样惊艳。随后也如同只开一夜的花,迅速凋零,失去灵气。 但实际上,那时候的秦珂根本不爱拍戏,没有兴趣做什么都做不到极致,何况她天赋也不够。 只有简袁景是她超常发挥的动力,黎封明白,纵然他知道如何让秦珂更好地入戏,没有简袁景,也不会有一心一意融入角色的秦珂。 好在现在的秦珂看起来是真正爱上了拍戏,但很遗憾,当初被他看好的这一段感情,并没有修成正果。 时隔一年多,秦珂曾经客串的那部由路季阳主演的电视剧筹拍了第二部,算是前传。 上一部剧主要讲的是男主刘辖的成长史,而这次的剧本是关于刘辖祖父和父亲的故事。是个篇幅很长的历史大剧,讲述两代皇帝经历的爱恨情仇和王朝兴衰。 因为是同一个公司出品,演员班底也和上一部剧有着很大的重合。秦珂上一次只是客串了女将军郑芜平,这次却是戏份颇重的女主之一黎氏。郑家世代从军,从大将军郑兖所娶的妻子正是黎氏,也就是后来的女将军郑芜平的祖母。 简袁景也在这次的剧组里,他演的是刘辖的祖父。秦珂和简袁景在戏里还有一段情。只不过无疾而终,就像现实中的他们一样。 今天要拍大结局的戏份,刘辖只在大结局里有一些镜头,他终于除掉了祸乱朝纲的宦官。 这段演绎了整个刘姓王朝从兴盛到衰颓最后再慢慢恢复生机的过程。 道具老师在往箭尖上刷血浆。 剧本上说,公主手握宦官罪证,欲入宫揭发时被宦官派去埋伏的人射杀。小姑娘穿着长长逶迤在地的衣裙,瘦弱的身子沿着宫墙之内的小道奔跑。 秦珂一手拖着长裙子,边在路牙子上走,边背剧本。简袁景的折叠椅就放在不远处。偶尔要抬头看看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崴了脚。 他看见她看了一会儿手里的剧本,然后垂下手,嘴巴一开一合默背。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人,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原地,只看背影都能看出她的开心。 是路季阳来探班了。他带了水果和奶茶,秦珂的小助理帮着他拿给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 路季阳最近没接什么戏,三五日就要跑来探班。剧组中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一开始还会暧昧的笑笑,但是他和秦珂并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虽然光是相交的眼神也够虐的了,但两个人坦坦荡荡又丝毫不耽误剧组进度,慢慢大家也就淡了看热闹的心思。很习惯这一对搭配。 秦珂才接受了路季阳的求婚不久。这一场轰动整个娱乐圈的恋情曝光得十分突然,好像两人才有暧昧的苗头不久就拍到好几次重叠的行程,刚拍到两人似是而非的小甜蜜,随后路季阳就火速求婚了。 连在镜头前说句打太极的“官方回答”都不屑。 “秦何”的cp粉倒是迎来了春天,官粮不多但次次堪称极品。比如秦珂演唱会暗戳戳地隔空表白,饭拍视频中路季阳身上的外套和秦珂的是情侣款,路季阳在某次访谈节目里被主持人偶然问及秦珂时嘴上说着“一切都好,没什么特别的”但眼神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路季阳求婚之前刚拿到了影帝,秦珂的唱片也获了金唱片奖。两个人的事业都是蒸蒸日上的当口坐实了恋情,于是热度像是坐火箭一样蹭蹭直往上窜。 但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极少在公开采访中提及对方。 这一次路季阳来,照旧带了水果奶茶还有许多零食。秦珂的小助理轻车熟路地拿走袋子分给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 路季阳越过秦珂肩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不远处的简袁景,他一直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简袁景的确隐藏得很好,他和秦珂近期只合作了两部戏,还是很早就签的合同。不过平时相处透着些疏离,一点旧情重燃的苗头都看不见。 路季阳一来,许多目光还是不免投到简袁景身上来。他一直神色淡淡的,只有秦珂拍戏时重重摔在软垫上时才他眉头才重重一跳。 脚步向前迈,很快又收回来,心底自嘲一笑。 除了这一部戏的拍摄,还有一部现代剧,同样是他和秦珂共同担任主角。 秦珂所饰演的女主在重男轻女的季家长大,实际上是季家抱错了孩子。其实算是老梗新剧,富家刁蛮小姐和贫穷又坚强的女主因为这一场阴差阳错,从而人生发生巨大的变化。 但是这部剧的不同就在于女主回到原本家庭的时间还算早,才到了上高中的年纪。 学校里的小混混喜欢捉弄她,因为她长得好看,一群不学无术的男孩子总是尾随她回家。 她每次都被吓得不行,但又对新家庭有些抵触。妈妈几次耐心询问才得知了真相,然后特意给她转了学,希望一切重新开始。 而简袁景扮演的是她的青梅竹马,徐家独子,但因为和抱错的女配一起长大,一开始就十分讨厌她。 秦珂进组那天,拍的第一幕就是她背着书包从楼上走下来。 她被化妆师画成戏中年纪的模样,穿着白绿相间的校服。虽然要演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但作为专业演员,秦珂并没有露出丝毫的尴尬。该怎么演就怎么演,刚回到家庭的瑟缩和自卑,都藏在眼里。下楼时缩着肩,垂着头,和张扬美艳的女配完全是不同的个性。 两家孩子一直一起上学。徐杉被母亲勒令来女主家等着女主一起上学。此刻正一脸不情愿地站在楼下,下巴微抬,带着少年的孤傲。 司机坐在汽车里,等在别墅外面。 徐杉腿长,步子也迈得大大的,下楼之后率先拉开后车门坐进去。秦珂小跑着才能跟上,也坐进去,和他之间隔了一个大书包。 秦珂一直偷偷瞄他,白净的小脸上表情一本正经的,又忍不住去看他。 他语气淡淡地问:“你看什么?” 她一只手揪着衣领子里垂出来的绒毛球,有问必答的好学生模样:“你怎么……不穿校服啊?”她穿着盛阳三中单调的绿白相间的校服,这一套徐杉也有。不过高二和高三的校服不同,徐杉那一套是红白色的,扔在学校书桌里只在应付检查的时候穿。 现在他穿着白色的外套,精实的身板笔直笔直的,灰色的运动裤下是一双大长腿。他看傻子一样看她一眼,“不想穿。” “可是,今天不是有领导来视察吗?要求必须穿吧。” 他慢吞吞地说:“关我什么事儿?” 然后到了学校徐杉就被罚站了。 虽然是在拍戏,简袁景依旧有些恍惚。他想起他和秦珂一起长大的那些年,他和徐杉在态度上其实是有一点儿相似的。 虽然不至于像戏中徐杉那样讨厌她,但他的确不怎么爱搭理她。 他那时候喜欢夏琪,稍微靠近秦珂一些夏琪都会吃醋。但夏琪又不肯接受他的表白,只是对他有一些占有欲。 秦珂虽然和夏琪是好朋友,但也不喜欢三人行,慢慢就疏远了他们俩。她也没什么朋友,常常一个人上下学,他和同学骑着单车从她身边经过,看她背着很大的书包,瘦瘦的肩却停得笔直,走得慢悠悠的。 她从小就长得好看,走在阳光底下更是像是能发光,身边常有骑车路过的男生冲她吹口哨。 …… 这部戏从高中到职场都有涉及,戏中的主角们渐渐长大。女配季沛成为了职场白骨精,但女主却整日只知道背着画板,到各个城市和国家采风。 徐杉筹备了很久,想要向季沛求婚。但季沛所爱另有其人,在徐杉准备求婚当天的一大早故意陷害他和女主醉酒,在酒店大床上一同醒来。 后来被蜂拥而至的记者拍照。 赶去求婚现场的徐杉开着车,秦珂坐在副驾驶上抽抽搭搭地哭。 徐杉耳朵上带着耳机,语速很快:“郑旭,你再留她半个小时,不,十五分钟。我很快就到了。” 电话那头的郑旭很无奈:“季沛已经走了。兄弟几个拦了,拦不住啊。”他说完又叹气,“你啊,算是白忙活了。等季沛气消了,负荆请罪吧……喂?徐杉?”郑旭在电话那头叫了两声,一直没等到徐杉的回应。 这边徐杉眉头紧紧拧着,抿着嘴满脸风雨欲来的严肃。郑旭迟迟听不到他再开口,没办法就先一步挂了电话。 徐杉沉默着继续开车,车子又走了半天他突然扯掉耳机,用手抹了把脸,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身边吸鼻子扯纸巾的声音一直没间断,听得他无比烦躁。他带着一脸不耐烦语气也很差:“你能不能别就知道哭哭哭,在外面晃荡四年把你脑袋逛丢了吗?” 回应他的是秦珂纸巾压着鼻子重重地擤鼻涕的声音。 到了酒店门口,徐杉懒得理会她,下车摔上车门大步往前走。他走进大厅,酒店里还是浪漫华丽的布置,只是所有的人都已经走了。 气球花束和香槟,预想里他会拿着花从酒店大门走进来,穿过这些布景,慢慢走到季沛面前。他口袋里的求婚钻戒,酒店大厅电子屏上定时放映的从小到大的照片……这一切他用心准备了一个月。 全泡了汤了。 他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回头,秦珂抱着他本来准备好求婚时用的一大束玫瑰花。她太瘦,环抱着都很艰难,挡住了大半张脸眼神里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求婚都被她搞砸了她抱花下来有什么用!嘲笑他吗! 他一把把花抢过来甩在地上,秦珂被吓得退了一小步。他垂了眼,伸手扯松领带。又一脚踢开地上的花,一踢老远,飞散了一地的红色花瓣。 他用食指点了点她,面无表情地大步和她擦肩走远。 秦珂回头看着徐杉上车,他上车后很快发动车子没有管一管她的意思。本来是强拉着她来给季沛一个解释,现在也没有必要了。路过她的时候从车窗里把她的手提包甩出来,正好砸在她怀里。 她抱着包,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等车子渐渐开远了,她瑟缩的肩膀慢慢打开,站直了身子腾出一只手擦眼泪,表情却慢慢变得满不在乎。 而徐杉把秦珂扔在原地,开着车心思不宁,生怕总是犯蠢的她出事,于是又把车开回去。 结果看见秦珂开开心心上了别人的车。 ……真不知道有什么可担心她的! 导演很大的一声“卡——”响起来。 简袁景站在显示器前看回放,导演指着屏幕说,“这里,你把她的包甩出去,要再用力一些,重重扔到她身上。”他点点头,一边的秦珂穿着戏里的服装,褪下表情,敬业又沉默地站在只和他相聚半臂距离的地方。 刚从选秀节目出道的时候。秦珂和他当真经历过一段苦日子,那时候也只有她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 家人并不赞成他们两个进入娱乐圈,也明言不会提供给他们任何帮助。 很多时候根本没有戏可拍,最初得来不易的机会也只能让他们在镜头前短暂露几次面。但他不肯服输,秦珂也从不叫苦。他一开始还心疼她,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习以为常呢? 她日复一日的陪伴,像是慢性的麻醉,让他沉溺又不自觉。 戏还是要继续拍摄的。简袁景很清楚,只有在戏里,他们才能像从前那样亲近,毫无隔阂。他侧头,看向落地窗外明媚的阳光下的楼和街道,那些手挽手肩并肩的亲密情侣都是筛选出来的群众演员。 就像他和秦珂一样。 …… 秦珂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耐心地敲门。 半天徐杉才开了门:“我说,你有毛病吧,还天天来上瘾了。”他头发乱糟糟的,一脸睡意。 秦珂笑眯眯:“请你吃早饭呀。” 徐杉作出要关门的动作:“没兴趣。” “哎——”她半个身子都挤进门里了,几乎要撞进徐杉怀里,徐杉往后退一步躲她,看她嬉皮笑脸地说:“我都准备好了,赏个脸呗。” …… “徐杉,你也来跑步啊。哈哈哈哈好巧哦。” …… “徐杉,下雨了。”他开着车,没好气地回:“我知道。” “我忘记带伞了。” “那就淋着回来。” 但他虽然满脸不耐烦,知道她是故意不带伞,要他绕一大圈来接,还是认命地跑去找她。 …… 徐杉还是慢慢动心了。 他一手按住门把手,另一只手撑在门上。挺拔的身子放松下来,笑得无奈又帅气,“别跟着我了。” “喂!”秦珂被他关在门外,拍了下玻璃门。 然后她眼里笑意一闪而过,突然亲在他面前的玻璃上。 隔着一层玻璃,红艳艳的嘴唇像是印到了他心上。 简袁景扣在门把手上的手指慢慢松了力道,他耳边响起秦珂的声音,一声一声,一层一层,像是海浪把他整个淹没:“简袁景,我追你追得真是太久了,好累啊。” 导演大声打断,他一个激灵,抬眼时,目光难得透着一些茫然。导演大声斥责:“袁景,你怎么了!” 快杀青了,今天的戏简袁景一直都不怎么在状态。 简袁景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笑了一下,“对不起啊,导演。我调整一下。” 今天的戏拍完,秦珂就要杀青了。 这场戏里的感情,秦珂的这些笑容和真心,都不再属于他。 任务6(二) 这场梦里最后一幕里的她是坐在墙头上的,距地面很高的院墙,没有梯子。墙下有少年还很稚嫩的嗓音在说: “你跳下来啊,我接着你。” 秦珂坐在墙头,低头能看到刘辖张开双臂示意她从墙上跳下来,他笑得温柔,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这时候的刘辖像是一个恶魔,只偶尔露出小小的不伤及性命的恶意。就如同常年把心中的怪兽关进笼子里,某一时刻开笼放风。 她还是跳了。刘辖没接住她,两个人都倒在地上,双双磕破了额头。 秦珂也终于醒来。 床帐围出的一方天地里,她缓缓睁开眼睛。身下压着柔软的褥子,懒懒地动了动。能感觉到脑袋上缠了一层层细纱,一小块皮肉有些发紧的刺痛。 她弄出很小的响动声,立刻有人隔着帐子轻声问:“小姐可是醒了?”藕色的帐子很轻薄,映出宫女窈窕的体态。秦珂隔着这几层纱摸了摸脑门上的伤。 她昏迷前,才因为刘辖的怂恿从高墙上跳了下来。宫中并非处处是几米高的红墙,但哪怕是折中的高度跳下来也会受伤。 刘辖倒是无碍,她可是昏迷了一整天。 不过刘辖可是万金之躯,这时候太医怕是都层层叠叠围在了他的龙床旁。秦珂包裹了伤处之后,就只有太后宫里的小宫女从旁照看。 秦珂前日才被接进宫中随太后姑母同住,秦太后最喜欢她,对待亲生女儿一样恨不得时时刻刻养在身边。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儿,皇帝再金贵也不是她亲生的,反倒更心疼秦珂一些。 小宫女听见秦珂的声音,轻手轻脚地撩开帐子。 看室内的光线大概是午时了,秦珂昏昏沉沉的,叫了声口渴。小宫女捧来茶水,又扶她起身洗漱。 一切收拾妥当了,秦太后左等右等,就等来个面色苍白、神情萎靡的秦珂。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嘴上责怪说:“你怎么傻成这样,居然敢从墙上往下跳!”伸出手指想戳她额头,看到伤处立刻改为轻捏脸颊。 然后又亲眼看着她用了饭,再领她去刘辖宫中“请罪”。 在秦太后眼中,刘辖是自己的养子,与她家阿珂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如今也只能算是孩子间的玩闹失了度。偏偏宫里规矩多,说法也多,皇上既然是因为秦珂才碰伤了脑袋,那千错万错就都是秦珂的错。 等秦珂见到了刘辖,虽然表情不变,内心却忍不住有些波动。 虽然面前这张脸有着和路季阳是完全不同的样貌,但毕竟路季阳曾经扮演过刘辖这个角色,看着刘辖,她就像是又回到当初拍戏的时候一样。 他眉毛浓黑,眼窝偏深,像是玉石捏出的一张脸。清瘦、病态,只是半垂着眼,看不见他目光里常年累月沉积出的阴鸷。 刘辖其实早就醒了。他额际也只是有条半指长的细细红痕,有些细微的擦伤。这时候还坐在案前看书。 他慢腾腾地翻着书页,半天才用几句话支走了秦太后,留下秦珂。 容许秦珂几次三番出现在自己眼前,已经是刘辖最大的让步了,最初还以为她只是秦相用来监视自己的。他今年应大婚,择一女子为后,偏偏朝中众大臣,十有六七惧怕或有意攀附秦相,接连举荐秦家唯一的适龄女子秦珂入主中宫。 他被这些声音烦得头都大了,所以也不想留秦珂继续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这四年里,刘辖变了个彻底,秦珂却还停留在原地。而现在的刘辖也还不像很多年以后有着很深的城府和强大的心智,仅仅是从一个备受欺凌的冷宫皇子变成一个有些敏感又十分压抑的年幼帝王。 “你知道我要纳后了吗?”十二岁的少年挺直了背脊坐着,语气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冷漠。嫁娶本来是件两厢情愿为宜的喜事,偏偏也是刘辖最恶心、也最无力的一件事。 秦珂记得秦相曾经暗示过她的话,此刻露出一点点疑惑来,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这个,又夹带了一点羞涩意味:“祖父说,你会娶我的。”而秦珂话才开了个头,就被刘辖不耐烦地打断。 “为什么秦相说什么便是什么?这天下莫不是你们秦家的?” 秦珂哑然,心里也有些惊异。默默感慨道刘辖现在到底还算是个孩子,这样的话都能脱口而出。不过他对秦相的厌恶也少有掩饰,上朝时常会顶撞讥讽,好在秦相自傲,只拿他当作是个难驯服的孩子。 其实这样反而是更合秦相的意,他本来就希望刘辖变成一个偏执昏庸的帝王,再吵闹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刘辖这句话也是压抑久了滋生的怨气,不吐不快。 不过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与秦珂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两人身后有脚步声。 他们两个循声看过去,目之所及,来人穿了一套宦官服饰,绯袍高帽,领口绣有云纹。此时正步伐沉稳地踏进殿中。 刘辖早给了裴慎修特权,进殿时无需通传。 等人已经走近了,他小小怔了一下,才说:“厂臣是刚从宫外回来吗?” 裴慎修站定身形,十分恭敬地应了声是。即使是颌首低眉的模样,也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流转周身,秦珂一眼看过去,竟觉得他身上带了些惑人之感。 他虽是宦官,难得身上阴柔的气质并不明显,反倒眉锋目利,是很英武的长相。神色淡漠居多,目光沉着,不说话时整个人又透了些阴沉。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也只是瞬息之间就垂眼,“秦小姐。” 自先帝起,宦官开始干预朝政。新帝登基后,裴慎修又接管了东厂,这把他在宫中的地位和权势推到新的高度上。手中握有的实权也越来越大,甚至可掌机要事务,参与皇帝的决策。 如今凭借颇深的城府心机,虽然看着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但如今刘辖年纪尚轻,又对他全心信赖,实在说不清出自刘辖口中的决策,有多少是他亲自过目了的。 而这裴慎修行事也极其狠辣,看着是淡然无争的世家公子模样,却贪慕权势,心机深沉。如今笼络了刘辖,受倚重的程度在朝中无人出其右。 不过当下秦珂却觉得面前的场景有些违和感,刘辖如果当真如剧情所说的那样,对裴慎修只是表面看起来信赖,实际上厌恶又提防。那这演技还真是厉害了,毕竟他连秦相都不愿意忍,没道理忍一个阉人。 而此刻的裴慎修也不是秦珂所料想的刻薄尖酸或是毒蛇一样让人生畏。 任务6(三)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就被刘辖给撵走了。 秦珂也不知道她走后两个人会谈些什么,不过可以猜到,也无非是对秦家、对朝堂的各种筹谋算计。 实际上裴慎修随刘辖去了御书房,刘辖尚有折子待批改,在这方面裴慎修常帮他提些意见,巧的是每次都会与他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也已经习惯了批改奏折时有裴慎修在场。 这一次刘辖却因为心里有事,一直静不下心。最后没忍住,还是问了他一句:“厂臣……可是怪朕又沉不住气?”他觉得他那番话裴慎修应当是听到了的。 即使秦珂年纪小又傻,到底是秦府的人。而且秦相在宫中眼线众多,他也并不想说得太过从而让秦相生出警惕心。 但他压抑情绪的功力显然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真的是不希望,以后自己连枕边人都要处处提防算计。后位的归属一定要由他来做决定,而非被秦相和一众大臣逼迫。 裴慎修合上奏折,这才说:“您是皇上,无论做什么,都无对错之分。只是如今宫中情势有异,总要多些顾忌。” 听了这话,刘辖沉思片刻,然后轻轻嗯了一声。裴慎修大他许多,他面对裴时总是在无意识的时候就选择信他,如果说宫中自己不算孤军奋战,也是多亏有裴慎修的辅佐。 这时候裴慎修听到脑海里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来—— 对宿主信任已满百分之八十。 刘辖如今在宫中的处境十分艰难,他从刘辖登基第二年,在被秦相百般操控得得无奈又愤恨时出现在了他眼前。因为他很清楚,做唯一的一块浮木,远比贸然投诚更能让刘辖亲近信任。 他带着系统在这个世界里攻略刘辖,需要达成的成就是帮助刘辖成为千古一帝,并成为最受倚重的近臣。虽然这具身体残缺,他却并不在意。他是公用世界系统的测试者,测试了成百上千个世界,也只当这里是一场游戏罢了。 不过他胜负心很重,哪怕是在游戏里,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裴慎修执笔,圈了奏折上的一个名字。 一边语气淡淡地说:“尚大人南下赈灾的路上遇流民,已被误杀。” 刘辖鼻子里哼出一声,“这不过是秦相的说辞罢了,他以为他还能骗朕多久?尚大人不肯听他的,便无法活着回京。他这是要朝中的大臣都成他秦家的幕僚不成?” 裴慎修将手上的奏折递给刘辖,一边说:“秦相的折子上向皇上举荐了江、王两位大人,定不能选这两人前去赈灾,但朝中可派遣的能人寥寥,皇上倒不如考虑孟大人推选之人。”这孟大人是他安插在朝中的势力之一。 刘辖应允后,裴慎修又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信封上沾了些已经暗红发黑的血迹,上面写着“阿辖亲启”几个凌乱的大字,似乎是匆忙之下写出的。 等刘辖把信拿到手里,他才继续说:“郑将军战死前,曾托人往京中送信。这信比军情慢上许多,今日才到了我手上。”也不好经由内侍之手传送,毕竟这信封上直呼皇上的名字,让别人看见有些不妥,所以他就亲自送来了。 郑将军虽为女流却如此骁勇,如今惨死战前,他心底里也有些佩服和惋惜。但这些情绪只是浅浅地从心头掠过,他一向凉薄,旁人是生是死与他并无关联。 刘辖还在思考南下赈灾的事,闻言顿了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聂慎修,郑芜平与他也相识多年了,郑家满门忠烈,他感激却也存了利用的心思。 如今郑氏一族最后一个能统领郑家军的人也死了,实际上他头疼多于伤感。没想到事隔多日才知道,原来郑芜平还给他写过信。 撕开信封,薄薄一张信纸上只潦草几行字。郑芜平的字一向漂亮,落在这张信纸的字迹力透纸背,虽然不像平时那样规整秀气,笔势反映心境,字里行间却透出肃杀之气。 “郑氏一门生为战场提枪,死为我朝忠魂。守我朝兴盛、百姓安稳,守亲人康健、子女无忧,守所爱所护不至于流离失所,是大义,纵死无愧亦无悔……” “……此战难归,惟愿阿辖为明君,除奸佞。”不管郑芜平对刘辖是怎样的感情,预感将死之前,她更多还是心系家国大义。 刘辖读完有些动容,他是把郑芜平当姐姐一样看待,能得他几分信任的人本就不多,现在连她也死了。不过所有的伤心早在当初知道她死时就宣泄干净,如今也只是多了一些感慨。 一旁的裴慎修能猜到信上的内容。他的到来干扰了刘辖和郑芜平的情感发展,如果按照原剧本的剧情发展,刘辖为了郑芜平会走很多弯路,而且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原本的裴慎修与郑家是有大仇的。 如果刘辖爱上了郑芜平,又从她口中得知当年他陷害郑家家主的往事,怕不会全身心地信任他,也势必会影响他完成任务的进度。 所以在他暗地里干涉之后,如今的刘辖已对郑芜平并没有多少男女之情了。 刘辖收敛好情绪,将信纸放在案头,又重新批奏折子来。 裴慎修为不落人口实,也不让秦相过于忌惮他,并不会在这里久留。很快他就推开了殿门,才迈出去,意外发现秦珂竟然还没走。隔着几级台阶,她正提着裙子一级一级地单腿跳上来。 另一条腿微微向前屈,脚上踩着桃红色的缎面绣鞋,鞋头上缀了一颗珍珠,正随着她的动作晃悠悠地颤动。她显然等得很无聊。 这位秦小姐虽然无父无母,但也在富贵滔天的秦家长大,又有太后怜爱,难得养得并不娇蛮任性。 看到他出来,眼一亮,左脚绊右脚险些摔了,毛毛躁躁地朝他几步跑过来。 她鼻尖上还带着细细的汗,脸上有些红晕,喘了两口气,笑着问:“裴大人可是谈完了?”说完又歪着头,探身往他身后的殿内看。 脆声说:“我可以进去吗?” 刘辖似乎是因为听到了秦珂的声音,扬声让殿内侍候的小太监跑来掩了殿门。掩门声厚重清晰,聂慎修就站在门口,低头看着矮了自己许多的她说:“大概不行。” 秦珂失望又受伤地哦了一声,纤瘦的肩膀都塌下来。她身上鹅黄色的裙子很衬她的样貌,皮肤白得像是上好的白瓷,腰身细得穿再厚的衣服也挡不住,怕一棍子下去就折了一般纤细。长睫黑眸,委屈时漆黑的眼珠子像是笼着水汽,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 任务6(四) 秦珂似乎是想让他求情,但又说不出口。 秦珂只有面对刘辖时才会随心所欲地说话做事,也只听他的话,不记他的仇。对待裴慎修这种外人,倒很羞涩内向。 她的手指揪着裙子上垂下来的缎带,原地站了一会儿,不死心地又看了眼紧闭的殿门,这才肯转身,垂头丧气地走了。 刚刚那样活泼,现在走时脚步都好像沉重了不少。 据裴慎修的了解,这个秦家小姐年幼时因为撞了脑袋,凡事总比人慢半拍,又不爱说话,显得呆呆愣愣的。却也因此更受宠爱,十年如一日地被娇养着,父亲战死母亲殉情后,她养在秦相家虽然不再如以往那样受重视,但终于向正常的小姑娘的行为举止靠近了。 不过偶尔还是会显出四五分的傻气来,也天生少了一根畏惧权势的弦,对早已登基为帝的刘辖还像从前一样亲近又胆大。 而且她才撞破了脑袋,头上的纱布还裹着伤。明明是刘辖害了她,却不知道长记性。 裴慎修看着秦珂三步一回头地慢慢走远了,这才面无表情地走下长阶。 —— 用晚饭时秦珂还是闷闷不乐的,秦太后心思细腻,想逗她开心,晚饭过后就领着她一起坐在矮榻上剪纸。 贴身侍奉的宫女云沉撩着软帘走近内室,走到秦太后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两句。秦太后摆摆手让她退下,然后仔细地端详着秦珂的脸。 秦珂十分认真地拿着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红纸。时不时鼓着腮帮子吹出一口气,把边角的纸屑吹开。 秦太后没什么威严,待秦珂的态度随意又亲切。并不介意她年纪小,还常同她提起当年先帝的深情。历朝历代的太后一般都是住在元微宫的。而她偏偏执意住在仲明宫,因为先帝曾在这里为她栽种了大片梅树。先帝对她如此用心,那时候也是她一生中最开心、最难以忘怀的一段过去。 她第一次讲这件事给秦珂听时,那时候秦珂双手合十曾细声许愿:“我也想同姑母一般,遇到先帝那样的良人。”年纪虽小,语气却很诚恳认真。 刚刚她特意让云沉过去打探,也知道了秦珂午时久守殿外的傻事。她觉得自家阿珂怕是对皇帝动了春心,殊不知自己是被刘辖耍着玩呢。 她一万个不希望秦珂嫁进皇宫来,因为自己护不住她。 但她现在又必须把秦珂留在这后宫之中,暂时留在自己身边。哪怕秦相,也就是她的父亲派人送来了信,信上说秦珂留在宫中日久已算不妥,她也不肯让秦珂归家。 秦珂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其实很清楚秦太后现在心里在想什么。秦太后心思敏感,虽然看起来是个弱质夫人,怕也是感受到了如今这宫闱之中的风雨欲来。 她或多或少是知道刘辖与秦相必不能共存,早晚要势同水火。 秦珂赖床不肯起来。 小宫女青悬拿她没办法,心知秦小姐受足太后的疼爱,哪怕睡到日晒三竿怕都不会得半句责备,她也只敢劝一劝。 离太后住处最近的多宝阁也腾出来让秦小姐住,如今秦小姐就是这院子里头的主人。 多宝阁里还有一个宫女叫连辛,也是被指派来和她一道照顾秦小姐起居的,性子活泼,人也快言快语。好不容易秦珂起了身,梳妆时满屋子就听连辛在那里耍嘴皮子,说着些讨巧的话。末了神秘兮兮地说:“皇上今日来给太后请安,留了许久呢。” 宫里都传皇上与太后并没有多么亲近的母子关系,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养育之恩。当初皇上被从冷宫里接出来封了太子,也只是在太后那里挂了个名,每日来请安,仅此而已。 往常来请安都只像是走个过场,哪里会像今日,居然能呆到秦小姐都起床了。 青悬却是个不爱嚼舌头的,瞪了连辛一眼,示意她闭上嘴。偏偏秦珂刚才还睡眼朦胧的,听到这个眼睛一下子就睁圆。青悬正往她发间插着珍珠簪,突然就被她抬手托在腕子上,微微用力一带,手里的簪子就又稳又快地落进她鸦羽般的黑发之中。 然后就见秦珂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转头问连辛:“那现在呢?可还在姑母那儿?” 连辛也被吓了一跳,木楞着答话:“还在呢。”她才给太后那儿的云沉送了东西,见到皇上身边的小太监还蹲在院子外头没走呢。 有侍膳的宫女捧了装早饭的碟子汤碗迈进屋来,只见秦珂风一样与她们擦身而过,提着裙子跑出了门。 —— 刘辖来请安时太后正在逗鸟。前日里总管太监提了笼子来,说是这鸟聪明得很,会学话也会唱歌,特意给太后瞧个新鲜,解解闷。 而后宫人就进来禀报了。 刘辖穿着玄色的袍子,以往请安时敛眉肃目,只当完成任务。近几年却沉稳了许多,虽然还是少年模样,但也隐隐有了天子的威仪,态度恭敬得挑不出任何错来。仔细看五官,倒是很像先帝的,太后却没什么爱屋及乌的心思。 当年虽然她生不出孩子来,却也不想随便抱来一个养。即使在后来两人成了母子关系,她除了见他请安,也不会叫他来联络感情、嘘寒问暖。 她在秦家做小姐时就天生亲缘浅薄,生母早逝,父亲也更看重哥哥和弟弟,对她并没有多少关心,后来更是将她强嫁进宫中。如今甚至变本加厉,非但不顾她的太后身份,强行干涉朝政,还意图将刘辖培养成傀儡皇帝。而且……哪有父亲会像他一样,逼着亲生女儿吃下绝育的汤药? 父亲自以为让先帝找个孩子养在她名下,非自己所生,她就仅有一个秦家作为依靠,会帮着他行大逆不道之事。当年先帝沉迷丹药,也有父亲在其中屡次唆使,费劲“千辛万苦”寻来方士和所谓仙方。 她虽然不关心刘辖这个养子,但却知道刘辖的性子。哪怕现在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是先帝临死前曾对她说过,刘辖是最像他的儿子。 如何像?先帝为帝后期虽昏庸,登基之前却蛰伏多年,是踩着亲兄弟的血坐上皇位的。初登皇位时也曾亲征外族,打得蛮夷连连败退,也曾亲口下令当庭仗杀意图造反的亲弟弟。她虽然没什么大远见,但却很相信先帝的判断。 秦家或许会经历一场大劫难。秦珂在秦家的处境和她相似,她就常把秦珂接来身边照看,这是唯一让她牵挂的亲人了,她想尽量护着秦珂躲过未来这场腥风血雨的波及。 若是父亲真的想要谋朝篡位,她只想护住刘家的江山。 “母后?”刘辖语气带了疑问,秦太后走神许久,听见他的声音才突然反应过来。勉强扯了个笑出来,问:“皇上可用过早膳了?” 她以前恨不得免了他的请安,后来干脆以关心他为由让他用了早膳才过来。但刘辖照常还是来得早,她何时起床,结束了梳妆他就踩着点来请安。 现在她有意和他多说些话,但这么多年都不曾亲近过,哪里有什么话题可聊?干脆叫宫人把早膳摆上来,多留刘辖在宫里呆一会儿。 任务6(五) 结果刘辖屏退了屋子里的宫人,等只剩他和秦太后两人,突然撩了袍子下摆,跪下身。 这动作吓了秦太后一大跳,忙俯身要扶起他,一边压低声音说:“皇上这是做什么?” 刘辖死死扣住秦太后的手,不肯起来,仰脸说:“母后可愿帮我?” 裴慎修告诉他,若要成事,太后这里也是关键的一环。而且还很肯定地告诉他,太后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但刘辖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他与太后若说母子之情,怕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姑侄之间情感深厚。但他又相信裴慎修不会骗他。 若非有裴慎修,扳倒秦相遥遥无期,而这时候筹谋良久,他已经能看到一些希望了。剩下的只看秦太后,是否愿意大义灭亲了。 他感觉到秦太后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保养得宜的脸也因为紧张有些痉挛。但也只是难以分辨清楚的一瞬之间,她很快恢复正常。看着刘辖认真的表情,审视半天她才垂下眼帘说:“你是我儿子,我不帮你还能帮谁?” 她慢慢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说:“我倒也有一事相求。”秦太后一生软弱,若非先帝爱护,身后家族又足够强大,早被这吃人的皇宫害死了。秦家她并不在意,但秦珂却是自己的亲弟弟唯一留存在这世上的骨血了。 面前的孩子她不敢小瞧,“我父野心滔天,其罪难恕,阿珂却还是个小姑娘。还请皇上饶了她。事成之后,我愿带她长住南薄山寺中。” 现在讨个免死金牌,哪怕最后换个身份,也能护着阿珂后半生无忧了。 —— 刘辖出门时就碰上了正守在门口的秦珂,她正乖乖巧巧地帮着看门。蹲在地上,捞起长长的裙摆掖在腰间,一点形象都不顾。 这时候仰头看他,笑眯眯地说:“你不许别人进去,我帮你守着门啊。” 刘辖有些无奈,还没等他说话,她又忙着开口:“你是来找我玩的吗?”漂亮的唇形随着抿嘴的动作勾出小小的弧度,带笑的模样像只小狐狸。他不想理会她的自作多情,她越凑越近了,几乎要贴上他的身子,躲无可躲,他干脆转身就走。 “你要气到什么时候?”秦珂连忙几步上前,伸长胳膊拉了他的袖子,“理一理我嘛。”她似乎从没有把他当成是皇帝,态度还如从前那样随意。 刘辖想到裴慎修的话,被她不依不饶地扯着,僵硬的手臂慢慢软下来。他侧过头撇了秦珂一眼,而她总是带着小动物一样的敏感,这时候也察觉到他的态度软化下来,就更加得寸进尺地把他的手臂抱进怀里。 撒着娇说:“你同我去玩吧,我寻了一处好地方,只告诉你一人知道!”这宫里还有哪一处是刘辖不知道的?他并不感兴趣,有些不适应她这样黏糊,毫不留情面地从她手里把袖子扯出来。 秦珂就在他耳边碎碎念,“去吧去吧,你整日呆在你那大房子里,无不无聊啊?”皇帝的寝宫当然大,秦珂总说那里空旷又阴森,还把嬷嬷讲给她的鬼故事复述给他听。弄得刘辖偶尔在寝宫时想起她的言论都觉得背脊发寒,他也才十二岁,也畏惧鬼怪。 秦珂娇娇柔柔的声音像是撞击不停的铃铛,脆生生地。正好一阵风吹过来,撩得庭间的叶子沙沙响,原来早已经入春了。 刘辖锁眉看了秦珂一眼,玄色朝服衬出身形瘦长。他本就显得文弱,双颊微微下陷,肤色唇色俱是浅淡,这时候不说话就显得整个人冷冰冰的。 他倒也不是讨厌秦珂,只是不想被她纠缠。太后迟迟不肯放她回家,她就一天也不肯老老实实地呆在她的多宝阁。 他恨不得一道旨意将她禁足,省得她到处闲逛,在他身边晃悠。 不过如果真的下了这样内容的圣旨,简直有损他的天子威仪,没道理因为怕她就搬出皇权来压人,他可没那么无聊。 秦珂今日套了件水蓝色的衣裳,很宽的黄色的腰带束住纤细的腰身。天还未转暖,这样的颜色有些发凉,偏她穿着就显出冰肌玉骨的模样来。 刘辖暗恨自己管不住眼睛。 他现在的年纪足够分辨美丑了,在审美方面也有了自己的倾向性。他不得不承认,秦珂确实美极了,现在尚未长开已经如此,再养两年貌美名声也一定会被宣扬开。 这些念头在心中一过,他就有些尴尬。 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好在很快就有人来给他解围。 裴慎修在这宫里就像是刘辖的影子。秦珂和刘辖还没僵持多久,两人就见他突然从回廊绕出来,还是那身许多年未曾变过的装扮,挂着数年如一日的清淡表情。 他是久居上位的人,虽然在很多人看来出身十分低微,但也是一步一步从低谷走上顶峰的,这样的人最难得,也最不好惹。既有着卑微时期锻炼出的阴狠手段和杀人不见血的暗刀子,也有成为人上人之后的心机眼界。 被人踩过了,回踩时只会加倍用力——裴慎修也在教导刘辖时灌输给了他这样的想法。 而且,哪怕是面对着刘辖,他身上的那股子矜贵傲气也在。毕竟他算是看着刘辖长大的,如今刘辖又感激他从旁辅佐,也必不会在意这些。 裴慎修的目光在秦珂脸上稍作停留,又移开,低下头语气轻缓地说:“皇上,今日您还未读书。” 刘辖巴不得。拔腿就走。 秦珂在他身后“哎”了一声,结果跟不上他急急忙忙的步子。斜睨裴慎修一眼,没好气地说:“裴大人来我姑母宫中做什么?”说完还狠狠剜了他一眼,很气愤的样子。那意思就是他来得不是时候也没有道理。 裴慎修是刘辖的人,只需听刘辖调遣。秦太后又不干涉朝政,更该与他没什么关联。 他手里此时提了个鸟笼子,精细漂亮得很。纯金打造,连提着的手环上都雕了栩栩如生的凤纹。 提着就是一笑,“前日里才献给太后一只鸟儿,只是装鸟笼子实在是有些普通。这笼子是皇上特意找工匠重新打造的,今日才做好。”都是借口罢了,他其实是来找太后密谋如何牵制秦相的事。不过他习惯了谎话连篇,心里想的事很少会向人透露,哪怕面对不怎么聪明的秦珂,他说的假话也会编得滴水不漏。套话的各种招数在他这里也行不通。 他已经提前给自己的到来找好了理由。 而秦珂心里也清楚,剧情发生了大的转折,玄机一定是在这个和原设定不符的聂慎修身上。想起公用世界可共存两个系统的说法,她怀疑另一个带着系统完成攻略的人就是聂慎修。 只是她可不准备同他“认亲”。老乡见老乡,在这种因为攻略而存在的世界里,很有可能就是刀剑相向的走向。 系统又和她玩文字游戏,明明说公用系统积分翻倍,但这种翻倍也是有条件的。之所以能翻倍,是因为攻略者有两人,而其中一个攻略者成功之后,剧本世界就会整理好相关数据之后关闭。 世界关闭就意味着另一个攻略者会永远留在剧本世界做一个npc。随着世界关闭,永生永世都重复同一个剧本任务,就相当于一组冷冰冰的数据的无限轮回。 那本该属于这一个攻略者的积分自然就会算在另一个成功者的头上。 这人一旦不完整了,对别人的目光也更敏感,更介意。裴慎修虽是宦官,传统意义上宫中身份最低的一类人,但如今也没有谁敢在这宫闱之中给他脸色看。他也自知当得起那些心狠手辣、凉薄寡情的评价。 不过虽然秦珂对他不客气,但和一个小姑娘家记这么小的仇,他倒还不至于。不以为意地一挑嘴角,又不知道这个表情怎么惹了她,她猛地转头,再一次轻轻地瞪了他一眼。 任务6(六) 在裴慎修看来秦珂却是不开心都写在了脸上,简直一眼就能望到心底。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 最近刘辖来秦太后宫里来得勤,给秦珂创造了很多很好的交流机会,虽然刘辖不配合,总归她脸皮够厚贴得牢。 她倒也不是没脾气的。这时候腮帮子气得鼓鼓的,作出不理人的冷漠样子。 刘辖只觉得好笑。秦珂挤走了给他打伞的小太监,只是她个子这么矮,哪里能撑得好伞来为他挡雨。 第一场春雨才下,湿漉漉的石阶上花瓣零星。秦珂一手提着裙子,另一只手高高举着伞。然而刘辖一侧的肩头已经全湿了。 他终于还是把伞拿过来,她倒是对她自己体贴,除了衣裙下摆溅了水渍,上身肩头都是干燥的。要他受罪,还说不是报复? 心底笑了笑,默不作声地把伞握在手里,向她的方向微微倾斜过去。他对她一向时好时坏的,秦珂心里警惕着,他一温柔说不定就在想什么整人的点子。间歇性恶魔病毒发作。 雨水在伞顶凝成一小注水里,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被踩散。不远处有个小太监正淋着雨跑,怀里护着个花盆样子的物件。努力藏在怀里,生怕被淋湿。 正撞见刘辖和秦珂,愣都没愣一下,反射性地利索伏跪下身。刘辖免了他的礼,随口问他是要往哪里走,怀里抱的又是什么。 小太监弓了弓身,回话说:“是裴大人养的花,要送去裴大人住处。” 裴慎修在宫外连个宅子也没有,就住在宫里头。倒也不是穷,可能是为了能更好地帮助刘辖。 摆手放走了小太监,那小太监后退几步,才转身小跑着离开。看着那深蓝色的背影,刘辖心念一动,笑着说:“认识那花吗?” 秦珂摇摇头,表情却很好奇。 他先卖了个关子,“这花难得得很,我还没养过呢。”他眯眯眼,嘴角似勾未勾,“可惜了,一直想养一株牵机花。那花名牵机,有牵挂之意。” “我知道牵机花啊,”秦珂囫囵吞枣读的书可是不少,强行拉着他科普:“也有说法说,这花是有‘遗忘过去’的意思,因为以前的人拿它做过迷药,食一点就能让人暂时失去记忆,神思恍惚。” 她看了刘辖一眼,试探着问:“你很喜欢这花?怎么不去找裴大人要一株来养呢?” 刘辖就说:“放在我宫里也养不活,裴大人怕是舍不得。”牵机花是漉州北地生长的花,北地气候奇特,这牵机花也只有在那里的土地上才长得好。 移植到京中来,再好的花匠也养不久。偏偏在裴慎修的院子里,牵机花被养得漂亮极了。 他到底是辗转过许多世界的,懂得许多技能,养一朵花不在话下。 当夜裴慎修院子里的守卫就逮到了一个“偷花贼”。 秦珂穿着深色的裙装,趁着夜色翻进了裴慎修的院子里。被抓到的时候蹲在养花的池子里,踩了一脚的泥,裙摆也蹭脏了。 她被侍卫押着带到院子中央,聂慎修穿着白色的中衣,罩着青色的外袍,整个人像是一竿竹子,立在深深的夜色之中,站到秦珂面前低头看她。 秦珂被他看得有些羞愧,扯着袖子直挡脸。聂慎修被气笑了,难得脸上有了些和以往不同的神色,慢慢问着:“偷花?” 秦珂喏喏地回应:“不……不是。”聂慎修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捏着一株蔫巴巴的牵机,和他院子里养得色泽光线,枝叶饱满的牵机完全不同。 秦珂理亏,犹豫地举起花来,举过头顶说:“就是想来……借个土。”她拿来的牵机是从宫中花匠那里要来的,宫中花匠一直在学着培育,但始终不得其法。 她觉得聂慎修既然把牵机养得好,那这种花的环境一定很重要,偷偷混在一堆花中间,说不定养着养着就活了。 秦太后很奇怪,最近秦珂总往外面跑,也不是跑去皇上那里,不知道又找到了什么新乐趣绊住了脚步。她知道该有的分寸秦珂还是都有的,所以也不让宫人过分拘着她。 她看得出皇上对秦珂的成见很大,只要秦家一日威胁着他,他就断然不会选择把秦珂留在身边。 其实那日秦珂在裴慎修的住处被抓了个现行之后,裴慎修倒也并没有为难她。秦珂想学着养一株牵机讨刘辖欢心,裴慎修几句话就把她这些想法套了出来,得知这些后只在心里玩味一笑。 “你若知错,不如来我这院子里帮忙浇浇水。”裴慎修说完不再理她,秦珂也小小地惊异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这么随便就同意她自由出入了。 秦珂虽然没什么兴趣常来,但按着自己的说法,夜探人家院子也只是为了一株牵机,如果现在拒绝了,倒像是刚刚说的一番话全是假话一样。 于是她就一连很多天都借着裴慎修的花池子种花浇水,不过和他却少有正面相遇。裴慎修忙于政务,这院落还真的只是个住所,整日见不到他的身影。 秦珂也落个自在,反而从种花养草中得了乐趣。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了,这才让秦太后也啧啧称奇。 刘辖某一日请安时听秦太后说笑话一样提了一回,也有些好奇。问一旁的秦珂:“你最近在和裴慎修学着种花?”她一向没个定性,凡是三分钟热度,听说跟在裴慎修左右已经小半个月了。 太后殿内火盆烧得很旺。刘辖自由习武,穿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冷,寝宫里的火盆子早都撤了,但秦珂最是畏寒,她在哪儿,哪儿就要熏得暖暖的才不会生病。 此时秦珂老实地挨着太后坐着,耷拉着眉眼回他的话说:“种牵机啊……”她扯扯头发,声音低下来,“不过没养活。” 刘辖就笑了。他这才回忆起上一次随口胡诌的话,秦珂怕是当真了,才跑去学着种什么牵机。 他当时以为,以秦珂这种单蠢的性子,或许会拔光裴慎修种的花来向他邀功,没想到还懂得授人以渔的道理啊。 秦太后也在一旁笑秦珂,秦珂是花草杀手,她院子里一株攀枝草,愣是被她养得歪了脖子,在一丛挺拔的攀枝草中是个极为打眼的异类。 说着说着,秦太后真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个亲生的姑娘,自然而然就与刘辖分享起秦珂平日里的趣事来。 刘辖只是附和一般地笑笑,秦珂就在一旁,看得出他笑得十分敷衍。 就在心里想:到底还是个暗黑系的少年啊,这种温馨向的情感交流并不能使他有所触动。 —— 随着秦相野心的膨胀,朝中的气氛越发诡异了。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刘辖竟能常常觉得心情很好。对于大婚时皇后的人选,无论朝臣在秦相的授意下如何举荐秦家唯一的嫡出小姐秦珂,他都一直不肯松口。 玄色朝服上绣着团龙纹样,他站在帝座之前,俯瞰朝臣那一张张看似诚恳的脸,看着秦相藏着得意的表情。 他以为自己早晚会妥协。 刘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朝臣之列的裴慎修。从古至今,从未有宦官上朝的先例,裴慎修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之上时,满朝哗然。 任务6(七) 但裴慎修自有手段,堵住悠悠之口。 此刻的裴慎修恭敬垂眼,似乎是感应到刘辖的注视,他抬起头。 颀长的身形,气度不逊于这些高居重位的文官武将,如今运筹帷幄,只等秦相等人撞入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 秦相谋反选在了八月,对外宣称刘辖重病罢朝。朝中国师一职早在先帝时期就几乎被废置,成了闲职,此刻却被秦相收买,观天象言帝王被煞星掌控,暗指裴慎修祸乱朝政。 参与谋逆的武将率军将宫闱团团围住。一声惊雷从远处的天际荡开,浓黑的乌云很快就蔓延开来,一直延伸到宫廷楼宇之上。 风雨将至。 秦太后拿着先帝的长剑独自等在皇帝寝宫之中。这是她为阻拦她的生父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而做出最后的努力。 她现在也还年轻,面容娇美,却早早有了迟暮的倦色。站在殿内,黑发全都仔仔细细地束起,钗环尽卸。“父亲,你毁了我的一生,这样难道还不够吗?收手吧!” 但是秦相却满心都是大事将成的激动和兴奋,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似乎是不理解女儿的阻拦,试图用血缘亲情来改变她的立场:“佳怜,你是我秦家的女儿啊!” 这一番话,野心和她,在父亲心中轻重立显。他只把自己当成秦家安插在宫中的一枚棋子,仅此而已。 早在他害死先帝,养废刘辖的时候,她就应当明白。 她抬起另一只手,手中握着的是一份来自先帝的圣旨。先帝将死才察觉秦相的野心,但是为时已晚,朝中大半势力都被秦相拿捏在股掌之间。她缓缓说:“可我也是刘家的皇后,是这宫里的太后。” 夜雨之中。 穿着黑色斗篷的刘辖,在上千军士面前,慢慢掀开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未脱稚嫩却坚定的脸。他既无重病,秦相的借口自然不攻而破,逼宫无疑。 在最后一道昭武门的城墙之上,刘辖手执弓箭,亲手射杀了叛军首领。 率援军赶来的魏行殊也将众叛军团团围住,魏行殊年二十余,魏家一族却历经三帝恩宠,他更在先帝时期因为战功赫赫被封为异姓王。 多年来尽职尽责地守在他的封地,没想到如今竟提前得到消息赶来护驾。 这场宫变来得快去的也快,秦相的失败也像是倾倒的城墙,一瞬间秦家随着秦相的入狱也成了断壁残垣,分崩离析。 —— 转眼春深,多宝阁院子里的花林落了一地的残花,景象有些寂寥。偏偏这一日的阳光大好,连辛心情愉悦,为秦珂挽好发后,又在发髻上插了根缀珠花鸟簪。 心里却想着,这秦小姐生得美是美,就是人愈发有些傻气了。整日里只知道枯坐着,大好的年岁已经成了一滩死水。所以她就有些不忍。 照例领着秦小姐到秦太后宫里请安。 所有宫人都退下,秦珂乖乖地被姑母牵着,小步绕进内室。 秦太后亲手为她换了件略显素气的衣服,只袖口有蓝色的柿蒂纹路,衣摆有暗纹。然后又卸了她头上的花鸟簪。 流放路遥,路途中又艰苦异常,秦相养尊处优多年受不得这种苦,前日已经暴毙而亡。消息才传入宫中,秦太后也无意说给秦珂听。 自从秦家倾覆,秦太后就让秦珂日日在多宝阁中抄写佛经。一边柔声说着:“没有仇恨,日子自然过得就轻松了。” 这段时间秦珂的生活像是寡淡的白水,秦太后虽然心疼,却也没有办法。刘辖不肯让她带着秦珂去寺中生活,她执意要走,他就后退一步命人在宫中修了佛堂。 如今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差,她心里也很清楚,怕是护不了秦珂多久了。一年又一年,终于在秦珂十四岁时,大病不起。 人如烛火,在这深宫的夜里,秦太后终于耗尽了最后的气力。临死前她只让秦珂守在床边。 “阿珂,我要你发誓!”她抓着秦珂的手十分用力,吃力地吐字,一字一句地说:“你发誓……绝不寻仇,秦家没资格让你复仇!” 她已经思绪恍惚了,还在喃喃说:“大逆不道、乱臣贼子……其罪……当诛。”若是秦相谋反成功,也势必不会成为一个明君。他为了夺得皇位不惜陷害忠良,谋杀先帝,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已。 她和秦珂都是秦家扔进宫里的棋子,这一辈子,将死时才终于摆脱。她不希望秦家的覆灭反而成了秦珂的枷锁,禁锢她一生。 秦珂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接触过除秦太后以外,任何一个秦家人,就连秦相长什么样子她都没有机会见过。不过这个世界里秦家谋反失败是必然要走的一条路,也是刘辖成为一代明君的开端。 垂下眼,她在秦太后强撑着的注视下,慢慢点头。 秦太后郁结多年,她到底还是无法开解自己。她身体里流着秦家的血,秦家的最终没落也与她有着关系。 再有四个月就是秦珂满十五岁的生日了,这个时候春天都还没有过完,秦太后薨。 秦珂慢慢推开殿门,刘辖站在殿门外的檐下。他长高了许多,如今已经能轻轻松松俯视她,高出她足有一头一肩还要多。 他早有了少年帝王的严肃模样。 整整两年,秦珂从未离开过仲明宫一步。也再没有和刘辖说过话。 而刘辖忙着做他的勤勉帝王,这时候再见秦珂,惊觉她居然更加纤瘦也更加美丽。 她皱着眉,像是痛到极致了,张了张嘴,半天才哑声说:“姑母……去了。” 他好像又听到她那一日快活的声音。宫变结束之后,他手里提着弓箭,走在一行人之前绕过回廊往寝宫赶。正撞见对一切毫不知情,懵懵懂懂的秦珂。 她不知又窝去了哪里鼓捣自己的花。 此刻怀里抱着花盆,一见他就笑得软软的,对他说:“看这株牵机花,我终于养活了。” 系统提示好感度增加。 从0跳到30,刘辖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幼年被忽视,被欺凌,到现在坐稳了皇位。刘辖的成长历程中充满了秦珂的影子,她那几年的陪伴,不可能让刘辖一丝触动也无。 但对于刘辖来说,之前外戚干政,以傀儡身份坐上帝位的耻辱要远远大于那些暗生的情意。所以小少年的朦胧爱恋也被刻意压制、扭曲,时间久了,就好像他一开始就是不情愿的一样,不管是小时候和秦珂在一起玩,还是长大后皇后之位的归属问题,他都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那一个。 任务6(八) 现在不一样了,刘辖已经成功扳倒秦相,那么他也会逐渐开始正视以前的感情。说来说去,还是这皇位最重要,没真正得到的时候,什么感情都是绊脚石。得到了,才会想起感情这种调剂品来。 可即便如此,现在的刘辖也还是没有真正明白心中所想。等后很久以后他明白了,也已经为时已晚。 此刻秦珂在心底长舒出一口气。 同情也好,愧疚也好,她最怕的是自己戳不中刘辖的点。不过只要他稍稍动心,就像在他心上撬开了一个口子。 —— 太后的棺椁被抬入陵寝和先帝合葬。 仲明宫大殿之内,云沉双手捧起太后临死时写下的懿旨,跪在刘辖面前。 刘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怔怔地把懿旨拿在手里,展开。上面是秦太后亲笔所写,他一目三行,明白了太后是要把秦珂托付给苍州郑家。 这个郑家是京中郑将军的远亲,听说这一代里出了一个颇有能耐的,十分骁勇善战,正在魏行殊手下带军,所以连带着郑家也有了些声望。 秦太后闺阁时期的手帕交就是嫁去了苍州,嫁给了郑家长子,如今的郑家家主。 而京中郑将军一家,能领兵打仗的死的死、伤的伤。连郑芜平一介女流都为国捐躯了,实在再找不出合适的新人来接管郑家军。如今苍州郑家可用,裴慎修也建议他施恩拉拢。 本来刘辖封秦珂为郡主的旨意都已经拟好了,他既然答应了太后会好好照顾她,至少会保她一世安稳。但没想到秦太后并不希望秦珂继续在宫中生活。 随着秦家的没落,世上已经没有秦珂这个人了,对外早宣称病死在宫中。宫外的人再脑补猜测,也只是觉得秦珂是被偷偷弄死了,和整个秦家一样没什么好下场,无论如何也猜不出她是换了身份完好无损地活在宫闱之内。 刘辖想着,若将封为郡主的秦珂嫁去他们郑家,也不失为一个拉拢的好主意,而且算是达成了太后的遗愿。他忽略心里一闪而过的抵触,握着懿旨的指节泛白,不自觉地用力。 看着秦珂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阿珂,你愿意……嫁去苍州吗?” 秦珂一身素衣,苍白着脸,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声音很小,慢慢地充满了讥讽的意味:“你就这么容不下我吗?” 刘辖不愿逼她,正准备改口。秦珂突然说:“好啊。我嫁。”她语速很快,几个字都像是含在嘴里,也像是生怕自己后悔。 她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字十分清晰:“我嫁。” 刘辖不知道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无措还是解脱,秦家终于被他从生命中剥离开来,从小到大一直纠缠自己的秦珂,也不再会时时出现在眼前。离开仲明宫时他脑袋里还有些恍惚,又忍不住想起刚刚秦珂的表情,她以前从不会露出这种模样,她总是开朗中带了些傻气的。 她最后对自己说:“没有家了,哪里都是一样的。” 声音淡淡的,听来不再有任何波动。 很快,秦珂被封为明珠郡主,同日的另一道圣旨,就是为她和苍州郑溏赐婚。 郑溏在外名声一向不错,又已立下不少战功,堪称良配。婚后也会在京中任职,接管郑家军。而且京中也会建一座郡主府供秦珂居住,无须离京远去苍州生活。 时人习惯以统帅的姓氏称呼军队,然而原本的郑将军身死,子女也尽数亡于阵前,如今换了郑溏统帅,在平民百姓看来,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宫中变化也不大,秦太后已逝,后宫正是需要一位女主人的时候。所以刘辖终于要纳后了。 为平衡各方势力,他亲自定下后位的人选。拟旨那一晚,他第一次梦见了过去,梦里是他做皇子时经历的那些缺衣少食的日子。 那时秦珂把她的棉袄拿给他,他只记得自己穿了女装被皇子们嘲笑推搡,觉得秦珂给他带来了耻辱。梦里才正视自己,如果没有她的那些棉袄,那一个冬天一定漫长又难捱。 而裴慎修自从与刘辖联手除去叛臣后,身份更是水涨船高,如今俨然成了朝中第一人。虽然所谓的国师已经伏诛,当初那些言论却慢慢传开了,无非是说他迷惑帝王,以宦官之身扰乱朝堂。 系统要他成为刘辖身边最受倚重的、唯一的大臣,他走奸臣这条路,似乎更合适。裴慎修也了解自己,他从里到外本就是黑透了的,并非什么救世主。 在宫外他已经有了新的府邸。这日乘轿子去看,宫中住所的东西大都搬到了这里,卧房整洁,还是按着他一向的习惯布置的。 他从不会直白显露自己的喜好,布置的小太监想讨个好儿,揣测着他的心意把他房中一盆花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他一进卧房就能看到。 当年距宫变只有几日时,秦珂为了答谢他,替他养了一朵紫色牵机。牵机虽美,色却单调,难得有人能养出紫色来。 那时秦珂常常来,他总是避着她走。一开始是觉得她是秦府小姐,自己是宫中宦官,本该毫无交集。但她来得勤了,总会看到一两眼,注意到一两个动作。 他把养花看作是打发时间,秦珂却像是养宝贝一样细心照料。 裴慎修看了很久,忽地笑了一声,深幽的眼底像是压下了什么情绪。小太监埋着头等吩咐,听他慢慢开口说:“这花,扔出去吧。” 小太监还觉得不明白,这花长得好好的,怎么就要扔掉了?不过他也不敢违逆面前的人,犹豫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动作麻利地把花盆夹进怀里出了门。 裴慎修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动,他面无表情,心里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郡主府尚未建成,婚期也定在明年。 所以秦珂还是继续住在宫里,即使秦太后去世,也没人敢招惹她。身边的宫人换了一批新的,也是为了改头换面,适应新身份着想。 她还没有见过郑溏,赐婚的旨意相当于把他们两个的命运连在了一起,但其实两个人还都只知道对方的姓名家世而已。离成亲还有近一年的时间,不过一个长住宫中,另一个又常年在外打仗,更因为两个人谁都没有与对方见上一面的好奇心,怕真要盲婚哑嫁一回了。 不过掌管后宫事务的胡太妃考虑却很周到。刘辖选定的皇后钱氏比他大一岁,出身大族,是出了名的大方娴静,知书达礼。如今还未入宫,所有后宫的事务都暂时交由胡太妃代为料理。这一次郡主与郑将军的婚事是下了赐婚的圣旨的,胡太妃自觉有些责任,于是特意向刘辖建议办一回宫宴,让秦珂能远远见上郑溏一眼。 刘辖首肯后,宫宴就定在了春末,宴请一众大臣和诰命夫人。 等到宴会那日,丝竹声稍歇时天已经暗下来。宫灯陆续燃起,一排排宫女执烛,行走间撩动隔开男女的纱幔。 郑溏坐得很远,胡太妃拉秦珂一同落座,偷偷指给她看。 而秦珂一脸漠然,妆容精致,却像是套了层面具一样,任谁也摸不出她的心思。她难得盛装,此时此刻美得惊心动魄。 任务6(九) 秦珂顺着胡太妃的手向远处看过去,或许因为从军多年,郑溏坐姿极为严谨刻板,未穿戎装时倒是看不出是个上战场杀敌的大将,更像是个文弱的书生。身穿深色长袍,正在饮酒,看不清长相。 不过听说长相是不差的,而且这样的气度就足以迷惑闺阁少女了,胡太妃心里也很替秦珂满意。 她拍了拍秦珂的手,然后感觉到秦珂轻轻一动,掀起眼皮看着自己。低声说:“明珠感念太妃的美意。”秦太后早给她安排好了新的身份,小门小户的傅家幼女,明珠就是她本名。 宫灯摇摇摆摆地悬在头顶,光影落下来,夜沉如水。郑溏能感受到看过来的目光,但并未任何异样表现,淡定得不可思议。 和他一样淡定的秦珂甚至连假模假样地动一下筷子都做不到,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刘辖请辞。拖着长长的宫装衣摆转身离席,而刘辖还坐在位子上,看着她越走越远,手虚握一下,有些发怔。 胡太妃在一旁都觉得尴尬。秦珂这种敷衍表现得太明显了,就算大家都知道这次宫宴的目的,是为了郡主能看一看未来的夫君是何长相,她也不能真看一眼就走啊。 又有些发愁:也不知这明珠郡主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呢? 她看着这郑将军就很好,明珠公主还差一年才及笄呢,这样的年纪不是最喜欢英武男儿吗? 只有刘辖清楚秦珂心里的不情愿。 宫宴以后,他心绪不宁好几日。 这一日在殿中,他撂下笔,看了一眼身边的裴慎修。 如今的裴慎修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刘辖对他的信任只多不少。他把他看作老师,也看成好友。 虽然裴慎修身体残缺,刘辖却只觉得可惜,并不会有任何的看不起。若非裴慎修是这样的状况,他一定会把丞相之位给他,让他为朝臣之首,更好地辅佐他。 他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裴卿觉得,秦珂适合嫁去郑家吗?她毕竟曾是秦相之女。”如今裴慎修有了新的官职,刘辖也不再称呼他为厂臣,反倒是和一般大臣一样来称呼他。 裴慎修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看了他一眼,恭敬说:“郡主出嫁,自是一步好棋。”郑家忠心与否不好说,一个郡主,拿来拉拢势头正猛的郑溏也算是值得。 刘辖自然无话可说。他垂眼看手中的折子,不知为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隔日刘辖绕去了秦珂的多宝阁。 彼时秦珂穿着一件改过的裙装在院子里舞枪。银/枪一扫,带起劲风,她动作流畅潇洒,刘辖竟不知她擅长这个。 等一套枪法结束,秦珂手腕一甩,银/枪倒插在地面。她长舒出一口气,这才看到对面不远处站着的他。 然后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见礼。她以前不会这样,平时早把尊卑抛在了脑后,始终把他当作那个冷宫里的软弱到谁都能踩一脚的小皇子。 那曾是刘辖最想忘记的过去,偏偏现在常常回忆起这些来。 秦珂站直身子,两年不曾交流,但她和他说话时的语气表情却丝毫不显生疏。笑着说:“早听闻郑将军在前阵的威名,如今要嫁去郑家,倒想起一些荒废的功法来。” 她用手背草草擦了下额上的汗,“许久不用,都快握不住了。”秦珂的父亲也曾多年披挂上阵,她做女儿的,从小也被手把手教着舞刀弄枪。后来秦父战死,她才被当成闺阁姑娘,往娇柔的路子上养。 原本的秦珂身体素质早就不行了,她却不一样。虽然看着吃力,但练久了,掌握却很快。 刘辖许久没有说话,秦珂就将银/枪从地上拉起,稳稳提在手里。目光疑惑,看了他一眼。“你如果不想理我又何必再来这里?” “你怎么会配不起呢?”刘辖忽视了她后一句话一样,看了眼她手里的银/枪,目光又移回她脸上,说:“你到底是郡主,还是他郑家高攀了。” 秦珂轻嗤一声,不以为然。 她这个明珠郡主毫无显赫家世,出现得太过突然,而且太后生前认的义女这个身份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本就不是什么金贵的身份,只是借着刘辖亲自下旨赐婚得了郑家几分尊重罢了。 秦珂早习惯了在一个世界呆上许多年,以前不急,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让她有些忐忑的是,她并不清楚同样带有系统的裴慎修,身上的攻略任务究竟是什么。 他既改变原剧本内容,选择扶持刘辖,想必任务是和刘辖的未来有关。 刘辖的未来还很长,她又不能一刀捅了裴慎修,还是得走一步看一步。这么想着,脑海里进度条又动了。 好感度,60/100 而面前的刘辖表情淡下来,慢慢开口,“不管未来如何,宫中算是你的娘家,朕,”他顿了一下,语气随意地接着道:“也是你的依靠。” ———— 对于明珠郡主要嫁过来的事,郑家这边考虑的也很多。嫁来个郡主,听着是恩宠,但他们不会不懂皇上的意思。这种身份要高于他们家的媳妇,性格要是容易相处还好,就怕是个张扬跋扈的。郑家的底子到底还是不够厚,仰仗着郑溏的功名有了如今的地位,就算只是个郡主,也压不住啊。 秦珂偶尔还会想,如果不是在攻略,郑家实在算是个好去处。夫妻间不一定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但也不会过得憋屈。 只要刘辖在位,郑家就要捧着她,她没有必要看人脸色过活。 越过这一年,下一年六月十七这日,宜嫁娶。 宫中早已经传遍了,明珠郡主就是要定在这一天从宫中出嫁。 这本是确定了事,偏偏中途出了差错。五月里郑溏将军所率军队在遣兴关遭遇夜袭,连人带马落入湍急的江水中,直到消息传入宫时还是下落不明。 刘辖才收到从前阵传来的消息,就立刻赶到多宝阁。进了殿中正遇上宫中司制送来婚服,大红的色泽十分刺目,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托盘里,上头金线绣的纹路栩栩如生,像是流动的光。 他目光在婚服上一掠而过,然后抬眼看到秦珂正靠着迎枕坐在窗前的矮榻上看书。手指就立刻抵在唇上,司制会意,悄然无声地将托盘放在外室的桌上,又沉默着退出门。 做隔断的垂帘挂起一半,青色的帘布半掩内室的光景,刘辖却能清楚地看到坐在那里的秦珂。 姿势懒懒地,细长白嫩的指端捏着薄薄的书页,有光能从墨迹间透出来一样。 任务6(十) 秦珂以前坐不住,别说看书,坐一会儿就要叫无聊。抄了几年的佛经,倒是把性子养得文静了。 刘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子里混沌一片,却清晰地能听见书页细微的翻动声,看到她微抿嘴角的模样。他站定在原地看了她许久。 他不言不语地静静站着,秦珂也就没发现他,垂下眼认真地看着手上的书,时不时从一边的矮几上拿笔在书上作批注。 她又痩了些,裙子都变得空落落的。细细的锁骨露在衣领外,黑发随意绾在脑后,用一根镶金珍珠簪固定着。这时候可能姿势保持久了有些不舒服,她慢慢放下手臂,手扶着后颈抬起头。 然后就看到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的刘辖。 迟疑了一下,秦珂还是站起身走过去,膝才刚有屈下的意思就被他扶住。她也看到了桌子上才送来的婚服,但没来得及细看,刘辖就开口告诉了她郑溏失踪多日的事。 话音落下后,殿中一时寂静无声,秦珂愣了一下,问他:“生还的可能性大吗?” 这个说不好。刘辖也做不到立刻下结论,再加上心绪混乱,唯有沉默。略顿了一会儿,还是含糊道:“沿着岸找了很多天,未曾找到尸首。” 秦珂的手摸在一旁的婚服上,细腻柔滑的料子握在手中。她慢慢笑了笑,轻声说:“既然没见到尸首,总是有可能回来的。” 但一直到了六月十七,郑溏还是没有任何音讯。 这一天本该是秦珂出嫁之日,显然这婚事是办不成了,但秦珂依旧选择在这一天离宫,搬到了早就建好的郡主府中。 浩浩荡荡的随从和车马从宫中行至郡主府的大门,宫中多宝阁再一次空置下来。 而入了夜以后,郡主府中的下人们大多睡不着,新主子才入住,还不知道性格手段如何,都对自己的未来期待又担忧。 针对这宫里的八卦,吃瓜路人们中有一小部分人觉得,明珠郡主如此行为是信守婚约,忠贞不二的表现,但更多人都在替明珠郡主不值。战场上刀剑无眼,郑将军又失踪了这么久,就算能回来,怕也是要缺胳膊断腿的。 夜很深了,隔着石榴蝙蝠格纹的窗户,外头无宾客酒席,也无觥筹交错。秦珂把侍女们打发了,换上就寝的服饰,打散了的长长黑发披在肩头身后,衬得身段纤细非常。 因为这间卧房本就是准备在她和郑溏成亲时入住的,帐子被褥都是红艳艳的颜色,摆设也是红烛金盘。但可能是怕她睹物伤怀,也撤掉了一些婚房里该有的东西。 秦珂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还没出嫁就死了未婚夫,她答应出嫁和如今搬出后宫都是出于筹谋算计。刘辖对她的好感度早已经过了百分之八十,就差临门一脚。 宫中也是一样的深夜,空中挂着一样的圆月。刘辖从午时到此刻,始终在寝殿中批阅奏折。身边的太监总管察觉到了一些不同,他能在宫里活这么多年,又爬到如今的地位,为人最是谨慎细微。所以此刻理智让他埋头垂手,不敢多言。 ———— 好在最后,郑溏性命无忧地回到了京中。 他虽然落入江水之中,但凭借好身手并没有在湍急的水中丧命,反而被救下养伤。身上所受的重伤让他昏迷多日,又因为暗地里追查真凶,回京的期限一推再退。 等他回来时已是八月初。 听闻明珠郡主近日的所作所为,郑溏倒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自己处境不妙,大多数人该以为他早已葬身江鱼腹中,或许郡主也会要皇上做主,让这婚事作废。没想到郡主非但搬出宫中,还曾说过些“要等他回来”一类的话。 于是他换了身衣服就立刻到郡主府来,向秦珂请罪。 他到时秦珂还在后院练武,府中老嬷嬷授意侍女,直接将郑溏引进房中等待。倒没什么可避嫌的,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变故,两人早都成亲多日了。 老嬷嬷是胡太妃身边侍候的老人,被安排来照顾明珠郡主起居。她也从胡太妃口中听说这郑将军是怎样的人物,郡主表现得又这样“痴情”,她巴不得推两人一把。 郑溏慢慢进了房中,室内的情况与他想象中大有不同。早听说这个明珠郡主如何受宠,本以为布置陈设都要华丽贵气些,没想到居然十分简单。也带着郡主之尊该有的讲究,只是更内敛些。 墙边还放置了武器架子,漆黑的颜色,在这样的房中却不显得冷硬突兀。 他只环顾了一圈,身后就有脚步声传来。回过头,秦珂悠悠然地向他走过来,一身舞刀弄枪时才有的装扮,走近了,能闻到她身上香暖的气息。 秦珂专注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审视他。眸子里又带了浅浅的好奇,静默一会儿,莞尔道:“回来就好。” 语气熟稔,倒是郑溏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溏既然毫发无损,和明珠郡主的婚事就又重新提上了日程。 其实成亲的相关事宜早已经准备妥当,哪怕下月选出吉时出嫁都不算早。刘辖却以郡主受惊为由,将婚期又往后顺延一年。 胡太妃虽然心里腹诽,但明面上也表示赞同。只当皇上是不舍义妹早早出嫁,想极尽所能多留明珠郡主一年。她也就得过且过,并不多加劝阻。 胡太妃虽然处处为秦珂考虑,但对她这个民间郡主并不像对待真正的金枝玉叶那样认真,毕竟作为太后义女,秦珂的傅家女身份太过低微,连在太后死后为其守满三年的孝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孝期才有所缩减,婚事也定得这样快。 仿佛是为了印证胡太妃的想法,刘辖几次透露让秦珂搬回宫里来住的意思。不过表现得太过含蓄,秦珂又故意不作回应,胡太妃为帝解忧,就常在宫中设宴邀她回来玩。 很快就入冬了,皇城里大雪压满楼宇宫道,远处近处白茫茫的一片。 马车顺着宫门跑在路上,哒哒的马蹄和檐铃声响起来。秦珂撩起车帘,对这条路已经十分熟悉。 她常常要在宫里呆到入夜。胡太妃面对她时表现得十分热络,宫里老一辈的宫妃就剩她一个了,刘辖也尚未纳妃立后,生活实在无聊得很。 而秦珂只觉得席间一样无聊,提着宫灯,身边的宫人都被她打发得远远的,独自跑出来透透气。没想到会在某条小路上遇见裴慎修,他披着墨色大氅,同色的官服上是张牙舞爪的麒麟图案绣满前襟。 穿一身黑,夜又深。秦珂要举起灯来才能看见他的脸。 任务6(十一) 秦珂看到面前的裴慎修手里执了一把伞,伞下眉目清冷,像是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雪又不大,她倒没打伞,心想这个裴大人可真讲究。 隔着几步远,她就不再继续走了,先开口和他打了声招呼。 其实两个人也不算很熟,秦珂常出入裴慎修住处的那几月,难得几次相处,两个人也大多相对无言。他做他自己的事,而她养自己的花。 裴慎修的视力却很好,他看到摇摆的宫灯笼着朦胧的火光,半遮着秦珂的眉眼。她似乎是被他吓了一跳,眼睛不自觉地慢慢睁大,又蕴进半分偶遇熟人的笑意。 她正站在树底下,亭亭立着,就像是娇俏的花枝。昨日的雪下得很大,积雪沉沉压在枝头,此刻枝杈的承重显然到了极限,清晰的“啪”的一声响在耳边。 秦珂被这声音惊得一侧头,反射性地躲了一下。但已经晚了,树枝上的雪直接砸在她头上和肩上,连脸上也蹭了一些。雪凉得她一瑟缩,咬住下唇,表情有些懊恼。 整个人一如当年,生动鲜活。 秦珂往裴慎修那里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在别人面前弄得这么狼狈,她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故作镇静地换了个地方站,远远躲开路旁的树。而他还是那副清冷至极的样子,原地站着,丝毫没来过来搭把手的意思。 秦珂当然也不需要他来帮忙,刚刚是被天降雪团砸愣了片刻,一回过神就连忙草草拂了拂肩头和发髻。她的宫装都是宫中所制,肩头绣了一朵牵机花,妖娆的花瓣铺展开,像是活生生的花从树枝上落到她肩头。 雪都拂开,那花的颜色仿佛更深了些。 牵机花一直是秦珂最喜欢的花。以前她到底是费尽心思学着种了很久,意外看到衣物上能绣出这个来,就觉得很有趣,所以这一件入了她的眼,常会挑出来穿在身上。 作为这个世界上和她一样拥有系统的人,裴慎修显然比她神秘多了。秦珂想套他几句话,就主动和他攀谈起来。但裴慎修素来谨慎多疑,她不敢多说什么引他怀疑,前言不搭后语,很明显地是在强扯话题。 夜色之中,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更多的时候是秦珂的说话声音。清清脆脆的,像是打在琉璃盘上的玉珠子。 细雪落无声,秦珂又强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放弃。她站久了,鞋面很快被雪水沾湿,有些呆不住。 裴慎修一直很配合地回她的话,但是他太聪明了,话都说得滴水不漏。除了没什么风度,为人太过凉薄,秦珂也不知道能再给他什么评价。 秦珂垂眸看了眼宫灯,手腕无意识地甩了甩。宫灯摇摇晃晃的,影影绰绰的光线落在脚面。 这才道别。 直到秦珂准备转身了,裴慎修才难得主动开口,声音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冷冰冰的,没什么情绪:“还未恭喜郡主。” “啊?”秦珂顿了下,看向他时才想起他应当是在恭喜自己即将成亲,马上就要嫁给郑溏。于是露出细微的笑意,道了句谢。 再看裴慎修似乎不欲多言,她也就不纠缠着惹人厌恶了。 系统不许恶意竞争,但两个系统共存一个世界本来就是件很残忍的事。她每次看到裴慎修就有些心虚。 而此时此刻系统倒像是感应到她了的想法,突然再次出声。它已经沉寂很久了,有时候秦珂都快要忘记它的存在。 【虽然失败者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但也只是因为攻略失败积分清空,强制休眠。只要不苏醒,就不会觉得痛苦,因为已经没有自主思维了,只是一组无生命的数据而已。】 【一旦苏醒了自然就会想尽办法解救自己】 开始秦珂还笑嘻嘻地和系统打趣,“你在安慰我吗?”难道是怕她打败了裴慎修之后有心理负担?不过话才出口她就怔住了。 立刻追问道:“强制休眠?我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那个时候是刚从强制休眠里苏醒吗?”这么多年她完成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攻略。的确在前几个任务世界里,她更多要受剧情的控制来说话做事,不能做剧情以外的改动。是后来通过积攒大量的积分,才慢慢重获身体自主权的。 攻略到现在,她已经能根据自己心意来作出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完成攻略任务,连系统都会一连几年不出声,少有干预。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玩系统升级的游戏,级别最低的时候就是不能自主活动的npc。可是,听系统话里的意思,难道她也有可能是从休眠中重新苏醒的? 秦珂突然觉得有些茫然。或许她以为的“开始”,并不是她初次绑定系统,而是清空了积分,被抹去了所有的记忆而已。在此之前,她可能已经辗转过成千上万个虚拟世界。 她的思维比较发散,猜测道:“我以前攻略失败过,所以清空了积分吗?”《攻略守则》上规定,如果目标人物意外或自然死亡,攻略者依旧没有刷满进度条,就会判定为攻略失败。所有积分作废。 联想到裴慎修,她又问:“……还是我曾经也像现在这样,和别的系统竞争过?然后失败了?” 但是系统始终没有回答她。 因为脑中的这场对话,她心里藏了些事。最后看了一眼裴慎修,就转过身渐渐走远了。 而等她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很久,身后的裴慎修慢慢地走到刚刚她站立的地方。他低下头,地上的两截玉簪被树影压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应当是刚刚秦珂躲闪的动作太大,不小心从她发间掉下来的。 发簪上头的白玉石已经在石板路上碎成了两半。裴慎修站了一会儿,然后俯下身捡起来。 下朝之后,裴慎修远远看见魏行殊走过来,穿一件藏蓝色长袍,步伐沉稳。周身带着行军打仗的武人气场,看人时目光锐利。今日之后魏行殊就要回封地了。 只有裴慎修能看到魏行殊头上悬着的进度条。进度条上两个闪亮的红色小字:可杀。就像果实成熟可摘一样,对于他来说,魏行殊的作用早在平反秦相之后就不存在了。 裴慎修穿着朝服,整个人如修长的竹枝,若非众人皆知他是宦官出身,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人物早年居然是人人可轻贱的蝼蚁。 “魏王。”等魏行殊走到身前了,裴慎修才不紧不慢地拱手,虽然敛起眉眼姿态却始终透着些清傲。而魏行殊斜睨他一眼,并不理会,看一眼就大步与他擦肩而过。 任务6(十二) 魏王这么明摆着的打脸行径,裴慎修也只是不在意地勾唇一笑,姿势不变,片刻才缓缓垂手,站直了身子。 如今刘辖对他的信任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但刘辖在不断成长,也会有自己的猜度和判断,不会永远如此信任他。尤其是在他手中势力达到让帝王忌惮的地步、并且魏王几次三番提醒刘辖防备他时,进度条的增长就已经到了瓶颈期。 魏行殊已经成了他完成攻略的一大阻碍。而除掉魏行殊,有助于他更快地刷满进度条,脱离这个世界。 裴慎修很清楚,魏行殊是异姓王且手握军队,在朝中极有话语权。而郑溏背靠魏王,又得赵家军的势力加持,短短几月间就在朝堂上谋得一席之地。若是再让他发展下去,或能和自己分庭抗礼。 而魏行殊此生最厌恶宦官,也势必不会容他。 不过他本不用这么着急将魏郑二人拉下马,一心急就容易露出马脚。只是……有些事在心里压得久了,就有些忍不下,更多的是不甘心。 —— 冬寒未消,大雪压境。 外族趁风雪侵入北地,魏行殊所率军队竟不敌,消息传回京中时,郑溏请旨带军前去支援。刘辖的旨意还未下,战前三城失守的消息接连传来。 外族近年屡屡派骑兵扰乱边境,往年有魏行殊压制,从不曾出现连下三城的情况。京中人心惶惶,私下里还有人猜魏王早已向外族投诚。 京中魏王的身世谣传了许多年,早在先帝在位时就有人说魏王生母来自外族皇室,好事者对魏王的血脉也就多有诟病。裴慎修故意让这些言论传进刘辖耳朵里。 谣言虽然是凭空而起,却也是三人成虎。 裴慎修又在恰当的时候灌输刘辖,郑溏站魏行殊一派,怕是也有不臣之心。京中本就没有比郑溏更适合带兵的人了,偏偏此时,从郑溏府上搜出谋逆铁证。牵扯外族,也牵涉到了正在前阵迎战的魏行殊。 随后郑溏入狱。 京中男子都猜郑将军就此性命不保,女子都叹明珠郡主婚事多舛。 秦珂得知此事后,下意识就觉得和裴慎修脱不了干系。她立刻进宫去到刘辖,想进牢中见郑溏一面。如果当真是裴慎修陷害郑溏,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来得急,发丝稍乱,身上也是在府上时极为素淡的打扮。倒像是心上人被冤入狱,不管不顾地跑来求情。 只不过刘辖不肯见她。 僵持了一会儿,她也不吵不闹,一屈膝,直直跪在了大殿外。来传达圣意的总管太监一脸为难,腿一软竟也跟着跪了下来。然后愁眉苦脸地将手努力缩进袖子里,心里直喊姑奶奶:这大冷的天儿,他跪石板都觉得双膝是跪在了冰碴上,明珠郡主在雪地里跪着,照样后背挺直,面无苦色。 隔着殿门,刘辖漠然坐在椅子上翻看奏折,对外面的一切无动于衷的模样。他薄唇紧紧抿着,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奏折上许久,殿内无声,殿外也无人吵闹。 手缓缓攥紧,突然用力将书案上所有的东西都拂落到地上。 他克制着自己不找她、不见她,但此刻她就在殿外,他却满心都是慌乱。 但最后他还是妥协了,让人带着秦珂去了地牢,他总归不忍心让她有任何的失望。 而秦珂目光锁定在紧闭的殿门上,她终于如愿听见脑海中进度条刷满的滴滴声。原来对于刘辖来说,她这一刻的行为已经算得上是临门一脚了。 果然男人就是这样,贱兮兮的,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牢里郑溏已经被脱了外衣,刀剑尽卸。牢中油灯的光影昏暗,下一刻就要燃尽一样可怜。秦珂看到他时,他就靠坐在一堆枯草上,白色的里衣上满是斑驳的血渍,看样子是才受过刑。 秦珂走过去,她的手握在牢中的栏上,然后缓缓跪坐在牢边,眼前的郑溏闭着眼睛不知是清醒还是昏迷。等了一会儿,她小声试探着叫他:“郑溏?” 郑溏听到了动静,缓缓睁开眼。看到是秦珂,他表情有些不敢置信,想说话的同时,以拳抵唇压抑着咳了两声。 “他们对你用刑了?”秦珂皱着眉,“你还好吗?” 郑溏没有立刻回答她,见她表情是毫不掩饰的关切,无奈道:“郡主还没有嫁给我,又何必趟这一次的浑水。” 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秦珂声音压了又压,问他:“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无辜的?”裴慎修一手遮天,他又身在狱中,或许需要她的帮助。 虽然现在随时可以脱离世界,但她的复制体很大可能要嫁给郑溏,她觉得嫁去郑家就挺好的,所以想帮帮他。 郑溏手指动了一下,他闭了下眼,狠狠拧住眉。秦珂只当他是极痛难忍,又接着安慰他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救你出来的,你放心。” 明珠公主单纯如此,他却犹豫是否要利用她,将她置入险境之中。他不确定裴慎修是否知道他府中密信所在,那信能证明他的清白,也记载了裴慎修这几年所做过的大大小小的,足以要他命的证据。他才拿到手里,就被迫入狱。 等秦珂离开,地牢中郑溏靠石壁坐着,背后潮湿阴冷,他穿着单薄又受过刑,脸上却毫无痛苦之色。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脚步声,靴底踩在地面的声音慢慢靠近。牢中死寂一片,这响动也就十分清晰。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来人衣上绣着龙纹,从暗影中慢慢露出身形。 ———— 出了地牢,秦珂急急忙忙往宫外走。避人的长长夹道上,宫墙高耸,秦珂能听见自己的轻轻的喘息声和快步走过踏在地面的摩擦声。 她慢慢停下了脚步。 抬起头,裴慎修正负手站在对面,“郡主这是要去哪里?” 秦珂干笑一声,“自然是回府。” 听了这话,他表情奇异,语气也怪怪的,“是吗?”秦珂还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反应,微微后退一步,挑眉说:“那裴大人你呢?你又要去哪里?” 裴慎修轻轻笑了一声,回答说:“只是经过而已。” 说完他侧过身,让开一条路来。绕过前面的路宫门就不远了,此刻他低眉抬手,修长的手指露出袖口,指向前路,一举一动尽是清雅仪态。刚刚的怪异仿佛只是秦珂的错觉。 她不再犹豫,和他错身而过。 等秦珂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从道旁的树上跳下一道黑色身影,恭敬地单膝跪在裴慎修面前,禀报说:“皇上已经开始怀疑了。” 任务6(十三) 她无声等了一会儿,余光见裴慎修双手交握,缓慢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指腹无意识地磨磋着上面的白玉石。然后他呵了一声,笑里带了些无奈,又有狠厉之色在眼底浮出,终于开口说:“郡主再过此路,当场射杀。” 成败不论,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不是吗? ———— 裴慎修慢慢往来时的路上折返。 行至小宫门,他敏感地感受到浓烈的肃杀之气。四面高墙,他独自一人站在中间开阔的地面上。 然后他抬起头来。 视野之内慢慢有弓箭手出现,密密麻麻的弓箭被端起,架在高墙之上。 几年前,他陪着刘辖在这里射杀了叛军首领,如今他也要以同样的方式死在这里了。他面庞冷峻,此情此景之下却还有心情微微笑起来。本以为郑溏手里的东西才会是他最终定罪的证据,没想到刘辖此刻就不打算再忍。 裴慎修听见刘辖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声音从头顶回荡开,带了帝王的冷酷无情,扬声道:“裴卿,你已经有了如今的权势和地位,又何必如此辜负朕的信任。” 雪还未化,这日难得有阳光拨开重云。刘辖耐着性子等待许久,也没有听见裴慎修有任何辩解。联通外族、谋害重臣、蒙蔽帝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刘辖再次回忆起秦相当年的狼子野心,他从没想过得到他最大信任的裴慎修居然也会走上这么一条大逆不道的路。而目之所及,裴慎修的嘴边的笑意只有讽刺和落败的释然。 闭上眼睛,刘辖一声令下,命弓箭手放箭。 惨白的背景里,铺天盖地的黑色箭雨扑向着墙下的裴慎修。一片死寂之中,他终于重重跪下,暗红色的朝服还穿在身上,背脊上代表了身份地位的刺绣纹路上插满了箭支,压得他一向笔直的背都弯下来。 他教导刘辖对待有二心的臣子,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是他亲手养出了刘辖的多疑的性格,现在却自食其果。 再也支撑不住,裴慎修闭眼倒在了雪地里,贴在地上的侧脸冰凉,他皱着眉,满身都是鲜血。 天地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恍惚间,他微微掀眼,视野一片血红,似乎能看到秦珂迎面走过来。她还穿着那件梅花图作衬的长裙,裙摆落在脚面,鹅毛大雪落满肩头。肩头那朵紫色牵机的纹路被压住,看不分明。 他手指动了动。 但心里分明知道,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脑海中系统响起警报声—— 【攻略者168号,本世界攻略判定失败】 【积分清空,强制休眠】 【重装系统开始……】 城墙上刘辖面无表情地站立,看着已经伏诛的裴慎修,表情悲悯。毫无准备之际,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他伸出手按住。这痛来得莫名其妙,但消退得也很快,就如错觉一样。这时候有细小的雪花被风吹到他脸上,刘辖心底空空的,有些异样。 又下雪了。 他想起阿珂最喜欢冬天。 后世《宣帝本纪》中有记载:承宣帝九年,宦官裴慎修把持朝政,诬陷忠良,帝施计,射杀裴于小宫门。 【番外】 小太监缩着身子跪在地上,抖成了筛子。 灰蓝色的后摆已经湿了一小片,他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本以为会被直接杖毙在阳枝宫,没想到又被拖到这皇后的宫中。 钱皇后穿着凤袍,板着一张脸俯视着这个小太监,又移开眼看着带着宫人把他押来自己面前的燕妃。 宫里妃子少,能算得上受宠的更是寥寥无几,说是受宠,也不过是能多和皇上说两三句话。矬子里拔高个儿,燕妃勉强可以挤进前三甲,本身性格又张扬,所以在这后宫之内一向跋扈。在她看来甚至张扬得有些蠢。 这小太监是从她宫里给出去的,她当初也是好意,如今却让燕妃逮到机会叫自己难堪。 不过是一个小太监,但这样明晃晃地扯来当着她的面搜身,哪怕牵扯不到她一分一毫,心里也十分不痛快。 钱皇后脸色已经不大好,但还是强忍着怒气。燕妃一个眼色,身边的宫女就会意,上前两步抓着小太监的前襟,一边阴阳怪气地说:“让皇后娘娘看看,你这奴才究竟偷拿了我们阳枝宫多少东西!” 燕妃本就是来找钱皇后的不痛快,小太监手脚不干净,但偷拿的东西都不怎么贵重,多数是宫女的首饰钗环,但也都一件件重新塞进他怀里,如今到了皇后面前才都拿出来。 小太监挣扎间,脖子上挂的红绳被勾出衣领子外面。上头拴了个坠子,晃悠悠地落进在场几人的眼中。 宫女眼尖,一把就抓在手里,握稳了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是个玉扳指。这东西不是她们阳枝宫的,但也绝不是一个小太监能有的。 权贵才用得起的东西,不知又是被他从哪一处顺来的。 小太监看到被宫女拿在手里的东西,面色忽一变,忙拿手压在拴着玉扳指的红线上,一边辩解说:“这是奴才自己的东西!不是偷的!” 燕妃斜眼看过来,哼了一声,慢悠悠地往小太监面前走了两步。宫女一用力将那红绳连着扳指生生拽断了,然后恭敬地放在她手里。 小太监埋下头不敢造次,只听头顶上燕妃娘娘幽幽说着:“到了皇后娘娘面前,还敢说假话?这玉扳指岂是你这种贱奴才要得起的?” 豆蔻涂红了指端,燕妃的手生得美,勾着红线更衬得肤白如玉。而那玉扳指色泽比她的手还要诱人,打磨得光滑莹润,偏偏不伦不类地嵌了一小块白玉石,与扳指的材质色泽都不同,所以看起来突兀得很。 钱皇后忍住扶额叹气的冲动,这燕妃实在不知道“安分”两字是如何写的,真是半日都不让自己消停。 但她还是开口让小太监自己解释清楚。 “这东西是裴大人……不,裴……”小太监满脸为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好。 乔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才听到这个称呼就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一样,顿了顿,表情也有些奇怪。凑近了和钱皇后说:“应当是以前那位裴大人的东西。”她压低了声音,只有钱皇后听得真切。 嘴上说着这些话,乔嬷嬷心里还在想:如果当真是那位大人的所有物,倒也难怪这小太监不知如何称呼是好。毕竟这人哪怕是死了,也依旧有罪名在身,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人”了。 而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现在只恨自己贪财。当初裴慎修伏诛以后,就这手上的扳指值钱,敛尸的太监趁人不注意就私藏了,不知转了多少个人的手最后落在他手里。 皇上当初顾念裴慎修以往辅佐的功劳,在他被射杀以后仍下旨让宫人收敛尸骨,安排下葬。结果后来又不知怎么反悔了,让人毁碑掘坟,如今宫里哪个还敢再提这曾经权势滔天的裴大人一句? 但这些事都发生在钱皇后入宫以前,所以听了乔嬷嬷这番解释钱皇后也还是一头雾水。但面上不显疑惑,无言又目带威压地看着小太监惊恐瑟缩的身子,默了片刻冷声说:“既然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自然也留不得了。” 任务6(完) 话音一落,乔嬷嬷就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太监上前。候着的两个太监立刻捂了小太监的嘴把他拖出院子,期间小太监挣扎不断,院子里的宫人都垂头作视而不见状,燕妃长眉一挑,也没说话。 钱皇后细白的手指拢着火炉,下令处死一个太监不过是嘴皮子一碰的功夫,表情始终冷凝。 才要入秋,但她自入宫后一直体弱多病,燕妃衣着华美单薄,她却早早换了厚衣。看着体态婀娜,眉眼妖冶的燕妃,钱皇后打心底里不喜。于是话一转,又接着道:“从前在本宫的宫里时,看着倒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在燕妃宫里却犯了这等事。” 燕妃也不知是真的蠢,还是装作不懂她这话里的讥讽。抚了抚袖口,慢慢说:“皇后待下宽厚,我眼里却揉不得沙子。” 这话倒是叫她愣了一下,心里冷笑。若她也是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早要被气死在这后宫里了。 入宫前母亲教导她为后要宽且忍,她都做到了,但她一点也不快乐。 有时候她甚至希望可以和燕妃换一换,最起码活得痛快。 ———— 钱皇后在外不得不端着自己,维持皇后的体面和尊严,但私下里也对宫闱秘辛很好奇。等入夜快就寝时,想起乔嬷嬷白日附在耳边说过的话,就拉着她给自己讲一讲裴大人的生平,这才知道,原来是个已死的罪臣。 毁碑掘坟这事倒比这裴大人的宦官身份更让她脑补不停。 她又震惊又觉得荒谬,第二日忙叫宫人找来了一个曾在多宝阁当值的宫女。 问及燕妃和明珠公主的长相,“她们长得像吗?” 小宫女从前虽然在多宝阁当过值,但也只远远见过明珠郡主一面,早忘了明珠郡主的长相了,只隐隐记得是生得美。燕妃在宫里也是出了名的貌美,那背影也看着像。 皇后的眼神像是要吃人,她有些怕,就胡乱点头说:“像……” 又被问有多像,小宫女都要哭出来了,瞎说道:“有……有六七分像吧。” 钱皇后忽地一笑,从前没往这方面想过,现在有了一些蛛丝马迹,就觉得处处都能联系起来。 “是啊,一定很像。” 又突然怜悯燕妃,“真可怜啊。”她心里想。自己可怜,燕妃更可怜。 从这日起,钱皇后始终有些恍惚,难得与刘辖一同用膳也有些心不在焉。 刘辖穿着帝王常服,挺拔英武得让人心折不已。一向冷漠的表情钱皇后早就看习惯了,这一次等她回过神来再看到,却格外忍受不了。 殿中地龙烧得很暖,皇上从不是怕冷的体质,但殿中温度常年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温度。她从前一直以为他是在照顾自己体弱,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 她向宫女问了很多明珠郡主的习惯和往事,第一就是明珠郡主格外怕冷,这件事多宝阁当过值的都很清楚。 刘辖早已经不复少年时的清瘦单薄,袍服紧贴着宽肩,衬出高大的身形。他也会和钱皇后说上两句话,但是仔细回想,每天的话都差不多。 钱皇后也不知道,和别的妃子相处时他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自己与他做夫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真心笑过。 真悲哀。她眼中一涩。 但凡她与他再亲密些,她都会开口问,他心里是否有她这个皇后。可她不敢,刚入宫时不敢,现在依旧不敢。 从前以为他不重女色,性格严正凉薄,动辄使用酷刑。见他一面都害怕,更别说与他交心。 现在是生怕戳到他心中隐秘的伤口,被他迁怒。 她不敢赌,钱家需要这个皇后之位,她也需要。所以她的使命只是当一个贤后,皇上心尖上放了谁,都不是她能置喙的。 刘辖看着几次欲言又止的皇后,在心里轻叹一口气。他立钱家女儿为后,既是看中钱家家世,也是听说钱家女儿自幼聪颖懂事又极有才气,堪为国母。 但相处久了,慢慢发现皇后治理后宫还勉强能应对,就是想得太多,尤其喜欢胡思乱想。 他信奉雨露均沾的后宫之道,也希望皇后能与他并肩而立,帮他管理好后宫琐事。皇后近几年慢慢已经开始成长了,最近却有些浮躁。 但他本以为皇后仅仅是浮躁,没想到是开始犯蠢。 皇后坚信自己的推测,认为燕妃恃宠而骄的根源是她那张和明珠郡主足有六七分相像的脸。于是她让家人从宫外搜罗来一名少女,比燕妃还像,特意留在自己宫中训练仪态身段,想借此打压日渐嚣张的燕妃。 于是一日夜里,刘辖刚处理完政务,空旷的大殿内。身段娇娆的粉衣少女捧着托盘,代皇后为他送来点心。皓腕微露,细细的指尖扣在乌黑的木质托盘上,衬得更为晶莹如雪。 他合上手中的奏折,不言不语地俯视着跪在下面的人。 看了一会儿,少女的身子都有些发颤了,这才慢慢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把头抬起来。” 少女闻言,听话地缓缓抬起脸,仍是不敢看他。眉眼鼻唇,无一不像已经去世多年的阿珂,但也仅仅是像而已。 刘辖突然笑了。 皇后费劲心思把人带进宫来,教导许久,自以为是摸准了他的心思,可他爱的又不是这张脸。 那个人曾给过他的是年幼懵懂无知的陪伴,是少年动心而不自知的欲盖弥彰,也是如今深夜辗转的深切悔恨。 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他视线停留得太久,殿中气氛骇人。少女到底没有真正见过什么大场面,怕得手脚发软,盘子托得时间也越来越长,眼见着就托不住了。 偏偏刘辖不出声,她自然不敢擅动。 很快就再也无法支撑,托盘重重落在地上,上面的碟碗摔碎了一地。满地残渣。 她立刻抽噎着跪直身子,那样子我见犹怜。 刘辖看着和阿珂极其相似的这张脸,却只觉得好笑。 但是不得不承认,面对与阿珂哪怕是只有一点点相像的人,他的心也相应要软上一些。 于是他扬声叫来殿外候着的太监总管,声音淡又温和:“殿前失仪,杖三十,还没死就送回皇后宫里吧。” 太监总管心里一叹,宫里的三十杖可比外头打三十下板子可怕多了,照着最脆弱的地方狠命地打。大男人都撑不过五十下,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怕是要糟啊。 ———— 隔日刘辖召见了郑溏。 两人在宫中花园里一前一后地走着,郑溏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他问了一些阵前的消息。 当年他拖着时间,迟迟不肯把阿珂嫁给郑溏。阴差阳错,阿珂死后,郑溏竟也多年没有再议亲。 阿珂是真心要嫁去郑家,嫁给面前的人的,是自己有了私心,想着能留她多久就留她多久,最后害她死在了宫里。 他也没有理由怪郑溏。他明知郑溏不到最后一刻不会与裴慎修鱼死网破,还是把郑溏逼入了死地,让他不得不寄希望于阿珂。 是他和郑溏一起,间接害死了阿珂。 阿珂死后,郑溏在战场上呆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在京中停留的时间。君臣之间此刻看起来融洽,但却都放不下当年。 刘辖突然说:“郑卿早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可有喜欢的姑娘?” 郑溏听到这话愣住了,下意思摸了一下腰侧。 摸了个空,忘记了荷包前些日子就丢了。已经养成习惯的动作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他收回手,嘴边泛起苦笑。 “臣无意娶妻。” 君臣间默了一会儿,刘辖轻轻嗯了一声。他当然没想过逼郑溏娶妻,郑溏娶不娶是他自己的事,他这话问得真是无聊透了。 有时候他会希望郑溏娶妻,然后忘掉阿珂。 他嫉妒世人只知郑溏和阿珂,却无人知道他心中所想。 到底意难平。 任务7(一) 双绮和冬生肩挨着肩往自家小姐闺房的方向走,双绮手里提着食盒,穿一件九成新的翠绿色褂子,头发也梳得油光水滑,露出一张秀气的脸来。她一边走着,面上挂着不忍,时不时就往回廊外面看上一眼,隔着廊道,院子里面正跪着一个人。他背脊瘦削又笔直,处境凄惨。 远远看过去,那人身上的青色布衣上都是斑驳的血迹,跪得都不稳了,摇摇欲倒。隔一会儿就以手撑地缓一口气,然后再勉强直起身子跪好。 一旁的冬生垂着眼帘,面上漠然。突然就小声提醒了她一句:“你看他一百眼也救不了他。可别看了,免得惹祸上身。” 离小姐房门还远,双绮小心地看了四周一眼,也压着声音说:“长青都跪一晚上了,再跪下去怕是膝盖都要废了。”语气里满满都是可怜,可怜长青素来寡言本分,还是逃不开吉管事一顿鞭子。吉管事除了大人,就只听小姐的话。大小姐发话要打掉长青半条命,吉管事就一点余力也不留。 若不是长青身子骨好,硬是给捱了过去,昨晚就死在刑房里头了。 双绮叹了口气,颠颠手腕,食盒沉得压手。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吃得好住得好,时不时还要拿他们这些下人出气。 冬生把双绮当姐妹,怕她犯傻,想了想还是再劝一句:“我知道你对长青有了些小心思,但如今长青让小姐不痛快,你可不能再往他身边凑,也碍了小姐的眼!” 双绮轻轻推了一把冬生的肩头,“你说什么呢!”顿了一下才嘀咕着:“我自然知道……我这命还想要呢,半句话都不敢和他说了。” 每次去小姐房里,双绮就打心眼里发怵。尤其一大早看到跪在院子里受罚的长青,更是心底没底。犹豫着说:“今日小姐心情会很好吧?大人不是快回来了么?” “兴许吧。”冬生锁着眉,又舒展开,“小姐虽然喜怒不定,但也好哄,顺着她就是了。” 两人终于走到了房门口。 房内只有秦珂一人,她裹着棉被蜷在榻上,把灯罩拿开,又将手中的折了又折的纸凑到灯火前。她看着火舌舔上来,慢慢吞没纸的边角,抖着手腕在心里叹气:这次的剧情可真是棘手啊。 被她捏着的信慢慢燃在灯火之中。未燃尽的地方还能看见一行俊逸的小字,笔锋很柔和,偏偏字里行间像竖了根长刺一样让人心里发毛,只四个字:甚念吾妹。 秦珂垂眼看了一会儿,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等信烧成了一团灰,她这才开始环顾自己所处的这间卧房。房内的摆设华美精致,帐子重重叠叠,地上还铺着一大块兽皮毯子,看得出可不仅仅是个普通富家小姐的闺阁。 这一次的攻略目标和她身份十分悬殊,一个是被娇养得无法无天的大小姐,一个是沉默阴郁的俊俏家仆。 家仆名叫长青,年十七,自幼长在秦府。昨日秦珂养的小兔子死在了院子里,她就把在此处当值的所有家仆聚集到一起,让他们通过互相指认洗清自己的嫌疑,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就要吃一顿鞭子。 家仆们互相攀咬,她就在一旁咯咯笑。偏偏众人中只有长青沉默不言,就直楞楞地站着,面色无波。他这副模样激怒了等着看热闹的秦珂,于是秦珂让人把他拖去了刑房鞭打,后来又让他带伤在院子里跪着。 长青虽然是仆从,生来却有些傲气藏在骨子里,怎么磨也磨不掉。在尚不懂隐忍的少年时期,这种性格也让他吃尽了苦头。 看过回忆里的场景,秦珂不得不承认秦容远手段之狠,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一个妹妹当真是被他养废了,怪不得原主几年后会因为冲撞贵人而惨死。 即使是自食恶果,看过她短暂的一生也觉得有些悲哀。 这个世界里她双亲俱亡,被同父异母的兄长养大。兄长秦容远是当朝权臣,手段狠辣,也是出了名的妹控。 但秦容远这众人皆知的妹控属性其实只是他伪装出来的,他其实最厌恶秦珂这个所谓的妹妹。 究其缘由,那都是上一代的情感纠葛了。大概就是秦珂的亲娘间接害死了秦容远的母亲,秦容远就把所有的仇恨转嫁到了自己的妹妹头上。 “捧杀”这一招,秦容远使得炉火纯青。本来的秦珂是个善良软弱的小姑娘,硬生生被他养歪成了朵霸王花,还是带毒汁的那种。 今年也才十五岁,已经能做到视人命如草芥。 兄妹两人每一次来往的信件,都要尽数烧毁。秦珂心里不屑,还不是怕这些信被别人发现,从而知道你是怎么带坏自己的亲妹妹的! 想到此处,秦珂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扒拉出脑海里的进度条,厌恶度,30/100。无一星半点的好感。 又叹了一口气。必须尽快找到她的攻略目标进行安抚。 这时候轻而又有节奏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来。 当当当三下,才有细柔的嗓音隔着门板传进房里:“小姐可醒了?” 秦珂在脑中检索了一下来人的身份。是她的贴身侍女冬生,秦容远安排在她身边的人,最是谨慎聪慧。 她不紧不慢地盖上灯罩,手指在膝上敲了两下。 上个月秦容远被圣上派出去办事,今日就会回府,趁他回来前自己得把长青救下来。清了清嗓子,扬声说:“进来吧。” 冬生先迈进门来,双绮紧随其后,私下里她的话比较多,冬生一向少言。但到了小姐面前,两个人就正好反过来,冬生嘴巧,会捡好听的话来哄小姐开心。双绮学不来。 她小腿肚子都在裙底发颤呢,恨不能站得远远的。 往常也不至于这么怕,但她胆子小,杀鸡儆猴对她最管用。有了长青的前车之鉴,她也怕某一句话说不对就惹恼了阴晴随心的小姐。 秦珂只瞥一眼就能看出双绮对自己的恐惧。 不过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慢慢从被子里伸出两条细长的腿来。笼着纱裤的腿又细又白,隔着桃红的纱料也看得分明。 然后她蹭着身子滑下矮榻,趿着鞋走到梳妆案前。也不理会屋子里的两个侍女,坐到镜子前就自行在妆奁里挑挑拣拣,拿出根莲花纹六方形簪,又挑出珠花玉坠,林林总总码了一小排。 隔着铜镜,冬生看见那张俏脸上细眉一挑,于是很习惯很熟练地上前两步为秦珂挽发。 每日都是一模一样的情况。双绮捧着用香细细熏过的衣裙,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等待。 任务7(二) 屋子里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冬生小心翼翼地把红色的发带系在秦珂的髻上,秦珂冷不丁地开口说:“哥哥就要回来了,他最喜欢我这样打扮!”语气娇俏可人,带着很明显的期盼。 扬起脑袋,脸对上冬生,圆圆的眼睛看着她说:“冬生姐姐再去院子里寻朵花来给我簪在头上吧。” 只有这个时候秦珂才像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样天真可爱。 冬生弯起眉眼,应了声是。 等梳妆妥当,秦珂坐在圆桌旁用早饭。吃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什么一样,掀起眼皮看了双绮一眼,悠悠说着:“那个……叫长青的,还在院子里跪着吗?” 双绮手一抖,“还在呢。” 秦珂心情很好地说,“哥哥回府定会先来院子里看我,可别叫他污了哥哥的眼睛,让他回房吧。” ———— 即使小姐松口饶了长青一命,也没人敢扶他一把,更别说送他回房了。 双绮再不忍,也还是隔得远远的向他传达了秦珂的意思。 长青衣上的血已经泛黑凝固,他喘出一口气,自己撑着地面站起来。 腿一软,眼前也一黑。但他晃了两下还是站稳了,轻声向双绮道了句谢,依旧面无表情,动作迟缓地转身往院子外面走。 这一日只有府里的穆叔偷偷带着药到他房里看他。 进门时发现长青居然就这么和衣躺在床上,合着眼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穆叔忙上前把他扶起来,这伤如果不上药怎么好得了? “小姐一向心性不定,今日看你不顺眼,兴许明日就忘了。你听穆叔一句劝,再忍忍。”一边给长青上药,见他满背的伤,心里直骂秦小姐生来就是个魔星。小小年纪下手竟如此狠辣。 长青一声不吭,生生挺着,绷得后背上的肌肉都很僵硬。撕开粘连着伤口的衣物时,穆叔看着都疼,但从始至终他也没听到长青哼一声。 长青侧脸极为好看,线条干净利落。疼得面色发白,冷汗也从额上冒出来,但还是紧咬着牙,垂眼掩住眼底的情绪。 穆叔心里叹气,一边说:“你这膝盖啊也得把淤血揉开,不然有你受的!” 秦容远一回府果真是一刻不停,直奔秦珂院子里来的。 真的见到了真人,秦珂却觉得他并不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臣子,至少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在她的预想里,秦容远该是沉着一张看不出心思的脸,满腹算计或是笑里藏刀,没想到却是极为疏朗的长相。此时手里提着个鸟笼子,笼子的提手被他两根手指松松提着,他就这么跨进门来。 那被困住的鸟通体雪白,在笼子里活蹦乱跳,叫声十分清脆好听。 他屈指敲在笼壁上,姿态风雅里带了些玩世不恭,周身是很矛盾也很诱人的气质。笑得宠溺极了,刚踏进房里就开口说:“那只兔子死便死了,哥哥自然能寻来更有意思的。” 这话里表明了他是如何记挂府中的妹妹的,连妹妹偶然间死了一只宠物都十分清楚,特意寻了别的来做替补。不过他话里也透着几分寡情,毕竟他这个人切开来里外都是黑的,表面上再伪装出温和迁就,百般珍视,言行却难免流露一些对生命的漠视来。 秦珂闻言从凳子上蹦下去,“哥哥!”三步并作两步到他身前。一手眷恋非常地先扯住他的袖子,摇一摇,等他放下另一只手里的长木匣,才如愿得到他揉揉发顶作为安抚。 他微微弯下腰,秦珂比他矮上许多,看着她头顶漂亮的双髻,慢又轻柔地问:“阿珂看看,喜欢不喜欢?” 好似他并没有离开很久一样,熟稔自然地和她说着话。 府里的主子只有他们两兄妹,下人们早都习惯了大人一回府就要赶来见小姐,这时候房里的侍女们早都悄无声息地退出门。 秦珂早进入了角色,这时候就是个思念兄长的可爱妹妹,也是容易被新奇事物吸引的娇蛮小姐。 她弯腰作出很感兴趣的模样,伸出手指逗鸟,一举一动和原主没什么不同。 然后指尖一暖,是被秦容远握在了手里。秦珂仰脸看他,他高高把笼子提起来,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反而一直看着那只鸟,柔声说:“小心些,别被啄到了。” 秦珂也养过鸟,窗前还悬着一个勾子,从前就是挂鸟笼的。 秦容远顺手把笼子挂上去,又走回桌前,手放在他一道带过来的匣子上,一边笑道:“打开看看。” 秦珂在心底里咬咬牙,不知又是什么能折磨人的东西,要她拿出去闯祸。凑近了,在他的注视下一打开,果然,匣子里放了一条两指粗细的鞭子,暗红带黑,明显是皮料所制,触感十分光滑。 鞭子上居然还有细密的倒刺,是生怕她伤不了人吗? 她看着鞭子,长睫一抖,笑着拖长了声音说:“真好看。”侧过脸,“只是我还不会使这东西。” 秦容远笑得像恶魔,眸子里细光璀璨,出口的话一字一字很是让人畏惧,“有我来教阿珂啊,来,阿珂随我到外面去。” 秦珂被他牵出房门,心里腹诽不已:这秦容远整日是没什么正事吗,一回来就急着撺掇妹妹闯祸闹事。 而且她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她所住的院子是府里最大的一个,庭院养花种树,依旧有着很大一片空地供她平日玩闹。 秦容远的手稳稳地搭在她肩膀上,将她推到庭院里站着,说:“听说,阿珂昨日才让府里的下人吃了一顿鞭子?” 秦珂不语。 “我随口问了一句,那下人还能走,看来是打得轻了。”他话音刚落,长青就被两个高壮的侍卫推到秦珂视线里。 他还穿着那件布衣,洗得干干净净的,他一副窄腰宽肩的身板,再寻常的衣服也能带些让人心生眷慕的感觉来。偏偏一脸漠然,任由人踩压也不会给出任何反应, 这样的个性,遇到秦珂这种魔星,非得把他踩到脚底下才觉得痛快。 长青既然是家生子,没有意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仆从的身份。但他有能力为自己谋出更好的路来,只是现在缺少一个契机。 秦珂此刻眉眼倨傲,嘴唇轻轻抿住。手中的软鞭一直垂在地面,当真蜿蜒如蛇,温暖的阳光照耀下也泛着一层寒意。她目光锁住始终垂眼盯着地面的长青,提了下鞭子,然后一抖手腕,鞭子击打在砖石上时发出令人胆寒的脆响。 “啪”的一声,回音都很清晰。 试了试手。秦珂心里也很清楚,这种鞭子只挨上一下也够受的了。 她继续往长青的方向看,掂着手里的鞭子,思考了片刻。 然后她压着嘴角,漫不经心地说:“他站在那里,木桩子一样有什么意思。” 秦容远让人把长青带过来,无非是要给她寻一个靶子。她手下如果没轻没重,本就浑身带伤的长青不死也要再脱层皮。 手摩擦着鞭尾,见长青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她面上就挂了些不开心,恼他的不识趣。静静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下,恶劣催促道:“跑起来啊。” 她知道,长青的速度是很快的。 任务7(三) 但长青依旧垂着头不肯动,她咬了下唇,腮帮子鼓起来。分明很稚嫩娇媚的长相,手下的动作却狠厉且毫不犹豫。 院子的家仆侍女都被命令着站在一旁围观,看到秦珂接下来的动作,离得最近的双绮忍不住小声“啊”了一下,结果被冬生狠狠掐住了手背,那声音也就夭折在喉间,又正好被破空的鞭打声掩盖住。她不忍地偏过头,冬生偷偷瞪了她一眼。 宽敞的院落中,秦珂手中的软鞭凌空一展,下一刻就直直朝着长青打了过去,胆小的家仆侍女都紧紧闭上了眼睛。 结果是抽在了廊柱上,柱子上立刻就被鞭上的倒刺刮下一条细细的红漆来。 没几人看清长青是如何移动的,而坐一边躺椅上喝茶的秦容远扣了茶盏,微微倾了下身子,笑着“咦”了一声。 长青看似只是挪动了一小步,却恰恰避开了鞭子能扫及的范围。 秦珂没有停顿,下一鞭紧接而至。 长青躲过几回之后,还是被重重在后背上抽了一下,抽击皮肉的声音不像打空了那样清脆,闷闷的,让听着的人都觉得肉疼。 而他被抽到的地方几乎是立刻就见了血,先前那顿鞭子也打在后背,无疑新伤叠旧伤。隔着层薄衣,不知道是怎样血肉模糊的惨状。 他撞在回廊下的台阶上,滑坐在地面。 院子里只听秦珂得意的一声笑。而长青低着头,慢慢地,小心地舒出一口气。 他自然也懂,不让小姐打到一回,凭她的心性绝不会轻易收手。惹急了她,自己只会更惨。 ———— 那日以后,秦珂一连几天都没有见过长青。 许多不明就里的侍女都在私下里猜测,长青怕是被打死了,偷偷卷着席子扔到了府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活像是亲眼见到了一样。 于是侍女们更怕秦珂了。 那条鞭子被她别在腰间,时时带着,暗红的色泽就像是浸透了人血染出的。谁都不敢忤逆秦珂,生怕也如长青一样,挨顿鞭子,也被打个半死。 秦珂也连着好几天循环往复做着同样的事——遛鸟。 她从前养兔子,养小猫,都喜欢抱出来晒太阳,所以下人们倒不觉得奇怪。趁着院子里没几个人,秦珂捏着鸟笼子门上的扣环,慢慢把笼门打开。 鸟像炮弹一向迅速窜出笼子,终于重新得到自由,急不可耐地扑腾着翅膀飞越了檐角,很快就看不见了。 秦珂远远追着看了一会儿,把手指笼在衣袖里,表情淡淡的站在原地望天。从幼时起没哪个活物能在她手里活过半个月,纵然不是她弄死的,也会莫名其妙地以各种方式死掉。 保持睁眼不眨的状态,她瞪了某处虚空半天,酝酿着情绪。慢慢就有泪蓄积在眼里,眼眶周围也泛了红。 冬生向秦容远回禀时,就说小姐丢了爱宠,团着被子在床上哭了一下午。 于是秦容远来到秦珂房里安慰她,刚坐上床边,就暖玉温香抱了满怀。他的手很自然地环上秦珂,下巴垫在她发顶,用着亲密的姿势开口询问。只听语气,他语速慢,就显得极尽温柔,但在秦珂看不到的眼中却都是冷淡之色,“没了一只,还会有另一只的,阿珂不要伤心了。” “哥哥再给阿珂找一只更听话的,这次折断了翅膀养着,好不好?” 秦珂心里惊悚,埋在他怀里摇摇头,“不想养了,它们都不听话。” 秦容远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阿珂不愿意养畜生,那养人好不好?” 握着秦容远衣袖的手一紧,秦珂心道:来了。 年前秦珂曾被姑母带去燕终寺上香,结果看上了寺里俊俏的小师父。而那小师父其实是暗地里是帮着朝中某位大臣传信的暗线,秦容远这是要利用她将那小师父掳来府中,施计盘问。 她在外的名声却更差了。 秦珂倒是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是好还是坏,但那些恶毒的行径原主做得来,也在秦容远的刻意引导下毫无心理负担,换成如今的她却不行。 她抽了长青一鞭子到底是无奈之举,也已经努力把伤害降到最低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想出一个办法来,合情合理地改掉这种喜好伤人的恶劣个性,还能不让秦容远怀疑她换了芯子。 秦容远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那一日他看出长青的身手不错,生出了一些培养的心思。这段时间长青是改头换面了,就跟在秦容远左右,为他办事。 有着百分之三十的厌恶度做基础,秦珂很清楚,自己如果不停地折辱长青,很大可能是最终刷满厌恶度。但从本身的性子出发,她折辱的手段定然是极其残忍的,说不定某一天就会害死他。 但不管是刷好感也好,厌恶也罢,她都不愿做违心的事,毕竟内心里她对人命还是很敬畏的。 而对于燕终寺的那位让她“牵挂”的小师父,她不主动提,秦容远也再没有说起过。或许他是对秦珂有信心,相信她的念念不忘和势在必得。 因为她一向的性格就是如此,觊觎的就会拼命得到,得不到的就想办法摧毁。 不仅是秦珂,秦容远的性格也是如此。在这一点上,这一对兄妹倒是难得一致起来。 两兄妹一向都是在一起用早饭的。 侍女们捧着碗盘杯盏的姿势都格外小心,行走间一点响动也没有。秦容远在吃饭时不喜欢说话,不过往常秦珂的话倒很多,突然安静下来就显得有些反常。 果然秦珂成功得到了他轻轻一瞥,这时候的她眼尾微微泛红,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勺子搅在粥碗里,半天也没吃一口。 秦容远就有些意外,从没见她伤心超过一天的,这是又哭了一晚上? “不合胃口?” 秦珂被他吓了一跳,忙把勺子塞进嘴里,轻声吞咽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皮,犹犹豫豫地说:“没啊。” 听到她明显口是心非的回话,秦容远皱了下眉,手里的筷子也撂下来。 像是鼓足了勇气,秦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语气怪怪地改口说:“昨晚没睡好。”说完瑟缩了一下,快要哭了一样:“我昨天……好像梦游了。” 如果仅仅是梦游,她绝对不会怕成这样。秦容远认真端详了秦珂片刻,她面上的恐惧十分真实,神色也有很多茫然。 等再到晚上,冬生就睡在了外间为秦珂守夜。 秦容远让冬生留心秦珂是否会再次出现异样,所以冬生一直不敢睡沉。果然,入夜之后,她迷迷糊糊地半陷入梦,就被小姐帐中的响动惊醒。 忙爬起身点了灯,捧着纱灯往内室走。 床边纱帐被撩开,她看见秦珂坐在床沿,轻手轻脚地穿着鞋。却不像是梦游,听见她的脚步声,就立刻抬了头,眼中十分清明。细细的嗓音有别于平时的娇俏音色,“冬生,帮我更衣。” 整个人从神态到动作都带着说不出的怪异。 冬生就问:“小姐您怎么起来了?” 秦珂闻言看了她一眼,冬生接触到她的视线当即在心里暗骂自己:小姐最不喜欢别人质疑她的任何举动,她可真是睡糊涂了!于是不敢再问,忙转身将外衣抱来。 任务7(四) 秦珂却没有任何气恼的意思,等穿好了衣服,嘴唇轻轻一抿,小心翼翼地和她说:“别惊动了别人,你去找些伤药,然后陪我一起出去。”还追加了一句,可怜兮兮地说着:“我有些怕。” 说话的同时抓了下前襟,又将披风拢紧。 看到这样的小姐,冬生心里那种怪异感愈发强烈了。 秦珂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漆黑的发色衬着苍白的脸。外面的天早已经黑透了,冬生从脚底开始升起寒意来,那股寒意一直冲到了天灵盖。 ——小姐别是撞鬼了吧? 秦珂领着她出了房门。 大人又给小姐找了只兔子,小姐从小就喜欢养这些东西。哪怕没一个养得长久。 这一回是因为才丢了新宠物,一时提不起兴趣,就随意地丢在院子里让下人们暂且养着。 兔子带回来的时候已经伤了腿,但没人敢给它包扎,血凝在白色的皮毛上,一条后腿上都是血迹。整只毛茸茸的身子很可怜地卧在笼子里。 秦珂寻到此处来,在笼子前蹲下。她手里捏着伤药,慢慢打开笼门,然后把兔子很小心地抱出来。冬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因为秦珂竟然二话不说,开始给兔子包扎起伤口来了。 一边包一边还碎碎念,“你疼不疼啊?小兔子?”魔障了一般,语气里都是柔软无辜的关切。 冬生只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吧。 不然就是自己撞了鬼。 ———— 第二天一大早,秦珂睁开眼,眼底浅浅的疲色未褪。床帐密实地合住,她盯着床顶看,隔着床帐,耳边是秦容远和医官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这日以后,她就喝起了汤药,药汁被熬得浓稠,每回都是满满一碗。自从积分不断增加以后,她终于有了些身带金手指的优越感,遇到这种需要喝药的情况,系统就自动帮她屏蔽了药汁的苦涩味道。 医官也一时看不出她究竟是得了什么怪病,只好先开一些安神的药方。秦珂就适当做出疑惑不已的表情来,对突然开始喝药这件事十分茫然和抗拒。 为了体现来自兄长的关切。秦容远常在秦珂房里办公,一边算是陪着她。长青怀揣信件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秦珂偷偷摸摸地推开了窗子,缓慢而又小心地伸出胳膊。宽大的纱袖叠在肘间,露出一小片细白的肌肤。 她手里的药碗一倾,动作快速无声,浓黑的药汁就全都洒在了窗下。 太阳已经落山了,秦珂隔着木窗看他,嘴边抿出恰到好处的羞涩笑容来。她这样尤其美,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如果说长青因为不错的长相得到了秦珂的另眼相待,木头一样沉默寡言的性格却数次惹恼了她。从前的秦珂最喜欢以各种方式折磨他,试图让他求饶服软。 而此刻长青终于脱掉了他那身洗得发旧的布衣,好像曾经的卑微也都一并从他身上抹掉。深蓝色的袍服勾勒出劲痩的腰身,他还是那张挂着淡淡表情的脸,气场却一变再变,透着些隐忍的锋芒。 他抬眼望过去,就看到秦珂手指轻轻抵在唇边,冲着他作出噤声的动作。 但这样的秦珂却像是昙花一现。长青此后常会出现在秦容远身边,而秦珂最喜欢腻着秦容远,白日里就总能与他打照面。 秦珂见到他,就将手中的书压在自己的下半张脸上,露出漂亮的眉眼,眉宇间还是长青熟悉的傲气。随后不客气地一嗤,慢吞吞地说:“怎么,还装作不认得我了?” 一旁的秦容远已经很习惯秦珂的转变。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白天和夜里的秦珂呈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有时候夜里的性格持续的时间还会更长些,太阳才一落山就会“活过来”。 医官曾告诉他,在古书中也记载过相似的病症。书中所述之人患“魂移”之症,就像是别人的魂魄突然挤进了自己的身子里,于是一个人也能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表现和行为。 灵异一些的说法就是鬼上身,但秦容远不惧鬼神,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而他也想看看,秦珂这种异样,到底是鬼作祟,还是人作怪? 白天里秦珂的性格还和从前一样。娇蛮过头,见到了和以前大有不同的长青,居然开始磨着秦容远,让他把长青安排给她做侍卫。 作为提出这种要求的理由,她终于再次说起燕终寺。 燕终寺建在洗云山上。 秦珂坐着马车,长青也如她所愿,暂时成了她的贴身侍卫。她坐上马车去往燕终寺的路上,每隔一会儿就要挑起车帘看车外的长青。 软帘搭在手心,秦珂眼尾一扫车外的长青,看了两眼,很快就得意洋洋地落了帘子缩回车里。 长青身材高瘦,身上的衣服将整个人包裹得肌肉精实,一眼看过去很瘦,仔细打量却很力量感。此时正沉默地随着马车向前慢跑,速度均匀。分成两行的六人侍卫团缀在马车后面,都骑在高马上,这种对比衬得他很不受待见。 马上的侍卫如今都算是长青的手下,看着老大在马下跑,坐在马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训练有素,沉着稳重,但实际上却都是如坐针毡。 长青自从上一回被秦珂抽了一鞭子之后,消失的几个月里都在暗地里接受秦府的魔鬼式训练。秦容远最初注意到长青时,是因为他偶然间暴露出来的身手并不像是一个普通人,由此生出了一些好奇。 也算是一时兴起,给了长青一条出路,但转眼就把他抛在了脑后。 还是长青自己,拼着命搏了出头的机会,再次入了秦容远的眼。私下里秦容远派人仔细调查了长青,意外的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合理的情况,亲缘关系十分简单,活了这么多年也没经历过什么大波折。只是从两年前开始,性情稍有变化,从不爱说话变成了更不爱说话。 不过因为变化不大,身边的人都没有察觉出异样。他也还像从前一样在府中本分地做事,没招惹到秦珂时,倒也过得平平安安,在府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只是因为那张脸在侍女堆里颇受关注,撩动了不少芳心。 秦珂既不让长青骑马,也不容许他上车,故意在这路上想方设法为难他。他们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了,长青却丝毫不见疲色。从他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勉强的感觉,冷凝着表情,手轻轻放在腰间的长剑上。跑起来下巴微收,从秦珂的角度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侧脸,有汗水慢慢流下来。 任务7(五) 秦珂继续扮演着嚣张又恶毒的角色,往车外看时,大多都是在监督他是否偷懒,似乎等他跑得稍慢些就会出言责骂。 好在长青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轱辘声吱呀,拖出很长很迟缓的调子来,听在耳朵里十分枯燥。但看长青的表情,比这千篇一律的声响还要让人觉得乏味,万年不变的一张脸,嘴抿成一线,弧度都和平时一样。 长青就是这么无趣的性格,看起来就是天生缺少七情六欲的一块硬木头。秦珂心里明白,搅动他这一滩死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对于长青来说,他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原本的身份,抓住了向上爬的机会。但是没想到,秦珂只要一句话,就又能将他打回原形。 他心里没有愤怒,只是有些不甘心。 燕终寺里香火并不旺,尤其这一日,香雾升腾的大殿里见不到几个人影。 秦珂带过来的这些侍卫,看起来是在保护着她的出行安全。其实最大的作用就在于,如果她想要绑走小师父问机,能有些底气,而且也增强了可行性。 但今日显然是做不成什么的,因为圣宠正隆的云嘉公主,一早就低调地进入寺中与问机师父讨论佛法。云嘉公主倾慕问机多年,剧情中秦珂也正是因为得罪了云嘉公主而丢了性命。 导火索无非就是两女争一男,这个男的还是个假和尚。 比大殿门槛高不了多少的小沙弥双手合十,奶声奶气地和秦珂说:“师父没空。”秦珂笑眯眯地弯下腰,手轻轻在他的小光头上虚虚盖了一下,故意问道:“为什么呀?”长青站得近,能看到秦珂笑得纯善,侧脸美好,她身上那些恶劣在此刻都看不出分毫来。 小沙弥扬起圆圆胖胖的脸蛋,憋了半天,突然眼底一亮,小短手指着秦珂身后,开心地喊了声:“师父!” 秦珂站直了,才转过身子,就看见不远处的两人正并肩往这里走。一男一女,女的高挑纤痩,穿一件烟粉色的宫装,挽起高髻。是云嘉公主无疑。男的穿着白色的僧衣,虽然剃光了头,气度也非凡。 两人这样一边走,还在不停交谈着。等离得近了,秦珂看到云嘉公主满眼恋慕之色还未来得及收起,但也没有遮掩一下的打算。 倒是看见了她,眼底厌恶之色一闪而过。秦珂名声一向很差,又是出了名的贪慕男色,云嘉公主自然能推断出她来燕终寺是没安好心。唯恐问机被她调戏了,登时生出满满的保护欲。 下巴微微扬了下,“秦小姐也来上香?”云嘉公主的傲是带着尊贵身份赋予的矜傲,和秦珂的跋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秦珂见了礼后,大大方方地回话说:“自是仰慕问机师父……的佛法已久,想出来见见世面。”她笑得坦荡,落在云嘉眼中只觉得她是没正形又不知廉耻。 云嘉的目光不经意地越过秦珂肩头,最先看到不远处沉默静立的长青,心底猛地一惊艳。这念头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又滋生出更多的鄙夷来。瞥了眼秦珂,心道她连侍卫都要挑如此好样貌的,怕是早都遭了她的毒手。 连带着对长青也有些可怜加上看不起。鼻子里哼出一声,“那你可来晚了。”偏过头,柔声和问机说:“刚刚说到哪儿了?” 问机只在一开始见到秦珂时和她轻轻一颌首,不冷漠当然也毫不热络。表情浅浅,整个人像是山溪一样清澈干净。 如果是从前的秦珂,最喜欢这种对她爱答不理,可望不可即的男人。什么伦理禁忌通通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就算是把人打折了腿,也要留在自己身边。但现在这样的人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长青本以为她被大人宠得能翻天的性格,当下或许都敢和公主争锋。没想到她只是不在意地一笑,挂着“我很理解”的表情一眨眼,说:“自然,先到先得嘛。” 谁要和她分先后!云嘉没好气地瞪了秦珂一眼,带着问机往殿中走。 小沙弥躲在旁边,忙懵懵懂懂地跟紧师父。 秦珂站在他们身后看了一会儿,殿门宽阔,殿内深深。显得她立在门口的背影格外单薄细瘦,像是个备受冷落的小姑娘。 她突然回身,正捕捉到长青看过来的眼神。 然后手就摸在了腰间的鞭子上,眉一扬,“你在笑话我?”很不讲道理的模样。然后几步走过来,近了才又开口说:“管好你的眼睛。” 和他擦肩而过,长青就默不作声地抬脚跟上。 —— 马车折返回秦府。 秦珂从车上跳下来,气势汹汹地穿过大门,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路上与她相遇的仆从纷纷深埋着头,生怕和她对视。 吉管事来禀报消息时秦容远正在书房看书,闻言抬起眼,“她没有见到问机吗?” “听说是碰上了云嘉公主。”吉管事在心里想着:毕竟秦珂再嚣张到底不是个傻的,怎么敢和公主正面起冲突呢。 秦容远就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听起来还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自己这个妹妹已经没什么脑子可言了,没想到还是清楚自己的身份的。真是不如从前可爱了,以前的她还敢扯云嘉公主的头发呢。 “那一定是憋了一肚子气。”话一转又问,“长青呢?” 提起这个吉管事心下叹气,他以为长青已经算是得到一些重用了,没想到大人还是毫不在意地就扔给了小姐,让她随意折腾。 回道:“跟着马车跑了个来回。” 秦容远听到这个终于有了些笑模样,视线重新落回手中的书上,“她花样倒是多!” 秦珂房里,冬生帮她卸掉首饰,重新梳了个简单舒服的发型,再换上干净舒服的衣裳。秦珂不怎么开心,晚饭时胃口都不大好了。 冬生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地开解。 提到寺中偶遇的云嘉公主,秦珂表情很不屑,“我才不是怕了她。” 她支着下巴,静了一会儿突然说:“云嘉公主不是要嫁给哥哥吗?”京中早有传言,皇上极为中意秦容远,欲将公主尚给他。 秦珂眼皮耷拉下来,指甲轻轻刮了一下桌面,“那以后就是嫂子了,我不会惹她生气的。” 冬生愣了一下。 像是自我开导一样,秦珂想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问机有什么好?一个臭和尚罢了!哪里有长青有意思呢。”声音很轻,几乎是自言自语。冬生听她这么说,就开始在心里默默可怜长青招惹了恶魔一样的小姐。 任务7(六) 长青跟着马车跑了一路的事几个时辰就在府里传遍了,在洗云山跑个来回,若是个没体力的,怕是腿都要跑断了。长青却还是没事人一样,还是他年轻体壮的原因。府中人既叹服他能忍,也惋惜他时运不济。 冬生正想着,就见秦珂从发髻上抽出一根银簪。举着银簪看了两眼,笑得坏坏的,目光转向她说:“去,把这东西扔到池子里。偷偷扔,别叫人看到。” 秦珂让下人把长青叫来自己面前。 看着站在门边的长青,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似笑非笑着说:“长青,我的簪子不见了。” 她这么笑了一下,一边的冬生就打了个寒颤。 秦珂动作漫不经心,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手指轻轻按在杯沿上。这才开口:“你到院子里给我找一找吧。” 长青听到这句话,只是抬眼看了秦珂一眼。秦珂很自然地回望他的视线,他明明知道自己又要找他的不痛快,但也不知是能忍,还是真的听话,慢慢收回了目光后就转身走出了房门。 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看着他的背影,秦珂笑着摇摇头。长青但凡能装出一副懦弱样子来,原主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他。越恶劣的人越喜欢刁难他这种硬脊梁。 秦珂住的这个院子很大,又种了许多草木花朵,想找一支掉落的簪子是很费心力的一件事。多几个人一起找还好,只一个人就有些困难。 冬生却知道,何止是困难,那簪子根本是找不到的。她早听从小姐的吩咐扔进了池子里,长青就算是把这院子翻个底朝天,也想不到那东西是已经沉在池子底下了。 现在就只能替他祈祷着小姐喜新厌旧,赶紧把他这一号人忘了。折磨一两天还能挺过去,时间久了他连命怕都是早晚废在小姐手里。 长青从下午找到傍晚,院子里来往的侍女家仆,都要偷偷摸摸地瞥上他几眼。而他始终不急不躁地寻找,靴底踩在土里,绕开花枝,一手轻轻勾着衣摆。 他变得越发沉稳了,有了一些以前没有的气势和淡定。 很快天色就暗下来,视野也不比白天有光亮时清晰。又找了一会儿,长青刚直起腰舒口气,就看到对面卧房的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秦珂轻轻撑着窗棂,远远向他看过来。 应该看了很久,索性都坐在了窗边,双手交握托在下巴下边,笑吟吟地盯着他。 侍女冬生进房里来点灯,她看见自家小姐竟还在窗边坐着,目不转睛地瞅着外面。已经入夜了,她心里有些担心。既担心长青会被命令着找上一夜,也担心小姐又作出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月亮已经在往树梢上爬。白蒙蒙的圆月流下清辉来,院子里显得有些冷寂。 ———— 秦珂提着灯笼走出房门,身边没有让侍女跟随。 长青心里其实已经很清楚,那簪子也许根本不是落在了院子里。但他寻找的动作没有停,因为秦珂既然没有发话,就是要他一直找下去。 他余光看到秦珂慢慢走过来,站在隔两步远的地方看了他一会才说:“你找到了吗?”声音软软的。 长青摇摇头,低垂着眼帘看向地面。他敏感地感觉到这时候的秦珂和白天是不同的,但还是没有直视她的眼睛,果然他听见她小声地笑了一下,压着声音说:“我帮你找。” 她穿着白日里一模一样的衣裳,表情却完全变了一个人,温柔又小心翼翼。 他觉得很奇怪。 明明是故意让他找不到,为何又来帮他? 秦珂白天和夜晚会发生变化这件事是被秦容远下过命令的,不许外传,府里只有贴身的侍女比较清楚这件事。而秦容远找来的医官也好,民间神医也好,都拿不出有效的方法来医治秦珂,阻止她这种早晚性格的切换。 因为晚上的秦珂要温柔幼稚些,且对近几年发生的事毫无记忆。就有医官猜测她是否是幼年时遭遇过重大的打击,慢慢的,身体里就衍生出这样两种不同的性格来。那一次重大打击就如同一个分水岭,让她身体里这两个性格背道而驰。 每逢入夜,隐藏的性格就会压制住本来的性格。 秦珂希望达到的效果就是如此。近几年秦珂做过太多恶毒的事,已经不能单单拿“熊孩子”这个词来形容了,但很小的时候还是很善良可爱的。 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秦容远怎么就能忍下心来伤害当时的小秦珂呢? 对于被刻意引导着,才慢慢变得恶毒的秦珂来说,唯一信赖的就只有秦容远这个哥哥。也只会听他的话,做他希望自己做的事。 但对于善良的小秦珂来说,那时的秦容远还远没有如今这样深沉的心机,喜怒都摆在脸上,对着她时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所以敏感的小秦珂很怕他。 秦珂提起裙子,一步一步走到长青身边。她如此提灯从月下走进他的视线里,费力地踩过草枝,但还是坚定地靠过来。长青看在眼里有些恍惚,愣愣地等她走过来,然后她又把灯笼塞进了自己手里,“这么暗,眼睛会不舒服。”声音透着关切。 突然轻快一笑,眼睛在周遭一片黑暗里显得亮亮的,像是月光都落在眼里。 说是帮着找,但秦珂的表现看起来是极其没有耐心又毛躁,孩子一样很好动。长青沉下心来时,四周的一切他都能毫不在意。偏偏秦珂就要不停在他身边弄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来,一会儿跑到他前面拂开大片草叶,一会儿又落到身后去了。 他思绪被牵引着,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叹完,就听见秦珂小小的惊呼一声,“长青!” 他走过去,看见她站在一棵树前,白白的手指按在树皮上,回过头很惊喜地说:“你过来看!” 等他凝神一看,才看到那棵树上,被她手指压着的地方有浅浅的白色痕迹。 只是时间久了,那痕迹代表着什么有些不明显。 “你还记得吗?我在这里刻过你的名字!”秦珂一开始还很激动,但仔细看着长青的表情,见他有些茫然,声音就低下来。很失望地说:“你都忘了啊。” 长青在秦府长大,自然和秦珂有过一段比较单纯的幼年过往。不过主仆有别,并没有发展出什么青梅竹马的感情来,但是这些小记忆现在翻出来应当还是很温暖的。 结合之前系统给的剧情分析,小长青的小小白月光,不就是幼年曾给过他温暖的还很善良的秦珂吗? 任务7(七) 不过…… 秦珂看向表情继续保持平淡且无波澜的长青,他似乎是太过冷淡了些? 她之所以衍生出一个单纯善良的性格,有一部分原因是很清楚地知道长青就吃这一套。她拿到的剧情里只说明男主长青是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但是从前的口味总是不会变的。 长青目光移到秦珂脸上,见她失望的表情还挂着,心里有些异样的不适。 从几年前他突然失去记忆开始,就很抗拒接触过去的事。好在以前的自己似乎也待人冷淡,无父无母,身边连个关系较近的朋友都没有。原本过分孤僻的性格还让不少人很怕他,不愿意和他接近。 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记忆之后,他一点一点适应着周围的一切,居然也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其实失忆这件事可大可小,因为他的确曾经在府外办事时伤了脑袋,也有理由解释这种状况。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不喜欢被别人牵着走,要与他不想干的外人来告诉他,他应当知道的事情都有什么。他对失去了什么的记忆并不在乎,因而从没有和别人提起过。 那时正赶上秦容远将府中大部分老仆打发出府,他也是因为占了这样的时机。 正想着,突然被秦珂拉住了。 她手指微合,隔着衣袖抓在他胳膊上。他穿得单薄,能感受到她温热的手心压在皮肤上的浅浅触感。 而秦珂伸手拉他的原因,是要带他快步走过院子里的池塘。 这水池是秦容远特意挖来给秦珂种莲花的。 某一年她不知怎么又不喜欢莲花了,让人把花拔了个干净,冷清清的池子到夜里显得黑又深,水声细微。 长青往水中看了一眼,院子里他都找遍了,只有池子里不曾找过。 但此刻秦珂拉着他走得飞快,好像生怕他反应过来一样。 长青轻轻挣开秦珂的手,暗夜里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沉默着拉开腰带,脱了外衣要往水池里跳。 “哎!”秦珂连忙拦住,“你傻不傻呀,那水很凉的!”她扯着他的袖子,急得仰高着脸训斥他。 他就这么垂眼看她的眼睛,整个人像是一只大狗,虽然冷淡,但很给人安全感,又矛盾的让人觉得心软。 “我只是想多和你呆一会儿。”秦珂咕哝了两声,“那簪子我不要了!” “你不要总去招惹她,她很讨厌的!” 长青其实听清了,但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反射性地问道:“什么?” 秦珂看着他,喃喃说:“你只要记着,我和她是不一样的。” “她为了哥哥活着,而我是为了你。” 日头挂得很高了,秦珂才打着小小的哈欠从被子里拱出来。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趿着鞋往床下走。没走两步,就轻轻一脚踢到了床边摆放着的一个小筐上。 那筐底十分平坦宽敞,铺着厚实且纹路精致的绣面垫子,一只雪白的小团子正窝在里头呼呼大睡。秦珂看了一眼,拧起眉头说:“这东西怎么又在我屋里?扔出去!” 冬生忙几步上前,提起给小兔子做窝的筐,不敢迟疑地往门外走。但出了门,也妥善安置在后院里,因为如果当真随随便便就扔出去,到了晚上,那个小姐又会露出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来。 等秦珂坐下梳妆时,就随口问一旁的双绮:“长青呢?”她近来一提起长青,眼里就会浮着浅浅一层愉悦,像是又想了什么坏点子出来。 而后噙着笑的嘴角一压,“是不是还没有找到我的簪子?” 双绮捏着腰带的手一顿,面带疑惑,恭敬地低声说:“昨晚小姐不是说,不用长青继续找了吗?” 结果她才说完,就见秦珂面色微微一变。 这时候冬生刚从门外迈进来,趁秦珂还未动怒,抢着话说:“长青正在廊下站着呢,一大早就来了。” 秦珂听到这话,像是半口气刚提起来就被噎住了,顿了一瞬,轻轻哼出一声,“算他识趣。”然后又施恩一样说:“找不到就算了。” 冬生趁机说道:“可要让他进来?” 秦珂懒懒合了合眼,算是默许。 除了贴身侍女,长青如今已经成了最常出入秦珂这座院子的人,不过这种“荣宠”可是没人会觉得羡慕的。 长青最近在府里势头猛,眼见着就要往上爬,一跃站到许多人的头顶上,私底下虽有不少同情的声音,等着看他热闹的人也不少。他这样宠辱不惊的,都有人私下里打赌他能坚持多久。 外头阳光清透温和,整个院子都罩着柔光一样。长青就在这样的背景里走进来,该是在外面站很久了,身上带着温暖干燥的气息。 他今日倒是换了身袍子,不过也还是蓝色的。 为人无趣也就罢了,连着装的颜色都如此单调乏味。幸亏他这张脸生得好,什么颜色都与之相衬,从来都是人靠衣装,到他身上直接反了过来。 秦珂刚净过面,梳了装。整个人像是夏日枝头开得正潋滟的花,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女独有的明媚妍丽,这时候转过头看他一眼,“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长青站下身,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枝银簪,双手托着。不言不语也不邀功。 那银簪已经被擦拭干净,柔光笼着,架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骨之上。 秦珂先是看着他的脸,然后才将目光落到他手上。屋子里很静,秦珂沉默得久了,除了长青面色淡定,双绮和冬生都隐隐透出担忧来。 结果秦珂忽地一笑,“我倒是小看你了。”昨夜她示意长青去留随意,想来他真的跳进池子里找了很久。 这样做的多、说的少的男人格外有魅力。秦珂软下目光,嘴角也勾了起来。 她也不继续为难他,将手轻轻搭在他手上。银簪已经带了一些他的体温,她指腹轻轻在他手上擦过,然后拿起簪子握在手中。 长青站直身子,看向秦珂。 他看着秦珂保持着嘴边的笑意,下一个动作就是把那银簪插回发髻中。银簪上垂着的一颗指盖大小的珍珠,正好落在耳畔,摇摇晃晃贴着她的笑脸。 她很少这样笑。不像是东西失而复得后的开心,和昨晚也不大相同,昨晚的笑软得像个小姑娘,是要人仔细呵护的纯真可爱。 这时候却是像一只高傲不肯理会人的猫,终于被哄得展颜。 秦珂终于不再折腾长青了。 院子里的下人们都觉得秦珂是玩腻了,难得沉静几天养精蓄锐,开始都还战战兢兢的,但意外地发现这一次的变化格外持久。 任务7(八) 这个时候再回想起来,自从让人抽了长青一顿鞭子,又求着大人将长青调来身边之后,秦珂就几乎没有打骂过下人了。 不过威慑感丝毫不减,竖眉瞪眼时还是熟悉的味道。 秦容远近来忙着朝中的事,回府时都是深夜了。这日休沐,再次来到秦珂院子的时候,看到秦珂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紧挨着长青,很老实地坐在一边。连双手都交叠着垂在膝上,穿一件纱裙,发型都显得乖乖的。 长青手里拿一把刻刀,另一只手握着什么东西,不停在雕刻着。他低下头很认真地专注着手上的动作,而秦珂探着脑袋往他手里看,表情与他十分同步。 她从前眉眼间有抹不去的戾气,此时此刻整个人却透着平和。 秦容远心底有些异样,但很快就被他忽视掉了。 以前秦珂的眼中只能看到他,若得知他来了,他才踏入院子里就能看到她从屋子里跑出来的身影。 但现在,他隔了不远站着,秦珂的眼中却只有长青。 还是长青最先看到他。 长青的动作都停了,秦珂犹自不觉,还在轻轻低下头,帮他把木雕上的木屑吹开。小声催促说:“这个眼睛,要照着我的眼睛来刻。” 秦容远以拳抵唇,咳了一声。长青站起身,退到一旁。秦珂这才看过来,愣了一下然后弯了眼睛,起身跑到他跟前。语气亲昵,“哥哥怎么过来了?” “如果再不过来,我这个哥哥怕是要被你抛在脑后了。”秦容远大手压在秦珂发顶,轻轻拍一拍,话里却没有谴责意味,满满都是宠溺。 秦珂扑到他身上,抱紧他胳膊,做足了依赖兄长的妹妹该有的表现,大声说:“怎么会,哥哥最重要了!” 随意关切了两句。 秦容远的笑始终不达眼底,他手指抚在秦珂额角,轻轻拨开她的额发。声音很低柔,但是让人觉得心里发毛:“哥哥明日要出京办事,最近可能不大太平,阿珂在府里万事小心。” 能让秦容远说出这种话,那京中绝对要来一场风雨。 秦珂的预感果然很准。 秦容远才走没几天,吉管事匆匆忙忙地到秦珂院子里来了,额头上都是汗。秦珂还有些奇怪,因为吉管事一向严肃持重,少有这样大惊失色的模样。 而且就算有急事,也应当等秦容远回府再说,怎么跑到她这里来了?她一个不学无术的娇小姐能出什么主意? 吉管事从院子里一路快步,直接走到房门前才停住:“小姐,云嘉公主到咱们府上来了!” 秦珂从屋子里走出来,疑惑地问:“云嘉公主?她突然来做什么?” 吉管事靠近了些,低下声音,先说了句听来无关的话:“问机师父……死了。” 说完又喃喃道:“云嘉公主,怕是来者不善啊。” 他对问机师父是为什么死的,是如何死的,并不十分清楚。只隐隐听到风声说此事关乎皇室安危,是由皇上下令秘密处死的。其实这本与秦府没什么牵扯,偏偏问机死前留给云嘉公主的血书上,提到了他之所以身死是秦容远所害。大人今日的来信上提及此事,推断云嘉公主定然会由此记恨上秦府。 结果这不就亲自上门来了吗? 看吉管事这大祸临头的表情,秦珂因为知晓剧情,心里清楚问机师父的死的确是秦容远在背后做了推手。云嘉公主既然爱着问机,又不能报复生养自己的父皇,势必要向秦容远,甚至是整个秦家寻仇泄愤。 秦容远似是而非的“不太平”,怕也是早都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居然不告诉她。 秦珂被吉管事带着来到前厅,路上脑袋里迅速运转,想着如何来安抚盛怒中的云嘉公主。 而她显然高估了云嘉的忍耐程度。 等才打了照面,云嘉公主端坐在椅子上,曾经的矜傲之上压着风雨欲来。听到声音就一撩眼皮,放下茶盏说:“秦小姐,别来无恙啊。” 秦珂就算有意和她周旋两句,也能感受到她十分明显的不耐烦。没说几句话,就提出要在明日约她同爬洗云山。帖子都不递一张,可见是愤怒得失去了理智,急着要她们秦家付出代价了。 云嘉的确是才知道问机身死且和秦容远有关之后,就直接来到了秦府。秦容远跑得快,她鞭长莫及,但他最疼爱的妹妹可还留在京中呢。 看着巧笑嫣然的秦珂,云嘉袖中的手狠狠一握,心里默默想着:“你害死我在乎的人,我也要你尝尝这个滋味。” 这么恶意满满的邀约,根本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秦珂。秦珂才一犹豫,云嘉就冷冷一笑,那笑跟刀子一样,紧接着她慢吞吞地说:“怎么?秦小姐不愿给我这个面子?” 秦珂也只好一笑,先应下来。 —— 太后宫中云嘉公主哭得形象全无。 这么多天,她的情绪终于再也扼制不住,眼泪满脸,表情有些狰狞。“问机死在洗云山,我自然要秦家人在那里为他陪葬!” “秦容远只这么一个妹妹百般宝贝着,纵然死了,也怪她哥哥先对不起我!” 太后是云嘉的祖母,平日里最是宠爱她。云嘉整日和她呆在一起,一有异样她就察觉到了。这才派人偷偷打探到云嘉的谋划,得知她有意害人性命,又惊又怒地训斥她:“你怎么这么傻!” 云嘉身上还是那件烟粉色宫装,这是她最后一次见问机时穿的。挽着和那日一样的发髻,连妆容都丝毫不改,只是这时候已经哭花了。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所为吗?” “你亲自跑去秦府约人,秦家小姐如果当真死在了洗云山,你怎么能洗脱嫌疑!” 云嘉公主一向不够聪明,性子直得简直不像是个长在深宫的人。她跪在太后面前,膝行两步,伏在太后膝头,哭得惊天动地。太后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和缓了声音说:“趁现在还来得及,快住手吧!秦大人不过是听从你父皇的指令,你迁怒他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去害他的家人?” 云嘉公主哭得浑身脱力,跪坐在太后脚边,哽咽道:“晚了……我早派了人过去,怕是已经得手了。” 出门前,秦珂想了想,云嘉公主怎么也不至于亲自来约她,就当真让她交代在了赴约的路上。毕竟真如此做也太蠢了些。云嘉公主再受宠,顶天能调动几个侍卫,而秦府训练有素的下属至少能一个顶五个。 而且不管派来多少人,她的命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取走的。不过出门总不能什么人都不带,她从府中侍卫里挑出几个身手格外好的跟着,没有带侍女。 但她可真是再次高估了云嘉公主的头脑。 去洗云山的路上,她还有兴致调戏长青两句。 她手臂搭在一起压在车窗上,下巴垫在上面。马车轻轻颠簸着,她的笑意不减,“喂,长青,你会保护我吧?” 长青坐在马上,握着缰绳,侧影痩又修长。隔着很近的距离,能看到他嘴唇微微抿着,听到她的声音才侧头看向她。 “嗯。”声音沉沉的,很能安抚人心。 任务7(九) 他们秦府的马车跟在云嘉公主的车驾后头,但前面的车里根本没有什么云嘉公主,只有一个和公主身段相似的人,蒙着面纱坐在车里。 已经走了很久,没一会儿,一侧的林子里猛地传出一声尖锐的哨响。大片飞鸟被惊起,一伙流寇打扮的人就在此时窜出林子,拿着刀剑直直朝着秦珂的马车砍杀过来。 这些人再伪装,蒙面巾上露出的上半张脸却还是带着正经严酷的神色。姿势和手法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之流。 目的也十分明确,是冲着要秦珂的命来的。 外面已经有刀剑相交的声音响起,秦珂想掀开帘子看看,却发现帘子被压住了。长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马凑过来,隔着一重帘子,他微冷的声线中带了些肃杀之气:“小姐。”又放柔,似乎是怕她害怕,“不要向外看。” 秦珂轻轻嗯了一声,很信赖他。又小声加了一句:“你要小心。” 马车的空间不大,昏暗少光。但长青刚刚的声音沉稳有力,即使她不往外面看,对一切一无所知,也觉得很踏实。 秦珂挑出这几人都是府中极厉害的,再加上长青,对方溃不成军,始终被挡在离马车很远的地方,受过训练的马没有受惊,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 等响动渐渐消失了,秦珂这才掀开车帘看着车外的场景。 她一下子看到长青正站在马车边,手里握着长剑,剑尖垂直剑锋上都是淋漓的血。他闻声向她看过来,秦珂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一边问他:“你受伤了吗?” 长青微微怔了一下,把剑收回剑鞘。抬脚走到车前,他手上划开了一条血口,看着不严重,但一直在流血。 他难得露出这么迟钝的样子来,秦珂从马车里钻出来,他正好到了她面前。 “受了伤也只知道木头一样站着,显得自己很有能耐吗?”秦珂眉间夹出一道细细的痕迹,有些生气的表情,把他手拉到自己眼前,动作却很轻很稳。 她蹲在车上,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姿势不够雅观。只顾着仔细在他手上的伤处,把手帕绕合,还系了一个小小的结。 长青始终有些发愣。既是因为秦珂的动作,也是还未从发生的一切中回过神来。 刚刚提剑杀人时,他觉得那些场景十分熟悉。 比在秦府时经历的一切要熟悉得多。 —— “长青,你手还疼不疼?” “不疼。” 秦珂回府的路上也不老实,一直在和长青说话。长青回答了之后,就能听见她笑出声来,不知哪里又逗她开心了。 她眼睛亮亮的,目光灼然,即使他不看也能感觉得到。 秦容远得到了消息就快马加鞭赶回了府中,他本来就在返程的路上,但进府门时也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往秦珂院子走的路上听下人回禀说,秦珂或许因为昨日受到了惊吓,入夜时就发起热来。 烧了很久,才稍退下来就昏昏沉沉地一直睡着。 一睡又睡到这一日的夜幕降临。 秦容远在她床边坐着,看她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的颜色苍白,看起来十分可怜。 她眉眼已经长开,比小时候还要好看许多。 出生的时候像一只小猴子,但每一年都要更漂亮一些。等到七八岁,已经初具美人胚子的模样。父亲会把她高高举起来,说阿珂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宝贝。 那时候她就会开心地笑起来,院子里都是她快活清脆的声音。 性子并不像她那个故作柔弱的母亲,反倒是风风火火的,对他也格外不认生。他对她并不好,但她哭过了却不记仇,没几天又会扑过来叫他哥哥。 除了他,那几年里府里每一个人都对她极尽宠爱或是极为尊敬。 后来是怎么开始怕他的呢?好像是那一回她险些溺死在池子里,他当时就在岸上冷眼看着。 秦容远慢慢哼了一声,眸中一片漠然之色。现在,即使府里只有他,他也帮着父亲呵护着她呢,不是吗? 她想做什么,想得到什么,他都会满足她。 他这个亲爱的妹妹,近几年说话做事都是得意又刁蛮,也很久都没有生过病了。如今猛地病了,弱得像是他一只手就能扼死在这屋子里。 秦容远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铺开在枕上的黑发。发丝冰凉,绕在手指上,又缓缓落在手心。 他无聊得很,索性玩起手中的头发来。 秦珂闭着眼睛,应该是陷入了什么梦境中,嘴唇微微阖动了两下,手也胡乱抓着。 他突然被抓住了手,她细细的手指握住他食指,他想抽出手,她绞在上面的力气反而更大了。 “哥……”声音像蚊子一样,又细又小,还掺杂着一些哽咽,听来委屈得不得了。 秦容远对她的梦话并不感兴趣,但他听力素来很好,屋子里又很安静。她声音愈发低下来,像是含在嘴里,有些模糊。 “哥,你疼不疼?” 他顿了一下,还是很不留情地把手从秦珂手中慢慢抽出来。她睡得不安稳,这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恍惚地掀开眼皮,盯着头顶的床帐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偏过头来看见他,抿住嘴唇,细声说:“哥。” 说完挣扎着坐起来,双手捞着被子都堆在自己身上。小小的下巴藏进去,只露着大大的眼睛看他。“哥,你怎么在这里?” 秦容远抬起手。 她看到他的动作,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很怕他的样子。 但他的手连停顿都没有,依旧自顾自地盖在她脑袋上。他看出她想躲,但还是强忍着,似乎是害怕惹他不快。 她长长的睫毛闪动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装模作样地低下头,然后就一直盯着他腰带上的玉扣不说话。 秦容远心里想:她这是又变成了晚上的性格。这时候的她一直对他避之不及。 可能是这样安静的相处近几年太少了,而且这样安静胆小的她也早都消失了。她的这种变化倒让他少有地回想起过去来。 那时父亲和她的母亲还活着,他整日在外厮混。最过分的一次,险些打死了人,也因此激怒了父亲。当日他就在院子里罚跪。 她那一天穿了新衣裳,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走到他面前。 那裙子上绣了一只彩色的长羽鸟,她喜欢得不得了。忍了好些天才穿上,因为那一天是她生辰。 然后蹲在他面前,扬起小小的脑袋,问他:“哥哥你疼不疼?” 他不想理她,换了个方向跪着。她就保持着蹲姿,兔子一样蹦了两下又转到他眼下。 任务7(十) 秦容远当时才和人打了一场架,打得很凶,虽然是他占了上风,但身上也受了不轻的伤,鼻子下和嘴角边都血迹,他草草抹了一把,不在意地继续跪着。 手上也有伤,伤口的血还未凝固。 父亲不许下人来给他包扎伤口,他根本也不怕疼。 秦珂稚嫩的脸上却挂着心疼,伸着有些短胖的手指往他脸上戳。他不耐烦地撇了下眼躲开,突然恶劣地把手上的血污都蹭在了她的新裙子上。 如愿把她惹得大哭。 最讨厌她的那几年,他踩碎过她的竹蜻蜓,打翻过她的羊奶羹,也威胁过要把她扔出府。 秦容远想: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哥哥,也并不想当一个好哥哥。 又一日,云嘉公主亲自乘轿来了秦府。 前日里还恨不得把秦珂弄死在洗云山上,这次来却笑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秦珂站在秦容远身侧,见他对云嘉公主一直是爱答不理,姿态看着恭敬,但却没什么真心。 问机的死既然与秦容远有关,云嘉公主必不会再嫁到秦家来了,而且还要和秦家势不两立。但看着秦容远也不像是在乎这些的,云嘉公主的所作所为对于他来说,手段都如孩子间的小打小闹,所以他并不放在眼里。 秦珂站得近,怀疑自己都能听见云嘉公主的磨牙声,偶尔流露出想要撕咬下秦容远皮肉的凶狠眼神,但秦容远都只当没看见。 云嘉今日来也没安好心。 朝中的陆大人与秦容远是政敌,明争暗斗许多年,如今她就要帮着陆大人来斗倒秦容远。虽然是被利用,她也心甘情愿。 只要能为问机报仇,什么事她都做得出来。 “阿竹。”云嘉喊了一声。然后从她身后走出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刚刚一直低着头。 这时候抬起来,才发现长相十分阴柔,透着病态的美感,眉梢眼角都是惹人怜爱的风情。但是肤色格外苍白,更显得唇色如血。 表情也很柔媚,不似男子那样阳刚。 云嘉忽地一笑,转头看着秦珂说:“那日我也受到了惊吓,但实在不该不来探望秦小姐一番,这便是给秦小姐的赔礼了。” 殷月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被当成礼物送出来有什么耻辱的,听了云嘉公主这话,面上始终挂着笑,看起来异常的乖巧。 而秦珂闻言一直盯着他,表情凝在脸上,瞧了他一会儿颊上就微微泛出些红来。 殷月竹忍不住看了一眼比他矮了一头的秦珂,她微微抬着脸,轻眯着眼看他,似乎是已经被他美色所迷。他心中不屑又觉得恶心,面上却笑得更加勾人。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是为什么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的。他幼年寄人篱下,只远房叔父勉强愿意接纳他,还容许他在族学读书。一日在街上,同行的人不知怎么招惹了出府玩耍的秦珂,失手将她推倒。结果那日他们在场所有人,都遭到了秦容远的报复,他甚至被叔父赶出了门。 若不是后来得主上收留,他早沦为了乞丐。 如今自己的模样和几年前已是大有不同,他听说过近几年秦珂的荒唐,不怕勾引不到她。 秦珂仔细打量着这个名叫殷月竹的少年,他的恶意虽然藏得很深,她却并非原来的性格和心智,自然能看得清楚明白。 一旁秦容远也在留意她的表情,知道她虽然年纪不大,但一向爱男色。他又看了眼不远处笔直站着的长青,如今长青就像是自己妹妹的一道影子。 但是再喜欢,见到更好的,还是会转眼抛到脑后。 今晨她还特意向他将长青“要”了过去。 当时话说得那么真心,“哥哥以前说,要我养个人,那不如把长青给了我。”语气也是得理所当然,一点也不觉得她尚未出阁的姑娘说出这种话多么惊世骇俗。 他就笑问:“长青不是已经成了你的侍卫了吗?” 秦珂抱着他胳膊的手更紧了些,得寸进尺地说:“以后除了我,谁也不许使唤他。”说这些话时,长青就那么垂手站在旁边,好像话里说的不是他一样。 身旁是正在撒娇的妹妹,他眼中带着深意,看了看长青。 然后嘴上很纵容地说:“自然都由着你开心。” 回到当下,目光落在云嘉公主突然带来的貌美少年身上,他在心里摇摇头。 秦珂时不时就瞥殷月竹一眼,看起来是对云嘉公主这份“厚礼”满意地不得了。 ———— 秦珂一直在思考着她与长青的关系。 然后她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长青对自己的恨意不多,而且那些恨意全都来自于原主自己作死,处处折磨他。 他这样记忆全无的人,应当是封闭着内心,然后等待着终有一日被感化的人设。按理说夜里的自己趋向于幼年的纯善性格,无害、更容易与人接近。他也应当更喜欢那样的自己才对。 但她试着用两种性格同时攻略长青,根据进度条的波动来看,倒是白天娇蛮的自己更胜一筹。 她不由得想:原来长青是好这一口儿吗?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白天和他接触得要多一些,发挥得更好。 院子里才下过一场小雨,湿漉漉的地面泛着雨后的潮香。 廊檐挡着透出云层日光,秦珂还是坐在长青身旁。 长青将雕好的木像放在秦珂手边,他照旧沉默。秦珂歪着脑袋看他,手指轻轻点着额角,“长青,我发现你的话真的是太少了。” 问一句才答一句,常像她在自言自语。 长青听到这句话突然看向她。他也清楚自己无趣的性格,怕是没人能受得了,更别说喜欢热闹的小姐。但经过白日里的相处,他的冷漠其实正在慢慢化尽,如今更像一个没有表情的忠仆。 秦珂就算没有系统的提示,也能感受到他最近一段时间态度的软化,就像是一方冰山,被她撞出了一个小小的碎口。但她还得用力往里钻,一直钻到他心里去。 想到这儿,她就弯弯眼睛:“不过没关系,我说给你听啊。”手里摆弄着那个和她格外相似的小木像,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长青摇摇头。他整日话少,难得说出一句话来就发现秦珂眼睛都亮了。 然后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不会。”顿住,心里再次补充道:怎么会觉得烦呢? 秦珂虽然收下了殷月竹这个人,却一直不曾传召他,反而将他扔在离她住处格外远的一间厢房。偏生他不老实,趁着夜色只裹了一件宽大的袍子,爬上了秦珂的床。 殷月竹有一些身手,冬生也早在秦容远的授意下对他少有阻拦,但谁都没想到他胆子竟如此大,直接向秦珂自荐枕席。 偏偏夜晚的秦珂和白天是不同的。 殷月竹也傻了眼,他一大片白皙的胸膛露着,床上原本睡得睡眼惺忪的秦珂却严严实实地裹着被子呜呜呜哭得天崩地裂一样。 长青闯进门来时,秦珂披着被子绕过殷月竹,光脚跑到了他怀里。抽抽噎噎了半天,手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心里犹豫,但最后还是把手虚虚落在了她的黑发上,只是很快又移开了。 任务7(十一) 他听见秦珂一边哭一边说:“把他撵出去!我不要看到他!” 目光转向还在床上楞坐着,满脸疑惑的殷月竹。长青忍不住想:如果是白天的小姐,怕是要抽这人一顿鞭子也不会解气。 但秦珂只是命人将殷月竹撵出了房门,居然没有将他关押或是责罚。 所以殷月竹第二天还能在府内自由行走,穿一件浅蓝色长衫,微敞着前襟,露出里面白色的绸衣来。远看近看,都是个秀雅动人的少年。 他生得比长青要精致许多。 绕过回廊正走着,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长青。还心道长青那张脸可真算是可惜了,没什么表情,木楞得很。 此时向他走过来,目光虽然落在他身上,但又像是穿透了他。 有意和长青打个招呼,殷月竹一侧嘴角轻勾:“长青。” 才叫出名字就被刚走到面前的长青直接掐住了脖子。 长青动作突然,手下极其大力气。殷月竹被狠狠压在廊柱上,一抬眼正好撞进他没有任何波澜的视线之中,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脚慢慢被提离了地面。 突如其来的变动把殷月竹吓傻了。秦容远都没有插手昨晚的事,却没想到招惹了一向寡言的长青。 他被死死扣着脖子,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 而且他很害怕。长青那双眼睛实在太过无情,像是暗夜里蛰伏的猛兽,扑过来要咬断他的脖子。扼住他的手指越收越紧,偏偏看长青脸上的神色,只把他当成死物一样。 他这么几年中从来没被当成人,只做工具一样培养,但也没历经如此生死攸关的场面,也没见过长青这样狠辣不留情面的人。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是要把他掐死在这里吗? 殷月竹脸皮涨红,血色要从皮肉之下渗出来一样。额上青筋暴起,狰狞又可怜。 挣扎着求饶:“长……青……求你。”别杀我。 长青是真的想要杀了他,满心都是压不住的杀意。但到了最后关头,突然就想起白天的秦珂,那副神思痴迷的模样。 他慢慢松开了手。 想着:如果她喜欢,他就不应该伤了这个人。 死里逃生。殷月竹靠着廊柱平复呼吸,见长青转身就要走,忙嘶哑着声音叫住他说:“长青,你难道不好奇自己的过去吗?” 长青停住了脚步。身后殷月竹呵地笑了一声,带了嘲弄意味,又反应过来连忙止住了笑。摸着火辣生疼的喉间,低垂下眼说:“我劝你不要太入戏了,你如今的身份是假的,你根本不是真正的长青!” 殷月竹强忍着喉间的不适,站直了身子一步步走到长青身后,刻意压低的声音只有距离很近才能听得见:“你我曾共事一主,若非你失去了记忆,主上又何必将我派来?” 长青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并无震惊或是疑惑的神色。他微微俯视着殷月竹,目光锐利带着审视,“这可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言下之意,是要殷月竹拿出证据来。 对秦府全然的陌生、对所谓“过去的记忆”的抵触、杀人时莫名的熟悉感……长青其实一直在怀疑自己的身份怕不仅是秦府一个普通的下人。 而殷月竹的话,正好印证了他心里的一部分怀疑和猜测。 他并不在乎自己的过去,但他不希望自己的过去变成一个威胁。 “你刚失忆时,主上担心来找你反而会让秦容远生疑,所以迟迟没有把真相告诉你。没想到这两年你扮演‘长青’的身份一直没出过大错,主上索性顺水推舟让你继续留在秦府。”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失忆的长青早成了一枚弃子。若不是埋在秦府的几条眼线都被秦容远斩断,只有长青还安然呆在秦容远身边,他这一步暗棋其实早都算是废了。 原本没人会想到长青能瞒天过海,真的成了秦府中的寻常下人。 殷月竹本以为有大把的时间能向长青证明他们两人的身份和联系,可谁能想到才见了几次面就差点死在了长青手上。 他直视着长青,表情坦荡。倒不怕长青不相信,毕竟长青自己都解不开的谜团,他可以为他一一解开。自然就会知道他所说的这一番话是真还是假。 长青指间轻轻蹭了下,似乎是在思考。 殷月竹面色涨红褪去,重回苍白,细细的脖子上指痕还很明显,看起来有些可怖。手指微微颤抖着,他就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藏在宽大的袖口中。 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面前这位阎罗爷他可还是怕得很。他也始终忐忑,不知道长青接下来是肯听一听自己的话,还是一言不合就又准备要了他的命。 ——— 秦容远再忙还是会陪着秦珂用早饭。 早饭上了一碗面,秦珂眼巴巴看着,秦容远就吩咐下人又做了一碗一样的,终于让她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今日不知怎么话格外少,偏偏一旁的秦珂不觉奇怪,看起来满心只有吃还吃得很香,脸都快埋在碗里了。不过她表面上看起来是在认真吃饭,实际上是在用脑电波和系统对话。 她这个系统一向公事公办,对一次话都要靠缘分,不知道什么时候它才肯理上她一回。 在这个世界里也生活了一段时间了,秦珂积攒下了许多问题。 首先最让她奇怪的一点:“长青这么多年都是生活在秦府里,他又从哪里得来的好身手?这剧情分明有漏洞。” 如果真出了这么大的bug,那不得不说,公用世界的剧本质量不行啊。 预知了大致剧情的秦珂知道长青失去了所有记忆,也清楚他身手不凡。但系统却没有告诉她导致这一切的缘由。 她大胆猜测:“我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第二个攻略者,既然长青身上有这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那他会不会是另一个系统持有者,然后自行改造了身体?” 等了好一会儿,系统终于回答了她—— 【虽然系统之间不能互相感应具体方位,但是这个世界里,的确只有你是攻略者身份】 【也有可能,他曾经是攻略者,但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系统】 秦珂听了这些解释之后,思考的重点有些偏:“可以放弃系统?那我能吗?” 结果半天没得到回答。 秦珂得意地笑话起系统来:“怎么不说话?你怕了吗哈哈哈哈!” 秦容远看秦珂的胃口这么好,跟着也有了一些食欲。无奈地挑了一下嘴角,跟着秦珂的筷子,在盘子里又夹了几回。 出府时,照例是秦珂的十八相送,拖着秦容远的袖子和他一起走到府门口,表情都是依依不舍。 秦珂无疑把妹妹这个角色扮演得很好。秦容远心里再难以接受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到底相依为命了许多年,她相信两人之间还是有些浅薄亲情的。 秦容远把秦珂几乎是当成宠物在养,把她养得锋牙利爪、睚眦必报。但是久而久之,就算他自己不承认,生活中大部分心神还是倾注在了这个唯一的妹妹身上。 他一生中就两件事最重要:争权夺势和养歪妹妹。 这也算是一种很扭曲的感情吧。但再扭曲也是情,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任务7(十二) 秦珂目送着秦容远踏上马车时,敏感地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不过这种并不适合他的表情也只是在他面上停留了一瞬间,很快还是重新肃冷着脸坐上了车。 今日秦容远穿了一身紫衣,秦珂从未见他穿过,该是府中绣娘新做给他的。料子看起来就很凉滑,衬得他眉眼间仿佛也带着些凉意。 看着他又忍不住想到长青,长青那几件差不多的衣服换着穿,她还在心里掂量着要给他做几身新衣裳。 府门缓缓合上,还能听见车驾渐远的马蹄声。秦珂穿过院子时,一旁的冬生时不时就看她一眼,看起来十分犹豫。 亦步亦趋地跟紧了她,就是抿紧了唇不作声。 秦珂笑着打趣说:“你怎么也学起双绮来了?扭捏什么,想说什么便说。” 大人不许她们提醒小姐,但也不能眼看着今天就这么过去了。 于是冬生经过一番心理斗争,还是细声提醒秦珂:“今天,是大人的生辰。” 秦珂闻言愣了一下。 原来今日是秦容远的生辰,怪不得刚刚总觉得他奇奇怪怪的。 再一想,如今的秦容远可真如孤家寡人一样了。秦珂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但她一个假妹妹,终究不会完全和真的那个一样。 至少对秦容远的关心,远远不及当初的秦珂。 秦珂打开桌上的匣子,匣子里面躺着几把刻刀和几块上好的木料。其中一块木头隐约能看出雕刻出了人身的轮廓,宽肩窄腰,但是上头还没有眉眼五官,连半成品都算不上。 她最近都在学着摆弄这些东西,但因为是第一次接触,一开始报废了不少木料,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勉强能看的。 欣赏了一会儿,她这才满意地合上匣子。 桌上也放着几个木头人像,比她刻出来的要好看太多,每个人像都是照着她的样子来雕刻的。长青不只剑用得好,连刻刀在他手里都像活了一样,雕出的人像眉目细致、栩栩如生。 也都穿着不同款式的裙装,裙摆搭在鞋面,脸上的表情也各有不同。虽然颜色是很浅淡的木色,但衣着上的每一处纹路都很耐心地展现了出来,腰封上镶嵌的珠玉都没有落下,用心可见一斑。 秦珂咂摸出一些滋味来:长青这是渐渐发展出闷骚的属性来了。闷头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当面送给她,偷偷放到她案头算是怎么一回事? 整齐地码了一小排,阳光透进窗,给这几个小人儿渡上了浅浅的金色。想到他是怎样把这些东西拢在怀里偷偷带过来,再一个一个放好,秦珂就有些想笑。 她拿起其中一个来仔细打量,这一个“自己”穿的衣服,看款式并不是自己穿过的,但居然还是让她看出一些熟悉的感觉来。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雕出的鼓鼓的腮帮子,那表情活灵活现的,她忍不住弯眼笑。 摸摸这一个再摸摸那一个,眼里都是纯粹的喜悦。 秦容远来时就正好看到她这样的眼神。 早上走的时候脸色不对,这时候已经看不出异样来了。 秦容远在门口停下脚步,而秦珂浑然不觉,胳膊放在桌面,下巴压在上面。伸着手指百无聊赖、又小心翼翼地将人像戳倒,再扶起。往复循环,看起来又傻又愣,但是十分开心的样子。 他无声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迈进屋内。 这一回秦珂才听见门口传来的响动,她回过头,见来人是秦容远,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飞快地咬了一下下唇,浅浅的齿痕在红润的唇瓣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很快就消失了。 秦容远坐在她身边,刚坐下,秦珂就突然站起身。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绕过书案,跑到摆放着茶盘的圆桌前,主动给他泡了茶。双手捧着茶杯动作小心地走回来,泛着浅粉色的指甲扣在茶盏瓷白的壁面。 走到他面前,半遮着脸,露出一双眼睛,小心又俏皮地眨了眨。 细声说:“生辰快乐。” 秦容远低低嗯了一声,也没问她为什么忘了、又是怎么想起来的。漫不经心地把她手里的杯子拿进手里,然后用了些力道握住。杯中盛着热水,温热的触感透出杯壁,慢慢缓缓地烫着他的手心。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秦珂不自在地拉拉头发,小声说:“但我忘记准备东西来送给你了。”一向神采飞扬的妹妹露出这样不好意思的表情,秦容远有些稀奇。 突然道:“你心里只有你的长青,哪里还能想得到哥哥?”说完觉得这话有些怪,很快又接着用满不在乎的语调补充说:“本来生辰也没什么可过的。” 这么多年他的生辰从未大操大办过,因为他厌恶这样的人情往来,身边也没什么亲密朋友。 往年只有府中厨房做上一碗长寿面,秦珂再向他甜甜地道一声贺。仅此而已。 可能是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所以今日秦珂忘记了说,他就隐隐有些不痛快。 秦容远视线一动,仿佛只是随口一说:“既然你忘了准备……不如送我这个。”他看着秦珂桌上的那排木头人像,饶有兴趣。 听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秦珂瞪大了眼睛,表情有些犹豫。 “怎么,舍不得了?”秦容远语气带笑,目光却有些发沉。那些人像表情各异,有些表情连他也从未见过。 “没有,怎么会舍不得?”秦珂摇摇头,脚步轻快地走回桌边,一手打开木匣一手从里面摸了一块木料出来。拿在手里摇一摇,突然冲他嫣然一笑:“我也会刻这个。” 秦容远知道她是不舍得,从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小气?心里慢慢哼了一下,不欲强求。 但隔了一日,秦容远才下朝归来,身上还穿着朝服,就看到秦珂小跑到院子里,献宝一样捧了个方方正正的木盒送给他。 “哥,”秦珂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笑得好看极了,“小秦珂会一直陪着小容远。”她还是头一回直呼了哥哥的名讳,秦容远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心上轻轻一动。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放着两个小小的人像,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他和阿珂。 但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握着盒子的手却一紧。顿了一下才说,“阿珂,蓟王向圣上请旨赐婚,想娶你为王妃。” 秦珂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她嘴唇阖动了一下,没说出话来。有些疑惑地直视他的眼神,而他难得躲了一下。 放低声音,只有她能听到:“等冬天到了,太子就会病亡,圣上身体一向……”知道她听不懂,虽然他不喜欢解释自己作出的任何决策,但此刻还是承诺一样地对她说:“待时机成熟,我便拥护蓟王登基,蓟王生性懦弱,到时我自可大权在握,令众臣俯首。”向我,也向你。 很久,秦珂轻声问:“圣上同意了?” 秦容远点了点头。 “你也同意了?”秦珂抬眼看他,声音颤抖,眼眶迅速泛起红色。 秦容远伸出手盖住她的双眼,“阿珂,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本就是无心无情的人,利用唯一的妹妹又如何? 又能如何? 任务7(十三) 秦珂穿一件浅色窄裙,勾勒出细细的腰身。她走得不快,长青隔着一步的距离紧跟着,像是跟随她移动的一堵墙,密密实实地护着她。 “长青,你有什么心愿吗?”秦珂目光诚恳,好像只要他说出口,她就能办到。 “长青只愿能够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秦珂轻轻地笑起来,“你什么时候也会甜言蜜语了,好神奇。”声音轻快,但是长青没有错过其中小小的颤抖。 皇上赐婚的圣旨已下。蓟王懦弱胆小,却敢争到御前,求娶秦大人之妹秦珂,听起来倒像是能成就京中一段佳话。 寻常百姓看到的是蓟王皇家血脉的高贵身份,哪里会在意蓟王曾在围猎时被一只濒死的野狼吓尿了裤子,也曾抱着死掉的鹦鹉大哭三日不肯临朝,做过数不清的愚蠢事。 朝中大臣们私底下都揶揄,蓟王再傻再蠢,到底是个男人,爱美之心不能挡啊! 但那日伤心落泪的仿佛不是秦珂。她照常吃睡,过得比以前还滋润。 长青看着秦珂垂下的眼睛和微微发颤的长睫。抬手盖住腰间长剑的剑柄,然后慢慢收拢了五指,眼底有极深的杀意浮现。 很快秦珂调整好情绪,喃喃说:“要是可以和长青一起走就好了。” 这边秦珂和长青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不时笑一声。而她笑得眉眼生光,几乎晃了不远处殷月竹的眼。 殷月竹本以为秦珂会贪图自己的相貌,没想到自己却被长青比了下去。秦珂不是一向喜新厌旧吗?怎么就待长青特殊至此,日日都要长青伴随左右。 他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机会“勾引”秦珂。 等秦珂走近了,殷月竹抓准时机穿花而出,他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的花,反而更显得他手背莹白。 有些刻意地冲秦珂轻柔一笑。他生有纤弱病态之美,作出这种表情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格外勾人怜惜。 秦珂停了下来:“……”真是太无语了。 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花,又抬起头对上他脉脉含情的眼,温柔又毫不留情面地说:“下一次,随便折我的花可是要挨罚的。” 她摸了摸腰间的鞭子,“你知道吗?我最近心情不大好。”她话里带着凉意,而殷月竹捏着手里的花,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在秦珂这儿吃了瘪,不自在地把目光转到长青身上,又连忙转开了,他并不敢和长青对视。长青稍带审视的目光就能让他心底发毛,努力压制住想抚摸自己脖子的冲动。 但刚才远远看着长青时,殷月竹脑中却冒出了一个词,温驯。 如今的长青竟然能给他这样的感受。 他敛住眼底的情绪,觉得有些可笑。当年的长青可完全不是这副模样。 长青曾救过主上的命,又因为能力出众为主上所用。平日里傲气又冷漠,更是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就连对主上,也并非处处恭敬。 他始终认为,长青是主上放在暗处的一把刀,本就是见不得光的。藏匿在秦府,做着秦府一条任人轻贱的狗。只有那日差点掐死他时,才能看到过去的一些影子。 如今对过去一无所知,看他的眼神还是这么让他不舒服。 殷月竹其实一直在等,等主上除掉秦容远,秦府的一切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包括被长青在乎的秦珂。 也许只有那个时候,长青才会方寸大乱吧? 寒来暑往,冬月一到,就离圣旨中定下蓟王成亲的时日更近了。 在这段时间秦珂专心地刷着长青的好感度。他本来已经够冷冰冰了,因为她即将出嫁,更是满眼都是寒霜透骨。 现在院子里的侍从和侍女都很怕长青,从前总若有若无对他示好的双绮,这时候见了他比看到秦珂还胆虚。不止一次因为看到了他而捧不住托盘,摔了满地的碗盏碎片。 秦珂看着都替她难受,找了个理由把她打发到了别处的院子里。她反倒劫后余生一样,火速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而穆叔年纪大了,派去了外头的庄子算是养老,长青自此之后越发独来独往。 他只有面对秦珂时才会笑一笑。笑意虽浅,但直入眼底。 这么想着,秦珂的手轻轻拍在长青胳膊上,长青低头看她。 她仍是一件青色的绸衣,因为大雪,又裹了件提花锦缎料子的斗篷。袖口长至肘弯,露出里面窄袖。边缘有柔软的白色毛边儿作衬,显得一双手泛着莹莹的光泽。 长长的衣摆落在雪地,衣色和面容都清冷。细白的指尖笼在手炉上,正是隆冬,她却不觉冷似的,素白的一张脸暴露在风雪之中。 脸上带着笑说︰“这天气已经冷死人了,你这身上怎麽也直冒寒气?” 长青稍稍低下视线就能看到她肌肤细腻的脖颈,细长又纤细,线条十分好看。手动了一下,想为她拢一拢披风。但是又觉得逾越,想了想,还是没有作出任何动作。 秦珂没有察觉到他的心理波动,掉转视线看着洁白的雪地,突然小声说︰“但是你再沉默、再不会说话,能和你多呆一天,都是好的。” 长青迟迟没有回答,他只看到秦珂苦涩一笑。 第二日,大雪刚停,冬生在房里欲言又止。 秦珂推开门才看到原来是长青跪在了院子里。来往的侍从都躲得远远的,只当长青又招惹了她。时隔这么久,再见他挨罚,又觉惊奇又觉理所当然。 果然本性难移,小姐又开始折磨人了。雪地里跪久了,长青的双腿怕是都快没有了知觉吧。 秦珂一开始愣了一下,然后往他身边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言︰“你这是做什么?没见过自己罚自己的。” 她蹲下身,裙摆拖在雪里也毫不在意。手指轻轻蹭了一下长青的下巴,打趣道︰“我的名声还不够差吗?” 长青抬起头,哑声说︰“小姐,请和长青一起离开。” 四周有风声,他压低了的声音几乎要被淹没。但话里的坚定果决,却是清晰可辨。 可是纵是长青有决心有身手,依旧带不走她。府中戒备森严,若她能跑还好,但自从这一日,秦容远似乎是有所察觉,开始在她的饮食里放药。虽然只是普通的致人四肢无力的药,却也令她整日昏昏欲睡,真正清醒时,已经是大红灯笼高高挂,是出嫁的日子。 一大早,有专门的人来为她上妆换衣。 秦容远就站在她房中,来往的婆妇侍女都埋头不敢看他,心里奇怪︰大人再不舍得亲妹出嫁,也不至于一直杵在房里啊。 任务7(十四)【万字加更】 兄妹两个俱是冰冷的神色,整间房里气氛怪异极了。 秦珂穿着喜服,衣色红得刺目。这一身繁复厚重的衣服裹在身上,连带着凤冠沉重压得她身上也燥热,头皮也发紧。 她看着秦容远,他今天穿一身黑中带红的袍服,也是肃正的装扮,表情却毫无嫁妹妹的喜色。一关系到他的权势,连好哥哥的样子都不屑伪装了吗? 秦珂讽刺一笑,盯着他的目光里都是恨色︰“我真是不想再做秦大人的妹妹了,亲妹妹又如何,还不是你趋炎附势的工具?” ———— 秦珂不愿意见他,他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秦容远独自坐在书房中,慢慢地把手中的纸团在手中,用力一攥。 未干的墨迹蹭在手心,他垂眼看了一会儿,觉得心里乱成一片。又忍不住想起那天秦珂红红的眼框和不敢置信的双眼。 他曾经讨厌她,恨不得她死在自己手里。 现在却可笑地心软了。 蓟王人虽然傻,想法却不容易变。他执意要娶面都未曾见过一面的秦珂,这也是圣上所乐意见到的。秦容远清楚自己手中权势膨胀,圣上最忌讳朝中结党营私,生怕他和哪一个皇子大臣站成同盟。而蓟王被排除在继位人选之外,秦家与蓟王府结亲,并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这时候书房门被人敲响,吉管事声音隔着门板依旧能听出其中的急促颤抖︰“大人,小姐不见了!长青也不见了……” 秦容远站起身,绕过书架拉开房门,声音里都是怒气,沉声说︰“那还不派人去追?” 迎亲的队伍很快就要到秦府了。秦容远回到房中,重新坐在了椅子上,他眼睛盯着案上的宣纸,很久都没有动。然后才像是突然回神,走出了书房门就直直往秦珂的园子走。 大步穿过重重回廊,冬日干枯的花枝从廊上垂落,秦珂的院子里一到夏天都是各色的花团,在日光中蜿蜒生长,如今只剩满眼萧瑟。 他走到房门口,用力将门推开。 屋子里香炉还在袅袅地冒着细细的烟气,香味满室。床沿处居然坐着一个身穿喜服的人,盖头严严实实地盖着,左手搭右手放在膝头,十分乖巧。 他自然以为是李代桃僵。脑袋里乱乱的,根本想不到吉管事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而此刻吉管事还未回府,他又在书房停留了半天,这个假冒的新娘居然比府中任何一个人都淡定。 秦容远抿着嘴,一脸紧绷的怒意。他几步走上前,猛地把盖头掀起来。 意外的是,等盖头扯掉握在手里,却并不是秦容远所料想的那样,看到的竟还是秦珂那张带笑的脸。 他慢慢放下了手。 秦珂坐在床上,笑得又娇又美,但是眼里都是讽刺之意,“怎么?哥哥不愿意把我嫁出去了?” 她的夹裙上大片的金色绣纹,脸上的妆也还完整,唇色嫣红,眉眼妖冶。 秦容远看着她,半天都没有言语。 吉管事发现秦珂不见了的时候,受伤昏迷的侍卫已经躺了满院。 时间如此短,就算跑也根本跑不了多远。但当吉管事带人追到长青时,长青身边却并无秦珂。他用自己将他们引开,将秦珂藏在了城中某一处角落。 弓箭威胁之下,长青没有反抗。他很快被拖回府中,关入刑房受刑。不过打得再狠,长青依旧一句话也不肯透露。 吉管事到秦珂的院子里寻秦容远。他迈进了房门,走到秦容远面前附耳低声禀报消息。 秦珂和长青确实已经跑出了府,长青前脚不顾生死地跑出去引开追捕的人,秦珂后脚就偷偷回来了。她也清楚长青将会有的下场,笑了一声,秦容远闻声看向她。 她虽然在笑,但是看得出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声音和缓又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戾︰“让我看到长青没事,我才会活着嫁进他们蓟王府。” 秦容远眼底卷起震怒,强压下来,冷着调子说︰“阿珂,他一个下人,能给你什么?我当初就不该提拔他,养大了他的心,如今连小姐也敢觊觎。” 听了他的话,秦珂轻轻缓缓地一笑,神情温柔得不可思议︰“不是他觊觎我,是我觊觎他。” 长青一开始就不曾动心,不得不陪在她身边。是她缠着他,终于让他有了一些七情六欲。 秦珂以性命作为要挟,秦容远不能不应。他带着她到刑房时,长青已经受过了刑,倚靠在墙边,上身密布着流血的伤口。 他正垂着眼眸,没什么表情地等死。突然看见一双大红绣鞋迈入视线中,裙摆微微挨着翘起的鞋头,上头花鸟图案精致。 忍着剧痛,他迟疑着抬起脸。 隔着他恍惚的目光和满眼惊痛,秦珂微微一笑。“你真是傻死了,能和你跑掉固然很好,留下一个,另一个又怎么能走得心安理得呢?” “为什么……回来?”长青脸上也带了血迹,勉强开口就扯动了伤口。他笑容既悲且苦,看着秦珂这张艳丽非常的脸,挣扎着要去抓她的裙角。 而秦珂后退一步,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当着他的面,慢慢地,把盖头重新盖回自己的头上。 大红色的绸布盖住了视线,她看不见长青的表情,却能听到他挣扎时铁链撞击的脆响,顿了一会儿,轻声说︰“走吧。” 秦容远偏过头,秦珂小小的手搭在他腕上。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伤心。 长青几乎要站起身来,但立刻就被几人扑过来压制住。他看着秦珂渐远的背影,想到被鞭打到几乎失去意识的时候,辗转在眼前的那张脸。 会笑得促狭也会笑得开怀,会不耐烦地皱眉,也会口是心非地关切。 无论是拿着鞭子还是为他包扎伤口,她的一颦一笑,都在眼前,也都在心上。 趁着夜色。 殷月竹打晕刑房门口看守的人,他来时身法诡异,轻手轻脚地撬开锁。 府中秦容远喝得大醉,他身手其实很好,只是比不得长青,但论躲藏隐匿的身法却少有敌手。 他推开门,提着袍摆向里走,皂靴踏过染血的地面,慢慢踏进刑房之中。 刑房昏暗,血腥气味浓重,他站在刑房里满脸都是嫌弃。走到长青面前,只见长青被一副铁链捆住了肩臂,低垂着头,黑发半挡着苍白的脸。 身上血迹还未干,一条染血的鞭子随意地丢在地上。鞭子像是被血水浸透了一样,红中带黑。 殷月竹想幸灾乐祸地笑一声,但还记得上次险些被掐死的经历,心有余悸地收敛了表情。 他并没有靠得太近,长青狼狈又凄惨,唯恐自己被蹭脏了衣裳。 看了长青一会儿,开口说:“长青,你再不投诚,可就要死了啊。”但迟迟无人应声,他几乎要以为长青已经被打死了。 审视着长青身上的伤,想他伤得这么重,怕是爬起来都困难,更别说走出这刑房了。 也不知道静了多久,本来无声无息的人缓缓动了一下。说话时嗓子哑得厉害。 “你的主上……是谁?”长青终于出声,但声音太低太弱,殷月竹忍不住凑近了去听。也顾不得嫌弃他满身血污。 挨近长青的脸,殷月竹说:“你我为太子做事多年,难不成你当真是一点记忆都不剩?”长青身手明明还如当年,怎么偏偏记忆没的这么干净。 太子?长青轻轻笑起来。 太子看着坐稳了东宫之位,虽然勤勉,但体弱多病。朝中大臣们中有一些是觉得他早晚要死,还有一些是盼着他早点死。 殷月竹继续说:“太子和我说过,你并非真正的长青,真正的长青早在七年前就死了。” 秦家小姐秦珂幼年落水濒死时被长青救下,但长青不知怎么没能立刻回到岸上,结果淹死在了池子里。 殷月竹从蓟王口中得知的“真相”,是原本的长青死于水中,如今的长青就顶替了他的身份生活在秦府。如何顶替的,又为什么没有被怀疑,太子却没有告诉他。他当然也不敢多问,即便还是云里雾里不知其中关窍,却也坚信太子所言。 可他没想到长青的反应居然还是如此平淡,他说过的这些话似乎并不会使他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 蓟王府处处张灯结彩,天已经很黑了,但喜房外头悬着的灯笼里还燃着火,火光透过纱罗,投射出红艳艳的光影来。 房中的秦珂早自行扯下了盖头。她把所有的侍女打发出门,洗掉了脸上厚重的妆容,重新坐回床上。身上嫁衣似乎要与床上的红帐子和被褥融为一体,她端正地坐着,面无惧色。 听到开门的声音,反射性地看过去。 蓟王真是有个好样貌,五官精致,眉长且浓黑。鼻骨秀挺,皮肤比女儿家还细腻。铺天盖地的红色,连带着他身上的喜服一起衬得他面色也不那么苍白。 可惜的是眼底有些虚浮之色,嘴角下垂,颜值直接掉落了一个档次。因为喝了酒,颧骨上像是擦了层胭脂,整个人看起来又弱又蠢。 高且粗的红烛才燃了一些,烛泪堆积下落。秦珂眼里似乎都盛了细碎的光,蓟王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些愣。很快,他扯了下领口,不自在地低下眼,半天才吞咽了一下。 喉咙有些发干。他又抬头看秦珂,隔着不远能很清楚地看见,秦珂脸上没有笑,更没有出嫁女子该有的羞涩。 早听说秦家小姐跋扈阴毒,嫁给从未谋面的自己怕是不甘心的很吧!他在心里无奈地笑了,一直都清楚秦小姐并不是什么善人,他不想毁了好姑娘的婚事,本以为以秦家小姐的名声,出嫁都困难。正好他娶了,对他们两个都没有坏处。 但他没料到,秦小姐与贴身侍卫有了私情。他如今也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喜房之外,看到蓟王慢慢合上了喜房的门,太子远远站着,脸上带着怪异的笑。 他和长青来自科技高速发展的未来。 世界范围内有无数个经过筛选的系统测试者进入公用世界。但很多人也因为种种原因选择停留在了某一个世界里,或是为权、或是为情、或只是贪图虚拟世界的荣华富贵、顺遂人生。 他和长青都是攻略者。本以他们自己深知所处世界只是无数数据拼凑的“幻境”,不可能像早期测试者一样贪恋其中的人和事。 偏偏长青为情、他为权势,他们两人在第一个世界就放弃了离开的机会。长青在攻略中动了真感情,最后他以自己作为npc,改写了所有废弃系统的数据。并且在适当的时间点关闭自己的系统,抹去所有的记忆,甘心沦为一个剧情人物。 而他,渴望从东宫之位攀上帝座,自然也不愿离开。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无限循环,记忆一次次被清空,他对权势的渴望却始终如一。 太子很容易就能猜到,这个世界,长青又是为谁而来。 秦家小姐,秦珂。 —— 冬生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但她还是慢慢地展开手中的罗裙,小姐最喜欢穿这一件,但出嫁时带走的一切衣物都是全新的,这裙子就留在了府里。 她收拾屋子时,也不知道想了什么,趁人不察偷偷私藏了这件衣服。小姐不肯带她一起嫁去蓟王府,也许是知道她一直为秦大人做事,并没有多少忠心可言。 这样正好,她也并不想离开秦府,离开大人。 好像是被控制住了手脚,冬生不由自主地换上了这件罗裙,然后站到铜镜前。 她低下头,衣摆下露出的鞋履是很淡的粉色,上面只有简单的斜纹装饰。和小姐脚上的那双鞋尖高高翘起、有着大团花纹的绢鞋完全不同。 冬生又忍不住仔细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 铜镜里的她梳着云髻,乌黑的发色,髻上没有任何头饰点缀。她服侍小姐多年,早年小姐喜欢繁复的发髻、精致昂贵的头饰,但这两年小姐一般都会做这样简单的打扮。 她摸了摸脸,自己眉色太浅,而小姐眉如远山,尤其眉色最佳,浓又渐长渐淡。她的唇太薄,一抿连唇线也快看不见了,色又寡淡,像是常年覆了一层霜气。而小姐的唇形姣好,丰满小巧。 她的下巴太尖俏,而小姐的下巴……她又细细回想。 好像也尖尖小小的,却不会显得刻薄,微微扬起就会带出漂亮的颈线,格外引人怜惜。 冬生愣愣看了一会儿镜中自己不怎么清晰的倒影,看了很久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移开了视线。 冬生这一张脸其实是不差的。 可她压不住身上这套衣裙的颜色,本来平时穿得再素气,眉眼间也有隐约可见的浅浅媚色,此刻却被完全压制掩盖,人与衣显得十分不相称。 这样看着,她就在心底想:自己到底只是个侍女。 但是转过身来,大袖长带,抬手时皓腕微露,背影极美。 从背面看,她很像秦珂。 冬生提了灯去了秦珂房中。 夜已经深了,秦珂嫁去了蓟王府,房里也本该无人,偏偏这时候灯火通明。秦容远从今日回府就一直呆在屋子里没有出来过。 她轻轻敲了敲门,但是无人应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她还是鼓足勇气推门进去。 秦容远就坐在门边不远处摆放的书案前,他在喜宴上喝了酒,回府又喝了一些,脸上被酒气熏得有些红。垂着眼,手支在脸侧,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在鬓间揉按。 冬生滴酒未沾,但脸也红红的,眸中带着羞意和孤注一掷。 低声开口:“大人。”话里带着细小的颤音,在这夜里、在静得落针可闻的室内听起来婉转动人。 秦容远抬起头。他看到冬生穿着一身紫色长裙站在门边,夜里带着寒气,她脖颈的皮肤细嫩柔白。穿得这么轻薄,或许是冻得或许是害怕,身子都在颤抖。 她又往前踏了小小一步。 秦容远突然勾唇一笑。 他眉目疏朗,这笑里藏着一些戏谑,看起来俊逸非凡又勾人心魄。冬生以为他醉了,胆子大了些,一步一步走到书案跟前。 冬生在府里长大,本来是自幼侍奉着秦容远的。秦容远信任她,把她派去秦珂身边,她心里又苦涩又甜蜜。帮他做事是她心甘情愿,如今秦珂成功嫁去了蓟王府,她觉得苦尽甘来,就有些得意忘形。 但实际上秦容远从来都没有把冬生放在过眼里,一个低贱的下人的仰慕他毫不在意。对冬生连“利用”都不存在,也不屑于回应她难以压抑的感情。 他对女色很排斥,府中无通房也无妾侍。圣上想要把云嘉公主嫁给他,他不反抗完全是对云嘉公主心有所属一事十分清楚,也早就预料到了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现在他唯一的亲人也被他一手推开,他以为自己也同样会不痛不痒地继续在朝堂游刃有余地追逐权势。但看来一切是有些失控了。 冬生这种行为是逾越了,但他只是笑看她越走越近,看到她目光迷离含情,显然是越来越深地陷入这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之中。 终于走到他身边,身上紫衣的熏香也是秦珂一直以来用惯了的。冬生的感情无望又卑微,她其实是宁愿秦容远把自己当做替身。 可下一刻她被秦容远狠狠捏住了下巴。他没有用很大力气,但她也受不住这个,脚下一个趔趄,腰重重撞在书案上。她疼得眼眶都红了,凄凄惨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秦容远。 难道她猜错了? 冬生看进秦容远眼中,她本以为自己能看到被他强行压制的痛苦情感,甚至看到发泄。但也只能看到他眼底一片平静,带着嘲讽和高高在上的蔑视。 冬生以为秦容远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感情,这种为世所不容的感情是羞耻的、他自己不愿承认的。所以她换了衣服,刻意打扮成他喜欢的样子自愿来让他发泄,但却意外地对上他毫无波澜的视线。 那目光像是看着已经死了的她,慢慢的渗透出无情狠辣的意味来。 冬生脚发软,她下一秒几乎要开口求饶。 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有下人来不及等房门打开就传话说:“大人!长青不知怎么从地牢跑了!蓟王府派人来说,长青已经拿着剑杀到了蓟王府上!” 秦容远推开冬生。冬生脚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地上,连忙又爬起跪好。她埋着头,身子打摆子一样抖成了筛子。原本羞红的脸已经转变为惨白的颜色。 虽然秦容远并没有打骂她,但短暂的对视和几乎如被扼住喉咙一样的窒息感让她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她脑袋里不由得回放着刚刚秦容远的眼神,无情得像是蛰伏在暗夜里的野兽。 她心底里舒出一口气,第一次如此感激蓟王府在这时候出事。 但秦容远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慢慢站起了身,轻轻拂了一下袍摆。慢条斯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冬生说:“这衣服不是你该穿的。” 蓟王府的消息这样急迫,但他并不觉得着急。绕过冬生打开房门,这才轻轻出口一句:“处理掉她。”是对门外的人说的。 冬生猛地转过头。 她看见秦容远挺拔的背影,看他走远了,才绝望地呜咽了一声。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已经被大步走过来的人捂住了嘴,拖出房门。 虽然是深夜,蓟王府府门大敞,满院子都是人。 秦容远到时,他所以为的本该在刑房里奄奄一息的长青正握着一把长剑。剑锋架在蓟王脖子上,蓟王恐惧地大喊,让侍卫们远远离开,唯恐触怒了背后拿剑的人。 长青身上的血,有的凝固成了紫黑色,但仍旧有鲜红的血迹从各处伤口溢出来。他俨然成了一个“血人”,但紧抿着嘴,眉宇间严肃带煞。 他挨近蓟王的耳朵,呼吸微弱,但是语气凉又带着古怪的僵硬,“她呢?” 长青“光明正大”地闯府,一开始蓟王并没有多么重视。他虽然伪装成草包的样子,但府里也有大批侍卫。长青是肉眼可见的满身伤,能站直都不容易,还想突破重围挟持他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蓟王没想到,长青在受伤如此严重的情况下也还是能把他的性命捏在手里。 “还在房中——”话音还没落,不远处的回廊拐出一个大红色的身影。秦珂几乎是跑过来的,绕过回廊,她还穿着那身嫁衣,像是一团深夜里燃起的火,越来越近。 长青的目光从她出现起就一直追着她。 看她一步步走向自己。 蓟王能感受到钳制他的长青力道虚浮,重伤之下强撑着闯到他的王府里,已经十分不合常理。只要拖一拖时间,说不定长青自己就支撑不住了。 秦珂隔了几步看着长青的脸,他脸还算干净,下巴和侧脸沾了一点点血迹,眼神纯粹,盯着她不放。 她还没真正走近,他就开口说:“我来带你走。” 除非长青有通天之能,不然怎么可能把她全须全尾地带走?说不定命都要葬送在这院子里。 偏偏长青一点也不觉得畏惧。一手拿剑,一手按在蓟王肩上。 秦容远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他把秦珂拉住,秦珂一靠近,就能闻到他满身的酒气,而且他一直稍有洁癖,很少这样衣着凌乱。 他不想让秦珂再靠近长青。把秦珂挡在身后,他从一旁侍卫手中接过弓箭,笑了一声,稳稳端起弓。悠悠对长青说着:“你这是找死。” 长青慢慢松开了一些对蓟王的桎梏,蓟王长长喘了一口气,脸被憋得通红。连忙喝止住秦容远:“秦容远……你要害死本王不成!”他还是人质呢,秦容远居然就敢拿弓箭指过来。有他当人肉盾牌,长青怕个屁啊! 但秦容远并不在乎蓟王这个蠢笨王爷的身家性命,他对长青的杀心在这一刻、在他不假思索端起弓箭时好像掩盖了所有筹谋算计、种种利弊权衡。 看着他的手抬得稳当当的,面色也果决,秦珂轻轻笑了。“你大可以杀了他。” 秦容远搭在弓上的手猛地一紧,听见她继续说:“杀了他,到时还要麻烦哥哥把我和他埋在一起。”她说这话时眼里亮亮的,有水光。 秦珂最后对着秦容远笑了一下,她虽然在笑,眼里却都是果决之意。秦容远压着弓弦的手微微一颤,心底又翻卷起更强烈的怒气来。 她这时候倒不继续装了?说什么白天的自己为他而活,夜里为长青而活,不过是想伪装成无辜善良的样子哄骗着人对她心软。 他安插冬生在她身边,也探听到了她的许多心里话。她听说云嘉会嫁给自己,为了自己,连云嘉公主都能忍,都不愿触怒,可如今为了长青这样一个下人命都不肯要了! 秦容远心里不痛快,嘴唇紧紧抿住,视线裹挟着浓烈的杀意。 他看到秦珂倒退了两步,面朝着他,话却是对着长青说的:“长青,带我走吧。” “不管你是生还是死,都带我走吧。”哽咽了一下,重复道:“带我走。” 三遍“带我走”,像是千斤一样压在秦容远心上。他觉得自己呼吸不畅,心肺撕扯着一样微微有些疼,更像是被匕首划开一个口子,他再伤她害她,她到底是自己的妹妹。 所以她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怎么敢……离开他! 长青手指抵在唇上,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声音刚落,就有一匹马跃进院子里,秦珂退到长青身边,长青立刻单臂环抱住她,剑柄重重撞在蓟王后腰,把他推到秦容远身上。 趁这个当口,长青毫不费力地带着秦珂翻身上马。把她稳稳地放在身前,抱进怀里。 秦珂一贴近,就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但他丝毫不觉一样,揽着她的手臂有力又稳当。感觉不出是一个才受了这样严重的伤的人。 蓟王这一下撞得实诚极了,长开手臂把秦容远抱紧了怀里。秦容远不耐烦地把他拔开,握着弓的手重新抬起,手背青筋暴起得格外明显。 长青动作再快,又怎么快得过他的箭?偏偏蓟王又再次扑过来,扣住他的手臂:“别射箭!放他走。” 然后摸着脖子,继续向周围的侍卫喊道:“你们不许拦——”他咳嗽几声,重复了一遍,“不许拦!” 他如此说,府中的侍卫们又哪敢继续往外冲,只能眼见着长青带走了秦珂。 失去了射杀的先机,秦容远皱着眉,看蓟王的眼神像是看一个蠢货,“王爷险些死在他手里,为何放他一命?” 蓟王摸摸脖子,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出来搪塞秦容远:“……我又没真死在他手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秦容远如果信了他的说法就是真傻。他深深看了蓟王一眼,蓟王还是那张透着傻气的脸,他敏感地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蓟王双手插/进袖管里,转眸看着大敞的府门。垂下眼,心想:长青,你刚刚说能拿出东西换你这一命,可别让我失望啊! 就在刚才,长青挟持着他时,语速很快地附耳和他说了一些话。话里透露的信息足以让他相信,长青是有能力拿出一些东西来与他做交换的。 夜风温柔,在马背上却显得有几分凛冽,周遭都是逃亡的紧迫感。 秦珂仰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下巴上蹭了血,已经干涸,她伸出手去蹭,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小声问:“长青,你还好吗?” 怎么可能好?秦府的刑房她也是进过的,看到过里面的各种刑具,他被关在里面那么久,怎么可能像此刻所表现出的这样无碍。长青感受到她贴着他下巴的手有些颤抖,身下的马疾驰在夜巷里,他腾出一只手把她颤抖的指尖握住。温声问她,“怕不怕?” 秦珂摇摇头,他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晃了晃,手向前,摸到她肌肤细嫩的脸,果然摸到一手冰凉的泪。 他仔细擦了擦,然后下巴轻轻压在她头上,回答她:“小姐,长青没事。”他声音里藏着隐忍的感情,厚重有力。 秦珂吸了下鼻子,只希望马快些跑出这里,好给长青治伤。 她没有问他,他到底是怎么逃出秦府的,这些并不重要。她心里只有幸好两个字。 ———— 是太子为长青安排了隐蔽的住所暂时躲避。 太子等在一间房里,来回踱步,表情激动又焦躁。偏偏长青很耐得住性子,迟迟不来找他。 这时候长青在另一间房里,老实听话地坐在榻上,而秦珂跪坐在他身旁帮他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这时候她不哭了,抿着嘴。 但眼眶还是红红的,眼珠明亮,带着水洗过的清透。她动作十分轻柔,垂着眼,表情认真得可爱。 长青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秦珂抬头时就正好撞进他眼中。 她用手背蹭了一下脸,“怎么了?有东西?“ 长青轻轻摇摇头,嘴边有笑意。很浅,但很真心。他以前总透着一些木楞,这时候虽然还有着从前的感觉,但又隐隐多了一些不同。 秦珂说不上来,但他看她时目光坦荡,像是在里面蓄了一汪能溺毙人的湖水。 安置好秦珂,长青轻轻合上房门后离开了。 他被下人引到太子所在的房中。一见到他,太子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问:“长青,你恢复记忆了对吧?” 然后不等长青回应,他猛地展开手臂,长袖一震,表情十分得意:“看,我也恢复了记忆。”太子穿的袍子上有华贵的纹路,多年养尊处优,面色极白,双眼下却微微泛青,该是好多天不曾好眠。 长青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太子。 太子脸上的笑,从明显渐渐转为浅淡,然后就有些疑惑地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这个系统我再清楚不过了,我被清空的记忆突然回来,就知道一定是你完全苏醒了。”说到这儿,他重新兴奋起来,“我等这一天真是等得太久了!你苏醒了,就一定能助我一臂之力!” 而太子看长青的表情始终淡淡的,莫名有些慌。 最初他和长青能毫无障碍地进行交流。长青还曾几次帮他出谋划策,助他一步一步踏上东宫之位。 后来他贪图得太多了,人命也随意轻贱,长青不愿再继续帮助他。直到后来长青选择为了秦珂放弃,而他也不想离开这个距皇位仅剩一步之遥的世界,所以从那时起两人就断掉了联系。 但这个世界里的长青落水后,他脑中早已经多年没有反应的系统突然吐了些记忆给他。那时候随着强制关闭系统而清空的第一世和关于现实世界的记忆,全都开始慢慢回到脑海中。 长青看出他的兴奋,慢慢笑了下,漫不经心地:“你在这个世界停留了这么久,没腻吗?哦,对了,”他顿了下,“反正你也不知道。” 他选择沉睡,变成了系统中的剧情人物,而太子也失去了记忆一遍遍辗转在如今这个世界里。翻看完之后,他玩味地勾了勾嘴角,有些讽刺又有些叹息:“没想到这么多次,你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太子听到他这样毫不留情面的奚落,面上一僵,但是很快又缓和下来,傲然一笑:“那又如何?如今我记起了一切,还有你从旁协助,难道还会再输给蓟王那个蠢货不成?” 原本的长青落水,带着一些些残留的记忆,所以通过他的刻意引到,为他所用。不过随着秦珂进入世界开始攻略,长青也再不能受他的控制。 他有些遗憾。以前一直是长青比他厉害,操纵他、命令他。他能驱使长青的那段时间,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感实在是让他怀念。 他的声音里带着鼓动,“长青,既然你来了,不如就留在这里一直辅佐我。等我成了皇帝,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二人共建太平盛世。” 长青抬眼,目光里毫不掩饰都是对太子此言的不以为然,他轻哼了一声,“你想继续留在这里便留,我从始至终,都只是和一个人在一起。” 太子明显愣了一下,“长青你傻吗?” 长青眉眼都舒展开,笑得如沐春风,“你爱你的皇权帝座,我自然,也有我的念念不忘。” —— 长青进门时就看见院子里站着的秦珂。 她把袖子挽起来,露出细细的手腕。他视力好,一眼看过去,就能见到她的手指被水泡得泛红。 她握了一下手指,凑近嘴边轻轻哈出一口热气,该是不习惯。 其实秦珂并没有任何不习惯。这一日并不冷,水虽然凉但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只是因为她过了太久的好日子,皮肤娇嫩得过分,泡久了冷水看起来就有些可怜。 那日逃出蓟王府时她被长青揽在怀里,衣裳蹭了许多血迹。但第二天一早,就发现换下来的衣服都已经被长青洗干净了。 最近长青似乎是有事,常常出门。她既然离开了秦府,就没想着再做回她的大小姐,连洗东西这样的小事都要丢给长青去做。寻常人家的姑娘能做的事,她自然也可以。 她余光看到长青大步走过来。 这宅子里只住了她和长青两个人。虽然她也不知道这座宅子是怎么来的,但长青让她安心住着,她也就不再多问。 她始终对他抱有十二分的信任。 长青喜欢看她无条件信任自己的眼神。走过来的时候,她还怔怔地在原地站着。抬在嘴边的手还没放下,就被他走上前,伸出手来拢住了。 他把她的手包在掌心,“你做这些干什么?” 垂着眼睛,语气放得很轻,唯恐惊到她一样。话里也并非是责问,反而满满都是关心。他不希望宅子里有除她之外的人来回走动,所以宅子里除了秦珂和他,再没有别人了。凡是他能做的事,都由他亲力亲为。 她从前在秦府时,饮食起居无一不是精细至极,如今不仅要陪他住在这样小小的宅子里,现在还要亲手清洗衣物。 即使她愿意,他也舍不得。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在秦府时他一向内敛,永远称呼她为“小姐”,也从来都挂着沉默听话的表情。 这时候倒不叫她“小姐”了,语气里甚至透着几分强势。秦珂听到耳朵里还有些新奇,这段时间不管他怎么压抑着,她还是能看出他整个人渐渐有了些变化。 原来像是一把被人握在手里的锋利刀剑,为人所用,替人办事。这时候却不再受制于人,言行更加随心所欲。她还在想:也许他原本的性子就该是现在这样的。 秦珂想起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长青面对拿着长鞭的自己,即使不曾直视她的眼睛,她也能看出他压在沉默表情之下的桀骜冷漠。 她用几个月的世界剥开他坚硬的外壳,就该细心呵护外壳之下的真心。 于是她很欢心、很心甘情愿地低低道:“没什么做不得的。” 话刚说完就感受到他握着她的手一紧,掌心上的温度笼着她。她抬起脸,看到他眉眼温柔,微微弯下身来迁就她的身高,让她能直视他的眼底,那里放的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情感。 然后他突然问:“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太子要他助他夺位,他却深知太子并不适合做皇帝。反倒是蓟王,多年隐忍,有手段也有耐心,是能成大事的人。 事实也印证了,不管太子重来多少次,也无法把蓟王踩在脚下。 他并不想参与其中,但太子明摆着是不容许他明哲保身的:要么做他的爪牙,要么死在他手里。 但太子连蓟王都摸不透,又怎么能让他甘心受驱使?他唯一放在心上的,是秦珂想要过怎样的生活。 秦珂想了想,当真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想离开这里。有一个自己的院子,和长青生活在一起。” 见他愣住,立刻就笑了,“我从小长在京中,还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长青可愿意陪我?” 长青弯了弯嘴角,但他笑意浅,很快就消失了。 他在心里说:“我想给你的,绝不止这些。” ———— 帝王大限将至,朝野之内人心浮动。 本朝皇子只有四人,成年皇子也只有太子和蓟王。偏偏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先后暴毙在府邸里,也不过十二三的年纪。 这一切都是在短短数月之间发生的。踩着手足至亲的血,太子和蓟王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对峙。 蓟王一直以懦弱愚蠢的姿态示人,如今却成了继承大统唯二的人选。但太子早立,蓟王功绩不显,是最近才摆出与太子争锋的势头。 怎么看,最后获利的都会是东宫。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许多人不曾料到的是,本就病重的皇帝最后却不是被这场大病熬死在龙床上的,而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太子生生气死在龙椅上的。 有大臣联名参了太子一本,告发免州官员向太子行贿一事。太子在强有力的证据面前依旧梗着脖子不肯认,甚至当庭顶撞震怒的父皇。 皇帝当着众人的面吐出一口血来,太子那时还保持着涨红的脸色和气愤委屈的神情。 于是百官就这样成了太子气死皇帝的证人。 蓟王坐收渔翁之利。 随后太子回府,还没能等到与蓟王背水一战,就诡异地死在了自己的卧房之中。 无伤口、无征兆。死时瞪圆了双目,像是活活被吓死的。 此时冬天刚过不久。正如当初秦容远和秦珂所说的那样,太子死了。一切都并非是预言,不过是有心人暗地里的筹谋算计罢了。 朝中都传太子是“惊悸而亡”,因为在众人面前气死了自己的父皇,畏惧又悲痛导致命绝府中。虽然很意外,倒也合情合理。 最终,以秦容远为首的大臣拥护了蓟王登基。 ———— 如今秦珂身处的这座小小的宅子和秦府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院子也比之小了太多。 但秦容远再次见到秦珂的时候,她却笑得很开心。长青怕她在宅子里孤单,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只小奶狗,在他不在的时候陪她玩。 秦容远带人破门而入,就看到她亭亭立在院子里。穿一件藕荷色的长裙,没有束腰,腰身空落落的透着单薄。 小狗绕着她脚边跑来跑去。 她听到响动抬起头,见来人是他,先是惊异,然后立刻挂上了满脸的防备。她以前一见到他,永远都是弯着眼睛对他笑,何时有过此刻的样子? 秦容远慢慢靠近她。他带了许多侍卫,配着刀剑,训练有素地无声在院子里站成排。 他整个人高大、冷漠。走过来的时候,秦珂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长青出门了,在院子里只有她一人,唯一担心地就是如果被强行带走,长青又怎么才能找到自己? 秦容远看起来却不急,表情闲适甚至带笑。他手轻轻一抬,有侍卫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上前。 松开手,那人就重重栽倒在了地面上。看起来几乎已经没有意识了,只有最初趴在地上时,手指轻轻动了动,证明还留着一口气。 透过凌乱染血的长发,秦珂能勉强看出这人的五官。 是殷月竹。他满身都是伤口,外衣被划得七零八落,血污掩盖住了原本精致如女子的面容,狼狈得可怜。 “你来这里做什么?”秦珂强忍着不适,虽然知道面前人的阴狠,但到底没亲眼见过。如今殷月竹凄惨的模样就摆在眼前,看着笑得宛如恶魔的秦容远,秦珂只希望长青不要那么早回来,唯恐他势单力薄,再遭受面前人的折辱。 看了一眼殷月竹,秦容远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说:“你七岁那年,在街上玩耍时被人推搡。回府之后哭闹不休……那一日凡是近了你身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他轻轻抬脚,踩在殷月竹伤痕交错手臂上,“没想到漏了一个他,任由他又活了这么久。当年他也碰到了你对不对?所以哥哥先废掉了他一只手。” 他抬眼,看到秦珂眼里只有深深的厌恶。 心下刺痛,面上反而笑得更残忍。 “那时你不是很开心吗?现在倒开始嫌弃哥哥了?” 长青在秦珂与蓟王成亲那日之所以能从秦府顺利逃走,也是利用了殷月竹,借他的掩护逃脱。 新帐旧账一起算,秦容远几乎要把殷月竹折磨致死。 “阿珂,你是我的妹妹,是秦府的小姐。不论你到哪儿,这都是你摆脱不了的过去。”他脚下碾压得愈发用力,殷月竹在疼痛中醒来,低低叫了一声,却无力爬起来。 脚下细微的挣扎秦容远视而不见,靴底踩在殷月竹的手臂上,只将他视为能随意捏死的蝼蚁。 看着秦珂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肯和他说的警惕模样,他步步紧逼,靠近她,问:“长青能给你什么?”他轻嗤一声,“一个奴才罢了。” 只有说这句话时,他才看到秦珂的表情陡然一变,反驳道:“长青不是奴才!” 她直视着秦容远的眼睛,说:“我也不再是秦府的小姐。” 秦容远笑起来,开始只是挑动嘴角,慢慢地笑出声,笑声里都是嘲弄。然后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越来越近。 回过头,就看见大敞的院门方向,长青已经大步走进来。目光掠过他,直直看向秦珂,然后就一直锁定着她,眼神里透着安抚。 秦珂果然不再挣扎了,但眼睛始终不离长青。 这几日在蓟王身边见到的长青,都是运筹帷幄的,没想到这时候却能见到他这么紧张。 秦容远微微偏头,“裴大人,”挑起一侧嘴角继续笑着,“我来接自己的妹妹回家。” 任务7(完) 他这句话一出口,随行的侍卫就上前一步,将长青团团围住。 隔着佩着长剑,表情平静的侍卫,长青看着秦容远嘴边的冰冷讽刺,听到他慢悠悠地说着:“你不会阻拦吧?” 秦容远那天还很奇怪,蓟王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了长青。没想到的是长青在背地里已经替蓟王做了不少事,蓟王对他的信任甚至超过了自己。 如今长青冠以裴姓,摇身一变成了新帝的心腹。 长青穿一件黑衣,袖口有暗红色的纹路,蜿蜒了整条手臂,直至覆盖了一侧肩膀。像是在上面绣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 猛兽狰狞,爪牙锋利,就如他这个人一样。 秦容远深知自己够狠够无情,没想到被他看走眼的长青竟也和他一样狠。 而且不止是敌人,连对他自己下手时都毫不留情。 长青曾是他府中卑贱如尘土的下人,也曾在短暂的一段时间里被他带在左右,随他出入府中。如今蓟王虽然为他安排了新的身份,但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顶着原本的那张脸入仕。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干脆自毁了容貌,终日只戴着面具示人。 秦容远看向他的脸,面具严严实实地遮挡着面容,他却是知道那下面是怎样的恐怖骇人。 朝臣中曾有人质疑长青的身份,逼他摘下面具,那时自己也在其中推波助澜,巴不得长青在人前暴露。而长青却无所畏惧,毕竟他这一张脸毁得彻底,哪怕是亲近之人都难以辨认。 长青在秦容远的注视下依旧淡定非常,面具之下眉一动,忽地笑起来。“秦大人怕是认错了人吧。” 即使隔了一层面具,他语气里的温柔依旧清晰可辨,“我的未婚妻,何时成了秦大人的妹妹?” 蓟王登基,却并不如秦容远想象中的那样受他掌控。他虽然手握一定的势力,长青却也在蓟王的刻意培植下有了和他可以相较高下的身份。虽然势力暂时还比不得他,却因为靠山是皇帝而能勉强与他一搏。 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宫中已经无人不知这位新帝宠臣了,连秦容远秦大人有时都要避其锋芒。 秦珂看到长青站在不远处,就用力挣开了肩上压着的手,想要向他走过去,但很快就被秦容远一把握住了小臂。 她挣扎了一下,他的手简直像是铁钳一样越扣越紧,抓得她都有些痛。而秦容远能感受到自己手下的衣袖料子柔软精细至极,并不比她在秦府时穿得差。 他当初给她最好的生活,如今长青也会一点点给她。 她手臂太过纤细,他甚至怕握断了。而和他的隐忍克制不同,她眉头深锁,面色还是带着厌恶,像是被他碰触是一件多么无法忍受的事一样。而她才一挣扎,长青就向前迈了一步。 他带来的侍卫拔剑拦住长青,刀剑在阳光下蒙着一层寒意,秦容远唇畔有得意也有狠决。如果不是长青投靠了蓟王,凭他做过的这些事,早该被自己碎尸万段。 他过去还真是小看了他。 “我与秦大人同朝为官,理应共同为新帝分忧。而今日秦大人擅闯我的宅子,挟持我的未婚妻子,是何道理?” “不如一起去找圣上评评理。” 秦珂听到长青这段话抬头看向他。他语气闲适带笑,但又透着不肯相让的强硬。话里话外的意思却犹如和秦容远说着“我要把你告老师”一类的威胁。她抿了抿嘴,笑了。 但这番话却是最有用的了。若论圣宠,显然此时的长青更胜一筹,他搬出新帝来威慑秦容远,秦容远要么不管不顾地带走秦珂,要么就只能甘心被他压一头。 他的手松了力道,秦珂敏感地感觉到后就立刻挣脱开,快步跑到长青身边。侍卫没有得到命令,也唯恐伤到秦珂,只好纷纷收了剑。 秦珂还没有跑到长青面前长青就早早伸出了手,他手掌宽厚有力,把她拉进怀里揽着。对面的秦容远看到秦珂安心地呼出一口气来,整个娇小的身子往长青身上挨,和刚才拼命躲着不愿与自己有身体接触的表现截然不同。 长青这时从袖中抽出一道圣旨来,悠悠说着:“有幸得圣上赐婚,秦大人可有兴趣一睹这旨意上的内容?” 秦珂从他怀里仰着头,看到面具贴着他脸侧的轮廓,服帖又紧密地遮掩着。前段时间长青突然就戴起了面具,却不肯摘下来给她看。 她好奇又有些隐隐的不安,偷偷问了系统。然而除了日常为进度条报数,系统已经许久都没有和她交流过了。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她倒不心急。 长青手里拿着圣旨,秦容远目光落在上面,面色铁青,周身气压很低。 ———— 隔日下朝之后,新帝留下了长青和秦容远二人。 面对着身边的这两位年轻的重臣,已经如愿登上帝位的蓟王抚掌一笑,“长青为使朕登基,着实出了不少力。” 长青垂手恭敬站着,黑色的衣服衬着雪白的脖颈,再往上还是那张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面具。 秦容远的目光锁住面前的人,长青是秦府的下人,再如何变化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仿佛脱胎换骨。他有时真要怀疑原本的长青根本不是面前的这个人。 而且他当真没有想到,长青居然真的能得帝王如此信任,爬到如今的高位上。 长青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将袖口抚平,对着他拱手施了个平级大臣间的礼。 秦容远想以权柄压人,那他便与他平起平坐,自然就再也无须忌惮他会夺走秦珂。 太子身上的毒是秦容远下的,下了许多年的慢性毒,累积起来足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人性命。单单凭借这个,也足够让他在新帝心中记上很大的一功。 然而还不够,他毕竟是先帝在世时就已经势力遍布朝野的大臣,不管新帝是谁,多多少少还是会忌惮着他,自然不比从始至终在自己身边效力的长青更得信任。 新帝留下他们两人就是为了赐婚一事。他本该在下旨前就将他们两人一起叫来,但长青先独自求到了他面前,他也被长青三言两语说动了,先行拟旨。其实还存了几分别的心思:当初秦容远向他投诚时始终带有保留,明哲保身的时候居多,所以他并不能完全信任他如今的忠心。 等长青将要离开时,与秦容远擦肩而过,听他压低了声音对自己说:“原本你不过身份低微,如今却与怪物无异。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信心,阿珂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嫁你?” 长青听到这话,轻轻慢慢地抬眼,看了他一眼,见秦容远已经站直了身子,一脸预见未来胸有成竹的模样。笑起来,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长青走后,殿中就只剩下秦容远垂着眼站着。 新帝叹了口气,笑着安抚秦容远说:“我都不介意,秦卿想必也不会太过在意吧?”他与秦容远相识多年,并不觉得他有多在乎秦珂这个妹妹。而秦珂可是差一点就嫁给了自己,长青想要他也毫不犹豫地给了,按理说,纵使是意难平,难平的人也该是他才对。 他反而认为长青有所求,这样很好,怕就怕他倾力辅佐自己,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这样的人不好拿捏,用着也不能让他足够放心。 世人皆知,秦容远的妹妹秦珂是嫁给了他。长青劫走她后,他就对外宣称新王妃染病,隔了几月就让她“病重离世”了。 既然他同意将秦珂嫁给长青,自然不能让她以原本的身份嫁过去。故此还要委屈了秦容远,从此世上当真就没有秦珂这个人了。 与帮他毒杀了太子的秦容远相比,蓟王更愿意,也更有信心掌握在手中的人其实是长青。 秦容远少年时便扬名京中,早早入仕,短短数年就有了如今的身份地位。看得出来,他是把权势放在首位的。但长青却不同,他心里更看重的是男女之情,这也恰恰是蓟王对他最放心的一点。 长青虽然曾为太子所用,但到底不是个以命侍主,忠心不二的亲信。而且他看中了长青的才干,难得有人对于时政的看法几乎全都与他不谋而合。他目前刻意营造出长青极受自己宠信的表象,有一方面的原因是为避免朝臣一窝蜂地站在秦容远的身后。 长青不足尽信,却可堪大用。 他小小施恩于他,就能得他的忠心。而且长青近来的表现也确实是办了许多实事,并不辜负他对他的期望,又以雷霆手段助他肃清朝野上下。这一切都让他开始慢慢重新审视长青这个人了。 而且只要秦珂嫁给了他,以此时秦容远的态度来看,两人自此绝对会时时针锋相对。 秦容远纵使不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妹妹与长青撕破脸皮,也不可能和他再站在同一个阵营了。 ———— 长青回到宅子时,主动和秦珂坦白了。秦容远说他是怪物,他承认,现在的自己的确容貌骇人,正如他所言。 当着秦珂的面,他摘下了面具。面具下的一张脸,被纵横交错的疤痕毁得不成样子,但并不显得扭曲,反而刀口平整利落,疤痕也规整,可见下手的人手稳且果断。 秦珂看到眼前的情形,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没多久,她慢慢走过来,一直走到长青身前仰脸看他。 而他不闪不避地由她看,表情自然,嘴唇却紧抿着,透出一些紧绷感。秦珂从他额间一路看下来,一开始的惊讶变为茫然。 她嘴唇张合几次,才问出声:“为什么一定要毁去这张脸呢?”秦珂不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用这样极端又毫无退路的手段,却只为了能光明正大地留在京中。值得吗?“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啊,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如果只是为了谋一个朝堂上的职位,自然不值。但他却能爬得更高,更好地护住秦珂,如此看来就值了。 而长青一点也不希望她因为自己而生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自责,他抬起手,与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交叠。“阿珂,你不用心疼我。”他弯起唇角笑了下,“这是我自己贪心,我贪慕权势,舍不下京中的荣华富贵。毁掉这张脸,会让我省掉许多麻烦。” 他在心底自嘲一笑,不管重复了多少个世界,他一直都是自私的。即便把自己毁成现在的模样,他也从没有想过放秦珂离开自己身边。 甚至看到她能有一点点心疼就觉得满足了。 秦珂放在袖间的手颤了一下,然后抬起来去摸他的脸。他没有动,任她微凉的手指贴过来,摩挲着他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 秦珂并不觉得厌恶和恐惧。她也跟着笑起来,心里想:他可真不会说话,这种时机,如果是面对被攻略者…… 她的想法顿了一下。如果是她,也许她只会抓紧机会拼命刷好感度,可她又有什么资格说长青傻呢? 明明她才是最可悲的,永远在欺骗,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两人之间谁也没说话,静了半晌,秦珂突然开口:“长青,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听到她这么说,长青不由得一愣,然后仔细看她的眼中的情绪。虽然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但他还不想和秦珂和盘托出以前的事。因为他有自己的私心,他想和秦珂在这里圆圆满满地过完一生。如果秦珂回忆起从前了,他没有信心她会和自己在一起。 即使知道秦珂对长青过去的一切已经一无所知,他还是有些忐忑。毕竟现在的他性格上和长青大有不同,他不又愿意伪装成从前的长青来和秦珂相处。 虽然都是他,但他也会吃自己的醋。 好在秦珂很快笑着开口继续说:“你有没有发现,你这两天说的话,比你以前好几月说的都多!你以前真是太闷了……” 长青心里舒了一口气,又笑了,轻轻哑着声音问她:“那你喜欢听我说话吗?” 秦珂凑上前,展开双臂抱住他,怀里的人精实高大,隔着光滑的衣料,依旧能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他把下巴轻轻压在她头顶,蹭一蹭,无声催促着,而后如愿听到她小声说:“喜欢。” 她想:她会一直陪着他,或许系统随时会让她离开,但留她一秒她就陪他一秒,留她一生,似乎也不是件很难捱的事。 院子里种的树已经开始开花了,风卷在花枝上,花瓣颤巍巍俏生生地展开在上面。这是他们见证这棵树开花的第一年。 长青很肯定地想,未来还会有许多年。 【番外1】 双绮脸上一凉,摸了一把脸。仰头看天,落下来的水珠子像是被剪断了线,直直往地面砸。竟然下雨了。 她皱着眉把手里的油纸包塞进怀里,虽然隔着一层油纸,还是觉得满手油腻。 大人感染了风寒,结果断断续续拖了小半月,好些天没正经吃饭了。这本和她没多少关系,但吉管事却突然找到她,让她到府外买些糕点回去。她出府时还在腹诽,姑娘家才爱吃这些花巧点心,大人怎么可能吃这种东西? 而且大人平日里不是最厌恶这些油腻的东西吗?当初小姐喜欢吃,还要偷偷叫她买来,生怕被大人发现。 小姐…… 双绮叹了口气,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大人还是身居高位,但当年娇蛮跋扈的小姐却死在了蓟王府。 如今蓟王已经成了皇帝,小姐怕是早成了一抔黄土了吧。只能说是造化弄人,那时候谁能料想到,小姐差点儿就成了皇后。 街上的行人已经疾步离开,摊贩们也纷纷收起摊铺。很快街上就只有一辆马车还沿街停着,看得出来是富贵人家的车驾,连车前的马也毛发油亮,健硕漂亮。淋了雨也乖乖地站着,并不焦躁。 她手上还提了篮子,篮子里的东西碰不得水,所以只好退回廊下,心里祈祷着这场雨快些停。然而这雨来得急,也越下越大,很快眼前就只见几乎连成雨幕的朦胧一片。雨还直往廊下飘,很快她的裙摆就被打湿了一大片。冷飕飕的风夹着雨,她鞋面都被水浸透了。 愁眉苦脸没一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夹杂在纷乱的雨声中越靠越近。双绮抬眼看过去,是个车夫打扮的男子,正撑着伞小跑过来,手里还夹着另一把伞。 边跑过来边喊:“姑娘——我家夫人叫我送把伞过来,这雨怕是要下上一阵子,你拿上这伞,可快些回去吧!” 说完就已经到了近前,双绮愣愣地从他手里接过伞,忍不住问:“夫人?你家夫人是谁?” 那车夫憨憨一笑,顶着雨幕,站在伞下说:“只是碰巧遇到,姑娘应该不会认识我家夫人。”自家夫人难得出一次府,心善赠伞,这面前的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侍女,当然不可能认得。 这话语气很实在,没有丝毫瞧不起双绮的意思。车夫把夫人交代的话说完了也就不再耽误,忙转身跑远了,双绮盯着他的身影瞧了一会儿,看到他果然跑向的是那辆路边停着的马车。 隔得远,只能隐约看见车夫上了马车,很快一声“驾”远远传过来,马蹄和马车的檐铃声也随之轻响在雨中。 她垂头看手里的伞。也不知是哪家的夫人,心肠如此好。 双绮撑着伞回到秦府。 怀里的糕点犹带余温,不过她跑得急,隔着油纸,也能摸出有几块已经不完整了。她觉得可能会白跑一趟,忐忑地把东西送到吉管事手上。 吉管事没来得及听她解释就大步离开了,而后一整天都没了下文。 她心惊胆战地等着。端着盘子路过主院时还心不在焉,险些撞到迎面过来的人身上。 一抬头,居然是大人。他穿一身紫衣,双绮刚刚匆忙一瞥,看到清减了许多的一张俊脸。 眼下有微微的青黑色,束发一丝不苟,嘴角下压,严肃得让人双腿打颤。 她忙跪下来。垂着脑袋不敢再抬起头,低垂的视野里一双皂靴洁净的鞋面一闪而过。大人并不理会她,径直外府门方向走。 这时候吉管事追出来,臂上搭着一件披风,“大人!大人!”气喘吁吁着说:“您昨日才好些,就紧接着办了一整夜的公,成宴公案子本该裴大人负责的……”下面的话压低了语调,大人还在继续往外走,吉管事一边追着,一边还在说,声音模模糊糊的。 双绮隐约能听到断断续续的一些话:“……便是出了错,皇上也是责罚他,大人何必帮……” 吉管事显然没能劝住,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叹口气,耷拉着眉眼往回走。府里敢这么和大人说话的就只有吉管事一人了,大人出了府就是吉管事最大。 吉管事看到双绮跪得板板正正的,一摆手,“人都走了你跪个什么劲儿?走吧走吧!” 双绮低低应了一声,刚站起来转身要走,吉管事却突然叫住她。 —— 后院里比较好的下人房是两人一间,双绮和芊枝住在一起。 芊枝摸摸自己的脸,笑眯眯地说:“难得出一次府,咱们去买玉面阁的胭脂吧!” 结果双绮才一迟疑,芊枝就不依不饶着说:“你可别说不去!上次吉管事给了你赏钱我可都看到了!你那钱不花,难不成是要攒着嫁人吗?” 上一次那一整包的糕点,她回府之后都交给了吉管事。那天吉管事叫住她,是拿出一小包碎银子给她,算是奖赏。 大人病了许久,吉管事也一直满脸的愁云惨淡,对待她们这些侍女一点儿笑模样都看不见。 这几日才好些了,应该是大人的病开始好转了,吉管事就跟着放了心。她还没见过街摊位上的廉价糕点比上好的药材还管用的,大人这病还真是稀奇古怪。 等两人收拾好准备出府时,芊枝看着双绮怀里的东西,疑惑道:“你怎么还抱了把伞?” 双绮抿抿嘴,这伞不是她这个身份的人用得起的,她也没想私留下来,准备把它还给那日那个夫人。总想着出了府兴许就能碰到呢? 她们两人帮着府里的小姐妹买了些东西,之后就沿着街找卖胭脂的店铺。和胭脂铺挨着的,还有一家点心坊,最近新开张的。 店铺外停着辆马车,双绮眼睛瞪圆了看了半晌,猛地扯了一把芊枝的胳膊,“那马车——” 芊枝被她扯得一歪身子,“怎么了?”看了一眼,说:“那是裴大人府上的马车啊!”芊枝眼睛毒,凡是好奇的事都会打探个清楚明白。裴府的马车很好认,她以前也是见过的。 而双绮平日里并不关心府外的事,此刻就迟疑着问:“裴大人?是谁?”她其实更想问的是这个裴大人是不是还有个夫人。 芊枝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答:“咱们大人的死对头。”那一小盒胭脂翻来覆去地在她手里摆弄,又想了想,继续说:“我听说那裴大人的脸早些年毁掉了,一直带个面具。你若好奇……喏。”芊枝突然一努嘴,示意双绮看过去,“正在下马车的那个,就是裴大人。” 双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马车应该是才停稳不久。上面才有人下来,而下马车的男人姿势利落,远远看着都赏心悦目。 在马车旁站定时是侧对着她们两个的方向,肩极宽,身形修长,侧脸能看到一张面具盖在上面。 他应当是要到点心坊里买点心。明明带了车夫,却不支使车夫去买,双绮觉得这裴大人倒是没什么主人架子。 裴大人与自家大人不和。能让自家大人那么厉害的人都束手无策,只能针锋相对,一定也是个非常厉害的人吧。双绮这么想着,就不敢贸然上前了。 直到这位裴大人的身形消失在了门口,看不见了,她才快步往马车那里走。身后芊枝哎哎两声,她也只当没听到。 抱着伞,她紧抿着嘴,离那辆马车越来越近了。 但是还没等真正靠近,就被车夫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车夫显然还认得她,开口就是:“原来是你?” 然后他声音压低,“姑娘靠近我们府上的马车做什么?” 双绮支吾两声,脸都红了,捏着伞的手收紧:“我来还伞。” 车夫还没开口,她就听见马车里传出来很好听的人声,那声音听来还很年轻,温温柔柔的,像是一只小刷子,她感觉自己耳朵里痒痒的。 “是那天躲雨的姑娘吗?” 又是没等车夫说话,双绮就怔怔地先开了口,“是的夫人……谢谢您的伞。” 刚刚的声音有些耳熟,但双绮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车夫与她面对面站了一会儿,看出她固执,只好上前从她手里把伞拿回。 双绮还在愣神间,身后就有了脚步声。 她猛地转身。那位裴大人已经出来了。 靠近了才知道,近处看这位大人,比远处更为高大。气息冷冽,隔着一层面具看她,让她整个人都是一凛。 只看了她一眼却让她手脚发麻。还没反应过来,这位大人已经绕过她重新上了马车。 然后她第一次听到了裴大人的声音。是和气质不相符的清朗动听,带着明显的温柔:“不许多吃,吃多了你又不好好吃饭。” 双绮不知怎么,很想听那位夫人的回话,想再听一听她的声音。但很快,车夫随后上车将马车的车头掉转。 眼看着这辆马车越走越远,双绮站在原地回望。 终此一生,她只听过那个夫人说过一句话。 连她的样貌也没看到,只知道,是个心肠很好的夫人。 【番外2】 秦容远坐在书案前,他手抵着腹部处,表情带了些隐忍。但他一向能忍,带病办公也丝毫不影响效率。这时候只是狠狠皱了下眉,又舒展开,继续若无其事地处理政务。 眉骨挺俏,面色如玉。燃起的灯火下他还是有着一张漂亮的脸,病容也无损他的好样貌。 他肩上盖着外衣,已经快入夜了。手旁的药碗空空,屋子里都是浓重的药香,夹着苦味的香气其实并不好闻,但他早都习惯了这个味道。这段日子他喝药喝得久了,满身都是药气。 或许真的是兄妹连心吧……听说她也病了。 长青直接向皇帝告假,一副爱妻如命的架势,任谁看了都觉得不可理喻。 不过她生病时候的确最磨人了。从前生一场病简直阖府兵荒马乱,因为被养得太过娇气,脾气又差,恨不得全世界都和她一起难受才好。 现在的秦府里却整日都很安静,就算她现在生病了,被她闹着的人也不再是他。 秦容远想到这里,忍不住自嘲一笑,笑容里是说不尽的讽刺。她只要还陪着长青留在京中,就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走出裴府的大门。她那一张脸,凡是曾与她接触过的人都能认出来。 她不愿意当他的妹妹,却也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身份。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个疯子。其实从他使手段刻意养废秦珂开始,他就疯了。她以前那么小的时候,在池子里挣扎,几乎要死了,他都能狠心不去救。现在却巴不得她是跳进火坑了,求着自己拉她一把。然后她就会回到自己身边。 妹妹被他养跑了。现在偌大的秦府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一年一年慢慢过去,秦容远也不知道,这孤家寡人的滋味自己要尝多久才会腻。 叩门声响起来。 吉管事迈进房门的时候手里端着碟子,几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放到书案边上。清了清嗓子说:“大人可要用些糕点?” 碟子挨上桌面发出细微的响声,秦容远漫不经心地瞥过来一眼,然后视线上移,落在吉管事表情镇定的脸上。 他眸光沉沉,如果吉管事不是心理素质足够强大,一定受不住这样的审视。在大人身边呆久了,还能继续保持着面上不急不慌的神色,垂手站在一旁。 没多久就如愿等到了秦容远移开眼,然后低低嗯了一声,示意他把东西留下。 走之前吉管事又看了一眼那碟子里的东西,上面摆放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几块捏成花瓣形状的点心,量少得可怜。一整包里碎了一大半,好不容易才凑出这一盘子,送来的时候他心里还在想:大人若还是不肯吃,他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让双绮出府买来糕点实在算是病急乱投医,大人最近因为在病中胃口不好,折腾得整个人都清减了许多。他看在眼里急得不行,然后突然就想起上次随大人入宫时路过街边的糕点铺子,大人叫停了马车,亲自下车买了这么一包糕点。 在宫里和皇上商讨国事直至深夜,大人竟然也一直把油腻的糕点揣在袖子里。虽然到最后也没吃,但足够让他牢牢记住了这件事。 吉管事明白大人处处与裴大人不和,是不愿意小姐嫁给他,但小姐偏偏不肯服软,宁可抛弃身份地位也要嫁。 小姐原本最看重大人,一句关于大人的坏话都听不得,最依赖最信任的人也只有大人一个。结果现在全都变了,也不知道大人后不后悔当初做过的事。 他在心里叹气。大人觉得什么东西都是能拿来利用的,但是人心最经不起消耗,骨肉至亲也不例外。可纵然是后悔了,看如今的情形也再难挽回。 虽然服侍大人多年,但他到底不是大人肚子里的蛔虫。看得出大人是记挂小姐的,却不知道大人是拉不下脸来同小姐和好,还是不死心地要将小姐逼得走投无路,然后不得不回到秦府。 大人和小姐的性格很像,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固执起来要人命。 他是当真觉得自家大人会和裴大人不死不休,一辈子针尖对麦芒。在朝堂上,裴大人的官位节节攀升,和大人常有政见不合。中间又有个小姐,像是横亘在两人心间的一根刺,两个人这辈子怕都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年幼的小姐被大人呵护得蛮横任性,如今换了个人来照顾,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如果传闻属实,那应该是过得不错。毕竟外面都传裴大人如何爱护发妻,他们夫妻二人又是如何恩爱。 不过连秦容远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长青牵扯进了成宴公的案子之中,他居然还犯贱地想帮忙解决。 虽然到最后发现长青并不需要他的帮助,他还是觉得自己宛如一个笑话。 因为他突然明白,他巴不得秦珂后悔,想毁掉长青让她回到自己身边都只是图嘴上痛快而已。 那天带着几乎被他打死的殷月竹到秦珂面前,想带她回家的时候,她厌恶的眼神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忘记过。 更早的时候,在蓟王府那一晚,她甚至用她自己的命来警告过自己,说会与长青同生共死。 其实他早就动摇了,但直到现在才不得不承认,他终究无法伤害她。 任务8(一) “……最后,秦蓉与闲王轩辕城假死离开轩辕王朝,隐居山林,睿王轩辕朝深爱秦蓉而不得,郁郁成疾,放下朝政,远走他乡,皇帝轩辕至终身怀念秦蓉,不再临幸后妃,轩辕王朝嫡系血脉断绝,其余王室子弟争夺皇位造成内乱,国家动荡,外敌窥视,民不聊生……敌国铁蹄踏碎轩辕王朝山河,死伤千万。” “如果没有秦蓉的出现,没有这个白月光,轩辕王朝本应该在轩辕三兄弟的治理下出现太平盛世,国力上升,最后征服周边小国以及草原民族,成为第一个一统天下的国家。” 系统:“你的任务就是不要让轩辕三兄弟把秦蓉当成白月光。” “说得倒是简单……”秦珂悠悠地说,“他们早就在意了,我现在还有能力改变吗?而且这次的任务为什么如此重口味?三个人都要我来改变,我太难了!” “因为系统检测到上个世界有他人干预系统,而且对宿主你造成了影响,所以我们改变了对你的要求,同时任务的选择也更加严苛。这还只是开始,以后会越来越难的。你只要记住一句话,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秦珂此次任务里的身份是睿王轩辕朝的王妃秦珂。 秦珂是白月光秦蓉的嫡姐,轩辕朝当年对秦蓉一见钟情,便向圣上要了圣旨求娶秦家女,秦家女儿众多,嫡女却只得秦珂一个,也只有秦珂的身份配得上轩辕朝正妃的位置,所以圣上也没想到轩辕朝看上的是一个庶女,便指了一桩乌龙婚事。 轩辕朝本想给心上人一个惊喜,哪知掀开盖头惊喜竟然变成了惊吓,硬是连房也未圆便匆匆出门去喝了花酒,留秦珂一人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秦珂也正是二八年华,心中自是有些少女的憧憬,当得知自己未来夫婿是年少有为的睿王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嫁入夫家的欢喜,哪知刚刚拜堂自己的夫君便变了脸色,一开始还心有戚戚生怕是自己做的不好让他不高兴了,但当秦珂得知一切真相的时候,这份忐忑与愁苦便化作了满腔的怨恨。 纵使轩辕朝娶错了人,但这份错也不是她秦珂造成的,要怪就要怪他自己当初求亲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她堂堂宰相府嫡女,不管在府里受不受宠,但凭着她的身份和美貌,只要挥一挥手,自会有无数的青年俊杰上门求娶,哪里落得着如此的羞辱。而秦珂更恨的还是自己的庶妹,你与外男勾勾搭搭她身为嫡姐不想管也懒得管,但勾搭到了自己姐夫身上,还三五不时的给轩辕朝上眼药,让秦珂在睿王府里的日子过得越发艰难,便是你的不对了,哪里有传说中白月光温柔小意的样子啊? 在得知自己是不受喜欢的这件事的瞬间秦珂便褪去了满身的青涩,也不再憧憬轩辕朝所谓的宠爱,靠着自己的嫁妆,暗地打点下人笼络人心,睿王在朝堂上虽然英明神武,但是对自己后院的管制力度却十分薄弱,在一番威逼利诱之下,秦珂几乎是可以称得上是轻轻松松便把半个睿王府抓在了手里。 想通了之后的秦珂,便突然变得异常的贤惠大方,帮睿王纳了一个又一个的美姬睿王进府里,就算轩辕朝一个都不临幸,也要摆在那里堵堵自己庶妹的心。自己不快活,也不让他们快活。更是装作心如止水的模样每日礼佛,但暗地里给秦蓉使的绊子却一点也不少,有几次甚至差点置秦思蓉于死地。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秦珂做的那些事最后还是被深爱着秦蓉的几个男人发现了,便将她关入了睿王府的暗牢之中,专门派人每日折磨她,为了不让她轻易地死去,一旦她出现垂死的征兆便用上好的汤药为她续命,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之中,秦珂过得可谓是生不如死。 秦珂是被泼醒的。 一盆辣椒水把她从头到脚淋了个遍,身上的伤口疼得她呲牙咧嘴。 辣椒水流进了她的眼睛里,眼泪大把大把的往下掉,哭得她眼睛疼的同时,也看不清面前的场景。只能模糊地看见她面前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人。从秦珂清醒时候的记忆知道,眼前这人应该就是在秦蓉那里受了气,在秦珂这里发泄的轩辕朝。 “贱人!” 他一鞭子甩到了秦珂的脸上,鞭尾几乎是擦着她的眼珠子过去的,迷迷糊糊醒过来的秦珂却是抬起头,隔着头发看着他,脸上出现了一抹奇怪的笑意。 “呸!” 趁着轩辕朝愣神的时候,一口血水就喷到了他的脸上。 “你——”轩辕朝眼中的怒火几乎已经要化作实质将秦珂灼烧,而被他盯着的人却毫不在乎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秦珂,你发什么疯?”轩辕朗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绑在刑架上的她拉了过来。 他的力道很重,秦珂被绑在刑架上的手仿佛要被勒断了一般。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对于他的动作,秦珂的眼中出现了明显的好奇,歪着头打量着他,然后又嘻嘻嘻的笑了起来。从秦珂被抓到暗牢,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声音早已沙哑难听,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尤为的诡异。 两人的脸靠的极近,秦珂的目光直直的盯着他,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坏蛋!” 轩辕朝皱起眉头,若是现在他还没发现秦珂的异常,那他这个睿王可真是白当了。 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他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秦珂出身宰相府,最为注重的就是自己的体面,记忆里,她仿佛永远都是一副端庄得体落落大方的模样,眼神永远温和而又平静,轩辕朝虽然不喜欢她,但却不得不承认,作为一名王妃,秦珂是极标准的。 甚至被关进暗牢的时候,秦珂也是挣脱了他派去捉拿她的人,自己一步步的走进这个地方的。 还没等他回忆完,披头散发的女子又突兀地笑了起来,露出了带血的牙齿。 轩辕朝一惊,下意识的放开了抓住她衣领的手,后退了两步。等回过神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懊恼,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大坏蛋……打死你……”在他走出暗牢的时候,里面的女子还不忘边笑边冲他耀武扬威。 想到自己被秦珂喷了一脸的血水,轩辕朝的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 守在门口的随风看着轩辕朝一脸狼狈的出来,又听见里面奇怪的声音,有些担心的问道:“爷,王妃她……” 轩辕朝抹了一把脸,听见随风的问话,他心中恼怒。 “请风月神医过来,本王倒要看看,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风月来的很快,因为随风去找他的时候,他正朝着暗牢的方向走来。 “风月神医,可是有人在我之前已经通知您了?” 风月一愣:“什么通知?”他只是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仿佛不得不来这里。 随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也是糊涂了,王爷刚刚从暗牢里出来,随影还在王爷身边伺候,怎么可能有人比他还要快通知风月到暗牢里去。 “王爷请您到暗牢里去给王妃看看。” 风月其人,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是个光风霁月般的男子。他的容貌相比于轩辕家三兄弟,无疑显得平庸了许多,但他身上却有着一股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也许这也正是秦蓉几次三番想要抛弃在京城的一切,随着他回到医神谷隐居的原因。 他走进来的时候,如同有一道清风,吹进了常年不见天日的暗牢。 听见脚步声,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的秦珂抬起头,隔着凌乱的头发看清来人,脸上闪过惊艳的神色:“神仙哥哥……” 风月的面容有些尴尬,他不是没有遇到过花痴之人,但大多数时候那些女子花痴的对象都是他身边的轩辕朝,而不是他。 随风把关押着秦珂的牢门打开,让风月进去,秦珂在看见风月身后跟着的随风的时候,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目光求救似的看向了风月:“神仙哥哥,有坏蛋……” 她的声音打着颤,可见已经害怕到了极致,一双大大的杏眼含着泪水看向风月。 “神仙哥哥,救救我……” 尽管霍卿然看起来很狼狈,但从面容和身段上,一点也猜不出她的年龄。一眼看过去,她瘦瘦小小的坐在那里,倒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里面夹杂着害怕的情绪,别说风月,就是随风听了也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仿佛眼前之人哪怕做了再多的错事,也能够原谅了。 “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风月问道,秦珂突然变成这个模样,若不是假装,必然是有原因的。 “王妃被抓进来的当晚就发了烧,早上的时候用辣椒水弄醒了,用了刑,又晕了过去,下午爷来的时候,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风月看得出来她怕的是随风,便低声让随风先守到暗牢外面去,他自认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不管秦珂是真疯还是假疯,都奈何不了他。 随风走出去之后,秦珂的情绪果然要稳定了许多,虽然还在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嗝,但至少身体没有先前抖得那么厉害了。 风月走过去,她往靠着的墙角缩了缩,到底没有躲开。 “王妃,请您把右手伸给我。” 她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一般,迷迷糊糊的看着他:“王妃,什么王妃?” 风月从善如流的换了一个称呼:“姑娘,请您把右手伸给我。” 这下秦珂听懂了,笑眯眯地把右手递了出去。她的手腕上还残留着捆绑留下的勒痕,风月把手指按上去的时候,听到了她倒吸冷气的声音。 “很痛?”他问道。 秦珂摇了摇头,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墨色的眸子却明亮极了,“没关系,我知道神仙哥哥是在给我看病。” 风月不再说话,细细把起了她的脉搏,随着时间的流逝,秦珂急切地盯着他,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也如同断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 “神仙哥哥,秦珂是不是得了绝症,再也治不好了?” 他指尖触及的脉象极为微弱,是垂死之象,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一个拥有这样脉象的人,居然还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 “姑娘只是轻微的风寒,用几次药就好了。”他垂下眸子,不去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睛,那样会让他看到自己内心的黑暗。 明明是这样恶毒的一个女子,为何会有一双如此澄澈透明的眼睛呢?风月不得其解。 萦绕在鼻尖的异香已经给了风月给答案,这是医神谷上一代谷主所研究出来的一种毒药,中毒之人,每过一个时辰,心智会倒退一岁,最后会停留在某一个年龄,直至死亡为止。 从昨夜秦珂被发现发烧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不止六个时辰,也就是说,她现在的心智已经倒退回了尚未嫁给轩辕朝的时候。 “神仙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风月。”面对一个将死之人,尤其是一个心智只有几岁的小姑娘,风月如何也硬不起心肠,只是他却感到好奇,他自知自己的皮相虽然不普通,但也不是很优越,为何秦珂却口口声声地叫着他神仙哥哥,“你为何叫我神仙哥哥?” “因为神仙哥哥长得很好看呀。”秦珂毫不犹豫的答道,就在风月失笑于秦珂的审美不同寻常的时候,却被她下一句话惊得回不了神:“而且神仙哥哥眉心的朱砂痣和观音娘娘的一模一样。” 风月不由得抚上了自己的眉心,上面光洁一片,并没有秦珂所说的朱砂痣,但是他却并不放心,问道:“哪里有朱砂痣?” 秦珂眨了眨眼睛,似乎并不明白他为何睁着眼睛说瞎话,但还是很老实地回答道:“就是神仙哥哥无名指摸到的地方啊。” 风月心头一惊:“来告诉神仙哥哥,你看到的神仙哥哥是什么样子?” 秦珂歪着头,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想了许久才说道:“神仙哥哥的皮肤白得像是娘给我的琼脂玉一样。”他露在外面的肌肤虽然称不上黑,但绝对没有白到能和琼脂玉媲美。 “神仙哥哥的眉毛很浓,而且很长,像小柳枝一样。”为了能够更好的配合现在的五官,他已经特意将原本浓密的剑眉拔掉了。 她伸出手捧着风月的脸左看右看,风月一惊,她却像是在打量着什么细微的东西一样,最后挑了一个能够明确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地方。 “神仙哥哥耳朵后面有一朵小花。”那当然不是真的小花,只是一个胎记而已,事实上,和眉心的朱砂痣一样,风月也把它做了掩饰,也就是说,仅凭肉眼,除非把覆盖在上面的东西除掉,否则别人是看不见的。 但秦珂却能够一个不落的把它们全部找出来,如不是见过他的本来面目,便是她另有别的本事。 自从出了医神谷,这副容貌已经成了他的伪装,甚至连轩辕朝都没有见过。他也不信秦珂一个在深宅里生活的普通夫人会得知他的真实相貌。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喝从风月背后传来,秦珂一惊,却没有放开风月的手,反而扑到了他的怀里。 风月为了能够更好的和秦珂交流,是跪坐在地上的。秦珂这一扑,恰好环住他的腰。 他已经听出了来人是轩辕朝,也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怒气。也是,哪个男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即使他并不爱也不在乎这个女人。但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在瑟瑟发抖,风月还是轻叹了一声。他没有把人推开,反而温柔地将她极为凌乱的头发拨到了耳后。 “小珂莫怕,他是王爷,是你的丈夫。”他轻声劝道。 秦珂摇了摇头,依旧死死地搂着他的腰不肯放手。 “风月——”轩辕朝拉长了语气喊出了风月的名字,声音里也没了往日的客气。 风月知道轩辕朝是真的生气了,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他也没有办法强行推开秦珂,只能够低声劝道:“小珂,你先起来好不好?” “秦珂,你少在那里装疯卖傻!”轩辕朝语带讥讽,“别以为靠上了风月,得到了他的注意我就会放你出去。” “王爷。”风月转头,淡淡唤了一句,神情有些严肃,轩辕朝一愣,他却又低头对秦珂轻声说道:“小珂乖,我出去叫王爷不要欺负你好不好?” “不要。”秦珂闷闷的声音传来,“大坏蛋会打你的。” “他不会,放心吧。”也许是风月温和的声音给了她很多勇气,秦珂从他怀里退了出来,依旧怯怯地看了轩辕朝一眼之后,抱着膝盖蜷缩在了角落里。 风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王爷,我想我们应该出去谈谈。” “你说本王给她下毒?”轩辕朝不可置信地问道,随即又嗤笑了一声,“这又是她的什么把戏?苦肉计?虽然她多次伤害了蓉儿,本王恨不得把她抽筋剥皮,但我轩辕朝还没有下作到给一个女人下毒的地步。” “她就是靠着这个所谓的毒药来谋取了你的信任?风月,我不信你竟是如此轻信于人的人。” “她中的毒叫做归真,取自返璞归真之意,中毒之人,每过一个时辰,心智会倒退一岁,最后会停留在某一个年龄,直至死亡为止。”风月淡淡说道,“秦珂从现在开始,只有不到十二个时辰的寿命。” “现在她的心智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我为什么不能相信她?” “哼,她出生于宰相府,自小生活环境复杂,心思歹毒。”轩辕朝说道,“我认识蓉儿的时候不过十来岁,那个时候她便已经以欺负蓉儿为乐。” “我不信。”风月摇了摇头,他不信有着这样一双明亮且清澈眼睛的姑娘,会是一个小小年纪便对庶妹出手,心狠手辣的人,“你所听说的不过是秦蓉的一面之言,如何能够断定秦珂真的是这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蓉儿编造谎言来骗我?”轩辕朝不屑极了,在他心中秦蓉就是那纯洁无比,身于宰相府却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是他心中圣洁的白月光,“绝不可能!”他一点也不相信风月说的话。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去问问秦珂好了。” —— 风月和轩辕朝一前一后的回来,看见风月的时候,秦珂明显眼前一亮,对这个神仙哥哥有着难以形容的信任以及依赖,但在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轩辕朝之后,她又很没骨气的瑟缩了一下。 风月示意轩辕朝在牢门前停住了脚步,自己走了进去。 “神仙哥哥。”听见她的称呼,站在牢门口的轩辕朝成功地黑了整张脸。 风月走过去,又重新跪坐在她的面前,轻柔地为她梳理着凌乱的头发,故作不经意的问道:“秦珂,你还记得你的庶妹秦蓉吗?” 秦蓉这个三个字仿佛是一个诅咒一般,秦珂惊叫一声,挣脱了风月的手,将头埋在了膝盖里,可以看见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仿佛害怕极了。 风月和轩辕朝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想到秦珂会是这个反应,按理说,现在的秦珂只有十一二岁时候的记忆,也就是她还在宰相府里作威作福的时候,秦蓉一个庶妹,在宰相府这个子女众多的家庭里,她能不能记住秦蓉还难说,却没想到她竟然是一副好像见了鬼的表情。 风月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打算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发现她肩膀一抽一抽的,竟是在哭泣。 “小珂,怎么了?”风月问道,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一下子安抚了秦珂的不安。 “蓉蓉、蓉蓉……”她哽咽难已地唤着这个名字,“蓉蓉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轩辕朝第一个不信,风月却觉得里面她说的未必是假的。 “蓉蓉是在什么时候死的?” “六年前。” “她死的时候你多少岁?” “六岁。” 秦蓉和秦珂虽然一嫡一庶,但却是同一年出生的,也就是说,秦珂口中的秦蓉,死亡的时候才六岁。 “哇啊——”秦珂的情绪突然爆发,让风月措手不及,整个牢房里都回荡着她的哭声,“蓉蓉,蓉蓉对不起……” 风月直觉事情的关键就在对不起这三个字里面,他连忙追问道:“小珂,你为什么要和蓉蓉说对不起?” 他曾经在医神谷的藏书里看到过有关控神术的文字描述,虽然他并没有完全掌握,但是引导一个神经已经在崩溃边缘的秦珂还是绰绰有余的。 “蓉蓉掉到水里去了,我不会游泳,等我叫人回来救她的时候,蓉蓉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不见? 不过六岁落水这件事情,轩辕朝到听秦蓉提起过,她说的是自己被嫡姐推到了湖里,秦珂带着一众家丁冷眼旁观,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救她,最后还是她自己爬上了岸。 “蓉蓉怎么不见了?” “蓉蓉没有了。”秦珂抬起头,目光空落落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我站在湖边上,没有看到蓉蓉,湖里只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女人。” “她穿的衣服好奇怪,像是嬷嬷说的青楼妓女一样,胳膊和大腿都在外面。” “神仙哥哥,她是妖怪。”秦珂抓住了风月的手,“她自己从湖里游了出来,他们还叫她二小姐。” “明明蓉蓉才是二小姐。” “那个女人凭什么顶替我的蓉蓉。” “他们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秦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开始还有对那个奇怪女人的害怕,后来却变成了对她的憎恶,憎恶她顶替了秦蓉的身份活着,憎恶她害死了秦蓉的亲娘,也就是宰相府里的柔姨娘。 轩辕朝在一旁听得浑身发冷。这还是他的白月光吗? 在秦蓉的描述中,柔姨娘是一个外表看似柔弱,实则十分毒辣的女人,因为嫌弃秦蓉是个女儿,不能提升自己的地位,所以自小对她非打即骂,没有让她享受过一天母亲的温暖,更是在秦蓉十二岁那年,求了宰相夫人把秦蓉订婚给城东的一个克死了三任妻子的鳏夫。 那个时候他和秦蓉已经相识,自然不愿意见到她被指婚给鳏夫,所以动用了点手段,让柔姨娘被宰相与家丁捉奸在床,最后被浸猪笼而死,而秦蓉也因为亲生母亲的不检点导致名声有损,所以即使她小小年纪就容貌出众,上门求亲的人却寥寥无几。 若是没有秦珂这个意外,秦蓉应当安安稳稳过到十六岁及笄的时候,等着轩辕朝来迎娶她。 “柔姨娘多好啊,又会绣花又会做甜甜的桂花糕。” “他们都没有发现她是假的蓉蓉,只有柔姨娘发现了。” “柔姨娘叫我离她远一点,说她会害了我,可是没想到她把柔姨娘害死了。” 当初做下这件事情的时候,轩辕朝只觉得替心上人出了一口恶气,让一个对女儿不好的毒妇落得了应有的下场,却没有想过不管柔姨娘对霍思蓉做了有多么过分的事情,她毕竟是她亲生的母亲。 俗话说得好,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回想起当初柔姨娘赤身裸体被下人拉走放进猪笼里的时候,霍思蓉躲在围观下人中是怎样的面无表情,轩辕朝便觉得遍体生寒。 见轩辕朝略有思索的表情,秦珂便知道自己的这一番努力有了效果。 附身秦蓉的是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小白领,在游泳的时候不小心溺水了,身体当场死亡,灵魂却穿越到了轩辕王朝。 她进入秦蓉的身体的时候,没有得到原主的半分记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朝代,面对一群完全陌生的人的时候,她只能够装作落水失忆。大夫诊断之后也没有对她的说法提出异议,只说她有可能是受了惊吓暂时失去了记忆。 但一个人不管怎么变,哪怕是失去记忆,一些下意识的小习惯却不会变的。周围伺候她的人并不用心,所以并未发现这个秦蓉和原来的二小姐有什么差别,但身为二小姐生身母亲的柔姨娘,心中却是起了疑惑。 秦珂一个嫡女之所以能够和秦蓉一个庶女相处融洽,柔姨娘在其中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因为她在宰相夫人面前永远是低调做人,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让秦珂的娘秦夫人对她放下了不少戒心,而且她又做得一手好甜点,最是得霍秦珂的欢心,于是宰相夫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借着甜点与秦珂拉好关系。 只要不伤害自己的女儿,对于识趣之人,在宰相夫人这里什么都好说。 秦珂和自己的父亲秦相一样喜好甜食。秦珂和秦蓉玩得好,便是因为每次来找秦蓉玩耍的时候,柔姨娘都会准备大量极为精致美味的甜点。 而事情的关键在于,同样身为秦相的女儿,秦蓉却是一个极为厌恶甜食的人,所以每次的甜点几乎全部都落到了秦珂的口里。 小白领穿越过来之后,虽然对自己这个胆小怯弱的娘十分不喜,却非常满意她一手做甜点的手艺,常常对着柔姨娘撒娇要甜点。秦珂来找过她两次,她也因为记恨自己醒来时秦珂站在水边未能及时施救,每次不是将柔姨娘准备的糕点吃了个干干净净,便是装作不小心把装着糕点的盘子碰到了地上,反正就是不愿意给秦珂。 小孩子的心思最为敏感,秦珂虽然没有能够看透人灵魂的眼力,但却能够感受得到秦蓉对自己的恶意,自然而然也就对秦蓉疏远了。 除了对甜食的嗜好不同之外,原主秦蓉虽然是一个害羞内向的小孩子,但却一点也不怕蛇虫鼠蚁之类的东西,柔姨娘住的房子虽然说不上多差,但毕竟是个姨娘,说是半个主子,不如说是半个奴才,住的房子也只比一般的下人要好些。而且她手里的丫鬟也只有四个,其中两个是她身为姨娘应有的,另外两个则是秦蓉身为庶女的,这还是宰相夫人开恩让她把自己的女儿养在身边,她才能沾了秦蓉的光,多用两个丫鬟。 人手少了,打扫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像是主院里那么周到,虽然不大可能出现老鼠什么的,但是一般的小虫还是常见的事情。小白领从小到大都是城里人,虽然家境不怎么富裕,但住的地方却一向很干净,很少出现虫蚁之类的东西。从现代来到这个地方,没有抽水马桶没有网络没有电视已经让她很不习惯了,时常看见的奇形怪状的小型生物更是让她一惊一乍的。 柔姨娘本就对她有了疑惑,时常不着痕迹的观察她,又是夜中为她盖被子的时候听到了几次梦话,小白领在白天的时候很是警惕,睡觉的时候难免放松了许多。柔姨娘套了她几次话,她便把自己的来历交代了个七七八八。 这样荒诞的事情,说出去是没人信的,虽然柔姨娘接近秦珂只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女儿日后有一个好的出路,但相处久了多多少少有了些感情,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被一个妖怪附身之后,她第一时间就警告了秦珂。 柔姨娘出身青楼,虽然有几分聪慧,但毕竟是一个弱女子,她一个人也找不到办法解决这个附身在自己女儿身上的妖怪,无法为自己女儿报仇,在听说城东的鳏夫命大克死三任妻子之后,便觉得这是一个能够解决那妖怪的计谋,并将其付诸了实践,只可惜她不但没成功,还丢掉了性命。 轩辕朝站在门口,便听见自己的王妃冲着另一个男人撒娇似的抱怨道。 “七弟,这是怎么一回事?”秦珂对秦蓉下手的事情轩辕至也有所耳闻,如今宰相府在他和另外两个兄弟的联手打压下,已经变得势弱,所以对于轩辕朝对秦珂下手,他虽然没有明确表示赞成,但却是默认了的。 轩辕朝的神情有些复杂:“进来再说。” 推开门,见到的便是秦珂坐在床上,对着床边的风月笑意盈盈的样子。轩辕三兄弟推门而入的时候,秦珂的反应比风月想要护住她的反应还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缩到了风月的身后,将盖在腿上的锦被扯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神仙哥哥,有三个大坏蛋进来了!”她只在风月的肩膀上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戒备地看着轩辕朝三人。 “大哥,四哥,这是风月。”轩辕朝为风月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秦珂中了毒,心智正在逐渐地倒退,现在恐怕只有几岁的样子。” “是十二岁!”卿然顶了一句,又很快缩了回去,看来她的心智是停留在了这个年龄。 “你给她下了这样的毒?”轩辕城有些不赞同地问道,他一向是一个翩翩君子,即使是对于罪大恶极的人,也宁愿给他们一个痛快。下毒的手段,是他最为不齿的。 “不是七弟下的毒。”轩辕至替轩辕朝否定道,“此毒是医神谷的归真,天下仅有两颗,一颗已经在先皇时期便被用了,另一颗在国库里。” “小德子,去查查国库里的毒药。” “嗻。” “七弟,你连夜传唤我和四弟前来,恐怕不单单是看你中了毒的王妃吧。”轩辕至说道,从睿王府到皇宫,一来一去得要两个多时辰,轩辕朝派去的人到皇宫,已经快要到宵禁的时候,若非十万紧急的情况,轩辕朝不可能将他唤出来。 “自然不是。”于是他快速的解释了一道将两人喊过来的原因,并且将自己对秦珂和秦蓉的怀疑说了出来。 “秦珂很有可能能够看到人的灵魂,而秦蓉……按照她的说法,真正的秦蓉在六岁那年就死了,现在住在秦蓉身体里面的是一个妖物。” 轩辕至觉得喉咙里有些干痒,一个国家若是出现妖物,便是将亡的前奏,历史上的几次亡国,皆是因为君王治理无道,妖孽横生,天下大乱,最后被后来的帝国推倒。 他自认是一个勤于政事,恪守职责的明君,既不贪恋女色,亦不凶残暴虐,对于妖物的存在自然是十分的忌讳。 “小珂别怕,他们是你的哥哥,不会伤害你的。”风月轻声劝慰道,秦珂已经嫁入了睿王府,虽然轩辕朝不喜她这个王妃,但她的的确确是上了皇室的宗谱,风月这样说也没有错。 “他们才不是哥哥,神仙哥哥才是哥哥,他们是大坏蛋。” 风月有些疑惑,若说秦珂叫轩辕朝大坏蛋,那是因为秦珂今日就是被轩辕朝打醒的,尚且情有可原,但是轩辕至和轩辕城,即使幼时的秦珂有见过两人,他们也绝对不可能曾经伤害过她。 “神仙哥哥你看——”秦珂伸手向轩辕三兄弟一指,“他们的身上缠绕着黑气,那个坏蛋身上缠绕着的小金龙都被黑气压得吐血了。” 她说的身上有小金龙的正是当今天子轩辕至。 “神仙哥哥身上有金光,和画里的观音娘娘一样,当然是好人。” “他们身上的黑气,和话本里妖怪的魔气一样,当然是坏蛋。” “那个人身上的黑气最浓!” “他最坏!” 秦珂手指的方向,正对着轩辕朝。 “随风,去请灵慧大师。” “不,收拾马车,我们去安国寺。” —— 安国寺的灵慧和尚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但卿然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伪装被拆穿。因为秦蓉的确是被穿越女占了身子,而且对王朝的发展造成了极大的不利影响。为了江山,为了王朝,心怀天下苍生的灵慧和尚不仅不会拆穿她,还会配合她演出。 任务8(完) 轩辕王朝的宵禁开始时间是戊时,现在已经过了亥时,偌大的长安街上空无一人。寒鸦凄厉的鸣叫声在夜空中响起,一辆看似朴素的马车吱吱呀呀的辗过了街道,往京城外驶去。 马车里,轩辕三兄弟坐在一起,神色肃穆。秦珂似乎对夜间出行充满了好奇心,撩开马车上的帘子不停地往外看,只可惜外面月色虽然明亮皎洁,却只能够看到空旷的街道,和紧闭着大门的店铺。 白日里繁华的长安街,此时看上去,显得有些落寞。 但秦珂的表情依旧很兴奋,不时对外面做出摆手的动作,似乎是在和谁打着招呼,风月耐心地哄着她,让她把帘子放下,别受了凉。 其实马车里的人都知道,秦珂此时余下的寿命已经不过几个时辰,根本没有所谓的受凉一说。她现在所受的痛苦,要比受凉多千万倍。 秦珂对于风月的关怀还是很受用的,有些恋恋不舍的把帘子放下以后,乖乖的坐在了他的身旁。不过她没安分一会儿,又趁着风月不注意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撩开了帘子,似乎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她笑的连杏眼都弯成了月牙儿。 “神仙哥哥,刚才我看见了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弟弟。”她兴奋地和风月交换着在外面看到的东西,“还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伯,他问我要不要买一串。” 风月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知为何,对于眼前这个心智只有十二岁的姑娘,他总是多了几分耐心。 轩辕朝看着两人的互动有些烦躁,一个是他的门客,一个是他的王妃,现在光明正大的在他面前眉来眼去秀恩爱,他却连发作都不知从何而起。 丑时左右,一行人终于到了安国寺。 灵慧和尚似乎早知道他们要来,待他们下马车的时候,便看到月色一个灰衣老僧,拢着手静默地站在安国寺前的石梯下方等着几人。 从秦珂这个角度看过去,灵慧和尚的脸色可以用一个词语形容——苦大仇深。 而在轩辕朝等人看来,则是忧国忧民,悲天悯人。 此时的秦珂,因为归真在体内蔓延,面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下马车的时候已经站不稳了,只能够靠在风月的怀里,被他半抱着下来。 一开始轩辕至觉得于礼不合,但秦珂根本不让轩辕朝靠近,哪怕是轩辕朝的身体朝她挪过去一点,她虽然不会大哭大闹,但也会直勾勾的看着他,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然后死死拽住风月的衣摆,不让他离开半分。 “灵慧大师。”在灵慧和尚面前,轩辕至三人都恭敬的行了个礼,拜下身道。 灵慧和尚亦还他们一个佛家礼仪,风月因为扶着秦珂,所以只能对灵慧和尚有些抱歉的笑了笑。轩辕王朝对于神佛极为信仰,即使是不将权贵放在眼中的风月,见到灵慧和尚的时候,也会多两份尊敬。 唯一如常的人,可能就只有秦珂了。 “大和尚,为什么你身上有那么多石头啊?镶在身体里面,不疼吗?”她歪着头好奇的问道,似乎是来了兴趣,精神头也足了些,不像之前那么怯怯的。 灵慧和尚被她问得一愣,仔细打量,只见眼前的女子面容苍白,唇色也极为惨淡,一双眼睛却尤为明亮,仿佛里面藏着万千的星辰。 他的唇哆嗦了两下,随即口中将要说出话又被咽了回去,转为了一声叹息。 “阿弥陀佛,施主,山中风大,随我进来吧。” 进了禅房,灵慧和尚寻了一个蒲团盘腿坐下,一只手中的佛珠转的飞快,进屋的几人都不敢打扰他的思索。 “大和尚,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秦珂现在却是孩子心性,不依不饶地问道。 “噗……”灵慧和尚喷出一口鲜血,原本还称得上红润的面色,突然变得枯黄。 “秦珂!”轩辕朝压着嗓子喊了秦珂一声,秦珂也被灵慧和尚吐血吓坏了,又被轩辕朝一吼,眼睛一红,泪珠子就要掉下来。 “阿弥陀佛。”一声熟悉的佛号传来,原来是灵慧和尚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的面色依旧不好看,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不关秦施主的事,是老衲修为不济,妄窥天命。若不是秦施主的打断,恐怕老衲余下的寿命都要被天收走了。” 轩辕朝知道自己错怪了秦珂,面色讪讪,没有再说话。 灵慧和尚又转头看向了秦珂,柔声问道:“施主说看见老衲身上有石头,那石头可是什么样子的?” 秦珂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你身上的石头很多,五颜六色的,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然后眼里亮晶晶的,“大和尚,你可以给我两颗你的石头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石头。” “阿弥陀佛,秦施主天生慧眼,竟能够看透人的躯体,实属难得。”灵慧和尚说道,“若是老衲没有猜错,施主所说的石头便是老衲身体里的舍利子,它融在了老衲的灵魂里面,要待老衲圆寂之后才能被取出来。” “到时候,老衲定然让庙里的沙弥为施主送去。” “那就好。”秦珂高兴地说道,但神情却显得有些萎靡,半眯了眼睛,往后靠在了风月的怀里,像一只慵懒的猫咪。 灵慧和尚见此,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阿弥陀佛,手中的佛珠又转的快了些。 “灵慧大师……”轩辕至的神情显得有些焦急,少了平日里在庙堂之上的沉稳,也难怪他如此,涉及整个轩辕王朝生死存亡之事,不管是谁恐怕都难以保持平静。 “阿弥陀佛。”灵慧和尚念了一句佛号,“秦施主本是凤凰之相,仅凭其一人便能够保轩辕王朝百年气运,但如今凤凰泣血,已是垂死之兆,轩辕王朝恐有动荡横生。” 想了想,灵慧和尚又补充了一句:“按理说,异星难伤真凤,秦施主这般模样,怕是另有他人助纣为虐。” 风月下意识地就将目光投向了轩辕朝。 若说助纣为虐,在场怕是没有谁比他更担得起这个名号。 “真凤自有大气运庇佑,秦施主天生慧眼,若不是有他人相助,妖邪定然难以侵入。” 轩辕朝尴尬的说不出话来,秦珂的记忆虽然停留在了十二岁,但心智毕竟是受损了,思维能力十分弱,在一旁靠在风月的怀里,白着一张小脸,眯着眼睛。似乎随时都会睡着。 “灵慧大师,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轩辕至问道,现在也不是责怪轩辕朝的时候。 “唯一的法子,便是将那妖邪斩除,那妖物带来的影响也会渐渐平息下去,但此非易事。”灵慧和尚说道,“妖邪降世,最为擅长蛊惑人心,逢危难时刻常常有人相助,若想致其于死地,极为困难。” “不管多么困难,要付出什么代价,我轩辕王朝先辈打下来的江山,不能够败在我这个不肖子孙的手里。” “阿弥陀佛。”灵慧和尚不再多言,道路他已经指明,怎么走便是轩辕家三兄弟的事情了。 他本是世外之人,天降妖邪本就是对人的告诫,他实在是不该多说,但他虽然修炼多年,又怎能轻易放下俗世,放下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他毕竟是血肉之躯,也有着一颗柔软而滚烫的心脏。 “风月,归真之毒可有解药?” 轩辕城问道,他想着既然秦珂是凤凰之相,若她能够活着,自然能够和秦蓉一斗个高下,他们也多了些胜算。 此时他已经抹去了心中对秦蓉的欣赏,轩辕家最是出痴情种,一旦爱上一个人可以为她不顾一切,即使是要献出自己的生命,但轩辕家的人在未动情的时候,却也和寻常皇室一般冷血,只要伤及己身的利益的时候,不管对手是谁,也绝不会有任何的留情。 风月摇了摇头,若是有,他早就拿出来用了,何必看着秦珂如此痛苦。 归真之毒,除了对心智的损伤以外,时时刻刻都会折磨着人的神经,虽然他并没有中过这种毒药,但是根据他师父留下来的资料来看,中毒之人眼前会出现大量的幻觉,并伴随着强烈的头痛。 若是秦珂痛苦地发泄出来,他可能觉得会好受一些,但她就这样虚弱的靠在他的怀里,不发一言,抿着唇,像个脆弱的瓷娃娃。 像是看出了他的担忧,灵慧和尚说道:“施主身上有功德庇佑,你身上的气息,能够缓解秦施主的疼痛。” “不过——”老和尚的眼里写满了悲痛,“即便如此,也无法延长秦施主的寿命。” 秦珂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最为了解不过。她服下的归真,已经发作到了极限,虽然作为任务者她的神魂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但是这具身体反馈而来的痛苦却是实实在在的。 不过她的任务已经差不多快完成了,如果轩辕家三兄弟真的能够狠下心对付秦蓉,那轩辕王朝虽然无法达到没有秦蓉存在的预想中的辉煌,但也不会从此灭亡。 做了那么多次任务之后,对于维护世界的那种热情早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消磨的差不多了,她是任务者,只是外来的一个帮助人员,真正能够拯救这个世界的,是其自身。 如果轩辕王朝注定要因为一个穿越女灭亡,死伤千万的黎民百姓,这笔烂账应该承受的也只是轩辕家的三兄弟,而不是她。 没有人注意到,秦珂半眯着露在外面的眼睛,里面是一片清明和冰冷,完全不复先前的单纯。 只是在场的几人心中各自怀揣着心事,倒是都没有发现。 “神仙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秦珂虚弱的声音在静谧的环境中突然响起,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她却仿佛眼中只有一个风月一般,其余人都没有被她看进眼睛里面。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风月低声说道,声音有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秦珂似乎是天生慧眼,能够看穿人的灵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庶妹换了一个人却无人发现,周围的人都认为她是在说胡话,那种内心的惶恐和害怕,恐怕没人能够理解。 风月是一个温柔的人,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只要一这么想,就会觉得秦珂特别让他心疼。 而这份心疼,在想到她为爱疯狂的时候,一点点变了质。 秦珂只是笑,浑身的剧痛让她连大的表情都做不出来,即使是笑着,眉心也没有松开,只是唇角拉开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神仙哥哥,你带我去看日出好不好?我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看过日出呢。”秦珂祈求道。 一旁几乎算是个隐形人的轩辕城却突然浑身一震。 “你是哪家的小哥,怎么在这儿待着呢?” “喂,我们去看落日吧。我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看过落日呢。” 他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了仰头看着风月的秦珂脸上,突然发现她的眉眼和当年那个红衣似火的小姑娘,有着三分的相似。 只是怎么可能。 当年那个女孩说过自己叫蒋萌萌,是随着亲人来京访友,不会做过多的停留。 他知道两人的身份定然差距不小,便将少女的倩影埋藏在了自己的心底。 “你带她去吧。”轩辕至开了口,的确是他们兄弟对不起秦珂,临死前最后一个愿望,就让她满足吧。 “王兄!”轩辕朝开口,轩辕至瞪了他一眼,他便没有再多说话。 风月带着秦珂告辞,她的身体已经虚弱的几乎走不动路,只能够趴在他的背上,让他背着上山,所幸风月的武艺不错,背着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压力。 看日出的地方是在一个山崖上面,此时还是一片漆黑,风月将带来的披风垫在地上,让秦珂坐在上面。 “神仙哥哥,我死了之后能看见蓉蓉吗?”她问道,带着一点期待和小心翼翼。 “能。”风月答道,“蓉蓉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 此时山上只有淡淡的月光落在两人的身上,秦珂的面容在黑夜里有些模糊不清,山风有些冷,风月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展开搂住了秦珂。 此时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男女大防。一个将死之人,又是在这样的地方,谁能够说些什么呢。 秦珂的身体很娇小,靠在风月的怀里,呼吸微弱,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化作清风散落在这山林之间。 “神仙哥哥,你们一定会打败妖怪的对么?”她问道。 “对。”风月给了她一个很肯定的答复。 “拉钩。”秦珂伸出了微弯的小指。风月一愣,俊美如谪仙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悲哀的笑容,伸出手,与卿然的手指勾在了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的人是小狗——” 风月很多年后,都还记得那个月下的约定,可惜在他怀里的人,没能够等到日出的时候。 朝阳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佛光,她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安详。虽然他知道,她在做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美梦。 当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的时候,她的一切都是完美的,比如说曾经的轩辕朝和秦蓉。 但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怀疑的时候,一切都能够成为不完美的理由。比如说现在的轩辕朝和秦蓉。 以前轩辕朝对于秦蓉女扮男装出门做生意的行为,只觉得她是一个有想法的女子,现在却不得不怀疑她是否暗中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曾经对秦蓉十分放心,在她遇到麻烦的时候还暗中帮助,让秦蓉的戒备少了不少,几乎是一查轩辕朝便查出了秦蓉手下掌握着的庞大的情报机构。 穿越到秦蓉身体里的小白领只想着小说里的女主往往手下都有自己的组织,却从未想过一个国家一个王朝,是否会容许这些能够动摇国之根本的集团存在。秦蓉手下的情报组织,涉及的方方面面已经太广,不知不觉间甚至将手伸向了朝廷,伸进了皇宫。 越调查越心惊,轩辕朝惊骇地发现,秦蓉仿佛是一个节点,将方方面面的关系串联成了一个大网,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网下站着的人,这个网所代表的意义,简直骇人听闻。 他从未想过,可以有一个人,将武林和朝廷联合在一起,他也从未见过,有一个人能够周旋在正义与黑暗之间。 武林盟主、魔宫宫主、顶尖杀手……几乎全部聚集到了秦蓉的身边,甚至连皇上近身的侍卫,也有一人和她交情匪浅。 “此女不可留!” 若说先前还有情意残留,不管秦蓉到底是人是鬼,她毕竟六岁就进入了这具身体,而轩辕朝爱上的是六岁以后的她。 但查出这一切之后,爱意被惊悚冲散,轩辕朝内心只有深深的忌惮。 这便是皇室,所有的威胁都会成为不爱的理由。 —— 秦珂回到了之前的任务空间里,眼前出现了这个世界以后的发展。 风月抱着已经死去的秦珂走到护国寺的时候,轩辕至已经连夜回了皇宫,但轩辕朝和轩辕城还等在那里。 “睿王,闲王。”简单的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抱着秦珂的手紧了紧,“不知二位可有何事?” “多谢风月神医照顾本王的王妃。”轩辕朝看着已经苍白了面容的秦珂,掩在长袖下的手紧握成了拳头,“还请风月神医将本王的王妃还给本王,本王会将她以正妃之礼葬入皇陵。” 他一连强调了两次本王的王妃,别说风月,就是身为局外人的秦珂,都忍不住觉得好笑。 在对秦珂动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她是睿王妃,在新婚之夜抛下她出去喝花酒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她是睿王妃,而秦珂做任务的时候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让他改变了对秦珂的态度。 风月和秦珂有着一样的想法,眉毛一挑,毫不掩饰眼中嘲讽的光芒。 当初他之所以会愿意待在睿王府,一是因为睿王的手里有很多宫廷秘药可以给他研究,二是因为当时他觉得睿王是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睿王不是曾经放出话来,你的睿王妃只有贤良淑德,才华出众的女子方能担当?” “世人皆道秦家阿珂娇蛮任性,为人女不懂孝道,为人妇嫉妒成性,身为睿王妃,是对睿王的侮辱。” “莫不是睿王忘记了自己曾经说的话?” 轩辕朝的脸色一点点地难看了下去。风月抱着秦珂与他擦身而过,轩辕城的目光始终追随在风月怀中女子苍白的脸上,仿佛想要找到当年那个熟悉的模样。 秦蓉在秦珂的死讯传出来之前,便被轩辕朝派人软禁在了睿王府之中。她不过是个媵妾,虽然有几分本事,但那是在轩辕朝愿意让她的本事发挥出来才叫做本事,轩辕朝将王府的管制加强之后,秦蓉甚至连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秦珂秦王妃的死讯都不知道。 不过身为穿越女,这样的困境还不足以将她逼入死地,很快便有一个自称是魔宫宫主的人突破了睿王府的封锁,将秦蓉带走。 轩辕朝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勃然大怒,很快联合轩辕城采取了应对的措施。按理说,府中媵妾和别的男人私奔,是一件极为令人蒙羞的丑事,若是一般人哪怕再怎么生气愤怒,暗地里下了多少的手段,明面上也只能当作自己全然不知道。 秦蓉也是这样想的,她认为自己只要躲过了轩辕朝的追杀,和魔宫宫主在一起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哪怕到时候她只能够待在魔宫里,但能够和一个真正爱着自己的人在一起,她便满足了。 但偏偏这一次,轩辕朝表现出来的仿佛是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脸面,毫不犹豫的在秦珂下葬后的第二天公布了秦蓉与他人私奔的消息,并且放出了秦蓉与魔宫宫主的画像,发布了全天下的悬赏。 朝廷和武林,虽然看似泾渭分明,实则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往日里,只要魔宫中人不随意屠杀百姓,与江湖人的争斗朝廷一概不管,武林中黑白两道的平衡,才是朝廷最愿意看到的,因为不论哪一方独大,都会间接或直接影响朝廷的稳定。 本来魔宫和江湖上那些所谓的代表正义的门派,已经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甚至连即将召开的武林大会的内容都是讨伐魔教,轩辕朝的公告一放出来,便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秦蓉本身只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也许相比于一般的闺中小姐,已经好上许多,但在她和魔宫宫主的逃命的途中,她的身体素质却成为了最大的拖累。 两人千辛万苦逃过了轩辕朝的追兵,回到了魔宫的大本营里。然而当他们前脚迈进魔宫大门的时候,讨伐魔宫的人后脚就追了上门,并且似乎对魔宫的地形和人员分布十分的了解,在魔宫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抗的时候,一直被他们认为固若金汤的魔宫便被江湖人士攻占了下来。 魔宫宫主带着秦蓉趁乱逃走,魔宫被灭,两人无处可去,只能够找到一个地方隐居,过起了每日只能够食野菜野果,住山洞的日子。然而魔宫宫主在正派人士攻打的魔宫的时候,与他人对战受了重伤,不过两三年便撒手人寰。 秦蓉早已在轩辕朝无穷无尽的追杀之中吓破了胆子,她自己创建的组织早已在轩辕家兄弟的刻意打压下分崩离析,不复存在。没有了轩辕朝等人的庇佑,她独身一人在古代几乎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挣钱的法子,总是被势力更大的人抢占去,她一个弱女子,无亲无故,根本无力反抗。最后被人打晕拐卖到山区,成了生孩子的工具。 日复一日的折磨,年复一年的操劳,初来古代的雄心壮志,一点点的被消耗殆尽,她再也不相信自己是穿越小说里的女主角,一点点地开始认命,不在想着从大山里逃跑,甚至被山里人同化,开始监督起了其他被拐卖而来的妇女。 她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的辉煌,没有忘记自己锦衣玉食的日子,只是自从她从睿王府逃出来以后,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对她有仰慕之情的武林盟主,在得知她与他人通奸并且逃跑的时候,眼中满是怀疑;她曾经施予救命之恩的顶尖杀手,最终在为了帮助她逃跑的时候重伤而死;而深爱着她的魔宫宫主,为了她放弃了自己多年积累起来的产业,最后却落得葬尸山林的下场…… 在她离开睿王府之前的日子,又是怎么样的呢? 她六岁穿越到古代,在一开始的惶恐不安过后,更多的是兴奋,她自信满满的认为自己就是穿越小说里的女主,穿越到古代就是为了能够让自己大干一场。 所以她一手建立了轩辕王朝最大的情报组织青衣楼,当得知轩辕朝要迎娶自己的嫡姐秦珂地时候,她虽然感到不爽,但更多却是认为自己是上天的宠儿,注定要被美男环抱,轩辕朝这个虚情假意的渣男注定要为错过自己感到后悔。 作为秦珂的陪嫁进入睿王府之后,她虽然成为了一名媵妾,但她整日想的都是如何能够逃离这个地方,到外界更广阔的天地里施展一番手脚,因此对睿王的愧疚和疼爱尽数无视,反而让轩辕朝感受到了她的不同,越发的对她喜爱起来。 在出门做生意的时候,她认识了皇帝轩辕至,闲王轩辕城……她心中最属意的人选便是轩辕城,因为他的容貌足够出众,他的身份足够高贵,并且他没有一般王室子弟的负担,而且她曾经亲耳听他说过,希望能够遇到一生所爱之人,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正是她想要的。 只是最后,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来人啊,二狗家的婆娘滚下河了——” 当秦蓉的身影消失在河流之中的时候,秦珂眼前的画面突然被定格,然后一点点的褪色,变成黑白。 “若她不是贪心不足,在众多优秀男子之间摇摆不定,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秦珂的任务是叫轩辕家的三兄弟不要把她当做白月光,但并没有规定别的男子不可以。虽然直接把她丑化为一个妖怪的做法有些不厚道,但若不这么做,整个轩辕王朝无数的黎民百姓会面临更大的困境。 画面再度亮了起来,出现的是一身素衣的风月,他眉心的朱砂痣依旧妖娆,水一般的眸子里却染满了轻愁。 他行走于江湖,悬壶济世,秦蓉的下场,很难说没有他的推动。 医神谷里有一处地方种满了情花,每逢开花的季节,火红色的花朵仿佛让整个山谷都燃烧了起来,秦珂的坟墓便被安置在这里。 风月最后的画面定格于满头白发的俊美男子,依靠在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堆上,一点点失去了呼吸。 火红色的花朵在他的周围随风摇曳,他眼角的一滴泪水,正好落到半空之中,折射出晶莹的光芒。 秦珂闭上眼,突然觉得眼前一幕有些沉重。她对于风月,除了他本身有着功德能够减轻她的疼痛以外,更多的未必没有利用楚楚可怜的外表来蛊惑他,以求当轩辕朝因为心生不忍对秦蓉手下留情的时候,他能够更好的帮助自己完成任务。 她并不爱他,或者说,她一直在避免爱上任务里的任何一个人。 “宿主,是否需要抽离情感?” 抽离情感,是系统为每一位宿主免费提供的一项功能,能够抽出宿主在任务中产生的情感,避免对宿主的心理造成影响。 通常来说,这是一个强制执行的功能,当任务者回到空间的时候系统就会强制抽离其在上一个任务世界产生的各种情感。不过对于有的任务者来说,有时候感情的残留,反而是对他们自身的一种磨练,能够让他们变得更加的强大。 听着系统冰冷的电子音,秦珂终于回过了神,她转头看向系统,墨色的瞳孔里面的情绪仿佛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厚重而又压抑,似悲又似喜,即使是有着强大分析能力的系统,也读不懂她此时复杂的心情。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外漏,秦珂闭上眼睛。 “不必。” 之前在任务规则里看过,每一次对情感的抽离,虽说只是抽离上一个任务世界的情感,但是对于任务者本身大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影响,多次积累以后会导致他们自身真正的情感出现缺失,秦珂并不愿意这种事情落到自己的身上。 —— “话说这个世界怎么如此不同?虽然你之前说过任务难度会增加,但也不是这么难的吧!而且以前我都有复制体留在任务世界,这个世界倒好,不仅没有复制体,甚至就活了十二个时辰。” “因为这是公用世界啊,不同世界要求不同,而且从今往后,为了加大任务难度,好感度和恶感度的进度条也被取消了,你的攻略之路会更加坎坷,加油宿主,我看好你哦!” “喂喂喂……我太难了!” 任务9(一) 九州大陆是一个以修真为主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国家,没有皇帝,只有城池,只有掌管着城池的各大世家以及宗门。 在这个故事里,女主秦若是现代的一名顶级杀手,穿越到了同名同姓的秦家庶女秦若身上。前者在现代冷血无情,手段强大,后者却是天生废柴,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受尽欺负。秦若穿越过来之后,为了逃避家族将她送去联姻的命运,连夜出逃,参加了修真界第一宗门天元宗的招生大会,并且成为了一名外门弟子,被分配到了男主洛清寒的门下。 秦若穿越时得到了一枚空间戒指,里面有无数的修炼资源,功法灵石,灵药妖兽,应有尽有。她靠着里面的丹药,将自己的灵根转变为了平衡的五灵根,并且修炼了一门极为强大的功法——《混元功法》,从此走上了废柴逆袭的道路。 洛清寒说是男主,其实只能说是男主之一,不过他却是所有男主中实力地位最为强大的一个。 表面上他是天元宗的长老,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分神期的修士,被认为是修真界千年以来最有可能飞升的一人,而事实上,他是神界的神王转世,为破情劫而入人间,秦若进入仙界之后,他在仙界的势力,也为其提供了很多帮助。 “……最后,秦若携众美飞升,人界的实力大幅度下降,魔界入侵,修真界缺乏有效的抵抗力量,亿万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九州大陆沦为魔界殖民地,六道轮回被打破……” “你的任务就是阻止秦若成为男主洛清寒的白月光,从而拯救苍生。” 秦珂无语了,为什么她只是做个任务,攻略个男主,还要拯救苍生?! —— 秦珂此次任务里的身份是洛清寒最小的徒弟,秦珂。 秦珂按照辈分,还要叫秦若一声姐姐,不过她是嫡女,而秦若只是一个庶女。秦珂的天赋出众,自幼便被送到了天元宗,成为了洛清寒的徒弟,两人在秦家几乎没有任何的交集,秦若进入天元宗之前,从未与秦珂见过面。 秦珂对于这个庶姐没有半分的印象,即使两人同姓,秦珂也从未想过自己和秦若有着同一个父亲。不过秦若却知道自己的这位嫡妹,因为秦珂的母亲,也就是秦若的嫡母,为了能够维持自己儿女的地位,对偏房打压的很是厉害,秦若虽然对秦家没有什么感情,但她自认为占据了这具身体,就要为原来的秦若报仇,所有曾经欺侮过她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 秦若的嫡母最为自豪的就是自己小小年纪便进入天元宗的幼女秦珂,秦若认为想要真正地惩罚嫡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失去自己最为骄傲的东西,于是她把主意打到了秦珂身上。 秦珂自幼被养在天元宗,虽然修为颇高,但不通世事,心性纯良,秦若进门之后,靠着在修炼上的毅力和突然爆发的天赋,一下子将其打压了下去,并且暗中不着痕迹的挑拨,让秦珂和洛清寒等人渐行渐远,最后在她体内种入魔种,为了阻挡魔族通过这枚魔种直接穿越到九州大陆,洛清寒在逼不得已之下亲手杀死了自己最小的弟子。洛清寒最后还以为秦若是之前和自己有过渊源的女子,将秦若视为白月光,虽然她有很多男人,仍然甘愿为她付出。 秦珂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翩然而去。她眯起眼睛,心脏处隐隐作痛,秦珂知道,此时正好是秦若暗中将魔种放入秦珂身体中的时候。 秦若在秦珂面前一直是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秦珂虽然烦恼于师父因为秦若渐渐疏远了自己,但心地善良的她并没有迁怒于秦若,反而在秦若表现出不安的时候处处安慰她,并且大方地将自己作为亲传弟子的资源分享给她,甚至因为秦若说过一句秦珂洞府里的灵气很足,她便将控制门禁的方法教给了秦若。 她的全心信任并没有换来秦若的心软,反而被认为是对她的一种挑衅,更是给了秦若下毒的机会。为了能够成功在秦珂体内种下魔种,她提前了整整半年便开始布置,趁着秦珂熟睡或者是深度修炼的时候施加魔界的咒术,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境界不稳心魔入体,然后在秦珂惶恐不安的时候,又趁机将寻来的安魂香献上,此香不仅有稳定神魂的作用,更是能够在人睡着的时候屏蔽身体的感知,所以明明种下魔种时会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秦珂却全然无知。 近年来九州大陆动荡不安,四处都发现了魔族的踪迹,妖兽变得异常频繁,各大宗门都发布了斩妖除魔的任务,若是秦珂没有记错的话,秦若此时离去便是拿着秦珂的令牌去领取了这个任务。 故事里,被迫领取了这个任务的秦珂,没有做过多的准备便跟着一众弟子下山,因为体内被放入魔种的缘故,每战斗一次她的灵力便会削弱一次,最后在一次战斗中被魔族掳走,逃回来之后她心中害怕不敢声张,直到被发现魔种的事情。 秦珂却不准备按照原本的路线走。 她回想着记忆中秦珂和师父洛清寒传信的方式,掏出了两人专属的传信玉佩,发出了想要见洛清寒一面的消息。 再有一个时辰,发布任务的纸鹤便会到秦珂的洞府前,此时秦珂只能够希望洛清寒在纸鹤来之前到达。 房间里还熏着安魂香,估摸着还能够燃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若是按照秦若的算计,一个时辰后秦珂醒来,房间里的安魂香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以秦珂单纯的心性,根本不会发现任何的异常。 在洛清寒来之前,秦珂拿出了一块空白的记录石,模仿着秦珂的语气,刻录出一个又一个的影像。 “我……我今天做梦了。我梦见师父他……”随即是一声长叹,秦珂皱着眉头,仿佛陷入了极大的困境,“我怎能做这样不知廉耻的梦……” “我又梦见师父了,梦里的师父穿着墨色的长袍,戴着紫金色的玉冠,看起来威严极了,人们都怕他……”说到这里,她的唇角出现了一抹极为娇羞的笑意,“不过师父他对着我笑了,他说,一定会找到我的。” “我有心魔了,我竟然爱慕着自己的师父……”秦珂掩面而泣,又是彷徨又是痛苦,“若师父知道了,我一定会被他逐出山门的。” …… 洛清寒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坐在床上,抱着膝盖,默默流着眼泪的秦珂。 她眼里的彷徨和悲伤如此明显,却又带着矛盾的释然,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的时候,眼中是一抹毫不掩饰的欢喜。 “师父!” 秦珂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投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怀抱着他的腰身,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锁骨处的肌肤上。 洛清寒的身体十分僵硬,男女七岁不同席,自从秦珂七岁以后,两人就很少有这般亲密的举动。犹豫了一会儿,洛清寒才缓缓地将手放在她的背上,像哄小孩一般轻轻拍了拍,不管如何,秦珂毕竟是他最小的一个弟子。 “莫哭,发生了何事?”他轻声问道,“可是闯祸了?” 秦珂摇了摇头,仿佛一下子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回去,洛清寒感觉到她抱着自己的手一紧,随后又快速的收回。 秦珂胡乱的用袖子擦着自己的眼泪,却越擦越多,好像怎样也止不住一样。她气恼自己不争气,下手一下比以下重,白皙的小脸擦得通红。 一张手帕递到了眼前,随之而来的是洛清寒关心的声音:“发生了何事,缘何如此伤怀?” 拿着手帕的手白皙修长,让人忍不住想要握住。素色的手帕一角,绣着一朵紫色的鸢尾花,秦珂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轻轻勾起了唇角。 她接过手帕,没有擦泪,反而摩挲着上面的绣纹,然后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她的眼泪像是透明的水晶,落在了洛清寒的心里。在洛清寒的眼里,秦珂一直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今日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两拍。 “师父,我突然很想去蝴蝶谷看鸢尾花,你能带我去吗?” 此时魔界有入侵的迹象,洛清寒身为九州大陆第一宗门天元宗的长老,每日有忙不完的事情,当秦珂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他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秦珂的眼泪便掉了下来:“若是师父事务繁忙,我便一个人去。” 洛清寒瞬间变了脸色。 天元宗紧邻着十万妖山,即是看中了十万妖山里无尽的资源,也是作为人界的一道保护罩,防止十万妖山里的妖兽掏出来为祸人间。十万妖山,顾名思义,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群,占据了整个九州大陆一半多的陆地面积,内里藏着的妖兽无数。 而蝴蝶山谷,便在十万大山的深处。 “小珂,不要任性!”洛清寒皱着眉头呵斥道。 秦珂脸上出现了泫然欲泣的表情:“师父,秦珂就最后任性这一回,难道都不可以吗?” “如今正是鸢尾花开的季节,蝴蝶谷里的鸢尾花,一定开的很美。” “阿珂不日就要领取任务到人界边缘与魔族对战,师父就不能满足我临走之前最后的一个愿望吗?” 洛清寒叹了一口气,想到秦珂是因为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任务,心中惶恐不安,有些怜爱地说道:“你不过是个筑基期的小修士,到人界边缘的任务如何落得到你身上?” “你好好出门历练一番,待你归来师父便带你去蝴蝶谷。” 秦珂摇了摇头,神情显得有些低沉:“是,师父。” “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嗯。”她应道,紧紧闭上了眼睛,将自己已经涌到眼眶的泪水又逼了回去,放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攥成拳,“是徒儿任性了,让徒儿送师父出府可好?” “嗯,你自己要好好修炼。”洛清寒察觉秦珂的情绪有异,却只能够干巴巴的开口,任由卿然将自己送到了门口。 洛清寒毫不犹豫的御剑而去,秦珂痴痴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眼里的泪水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洛清寒虽说走得干脆,但其实内心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徒弟还是十分的不放心,若是她硬要自己带她去蝴蝶谷看花,他只会觉得这不过是她的小女生心性,反而放心一些,但现在她如此乖巧懂事地让自己离去,洛清寒便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不对的地方。 所以师父大人虽然潇洒的在秦珂面前消失不见,其实只是在离开她的视线之后,转了个弯往身上拍了一个隐身符,又回到了秦珂洞府附近。 也许是因为四下无人,秦珂脸上的表情毫不收敛,她任由泪水在脸上肆虐,眼里的情感明明白白的袒露了出来,里面藏着的某些东西,令洛清寒感到心惊。 在秦若的刻意引导之下,她本就有入魔的征兆,如今剧烈的情绪波动,她体内在安魂香的作用下被安抚的灵气又开始不安的动荡起来,然而她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任由自己的内府受损,然后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洛清寒自然看出秦珂此时已经快要入魔,若是不及时加以疏通,她一身的灵力必然会暴动,到时候落得个修为尽散的下场都是轻的,只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自爆身亡。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出手的时候,秦珂却突然将自己身上暴动的灵力硬生生的压了下去,若是原主,自然是做不到的,但如今暂借她身体的秦珂,本身的精神力因为辗转在各个世界,得到了很大的加强,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一只纸鹤扑棱着飞向她,白色的纸鹤头顶有着一点红色的朱砂,这是天元宗专门用于发布任务的纸鹤。 她伸出手指让纸鹤停留在上面,歪着头,似乎在倾听里面的话语。随即,她的唇角缓缓勾起,脸上的表情显得讽刺而又悲凉。 纸鹤在她的手中开始燃烧,她呆呆愣愣的望着那团火焰,眼里也跳跃着火光,眨了眨眼睛,却觉得眼眶干涩的紧,好像所有的泪水,都流完了。 而洛清寒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因为他明明看见,秦珂的眼角,有两行血泪正在缓缓地流出来。 …… 洛清寒觉得自己中了邪,不然怎么会放下天元宗里繁忙的事务,在拒绝了秦珂无理的要求之后,又偷偷地跟在了她的身后。但没过一会儿,他便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明智的。 因为秦珂此时御剑飞行的方向,正是朝着十万妖山里的蝴蝶谷而去。 洛清寒对于秦珂阳奉阴违的行为有些恼怒,却又不能够不管她,以秦珂的修为,哪怕日夜兼程的御剑飞行,想要到达蝴蝶谷也得花上十二个时辰以上,更别提途中那些凶残的妖兽。 洛清寒没有在一开始便阻挠她,他想着等秦珂吃些苦头,自己再出手相救,也算是对她耍小性子的一个教训了。 但当他看到秦珂对袭来的妖兽毫无反应的时候,心中一紧,手上的动作比脑袋中的想法要快,待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将秦珂揽在了怀里,而那只妖兽已经直直的掉了下去。 “师、师父?”似乎没想到洛清寒会来,秦珂一时之间有些回不过神,不过随即她的神情便低沉了下去,“我是不是很没用,连一只小小的妖兽也应付不了……” “什么叫做小小的妖兽?”洛清寒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怒气,“你看看你自己在哪里?” 十万妖山里的妖兽修为是按照从外到里依次上升的,他都不知道秦珂一个筑基期修士,为何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居然能够一个人平安无事的进入金丹期妖兽的范围内。 秦珂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地看向了四周,半晌才淡淡地“哦”了一声。 洛清寒只觉得一口气堵得慌,想要惩罚秦珂地肆意妄为,见她一脸的泪痕血痕,却又于心不忍,然而又为她这种对自己性命的满不在乎感到愤怒。 “师父,你去忙吧,徒儿就不耽误你了。”她推了推洛清寒,洛清寒毫无防备的被她推开了两步,然后她又自顾自的御剑往蝴蝶谷的方向飞去。 洛清寒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会对蝴蝶谷如此执着,却知道她如今神情恍惚的样子,凭借她一个人,肯定是到不了蝴蝶谷的,叹了一口气,无奈之下还是选择了妥协。 再度追上秦珂的飞剑,揽住她的腰,两人一起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 蝴蝶谷里面并没有蝴蝶,却有大片大片的蓝色鸢尾花,而蓝色鸢尾的别名,就叫做蓝蝴蝶,所以才有了蝴蝶谷这样的一个名字。 此时正是鸢尾花开得最好的一个季节,蓝色的花朵随着清风摇曳,像是无数只蓝色的蝴蝶正准备翩然起飞。 两人落在蝴蝶谷的入口处,此地有着上界留下的禁制,妖兽无法进入,修士也无法通过瞬移的方式进入,只能够一步步的走进去。 两人沉默了许久,秦珂突然轻声唤道:“师父。”她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了洛清寒。 她一身白衣,长发被松松散散的挽在一起,未着脂粉,蓝色的鸢尾花铺成了一片海洋,却成了她的背景。 秦珂是个极美的女子,这不可否认。不同于秦若的艳丽,她更像是一朵蓝色的鸢尾,虽然沉默而又内敛,却又有着自己独特的美丽。洛清寒一直将她当作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今日却是第一次发现,曾经需要他抱在怀里哄着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如此美丽。 真不知会便宜了哪家的少年郎。 洛清寒突然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原本想要责备秦珂的话,也说不出口,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幅幅的画面,和眼前的场景重叠。 秦珂的眼睛黑白分明,而此时洛清寒分明觉得,她眼中的世界,仿佛也是黑白的,因为她望向自己的目光里,仿佛藏着极深的感情,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只余下一片空白。 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应当望着自己巧笑盈兮,她应当看着自己眼带爱意,她应当…… ——而不是如此的冰冷而又压抑。 他想开口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咽了下去。 他想要她怎样的看着自己? 回过神的洛清寒反复告诫自己,秦珂是自己的徒弟,自己不应当生出那些龌龊的想法,内心却仿佛有一个野兽在挣扎。 他觉得自己疯了。 秦珂的身份并不简单,她是洛清寒前世身为神王时身边贴身伺候的鸢尾花仙,一直爱慕着神王,在洛清寒打算转世重生堪破情劫的时候,她更是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下了诛仙台。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故事中的洛清寒直到恢复记忆,都没能够想起自己身边曾经有一个温柔体贴的鸢尾花仙,曾经一心一意的爱慕着他。 想到这里,秦珂觉得原主鸢尾花仙也是一个可怜人,她深深地爱慕着神王洛清寒,甚至不惜为他跳下诛仙台,若是转世之后洛清寒爱上她也就罢了,好歹全了她的心愿,但偏偏她深爱着的人对一个人尽可夫的女子动了心,将之视为白月光,最后甚至甘愿放下自己的尊严与一众男子共侍一妻,让秦珂在不甘与绝望之中魂飞魄散。 她跳下诛仙台,只为了能够搏的与洛清寒的一世,却未曾想到换来了更深的悲哀。 秦珂拽住了胸口处的衣服,藏在胸腔里的心脏突然迸发出一股极为澎湃的情感,若把秦珂的身体比作一个瓶子,这股情感便是整整一个海洋,它被囚禁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得不到释放。 压抑、悲伤、绝望…… 这是原主残留在身体里的感情,厚重到即使她已经魂飞魄散,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铭记了对洛清寒的爱恋。 “师父,你看,鸢尾花开了……” 她的眸子里绽放出喜悦,像是黑色的夜空中突然闪亮的明星,明明没有日月的光辉,却如此的璀璨叫人无法忽略。 “师父,今天是我的生辰呢。” 洛清寒脸上的表情一僵。 他忘了。 秦珂似乎也看出了他脸上的尴尬,却没有娇蛮的撒泼,只是浅浅的勾起唇角,眼里的浮起的淡淡忧伤刺痛了洛清寒的眼睛:“忘了也好……师父这么忙,怎么能为了徒儿一个小小的生辰,而耽误时间。” 她善解人意,洛清寒却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突然觉得心虚了起来,因为就在昨夜,秦若一脸感伤的告诉他自从母亲死后,从未有人记得她的生辰的时候,他亲口告诉她,自己会记得。 他打算用心去记住一个外人的生辰,却把自己小徒弟的生辰给忘了。 洛清寒突然想起,秦若虽然是庶女,好歹有一个姨娘,将她当作眼珠子一般的爱护,在他的调查里,秦若虽然在秦家没有得到重视,但并没有受太大的委屈,只不过天赋不高,被嫡母当作了联姻的棋子罢了。 ——这在世家里是常态。 反倒是后来秦若在联姻的婚礼上逃走,让秦家成为了世家里的笑话。秦若的生母因为此事被关入了秦家的祠堂,常伴青灯古佛,生活艰难,女儿又消失不见,生死未卜,郁郁寡欢,缠绵病榻数月之后,终于撒手人寰。 而秦珂……她虽然是秦府的嫡女,但因为自幼出众的修炼天赋,还在襁褓中便被送到了天元宗,没能够享受到一天承欢父母膝下的日子。 秦家的子女众多,秦珂的姐姐妹妹不知道有多少,若不是有着清寒真人亲传弟子的身份,恐怕她的爹娘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在外的女儿。 而他作为师父,对秦珂的照顾,实在是说不上好。 “六岁那年,我正式拜入了师父的门下。师父问我想要什么,我说……” “想要一朵鸢尾花。” 洛清寒带她来了蝴蝶谷。拜师那日,也正是秦珂的生辰,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份拜师礼,更是一份生日礼物。 而蝴蝶谷,是她十六年的人生之中,唯一收到的一份生日礼物。 ——她自己默认的生日礼物。 若不是这样,她十六年的人生里,竟然连生辰也没有过过一次,多可悲。 洛清寒突然觉得他的心中堵了一块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无法流动一般,从指尖开始感到冰凉。 “师父说,只要我认真修炼,日后还带我来这个地方……” “只是徒儿天资愚钝,似乎怎样都达不到师父的要求……” 秦珂的天赋不是不好,也不是她不够努力,而是因为她有一个神王转世的师父,所以无论她再怎么耀眼,也不过是欲与皓月争辉的萤火之光。 洛清寒不过三百岁便已经是空冥期的修士,是世人口中交相称赞的天才,他虽然自诩清心寡欲,却被那些夸赞迷了眼睛。 秦珂十六岁便已经是筑基期巅峰,不日便能够突破金丹期,这般天赋世上已经再难有人能够与之比肩,要知道,除了洛清寒,九州大陆的历史上,从未有人在二十岁之前突破筑基期。 洛清寒眼里的秦珂,有着出众的天赋,不知好好利用,每日不将心思放在修炼上,反而一心伺弄着在他眼中毫无作用的凡花野草。她修为如此低下,是堕了他的脸面。 却从未看到过,秦珂像个苦行僧一样没日没夜的闭关,为了不损伤自己的根基,听从洛清寒的话,从修炼开始,便从不服用任何的丹药,也绝不用了灵石来加强吸收灵气的速度。可以说,她的一身修为,都是实打实的一步步修炼出来的,但洛清寒全然看不到。 他只知道自己所谓天赋出众的徒儿,竟然比不上清寒山上一个打杂的外门弟子,秦若在为生机奔波的同时,居然能够丝毫不落下自己的修炼,甚至聪慧的知道藏拙,明明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却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炼气期的小弟子。 “秦若姐很厉害……”洛清寒刚刚想到秦若,秦珂便提到了她。 “她进入清寒山的时候,还是一个练气三层的修士,昨日玫瑰告诉我,她已经快要到金丹了……” 洛清寒心中一惊,秦若的伪装十分巧妙,若不是他的神识远超常人,秦若又恰好处在晋升金丹期的时候,体内的灵气不够稳定,泄露出来了一丝气息叫他察觉,恐怕他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山门里,竟然藏着一位如此叫人惊才绝艳的女子。 秦珂口中的玫瑰,他并无任何的印象,但能够看穿秦若修为的人,想必十分不简单。 “我知道师父喜欢秦若姐……” “我看得出来。” “我也喜欢她。” “从来没有人像秦若姐一样对我那么好过。” 秦珂缓缓在鸢尾花丛中坐下,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空洞无神,视线不知道投在了虚空中的哪个角落。 “她给我带人间的话本,给我讲牵牛织女的故事,还偷偷带着我下山玩耍……” “她陪我笑,陪我哭,在我遇到心魔的时候安慰我,还给我找来了安魂香……” “可是为什么呀……” 最后的一声疑问,秦珂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轻叹。 “师父……”秦珂转过头,乌黑的眸子像是一潭枯井,里面的情绪晦暗不明,叫人看不清。 洛清寒却觉得,这潭看似平静无波的枯井下面,也许正藏着暗涌的风暴,随时准备将人吞噬。 “咳咳……”秦珂突然咳了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的口中吐出,洛清寒明明看见,里面还夹杂着这暗红色的碎片。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洞府前看到的一幕,秦珂明明是将要入魔,却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如今身体肯定承受不住了。 “小珂……”他唤道,想告诉她不要任性,他不明白为何秦珂要带着自己来这个地方,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但他知道,若是秦珂的身体不能够及时得到治疗,也许她的一生就要毁了。 洛清寒向前,却发现面前突然多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拦了他的脚步。 他皱起眉头,这蝴蝶谷,他来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来不知道这里竟然有着一层结界。而且既然秦珂都能够走进去,为什么他会被阻拦在外面。 “师父,你不要喜欢秦若姐好不好?” “秦珂,你在胡说些什么?”洛清寒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他对秦若的确是有些欣赏,还到不了喜欢的地步。 只是他抬起头,对上秦珂的双眼的时候,却是一愣。 她深藏在眼里的风暴,已经开始翻卷起云雨。坐在鸢尾花丛中的秦珂依旧巧笑盈兮,他却分明看到她的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 “小珂你快出来——” 洛清寒用力捶打攻击着结界,原本透明的结界在他的攻击下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纹路,却没有出现丝毫的破损,十分坚硬。 “师父,你看着我的眼睛……” 轻柔的女声传来,洛清寒有一瞬间的失神,下意识地对上了秦珂的双眼,她明亮的眼睛里藏着的风暴化作了一个漩涡,仿佛随时都会将人吸进去,随即一幅画面出现在他的面前。 “鸢尾,你又在给神王绣手帕啊?” “我看见神王今天把你的手帕放在怀里了呢。” “我觉得呀,神王肯定是对鸢尾有意思。” 几个模样出众的花仙围在一个被唤作鸢尾的蓝衣女子身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兴奋。 “你们胡说些什么呢!”鸢尾被几个小姐妹调侃的脸都要烧了起来,拿着手里绣了一半的手帕挥舞着作势要打几人,“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一天到晚胡说八道。” “哎呀我好怕怕,鸢尾仙子要打人了呢!”几个仙子嬉笑着闹做一团,有人偷偷的脱离了战局,躲到了角落里,装模作样的学着鸢尾说话:“神王大人岂是我等小仙可以肖想的,我对他……” “你对他怎么样啊?”另一个仙子接话到。 “哎呀,人家怎么好说嘛——”一个仙子扭着帕子,故意做出了娇羞的样子,“我对他可只有崇拜敬佩,半分不敢起亵渎神王的心思。” “哈哈……” 鸢尾面子上挂不住,小脸通红,她本是安静温婉的性子,这般调侃下也有些急眼了。 “你们可别把这些话到处说。” “羞死个人了。” 仙子们的嬉笑声传出了宫门,像是清风吹拂而出,让过路的人听见了心情也好上许多。大殿内仙子们追来逐去,玩得甚为开心,谁也没有注意到,带着紫金玉冠的神王,在门外停留了许久。 洛清寒渐渐回神,秦珂的面容和那个娇羞的鸢尾仙子逐渐重合在一起。 “鸢尾。”他觉得自己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一定在颤抖。 不知为何,洛清寒的心头突然涌上了一阵恐慌,鸢尾这个名字,像是一颗埋在他心底最深处的一枚种子,当它沉睡的时候,他可以当作它不存在,但当它突然开始发芽的时候,他心中干涸的土地,突然产生了一条小小的裂缝。 这条裂缝看似微不足道,却随着种子的发芽长大,一点点的加宽加长。 直至撕裂了他整个心脏。 …… 秦珂在听到洛清寒叫出鸢尾的名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洛清寒所有东西上面都会有鸢尾花的存在,若说衣饰这些物品上面出现鸢尾花纹并不奇怪,但他自己炼制的本命法宝无情剑上面,都缠绕着一朵鸢尾花的纹路。 前世的神王也许不是没有动情,而是动情了却不自知,甚至为了堪破所谓的情劫,选择了转世重生为凡人。不然他一个男子,为何会对鸢尾花如此执着。 在这些原主的记忆里,秦珂作为旁观者,能看到的比原主更多。虽然洛清寒没有明说,也从未向别人承认,但秦珂却能够看懂他看向鸢尾仙子的眼神。 若不是心底有爱恋在滋生,他的眼神为何会如此的温柔缱绻。 只可惜,两个傻瓜,谁都不肯先一句挑明,最后造成了这样的悲剧。 秦珂觉得心口的魔种又有些活跃了,以洛清寒现在的修为,想要拔除她体内的魔种十分简单,可是拔除了之后又如何呢?真正的鸢尾仙子却早已经完成了她的一世,灰飞烟灭在这个世间。 真是可悲可叹,两个别扭的人,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心,一个魂飞魄散,另一个成了穿越女的后宫之一,为其出生入死。 任务9(完) “小珂你出来,师父不怪你调皮,你想要什么,和师父好好说好不好?”洛清寒强压下心中巨大的恐慌,故作镇定地哄道,只是锤在结界上关节泛白的拳头,却泄露了他不平静的心情。 秦珂的眼睛一直盯着天空,似乎在看着什么。听见他的声音,才悠悠然的转头。她的眼睛像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里面没有一点活力。 “师父,你知道吗?这一片的鸢尾花,都是神界的鸢尾仙子身上的血液所化。” “她跳下诛仙台的时候,罡风撕裂了她的身体,漫天的鲜血就落到了这个地方,化作了这一片蓝色的鸢尾。” “虽然她死了,可是鸢尾仙子的记忆都被藏在了这些花里。” 洛清寒的记忆在一点点的被还原,有关于神王的部分,有关于鸢尾的部分,正在一点点的清晰起来。如今他不再是神界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王,虽然如今的他在人界的修为不凡,尚未经历过情爱,但顾忌他的人比上一世要少得多,他见到的东西也比上一世要多得多。他也见过别人的爱情,知道身处爱情中里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 “大人,您要上战场了吗?” “是的。” 身后传来一阵沉默,鸢尾仙子磨墨的手没有了章法,飞溅出来的墨汁落到了神王的身上。他转头,却发现站在自己旁边的鸢尾正在暗默默地流泪。 “你哭什么?”他不解地问道。 “大人这一去便不知多少年。”鸢尾用手帕拭了拭眼泪,小声地说道,“上了战场后,大人会受伤,可是鸢尾什么也做不了。” “你本是花仙,擅长的是培育植物,并非战斗。”一向高高在上的神王干巴巴的安慰道。 “可是……”鸢尾的脸上写满了担心。 “我是神王,不会那么轻易受伤的。”神王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传音玉佩,“这块玉佩即使我去了魔界,别人也能够联系到我,若是担心,你便用它发消息给我即可。” 他抿了抿唇,有些担心地打量着鸢尾,捏着玉佩的手指在她迟迟未接过的时候紧了紧。 “给我的?”鸢尾的眼中绽放出惊喜的神采,虽是如此问道,却是毫不客气的一把将玉佩抓在了手里,“大人,鸢尾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她娇嫩的指腹划过神王的掌心,他觉得自己一向平静的心湖像是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知道就好。” 神王的年龄到底有多大,其实谁也说不清楚,因为好像自从神界建立的那一天起,神王便已经是神王了。事实上,神王其实相当于是神界的伴生产物,与神界同生共死。他在神界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尊荣的时候,同时也承担着保卫神界的责任。 但看似荣耀的神王,其实内里是孤独的。因为他的修为太高,明明他不是喜怒无常的性子,神界的人与他相处的时候,却无一不是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他降下惩罚,那些口中说着喜欢他的女子,无一不是看上了他的权势和地位,希望能够更进一步。 他虽然看不穿鸢尾的真心,却能够分辨得出谁对自己是真情,谁是假意。所以在那么多赶着上门想要伺候他的人里面,他独独只留下了鸢尾一人。 鸢尾不过是神界一朵最为普通的鸢尾花化形而成,却因为化形的时候沾染了他一滴鲜血,两人之间隐隐的有了联系。也许是沾染了他血液的原因,鸢尾在面对他的时候,虽然有着敬畏,有着崇拜,却并没有一般神族那种天生的恐惧感,让他心生欢喜,有一种终于找到同伴的感觉。这说起来好像是爱上了自己的血一样,但鸢尾仙子自己也有自己的性格,并不是完全受神血影响。 后来,他也用自己的鲜血点化了更多种类的花仙子,她们却都和鸢尾不一样,即使有着他的血脉,却依旧惧怕于他。 果然,鸢尾是与众不同的。 神王这样想着,自己的心也一日一日的陷了下去。 …… “有人告诉鸢尾仙子,神王这一世必遇到一生纠缠不清之人,神王会把她当做白月光,甚至会改变自己在别人眼中高傲清冷的模样,只为获得她的欢心。” “鸢尾不甘自己就这么错过神王,但她不过是一个小小花仙,如何能够下界。” “于是她选择了跳下诛仙台,削去仙骨,转世为一个凡人,只为能够与神王相爱一世。” 秦珂的语调不变,仿佛她只是在很冷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但洛清寒分明看见,她黑色的瞳孔已经变红,血色爬上了她的双眼。 “我知道,师父就是那转世的神王。” “秦若姐就是那鸢尾仙子。” 秦珂突然说道,洛清寒突然一惊。 “可是师父,我现在一点都不喜欢秦若姐。” “她背叛我了。” “你看——”秦珂指着自己的胸口,在她放开灵气的抑制之后,那里已经开始冒出了魔气,“秦若姐给我种下了魔种。” 秦若和秦珂是亲生姐妹,两人的容貌若是细看,有着六七分的相似。相比于活泼好动,天真可爱的秦珂,秦若沉稳的性格,和记忆里的鸢尾仙子更为接近。 但不知为何,洛清寒却更加相信,眼前之人才是为了自己跳下诛仙台的鸢尾仙子。 “小珂,秦若不是鸢尾仙子……” “她竟然不是?”秦珂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随即又笑了起来,“也对,秦若姐这样恶毒的女子,怎么会是神界的仙子。” 她说来说去,从未将鸢尾仙子的身份,联系到她自己身上。 “秦珂……你莫要任性……”洛清寒劝道,“我知道你在生师父的气,但是这里很危险,你先出来可好……” “师父为你拔除魔种。” “没有什么秦若,也没有别人,你就是鸢尾仙子……” “师父,你不用说谎话来骗我。”秦珂垂下眼睛,“徒儿有愧于师父的教导,做下了不可原谅的错事……” “魔种会为整个修真界带来灾难,即使强制拔除,也会损伤师父的根基。” “师父,若小珂死了,你会不会记得她?”秦珂没有自称徒儿,而是用了原主的名字。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一滞,这不是她的感情,而是残留在身体里的原主的感情。 ——她一定非常想知道这个答案。 “小珂,你别说胡话。”洛清寒面上十分焦急,却依旧不减半分风姿,“你便是鸢尾仙子,不然你如何能够控制这个山谷的结界?” “你快出来,不管做错什么,师父都会原谅你。” “不。”秦珂打断他的话,摇摇头,看向他的目光有着些许的哀伤和迷茫,“师父不会原谅我的……” 这个世界对于伦理道德极为重视,徒弟爱上师父这种事情,若是秦若这种外门弟子,只是拜入师门,没有正式拜入洛清寒门下的,即使有几分流言蜚语,但也没什么大事,但秦珂却是正式在洛清寒面前三叩五拜行了拜师礼的人,若两人结合,别说外人会不会承认,就是天道也会降下惩罚。 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原主过不了心里的坎,在她看来,她对洛清寒的爱恋,就是一场罪恶,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 所以最后死的时候,她心中固然有着怨恨,更多的却是解脱。 “而且师父,这个结界,不是我控制的。” “我只是被困在了这里。” 言毕,漫山遍野的鸢尾花突然化作了蓝色的火焰,将秦珂围在了中间。 “小珂——” 鸢尾仙子虽然只是一株花仙,但毕竟体内流淌着的是神族血脉,对于魔族的憎恶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秦珂怀揣着心脏中的魔种踏入这个地方,无疑是将自己置身于炼狱。 蓝色的火焰冰冷而又滚烫,秦珂置身其中,发丝在火焰带起的气流下轻轻飞扬,她面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平静,但微微蹙起的额头,却暴露了她此时承受的痛苦。 —— “鸢尾……” 被传唤的鸢尾仙子面色微凝,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大人又要上战场了吗?” “不是。”神王强迫自己转过脸,不要将目光凝视在那双有些难过的眼睛。 她转过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流露出的脆弱让他有些害怕。 “我可能要下界……”神王说道,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鸢尾仙子的表情。 “是下界出了什么事情吗?”鸢尾问道,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是不是魔族入侵了人界,不过人界不是有界面压制的吗?为何大人……” 下面的话她没有说完,神王也能够全部猜测出来。 人界有界面压制,不管是神界的人还是魔界的人进入,实力都会被大幅度的削弱,实力越是高强被压制的越是厉害。若人界出现魔族,神王下界恐怕还比不上鸢尾下界时的实力,她这么问,不过是想要有一个最好的猜想罢了。 “不是。”神王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想要下凡渡情劫。” “情劫?”鸢尾瞪大了眼睛。 “若是能够堪破情劫,我便能够突破神王,彻底凌驾于六界之上。” 鸢尾没有说话。她更加知道的是,若是神王堪破情劫,从此便会成为一个无情之人,心中只有修炼一途。 “好,你去吧。”鸢尾仙子沉默了半晌,最后缓缓说道。 “别去……”洛清寒看着画面中的人,忍不住想要揪住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子冲他吼道。 别去。 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 “师父……”洛清寒回过神,秦珂在蓝色的火焰中,已经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面容。 他再次陷入回忆之中。 “鸢尾,跳下诛仙台,可就只有一世了。”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神王大人最多过个千八百年的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还能继续陪在他的身边的。” 鸢尾仙子转头,看向了窗外开得正盛的鸢尾花,没有理会小姐妹们的话:“可是那时候,就不一样了……” 他已经爱过别的人,他已经为了别的人斩断了情根,即使回到了神界,他也不再是如今的神王大人。他的眼神会变得冰冷,他的眼里再也不会有她的身影。 “我想去试试。” “我不贪心,若是他能够爱上我,一世就够了。” “若是不能,灰飞烟灭与守着一个没有心的神王过千年万年又有什么差别。” 她们劝了又劝,却也都知道她心意已决,只是大家都不舍得她就这么死去。谁不知道,仙人若是跳下诛仙台,便只有一世的光景,一世之后,任你生前多么的风光,在仙界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威严,都逃不过在天道下灰飞烟灭的结局。 “鸢尾,你再好好想想。” “鸢尾,你修行千年不易,” “鸢尾,你莫要后悔。” 蓝衣飘飘的女子站在诛仙台上面,望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闭上了眼睛,纵身而下。 “我怎么会后悔。” “我如何会后悔。” “我从未后悔。” “我不悔,”她睁开双眼,任由彻骨的疼痛将她吞噬,墨色的瞳孔里却依旧是一片安稳的沉静,“若是不去,我才会后悔。” “一世,尝尽人界的酸甜苦辣,我亦足够。” “即使他不爱我。” “不——” “小珂,小珂,不要——”洛清寒脑海中的记忆一点点的清晰,他终于明白了。 结界中,秦珂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小珂……”洛清寒颓然地坐下去,面前怎么也打不开的结界突然消失不见,他直接跌了进去,直接摔进了尚未熄灭的蓝色火焰里面。 火焰的温度一点也不高,反而显得有些冰冷,一股寒意直往骨子里面渗。 冰冷,绝望,悲伤…… 负面情绪接连涌上心头。洛清寒自认是一个能够克制自己情感的人,可是此时,他眼角却有泪水滑落。 …… —— 洛清寒一路恍恍惚惚,陷入自己的思绪不能够自拔,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天元宗的。 蝴蝶谷已经没有了盛开的蓝色鸢尾,空旷的山谷里,只有零星的野草种在上面,像是人为把所有的鸢尾花全部拔走了一般,连片叶子也不落下。 一进宗门,便有弟子迎了上来。 “见过清寒真人。” 洛清寒回过神,强压下心头的情绪,强作淡定地回道:“何事?” “您知道秦师姐去哪里了吗?”弟子恭敬的问道,“中午的时候秦若师妹拿着秦珂师姐的令牌替她领了下山的任务,任务堂发了纸鹤给秦珂师姐,不过没有得到回复。后来又发了几次纸鹤,都没有消息。” “最近人界出现的魔族变多,妖兽也不是很安分,任务比较紧急,大概明天就会出发。” “若是清寒真人见到秦珂师姐,麻烦通知她一声,前来任务堂一趟商量一些事情。” “她不会来了……”洛清寒打断他的话,“她再也不会来了……” 弟子察言观色,发现洛清寒的神色不对劲,不过想到任务的问题,还是硬着头皮问道:“秦珂师姐可有何事耽误?若是实在来不了,我便把任务给她销了。” “秦珂的牌子可在你那里?”洛清寒问道。 “在、在的。”弟子老老实实的从乾坤袋里摸出了一块牌子,“秦若师妹说反正秦珂师姐也会过来的,便把牌子留在了这里。” 当那弟子掏出牌子的瞬间,他便愣住了。 玉制的令牌,一见到空气,便化作了齑粉,烟消云散。 如同那在鸢尾花中消失的女子一般,消散在空气中。 那弟子瞬间便白了脸色:“秦珂师姐她……” 洛清寒原本伸出了手打算接过令牌,却没想到令牌在他的手中消散,他愣了愣,随即缓缓将伸出的手攥紧了。 …… 秦珂的洞府外,有许多的植物。但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既不是灵药也不是奇花,也就是一些人界随处可见的东西。 洛清寒落到洞府前的时候,正看到一名红衣女子从秦珂的洞府里走出来。 他下意识唤了一句:“玫瑰?” 那女子手里抱着些东西,对于他的到来也并不惊慌,而是沉着冷静地点了点头,屈膝行了一个大家闺秀的礼节:“见过清寒真人。” “你是何人?”洛清寒皱着眉头问道,他从不知道秦珂身边竟有一个他看不穿修为的人,“秦珂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小女玫瑰,乃凡界一女子,得造化附身于玫瑰花。”她自我介绍道,丝毫不见被追问的窘迫,秦珂姑娘乃是小女好友。” “你为何出现在此处?” “秦珂魂飞魄散,我自有责任为她收拾遗物。” “你为何不阻止她?”洛清寒的声音里隐有愤怒,玫瑰的修为明显比秦珂高,若是她能够及时制止小珂,想必小珂也不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至于什么跳下诛仙台只得一世,他是神王,总能够想得出解决的办法。 玫瑰看向他的表情里隐隐带着讥诮:“如何阻止?” “天道不可为,我又如何干涉。” “清寒真人不是早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弟子,满心满眼的都只有秦若一个人么?” “你胡说什么!”洛清寒有些愤怒,一甩袖子,“什么天道,什么秦若,你说清楚!” “秦若不过是一个杂灵根修士,进门时不过练气七层的修为,短短半年,竟然能够达到金丹期,不可谓不快,甚至完全异于常人……” 洛清寒下意识反驳:“秦若入门的时候只有练气四层……” “练气四层。”玫瑰嗤笑道,“不过是让你看到的练气四层罢了……” “若是她没有刻意泄漏气息,你能够发现她已经是一个金丹期修士吗?”玫瑰反问道。 洛清寒无言以对。 他其实并不喜欢秦若,对于秦若修为的飞快提升,最多不过是有些欣赏罢了。只是秦珂死了,而且她的死和秦若还扯上了关系…… 见他的神情有些恍惚,玫瑰冷笑着将一块玉石扔了过去。 “这是秦珂的日记石,你既然不信,自己看看吧。” …… —— 鸢尾仙子在凡界游玩的时候曾经偶然拾得一株被情人遗弃的玫瑰,她出于对生灵的爱护不忍心看着它凋谢,将它救活,却不知道内里藏着一个同样被情人抛弃的女子的魂魄,因为她随手一救,沾染了仙气,从此以玫瑰为体,修炼成妖。 玫瑰修炼有成,本准备飞升到仙界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恩人已经转世成了凡人。为了报恩她留在了秦珂的身边。 秦珂为了爱上自己的师父感到无比痛苦的时候,她明明想要出言安慰,却因为天道的限制,说不出一句话来,在秦若四处散播秦珂的坏话的时候,她明明想要在秦珂面前揭穿秦若的真实面目,然而每当提到秦若的时候,她想要说的话曾经见到过的画面就会全部忘记。就像无形之中有个橡皮擦,擦去了所有可疑的一切。 按照人界的说法,玫瑰已经是大乘期的修为,只要心愿一了便能够飞升成仙,凡界几乎没有人是她的对手,然而修为越高,她受到的天道的阻挠就越大,她看着秦珂一日日的痛苦,一日日的颓唐下去,却无能为力,被天道强制剥离记忆的她,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帮助秦珂。 ——只能够凭借着本能告诉她一些消息。 比如说有关秦若的修为。只可惜秦珂这个傻乎乎的姑娘,只想着帮着自己的秦若姐隐藏秘密,从未想过秦若隐藏修为拜入宗门到底是有什么图谋。 如今秦珂已死,她脑海中的禁制仿佛瞬间被解除了,玫瑰自然什么都明白了,只是明白的太晚,已经迟了…… —— “为什么原主身边有一个修为高深莫测的玫瑰,还会被秦若害的那么惨?”秦珂回到任务空间,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一般故事里,女主身后总有一个了不得的高人,每逢危难时机必定出手相助,秦珂虽然在这个故事里算不得什么女主,充其量就是一个女配,但是玫瑰这种在凡界修为能够碾压男主的人为何会整个故事都没有提到。 “并不是没有提到,而是你忽略了而已。”系统答道。 秦珂皱起眉头,细细回想着系统给她传输的故事,她一向是一个细心的人,若是玫瑰这个人出场过一次,不可能没有一点点印象。 这时候,秦珂的记忆再度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玫瑰的形象越发的清晰。 “红衣魔女?”秦珂惊讶,玫瑰的确是出场了,不过却是在秦珂死之后,魔界大肆进攻凡界,她作为魔界的将领出现,而且故事里并没有提到她的名字,仅仅是以红衣魔女这个代号作为对她的称呼。 玫瑰、红衣魔女、秦珂、秦若、洛清寒…… 一切在她的脑海中仿佛形成了一团乱麻,又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她再次将这些进行梳理,秦珂从来就不是一个缺少耐心的人。 “原主的记忆里,有玫瑰会出现短暂失忆的情况……”秦珂缓缓说道,“玫瑰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她的修为比洛清寒高深,而且又是妖修,能够探测得到秦若的修为,自然能够感受得到秦若的不对劲。” “她却一次都没有和原主说过,想来应该是有什么在暗中阻挠她。” “除了那个世界的天道,我实在是想不到别人。” “系统,”卿然眯起眼睛,“你还没有告诉我,如果秦若没有穿越过来,应该是怎样发展?” 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有如此一问,系统并未感到意外。 “秦珂与洛清寒之间的感情,为世人所不容,他们历经千难万苦,克服了重重阻碍……” “……最后,洛清寒堪破情劫,明白大道有情,成为六界外第一人,而魂飞魄散的秦珂,也因为洒在蝴蝶谷的血液而重新复活,两人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也就是说,最后洛清寒的身份是凌驾于天道之上?”秦珂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系统否定了,“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二者并驾齐驱。” “洛清寒并没有掌控天道的能力。” “但总归,洛清寒的存在,对于天道是一种威胁。”秦珂总结道。 所以神王和鸢尾仙子之间的情路才会走得异常艰难,即使好不容易在一起,也要面临心爱之人魂飞魄散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情况。 神王的存在,是天道为了平衡神界与魔界的产物,洛清寒如果无法堪破情劫,那么最后的结果不过是重新做回他的神王,所以天道才会在秦珂和洛清寒之间施加重重阻碍,以免洛清寒最终成为能够和天道叫板的存在。 而秦若的出现,对于天道的谋划,无疑是有益的,所以他会将运道施加在秦若的身上,使秦若的修炼之路走的平平顺顺,即使遇到什么险境,也能够在弹指间脱离。 怪不得故事的最后,洛清寒即使回到神界,也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神王,除了身边再也没有一个温柔体贴的鸢尾仙子,其他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秦珂突然感到了一阵寒意。 “既然天道不允许外人帮助洛清寒度过情劫,那我的存在是否会被察觉?”秦珂问道。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任务者,虽然担任起了攻略男主的任务,但若是某个世界的天道想要对她动手,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秦珂所能够依仗的,不过是一个系统,和系统背后的创造者。 但若不是因为自己早就死了,秦珂早就想和这个庞然大物彻底脱离,最好不要沾染上一点的关系。 秦珂的出现直接导致了原主彻底的灰飞烟灭,天道不可能没有发现外来者的入侵,不过它既然能够容忍一个秦若,自然就能够再容忍一个秦珂,毕竟二者存在的目的殊途同归,都是为了不让洛清寒堪破情劫,成为能够与天道比肩的存在。 “宿主请放心,主神会为每一个任务者提供庇护。” 秦珂没有答话,主神也许的确会为每一个任务者提供庇佑,但是秦珂却觉得系统不可尽信。想想以前的裴慎修,困在一个世界,永远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 凡女修仙这个任务,执行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秦珂只是按照自己一贯的方法在执行,但是回过神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一个不小心,她就有可能葬身在那个故事里面。 —— …… “我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这是为天道所不容的。” “这份罪孽,是我犯下的。” “我自己一个人背负……” 洛清寒终于读懂了秦珂在大火中看向他时的眼神。 绝望,而又释然。 神王的记忆在一点点的复苏,他想自己也许终其一生,都堪不破这情劫。 洛清寒没有忘记秦珂死前说的话,他也知道,若不是秦若在秦珂心中种下了魔种,她也不会产生误会,最后自寻死路。 而玫瑰给他的日记石,也忠实的记载下了秦若给秦珂种下魔种的全过程。人证物证俱在,没有任何抵赖的理由。洛清寒也的确没有给秦若这个机会。 此时的秦若已经和多个男子暧昧不清,甚至还有魔族的人,只是这个时候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皆以为自己便是秦若的真命天子,十分欣赏秦若。而秦若虽然是金丹期修士,却还没有优秀到让他们能够放下心中的芥蒂和谐共处的程度。 一个男人若是记恨另一个人的时候,他下手往往比女人要狠毒准确的多。 正如洛清寒对秦若,一刀致命。 他先是让与秦若纠缠不清的男子发现彼此的身份,然后爆出秦若与魔界勾连的消息,又指出她隐藏修为潜伏在天元宗心怀不轨,说不定是魔族的细作…… 洛清寒本是秦若成神之路上最大的助力,如今却成为了她的阻碍,一增一减之下,中间的落差可想而知。 她甚至没能够熬到飞升的时候,便因为几个男人的争斗而死。 没人为她伤心,好像到最后,她已经不再是他们的爱人,而是成了他们争斗的一个工具。争夺不是因为争抢她的爱意,而且显示自己的能力不输给其他“爱慕”秦若的人。 洛清寒静静地站在蝴蝶谷中。现在这个地方,已经重新开满了蓝色的鸢尾花。 ——都是他一株一株栽种而成。 微风拂过的时候,鸢尾花随风摆动,像是一片藏在山里的蓝色海洋。 蓝色鸢尾的花语是绝望的爱。 这一生,失去了秦珂,他再也无法去爱另一个人。 任务10(一) 封文这几年已经很少喝醉,公司越做越大,敢灌他酒的人越来越少,他自己的酒量也越来越好。 今晚醉了,是自己灌的。 好久不见的女人,她的白月光安若挽着丈夫,温婉可人,言笑晏晏,高大的男人一直把她护在怀里,看见她抬红酒杯都直皱眉,换了牛奶还叮咛服务员要温热。 他在路边行道树旁扶着吐了半响,感觉五脏六腑都吐得翻滚起来,思绪越飘越远,连走路都是司机半撑半拖着。已经凌晨两点,小区里静悄悄的,只有浅白的路灯亮着,司机扶着封文出了电梯,轻微的风涌过来,他都眼睛隐在一片黑暗之中。明明已经是全醉,皱着眉却依旧气势凌人。司机按了门铃,心里也有些发憷,但现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屋里有了细微的响动,有轻缓的人声带着点点沙哑,“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司机看着防盗门,猫眼那一块先被撩开了一下,屋里暖色的灯光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扎在衣服上好像带起一片热腾。 秦珂开了门,眼睛有些朦胧,头发披散在后面,穿着睡衣,带着一块披肩,见到半靠着司机的封文显然很惊讶,声音倒是不大,“封先生?” 封文半眯着眼,也只有气势唬人,自己却是答不出话的。司机笑了笑,跟着封文好几年,自然也是嘴皮子厉害的,“不好意思,秦小姐,封总喝了点酒,你方不方便?” 其实也真的是客套而已,他知道秦珂不会拒绝,因为她的地址号码还有照片,都是她经纪人找到封文的助理递上来的,说白了不过是交易,上赶着巴结封文的人太多了,这会司机只想着把他送到一处最近的,而且今天饭局之前,封文在车上还把那张写了她地址的卡片递给了司机,意思不言而喻。 只是没想到封文今晚会遇见安若,会喝醉,大概助理那边还没有告诉秦珂。 秦珂点点头,算是完成了交接仪式,把封文扶了过来。 封文不愧他这几年的祸害之名,人已经醉了却,靠到秦珂肩头吸了两口气,嘴角勾出的弧度邪恶又挑逗,“好香。” 司机还站在门口,就当没听见,也准备转身走人,倒是秦珂先开了口,“麻烦您了,慢走。”司机侧头看,她撑着封文的身子有些费劲,笑容在灯光下倒是极为温柔好看。司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封文以为宿醉之后会头疼,或者有一系列的不舒服,何况昨晚真的醉得一点意识都没有了。他眨眨眼,却没有感到头疼,吸了两口气,空气中有很淡的花香味,很舒服,很干净。 适应了一下光线,封文睁开眼坐了起来。眼之所及是陌生的场景,浅木色的衣柜在左,上面还挂着几块毛巾,右边是落地窗,现在拉着窗帘,光线在明暗之间。床角对过去是一张小书桌。不像酒店,虽然格局很像,但更像是家里客房的感觉,酒店就只能让人感觉陌生,而这里,陌生的只是物件,气氛却让人放松。 难得不想动脑子,封文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眯着眼侧过头,阳光透过窗帘再到他身上已经不那么刺眼,很舒服。 身上的衣服不是他的衬衫,很软,不过有些短,下半身还套着他自己的西装裤,手工定制的西装裤睡了一晚上已经全是褶皱,缠着他的腿。 封文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感觉,懒够了掀被子起身,床边放着拖鞋,看起来是新的,浅蓝色,上面带着点碎花,封文套了一下,半个脚后跟在外面,莫名扯了扯嘴角。他脚上的袜子也不见了,封文不喜欢光着脚踩地板,何况现在还不知道是哪里,只好又安慰自己似的往前挤了挤。 房间不大,没有卫生间,封文也没看见镜子,随手拨了拨头发拉开了浅木色的房间门。 房间门口侧对着客厅,客厅也不大,布局却很温馨,桌子上铺着欧式的桌布,上面放着花盆还有水果篮,还有一个小盒子,封文瞥了一眼,笑得意味不明,里面是他的手机还有昨晚西装口袋里的东西。 沙发上还摆着一些毛绒玩偶和靠枕,旁边有一个书架,书放得有些乱,却让人觉得舒服与放松。 封文走到客厅转着看了看,墙上挂着一个卡通外框的钟,已经十一点多了。厨房里有声响。封文扯了扯嘴角,脑海里回想了一下昨晚,实在想不起来现在是在哪位美人家,不过早上起来一个人睡着令他略感意外。 走到厨房的途中偏头看见了阳台,客厅不大,阳台倒是不小,一边种着花花草草,放着小桌子和椅子,另一边是晒衣架,他的黑西装挂在上面,还有白衬衫。袜子被木夹子夹着,随风微微晃动着。画面莫名有些喜感。 封文这一愣神,厨房门口已经有人出了声,“封先生醒了?” 封文转头看过去,笑得温文尔雅,十分妥帖,脑子里转了一圈,像是前两天助理递过来的那个小明星的样子,叫什么来着? “嗯,醒了。” 秦珂淡淡一笑,把手里的东西拿到饭桌上放好,也不问他睡得好不好,只是指了指卫生间的位置,“那边是洗漱间。” 她身上围着围裙,印着商场的logo,像是做活动送的东西,下面穿了一件白色的针织衫,头发松松挽在后面,搭着浅色的牛仔裤。 大概化妆了,还是没化妆?封文看着她近乎素颜的白皙脸颊有些不确定地想。一边点头一边往她手指的方向走。 洗脸台上放着新毛巾,新牙刷,连漱口杯都是新的,封文一边刷牙一边低头看自己身上的棉t恤,觉得这姑娘还算识趣,可以养一段时间玩玩。 从卫生间出来的封总又帅得人神共愤了,洗脸台上有打理头发的东西,不过在别人家里,封文可没有用其他人用过的东西的习惯,头发只是用手随便拨了拨,配合身上有些短的t恤,衬得他少了两分平时的冷峻,头发软软的显得很平易近人的样子。 饭菜已经上桌,秦珂正站在桌子边摆筷子,稍稍弯腰的时候后面的头发就会荡到前面来,旁边边一两缕,倒像是刻意做过的发型。 秦珂给封文拉开了椅子,他手边放着一杯热豆浆,桌上的菜也都是清淡的蔬菜,甚至他面前还是小米粥。他想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昨晚自己醉得那么严重,今早起来却没有身体不适了,也不知道昨晚吐没吐。 封文拿起筷子开始吃,等着她邀功,不过他今早心情实在好,就算要个大投资的电影女主角他也愿意给。 封文偏头打量了她两眼,嗯,真是素颜,看起来没有动过刀,五官精致,皮肤极白,特别是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仿佛会说话。 感觉到他的目光,秦珂抬起头,有些疑惑的偏了偏头,“嗯?” 是的,会说话。 封文勾了勾嘴角,这样的人在娱乐圈里五年没红,只能说运气不好,所以现在是准备努力努力? “喜欢电影还是电视剧?”封文直接开口,口吻还算温和。 “电影。”秦珂毫不犹豫。 封文也不意外,电视剧和电影能得到的收益压根不在一个档次。 “电影拍的时间短,电视剧要去外地拍摄,很长时间回不来。”秦珂跟着解释,见他完全无视了手边那盘苦瓜,轻轻用手背往他面前推了推。 封文自然看见了她的小动作,只当做没看见,没想到她会正儿八经的给出这么个理由,口吻里有三分笑意,“恋家也不错。” 虽然没有宿醉后的难受,但是胃口不怎么好,难得小米粥熬得恰到好处,软糯微甜,封文居然喝了两碗,有一点点撑。 手机被关了静音,封文在客厅坐着给助理打电话,秦珂在厨房洗碗。 封文大刀阔马地坐在沙发上,大长腿抬起来随意放在桌子上,看着地上的蓝色女式拖鞋觉得很好笑,难得自己这次出钱买的不是床上活动,而是一顿饭。 楚阳已经从司机处得知他昨晚喝醉现在正在温柔乡,见他这时打电话过来,应该是刚醒。“封总,两点半的会议要推后吗?” “不用,准时,带套衣服过来接我。”声音元气满满,一点都不像宿醉过后,楚阳愣了一下,快速应声,“好的。” 秦珂洗好碗从厨房出来,围裙已经解下,客厅边的柜子上放着护手霜,秦珂拧开盖子,很自然地问干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封文,“怎么不开电视?” 封文转头看她,两只纤细修长的手相互交叠,十个手指来回的画面很好看,“你开吧,看一下午间新闻。” “嗯。”秦珂点点头,走过去把电视打开,调到新闻频道坐到了侧边的沙发上。 封问看午间新闻,而秦珂一只手肘撑在沙发上,手掌托着下巴偏着头犯困,昨晚那个时候被叫起来,而后给他熬解酒汤,给他梳洗换衣服,之后怕他今早头疼又坐在床边给他揉了半个小时的穴位,折腾到凌晨四点才睡下。 封文偏头看她一眼,在想她准备什么时候开口要东西,还是自己先给她点甜头尝尝。 —— 门铃突然响了,迷迷糊糊的秦珂一个惊醒,正要起身去开门,封文已经先站起来了。 楚阳没想到开门的是封文,一句秦小姐好卡在喉咙里,抽了抽嘴角,“boss好。” “嗯。”封文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来,低头看见鞋柜的时候皱了皱眉,再看自己脚上的蓝色拖鞋,还是算了,反正这屋里应该是没有楚阳能穿的拖鞋。 “秦小姐好。” “楚特助好。” 楚阳把袋子递给封文,封文提着袋子很自然地进了昨晚睡的客房,换了衣服坐在床边穿袜子的时候,又想起来阳台上自己迎风飘荡的白袜子。他拿起床上的棉t恤看了看,虽然很宽,但是感觉很像她的。 封文很明显要走,见他从房间出来秦珂冲他笑了笑,“我把衣服装好了,你带回去吧。” 封文摇摇头,稍稍仰着脖子打理领带,“放着吧。”他又不缺那两件衣服。 秦珂弯了弯眼睛算是应了。她把两人送到门口,很温柔地道别。 封文稍微点点头算是回应,倒是楚阳笑着认真和秦珂道别。 楚阳自己开了车过来,发动车子后便问封文,“boss,去哪里吃饭?” “我吃过了。” 楚阳有些惊讶,转而笑起来,“菜合口味吗?” 他从封文公司创立就一直跟着封文,是封文的特助,也是公司的股东,和封文是上下级,也是朋友。 封文勾了勾嘴角,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找个角色给她。”楚阳了然,说明菜不错嘛。紧接着又听见封文道,“找个大制作的电影,最好是女一或者女二,封氏可以作为投资商,拍摄场地在外地的。” 楚阳看了眼后视镜,封文正低着头在看今天的财经杂志,面上无波无澜看不出任何情绪。 前面几句都可以看出这菜封文吃得很开心,不过最后一句,楚阳有些不理解。也不用理解,封文的命令只需要执行。 封氏旗下没有娱乐公司,但是对各个娱乐公司都有控股,加上封氏在it行业的霸主地位,只要封问一句话,剧本角色瞬间可以变成选秀的海选场面。 一点到公司,封文下午两点半的会议。楚阳下面的助理已经报了十个剧组给他,都是有些名气的导演,外地拍摄,如果封氏作为投资商,愿意给女主的角色。 楚阳跟封文汇报,封文看都没看,让他联系秦珂的经纪人,给她自己挑,都要也可以。 楚阳这次是真的惊到了,愣在办公桌旁边站着,埋首于公务的男人抬起头来,目光锐利而直接,“对了,她叫秦什么来着?” “……”boss你到底是怎么和人家春风一度的? 楚阳长长吐出口气,“秦珂。” “嗯。”封文点点头,压根没觉得自己不知道秦珂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去看看她之前跟过些什么人?” 难得boss对一份交易有这么认真的态度。楚阳看了一眼已经低下头继续工作的男人,“嗯。” 封文养过不少人,这是第一次和楚阳说看看她之前跟过些什么人。 封文去开会,是公司里的季度报告会,有其他的助理,楚阳作为特助没有必要跟着。 封文开完会楚阳已经把剧本导演等信息给发给了秦珂的经纪人,而后了解了秦珂从出道以后的事。 “剧本已经发过去了,经纪人那边还没回应,出道5年,演过的都是些配角,刚出道的时候已经长得好看小红过一阵,后来演技差,被评为空有美貌没有演技的花瓶,没有什么好的作品,也就不温不火的直到现在了。” 封文靠着办公椅,松了松领带,抬眸看了楚阳一眼没说话。 楚阳继续道,“没跟过谁,经纪人也跟我说了,这是第一次她自己同意想搭上您努力努力。” 封文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 楚阳看见他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搞不懂,不过也不需要懂,左右不过是一个玩物,封文这样的性子,喜欢的时候对谁都温柔,来了兴致难免娇贵一些。 秦珂的经纪人是一个络腮胡的大叔,四十几的年纪,手下带着六个艺人都是秦珂这样不温不火的,饿不死也红不起来,大叔心态也挺好的,不过面对着十个剧本任挑选的场面还是有些发蒙。 秦珂一一随意翻了翻,抽了其中一个递到杨鹏手上,其他的扔回桌子上,杨鹏是东北人,说话嗓门大,声音洪亮,“要演这个了吗?” 秦珂摇摇头,“跟菱菱换一换,这角色适合她,机会也不错,把她在电视台那个美食节目嘉宾给我。” 简直一个天下一个地上,那电视台的节目就是市里的电视台,但是却是一个很偏的频道,播放的时间也不好,基本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无聊才会看。 杨鹏皱了皱眉,“秦珂大妹子,不是哥说你,你说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咱别浪费你这脸是不是哈?” 秦珂目光口吻都是一片诚恳,“我演技差,菱菱年轻,演技也比我好,这个机会给她很适合。” 但是,这不是你自己得来的吗?杨鹏最后还是劝说无果,都是手底下的艺人,他当然也不愿肥水流了外人田,跟菱菱说了一下,在菱菱兴高采烈中点了头。 楚阳挂了电话,转头跟后座的封文汇报,“boss,宋小姐挑了……” 楚阳还想继续说,封文已经硬邦邦打断,“知道了。” 见他情绪不好,楚阳也没继续开口。 秘书通报,“封总,有位秦小姐找您。” 并不是每个人来找封文都能上到总裁办公室楼层,不然每天这里都会挤满了人,毕竟半个月前楚阳找剧本时几个助理和秘书就知道现在封文和秦珂是什么状态了,所以才会通报。 封文皱了皱眉,口吻有些沉,“让她进来。” “好的,封总。” 今天化了妆了,封文打量着走过来的人,目光似在衡量物品。 秦珂冲他偏头笑了笑,谢过送咖啡进来的秘书。 “怎么过来了?”封文背靠着办公椅没有起身,也没有示意她坐下。 秦珂也就站着,举高手里提着的小袋子晃了晃,“我来讨好你呀,这是我自己做的小饼干。” “我不喜欢甜食。” “哦。”秦珂应了一声,亮晶晶的眼眸暗了一下。 封文沉声问她,“拍戏中途回来的?” 秦珂一笑,“我没去呀,和菱菱换了,我去做了电视台美食节目的嘉宾。” 封文皱眉,站起身引着她到一边的沙发坐下,见她从袋子里拿出盒子从桌子上推过来,点了支烟,半眯着眼,隔着朦胧的烟打量她,“为什么要讨好我?” 秦珂口吻很轻,带着笑意,“你现在不是我的摇钱树吗?” 封文勾了勾唇,他喜欢聪明人,大家好聚好散都不费劲,把烟含在唇间弯腰拿了桌上的盒子。 饼做得有模有样的,还带着甜甜的香味。封文确实不喜欢甜食,捡了块小的尝了一下,“手艺不错。” “是吧,那些评委也这么说。”秦珂接话很快,说完咬了咬唇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封文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哦?节目里没吃完的来我这讨好?” “不是,”秦珂咬唇,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是特意做给你的,只是家里材料不够,所以才在节目里多做一些。” 封文按熄了烟,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一只手臂撑在她身后的沙发邦,弯腰下去居高临下笼罩着她,拿过烟带着醇香烟草味的手指捻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封文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他穿了纯黑色的西装,坐在办公桌后面气场强大,冷冽摄人,这会轻微挑起的眼角,熠熠生辉的眼眸反而透着一股子禁欲又肆意的诱惑。 “晚上带你去玩,嗯?” 秦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避开他的手指,低着头不再和他对视。 封文被她小乌龟似的举动逗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柔软温顺的触感让他眉梢眼角都舒展开。 封文原本以为她接了剧本去拍戏了,这半个月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一点联系,她乍一冒出来不得不说他有点高兴,不管是为她曾经解释过的那句话还是为她的聪明。如果她真去拍戏了,那可能这场交易只能在她回来之后草草收场。 现在,封文不得不说自己心情愉悦。吃了两块饼干,封文突然想起小米粥了,“晚饭做小米粥。” “好。” 再次来到这里,鞋柜前已经摆了浅灰色的新拖鞋,封文脚套进去,大小刚好。 而且封文在沙发边的书架上发现了财经类的书籍,都是这段时间才出版的新书,至少半个月前这书架上是没有的。 秦珂的厨艺技能可以说已经点亮到满级,四菜一汤四十分钟搞定,荤素搭配。 秦珂端着菜转回身,也不知道封文倚在厨房门口看了多久,见她转身很真诚的开口夸奖,“看你做饭赏心悦目。” 秦珂微笑道谢,“谢谢。” 秦珂只给封文盛了小半碗小米粥,示意他要多吃饭。 难得被人管教没有不悦,封文也就随她了。 晚上要陪他出去,秦珂自然回房间收拾打扮了一下,封文就在客厅等她。 预计一个小时或者一个半小时,结果只等了半个小时。 秦珂换了一套桃红色的裙子,高腰的款式只露了细细一条缝隙,走路间那白皙的腰肢若隐若现,封文看得很满意。 封文带着秦珂来了一个狐朋狗友约的场子,虽是狐朋狗友,但不是和他一样的商界贵主就是哪家公子少爷,大家都带了小宠物过来。 个个言笑晏晏玩得很开,圈子里有名的更是不少,气氛热闹。 —— 秦珂从头到尾跟着封文,乖得像是懒洋洋被主人抱出来遛弯的小猫。 她虽然出道5年,但是第一次搭上摇钱树这种圈子,本身也没什么名气,反而成了场子里的新面孔。 长得好看精致,气质瞧着也可人,又跟着封文来的,难免被众人多照顾几句。 封文见她一直能躲就躲,完全没有赶着上去为自己以后铺路的准备,不动声色上前搂住了她若隐若现的腰,而后强势又霸道地让其他人别来和她说话。 包间里越玩越起劲,几个女人已经躺在沙发上了,秦珂被封祁搂着肩膀坐着,瞪大眼睛往那边看。 眼睛里全是好奇与惊悚。很诡异的两种情绪,偏偏出现在她眼里没有半分别扭。 封文和边上了人碰了杯转头就见她盯着那边看得眼睛冒绿光,凑到她耳边,“宝贝,没见过?” 秦珂被他滚烫的气息和称呼弄得身子一抖,手拉着他的衣服,“没见过。” 封文原本想说那可以教她,沙发那边传来声音,周围是毫不掩饰恶意的调笑,那女的却不管不顾。 封文黑了脸,一手挡住她的眼睛,半拥半抱让秦珂从沙发上站起来,脑袋扣在他胸膛上往外走,路过几个关系好的毫不留情地抬脚就踢,“把那几个丢出去。” 他口吻阴沉,一双眼睛在五光十色的包间里犹如阎王爷,一时间倒没人敢触他的霉头,只说好。 封文把秦珂带到包间外才挪开了扣在她脑袋后的大手,拉着人站在走廊边的扶手旁,捻了她一撮头发在指尖上绕着玩,“你这几年真是白混了。” 秦珂冲他撇了下嘴,一幅懒得接话的模样。 封文乐了,伸手就拍了她一下,喝了不少酒,这会出来吹了点风有点酒劲上头,见她转过头来瞪着自己气呼呼的小模样,口吻不轻不重,“乖一点。” 不知道是教训还是纵容。 秦珂吸吸鼻子还是不想理他,靠着栏杆看下面的大堂来来往往的人,封文从后面圈着她,听见旁边有熟悉的声音转头看过去。 是安若和靖晟,就圈着她转头给几个人相互做了介绍。靖晟做了最后道别,“我们先走了,安若有宝宝了,要早点回家休息。” “嗯。”封文笑着点头,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恍惚。 怀里温热。 之前包间的那几个还真被封文的狐朋狗友叫人丢到旁边去了,封文带着秦珂重返包间,开始来者不拒地玩游戏喝酒。他放纵自己意识的时候到底还想到自己还带着一个人,有所收敛。 —— 司机都不用问,直接把两人送到了秦珂家小区。 封文上了头,却没有上次那样醉,只是脑海里一直回想着那句安若有宝宝了,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上次没有意识,这次知道了。 秦珂让他靠在沙发上,给他拿了个薄被盖着,自己去厨房折腾了一会,又抬了盆过来给他洗脸洗手。喂他喝了醒酒汤,又去抬了一盆水过来客厅。 封文大概知道她要干嘛,自己装了半天晕,这会只能借着酒后闹腾,秦珂好脾气地哄他,完全是当孩子似的哄,“乖,洗洗脚睡觉才会舒服哦。” 大概是口吻太温柔包容,封文乖乖由她折腾。秦珂坐在床边给他按脑袋上的穴位,手指用了力,封文又舒服又有些疼,呼吸间浓烈的不是酒味,而是她身上的淡香味,是木兰,还是木棉? 秦珂起身要走的时候封文下意识要伸手去拉,他没醉,这时候更想运动。 只是最后还是没有伸出手去。 视线变成一片黑暗,房子不大,隔音并不是很好,外头有水声,还有很轻的拖鞋声,封文不知道听了多久,终于慢慢睡着了。 又是一夜好梦,早晨醒过来没有半点不舒服。床头有一个样式简洁的闹钟,很新的模样一看就是刚买不久,封文看了看时间,在一边找到自己的手机给楚阳打了电话。 “我知道,带衣服去接您。”楚阳不等他交代,已经自己把话接了。 封文勾唇,“嗯。叫人多送点衣服过来。”想了想又加了句,“新出的女式包让商场那边送一批过来。” 楚阳啧啧两声,“请问boss一批是多少个?” “这个月适合她年纪的都送,下个月继续。” 得,楚阳是彻底服了清若了,上次是十个剧本眉头都不皱一下,这次更是一夜天价了。 封祁以前养着人时,喜欢的时候是很大方好说话,但和现在这种状态绝对比不了。原来还觉得这姑娘长得这么好看,五年还没混出个名堂来肯定是脑子有问题,现在看来人家要早有想法恐怕早就拿奖拿到手抽筋了。 秦珂这时候敲门,封文和楚阳还要交代一下公司的事,也没挂电话,就让她进来。 秦珂拿着个杯子,半靠着门框,“包就不用送了。” 封文抬头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嗯,好。”转而告诉楚阳,“包不用送了。” 电话那端的楚阳抽了抽嘴角,试探性的问,“那,boss,要送什么?” 封文没回答,只是开始和他交代公司的事。 秦珂已经拿着杯子离开了。 封文这次身上穿的睡衣也是新的,看起来是照着他的身高买的,大小刚好,绸缎的面料很舒服。 知道封文要在这吃午饭,楚阳是卡着时间来的,两个人已经吃完午饭,这次封文坐着看午间新闻,秦珂直接午睡去了。 又是封文开的门,楚阳身后跟着一串抱着衣服过来的定制店员工。等送衣服的员工全部走了楚阳才在不大的客房里绕着走了一圈,问封文,“你们睡这?” “我睡这。” 楚阳嘴巴o了一下,封文站在书桌边手指曲着敲了敲书桌问他,“你说我把这加个定柜,打在墙上,够不够放电脑和文件栏。” 楚阳皱了皱眉,觉得封文的状态有些不对,不过至少比之前陷在安若那个死胡同里好,也认真的看了看,站在床尾和墙之间比划了一下宽度,“恐怕不够,还要放椅子。” 封文皱着眉看了看,点点头表示认同。“不然不放椅子也行,坐在床上?” “……你家那么大,你非跟这小房间较什么劲?” 封文恍然大悟,“对呀,秦珂可以去我家住的。” “……”楚阳突然觉得很担心,这智商状态怎么也不像运筹帷幄杀伐果决的boss。 秦珂在午睡,封文带着楚阳很认真地坐在客厅,等她睡起来和她商量搬个地方住这件事,因为没开电视,还友好地从书柜上拿了两本书推荐给楚阳打发时间,然后压低声音道,“最近新出的,你应该没看过,我觉得虽然唧唧歪歪的全是些纸上谈兵,但是写得还可以。” “……” 秦珂下午要去电视台录那档美食节目,所以也没睡一会儿,她这样没什么名气的明星可没有化妆师造型师这回事,起床自己挑了裙子自己化了妆,发型等会去电视台化妆间麻烦发型师帮忙稍微打理一下。她提着包收了要用的东西拉开房间门。 “嗯?”秦珂表示疑惑,封祁怎么还没走。 她有点赶时间,只是问了一声后直接提着包往门口走。封文见她急急忙忙的样子站起身跟过来,“要出门?” “嗯,我要去电视台录节目。” 秦珂站在鞋柜边换鞋,因为提着包,所以不是很方便扶,正想把包放下,封文已经过来旁边扶住了她的手臂,自己也低着头换鞋,“我送你过去。” “好。”秦珂抬头冲他一笑。 楚阳压根没换鞋,把叽叽歪歪的书合起来放在书架上,就跟着走过来了。 楚阳开车,秦珂和封文坐在后排,封文转头看她,妆容精致,漂亮得像个水晶娃娃,多了几分妩媚,不过他更喜欢看她素颜的样子,干净得叫人舒坦。 “几点录完,我让司机来接你,去我家。” 封文这话说得轻松,不过楚阳确是知道的,封文现在说的家是封家老宅,就连安若也很少去,更别提其他人了,这会被封文说得像是约朋友去吃个晚饭一样随性。 “五点。”秦珂抬头看了他一样,轻轻咬了咬唇,“我家太小了?” 封文点点头,“房间里放不下办公桌。” 秦珂眉眼舒展笑开,“不用去你家,我有间空房间,以前做舞蹈练习室的,现在用不到了。”封文抽了抽嘴角,也发现是不是自己刚才说得太随意了,这丫头有没有听出来能去他家代表着这件交易中她身价上涨呀? 显然是没有。秦珂到了电视台门口从他车上下去还欢欢乐乐和他们道别。 封文没说话,楚阳也没急着发动车子。 封文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台阶,手指点了点膝盖,口气生冷里面夹杂着一股子阴郁的笑意,“做艺人埋没她了。”听着叫人毛骨悚然。 不过楚阳和他认识多年,转头往秦珂离开的方向看了眼,发动车子声音带笑,“可别,要相信人间处处有真情。” 如果秦珂这一串的表现都是计划好的,那有这样的手段算计,在圈子里五年再加上她那张脸,不红简直是天理难容,什么演技差,反正楚阳自认每天习惯性带着面具也没她自然。 如果不是演的,楚阳摇摇头,那这个女人还真的是对封文情根深种?楚阳有点不相信,如果是真的,这还真不知道是封文的福还是祸。毕竟封文自从发现自己原来不是那么不在乎安若,却又与她离了婚,将她视为自己心中的白月光。可封文却不主动追回安若,一方面是因为安若已经嫁给别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封文自己以前对安若太差,明明知道安若喜欢自己很久,却一直无动于衷,毫不在乎,现在来说自己喜欢安若,安若估计都不会相信。 对别的主动出击或者被动遇到的女人,封文一直只谈钱不谈感情,虽然表面上很宠这些女人,钱,包包,车,房子,都可以给,就是不给他的爱,可以说是别人眼中的渣男无疑。但即使是这样,也有很多女人前仆后继地扑向封文,毕竟他有很多钱,而且人也长的很帅,就算只谈钱不谈感情,也比别的没钱没貌的人要好得多。更何况这些女人本身就不是为了得到爱情,她们想要钱,想要往上爬,封文对于她们来说是个极好的选择,有枣没枣的先打两杆试试。 而封文既不主动也不拒绝,只要女人们够美,够识趣,他就会接受。 任务10(二) 秦珂节目还没录完,外头关于她和封文的绯闻已经传起来了。秦珂虽然没什么名气,但大小是个圈子里的人,以前不被关注是没什么价值,但牵扯上封文就不一样了,那可是it行业的佼佼者,手底下不知道握着多少行业公司的股份,曾经跟过他的明星哪个不是得了大便宜。 下午被记者拍到的照片是在电视台门口,秦珂从封文车上下来,还站在车边笑的几张照片,紧接着就有不愿透露姓名的某某圈内人出来发言,在哪里哪里见过封文和秦珂,还听到讨论剧本什么的。拐弯抹角的无非就是想说秦珂是准备潜规则上位了。 有的人为了自抬身价,自己炒绯闻也能炒得热热闹闹,网民大多就是看戏似的,看着这个圈子里今天爆出谁丑闻明天爆出谁荣誉。 公司的公关经理拿着收集到的所有资料来请示封文,怎么处理。 封文有个毛病,他不在意传不传这些,但是绝对不能是跟着他的人自己折腾出来的,他不喜欢跳梁小丑,更不喜欢有人妄图操纵他。 公关经理还没开口,封文已经摆了摆手,“随他们报,注意尺度,也别守人蹲点。” 这是放任,外加保护秦小姐的意思? 公关经理从封祁办公室出来后跟着去了楚阳办公室,“楚特助,有个问题想要麻烦请教一下。” 楚阳关于秦小姐给了公关部四个字,“最大照顾。” 楚阳不说是封文肚子里的蛔虫,但每次别人猜封文能猜到三分,他能猜到六分,照他说的就对了。 封文装修了秦珂那间很大的舞蹈练习室,连着在温柔乡的房子里自己独睡了两个月。 他觉得自己有点欲求不满,上火了。 秦珂熬了苦菜汤,给封文盛了一大碗放到他旁边,“吃完早餐把汤喝了,清热降火的。”封文闷着头不想接话,楚阳在一边憋笑,他承认,秦珂的厨艺很好,不然他也不至于每天想着办法的过来蹭吃蹭喝,但是他实在不理解封文,说好的暗中交易呢,硬生生变成了饭桌交易。 封文有苦不能言,真的把一大碗苦菜汤喝完了,撑着肚子坐在椅子上挺尸。秦珂一边收碗一边跟他说,“我要去a国一个星期。” 封文出差现在基本是两夜三天的状态,且最近能推给旁人去就绝对不自己去。他听见这话愣了一下,半眯着眼仰头看她,“什么工作?” 秦珂耸耸肩,“什么发布会,公司硬下的指令,杨鹏那边扛不住。” 封文露出些笑意,“不想去?”秦珂瘪着嘴点了点头。 封文这下不恼了,有意逗她,“你这艺人当得太不称职了。” 秦珂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厨房。封文和楚阳出门的时候叫她都没理。 封文本来觉得这小姑娘生气挺好玩的,结果车到半路突然想起来问楚阳,“她不会被我一刺激准备发愤图强了吧?”想想有点惊悚,每天在片场拼到凌晨几点什么的,封文想着自己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应该不会吧。”楚阳看了眼后视镜,“之前绯闻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不少机会摆在面前她也没接。” 封文点点头,觉得当初她想努力努力才攀上他的说法简直是荒谬,不由摸了摸下巴勾出一抹冷笑,“所以,秦小姐是冲着封夫人来的喽?” 楚阳没回答。他其实想问问封文,这两个月独睡把自己折腾得上火是不是他封文的风格。问了封文肯定受刺激,管他怎么折腾,上个月安若生日,封祁忘记了。第二天才想起送了一堆东西过去。其实那天封文一点都不忙,中午还带秦珂去打了高尔夫,嫌她笨自己亲自教了两个小时,先不耐烦的反而是秦珂。 安若从高中开始追封文,用尽了各种手段,期间封文身边的人基本没断过,两人大学毕业,双方家长联手施压要封文和安若结婚,其实封文压根不在乎,和安若结婚之前是名义上的女朋友,结婚后是名义上的妻子,其实根本不影响他怎么玩怎么乐。 之后一直是安若单方面的鸡飞狗跳,三年前离了婚,安若一年前和景晟结婚,封文却又开始对安若念念不忘了,把她当成已经失去的白月光。 楚阳说,封文对安若只是心有不甘,曾经那么喜欢自己的人,和自己兄弟结婚了,谁都会觉得难接受。 封文否认了。楚阳就再没说过,封文这人是人中龙凤,一身反骨与骄傲,没输过,不懂认错不懂低头,越说只会让他越把自己逼入尴尬的境地。 封文给秦珂经纪公司那边打了招呼,连带着还承诺了几份投资,负责和他打电话沟通的总经理简直是想把秦珂当成吉祥物供在公司正门口,一万个保证以后但凡有适合的资源让秦小姐先选,不愿意的话绝对不会勉强安排工作。 封文打完电话心情不错,上来汇报工作的几个部门负责人终于体会了一次,对待战友春风般的温柔。 好心情维持了一个小时,没接到秦珂打过来道谢卖萌的电话,封文觉得可能有点宠过头了。 两个小时,封总裁在想是不是需要发泄发泄。 三个小时,娱乐公司总经理抱着奔丧的口吻打电话过来,“封总,对不起,我们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秦小姐已经上飞机了。” “……”封文没忍住,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把人家快四十岁的总经理骂得颤颤巍巍差点电话都拿不住。 封文挂了电话依然怒气未消,接通了秘书内线,“刚才上来汇报工作那几个白痴让他们滚上来,这都做的什么屎一样的软件和策划,他们都是猪吗?” 小秘书见怪不怪,淡定的让封文骂完,抖着手拨通了几个部门的内线,哪怕手抖,声音却四平八稳,这是总裁秘书的格调。 封氏渡过了晴朗明媚的上午,紧接着是愁云惨淡,惨绝人寰,人间地狱的一个星期。周一到周五晚上加班,周末全程加班,高工资总是伴随着高度任性的总裁,并且发起狠来超越人类极限。 不知道公司内部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总裁这一个星期除了应酬都在办公室吃外卖,it精英们动动手指了解到秦珂的行程,一比对时间,秦珂一走,封文就开始了癫狂状态,整个公司都笼罩着一股,好惨,但是真相了的氛围中。 秦珂的行程表几乎整个封氏总部的人都能倒背如流了,最后一天归期,整个公司都已经忍不住准备欢庆了。 然后,在下午三点,总台迎接了前不久刚拿了最佳新人奖,素有性感小天后之称的雯瑜。 “您好,麻烦了。我是来找封总的。”美女撩了一下长长的大波浪卷发,涂着漂亮指甲的手指搭在墨镜框上,随意取下后放到了新款限量版包的背带上。 身边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香,叫人忍不住靠近了深呼吸,一双桃花眼微挑,内里风情万种。身为总台接待的女生也忍不住屏息,好美,无声诱惑的性感。 “请问您有预约吗?” “有的,楚阳先生今早十点给我的经纪人打过电话。” 总代接待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去细想那些不关自己的事,快速拨通了总裁秘书室的内线交代了情况。 “让您久等了,总裁说您上去就行了。” “好的,谢谢。” 司机小赵到机场接到秦珂,而后跟她传达了一下封文的意思,“封总说直接带您过去办公室。”秦珂挑挑眉,“我想回家,很累,而且飞机坐太久不舒服。” 这话太直接了,司机一时无言以对,只得给封文打了电话。封文阴沉的口气隔着听筒都感觉能结冰冻伤人,“送她回去,告诉她不要后悔。” 小赵为难地看了眼后视镜,努力让话语委婉一点,“秦小姐,总裁这几天心情不好,您还是去封氏比较好。”秦珂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半响之后才低低地应了句好。越走越慢的车终于拿出了它作为名车的尊严。 秦珂到达封文办公室,风尘仆仆,目睹了俊美无双的封总裁和腿上美艳动人的性感小天后一场热烈的调情。 封文有些不耐烦招呼她的样子,小天后更是巴不得她滚出去。 秦珂接过楚阳略表同情和安慰递过来的水杯,在一边的沙发上坐着喝了两口水,然后就在小天后一连串的娇笑声中靠着柔软的沙发睡着了。 封文的脸彻底黑了,倒是真没看错清若,聪明识趣得超过他的预料。 “滚出去。”他直接推开了身上的人,雯瑜背重重撞在后面的实木办公桌上,还没疼出声,封文一个眼刀过来,里面是毫不掩饰的阴狠。 雯瑜心尖一颤,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颤颤巍巍地站到了旁边。封文口吻冰冷声线低沉,明媚的阳光都变得有些诡异,“楚阳会把剧本给你的经纪人。” 雯瑜够聪明,封文再好,比不上往上爬的机会,偏头看了一眼在沙发上靠着睡着的秦珂,点点头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封文在办公椅坐了好一会才起身走到沙发边,他站着身形高大,拢下去的阴影霸道而包容,秦珂整个人缩在他的阴影里,眼睛周围没有了刺眼的光,稍微皱着的眉头舒展开。 封文勾了勾嘴角,满心的火开始散了。 —— 封文本来想问她,去了一个星期却一直不给他打电话是什么意思,话到嘴边,感觉怨气很重,活脱脱一幅怨妇嘴脸,僵着脸别开了头。 “我们出去吃,想吃什么?”封文见她恹恹的靠着座椅,显然是累惨了,他确实一个星期没有吃上一顿舒坦的饭菜,不过秦珂这个模样他不想她回去再做饭。 封文没让司机送,自己开车,秦珂靠着副驾驶座闭着眼睛养精神,听见他的话摇了摇头,头发蹭在靠椅上散乱了几缕,整个人懒得不能再懒,“不想吃外面的,我们先回去。” 封文考虑了一下自己会做什么,好像都不会,大不了一会让家里的佣人过来做饭就行了。 “嗯。” 秦珂热着水,一边的火上炒了个鸡蛋,下着面的时候又煮了个菜汤,前前后后最多二十分钟,封文听见她叫吃饭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么快?” 秦珂从厨房里把面端出来,指了指餐桌上的酱料,“酱料有点辣,少放点。”转身把蔬菜汤端出来拿了两个小碗。 简单至极的鸡蛋面,封文全部吃完了,还喝了碗汤。秦珂精神实在不好,封文挡住了她要收碗的手,“去休息吧,明天再洗。”秦珂轻轻蹙了蹙眉,“不想留着。”转手要从另一边拿碗,封文跟着挡住,眉眼间有些不愉。 秦珂仰头看他,打了个呵欠妥协,“好吧。” 一群狐朋狗友打电话来约,封文干脆把手机关了静音扔在一边,她在房间里睡觉,房间门关着,屋里没开电视也没开灯,夕阳余晖一点点洒在阳台上,上面放着的花花草草一个星期没浇水,有点缺水的缩着枝条。 只有他走动间的脚步声,封文在厨房里找到浇花的水壶装了些水,回到阳台上漫不经心的洒着水,闪光灯闪了一下他的眼睛,下面蹲着偷拍的人立马自己诚惶诚恐地站了出来。 秦珂家在六楼,隔得有点远,加着光线不好,封祁往下看并不是很真切,这些人还当真是怕了他阎王爷的名头。 封文心情好,一只手抬着水壶,一只手撑在阳台边缘,还弯着眉眼冲他挥了挥手。紧接着就是啪啪啪的闪光灯声音。 封文已经能想像到明天热闹的娱乐新闻了。他不介意,而且心情很好。 他拿着水壶回厨房的时候路过餐厅,上面的碗筷摆着因为冷后残留的菜汤,颜色很难看,封文靠着厨房门看了一会,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去看一下医生了。 她收拾了碗筷,笨手笨脚开始回忆着她之前洗碗的样子。摔了一个碗,好在是摔在水池里,他又半路用手掌抬了一下,只是嗑掉了一个口。 封文抽了抽嘴角,在厨房里翻了好半天找出来一个黑色塑料袋,把那个碗装起来塞到了垃圾桶下面。 秦珂第二天果然没发现消失的碗,司机来接他,封文让司机上来,说是收一下垃圾拿去扔掉,厨房垃圾袋被顺利拿走。 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今天有工作吗?”封文站在门口换鞋,秦珂抱着他的外套站在一边。 秦珂摇了摇头,“没有。”声音又软又甜。她昨天睡得早,今早起来精神饱满,洗了澡换了一套及膝的连衣裙,头发带着些水珠,一动就暗香浮动,乌黑透亮的眼睛好看极了。 封文拉了拉领带,从她手臂里接过外套,低头唇印在她额头上,不知道是擦了护肤霜还是什么,他嘴唇沾了些奇怪的甜腻,侧头蹭在了她头发上,微凉的水露感。 “下午司机来接你。” “好。”秦珂拉着他的衬衫,力道很轻,和话语一样乖巧可人。司机早已经给公司里通风报信,总部的好日子又要来了。 果然,封文一路面带温和笑容,进了办公室先让财务部统计上星期的加班情况,并且表示,上个星期的加班费每人加30%。紧跟着让一串部门负责人上去,这几天被批的一无是处的策划案开始得到肯定,封文自己也提出了改进意见让他们下去整理讨论。 整个公司都洋溢在一股欢天喜地的气氛中。 封文的几个狐朋狗友约他好几次他都推了,昨晚答应了今天他做庄,考虑到几个人要在温柔乡到中午才会起床,时间定的是下午开始。 不仅是约在一起玩的问题,下半年政府那边的项目工程开发案,还有几个合作案,在办公室里谈合同是留给助理们的工作,封文他们这圈子,基本都是情谊先行再到公务。 封氏在市中心,秦珂那边随后出发,不过封文中途堵车了,所以秦珂到会所的时候他还在半路堵着。封文声音有些恼,“这交通局真不知道干啥吃的。” 秦珂轻笑,惹得封文更是烦躁。秦珂只好轻声安抚他,“没关系,我在门口等你过来。” 封文侧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大太阳,五月的天,热辣辣的太阳,想到她白嫩的皮肤,他皱了皱眉,“先进去,有好几个人已经到了,你和他们先打着麻将,他们不敢欺负你。” 秦珂啧了一声,提脚往里面走,“你们玩多大的?”封文口吻温和下来,带着笑意,“他们说多大你都陪着玩,输的算我的,赢的是你的。” 秦珂的声音高兴起来,“好。”封文甚至听到了她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难得,她原来也会这么财迷。 封文摸了摸下巴,觉得堵车也挺好的,让她多赢点,“你自己开价码,让他们陪你玩,我会交代他们。” —— 封文一推开包间门就是秦珂转头可怜兮兮看着他的模样,活像主人不在被隔壁小动物欺负的小猫。 他才这么一想,秦珂已经嘟着嘴站起身,走到他旁边拉着他的衣摆晃了晃,“封文,我都快输哭了。” 封文被逗笑,点了点她的眉间,话语不轻不重,“出息。”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抱着,搂着她的腰往里面走,“输多少了?” 秦珂轻轻哼了一声,颇有些咬牙切齿,“一把没赢过。”封文想笑得不行,还是忍住了,给同桌的三个人飞眼刀过去,几个人举手回嘴,“哥,真不是我们有意,我们就差直接问她要什么牌了。” 几个人都不可能故意坑她,没意思也没必要,封文走到麻将桌边坐下,把秦珂扯到腿上,从后面环着她看她的牌,“牌挺好的呀。” 他大概懂了,这是智商问题,不过话不能这么说。他弯腰过去摸牌,嘴巴刚好凑到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之前没玩过?” 秦珂憋屈,被他夹在身体和麻将桌之间,只能整个人缩在他怀里,伸手挡住又热又痒的耳朵,“玩过,不过好久没人和我玩了。” “为什么。” “她们说不忍心。” “……” 人越来越多,麻将桌,牌桌,台球桌都开始热闹起来,秦珂动了几次封文都把她困在怀里,包间里有空调,但两个人挨着她背后还是浸起了一层汗,黏黏的不舒服,一直伸手推他同样热热的身体。 封文乐在其中,几圈下来赢了一堆牌币,见她不安分全部拨到她面前,“诺,数数,帮我管牌币。” 几个人调侃封祁,“哟,哥,这么宝贝?” 秦珂低着头装没听见,封文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揉着她的耳垂,把烟夹到嘴里,直起身抱着她摸牌,“自摸。” 封文挑眉,里面一派诱惑之色,“嗯,是很宝贝。” 这圈子里来来去去就这么些个人,不是跟着这个就是跟着那个,封文毛病多,偏偏钱也很多,往往只有他玩剩的别人才能接着养着玩,他很少接别人的手。 不过有一个例外,现在挽着一个石油老板进门的语曦,她跟着封文那会正好是封文和安若刚离婚没多久的时候,那时候封文宠她宠得要上天,只要怀孕封文就娶她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 后来不知道怎么两人散了,散了之后封文还给了她不少资源,三年前她算是二线之上一线之下,现在已经走出国门了。 几个人卸了麻将,封文和他们在台球桌边一边说话一边打台球,秦珂被几个女人拖着去唱歌,还有些女生已经扭扭转转的跳起舞来了。 语曦台球玩得还不错,跟他们玩了几圈换人的时候,自然而然站到了封祁旁边,等着他和别人说完话才轻轻开口喊他,“封总。” 声音太熟悉了,封文之前压根没注意到身边有些什么人,听见她的声音,转回头来已经叫出了她的名字,“语曦。” 任务10(三) 语曦显然很意外他能叫出她的名字,眼睛里的喜悦和开心掩盖不住。其实她和封文一直相处得很好,封文脾气阴晴不定,但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偶尔生气也不会对你过分,听话懂事有些小聪明就好,那时候她心心念念想爬得更高,和封文最后也好聚好散,拿了一大笔好处,这两年她名气越来越高,但是也越来越想他。 语曦两只手搭在台球杆上,稍微弯着腰低头,是很乖顺服软的动作,“封总,您哪天有时间,我可以请您吃顿饭吗?” 封文自然懂她的意思,自上而下打量她。语曦很配合,她身材好,贴身的裙子勾勒出姣好的线条优美动人,封文不喜欢浓妆艳抹,偏偏她脸长得好看,花了很多钱在保养上,即便是素颜看着也就二十岁出头,嫩得能滴水。 她想,封文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封文半靠着台球桌,两条大长腿交叠,似笑非笑地问她,“想请我吃什么?”语曦偏头,一股子小女人的娇憨与妩媚,“自然是封总您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呀?” 封文勾了勾唇,视线落在那边坐在大长沙发上听人家唱歌听得陶醉的秦珂身上,开口叫她,“秦珂。” 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嗯?”秦珂转头看他。 封文冲她招了招手,“宝贝,过来。” 语曦原本添了些魅色的眼底逐渐阴沉,即便是她和封文最火热的阶段,封文开口叫她也永远不会带上温柔这样的情绪。 秦珂起身走过来,隔着还有些距离,封文已经直起身拉住她的手腕一扯,转而稳稳搂住她的腰,秦珂已经紧贴他而站。 封文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头发,转头和语曦很真诚地开口,“不如你哪天有时间过来家里,我们请你吃饭,她厨艺绝对好过饭店。” 对面看着她的女人眼睛里快要喷火了,秦珂抽了抽嘴角,背到身后的手拧了他的腰一下,面上还是笑得很友好,“要是能请到语曦姐吃饭就太荣幸了。” 语曦抿了抿唇才维持住脸上的笑容,“不用叫姐,我看着我们应该年纪差不多。” 秦珂点点头懒得和她扯这些细节,又敷衍了两句任由封文半抱着她到一边沙发坐下。 封文捏了捏她的手,口吻含笑,“生气了?”秦珂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就是她明明就比我年纪大。” 封文一时间哭笑不得,捏着她的下巴凑上去咬了一口,“她故意挑事的,不用理。” “真要请她吃饭?” 封文打量了一下她的表情沉默不语,看着小姑娘耐心渐失又忍住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随口而已,什么东西也配你给她做饭。” —— 安若生了对龙凤胎,一时间风头无两。 满月的礼物早早就准备好了,封祁提前下班,要和楚阳一起过去。一路沉默,到了半路二环路口封文突然开口,“回去接她。”楚阳看了眼后视镜,封文正摸着鼻子转头看窗外,明显是心虚的样子。 楚阳好笑,“封总这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封文轻咳了一声,“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ok。”楚阳投降,到了老宅门口封文又坐在车上不动了,口气弱弱的,“额,你打个电话叫她出来。” 楚阳把手机拿出来用手指转着玩,口气很欠,“封总你满足满足我的好奇心,不然我不打。” 封文闭眼,靠在座椅上扯了扯领带,“昨晚吵架了。她要回去被我反锁在房间里了。” “……”封总您赢了,是在下输了。 秦珂搬过来老宅快要半年了,楚阳虽然还叫着她秦小姐,但感觉早晚要改口,所以对秦珂的态度一向都很友好尊敬。秦珂也一样,这是第一次楚阳给她打电话接起来被秦珂嘲讽,“封文不是说谁先认输谁是狗吗?” “咳……”楚阳避开不谈,“秦小姐,我车子在外面等着,您方便出来吗?” “不方便。”啪,电话挂了。 楚阳拿着挂断的电话转头和后座的封文大眼瞪小眼。见封文脸色阴沉的可怕,他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继续问,“你到底怎么招惹她了,居然能吵起来?” 秦珂对封文,楚阳不得不承认,比当初安若对封文还耐心还好,细心到可怕,关键是封文也愿意她管着,这一年封文在会所里省下的钱都可以买好几幢别墅了。能吵成这个样子,楚阳真的很好奇。 封文完全不理他,拉开车门猛地关上,然后雄赳赳气昂昂的进门。 屋里的佣人战战兢兢一天了,一见他脸色阴沉地进来更是噤若寒蝉。 “秦珂呢?” “秦,秦小姐在屋里。” 封文皱眉,踩在楼梯上转身,“没吃午饭?” “是的,先生。” 封文真是气得要炸了,卧槽,真是被宠过头了,敢给他脸色看了。 封文一脚踹开房间门,眼之所及是打包好的几个行李箱,还有袋子。方才挂了楚阳电话的人一身运动装,还在一边收拾东西。 封文满心的怒火瞬间熄灭了,愣在门口有些呆呆地问她,“你收拾东西干嘛?” “回家。” 封文心口一紧,是了,别说半年,就算她在这里住再久,这里也不是她的家。 秦珂没抬头,一直低着头在柜子边蹲着收拾东西。封文抬脚跨进去,站在她旁边手在口袋里紧握成拳,“安若孩子满月酒,你陪我去一下。” 秦珂讽刺一笑,抬起下巴仰视他,眼眸里却全是不屑一顾的情绪,“凭什么?” 封文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自从两人认识,她一直是温柔乖顺的,感觉不管他说什么都会同意,偶尔小脾气也可爱又可人,像个小樱桃诱惑人来咬一口。 封文答不出话,是的,凭什么。 秦珂站起身要走,封文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她冷冷地看过来,口吻冷静极了,“放手。” 封文摇了摇头。 秦珂轻轻蹙了蹙眉,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五点了,您再跟我耗半个小时就赶不上满月酒了。” 封文还是看着她,“你陪我去。” 秦珂叹了口气,耸肩示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运动装,“给我二十分钟。” 封文瞬间多云转晴,“好。”秦珂进了更衣室,里面一直没有动静,封文也坐在沙发上等着,只是看着地上放着的行李箱,怎么看怎么刺眼。 还没有二十分钟,楚阳打电话过来,口气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真的担忧,“boss,这个月的超模冠军现在站在车边,说是秦小姐叫她过来陪您去满月酒……” 封文直接把电话摔在了墙上,强忍着怒气敲门,“开门。” 里面没有反应。 “秦珂,开门。” 还是没有反应。 封文又想踢门了,脚抬起来还是放下了,门口是女佣紧张的询问声音,“先生,楚先生问您……”封文像一只困兽,“让他滚,我不去了。” “是,老板” 封文就那么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这次敲门是楚阳的声音,“封文,还好吗?” 封文已经冷静下来了,走过去拉开了门,尽量保持平静地开口,“你带着礼物过去就行了,我不去了。” 楚阳也没往里面看,见他眼角都气红了,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至少,从他认识封文以来,封文第一次禁欲一年,而且还是在身边有人的情况下。 楚阳走了,封文下去拿了秦珂换衣间的钥匙,临到要开门的时候又抬手敲了敲门,“小珂,你先出来,我们谈谈。”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至少现在绝对不会放她走。与其越闹越僵,不如他先做退让。 秦珂拉开了门,眼圈红红的,目光还是很冷。 封文叹了口气,把人扯过来拥在怀里,闭上眼轻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其实这句话没有这么难出口。昨天晚上有个宴会,封文要带秦珂去,让她打扮打扮,秦珂身体不舒服不想去,口气不怎么好。 牵扯到几个合作伙伴,封文要过去,所以用了有点命令的口气要求她去。 秦珂说他不会尊重人,从来都是他想怎样,他要做什么。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吵。 封文第一次跟女人吵架,话有点难听,两个人站在秦珂房间里,秦珂让他滚出去,封文骂她本来就是自己养着玩的还需要尊重? 于是秦珂爆发了,收东西就要走。封文那时候也拉不下脸哄她,反而说了两句狠话,结果适得其反,最后封文就把她反锁在房间里了。 封文一服软就感觉怀里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一些,一时间不知道该叹还是该恼,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早餐午饭都没吃,饿不饿?” 秦珂别开头拍掉他的手,“不饿。” 有了第一次,之后就容易多了,封文手臂圈着她,下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口气软软的,“我饿了,你给我做吃的好不好……” 秦珂脸上恼色还是很明显,斜眼睨他。 封文马上一幅可怜的表情,桃花眼水汪汪地眨了眨。 她扭了扭身子,封文手臂收得更紧,“怎么了?” “你不放开我怎么给你做?” 藏住嘴角的笑,封文弯腰把人打横抱起,“可以这样下去呀。”秦珂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哼了一声。 屋里的佣人见两人这样下来总算安心了,退出主屋把空间留给他们。 秦珂拉开冰箱找食材,口气臭臭地问他,“要吃什么?” 封文一直在后面搂着她的腰,跟连体婴儿似的,点了几样菜都是秦珂爱吃的。 她低着头切菜,头发滑下去封文就给她拉上来别到耳后,亲了亲她的脖颈,应该是今天一直在收东西,带着咸咸的汗味,他却并不觉得反感。 “小珂,我昨天是气话,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秦珂没理他继续切菜,封文等了一会,低头看她神色如常,又继续说,“我没跟谁道过歉,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没错,只是不习惯。我知道我不对。” 秦珂轻轻应了一声,口气也温和下来,“封文,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但是那样的话语真的很伤人。” “我知道。”他立马接口,吻落在她的头发上,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秦珂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的保证。”封文还没继续开口,秦珂抬手拍了拍他,“出去等着吧,我准备炒菜了,你在这不方便。” 封文乖乖退开,退到厨房门口看着她忙活,有条不絮的样子,他最喜欢看她做饭,哪怕油烟四起,还是觉得心头一阵一阵的温暖。 秦珂一道菜做好,封文就上前端去餐厅上桌,最后过来拿筷子的时候眨巴着眼睛,声音带着恶意卖萌的乖巧,“今晚我洗碗。” 难得,这屋里这么多佣人。秦珂笑着点了点头。 —— 秦珂之前考了主持人资格证,现在在电视台做一档周期节目的主持人,除此之外已经很少接其他活了。节目一个周录一次,有时候一天录两次把两个周的录完。 秦珂回到封宅,佣人们都守在客厅,一个接了她的包,还有两个人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上楼,把她推进房间里的洗浴间,“秦小姐,梳洗一下?” 秦珂不由有些黑线,这哪里是询问她的意见,点了点头,“嗯,好。”两个人欢欢乐乐相携离开,到了门口才想起来转过身告诉她,“秦小姐,先生在餐厅等您。” 秦珂还换了一条酒红色的长裙,有人想给她惊喜,她自然也要配合一下。 秦珂踩着银色的高跟鞋,提着裙子从旋转楼梯上下来,封文一身西装领带,正站在餐厅边点蜡烛,听见声响抬头看她。 他停了手里的动作一路注视她,自己走了几步迎上去牵了她的手,“宝贝你真好看。” 秦珂笑着道谢,“谢谢。” 牵着她到座位坐下,封文笑得温柔又好看,“我翘了半天班,原本是想自己做牛排的,差点把厨房炸了。” 秦珂哭笑不得,“其实你可以等我回来做。” 封文拍了下脑袋,“嗯,是我考虑不周。” —— 除了除夕和元旦,市区不准放烟花。也不知道封文砸了多少钱进去,晚上在楼顶搂着她看了一场烟花。 红色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成巨大的心,封祁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戒指,下巴压在她头顶,说话间热气一直在她头顶温湿,“宝贝,做我的封夫人吧。” “嗯哼。”秦珂扭了扭手腕逃开他的手,“有什么好处?” 封文把她身子扭回来,低头和她额头相抵,“好处?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那我想要天上的星星呢?” 封文皱眉,认真考虑了一会,“我明天联系一下航天局那边,看看有没有未命名的小行星给你买一颗。” 秦珂噗嗤笑开,抬手指尖抵着他的胸膛,稍抬下巴,“给我戴戒指。” 封文低头亲她,一边温柔缠绵地吻,一边给她戴上戒指。 烟花还没完,耳边都是烟花绽放的声响,头顶的夜空染上了奇异的色彩,封文抱着她温柔轻语,“以后这就是你家,吵架等我哄你,不要走。” 领结婚证之前,两个人去做了婚前财产公证。楚阳有些不解,“你不想给她一分钱都拿不到,何必还要麻烦去做公证?” 封文在后座扯开领带丢到一边,之前和安若那场婚礼的麻烦程度直接在他心里造成了阴影,秦珂自己先提出来不想应酬那么多人,婚礼就算了。因为要去度蜜月,这段时间他都在公司加班加点,累得慌。 没听见回答,楚阳看了眼后视镜,见到某人累得阴沉沉的样子颇有些幸灾乐祸。 回到家,玄关亮着灯,他的拖鞋放在一边。秦珂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注意力却在手里的画板上,她这两天好像喜欢上了素描,没事就拿着画两笔。 “回来了。” “嗯。”封文脱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往沙发走过去,累得快要脱力的身体一步步充电。 弯腰下去仔细看了下她的素描本,“有进步,这小鸭子画得很可爱。” 铅笔顿住。 封文也感觉到不对了,干笑两声在她旁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晃了晃,“画的什么给我说说。” 秦珂悲伤地看了他一眼,“天鹅……” “嗯。画得很不错,很像。”封文睁眼说瞎话的技术越来越熟练。 秦珂把素描本放在一边,翻身坐在沙发上给他捏肩,“要吃夜宵吗?” 封文这一年,足足胖了五斤。 蜜月旅行地一定有海边,为了他的泳装秀,封文最近不仅吃的少还在健身,被她这么一问馋虫勾得不行。 他站起身把人抱起来往上面走,“嗯,比起夜宵我更喜欢吃你。” 秦珂被他折腾得不轻,被抱着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封文不细心,屋里的窗户没关。半夜下了雨,越下越大,屋里的窗帘乱飞,空气越来越冷,混着被风吹进来的雨滴,湿气渐重。 封文怀里暖和,秦珂一直往他怀里钻,头发蹭着他的胸膛,痒痒的。 封文在各种情绪中醒来,先是抱紧了怀里的人亲了一口,继而转头去看窗户那边。 窗户周围落进来的雨水已经围了一小片水痕,在夜光隐隐约约的泛着光,窗帘还在乱飞,带着雨滴甩得整个房间湿漉漉的。 封文叹了口气,一阵大风过来,屋里又冷了几分,怀里的人都快钻到床中间去睡了。 封文拍着她的背哄了哄,光着身子起身去关窗户,走过去的时候还被窗帘甩了两下,身上沾了些水。 屋里湿气重,这样睡下去明天她肯定要感冒,封文穿了自己的衣服连人带被子裹着抱去旁边的房间。中途秦珂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叫他,“干嘛呢?” “没事,睡你的,我在旁边。”她头一偏,果真又睡着了。 秦珂早上醒过来发现换了一个房间,本来该去上班的人正撑着手臂看着她。伸了个懒腰之后懒洋洋地问他,“怎么不去上班?” 封文伸手捏着她鼻子晃了晃,“说,你给我下什么迷药了?”秦珂头没洗牙没刷的样子,他居然觉得很可爱……封文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寒,低头下去亲了她一口。“起床陪我去上班?” 秦珂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要。”拒绝得干脆果断。 封文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被她一拒绝反而较真了,“不,你起来,陪我一起去。”伸手在被子里挠她的痒痒肉,“凭什么我加班累成狗,你在家里悠悠闲闲的。” 秦珂被他挠得笑起来,擦着眼泪抱着被子往旁边躲,“因为你要赚钱给我买东西呀。” 有点道理,但是封文还是不想放过她。 封文扑过来要继续挠她,秦珂一只手抱着被子,一只手伸过去抓他,被封文轻易拉住,挑了挑眉。 秦珂扯了两下没扯出来,恼羞成怒,脚伸出来踢他。 封文没防备,被踢了个正着,见她得意洋洋的样子暗自磨牙,更是不想放过她。 最后武力值不如人的秦珂被封文塞进一套职业装里,带着去公司了。 门口的秘书小姐一见新上任的老板娘和老板相携而来,就分外热情地迎上去,“夫人来了,要喝咖啡还是茶。” 封文开口回绝,“不用了,夫人今天是来体验下秘书生活的。我的咖啡她来煮,一会你把手头的事教一教她。” 秦珂抽了抽嘴角,某人真是得意得眉毛要飞起来了,冲对面有些尴尬的秘书小姐点了点头,“嗯,你去忙吧,我来就好。” 秘书小姐抱着一种很诡异的心态走了,封总不管怎么荒唐,但是工作上从来是精益求精容不得半点瑕疵的,可见对老板娘是真的上心了。 封文不喜欢甜食,秦珂煮咖啡的时候特意放了好几块方糖,端到门口敲了敲门,“封总,您的咖啡好了。” 不愧是演员,封文放下手里的钢笔,坐直了身子,“进来。” 任务10(四) 秦珂身材好,职业装所有优点都在她身上展现出来。而软软披着的头发少了职场的冷冽严肃,多了几分柔和,一如她往常。 秦珂踏着高跟鞋,一路过来却没发出声响,微微弯腰把咖啡杯放到他桌上,视线一直都没有落到他脸上。 封文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真的完完全全成了个秘书,不仅仅是外貌上像,有些奇怪地问她,“怎么上镜的时候状态那么差。”抬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很香,也很甜。封文勾了勾唇,小姑娘。 秦珂已经走到门边,回身看着他,口吻不怎么在意,“能吃饱就行,出名之后事多,我喜欢悠闲的生活。”冲他眨眨眼,“比如嫁个有钱人,每天就坐在家里数钱。” 秦珂当了半天秘书,封文原本的秘书小姐有点受打击,下午写了份申请书,大概意思是申请留职去进修学习三个月,a4纸打了两页拿来给封文看,希望封文同意签字。 封文懒得看,封氏都有固定时间的分批员工培训,“你不是刚培训完不久吗?” 秘书小姐两手交叠在身前,这话说得有些羞涩,“今天见了夫人,觉得自己状态不够好。” 封文挑了挑眉等下文。 “夫人之前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工作,我只是粗略说了一下,她有些事却做得比我还好。所以我觉得自己该学习了。” 哎呀,封文根本忍不住自己的笑意,没回答她可不可以。问她,“小珂呢?” “夫人跟楚特助下去统计部门月报表数据去了。” 封文点了点头,把秘书的申请书签字通过。“等一段时间,等我度蜜月回来。你去统计一份有意向去培训的人员名单。” “是。” 不仅是秘书小姐,连楚阳都给了秦珂高度评价,封文觉得又舒坦又有点酸涩涩的,也不知道自己酸个什么劲。 封文依旧要加班,往天不是楚阳等着他,就是司机等着他,今天变成了秦珂。她没什么事做,在一边沙发上窝着看杂志,腿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 整个大楼的人几乎都下班了,安安静静的。只有封文这边的键盘声,和她那边偶尔响起的翻书纸张声。 等着文件打印的时间,封文侧过头看她,背后的天空夜色渐浓,沙发边的灯衬着她半边脸,微薄的唇隐成半白半粉,封文想起了柔软的触感,带着水蜜桃的味道。 突然觉得,和一个人地老天荒,每天看着对方看到厌烦也没关系。 封文想起昨晚楚阳问他的问题,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协议,这是他之前就准备好,他自己打印出来的,白纸黑字,算是一份承诺书。 封文本来要开口叫她过来,不过偏头看她鞋子脱在旁边,起身又麻烦,自己拿着协议和笔走了过来。 听见声响秦珂从书里抬头,一见他就笑开,眉目柔和,“怎么了?” 封文在她旁边坐下,把协议连带着笔递到她手上,“你看一下,我已经把字签了,你签过之后明天拿去公证。”很简单的一份协议,甲方封文,乙方秦珂,甲乙两方不管是谁的原因,之后解除婚姻关系,封文无偿给秦珂封氏百分之十的股份或者按市价折现。 秦珂托着下巴看完之后,随手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侧头看他,“什么意思呀?” 封文稍稍蹙着眉,自己也理不清什么感觉,伸手把她抱到怀里,旋着她的一撮头发绕在手指间,“原本是不想给的,想想还是给吧。”秦珂靠着他的肩膀轻轻地笑,“那就不给吧。” 封文低头和她对视,眼角凌开,口吻严厉,“不行,我这样的人你应该是知道的,我给不了你天长地久白头偕老的承诺,趁着我有心,多给你自己留些退路,难说以后我会多过分。” 见秦珂愣愣的看着他,封文也觉得自己口气太过严肃了,摸着她的头发手下温柔的安抚,声线缓和下来,“这是做婚前财产公证之前我就写好的协议了。财产公证只是想让你知道别离开我,对着你我难得心软一些,我怕自己以后欺负你。”凑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乖,签吧。” —— 要去度蜜月的前一天是最后单身夜,于秦珂是别人恭喜她结婚,何况是嫁给封文,那可是无数少女心中的完美老公人选。 于封文,这是恭喜他第二次迈入婚姻这座坟墓。跟安若离婚的时候封文曾扬言再也不结婚了,这下脸被打得啪啪响,才进包间就被一群人围上来罚酒,飞机是明天下午两点的,封文来者不拒,吃了晚饭过来敞开肚子喝。 安若在家里带孩子没有过来,景晟代安若敬酒,封文喝了,“不过这酒可不能算安若敬的,等我家孩子满月你们再来敬。” 想得真远,景晟笑着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场子里彻底热闹起来,秦珂和她的朋友也在欢送单身夜,在同一家会所,不过她们在楼下,封文怕她喝醉,一个小时连着打了六个电话让她少喝点,一会他下去带她回家。挂了电话,身边有人递过来一个酒杯,封文侧头看见景晟,笑笑接了过来。 他和景晟打小就认识,有时候半年不联系,但是有事还是会第一时间尽力帮忙,之前因为安若的事,多多少少闹得有些尴尬,之前那个圈子的人约场子都很少把他们两约在一起。 景晟朝他举杯,“新婚快乐。”封文笑着点头,和他碰了一下,“会的。” 景晟家从政,封文家从商,也许是家庭教育不同的原因,景晟的性格比封文内敛,也更懂得收放。封文虽然善于表达,可认识了这么多年,景晟第一次见他会认真为别人考虑。 两个人站了一会,封文先开了口,“景晟,安若跟了我那么几年,我没好好对她,现在想想其实挺对不起她的,那么好的年纪。”景晟点点头,也不恼,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也许现在说这话没什么意思,我只是真的这么想的,不管什么事,你让着她一点,让她过得开心,我会觉得安心些。” 景晟笑起来,封文能和他说出这些话,那就是真的放开之前那些执念了,他反而想要逗一下,“哦?那要是安若和你媳妇同时落水了,你救谁啊?” 封文愣了一下,随后再没有犹豫,口吻温柔,“当然先救安若,得向兄弟有个交代。我女人出了问题我陪着。” 两人相视一笑。 秦珂喝得有点多,封文下去接人的时候,她已经只会傻笑了,封文看着她傻乎乎的模样,又气又好笑。气这些人灌她酒,虽然心里知道大多是祝福的意思,还是觉得舍不得。 一路抱着哄着到了停车场,秦珂已经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快睡着了,两只手拉着他的外衣侧,一只手指头还扣在纽扣口。抱着她不好上车,封文弯着腰把她放到后座上,还没放手她已经皱眉了,声音软糯糯的带着又甜又粘的味道,“封文……” 封文叹了口气,温柔地应她,没放开手,半弯着腰艰难的爬上了后座,再把人抱到怀里来。 秦珂皱着的眉眼这才舒展开,小脸埋进他的胸膛,出门时候化的妆花了,蹭到他黑色衬衫上,染上一层乱七八糟的粉。封文低头看她,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亲了亲她的头顶。 粘人的小猫终于乖了,封文一只手放在她背后轻拍,吩咐司机可以走了,开慢点。 司机小赵看得心惊肉跳,封总这模样,可比当初他追女朋友的时候还要温柔细致。 —— 封文和安若那会本身就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结的婚,说是度蜜月,但其实封文只是和安若一起坐飞机,下了飞机安若直接就找不到封文人影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封文高中时期和几个同学约着出去玩过,四五个人,并不是每一个家庭条件都和他一样,那时候他中二又自傲,也懒得搞特殊,提着家里佣人收拾的行李和同学一起上了火车。 封文是第三天直接让司机开车接回家的,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和别人相约出去玩。他们赶上了小长假的旅游旺季,火车上简直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买到了卧铺,但是封文想要上厕所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想要吃东西买了一堆都不合心意。到了目的地关于吃饭住宿还有去游玩的地方几个人又闹出了矛盾,本来景区人多已经很烦躁了,几个人又吵吵嚷嚷,封文那时候深刻领悟到旅行是检验朋友最好的方法。 封文做了十二万分的准备应对各种麻烦。因为是度蜜月,所以没有带秘书助理,只有他们两。先前楚阳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各地的酒店和司机,剩下的都是他们自己要商量的事情。 秦珂背的是双肩背包,另外就收拾了一个稍微大一点的行李箱,穿的也是一身休闲装。这让封文松了口气,之前和安若度蜜月他下了飞机就落跑的很大一个原因,是安若带了四个行李箱,手提包就单独装了一个,那时候他们还带着几个生活助理。因为东西太多,只能等着联系好的导游另外找车过来,封文本来还想和安若体验一下蜜月是什么感觉,飞机快降落的时候安若开始补妆,而后开始梳理头发,又拿出了墨镜等等一系列东西。封文其实是被吓跑的。 —— 两个人在飞机上睡了近十个小时,这会精神很好,两个人十指相扣,飞机缓缓降落,秦珂拉着他的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小小的打了呵欠之后问他,“我们到酒店之后先吃东西还是先休息一会?” 虽然打着呵欠,不过她眼角眉梢尽是欢欣,脸色也很好,封文自己也不累,“先吃东西,晚上再休息,连着倒时差。” 秦珂乐呵呵的点点头。封文没背包,只提了一个行李箱,起身的时候顺手想要接过她的包,秦珂已经自己背到背上,正在低着头拉外衣的帽子,帽子被背包压住了。 封文失笑,帮她提起背包拉出了帽子,还耐心的拉开压平。秦珂挽着他的手臂蹭了蹭,声音乖乖的,“谢谢。”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横跨大洋,每个人的行李都不少,他们两个反而成了行李最少的。两个行李箱拉在两边,还可以十指相扣往外走。 封文转头看了看周围神色匆匆,或精神抖擞或精神不太好的各肤色人群,机场大厅的顶层是透蓝色的玻璃,这会快到中午十二点,阳光透进来,整个大厅偏银色的布局显得很明亮。 一如他的心,原来和喜欢的人度蜜月是这样的感觉,明明下了飞机,心还在飞着。 酒店来接的工作人员准备了一辆后备箱很大的商务车,看到两人的两个行李箱有点意外,用有些蹩脚的中文夸奖两人很相配,封文很帅,秦珂非常好看。 两人坐在后座,封文伸手半搂着她的腰,把她的背包提到一边放着,座位很宽,他们两才坐了一半。 封文口吻有些不高兴,“为什么我只是很帅而你是非常漂亮?”秦珂正用英文和司机聊得开心,封文也听得懂,因为司机刚才那样的形容词在闹别扭,装作听不懂,司机后来和他说两句话他都没搭理。 秦珂侧头认认真真地看他,封文稍抬下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任由她打量,过了一会才挑眉,“我也是非常帅,对不对?” 秦珂笑开,重重点头,“对!”封文亲亲她,眉眼间全是喜悦。 封文所有准备应对的麻烦都没有遇到,他和秦珂真的应了酒店司机的那句夸奖,非常相配。 两个人都没有刻意迎合对方,但就是不用言语的默契。如果同行的是秦珂,飞机也好,火车轮船或者自己开车也好,他都非常期待环球旅游。当然,这世上哪有真的十全十美的事。 封文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吃完早餐,又去点餐区给秦珂点了早餐,自己端着托盘回到房间。秦珂还在睡。 今早的计划是八点起床,九点从酒店出发,因为他们要去另外一个城市,昨天两人在外面闲逛的时候已经买好了十点二十的火车票。 现在的时间是十点十七分。 封文叹了口气,把托盘放到小客厅的桌子上,进了房间扑到床的一边,看还在熟睡的人。 昨晚陪她逛街,秦珂看上了一条裙子,欧式古典搭近代的格调,非常漂亮,她穿上更是美得倾国倾城。晚上回到酒店秦珂便换了新裙子,还来了兴致给自己做了相配的发型化了妆。 后来…… 后来封文被她勾得兽/性大发,秦珂妆哭花了,裙子……也碎了。咳,封文真的不知道那裙子那么不经扯,然后秦珂就闹脾气了。 封文有点小小的心虚,今早把碎成三块的裙子拼了一下,照了照片给楚阳发过去,让他找人定做一条。 不过定做需要时间,所以现在他还是要低头认错。封文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又凑上去轻轻啃了两口,她的手指很小,他咬得轻,混着一点点肉,磨着牙尖很舒服。如果是吸血鬼,一定很喜欢这样的触感。 秦珂轻轻哼了两声,封文抬眸看了她一眼,继续啃。秦珂抽手,封文就直接啃锁骨。 “封文!”她声音恼怒,但是才睡醒,沙沙的还带着点慵懒。“宝贝,我错了。”封文半趴在床上,自己乖乖认错,不等她说话便问她,“我去买明天的火车票吧?” 秦珂皱皱眉,人也清醒一些了,拉着他的手让他躺在旁边,自己卷着被子,手臂拥着他的腰靠在封祁胸膛上,听着他健实有力的心跳,“下午我们一起去吧。” “好。”封文摸摸她的头,“还累吗?再睡一会吧。”封文有些心疼,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宝贝,我以后会注意的。” —— 因为出门带的衣服少,所以有时候他们在一个城市待三天左右时间,秦珂便会把两人的脏衣服洗掉。他们住的都是最好的套房,有衣架有小阳台,衣服挂着晒一晒第二天穿全是阳光的味道,穿过一次之后封文就放弃了每次重新买新的想法。 秦珂洗衣服的时候,封文就在小客厅里放着电视收拾一下东西或者泡茶喝,等秦珂洗好就去帮忙挂衣服,提着衣服到阳台去晒起来。 有时候第二天要穿的某件衣服没干透,晚上秦珂就会用吹风机坐着吹,吹风机的声音嗡嗡嗡的很吵耳朵,封文一开始觉得闹得受不了,老是跑去阳台上抽烟,在阳台上抽烟的时候靠着栏杆往屋里看。 秦珂晚上一般都披着头发,拨到一边,握着吹风机稍微低着头,头发松松散散的,吹风机的风不小心带到一点,就会张牙舞爪的在空中扬起来,而后又乖乖地落回到她肩头。后来就变成了封文抱着她坐着侧朝一边看书,而秦珂坐在他怀里侧朝另一边吹衣服。 秦珂的手肘拐一拐他的腰,封文都不用抬头就知道,环在她腰上的手抬起来,秦珂会把吹风机或者是衣服放上来让他拿着,等着她弄好之后再拿过去,封文的手又放回她的腰间。 “地老天荒,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封文有一个公共微博号,认证头衔是封氏总裁,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是当初楚阳弄的。现在有了第一条微博,来自大洋彼岸,发送时间是大洋彼岸晚上十一点三十几分。第二天已经闹上了娱乐小报的头版。什么封总百炼钢成绕指柔、什么铁汉柔情,封氏总裁深情告白…… 而封总现在正被秦珂挽着手臂,穿梭在人群中。遇到当地的节日,一条旧城区的老街作为主庆地区热闹非凡,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秦珂挑了两个鬼怪面具,和封文一人一个,两个人穿梭在人群,周围的语言很噪杂,大多都是当地的语言,偶尔夹杂着其他国家的,混在其中飘过来的中文都让人有种亲切感。很奇怪的感觉,却让人觉得神奇又留恋。 回国那天两人多加了一个行李箱,是一路上买的东西,大多是一些情侣款的小玩意。楚阳来接,从贵宾通道进来,帮着拿了一个行李箱走在前面,秦珂和封文还是十指相扣走在后面,慢悠悠的好像还在旅行状态。 到了停车场,秦珂把手里的箱子递过去,封文很自然地接过走到后备箱,秦珂到后座打开车门上车。 楚阳放了箱子,看封文状态很好,便笑着问他,“封总,我看您明天就可以直接上班了吧,压了好多会要开呢。” 封文点点头,“你安排吧,明早让小赵过来接我。”楚阳想起自己度蜜月那会,说是蜜月,其实只在外面玩了半个月,实在累得慌,回来休息了半个月之后才继续上班。 封文和秦珂可是踩着天数回来的,看起来状态简直是好极了。 封文上了后座,伸手搂着秦珂的腰,问她晚上要不要出去吃。 “在家里做吧,楚特助也留在家里吃饭吧?”秦珂稍稍往前倾,问楚阳。 楚阳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封文压根没看他,正在低着头给秦珂理头发,点了点头,“那麻烦夫人了。” 秦珂笑起来,“不麻烦。”这话说完,往后靠到封文胸膛上,两个人坐在一起还十指紧扣,连体婴儿似的,杂七杂八地聊着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楚阳途中从后视镜看了几眼,嘴角一直抽搐着没扯平,怎么感觉两人出去一趟回来更黏糊了呢。 屋里的佣人已经等着,提了行李箱送回了两人的房间,封文在门口弯腰先拿了秦珂的拖鞋放在旁边,跟着拿了自己的,秦珂扶着他的手换鞋,然后把两人的鞋放回鞋柜。 两个人的行为简直像是一个人的动作,默契到无以复加。 楚阳感觉自己大吃了一斤狗粮。 任务10(完) 楚阳带了一些公司的公务过来,还有些事务要和封文汇报,封文亲了亲秦珂的额头让她在厨房小心些,才带着楚阳进了书房。 两个人在公事上向来效率很高,说完了正事闲聊两句,楚阳想起封文发的那条微博,笑着跟封文说,“不少杂志最近提了访问请求,前几天那条微博闹的动静可不小。” 封文正在浏览网页,鼠标滚着看了看这两天关于那条微博的报道,笑得可有可无的随性,曲着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目光定在昨天结婚的一个女星的照片上开口,“我想给她补办个婚礼。” 楚阳侧头看了一眼电脑桌面,心里了然,看封文眉眼间的认真,提到秦珂的时候,不管是眼眸还是口吻都全是温柔,封文这次是真的栽得彻彻底底了。 大概是因为楚阳没接话,封文转过来笑了一下,摸了桌上的烟拿出一支点上,“你安排一下人员,我请了人做婚纱,大概三四个月的时间能好。”楚阳点点头,把这事认真记在心里并且排上重要位置,“要请多少人?” 封文抿了抿唇,认真想了想,突然笑起来,“不请,以公司的名义发公示,愿意来的都是客人,你们多准备一下。” 楚阳抽了抽嘴角,原来深陷爱河的男人这么可怕。 两人下楼的时候秦珂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封文进厨房洗了手之后帮忙端菜出来,楚阳见封文端菜哪里还敢坐着,起来拿碗又盛了饭。 秦珂和封文在外面的时候不想吃异国的饭菜,也会去买食材回酒店自己做,楚阳却是好久没吃秦珂做的饭菜了,吃了两碗饭才堪堪停下,吃了饭后甜点心满意足的走了。 封文给了她一场世纪婚礼,新郎亲吻新娘的时刻全场哄闹,封文捧着她的脸,唇落在她擦了粉的额头,眉毛,眼睛,一路往下,温柔虔诚,而后深吻在周围四起的掌声中。 封文做了一个专访,提起这场婚礼,他只说了一句话,“嫁给我,委屈她了。”之后的采访人在专访关于婚礼这一段先写了封文为婚礼准备的婚纱,戒指,场地,所有的一切当之无愧世纪婚礼这四个字。 最后写道:封先生说,“嫁给我,委屈她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觉得不可思议,封文这样的人,有一天会把全世界的温柔都捧到一个人面前。 封文闺女的满月酒,景晟和安若带着已经三岁的龙凤胎过来贺喜,封文不让秦珂怎么动,在主座那边抱着孩子坐着,周围还有一圈人照顾着。 封文被人拉着到处贺喜敬酒,这会离主桌有点远。 安若和封文直接碰了三杯,两个人都十分果断爽快地一干而净,安若笑得灿烂而温柔,伸手很爷们地拍了一下封祁的肩膀,“可要当个好爸爸哦~” 封文今晚喝得有点多,眉目间全是璀璨星光,看着安若重重地点了点头。安若胖了一些,更显得丰满好看,和景晟牵着两个可爱的孩子。 景晟跟着又和封文喝了两杯,景晟和安若带过来的礼物已经被专人收走,两个小孩子从口袋里拿出小盒子,仰着头口吻软软甜甜的,“叔叔,给妹妹的礼物。”封文蹲下身去接了礼物,认认真真道谢后放进口袋。 封文家宝贝闺女继承了封文的霸道无礼,从小就是赫赫有名的女土匪。 她谁都不怕,除了秦珂,不过有封文帮她兜着瞒着,只有在秦珂面前装一装乖巧,背着秦珂时简直要上天。 九岁的封念把人家小女星打了,当然不是她动的手,是她指挥着她的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打的。 封文给她挑的保镖,第一主要的就是忠心,让往东不走西。 于是一点犹豫都没有,两个彪形大汉把人家一个软妹子打得直接住进了医院。小女星前段时间刚和封文有点捕风捉影的绯闻,有一张两个人一起从饭店出来的照片,跟着就被封念打进医院,医院差点被闻讯而来的媒体挤爆。 自觉闯了祸的封念第一时间杀到封氏,封氏真的没有人敢拦她,至多有一个楚阳,家里只有一个皮小子,宠封念的程度直追封文。 封念直接推开会议室大门,也不看里面正在开会的众人,理直气壮站在门口,声音娇憨,嗓门清亮,“爸爸,我把那个小妖精打进医院了,快救我,不然妈妈肯定打死我。” 封氏开会期间一般手机都是静音模式,现在整个会议室还不知道外面沸腾的消息。 封文坐在主位上,瞧着穿着公主裙,脸蛋红扑扑的自家小闺女笑容宠溺,站起身朝她走,“小宝贝,小妖精是谁呀?”完全没有找对重点。 封念被封文抱起来,双手环着封文的脖颈,嘟了嘟粉嫩嫩的小嘴,“就是上次骗你去吃饭的那个,长得比门神还丑。”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封念终于想起来重点,可怜兮兮地看着封文,“爸爸,妈妈会打我,你快救我。” 封文亲了亲她的脸蛋,“不怕,爸爸在呢,不会。”封念目的达到,高兴了,扭了扭小身子从他怀里下来,挥了挥手,“那爸爸再见。”转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一会议室的人都觉得无言以对,不过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大家很淡定地继续开会。 保镖听封念的话是真的,但是下手绝对有分寸,封文把会议处理完了才让秘书把情况上报。封氏的公关团队不是吃闲饭的,封念还没到封氏其实已经在开始处理了。 封文一点都不担心这些问题,唯一需要头疼的是晚上怎么保护封念逃过一顿打。 家里他一贯唱红脸,秦珂是妥妥的白脸,严父慈母在他们家完全是个大反转,封念这次这样的事秦珂肯定已经知道了,再瞒也来不及了。 思前想后,封文直接回家收拾了行李,而后去电视台等秦珂,秦珂录完节目还没雄赳赳气昂昂找封念算账,就被封文连哄带骗拉上了私人飞机,美名其曰提前开始每年的两人旅行。 一个危机就这样被解决了。 任务十一(一) 当秦珂再度睁开眼睛时,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个样,红红艳艳的房间里面,各种各样的装饰品颜色鲜艳得耀眼。 秦珂抬身想从床上坐起,结果却被脑里的一阵眩晕和疼痛给逼回了床铺内。 大红的被褥上面绣着金色的龙凤呈祥,床头还有红得俗气的喜字贴在墙上。她忍不住扶额叹息了一声,大喜之日,新娘宿醉,新郎不见踪影,这可真的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开始啊! 秦珂缓缓躺平,等待那股眩晕过去,现在再说那些已经没有用了。闭上眼睛,所有的资料一股脑地涌进了她的脑海里。 昨夜是她和沈文瀚的新婚之夜。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自己进入的时候是两人最初相遇的幼时。 再不济,是相亲前夕也好。因为沈文瀚是被逼婚的。 结婚前夕,秦父忽然改变主意,以给他突然瘫痪的大哥治病为由,要求沈文瀚入赘秦家。对于思想传统的沈家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但是为了老实巴交的大儿子,他们却不得不屈服。 不止如此,新婚之日沈文瀚背着妻子,将四分之一的礼金拿出来,想要贴补一下自家父母,却被秦母撞了个正着。 秦母一生顺遂,被丈夫生生地宠成了一个泼辣的性格,可不是一个能吃得下哑巴亏的居家妇人。在她的眼里,他们两口子的一切,都是她女儿秦珂的,沈文瀚这种背着老婆往自家口袋里塞钱的行为,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昨夜的秦珂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直接就当着所有宾客的面,给沈文瀚下了脸子,让他母亲将背着自己收的礼金全部都交了出来。 这下可好了,沈文瀚一气之下,当天晚上就带着父母和妹妹一起回了老家的山沟沟里,连句话都没给她留下。 “唉,”秦珂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真是个烂摊子,但是不去收拾也不行啊。她强撑着爬起来,随便换了浅色的件衣服就走下楼,“李妈,给我热点吃的,我饿了。” “哎,好咧。”将熬了一上午的皮蛋瘦肉粥放到桌前,李妈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小珂啊,沈先生那边,要不你还是去个电话吧,这样终归是不大好的。”她在秦家呆了几十年了,手把手带大秦珂的不是她的那个暴脾气妈,而是她这个管家,她是真心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能有个好归宿。 “他那个穷地方,连信号都没有,能联系得上才怪呢。”秦珂抿了一小口粥,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些,抬眼见到李妈微蹙的眉头,不由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去跟他好好谈谈的。” 谈肯定是要谈的,至于怎么谈,什么时候谈,她可得好好想想。 但是她可不会考虑太久,因为,沈文瀚这一次回家,就会重遇他的白月光——温晓菱。 ——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原本是多么美好的感情。 可惜,暗恋温晓菱已久的沈文瀚还没来得及找到机会对温妹妹开口表白,就被秦家半道截了胡。 虽然温晓菱的爱情,最后终究还是给了她命中的男主角宋司祁,但是在还没有遇上她的真命天子的这两年里,她还是一直跟沈文瀚纠纠缠缠,不清不楚的。 要不是这样,后来的沈文瀚也不会有了黑化的契机。 仅仅只是因为文晓菱决定要嫁给有钱多金的宋司祁,这个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的男人就黑着心肠设下了一个个圈套。明明应该守护白月光得到幸福的沈文瀚不单只是夺了秦家的家产,一脚踢开原配,还挤垮了宋家的公司。最后将温晓菱囚/禁了起来,生生地将一部小清新言情文变成了重口味的十八/禁…… 当然,这其间少不了原配秦珂撒泼打滚,寻死觅活的戏码。如果不是对这样的婚姻深恶痛绝,军人出身的沈文瀚也不见得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真是个隐藏的变态啊!”,秦珂感慨地咂咂嘴,喝完暖暖的皮蛋瘦肉粥,上楼将自己好好地梳洗打扮了一番。 收拾得清清爽爽的,这才将司机叫来,带上李妈事先准备好的大包小包回礼,一路晃晃悠悠地向着沈文瀚的老家开去。 虽然新婚第二天就去婆家,似乎是不太合规矩,但是老公都要被人拐跑了,这个时候还纠结着什么劳什子规矩,那才真的是个笑话。 沈家村真的很穷,穷得连一条可以直通进村的石子路都没有,就算是称之为穷乡僻壤,都可以说是侮辱了“穷乡僻壤”这个词。 秦珂只好让司机把车停在山脚的镇上,雇了两个挑夫,担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步行进山。 幸好她专门为了这趟出行换了一双平底鞋,但是纵使如此,她现在这副缺少锻炼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待到他们终于抵达总共只有三十几口人的沈家村的时候,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秦珂已经累得全身都快散了架,脚底板生疼生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打起了泡。 破破烂烂的村口,就连趴在土墙边的中华田园犬,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瘦骨嶙峋样。两个挑夫颇有经验地抽出扁担,将恶狠狠凑上来的土狗撵开,这才顺着司机指的路,领着两人往沈家走。 “你们怎么来了?”开门出来的是沈文瀚的妹妹沈香,她愣了愣,回过神后的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戒备。 还是太年轻了一点啊,秦珂微笑着轻柔而坚定地推开她,抬步往里走:“你哥回门的时间太久了,我是你嫂子,来接他回家也是应该的。” 沈香被气得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里,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家门。 什么叫做回门?只有娶回家的老婆回娘家才被人称作回门。 这个新嫂子明摆着就是在提醒他们家,她二哥现在已经是入赘秦家的人了,不管他们承不承认,沈文瀚现在的头上,冠的都是妻姓。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颇有眼色的司机小赵见屋里实在难以下脚,连忙搬了一个虽然有些旧,但还算是完整的椅子出来,擦干净放到小院内。 秦珂的脚早就痛得站立都勉强了,不过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自己完美的仪态,所以才一直强撑着。这时见有得坐,也不推辞,径自袅袅娜娜地慢慢走过去坐下。 “其他人呢?”不用虐待自己的双腿,秦珂的心情好多了。她也不怕沈香负气不回答,毕竟沈家大哥现在还躺在秦家特意安排的医院里,就算是想跟自己对着干,她也得掂量掂量。 果然,沈小妹忿忿地瞪了她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妥协开口:“温婶家的房顶漏水了,二哥去帮她们家补补,晚上温婶和晓菱姐请我们家一起吃饭。” “吃饭哪……”秦珂挑了挑眉,虽然知道这趟多半会碰到沈文瀚那个“善良单纯”的白月光,但是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早。 她想了想,回头对着站在一旁的小赵微微点头,吩咐道,“趁着太阳还没有下山,你就跟着挑夫一起回去吧。山上简陋,安排不了这么多人,后天中午在镇上停车的地方等我就行了。” 司机小赵有些诧异,秦家大小姐平日里是出了名的挑剔。 从相亲到结婚,这么长的时间里,所有需要跟亲家沟通的事情,都是他陪同管家李妈一起进山接洽的。秦家人嫌脏,一次都没有纡尊降贵地驾临过这个穷的不能再穷的沈家村。 这一趟出门,他原本以为只是跟她一起监督着沈文瀚回城,根本就没有想过她会突发奇想地在这里住下。 他忽然有些惶恐:“这里怎么能住人呢?要不然,我还是先去把沈先生找回来,天黑之前就能到家了。” 秦珂还没开口,沈香就忍不住呛声了:“什么叫做不能住人?!我们都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难道都不是人吗,就你们城里人矜贵?”一次都不上门也不说,还当着主人家的面说出这样看不起人的话,要不是为了大哥,她秦珂就连给二哥提鞋都不配! 秦珂微微蹙眉,这个沈小妹,看来对她的成见很深哪,要是沈文瀚也是这样看她的,那还真是有些棘手。 正在这个时候,大门吱呀一声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眉目硬朗,身形健硕的青年手里提着一个帆布工具包走了进来。 见到小院里或站或坐的几个人,他脸上的笑容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将包交给妹妹,回身淡淡地说了句:“你怎么来了?” 秦珂不禁失笑,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这两兄妹见到她的第一句问话都是一模一样。 来人正是沈香的二哥,她的新婚丈夫沈文瀚。 秦家虽然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大富大贵之家,但是在c城也是说得上话的富豪。秦父能在众多的备选男士中一眼相中他,也是因为除了家世不好,沈文瀚不管是从外形还是气质上来看,都是数一数二的出众。 特别是他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睛,秦珂几乎能从那一闪而逝的眼神里看出他不屈的自信。 她斜斜坐在老旧的藤椅上,单手支着下颌,一双剪水双瞳似笑非笑地瞥着他,不答反问:“你觉得呢?”反正原主难以相处的性格已经深入人心了,她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去纠正大家的想法。 更何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美,秦珂现在这副面孔,生的极是明艳,只是暴躁的脾气毁了那份大气。人说相由心生,就算是同样的一副皮囊,如果里面住着的是不同的灵魂,给人的感觉也不会相同。 对于这一点,秦珂是深有体会。 沈文瀚移开视线,就算是她现在没有因为自己的冷淡发火,他也不会傻到以为她真的就转了性子。大婚那天的下马威,他可是记忆犹新着呢。 辛辛苦苦将他们三兄妹拉扯大的父母,就连一口媳妇茶都没能喝上,就这么丢人地离开了宴席。这口气,即便是为了大哥,他也咽不下去! “既然来了,就一起去温婶家吃饭,晚上将就一下住我的房间。”沈文瀚目光灼灼,看着她泛红的脸颊故意说道。 “好啊。”正中秦珂下怀,她扬眉笑得越发的明媚。不怕他不出招,只要肯搭腔就会有破绽。 沈文瀚一窒,似乎是没想到她居然肯在山上留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气她。 婚都结了,一切已成定局,秦家是不可能容忍他们离婚的,说重了又怕大哥那边受委屈,说轻了心里又不解气。 他一咬牙,只好闷头将她带来的东西搬进屋里去。 沈文瀚的房间只有一张不大的双人床,那还是他们的关系定下来之后,沈父专门请村里的木匠做的。可惜新媳妇一次都没有上门,所以一直放在沈文瀚的房里,占据了几乎一半的位置。 屋里连个板凳都没有,秦珂也不介意,坐在床沿上好整以暇地看他将大包小包的礼物堆到床脚。 被她的目光一直静静注视着,沈文瀚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他们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地呆上那么长的时间,更遑论是在自己贫困的家中。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突然安静下来的秦珂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轻易地被他激怒。 沈文瀚垂眸,她带来的东西都很贵,各式各样的高档补品随意地装在塑料口袋中。看起来很有心思的样子,可是他知道,这些多半都是秦家的管家李妈准备的,她说不定连包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都不甚清楚。 秦珂就是这样的女人,傲慢自大,做事不顾旁人感受,更加不会细心体贴地去维护丈夫的自尊。 这段婚姻从来就非他所愿,除了相亲那日,她没怎么说话以外,之后的每一次见面,都令他对她唯一的好印象不断降低。 任务十一(二) 直到昨夜,沈文瀚已经不再对她抱有任何期望。以后想要夫妻两人相敬如宾,恐怕都是不大可能的事了。可恨的是他偏偏还要跟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女人虚与委蛇,忍受着她时不时的语言攻击和羞辱。 这跟古时候插根草标跪在街头卖身进地主家的下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待会儿去了温婶家,你少说话,自己家里闹就够了,我不想在外人面前弄得大家不愉快。”粗鲁地将她带来的东西摞到一起,沈文瀚看都不看她一眼,硬邦邦地扔出几句话。 如果不是人都上门了,家里也没人给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做饭,他是打心眼里不想将这个搅得家宅不宁的老婆带出去串门子的。 连见了公公婆婆都不招呼一声的女人,你还能指望她在外面给你长什么面子? 秦珂挑眉:“要是我做到了,有什么好处?” 沈文瀚气极反笑,生生压下心里的那股邪火,反问道:“好处?我们沈家就这么点家当,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 秦珂嘴角一抽,没有幽默感的男人真无趣,什么屁点大的事情都要上纲上线。就他们家的那些破烂,就算是送给她,且不说脏不脏吧,她还嫌占了不该占的地方呢! “行了啊,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一副要跟我拼命的样子,至于嘛,”秦珂白了他一眼,也不生气,要是这点小事都要生气的话,她早就在无数次开启新任务的时候气死了,“我要是做到了,你就答应我一个不违背原则的要求,这个不算过分吧。” 一想起自己还躺在医院的大哥,沈文瀚就觉得自己生生地矮了她一个头。能有什么办法呢,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现在有求于人的是沈家,不是秦家。 看着优哉游哉地坐在床沿上摇晃着一双长腿的秦珂,沈文瀚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好,你要是能消停点,我也会跟你好好过的……” 话还没有说完,秦珂忽然从床上跳下来,直直走到他面前,黑眸清亮,语声温柔:“沈文瀚,本来我不想在今天刚见面就把这事儿拿出来说的,但是既然你的话都到这里了,那我们就还是明明白白地摊开来的好。” 好好过?她要的不是家长里短,浑浑噩噩的好好过,而是他全心全意的爱恋,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让沈文瀚就这么把这件事混过去。 消停?凭什么?他难道不知道,乘胜追击才是兵家上策。只要有头脑,谁说错误就不可以转化成优势的。 “从结婚的那一天开始,我们两个就绑在了一起,入赘也好,不入赘也好,这都是事实。人家都说,夫妻本是共同体。没错,家里的一分一毫都是我们两个共有的。但是,这并不表示你有权利在没有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就把收回来的礼金交给你父母。” 没有理会沈文瀚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秦珂抬手,轻轻将他领口上的褶皱理平整,仿佛一个真正贤良淑德的新媳妇一般。 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她最不喜欢的有两种,一种是出去了就不再回来,生怕别人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给他丢人了。还有一种是拼命想将全家都捞出去,一旦沾到些什么金钱利益的边,就会忍不住往自己的窝里刨。当然,这个窝可不是跟新媳妇一起的窝,而是他们的家族大家庭。 很可惜,沈文瀚偏偏就是后一种,不管他有多优秀,本质上也脱不了这种狭隘的思想。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在正常剧情,还是在黑化后的剧情里,他都成功了,发家致富换老婆,沈文瀚一个都没有落下。 不过,现在的沈家二哥可远远没有几年之后的那般心计,也没有那么狠得不可救药。 秦珂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清楚,什么是他该碰的,什么是他不该碰的。顾家是好事,但是顾的不是自己的家不说,还没有节制的话,那对于她这个当老婆的来讲,就是严重的过界了。 沈家家贫,到场的亲友五根指头都数得过来,婚礼上的礼金,几乎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金额都是秦家的朋友包的。 沈文瀚能背着她,将四分之一交给自己的妈,除了夸他孝顺之外,秦珂只想说,哥们,你情商太低了。 挖老婆的钱塞进自己父母口袋算什么本事,有种去外面赚钱养家啊! “我不介意给你家贴补点家用,那点钱不算什么,但是,你得事先跟我商量一下。该给的,我会给,不该给的,你不能下手去抢。”秦珂退后一步,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 有些事,点到即止就行了,说太多的话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沈文瀚这个男人,可不是随意让老婆捏圆搓扁的孬种。 去温家的路不长,但也说不上短,沈文瀚嘴里的“没多远”,让秦珂扎扎实实地在只有一人宽的小田埂上走了二十多分钟,也没看到一户人家。 之前的谈话并不愉快,起码对于“不准下手抢”的沈文瀚来说,是不愉快的。所以,他也不打算让秦珂过于得意,不声不响地带她绕了大个圈子,很是多走了一长截路。 跟在二哥身旁的沈小妹刚开始还没回过味来,一回头,看到走出了薄汗的秦珂,这才恍然大悟,乐颠颠地追上沈文瀚,抿着嘴偷偷笑。 望着前方的两个装作一本正经的背影,秦珂微微勾唇,也不着急,只是不紧不慢地坠在后面,反正他们也不敢弄丢了她。 她也不傻,沈香都这番作态了还能看不出他们兄妹俩的心思?就算是秦珂不知道温家详细地址究竟在何处,也看过故事里写的“邻居”两字。既然是邻居,山中居民房屋相隔就算再远,能远过一小时的路程? 所以说啊,秦珂最讨厌抱团的人了,特别是还将无聊幼稚的恶作剧算计到她头上的攻略目标。 当秦珂的脚再一次开始疼起来时,她终于怒了,特么的还有完没完了? 就在这个时候,温家也到了。 沈文瀚的时间掐得很准,刚好就在秦珂疼得快要爆发的边缘。眼底的得意一隐而过,他直接推开大门,就像进自己家一样随意:“温婶,我爸他们过来没有?” “到了到了,都在里屋坐着呢,就等你们兄妹俩了。”正在黄土堆砌的院子里洗菜的中年妇女迎了上来,笑呵呵地回头对着厨房喊了一嗓子,“晓菱啊,文瀚他们都到了,开始炒菜吧。” “哎。”屋内传出一声清脆的应和,不多时,就听到有油爆的炒菜声传出。 温晓菱?那个白月光?秦珂目光一闪,缓步走进屋里。 沈父沈母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秦珂,当她走进去的那一瞬间,老两口都愣住了。 “爸,妈,昨天你们走得早,大家都不放心,所以今天我特地带了些东西上山来看看你们,”秦珂瞥了面无表情的沈文瀚一眼,又恢复了先前的仪态,大大方方地挨着沈母身边坐下,在她布满老茧的双手上轻轻拍了拍,避重就轻地柔声道,“都不是些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给你们拿来补补身子。” 沈母不自在地收回手,看向同样怔愣的老伴。这个儿媳妇以前可从来就没有这么和蔼可亲过,就连昨天的宴席上,也是张口闭口的叔叔、阿姨,何曾正正经经地叫过一声爸妈。更别提这时候跟他们坐在一家土瓦房里,规规矩矩地和邻居吃饭了。 秦家的强势已经深入人心,秦珂忽然这般的降低姿态反而令老两口有些忐忑起来。 “既然来了,就一起吃顿饭吧,”最后还是沈父开了口,摆出大家长的身份示意儿子坐到媳妇身旁,“趁着这几天文瀚的婚假还没完,让他陪你在周围逛逛。”就算是为了大儿子,他也不能跟秦家撕破脸皮。 婚都结了,说穿了也是他们家高攀了,要是两人能安安稳稳地一起过日子,就算他们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忍了。 沈母见状,也开始打圆场:“这穷山疙瘩的,有什么好逛的。待个一两天,你们俩就回城里去吧,这地方,富贵人家的孩子住不惯的。”在大儿子的病痊愈之前,可得把小儿媳妇哄舒坦了,再怎么舍不得,也得把这一关过了再说。 秦珂微微笑着,不置一词。她本来就是来叫沈文瀚回去的,当然不会拒绝。 至于他心里的真正想法,与她何干?这没人性的两兄妹,拖着她一路绕圈的恶劣行为,她还没跟他好好算账呢! 扫了眼秦珂淡定的表情,沈文瀚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后天秦家的司机在镇上等小珂,我会跟她一起回去的。” —— “好了好了,马上就可以开饭了!”温晓菱兴致勃勃地端着一盘梅菜扣肉过来,刚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沈文瀚旁边的陌生女人。 她呆了呆,将盘子放在桌上,不安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位是……” 秦珂嘴角弯起一抹适宜的弧度,温和而疏离地颔首示意,并没有搭话。礼貌是一回事,但是她又不打算跟她做闺蜜,打好关系?算了吧,她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更何况她还是沈文瀚的白月光。 沈母并没有注意到温晓菱的拘谨,自然地接上了话头:“她就是文瀚的新媳妇,回来住两天,晓菱啊,你要是有空的话,就陪着新嫂子到处转转。” 一旁的沈香瘪了瘪嘴:“晓菱姐哪里有空陪她呀,人家还要读书呢。”当然要读书啦,秦珂垂目注视着眼前的土陶碗,秦晓菱不读书怎么能跟同在一个城市的宋司祁勾搭上。 很明显沈母的这一番解释把沈二哥在乎很久的白月光刺激到了。她睁圆眼睛来回看了两人几眼,猛地转身就往门外走,言语中有掩饰不住的慌乱:“还有几道菜,很快就好了,大家先吃着不用等我。” 瞥了眼安然坐在身边,无动于衷的沈文瀚,秦珂还真是为白月光有些不值。 都相处了十几二十年了,既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就不信沈文瀚没有机会说出自己对白月光的在乎,反而为了自己家入赘了秦家。入赘就入赘吧,还一副不屈服于金钱的样子。 饭桌上的气氛并不好,似乎是因为多出了一个不熟悉的秦珂,大家都不大放得开。看着她斯斯文文地用餐的样子,温晓菱喝汤的声音都放低了很多,可是还是没办法象她一样的优雅。 开玩笑,她的餐桌礼仪可是在进行贵族任务的时候训练出来的,十多年的坚持不懈将这一切早就刻进了骨子里。不管她此刻是锦衣华服,还是衣衫褴褛,端正的坐姿,挺直的背脊都不会有丝毫的不同。哪怕是秦珂的父亲在这里,也做不到她这样的从容安静,更何况是小山村里长大的一个小丫头。 对于自己的格格不入,秦珂不是不明白,她也很无奈。但是秦家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家,要让她放下架子去迁就别人,想必就算是原主也不肯这么干的。 一顿饭吃得众人坐立难安,乡间的饭菜分量虽足,但是毕竟不合她的口味。待到六、七分饱,秦珂便放下了碗筷,将视线转向温婶,温声道:“请问,有纸巾吗?” “啊?有,有地,”温婶哪里见过这般矜持的大小姐,连忙推了女儿一把,“还不快去给客人拿纸。” 温晓菱满腹哀怨地站起身,从自己房里拿了一卷还没开封的卷纸出来,递到秦珂手中。秦珂礼貌地道了声谢,便径自拆开轻轻擦了擦嘴角:“我吃好了,大家慢用。” 沈文瀚看不惯她的作态,只道她是成心想要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模样,他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小炒肉,闷声不吭地埋头苦吃。 沈母见有些冷场,干巴巴地笑了笑:“晓菱做的菜是越来越好了,不知道以后是谁家这么有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呢。”被提到的正主低下头,忽红忽白的脸色怎么看,怎么也不像只是因为害羞。莫名所以的沈母不由噤了声。 秦珂忍不住扫了正准备去添第三碗饭的沈文瀚一眼。 这个“谁家”还能有谁,正常情况下是宋司祁,等到沈文瀚发了疯,温晓菱就谁也嫁不了,只能被她的好儿子关在地下室里肆意凌虐。 原本饭后还准备留在温家聊聊天的沈母也放弃了和他们聊天的想法,今儿个的气氛实在不对,她也说不出是怎么个不对法,但是总归先将儿媳妇带回去安置好总是没错的。 一行人告辞出来,天色已晚,问晓菱将人送出门外。待到沈香已经陪着沈父沈母走在了前头,她还拖着沈文瀚依依不舍地说着话,一点也不顾及立在一边眼神渐冷的秦珂。 “二哥哥,自从你去当兵以后,我们很久都没有在一起聚聚了,小军和小伟他们都很想你,”楚楚可怜的温小妹泪眼盈盈,拉着沈文瀚的衣袖幽怨道,“过不了几天你又要走了,这两天除了陪秦家姐姐,能不能也抽点时间跟大家见见?” 二哥哥?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史湘云啊,秦珂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还没等沈文瀚开口,她就一脚插了进来,握着温晓菱的双手自然地隔开两人,亲亲切切地跟她拉起了家常:“这两天恐怕不行了,后天文瀚就得跟我回城。估计你们想要聚聚的话,得要等到他转业回来了,还有半年多,很快的。” 至于半年以后,沈文瀚还会不会回到这个小村庄,就不是秦珂打算透露的了。 温晓菱被她攥着没法,只好期盼地望向沈二哥。哪知沈文瀚一想到后天就要再去秦家,心中本就不虞,根本就没有看出她眼里的求助,只是淡淡地开口安慰道:“以后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们的。”顿了顿,似乎觉得有点冷漠,遂补了一句,“好好念书,温婶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以后还要靠你照顾,别让她失望。” 眼看着温晓菱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秦珂嘴角一抽,差点都要开口埋怨沈文瀚的不近人情了。怪不得人家跟了宋司祁之后,就没他什么事了,就这样的义正言辞的话,跟宋司祁的甜言蜜语比起来,真的是不够看啊。 等到两人真正离开温家的时候,沈家的三人早已走远。 也许是他们想要给两人留点单独相处的机会,培养培养感情吧,但沈文瀚这种男人,哪里是别人想要跟他培养感情,就能培养的了的。这个无良的男人,在回去的时候仍然选择了来时的路。 整条小径上,除了田间的风吹菜苗声,就只有草丛里蟋蟀的细鸣。他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闷着脑袋只管赶路,一句话也不说。甚至就连秦珂什么时候跟丢了,他也不清楚。 直到发现后面少了一个人时,沈文瀚这才傻了。他再怎么不喜欢秦珂,也不至于在人家上门的第一天,就把人给弄没了。 这山里虽说没有什么野兽,但是蛇虫鼠蚁之类的东西还是不少,要是秦珂真的有个什么好歹,他这个当丈夫的也会心里难安。 立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她跟上来的身影,沈文瀚只好沿着来路一直往回找。 最后还是在路边的一个小土包上看到了毫无形象坐在石头上的女人,她正脱了鞋袜,满脸委屈地望着自己的纤足。 沈文瀚皱眉,跟她保持在一米五的距离:“怎么回事?” 人类学家爱德华·霍尔博士提出过一个结论,人们的人际交往行为有四种距离。 而此时,她的新婚丈夫,正站在离她1.1米至3.6米区间的社交距离范围内。秦珂挑眉,他们好歹也是夫妻,不说来个亲密接触,就连个人距离都近不了,还算个屁的夫妻啊。 秦珂眼波流转,偏头低首,做出一副生闷气的样子:“脚痛,走不动了。” 沈文瀚迟疑了一下,他就不明白了,不就是空着手走上了山,再空着手跟着他在吃饭前绕了个圈子,怎么就能脚痛得不能走路了呢。这女人到底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在找茬? 沈文瀚终于踏前了两步,“别娇气了,还有半小时就到家了。” 秦珂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她要是真的再委屈自己跟着他一路走回去,她今天就姓“猪”好了! 一只玉足忽地就伸到了沈文瀚面前,脚趾头白皙,粉色的指甲盖圆润剔透,还涂着浅色的指甲油。沈文瀚脸颊一红,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跟自己作对的冤家,也是个不女人,甚至是个很美的女人。 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伸出手放软了姿态,“我扶你。” “难道你看不到我脚上打起的水泡吗?”秦珂火冒三丈地再三指了指自己高抬的脚丫,他的眼神这么差,他们领导知道吗! “就算是现在你想扶我,我也走不动了。”她斜睨着他为难的表情,再补了句,“一步也走不动。” 总算看清她脚上一大一小两个鼓鼓的水泡,沈文瀚这才有些后悔。在他的心里,所有的女人都跟他的母亲和温晓菱一样,可以将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做尽,也可以满山遍野地去割猪草。别说是走这么一小截路了,就算山上山下来回跑个几趟,也是常有的事。 他怎么会想得到,就这么一点点的刁难,都会让秦珂这般难受。 不管秦家再怎么仗势欺人,秦珂再怎么不懂事,说到底,她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老婆。沈文瀚这下彻底熄了火,至少在她伤好之前,他是不准备再找她麻烦了:“站起来,我背你回去。” 秦珂嘴唇一抿,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她单手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大获全胜地就着沈文瀚摆好的姿势,张开双臂就趴在了他宽厚的背上。 任务十一(三) 秦珂一直知道沈文瀚身手不错,不过单纯从沈文瀚的外表上来看,并不能看出这个男人有什么武力过人的地方。直到秦珂趴在他的背上,被他轻轻松松地背着往回走的时候,她才发现他有一身令人羡慕的腱子肉。 搭在他肩膊上的掌心,几乎能够透过那贲起的肌肉线条,感受到沈文瀚体内蕴藏的那股爆发力。秦珂满意地顺手捏了捏,就感觉到手下的肌肉一紧。 沈文瀚顿了顿,淡淡道:“别乱动,要不然我就把你扔田里头去。” 秦珂偏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农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温晓菱住在沈家村,为什么不姓沈要姓温呢,今天怎么没有看到她爸爸呢?”其实她早知道温晓菱是拖油瓶,温婶带着她嫁进沈家村后没多久,新老爸就死了。她只是好奇,为什么她的妈妈一直被人叫做温婶,而不是沈婶。 好吧,果然有些拗口。 沈文瀚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秦珂用这种随便的口吻提起温家的事。温晓菱从小就没了父亲,还经常被村里的小孩欺负,如果不是沈父沈母的长期接济,估计都不一定养得活。 他现在是打心底里觉得她很不容易,这样艰难生活着的两母女,不应该被人拿出来随意谈论:“别人家的事情少打听,否则……” “否则你就把我扔田里头嘛,不用再强调了,”秦珂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再换了一个话题,“别人家的事不能说,那你的事总可以告诉我吧。”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秦珂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反正今天不管他喜不喜欢自己的话题,她也要让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开口跟自己聊天,“你说,你爸妈为什么会给你取个“文瀚”的名字呢?你长得一点都不秀气呢,也没什么书生味啊。” 沈文瀚越是不高兴搭理人,她就越想逗弄他,他越不喜欢提什么,她就越喜欢去戳他的痛处。秦珂望天,难道这次是相爱相杀吗?突然,她扬起柳眉,似乎这样的感觉也不坏。 这一次,沈文瀚沉默了很久。 迟迟没有得到回答的秦珂趴在他的背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他领口脱出的线头,也许以后可以送些衣物讨好他。 凉风习习,山间虫鸣声声,温暖的体温,沈文瀚有规律的步伐让人有种身处摇篮的轻晃感觉。早就疲累不堪的秦珂想着想着,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气息绵长的温热呼吸吹拂在脖颈间,沈文瀚察觉到背上的女人总算是消停了下来,这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卸下了心底的防备。 他降慢了脚下的速度,将她的身体轻轻地往上托了托,思绪渐渐飘远。 沈家家贫,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沈父沈母吃够了没文化的苦。沈家的两个儿子,名字都是专门找的镇上有文化的药房老中医取的,为此,老两口付出了四斤猪肉的代价。 沈文睿、沈文瀚,这两个名字寄托了父辈对他们两兄弟厚重的冀望。 他从小就聪明,次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可是他们家没钱,供不起他上大学。沈文瀚对两老是有着愧疚的,因为他的自作主张断了他们的念想,但是他一点都不后悔,如果一定要父母欠债供养自己和哥哥的话,他宁愿自己出去闯一闯。 当兵一样可以读书,沈文瀚一直在自学大学的课程,他从来就不相信,离了那个学校,他就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不知不觉,沈家的大门就已经出现在眼前了。沈文瀚单手推开门,在沈香诧异的目光下,将睡得安稳的秦珂背进房间,轻轻安置在床上。 她的睡颜恬静,昏暗的灯光映照在她卷曲的长发上,仿佛有种柔和的莹莹光芒。秦珂平日里的嚣张跋扈,在这一刻好像全部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乖巧和美丽。 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沈文瀚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 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她的眉眼,秦珂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可惜当她睁开眼的时候,里面总是带着让人排斥的凌冽。此刻它们就这么安静地闭着,长长的眼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浓浓密密地在下眼睑打出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沈文瀚不知道,假如她真的改了性子的话,自己会不会习惯秦家人的相处方式。但是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他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不管秦珂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他迟早有一天会跟她离婚。沈家的男人,绝对不可能入赘,那是底线。 屋内昏黄的灯光摇曳,独自一人被留在房里的秦珂睫毛抖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紧闭的房门外有沈家兄妹压低的说话声。半晌,她重新阖上双眼,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 当秦珂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脚底的疼痛已经好了许多。身侧有平稳的呼吸声,她微微侧头,黑暗中只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沈文瀚就算是在熟睡中,也保持着规规矩矩的平躺姿势,一双手臂平靠在体侧,秦珂深深怀疑,他要是穿着睡衣的话,早晨起来,说不定都是没有一丝皱褶的。 她拉了拉自己的领口,这个家伙居然就这么把她扔在床上,连衣服都不给换就让她睡觉,她好歹也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嘛? 秦珂无语,只好摸黑起床去床脚的包里找自己带来的换洗衣物。 双脚刚一离开被子,就感觉到脚上的触感有些异样,伸手探去才发现是一层软布。至少他还知道帮自己处理一下伤处,秦珂勾了勾嘴角,看来她今天晚上的折腾也不算是完全做了无用功。 秦珂坐在床边,用脚探了半天也没有碰到自己的鞋子。秦珂不清楚屋里的灯泡开关位置,只得就这么忍着洁癖,光脚踮着往记忆中的包走去。 秦珂倒是没有想到,她的这一番动作,早就惊醒了浅眠的沈文瀚。黑夜里,他眼底的幽光跟随着那个女人的身影,看着她一踮一踮地跳到床脚,看着她蹲下身翻翻找找,看着她从包里抽出一件看上去手感很好的料子。 然后,她就开始背着床铺……脱衣服? 沈文瀚目光闪了闪,没有转开视线,屋里的光线非常暗,只能看到她模糊的窈窕身影,即便是这样,黑色身形的一举一动也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柔美。 不多时,秦珂就换好了睡裙,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床。见她窝在床沿一点一点地擦干净自己的脚丫,沈文瀚仿佛能想象得到她皱起的眉头。擦了半晌,似乎还是觉得不大干净,秦珂干脆捞起垂在床外的床单蹭了蹭,沈文瀚嘴角一抽,眼不见心不烦地直接闭上眼,再也不去看她。 似梦非梦间,一个柔若无骨的身体就贴了上来。沈文瀚惊醒,下意识就伸手去扣对方要害,触手是一片娇嫩的肌肤,阵阵护肤品的香味飘进他的鼻端。他这才醒悟过来,闪电般地缩回自己放在她喉咙间的手。 秦珂睡得很香甜,一点都没有被他的动作弄醒。沈文瀚舒了一口气,他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军中。 抬手将她拨到一边,沈文瀚往里挪了挪,中间空出了一臂的距离。可是没过多久,那女人又不知死活地蹭了过来,温润光洁的手臂直接搭上了他的腰身。 沈文瀚咬牙,不得不承认,秦珂真的很有骄傲的本钱,他也不可避免地有了所有正常男人都该有的样子,但是——他不想跟她在一起,也不想被她蛊惑!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跟她分道扬镳离开秦家,建立真正属于自己的帝国。 只要他们没有一个姓“秦”的孩子,这一切,都是可能实现的。伸出两根手指,他拈起她细嫩的手腕放远,再一次单手将她推开。 睡梦中的秦珂似乎有些不满地哼了哼,向着他的方向再度靠了过去,嘟哝了一声:“冷。” 沈文瀚无奈了,如果不是怀中的女人气息平稳,紧缠着的身体并没有其他出格的动作,他几乎都要怀疑,这是秦珂在锲而不舍地投怀送抱了。 家里真的很冷吗,还是富贵人家出身的,无论春夏秋冬,都得有空调或者暖气 该死的有钱人! “熟睡”中的秦珂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微笑,不是所有女人的装睡,都会被男人发现。 这次就算是对沈文瀚无礼地带人绕远路的惩罚好了。温香软玉在抱,可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盯着漆黑的房顶到天明,沈文瀚感觉自己非常地暴躁。 —— 第二天,待到天已大亮,秦珂才从温暖的被窝里醒过来。 枕头上还残留着男人的气息,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屋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秦珂翻身坐起,好的攻略者就应该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使命,坚持不怠、不厌其烦地日日夜夜在被攻略者面前猛刷存在感。 哼着小曲将带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展开铺在床上,秦珂左看右看,最后挑了件淡粉色的修身小衬衫,衣服袖口和下摆是深深浅浅的粉色手工镂空桃花瓣。再配上一条素色的长裤就更雅致了。 换上衣服,秦珂将长发束起,扎了个清秀的马尾,露出领口薄薄的一层淡粉色蕾丝,对着墙上旧旧的小圆镜子照了照。 很好,多了一份娇俏,少了一份咄咄逼人的气势。 “晓菱啊,你怎么过来了,”正要开门出去,秦珂忽然听到屋外沈母高兴的招呼声,“用了早饭没有?我今儿多做了一点,快过来一起坐。” 温晓菱红了脸,一想着过了今天沈文瀚又要走,她就一晚上没睡好。在家里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早早地就过来了,但是一见到沈母这么热情,她又有些羞愧。 再怎么喜欢,沈二哥也已经结婚了。 还没等她开口推辞,秦珂便推门而出:“妈,洗漱的地方在哪里?” 一见是自己不好相处的儿媳妇问话,还用的是和声细语的语气,沈母连忙转身带着她往另一边走,边走嘴上还边客气地说着:“那个混小子,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也不把洗漱用的水给你端屋里去。” “都是一家人,哪有这么讲究。”她勾起嘴角,顺口替她家的“混小子”解围。 当妈的就是这样,自己的儿子自己可以埋汰,可是别人要是也跟着那么附和,就算是他的媳妇也不见得讨得了好。 秦珂回头瞥了一眼尴尬地立在原地的温晓菱,轻轻地笑了笑,“温家妹子先坐坐,我弄完就来陪你说话。” 沈文瀚不在,可以找她聊天嘛,最好是聊得她下次都不敢上门,看她还怎么作妖。 看着她边说边笑地随着沈母进屋,温晓菱心里无比的失落。往常她到沈家都随意得很,哪有像今天一样落到客人的待遇,反而要让那个新来的女人陪。 温晓菱动了动,想要就这么离开,但是却怎么都迈不动脚步。正当她纠结时,就看到沈文瀚回来。她立刻忘了刚才的难过,羞怯地迎了上去,娇娇柔柔地喊了一声让秦珂蛋疼的“二哥哥”。 “嗯,你坐,我去擦把脸。”沈文瀚头上全是汗,心不在焉地对她点点头,越过温晓菱就往里走。这沈文瀚还真的是个直男,十分不解风情。 一晚上没睡着,凌晨他就起来顺着山路跑了一大圈,耗完一身的力气这才往回走。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从里出来的秦珂。 刚刚洗了脸的女人素面朝天、不施粉黛,肌肤看上去却比化了妆以后的更加莹润。 秦珂一见是他,愣了愣,忽然扬眉对他嫣然一笑,唇间若隐若现的贝齿白得耀眼,两颊浅浅的梨涡犹如春光荡漾,显得美丽又温柔。 沈文瀚心中猛跳,脑子里蓦地就想起了昨晚黑夜中那具温暖柔软的身体,他连忙移开视线,推开她就往里走,就连事先想好的场面话都忘了说。 被沈文瀚粗鲁地一把推到门框上的秦珂也不发火,就着那个弱风扶柳般的姿势,靠在门边笑得更加欢畅。 跟过来的温晓菱刚巧看到沈二哥推开自己的妻子,她有些小小的窃喜,可是又因为这样见不得光的喜悦,而感到更加的难过。 “文瀚哥,你们这是怎么了?”她走过去,伸手扶她。 秦珂将手搭在她的掌心,肤如凝脂,一入手就知道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温晓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不是人人都有这么好的命,她也有张青春美丽的脸庞,但是她的手却不能大大方方地伸出来跟秦珂做比较。 温晓菱的手上面有深深浅浅的伤痕,都是这么多年来的农活造成的。 “没什么,估计是昨晚我把他折腾坏了,你文瀚哥恼我呢。”秦珂就像没有发觉她的黯然,抿嘴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什么?温晓菱一愣,不大明白自己听到的话。 “秦珂!”屋里突然传来沈文瀚的一声暴吼,“你这女人!跟个孩子在那里胡说些什么。” 孩子?温晓菱才不是什么孩子呢,知道抢人老公的女人,算什么纯洁无暇的小孩?秦珂才不会信他的话。 毫不畏惧他的怒火,秦珂偷偷对温晓菱挤了挤眼,笑盈盈地拉着她往外走,“不说了,你文瀚哥害羞了。”气吧气吧,最好是气得跟白月光老死不相往来。 温晓菱猛然回过味来,一张小脸轰地变得通红,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这下是真的成“水汪汪”的了。她快速地抽回自己的手,结结巴巴地往外走:“对不起……小珂姐,不能陪你聊天了,我刚刚想起我妈还找我有事,我,我先走了。” 目送着温小妹跌跌撞撞地仓惶冲出门口,秦珂没有丝毫的罪恶感。她施施然拎了张椅子放到院子了,坐下靠在椅背,眯着眼欣赏蔚蓝的天空。 今天的天气果然很好,万里无云,没有一丝的闲杂物品。 “可以吃饭了,”端着一盘白面馒头走出来,沈母疑惑地张望,“诶,晓菱呢?不是说一起吃早饭的嘛。” “她呀,”秦珂咧开了嘴,心情很好地主动解释道,“说是温婶找她有事,忙着回去呢。” “哎呀,亏我还专门进去多做了点小菜,这孩子,干嘛这么风风火火的,再忙也得吃饭哪。”沈母一边嘟嘟哝哝地抱怨着,一边麻利地将菜摆上桌。 “爸呢,怎么没看到他?”沈文瀚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桌边坐下,没有理睬帮沈母摆放好碗筷,挨着他坐下的秦珂。 “他去山下买肉了,小珂难得来一次,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怎么行。”沈母乐呵呵地给儿子添了一碗粥,“不用管那个老头子,我给他包了两个馒头和肉干,他饿了的话,知道在路上吃。” 沈文瀚没有吭声,只是转头瞪了秦珂一眼。要是其他女人被他这么有杀伤力的眼睛一瞪的话,估计马上就坐立不安地站起来说,不用这么客气之类的。但是秦珂偏不,她毫不含糊地瞪了回去。 要是秦珂不知道以后的后续发展,对他服个软也没什么关系。可惜,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不管是哪个剧情的走向,作为下堂妻的秦珂结局都是凄凉的。 她落魄的时候,沈家可是没有一个人伸出过援手。好吧,作为一个干掉白月光计划的执行者,她确实不应该代入过多的情绪。就算是原来的那个秦珂活该好了。 不过,这也不妨碍她兴致来了就去逗逗沈文瀚,哎,直到今天才发现,看他发火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赶紧吃,吃完带小珂出去逛逛,”见这臭小子还敢瞪着媳妇,沈母一巴掌呼到他脑后,“听到没有!” 秦珂现在就是家里最金贵的人哪,没有她,他大哥就再也别指望能站起来了,他还这么不懂事,老跟她对着干!沈母头痛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深深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一定会少活几年! “知道了!”沈文瀚甩了甩脑袋,不服气地埋头呼噜噜地喝粥。 —— 凉风习习,夹杂着野花野草清香的空气中,还带着股湿润的水汽。 秦珂没有想到,沈文瀚所谓的带她出去玩,就是在这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水凼子里钓鱼,她都不好意思听他将其称之为湖泊了。 “山里人没什么娱乐活动,没事的时候,也就是打打猎、钓钓鱼,”沈文瀚转头故意看了看秦珂的脚,眼尾眉梢微微向上挑起,漆黑的眼睛里有种心思得逞了的快意,“反正你的脚也不能走远路,还不如就好好地坐在这里养养耐性。” 他就是想要看看,这个暴躁的女人能在河边坐上多久。没错,他是故意选的这个地方,故意歪曲沈母的交待。他不想带着她去游山玩水,更不想带着秦珂去看这座山上最美丽的地方。 过了沈家村再往上走,快要到山顶的位置有一座山坳,里面是整片的桃树林。这个季节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一踏进那个山口,漫山遍野的粉红粉红的花团,就像火烧云一般,美得仿似会灼伤人的眼睛。 那是他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能够带着自己深爱的妻子一起踏足的地方。她玷污了他的婚姻,但是,他不能容忍她玷污自己心中的圣地。 秦珂没有反驳,也没搭理他言语中的挑衅。低首在饵罐里挑了根蚯蚓,取下一小截装在鱼钩上,她神色淡淡地右手执起鱼竿,左手拉在晶莹剔透的渔线上。右手腕用劲一甩,同时左手一松,渔线便呼地一声弹向了远处。 “虽然我的脾气不好,但是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钓鱼呢?”秦珂径自选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就在“湖泊”边坐下来,悠悠地继续道,“这人哪,带着有色眼镜看人,比以貌取人更加肤浅啊。” 任务十一(四) 辗转过这么多个个世界,就连秦珂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还有些什么东西是不会的,更加谈不上有哪些活动项目是她不喜欢的。 沈文瀚的挑衅根本就没有戳到秦珂的痛处,在她眼里,反而成了傲娇的小孩子闹别扭的一时之气。 人生哪,真是寂寞如雪。 山间的微风徐徐吹拂过秦珂光洁的额头,鬓边的碎发也随着风动轻轻飘着。 沈文瀚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他不明白,她怎么能这么平静地一直坐在湖边跟他一起垂钓,不单只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烦躁,甚至就连坐姿都还是那么的优雅。 “啊,又钓起了一条。”秦珂忽然收杆。一尾活蹦乱跳的鲤鱼被长长的渔线猛地拽出了水面,鱼身带起的水滴就像珍珠般,纷纷洒洒落回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高兴地转头,提溜着挣扎扑腾的鲜鱼笑得很是甜美,“晚上可以做个红烧鱼呢!”亮晶晶的眸子清澈动人。看着这样乐在其中的女人,沈文瀚心中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也许,她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也许就这么相处下去,有一天,他也会真的接受她是自己妻子的这个可怕的事实。 沈文瀚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了。他勉强移开视线,将自己的目光定在手中的鱼竿上,鬼使神差地低声开口道:“说得好像你会做一样。” 一张白皙干净的小脸蓦地凑到了他的面前,沈文瀚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将她扇飞。秦珂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瞪大的眼睛,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眼中全是满满的调侃:“啊,你原来是想要我这个做妻子的人,为你洗手作羹汤呀。” 她慢条斯理地退开,坐回原地,“想要的话,就早说啊,何必躲躲藏藏地老让人家去猜你的心思呢。” 无视了沈文瀚通红的耳朵,秦珂自顾自将钩上的鲤鱼取下,抛进一边的小桶,忽然话锋一转,幸灾乐祸地幽幽道,“可惜啊,我只为自己喜欢的人做饭。” 她偏头对着愣住了的沈文瀚挑起了眉梢,还是温温柔柔地笑着,眼中却全是戏谑的挑衅,“想要吃到我做的菜啊,就得拿出点真功夫,这样爱搭不理的可不行,有本事就让我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你,心甘情愿为你下厨呀。” “谁稀罕!”沈文瀚恼怒地呵斥,臭不要脸的破女人,喜欢?喜欢个屁!他的脑袋里肯定是进水了,才会被外表迷了心窍,在刚刚的那一霎那里,忽然觉得她也是率直可爱的! 他根本就不该给她机会开口说话。 没有激怒秦珂,反而被她的话怄了一肚子的气,沈文瀚深深地觉得今天带她出来钓鱼就是一个错误,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就该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窝在家里,就算被他妈打死,也不让她出门。 秦珂此时虽然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就看他脸上红红白白变幻的颜色,也能猜得到几分。她乐不可支地将渔线重新抛入水中,端端正正坐好,等待下一条自投罗网的大鱼。 不过,没过多久,秦珂就遭到报应了。 她再一次伸手挠了挠露在外面的手臂,滑嫩的肌肤上肿起了好几个红色的小包。山里的蚊虫极多,似乎是突然发现了这里有个味道不错的人体血库,嗡嗡嗡的都呼朋唤友地在她的周围聚了起来。 秦珂自己的身体是不招蚊子的,但是她不知道现在的这具身体不单是蚊虫喜爱,还是个过敏体质。 别人被蚊子叮了,顶多就是一个小包,而且过不了多久就会消了。可她是被咬一口就是一个硬币大小的包,又红又肿,而且半天都没有要消掉的样子。她的整个手臂,现在几乎都快肿成片了,再这么下去,她怀疑自己晚上回到沈家,会变得胖上一圈。 别说沈文瀚不会喜欢,就连她自己也不喜欢肿成胖子的秦珂啊。 秦珂挥了挥手,拍开又想凑上来的花蚊子,欲哭无泪地向沈文瀚求救:“亲爱的,我们回去吧。” “别乱喊,我们不熟。”就像老僧入定一样的沈文瀚连瞥都没有瞥她一眼,他已经对她时不时冒出来的无聊言论免疫了。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要是答应了她的这声“亲爱的”,下面还不知道有什么让人气死的言辞在等着他。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她说话不再像以前一般恶毒。至少,她也是在向着好的方面努力的……吧。 沈文瀚悲哀地察觉到,成天对着胡搅蛮缠的秦珂,他的底线是降得越来越低了。 “我不想钓了,”秦珂的话里都憋出了哭腔,小女人能屈能伸,只要是别被毁容,偶尔服个软又算得上什么,“蚊子太多了,亲爱的,我们回家吧。” 听出她语气中的异样,沈文瀚总算大发慈悲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循循善诱地温声劝道:“做人就该有始有终,既然都出来了,还没到预定的时间,怎么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这可是他想了一个早晨的话,现在终于可以顺利地说出来了,当着她的面,毫不客气地扔到她脸上!沈文瀚简直有种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死女人,你也有今天! 秦珂一噎,然后怒了。 她本来可以用更好的方法,比如拉着他的衣服撒撒娇,比如梨花带雨地掉几滴眼泪。越是性格倔强的男人,越是吃这一套,秦珂深有体会。 只要她想放下身段演演戏,这个眼中没有老婆的凤凰男迟早都是她的裙下之臣。但是,她就是见不得这个凤凰男一副义正言辞的装逼样。用演技骗来的爱情算什么爱情,要玩就玩真的!相爱相杀嘛,她决定了!既然是相爱相杀,那她不好过,他也别指望能过上一天的舒心日子。可怜的沈文瀚,他会为自己现在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你爱走不走,反正我是要回去了!”将鱼竿往地上一摔,秦珂气势昂扬地站起身,拧身就往回走。 “你给我站住!”沈文瀚忽地长身而起,他真是眼瞎了,才会以为她有心悔改,“把鱼竿捡起来。” 他的语声阴寒,渗出丝丝的冷意,盯着秦珂的一双深邃的黑眸中,仿佛有愤怒的火焰在跳跃。就像是她要是真敢违逆他的话,他就会在下一刻,毫不留情地将她扔进湖里一样。 秦珂呆了呆,这才是真正的沈文瀚,那些温和的、深情的、坚毅的书面形容都没有真正地将他阴暗的本质描述出来。 也是,如果不是本来就有黑暗的倾向,沈文瀚最后怎么可能黑化成一个变态,做出逼死宋司祁,囚禁白月光的事情来呢。 秦珂渐渐垂眸,一步一步走向垂钓处,双手缓缓捡起扔在地上的鱼竿。抬眼看着沈文瀚慢慢柔和下来的眉眼,她蓦地举手,托起横置的鱼竿,屈膝,双手猛地下压! “啪嗒——”一声,鱼竿断成两截。 秦珂嚣张地将手中的残品往湖里一扔,扬起小脸对着捏紧拳头,变了脸色的沈文瀚高傲地道:“你要是敢打我,我会告诉你父母,沈文睿的医药费用,从今天开始,不用再付了!” 秦珂眯着眼,微微抬高下巴,明明是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女人,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敢!”沈文瀚忍不住踏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一手高高扬起。 “我为什么不敢?”秦珂被他扯了一个趔趄,也被激起了真火,“真是好笑。” 她傲然斜睨着那个不再装作温和有礼的男人,红润嘴唇中吐出的话字字诛心:“求我们帮助的,是你们沈家,同意让你入赘的,也是你们沈家。等到秦家拿出了钱,定下了婚约,却又做出一副不情不愿、被人所迫的模样的,还是你们沈家。 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以为全天之下皆你母亲,是个人都要惯着你那一身的臭脾气?你凭什么呀,凭你长得帅,还是你比其他男人赚的钱多?” 沈文瀚额上青筋直跳,如果不是因为那笔医药费……如果不是因为那笔该死的医药费!他就不会委曲求全地站在这里,任由她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将他的自尊心扔在地上肆意践踏! 他扬起的右手顿在半空,气得直发抖。 “不服气吗,那么为什么不反驳我?”她就是这样的人,投她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谁对她好,她就会加倍地对他更好,反之亦然。 秦珂轻笑,迎着他张开的五指,勾起的嘴角有着说不出的鄙夷,“因为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如果你所谓的正直仁义就是这样教你做事的,那我还真不敢苟同。” 有些男人就是这么奇怪,总是会把别人的付出,当做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她的迁就,她的讨好既然都不被他放在眼中,那么,她会让沈文瀚深刻地明白,随意招惹自己的代价,不是他可以承受的。 “还是因为你那可怜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了,便想在我的身上找回来?”秦珂嘴角的弧度越弯越大,“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可笑了!沈文瀚,我不是你可以随便逞威风的对象,要是你今天敢动我一根寒毛,我一定会让你悔不当初。”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她不怕他打她,只怕他打了之后收不住场子。 “很好。”高高扬起的手掌一寸一寸垂下,沈文瀚外放的怒气渐渐收起,黝黑的眸子却愈加地深沉。如果他说,她刚刚掐死了自己初初萌芽的感情,不知道秦珂会不会为此感到后悔。 沈文瀚抿紧了嘴唇,转头离开,就像立在原地的那个女人,只是一阵空气一般,没有丝毫的份量。这场婚姻就是一个交易,以前是他愚蠢,才会对她报以期望,沈文瀚从来就没有这么清醒过,“你很好,放心,我不会打你,以后都不会。”轻飘飘的语声落在身后,他不会打她,那样的惩罚太轻。 他会夺走她所有引以为傲的一切,看着她跌落尘埃,失去那些支撑着她高高在上的东西,像个凡人一样,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他很想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一无所有的秦珂,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 独自一个人回到家中的沈文瀚,照旧遭到了沈父沈母的追问。但是这一次,无论他们怎么逼问,他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舍不得打自己的宝贝儿子,又不敢真的不管秦家大小姐的死活,沈母无奈,最后只好听从沈父的吩咐,顺着沈文瀚回来的方向,一路去找被扔掉的儿媳妇。等她兜兜转转走到小湖泊,也差不多快到饭点了。 只见秦珂在离水几米远的空地上,升起了一堆篝火,火边是零零散散的几根鱼骨头。她正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扇着风,悠哉游哉地烤着下一条鱼,被清理干净的鲤鱼烤得双面泛黄、嗞嗞冒油,浓郁的鲜香从那里飘散过来。 沈母心中有些轻微的不喜,他们一家人都快因为她的失踪而闹翻了,谁知道找了半天,这个女人却在那里没心没肺地烤鱼吃。 背对着沈母的秦珂正在挥手拍打再一次凑上来的蚊子。该死的蚊虫们,简直就不是区区的王八之气能够震慑的。她嘟囔着,将烤得差不多了的鲤鱼又再翻了一面。 沈家的人怎么还不来找她,难道是她算错了,沈家真的肯为了沈文瀚,放弃治疗沈老大?要是他们真的同意让沈文瀚跟她离婚,她就马上打道回府……不行,她都不记得回去的路了,山里又没有信号,就算是现在想走,她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啊。 秦珂恨恨地一抖手腕,正要将用来装腔作势的鱼扔进火堆,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呼唤。 “小珂啊,你怎么在这儿呢,我都找你半天了,”沈母此刻已经调整好表情,慈爱有加地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文瀚那小子不懂事,惹你生气了,你别跟他一般计较,快跟我回去,妈给你做好吃的。” 秦珂笑吟吟地站起身,任她拉住自己的手:“没事,是我不好,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你别怪他。” “哎呀,这就好,这就好,城里人就是大度,”沈母扯了扯嘴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接过那条被秦珂拿来充当门面的烤鱼,“走,咱们回家,我帮你教训那个混小子去。” 秦珂微微笑着,拎起放在一旁的小桶,乖乖地搀着沈母往回走,恭敬而又孝顺,就像一对关系真正融洽的婆媳。 晚上沈母果然给她做了一顿好吃的,明显是依着秦珂的口味准备的饭菜,她很捧场地比昨天多吃了一碗饭。秦珂在饭后对沈父的奔波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感谢,对沈母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表示了由衷的赞叹,将饭桌上的气氛推向了热烈的高/潮。 除了一句话都没有说的沈文瀚,大家都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就在她以为两人的关系已经陷入了僵局的时候,沈文瀚却拿着干净的棉布条和药膏走进了房间。 秦珂坐在床上,被子盖到腰际,手里拿着一本沈文瀚放在枕边的英文教科书,随意地翻着。书上有很多手写的注释标注在行间的空白处,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有些锋芒毕露的桀骜,倒不像他本人那般的压抑隐忍。 老旧的木门随便一动,便会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秦珂抬头。 一晚上都没出过声的沈文瀚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干净的布条和药膏。秦珂默默注视着他坐到床沿,揭开她脚边的被子,将她那只受了伤的脚轻轻托出,放在自己的腿上,有条不紊地开始给她换药。 沈文瀚低着头,英挺的浓眉微微蹙着,坚毅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理所当然的轻柔动作,让屋里的气氛显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有一点亲密,同时却又有一点疏离,有一点暧昧,却还有一点隐隐约约的隔阂。没有了下午的怒气,两人之间好像多了一些什么,又少了一些什么。 秦珂沉默着,等待沈文瀚将这个凝滞的气氛打破。既然他能做出这种求和的举动,就一定会有话要对自己说。她倒是真想听听,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果然,过不了多久,沈文瀚就开口了。他的语声平静低缓,就好像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每天都是青菜面糊,有时候能吃上一顿白饭就算是不错的了。小妹出生的时候,我妈因为营养不良没有奶水,我爸为了能养活一家大小,就去镇上的工地当搬运工,后来伤到了筋骨。直到现在,每逢阴雨天他都会疼得下不了床。” 他展开棉布,将秦珂上好药的脚包好,“我和大哥带着襁褓中的小妹,在村里挨家挨户地去敲门,就为了要一碗稀粥。” “你生下来就是金枝玉叶地娇养着,没有过过那样的苦日子,”沈文瀚握着她纤细的脚腕,顿了顿,然后慢慢将它放回被窝盖好,“你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为了生存而苦苦地挣扎,也不会知道,对于这样的一个家庭而言,瘫痪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伸手,替秦珂掖了掖被角,抬眼望她,眼中有真真切切的悲凉。半晌,他轻轻道,“你说的没错,我们沈家欠你们的,你没有理由迁就我的坏脾气。”沈文瀚偏开头,就像低下了他高傲的自尊。 秦珂静静注视着他,没有接话。如果她是一个像温晓菱一样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或是跟真正的秦珂一般,是个嘴硬心软的娇蛮大小姐,也许,她会为今天沈文瀚的一番真情流露而同情地找不着北。 但是她不是,她能清清楚楚地分清,他的每一句话里,哪一个字是真心,哪一个字是假意。 “小珂,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沈文瀚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盖住了他深邃的目光。 生活得苦是真的,爱护小妹是真的,想要医好大哥也是真的,对父母的愧疚是真的,想要跟她重新开始,却是半真半假的。秦珂倾身,握住了他放在被子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她温柔地微微笑着:“好。” 秦珂很想知道,那一半真心一半假意,到底真心的是什么,假意又是什么。 静谥的夜晚,月光从虚掩着的玻璃窗中透了进来,地上燃起的半盘蚊香,有袅袅的青烟缓缓升起。夫妻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各自平躺着,谁也没有靠近对方。 秦珂阖着眼睛,耳边是沈文瀚平稳的呼吸声。两人都没有出声,但是却奇异地知道对方并没有睡着。这样的相处方式,让她想起了草原上狭路相逢的野兽。没有一见面就开始的厮杀,它们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试探着,根据对方肢体透露出来的讯号而调整着自己的攻击状态。慢慢地,秦珂就在这样的臆想中渐渐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沈文瀚没有像头天一样,一大早就避开家人跑出去锻炼。当秦珂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帮她打好了洗漱的用水,端进了房里,“醒了就快起来洗脸,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一扫往日的被动散漫,沈文瀚在秦珂穿好鞋的那一刻,就递过来了一张拧干的洗脸帕。男人眉间爽朗的笑意,就像是晨间山中的露珠一样,干净清透,他专注的神情甚至让秦珂产生了一种被深深爱着的错觉。她心中一凛,面不改色地接过温热的湿帕子,慢慢擦着脸。 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个天生的政治家,能屈能伸不算什么本事,厉害的是,他能将自己的蛰伏掩盖得完美无瑕,就像他真的已经想通了,觉得自己错了,想要跟她从头开始一样。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每一个剧情,还有先天的财富压制,也许最后两人真的对上,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任务十一(五) 望着沈文瀚重新端着水盆离开的背影,秦珂皱了皱眉头。故意唤醒了埋藏在他胸中的猛兽,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她只是觉得,堵不如疏。 如果任由沈文瀚将这些阴暗的东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堆积在一起,终有一天会全部爆发出来。不管是让他的白月光温晓菱受罪,还是自己受苦,都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至少,自己不像其他人一样,毫无还击之力。 就像百分之九十从穷山沟里飞出去的金凤凰一样,极度的自卑和自负,是沈文瀚为人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 可是,秦珂昨日的那一番说话,却毫不留情地刺中了沈文瀚隐埋在内心最深处的痛处。她知道自己的亲手点火,会将他本该在剧情的后半段中宣泄在白月光温晓菱和宋司祁身上的,所有压抑着没有表现出来的负面情绪,都提前引到自己的身上。 但是,秦珂还是这样去做了。结果让她有些意外,沈文瀚并没有像普通的凤凰男一样,蠢到用所谓的夫妻关系来压她,反而选择了迂回战术。他很聪明,这样聪明的男人,要是最后都被那些不该放在心上的外物毁了,那就太可惜了。 早饭过后,秦珂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物品,跟着沈文瀚下山。她走得慢,估计到了山下也差不多过是午后一两点的样子,在镇上随便吃点东西休息一下,秦家的司机就该到了。 待到沈文瀚帮她拉开车门的时候,秦珂忽然按住他的手,温声说道:“还有几天,你的婚假就完了,如果不想跟我回城的话,你可以再在山上住两天,走之前来见见我父母就行了。”两人身体相距只有一指的距离,沈文瀚几乎都可以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自己喉间。 他不明白,将他带回秦家,向秦父秦母赔礼道歉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吗?他都已经准备好了,不管对方怎样地责难呵斥自己,他都会忍住,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怨言。 可是她现在却说不用了。沈文瀚诧异地望着她,张了张口,想说没有关系,他跟她回去,可是却说不出口。 他真的很想留下多陪陪自己的父母,他们老了,鬓间已经开始斑白。他们不像秦珂的母亲那样会精心保养,明明是同龄人,看上去却比秦母老了十几二十岁。沈香还要念书,平日里的农活也帮不上多少的忙,如果他留下,至少可以让他们再多休息几天。 秦珂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边亲了一下,“我会帮你跟爸妈解释的,你就放心住下好了。”语声刚落,她便轻巧地转身坐进后座,当着他的面关上了车门。 沈文瀚愣在原地,唇边有些酥酥痒痒的,仿佛还残留着那柔嫩的触感。 轿车的玻璃窗缓缓下降,秦珂明艳的笑靥出现在窗边,她仰着脸,眉如弯月,柔声对他道,“我在家里等着你。” 沈文瀚站在原地,望着车辆渐渐驶去,过了很久都没有动。街上的人声鼎沸,就像他混乱的思绪,直到后面被挡了道的车辆按了下喇叭,他才回过神,慢慢向着上山的道路走去。 —— 刚回到家的秦珂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喝一口水,李妈就欲言又止地站在了她身后。秦珂眉梢微挑,好笑地开口调侃道:“你这是怎么了,又有谁招惹你了不成,可别告诉我说是我干的啊,我才刚回来呢。” “哎呀,不是,”她都快愁死了,这个小姑奶奶还在那里说风凉话,李妈一屁股就坐到了对面,“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沈先生呢,他咋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呀?” “哦,这事儿啊,我让他在山上多住两天,”秦珂不以为意地站起身,往楼上走。在沈家住了几天,洗澡一点都不方便,她得在浴缸里滴点香精,好好泡一泡。 走了几步,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搭着扶手转身对李妈说了句,“待会儿你记得让人把我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床单被套都换上新的。” 正要再跟上去多问几句的李妈马上就被她的话带偏了,她疑惑地问:“家里要来客人吗?我怎么不知道,不过就算有客人要来,也该收拾一楼的客房啊,怎么能让人住到三楼去呢。” 秦珂向后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向着自己房间走去。“不是客人,是沈文瀚,以后我跟他分房睡。” “什么?!那怎么行,我的小珂啊……”李妈大惊失色,迈着小碎步就往楼上追。 跟沈文瀚分床睡只是第一步。清清淡淡的薰衣草香氛弥漫在整间浴室中,秦珂微微阖着双眸,脸上有热气烘出的红晕,显得娇媚又柔弱。 她对沈文瀚逼迫太过了,现在是该退一步的时候了。再说,秦珂也不想以后都要像昨晚一样,夜夜同床异梦。那样的生活,就算沈文瀚乐意过,她也不肯。 身上被蚊虫叮起的肿块还没有消,秦珂抬手,温热的水滴从肌肤上滑落。白皙的手臂上是斑斑点点的红包,看上去特别的碍眼。她的眉头微皱,然后再轻松地舒展开。 昨夜秦珂并没有让他看到,也没有上药,就这么忍着过了一整天。包括接下来的这两日,她也不打算处理。 她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不知道下次沈文瀚看到她满臂的抓痕,会不会有一丝的内疚呢? 秦珂将身体沉入水中,静静地躺在浴缸的底部,屏息看向水面。微光摇晃,很近却又像是很远的距离。她眨了眨眼,有细小的气泡溢出,秦珂弯起嘴角,伸手去探水面之上的那束光芒。 我一定会抓到你的,秦珂收紧五指,将那束光攥进掌心,唇边的弧度扩大,一连串的气泡冒起,扶摇直上。 她猛地向上探出水面,长身而起,温热的水流从她娇嫩的身体上涓流而下。 秦珂扯过毛巾架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大浴巾,随意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熟练地裹住自己凹凸有致的身体,就这么光着脚走了出去。 还有半年沈文瀚就要回城了,她必须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将陷阱布下。坐在软软的床边,秦珂拿着吹风机一面打理着自己的头发,一面在心底暗自忖量。 可是这样一来,她就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去努力学习了。虽然她原本的学业就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也没怎么正正经经地上过课,在秦父的公司,也只是挂了一个看起来好看的的实习管理职位,这些根本就不够实现她的计划。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是秦家唯一的继承人,家中的企业迟早都要交到她的手里。 “小珂啊,收拾好了就下来吃饭,先生和太太都回来了。”门外李妈的声音响起。 “知道了,我换件衣服就下去。”秦珂扬声回道,想要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正好。 秦父慈眉善目,一副儒商的样子。秦珂下楼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主位上,左手边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秦母。 待到她坐下,秦父才淡淡地开口:“听说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她抿了一口清汤,这是她的习惯,据说饭前先喝点清淡的汤能养胃。 放下勺子点了点头,秦珂解释道:“是我让他留下的,马上就要走了,多陪陪老人家也算是替我尽了孝心。” “嗯,也好。”秦父欣慰地露点笑意,这个女婿是他选的,如果不是为了秦家的血脉得以延续,他也不至于做出逼人入赘的行径。对于沈文瀚,他一直是有愧的,但是这种内疚远远比不上对妻女的宠爱。毕竟女儿才是真亲人,不是吗? 秦父年轻时家境本来很好,但是因为投资不当,当时的秦家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局面,是秦母不顾家族的反对,毅然选择了联姻。靠着秦母带来的钱做流动资金,还有妻子娘家的大力支持,秦父才能一步一步地重新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他是一个懂得感恩的男人,尽管妻子身上还有很多缺点,他也愿意去接纳包容。哪怕是秦母并没有为他诞下在豪门眼中很重要的男丁,他也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埋怨。同样的,秦父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得到丈夫的理解和疼爱。 “小珂啊,不是我说你,你就想着让他在自己家里尽孝,怎么也不想想秦家呢,”秦母意兴阑珊地撇了撇嘴,她还以为今天一回家,就能看到那个不顾自己脸面的臭小子端茶认错呢,碍着丈夫还在,只好随便嘟囔了句,“好歹也是入了赘的人了,总得分清楚点主次吧。” 不得不说,对于人情世故方面,秦母显得十分无知。也许秦母一生中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就是坚定不移地带着嫁妆跟了秦父,不到十年,她的选择就得到了回报。 除了衣食无忧之外,最重要的是,她得到了秦父全心全意的宠爱和敬重。尽管她长到了几十岁,仍然会直爽地在不知不觉中得罪很多人,让秦父跟在后面不知道收拾了多少的烂摊子。 “家和万事兴,你就少说几句吧,小珂能这么通情达理,我很高兴。”秦父夹了一块牛肉,放到秦母碗里,柔声劝道。 “好吧,你说了算。”秦母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既然丈夫都开口了,她当然是听他的。 秦珂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安安静静地用餐。有些话,并不适合在饭桌上面谈论,当着秦母的面说出来,反而会适得其反。 晚饭过后,秦珂特地到厨房冲了一壶清茶,配上两个精致的杯子,端着敲响了书房的大门。两个小时之后,她满意地带着半空了的茶具出来。一早就等在了门口,碍于丈夫的交待不能进去旁听的秦母连忙示意边上的佣人接过盘子,拉着秦珂就往客厅走。 “快跟我说说,你们两个到底在里面嘀咕了些什么,连我都要瞒住。”秦母委屈地盯着女儿,亏她这么疼她,居然两父女都是这种德性,一遇到大事就什么都不让她参与。 “没什么,”秦珂微微笑着牵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我只是想要休学一段时间用来学习公司事物,爸爸同意我进公司先熟悉熟悉环境。” “什么?那你的学位学籍怎么办……”秦母愣了愣,女儿从来都不喜欢去公司上班,怎么去了一趟沈家回来就变了,她眼睛一瞪,一拍大腿忽地站起身,“是不是沈家的人给你气受了,别怕,跟我说,有妈给你撑腰!” 秦珂失笑,文质彬彬的秦父对上暴脾气的秦母,真是难为他甘之如饴了这么多年。她无奈地拉住母亲的手:“说什么呢,你还不知道我啊,只有我给他气受的,哪有让他反过来气我的道理。” “学位不重要,只要我休学后恢复学习,考试过了就能拿到学位。”秦珂环着她的肩,亲昵地摇了摇,慢慢解释道,“我只是想啊,我迟早是要接管公司的,虽然你们给我找了一个好帮手,但是沈文瀚毕竟是外人啊。我可不能在家里混吃等死,由着他以后大权在握。” 秦母别的不行,只有一点好,就是顾家,天大的事都比不过秦家人的健康和秦家的利益。要想让她也站在自己这一边,就不能用在书房里跟秦父说的同样的话。 “秦家的东西,还是捏在我们自己家人手里的好,至于以后,要不要把这些东西都交给沈文瀚,就要看他的表现了,”秦珂调皮地对母亲挤了挤眼,“你不觉得,这样会更稳妥一点吗?” “好是好,但是你能行吗,”被她画出的大饼完全吸引住了,但是一想到秦珂那门门不如意的成绩,秦母就一阵泄气。 “连考试都不一定考得过的(原主这一点随了秦珂自己),要指望你,还不如让人好好教教沈文瀚。他虽然出身不好,但照你爸爸说的,脑子灵活着呢,以后是个有出息的。”现在这么想想,好像这个女婿也不是完全的一无是处。 听了秦母的话,秦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沈文瀚以后有没有出息,她可是比谁都清楚,就怕他出息过头了,一口把秦家都吞了啊! “你放心吧,爸爸会给我指派一个专门的助理,我就算是什么都不懂,她也会手把手把我教会的。”秦父没说,但是她也知道,指定这个助理多半也有个监视着她,不让她闯祸的意思在里面。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认真学习,为了攻略沈文瀚,为了保住自家的财产,她一定会努力努力再努力。不成功,便成仁。 “反正也不过是半年的时间,要是我真的考不过,又做不出什么业绩来,到时候你们再把我赶回学校好了,大不了就再多读一年嘛。” 想想也是,秦母总算勉强同意了。反正有秦父在前面顶着,就算她女儿丢了人,也有他去摆平。 心里装不住事的秦母很快就高兴起来,孩子有志气,当家长的是不是也应该为她庆祝一下呢。 她兴致勃勃地对女儿道:“既然都决定了,那我们过两天就在家里搞个小型派对,把你的叔叔伯伯些都请来,正式向他们引荐引荐。” “啊,我差点都忘了,还要再给你准备几件小礼服,包管让人眼前一亮。” 秦珂张了张嘴,很想说过两天会不会太仓促了一点,李妈肯定会埋怨死她的。但是根本就轮不到她说话,情绪被完全调动起来了的秦母干脆扔下了她,踩着高跟鞋就噔噔噔地往二楼走,“跟你说这些没有,我还是先去找你爸,把名单定下来好了!” 秦珂无语地往靠背一靠,好吧,本来还想在沈文瀚走之前,安排一家人小聚一下,这下子看来,估计要在酒会上见面了。 —— 当沈文瀚提着包,走到秦家大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溜停靠在路旁的豪车。远处的大厅灯火通明,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里面衣香鬓影的人群。 他迟疑了一下,转了个方向往后门走去。通过那里的小径,再穿过一个花园,就能抵达秦家主屋的侧面。他想秦父秦母不会希望在被顶撞之后,还见到他出现在他们大宴宾客的现场。 离开了主干道,秦宅外围的光线有些昏暗。沈文瀚独自一人缓步走在寂静的小路上,围墙上的照明灯将投射在地上的阴影拉得变了形。跟墙内的热闹比起来,墙外显得特别的清冷。 可是等到他抵达后门时,却看到了一个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司机小赵正立在门口,一见到他便展开了笑容,恭恭敬敬地道:“沈先生,小姐让我在这里等你。” 秦珂?沈文瀚张了张嘴,他并没有告诉她自己今天会回来。可是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问,只是礼貌地对他道了声谢。 直到小赵将他一路带上了三楼,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更加地明显了。小赵已经完成任务离开,沈文瀚站在陌生的房间中央,扫视了一圈屋内的装饰。 整个房间只有黑、白、蓝三色,家具是硬直的线条,所有的摆设都是现代简约的风格。几盆色彩鲜艳的盆栽,恰到好处地将过于冷硬的室内烘托得多了几分温暖的颜色。 沈文瀚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让人把他带到这里来。“喜欢吗?”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文瀚回头,不出所料地看到笑吟吟立在门口的秦珂。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用漆黑的眼眸看着她。秦珂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应该说,她平常都很好看,但是今天却更加地光彩四射。 一袭天蓝色的抹胸长裙,从膝上一掌处分叉,露出了一双笔直修长的美腿,胸口至裙裾有微微的皱褶,流畅地弧出优雅的层次感。贴身的设计将她玲珑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秦珂就这么随意地站在那里,都会让人生出一种见到大海里的美人鱼的错觉。 “怎么了?”她微微偏头,眨了眨眼,向着沈文瀚缓缓走近,长长的裙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好似逐渐绽放的花朵。 沈文瀚垂下眼睛,这样的秦珂太耀眼,耀眼到让他有种让人陌生的挫败感。 “为什么准备这间房间?”能够跟她一起住到三楼的男人,除了自己,沈文瀚想不出还能有谁。他能隐隐约约猜出她的用心,可是,却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因为我们要重新开始啊。”秦珂走近,巧笑倩兮地轻轻扳正他的脸,让沈文瀚不得不正视着她。面上的触感温润,让他又想起了在镇上分开的那一个亲吻。 沈文瀚耳根有些泛红,他抬手将她的手拉开。 秦珂不以为意,反而反手握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松开的大掌,目光显得温柔而又认真,“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她微卷的长发被莹润的珍珠盘梳松松绾起,两边有卷曲的碎发轻柔地垂下。 因为此刻眼角眉梢浅浅的笑意,不同与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娇蛮样子,这样的秦珂显得比往日更加容易打动人心。 沈文瀚的指尖微动,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只是低声慢慢说了句:“爸妈不会高兴你这么做的。” 对于一个已经入赘的男人来说,让妻子怀孕不正是秦父秦母所期望的吗,他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让他搬出秦珂的房间。 秦珂微笑,这个男人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别人的开解,他有足够的潜力一一将这些桎梏在他身上的枷锁打破,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她也不回答他的问题,既然她敢这么做,就有了被父母念叨的觉悟,只是径自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到浴室前,“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进去洗个战斗澡,待会儿我会让人把你的礼服送过来,换好了来我房里找我。” 被她推进浴室的沈文瀚推望着关上的磨砂玻璃门,怔了半晌,这才开始慢慢地解开身上的衣服。营中练出的速度很快,没有几分钟,沈文瀚便洗干净穿着浴袍出来。 任务十一(六) 沈文瀚穿着浴袍出来,屋内空无一人,宽大的床上平平整整地摆放着一套熨烫好了的正式西装。沈文瀚没有穿过什么名牌,但是只是看做工,也知道这套西服价值不菲。重要的是,他并没有让人量过他的尺寸,衣服一穿上身,却是无比的贴合。 仅仅只是相处几日,不是真的将他放到心里的人,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秦珂……沈文瀚有些迷茫,他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那个身为自己妻子的女人。 楼下的宾客基本已经到齐,这时的秦珂并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像一个新嫁娘一样,等待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来敲响自己的大门。 沈文瀚并没有让她等多久,当他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秦珂脸上泛起一个完美无暇的笑容,起身道,“请进。” 房门推开,门外的男人身姿挺拔,眉目俊朗,他迎着光,望着她的目光专注深邃。秦珂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和西服颜色一样的手帕,折起放进沈文瀚胸前的小口袋中,只露出了一个尖角,理了理,微笑仰着脸看他:“你今天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王子。” 沈文瀚顿了顿,勾起嘴角缓缓曲起手臂,等待她上前挽起。两人携手从楼梯步步而下,俯视着大厅中的人群,那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跟方才楼上的安静截然不同,就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沈文瀚微微侧头,秦珂的额间光洁,神态恬静,两旁垂下的卷发被暖色调的灯光晕染出一片细碎的光芒。刚刚他没有说,其实是因为有她,所以今夜的他才会是一个王子。 沈文瀚转过脸,迎面而来的是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的秦家两老。 无视了秦母眼中清清楚楚的不悦,沈文瀚恭谨地先一步颔首:“爸,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就在推开她的房门,看到秦珂柔柔顺顺地立在房中央等待他的到来时,沈文瀚就改变主意了。总有一天,他会堂堂正正地让秦父秦母对他低下高傲的头颅,对他开口说,秦家的大小姐能够嫁进沈家,是她的福气。 金钱与权势,他要。秦珂这个人,他也要。 —— 半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当沈文瀚踏上回程的列车时,肩上的背包里只有当初带去的几件衣服,还有多出来的几十封信。每个星期五,他都会收到秦珂寄来的快递。包裹里的东西千奇百怪,有时候是食物,有时候是日用品,甚至就连李妈做好的饭菜,她兴致来了,也会给他寄上一份,也不管开箱之后会不会早就坏掉了。 开始沈文瀚对于秦珂的行为很是无语,真不愧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一点常识也没有。直到秦珂将这项运动乐此不疲地坚持了几个月之后,沈文瀚从一开始的头痛不耐烦,到渐渐无可奈何地顺其自然,直至最后每逢周五,就会不由自主地主动往拿快递的方向转悠。 那种隐秘的期待,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他的心中慢慢地发酵。习惯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啊。 窗外的景物飞速地向后移动着,沈文瀚又想起了离开之前,温如是对他说的那番话。 带上一笔钱,去秦家以外的公司发展?沈文瀚收回视线,望着前方轻轻笑了笑。去其他公司发展又何必给他一笔钱呢,她分明就是要自己独立去创业,却又碍于他的脸面不愿说破而已。 不管是考验,还是陷阱,他都没有办法拒绝这个诱惑。建立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那一直是他所向往追求的。她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懂得利用时间慢慢侵占他的内心,也懂得用权谋规避可能会出现的危险。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妻子,到底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沈文瀚并不确定。 很快就可以再次相见,也不知道她变了没有。嚣张跋扈的,温柔体贴的,娇俏可爱的……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的面孔呢? 他垂眼,大拇指在信纸的边缘摩挲了一下。虽然已经很久没见,但是每周一封家长里短的信件,却让他感觉自己和她的距离更加的靠近了。如果他的面前现在有一面镜子的话,沈文瀚也许会知道,自己望着那些信的目光有多么地柔和。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当沈文瀚终于抵达终点站的时候,空中已经飘起了小雨丝。人头攒动的站台,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文瀚有些失望。任谁被一个女人用心地哄了大半年,结果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被她放了鸽子,不可避免地,总是会有些忍不住的失落的。 到站的旅客已经渐渐散去,空荡荡的站台上除了打扫清洁的人员,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说什么一定会来……”一把将包甩到肩上,沈文瀚抬脚就走,这种落差太让人不是滋味了。 细雨淅淅沥沥,被风一吹,几乎都飘得连不成线,反而更像一层雾霾一样将整座城市笼罩得灰蒙蒙的一片。纵使如此,还没走出街口几步,沈文瀚的头发就已经被雨丝沾湿。 路边停靠的出租车早就被先出站的人们截走,他也不以为意,昂首挺胸地大踏步照样前行。这点小雨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营中的训练比这艰苦多了,浑身被雨水浇透都是常事。 没走几分钟,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声。沈文瀚停步回头,只见秦珂开着一辆小轿车慢慢在他旁边停下。 她探出头,笑得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对不起,在公司耽搁了,你怎么不多等一会儿呢。” 他唇边刚刚浮起的笑容就被她不上心的话语给激了回去,沈文瀚直接坐进副驾位,利落地脱下外套擦了擦头发,然后连包一起扔到后座,扣上安全带,目视前方瞥都不瞥她一眼:“开车。” “生气啦?”秦珂笑吟吟地偏头看他,蓦地拉起手刹,倾身将他抱了个结实,还在他的颈间撒娇地蹭了蹭,“你看我衣服都没换就赶过来了,再加上这个迟到的拥抱,你就原谅我吧。” 沈文瀚抬手,本想将她推开,可是在看到她身上的职业套装的时候,却又心底一软,任由她将半身的重量都压到自己的怀里。 秦珂颇为满意地紧了紧双臂,伟大的领导曾经说过,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就算是在改变沈文瀚的同时,她也不能忘记抓紧一切机会努力学习,争取能掌握自家的公司。 “我很想你,”贴着他的胸膛,她轻声喃喃道,“你呢?你也会常常想起我吗?”感觉到手底的肌肉一僵,秦珂微微勾了勾嘴角,不说话,那就是想了。她也不再作声,只是静静地抱着他,小小的车厢将阴雨连绵的世界隔绝开。 美人安静温柔地抱着自己,沈文瀚叹了口气,他好像越来越难以抵抗她所带来的温暖。 过了好一会儿,她仍然赖在他身上毫不动弹。女人特有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他忍不住动了动,声线低沉喑哑:“够了吧,还不起来。” 秦珂懒懒地摇头:“不,我很累嘛。” 沈文瀚一噎,赶了几天路的人明明是他,她居然还敢说累,他咬牙:“再不起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哦?”秦珂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后悔?她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是能让自己后悔的。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他话中的含义了。 他居然抓住她的手,直接将它放在了那个地方。秦珂惊呆了,抬头看他——这还是那个随便逗一逗,就会脸红发脾气的别扭男人吗?难道他真的对自己动心了?那个白月光呢?难道他不在乎了? 还没等到秦珂沾沾自喜地感慨一下,自己的快递轰炸总算是获得了可喜可贺的回报,她的话就被沈文瀚给堵上了。 见到怀中的女人愣了愣,然后轻轻阖上双眼,开始回应自己,沈文瀚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女人,要是在刚才那一刻,她突然又像以前一样,高傲地说些刺痛人心的恶毒言语,他也许会气得恨不得将她立马掐死在怀中。幸好她没有,这样的秦珂显得格外娇媚与可爱。 直到秦珂双颊酡红,沈文瀚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这是他的妻子,会与他共度一生的女人。他小心地环着她的细腰,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磨蹭着她的手指。 秦珂抬头,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今天晚上,你准备住哪个房间?”她只是想知道,现在的沈文瀚,能够为她做到哪一步?他能愿意与自己生下孩子,并且姓秦吗? 这个问题让他很为难,良久,沈文瀚才低声回答:“对不起,再给我一点时间。”他不是不想跟她成为真正的夫妻,只是这个节奏太快了,快得还没等到他准备好一切就失控了。 “那算了,”秦珂慢慢推开他,直起身坐回原位,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哀怨,“反正都等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多等几年。” 望着她明明就很难过,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启动车辆,沈文瀚心里百味杂陈。难道真的要入赘,才能证明自己的在乎吗? 他只是希望,有朝一日,秦珂也能以他为荣,而不是将他当作一件可有可无的附属品。他只是希望能让过去那些看轻他,以为能够随意摆弄他的命运的人们承认,当初都是他们没长眼睛。 如果,他能够退一步,永远不动秦家,她会不会愿意再多等一等? —— 回到陌生又熟悉的秦家大宅,沈文瀚有些恍惚。从今天起,以后真的就要跟秦家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了,他立在车库门口,静静仰望着那栋豪华的别墅。 秦珂停好车,正想摁下自动卷帘门的按钮,就瞥到他立在门口的身影。她顿了顿,装作没有察觉他此刻复杂的情绪,上前就拉起沈文瀚的手,自然地拽着他往通向大厅的内门走:“快点快点,我都要饿死了。” 沈文瀚无奈,只好顺着她的力道进屋。等到他回房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下楼,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整间大宅空空荡荡的,不止是秦父秦母,就连一个佣人都没有看到。只有秦珂正趴在客厅沙发的靠背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李妈她们呢?”沈文瀚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全部都放假了,”秦珂仍然用那小奶狗求抚摸一般的湿漉漉眼神望着他,再补了句,“爸妈出去旅游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沈文瀚无语,两人相顾无言了半晌,他才幽幽地道:“你不会指望让我给你做饭吧。” 秦珂嘴角下拉,委屈地眨了眨眼:“我饿了。” “给李妈打电话,或是出去吃,你自己选一个。”他可不相信,家里会这么巧,一个人都不留。 要是他没有回来,秦珂这么娇生惯养的人,能忍受得了天天在外面过? “李妈家住很远的,我们不能这样对待老人家。”秦珂瘪嘴,委屈地垂头,想要吃上一顿自家老公做的菜,怎么就这么难呢。《如何攻略心有白月光的男人》里说过,让男人为自己做饭,也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 “我又累又饿,真的走不动了。”她吸了吸鼻子,再加把劲。 沈文瀚沉默,良久,才道:“我好像忘了告诉你,虽然家里穷,但是从小到大,我爸妈从来没有让我进过一次厨房。” 望子成龙的热切期盼,加上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观念,沈家的两个宝贝儿子,还真没在家务事上费过什么心。 秦珂懵了,幻想中煎炒烹炸样样精通的男人破碎了,这让她情何以堪……难道真的要拎着锅铲亲自上阵吗?她不想啊——秦父现在完全就是个甩手掌柜,什么大小事务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平时还好,可是为了能够腾出时间来陪他半天,她已经连轴转了好几日,真的已经很累了。而且虽然秦珂在封文那个世界经常做各种好吃的给封文,但是不同男主的攻略方式不同,沈文瀚就是该被好好教导,秦珂坚决不惯着他。 看着秦珂表情丰富的小脸,沈文瀚终于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往厨房走:“中午就吃面条吧,希望这次不会煮糊。” 闻言,秦珂不顾形象地一头瘫倒在沙发上。大哥,你倒是要煮多久,才能做出把面煮糊的傻事啊! 又在沙发上赖了一会儿,她竖起耳朵听着厨房里传来一阵阵叮当哐啷的声响,最后还是不放心,干脆起身往那边走去。 甫一看到一片狼藉的台面,秦珂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能将一顿普普通通的清水面条,做出满汉全席的阵仗,他也算是个人才了! 眼角余光瞥到靠在门框上的女人,沈文瀚脸一红,转身就想将她推出去。 秦珂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哭笑不得道:“我不笑你,就站在这里看看。”再不插手,待会儿收拾残局的悲剧,就要落到她的身上了。她宁愿帮忙做饭,也不愿意干这种事啊。 沈文瀚咬牙,光看就能把面看好了?这种丢人的事,他巴不得谁都不知道。单手几下就轻松地将她推了出去,沈文瀚高傲地当着秦珂的面,直接拍上大门,还不忘了将其反锁。想看他出糗,门都没有! 一句“再不济,我也可以帮你做……”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赶了出来。秦珂张了张嘴,无语凝噎。她以后再也不玩什么浪漫了,这不是要把人逼上绝路嘛! 一个多小时以后,沈文瀚终于端着新鲜出炉的两碗面出来了,他摆好碗筷,走到客厅才发现,秦珂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秦珂睡得并不安稳,柳眉微蹙,红润的小嘴还在动。沈文瀚缓缓在她边上坐下,少顷,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似乎是感觉到脸上有东西,秦珂侧了侧脸,偏头避开他的骚扰,嘴里还嘟哝了两声。 沈文瀚失笑,很想俯下身亲亲她,却又碍于桌上的面再不吃就要糊了,只得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柔声道:“起来吃饭了,别饿着肚子睡觉。” 秦珂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看到近处的一张俊脸,下意识地就伸臂勾住了他的脖子,软软地叫了声:“老公。” 仿佛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心扉,就连他撑在扶手上的手臂都僵硬了,沈文瀚双唇翕动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乖,面煮好了。” 秦珂清醒过来,心底暗叹,就冲着沈文瀚这一天比一天好的态度,为了不打击他的积极性,就算是端给她一碗毒药,她也得含泪吞了啊。秦珂打起精神,乖乖地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挑了一小撮面条。 艰难地咽了下去,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是绝对算不上正常的口味。抬头就看到沈文瀚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神,黝黑的双眸中隐藏着难得一见的期待。 秦珂忽然有了些微的感动,之前这个男人,从来就没为任何人下过厨。她原先以为他是不屑,没想到是他根本就不会做。 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过就是随便撒了撒娇,沈文瀚却愿意将自己的缺点暴露在她面前,而且还愿意为了她改变自己,尝试着去做饭。 秦珂低头,再吃了一口面,好像也没有那么地难以接受了。 见她不说话,沈文瀚眉头微微皱了皱。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东西有多么的上不得台面,要不是没得选择的话,就连他自己也不想多碰一下。 “不喜欢就别勉强了,收拾一下出去吃。”他放下筷子正待站起来,就被秦珂轻轻拉住了。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我很高兴,”她的嘴角轻扬,双眼明亮极了,里面仿佛有一千颗星星,完全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拉着他温热的大手,秦珂的话语是发自内心地诚恳,“我很高兴,不是因为这碗面的味道,而是你愿意为我做这些不擅长的事。” 跟明明就有一手好厨艺,却不愿意下厨的她比起来,沈文瀚对于另一半的用心,比她的纯净多了。她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呢? 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过程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相信,只要沈文瀚愿意跟她一起努力,秦珂就能打败白月光,他们就一定会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沈文瀚的指尖动了动,覆在手背上的温暖感觉让人舍不得放开。 “既然你不肯走,那就把它全部解决干净,别吃到一半又说后悔的话。”他抿着唇,一本正经地抽回手,语声却是说不出的柔软。 秦珂斜眼看他,这男人,明明就很想笑,嘴角都快翘起了,还要硬生生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不别扭会死啊? 看了面前的大碗一眼,她还是果断地站起来,转身往厨房走:“我记得李妈前几天才买了一瓶老干妈的,我找找,放在哪里了呢?” 没有她在场,沈文瀚唇边终于露出了笑意。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面条,猛地顿了顿,然后放下,老老实实地等着她将新调料拿过来。 最后两人还是凑在一堆,闹闹哄哄地将水煮面改造成了杂酱面。 总算还是能够吃得下去了,饭后,秦珂心情很好地包揽了打扫厨房的工作。 沈文瀚就在旁边的水槽内洗碗,做饭不行,洗个把东西他还是很在行的。洗洁精洗一遍,清水洗一遍,再用干净的帕子将水渍擦拭掉,简直就是完美。 将碗筷分门别类地放进消毒柜,沈文瀚转头望着秦珂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的背影,忽然悠悠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说来听听。”气氛很好,秦珂愉快地随口就接了句。 “我记得半年前,有个女人说过,她不是不会做饭,而是只为自己喜欢的人做……” 沈文瀚眯了眯眼,看着对面那个就像被摁了暂停键的女人,接着道,“要不然,我待会儿就出去买点猪肉回来,晚上你来试试,怎么样?” 任务十一(七) 秦珂望天,半年前的话还记得那么清楚,男人啊,你的心眼怎么能这么小呢…… 直到最后,沈文瀚还是没能吃上一顿秦珂亲手做的饭菜,因为他们在去买菜的路上,碰上了久未见面的温晓菱。要是只有她一个人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个斯斯文文的大男人。两人一路姿态亲密,言笑晏晏,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沈文瀚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撞见熟人的温晓菱也很尴尬,缩回挽着的手,老老实实地走到他的面前叫了声:“二哥哥。” 沈文瀚眉头微蹙,碍于还有外人在场,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今天不用上课吗?” “今天是周末,不用去学校,所以就跟朋友出来逛逛。”说到“朋友”的时候,温晓菱迟疑了一下,总觉得有种心虚的感觉。 虽然自己是清清白白地跟别人交朋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沈文瀚,她还是会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规规矩矩地跟他上报自己的近况。毕竟从小到大,十多年的感情,不是说忘就能忘了的。 沈文瀚瞥了一眼不卑不亢地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意有所指道:“既然不用去上课,那就早点回家,好好陪陪温婶,你妈年纪大了,有人能经常在身边照顾着总是好的。” 温晓菱脸红了红,低头绞着手指也不敢反驳。 “这位是晓菱的男朋友吧?看上去真是一表人才。”没有理会沈文瀚的低气压,秦珂直接就将话题引到了那人身上,要是她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宋司祁了。 果然,刚刚还被人刻意冷落的男人不卑不亢地对他们点了点头,有礼地微笑道:“你们好,我是宋司祁。” 沈文瀚侧脸瞪了秦珂一眼,颇有些嫌她多事的意味。可惜秦珂哪里是他区区一个眼神就能吓退的女人,她毫不在意地回了他一个笑容,笑吟吟地径自跟两人寒暄。 晚餐是四人一起吃的,除了相谈甚欢的秦珂和宋司祁,其余两人几乎都没有说过什么话。坐在全程都黑着脸的沈文瀚对面,温晓菱连头都不敢抬,像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一样,一直闷着脑袋吃饭。 待到吃完饭回到秦家,沈文瀚终于忍不住了,换了鞋就径自上楼,理都没理跟在后面的秦珂。 实在不知道他是在发哪门子的疯,又不能将沈文瀚扔在一边不管,她只好沏了壶清茶,放在盘子里端上去。 刚刚敲了一下门,就发现房门其实是虚掩着的。秦珂好笑地推开,只见沈文瀚正背靠在床头看书,地上两只拖鞋,被踢得一边一个。啧啧,这得有多大的火气啊。 她掩上房门,将茶具放到靠窗的桌上,然后走到沈文瀚床前。坐在床边上,轻轻推了推他的腿:“这是怎么了,谁又让你不高兴了?”肯定是生气了,气自己的白月光有的新的男人。男人就是这样,即使有了妻子也不会忘记心里的白月光。 沈文瀚抬眼睨了她一下,没出声,垂目继续看着手上的书页。 “不说就算了。”秦珂眨了眨眼,干脆脱掉拖鞋也爬上床,蹭到沈文瀚旁边,拉开他的手臂就靠了过去。 她舒舒服服地调整了一个姿势,将他的手搭到自己肩上,揽住他精瘦的腰身感叹了一声,合上眼道:“还是家里好啊,累死了,让我好好睡一会儿。” 被她当做了人形抱枕的沈文瀚僵着手,暗自磨牙。本来见到温晓菱不好好读书,小小年纪就不顾独自一人在家的母亲,跑去学人谈恋爱,心情已经很不好了。自己的老婆还要在里面掺一脚,一副跟人一见如故的模样,熟稔地谈笑风生。他就不明白了,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值得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帮他打圆场! 过了一会儿,枕在他肩上躺得安稳的秦珂忽然开口:“文瀚。” “有话就说。”沈文瀚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该翻页了。”秦珂忍着笑,轻声提醒。从进来到现在,他手中的书动都没有动一下,还举在那里装什么认真呢。 沈文瀚耳根一红,恼羞成怒地抬手就将她推开:“要你多事!” 被他推得翻了个滚的秦珂也不生气,趴在另一头笑了个够,这才偏头看向把书扔到一旁的男人,调侃道,“原来是怪我多事了啊,怎么,温家妹妹交了男朋友,你不高兴了?” “她交不交男朋友关我什么事!”沈文瀚怒,不是穷苦人家不会明白那些钱有多么的来之不易,那都是温婶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从地里刨出来的,都是血汗钱啊。 “我只是替温婶担心,这么多年辛苦帮她攒下的学费一不小心就要打了水漂。”好好的事都被她歪曲成什么了,这女人的脑子里,成天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说了,再不济那也是温晓菱的男朋友。”沈文瀚真是恨铁不成钢啊,那个王八蛋的眼神明明就一直在往秦珂身上瞟。 这女人平时看上去挺精明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犯傻呢,“那家伙一看就是个三心二意的混蛋,亏你还跟他聊得这么开心,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有这样的老婆,他怀疑自己以后还能不能一如既往地保持冷静。太让人担心了! 秦珂眨眨眼,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早说吃醋了不就好了嘛。 况且人家宋司祁可是在白月光的光晖照耀下浪子回头了的,这以后在生意上还会有不少的交集,事先打好交道总是没错的。不过,能让沈文瀚为她吃醋,也算是意外之喜吧,嘿嘿嘿。 想不到这根木头一旦开窍,都还没等她做什么,他就无师自通了。现在两人感情进展的速度,那简直是飞一般的快啊。 她喜滋滋地蹭回来,举起手指表忠心:“我发誓,以后再见到宋司祁,没有你的同意,我绝不搭理他,也不给他好脸色看。就算是他主动向我打招呼,我也就当看到了一坨便便,坚决保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中心思想,扫除一切有可能影响沈文瀚心情的牛鬼蛇神!” 沈文瀚连忙转脸,扬起的嘴角差点就被她给发现了。他绷着脸,假装将书收回抽屉,淡然回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以后看你表现再说要不要原谅你。” 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秦珂不死心地继续凑过去,扳过他的脸,仔仔细细近距离观察了一番沈文瀚的表情。他也不躲了,好整以暇地坐定了,大大方方让她研究。 好半晌,秦珂才懊恼地放弃,这男人伪装得越来越好了,就连她的火眼金睛都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沈文瀚表情严肃,神色冷峻,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完全就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软迹象。 秦珂转了转眼珠,展臂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嘴上猛地亲了一口,笑盈盈道:“那现在呢,有没有原谅我?” 沈文瀚的眼神倏忽转暗,按着秦珂的后脑勺就深深亲了下去。 所以,当沈文瀚亲到一半,快步跳下床冲进浴室的时候,脸爆红的秦珂,满是浆糊的脑子里全是他扔下的那句话—— “明天中午我们吃红烧肉,你做!再敢找借口你就死定了。” 原来这才是让他生闷气的重点啊,她完全就不记得了……秦珂捂脸,这次亏大了,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刚刚推开总经理办公室大门,就听到秦家大小姐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儿在老板椅上晃悠,漂亮的女助理嘴角一抽,反手掩上门,正色道:“总经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秦珂微笑着,抽出手边的一个文件夹,扔到宽大的办公桌上,扬了扬下巴,“看看,该怎么处理你明白的。” 女助理温蒂拿起文件,翻开就看到第一页的几行大字:瀚文集团日用品因使用受污染原料,拟对消费者即将造成的损害预测报告。 该公司法人代表:沈文瀚。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温蒂十分怀疑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夫妻。要不然怎么别的夫妻都是共同进退,一到他们身上,就变成了互相攻击,打得不可开交了? 最近这两年里,秦家财团在总经理秦珂的领导下,对她入赘的丈夫所建立起来的公司,进行了好几次攻击,每一次都是闹得轰轰烈烈,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对于女儿的“胡闹”,身为总裁的秦父完全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止是毫不干涉,还直接带着秦母出去环游世界了。美其名曰补渡蜜月。 目前全城的商界人士甚至都开了赌局,想要看看,沈文瀚到底能在他那绝情的老婆手底下撑多久。 每一个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但是每一回,当所有人都以为沈文瀚这次肯定挺不过去了的时候,他却又奇迹般地站了起来,甚至是实力更甚从前。 “这次就来点更刺激的吧,安排一个靠得住的记者拍点实际的东西,能真正起作用的。”秦珂托着下巴,眼神晶晶亮地望着跟了她不短时间的得力助手。 “不行!”温蒂嘴角抽搐,咬牙拒绝,要是再像上次派去的人一样,被打得送进医院躺了几个月,那她以后就再也没有手下敢为她做事了。人家都是本本分分的良好市民,没必要以身犯险。 “经过上次的事件,瀚文集团的保安又增加了一倍,我们不能再这样干了。” 温蒂直勾勾地盯着秦珂,好像她要是再这么一意孤行下去的话,她就会立马拨通秦父的手机,狠狠地告上一状似的。 秦珂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弯起嘴角的样子仿似一个插着翅膀的可爱天使:“没关系,我们这次可以不用自己人,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出价,你找人。”——如果她不开口的话。 温蒂虚脱地迈出大门,要是早知道秦小姐是这样一个惹是生非的女人,当初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会同意去辅佐秦珂。现在天天找事情,秦珂只需要发号施令,她却要费尽心思。 现在已经晚了,温蒂几乎能够想象到,再一次被激怒的沈先生火冒三丈地杀上门的情景。那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啊…… —— 三天以后,当秦珂忙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里,刚打开灯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沈文瀚。屋子里安静极了。 秦珂一凛,蹑手蹑脚地就想往楼上躲,刚摸到楼梯扶手,就听到一声阴冷的呵斥:“秦珂,你给我过来!” 她一顿,叹息了一声,垂头丧气地打起精神走到沙发旁,正待坐下,沈文瀚就发话了,“对面去,别动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秦珂撇嘴,不就是怕他的定力不够嘛,坐远点就坐远点,有什么了不起!她从善如流地坐到对面,准备开始迎接自家男人的狂轰滥炸。 沈文瀚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收起积累了整晚的怒气,“你到底想干什么?跟我说说,要怎么样,你才会停止这种无聊的行为。”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两人已经达到了共识,除了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他们这些年跟真正的夫妻并没有任何区别。沈文瀚自问,他从来就没有做出一丝一毫对不起秦珂,对不起秦家的事。 但是有一天,她却突然开始针对他的公司下手。有好几次,他一手创立的事业,差点就这么毁于一旦。他不懂,真的不懂。回到家她照样还是从前那个喜欢黏着他的妻子,但是对于公事却一次比一次下手狠心。 不管他说过多少次,她仍然是我行我素。 望着对面一声不吭的秦珂,沈文瀚忽然有些心累,他垂下双眸,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复杂的情绪,“这一次,你希望我怎么处理你派过来的人,切掉两根手指,还是让他永远也回不了家。” 秦珂心神一震,连忙道:“你答应过我,不做违法的事。” 就是因为知道沈文瀚不会对自己的人下死手,她才会让温蒂派人。她知道沈文瀚网罗了很多战友,也知道他跟某道上的人有勾结,但是她一直相信,沈文瀚不会走上那条不归路。 有些事情,只要沾了手,就不是他想洗白就能洗白的,她站起身,按捺着心情,平静地望着他,“有什么火就冲着我来,别把其他人拉下水。” 沈文瀚怒极反笑,冲着她来?不能打,不能骂,让他怎么冲着她去?他蓦地站起身来,“很好,在你的心目中,就连一个不认识的下属都比我重要。”他紧抿嘴唇,定定看着秦珂。 沈文瀚很想告诉自己,不要在乎她的挑衅,可是脑海里却又总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回想起两年半前,她在沈家村说出的那番话。 那时候的秦珂也是这般毫不退让地站在他的面前,沈文瀚眼中渐渐弥漫出掩饰不住的失望。他退让了,可惜他的退让并没有得到同样的真心以待。 “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被我抓到,我不会再手下留情。”沈文瀚毅然转头,他的房间在三楼,还是那个简洁的卧室,但是他不会再一直住在哪里了。 望着他头也不回地走掉,秦珂口中苦涩,不是她想这么针锋相对,可是如果她不给沈文瀚找些麻烦,给他危机感,催他快速壮大,他亲手创立的企业就要被宋氏企业打垮了。 她不知道沈文瀚为什么要一直咬着宋司祁不放,难道还是为了夺回他的白月光? 秦珂只知道她没得选择,只能在每一次宋家进行反扑的时候帮他暗地挡下。这些都是她不能告诉沈文瀚的。 秦珂没有办法跟他说,自己是为了他,不想让他的努力打水漂,也不想让他黑化,对白月光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他是一个太过敏锐的男人,很容易就能察觉她话语中的破绽。用无数的谎话去圆前一个谎,不是秦珂希望出现的事情,所以她只能沉默。 秦珂颓然坐回沙发上,沈文瀚的成长太快,不愧是小说里的男人,也许过不了几年,她就再也没有力量去压制这个男人了。 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惊人天赋,而那些高瞻远瞩的眼光,不是才学习了没多久的秦珂能比得过的,除非她现在就将他彻底打得没有翻身的余地。可是,她怎么可能那么去做。 他虽然傲娇又别扭,但其实是个很好的男人啊。 —— “把上星期订制好的礼服送到文瀚的公司,”秦珂揉了揉眉心,精致的淡妆掩去了她脸上的疲惫,“还有请柬,一起带过去。” 温蒂接过红底金线的请帖,担忧地看着秦珂,沈文瀚搬出秦家的事已经不是秘密。 脱离秦家的沈文瀚第一时间就做出了不少的大动作,似乎是在向世人证明,无论是来自别人的攻击,还是秦家的反击,他都毫无畏惧! “瀚文集团现在已经在市面上收购了不少散户的股份,如果我们再这么坐视不管下去,公司很有可能会迎来新的董事局成员……”温蒂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她相信秦珂比谁都清楚这个后果。 带着怒火的沈文瀚会对秦家的产业造成什么样的冲击,他会不会为了报复,不惜将两代人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她不敢想象。 “随他去吧,不过是闹闹脾气而已,”只不过是现在的脾气比以前大了点,秦珂微微弯了弯嘴角,她让他伤心了,接受他的惩罚也是应该的,幸好,她还受得起,“他如果想进就让他进,只要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进来的,相信那些老古板也不会说些什么。” “总经理……”温蒂欲言又止,对一个人再好,别人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领情。 所有人都认为,秦珂不想让一个入赘的男人掌管秦家大权,才会将他赶出去,让他在外自己打拼。如今这个男人羽翼已丰,长达两年的打压没有将他彻底击垮,反而给了沈文瀚可趁之机,能够入主董事会。此事一但成为定局,会受到质疑的只有秦珂一个人。 其他人不会指责沈文瀚,只会笑话秦家的大小姐有眼无珠,生生将一个前途无量的可造之材逼反。 只有身为贴身助理的温蒂知道,每当将沈文瀚被打压到谷底的时候,秦珂是怎么费尽心机,将明明属于秦氏的订单暗地转给瀚文集团。也只有她才能看到,每当沈文瀚的公司起死回生的时候,秦珂的眼中会绽放出怎样美丽的光芒,嘴边会露出怎样的微笑。 如果没有经过那么多的磨练,没有秦珂的保驾护航,沈文瀚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两年里就迅速崛起,成为炙手可热的商界新星? 温蒂心中很是不忿,凭什么他就能够理所当然地享受胜利的成果,而她的老板却要背负起所有的骂名,还要微笑着去应酬那些蒙在鼓中的蠢货? 温蒂昂头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捏着请帖,背脊挺直得像一个骄傲的斗士,“这两年我们私下带给瀚文公司的好处,我全部都保留了证据,只要将这些东西摆到沈先生的面前,相信他一定会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愚蠢。” 她顿了顿,瞥了秦珂一眼,“到时候,他肯定会后悔现在的行为,上赶着求您让他搬回去。”有情人就该终成眷属,搞得这么争锋相对的,也太不和谐了。 秦珂失笑,轻轻摇了摇头:“我会让他知道这些事,但不是现在。”沈文瀚的自尊心有多强,她可比温蒂清楚多了。 要是在这个时刻告诉他实情,沈文瀚确实会在愧疚之下向她认错,可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一个男人在自己最自豪的领域被妻子玩弄于鼓掌之中,无论她的出发点是怎样,都会对他的自信造成莫大的打击。 他是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雄鹰,此刻需要的是一往无前的勇气,而不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所以这次,秦珂会输,而且要输得漂漂亮亮,毫无破绽。 任务十一(八) “区区一点流言蜚语,我还没有放在眼里,我和沈文瀚之间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晚上的宴会你跟我一起去,把自己打扮得精神一点,别给我丢人就行了。”秦珂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出去。 温蒂无语地撇了撇嘴转身离开,需要打扮精神一点的可不是自己,也不看看她脸色苍白得就连妆容都掩盖不住了,应该是这些日子里劳神得太过了些,也是,又要发展自己家的企业,又要费劲心力为沈文瀚设置困难。 直到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秦珂才缓慢起身,这两年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也许是精力耗费太甚,就像一直用996的工作方式工作了很久一样。她想过了这段时间,她也真的应该放自己一个长假了。跟自己喜欢的人斗智斗勇,真不是人干的事啊。她闭了闭眼,待到那阵眩晕完全过去,才收拾好东西径自回家。 晚上的宴会很重要,宋家的现任家长也会出席,如果能够跟他达成协议,沈文瀚未来的道路将会是一片坦途。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等到沈文瀚在秦氏财团站稳脚跟,她就该功成身退,重新去挽回这个名不副实的婚姻了。希望看在她一片苦心的份上,到时候沈文瀚的火气不会太大。 当司机小张将秦珂送到会场,转头准备叫她的时候,她正靠在椅背上睡得很沉。忠心耿耿的司机看了下时间,决定过十分钟再叫醒她。 不远处开过来一辆低调的奥迪,下车的正是西装笔挺的沈文瀚,他随意地将钥匙抛给停车的侍者,一眼就看到了停靠在一边的熟悉的车辆。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猛然停住,半晌,还是转头直接进了大厅。 秦珂醒过来的时候车内没有一个人,透过暗色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小张和已经抵达的温蒂一起站在外面的背影。她理了理没有丝毫散乱的头发,拿出镜子给自己补了个妆,迈出车门,抱歉地对盛装的女士道:“你今天真漂亮,希望我没有让你等太久。” 温蒂对天翻了个跟她的外表毫不相衬的白眼,目不斜视地跟她并肩而行:“我建议你还是休息几天,要不然就去做个全身检查,照这样下去,要是真把自己累垮了,我可不好向总裁交待。” 秦珂笑而不语,几年的相处早让她摸清楚了这个得力助手的脾性,她也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过,有空的话去检查一下也好。 “过两天,你安排一下,我去做个全身检查。”留下这句话,秦珂率先踏进灯火辉煌的大厅,径自向着站在窗边的宋家家主走去,面上的笑容显得十分的明艳。 宋司祁的父亲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谈话就是省事,没过多久,他们就敲定了和平共处的战略意向。宋父从路过的侍者盘中端过了两杯红酒,将其中一只玻璃杯交到秦珂的手中,满意地微笑道:“沈先生有你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气。” 对于他的暗示,秦珂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浅浅笑着饮了一口杯中的美酒:“能在前辈的手段之下还能做出有效的反击,有这样的丈夫,我为他感到自豪。”想要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他还不够格。要不是因为他的儿子是温晓菱以后的爱人宋司祁,秦珂才懒得搭理这个一肚子坏水的老头。 城府颇深的老头也不以为意,只要能够让宋家稳步发展下去,不用腹背受敌,他此行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秦沈两家能彻底翻脸是最好,要是不能的话,他也不强求。 秦珂放下杯子,刚好看到沈文瀚正侧脸跟身旁一位年轻的女士谈论着什么。一身银灰色的西装穿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出他的丰神俊朗。不愧是她花了大价钱,专门为他定制的。 秦珂扬眉,唇角露出柔和的笑意,转身向宋父道了声,“失陪。”就向着他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一半,秦珂就被挽着温晓菱的宋司祁拦下了,他文质彬彬的脸上,十分诚恳:“秦小姐,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有当面对你说出一声‘谢谢’。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明晚能邀请你吃顿便饭,晓菱也会到场,希望你能接受我们的诚意。” 秦珂扫了他一眼,侧身越过两人:“没空。” “秦姐!”温晓菱拉住她的手,泪盈盈地望着她,“司祁是真心想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帮忙,文瀚哥……” 秦珂拂开她的手,打断了温晓菱的话,她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诋毁沈文瀚,特别是这两个人:“我说过了我没空。既然你还听不懂我的话,那我就直接明说了。帮到宋家,只不过是无心为之,我不需要你们的道谢,也不想再看到你们出现在我的面前。要不是你们动不动就跑出来碍事,沈文瀚也不会揪着宋家不放。用用脑子好不好?该避的嫌疑还是要避的。” 不管这事是谁的错,秦珂坚信,问题也绝对不会出在沈文瀚身上,最好面前的这两个人就相亲相爱地有多远滚多远,沈文瀚也千万不要为了白月光温晓菱而黑化,这样她就能提前完成自己的任务了。 三人站在人群中央,旁人看过去,完全感觉不到秦珂流露出的冷意,只能看到他们相谈甚欢的假象,就连一直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那边的沈文瀚也给骗了。 他火冒三丈地一口饮尽杯中的余酒,转身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大厅,也不在乎旁边那个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刚把话说了一半的女士有多难堪。 待到秦珂摆脱掉温晓菱和宋司祁,回头望过去的时候,场中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秦珂嘴角一阵抽搐,这种跟在沈文瀚屁股后面追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秦氏财团的总部,沈文瀚神色冷峻,端坐在一群年过半百的董事会成员中间显得特别的打眼。宽大的会议室内几乎座无虚席,除了总经理的位子。 今天是沈文瀚堂堂正正地进入秦氏财团董事局的大好日子,不管那些老家伙愿不愿意接受,他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这一刻,沈文瀚很想知道,当秦珂踏进这间房,第一眼看到他时,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直到预定的会议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原本早就该坐在次位上的秦珂,都没有出现。 偌大的房间里面开始有低语的嘈杂声响起,几个老资格的成员不耐烦地指使着秘书去总经理办公室催促那个不懂事的世家女。只有沈文瀚静静地坐在原位没有动。只要秦珂还有一点点的大局观,就不会这么任性地将一群重要的老臣子扔在这里,一句话都不交待。 可是沈文瀚这次猜错了,秦珂还真的敢就这么将全公司的董事晾在了这里,只派了温蒂代她主持会议。待到秦珂的私人助理宣读了这项决定以后,全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新晋的成员。 没有人会怀疑,这是秦家小姐针对沈文瀚作出的下马威。 “吱——”一声刺耳的木椅蹭地的声音,沈文瀚蓦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他长相彪悍的秘书连忙收拾起东西,赶紧跟上,临出门时还怜悯地回头望了目瞪口呆的老家伙们一眼。老板发怒了,后果很严重。 面色铁青的沈文瀚忘了还追在身后的秘书,在他还没来及摸到车门之前,就猛踩油门,一路向着秦家大宅狂飙而去。 秦珂就这么讨厌他碰秦家的产业吗?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憋屈和愤怒,握着方向盘的十指发白。指针已经指到了尽头,沈文瀚仍然觉得不够快。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被他甩到身后,无数的喇叭声和咒骂从后方传来,他仍目视前方,听而不闻。 秦宅除了几个佣人,就只有李妈在家。对于沈文瀚的突然回来,忠心的老管家表现出了乐见其成的欣喜,直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搭一句话,她这才发现不对劲,连忙给自家小姐拨电话。电话铃声响起了一次又一次,但是秦珂都没有接。 沈文瀚坐在她的房间里,从下午等到深夜,再从深夜等到凌晨……秦珂都没有回家。电话不接,邮件不回,公司、秦家、酒店……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全部都找不到秦珂的身影。除了交待温蒂将公司的业务由新任董事沈文瀚全权代理以外,这个女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突然就消失了。 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恐慌,到最后的不知所措,沈文瀚就像是经历了炼狱般的三天。 瀚文公司所有的探子都放出去了,黑白两道全部打了招呼,只要一打听到她的下落,沈文瀚以信誉担保,愿意为此付出高额的赏金。 道上的人都说,沈文瀚疯了,秦家人本来就对他不好,要是换做其他女婿,早巴不得秦家一家都死绝了,独占秦氏,怎么可能还这么愚蠢地不计代价到处找人。 沈文瀚是疯了。白天疯狂地工作,晚上疯狂地开着车,沿着整个城市一段路一段路地游走,困极了就睡在车上。早上直接回到公司,在私人休息室内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再继续重复头天的行程。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有多么的可笑,但是他不敢停下来。只要一停,沈文瀚仿佛就能看到秦珂明媚的笑颜在渐渐消失。 她从来就是一个考虑周到的女人,从结婚至今,秦珂就没有一次像如今这样,什么都不管毫无交待地一走了之。就连他搬出秦家那么久,她仍然会每日风雨不改地在睡觉前给他打个电话。虽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沈文瀚很后悔,原来秦珂在他的心底,已经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但他却笨得将她越推越远…… 城中一片兵荒马乱,对于这一切,远在千里之外的秦珂一无所知。 —— 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清澈见底的海水推拥着一波波洁白的浪花,拍打在细如盐粒的沙滩上,声声浪潮犹如一曲亘古不变的摇篮曲。 秦珂就这么躺在海边的沙滩椅上沉沉睡着,巨大的遮阳伞为她挡去了眩目的阳光,散落的发丝随着清凉的海风轻轻飘荡。一本书从她的手边掉到沙滩上,斜斜倒在柔软的沙粒中。 端着一杯饮料的护理人员走近,将手中的盘子安置到一旁的木制小圆茶几上,捡起掉落的书籍拍了拍,这才轻声地唤她:“秦小姐,该回去了,四点以后的海风太凉,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秦珂缓缓睁开眼,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她居然都忘了,自己现在不是在熟悉的家中。这里没有让人心力交瘁的勾心斗角,也没有讨厌的温晓菱和宋司祁,没有秦父秦母,也没有……沈文瀚。 她过着曾经最喜欢的生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没有网络,没有电话,与世隔绝。可惜,却没有一个深爱的男人在身边,世事果然总是不尽如人意的。 四点以后的海风太凉?秦珂微微勾了勾唇角,她还没有这么的虚弱。她轻轻动了动手指,低声道:“让我在这里再多呆一会儿吧,我喜欢这个地方。” “最多只能再待半小时,”尽职的护理人员看了看表,顺从地点头离开,“待些我会来接你。” 秦珂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不远处看似温顺的海面,在它广阔的外表下,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涌动的暗潮。 嘴上不饶人的温蒂,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抗得住沈文瀚施加的压力,那个男人应该都快要气死了吧。摊上这么个媳妇,秦珂都有些替他难过。 她眨了眨眼,隐去眼中的水雾。她很想沈文瀚,很想很想,但是此刻,秦珂只能躲在这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就这么药石无罔地一天天衰竭下去。真狗血,她的教导才初见成效,自己就得了治不好的病。 也许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爱的男人,也同样地深爱着她,即使是她做出了那么多伤人的事情。真好啊,秦珂微微眯着眼睛,浅笑着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 —— 秦珂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生,刚刚进入任务。 秦珂飘荡在梦中,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年轻的灵魂,就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她是怎样开始接近目标人物,怎样慢慢熟悉彼此,打动他的内心。看着他们相知相恋,看着他们一起携手走过漫长的岁月…… 看着过去的自己,伏在爱人的尸身上恸哭流泪,一声一声,荒凉入骨。 秦珂微微有些心酸。 她能忆起那个男人的容貌,忆起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情,甚至是每一句对话,可是却没有了当时那种刻骨铭心的爱痛交加。 她仿佛还能看到,第一次完成任务回到现实的自己,崩溃地对着空荡荡的空间嘶声呐喊,乞求能够消除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最后,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 秦珂从长长的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伏在她手边睡得昏沉的沈文瀚。 海边午后的阳光灼热,他就这么紧挨着她的躺椅坐在滚烫的沙滩上,笔挺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扔在一旁。耷拉在她腰侧的脑袋头发有些长,乱蓬蓬的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好好打理过,他的浓眉紧蹙,睡得并不安稳。 秦珂轻轻抬起手,小心地摸了摸他青黑的胡茬。刚刚碰到,沈文瀚就醒了。 他缓缓抬头望向秦珂,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秦珂微微笑了起来,微凉的掌心贴上他的脸,柔柔地道:“你来了。” 你来了。不是问句,就像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当我想你的时候,你来了,没有离开没有放弃,就在我身边,这样真好。 沈文瀚喉头哽了哽,张嘴声音有些嘶哑:“如果你不喜欢我碰秦氏,明天我就把股份转到你名下。” 他不争了,什么都不争了,如果这一切都要用秦珂来换,他宁愿放手。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 “不要再突然跑掉……”他抿紧嘴唇,死死盯着秦珂,眼中布满红色的血丝。 要是这样的妥协,她都置之不理的话,沈文瀚发誓,他一定会狠狠地报复她,报复所有人! 没有任何留言,任何征兆,秦珂忽然就这么失踪了。就在他以为已经握在手中的时候,她却毫不留恋地撒手离开。那种痛得不能呼吸的感觉,沈文瀚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假如痛的人注定要是他的话,他一定会将所有人全部都拖下水,让他们也将他受过的苦统统体会一遍! 有太多的为什么,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用这种狠厉的虚张声势去哀求,就连自己都会觉得这样的姿态太过可悲。 “你能凭藉自己的实力进入董事局,我很高兴,那是你应得的。”秦珂轻抚着他憔悴的面颊,弯起嘴角,笑得一如往日的温暖。 停了停,话锋一转,她娇俏地对他眨了眨眼,“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这次的离家出走哦,你看,如果我不跑掉,你又怎么会忘了斗气,山长水远地跑来找我呢。” 沈文瀚一噎,恨恨地盯着她,咬紧了后槽牙:“……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放在她身侧的手开始发抖,沈文瀚只觉得一阵阵头晕。他怎么也没想到秦珂居然会把“任性”这项美德发扬光大到这个地步。 他以为这个女人看上了宋司祁,他以为她恨他打压宋家,才会出手对付他,他甚至以为再不尽快找到她道歉,自己就会接到一纸离婚协议书。多可笑,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理由。 沈文瀚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该先松一口气,还是该先发火。 “啊,”秦珂轻轻笑着,伸出双手将他的头发揉得更乱,“你该去理发了,现在这样看起来都不帅了。” 沈文瀚偏头,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冷笑着回道:“我不靠脸蛋吃饭,你要是喜欢可以去找更帅的男人。” 秦珂巧笑倩兮地坐起身,展臂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角亲了一口:“可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别的男人都看不上眼呢,这可怎么办。” 沈文瀚捏了捏拳头,渐渐僵硬地松开,动了动,停顿在空中良久,最后还是慢慢放到她的背上,低声微不可闻地说:“那就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不要关注宋司祁,不要对着其他男人微笑,不要再……离开。 他不想吵架了,也不想再继续冷战,如果这样就能跟她永远在一起,他认输。 “好,”秦珂收紧双臂,下颌抵靠在他结实的肩膀,目光投向远处的浪涛,唇边柔和的弧度有些苦涩,“我会留在你的身边,陪着你……哪里都不去了。” 碧海蓝天之下,两人默默相拥,美好得就像一幅画。 过了很久,秦珂缓缓开口:“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沈文瀚放开她,正待起身,忽然耳根红了一下,坐回原地半晌,才板着脸,淡淡道:“腿麻了。” 秦珂失笑,离开座位自然地蹲下身去帮他揉捏大腿:“现在呢,好点没有?” 低头看着她专注的侧面,散落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在两边轻晃,沈文瀚心中沁过一丝暖意,唇角微微上扬,然后抿了抿嘴:“不怎么样。” 秦珂一顿,斜睨了他一眼,啼笑皆非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坐在暖烘烘的沙滩上,价值不菲的裤子上沾满了灰尘和沙子,沈文瀚却只是望着眼前的女人,黝黑的眼睛里,所有的戾气都化作了似水柔情。 这样就够了。沈文瀚抬手,轻轻将她的发丝理到耳后。 秦珂偏头,柔顺地在他掌心蹭了蹭,浅浅笑道:“回去我给你做饭,做你爱吃的。” 任务十一(九) 这样的气氛太过美好,沈文瀚几乎都不忍心拒绝了,可是两年前的那顿饭,味道重得几乎让人永生难忘。 秦珂的厨艺啊,就像传说中的美食那样虚无缥缈,只能在心里默默想象,不能真的被尝到嘴里。 秦珂暗笑,不用看他,她都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是绝对不会告诉他,其实自己很会做菜,就是故意做的很难吃罢了。她也不说破,只是起身拉着他的手,让他能顺着自己的力道站起来。 当年要不是他老追着闹别扭,她也不会将所有的调味品都改成了三倍的分量。从那以后,沈文瀚就再也没逼过她下厨了。 可是现在,秦珂只想陪着他,宠着他,纵容他所有的坏脾气。让沈文瀚明白,不管她的生命还剩多少,他的妻子深深爱着的,只有他一个人。 —— “不许动。”秦珂抵着沈文瀚,手中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剃须刀。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可是他从来就不肯让她享受一下这种类似于古代画眉的乐趣。 对着秦珂兴致勃勃的表情,沈文瀚浓密的眉头都快打结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脑袋不往后仰:“其实你可以试试电动剃须刀,那个比较安全。” “闭嘴,”秦珂毫不客气地将剃须膏抹到他的下巴上,勾起唇角坏坏地笑,“你不觉得,这个时候的男人是最有趣的吗。” 沈文瀚嘴角抽了抽,他最讨厌别人拿着刀在自己面前比划,要是其他人敢这么做,早被自己打伤了。但是他可不敢动眼前的小女人,否则的话,估计他一拳下去,自己大概也差不多可以换个老婆了。 沈文瀚紧紧靠在盥洗室冰冷的墙面上,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要刮就赶快,别磨磨唧唧的。” 瞧着全身都快僵硬了的沈文瀚,秦珂差点大笑出声,她也不逗他了,趴在他身上细致地开始从侧面剃起。 小小的盥洗室很安静,只有两人缓缓的呼吸声,还有刀刮胡茬细微的沙沙声。没有视线的干扰,沈文瀚的其他感觉反而更加地清晰。 脸上的动作无比轻柔,就像是生怕她会一不小心伤了他一样。温热的水汽从下方扑打在他的下颌,痒痒的,沈文瀚几乎都能想象到,她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落刀的样子。 他坚毅的唇部线条越来越柔和,贴在前方的身体柔软极了,让他想要紧紧拥抱秦珂。 沈文瀚忍不住抬手,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秦珂一顿,微嗔道:“别乱动啊,这么一张英俊的脸,要是破相就可惜了。” 沈文瀚轻笑,胸腔微微震动,声音有些低沉,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魅力:“除了这张脸,难道就没有其他你想要的东西?” “有啊,”秦珂任他圈着自己,柔软的腰肢向后弯了弯,举手勾起他的下巴,开始刮下半部分的胡须,“我还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像你一样的英俊又聪明,还要像你一样的孝顺顾家。” 秦珂弯起嘴角柔柔地笑着,望着沈文瀚轻轻抖动的长长睫毛,眼底却有着绵长深刻的忧伤,“他会继承你的事业,成为你的骄傲,陪着你到老。”代替她,爱他敬他一辈子。 抚在她腰间的手指动了动,沈文瀚缓缓睁开眼,眼前是秦珂明媚温柔的笑容,他的嘴唇微动,少顷,缓缓道了声:“好。” 就算那个孩子会姓秦,就算沈家也许还会因此大闹一场,他也愿意妥协。 不同于之前的拒绝,现在他同意了。因为他爱秦珂,沈文瀚从来就没有这么清楚地明白过。他爱这个女人,她是他认定的妻子,以后也会成为他的孩子的母亲,她的生命将会与他紧密地连在一起。 沈文瀚甚至开始期待,不知道结合了他跟秦珂的血脉,那个未来的小生命会是什么样子。 他低下头,吻了秦珂。 他们两人的孩子,应该会是这个世上最可爱,最幸福的宝贝。 明晃晃的剃须刀掉落地面,跌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弹起了“叮”地一声轻响,两个人却都顾不得了。 秦珂卷曲柔亮的发丝全部散开了,沈文瀚低沉的嗓音带着最后的一点克制:“你不后悔?” 秦珂浅浅一笑,泛着水色的双眸明亮通透:“沈文瀚,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沈文瀚一怔,半天才从薄唇中幽幽吐出两个字:“……没有。” 她说过喜欢,说过想念,叫过他老公,也叫过他亲爱的,但是,却从来没有说过她爱他。 在她维护宋司祁的时候,在公司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曾经怀疑,那些所有打动人心的过往,也许不过只是她一时兴起的玩笑而已。 “我爱你,很爱很爱,”秦珂的笑容灿烂,她抬手轻轻拂过他的眉眼,他笔挺的鼻梁和刚毅的唇角,就像是要将他的面容刻进心中,“所以,我怎么可能会后悔呢,我爱你啊,沈文瀚,只有你,没有别人。你一定要记住,永远都不要忘掉。” 沈文瀚心中悸动,那一波又一波的温暖仿佛拉扯着悬挂的心房,让它飘飘荡荡地平稳降落到地面。 他的眼中有些湿润,双唇开合半晌,最后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小珂。” 她了然地扬起了唇角,紧紧抱住了他。这样就好,什么话都不用说。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 海风轻拂过象牙白的窗帘,薄纱轻轻摇晃随风飞起又落下。 斜阳如火,铺洒进满含暖意的卧室内,映照在秦珂的眼角,染红了静静滑落的一滴泪光。 及至夜色已深,沈文瀚才被饥饿唤醒。他微微偏头,累极了的秦珂正安静地蜷缩在他的臂弯中,浓密卷翘的睫毛乖巧地阖着,恬静得像个天使。 他抬起另一只手,带着薄茧的拇指恋恋不舍地在她柔嫩的颊边轻轻摩挲。良久,沈文瀚倾身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了一个温柔至极的轻吻,这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掀开一角薄被起身穿衣离开。 没过多久,当沈文瀚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秦珂仍然在沉睡中。他轻手轻脚地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坐到床边捏了捏她的鼻尖,轻笑着唤她:“小懒猪,起床吃点东西再睡。” 洁白的被子虚虚掩盖着她圆润的肩膀,秦珂静静地合着双眼,犹如陷入梦境的睡美人。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晚餐哦,只有你有这个荣幸享受到我的服务。”沈文瀚抿着嘴角逗她。 夫妻两个,总要有一人能在没有佣人的情况下,保证他们不被饿死,秦珂不行,那只有他自己来了。为了这顿饭,他可是暗地里练了很久,才能做得稍微像点样子。 沈文瀚摸了摸剃的干净的下颌,这么温柔的语调果然还是不适合他啊,他眉毛一挑,伸手拍了拍隆起的被子,“你要是再赖床,我就全部都吃光,一点都不给你留。” 室内静寂无声。 宽大床铺中央的秦珂没有一丝的回应,就连她那长长的睫毛都没有抖动一下,沉静安详得宛如一具精美的雕像。 “……小珂?”沈文瀚面上的笑容渐散,心中掠过一道不祥的慌乱预感。 “小珂,”沈文瀚俯身,一把抱起昏睡中的妻子,轻轻摇晃,“秦珂,醒醒!” 心脏就像被人狠狠攥紧,沈文瀚慌乱地低声唤着她,他甚至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嗓音在微微地发颤。就当他正想托起她的上身时,软软地靠在沈文瀚怀里的秦珂忽然轻轻地开始笑了起来。 “笨蛋,被我吓到了吧,”秦珂仰脸,一双翦水秋瞳笑意盈盈,望着那个僵硬了的男人调侃道,“我逗你玩呢,你都没发现。” 沈文瀚心里一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收紧双臂,死死地把她禁锢在自己怀中。 他真的被吓到了,沈文瀚将脸埋进了她的肩窝,就连想要惩罚她这种恶作剧的念头,都忘得一干二净。 殊不知此刻的秦珂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差一点就被他发现了,幸好,自己醒来得还算及时。 “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我会担心的。”沈文瀚闷闷的声音从她肩窝上传来。 “……对不起。”秦珂慢慢抬手,轻抚在他的发间,紧贴着的胸膛几乎都能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除了这三个字,她无法再给出更多的承诺。 能够清醒地面对他的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少,沈文瀚迟早都会知道的,他是那么地敏锐聪明,她只能希望,让他离这个残酷的事实更远一些。 还有很多事,她都没有为他做过,她根本就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妻子。 “我饿了,”秦珂回抱着他,浅浅地笑着,“某人亲手为我烹制的大餐,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两个吃饱呢?” 沈文瀚叹了口气,轻轻咬了下她的手指泄愤,松开她坐直身,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都凉了,我拿出去热一下。” 微笑着目送他离开后,秦珂终于放松下来,拍了拍自己快要笑僵的脸,让面上的红晕看起来更自然一些,这才下床更衣洗漱。 放下手中的餐盘,沈文瀚立在橱柜前,垂眸注视了微凉的饭菜半晌,默默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去查一下从我搬出秦家到进入董事会的这段时间里,秦珂做了些什么,每一件事都查详细点,”沈文瀚停了停,然后又再加了一句,“特别是有关身体健康方面。” 挂断电话,沈文瀚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打开微波炉,开始加热。 秦珂肯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没关系,既然她不肯说,他也可以自己去查。 盥洗室内,秦珂仔细地给自己上了个淡妆,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破绽,这才满意地走了出来。 “这些都是你做的?”她跑到桌前闻了闻,由衷地赞叹,“太厉害了,色香俱全,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沈文瀚轻轻笑了笑,递给她一双筷子:“都是被你给逼出来的,要是不好吃,你也不准嫌弃。” 目光划过她精致的妆容,他垂眸,什么也没提,只是专心地给她碗里添饭。 下属的回复很快,第二天清晨,一份详细的报告就发到了沈文瀚的邮箱里。 秦珂还在睡觉,沈文瀚独自坐在客厅没有去准备早餐。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泛着冷光,上面是清清楚楚的几行黑色字体。 秦珂跟李妈一起去做了一次全身检查,几天之后就开始收缩秦氏的业务,让了几笔大单给宋氏集团和瀚文公司。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文瀚的指尖无意识地轻点桌面。他想,作为秦珂的丈夫,他有权利知道体检结果是什么。 自从第一次在沈家村成功用素颜撩拨了他以后,她在家里的时候就再也有没化过妆。沈文瀚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看着秦珂的睡脸。 她瘦了,肤色也不像从前那般红润,沈文瀚摩挲着她细致光滑的面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憔悴,他居然都一无所觉。 手边浓密的睫毛动了动,秦珂缓缓睁开眼,就看到沈文瀚复杂的眼神,她眨了眨眼,声音慵懒:“怎么了?” 沈文瀚的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柔声道:“公司的事情太多了,我得回城去处理一下。” 秦珂愣了愣,她不想跟他分开,仅剩的时间不多了,她希望每时每刻都能陪伴在他的身边。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什么时候走?” “待会儿就走。”沈文瀚轻柔地拂开她额前的碎发,看着她黯然垂下双眸往被子里缩了缩,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奶狗。 “我会尽快回来的,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赶上你明天的早餐。”他终是舍不得让她难过,唯有许诺安慰道。 如果运气好的话,今天下午他就能查出事实的真相。他不会让眼前的事情超出控制范围,特别是这件事还跟秦珂有关。 —— 第二天早上,沈文瀚却失约了。 沈文瀚临时居住的公寓,装修风格跟秦宅的那个房间一模一样,同样是蓝白黑三色,同样是简约风格的装饰品,甚至就连花盆位置,都是照着秦珂当初布置的方位摆放的。 但是现在那些东西都已经不在原地了,所有的物品,能砸的都被沈文瀚砸了个稀巴烂。 他就那么攥着几张薄薄的纸页,瘫坐在一堆废墟中间。掌心被碎片划破的伤口流着血,顺着捏得发皱的纸张,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 什么叫不明原因的衰竭?什么叫未知病症?什么叫现有科技无法治疗?他从来就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查不出原因的病例!国内治不了可以去国外,他会为她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品,最先进的医疗器材! 秦珂一定会没事的,她还没有给他生个孩子,还没有陪他终老,怎么能就这么憋屈地死掉?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女人,这样的命运不是她应该承受的。 沈文瀚摇摇晃晃地爬起身,胡乱拾了一张餐巾纸将手上的伤口绑好,然后弯腰从一地残破碎砾中翻出自己的手机。 “把瀚文公司所有的不动产全部卖掉,能拆分出去的统统拆分,除了秦氏的股份,其他的都尽快换成现金打入我的私人账户。不要问为什么,你只管去执行就够了!” 沈文瀚挂断电话,深深吸了口气,直到面上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才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当秦珂的声音在遥远的另一端响起的那一霎那,沈文瀚的眼泪差一点夺眶而出。 “早上的飞机临时取消了,”听着她在电话那头软软糯糯地撒娇,沈文瀚咬紧了后槽牙,竭力控制自己的音调不要颤抖,“改到了中午,晚饭之前一定能赶到。” 爱情是什么,沈文瀚不知道。在遇到秦珂之前,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种情绪降临到他的身上。 直到现在,沈文瀚仍然不清楚,怎样才算是正确地去爱一个人。他只知道自己在秦珂的面前,总是很容易被激怒,也总是很轻易的就会被她寥寥的几句话哄开心。他的冷静和果断,只存在于面对秦珂以外的人。 他想要得到她,更甚于对金钱与权力的渴望。他是那么地深切渴望着这个女人完完全全地只属于自己,任何胆敢觊觎他的所有物的人,都将承受他的猛烈的攻击。 可是现在,秦珂再一次教会他一件事。如果他的爱人都可以忍住病痛的折磨,全心全意地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呈现给他,他又有什么理由做不到? “乖乖地等着我。”沈文瀚轻柔地说着,就像是在她的耳畔低语。 哪怕是心中在滴血,他也可以微笑着站在她的面前,如果那就是她盼望的。 —— 当沈文瀚风尘仆仆赶回海边的别墅时,推开房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橙黄温暖的灯光,秦珂系着一条卡通围裙正在忙忙碌碌地做饭。 “你回来啦,快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很快就可以开饭了!”秦珂踮起脚尖亲吻了一下他的唇角,接过沈文瀚手中的外套。 立在门口望着那个小女人像只穿花蝴蝶一般,高高兴兴地放好东西又转回厨房,沈文瀚没有动,只是目光复杂地追逐着她的身影。 没有得到回应的秦珂疑惑地回头,偏头对他笑了笑:“看我看傻了?” “嗯,”沈文瀚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柔和得就像世间最温柔的情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秦珂啼笑皆非地干脆把门关上,她怎么不知道,这个男人居然也会有这么甜言蜜语的一面,似乎她的教导还蛮成功的嘛。 低调奢华的雕花木门阻隔了他的视线,沈文瀚嘴边的笑容渐渐化作了一抹哀伤。 她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这样的日子,还能再过多久,也许只有上天才知道。 晚餐是前所未有的丰盛,各式各样的美食摆满了整张桌子,沈文瀚低头一口一口仔细地品尝着。入口是堪比大厨精心烹制的美味,可是他的口中却满是苦涩。 “怎么不说话,我做的不好吗?”秦珂亮晶晶的大眼睛期待地望着他,第一次真正展示自己的手艺,按理说沈文瀚应该很惊讶才对啊。再不济,他也该吐槽一下欠他的一顿饭拖了好些年才补上的不满啊。 “很好,我只是今天有些累了。”沈文瀚不敢抬眸,只要一想到,当初她骄傲地迎着自己的目光,巧笑倩兮地说着,她只为自己爱着的人做饭,他的眼泪就忍不住快要掉下来。 沈文瀚手腕微动,夹了一半的筷子就掉到了裤子上,他清了清喉咙,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我去换件衣服,你先吃着,我很快就好。” 秦珂困惑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低首夹了一筷子桌上的菜肴放进口中,味道很好啊。 关上房门,沈文瀚低垂着头背靠在门上,腿上那块濡湿的污渍是那么地明显,可他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去处理。 他想,他也许真的高估了自己,仅仅是共进一餐饭,就让他花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防御溃不成军。再这样下去,他实在没有信心能在秦珂的面前,微笑着将这场戏演完。 沈文瀚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深深吸气。他不能哭,如果连他都失去了力量,他的小珂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当沈文瀚洗了把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到餐厅时,秦珂已经支着脑袋在桌边打起了瞌睡。 见她一副明明就很想睡觉,却还硬撑着不肯入睡的样子,沈文瀚只觉一阵心酸。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秦珂,她很轻,轻得就像快要消失的一片羽毛。 “老公?”秦珂勉强睁眼。 沈文瀚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压下心底的酸涩,缓步走向卧室:“你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任务十一(十) 秦珂听了,安心地轻轻拉着他的前襟,面颊在沈文瀚胸膛上蹭了蹭:“等我醒了,给你看样东西。” “好。”沈文瀚低声应着,唯恐惊扰了她的美梦。 夜已深,房内只留了一盏小夜灯,秦珂躺在松软的床上睡得香甜。 饭菜早已冰凉,沈文瀚就这么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餐桌前,慢慢地将她精心准备的食物一点一点吃完,直到哽咽。 第二天早上,秦珂醒来的时候已是阳光普照,她习惯性地翻了个身,就见到沈文瀚支着头侧身躺在她的旁边,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秦珂微笑,抬手抚上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早上好。” 沈文瀚弯起唇角,侧脸吻了吻她的掌心:“早上好,我的公主。”秦珂被逗得直笑,轻轻推了他的胸口一把:“你不是很忙吗,怎么还不去工作?” 沈文瀚顺着她的力道倒在床上,作势难过的神情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幽幽道:“工作再忙,哪有你重要。” 秦珂失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人了,以前都是自己追在他的屁股后面跑,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这个别扭王居然也有今天。 她蹭过去,趴在他的胸前抿着嘴笑:“可惜,你想要像我一样清闲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了,床头柜里有一份给你的文件,拿出来看看。” 沈文瀚偏头看了眼她认真的表情,展臂拉开床边的抽屉,里面有一个蓝色的文件夹。 靠在他的臂弯里,秦珂看他拧着眉翻阅着内页,似乎并没有什么惊喜在里面,她有些忐忑地拉了拉他的手:“你不高兴吗?” 难道是因为定下的条例太苛刻?说到底,要是几年之后没有了她的话,以沈文瀚目前的发展速度而言,完全有能力吞并了秦家。他实在是没有必要,现在就急急忙忙地在自己的脖子上再套上一层枷锁。 沈文瀚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回道:“……高兴。”这是一份股权转让书,所有的手续都已经齐全,只要他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从今天起,秦氏集团的控制权就归他所有,一年之后如无意外,秦氏将正式划分到他的名下。唯一的条件就是以现有的生活水平为标准,终身赡养秦家两老。 沈文瀚摸了摸秦珂柔软的头发,抽出别在封面的签字笔,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高兴?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将秦氏的股份还给她的时候,在他把自己的公司都拆分变卖了试图救她的时候,却收到了这样的一份馈赠。沈文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微笑,才能违心地说出“高兴”这两个字。 哪怕这是他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这些身外物,此时此刻跟秦珂的生命比起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只要一想到,他心爱的女人,是怀着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在给自己的父母安排后路,沈文瀚就心痛得握不住这支签字笔。洁白纸张上的签名龙飞凤舞,几乎都看不出有一丝的颤抖。沈文瀚合起文件夹,转头对靠在怀中的秦珂轻柔地再一次强调:“我很高兴,真的。” 他应该高兴的,假如一定要在这份文件里,找出一个值得高兴的事的话,至少她还相信,他不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翻脸不认人。 接手了秦氏集团的沈文瀚又重新陷入了忙碌的工作中,但是尽管如此,他也只是每周抽出一天的时间回城处理必须当面接洽的业务,然后再搭上最末的一班飞机回到秦珂的身边。 秦珂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沈文瀚会每日在她睡着后处理完公务,再躺在她的身边,静静地抱着她等待秦珂醒来。 这样的日子秦珂很满意,她已经习惯了每天一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他微笑的俊脸。她会在他的怀里撒娇,直到他投降地哄她起床,有时候也会故意半遮半露的,去撩拨他本就不坚定的意志力。 再一次望着沈文瀚落荒而逃的身影,秦珂开始深深地检讨自己的魅力是不是因为体力不够而退步了。 躲进浴室的沈文瀚狼狈地看着盥洗镜里的自己,眼中蕴藏着幽深的火焰,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猛地打开水龙头,从头至下将全身浇了个湿透。 好不容易联系上的医生排期就要到了,为了不让秦珂察觉,沈文瀚很是花了不少的功夫,才勉强说服这个业界闻名的专家,装作普通的例行检查上门诊治。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所有的检查,都能够在秦珂的睡梦中进行。 就让她以为自己成功地瞒住了她的病情好了。那样当着他欢笑,背着他窃喜的小女人,他怎么舍得让她露出难过的神情,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不需要再加上这一件。只要秦珂能够好起来,孩子以后还会有,但是不能是现在,她的身体承受不了。 沈文瀚甩了甩自己湿透的黑发,穿上浴袍站到镜前,直到面上完全恢复了平静才迈出门去。 有人说,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会塞牙缝。沈文瀚此刻是深有体会了,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就在专门请来的医生即将上门的前两天,沈文瀚正坐在电脑前处理公务,秦珂忽然高兴地跑过来,挥舞着手中的测试笔一把抱着他。 “亲爱的,我们终于有宝宝了!”摆在面前的验孕笔上,两根红红的线条刺痛了他的眼睛。 沈文瀚懵了。看着秦珂兴高采烈地哼着小曲开始给秦父打电话,沈文瀚心底,只剩下虚脱的无力感。 —— “不论你的妻子患上的是什么病症,你都要明白,她现在完全没有能力去孕育一个新的生命。那个孩子不能要,除非你想让她提前离开人世!”德高望重的医生严厉的话语言仿佛还在耳边。 沈文瀚很清楚,相对于一个从未谋面的亲生骨肉,他只想要秦珂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他不在乎什么血脉,也不再执著于那一个区区的姓氏。 可是秦珂在乎。每当他想要开口,让她把那个小生命打掉的时候,一看到秦珂一脸兴奋地坐在沙发上,对着铺了满茶几的婴儿服饰挑挑拣拣,甚至还贴到脸上,去试试它到底有没有介绍所说的那么舒适。沈文瀚就没有办法说出一个“不”字。 她会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地教导他,什么样的材质最柔软,什么样的奶粉不能喝,什么样的教育对孩子的成长更有帮助,什么样的学校师资力量更强。 她也会趴在他的身上,轻声告诉他,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ta会长着一双像她一样明亮通透的大眼睛,还有像他一样高挺的鼻梁,像他一样地聪明,像她一样地善解人意。 她会说着说着,就微笑着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每当这个时候,沈文瀚就心如刀绞。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于他来说,都是煎熬。 沈文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打消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的念头,事情仿佛已经陷入了僵局。每多过一天,秦珂的生命就更危险几分,他的情绪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地焦躁。甚至就连秦珂都感觉到了他无法控制的不安。 一日夜里,当秦珂从梦中醒来,抬手只摸到身边冰凉的床铺,她怔愣了半晌才完全清醒过来,这是近几个月来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自从他们和好以后,不管多晚,沈文瀚都会在床边陪伴着她,就算是工作没有忙完,他也会带进房间处理,好让秦珂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她掀开被子,光着脚往外走去。宽敞的客厅中没有一丝光亮,沈文瀚站在窗边,手中的香烟明明灭灭,黯淡的月光打在他的侧面,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秦珂默默立在房间门口,看着他抽完一支,然后接着再点燃了一支。他知道了。 秦珂确信,否则沈文瀚不会背着她,躲在这里为难自己。有了这个前提,所有一切的疑问都能解释得通了。沈文瀚早就知道了,比她想象的还要早。 她微微牵了牵嘴角,却没有办法再勾起一个完美的微笑。这不是秦珂想要的结果,她本是希望用自己仅剩的时光,让他能够快快乐乐地享受一段幸福的家庭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反倒成了被他保护的那个人。情债难偿,她欠沈文瀚的,也许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秦珂静静地走过去,抬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瘦削的腰身。沈文瀚一愣,连忙掐熄手中的烟头,转身将她搂在怀里,摸了摸她单薄的睡裙,责备道:“怎么不多穿点,夜里凉,我陪你进去。” 秦珂抱着他,将脸埋进他沁凉的胸膛,倔强地不肯移动。 沈文瀚无奈地叹息,轻抚她的长发,片刻才低声解释,“我只是,只是工作上有些烦心事,你不用担心。” 他不这样说还好,一说秦珂反而更加难过,她何德何能,能够得到沈文瀚这般的维护。 “……对不起。”秦珂动了动嘴唇。抚摸着她发边的大掌微微顿了顿,沈文瀚是何等敏感的人,怎么会猜不到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哀伤地轻轻笑了笑,这样粉饰的太平太过虚假,谎言终于还是要被戳破了。他此刻真的希望秦珂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不要这么聪慧得让人心疼。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无能,不能保护你们母子。”沈文瀚收紧双臂,唇边只有苦涩的微笑,要他亲手夺走她的希望,他的伤心并不比秦珂的少半分。 “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带你去看医生,”沈文瀚艰难地说着,不管他愿不愿意,也没有选择的余地,“等你的病治好了,想要多少个孩子,都随你。” 秦珂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小珂,”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沈文瀚低沉的腔调里带上了一丝哀求,“答应我,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好不好?” 一串滚烫的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滑落,秦珂紧紧抱着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从很久以前开始,沈文瀚就知道,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秦珂一犟起来,到了最后,让步的那个人总会是他。可是这一次,他已经退无可退了。秦珂比孩子重要的多,不是吗? 陪着秦珂回到房间,看着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沈文瀚疲倦地坐在她的身侧。拇指拭过她的眼角,浓密的睫毛还有些湿润。真是个傻瓜啊,以为埋在他怀中无声地落泪,他就会不知道她曾经哭过似的。 沈文瀚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天一亮,他就会带秦珂去医院,但愿那个时候她还没有醒来,那样她就不会再像今天晚上一样偷偷哭泣了。如果她要恨他,那就恨吧,只要她还活着,怎么惩罚他都行。下定了决心的沈文瀚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医生说孩子会夺走秦珂身体上很多的营养,本来秦珂身体就很弱,根本承受不了孕育孩子的负担。 最后,孩子还是被取掉了。 —— 秦珂的眉眼打皱,就连做梦都在不安。他俯身将她露出来的手臂轻轻放回去,掖了掖被角,转身出门。沈文瀚摸出手机,若有所思地想,或许之前的那位专家能够帮上忙。 经过这件事,隔在中间的那层纱已完全被捅破,但是两人的关系,反而奇异地更加融洽了。至少,他们不用再在彼此面前隐瞒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对她的病情避而不谈。 虽然得到了很好的看顾,但是秦珂还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不管她每日勉强自己吃多少东西,吃到恶心,也阻止不了无形的手将她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掏空。沈文瀚不得不同意让人每天给她输液,来维持她的生命力。 每当她看到沈文瀚皱起的眉头时,温如是就会抬起自己布满针孔的手背,凑到他的面前,自豪地笑称之为“努力的勋章”。 然后他会亲吻她带着药味的手背,说等她好了以后,他要带她去吃大餐,还要带她去看最美的风景。秦珂总是会笑眯眯地听着,不停地点头。 五个月后,秦珂越发虚弱了。她秀美的长发早已剪短,原本圆润的双颊也凹陷了下去,秦珂很久都没有照过镜子了,镜中的陌生女人,丑得连她自己都觉得碍眼。 自从有一次她无心地自嘲,等她死后,沈文瀚可以改嫁去找一个更漂亮的老婆,来弥补这几个月的损失,而他却默默地抱着她掉眼泪开始,秦珂再也不敢随便开那种玩笑了。 每天下午,沈文瀚会抱着虚弱的她去沙滩上晒太阳,据说这样可以补钙。每当她在他低沉的读书声中睡过去,醒来之后,总是能看到沈文瀚忧伤的眼神。 有一天,秦珂突然昏倒了,被送入了手术室。沈文瀚在外面守着,幽深的眼睛泛着水光,定定地看着秦珂,眼底是浓重的痛苦和绝望。 幸运的是,秦珂到底醒了过来,并吃力地对沈文瀚露出了一个笑容。沈文瀚颤抖着紧紧抱住她,哭了出来。 —— 秦珂扔开手中的报纸,张嘴吃了一口喂到嘴边的营养粥,对着面前的男人甜甜地笑,“明明就是因为对你的爱,我才能醒过来的嘛。” “嗯,”沈文瀚轻笑着,温柔地擦掉她弄到嘴角的粥渍,“那是我的荣幸。” “那当然,我现在可是最厉害的人,”秦珂毫不客气地收下了他的恭维,得寸进尺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不要了,我想出去晒太阳。” 沈文瀚不为所动,再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唇边,柔声哄道:“再喝一点,吃完这碗我就抱你出去。”她需要多补补身体。 秦珂无奈地张嘴,他现在摆明就是吃定她了,知道她舍不得见他难过,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逼着她在家里坐了整整几个月。天天吃些这个补品,那个补汤的,沈文瀚的面子再大,秦珂也快要忍无可忍了。 她幽怨地望了他半晌,最后终于说了句:“要不然,下次你在粥里放点别的肉吧,我真的不想吃这么清汤寡水的粥了……” “好。”沈文瀚嘴角的弧度弯得愈加的迷人,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吃好喝好,他做什么都愿意。 喝完粥,秦珂被沈文瀚抱着安置到后院草坪上的躺椅内,虽然她的身体比起之前那会儿好了很多,但是跟一般人比起来,还是差得很远。尽管这样,秦珂已经很满足了,至少她还能晒晒太阳,感受大自然的美好。 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秦珂理了理盖在腿上的薄毯,勾着沈文瀚的小手指撒娇:“我们一起出去旅游,不带别人,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沈文瀚迟疑了一下,他不知道秦珂的身体是否适合远行。虽然调养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还是不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请了很多医学专家来检查,也仍然查不出造成她衰竭的原因所在。如果可以的话,沈文瀚甚至希望她能就这么一直待在家里,那里也不要去。 “老公~”秦珂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你就答应我吧,我保证听你的话,不乱跑,也不乱吃东西。” 上一次就是她背着沈文瀚,偷偷让人给做了一顿川菜,又麻又辣,结果满足了口腹之欲之后,当天晚上就又拉又吐,还发起了高烧,害的他匆匆推掉了一笔生意,连夜赶回家。从那次开始,沈文瀚就严格监督她的食谱,再也不准佣人私下给她准备零食。 “真的,你相信我。”秦珂举起三根手指,期盼地望着他,信誓旦旦地道。 “如果到时候,”沈文瀚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抚摸她终于长到及肩的秀发,斟酌着语气,“你的身体状况允许的话,我就带你出去走走。” 经过了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关,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就永远也没有办法说出“拒绝”这两个字。 —— 剩下的时间有多长?也就是跟着沈文瀚天南地北地走上一圈吧。其实严格说来,秦珂根本就不算是跟着他走,应该说是沈文瀚背着她走遍了全世界。 他们一起穿越了撒哈拉沙漠,一起走过了茫茫的草原,看过成群的正在吃草的牛羊,姿态优美的猎豹,庞大的象群,盘旋在天空中的苍鹰,还有热情的当地居民。他们经历了很多几天几夜也说不尽的奇闻异事,描述不完的壮丽美景,最重要的是,有他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她左右。 从一开始的专业护理人员跟随,到最后的大小事务,不管是制定行程,还是她每一件衣服的搭配,都是由沈文瀚一个人独立完成。对于跟秦珂有关的事情,他总是细心得苛刻。 秦珂很知足了,有沈文瀚这样一个肯放下工作,背着妻子到处走的丈夫,哪怕是他真的一无所有,两个人只能勉强度日,她也会由衷地感谢上苍,能让她在这个世界遇上他。 世间最浪漫的事,不是我爱你,而你刚好也爱我。是我们彼此相爱,同时也心甘情愿地背负起对方生命的重量。无论贫穷富贵,无论疾病衰老,我都会坚守在你的身边,不离不弃,直到生命的终结。 沈文瀚没有食言,答应过秦珂每一件事,他都做到了。不管是孝敬她的父母,还是停止攻击宋氏企业,又或是带她看遍世间最美的风景,甚至是比她要求的还要做得更多更好。 时间,不止是改变了秦珂,让她从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变成了病入膏肓的患者。也将沈文瀚从一个坏脾气的男人,变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他们都清楚,秦珂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是因为爱的力量,他们变得强大,至少,两人开始学会坦然接受这个事实,并且努力地去让剩下的时间更有意义。 任务十一(完) 死亡并不能让相爱的人分开,让人分离的只有善变的人心。 秦珂很欣慰,即便是这一刻,她马上死去,他们也创造了足够多的美好记忆。这几年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们都过得很充实,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当沈文瀚背着沉睡中的秦珂走出机场的时候,守候在外面的是他们的父母和朋友。 这里是秦珂生长的地方,他相信在最后的时刻,她一定会希望回到这里,他是那么地了解她,更甚于了解他自己。 此时的秦珂,每天清醒的时候最多不超过一个小时。 转眼就到了五月,是鸢尾花盛开的季节。沈文瀚还记得,那一年的夏日,秦珂粉黛不施,美艳不可方物,骄傲的站在他的面前痛骂他的场景。那时候的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有朝一日,他会爱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爱得胜过于所有的一切。 沈文瀚微笑着,背着他最珍贵的宝贝,一步一步向着山顶前进。 那一年,他会领着她在田间小道上绕路,他会冷眼旁观,看到她忍着疼痛的样子就暗自窃喜,今天他却舍不得让她下地走一步。 那一年,他故意带她去“湖泊”钓鱼,就是为了看她出糗,他还会发脾气把她一个人扔在水凼边,任她自生自灭,而今天,他却满心期待地背着她前往心中的圣地。 秦珂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那个早就该带她去的地方。 他一步一步前行着,就像是沿着他们相识的轨迹。经过了绕圈的田埂,在这里,他也曾将耍赖的秦珂背回家。 还有那个其实只是水库的湖泊,他们曾经在这里针锋相对,斗得不可开交。 沈文瀚轻轻勾起了嘴角,那时候那般可恨的秦珂,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她是那么的活力四射。如果她能永远拥有那样旺盛的精力就好了。 转过一座山坳,漫山遍野的蓝色花瓣纷纷扬扬映入眼帘。 沈文瀚选了一个视野最好的山坡,将外套脱了铺在草丛中,小心翼翼地搂着秦珂坐下。 “我们到了,小珂。”沈文瀚仔细地理顺她额前散落下来的碎发,温柔地低声道。 她软软地靠在他的怀中,阖上的长长睫毛没有当初的浓密卷翘,眼睑下方还有青黑的痕迹。长时间的睡眠不只是没有让她恢复精神,反而令她变得更加地虚弱。 “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晚我们睡在一起的时候,你老是靠过来缠着我。”这样的聊天方式,沈文瀚已经习惯了。 他也不在意没有人回应,只是抱着她,径自喃喃低语着,“我那个时候,就应该像现在一样抱着你了,我们真傻,错过了这么多的时间。” “小珂,我后悔了,如果能早一点爱上你,也许,我们就不会过得这样辛苦。” 沈文瀚的侧脸摩挲着她的发顶,“我们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互相试探,互相猜忌中呢,明明早就相爱了,却还不知道。” “我那个时候就不该带你去钓鱼,李妈说,你在山上被蚊子咬的包块过了很久才散。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擦药,但是当时我太傻,明明知道你想我道歉,可是我就是不开口,偏要故意气你。那几天,你应该很难过吧。”秦珂的手有些微凉,沈文瀚收紧双臂,将她抱紧。 “还有很多事,你以为我不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温蒂把你这些年干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多久了?有好几年了吧?”沈文瀚眷念不舍地轻抚着她的面颊,“这些年你一句辩解都没有说过,我是该无奈于你的倔强,还是该高兴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让你失望呢。” “我们走过的弯路太多了,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重头来过。”沈文瀚微笑着,望着脚下那片开得绚烂的鸢尾花,眼泪一滴一滴地顺着腮边落到她的脸上。 靠在他怀中的秦珂睫毛微动,缓缓睁开眼。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包围着她的,是熟悉的怀抱,她轻声开口:“文瀚?” 沈文瀚低头,悄悄拭去她脸上的水渍,柔声应道:“你醒了,这里才是沈家村最漂亮的地方,喜欢吗?” 秦珂微微偏头,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她弯起嘴角,浅浅地笑着:“我很喜欢。” “我当年就应该带你来的,这里有我见过最美丽的花海,”沈文瀚揽着她,指着不远处一片重重叠叠的花朵笑着说,“我小时候还在那里埋了几个我喜欢的玩具,以为以后它们会结出更多的玩具。” 秦珂抬手,指尖轻拂过他的手臂,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很美,我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美的地方了。” 只要沈文瀚不知道,她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这就够了,就像当年她的选择一样。身体迅速衰竭,连眼睛也看不清楚了,只有一片朦胧的光影。秦珂微微笑着,就像眼前真的就是一幅无与伦比的美景一般。 虽然她只能在想象里描画那片花儿的模样,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最美的景致就在她的身边。 没有什么能够比他的心意,更让她感动的了。 沈文瀚轻笑,他的小珂总是那么地容易满足,其实比这里更漂亮的风景有很多,只是这个地方在他的心目中更加的特别而已。 这里有着他年轻时期最美好的愿望,也是他一直想要带着妻子来看的地方。 秦珂微笑着靠在他的肩膀,缓缓阖上眼睛。山风微凉,岁月静好,鸢尾花开到荼蘼。 青草悠悠的小坡上,秦珂安静地就像是再一次睡着了一样,依偎在沈文瀚的怀中。 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秦珂的灵魂飘荡在山野间,纷飞的花瓣穿过她的身体悠悠荡荡地落到地上。她回头,看到山坡上那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还有沈文瀚眼中跌落的泪。 整个世界席卷着山谷中的色彩,仿似潮水褪去。她伸出指尖想要接住这滴泪水,却眼睁睁看着它滴入尘埃,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黑白。 血玉环(一)【非任务】 睁开眼睛时,秦珂感觉一切都莫名的熟悉。曲水流觞的石桥,水中半月似的倒影,飘坠的花瓣像苍白的小小指尖…… 一群衣着华贵的陌生女子走过石桥,亲热地拉起了她的手:“娘子总算来了,不枉我们等了许久!” 她打量着这群美人画成半圆的蛾翅眉、贴在酒窝处的云母面花、斜飞在眼下好似抓伤的紫红色血痕..... “都是宫中最时新的妆容呢……”她茫然的脑海中滑过这个想法,随即更迷惑了——“我为什么知道‘宫中''?这又是哪里?” 眼前凭空出现的舞台吸引了她的注意,暗金吴绫的帘幕徐徐开启,几个娇小女郎旋转而出,踏节起舞——可是手肘与脖颈的转动有些微的怪异。 宫妆美女轻笑道:“这是我们用木头人偶为您排演的一出小戏,讲的是本朝本代、此时此刻发生的真事。娘子您可要用心看......” 舞台中心有一位最美艳的人偶。她的舞衣是七彩羽毛结成的绚丽霓裳。台下观舞的她蓦然觉出眉间一阵刺痛,好像有件非想起不可的事。她想向身旁的美人求助,却发现她们的眼光变得幽深,而凑近的姿态也带着游鱼般的粘腻妖艳。 “娘子收了我们的礼,可曾给我们带礼物?”她们从舌尖发出嘶嘶声,手指无礼地抚上她的臂膀,挑起她的红罗衣袖...... “这是做什么?!”她又惊又怒地推开她们冰凉的手指,正要拂袖而去,舞台上的雅乐却突然变调,霓裳人偶被从天而降的白绫缠住脖颈,猛一下吊在了半空!她被这不祥的情节吓住了,而那些肌肤冰冷的美人猛扑向前扣住了她的手腕,伸缩着紫红长舌冷笑道:“为什么害怕?这不正是你故事的终结么——太真娘子的悲惨下场!” “我,我是……”她的头脑中好像搅动着风暴,但一个格外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对!她没有带来‘那个’!她不是太真娘子!这层皮是假的!”一个美人撕下了她的衣袖,而更多后来者愤怒地尖叫着“假的!假的!”拥上来胡乱抓扯,简直想要把她徒手撕成碎片。 “美人”的妆容正像水洗一般消退,她们的面颊变得尖锐,双眼向上吊起,现出了阴森的一线立瞳,美丽的裙裾下伸出一条条粗大如蟒蛇的长尾…… “不——”她拼尽全力发出一声大叫,一个冷战跌回了现实。 只是……她以为自己在尖叫挣扎,实际上那只是一瞬间的恍惚,面前的男子察觉到了她的神游,挨近了轻轻唤着:“阿珂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被唤为“阿珂”的她皱起了眉,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在刹那间混乱到无以复加,可也只是一刹那而已——像意识清醒后梦境会飞速消逝,那怪异庭院中的一切都褪色、风化,一丝丝淡出了她的回忆,只剩下尘烟般无法成形的残像。 站在梧桐树下细语的一对男女,男的高大英挺,锦衣铁甲,女的则身材纤瘦,皮肤是蜜一般的淡金色。她并不太美,却有点危险的异国风情,像斑斓的豹子或是柔软的蛇,深目削颊的脸上也没施脂粉,而是用朱砂点染出云朵与花。 她看着对面的青年眨了眨眼,找回了飘荡的神智:“我只是……走了一下神,真是怪了,这种时候还在做白日梦吗?” 披甲青年安慰地抚着她的肩:“阿珂你不要怕,我来找你也真是为了这个。兵荒马乱的,你在御前要事事小心,不要管别人,只要……只要保护好你自己!” 阿珂盯了他一眼,“噗嗤”地笑出了声:“好一个堂堂金吾卫,还来安慰我呢,瞧瞧你都语无伦次了!我不过是陪伴贵妃娘娘的一个小小舞姬罢了,要保护谁啊?又没人要我当侍卫!” 她的话也对,也不对——大唐天保年间的宫廷,可没人不知道“秦阿珂”的大名。她是个出身蛮族的混血女郎,却是宫中首屈一指的舞者,少有的能与贵妃合演“霓裳羽衣舞”的天才。除了妖艳的舞姿、伶俐的口齿,她还玩得一手和出身一样神秘的幻术戏法,贵妃与皇帝简直一日都离不开这朵解语花。黑夜传播的流言之中,她是贵妃的心腹,也是皇帝的禁脔,也只有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她真正的情郎才显出真容。 这里不是长生殿的清秋玉阶,也不是兴庆宫的花萼楼台,而是长安西郊的一个破败驿站。三日前,北方传来了天翻地覆的消息——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的叛军已经攻破潼关,直扑长安!大唐皇帝不得不携着爱妃仓皇出逃,把半壁江山和百姓都丢给了未知的命运。 听也没听过名字的“马嵬坡”如今却是天子銮驾的歇脚处——都怪安禄山这天杀的反贼!吃苦受罪的贵人们都在切齿咒骂,都是杨家人造的孽!是奸臣妖妇引来了大祸! 这就是身为金吾卫的独孤元颖所忧心的事,这年轻人似乎在斟酌着字句,生怕吓到了弱不禁风的恋人。 “……外面的事情乱的很……”他压低了声音,“你没看见杨国忠和那三国夫人的排场!这样的情形,他们还是和往常一样娇纵跋扈,把我们随驾的卫士当狗一样呼来喝去!若不是,若不是,我们早就……” 阿珂目光往下一瞥,按住了他无意中抚上腰刀的手:“你气糊涂了吗?他毕竟是宰相,是贵妃的哥哥!涉及到贵妃怎么办?” 元颖恨恨地咬着牙:“所以我才要你当心,免得糊里糊涂被连累……” 阿珂忽然踮起脚堵住了他的嘴唇,封住了恋人气头上的胡话。小小的气流从两人身畔上升,卷起了静静下落的梧桐叶。就在这弹指之间,她身上的一套月白秋罗裙从肩头转变成了褐中含青的朽叶色,织物的经纬闪着月光的淡银,而袖缘与裙裾就是由落叶连缀而成。她手指一动,从沙沙作响的衣袖中掏出一只红嘴银羽的小鸟,随意放在元颖的肩头,它也不客气地用尖嘴梳理着他的鬓角。 “别这么气呼呼的,世道不太平,我们不寻点开心,日子还怎么过?”阿珂轻捻小鸟的羽毛,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你要是总说这么没意思的事,我下次就不和你见面!” 元颖一时有种无处用力的感觉,只好苦笑道:“你要是总这么刁钻 ,我倒是不担心了……总之,你自己事事留意!我先去当值了……” 他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眼神带点阴郁急迫:“记住我的话——离杨家人远些!” 阿珂走进内室的时候,还在想着恋人那故作老成的神态,不禁微微一笑。这不太合时宜的笑容被桌前斜倚的贵妇看在眼里,却没有发作。她徐徐起身的动作宛若凌波照影,在这局促困窘的田地,她的美貌和气度也没有任何消减。 “阿珂你真是永远都不知愁苦啊……我正想和你说话,刚才跑去哪里了?” 阿珂笑嘻嘻地随口扯着谎:“有几个随驾的粗使宫女没见过我的戏法,央求我让她们开开眼界,所以我就露了一手给她们瞧瞧。” 贵妃摇头苦笑起来,阿珂则不以为意:“娘娘,现在犯愁也没有用啊,军国大事让他们男人去操心就好了,只要陛下身体安康,我们早晚有回长安的一天!” 贵妃往内室瞧瞧,做了个手势让阿珂轻声些:“陛下的精神还好,正在小睡呢……” “父皇才安歇吗?我来得不巧了……”另一个细细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来人长裙曳地,仪容尊贵,眉目间的神态却很是温雅动人。也难怪她可以直入御前。她是皇帝最为疼爱的小女儿——广宁公主。虽然早已出嫁,却总还像个小女孩一样在父皇膝下承欢。贵妃和她关系也很是亲密。 公主捧着一只青玉盘,盘中是几只甜瓜与秋梨。她细声细气地解释道:“也不知父皇与娘娘晚膳用得好不好,外面吃食衣服什么都缺,我让驸马弄了些生鲜果子,特地来进奉。好歹尝尝,也是我一点心意……” 说起外面的情形,几个女子都有点黯然。贵妃勉强笑笑,拉着广宁公主说起了家常话,阿珂则一刻也闲不住,顺手摘下裙边的银手刀削着瓜果分置在两位贵人面前。怕弄脏衣服,她高高挽起了梧桐叶子连成的袖口,广宁公主的眼神忽然被她上臂佩戴的首饰吸引过去——“这就是传说中的宝物?来自高丽的红玉环?” 她忽地掩住了唇,半羞半惊地望着贵妃:“我太忘形了,冒犯了贵妃娘娘的名讳!”贵妃并不在意,笑着抚了抚她的手背:“一家人何必这样严守规矩?”她招手叫过了阿珂:“让公主看一看这对臂环……” 套在她蜜色皮肤上的圆环不是寻常的手镯,而是一对颜色血红暗凝的玉环,玉又分为三段,每段两端都是黄金镶嵌的合页,可以随意打开合上。公主看着那精美绝伦的雕工笑道:“据说这是当年高宗皇帝远征高丽得到的奇宝,一条紫玉带赐给了岐王叔叔,玉臂环赐给了贵妃,最后归了阿珂。我只在你献舞的时候远远看过,还不曾仔细鉴赏过呢。” “竟然是这么大来头的宝贝吗?”阿珂笑道,“我可不懂这些,只觉得它红得可爱就向贵妃讨要了,贵妃对我真是太好了……”她手腕一转,一只雪梨已经被削成了重瓣莲花的模样,果皮竟一丝未断。她笑盈盈地将梨子递给广宁公主同时与贵妃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又说了谎,这红玉臂环的来历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它背后的小秘密,就只有她与贵妃清楚了…… 阿珂不知道自己出身何处。从记事起,她就在一个接一个的杂耍戏班、歌舞乐坊间讨生活。弹琵琶、胡旋舞、变戏法……她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学会了又飞快地厌烦——就像对待那些恋慕着她的男子。 “我就是这样善变的人啊,谁让你喜欢我来着?”她总是这样懒洋洋地拒绝他们,而她发现自己居然也会长情不变,是在进宫之后。 阿珂永远记得那场午宴,她跟随长安最顶尖的乐坊去宫中献舞。树荫下白罗夏衣的一群羽林子弟口气轻佻地指点着舞者。而其中最年少英朗的那个,没有附和同伴,而是紧盯着她的每一个旋转,目光炽热如火而又柔情似水。 “宫里也有这样的傻瓜……”她在心里窃笑着,没注意锦帐珠帘之后,也有一双凝望她的眼睛。 一曲舞罢,珠帘徐徐高卷,露出端坐其后的宫妆美人。她伸出缀满珠玉的手臂点向阿珂:“那个深肤色的女孩子,舞技真是出众。” “我知道。”阿珂仰着下巴一笑,不分尊卑的神态引得众人面面相觑。贵妃却展开了一个艳丽而和煦的笑容:“那就跟我来吧,我正缺一个合舞的同伴。” 是的,她说“同伴”,而不是低微的奴婢。阿珂玩世不恭的心在那一刻被温柔地攥紧了。而在此后成为同伴、知己,乃至无话不谈的密友的岁月中,贵妃偶尔还会露出那样春风中含着轻愁的笑容。 “从前也有个像你一样的女孩陪在我身边……” “她去哪儿了?”阿珂好奇地问,而贵妃的浅笑低语在日影中变得模糊:“她是没办法陪我到最后的……” 阿珂没有那些不知所以的愁绪,她相信歌舞逍遥的时光永无尽头,可宫闱的神仙生活却会突然变成噬人的巨浪。那是个慵懒的春日午后,她正和贵妃琢磨一支新舞曲的编排,忽然有宫监传旨,命贵妃即刻往含凉殿面圣。 轩阔的宫室中香雾低徊,戴着冠冕的皇帝坐在正面宝塌上,神色有些阴郁。而小鸟依人般侍坐在他身边的,正是那个往日占尽风光,今日气不能平的梅妃。贵妃一看到她便是面色一沉,但瞟一瞟皇帝的表情就压住了气,微笑着向前叩拜。起身时不咸不淡地向梅妃笑道:“许久没见姐姐陪侍殿下,今日怎么有空闲出宫赏春?” 血玉环(二) 贵妃的“姐姐”二字咬得重,梅妃却冷冷一笑,并不在乎话中的暗讽,白皙得缺乏血色的脸转向了皇帝:“这种事情臣妾不该说更不该管,可是臣妾看不下去陛下受人蒙蔽,问与不问,全在陛下了。” 贵妃并不明白她话中之意,却本能地觉出了危险。皇帝果然盯着她问道:“这两日在忙些什么?”话像在闲聊,口气却极为冷硬。她心慌起来,忙屈膝答道:“陛下交待要给梨园的新舞谱曲,臣妾的精神全在这上头,没留意过别的……” 皇帝向门外扬了扬脸,立刻有侍人低头向前,将手中捧着的一支玉笛奉上。皇帝拿在手里只瞟了一眼就随意丢在了贵妃面前:“是用这支笛子谱曲吗?” 玉笛在华丽的波斯地毯上滚了两滚,停在贵妃裙下。她从入宫以来从没受过这样的气,当下便又羞又怒地红了脸,强忍着弯腰捡起玉笛端详片刻,向皇帝答道:“是其中的一支……只是,不是陛下是何意?”她的心同时惊疑不定——就在答话的一会儿功夫,皇帝就派人去她宫中查抄东西了? 梅妃此时却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用几乎带些怜悯的眼神打量着她。而皇帝彻底沉下了脸,低喝道:“还问朕是何意?不知羞耻的贱人!就在朕的眼前和人暗通款曲?!” 贵妃终于哭出了声:“陛下为何要这样辱骂臣妾?臣妾实在不知道!” “这支笛子是宁王的东西!”皇帝怒吼出来,“上头还镌着他的小字'宁哥',是当年朕赐给他的旧物!如今怎么回到了你的手里?你不止和他私通,还在宫中交换信物?都当朕是死人?” 贵妃握着笛子的手变得冰凉,那支质地温凉的紫玉笛却仿佛火炭灼人——她手边有的是各国的奇珍异宝,紫玉笛不过是其中最平常的一种,她偶尔用它来试音定调,却从未多看过什么镌刻落款,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它变成了罪证……她知道此时绝不能显出理屈词穷,咬着牙直面皇帝的目光:“这笛子从何而来,臣妾一无所知!就算它是宁王殿下的东西,宁王也经常带着乐器进宫与皇上合奏,有一两件落在宫中也不奇怪,怎么见得就是臣妾与他私通呢?” 梅妃捻着衣带轻轻巧巧地开口:“就算没有确凿证据,是不好把这样的罪名安在贵妃头上。就算你说得对吧,是宁王不慎把乐器遗落在宫中,你却不知避嫌,不知谨慎,拿着宫外男子的笛子日日吹奏,这可是与贵妃的名位不太相称呢,你要外人怎么看待皇家亲眷?会传出多少不堪的流言?” 看着皇帝目光一冷,贵妃急得顾不得体面,怒视着梅妃道:“既然是我日日吹奏的乐器,梅妃娘娘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忙不迭地在陛下面前挑拨离间?就算有流言,也是从你那里传出来的!” 皇帝的手拍在桌案上,止住了两个女人的争吵,他面沉似水,正要发话,殿外却传来娇滴滴的一句话:“怎么会误会成这样?哎呀哎呀,看来不说是不行了……” 阿珂裹着件天青沙罗的襦裙,窄窄的袖子显得风流俊俏极了。她用那种懒洋洋的步态晃进了门,施了礼,起身笑道:“那笛子的确是宁王的,他也并不是无意遗落,而是有心交换信物……” 她没在意贵妃惊怒的目光,继续不紧不慢说下去:“不过啊,这信物是给我的。我天天都和贵妃黏在一起谱曲,就随手把笛子那么一放,谁想到会惹出这样的笑话?所以陛下,是我和宁王有私情——请您治罪吧。” “怎么,是你……”皇上皱起了眉,同时却像是松了一口气。阿珂撇撇嘴笑道:“其实陛下心里也有数啊,梨园部的歌妓舞女,谁在宫外没几个情人?宁王喜欢我,我就陪他排遣一下寂寞,虽然不合规矩,也不是砍头的罪啊!” “别听这贱婢狡辩!”梅妃猛地站起了身,“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我看你是想搅混了水替人顶罪!” “那就叫宁王进宫来对峙啊!”阿珂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让他说和他相好的是谁——不过天子兄弟,为一点风流罪过闹得这么难堪,皇家亲眷的体面又在哪里?” 梅妃猛地咬住了唇,阿珂挑衅地望着她:“要说和几位亲王殿下有点往来就是不清白,我倒听说,当年梅妃娘娘编创出惊鸿舞时,就是宁王吹笛,还被传为一时佳话呢——不是更有瓜田李下之嫌?” “陛下!您就这么听凭一个舞妓胡言乱语,对臣妾出言不逊?”梅妃回身拉住了皇帝的袖子气得婀娜的身子不停颤抖。皇帝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肩,神色里却已带了不耐烦:“阿珂!不许胡说!”他并不严厉地斥责了一声又转向梅妃,“你一向都是有气度的人,也不该为些捕风捉影的事如此浮躁,回宫休息去吧。” 半哄半逼地打发了梅妃,皇帝自然又与贵妃一番耳鬓厮磨,赔情认错,阿珂识趣地溜回了宫,入夜时贵妃才回来,一进门便急匆匆拉住了阿珂的手:“你和宁王的事……” “假的。”阿珂一笑,“他太老了,我可不喜欢!” 贵妃吓得脸都白了:“那你怎么敢让他进宫来对峙?” 阿珂笑得像只小狐狸:“宁王又不傻,反正一样是冤枉,是招认和贵妃私通罪过大,还是招认和一个小舞妓私通罪过大?横竖这笔糊涂账我是揽定了,绝不会让脏水泼到你身上!” 贵妃紧紧握着她的手半晌无言,忽然起身走向妆台,从最深处拿出一只玉匣当面打开——里面是一对红如石榴,暗红如血,金镶玉嵌的臂环。 她轻轻挽起阿珂的袖子,将玉环套上她的胳膊,再合上黄金合页。阿珂倒没有被宝物晃花了眼,只是有点惊讶于贵妃那郑重的神态。 “这是陛下赐我的红玉臂环,说是正暗合我的名字……”贵妃脸上浮起了薄薄的红晕,“据说这是大军从极寒之地获得的至宝。今天我把它送给你,不只是因为你替我解围,而是……感谢你对我的这一片心意,我今后也绝不会辜负你!” 阿珂揽住了她的肩,豪爽男子一般拍拍:“山盟海誓说给皇上听就行了,别人当你是贵妃娘娘,我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朋友间还要这么见外?” —— 那之后,梅妃彻底失了势,皇帝与贵妃的恩情一日更浓似一日,再也分拆不开。玉楼巢翡翠,金殿宿鸳鸯的极乐生活似乎可以日复一日持续到永远……直到来自渔阳的战鼓撕碎了一切。就在眼下,一个破败驿舍中喁喁私语的安宁也难以保全。 起初只是来自远方嗡嗡的杂音,很快就变成了围绕着后堂的喧哗。贵妃与公主都觉出了异样,太监和宫女也围到了门口,惶然向外打量着。阿珂正想出去看个究竟,就听到一个小宫女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只令得黑夜里人人都毛骨悚然。 那个女孩子瘫坐到了地上,嘴里喃喃着:“杀人了……杀人了……” 阿珂几步赶到门边一看,整个人也怔住了——松明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明晃晃映出卫士们的铁甲黑衣和手中的武器。站在最前方的高个子卫士手中拎着颗血污模糊的人头,还在一滴滴淌着鲜血——阿珂迟了一刻才发现,抓着人头一脸杀气的,正是她片刻前才见面的情人独孤元颖! 阿珂的心一沉,她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知道那是谁的人头。可是贵妃……她回头望了一眼贵妃惶恐又心急的样子,祸乱来的太快,只怕马上就要波及到她了,可谁又能伸出援手呢? 在后堂浅眠的皇帝终于被吵醒了,他披着黄袍走了出来,拧着眉问:“外头在吵什么?就连朕身边也不太平吗?” 一位身披重甲的中年将军越众而出,径直走入。阿珂认得他是元颖的上司,左龙武卫大将军陈玄礼。他恍如没看到一旁的贵妃,只对皇帝施礼:“不是有意惊扰陛下,确实是出了大事——这次安禄山造反,国本动摇,累及圣驾西行,祸首就是杨国忠这个奸相!金吾卫士激于义愤……已经把他就地正法了!” 贵妃捂着唇静了一静,忽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号哭,身边的广宁公主都扶不住她,她扑倒下去,抱着皇帝的膝头呜咽不能成声。而皇帝也在瞬间现出了惊慌的老态,半晌才说出一句:“如今他们想怎么样?” 陈玄礼恭谨地低着头:“擅杀命官罪不可赦,他们想向皇上请罪。” 皇帝眼光阴沉地打量着他,再望向堂外黑压压的人群,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恕他们无罪,即刻拔营启程,让他们离朕的车驾远点!” 陈玄礼口中说着谢恩,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皇帝察觉出了不对,怒喝了一声:“你们还想干什么?” 中年将军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奸相虽然伏诛,贵妃尚在御前。除恶不尽,军心不安!” 诡异的安静笼罩了驿舍,片刻后才爆发出了皇帝的怒吼:“她只是个后宫的妃嫔,她有什么错……” “今日情势就是这样!不杀贵妃六军不肯护驾!” 阿珂听不下去了,她溜出驿舍的侧门,从后方接近了金吾卫士的包围圈,一把扯住了元颖的胳膊。 “放下那脏东西!跟我来!”小小的女郎眼神里全是怒火,连元颖也看得心头一颤,不由得跟着她转到了驿舍的阴影之中。刚站稳就是一记耳光打了过来。 “你瞒得我好苦!”阿珂咬牙切齿地骂着,“什么叫我离杨家人远些,你们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杀人放火,逼死贵妃!” “那样的奸贼杀了又有什么可惜!”元颖倔强地偏着头,下颌绷得死紧,“他要不是仗着宫里的庇护,怎么能作恶这么多年?你敢说贵妃是无辜的?” 阿珂冷笑了一声:“所以你们男人就是这么想的?必须要拉一个红颜祸水出来泄愤?她是我的朋友!” 元颖焦躁地摇着头:“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这不是什么泄愤!现在的皇帝已经老迈昏庸靠不住了,必须把握这个机会让他心灰意冷交出权力,所以斩草要除根,杨家人一个也不能留!” 阿珂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交出权力?交给谁?” 元颖咬着唇不说话,似乎懊恼自己说漏了嘴。阿珂却瞬间明了:“是太子,你们想逼皇上传位给太子!” 元颖索性承认了:“没错,大将军也是太子的人!阿珂,我实话告诉你,成败在此一举,我的前程也在此一举。拥立储君是多大的功劳你知道吗?我马上就能把你接出宫来,从此永不分离……” 阿珂冷冷地打断了他:“你专心建功立业去吧,我这糊涂女人高攀不起!” 她扭头要走,却被元颖一把拉住。她没有挣扎,只是侧过脸问了一句:“你的主意不会改?” “不!不会!” 阿珂的手指间忽地闪出寒光,她解下腰带上的银手刀,割裂了一大片裙裾,任它如同失去生命的枯叶飘落于地。 “你有你要追的前程,我也有我想要保护的人。我从此和你恩断义绝,各走各的路吧!” 她再不回头,径直往孤灯摇曳恍如鬼火的驿舍走去,心底有一个计划正在默默成形。 —— “别再哭了,我们总要想出应付的办法!”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之别,挥挥手打发走了几个宫人。相拥而泣的几位贵人都怔住了,还是广宁公主抽噎着问道:“能有什么法子?他们就在外面围着……” 阿珂抬手把一缕散发拨回了耳边:“他们不是想要贵妃一死才能放心吗,那我去代替贵妃!” “什么?!”几个人同时爆发出了惊呼,阿珂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不是只会吹笛跳舞,好歹也是个唬得住人的幻术师,片刻的易容幻术还是能骗过人的。让他们都看到是陛下赐死贵妃,过了今晚这一关,下葬的时候再做点小手脚,我自然有法子脱身。贵妃就乔装成寻常宫女藏在陛下身边,等到了蜀中行宫,更是内外有别,没人能查考了。到那时候我再和你们会合——要是觉得这法子可行就马上动手,我们没时间了!” 贵妃与皇帝对视了一会儿,交织着哀凄与感激的眼神转向了阿珂。她几步上前拉住了阿珂的手,摇着头掉泪:“不能,不能让你为我冒这样的险……” 阿珂也心中酸楚,勉强笑道:“对常人来说是冒险,对我来说不过是换一张脸,闭一口气的事情罢了,他也常说我最刁钻厉害,吃不了亏……”她察觉自己在转述谁的话,那迟来的痛像蚂蚁啃咬一样袭上心头,难过地没法保持不在乎的笑容。 没有时间了!她咬着牙强行驱散痛苦,继续解释着计划的细节,广宁公主也止了泪,小心地提出,可以让她的驸马程昌裔在外策应,保证万无一失地救出阿珂。不只是贵妃,连皇帝也是老泪纵横:“我手里出过多少忠臣名相,如今时危运衰,只有两个弱女子肯为我尽心出力……” “可我还是害怕……”贵妃不住地交握着双手,白雪般的肌肤现出条条红痕来,众目睽睽之下,怎么能 瞒得过去?阿珂你真不会有危险吗?” “要是你再这么慌张,被他们看出破绽,我才真有危险!”阿珂板起了脸却终究硬不下心,她挨近了贵妃,几乎抵着她美丽的额头说话,“我们又不是第一次遇上危难,我让你失望过吗?” 门外嘈杂声再次大了起来,陈玄礼那不祥的身影又出现在阶下:“陛下,现在军心浮动,再拖下去怕事情生变,请陛下割恩正法!” 皇帝望了一眼伏地娇啼的贵妃,还有阿珂冰下烈火般的眼神,迅速下了决定:“传令六军,朕已下旨赐贵妃自尽,诸军不得鼓噪冒犯!” 阿珂闻言向广宁公主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扶起贵妃就往后堂走,陈玄礼见状面色一沉:“要往哪里 去?” 阿珂觉出贵妃的手一下变得冰凉,她猛回头瞪着陈玄礼喊了起来:“我们给贵妃梳妆整理一下!人都要被你们逼死了,连点最后的体面也不留吗?” 陈玄礼心下一凛,也怕逼人太甚反而生乱,忙退后半步向皇帝施礼请罪,出外向军士们遍宣皇帝的口渝。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只听见不含任何感情的“万岁圣明”像海浪般一波波传扬开去。 一重重帘幕被放下,被遮掩的烛光像一只只惊魂未定的眼睛。脆弱的屏障将刀兵之乱暂时隔开,也挡住了阿珂一生中最殚精竭虑的一场李代桃僵的骗术。 并没有起风,烛火忽然一阵阵摇摆明灭,帷幄无声而疯狂地变幻着颜色,从雨过天青到艳如榴火,活像无数道疯癫颤抖的彩虹……当一切恢复平静,内室中依然是两个外貌迥异的女子,一个褐肤青衣,一个雪肤花容。一个婀娜妩媚,一个艳丽雍容。只有极细心的人,才能看出她们的眼神与姿态与往常有了微妙的差别。——然而此时谁也无心赞叹以假乱真术可通神,披着”秦阿珂”外皮的贵妃忽然拉着皇帝的手转入小阁,他们在絮絮低语着什么,隐隐有压抑的低泣声透过重帘。目睹一切的广宁公主茫然地望向“贵妃”,却是向着那皮囊中的阿珂说话:“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恩恩爱爱的天子夫妇,竟只能依靠幻术戏法来保全?” 阿珂披下了高髻上的金钗步摇,像戴罪妃嫔一样打散了一头黑发,“戏法只是戏法,维持不了太久。”她苦笑了一下,“我从来不信神佛,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向哪路神仙祈求,让我们都闯过今晚这一关……” 贵妃转出小阁时,手里端着金杯玉盘,盈盈望向阿珂:“我已没什么东西可以谢你,只有敬你这杯御酒,但愿我们都能平安……” “我们没时间了……”阿珂正要推却,却眼看着贵妃滴下泪来:“阿珂,不要推辞吧……万一,万一我还是逃不出,这就是我最后能送你的礼物了.....” 阿珂在心中叹了口气,接过那只金杯一饮而尽,再次对镜望望有无露出破绽,向贵妃点了点头:“早晚也是伸头一刀,躲不过的,我们这就出去.....” 她没说完的话忽然变成了含糊的嘟囔,身子也如抽了脊骨一般瘫软下去。黑发与白裙瞬间在地上铺成一朵凄艳的花。她一动也不能动,连呻吟也不能出口。和滞重的四肢相比,她的头脑却可怕地清醒,她惊骇地看着贵妃徐徐走近,带着无法形容的表情俯下身来,用阿珂的嗓音,阿珂的容貌絮絮诉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做,可是没有办法!我和陛下本来就打算用宫女来冒名领死,可是那太容易被人看破。你肯主动承担救我危难当然是好,可是下葬、假死、掘坟……要牵扯多少人,泄密的风险太大了啊……” 她伸手轻轻拭去了阿珂眼角落下的一滴泪:“还有最危险的事——你的情人是个金吾卫士对不对?你能连他也瞒住吗?他不肯罢休怎么办?他追查到底怎么办?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真的替我去死,让这幻术没有解开的一天。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她挽起阿珂的衣袖,从她臂上摘下了那对红玉臂环,她的声音就快哭出来了,可脸上还带着不甚协调的人偶般的笑:“这对臂环,宫里太多人见到‘秦阿珂''戴过,所以不能留在‘贵妃’身上……对不起,对不起,可我知道你是一片真心为我,只要我能平安,你就没有遗憾对不对……阿珂,对不起……” 血玉环(完) 贵妃还在说着什么,可阿珂听不清楚了,那淡褐皮肤的脸正变得越来越远,她仿佛坠进了一口深井,井口的一切景致都急剧缩成了遥远高处的一点,只留给她永不见底的黑暗与寒冷。 那寒意如同冰针刺骨,冻得她思绪无法运转。但她能感觉到,身下的千寻深渊中有什么巨物在蠕动,一波波搅起漆黑的暗流。并非人类的语言在嘶吼,把声音直接送进她的脑海—— “凡人偷走了我们的宝物!多少沉在冰海里的生灵鲜血才凝成这红玉!这是我们辛苦狩猎而来的宝物!”更尖厉的声音号叫着:“去追赶他们!从世间一切水路,从无孔不入的梦境去追赶他们!无论经过多少年多少代,也要拿回我们的宝物!” 当黑暗终于像水波摇荡着散开,再次清晰的视野中却不是马嵬驿的后堂,而是繁花似锦的上林春色——镜面似的平湖掩映着水光山色,云影中高高矗立着二十丈高的五彩楼船,那船舷和高高的船头上,都绘着鲜艳而狰狞的龙纹。 她像缕幽魂滑过了水面,移近了龙舟,无声注视着舱楼上华美如神仙的男女。锦衣小帽的皇帝、丰腴美艳的贵妃、意态冷冷的梅妃……还有更多如花巧笑的宫嫔婢女,争相卖弄着美貌和才艺。这样的场景阿珂并不陌生,只是眼前这一幕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而细观贵妃的容貌还带着点青涩,似乎是……阿珂还未曾进宫时的往事。 贵妃正挽起衣袖,露出一段玉藕似的臂膀,把金光明灭的一个物件高高抛起,直飞出舷窗,轻响一声坠入了湖水。她身边忽地闪过一个娇小的人影,竟是追着那空中飞逝的金光跃出舷窗,一头扎进了碧沉沉她的深水,只溅起一朵微渺的水花。 船中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连梅妃都倏然变色,用团扇掩住了唇。独有贵妃脸上水波不兴。片刻之后,龙舟下的水面翻起一个小小的浪花,一张湿淋淋的女孩子的脸探出水面,向着船上高高举起手中的物件——“贵妃娘娘!金钗找到啦!” 那女孩子生着典型的南方土著的容貌,皮肤黑里透红,头发像干枯的茅草。她手中高擎的是一支精美的双股凤头金钗,在阳光水光之间一闪一闪耀人眼目。船中人不由得哄然喝彩,贵妃也面露得意之色,眼神斜飞向了梅妃:“我说摩诃这孩子从小跟着我,有这个入水取物的本领,梅妃娘娘只是不信,如今总算知道我不是吹嘘了。” 梅妃微微冷笑道:“黄金是闪耀之物,在水中自然看得真切,取上来又有何难?她若真有异能,就试试这个!”她从纤指上摘下一只颜色凝碧,气质素雅的玉指环,却不屑亲手去扔,顺手递给了身边的一个宫娥,那宫娥会意,使尽了力气往远处一丢——那指环本来微小,这下连在何处入水也没人看清了。 那名为“摩诃”的少女望了望贵妃的脸色,回身便扎进了碧水,向更深更远处潜去。过了半晌,忽地从水波中露出了头,欣喜地摇晃着手中的玉指环。又引来轰雷似的一阵彩声。有内侍驾着小舟靠近,把她拉上了船,金玉两样宝物也送回了二妃手中。梅妃的面色不悦,贵妃却志得意满,向皇帝娇笑道:”摩诃的本事不止于此,陛下可有什么特别的宝物试试她?” 皇帝笑道:“朕前日赐你的那对高丽红玉环呢?那可是后宫中顶级的异宝,就用那个试吧!” 贵妃闻言倒是面露犹豫,梅妃没放过这个机会,静静笑道“那可不成——高宗皇帝手里传下来的奇珍,隆下又拿来赐给最心爱的人,怎么好拿来游戏?万一有个闪失可不得了!” 责妃轻轻哼了一声:“能有什么闪失?娘娘无非是信不过我身边的人!”她松开合页,从臂上取下了红玉环,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向小舟上的摩诃扬声道:“这可是非同一般的宝物,你要给我完好无损地拿上来!” 摩诃答应了一声,眼光直追着那对沉重而璀璨的玉环,人轻捷地一翻身,几乎与它同时没入水中。 这次的时间却是如此之长,长得船上的诸位贵人都开始面面相觑,在团扇下交换着窃窃私语。贵妃的眼神中也透出了不安,却是强自排遣,堆出放松的笑容面对皇帝,装作没看见梅妃含着讥诮的目光。 宫监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水面叫道:“出来了!”众人注目之处,只见摩诃露出了脸,却没有扬起手臂——她面无人色,半晌才说出话来:“不,不行……水里有怪物……它们要抢那宝贝,我拿不到.....” 船上一下子变得嘈杂,有人笑出了声,梅妃此时却不看贵妃,只是伸长了手指,向身旁的人展示那玉指环,低低笑道:“还好我胆子小,只敢用这不甚名贵的指环试一试,不然也这么一去不回头了,还要听这小奴才编这种无聊借口!” 贵妃的脸腾地红了,她站起来扶着舷窗向下喝道:“不许胡说八道!不管水里有什么,你都得把臂环捞上来!你要是敢丢我的脸……就给我沉在这龙池里!” 摩诃望望贵妃,又望望水下,终于为难地哭了出来:“……我怕……我怕啊……” 贵妃狠命一拍舷窗:“下去!” 摩诃咬咬牙,抹了把脸,再次投入了千寻龙池。这次耗得时间更长,人们不知何时停了说笑,不安的寂静笼罩了龙船,连皇帝也皱起眉狐疑地扫视着水面。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暗绿的水波中掺了一丝腥红,还来不及惊慌,就眼看着那浓稠的血色越来越重,越来越多,静静的水面竟如同开了锅般沸腾着,猛然在半空炸开一蓬血红的喷泉! 摩诃终于浮上了水面,她的右手死死攥着什么,却是再也没法高高举起向贵妃报喜了——她小小的躯体断成了几截,像是被无法想像的獠牙和利爪撕毁的纸人。只是那不断涌出的腥浓的血提醒着,这不是个恶劣的玩笑,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惨剧..... 龙船上的人们狂乱地尖叫着,向后退避着,生怕那深水中的“怪物”蹿进窗来杀人。贵妃几乎瘫在了皇帝怀中,眼泪断线的珠子一般落着,却还是强撑着下令:“她手里,手里有玉臂环,去拿回来……” 而在鲜血与绿水之下,摇曳不定的光线慢慢转为黑暗。比深更深的黑暗深处,盘踞着无数比人类更美艳,比巨蟒更丑陋的生物。她们向着遥远高处的船影仰起脸,伸缩着舌尖,眨动着立瞳,在水波中传递着人类听不到的怨毒咒语——“那是我们的宝贝!还给我们!总有一天要还给我们,总有一天……” 阿珂忽然明白了——她想起了红玉臂环来自“极寒之地”的传说,想起了美女云集的庭院和怪异不祥的傀儡戏,想起了她们面色狰狞地向她索要“礼物”。原来那一瞬间的幻之空庭不是做梦,而是预言——她会替贵妃踏上黄泉之路,她会被困在这个假冒的躯壳之中,再次和这些怪物相遇……她们是如此饥渴而富于耐心,潜伏进生死之间的缝隙,盘旋着,窥伺着,一定要把那对玉臂环攫回手中,不在乎花费多少岁月。 而这对阿珂曾以为代表着友情与爱的玉环,原来是来自死之国的诅咒。它到底还沾过多少人的鲜血? —— 阿珂的思绪游荡在冰冷的水底,却又不能自主地向着有光亮的所在飘去,像被急速扯出过去与现世的夹缝——她发现自己站在马嵬坡的后堂门口,眼前是照如白昼的火把与森然排列的兵刃。两个宫娥左右扶持着她,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送贵妃去前面佛堂自缢——愿贵妃往好处托生……” 她不能说也不能动,她没法回头望一望,可她知道,贵妃就站在皇帝龙衣的阴影中,穿着青叶色的衣裙,低垂着黑黑的长睫,也许还在轻拭着眼泪,把自己隐藏得像个平凡无奇的宫女,眼睁睁看着她替她像飞蛾扑进火中。 她在宫娥的扶抱下木然地移动着,走过一个个怒目而视的羽林卫土。她忽然在队列中看到了元颖的脸,那样英武,那样年轻。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她在贵妃的躯壳中尖叫着,祈望着他看一看自己的眼睛他会看出阿珂在烈火中灼烧的灵魂——可他没有,他满面都是立功的喜悦与痛快,已经无暇再顾及藏在眼神最深处的秘密了。 她遥遥望见了佛堂前的梨树,树枝上已挂好了白绫,落花与月光铺成一条缟素之路。只消一刻,再等那么一刻,这个秘密就被彻底封存了。也许元颖会来参与验尸?毕竟他有个疑心病重的上司……情人变成陌路的悲伤不过几天就能风化淡去,他毕竟是幸运的,他不会知道自己亲手葬送的是谁。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她是注定死在这场永远没法结束的幻术中了。 “等一等……”她听见身后有人轻声开口,以为那是幻觉,是自己在心中嘶喊的回声。 “等一等。”不是幻觉,有个女子在高阶上说话。 “你们全都被骗了。”她继续说看,声音开没有提高,却一字一字在静夜中听得真切,“她是假的,是一个替死鬼,不过是幻术易容罢了!” 皇帝目眦欲裂地瞪着她,瞪着一直乖巧安静的小女儿忽然掀翻了一切。他只嘶哑地喊出一个“你”字就不能成声,仓皇地看向身后瑟瑟发抖的“阿珂”。 广宁公主神态倨傲地看了他一眼,恍如在打量一个陌生人。她一把抓住了“阿珂”纤细的手腕,将她拖出了人群的庇荫:“事到如今还要装下去吗?贵妃娘娘!她可是要替你去死,要被活埋在地下的人,你就这么无情无义不送她一程?” 阶下六军一片哗然,争着向前拥挤,那两个扶持“贵妃”的宫女六神无主,忽然觉出她的手臂一瞬火烫,一瞬冰凉,不知从何而来的旋风鼓起她的裙裾,让那织物表面滑过一阵阵电流的火花。而她的脸,她的脸竟然如同水波一样颤动着,荡成一片模糊的涟漪。 堂下的“阿珂”也痛呼一声,紧紧捂住了臂膀——从她戴着红玉臂环的肌肤开始,火烧的刺痛一波波蔓延,那臂环竟像火圈一般绑着她不得松开。而她的面目,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得模糊难辨。 下一个瞬间,藏在衣袖下的玉臂环崩裂成了碎片,像两朵小小的血红星云散落在阶前。而相隔几步之遥的两个女子,同时掩着面目发出了尖叫,同时脱力萎顿于地——她们再次抬起头时,一切都没法再遮掩欺瞒——幻术的力量终于崩溃,真面目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人前。 这变故太荒诞离奇,六军卫士也一时间怔住了。贵妃失魂落魄地望着广宁公主,喃喃道:“为什么?” 公主突兀地笑了一声:“贵妃娘娘还真是心宽,我给你提个醒,你进宫第三年的上元节发生过什么?你哥哥的家奴在安仪门外惊了谁的车驾?” 看贵妃脸上慢慢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她充满快意地笑了,眼中却浮起了一点泪:“你们杨家欺负惯了人,把皇亲贵族也不放在眼里!你那个该死的哥哥不但纵容家奴冲撞我的车马,甚至还公然对我动手动脚,害得我在众人面前堕马受辱!你以为我会忘记?我会毫无心结地继续逢迎讨好你?” “可....可后来朕处死了那个家奴,为你出了气……”皇帝已经没了气势,嗫蠕地开口,但马上就被狂怒的公主打断了:“可是被一同处罚的还有我的驸马!他保护妻子有什么错?你凭什么罚他?不过是为了安抚杨家人,安抚你这个年轻美貌的贵妃娘娘!” 她神经质地笑着:”从那时候起,我就恨绝了你,恨绝了你们!我总有一天要让你们两个都受到报应!” 她忽然挨近了贵妃的雪肤花貌,低低笑道,“还记得宁王紫玉笛的事吗?那是我栽的赃——只可惜梅妃不中用,扳不倒你。可现在怎么样呢?对你最忠心的阿珂被你亲手出卖了,我看还有谁能帮你!” 她猛然抬头向阶下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等着这妖妃再想出脱身之计吗?还不快替大唐除害!” 士兵们的情绪被轰鸣着点燃了,大家愤怒地呐喊着,叫骂着冲进了驿舍,七手八脚地去揪扯贵妃。皇帝已经退进后堂,躲得没了踪影。他们拖拽着贵妃往外走去,她像是彻底死了心,不再挣扎和呼救。只是超过阿珂的身影时,忽然抬起头深深盯住了阿珂:“对不起,阿珂……我只是想活下去……” 阿珂只是张开了双手,手心里是破碎的红玉、黄金的残片——刚才群情激愤之时,她静静地走到阶下捡起了玉臂环的碎片。她双手一合一转,红玉的光泽又连成了完整的圆环。她把臂环再一次套上了贵妃的双腕,淡淡地开口:”好好收藏着吧,有人会向你讨要的。只怕她们等得太久,有些生气了——只是那里,我就不陪你去了。” 贵妃的身影很快被士兵们淹没了,众人都向佛堂的方向拥去,只有独孤元颖逆着人潮而动,想要接近阿珂。他拼命挤着,呐喊着,可是被狂热的人海裹挟着,一步一步,离阿珂越来越远。 —— 淡薄的曙光并未让破败的马嵬驿稍显体面,满地都是丢弃的杂物与仪仗,像经了兵火一般触目惊心。经历了似真似幻的一夜,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太子如愿取得了权柄,受命北上调集天下兵马,阻击叛军。而失去一切的老皇帝徒留半副銮驾,心如死灰地继续西行。只有一个人既不向北也不向西,骑着一匹瘦马晃里晃荡地走着,避开了热闹也避开了冷清。 马行到烟树迷离的岔路口时,阿珂勒住了缰,向身后笑了笑:“没想到是你来送我……” 一身行装的广宁公主在马背上默默无言,半晌才道了一句:“我如今算是大仇得报了对吗?我毁了贵妃, 毁了父皇……可我为什么还是一点儿也不高兴? 她自失地苦笑:“你走了也好。皇宫本本就不是好人呆的地方,何况是流亡的皇宫……” 她调转马头远去了,阿珂正要继续前行,忽然被一只啾鸣的小鸟吸引了注意。那小鸟银羽红嘴,娇媚玲珑,径直停在她肩头,替她梳理着鬓发。她用手指把它举到面前端详片刻,无声地笑了,随即把它放回肩膀,任由它一路唱着无调的歌曲。 在她身后的荒烟野草中,有人骑马尾随着。他并不出声,倒也不惧怕被她发现,只是沉默而又执拗地跟随着。她知道那是谁——是和她一样放弃了所有的人。她既没有出声驱赶,也没有表示原谅,只是这么一前一后地慢慢走着,直到消失在群山环抱之中。 任务十二(一) 许临为了他的白月光,化身为魔,而秦珂是他的药。 —— 玄重门死的死,伤的伤,一夜之间,血流成河。魔族大举进攻,玄重门无力抵抗,原本恢弘巍峨的宗门被一股腻人恶心的血腥味笼罩。 许临懒洋洋地侧靠着,坐在玄重门宗门大厅的主位上,身后是巨大的铜鼎。 掌门周身被魔气所捆,龇牙裂目看着许临,丹田里的修为在不断翻涌,身体却挣脱不开半分。大殿周围,外面,全是魔族刺耳的笑声和咀嚼的摩擦声。 掌门半身被血所浸,“你是当年那个野种?”既是问句,惊叹句,也是陈述句。几个峰主无一不是满脸杀意。 许临依旧是不疼不痒懒洋洋的姿态,魔气释放出来,掌门的双膝瞬间重重砸在地上,大理石的地板出现了两个缺口。 许临转过头,眼角轻微上挑,居高临下的样子,全是高高在上和对生命的漠视,有着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随性。勾了勾唇,他双眸里的血色更重,身后长长的银发在腥风中翻飞。 他轻轻抬手,雪白宽大的衣袖里露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摆,跪在地上的掌门就迅速朝他靠近。高度刚刚好,许临伸出手,看着像是放入轻柔的水里一样,轻轻伸进掌门的脑袋。 掌门整个人剧烈挣扎起来,眼睛瞪大眼珠几乎要蹦出来,大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许临收拢手指,碎裂的声音很小,在嘈杂的大厅里却胜过了任何声响。 仅仅几个呼吸间,他慢条斯理的收回手,那些附在他皮肤上的血和其它粘稠物体迅速脱落,整个手掌离开掌门身体时候,就像无事发生一样。而掌门的身体已经软瘫在地上,脑仁被捏碎,他的身体迅速苍老,皮肤爬满了皱褶,瞬间变成皮包骨头,像刚出土的千年古尸。 许临站起身,所有人的惊恐都被浓郁的魔气压在喉咙里,他转头扫视了一下大殿里众人深入骨髓的恐惧表情。 没意思。 真的好没意思。 一身白色长衫,双目鲜红的男子表情淡定而又冷漠,缓步走过修罗场,静静立在大殿门口,长发在空中翻飞。 少顷,许临借着魔气逐渐凌空,然后以不紧不慢的速度离去了。话语悬在空中压下,仿佛有千斤重,“十日后,静合门。” —— 玄重门是中洲大陆七大宗门之一,实力不上不下,一夜之间被覆灭,整个大陆都震惊了。六大宗门迅速聚集,连一些他们平日里看不起眼的小门派都被破例召集,甚至散修也不例外。他们准备联合起来进攻魔族。 十日后,有各大门派高手坐镇的静合门严阵以待,却依然没躲过被碾压的下场。静合门死伤无数,没有灭门是因为先前就跑了很多。 昔日修仙之人心中的圣地,现在变成了魔族的一个据点。 只是十几天,玄重门已经破败不堪,大气庄严的宫殿四处都是风干后变黑的血迹,以及随处可见的人骨肢节,地上到处都是不知名的毒虫。 任务十二(二) 下属来报,剩下的五大门派送来了每个门派的圣女,希望与许临讲和。 修仙界惯来无情,打得过就杀,杀人夺宝,杀人夺运,正常得犹如普通人吃饭喝水。打不过就骗,能卖就卖。修仙,与天争寿,逆天而行,一开始就是天道不容的。 秦珂与另外四个圣女进门的时候许临正坐在主位上,玄重门的正门之宝叫镇魔鼎,据说已有灵识,能压制魔族,现在却在临召的座椅下面。他手里捏着只雪白的兔子,那兔子满眼惊恐,乌黑圆润的眼睛含满了泪水,被许临松松捏着脖颈却不敢挣扎。 许临转头见到一行而来的五位美人,五个人各穿一色的广袖流仙裙,裙子的细节设计各有不同,打扮得唯美又各有各自的风格,想来几大宗门倒是花了一番心思。 许临随手把兔子一扔,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柱子的兔子不敢跑,晕乎乎地坐起来靠着柱子,白色的毛一直在颤抖。四个美人也在抖,眼底是压不住的惧怕和对魔族的不屑,但是这时候她们却不得不堆起柔和的笑,只期望自己能够躲过这个煞星,并且不牵连到自己的宗门。 与别的美人不同,秦珂在看着他椅子下面的镇魔鼎发呆。她穿着浅绿色的留仙裙,没有像身边两位一个露腰一个露腿,裙子的样式着实保守,遮得严严实实连手都看不见。只有修长白嫩的脖颈露出,锁骨分明。特意挽过的头发上银色的步摇很精致,一小撮头发弯在锁骨处,绕了两个旋落在肩膀上,显得俏皮又温柔。 许临略略扫过一眼,还是没兴趣。不过是下属的自作主张,无趣。他准备叫下属送还给宗门。 他坐得高,秦珂稍稍仰起头,中间隔着残破的玄重门大殿,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众人却都能听见。“临召,你的椅子是怎么放上去的?” 瞬间殿里除了他们两的人魔都屏住了呼吸。 许临扫了她一眼。她在好奇,很纯粹的好奇。 许临抬手朝她轻轻招了招,“自己过来看。”口吻平淡极了。秦珂轻轻哦了一声,被袖子遮住的双手伸出,指尖如青葱,拉住了裙子下摆,真的就一步一步朝他而去。 秦珂在朝他走,背对着一起来的四个圣女,所以看不到她们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绝伦。 许临抬起手撑住了下巴。大殿残破,很多地方都破裂了。她的脚步声时轻时重,许临听着这样的声响慢慢靠近,突然觉得开始有意思了。 鼎顶端是两个尖尖的装饰物,他没用魔气,但是椅子稳稳地落在上面。秦珂到了重鼎旁边,放下裙子,把手放在厚重的钟上,歪着脑袋仰起来看,突然笑开,“哦……原来椅子没落在上面。”原来是许临用魔气把椅子固定在半空中了。 许临低头,她的手真的很好看,指如青葱,放在古旧的钟上,颜色对比鲜明而又强烈。 许临转头看了一眼缩在柱子角的白毛兔子。兔子临空飞来,表情乖得像一个馒头一样,准备躺平任由搓扁捏圆。但是兔子没落到临召手里,它的降落地点是秦珂的怀抱,兔子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大口气,却不能表现出来。 秦珂眨了下眼睛,有些惊讶的样子。干净清透的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有纯粹的好奇,而是混上了一点点惊讶。秦珂低头看了一眼怀里乖巧的小兔子,一只手落在它柔软的长毛上,嘴角露出小小的弧度,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欢。 不加掩饰的情绪。许临头顶突然冒出了两个角,显得有些怪异。“养着它。”他对着秦珂的头顶说道。 “好的!”没有一点点犹豫。声音甜美,仿佛皮薄多汁的水果。 —— 五个圣女都被留下了。玄重门主峰毁得是最严重的,但是其他几峰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秦珂的四个圣女被分到同一个峰,各自挑选了洞府,第一时间祭出各种法器做了防御布置,跟着就是清理残破的躯体和血迹,全身被冷汗打湿了也顾不上擦一下。 表面上说是圣女,可其实这样被宗门推出来无疑是送死的,四个圣女在宗门里的身份都不太高,当然也不算太低,还要有完美的身段和一张沉鱼落雁的脸庞。这个层次的人在修仙界对于生死,其实早已经是司空见惯,收拾洞府的速度很快。 只有秦珂例外。下属带着她到了另外一个峰,一分钟都没过去秦珂就回到了主峰大殿。她抱着小狐狸站在许临面前,轻轻抿着唇,目光有些闪躲,声音软软的,有些不好意思:“许临……我,我可不可以住在这里?” 许临已经从椅子上下来了,现在面前地上堆着的是各类乾坤袋,主人已死,他随手就能抹掉禁制,正在无聊的一个个看里面有什么,看中的直接拿出来丢进自己的乾坤袋。 许临看了她一眼,她怀里的兔子因为她这句话,已经趴在她手臂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哦?”口吻很平静。他从手中的乾坤袋中拿出一样东西扔进自己的乾坤袋,然后随手将扔剩下的到已经不要的那堆。小小的乾坤袋已经堆成半人高的小山形状。 秦珂没开口,目光却随着抛物线落到小山包上。 许临轻笑,“想要吗?”不等她开口回答,手一招,小山便平移到了秦珂脚边。她怀里装死的兔子瞬间蹭的坐直了身子。这里面的东西,许临看不上眼,但这可不代表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财大气粗眼界高。 兔子突然坐起来,秦珂低头看了它一眼,抬手摸了摸它头上的毛以示安抚,目光没落在许临身上,摇了摇头,“不要。”下一句话声音细得像是蚊子叫,脸颊上染上了浅浅的粉色,“我……我怕死人。” 许临手里流畅的动作顿了一下。确实,整个玄重门,每个峰都到处是死人和残破的肢体。这里虽然混乱,但因为他在,下属早已经把那些清理干净。 “你为什么来这?”许临继续手里的动作,开口问她。手里的乾坤袋快速划出一个又一个抛物线,许临根本没仔细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秦珂抿了抿唇,“父亲去秘境闭关去了,是宗门里的峰主和掌门让我来的。” “父亲?” 秦珂的目光染上了明媚的暖色,绵延着一股轻柔而悠长的眷恋,声音是火热的,像热血渗进皮肤一般的炙热,“我的父亲是云野峰主呀,他很厉害的~” 的确,即便是许临久处魔界近来才入宗门势力,也是听说过云野峰主的。剑修,实力强悍霸道,还有一个外号天下第一爹。听说云野峰主女儿的洞府山脉是用灵石堆起来的。宗门这是既想置云野女儿于死地,又想云野与他不死不休? 许临从手里的装满魔兽灵果的乾坤袋里摸出一颗,丢给秦珂怀里快要流口水的兔子。将乾坤袋递给秦珂,他勾了勾唇,“嗯,你父亲很厉害。” 小姑娘接过乾坤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是当然啦~” —— 兔子现在有个名字叫团团,因为秦珂特别喜欢看它团成一团在地上滚,滚好看了就给灵果吃。兔子吃了一堆灵果下去,肚子高高隆起,虽然它滚得费劲,但是真的很有趣。 小姑娘坐在大殿右边的大门框上,脚边是滚得费劲又卖力的团团,秦珂一只手撑在膝盖和下巴之间,一只手两个手指间夹着红艳艳的灵果,左右摇摆,团团滚成一团还要分神看灵果的方向,急得吱吱直叫。又急又想吃。 哪怕团团有些灵智,但毕竟更多的是动物的本能,虽然已经吃了很多,可是灵果是魔兽最好的食物,团团看见还是忍不住想吃。秦珂被逗得直笑,晃动间头发上的步摇叮铃作响,和她清脆的笑声合在一起,很好听。 许临放下手里的功法,偏头朝那边看了一眼,有那么好笑吗? 团团被逼急了,不滚了,跳起来去扑她的手,秦珂没有防备,团团现在吃得圆鼓鼓的有点重,整个身子撞在她手臂上。她坐在门框上,门框窄,本就坐得不是很稳,被这么一撞瞬间瞪大了眼睛,往后仰坐到地上,哎哟一声,一人一兔一起撞到后面的门板。 团团如愿含到她指尖的灵果,四只脚踩在她身上,秦珂被扑在地上,有修为护身,疼是不疼,可是她头发上的步摇歪了,衣服也乱了,瘪了瘪嘴,小模样委屈得不行。许临勾了勾唇,好像是挺好笑的。 —— 许临翻遍了玄重门上下,最后如愿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当年他母亲最后想要给他的东西,被掌门截走了,现在他还是拿回来了。 许临没有对剩下的五个宗门出手,宗门都以为是圣女这边的讲和有用了。过了三个月,不仅五个大宗,就连一些小宗门也开始络绎不绝地往玄重门这边送圣女。 玄重门现在已经成了魔族据点,主峰和周围几峰已经打扫干净。一峰十二山连绵,先前四个圣女住的那个峰,人数在迅速增加。 秦珂住在大殿左边,许临在右边。其实他们两现在的修为睡不睡觉是无所谓的,主要是修炼。秦珂是道修,悟道时候的修炼长则几年,短也是几个月。这里和她原来洞府的灵气根本没办法比,修炼效果也不大,秦珂这几个月属于完全放空玩的状态,毕竟努力了也吸收不到多少灵气。而许临是魔修,魔修不需悟道,不断地吞噬和屠杀就是他们的修练方式,迅速而又残忍。 许临的修为在掉,秦珂是第一个感觉到的。许临不喜旁人靠近,即便是他的下属,也很少有靠他很近的时候。大殿残留着玄重门各高阶修士残余断续的修为气息,许临在里面待了一段时间,他释放出的魔气在里面纵横,霸道而强势,所以旁人很难准确感受到内里他的修为。 许临进食归来,秦珂正坐在大殿门口抱着团团玩。团团现在快变另一个品种了,原本的兔子脸圆了不止一圈,身体圆乎乎的,毛发蓬松而又柔软,看着就很好捏。秦珂喜欢坐在门框上,许临已经习惯了,踱步靠近,目光落在她搭在团团头上的手指,“秦珂。” 秦珂目光落在旁边,听见他的声音回过头来,从来都是干净纯粹的小脸居然绷得有些严肃,仰着头,目光定定的看着他,“许临。”声音依旧轻软,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许临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站定,低头看她。秦珂今天穿的这套衣服,似乎是上次他在淬体时她指使团团过来捣乱的那一套。 魔修的修,一是杀戮,二是淬体。杀戮是杀其他生灵,淬体是其他生灵杀自己。魔修杀戮之后的生灵会存在魔气里,淬体之时会尽数放出,杀戮时修为越高的生灵,在淬体时就会经受更大的折磨。而只有杀戮和淬体结合之后,修为才算真的提升了,这也是魔修不用悟道,但很多魔修却早早陨落的原因。因为淬体实在是太痛苦了。 即便是许临,淬体时候能忍住不出声已经是极致,秦珂见过一次,他疼到指甲抠破了自己的手掌,连着半个指尖深深地扎了进去。 秦珂害怕极了,把自己乾坤袋里的所有疗伤药都倒了出来要给他吃,引得玄重门上下都被她乾坤袋里东西的灵气勾得蠢蠢欲动,最后最后还是他把威压放出去才压住了。第二次他说他要淬体,秦珂就千方百计阻止,最后没办法,他刚开始她就指挥着团团来捣乱打断。 团团哪敢,秦珂拿着把千年玄铁匕首,幽幽的寒气对着团团,“你去不去,不去我就捅你。”龇牙咧嘴的模样也就能吓吓对千年玄铁寒气本能害怕的团团。后来许临被闹得没了脾气,幻化成魔的样子吓唬她,把她逼到墙角堵着,秦珂怕得要死,死死地闭着眼睛叫他让开,手里却还是紧紧的拉着他的衣摆。 后来,他当然就折磨她了,让她跳了一整夜的舞给他看,以消怒火。那时候,她穿的就是这套衣服,浅粉色,边角绣着粉嫩的桃花,一旋转就像桃花盛开的时候有一阵春风,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 许临看着秦珂这副严肃认真的模样突然有些不习惯,上前一步朝她伸出了手,“起来。”秦珂看上去有些难过,抿了抿唇,一只手抱着滚滚,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掌。他的手温度很低,但是秦珂的手居然更凉。 许临握紧掌心里冰凉娇小的手,皱了皱眉,手臂用力把她拉起来。“哎呀……”她的严肃气氛被戳破了。秦珂可能还没意识到,现在的团团已经是她一只手抱不动的了,起身的瞬间许临的力道拉着她的身子往上,团团的重量拉着她另一边往下。 秦珂一个重心不稳,自己扭了一下,抱着团团撞进了他的怀里。 头发又乱了。秦珂小嘴瘪着,很不高兴的把团团放了。知道自己闯了祸又怕临召的团团迅速窜进大殿里,奔向自己的窝,矫健的身手和它现在的体型有些违和。秦珂对着它消失的身影哼了一声。 许临的笑闷在胸腔里。秦珂甩开了他的手,提着裙子跨进了大殿里,走了一段又突然回身,许临在低头看自己的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手掌朝上,只是现在少了她的手。秦珂轻轻哼了一声,提着裙子又跨了回来。 许临视线里出现了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冰凉的触感放到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几乎剩下了三分之一。“走吧。”她有点小脾气,“我有话问你。”说得理直气壮。 许临听出了担心,她向来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许临反手又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不重,但是这一次,秦珂如果再挣脱,绝对不会像上一次那样轻松挣脱出去。 两人回到大殿里,大钟前面放着他的座椅和一张浅木色的桌子。 两人其实很少在大殿面对面而坐认真说什么。许临经常出去,就算在,他们也没有什么事要说,大多数时候是他在认真做事的时候她突然跑过来捣乱。秦珂捣乱得理直气壮,许临的角不止一次不受控制的冒出,但最后,都是他无奈一笑。 她的理直气壮,从来分寸很好。又或者是她早已经没有分寸,是他在不断拉低分寸的尺度。 只有一把椅子,两个人都站着,秦珂做了一个隔音阵,做得很认真细致,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不少好东西。许临安静看着,也不催她,她认真做事的时候节奏很好,不紧不慢,小脸没有什么表情,却也不会让人觉得严肃沉闷。轻缓如水,不管什么形态都让人觉得再自然不过。秦珂做了最细致的布置,确保玄重门上下所有修为的人或者是魔都不能听到,才拉过他的手掌,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开始写字。 掌心有细微的痒,她的指头圆润饱满,指甲修得干净浑圆,不轻不重地在掌心滑动。许临摸了摸又不受控制冒出来的角,尖尖的牙齿擦过口腔,轻微的痒与疼混合。和掌心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 “你的修为在降低?”秦珂左手还拉着他的手腕,右手写完了这一句话指尖停在他的掌心,偏头仰着看向他,目光担忧。 担忧?人魔之间的担忧? 许临低头,秦珂看着缓慢靠近的脸眼睛越睁越大,呼吸放缓到最后屏住,却并没有别开头。 他给了她足够的时间躲开。她的左手还拉着他的手腕,比刚才更为用力,原本冰凉的小手掌心翻滚出热度,在他那一块皮肤上炙热滚烫,逐渐往周围扩散。右手原本停在他掌心的指尖已经变成了几根手指横扣住她的手掌,很紧,很烫。 许临轻轻吹了口气,距离很近,她长长的睫毛撩到了他的脸颊,他呼出的气息在两个人之间热气中散成微小的水珠,凝在她浅色的唇上。甚至睫毛上都挂上了晶莹的小水珠。 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鲜活极了,像是满天繁星在闪烁。 “嗯,修为在降低。” 秦珂原本有些迷蒙眷恋的眼眸瞬间睁大,明亮的眼睛在大殿昏暗的灯光下透出一层朦胧的海蓝色。 秦珂想要退开一些和他说话,后脑勺却被大掌稳稳扣住,许临闭眼,凑过来睫毛从她的眼下皮肤斜着撩过,眼睛周围惹起一层轻轻的的痒。 秦珂的唇被堵住了。 秦珂一直屏着呼吸,无意识吞下的气息是他渡过来的,属于他的气息清冷而带着草木的冷香,进入她的肺部绕了一周,像是巡视了一圈自己的领土,而后又心满意足的从鼻翼间转出。 秦珂被许临整个人凌空抱起,没有再给她半点温柔,反而变得十分强势。秦珂几乎不能呼吸,然后被紧紧抱住。 许临周身涌起汹涌残暴的魔气,尖角早已经冒出,嘴里还长出来两个尖尖的牙齿,牙齿戳破了两个人的口腔。秦珂反手搂住他的脖子,轻拍他的背,一下又一下,轻缓而安抚。他丹田里的气息被周围浓郁的魔气压得几乎要破体而出。 难受,很极致的难受。但是他尖牙戳破的口腔那里,和他的牙齿间,从未有过的感觉正在血液里沸腾翻涌着传遍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在被两个极端撕扯着。 秦珂不知道自己在他身后拍着的手是什么时候停下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她恢复意识的时候正躺在许临怀里。 应该不在大殿,周围很暗,秦珂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动了动身体。抱着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手臂都开始绷紧了。 他在紧张。 秦珂轻轻吸了口气,咽了口口水,默默感受了一下口腔,没有疼痛感,也没有伤口的触感,被他尖牙戳破的地方已经好了。 任务十二(三) 秦珂闭着眼呼吸了两下,平稳身体内的气流,被许临抱在怀里,就着他的怀抱翻了个身。许临的气息很好辨认,没有魔族身上常有的血腥残暴感,反而更多的是植物的清香,很淡很清,有着一股男人特有的味道。 小脸蹭了蹭他的衣服,秦珂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许临。” “嗯。”许临应声。黑暗里,他的一双血眸犹如在夜间猎食的魔兽。许临低头看她,半张脸藏在他的衣服间,头发散了,长长的头发披散着落下来,半搭着他的手臂垂在空中,绕着她的耳朵落在身体上。心里松了口气,他动了动手臂,示意她他的位置,“醒了?” 秦珂也不问他之前是怎么回事。他的魔气压迫到她直接失去意识,现在清醒过来身体的状态非常糟糕,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轻轻点了点头,赖在他的怀里,睁眼往周边看了看。她现在需要休养,尽可能不要动用身体里的真气。 四周一片漆黑。 秦珂抬头,对上他如血般的眼眸,眨巴了一下眼睛,声音有些难过,“你的修为又降低了吗?” 修为越高的魔族,体外的特征越少,只有在他体内魔气涌出的情况下才会恢复魔的一些特征。 没等许临回答,秦珂稍微直起身子,抬手往他脑袋上摸,果然有两个尖尖的耳朵,温度很低。摸了一下她就缩了手,被凉到的小手直接往他手掌里钻去寻找温暖,动作自然极了。 许临轻轻嗯了一声,抱着她随意席地而坐。这地方是一个洞府,他很久之前就找到的一个洞府。 原本只是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但没想到会带上一个她。夜晚是魔族的天下,所以黑暗中他的视力会比白天还好,压根没想到要准备照明的东西。许临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拿出自己的乾坤袋,在里面翻了一会,拿出来一个巨大的夜明珠。 周围瞬间光亮。这地方简陋至极,什么都没有,现在他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抱着她,手里拿着颗夜明珠。随手把夜明珠往地上一扔,许临转手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我们要在这待一段时间。” 夜明珠的触感是冰冷而又坚硬的,果然还是她皮肤的手感好。 秦珂地精神不是很好,窝在他怀里应了一声,拉着他的衣摆有些半晕半醒的状态。 许临低头拨开她脸颊上的头发,握住她捏着他衣摆的手,“难受就再休息会,我在这。” “好。”秦珂轻轻地应了一声,偏头靠着他的怀抱闭上了眼睛。 —— 许临再一次淬体的时候秦珂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乾坤袋里有数不清的疗伤圣药,这地方一片漆黑,不知道时间不知道早晚,秦珂只能做一个大致的推算。周围被她摆上了各类东西,边边角角放着大小不一的夜明珠,她花了心思,摆得别致好看。有一张精致古朴的大床,虽然他们两都不需要睡觉,但是她的借口是她身体不舒服,所以需要床。毕竟没有床,怎么会像家的感觉。 摆上了桌椅板凳,甚至还有一些柜子,放着灵果,晶石和一些造型别致的装饰。 许临说她没事不知道修炼,可是这话实在没多少说服力,他的愉悦几乎都不用看他的眼睛就能从他周身的气息感觉出来他的欢喜。 许临再一次淬体是坐在床上的。秦珂见过他三次淬体,这是第一次他以盘腿打坐的方式。 大概过了两三个时辰,许临身上的衣服已经湿漉漉的,直接可以滴出水来,银色的头发垂到床上,汗水将头发粘成一团,尖尖的耳朵尖卷了一个弧度,脸色是几乎白到透明的寡白。 床上还混着他的血液。因为是打坐的姿势,所以他在太过疼痛的时候抠破了自己的两边膝盖,现在一片血肉模糊,甚至已经可以直接看见白骨。 从头到尾,他都一声未吭。 秦珂在床角和他对面而坐,没有出声没有打扰,睁着眼睛看着他。许临完美精致像是雕塑一样的脸上显出了一道道疤痕,刀刀深得皮肉翻涌,现在已经变成了黑色,像好几条黑色的蜈蚣爬在他的脸上,头顶也显出了一条疤痕,更深更长,几乎要将他的头骨劈开。 许临睁开了眼,第一眼看见的是对面静静看着他的秦珂。第二眼看见她哭了,眼泪如水一般哗哗往下滑,却没有声响,动作极轻地往他这边挪。 她手上拿着各类药,喂到他嘴巴里的,还有往他膝盖上洒的,动作不急不缓。可是她的手抖得那么厉害。 眼泪和她治疗的真气一起涌进他的膝盖。 好烫,好疼。 临召笑了笑。 —— 秦珂一只手还在给他治疗,另一只手随手抹了一把眼泪,凶巴巴的样子,“你还笑,不许笑了!” “好。”可是他就是笑得停不下来。 她要打他吗?是的,秦珂伸手来打他,看着掌风沉重,可是落到他肩上,轻飘飘地像撒娇,除了她掌心温热的汗,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许临伸手把她拉进怀里,秦珂正低着头给他治疗膝盖,被他一拉直直撞过来,手里的药瓶散开砸在床上,滚了一床。他的手上全是自己的皮肉,这么一拉一撞,两个人身上到处染得都是血。 “哎呀,干嘛呢,快放开,先治疗!”秦珂不敢挣扎,尖声尖气混着哭过后嗓子的沙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不放。”许临笑得停不下来。 还在血肉模糊的膝盖随意动了动,他把人拖到怀里,低头就要亲她。 秦珂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乌黑透亮。许临很容易从里面看到自己。自己满脸丑陋的伤疤,尖尖的耳朵,红色的眼睛。 魔族。这才是魔族许临原本的模样。那些好看的外表不过是之后修为提高后的掩盖。许临的脑袋停在半空中。 秦珂搂住了他的脖子,挺起了自己的背部,直直撞上他的唇。他的唇上也有疤痕,舌头经过,有种崎岖不平的感觉。眼泪吧嗒落下来,落在了两人相接的唇间。 秦珂坐起身子,转身给他继续处理膝盖。许临抬手摸了摸自己唇上的疤痕,上头湿哒哒的。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是咸的。 秦珂背对着他给他处理膝盖。 这次真的被他扣得深可见骨,床上到处是血肉,她的身上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双满是血的手从身后绕过来环住了她的腰。 许临脑袋靠着她的后背,左右转着蹭了蹭。声音很轻很软,“小珂,轻一点好不好,我好疼。” “好。” —— 魔族有强悍的自我修复能力。 秦珂给他上了药,没用清尘术,而是从他乾坤袋里找出一套衣服让他换上。她背过身子,许临乖乖地用法术清理干净血迹,给自己换了衣服。 “小珂,好了。” 秦珂转回身,他坐在床边,一只腿蜷在床沿,一只腿搭在空中,手上抱着换下来的衣服,抬头看着她。一张布满伤痕恐怖的脸因为柔和乖巧有些懵懂的表情而显得可怜,加着尖尖的耳朵和血红的眼眸,像一只受伤后迷茫的魔兽。 秦珂勾了勾唇,很轻很淡带着点纵容的笑意,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衣服,在他旁边折叠整齐放进了自己的乾坤袋。秦珂拿出一床被子,上床拉着他一起躺下,对上许临不解的眼眸,给两人盖上被子,“休息一会,试着不要修炼,哪怕睡不着,就安静的躺一下。”他轻轻嗯了一声。 秦珂扬手,一个法术盖住了洞壁上嵌着的夜明珠,一片黑暗之中她在被子下面的手缓缓靠近,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过了一会,两人呼吸几乎同步,他反手将她的小手握在了粗粝的大掌中。没有了修为伪装掩盖,他手上有伤痕,有突出的骨节,厚厚的茧子,握着清若的力道有些大,秦珂娇嫩的皮肤有轻微的疼痛。 秦珂侧过身子,另一只手缓缓搭上他的脸,他脸上的疤痕很深很重,纵横在脸上叫人光摸着都觉得心惊胆颤的可怕。她一条一条以指尖划过,手指最后停在他的下巴处,什么话都没说,轻轻叹了口气。 黑暗中她轻微的叹气声,含着的心疼压得许临几乎喘不上气。许临抬手握住了秦珂要离开的手。拉着她的指头,到了头盖骨最深最大的疤痕,用她刚才擦过的方式又从头到尾摸了一次这个疤痕。 “这是玄重门掌门砍的。”跟着是左眼横跨鼻梁到右边嘴角的疤痕,“这是静合门掌门砍的。”一条条疤痕数过,不仅是几个大宗门,就连一些小宗门都有份。他手臂上最后一道疤痕到了掌心处,然后握住了秦珂的指尖。 许临凑过来,亲了一下她的唇,唇上的疤痕摩擦着她的唇,酥酥麻麻的痒。“小珂,我们睡一会。”秦珂嗯了一声,脸颊靠近枕在他的胸膛上。 —— 秦珂真的睡着了,是被许临敲额头敲醒的。她懵懵懂懂的醒过来就看见他的手又在靠近她的额头,抬手抓住,声音软软的叫他,“许临。”他在笑,笑得轻缓温和,在一张布满伤痕的脸上看着怪异极了。 许临开口,“小珂,团团死了。”秦珂一瞬间睡意全散了,松开他的手翻身坐直身体,眼睛里是翻涌的怒火和心疼,声音却冷静到极致,“是谁?” 许临跟着坐起来,慢条斯理地下床,站在床边稍稍仰着头拉自己有些褶皱的衣服,“宗门攻上玄重门了。”秦珂皱眉,继而猛地睁大了眼睛,“你修为降低的事?” 很显然,宗门不敢对付许临,但是,如果许临修为降低的事被宗门知道,这就不一定了。 许临一点也不着急,轻轻嗯了一声,见她要从床上起来还伸手拉了一把,等秦珂从床上下来之后便放开了手,拿出自己的乾坤袋低头开始往里面拿东西。飞行法器,防御法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是逃跑用的,就是保命用的。 秦珂在旁边皱着眉看着,他整理了一下东西,开始往身上放,转身递给秦珂一件法器,是飞行法器,而且速度几乎是法器里面的极致,“回去宗门或者去找你父亲。” 秦珂没接,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呢?你要去哪?”许临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她眼里的坚持清晰可见。 他转回了头,将手里捏着的飞行法器放到了床上,继续收拾东西,“玄重门那边已经开始大乱了,这地方不安全了。” 秦珂抓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很重,甚至用上了灵气。许临现在修为和秦珂远远比不了,手臂上吃痛,转过头不悦地看着秦珂。她冷沉着一张脸更为生气的模样,话语却很冷静,“你现在这个修为,几大宗门联手要杀你易如反掌。” 许临甩了一下手臂,没甩开她的手,秦珂捏得更紧了。他体内暴戾杀戮的魔气开始不受控制的翻涌,面上黑色的伤疤中间开始翻起血红色。 秦珂依旧和他对视着,不躲不让,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许临先低下了头,“小珂,你回宗门或者去找你父亲。”他重复道,语气有些无奈。秦珂放开了他的手臂,退到一边。 许临没有抬头,继续收拾东西,收拾好之后开始往洞穴更深处走。隔得距离有些远了,秦珂开口喊他。 洞穴里满是她开口的回音,“许临……许临……许临……”她只喊了一次,却有无数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传递。许临顿了一下脚步,还是继续往前走。 “许临……许临……”秦珂又开口喊了一次。 许临勾了勾唇,心里骂自己果然是没有人性的魔。他停下了脚步转身。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他转身,靠着良好的视力,哪怕不清晰,但也确实看到她脸上突然绽放出的笑容。明媚,炙热,像头顶的太阳,靠得太近会被灼烧,离得太远又想念那样的温暖。 哒哒哒的脚步声混着满路回声,秦珂跑过来,从来这个洞穴她就没有带过步摇,长长的头发在她身后飞扬,也不知道是风带起了她的头发还是她的头发带起了风。 靠近,靠近。还有五米。秦珂停下脚步,大大张开手臂,声音满满全是笑意,“许临,你过来接我。” 许临笑开,点了点头大步朝她过去,两只大掌在两边托住了她的脸,温柔缠绵却又霸道强势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秦珂张开的手臂放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小珂,闭眼。”他含着她的唇含糊不清地交代,两只手托着她的脸颊,随后又是更深的吻。 后来秦珂和他说,如果那天叫他他没有回头,她还是会自己跟上来。许临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心里在想,其实他那天走不掉的,她就算没有叫他,最后他也会回头的。他太清楚,他的试探最先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只不过这一次她让他赢了而已,赢了这一次试探,更赢了她。 —— 两个人开始了被追杀的日子。秦珂现在已经成了正派人人喊打的女魔头。许临不仅是正派想杀他,魔族也想杀他,毕竟他还占着一个魔王的名头。魔族比正派更直接不懂拐弯抹角,魔王修为降低了,那谁杀了他谁就是新的魔王了。直接干脆到秦珂简直躲追杀躲得非常暴躁,没事就踹许临两脚出气。 修仙界的岁月才是真正的白骏过隙,他们躲追杀,靠着两人各种高阶的法器和躲追杀的技巧,在各种秘境洞穴里一躲就是几个月。一晃四年过去,他们在修仙界已经快要变成黑白双煞了。 许临又要淬体了。秦珂简直要崩溃了。因为许临很认真的和她说,这次淬体时间会要很久,并且淬体之后,他的修为就会降到完全没有了,具体是什么情况他还不知道。所以,他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谢天谢地的是,虽然许临的修为一直在降,但秦珂在这几年在躲避和打斗中实战经验不断提升,悟道也顺顺利利悟了好几次,修为又提升了一个阶层。 秦珂把烤好的魔兽腿递给许临。又丑又能吃的家伙接过去大口大口地开吃,秦珂看得翻白眼,准备撕另外一只腿递过去。许临现在已经需要进食了,比原来更丑了……更丑了……皮肤不再白嫩,伤疤纵横下面的皮肤是一种介于青紫和古铜之间的颜色,很像是阴暗地自然滋生出的最低等小魔。 可以说,现在如果不是和秦珂在一起,基本上所有修士看见他都不会把他认成许临。 许临吃完了一整只魔兽,悠悠的打了个饱嗝,从旁边扯了一根草叼进嘴巴,靠着背后的树枝懒洋洋的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小珂,你说我再一次淬体会变成什么样?” 秦珂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她现在考虑的不是他变成什么样,而是两个人的保命法器在这几年无休止的追杀下,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他再变弱,她要怎么保护他呢。 许临吃了肉,手油油的,看秦珂把烤肉的树枝丢开后很自然地双手伸过来,等着秦珂用法术清理自己的手。这么简单的一个小法术,是修仙界三岁小儿的入门法术,他现在要施展不是不行,但是很困难。 两人现在在魔兽森林里,许临身体太弱,恢复了魔族的本能,夜晚活动力行为力强一点,白天相对要弱,并且还怕阳光。这会吃了东西,树荫茂盛,他靠着树干叼着草,有些迷迷糊糊的想睡。 秦珂长长的叹了口气,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床薄被劈头盖脸的砸过去。她现在最不能接受的是,他一个魔族,居然会感冒?!还是因为前两天睡觉被凉到了…… 大概他也没有感冒这种概念,只是第二天开始流鼻涕,许临现在的鼻涕,可不是正常情况的鼻涕,颜色就不描述了,反正秦珂有些不能接受。许临频繁的要让她给施展清尘术她才觉得奇怪,问他怎么了。这家伙又萌又委屈的和她说感觉鼻子里老是有水要流出来,后来开始咳嗽…… 修仙界,不管是人还是魔,大概是第一次有人感冒,所以许临压根不懂他自己是怎么了,还是秦珂大致说了一下这样的症状是怎么回事。从此以后,秦珂都不敢让他一个身体时常冰冷的魔着凉了…… —— 许临靠着树干睡觉,秦珂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前面的火堆。 云野在这时候从半空中跨步而来。第一眼看见的时候还很遥远,破空乘风而来,两三步就已经近在咫尺。秦珂转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许临,抬手朝云野做了个嘘的手指,一边起身灿烂地笑开,一边以口型道,“父亲,你闭关出来了?” 云野穿着藏青色的仙袍,身后背着宽半米,长一米二的巨剑。他的修为又上了一个台阶,现在在宗门里可以说是处在顶端的阶层了。 他刚闭关出来就听说了闹得沸沸扬扬的“黑白双煞”。 秦珂身上有他下的追踪扣,因为通灵石一直没显示过秦珂有生命危险,所以他一直安心闭关到现在,出关后第一件事就是找秦珂。 云野周身泛着凌厉翻涌的寒冰之气,他是变异冰灵根,气压一外放周围迅速蔓延出冻骨的冷意。原本烧着的火堆无声无息的熄灭,树枝顶端黑黑的没有任何一点烟。许临身子一缩,双手卷着被子睁开了眼睛。血眸如鹰。 秦珂站在两个男人中间,背对着许临,意识到许临醒了赶紧转过身。许临看过来,身子颤抖着卷着被子,刚睡醒的眼眸雾茫茫的有些懵,见到秦珂回身条件反射地笑了笑。一张本就可怖的脸更是丑陋无比。 秦珂赶紧勾了勾唇,轻笑着安抚他,给他打了个回暖的法术过去身上拢着,转身甜滋滋的开口,“父亲~”上前几步去挽了云野的手臂。 云野阴沉着一张脸,身体不动如山,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盯着许临,一副下一秒就会拔剑把他砍得灰飞烟灭的架势。 秦珂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额头,挽着云野的手臂晃了晃,声音软软的,“父亲~” 任务十二(四) 许临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云野的冷气是故意针对他的,秦珂现在的修为和云野没得比,所以她不知道,她打过来的回暖术其实没多大用。 许临的膝盖处凉到僵硬,扶着身后的树干站起身的他甚至有听到膝盖处发出的声响。把手臂上抱着被子折叠好收进乾坤袋,许临对着云野轻轻一笑,口吻很尊敬:“云野峰主好,久仰大名,我是许临。” 云野冷哼一声,秦珂还挽着他的手臂在轻软地撒娇,他转头抬手敲了一下秦珂的额头,秦珂的视线现在全定在云野身上,而云野的余光却是看着许临的。他眼里又浮现出刚刚才醒时候野兽的暴戾,现在更是铺天盖地的杀意,浓郁得要从眼睛里涌出来一般。 “你怎么跟这东西混到一起了?”云野到底狠不下心对秦珂发火,皱了皱眉开口问她,声音很不客气,一只手却拿开了她捂着额头的手看了看。他下手不重自己有分寸,秦珂也不过是装可怜,云野还是指尖贴上去施了治疗法术。 秦珂嘟着小嘴拉着他的衣摆扯了扯,不高兴的提醒,“父亲!他是许临。”云野说的是“这东西”,秦珂这时候都不敢转头去看许临的表情。 云野收回手在身后背着,稍微低着头仔细看她认真的眼睛。秦珂是他养大的女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修仙界情感淡薄,亲情也不浓郁,多少人从出生开始来自父母的关爱只有对修炼的指导,而不是生活点滴的联系。他也一样,从来没有感受过父母亲情。 云野活得年岁太长,不止秦珂一个孩子,也不止她一个女儿,但秦珂却是唯一一个他当宝贝养大的孩子。如果说他给了她父爱,那么另一方面让他心甘情愿宠着她的原因,就是在秦珂这里,他能真真实实知道自己是一个父亲,是有血脉亲人的一个人。秦珂的性子只会对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好,也从来不会刻意委屈自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云野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已经认输了,面上却还是紧紧绷着,眉头紧锁,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有没有受伤?” 秦珂摇摇头,大眼睛亮晶晶的,说话清晰而又认真乖巧,“没有。”然后自己施展了一个法术在旁边,“父亲,我修为又上了一阶哦……”声音里满满都是向父亲炫耀等表扬的骄傲,“不过和父亲还差得远。”嘟了嘟嘴。 云野失笑,又是表扬又是鼓励的,秘境里找到的好东西全放在一个乾坤袋里,现在拿出来递给她,“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随后转身走到了临召面前。 皮肤颜色诡异,面容丑陋,弱到一个指头就能戳死。云野背对着秦珂朝许临勾了勾唇,笑容里全是不屑与讽刺。 许临靠着树干站得笔直,脊梁挺直微抬下巴直视着云野,看见他的讽刺和不屑,表情平静如无波无澜的大海。膝盖已经失去了知觉,但是他脸上一点没表现出来,淡淡地笑着,声音温润和他外表形成极大的反差,“伯父好。” 上一句喊的还是云野峰主,现在就直接成伯父了。云野手指动了动,撤了压在许临身体上的冰寒之气。许临差点直接跪下,双手快速绕到身后死死扣住了背后的树干,身体还是保持着笔直,嘴角微勾,一派不动声色的闲适。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云野直接开口问他,他当然不会管许临的死活,但是他必须要管秦珂。 秦珂已经把云野递给她的乾坤袋里能用上的保命的东西全部拿出来,装进了自己的乾坤袋,走过来把袋子还给云野。 秦珂很显然看到了许临的不适,因为他抠进树皮的指尖已经破出血了,空气中开始蔓延着一股血腥味。 秦珂抿了抿唇,什么话都没说,走到他身边和他站在一起,背在身后的手伸过去接住了他身子的大部分重量。许临靠过来了,舒了口气在她耳边,微凉的气息撩到了她鬓角的头发,带着一点点发丝进了耳朵,痒痒的凉,又混着一点身体里升腾起来的热。 云野看着许临,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目光已经染上了杀意,开口直接而残忍,“你是什么东西?你配吗?人魔结合你不知道下场是什么吗?” 云野半吼半喝,语速很快,秦珂来不及阻止,四周的树木已经被云野带出的威压弄得左右晃动。 “父亲!你……” 许临抬手放在了秦珂唇边,没有贴到,只是阻止了她的话语。转头对着她弯了弯眉眼,血红的眼睛带着水色的润亮,仿佛刚出土的血玉一般。 “伯父,我不会放开她的,我死也要拉着她一起死。” 云野抬手就是一个掌风直接劈下去。 许临祭出防御法器,法器笼罩着秦珂和他,许临半个身子靠在秦珂身上,法器直接被云野一掌就劈出了细微的裂痕,许临一口血喷在法器的防御罩上。 “许临!”秦珂急得不行,一只手扶住他,一只手祭出另一件法器,转而看着已经拔出剑的云野,“父亲!你杀了他我也不活了,他死我也会跟着死!” 云野的剑停在半空中,秦珂眼睛里的着急心疼,以及生死相随,没有半点作假。 云野收回剑背在身上,紧紧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你赢了。我们需要谈谈。”这话是对着许临说的。 两个男人其实从对视的第一眼,他们就知道今天只有一个能赢。刚刚那一出,不过是两个人想到一处去了。一个是心疼女儿的父亲,一个是死不放手的魔鬼,不这样,谁会甘愿承认自己输了。 许临擦干净了嘴角的血迹,看着还在有些懵的秦珂,摸了摸她的头发,粗粝满是伤痕的大手滑到她的头发,带起一阵阵凹凸不平的摩擦感。 许临凑过来,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和伯父谈一会。”转身跟上了云野的脚步。他的膝盖很疼,全身冰冷得几乎站不稳,他走得很慢,却没有踉跄,每一步都坚实而坚定。 “许临。”两人对立而站,距离秦珂不远,云野随手打了一个隔音阵。许临点点头,眼眸再没有半点先前的温和,满满都是阴沉的暴戾杀意。 云野也不在意,“你练了什么功法,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许临抿了抿唇,显然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在我死之前,我不会让她有事。” “……” 两人沉默了一会,云野还是把自己乾坤袋里一件东西递了过去,“这个能掩盖魔气,六个时辰。” 许临低头看了一会,摇了摇头。云野也不勉强,收回了袋子里,转手要撤掉隔音阵,想想又问了一句,“小珂知道你在练什么吗?” “她没问。” 云野叹了口气,扬手撤了隔音阵,心里忍不住骂秦珂缺心眼。 “我回去宗门那边挡一挡,现在宗门和魔族打得昏天暗地,忙着抢玄重门和静合门的东西,已经很多人放弃找你们了。你们自己小心点。” 云野话音落,目光落在秦珂脸上,叹了口气,张开了手臂。秦珂原本有些紧张的表情变了。她笑开,笑意盈盈的扑进云野的怀抱。 靠着他的肩头,手臂触及他身后巨大的剑,有种安心且依赖的感觉。 父亲的感觉。 “父亲,谢谢你,对不起。” 云野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身后站着的许临几次伸出来要拉开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云野装作看不见,无可奈何却还是舍不得的温柔,“丫头长大了呀。小心点,有危险捏碎通灵石。” 两人依依不舍的告别,许临一张吃了苍蝇的脸,想要别开头眼不见心不烦,却又硬是逼着自己一直紧盯着看。直到云野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许临才轻轻嘶了一声,紧跟着整个身子放松下来倒向秦珂。 意识模糊前轻轻开口,安心的声音带着温柔而珍惜的意味,“小珂,接住我。” —— 秦珂从云野给的乾坤袋里拿了不少好东西,她不会炼丹,好在许临是魔,灵宝灵草直接喂给他也能吸收。 许临在水边低着头很认真地洗着脸,其实也没什么好洗的,他现在的皮肤颜色很难看,脸上伤疤纵横,边角处都是翻出来的黑色疤痕。 秦珂在一边坐着,双手环着膝盖看着他,目光里都是笑意,好像这画面有多赏心悦目似的。 许临洗完了脸又认认真真清洗了双手,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秦珂在他双手伸出水面的时候及时递过来手绢。许临擦干净了水,站起身走到秦珂面前面对面坐下。 许临的目光很柔和,话语缓慢,每个字都很清晰,声音低醇沙磁,“小珂,仔细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愿意成为我的女人吗?” 秦珂一直看着他,这会偏了偏头,眉目弯弯,笑意满满的样子合着她微翘的嘴角,带着点懵懂的俏皮以及对他完全的信任依恋。 许临失笑,两人距离很近,他伸手过来捏了捏她的脸,“算了,别回答我。你现在不愿意也来不及了。”他弯腰把秦珂抱了起来。 秦珂担心他的身体,圈着他的脖颈蹭了蹭他的肩头,“许临,你放我下来自己走。” 许临低头,凹凸不平的下巴轻轻蹭过她的额头,“抱紧我。” —— 两人在魔兽森林里,不远处就是两人最近待的洞府。因为随时可能会走,洞府里东西很少,地上只放了些垫子能简单靠一下。 许临把秦珂抱到上面坐着,从乾坤袋里拿出清扫的工具,他现在几乎没有魔力来施展法术,自己弯着腰动手清理干净地面,铺上了新的被褥,觉得有点薄,又铺了一层。 许临过来弯腰把秦珂抱起,视线落在她娇嫩的脸上,口吻有些心疼,“抱歉,有些仓促,太过简陋,本来应该成为一次美好的记忆。” 秦珂侧过脸隔着衣服亲了亲他的胸膛。 许临勾唇,感觉怀里抱着的人越来越重,重到他快要抱不起的珍贵。温柔细致的吻落在脸上,许临拉过秦珂的一只手贴在他的脸上,她轻抚着他的伤疤,意识有些混乱,朦胧的眼神中混着满满的心疼与温柔,“许临,疼不疼?” 许临轻笑,含着她的唇,声音染上了六月骄阳似的炙热温暖,“小珂,以后叫我许阳。” “许阳。” …… 秦珂是被血腥味熏醒的。她睁开眼就看到一个血人。她还躺在被褥上,应该是许临给她穿好了衣服,又盖了层被子。 许临盘腿坐在洞府另一边,身上的情况比上一次粹体还要可怕,周围的血已经有蔓延的趋势。 秦珂第一时间是偏头看洞府口,许临已经祭了隔绝的法器在洞口隔绝气息。秦珂松了口气,如果没有法器,这么浓重的血腥味,一会引来的魔兽绝对够他们两喝一壶。 许临具体有多能忍疼秦珂不知道,但是上次他生生把自己膝盖扣得血肉模糊也没哼出声,现在开始闷哼了,手指甚至已经扣住了膝盖的骨头。 秦珂站起身动作很轻地收拾地上的东西,不去看他,看着太心疼,他一张脸已经呈现出紫色,翻涌的伤疤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已经因为疼得扭曲在脸上作怪。 “小珂……”许临颤抖着开口,依旧紧紧闭着眼睛,泪水从他眼角处滑下来。 秦珂没出声,人已经迅速到了他身边,她不敢伸手碰他,不知道打断会不会更严重,只能睁着眼睛紧紧盯着他。 许临的眼泪流得像水一样,颤颤巍巍的说话,“小珂,我好疼……” “我在这里。”秦珂很小声的开口,声音微微颤抖。许临紧紧咬着唇,似乎缓了很久,松开唇时候已经被他咬得冒血,“亲……亲我。” 秦珂两只手在两边撑着自己的身子,贴上了他鲜血直流的唇。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部功法,是完整的。 《淬》。 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像一部功法。道修堕魔,先达到一个修为阶层,而后照这部功法修炼。之后的每一次淬体修为都会降低,直到全部没有。这部功法真的不像什么功法,非常简陋,全部没有之后没说会出现什么,只有一句:不死不灭。而且功法还有有一个双人部分,同命同灵。 简而言之,可以两个人一起修炼,也可以一个人修炼,只要确认了同修,修为同长同降,同生同死,只不过一个人修炼的话淬体就要承受双倍的痛苦。 功法很简短,和秦珂修习过的其他功法相比,甚至都算不上是一部功法,实在是太简单了。 秦珂睁开眼,近在咫尺的是许临疼得扭曲的脸。她抬手抱住他的身体,含着他的唇一字一句道,“我们共生共灵。许阳,你要撑过去。” 他的身子一颤,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 秦珂在衙门不远处买了个小院子。她一直带着临召,不确定他会不会突然身体发生变化,家里也不敢买奴仆。 许阳穿着小孩子的亮色衣服,扎着包包头,大眼睛扑闪扑闪,瘪着小嘴跨过门槛,委委屈屈地撒娇的喊着,“姐姐~姐姐~”哒哒哒的往这边跑。 秦珂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回身张开手臂。 “诶~”许阳一路哒哒哒撞进秦珂的怀里,小身子圆乎乎的,和小脑袋一样,仰着头鼓着小脸不高兴地和秦珂告状,“姐姐,小胖说我是野孩子,说我没有爸爸妈妈,他坏,我不和他玩了!” 秦珂心里的感觉有点诡异,温柔地笑着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呀,许阳有姐姐。许阳怎么会是野孩子呢?许阳是野孩子的话那姐姐不也成了野孩子了?” 许阳瞪着大眼睛,严肃地摇了摇头,奶声奶气的小声音一本正经地纠正秦珂,“姐姐才不是野孩子呢。” 秦珂笑起来,“那许阳是不是?” 许阳坚定摇头,“我不是!”他和周围的小朋友们玩了一下午了,刚刚又和小伙伴拌嘴,这会回来不想再出去就赖着秦珂。 秦珂在给他缝衣服,他就窝在秦珂怀里一会扯扯布,一会拽拽线,不停捣乱,一直到秦珂做晚饭才自己在院子里玩了一会。 满手是泥的小家伙噔噔噔跑到厨房门口,“姐姐!我要吃鸡腿。” “好。” 意识到秦珂在看他的手,许阳赶紧把手背到身后,“我……我没有在,在玩泥巴。”眼睛看着厨房角落,声音越说越小。 “嗯,姐姐相信许阳,我们许阳最乖了。” 小家伙跑到院子里洗手去了。 许临膝盖还是有些问题,冷到会疼,他现在小小的一只,心理上也完完全全是小孩子,有一点点不舒服就抱着秦珂使劲撒娇,大眼睛含着亮晶晶的泪要掉不掉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鼻音,秦珂真的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他撒娇的要求。他哪怕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小孩子,还是一样霸道,睡觉必须和秦珂睡一张床。 秦珂给他讲了睡前故事,等着他睡着了,起身去厨房倒了温在火上的水回房间,热毛巾给他敷膝盖。小孩子觉沉,热热的包着膝盖处他不舒服,老是一动一动的,秦珂拍着背哄两下就又睡熟了。倒了水回到房间坐在床边,给踢被子的家伙盖好被子,秦珂撩开他额前的头发,看着一张精致萌萌哒的小脸有些哭笑不得。 —— 这里是陈国。不是修仙界,但和他们之前所在的修仙界是一个位面,只是这里是没有修仙的平凡人类社会。修仙界知道普通人类的世界,偶尔也会出现在这样的世界中。民间传说里的菩萨显灵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天道禁忌,规则限定,普通人的社会不会知道修仙界的存在,但只要是修仙之人,就不能对普通人出手,不管直接还是间接,会被天道直接抹杀。 许临那天淬体持续了很长之间,最后他全身冒血倒在血泊里。秦珂刚要伸手去扶他,许临已经由之前魔族的模样变成了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小孩。秦珂当即查看了自己的身体,果然再感觉不到一点修为,甚至连乾坤袋都打不开。 秦珂把小小的许临抱到一边干净的被褥上,跟着就出洞穴查看,果然洞穴外虽然也是森林,但已经不是魔兽森林的模样了。 这只能是临召修炼的功法上的问题。秦珂想起功法最后一句不生不灭,想了一会没想明白,秦珂决定等许临醒了之后,先出森林再做下一步计划。 谁知道许临醒了之后变成了六岁孩子的智商……功法什么的更是一问三不知。彻底指望不上了。 洞穴里有好几颗先前拿出来照明的夜明珠,质量光泽和大小在陈国无一不是上乘。 秦珂带着许阳到了一个稍大的城镇,卖了一颗夜明珠之后已经足够她和许阳生活一段时间。 许阳又伸脚踢被子,秦珂好笑地勾了勾唇。给他拉被子的时候有些惩罚性的轻轻拍了拍他不听话的小腿,弯腰亲了亲他的额头,在他旁边躺下了。 小小的许临对她的依赖从来不加掩饰,她刚躺下,圆圆的身子已经滚进她怀里,嘴角带着亮晶晶的一点口水,砸吧着嘴唇,软软地小声嘟囔,“好吃。”不知道又梦见什么好吃的了。 秦珂在身边小小的砸吧声中慢慢进入梦乡,不知道许临以后回忆起许阳这段呆萌的时光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真是令人万分期待呢。 —— 秦珂早晨起来在厨房里做早饭,院子小,厨房和房间离得很近。许阳一醒就在床上扯着嗓子叫她,“姐姐,姐姐……” 秦珂应了一声,搁下手里的东西进了房间。许阳还在床上打滚,听见脚步声也不看她,一路朝床脚滚过来,“姐姐!早安吻!”滚到床边高高扬起脑袋,等着秦珂的早安吻。 秦珂弯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把左脸送过来,亲了左脸,又侧了右脸送过来…… 任务十二(五) 秦珂亲得许阳心满意足了,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站起来,搂着秦珂的脖颈好像很不情愿地敷衍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姐姐,我要穿新衣服。”秦珂昨天才给他做好的衣服,今天已经惦记上了。 “好,不过要爱干净,不许弄脏,不许弄破……”许临捂着耳朵,小脸皱着不愿意听,秦珂念叨的时候太可怕。 秦珂皱眉张嘴作势要咬他吓唬他一下,许临一点都不怕,反而张大了小嘴学着小老虎的叫声嗷嗷嗷,两只手伸在两边张牙舞爪地朝秦珂扑过来。 秦珂一把抱住许阳,拍了拍他的屁股,“调皮。”她用了点力,许临瘪着小嘴,一只手揉自己的臀部,蹭了蹭她的肩膀,小猫似的服软,嘴巴却小声的嘟囔,“坏……坏” 他现在会用的最恶劣程度的骂人词语就是“坏”。 吃过了早饭,秦珂在洗碗,穿着新衣服喜气洋洋的许临从外面噔噔噔地跑进来,拉着秦珂的衣摆晃着撒娇,“姐姐,我想出去玩。” “嗯,去吧,注意安全。”许临不动,秦珂低头看他,他也正好仰起头,一只小手伸出来,“姐姐,给我点钱,我想吃糖葫芦……”秦珂手上不干净,点了点头让他等一会儿。 许临就在旁边,身上有虫似的一刻钟都站不安稳,眼巴巴地看着秦珂洗碗,盯着碗皱着小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秦珂洗完碗把钱放到他手上,交代的话才说到一半,他的小身子已经跑出院子没影了。 ……秦珂叹了口气,许临以后知道这段时间自己的样子,不会恼羞成怒灭口吧? 虽然卖夜明珠的钱足够他们生活一段时间,但是不确定要在这里多久,秦珂还是在做一些刺绣的活赚着钱。 下午她正绣着扇子,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混着哭声,软乎乎的声音因为哭腔而吐字模糊,“姐姐~姐姐……” 秦珂把桌子上的针线剪刀收到一边,哭唧唧的许临扑进她怀里,小脸上温温热热的泪全蹭在了她衣服上。秦珂一把把人抱起坐在她腿上,拨开他揉眼睛的手,眼睛哭得红通通的,拿出手绢一边轻轻吹着一边动作温柔地给他擦眼泪,“小阳不哭了,怎么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这时候话也说不清楚,说话也费劲。秦珂亲亲他的额头,抱着哄了一会。停了哭声,许临有点打嗝,“嗝……姐姐,衣服坏了……呜呜呜,嗝,暖阳不是故意的……” 他拉着衣摆一边的衣角给秦珂看,果然破了一块,边角是窸窸窣窣的线头,看着像被石头蹭坏的。 秦珂卷起他的裤脚看了下,腿上没什么伤,“怎么弄的,摔到了吗?” 秦珂没有生气,身后的手轻轻拍着给他顺气。许临不是那么怕了,一嗝一嗝的说了。他跑急了,摔跤了,新衣服坏了。秦珂亲了亲他的额头,“那小阳摔疼了吗?” 许阳含着泪偏了偏头,软乎乎的声音带着小委屈,“刚刚很疼,现在不疼了。” 秦珂又给他揉了揉,“姐姐不怪小阳,衣服坏了可以再做。不过小阳以后就不能再跑急把自己摔了,要小心一点。姐姐会担心,知道吗?” 许阳瞪着眼睛看着她,听她温柔缓慢地说完,笑得软软乖乖的可爱,重重点头,“嗯,小阳记住了。”伸出胖乎乎的小指头,“我们拉钩!” “拉钩!” —— 民间的乞巧节,晚上街头有灯展和灯谜等活动,外头小贩早早就开始摆摊子了,许阳回来时候看见,哭停了就催着秦珂要带他去玩,秦珂哄着他,他才把晚饭吃了出门。 街头红灯如潮,一条街的摊子上亮着灯光烛火,放眼看过去一条街摆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年轻男女结伴而行,欢声笑语不停。街上虽然拥挤,但每个人都带着开心善意的笑,偶尔擦肩会对对方报以一笑,让人觉得舒服放松极了。 秦珂牵着许临,他叽叽喳喳兴奋得不行,像只开路的小奶狗带着她穿梭在热闹的街道。猜灯谜他不会,不过花灯好看,许临要去放花灯。 两个人挑了个小老虎造型的花灯,一路到了护城河边。已经有很多人相携而来,河面上星光点点,全是各种各样的花灯。 许临蹲在河边,小心翼翼地把花灯放进河里,鼓着腮帮子朝它吹气,一本正经地指着花灯交代,“你一定要飘到河神爷爷那里去哦……” 许阳玩得累了,回家时候刚走一段就拉着秦珂的手晃着撒娇,“姐姐抱嘛~暖阳好累~”秦珂用他明天起床自己折被子的条件换抱他回家。 回到家许阳已经快睡着了,秦珂弯腰把他放到床上,许阳的手还捏着她肩头的衣服,嘟着小嘴“姐姐亲亲。”秦珂亲了亲他的额头,“睡吧。乖。” 他扭了扭身子,睁开雾蒙蒙的大眼睛,指着自己的嘴巴,“要亲嘴巴。”秦珂愣了一下,临召继续到,“今晚河边有大哥哥亲大姐姐嘴巴,姐姐也要亲暖阳嘴巴……” “……” 河边有孩子不知道吗,这些人真是…… 秦珂没办法,弯腰下去碰了一下他的嘴巴。正准备起身,脖颈被圈住,唇又贴到了一起。 秦珂来不及起来说话,后脑勺已经被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掌扣住,炙热的吻已经不留任何余地。 许临先放开了秦珂,身上小小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撑破了,他放开秦珂之前已经一只手拉过旁边的被子盖住。 秦珂闭着眼站起身,轻轻咳了一声,“我先出去……”你好好冷静冷静。后半句话没说完,许临拉住了她的手。 “小珂……” 秦珂形容不了刚才许临叫她的那一声,温柔,心疼,以及缠绵过时光的想念。两个字而已,已经让她心里酸涩着疼痛了。 秦珂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在床上半坐起来,结实精壮的上半身露在空气中,线条优美,恢复了一张比从前更为惊为天人的完美容颜,满头银发妥顺,发尾洒到床上,在橘色的光线中反光得满屋波光粼粼。 许临正在低头看她的手,两只手一张一握,他低着头,秦珂看不清他的情绪,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下巴绷紧成一个尖角,有些凌厉的尖锐感。 许临低头凑近她的手,温热潮湿的气息在一呼一吸之间慢慢接近,从指尖开始,她的手从指尖,指骨,指背,一寸一寸地被他的气息占领侵蚀。 麻麻酥酥从血液传进骨子里的痒在全身蔓延,秦珂忍不住缩了一下身子。铺天盖地他的气味涌来,冷冽而带着草木的冷香清幽。 秦珂一个眨眼间已经被他放在了床上。许临的眼眶是红的,含着没有落下的泪。含着心疼,与满腔的眷恋庆幸。 秦珂两手合十放在胸前,外面包裹着他的大手,被封闭得严严实实,许临看着她,下巴放在四只手上,“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的手放在大鼎上,完美得像是一幅天地呈现最杰出的艺术品。” 秦珂笑了笑,“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他贴着她躺着,身体里温和的暖意层层叠叠,隔着衣物涌入皮肤。 许临轻叹了口气,“我很好。可是我好心疼。”没了修为,她还带着一个孩子,这段时间经历了多少辛苦,他只要看着她一双手就知道了。 四只手相贴,秦珂的掌心慢慢粘出了细密的汗。她听见许临犹如从心底里发出的温柔声音,“是我不对,我应该把你妥协珍藏,才不至于现在让自己这么心疼。” 许临帮她脱了衣服,床上破碎的布料扫到地上,把秦珂抱到怀里,两人之间蔓延出温热,一种叫人沉沦到底也不悔不怨的温热。 许临下巴放在她的发顶,一只手和她十指相扣,“想回修仙界吗?” 这地方肯定是不能再呆了,一个活脱脱的孩子不见了,冒出了一个银发的绝美男人,问题太多,不如直接换地方。 两个人十指相扣,秦珂靠着他健实有力的胸膛,近段时间一直绷紧的身体因为放松下来,疲惫感涌了上来,蹭了蹭枕头,“随便吧。”话语已经带上了朦胧的睡意。 许临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睡吧。” “嗯……” 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缓绵长。许临勾了勾唇,掌心里已经涌到指尖的法术又被压回了身体。 不不不,她受了那么多辛苦,一双手由柔嫩变得粗糙,白皙染上了纹痕,他一个法术就消除一切太过简单了。 其实恢复过来那一瞬间,许临真的想要毁灭世界,他无法接受那个泪包撒娇包,还在秦珂面前委屈告状的白痴是他。 ……可是秦珂在亲他。他的小珂在亲他呀。伸手去拉她,完全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 接触到的手,和他记忆中的触感截然不同,陌生却又熟悉,陌生来自许临,熟悉来自许阳。 秦珂那时候带着他,小小的一只,除了会撒娇耍赖好像什么都不会。她没了修为,生活上很多事都要重新学,生火,做饭,洗衣,做家务……包括照顾生病的他。 许临摩擦着她的一双小手,万分庆幸当初自己还很混蛋,要死也要拉着她一起死,万幸的是他现在赌赢了。那本模糊却又逆天而行的功法,还真让他走到最后一步了。 如果是现在,没有百分之两百的把握,他绝对舍不得她再冒一点险。 秦珂,秦珂。 你能不能听见我的心。每一次跳动,都呼喊着你的名字。 秦珂,我爱你。 —— 秦珂早上醒的时候,许临正侧着身子撑着手臂看着她,目光笑意满满,眼角眉梢全是温和。 秦珂勾了勾唇,看着他低头下来亲了亲她的额头,抢在他之前开口,“小阳,该起床了。” 许临俊美的脸颊扭曲了一下,秦珂每天早上就是用这种连哄带宠的口气叫小屁孩起床的。 许临轻敛眼眸,用鼻音轻轻哼了一声后,躺下背对着她拉过被子盖着,声音闷闷的,“不起。” 秦珂不理他,起身穿好衣服,站在床边环着手臂,口吻懒洋洋的,却有些危险地威胁,“真不起吗?” 许临转过身,被子圈住脖颈,露出顶着长长银发的脑袋,看着她口吻有些恼,“小珂,你以后不许这样了。” 秦珂弯腰,环着手臂停在距离他一个脑袋的距离,挑了挑眉,满脸真诚地明知故问,“不许哪样?”许临瞪她,眼睛里蹭蹭冒火。 秦珂满脸无辜的回望。 好……无耻。许临看着她,心里一时间颇为复杂,哭笑不得,又宠又恼,想把这调皮气人的家伙打一顿。 秦珂还在睁着“纯真无邪”的眼睛和他对视,等着他的答案。许临气得深呼吸,“不许提我的黑历史,不然……” “不然咬我吗?”秦珂笑开,居高临下,身子往下压,声音越来越近,说话间的热气扑了他满脸。 张嘴咬住他脸上的一块肉,秦珂故意磨了磨牙,直起身后啧啧两声,一边往外走一边随意地感慨,“口感不错。” 许临怒目送她一路离开房间,等人彻底看不见了,才用指头划了一下自己还有些潮湿的脸,嘴角微勾,小呆子。 许临身体里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好似有无穷无尽的修为,又好似只是个普通人。 —— 秦珂梳洗之后习惯性地进入厨房准备做早餐。 许临出现在门口。他喜欢白衣,秦珂第一次见他一身白衣有一种干净却又妖异的矛盾感,现在却只剩下溶于光的干净。 许临一边跨进厨房朝这边走过来,一边挽袖子,右手挽了左手之后左手有点笨,走到秦珂身边不高兴地蹙了蹙眉,把手臂伸到她面前,“小珂,给我卷一下袖子。” “嗯。” 秦珂给他卷袖子,他眼尾上挑,嘴角带着细小的弧度看着。和她卷的右边相比,刚才自己卷好的左边真是有够难看,许临抬着手臂,秦珂卷好一边,又自然而然把他另一边放下重新卷。 许临凑过来,低头亲她的鼻尖,“谢谢。”手臂就着环上她的腰,“被子我叠好了哦,今早我来做早饭吧。” 秦珂轻笑,把手里的蔬菜放到水盆里,“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你指挥就好,我来。”许临接过她手里的盆,一只手拿着盆,一只手牵着她到了院子里的井边,先打水上来给她洗了手,“我洗菜,你去擦一下手。我洗好叫你。” 他当然可以用法术,但是他不想。 秦珂嗯了一声进了房间,特意交代他,“仔细一点,这段时间菜叶上会有小飞虫。” “好。” 许临第一次洗菜,属于小屁孩的记忆里秦珂洗菜的时候他只是在旁边玩,有见过,但是没有仔细专注地看过。 许临只能小心翼翼的对待特别脆弱的菜叶,蹲在地上前前后后洗了三次,撂了一裤腿的水,鞋子也湿了大半。 许临站起身的时候长长舒了口气,“小珂,可以了。” “好,我过来了……”秦珂在屋子里远远应声,许临进了厨房,开始对着厨房里的东西发呆。 现在民间还没有早餐的说法,都是早晨起床之后做早饭,吃完早饭地里干活的出发去干活,或者要摆摊讨生活的也开始摆摊。 秦珂进厨房拿了两个鸡蛋递给他,许临傻愣愣地接住,眼睛看着清若,见她又要弯腰去拿碗,从后面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不用,我来,你说就行了。” 打鸡蛋解释了半天,切肉切菜又空气示范了半响。还好火昨晚没熄,只用添着柴火就行。 一顿饭做得两个人都精疲力尽,秦珂只能庆幸现在两个人已经不在普通人需要每餐进食的范围。 不然一顿饭做完,也要饿得差不多晕倒了。 许临炒菜炒得热闹非凡,几乎三秒大叫一次小珂,抬着炒锅满厨房地跑。 …… 鸡蛋炒韭菜,鸡蛋黑了,韭菜黄了。 青椒肉丝,咳,青椒肉坨,该熟的反正没熟,不该熟的反正也没熟。 野菜汤应该是做得最好的一个菜了,只是盐多了一点,完全是小意思,起码可以入口了。 许临把菜端上桌,紧抿着唇拿出饭碗,然后站在锅旁边蒙圈了,“小珂,好像没煮饭。” “……” 秦珂也真的是忘记了,关键是厨房一直太热闹了,看许临额角有一小搓黑掉的头发,身上是乱七八糟染上各种颜色的衣服,手上油乎乎脏兮兮的。 原谅她真的顾不上煮饭这件事。 “昨晚剩了些冷饭,不然,我们热一热?”秦珂偏头建议,许临的脸色实在难看,秦珂有些不忍心了。 许临紧抿着唇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最后把昨晚的冷饭拿出来炒了炒。他们现在不需要进食,就算是剧毒之物吃进去也没关系。 但是口感实在是…… 两个人把三个菜吃完了,许临吃的多一点,秦珂吃的少一点。 许临收拾了碗筷,端到院子里的井边去洗碗。动作笨拙而缓慢,但足够耐心认真。许临是蹲在地上的,他不知道要卷衣摆,衣服后摆早已经被地上的尘土沾染。 秦珂从屋里拿了两张小板凳出去,给了他一个,自己一个坐在他旁边,双手撑着下巴看他洗碗。 许临从做饭开始脸就一直黑着,这会抬头看了看天,勉强地笑了笑,“太阳晒,进去屋里吧。” 秦珂摇摇头,也不说话,一双眼睛乌黑透亮,认真地看着他。 许临低头继续洗碗,半响,声音极轻地开口,“小珂,如果我一直这么笨,你愿意一直这样教我做饭吗?” 秦珂奇怪地咦了一声。 许临抬起头来看她,黑色的眼睛如水又似墨,含着二月山间缠绵溪流的柔情,轻缓细腻而绵长。 “为什么不愿意呀?” 临召心脏停跳了一拍。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因为不熟悉加上走神,手上的碗滑落,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一个法术过去,磕在地上的碗没有半点损坏。 家里的东西,都是她带着小屁孩去挑的。每一件,每一样。 许临甩甩手上的泡沫失笑,“我手上不干净,可我现在好想亲亲你。” 秦珂起身,靠近他蹲下,找准他的唇,闭着眼笑意盈盈地凑过去,被他温柔吻着,搂着他的脖颈模模糊糊念叨着,“我可以过来呀。” 许临带着洗完的碗回厨房去放,秦珂像小尾巴一样跟着,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颊蹭了蹭他的背部,声音软软的像小猫爪子踩着心脏,“我好想你。” 许临的身子僵硬又放松,背对着她温柔开口,“小珂,我好想以后每一天都做饭给你吃。从难吃到还行,从还行到好吃,从好吃到吃腻,再到习惯。” “我知道,你不需要吃饭,我也不需要。可是我还是想,不管在哪里,做什么,到了饭点我们就回家吃饭。” 许临转回身抱住她,手臂渐渐收紧,怀里的人和他紧贴,隔着衣物,他能感应到她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和他的不差分毫。他们共生共灵,同生同死,感谢这世界。 许临低头亲她的发顶,唇停留在她柔软乖顺的头发上,“好不好?” “好。” 这大概是临召从有记忆到现在,听过的声音中最动听的声音。 —— 许临要回修仙界去报仇,他现在已经可以用乾坤袋,收拾这一个屋子的东西不过是挥手之间。但他还是细致的一类一类的收拾,打开衣柜,小屁孩的衣服折得整整齐齐,分类分明的摆着。许临犹豫了一会,还是收进了乾坤袋,妥帖放好。 秦珂去收拾了一些杂物,进门问他,“要回修仙界吗?” 许临点点头,“要先回去杀人。”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秦珂抽了抽嘴角。 许临把大床放进乾坤袋,走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额头,“无辜的人我会放过,但是那几个掌门必须死。” 大概察觉到自己的口吻太清冷严肃,许临勾了勾唇带出点笑意,语气也温和下来,“不用担心魔族趁机作乱,我会安排好他们,不听话的就彻底抹杀。” 任务十二(完) 秦珂用脑袋撞了许临胸膛一下,其实不管他的口气再温和,话语再迁就,里面还是透着股浓浓的挡我者死的气势,霸道而凶狠,根本不许旁人说不。 许临对着她从来都是任所为之,被她脑袋撞得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抱着她的腰摸了摸她的头,皱着眉安抚,“不然先扶持新的掌门,等到以后再杀他们?”他以为秦珂不高兴了,在想着有什么是妥帖的办法。 清若轻轻摇了摇头,“我相信你,不管是魔族的事情,还是别的事情,你都能做好。” 许临扬唇笑起来,弯腰把她打横抱起,转身一看空荡荡的房间才想起来榻被自己收起来了,扯了扯嘴角,不高兴地皱起了眉,把秦珂又放下来,严肃地开口,“小珂,我发现只要有任何关于你的事情,我就会变得很迟钝,很笨。” “不过,没关系,我好像很喜欢。” 许临重新拿出床,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 秦珂娇蛮地叫他,“许阳!”手拉着他的衣领把他拉得远远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 “别紧张,我只是想亲亲你……” 秦珂没出口的话语被堵住了。果真是,一开始就痛痛快快毫不犹豫…… 许临想,秦珂,虽然我们不需要吃饭,但是我愿意天天为你做饭。只要能看到你点头,微微笑着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温柔了。 秦珂,我爱你。 —— 番外 后来……许临其实有些想不起来后来了。 手执白子落在琉璃棋盘上,黑棋再被封死一路,却又还留着似有似无的翻身之机。 云野抬头看了许临一眼,所以他为什么不喜欢许临,因为除了秦珂,即便是他和许临下棋,许临也不会让着他一分一毫,反而会步步紧逼却又一步留一余地的逗弄,这像是对待岳父大人的态度吗? 云野冷哼一声,把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盒,不下了,与其等到最后许临没了耐心给他一击致命,还不如趁现在胜负不明显的时候自己罢手,这样还显得好看一些。 云野口气臭臭的,继续问:“所以呢?所以你父母还是玄重门那老头安排的,就为了生下你试他的丹药?” 云野已经弃了棋子,许临也跟着放回了棋子,随意地点了点头,“嗯,其实我是药人。后来那部功法不知道母亲是哪里找来的,她本来想让我修炼后带她脱离玄重门的控制,脱离以后可以过普通人的日子,不知道怎么最后引得所有人都在争抢,也给她自己招来了杀生之祸。” 云野瞥了他一眼,许临口气轻描淡写,母亲两个字说得温柔却没有半点情感,修仙界情感淡薄,他和秦珂这样的父女情况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后来你没死就去了魔界?”云野再问,许临已经拿起了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两口茶,放下杯子起身朝云野点了下头,“差不多要到做饭的时间了,我去做饭去了。” 云野扯了扯嘴角,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没出声叫住他。 —— 洞府底下住着的小魔会准时把新鲜蔬菜送上来,两个小魔长相丑陋,踏上平台见到云野还满脸谄媚地问候,云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点滚。 两个小魔加快速度把蔬菜放到厨房时,许临已经挽好了袖子,随后动作纯熟地开始处理各类食材。 反正许临不会做他的饭,云野去许临的洞府里,毫无心理压力地挑走了一堆好东西,留了一个乾坤袋,出门的时候路过厨房远远开口,“告诉小珂,乾坤袋我放在柜子上了。” 许临没应声,云野也不在意,脚底腾空施施然就走了。 云野今天原本是过来看闺女的,前段时间在秘境又找到不少好看的灵珍异宝,秦珂现在啥都不缺,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难得喜欢,自然要送过来给她玩。结果秦珂和朋友结伴去探秘境去了,云野才会和许临下起了棋,还好奇地问了他两句关于从前的事情。 原来,许临原来是药人……云野不会炼丹制药,但也知道药人是什么,轻则百毒不侵,他本身的血液就带毒,程度严重的,到最后会被活活折磨得丧失自我意识,变成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可以说,药人就是修仙界残酷残忍,逆天而行,冷血无情的游戏里的牺牲品。 云野倒是不觉得同情,只是许临能从那种程度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不得不说自己是佩服的,心里是认可他的能力的。 —— 许临带着秦珂回修仙界的时候,修仙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道修魔修基本已经杀红了眼,到处都是混战,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许临带着秦珂来见云野,只说了一句话。 “以后她的未来就交给我,你从此以后管好你自己,不要让小珂担心。” 真是霸道嚣张极了,让人牙痒痒。 云野有意刺他,他那时候根本感觉不到许临的修为,虽然已经知道他很强,但是具体强到什么程度云野却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捧在手里的闺女就这么被他抢走了,非常不开心,给他找了很多麻烦——三天之内不解决修仙界的混乱,一切免谈,理由是他总不能让秦珂跟着他,随时随地面对着杀戮与危险。 许临那时候搂着秦珂的腰,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话是和他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秦珂,声音温柔而又纵容,“我知道,她要呆的地方,是不能有人找她的麻烦的。” 第一天,剩下的掌门全死,整个修仙界震荡了。 第二天,最凶残最好战的那几个魔族直接灰飞烟灭了,而许临当时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无悲无喜的表情像是一尊悲天悯人又高高在上的佛,“要争可以,要打可以,得按我的规矩来。不然,死亡绝对不会是终点。” 那之后,许临立的的规矩还真的成为了修仙界的规则。 云野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他闺女可能找不到比许临还厉害的人了,关键是,绝对找不到第二个每天准点准时给她做饭的人了。 —— 秦珂回来的时候,许临正在端菜上桌。吃饭的圆桌是之前在陈国时用的那一张,时间已经很久了,许临没用法术,而是找了不少好东西给它裹了一层,现在一点裂痕都没有,只是桌面上有几道划痕,那是小屁孩,也就是许阳原来吃饭的时候调皮,用勺子划的。 远远就听见她的声音,许临抬头看向门口。 秦珂一见他就笑得眉眼弯弯。“回来了。” “嗯,回来了。” 秦珂一边应声,一边径直走到他身边,抬起手圈着他的腰,靠着他的胸膛蹭了蹭。 许临手上全是油污,只是手臂环着她的背,低头亲了一口,“去哪了,好玩吗?” “好玩呀。”从他怀里退出来,秦珂给自己捏了个清尘术,许临递了碗过来,她低头盛饭,他继续过去端菜。 两个人吃了晚饭,许临洗碗,秦珂就在一边闹腾,扯着他的衣摆往后拖,许临不动如山,衣服却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许临,我们明天去辰国嘛?” 许临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想打马吊了?” 秦珂点点头。 许临不语。 秦珂等了一会没听见回应,可怜兮兮地凑过来,从身后环着他的腰撒娇,“许临,好不好嘛,都好久没去了。” 他口吻平静地提醒,“三天前刚刚去过。”秦珂瘪了一下嘴巴,再接再厉,“可是这里好无聊,都没有玩的。” 许临啧了一声,“容我提醒一下亲爱的小珂,你最近这几天可没有哪天没出去玩的,还都是和很多人一起去的,回来乐得见牙不见眼的。” 秦珂再次噎住了,抱着他背蹭着耍赖,“哎呀,可是我就是想去嘛,好不好……” 去陈国并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然而毕竟他们现在不是普通人,如果说不在普通人眼前出现还好,偏偏秦珂每次都是要去热闹的地方打马吊,所以每次许临都要花费很多精力。许临不喜欢,但是秦珂对民间马吊的喜爱一直延续了很多年,到现在还是热情不减。 许临洗好了碗放好,手上捏了个清尘术,转过身来松松地抱着她,靠着洗碗台随意而站,下巴微扬,稍稍眯着眼睛轻轻开口,“嗯?那你应该做什么,说什么呢?” 秦珂深深呼了口气,然后一改脸上的不耐烦,换上满是乖巧甜腻的表情,双手搂着他的脖颈,用娇滴滴的声音开口:“相公最好了~你陪我去一下好不好呀?相公~” 许临还是一脸不冷不热的表情,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张口要说话。秦珂已经踮起脚尖凑上去,吧唧吧唧一连亲了他十多口。每一声都格外响亮。 秦珂退开一点点,“相公~好不好嘛……” 松松环着她的手臂已经搂紧,一只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热烈地吻住了她。 …… 许临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她,“好,去陈国。” 其实,以他的能力,和秦珂一起去陈国打马吊不是很麻烦的事情,他不过是要她那句甜腻腻的相公,和主动凑上来的动作罢了。 秦珂见到了外面还在放着的棋盘的时候,许临正好从屋里出来,把云野今天拿过来的乾坤袋递给她。秦珂接过翻了翻,指着桌上的棋盘问他,“这是你和父亲下的?” “嗯。” 秦珂把乾坤袋收起来,来了兴致,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盯着棋盘上的棋局问他,“你下什么子?”许临在她对面坐下,“我下白的。” 秦珂下棋水平差,看不见白棋内里的暗涌杀机,只见到许临表面上给黑棋留出来的取胜之路。 秦珂抬头朝他轻轻地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怎么不下完呀?” “伯父有事,先走了。”许临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本正经地撒谎。 把黑棋递给她,许临道,“那我们接着下,你接伯父的棋。” 秦珂眼睛珠咕噜转了转,眨巴眨巴眼点了点头,笑得一脸猥琐,“那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许临勾了勾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是什么条件呢?” “明天在集市要大喊对方的名字,还要说对方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厉害的人。” “……”许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秦珂仰着下巴轻哼,“不敢就算了。”……还用上激将法了。 许临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好吧。” —— 虽然有几次危险,但秦珂最后还是赢了。 第二天在辰国集市,一身白衣俊美无双的男人站在路中间大喊,“秦珂!你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厉害的人!我爱你!”喊了三次。 整条街的人除了转角处那个捂着肚子快要笑到地上的家伙,其余无不是一脸可惜地看着他。可惜了这样一张俊美的脸,竟然是个傻子。 许临满脸尴尬,脸黑得跟阎王爷似的。 阴影笼过来,秦珂原本笑得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抬头一看他满脸菜色,赶紧咳了一声忍笑,可是完全忍不住呀,“哈哈哈哈哈哈……”许临的脸已经黑到快要分不清五官的程度了。 许临弯腰下来把她整个圈在怀里抱起,背开所有人的视线直接腾空而起,在她耳边迎着风咬牙切齿,“你信不信……” “哈哈哈……”秦珂还是笑得停不下来。 最后觉得他今天实在委屈,被他闹了一晚上也尽量配合他,最后还搂着他软软甜甜地叫了句相公。 后来,秦珂有次见到云野,开心地表扬了一下云野的棋艺,毕竟如果不是捡了云野的便宜,她也赢不了许临,也不能让他当众表白。云野觉得奇怪,就问了一下是什么情况。 秦珂一想起来就笑,笑得断断续续的,把那天的事给云野说了,重点描述了一下她和许临的赌约。 云野听得满脸复杂,话语在嘴边绕了几绕,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拍了拍秦珂笑得一直抖的肩膀。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巨大的幸福,不是吗? 任务十三(一) 在火车上站了大半天,又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爬了八楼,秦珂累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敲门时都有些乱了节奏,一声轻一声重的。 偏偏门内的人还姗姗来迟,过了快三分钟,对答器里才传来了个还有些疑惑的低沉嗓音,就像是在民国时期,精致古朴的洋房里暗哑鸣唱着的老式留声机,却又比它还要动听上许多,酥酥麻麻地一路传到了心里。 “是谁?” 秦珂低呼一声捂住了耳朵,暗恼自己的心理准备做得还是不够充分,一边有气无力地答了,“哥,是我,秦珂。” 门在下一秒就被打开了,站在门边的人身姿挺拔修长,五官精致深邃如玉刻,衬着那双蔚蓝色的眼眸,美好得像是一件珍贵的工艺品,“小珂?你怎么过来了?” 【叮,目标人物已锁定】很久没有说话的系统突然出声了。 【秦知,人鱼一族的王子,在人鱼一族危亡时被施了巫术,化为人送到岸上,被大音乐家秦氏夫妇收养。在原本的世界中,秦知身上的巫术受到了损害,从此有很大可能会在碰到水的时候变成人鱼,他的白月光发现他人鱼的身份,将他送上了手术台。秦知受到了很多折磨,在绝望中性情大变,变得暴虐残忍。】 【任务内容:保护秦知身份不被曝光,攻略秦知。】 秦珂熟门熟路地进了门,先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一饮而尽,这才觉得有些缓过气来,“没办法,爸妈现在正准备让我去相亲,我不想去,就只能逃了。” 她简单地解释了下,正准备把行李箱拖进来,一回头却发现秦知早就帮她拿了进来,收好了拉杆,一人一箱乖巧地立在了门边。 “你这样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出来,爸妈会担心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凉意,是汪洋之处所特有的寂静,衬着整个人的神情,很有些生人勿近的味道。 “哪里有那么严重,”秦珂咕哝了一声,去拉他手边的箱子,“哥你不会是不想让我住在这里吧?” “我不是,”秦知手一松,箱子就被主人一路拎进了客房,他只能无奈地跟过去,“爸妈也是为了你好,你这样……” “我才二十五,又不急着嫁。”秦珂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从行李箱里摸出睡衣,“而且哥都已经二十七了,长幼有序,要催不是也应该先催你吗?” “我是男人,不一……”秦知说到一半突然自己住了嘴,显然是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错误,而且他和这个妹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从他十八岁那年发现自己碰到水就有可能变成人鱼之后,更是直接搬出了秦家,和养父母的联系也愈发减少。 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如果他真有了什么,最不能牵连到的就是他们。与其让他们乍然得知伤心震惊,还不如感情慢慢变淡。所以,他是真的没想到妹妹秦珂在和养父母闹了矛盾后,最先会来找的会是他。 “说真的。”秦珂拿了衣服,走过门边时,突然就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着秦知,心虚的人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怎么了?” “哥你二十七岁,长得又这么好,而且一看家里就知道还没有女朋友,彼此间还知根知底,要不我们俩就干脆在一起得了。” 秦知被她的话吓得又后退了一步,“什么?” “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真在一起,连爸妈都不会有意见,这么一想,似乎还真是个好主意。” 秦珂一边说着就回头看了下跟着她的人,秀美的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哥,我是要去洗澡,你一直跟着,是想进来一起洗吗?” 秦知立刻顿住了脚步,脸上也多了一丝绯红。 秦知还真是经不住调戏啊,而且似乎把她刚才的话一直放在了心上,微微皱着眉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秦珂转回身来正准备关上浴室的门,突然就有些于心不忍,“我其实刚好在这边也有一场音乐会,只是提前一点过来排练而已。你要是不放心,等会给爸妈打个电话也行,不过我觉得他们一定猜得到我来了w城就会来找你,根本都不会担心。”她最后一句话就像是在嘀咕。 秦知站在浴室门前呆愣了一会,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哗啦啦水声才像逃跑似的回到了主卧,拿了电话拨给秦爸,那边的人果然一点都不担心,反而关心了一下他的近况。 等他和秦父说完话,再坐回到电脑前时,屏幕上的对话框已经越过了好几页。 喜欢z大:z大,你突然就去哪里了,为什么就完全不理人家了?果然是像传言中一样高冷吗? 妙妙喵喵:z大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z大,跪求开语音说句话,您一年前的那首歌我已经膜拜了三千遍了,求你让我的耳朵怀孕吧。 嘎嘎嘎:跪舔g大,同求语音。 喜欢z大:大神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怒而刷屏了! …… 喜闻乐见:唉?人真的不见了,不是说好了今天有时间讨论一下新歌的呢? 嘎嘎嘎:喜大都在召唤了,z大快出来吧! 妙妙喵喵:难道真的是我们太热情了,把z大都吓回去了?g大我错了,我会收敛好爱意的,求你出来吧~~~~ 秦知思索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打出了一行字。 知之:抱歉,刚才妹妹来了。 嘎嘎嘎:z大说话了! 喜欢z大:而且说的还不是语气词,是一个整句哎! 草莓酸奶:z大爱你,今天是出了什么喜事吗?z大居然都说了个整句! 妙妙喵喵:只有我注意到z大说的是刚刚他妹妹来了吗,z大有妹妹啊? 喜闻乐见:知之你还真有妹妹啊?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不过哥哥长成这样,同样基因的妹妹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温雅:沉鱼落雁。 皮皮若:闭蟹羞虾。 喜闻乐见:(/w\)嘻嘻……我还没有女票,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就介绍给我吧?妹妹今年几岁了?只要不是比我小很多,我都不介意的! 任务十三(二) 温雅:从小培养也可以。 皮皮若:嗯,小媳妇。 秦知被他们弄得有些不知说什么好,脑子一转,不知又怎么想起来秦珂刚才说的那句话,脸上微妙的微微发红,迟疑了一会才开始打字。 知之:不要调戏她。 喜闻乐见:哼,以后说不定就是我媳妇了。 温雅:其实也可能是我的。 皮皮若:现在还是知之的。 妙妙喵喵:……感觉自己插不进去话。 嘎嘎嘎:感觉自己插不进去话+1,另,这是z大今天打的第二个整句了。 喜欢z大:感觉自己插不进去话+10086,另,喜大,温大,其实我也是个妹子,也可以给你们当媳妇的ヽ(*??3`*)??。 草莓酸奶:感觉自己插不进去话+手机号。不过感觉上面的信息里好像透露出了什么,三位大大的意思,好像他们对z大的长相很是了解啊,这绝对是面基过了! 嘎嘎嘎:求面基! …… 几个人的小群里吵闹了好一会儿才回到正题,最后终于定下来要唱的几首歌,秦知除了给其中两首念白之外,只独唱了一首,让其他几个满怀期待的人都有些意兴阑珊。 妙妙喵喵:z大真的每隔半年才唱一首歌吗?想到这首过后又要再等半年,我的耳朵都要委屈哭了。 嘎嘎嘎:半年一首,每首都掰碎了听个百十遍,还是要被好听哭…… 温雅:说起来,知之你真的不准备去接我之前推荐的那个广播剧吗?这次的剧本是真的不错,有时间的话我都一定会接,而且听说策划的人真的很用心,女主的配音已经在联系露从今夜白了。 喜欢z大:露从今夜白,温大说的是白大?!嗷嗷嗷,她可是我除了z大外的另一个大本命!这个广播剧是什么?快告诉我,我要乔装混进他们策划组,只求见我家白大一面,哪怕收藏下声音也行啊! 喜闻乐见:她那首成名的《归雀》我倒是也听过,那个琵琶合奏据说还是她自己弹的,功底相当不错。 喜欢z大:嗷嗷嗷,犹抱琵琶半遮面什么的,美得简直不能想象,而且白大的所有歌都是自己谱曲填词的,完全可以被称为天才了。不过就是为人比z大还神秘,只发歌,不参加圈内的任何活动,也从没听说过圈内有谁和她的感情好,导致现在除了知道白大是个女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皮皮若:真的挺神秘。 知之:是的。 草莓酸奶:我不过就是去给自己拿了杯酸奶,就发现自己错过了这样的大事!说起来我其实好像见过白大的。 喜欢z大:什么?在哪里!我要去蹲点! 草莓酸奶:就在录音棚。我刚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是她,远远就看见了一个人从录音间出来,还带了个口罩,不过露在外面的眉眼很漂亮,我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过去时才有人和我说那个就是白大。 喜欢z大:很漂亮? 草莓酸奶:真的很漂亮,而且还感觉很有气质。我记得那天看到时她穿的是件波西米亚式的长裙,我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看见了希腊神话里的女神。 喜欢z大:┗|`o′|┛嗷嗷嗷,我知道了,我要马上去论坛和那些说白大音好人丑的人理论! 嘎嘎嘎:等我一起! 妙妙喵喵:也算我一个! 草莓酸奶:需要我去当个证人嘛? 讨论以一个奇妙的方式结了尾,秦知想起自己似乎还没回答过温雅那个问题,不过看了眼黑下来的头像,也就只能作罢。 他正准备退出界面关了电脑,房间里的灯却突然被人打开了,昏暗的房间刹那间灯火通明,仿佛任何秘密都不能再被掩藏。 秦知直觉地看向卧室门口,一下就看见了穿着睡衣靠在门边的秦珂,她的脸上还带着热水蒸腾后的红润,半湿的头发垂在脸侧,一副完全无害的模样。 “哥你大晚上都不开灯?”秦珂又打了个哈欠,洗澡后更深的疲惫就一层层地漫了上来,连带着她的眼里都蒙上了雾气,“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啊。” 秦知点了点头,直到听见隔壁的关门声才松了一口气。 自从能变成人鱼之后,他的身体就发生了很多变化,夜视能力明显提高,就算晚上再黑也用不着开灯,而现在,他甚至能听见隔壁的人抖开了被子盖在身上,在床上滚动了一圈发出一声享受的声音。 他摸了下又有些温度的脸,关了灯收拾完东西又洗了澡躺到床上,边等着变成银白色鱼尾的双腿变回来,一边就下意识地去听隔壁的声音,听到对面和缓的呼吸声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骤然多了个人,感觉还是有些怪。至少这个一直没改的每天洗澡的习惯,无论如何都得改掉了。他不能抱任何一丝不会被发现的侥幸。 房间里的落地窗被他安了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所有的灯光,而银白色的鱼尾上却还是发出了莹莹的光泽,尾鳍上还缀着一层薄薄的细沙一样的东西,像是一段被裁剪下来的月光,在昏暗的房间里,让人想忽视它都难。 秦知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确定鱼尾已经变回了双腿,才扯了一边的被子,盖着闭了眼,本来以为那在耳边的呼吸声会打扰他的睡眠,没想到呼吸不自觉就跟上了她的节奏,睡得更舒服了。 —— 秦知再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了一阵带着油烟味的香气,他扯过一侧的裤子穿上,揉着睡得有些杂乱的头发就出了房间,转过客厅就看见了半开放的厨房里,站在料理台前的人。 文城深秋时的气温很低,秦珂身上穿了件很厚的浴袍,腰间束了带子,显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像是山峦起伏的降落之处,美得自然而又动人。 秦知的单身公寓里连双女式拖鞋都没有,秦珂光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冷得时不时就蜷缩起脚掌,粉嫩的五根脚趾灵活地蜷缩一下,在纤细修长的小腿上蹭了下,肌肤晶莹如玉。 “哥,你愣在哪里做什么?牛奶在微波炉里,你小心点拿出来。” 秦珂叼着牙刷转身,一眼就看见了还呆呆站着的人,伸手刚在他眼前一晃,人就像是被惊吓到了似的,大大地后退了一步。知道的还知道他是在害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吓人。 秦知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可想到自己刚才是为什么在发愣之后,脸上又有些止不住地泛红,只能匆匆走向厨房,“我去把牛奶拿出来。” 秦珂走进卫生间刷好了牙,又简单地洗了下脸,走回厨房时正好鸡蛋已经煎得两面金黄,散发着特有的香味,一边的培根也“呲呲”地冒着油,蜷缩成漂亮的小波浪。 她从一侧的半包吐司里拿了三片,一层夹荷包蛋一层夹培根,照着对角线就切成了两个三明治,递给等在餐桌旁的秦知,又把他摆在她面前的两杯牛奶推了一杯过去。 秦知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东西愣了下,到底还是坐下,慢吞吞地塞到了嘴里,热腾腾的荷包蛋培根吐司加牛奶,在味蕾上交杂出一种普通又特别的味道,飞快地把愉悦的感觉传向精确工作的大脑。 自从能变为人鱼之后,秦知不自觉地就有些排斥出门,吃的一般倾向于简单易存放的干粮,而拜人鱼的体质和他日常的消耗所赐,往往吃饱一次就能一整天不饿,也就渐渐地忘了一日三餐和热食的味道。 多了一个人,还真的是变了很多。 “哥,离你这近的大超市在哪?”秦珂解决完早餐,环顾了一圈房间就有些不满,“还要再去花鸟市场,家具城,看来午饭也只能在外面吃了。” 秦知正起身收拾桌上的餐具——妹妹已经做了早饭,总不能让人刚来就又做饭又洗碗的——听见她的问话还有些不解,“你要去这些地方买什么?”听着像是大采购。 “要买的还真不少,还得列个清单,”秦珂调出手机里的备忘录,一边报着一边打字,“牙刷,毛巾,拖鞋,被单,床套,窗帘,地毯,抱枕,盆栽,还有厨房的调味品,餐具和食材……” 她报了一堆,秦知的注意力却还在第一个物品上,“牙刷,那你今天用的那个牙刷是哪来的?” 他忍不住就仔细回忆了下,想确定早上看见的那只被叼着的牙刷的颜色。 “早上?那是之前在酒店里拿的,一次性的。”秦珂点着列出的一堆物品,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哥,你这房子里要不是还有你这个会呼吸的在,谁都想不到这还是人住的地方,连点人气都没有。”说完也没看秦知瞬间苍白的脸色,接了他拿着的洗好了的盘子,顺手就放进了碗柜,“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肯定拿不过来,你收拾下一起去啊。” 秦知刚要拒绝,秦珂就补了一句,“我的驾照被爸扣在家里了,你如果愿意等会去交警那里接我,那不帮忙去当司机也行。” 拒绝的话都被吞了回去。 —— 说是要在外面吃,但看见坐在驾驶座上浑身紧绷着的人,秦珂还是决定不要一次性逼得太狠,采购得差不多就去一家不错的私房菜打包了饭菜,带着一后备箱的东西回了公寓。 吃过午饭,上午订好的衣柜就被人送了过来,秦知找了借口避回房间,隔着房门还能听见客厅里几个人说话的声音,看不见神情,语调里的热情却是怎么样也掩盖不了的。 他又想到上午他等在车里,一转头就看见秦珂拎了两只大袋子过来,旁边还跟了帮忙的男人,似乎说了什么逗得她笑了下,带着身后生机勃勃的各色植物,美得像是掉入花间的仙子。 就算秦珂不满意爸妈给她介绍的人,以她的条件,想找个合适的男人相爱再度过一生也不难吧。 所以她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应该只是顺嘴一说吧。 不想自己再被这样的思维困扰,秦知干脆起身开了房间的一个侧门,进了专门增加了隔音材料的录音间,开始录昨天定下来的新歌。 删改了几次,终于定下一个不错的录音,秦知回到房间把录音给人发了过去,才揉着有些不满的肚子,走到厨房里打算找些吃的填填肚子。 他习惯性地打开冰箱,和里面满满塞着的各种时蔬瓜果大眼对小眼地愣了下,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家的冰箱是什么时候被这些东西占领的。 “哥,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之前敲你的房门都没人答。”秦珂握着个扳手从一侧的卫生间里绕出来,开了客厅的灯,朝他扬了扬下巴,“晚饭给你放在电饭锅里的,现在应该都还是热的。” 秦知却看着她被沾湿的衣角皱眉,“你在做什么?” “浴室的喷头坏了,我在试着能不能自己修好。”秦珂说着换了个小号的扳手,一回身却被人拿走了。 “这些事情你可以叫我。”秦知快步走向卫生间门口,看见里面的状况却止住了步子,被落在身后的秦珂也立刻追了上来,把他从门口拉开,“里面都积了一地的水,哥你还是不要进去弄湿衣服了。” 秦知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他把手里的扳手放回原处,顺便也拿走了秦珂手里的其他工具,“明天找专业的人来换就好,你,”他飞快地看了眼秦珂被弄湿的衣摆,冬天的室内衣服也不薄,浸湿后虽然没有透出什么,但还是有些贴身,“你去我房间的浴室洗个澡,把湿的衣服换了,小心感冒。” —— 秦知收拾完厨房走出来,一眼看见了明亮灯光下异于往常的客厅,深蓝色的沙发上放了好几个色彩鲜艳的抱枕,都是形态各异的鱼,一侧微微凹陷着的角落里还有一只粉红色的海星,和一块黄色的海绵。 沙发前的地上还铺着浅蓝色的毛绒地毯,空无一物的茶几上也被摆了颗毛茸茸的小草一样的绿色植物,随着从一侧开着的阳台上吹来的风微微摇摆着,合着背景看就像是水草。 不,整个客厅就像是海洋。陌生得很熟悉。 秦知走到沙发边坐下,伸手抓了身侧的一条嘟着嘴吐泡泡的鱼,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波浪型的鱼纹上慢慢划过,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秦珂从他房间里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秦知抬头看了眼,进去拿了吹风机,插好了电递过去,却在看见她还半湿着的手时停了动作,手指一动开了开关,“我来。” 秦珂的头发还差一个巴掌的长度就能长到腰部,尾部被烫了可爱俏皮的小卷,护理得很好的头发乌黑流亮,握在手里清凉顺滑,他用手指疏通了下,感觉到手心里的潮湿才乍然回神,低头就去看自己的腿。隔着裤子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腰部已经覆盖了几片鳞片。 秦知浑身一僵,正要松了手里的东西躲回到房间里去,还有些潮湿的手就被一种干燥柔软的感觉所包围,还被柔和的力道细细擦拭着。 秦珂边给他擦手,边瞥了眼一直吹着一侧头发的吹风机,“哥,你再一直吹着那里,头发被烧着了。”她很快就擦好收回了毛巾,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僵硬,“随便吹下就行,都干得差不多了。” 秦珂回身享受着难得的服务,在感觉到秦知的手再次迟疑地放到了她头发上时,才漫不经心地又起了个话题,“哥,我刚刚在你的浴室里发现……” 放在她头上的手再次僵硬。秦知只觉得一道冷气瞬间就从脚底漫到了头顶,他皱着眉头回忆了下自己的浴室,难道他昨晚洗完澡回到床上时半路上掉了鳞片? 大喘气的秦珂终于说出了后半句话,“你的浴缸好大啊。” 饶是脾气一向不错的秦知在听完这句话后,也有些忍不住想动手,他曲起手指在手下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权当是泄愤,“浴缸大有什么稀奇的。” 那个浴缸是比着他人鱼时的体型定做的,不过也就刚好让他可以在里面摆摆尾巴。 “浪费水啊,”秦珂反而理直气壮的,“而且太大也不好,我刚才想靠着休息下,结果就滑下去喝了两口自己的洗澡水。”她一边说就一边捂着喉咙示意着干呕了下,嫌弃之意简直不要更明显。 秦知被她逗笑,精致的五官瞬间舒展,美得惊心动魄,他带着笑意摸了下已经干透了的头发,关了吹风机,“行了,我还没看过几个人这么嫌弃自己的。” 秦珂白了他一眼,正好看见那条放在他手边的鱼形状的摆枕,当即就冒出了一个问题,“哥,你说,鱼吃喝拉撒睡都在水里,而且呼吸也在水里,那不就是……” 她再次顿住了话,表示其后的话有些说不出口,秦知随着她的视线看了眼那条还在吐着泡泡的鱼,又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下,脸上的神色就有些难辨。 他不知道,但他莫名就不想再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秦珂也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奇怪,明智地止住了话题,起身走回房间,要关门前又探出头,笑盈盈地看着还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那条鱼的秦知。 “哥。” 秦知配合地闻声抬头看她,黑得有些发蓝的眼睛里还微微含了些好奇。 秦珂笑得更加灿烂了些,“我只是想和你说,你刚才笑得很漂亮,以后应该多笑笑。”她看着秦知渐渐红起来的脸色,一本正经地补了一句,“多笑笑,说不定连我都要拜倒在你的美色之下了。” 秦知的脸红成了个大番茄。 他在客厅里坐着等到脸上的热度褪了些,才起身关了灯准备回房间,进门时顿了下,折回身来拎走了沙发上的吐着泡泡的鱼。 明天早点起,把鱼放回来就行了。正好也不能老是让妹妹做早饭。 —— 秦知把早饭端到餐厅,正好看见晃悠悠从房间出来的秦珂,看见她眯着眼一路朝卫生间走,只能无奈地过去拦了下,扶着人转向。 “里面都是水,你去我那里洗漱。” 秦珂“喔”了一声,走过餐桌时顺手抓了个刚炸好的鸡柳塞进嘴里,半闭着眼三两口吃完。 秦知无奈地看着她微鼓着腮帮进了浴室,一侧头就看见了亮着的电脑桌面上,不断在闪烁着的标识。 嘎嘎嘎:z大速度好快,居然这么快就搞定了~~~ 嘎嘎嘎:z大,刚刚听了一遍,请接受我的膜拜,耳朵都要再次怀孕了。 …… 嘎嘎嘎:z大在吗?既然速度这么快,干脆我们就再来一曲吧~ 嘎嘎嘎:z大,求往这里看一眼啊…… 秦知划着鼠标看了会,垂眸回了几个字。知之:在做早饭,吃完聊。 他刚点了发送,秦珂就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路过时也顺便拽了他的手腕,拖着人就去了餐厅。 而被扔在原地的电脑屏幕上,一大波消息正在飞快刷屏。 嘎嘎嘎:z大去做早饭?!是谁这样暴殄天物?! 妙妙喵喵:不会吧,一定是我起得太早,打开电脑的方式不对。 喜欢z大:z大做的早饭???求变成z大手里的食材,被温柔抚摸…… 温雅:我居然都不知道那家伙还会做早饭。 喜闻乐见:我居然不知道那家伙还会吃东西,他难道不是喝水就能饱的吗? 皮皮若:看戏.jpg …… 秦知收拾完回来,正好看见那群无聊的家伙的聊天记录,一个比一个不相信,他点了点手指,午餐上桌前还特意拍了照片发上去,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于是又引来了一波刷屏。 温雅:这确定不是从百度上下下来的? 嘎嘎嘎:我z大绝对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男人,z大求嫁,我很好养的,我保证! 妙妙喵喵:我刚才把这几张照片晒到了z大的官方微博上,差点没被一群粉丝给问死,一个个看着都恨不得把我的皮都给剥了…… 任务十三(三) 猫猫喵喵:z大,我只是帮她们问一句——这菜量一眼看就知道不是一个人吃的,求问z大是为了谁下的厨? 喜闻乐见:没想到你还有这技能,记得以后做给我吃啊。 皮皮若:做梦。 知之:嗯。 …… 秦知收拾完所有的东西,拎着鱼关灯回房间时,突然就侧头看了眼掩在电脑之后的日历,上面的日期还停留在好几天之前,委屈地述说着主人对它的忽视。 时间似乎在眼前就变得飞快,之前占据了他许多时间的无所事事的茫然,突然间好像就不见了踪迹,他很难会再和之前一样,对着空荡荡的房子中的某一点发呆,绝望和害怕的情绪几乎天天困扰着他。 因为害怕被发现自己是异于常人的,他不敢出门,不敢和过多的人结交,甚至和之前最感激的秦家父母都渐渐疏远,将自己关在了一个小世界之内。 而现在,他已经适应了房间存在着的另一道呼吸,再次习惯了一日三餐,无事可做的时候还可以想想下一顿吃什么,征求秦珂的意见后还需要再研究一下食谱,时不时的还会被妹妹拉着去逛超市…… 安静到荒芜的地方重归了喧嚣。 秦知探身过去扯掉了那几张日历,却没和往常一样直接扔进垃圾桶里,而是拉开一侧的抽屉放了进去。 —— 秦知刚把锅里的烤得两面金黄的荷包蛋盛出来,就听见身后的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刚一回头就看见秦珂穿了身亮眼的红裙站在客厅里,急急忙忙地收罗着随手扔在各处的东西甩进包里,路过他身边时低头直接就把还很烫的荷包蛋叼到了嘴里,被烫得龇牙咧嘴。 秦知无奈地帮她夹了下过大的荷包蛋,帮她缓解下吞不下又不能直接吐掉的烦恼,有些哭笑不得地问,“这么着急做什么?” 秦珂喘了几口气,凑过去把剩下的半个也吃了,声音含糊不清,“等会音乐会就要彩排了,昨天忘了,刚刚接到电话才想起来。” 她跳着脚去穿鞋,一只还没穿上就赶着去套另一只,差点被高跟带得摔了一跤,吓得一侧站着的秦知赶紧来扶她,顺便就顺手拿了衣架上挂着的大衣给她穿上。 “外面冷,你先吃早餐,我送你过去。” 秦珂扶着他的手臂单手穿好了靴子,很快就收了手去拉身上摇摇欲坠的大衣,套着袖子就急急去开门,“不用了,有人在楼下接我。” 她跑得急,身后的门被风一带,关上时发出了剧烈的撞击声。 秦知站在原地,突然就用手摸了下她刚刚握过的手臂,上面不一样的温度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原来的冰冷。连这个房子也一样,瞬间就回到了原先的温度。 他又看了眼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早餐,突然失去了食欲,折身就想走回房间,却在路过窗边时灵敏地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反应过来时已是不由自主地拉开了窗帘,正好看见她上了车,朝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温柔一笑。 等秦珂察觉到什么抬头时,车已经被启动,窗外的风景都一闪而过。她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垂在两侧的大衣,压住心里的些微不舍。 —— 秦知回到房间,却是拐到了浴室去洗了个澡,看着双腿在温水的浸润下慢慢一寸寸地变成鱼尾,轻轻晃动就在水中荡出了漂亮的水纹,一波波荡开来,就像是他难以平静的内心。 他低头又看了眼银白色的鱼尾,放松了身体沉到水中,一动不动。没有窒息的痛苦,甚至还可以在水中睁开眼睛。 人鱼虽然半身像人,可到底也不是人。 秦知转身就放掉了浴缸里的水。 秦知难得地一直在浴室里等到鱼尾变回双腿,出了房间却发现桌子上的手机里已经有了十几个未接来电,而且都来自于同一个人,也只有她知道这个号码。 他握着手机顿了下,到底还是回拨了过去,两声停顿之后,那边的人很快就接通了。 “喂,哥,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她说话时带了背景音,小提琴的独奏,却在进了高潮正要转折时出了错,使得原本悦耳的音调瞬间变得刺耳,秦珂捂住了收音口和那边的人说话,声音却还是传进了听觉灵敏的他的耳朵里。 “苏月,如果你想凭这个水平就占了这次独奏的名额,那我劝你还是回去再练几年。” 秦珂说完话就扔下了脸色瞬间忽白忽紫的人,转身出了训练室,也松开了一直握着的地方,“哥,你看下我的曲谱是不是还在家里?我早上出来时好像把它忘在家里了。” 秦知去茶几上找了找,在一堆零食下把完全被盖住的曲谱挖了出来,抖掉上面粘着的薯片,突然就有些理解之前讨论时那群人常说的“无力吐槽”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我找到了,现在给你送过来吗?” —— 秦知握着那张曲谱推开了休息室的门,正疑惑里面为何空无一人时,就听见了相对寂静的走廊里渐渐传来了两个人在对话的声音。 “小月,你不要再生气了……” “我为什么不能生气,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出身好吗,要是我和她一样有那种当大音乐家的父母,我也可以站在那样的位置上。凭什么她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这么多,还只会高高在上地指责别人,我们有多认真她知道吗?以为自己出身好就可以忽视别人的努力了吗……” 一边说着话,一边擦着微微红肿的眼睛的苏月抬头看了眼,隔着雾蒙蒙的泪水就看见了站在她们休息室门口的男人。 五官精致如玉刻,那双停在她身上的眼睛中还透出些深深的蓝色,看不见什么情绪,却让她的心开始不可抑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就像她曾经想象了千百次的一见钟情的画面一样,甚至这个男人比她所想象的更好。 她看了眼身侧同样怔愣住的同伴,上前一步拉近了距离,“这是我的休息室,你……你是来这里找什么人的吗?” 秦知瞥了她一眼,这种距离已经可以让他看见来人脸上还未干的泪痕,他皱了皱眉,到底还是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说话,“不是找你。” 说完正好听见了那道熟悉的,不断在接近的脚步声,他朝着脚步声来的地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眼在原地无比尴尬的人,“以后最好不要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因为你愚昧的看法只是因为自己对别人还不够了解。” 放在平时他绝不会对一个陌生人说这样的话,但是秦珂从小为音乐付出了什么,在他还呆在秦家的时候就看在眼里,她的确是有天赋和优势,但如果因为这些就否决她自身所付出的努力,那是不对的。 何况……他不会亲眼看着她被污蔑却什么都不做。 秦珂转过墙脚时正好看见了秦知,她看了眼在他身后僵楞住的两人,看神情就知道那两个人八成是在说她坏话时被秦知听见了,她很快收回了视线,接过他递来的曲谱,“我还以为你没这么快送来,现在从家里过来没堵车吗?” “我绕了路。”秦知看了眼她拧开的休息室,门牌上只标了三个数字:311,和他之前拧开的那间317只差了个数字,说错了也很正常。 秦珂只是进去拿点东西,很快就转了出来,“要去看下我排练吗?今天只是过来熟悉一下感觉,弹两遍就可以走,正好一起回家。” 秦知自然地伸手帮她拿了手里看着颇有重量的箱子,“嗯,家里菜也不够了,等会去趟超市。” 秦珂点头,“那一起去,我要盯着你不能再让你买胡萝卜了,上次的买的那些,有一半都是我吃的。” 已经有些模糊了的男声在清冷低沉中带着隐含着宠溺的无奈,“胡萝卜的营养好……那就下次再买……” 秦珂回家换了衣服,把还在厨房里洗着菜的人推了出去,“今天让你尝尝秦大厨的手艺。” 秦知套着塑胶手套颇为无奈,看着在厨房里干脆利落还一边哼着小曲的人,只能把手套挂了回去。 他坐在沙发上,欲言又止地看着在厨房里忙活的人,手上无意识地捏着那只黄色的在傻笑的海绵,却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只能盯着厨房的某一点愣愣出神。 该怎么夸呢?而且他也不是第一天听她弹钢琴,为什么之前没夸,现在却来夸? 秦知想了好一会都没想出些什么来,甚至连秦珂把菜端上了桌,又站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才乍然回神,看见了摆在桌上冒着热气的菜。 “饿傻了?可以吃饭了。” 秦知怔愣着回神,猛然间站起身,倒把秦珂吓得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间过近的差点就被撞了下巴的距离。 可怜的黄色海绵在主人的膝上翻滚,终于没抵住地球引力的吸引,翻了几个身躺到了主人脚后。 “你今天……”秦知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你今天演奏得很好。” 秦珂没想到他吞吞吐吐就来了这么一句,“哥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是今天听到了有人在说我的坏话,在为我谋不平吗?” 她越说越凑近,本就有些脸红的秦知往后躲了躲,动脚时却突然被个软巴巴的东西绊了下,重心不稳就要往沙发上倒。 秦珂伸手想拉,却低估了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被抓住手时也被拉着倒在了沙发上。两个人四目相对,频率一致地眨了眨眼,才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 秦知从耳垂起开始慢慢发红,最后蔓延了整张脸。 —— 秦珂松了下紧绷的手指,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在震天的掌声里站起身朝着台下鞠躬,灯光打在她画了淡妆的脸上,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被请来的几家媒体纷纷过来拍照。终于结束最后一轮短期采访,秦珂打开休息室的门,正好和抬起头来的人对视了个正着,后者一愣,躲藏一样避开了视线。 秦珂颇有些无奈。从上次不小心距离拉进很多之后,秦知几乎是避开了和她所有的眼神对视,就算有时不小心对视了,也会像刚才一样立刻避开,心虚得一目了然。连带着她都莫名地有些羞涩。 可惜羞涩解决不了问题。 秦珂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等我换了衣服,我们就回去。” 秦知还是低着头没看她,闻言点头,在她不断接近时身体就愈发紧绷,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摸着一侧的沙发,倒像是在寻求着什么安慰。 秦珂叹了口气,直接坐在了他旁边,在他还来不及躲藏时,突然就伸手握了他的手,“哥,你如果很在意那天发生的事,那我和你道歉,对不起。” 握在她手心里的手偏凉,让她不由自主地就握紧了些,想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语气却有些委屈,“我那时候只是想拉住你,没想到会直接摔在你身上,要是哥还一直因为这件事和我闹别扭,那我和你道歉。但哥哥你不要一直都不理我了,你都这么多天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了。” 她是真不知道他会反应那样巨大地直接把她推开。 秦知听着她的话就想反驳,偏头一看她眼里隐隐含了些泪水,却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难道他还要说,他把之前她随口说的一句话当了真,对应该感谢疼惜的妹妹起了不一样的心思?他都有可能会给秦家爸妈带来困扰了,难道连他们唯一的女儿也要被他拖进来?他还没这么狼心狗肺。 张了张嘴,他到底是说了一句,“没关系。”又用力地握了下秦珂的手,“我没有生你的气。” 他是在生自己的气。 到底是和人和解了,秦知躺在床上,身下还未变回来的鱼尾微微地摆动,莹莹的光泽在上面流动,像是一幅举世无双的绝美画卷。 他闭着眼听了会隔壁的呼吸声,心下的烦躁一阵盖过一阵,起身就开了电脑,想找个能说说心事的人来舒缓一下。 长长的联系名单里只有孤零零的几个人,头像还大半是黑的,群聊的小企鹅倒是在不断地闪动,他手指一动就点开了。 草莓酸奶:我这有个大新闻,有没有人听? 草莓酸奶:我这有个大新闻,有没有人听? 草莓酸奶:我这有个大新闻,有没有人听? 一阵疯狂地刷屏后,快要癫狂的人终于等来了回音。 知之:什么? 草莓酸奶:大神~这时候居然是你出来理我,果然我们才是真爱!我决定只把这个大新闻告诉你,一个屁都不放给他们!!! 草莓酸奶:这个大新闻就是白大要发新歌了! 瞬间炸出来一群人。 妙妙喵喵:什么! 喜欢z大:z大居然在没有事情的时候冒泡了,今天一定是我的幸运日……卧槽酸奶你说了什么?!白大居然要发新歌了!!! 喜闻乐见:知之你也在啊。新歌叫什么? 嘎嘎嘎:我了个大去,白大这是要和我们z大打擂台?z大的新歌才发上去啊。我赌一毛钱,论坛一定要疯了。 温雅:赌十块,会疯。 皮皮若:一百块。 …… 草莓酸奶:我说你们这些人,刚刚都是在当僵尸吗?另外,皮大好有钱,求怜爱! 喜欢z大:酸奶,我知道你家的地址,正捡了块板砖准备来你家,你确定不说白大要发的新歌叫什么吗? 妙妙喵喵:我这也有一块,一起吧。 …… 草莓酸奶:苦笑.jpg 草莓酸奶:我说还不行嘛,新歌听说初定是叫《蝴蝶》,而且还听说是白大第一次唱真正意义上的情歌…… 草莓酸奶:不过也不一定,因为我是听别人说的,他说白大最近一段时间都很忙,也不一定会在什么时候发歌。 …… 群里再次闹成了一片,秦知看着他们叽叽喳喳地闹了一会,说了一堆不靠谱的话,彻底歇了找人谈心的心思,放了手机侧头看着自己的鱼尾。 的确是很漂亮,但也好不过两条腿。 他盯着鱼尾发了回呆,回神时却乍然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就在听着隔壁的呼吸,默默地就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枕头里。 垂在床脚的鱼尾摆了摆,微微的翘起一个弧度。 —— 说好了和好,秦珂在餐桌上就又恢复了原先的状态,秦知照旧在一边听着,在她停顿时做出回复,看她说着趣事眉眼弯弯的样子,暗自就在心里想了想自己能说的趣事,氛围倒也一直很好,以致于他回到房间时都还残留着些笑意,手上的乐谱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却没有一遍是能真正看完的,正放了谱子揉着眉心,房门就被敲了两下。 “哥,是我,我进来了。”话音刚落,秦珂就开了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他面前的桌上摆着的东西,探头过去看了几眼,“哥,你在看谱子啊……” 她拿着看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在末尾处的一个署名,小写的一个“l”。 秦知随着她长久不动的视线瞥了一眼,看见那个顺手就写了上去的签名,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从没想过这件事也要瞒着秦家的人,只是以他现在的一点名声还比不上秦家父母,按着他的性情,也不会特意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一拖一拖也就拖忘了。不过也用不着他解释。 秦珂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最终定格在一片欣喜之上,“哥,你就是l?” 秦知点头。 “太好了,我之前就和爸打赌,说这个在圈子里异军突起的l,从风格和天赋上一看就是你,爸偏不信,就要和我打赌,看我回家不狠狠打他的脸!” 秦知握了她挥舞着的拳头,有些好笑,“爸只是和你开玩笑,我现在还不够……” “什么不够?”秦珂反握了他的手,眸子定定地看着他,难得认真严肃地叫了他的全名,“秦知。” 被叫的人不由自主地和她对视,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看见了全然的信任。 “你一定会成为这个时代中最有名的音乐家,你的天赋和才华,值得后世的所有人都崇拜你。” 她没有说错,在很多很多年后,那个伟大又天赋卓绝的音乐家“l”都一直活在人们的敬仰之中,他的音乐才华让后世的人钦佩,他们不断地模仿着,借鉴着,将他当做音乐发展的一个里程碑,一个难以超越的神话。 秦知在她的视线中又有些忍不住脸红,只能轻咳一声移开视线,顺便也转移了话题,“咳,你来找我做什么?” 秦珂也不难为他,免得逼过头造成反作用,转手就把拿着的另一首谱子放到了他手上,“就这个,我自己改了好几遍,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和之前的风格太过相似,没有突破。” 被塞到手里的谱子是手写的,顶上是微微放大了的两个字,蝴蝶。 蝴蝶? 秦知立刻想起来昨晚上看见的“大新闻”,神情颇有些诧异,“你是露从今夜白?” 秦珂无辜地眨眼,“哥还不知道吗?我都知道你就是知之。”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她理所应当的语气莫名地就让他有些愧疚,好像自己对她的了解完全就不如她对自己的了解来得多。 她猜到他就是l,又知道他就是格物。 秦知低头继续看谱子,掩饰住自己嘴角泛上来的笑意,却连低沉的声音都温和了不少,“现在知道也来得及。” 他认真的看了曲谱,上面已经填了词,看样子真的是一首情歌。 交杂着曲谱和词看了几遍,脑海里慢慢地就转出了一段调子,他细细琢磨了下,跟着调子就慢慢地唱了出来。 窗外的阳光正好,温暖地照射进来,窗内的歌声低沉悦耳,转折之间带了深藏着的缠缠绵绵的情意。 秦珂听了前半段,也略通了调子间的起承转合,轻轻开口就跟上了节奏。她对歌词更熟,唱的时候都不用再看着歌词。 任务十三(四) 秦珂听了前半段,也略通了曲调间的起承转合,轻轻开口就跟上了节奏。她对词更熟,唱的时候都不用再看着,视线很自然地就停留在了秦知的脸上,眼神随着歌声慢慢带上情意,和抬头看来的人安静对视。 一曲终了。秦知握紧了手里薄薄的纸,强迫着自己收回了视线,“这谱子基本没什么问题,如果你觉得和之前的太过相似的话,可以改一下伴奏,这个用笛子伴奏也不错,中间加一段古筝的独奏,在两个小节之间也可以进行转换。” 秦珂表示赞同,“不过古筝和笛子我都不会,那还要去找会的人,昨天的乐队里好像就有人会……” “我会。”秦知难得的打断了她的话,移开的视线也回转,“两个我都会,我可以帮你。” “这样啊。”秦珂皱了眉思考,在余光瞥见他愈发不安时,终于把话补充完整。 “但这是首情歌,我更喜欢你和我合唱,就像刚才那样。” —— 知之:我和露从今夜白要合唱一首歌,有人能帮忙念白吗? 嘎嘎嘎:z大最近越来越神出鬼没了,而且字数都爆表了,整整二十个字,还要再加上两个标点! 喜欢z大:我去了个大去,z大你说了什么?! 喜欢z大:z大居然要和我们家白大合唱?!这绝对是我昨晚上没睡醒在做白日梦了吧? 喜欢z大:而且z大,你们会有合作,是在现实生活中就认识吗? 喜欢z大:我们家白大是不是美得惊为天人,是不是!! 喜欢z大:求面基x100! 秦知回到桌边看了眼手机,除开里面被疯狂刷屏的言论,挑了上面能回答的回答了。 知之:认识,的确很漂亮。 他回答完就心虚地看了眼坐在一侧的沙发上,认真看着曲谱的秦珂,手指一动按黑了屏幕,把手机翻过来放在桌上。 秦珂一抬头正好看见了他的动作,“哥,以后心虚得不要这么明显,手机一反,谁都知道你手机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正好手机又抽风一般用力震了几下,秦知立刻掩饰着低头看手机,低低地“嗯”了声,努力表现得一点都不心虚。 喜闻乐见:你什么时候和她认识的?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温雅:念白吗?正好我明天有空,要不就直接录音间见? 皮皮若:明天下午,可以。 喜闻乐见:我也有空啊,没空也要有空,我要来围观美女,围观白大,最好知之你再把你妹妹,我未来媳妇带来,让我们顺便相个亲。 草莓酸奶:可以呀。最好你们明天就都过来,我帮你们把最好的录音室留出来,说起来,自从z大能自己搞定后,我们已经好久没有组建这么庞大的队伍了。 喜欢z大:哦哦哦哦,我现在就去和老板请假!! …… 秦知从看见那句有些失了分寸的话后就有些皱眉,手指按在键盘上,却有些不知道能说什么,要他指责喜闻乐见没分寸,可他自己已是最没分寸的人了。 最后他还是收回了手指,问坐在沙发上的人,“他们说明天就可以过去录,你明天有时间吗?” “行啊。”秦珂答得漫不经心,她把大部分的心神都放在了秦知刚才给她听的几节小段里,用的乐器五花八门,有些还颇为冷门,调子虽然很是悦耳,可她却还是有些听不出来。听着这个合适,再听那个也不错,一时之间还真有些挑花了耳。 她没忍住就抬眼看了下正握着手机不知在干着什么的人,心下有些惊叹,果然是天生就善于歌唱的人鱼,这其中的天赋,真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如果这个男“人”不歌唱,那才是真正的浪费。 秦知从她的视线落过来时就有感觉,本来不动声色地等着她自己移开,结果没想她非但没移开,反而还更明显了些,弄得他终于有些耐不住。 而秦知一抬眼,就被她眼里的情绪惊住了。夹杂着仰慕崇拜和惋惜,又透露出几分心疼和唏嘘,仔细看还有些咬牙切齿,再加着脸上那纠结难断的神情,居然还有几分可怜。偏偏秦珂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就像是在寻求着唯一的帮助。 他带了点笑意坐过去,“怎么了?” 秦珂压住复杂的心绪,拔了只耳机递过去,“选择恐惧症,我现在觉得哪个都很好,决定不下来该用哪个。” 秦知接过又笑了下,听到一小节时示意她暂停,指着她摊在膝上的曲谱,“这段用在这里就不错,起伏得很自然……” 他对这些小段比她更熟悉,加上天生的良好乐感,很快就定下来能用的,连着一听还真是毫无瑕疵。 秦珂听了三次,硬是找不到不合适的地方,看着被他拿回手里的磁盘,却还有些眼巴巴地舍不得,“我觉得还有好多都不错。” 秦知突然伸手摸了下她的头,眉眼之间全是舒缓的笑意,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着什么受伤的小动物,另一手就把磁盘递给了她。 “你要是想要,那就都给你。” 宫羽是家圈内闻名的录音室,不但因为这里谱曲填词录音一条龙的大才都有,录音的效果也是首屈一指,还因为这里网罗了不少圈内的大神,相当于是一个专属的圈内小基地,里面资深的工作人员平均每天都会与几个大神见面,福利可以说是相当的好。 可它的老板是谁,在圈内却是半个谜。所以,当这个成谜的老板,一坐就在接待室里坐了半小时后,前台接待的妹子就有些受不住了,正想尿遁出去透口气,就看见大老板杀气腾腾地站起来,朝着刚进来的一队人杀过去。 接待的妹子顺着视线看过去,立刻就抽了口气,其他几个不认识,但是,里面光认识的就有三个圈内的大神啊! 所以和三个大神一起来的那位美男,和他旁边的那个美女是谁? 喜欢z大,也就是真名为赵可的姑娘也不过就是二十出头,一张娃娃脸格外的可爱,刚才在门外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后,就死死地将狼一般的目光定在了五人中陌生的一男一女上,到现在还有些没平复过来。 她看一眼秦知,又看一眼秦珂,感动得几乎都要掉下泪来,“呜呜呜,我没想到我的本命们居然是这样的美,果然我的眼光就是这样的好!白大,z大,你们能给签个名吗?我要回去供起来,留给我的子孙后代,告诉他们,这就他祖宗当年爱过的人……” “你爱过谁?”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瞬间赵可就被人拎着后脖子拖走了,“你和我说家里有人生大事要请假,就是请假来这里?看来之前的账我还没和你好好算过……” 杀过来的帅哥一边拖走人,一边还恶狠狠地瞪了眼秦知。 秦珂正疑惑,喜闻乐见已经热情地凑上来献殷勤了,“那是这间录音室的老板,”他朝着秦知挤了挤眼,“勉强也能算是个情敌。” 刚才几个人初见面,互相介绍时秦知说她是露从今夜白,也是他妹妹时,秦珂补充了一句说是没血缘的,混迹情场多年的喜闻乐见就听出了几分个中意味,彻底把秦知从“要讨好的大舅子”划成了“要防着的情敌”,黑起来时毫不手软。 秦珂听了他的话就偏头去看秦知的脸色,见他皱了眉头没说话,就拖着长音“哦”了声,态度简直不要更含糊。 温雅长得和他在圈内的大名一样,整个人看着都很是温文尔雅,他的目光在前面的三人中转了转,给了一旁的皮皮若一个“其中必有好戏”的眼神,很有几分不怀好意。 《蝴蝶》的曲调缠绵婉转,几个人都去试了下音,最后还是定了温雅的靡靡公子音,一字一句念着时,倒真像是在讲诉着一个过去的故事,不经意间就道出了其中的风流意味,引人入胜。 忙活了一个下午,就算这几位和秦知的交情都不浅,秦珂也有些不好意思,结束后就请他们去吃饭。 喜闻乐见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主意就冒了出来,“在外面吃显得我们多没交情啊,我记得这里离知之的家里很近,要不我们就去家里吃。”他的语调倒不像是在询问。 这种事情秦珂向来不会擅自做主,偏了头询问秦知的意见,他才刚点了下头,喜闻乐见就自来熟地上了驾驶座,转回头来一个劲地和她挤眉弄眼,“秦珂妹妹你就别问他了,那家伙的家里冷得就像是个冰窖似的,一点人气都没有,真是委屈你在那里一住就住这么久……” 一路上就听得他叽叽喳喳地陈列着上次的“秦知家一日游”的见解,以致于上楼开门后,被啪啪打脸了的人颇有些回不过神来。 “秦知,这真是你家?!” 喜闻乐见指着客厅不可思议,“你ya的,这居然会是你住的地方?你他妈是在逗我吧?”他说着就抓了沙发上吐泡泡的鱼抱枕,正准备捏几下证明这不是真的,手里的东西就被抽了个空。 秦知把日益亲密的伙伴抢回在手里护着,想了想又收拾了沙发上的几个抱枕,一股脑都堆进了秦珂的房间,从外面拿钥匙锁上,看见喜闻乐见不死心地要去招惹茶几上的盆栽,过去就拍掉了他的手。 “这都是好好布置的,你别乱动。” 他说完就进了厨房帮秦珂,留着喜闻乐见在原地嘀咕,“不就是家里有个女的了嘛,你等着,我立马就去抢个回家放着……” 温雅一耳朵听着他的嘀咕,又想了下秦知刚才顺口说的那句话,抬头看了眼在厨房里配合得相当默契的两人,正好看见秦珂洗着东西就闪躲了下,身侧的人自然地就伸了手帮她擦了下脸。 他默默地就翘了嘴角。 有意思,万年铁树还真的开花了。 —— 平时秦家的餐桌上,一般都是秦珂一个人在说,而今晚却是喜闻乐见一个劲地在说着话,秦珂被他点着名回答,温雅在一边偶尔插几句,每次都化解了秦珂的些微尴尬,还朝她露出个包涵的笑,有风度极了。 秦知边吃边听他们三人说话,抬头正好看见秦珂抬头对温雅笑了下,突然就没了胃口。剩下一个皮皮若专心致志地吃着饭。 终于等到吃完饭送走人,秦知关上门拉住就要去收拾餐桌的秦珂,“我来,你去休息一下。” 他和温雅他们认识的时间都比较久,也是少有的能被他划入“朋友”的范围的人,所以一般也不会介意把人带到家里来,可今天刚开了家门就有些后悔。 房子里不止有他的痕迹,还有她的,而且准备和收拾都很累人。 秦珂倒是觉得还好,却也不反对他一起来帮忙收拾,两个人收拾完餐桌,站在料理池前,一个沾着洗洁精洗碗,一个接过用水冲干净。 等了一会没接到碗,秦珂偏头看了眼,刚好秦知也偏头看她,两个人愣愣地对视。 就在她以为秦知会和之前一样移开视线时,他抿了抿淡色的嘴唇,神情还是有点纠结,“你觉得今天来的那三个人怎么样?” 这是在询问她对他朋友的看法?秦珂一直都希望他能更多地融入进现实的生活,而不是因为担心身份曝光就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但因为他自己一直没有对这些事说过什么,她也就不能贸然提起,免得被会错了意。 “都挺好的,”她低头冲干净最后一个盘子,“喜闻乐见看着挺爱说话的,刚好和你互补,皮皮若的性格和你有些相近,但其实也很容易亲近,温雅的话……” 她顿了下,记起来似乎在之前的哪里就看见过这个名字,后来被白月光背叛的秦知能从实验室里逃出来,他似乎还帮了不小的忙。 “温雅人也很好,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她仔细想了下他的优点,神情很是真挚,“而且声音也很好听。” 在她停顿的时候,秦知就有了些不祥的预感,真的听她把话说出口,心里就咯噔了下,连回应的声音都沉闷下来。 “哦。” —— 今天在外面待了半天,沾了一身的灰尘,秦知回了房间就拐进浴室,准备放水洗澡,拧开开关时手顿了下,想到秦珂刚才对温雅的评价,不用掩饰的眸子里就漫上来一层黯然。 她从来都没夸过他的声音好听。难道她比较喜欢那样低沉的声音? 秦知轻咳了声,开热水的手就转到了冷水的开关上。冷水的出水量比热水大,不一会儿就放得差不多了,秦知坐进去,看着双腿在触水的瞬间变成了银白色的鱼尾,每一片鳞片都像是经过了精雕细琢的,包裹着弧度优美的鱼尾,轻轻一动就划出了一道道的波纹。 他盯着看了会就挫败地别开了视线,闭着眼感受着四周都是水所带来的熟悉感和安宁感。 呆了一会,他瞬间睁开了眼。 人鱼在冷水里也不会感冒吧? —— 秦珂早上起床时没看见最近一向都比她起得早的秦知,她到厨房在锅里烧了水,洗漱完正好水开,把面条放下锅后就去敲了秦知的门。 “起床吃早饭了。” 秦知早就醒了,却一直等到她敲了门才起身梳洗,开门出来时正好看见她在冰箱里翻找着什么,整个头都要塞进了冰箱里,上面一罐果酱半悬空,眼看着就要砸到她头上。 他赶紧过去扶住了那罐果酱,问毫无自觉还在不死心找着的人,“在找什么?” “我记得昨天我才买了一罐辣酱,打算用来拌面吃的,可今天就找不到了。”秦珂回答后就意识到了异样的地方,立刻就放弃了寻找,却因为动作太大又太突然,一回头就撞到了秦知的下巴上。 她闷哼一声后退一步,突然就感觉到一只手挡住了她的动作,另一只手就按上了她的额头,轻轻地揉着,“没事吧?” “没事。”秦珂嘟哝了下,没拒绝他的好意,“不过,哥你是不是感冒了,嗓子很难受吗?声音听着很哑。” 和平时带着磁性的不一样,倒有些像昨天温雅的声音。 两个人离得本来就很近,加上秦知刚才护着她的那一揽,两个人几乎是抱在了一起,她说话时带起的气音都扑到了他的脖颈上。 秦知微微一僵,放开了手拉开距离,“喜闻乐见比较爱吃辣,那瓶辣酱都被他吃了,空瓶子昨天我扔到了厨房的垃圾箱里。” 秦珂答了声,去厨房把面盛了出来,偏头一看就看见了被扔在垃圾桶里的空瓶子,还是有些疑惑。 昨天她明明把辣酱放进了冰箱的,喜闻乐见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而且一顿吃掉一瓶辣酱什么的,可太夸张了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就空出了锅,又烧上了水,扔了几块冰糖进去,找了鸭蛋磕在碗里打散,等到水开了就倒进去打成一丝丝的蛋丝,满锅都是金黄的颜色。 秦知进来端早餐,看见一小锅不知名的东西,“这是什么?” “冰糖鸭蛋,止咳润嗓的。”秦珂倒出来,正好一小碗,端着就塞到了他手里,“趁热喝了,凉了会有腥味。” 她看着秦知难得地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一双漂亮的眼睛都微微瞪大,隔着雾气愈发显出蓝色,莫名就有些可爱,没忍住就伸手掐了下他的脸。 “喝了嗓子也会舒服点,下午再给你煮一碗。” 秦知端着碗呆呆地跟在她后面出了厨房,忍了忍还是没憋住话,“你觉得我现在的声音不好吗?” 秦珂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他,那一瞬间的目光让他以为她已经看清了所有的一切,再一看却又回到了原先的温和真挚,又带了几分的笑意。 “现在的声音也不错啊,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原本的声音。” —— 我更喜欢你原本的声音。 秦知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几句话在回荡着,连坐回到办公桌前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乐谱摊在桌上,却没有吸引到主人的一点注意力。 最后拉回他些许注意力的还是疯狂震动起来的手机,秦知低头看了眼,看见那个昨天还让他耿耿于怀的名字,心境却已大不同,干脆地就接了,“喂?” “……看来你心情很好啊,”温雅调侃了他一句,“昨天被喜闻乐见一刺激,等我们走了就和人家告白了?” 秦知停顿了下,收敛了上翘着的嘴角,“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我妹妹……” “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这可是你妹妹亲口解释的。”温雅难得好心地劝了几句,“你不会不知道她多解释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吧?不管你们是什么样的情况,我觉得人家还是不错的,你这棵千年铁树也难得开次花,要是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错过了,人家被别人抢走,你可别哭着悔恨终生。” 秦知没说话。 温雅也不再劝,“算了,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是为了这个的,不知道是谁把我们昨天出现在录音室的照片发到了贴吧上,拍得不是很清楚,我已经发了微博解释了,但觉得合唱这件事,还是你自己来说比较好。” 秦知答了声,挂上电话。 他的微博还是之前不久申请的,因为平时也不用,所以上面荒芜得很,倒是未关注人的私心不少,不是求爆照就是求关注,说的方式五花八门,剩下的也就是催着他发新歌的。 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秦知干脆就去刷新了下私信,几乎每隔四五条就会刷到一条同样的id的私信,名字还有些眼熟:秦苏月。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许久,按下了跳出来的删除选项。 犹豫了十几分钟还没想出合适的措辞,他到底还是写出来一篇和平时里的通知并无多大区别的微博,干巴巴的,自己看着都有些别扭,最后犹豫着加了个字符表情,点击了发送。 任务十三(五) 知之v:新歌,和露从今夜白合唱《蝴蝶》。o(n_n)o 新的微博发出去不到一分钟就收到了回信,五分钟就过了两位数,满屏都是对两位高级别的大神的合作的尖叫,说着等两位的一首单曲都不易,居然能有朝一日等到两位合唱的,最后还不忘调戏了一下z大难得的颜文字表情。 其中还有默默真相了的。毛血旺:“z大和白大,难道私下的关系很好?z大之前还会帮人念白什么的,白大这可是实打实第一次和别人合作啊。” 我还是个宝宝:“对啊,之前白大就说过,她自己写的歌,一般是不太会给别人唱的,因为曲风会有差异,默契度也会不够……” 公主抱:“打赌两人有jq。” …… 秦知默默地刷着评论,心情莫名就和缓了不少,接着耐心地往下刷着。 秦苏月:“z大,我也是圈里的人,就是还是个小透明,求z大也能和我合作一次!!” 秦知手下一顿,默默地点开了回复,打了几个字。 “抱歉,我不喜欢你的名字。” —— 《蝴蝶》一发出,在圈子里就掀起了一阵骚动,两位都是神出鬼没的大神,在圈子里的名声本来就好,再加上最近炙手可热的温雅大神的念白,三波涌来的粉丝聚成一团,反响比原先的预期要好过很多。 不过也有很多人猜测起了露从今夜白和知之之间的关系,毕竟两人之前全无交集可言,而现在一合作就是一首缠绵至极的情歌,而且据说z大还参与到谱曲中过,中间选用的好几小节的配乐就是来自z大。结合露从今夜白之前独立的谱曲填词演唱,这例可破得不是一般的大。简直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新歌的点击率节节攀升,在三天内就创造了一个新的记录。 正好一年已经要走到尽头,乘着这阵热闹的东风,群里的几个人叫嚣着要组团出去玩,美其名曰“放风”。他们在群里闹腾了好久,最后定下的却说是个惊喜,策划的几个咬紧牙关,在各种威逼利诱下坚决守口如瓶。 草莓酸奶:大神们都不用问了,现在你们就算是色诱我们也不会说的,反正食宿全包,来回飞机票报销,你们只要顾着玩就好了~~ 草莓酸奶:ps:允许带家属。 温雅:感觉这句话应该是对着知之说的。 喜闻乐见:谁说的,老子也有家属!! 皮皮若:噢。 …… 嘎嘎嘎:z大千万要带着白大一起来啊,之前我都没见到人,求再给一次面基的机会。 喜欢z大:对啊,对啊,据说那个地方还是著名的情侣圣地,z大带白大一起去,刚好可以发展一下感情,嘻嘻嘻…… 喜欢z大:z大要是害羞的话,我帮你去问问白大? …… 秦知看着屏幕皱眉思索了下,敲了几个字。 知之:我去问。 说是要问,可秦珂对他出游的事一向都是支持的,听了之后更是立刻就点了头,兴致勃勃地拉着他问了要去的地方的气温,又相当麻利地收拾好了出门的一些必需品,想了想又往自己的行李箱里塞了一堆吸水性良好的餐巾纸。 有备无患嘛。 —— 为了方便,赵可她们就雇了一辆小型的大巴车,一早上就穿越大半个市区接人,秦知这边离机场最近,慢悠悠地吃了早餐才等到车子在楼下响了几下喇叭,还是恶趣味的三短一长。 秦知帮秦珂拎着箱子出了门,回身关门时围着的围巾被门挂了下,一小段毛线从细密的线脚中冒出头来,孤零零地在楼道里的寒风里飘荡。 他都还记得她织这条围巾的样子,之前一直留着,等到了今天才拿出来用,却没想到第一次就这么不小心地把围巾弄坏了。 秦珂先去按了电梯,等到电梯来了都没等到秦知过来,回头一看就发现他面对着门站着,垂头丧气地的背影是相当的萧索。 “哥,你怎么还在那里面壁思过?电梯到了。” 秦珂过去拖了自己的箱子,看见他的手握在深青色的围巾的一端上,神情颇有些落寞。 她伸手过去握了下他的手,冰冷的,估计已经在冷风中吹了一会,“怎么了?”她看了下被他死死握着的围巾,“是围巾不太暖?” 她织的时候挑的最细软的羊毛,按理说应该很暖啊。 秦知松了手给她看那根被挂出来的丝,表情很像是玩坏了小伙伴的玩具,“刚才挂在门上了,我不是故意的。” 那根丝估计是在不经意间被扯出来的,等到发现时已经扯出了很长,就那样孤零零地挂着,很是有些影响美感。 秦珂踮起脚,绕过他的脖子把围巾重新调整了下,把挂丝的那面换到了里面,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拉着人就进了电梯,还不忘安抚下人,“没关系,等我们回来,我再给你织一条。” 虽然得了她的安慰,但一大早就出了“围巾门”的事件,秦知上车时的脸色就停留在了偏寒冷的面无表情上,连对看见他上车,激动地站起身来打招呼的那人都没多看一眼。 倒是秦珂先看见了尴尬地举着手的人,“苏月?” 她认出人后就微不可见地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秦知,虽然之前因为她的设计,苏月在不知道秦知就是她一直疯狂喜欢着的大神知之时,就给人留下了不好的第一印象,但两人在二次元里交集如何,她却是没有什么干涉力的。 最多也就是如现在一般,让别人以为他们是一对。 但原先两人并没有这么早就在现实中见面,想来也是因为她的动静太大,心存爱慕的苏月就坐不住了。白月光呀白月光,你还真难缠。 苏月看到她也是讶异,勉强压下心里的不满,硬挤出几分笑意,神情颇有些扭曲,“秦小姐怎么也在这里?也是用“家属”的名分一起来的?没想到秦教授的交际圈都已经扩展到这么大了。” 秦爸之前兼任了一所颇有名气的音乐大学的客座教授,被叫秦教授倒也算合理。只是苏月说着就控制不住语气,口吻很酸,一句话倒像是带了刺。 她的话一出口,不仅是秦知,就连闭目养神的皮皮若都偏头看了过来,坐在前座正准备要和自己的大本命打招呼的赵可立刻就不爽了,她本来就看这个突然冒出来,一路上都在问z大长,z大短,偏偏还一副“z大就是我的”的女生看不过眼了,看在她是喜大的表妹的份上才忍了气,这下见她对自己的本命发难,又哪里还忍得住,恨不得立刻就扑过去挠花她的脸。 “谁是‘家属’谁自己清楚,这可是圈里的名人,露从今夜白,人家本来的名气就好,只是喜欢低调而已,谁眼瘸了才会走了眼,以为谁都和自己一路货色。”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看着苏月,偏偏还一副“你觉得我骂你,你就自己骂回来啊”的神情看着苏月,仗的就是满车的都是自己人,主战场上吃不了亏。 苏月正要骂回去,一旁站着的秦知已经彻底冷了脸色瞪过去,看的却是正安静坐着企图置身事外的喜闻乐见,直看得他汗毛倒竖。 “自己带来的麻烦,自己收拾好。” 喜闻乐见翻了个白眼,暗自后悔,就知道这个表妹没什么分寸,他就不该和她得瑟要出去嗨,白白给自己招了个大麻烦! —— 秦珂出了机场还有些晕乎乎的,秦知在一侧扶着她,手上还握着之前空姐送来的矿泉水,脸色比她这个被晕机折磨着的人还要差些,揽着她就上了之前准备好的车,又贴心地选了能开窗的位置,微微开了一丝缝,保证秦珂能通通气又不被冻到。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秦珂一手捂着胸口压住残留的恶心感,空出一只手向他摆手示意无事,坐在他们身后位置上的赵可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更加抱歉了,“白大,我不知道你会晕机,之前也忘了问,害得你这么难过……” 从刚才在飞机上叫了声“露从今夜白”被人侧目之后,他们就自动改了对秦珂的称呼。 秦珂转头朝她安抚地笑了笑,“没事,之前不严重,应该只是早饭吃得有点多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主的体质是会晕机的。 好在上车后车程也不远,又是旅游的淡季,车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停在了一幢三层半的别墅面前。 秦珂闻着风中带来的咸湿的水汽,一转头就去看秦知的脸色,果然看见他在看清那蓝色的一汪大海时就变了神色,眼神里带着畏惧,却又压不住从本性中漫上来的渴望。 大海,这相当于是他的故乡。可如果不小心触及到了海水,他就有可能会在众目睽睽下变出鱼尾。 秦珂伸手握住他不自觉就在颤抖着的手,朝看过来的颇有些惊慌失措的人笑了下,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我们也下去看看?” 秦知迟疑了几秒才点了头。 一下车就听见了赵可清脆的声音在念着不知从哪背来的解说词,“……水城所靠着的这片海域,是大洋与大洲的衔接之处,生活着至今为止最丰富的海洋生物,其中有一部分神秘的海洋生物都还未被正式命名,而且历史的记载之中,这片海域上还出现过对月流泪的鲛人,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美人鱼……” 水城,也是当初在度假的秦家夫妇捡到秦知的地方。 喜闻乐见正在忙着搬运行李箱,以及采购好的最近几日的必需品,来回两趟发现少了一个劳动力,找来时就看见秦知一脸苍白地对着大海发愣,双眼放空地呆滞,一动不动,旁边还陪着个美女。 他哼了声表示不满,过来直接拍了下秦知的肩膀,“怎么?秦珂妹妹刚晕机,哥哥就晕海了?还是你想乘机跳进海里变成鱼,从而逃避苦力的命运?” 最近被秦珂刺激得多了,秦知对此类的话已经有了免疫性,知道他不过就是在开玩笑,即使心下有些心虚,脸上也能不动声色。 “没有,”他拉着喜闻乐见朝车库走去,“不是还要去搬东西吗?” 刚走了几步,他又止住步子朝还站在原地的秦珂看去,“我先去帮忙,你要是还不舒服的话,就找个房间先躺一下,我等会去看有什么能吃的……” 他还要接着嘱咐,喜闻乐见已经受不了地把他拖走了,“行了行了,秦珂妹妹是个大人了,不用你这个年纪就来当爹……真是的,秀恩爱也不考虑下别人的感受,好歹我之前还是你妹夫的候选人之一啊,和你是情敌啊情敌……” 温雅正好听见了他最后唠叨的几句,“体贴”地就扔了个硕大的行李箱过去,“就是因为是情敌才要当着你的面秀恩爱,好彻底死绝了你的那点小心思,来之前就让你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了。” 喜闻乐见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满脸悲痛欲绝,“我要罢工!罢工!以此来安抚我受创的小心脏,祭奠这段还没有开始就胎死腹中的爱恋!” 皮皮若顺手就把一床被子放在了他的行李箱上,“多干活也可以麻痹你的身体。” 喜闻乐见,“……” 损友,这绝对是损友! —— 出海的计划定在了第二天,一群人分工明确,男人干重活,女生们都在厨房里准备晚饭。 可惜一拨人里也没几个会做饭的,只能在一旁打下手,感慨着露从今夜白不愧是大神,不仅上得厅堂,还入得厨房,难怪轻而易举地就把z大的人都牢牢地拿下了,不过就是做一顿饭的功夫,也不放心地来看了好几遍。 秦珂的厨艺在一系列任务之后早就锻炼到了五星级大厨的水准,切切实实地感受过“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必须先抓住男人的胃”的真理性,却没想到这句话对女生也同样有用。 嘴馋地尝了几道菜后,赵可已经完全被折服了。 秦珂一边顾着高压锅里炖着的黄豆猪蹄,一边就手快地炸了一小盆肉丸,滤了油渣接着准备做红烧肉时,还能注意到一侧的两个小姑娘看着肉丸子都要发绿了的眼神。 “你们先尝一下味道,要有些淡就直接当菜,咸了就拿来做汤。” 她的话音才刚落,两只手就已经抓住了肉丸塞进嘴里,烫得声音都含糊了,“好吃,好吃,啊好烫……” 她们被烫得龇牙咧嘴,在一侧冷眼旁观着的苏月就哼了声,“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也是够不要脸的。” 赵可把好吃的肉丸子咽下去,干脆地给她翻了个白眼,“你要脸你可以不吃啊,不过我劝你还是吃比较好,免得饿了肚子还影响了别人的食欲。” 另一个小姑娘在一侧死命点头。 苏月被她们同仇敌忾气得不行,却也知道自己在这里讨不了好,干脆就起身走人,“不吃就不吃,我看到你们这幅嘴脸才影响食欲。” 她跺着脚步从客厅走向楼上的房间,每一步都像是在地震,想着就算那几个人怎么样,喜闻乐见总不能真让她赌气不吃饭,而朋友的表妹都没有吃饭,z大不管怎么样也应该来劝一下吧。 她就要等他们都来劝她再去吃饭。 她心里想得好好的,回到房间还特意洗了澡换了衣服画好妆,力求在z大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可她上楼时,喜闻乐见正在和皮皮若玩赛车,戴着的耳机震天响,晚饭一上桌更是直接就忘了自己还带了个人来,挥舞着双筷子和专注吃饭的皮皮若抢食。 秦知倒是注意到少了个人,可少的人本就是个碍眼的,一旁的秦珂还因为疲惫有些食欲不振,他忙着让她多少吃一些,更没心思去管少的那一个人。 赵可抢下了最后一筷糖醋藕片,一边美美地嚼着一边感慨——但使龙城飞将在,diewhyyoutry! —— 第二天,老天像是知道他们准备出去大玩一场似的,毫不吝啬地给了明媚又不晒人的阳光,湛蓝的天和深蓝的海水仿佛融合在了一起,没有界限。 秦知本来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出海,可喜闻乐见在他拒绝之后就揽了秦珂的肩,半是强迫着她往外走,一边还朝她挤眉弄眼,示意她配合一下。 “你不去也行啊,那给秦珂妹妹当护花使者的任务就交给我了。”他用手揉了下秦珂的头,“秦珂妹妹,你不要害怕,等会就算你掉到了海水里,我也会奋不顾身地来救你的!” 默默看着他演戏的皮皮若鄙视地呵了声,“我记得你自己都不会游泳。” 秦珂却是知道秦知不想出海的原因,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别人一起逼他,正要挣开喜闻乐见拒绝,就有人扯了她的手臂,牢牢地把她环到了怀里,牵着她一起朝停着的游艇走去。 秦珂抬头看他紧绷着的下巴,捏了下他握着的手,和转过来的他对视,目光剔透,并无一丝介怀,“你如果不想去,我们就一起回去休息。” 秦知定定地看了会她,别开脸把视线投向远处深蓝色的海面,“我想去看看,”他像是在安抚着自己,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去看看大海。” 他的确是在害怕,却更抑制不住那种从心里漫上来的亲近的渴望。感觉整个大海都在诱惑着他。 而且。他又偏头看了眼静好。 他一点都不想把她交给别人,就算只有一天也不可以。他自己就会保护她,保护着她不会受一点的伤害,包括来自他的伤害。 游艇前行了半小时,周围除了海还是海,之前还兴致勃勃的人都失了兴趣,纷纷回了内置的小客厅里玩牌,甲板上只剩下了秦珂和秦知。 秦珂拉着盯着海面发呆的人后退了一步,避开甲板上溅上来的一大堆水渍,“踩上去会滑,小心点。” 她才说完话,就大大地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表情还有些呆呆的。 秦知看着她笑了下,放下刚才的万般心绪,伸手捂了下她被海风吹得有些凉的脸颊,“在这呆着,我去给你拿衣服。” 秦珂目送他走向小客厅,确认不会出现什么变故让他变出鱼尾后,转回身就看向汪洋肆意的大海。 原先的秦知在受到那样的折磨后,是不是也回到了这片海域之中? 说起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家乡吧,比小小的陆地也要宽阔上不少,更加地自由自在没有拘束,而且诸多的传奇里,都把人鱼当成海底的真正霸主,他在海里时,又会是怎么样的样子?而且她好像还没见过他的鱼尾。 她杂七杂八地想了一堆,等发现身后有人靠近时,苏月已经就站在她几步之外了。 “秦珂,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仗着自己出身好,处处看我不顺眼就算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来和我抢人?你知道我喜欢他喜欢了多久吗?我从他发第一首歌的时候就喜欢他,每天都关注他,时时都关心着他。而你呢?你认识他才多久?你不过就是看不惯我才要和我抢,我别的都可以忍,这个绝对不能忍,你不要以为用了手段让我挨饿我就会放弃……” 她越说越没分寸,秦珂连反驳都懒得反驳,遇见这种以为“天下皆我妈”的神经病,就只能有多远避多远。 她抬腿就走人,苏月却不知是抽了什么风,突然就上来使劲地拽了一把她的胳膊,“怎么?你心虚了想要走人?” 她拽了一把后正松手时,船身突然就晃了下,秦珂脚下一滑,顺着歪斜的船身,直直地就越过一米多的护栏,仰躺着就摔下了海面。 秦珂最后一眼看见的就是不远处秦知满面惊慌到血色尽失的神色。 喜闻乐见还真是乌鸦嘴啊,没事说什么她会掉下水啊。 船身突然一晃,在船舱中的众人听见一声尖叫冲出小客厅时,正好看见一个人影落向平静的海面,再也找不到一丝的踪迹。 任务十三(六) “秦知!”温雅最早回过神来,看到正准备随之跳下去的人,立即冲过去一把抱住人,“你冷静一点,我们马上停船回去打捞,这里附近连个岛屿都没有,全部都是一片大海,你就算跳下去,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知就挣开了他的手,冰凉刺骨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呆站在一边的苏月,每一丝视线都恨不得把她直接切割了。 “是你把她推下去的,她要是真有什么不好,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所有人的视线都诧异地看向呆站着的苏月,一回头却发现秦知已经跳入了水中,波纹一震一荡,再也没有踪迹。 温雅骂了声,立刻就冲向驾驶室,跑了几步后回头,死死地瞪了眼还呆站着的苏月,“我不管你是谁的家属,今天他们要是真出了事,这两条人命都要算到你头上。” 苏月抖了抖唇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求助地看向在场唯一可能会帮她的喜闻乐见,却只看到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她心下一抖,下意识就推卸责任,“我,我只是让她和我说话……” 她环顾了一圈,发现没有一个人会站在她这边,“这不是我的错,是她故意要找我的麻烦,是她抢了我喜欢的人,是她不让我吃饭……都是她自己的错,我只是拽了她一下,都是她自己的错!” 她的语气从惊慌失措到笃定,显然已经认定了自己所说的才是事实。 皮皮若拦住要扑上去揍人的赵可,拽着她往驾驶室走,“我们先把人找回来,找回来再揍死她。” 话是这样说,可她自己心里也越发没底。 这么大一片海域,底下还不知道会有什么,z大和白大会遇到什么,能不能安全回来,谁都不能说句准话。 —— 秦珂在入水前就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蜷缩了身体以保护内脏,减少自己拍在水面上时所受到的冲击力,一边庆幸自己掉的位置还算是运气不错的,不然被螺旋桨哪怕打上一下,都能让她分分钟给海洋增光添彩。 但砸进水里的那一下还是让她受了些苦头,再加上昨天的疲惫,一瞬间似乎连对四肢的控制能力都失去,只能无力地感觉着自己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晃晃悠悠地向下沉去。 等她缓回些力气,准备先浮出水面时,睁开眼就看见海水中模模糊糊的人影,银白色的鱼尾在身后自然地游摆,焦急地左右环顾着在寻找着什么,一条颜色鲜艳的小鱼游到他身边晃了晃,带着人就直直地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果然找得到她啊。 秦珂心下松了一口气,放心地闭眼卸了力道。 秦知在跳下水的瞬间就化出了鱼尾,银白色的鱼尾就像是他平常看见的那样,在光线稀少的水底下还在折射着类似于月光的色泽,他往下游了游,免得让船上的人看见踪迹。 而看着茫茫的海域,他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只能凭着记忆,按着之前船行的方向回溯回去,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就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她死了。 他加快摆动鱼尾的动作,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感谢自己是人鱼。 如果找不到她,或者是找到了她的尸体,那他就留在这片海域之中,再也不回去了。 他们要永远在一起。 他用力游了一阵,却听见了些喧嚣的人声,谨慎地抬头看了下,却看见自己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游回了原先的海岸。 半个多小时船行驶的距离,于他全力游不过几分钟。 估算了下自己的速度,他立刻就掉头回去,路上遇见了几队鲜艳的鱼群,看见他都瑟缩又仓皇地避开了,小小的身体在水中几晃就不见了身影。 他压下焦急难耐的心绪,拦住了一队鱼群,指使着他们去帮忙寻找落入水中的人,一边就在秦珂大概落水的地方寻找,可一个人在海水中是那样的渺小,他又确定不了确切的位置,就相当于是在大海捞针。 等他终于找到了在水中不断下沉着的人,冲过去把人抱在怀里时,所有他能做的事,只是一边死死地抱住了人,一边避开可能被发现的地方,露出水面颤抖地用手去试她的呼吸。 安静得没有一丝呼吸。 秦知抖着手把秦珂放到了一侧小岛的海岸上,按着之前无意中看到的急救方法去救她,贴上去做人工呼吸的双唇都是颤抖着的。 醒过来,你一定要醒过来。 他再次俯下身将呼吸传递过去,耳边就听到了什么落地的声音,抬头才看见那颗掉在她脸侧的珍珠。 会有鲛人在岸,对月流珠。 秦珂咳出一大口水,又难受地咳了几声,终于挣扎着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了在眼前的人。 熟悉的脸,熟悉的轮廓。 “哥……” 她刚挣扎着发出一个音节,就听见“噗通”一声,刚才还在的人瞬间失去了踪迹,溅起的水花倒拍了她一脸。 真的变成人鱼了啊。 她躺着没什么力气再多动弹,干脆也就放弃了起身去追,笃定那条人鱼一定不会就这样把她孤零零地扔在原地。 海风很大,她又浑身湿透,吹了几分钟就连打了十几个喷嚏,正要打下一个时,一张硕大的芭蕉叶就盖了上来。 秦珂躺着没动,那张芭蕉叶很快就被风吹走了。 没几分钟又盖上来一张。 接着又被吹走。 又盖上,又吹走…… 这一系列的动作重复了好几遍之后,秦珂已经在无聊和疲惫的折磨下晃悠悠地进入了梦乡。 等到她的呼吸变得平顺又自然,一直躲着的秦知终于又拿了张芭蕉叶凑过来,这次还贴心地拿了几块石头,试图用石头压住太没有重量的叶子。 就在他越过秦珂要去压内侧的叶子时,上一秒还熟睡着的人立刻以之前完全没有过的敏捷的动作翻了个身,眨眼之间就把他压制住了。 秦知立刻就挣扎了起来。 秦珂垂头靠在他颈侧,有些过热的呼吸就洒在他的耳边,每一呼每一吸,伴随着她有气无力的声音,都直直地传到了他的心脏上。 “哥,我没有力气,你不要再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了。” 秦知瞬间停住了挣扎,死死地握拳把手垂在两侧,控制着自己不去把人抱在怀里。他看着头顶的蓝天,旁边还有一阵接着一阵涌上来的浪花,不断地润湿着他尾巴的沙子,提醒着他如今的状态。 他最不想让她看见他如今的模样。 如果她害怕,如果她厌恶,那他该怎么办? 秦珂没想到他真的就停止了挣扎,却还是绷着根神经不敢松了手,只把头软软地靠在了他肩侧,传递着无尽的依赖和信任。 “我掉下去的时候,还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她突然用平静的语调说话,像是没注意到他瞬间的紧绷,“但那个时候,我就突然看见了你,看见了你的神情,我想,这下就不用怕了,你一定回来救我的。” 秦知把手慢慢地放上了她的背,轻轻地安抚着。 “也就是在水里,我都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你朝我游过来。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秦珂抬头定定地看着他,看得被看的人终于受不住地瞥开了视线不再和她对视,耳后一片通红。 “我那时候在想,”秦珂突然伸手往下,按在了秦知的鱼尾上,手指沿着鱼鳞的弧度慢慢画了个半圈,另一只手牢牢地就按住了意图挣扎的人,完全没了之前虚弱无力的样子。 而秦知到底是怕伤了她,就算是挣扎也不敢太过用力。 “我在想,我真是喜欢你这条漂亮的大尾巴。” 秦知所有的动作都被仿佛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盯着眼前的人连眼睛都不曾转动一下。 秦珂也看着他,毫不回避地和他愈发深蓝的眸子对视,“秦知,”她难得地叫了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放在心弦上拨动着,轻柔地振荡着心脏,“你也喜欢我对吗?我看见你之前的神情了,你在担心我,你在害怕失去我。” 她放慢了语速,故意让他把每个字都听清楚。 “我也很担心,担心再也见不到你,再也没机会把想说的话告诉你。” 秦知愣愣地看着她,连该如何反应都忘了。 他微张着嘴完全不知所措的模样逗乐了秦珂,她低头在他微张着的唇上亲了一口,满眼都是笑意。 “所以,我现在就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也喜欢你漂亮的鱼尾。” 话才说完,她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一手护在她腰间,一手护着她的口鼻,秦珂把她带到了一片汪洋大海之中。 四处都是水,秦珂干脆就放弃了挣扎,伸手环住秦知的腰身,顺着他的力道就把头靠上去。 在她要被憋得缺氧之前,秦知终于抱着她浮出了水面,深蓝色的眼眸在浸水后变得愈发地澄澈,一眨都不眨地就直直盯着她,带着不再掩饰的深情,以及狂喜和不可置信。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语调里还带着颤抖,双手却环在她身后死死地抱住了她,像是想把鱼尾摆得更远些,却又忍不住紧紧的靠拢过来贴着她,害怕又勇敢地把最残酷的现实完整地告诉她。 “我为什么要骗你?” 秦珂反问了一句,在水底下的双腿卡住他意欲撤退的鱼尾,漂亮的鳞片在此时就像是被驯服了的小兽,服服帖帖地包裹着弧度漂亮的鱼尾,带着冰冰凉的温度,格外柔软的鲛纱从她脚底穿过,像是吹过去一阵清风。 “妈妈从小就和我说哥哥有些不一样,原来是不一样在这里。”她有些不服气地戳了戳秦知愈发精致诱人的脸,“难怪学什么都比我快,长得也比我好看,原来是天赋就不一样。” 她的语气倒像是在嫉妒昨天妈妈少给了她一块糖。 秦知一直在惴惴不安的心却被她的语调诡异地安抚了,他看着眼前并没有表示出过多惊讶的人,彻底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原来,在她看来就是这么点大的事啊。 她不惊讶,也不害怕。还说会很喜欢。 最大的担忧在刹那间落下了心头,他再也忍不住心里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大欣喜,就算是将自己整个浸在最能平静包容的大海之中,也再难压住汹涌澎湃的情感,恨不得把她死死地按到自己的怀抱里,再也没有一点距离。 他深爱着的人,也正喜欢着他。 秦知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力道,用最珍视的力量把她环到怀里,像是在捧着一件稀世难觅的珍宝。 “对不起,让你先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低头把微凉的唇凑过去,剩下的声音含糊在唇齿之间。 “我爱你,我更不能离开你。” 秦珂又一次被浸入深蓝色的海水中,但四周的海水却变得温和而包容,就像是一直停留在她眼前的那双眼眸,倒映的满满全是她。 —— 番外 秦知在七岁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和别的小朋友有些不一样,他们不能只听一次就记住旋律,不会在粗粗了解一种乐器后就能用它演奏出动听的歌曲,也不会和他一样,对水有种近乎是迷恋的依赖。 他几乎是用一种动物的直觉,默默地就拉开了和周围的人的距离。包括家里的妹妹。 而就在他十七岁那年,在秦家爸妈为了庆祝他大学毕业的家宴上,他在洗手时就感觉到了脚上密密麻麻覆盖上来的鳞片,一片片细密地像是鱼鳞。 他变成了一条人鱼。 于是所有的秘密都揭开了,包括他为什么不像秦家爸妈,包括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直觉和天赋。 他根本就不是人。 尚是少年的人鱼在一夜的沉思之后做出了决断,用想要独自发展的理由搬出了秦家,藏匿在一座平平无奇的城市的高楼之上,用再消极不过的情绪躲避着正常的人际交流,除了几个还能说话的朋友,孤单得都能去数鱼尾上的鳞片。 如果不是秦珂那样不打招呼,强势又温柔地就扎进他的世界之中,也许他真的会在城市中孤单变老,从此与热闹温暖再无干系。 如果不是她…… 秦知想着之前的心事,低头就在怀里的人的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想把满腔的爱意和温情就这样传递给她,没想到却刚好惊醒了快要睡醒的人。 秦珂动了动,在他颈侧轻轻地蹭了几下,初醒的声音还含含糊糊的,“唔,我不想起床,让他们自己去玩就好了。” 他们两人在那座小岛上困了两天才被搜寻过来的搜救小队找到,刚回到酒店又被两个女生抱着痛哭了大半天,折腾到快半夜才填饱了肚子梳洗好休息,现在连抬下胳膊都嫌累。 秦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享受着如今亲密的距离,“嗯,你再睡一下,他们不会来吵我们的。” 他昨天跟着她进到房间时就看见了温雅他们几个一个劲地朝着他挤眉弄眼,其中的意思又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就是在感慨他因祸得福,英雄救美,终于抱得了美人归。 不会有人这么没眼色,现在还来打扰他们。 但不起床和接着睡又是两个概念,秦珂一清醒了,也就熄了再睡的心情,反而想起来一件事,“你是不是喜欢这里?” 她想到这两天在那座荒凉的小岛上看到的秦知的笑,比这么多时间里加起来都还要多。 他喜欢大海,喜欢它带来的无拘无束和熟悉的包容。 “要是你喜欢的话,我们就在这里买套房子住下来,”她皱了下眉,想到现在人少是因为旅游的淡季,如果到了夏天,说不定也会有很多的人,“要不直接去买个小岛也可以,更加安静,没有人打扰,如果以后孩子也有尾巴就不用躲躲闪闪的了……” 她说着一抬头,就看见秦知的脸色发白,像是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正想开口问,秦知就怔怔地看着她,语调像是隐瞒了一个比鱼尾更为惊骇的秘密,却又不得不告诉她。 “糟了,我忘了告诉爸妈。” 秦知脸上的笑消退得一干二净,拜良好的记忆力所赐,他立刻就想到了秦珂十四岁那年,秦爸知道有个人正在追她时的反应,要不是秦妈拦着,估计会直接举着小提琴敲那个小男生满脸开花。 那他这是,算监守自盗吗? “现在打电话去告诉他们也还来得及。”秦珂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安抚不了他,干脆就去拿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拨通了秦爸的电话,三言两语就把最近的事情交代了一下,并通知了他们已经在一起的事实,然后就应了声把手机递给了他。 “爸说有事和你说。” 秦知呆呆地接过手机。 “小知啊,你果然就在边上,”秦爸那边的钢琴声停了下来,秦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也凑到了电话边,“我也没什么要和你说的,你找个时间回来先把户口本上你自己的名字移出去,不然到时候过户不怎么方便。” 任务十三(完) “还有啊,”秦爸复述着秦妈小声告诉他的话,“以后孩子要生两个啊,一个叫外公,一个叫爷爷,你妈也想过个既当外婆又当奶奶的瘾。最好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可爱又聪明,就像你们两个一样。” 直到挂了电话,秦知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他以为这会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但秦爸秦妈的态度,俨然比秦珂知道他是人鱼时还要更加镇定。 “放心啦,”秦珂捏了下他的脸,扯破他还有些呆愣的神情,“就算以后爸妈看到他们的孙子和外孙有条鱼尾巴,也一定会说人鱼好可爱,他们的孙子和外孙就是这么厉害而又与众不同。” 秦知松了口气,觉得到时秦爸秦妈说不定还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紧了紧手臂把人抱回到怀里,让她压在自己还砰砰跳动着的心口上,嘴边的话绕了又绕,最后还只是说了句,“谢谢你。” 谢谢你能来到我身边,带我走出孤单,揭开这一个接着一个的惊喜。 —— 在床上赖了一上午,起床梳洗又吃了顿迟到的午饭,两人漫步出酒店时,远方的太阳都已摇摇欲坠,将海面染上了金红色的霞光,几个孩子在沙滩边上堆着城堡,奶声奶气地邀请着自己的小伙伴去住。 他们牵着手从那几个孩子的边上经过,就听见一个孩子在大声嚷嚷,“这是我的媳妇,妈妈说了,我只要背了媳妇,就能请媳妇去我家里住!” 秦珂被那孩子的话逗笑,歪着头看秦知,嘴角满是调皮的笑意,“怎么,哥哥,你要不要背一下你的媳妇?” 她的语调太过调侃,用的又是那样的称呼,脸皮薄的秦知被她逗得羞红了脸,连责怪的话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别闹。” 秦珂倒是听话,转回头去一脚踩出一个沙坑,走得专心致志。 走出几步后,相握着的手又被捏了捏,秦知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可抑制地泛红,却别扭地坚持着和她对视,“背了媳妇,就能请你去我家里住吗?” 秦珂憋住笑意皱起眉头,做出很生气的样子,一脸的不情愿,“刚才说的时候你不是不愿意吗,现在已经过了有效期了。” 果然,她的话一出口,秦知的神情就瞬间落寞了下来,连握着的手都放开了,偏偏脚步还不停地向着前面走去,如果不是脚步越来越慢,那闹脾气的控诉表现得还是很明显的。 就在走出几步的秦知犹豫着停下脚步,想着回头时,身后的踩着沙子的声音越来越近,柔软的身体带着熟悉的温度,整个扑到了他背上,压着猝不及防的他微微弯了腰,稳住平衡,同时就伸手托住了卡在他腰间的双腿,稳稳地就把人背在了背上。 秦珂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呼吸的热气正好就洒在他的耳畔,看着秦知地耳朵一点点红到透彻,“哥哥真是好骗,我不过就和你开个玩笑,你居然也会相信。” 秦知一步一步踩得稳稳的,没有再去躲闪她的亲近,语调有些沉闷,“我只是有点生自己的气,没有抓住机会。” 他连说句情话都不会,每每都是要她主动。 “机会又不是只有这么一次,”秦珂趴在他肩上,声音温软,“你要是想背,一直背下去都可以。” 就因为她那一句话,秦知硬是背着她绕了一整片海滩,直到回程时看见刚才还叽叽喳喳叫嚣着的那几个孩子,一个个站在海边上看着一艘精致的小船被不断涌来的海浪带得越来越远,却只能皱着包子脸不敢跑去捡。 秦珂拍了下秦知的背,示意他放她下来,感觉到他不放心地跟着她走了几步之后,赶紧回头让他停下脚步,“我只是去帮他们捡下东西,不会出事的,你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她安抚完某个还在担心的大孩子,又安慰了那几个已经掉了泪珠子的小孩子,朝着小船的方向走了几步,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 秦知一直盯着海浪的起伏,看见她又冒出头来时才松了口气。 这时,一个女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是苏月。秦知看向朝着这边走来的人,脸上的温柔消退得一干二净,甚至还带上了丝丝的厌恶。 苏月被他吓得停住了脚步,绞着手指期期艾艾地开了口,“z大,我只是喜欢你而已,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 “我不喜欢你,”秦知冷着声音开口,直接就把话说死了,“不但不喜欢,我还十分厌恶你,你不用在我身上再花心思,最好还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不留一点情面。 苏月没想到他一开口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承受不住地倒退了几步,看见他真的不再看她,又把视线投向远处的大海时,捂着脸挡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朝着酒店的方向跑去。 正好这时候秦珂握着小船从海水中站起来,朝着欢欣鼓舞的孩子们走去,嘴角全是温柔不过的笑意,远处的夕阳缓缓落下,给她镀上了金色的光泽,就像是一个来到人间拯救所有不幸的天使。 秦知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想了想直接传到了微博上。 知之v:我的天使,我所有的爱。 —— 小剧场之爱的小问答 1、喜欢什么称呼,哥哥?老公?亲爱的?还是…… 人鱼哥哥(脸红):只要是她叫的,随便什么都可以。 2.最喜欢妹妹身体的哪部分? 人鱼哥哥:咳咳,最喜欢的话,那就是她的眼睛,我很喜欢她认真地只看着我的时候。 3.如果有情敌出现,哥哥会吃醋吗?怎么干掉情敌呢? 人鱼哥哥:我会吃醋,但不会对情敌做什么,如果她心里有我,那情敌再多也没用,如果她不喜欢我了,那就是没情敌也留不住她。不过,如果有人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那我会带他去看海。 4.最喜欢和妹妹一起做的事? 人鱼哥哥: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好了。 5、在生活上有没有过分歧呢? 人鱼哥哥:目前还没有过。不过她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任务十四(一) 秦珂意识清醒后,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男生宿舍楼下面的空地处。 阳光明媚,周围的空气十分温暖。 这是一所大学,宿舍楼对面是个篮球场,篮球场旁边是校园主路。看样子,应该是一个普通的学校。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运动裤和短袖上衣,一副学生打扮。秦珂松了口气。 这个世界的色调明朗,地点在大学校园,据秦珂推测,这应该会是个比较容易的任务。 按照秦珂这么多世界的经验,现在任务里的的谢清应该就在她周围不远。 果然,不久后,一个穿着长衣长裤的长发男子拉着行李箱从秦珂身旁经过,雪白的衣角在温暖的风中微微扬起。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颜色鲜亮的红玛瑙。 秦珂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谢清。” 前面的男孩子停下来,茫然地转过头仰起脸看着她。 秦珂漆黑的眼眸中飞速闪过一丝惊讶。 他确实是谢清,但和任务之前躺在病床上那个人事不省,面无血色,苍白寡淡的谢清相比,现在任务中这个健康的谢清相当帅气。 五官出众,眼睛明亮有神,唇角微扬,整个人神采飞扬,有一种鲜活灵动的朝气。 秦珂连忙把手缩回来,低声说了句抱歉。 被一个从没见过,十分陌生的美女莫名其妙叫住,又见女孩红着耳朵迅速收回手,谢清微微有些好奇:“呃,你是?” 秦珂暗暗吸了口气,定神道:“我叫秦珂。我们是校友,我……认识你好久了,今天恰巧遇见你,就来跟你打个招呼。”她看了眼谢清的行李箱,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这个世界很奇怪,系统没有告诉秦珂白月光是谁,也没有告诉她如何攻略男主,秦珂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首先,要问到谢清接下来要做什么,有时候世界里的任务很简单,只要帮助谢清完成他的愿望,也许就能完成任务,成功攻略男主。 面对这种搭讪,谢清有些惊讶,但并不反感,于是他笑了笑,回答:“哦哦,校友你好。我有点事,现在要去机场。” “是要回家吗?” 谢清摇头:“不是,是去大明岛。” “……大明岛?”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地名。 秦珂问他:“你去那里做什么?” “嗯……做什么?那里很安全,而且那里……应该有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的人等着我。”谢清脸上露出几分茫然,顿了一下,他坚定道:“对,我必须去,现在还来得及。要抓紧去机场才对,再晚就要出事了。” “出事?” 说话间,秦珂发现,刚刚还光线十分明亮清晰的校园,现在却变得阴沉了。 有些不妙,秦珂扫了一眼周围色调的变化,抓起他身边的行李箱:“是把你送到大明岛就行对吗?那我送你。知道路吗?” “诶?不用啊,我自己预约了车……” 谢清话音刚落,旁边的篮球场上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秦珂循声望去,顿时大惊失色。 篮球场上刚刚还在投篮的大学生们,现在大多数却倒在地上。秦珂清楚地看到,一个类似于企鹅的怪物,半身腐肉,满身是血,正在嚼食着一条大腿。 而大腿的主人,现在正在企鹅前方翻滚惨叫,大量的血从他的断肢处喷出,看起来极其痛苦。 企鹅嚼完了大腿,噗的一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嘴里密密麻麻的血色尖牙。 企鹅叫完,一摇一摆地转过身,隔着网朝秦珂看来。秦珂对上它脸上那两个空空的血洞,倒抽一口冷气。 这怎么突然就从校园剧变成了……行尸走肉?生化危机? 突然,那只腐烂的企鹅对着秦珂发出一声尖叫,快速朝这个方向冲了过来,砰的一声重重撞在铁网上。绿色的钢丝网顿时被撞出一个坑。 谢清一激灵,下意识地松开了行李箱,呆滞地喃喃道:“完了,晚了……这是要出大事了。” 秦珂眉头一皱,拽着谢清就往学校外跑。 谢清面容恍惚的跟着秦珂跑了几步,突然停下来扯住他,说道:“不对!先回去,我们要先去学校的超市!” “为什么?”秦珂皱了眉。 “早上,我看到过一则新闻,有个运送病毒的冷冻车在生态园门口的大街上出了车祸,所以一种……我忘了什么名字的感染型病毒泄漏了。” 秦珂惊讶地挑眉,看来是真的要走生化危机路线。 算了,来都来了……任务失败了自己也活不了了。秦珂问他:“所以生化病毒爆发了?” “看样子是。生态园就在我们学校旁边。那个企鹅……离南门最近的就是企鹅馆,现在是下午三点,这个时候通常是饲养员开闸门喂食的时间。要是这样的话……企鹅馆离学校最近,但企鹅速度慢。”谢清面色凝重极了,“这也就是说,在这里看到被感染的企鹅,证明其他动物应该早已经……第一次爆发先从动物开始,然后是人。” 谢清刚说完,校园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惨叫声。 秦珂脸色骤变,问道:“超市在哪?” 这是以谢清为主角的世界,在不了解具体情况的事实面前,秦珂只能尽量听从谢清的安排和讲解。 因为谢清肯定有主角光环,他的一举一动都不会是没有原因的。那么,他去超市一定是有原因的。 “前面左拐大厅走廊尽头,地方不大,但是我记得有卖压缩饼干和一些急救的药物。对了,今天下午我看到超市刚进了批货,箱子上写着是食堂厨房专用的,里面说不定会有刀!” 原来如此,秦珂点头:“走!” 不就是在生化危机背景下砍死僵尸送你去机场成功到达大明岛吗,顺便培养感情,干掉白月光吗?秦珂冷静下来,心道,这应该也不是很难,自己毕竟已经穿越了好多世界,古代以及现代……末世也是有的。在末世,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也要注意人性,因为在这样危难的情形下,人们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 并且看谢清的性格,他大概不会是那种会拖后腿增加难度系数的类型。 两人迅速冲进超市,秦珂手脚利索地扒出两个双肩包,扔给谢清:“你去拿压缩饼干和水。” 吩咐完后,秦珂弯腰去找刀具,却在低头时看到了自己脚上的鞋。 她为什么会穿了一双婚礼用的白色高跟鞋?晃神片刻后,她飞快地脱掉白色高跟鞋,转身从日用品区最里面扒出一双大红色的平底绸面包跟棉鞋。换上棉鞋后,她飞奔到收银台下,拖出一个集装箱。 秦珂未被绑定系统时是小超市的熟客,她知道新到的货一般都会先放在收银台下面。 迅速撕掉胶带后,她从里面取出了两把西瓜刀。 那头,谢清将一堆压缩饼干和水扔进背包,又顺手拿了两条毛毯。 秦珂分了他一把西瓜刀,谢清接过来,反手穿进身后的背包带中,动作熟练流畅。 谢清短暂思考了一下,装了四把手电筒和两排电池。之后他猛地一下拉开收银台的柜子,把钱装进包里。 都装好后,他突然愣住,对秦珂说道:“秦珂,你有没有发觉哪里不对?好像少了点什么……等等!超市里的收银员呢?” 为什么超市里空无一人? 他刚说完,超市最里面角落处的货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谢清缓缓回头。 秦珂顺着她的目光往上一瞥,脸色煞白,眉头一压,轻声道:“我们快走!” 是变异蛇! 远处的货架上趴着一条生化蛇,半个眼睛已经腐烂掉了,鳞片也全都脱落了,就如同被活撕了皮,整条蛇的肉身上血迹斑斑。而大张的蛇嘴外两条人腿仍在抽搐。 此刻,那条蛇正缓慢地翻转着身体,吞食着超市的收银员。 而那个货架上还垂挂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看样子像是来超市买东西的学生。 幸好,刚刚谢清和秦珂都没有往那个方向去…… 秦珂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转过脸撒腿就往外跑。 谢清被刚刚那一眼骇得麻了一层头皮,但看到她穿着短袖配着大红色的棉鞋,还是忍不住轻轻笑了。 —— 两人往主大门跑去,秦珂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状况,万分想吐槽系统的口味太重,这世界也太血腥了点。 满学校都是血肉横飞的景象。到处都在掉脑袋,利齿撕人肉,配合着此起彼伏的嚎叫与惨叫。 他们在跑向大门的途中还算顺利,但越靠近大门,惨叫着嘶吼着在地上翻滚爬行的血人就越多。 秦珂神色紧绷,慢慢正经了起来。目前为止,她和谢清都没有什么末世文里常见的异能,现在很危险,他们只能努力活下去。 在把谢清送到他口中说的那个安全的大明岛之前,她给自己的任务是确保谢清和自己不死。 谢清死,她就来不及让他忘记白月光,喜欢上自己。自己死,则任务失败,世界也会崩塌。 任务十四(二) 快到门口时。两个人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秦珂瞥了一眼周围摇摇晃晃痛苦哀嚎的血人,沉吟道:“第一批被感染成为丧尸的是动物,接下来就是动物传染给人?” “嗯,人被咬伤后一定会感染的。”谢清肯定了秦珂的问题。 “通过伤口感染?”秦珂很好奇这个世界生化背景的设置。 谢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清楚,他说道:“我隐约记得病毒是通过血液传播的,这种病毒一旦进入血液,潜伏期为六到八个小时,之后会完全丧尸化。” 快到大门口时,谢清又停下来,喊道:“糟了!” 秦珂无奈道:“又怎么了?还需要什么吗?我们要在几点之前赶到机场?” 谢清严肃道:“飞机是每天晚上七点开始,每两个小时来一班,固定起飞,t8航站楼g18登机口。但我觉得我到不了机场了……” 秦珂扫了一眼十米外正在撕咬学生的丧尸犬,把手放到了身后的刀上,问他:“为什么?” “我才想起,我预约的那个车,不是在主大门这里等我,而是停在南门,但南门现在……我觉得司机凶多吉少,就算活着,应该也开车逃命去了。” 毕竟最初,那些丧尸化的动物是从南门进来的。 秦珂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大门口,问道:“必须是那辆车吗?” “因为我不认识去机场的路,那辆车上有司机设置好的导航。” 明白了。秦珂飞快地思索着,依照男主的世界架构,恐怕只能通过那辆车去t8航站楼,其他方法世界应该并没有设定。他们确实需要那辆设置好导航的车。 于是秦珂建议道:“我们就走正门,然后借一辆车开到南门,不管他在不在,我们去看了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怎么样?” 谢清眼睛一亮,痛快答应道:“好!” 大门近在咫尺。 大门口,那只丧尸犬将头拱入被撕碎半边身子的人中,撕扯出心脏,一口吞进肚子。 它转过头,脸上的两个血洞直直朝谢清和秦珂这里看过来,冲他们龇开了獠牙,碎肉还挂在嘴边,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谢清和秦珂双双拔刀。 丧尸犬嘶吼一声,扑了过来。 谢清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秦珂一跃而起,姿势流畅潇洒,伸腿重重踢歪了丧尸犬,丧尸犬呜咽着滑出去,秦珂借机迅速又狠厉地削掉了丧尸犬的脑袋。 没头的丧尸犬摇摇晃晃还要站起,秦珂连补三刀,狗的身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好、好厉害!” 秦珂甩刀转头,叮嘱一脸震惊的谢清:“记住,一定要补刀。” 只有补刀才能彻底断掉那种恐怖片“死”而复生偷袭主角的套路。 谢清连忙点头。 秦珂看了看身上的血,道:“还要去找个口罩或者面具。”毕竟这一路,大概都要血溅刀锋,戴个口罩防止腐血入口感染。 谢清此时才从震惊中完全反应过来,连忙掏出纸扔给秦珂擦刀。 他崇拜道:“秦同学,你是学校招来的体育生吗?” 秦珂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胡乱点了点头。 “怪不得!”谢清露出个笑容,“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呢,你就解决了,真厉害。” 秦珂垂眸不语,默默地再次擦了一遍刀。 谢清往校门外看了看,道:“运气不错,刚刚的那些动物一定是吃完换地方了,被我们捡了个漏子,赶紧走吧。” 秦珂点头。 谢清突然问:“所以……你没什么别的事做吗?” 秦珂道:“你指什么事?” “自己的事啊。你……你之前只是为了跟我搭讪吧……”谢清侧头看向她,道:“不要紧吗?家人朋友什么的,不去救一下?” 秦珂看了谢清一眼,又将视线转开,良久才道:“先把你送到大明岛最重要。我家人都不在这里,他们离得远,很安全。” 谢清探究地看了秦珂一眼,道了谢。 —— 校门外的街上如同狂风过境般混乱不堪。正如谢清所言,变异的动物们咬完吃完后换了地方。 现在的街上散落着零碎的血肉和不完整的尸块,当然也有几个活人,拖着半截身子在街上痛苦哀嚎,慢慢蠕动着。有几家店铺的老板事发时试图拉下铁门避难,然而从被撞歪的铁门和店里的血迹来看,似乎在室内避难并没有什么效果。 秦珂握着西瓜刀,警惕地扫视了周围,之后松了口气。 “看来已经过去一批了。拦辆车,我们去南门。” 谢清轻轻皱眉,摇了摇头。现在从他们面前经过的车,无不是油门一脚踩到底,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过去。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拦不到车。 第七辆车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后,秦珂为难道:“这怎么办?我们……步行吗?” 谢清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头,把她按入怀中,同时抽刀仰头,利索地朝半空中狠狠划去! 空中划过一道清光,一只血淋淋的大鸟尖叫了一声,向上飞去。 是只秃鹰。一次偷袭不成功,它盘旋着,寻找着谢清的破绽来发动第二轮突袭。 秦珂被谢清揽在怀里,偷眼看着那只没有眼睛却能视物,没有羽毛还能飞的秃鹰,咋舌道:“太诡异了,这都能飞起来?!” 这时,半空中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 谢清变了神色。 这些东西不止一只! 心好累。谢清默默叹气,陆地上的只要不碰到蛇,他好歹还能杀出条生路,可天上的……谢清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手中的西瓜刀。 这刀恐怕只能给天上飞的这些个秃毛鸟修修指甲。 要是有弓箭就…… 四只肉色丧尸秃鹰盘旋着,从血洞中射出的危险目光锁定着谢清和秦珂。 秦珂的眼神毫不示弱,也牢牢地盯着它们。 然而,她知道,这次很有可能会受伤或者……直接死亡,那么她就没有以后了。 一只秃鹰俯冲而下。挂着腐肉的利爪朝谢清的天灵盖直抓过去。 一道锐利的风声突至,嗖的一下,一支利箭穿透了冲在前面的秃鹰。 谢清利落地砍掉妄图从背后袭击的另一只秃鹰的利爪。被削掉爪子的秃鹰发出一声鬼哭般的哀鸣,摇晃着往下沉。 秦珂砍西瓜般大吼一声,用刀把这只受伤的秃鹰狠狠砍到地上,开膛破肚。 腐血四溅,谢清急忙转身护住秦珂。浇了半身血后,他叮嘱道:“下次补刀记得别张嘴。” “哦哦。” 剩下两只秃鹰重新盘旋飞起,掉头朝那支箭来的方向俯冲而去。 一双手从一辆破面包车的窗户中伸出来拉满弓,对准其中一只射去。 箭射中了前面那只秃鹰的翅膀,它失去了平衡,打着旋连带着将身后的同伴撞飞了出去。 趁此机会,谢清护着秦珂跑向面包车。 面包车里的人也很好心的拉开车门,招呼他们快点上车。 谢清坐上车,惊讶道:“卫君?” 驾驶座上坐着个板寸头,身材娇小却很有力量感的女生。她看清来人后,惊喜道:“谢清是你啊!这里是怎么回事?我早上就去了趟俱乐部,出来后就成这模样了。” 最后一只秃鹰摆脱受伤的同伴再次飞起,嘶哑的鸣叫着,飞速冲向面包车。 秦珂抓起手边的弓箭,拉弓搭弦一气呵成,松开手,箭穿透已飞至车窗前的秃鹰,叮的一声,扎在了地上。 卫君结巴道:“这、这位美女,你、你是国家队的吗?” 秦珂放下弓箭,回身帮谢清系好安全带,问道:“你俩认识?” 谢清点头,介绍道:“这是卫君,我高中加大学的同学。” 卫君补充道:“关系很好的同学。” 谢清又对卫君介绍道:“她是秦珂,我今天刚认识的。” 卫君哎呦了一声,迭声道:“秦姐好,秦姐好,秦姐真是好身手啊!” 秦珂掂量着手上的弓,问他:“这弓箭从哪来的?” “俱乐部的,我平时就这点爱好。”卫君笑了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秦珂看她身上也沾着血,问道:“受伤了吗?” 卫君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这是刚出俱乐部时,被旁边人喷出来的血溅的……” 谢清打断道:“闲聊先停下,快开车,我们现在去南门。这里情况有点复杂,应该是爆发了病毒,动物园的那些动物全变丧尸了。” 闻言,卫君吓得踩了一脚油门,秦珂刚放下弓箭还未来得及系安全带,一头撞上了车座后背。 “那咱们现在还去南门?!”卫君大叫道,“还是赶紧往安全地方跑吧!这病毒会传染吧?!” 谢清坚定道:“去南门!那辆车比你这个破面包好多了,全车封闭,还带导航,我必须马上到机场。” 卫君还想说什么,秦珂揉了揉额头,淡淡说道:“别磨叽了,再晚大家都知道出意外了,到时候去机场的路上一定会堵车,而且时间越久这里越不安全,等人都变丧尸后,想逃出去就难了。必须马上去。” 卫君正了脸色,油门狠狠踩到底,朝东门疾驰而去。 —— 南门附近的街上情况更加惨烈。一路开过,连完整的尸体都见不到,街道一片血红。 卫君低声道:“谢清,我感觉我的车从一堆人肉上碾了过去……” 谢清沉声道:“快闭嘴!不要想!” 秦珂一边搭弓,一边问道:“知道车牌号吗?” “嗯,m0818,黑色商务。” 0818?秦珂微微愣了下,很快回过神,摇下车窗察看。 “在那边!”谢清抬起手指着前方左侧,是辆崭新的黑色商务,看起来确实很结实。“太好了!车还在!” 然而惊喜之后,谢清顿了一下,默默收了回了手。车在,那司机就没有逃走,没有逃走,就说明已经…… 秦珂观察了周围的情况,对卫君说:“你们就停这里,这里安全。我下去把那辆车开过来。” 谢清说:“我是男人,怎么能让你冒险呢?” “可是你的武力值还不如我呢……”秦珂一句话就堵住了他。 秦珂拿着弓箭开门走了下去。 卫君看着她慢慢靠近黑色商务车,问道:“谢清,这人靠谱吗?别自己开着车跑了……” 谢清愣了一下,坚定道:“不会,我觉得她值得信任。” 他心底里莫名地信任这个刚刚认识的人。 沉默片刻,谢清问卫君:“你呢?打算去哪?” “没处可去,总不能回宿舍吧。不知道家里怎么样,手机没信号,电话打不出去,网络也断了。”她掏出手机,语气尤为可惜。 “去机场吧,跟我一起去大明岛。” “诶?对哦,我记得你是要去大明岛结婚的。行啊!反正只要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行!我急着给爸妈打电话问情况呢。” 谢冬清却一脸震惊:“你刚刚说什么?结婚?我?” “啊?不是吗?”卫君忍不住抓了抓头发,“你之前说过,你要去大明岛结婚,还说你爸妈已经提前去给你准备婚礼现场了。” 谢清这才想起,自己赶去机场,就是要搭乘专线航班到大明岛结婚的。 对,结婚! 谢清喃喃道:“无论发生什么,大明岛都是你的避风港,是我们的桃花源……要到我身边来,我能保护你,给你幸福……” 卫君莫名其妙:“谢清你在说什么啊?神神叨叨的。” 谢清也是一脸迷茫。这句话突然出现在心里,他……好像听谁说过,万分熟悉。 是谁说过呢?是新娘?可是……新娘又是谁?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清恍惚了会儿,回神道:“不管!我们就去大明岛!那里最安全!” 虽然记不起来是谁说的这些话,但大明岛绝对如同声音里的那个人所说的,是最安全的地方! —— 秦珂下车后,警惕地看着四周。 因为有弓箭在手,她心里比拿西瓜刀时更镇定了一些。 毕竟……她曾经向任务里的男主学过射箭,勉强也算个射箭高手,能百步穿杨,也能在奔驰的马背上一箭穿云落雁。 0818这辆车的四周静悄悄的,视线所及之处,并无活物。 秦珂谨慎地绕车转了一周。 驾驶座方向的窗户开着,司机瘫在座位上,半个脑壳被不知名的猛兽利爪撕碎,心脏也被掏了。 秦珂微微吐气,再次吐槽了系统挑选世界的重口味。 她拉开驾驶门,忍住恶心,将司机拖出来,轻轻放在路边。搬完司机,秦珂回身去揭座套。 她把弓背在背后,腾出手把座套揭了下来。然而等她再次抬头时,却发现车后座趴着一只丧尸化的动物。 秦珂吓了一跳,迅速搭箭对准那只不明生物。后座的那团肉动作缓慢,她一箭射出去正中那只不明生物的头时,不明生物刚刚抬起它的一只爪子。 是树懒。当别的丧尸动物都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进食时,这只树懒才走到这里。 秦珂吐槽道:“你也是不容易。” —— 三人转移到0818商务车后,秦珂仔细地锁好车门,关紧车窗。导航仪启动完毕后,她道:“都坐好了,安全带系上,出发了。” 谢清坐在座位上,轻声问她:“能顺利吗?” 卫君安慰道:“必须的,厄运不招惹新郎的。” 秦珂疑惑地看了谢清一眼,“怎么,你是要去大明岛结婚?” 谢清点头:“话也不能这么说,现在主要是去大明岛避难,顺便……结个婚。” 秦珂语气略带惊讶:“跟谁?” “跟……新娘。” 秦珂沉默下来,没有再问。 任务中有些事有些人是模糊的,因此,谢清很可能只是想结婚,但又没有具体对象,于是在任务中对结婚这件事做了模糊化处理。 不知为何,谢清看着秦珂瞬间变冷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安。 秦珂看了眼导航时间,预计到机场需要三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三点半。 飞机从晚上七点开始,每隔两个小时,就会有一班在t8航站楼18登机口起飞。 这应该是谢清给自己设置的安全出路,所以只要在飞机起飞前达到机场,就一定能顺利登机。 被咬的人丧尸化需要六到八小时。第一批大规模被咬伤的人大约出现在三点左右。 按这个时间推算,机场暂时是安全的,只要这一路畅通无阻,秦珂就能把谢清安全送上飞机,完成她给自己设定的初始目标。 不过,按照谢清这种玩命的任务设定,秦珂有种预感,去机场的路上,不一定会很顺利。 果然,路上并不平安。 前面有大量的车看似都是要上高速,秦珂心中没了底。 谢清和卫君显然也发现了。 秦珂祈祷道:“但愿高速不堵……” 但愿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如愿过。还未到高速路口,她们就看到了前面的景象。一辆辆车密密麻麻停在前方,纹丝不动。 秦珂远远停下来,开门下车。前方有个半身是血的人在激动地和旁边的人讲自己刚刚经历的事情。 秦珂从车缝中挤过去,扒开人群,看了眼正发表死里逃生感悟的人。 任务十四(三) 秦珂从车缝中挤过去,扒开人群,看了眼正发表死里逃生感悟的人。一眼完毕,秦珂迅速返回,果断倒车打转向。 谢冬眨眼,问她:“……要走?其实等等也无妨,赶不上七点的,还有九点的,不用着急的。” 秦珂神情严肃:“不是。那个人被咬了,不仅如此,周围的车里还有不少受伤的人。” 卫君犹豫道:“可是,只要上了高速,很快就能到机场……等一两个小时,应该没问题吧。” 谢清摇摇头:“要是被堵在车队中间,到时候一旦有意外,进退不能,只能坐以待毙……” 秦珂点头,重新设置导航路线。 谢清的视线从秦珂修长的手指上移到她垂下的睫毛,愣神片刻,谢清忍不住开口道:“美女,我问你,你看上我哪一点了?” 秦珂被他这句话问的一头雾水。 谢清道:“我从小买彩票就没中过奖,运气只能算一般,可今天大灾大难来临前一秒,突然有个美女过来跟我搭讪,长相身材没话说,耍刀射箭也是一流水平,品格良善行为端正,还豁出命帮我,死活都要送我去机场……可能吗?做梦都梦不来这种好事,就像是漫画里的场景。” 听到最后一句,秦珂笑了,又反应过来前面几句夸奖的话,表情一暖,笑意更明显了些。 谢清依旧纠结:“美女你图什么?咱俩才刚认识,你也太乐于助人无私奉献了吧?而且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啊,你竟然这么强?” 秦珂收起几分笑,认真道:“就图你安全。我来就是来帮你的,跟其他事情都无关。只要你安全就行。”秦珂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来攻略他的。 谢清正经道:“我认真的,因为如果有人帮你,你却不知道他帮你的理由,这会让人很没有安全感的。” 导航重新定好了路线,需要他们绕到市郊的国道,穿过一个乡村,之后从那里上机场高速,全程六个半小时。 认清楚路线后,秦珂才抬头,说道:“谢清,你运气不错,能遇上我。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我现在的使命就是保护你,把你毫发无损地送上飞机。你可以试着信任我,只要我活着,必然要护你平安。” 她讲的是实话,然而谢清和卫君都觉得这话十分像在变相表白心意。 卫君在后座,给他比了个赞:“可惜,秦姐你来得太迟,小清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新郎咯,真是遗憾。” 秦珂从倒车镜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我护他,无关爱情。” 这话一出,卫君更是佩服了。 谢清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拍了拍微微发热的脸,半晌,憋出一句:“那……谢谢你。这一路就拜托你操心了……” “不客气。” —— 车上国道后,秦珂每一秒都想干脆自杀结束任务算了。 因为突发危机,这个城市的交通陷入了瘫痪状态。惊慌的行人,横冲直撞的车,突然出现的丧尸化的动物,秦珂在这一片混乱中,艰难地前行。 她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体会到疯狂的心跳是什么感觉,双手因为频繁快速地调整方向盘,已经磨破了。然而因为无时无刻不在紧张,他浑然不觉得疼痛。 谢清脸色煞白,紧紧抠住座椅两端。卫君喊道:“幸亏我系安全带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左方突然冲出一辆公交车。 秦珂避闪不及,车尾被公交车撞到,后方玻璃全部碎掉。 秦珂这时已经顾不上看车况了,她再次发动0818,一脚油门又开了出去。 卫君大叫:“姐妹儿你玩命啊!撞到左后方了!油箱,油箱在那里!” 秦珂道:“现在停下就是个死!”平均三秒一车祸,还有丧尸化的动物咬来咬去,还不如赌一把运气。 之后,0818又被撞了三次,还被一只丧尸猴子扑碎了挡风玻璃。 好在车上三人平安地走出了国道,拐进了通往乡村的小路,此时,0818已经破败不堪,但仍旧不影响驾驶。 看着前方平静安详的乡村小路,谢清终于松了口气。 卫君擦了把汗,由衷赞道:“这车质量真好!” 秦珂慢慢减速,把车停在了路边。卫君推开摇摇欲坠的左侧车门,去查看油箱和轮胎。 谢清看到了秦珂的手,从包里拿出了创可贴递了过来,“你手破皮了,给。” 秦珂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擦伤,愣了一下。她从谢清手里接过创可贴,轻声道了谢。 因为做过太多受伤的任务了,秦珂很淡定地随意处理了伤口。谢清看她面无表情,潇洒利落地把创可贴拍在伤口上,对她更加崇拜。 车并无大碍,待卫君上车后,他们三人继续前行,车内的气氛比刚刚轻松多了。 谢清给卫君和秦珂一人分了瓶水,顺便帮卫君扭了瓶盖。 卫君问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安全了?这里离动物园这么远,应该不会有丧尸吧。” 谢清神色轻松道:“不仅如此,这里还没有被咬的人。所以这段路,我们大可放心走。” —— 下午六点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秦珂看了时间,又看了眼天色,隐隐觉得不安。 任务和任务主角是密切相关的。按照大家的穿着,任务设定应该是在夏天,而下午六点正常来讲是不会这么黑的。因此,这应该预示着,又有意外将要发生。 秦珂深吸一口气,提高了警惕。 谢清在车里翻出了一张cd,放进了播放器几秒后,车内响起了一首老歌曲的旋律: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卫君吐槽道:“好老的歌,换一首。” “好的。”谢清应道,“我看看都有什么歌,应该都是这种老歌。”结果,下一首的前奏响起来时,竟然还是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诶?坏了?”谢清疑惑不解。 秦珂看了一眼播放屏,沉默不语。 几次调试后,谢清意识到,整张cd只有这一首歌。当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这首歌的旋律再次响起时,卫君玩笑道:“有没有恐怖片的感觉?没有一个人的寂静小路上,一辆破车,三个从混乱中逃脱的活人,一首不断重复的旋律……” 谢清万分嫌弃他:“……别自己吓自己行吗?” 秦珂猛地一下刹住了车。 谢清和卫君齐声问道:“怎么了?” 秦珂一言不发的目视着前方,神色严肃,眉头锁得更紧。 卫君和谢清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 前方十米外,横躺着一个大树桩,树桩周围站着一排拿着斧子锄头的村民,为首的那个端着一把猎gun,示威般地朝天上开了一下,之后,他将其对准了驾驶座的秦珂。他身后的村民喊道:“都下来!车上的人都下来!举起手,走过来!” 秦珂沉声道:“他们设了路障。” 谢清一脸莫名:“所以呢?这是要收过路费还是要打劫?” 秦珂皱眉道:“恐怕……不会只收过路费。” 卫君一把砸在座椅上,小声骂了句。 谢清看着一边叫嚷着一边慢慢围上来的村民,惊慌道:“现在怎么办?” 看着快要走到车前的村民,秦珂说道:“我下去,问问他们想干什么,你们俩在车上,谢清,你看着点情况,到时候随机应变。” 秦珂说完注意事项,开门下车。谢清按照他的嘱咐,将车门迅速上锁。 下车后,秦珂向那个拿着武器的村民走了过去:“老乡,这是什么情况?” 拿着武器的村民喝了一声,让她站着别动。 “你们从哪来?” “市区,想借道去机场,老乡,我们赶时间。” “市区?哼!”那人冷笑道,“市区的人都被咬死了,你们怎么跑出来的?!别骗人!你们车上有人被咬吗?” “没有。”秦珂说道,“绝对没有,老乡,我不知道你设路障是什么意思,让我们过去不是更好吗?” “是人,掏了检查费就可以过去,不是人的,我们负责处理掉。就这个意思。” 听到他这么说,秦珂陷入沉思。 按谢清所说,潜伏期最少也要有六个小时,然而现在他话中的意思,这些人明显已经见过丧尸化的人。 “让车上剩下的人都下来接受检查!包括行李!” 这时,围在车旁的几个村民,兴奋地嚷道:“老赵,老赵!车上有女的,长头发,长得应该不错!衣服上有血!” 因为副驾驶前的挡风玻璃在来时的路上被突然跳出来的丧尸猴撞裂了,外面的人只能隐约看到副驾驶坐着一个长发的年轻女孩子,但看不清脸。他们不知道这是谢清。 拿武器的村民迅速应道:“给我拉出来!扒光,我们要仔细看看她有没有被咬!” 秦珂眼睛一眯,默默握紧了拳头。 那几个村民听了,立刻兴奋地去拉车门。“靠!锁了!” 卫君牢牢拽着左侧后门,因为之前的车祸撞击,那个门并不结实,现下已经摇摇欲坠了。 一个村民绕到车后,拿榔头去砸本已经裂开的车后窗。 卫君这边顾着左侧门,那边担忧着后窗,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她脸色苍白,额头冒汗,大声道:“不行了!我要没力气了!我……我使不上劲!”。 一个村民拿斧头狠狠敲了下副驾驶的车窗。然而一斧头下去,0818副驾驶的车窗竟然只是裂开了口。 谢清迅速亮出手上的西瓜刀,瞪圆了眼恶狠狠盯着他。 那个村民惊诧片刻后,回头嘿嘿笑道:“老赵,是个漂亮的!!我看清了!她还冲我抛媚眼呢!” 谢清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发狠地握住刀,准备等窗户破掉的那一瞬间,直接把手中刀狠狠插到这个人的脸上! 听了那个村民话,秦珂这边的几个小年轻们都伸着脖子往那边看,端枪的人也分了神,错开了视线,想看看车里坐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秦珂看准机会,一跃而起,一脚踹歪了那人手里的武器,紧接着他一个擒拿手将那人双手反剪,一手肘砸在他头上,语气冷漠道:“拿了gun你也是个废物。” 说完,秦珂拾起gun,狠狠砸向那个村民的后脑勺。那人捂着头倒退了几步,瘫坐在地上呻/吟起来。 秦珂迅速看了一眼手中的gun,掰好被摔歪的准星,瞄准正在砸副驾驶车窗的村民,一下子打在他胳膊上。那个村民扔掉斧子,嗷嗷叫着,捂住伤口,连退数步。 此刻,副驾驶的窗户已经碎了一半,谢清胳膊上全是玻璃碴划破的血痕。 秦珂厉声喝道:“要命的都停下!不然我一下一个!” 剩下的村民被这突变吓懵了,齐齐停了下来。 卫君这才松了口气,浑身虚脱倒在后座上,感叹道:“幸亏有秦姐在……我真的要脱力了,紧张得浑身发热。” 秦珂用gun指向他附近的一个小年轻,吩咐道:“你去把树桩移开。”她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怒火。 秦珂在以前的任务里经历过这种类似的情况。变革失败,国难当头时,那些灾区的乡民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良善,而是带着残忍的表情,说着讥讽的话,趁机在弱者身上理直气壮的发泄私欲。也是这群最容易被煽动,破坏力强又贪婪的无知乡民,将很多人送上了绝路。 此刻,这些村民同任务里那些乡民冷漠又扭曲的脸重合了起来。 那个年轻的小伙子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愣愣地不敢动。 秦珂长眉一挑,低声喝道:“快去!” 此刻,她身上爆出的莫名压迫感,令那个小伙子两腿发软,甚至有向她跪下的冲动。 那个年轻村民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招呼了几个同伴去抬木桩。 秦珂瞪了周围人一眼,收gun,提着刀往车边走。无人敢动,也无人敢偷袭。 —— 谢清看着提着刀,眼神冰冷又镇定,缓缓朝车这边走来的秦珂,情不自禁道:“她真的……好强……” 之前谢清就感觉到,秦珂身上的气质很矛盾。 虽然秦珂身手矫捷,武力值高,但她身上却还有种若有若无,微妙的温柔感。她表情不多,不像卫君那样会将喜怒哀乐明显表达出来,所以给人一种非常明显的距离感,因此谢清只敢远观,不敢轻易同她说笑。可仔细看了,又发现她眉眼温柔,有读书人温雅的书卷气,尤其是眼睛里微微露出笑意时,眼角眉梢,会出现柔和的亲近感。 冷静又不呆板,正经却不失温柔。这是谢清之前对秦珂的评价。 但现在…… 谢清深吸口气,瞪大着眼看着她。现在的秦珂突然狠厉了起来,仿佛像是……像是从铁和血的战场中独自走出的将军,散发着又冰冷又强势的压迫感。 秦珂拉开车门,瞪了一眼愣住的村民们,极力克制住内心的不快,阴沉着脸上了车。 谢清小声跟他打了声招呼,又道了谢。 秦珂扭头,看到他身上的划伤,瞬间,眼神柔软了点。 她道:“小心点把伤口先处理了,伤口深吗?” 谢清摇头:“都是小划伤,没事。” 秦珂招呼卫君把她之前放在背包里的毯子取了出来,递给谢清:“盖上,要到晚上了,注意保暖。” 谢清连忙接过来,盖在腿上。 秦珂拿出纱布,帮他清理伤口。 卫君检查着破掉的车后窗,哀叹一声:“这要是路上遇到丧尸铁定玩完。但愿这辆车能一路平安地到达机场。” 他话音刚落,前方移动树桩的年轻人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卫君也跟着大叫一声:“天哪!怎么是丧尸!” 不知道何时,一个眼眶淌血,移动缓慢的丧尸出现在树桩处,正在狠狠撕咬着弯腰挪动树桩的年轻人。 树桩前剩下的村民立刻朝这边跑来,车附近的几个村民也惊慌起来:“是老张家儿子!老张家儿子也变成怪物了!” “我就说嘛,早知道就跟白村那个李顺子一样,把他们送到乡卫生所多好啊!都怪老张媳妇儿!” “又一个!又一个!” 秦珂侧头看了一眼,平静道:“果然,这村子里有丧尸。” 小年轻被咬断了喉管,倒在地上抽搐着。他痛苦地捂着脖子,因为无法呼吸,无声地瞪着眼睛,望着身边不敢靠近的同伴,试图求救。但没人敢上前,最终,他的目光慢慢变得绝望,不一会儿,就停止了挣扎,眼睛里的光灰败下去。 丧尸扔掉了他,再次移动,嗓子眼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脸上的两个大大的血洞左右寻找着下一个目标。一圈人急忙退后,害怕但又好奇地看着他。 终于,有个村民大叔大着胆子,快步扑上去,抡起锄头照着丧尸的脑袋连砸了十几下。 丧尸的脑袋垂了下去,肉皮连着脖子,脑袋歪着看,空洞地看向前方。丧尸化后,他的眼睛腐烂了,空荡荡的眼眶不停地往外冒血,涎水混合着口中的血肉,从他张开的嘴里流了出来。他嗓子眼咕噜咕噜响了几声,似乎还未死透。 任务十四(四) 那个村民大叔再次鼓起勇气,大喊一声,锄头狠狠砸了下去。 丧尸终于彻底死掉,慢慢扑在地上,不动了。 车内三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良久,谢清呆呆地说:“……原来丧尸长这样……我们,我们趁现在抓紧走吧!” 再不走,真的要满世界都是这种恶心的东西了。 卫君问道:“为什么这个村子里会有丧尸?难道说,丧尸化的动物来过这里?” 谢清否定了他:“不是,被咬后最早也要六小时才会丧尸化,我们见到丧尸化动物时是下午三点左右,所以他应该是在六个小时之前就被咬了。我看他穿的衣服好像是生态园的工作服……有可能是他在生态园被咬了之后,没有直接死去,而是逃了回来……” 秦珂突然说道:“不止他一个。听这些人说的话,隔壁村应该有一个被送到了这附近的卫生所。” 卫君不由自主地吸了口凉气:“那可真是……可怕。”。 “走!”秦珂果断发动车。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再次震惊了他们。 车旁边有个村民突然大叫一声,冲了回去,一斧头将刚刚打死丧尸的村民大叔砍倒在地,又将村民大叔的头砍了下来。 鲜血从断掉的脖颈处喷了出来,滚落的头,脸上的表情还带临死前那一刹那的震惊和迷茫。 卫君尖叫一声,闭上眼睛。 谢清惊道:“卧槽这……” 砍人的村民满身鲜血,喘着粗气,面色狰狞地指着地上死去的村民对其他人说:“接触过怪物的人都得死!不然我们都会变成怪物!小张就是因为打死了小王,才被小王传染变成了怪物!我们趁早杀了他,才能不被传染!” 秦珂叹了口气,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径直冲了上去。 车从丧尸身上碾了过去,村民们慌不迭地避让,杀人的村民没站好,被车带了一下,滚向路边。 秦珂撞开挪动了一半的树桩,冷着脸,把车飙到了一百码,将村民远远甩在了后面。 卫君从倒车镜里看到了他冷冰冰的脸,一句话也不敢说,安静地坐着。 谢清脸色苍白,也一语不发。 —— 车在路上安静地行驶着,屏幕上的时间跳到了下午七点四十分。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秦珂打开了车灯。 卫君轻声叹气:“八点了。” 谢清安慰道:“没事,赶晚上十一点的也行。秦姐你不用急,路上小心点最好。” 然而这时,油表却突然亮了起来。秦珂一愣,问卫君:“你之前检查油箱没问题吗?” 卫君有气无力道:“我检查了,绝对没有漏油。这车这么费油?!” 谢清十分忧愁,担忧道:“这附近能有加油站吗?” 秦珂也颇为无奈,只得点开导航,查询加油点。当看到搜寻结果时,他气笑了。 离这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有个加油站,然而紧挨着加油站的,就是刚刚村民提到的那家送进去丧尸的卫生所。 谢清和卫君也注意到了。 卫君看向秦珂:“怎么办,去吗?” 秦珂斩钉截铁道:“去,尽量速战速决。” 谢清道:“嗯,我也觉得没什么,他们把丧尸送到医院,就算医生护士被咬了,现在也只是在潜伏期,应该没事。” —— 实验室运送病毒试剂的车发生车祸后,病毒扩散。生态园的动物全部陷入狂躁状态。中午十一点,进笼放冰块的刘顺被狂躁不安的节尾狐猴挠了,因当时只是破了点皮,在园内医务室简单处理后,刘顺正常换班回家。午饭后,发了高烧,吃了几片退烧药后,他再次歇下,下午一点半,刘顺身上的皮肤开始溃烂,人也神志不清,家人慌忙将他送到乡卫生所,到医院后,刘顺陷入了狂躁期,咬伤了几位医生护士和前来帮忙按住他的人。 下午四点,刘顺就彻底丧尸化,晚上七点,被刘顺咬伤的医生护士彻底丧尸化,医院陷入了大规模不可控的混乱中。 晚上八点整,0818这辆车慢慢驶过这家医院。 谢清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乡道两旁没有灯,医院也黑漆漆的,医院旁边有一辆电视台的采访车,也是空无一人。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谢清裹着毯子,白着脸道:“不太妙……没见到活人。” 秦珂说:“等会儿我下车加油,你和卫君在车上,留意四周。” 加油站就在医院前方一百米处,黑黢黢一片,寂静无人,没有什么声响。 秦珂拔了钥匙下车加油。 卫君僵直地坐在后座上,闷头不语。 谢清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转过身轻轻拍了拍她:“那个,卫君……我想上厕所。你一个人在车里安全吗?不然就和我一起去吧?” 卫君头动了一下,好半天,才嗯了一声。谢清从背包里翻出手电筒,手提着刀,开门下车。 卫君默默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地走着。 谢清疑惑道:“你从刚刚起就不说话了,怎么了?” 良久,才听到卫君闷声道:“难……受……头……疼。” “绝对是过度紧张造成的。”谢清谨慎地查看了四周,又将手电筒探进去照了一圈。 没人。也没别的东西。 加油站的厕所是无封闭的老式蹲坑,左边男厕,右边女厕,没有门遮挡,中间只有一墙之隔。 “我很快的,马上就好。”谢清说完,飞速跑进去。 卫君站了一会儿,慢慢将头转向了外面。 黑暗中,两行血缓缓从她的眼眶流出,沿着脸颊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她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 秦珂加完油,站在车边等谢清。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次竟然什么意外都没发生,偌大的加油站,旁边看样子还有一家几乎全是丧尸的医院,就这样,竟然没有意外也没有碰上丧尸! 加油站没有灯,秦珂回过头,看到卫君一动不动地站在漆黑一片的厕所门口,便问道:“你刚刚下车前没拿手电?站那里不太安全,那么黑,容易有视线盲点。” 卫君不说话。 秦珂察觉到了异常。 她回想了一下,刚刚在路上,卫君没说一句话。 秦珂反手提着刀,慢慢朝那边走:“你说句话,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清上完厕所出来,将手电筒和西瓜刀放在洗手池边,弯腰洗手。右边的女厕似乎有动静。他紧张地朝那边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发现。 洗手池前的镜子里漆黑一片,手电筒的光对着门口,正照着卫君,她此时正背对着镜子站着。 谢清听到了秦珂的声音:“你回答我,说话!” 他心中一紧,直起腰,扭头看着外面,大声问道:“秦珂,你在跟谁讲话?” 然而这时,镜子里突然闪过一个黑影,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和腐臭味的一个丧尸朝他这边扑了过来,谢清受到惊吓大叫一声,侧身闪了过去,撞掉了放在洗手台旁边的西瓜刀。 手电筒被撞的连转了几圈,停了下来,恰巧照射到那个黑影。 是个男性丧尸,身上脸上的血迹很新鲜。只一眼,谢清就不愿再看。 好在突然照射过来的光让这个丧尸停顿了片刻。趁此机会,谢清也顾不上捡刀,拔腿就往外跑。然而他一移动,后面的丧尸就追了过来,发出一声吼叫。 谢清脚上的鞋底并不防滑,因此他的脚步并不稳。她一边跑一边提醒门口的卫君:“卫君你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然而那个丧尸就像没有看到门口的卫君一样,径直绕过她,追着谢清不放。 卫君慢慢向前挪了一步。 谢清回头,借着车灯的照射看到了卫君的脸,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卫君的脸已经开始腐烂,裸/露的红色肌肉和腐烂的皮肤使她看起来十分恐怖,她的一只眼已经完全腐烂掉,另一只眼睛周围的肉已经脱落,整个眼球摇摇欲坠。 身后的丧尸拽住了谢清的衣角,谢清脚步一乱扑倒在地,膝盖和双手狠狠蹭到了地面,擦出了血。 闻到血味儿,丧尸更是激动,喉咙中咕噜咕噜的响着,朝他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秦珂一脚将他踢开,狠狠一刀贯穿了那个男性丧尸的头,腐血喷了谢清一身,雪白的衣服被染成了暗红色。 谢清在秦珂的搀扶下颤抖着站了起来,恶心的想吐。 秦珂道:“还好吗?我们快走!” 血腥味刺激了不远处一直呆愣在原地的卫君,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吼。 听到声音,谢清忍不住回头,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道:“她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明明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一直好好的……” 卫君慢慢朝这边走来,在车灯的照射下,卫君的脸惨不忍睹,上下唇也已经脱落,牙齿连着鼻子,看起来十分可怖。 她摇摇晃晃走到车前,突然停了下来,最后剩下的那只眼球缓缓垂了下来。 她张开嘴,啊啊的叫着。 秦珂顿觉不妙,一手抄起谢清,迅速拉开后门,把他塞了进去。 后车门已经摇摇欲坠。 秦珂上车,也顾不上系安全带,拧钥匙发动车。然而就在车开动的那一瞬间,卫君以极快的速度冲了上来,腐烂的手直直从破碎的窗户中探了进来,紧紧擎住了后车门。 随后,她将整个头伸进来,完全不理会旁边惊叫的谢清,而是恶狠狠地想要去咬秦珂。 秦珂猛地刹车,反手拽住她的头,使劲一扭,试图把她的头掰断,然而因为角度问题,并没能成功,反而被卫君一口咬在了手腕上。 谢清尖叫一声:“秦珂!”。 血缓缓从秦珂手腕处蜿蜒下来,滴在谢清的衣服上。 秦珂冷静道:“拿刀来!” 谢清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把秦珂放在副驾驶座位上,还没擦干净血迹的刀扔给她。 秦珂接过刀看也不看,用力将刀捅向后面。一声闷响,刀穿过了卫君的胸口,然而卫君仍是咬着秦珂不放。 秦珂一击过后,有些脱力,额头上沁了一层薄汗。 卫君似乎看出了她慢慢没了力气,喉咙里咯咯响着,加重了力道,秦珂闷哼一声,听到了自己手腕断裂的声音。 正在此刻,谢冬清突然拔出插/在卫君胸口的那把血淋淋的西瓜刀,闭上眼,一刀砍断了卫君的头。 秦珂有一瞬间的惊愣。她一直以为谢清只是个身体虚弱的大学生,所以一直照顾着他。 卫君的身子连带着后车门,一起摔在了地上。谢清睁开眼看到还在秦珂手上攀着的头,昏了过去。 —— 谢清醒来时,车已经行驶在路上,周围的空气很干净,令他心安。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秦珂挪到了副驾驶位置上,安全带牢牢系着,身上还搭了条毯子。车前面的挡风玻璃完全碎掉了,风迎面刮来,打在谢清脸上,吹的他眼睛发涩。 谢清坐起身,愣愣的看着秦珂。 秦珂的左手缠了一圈纱布,血还在往外渗,纱布已经被染红了一大半。 秦珂察觉到他的视线,说道:“不用怕,不是有六小时潜伏期吗?六小时内,绝对能把你送到机场。” “我……”谢清这一刻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张了张嘴,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开口。 明明有好多想问的,想说的。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秦珂边开车边道:“卫君应该是在遇到我们之前就被咬了,但她没说。” 谢清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座位下面还有一条毛毯,你拿出来盖上吧,已经九点半了,夜晚凉,后车门掉了,挡风玻璃刚刚也碎了,三面透风,要注意保暖。” “……挡风玻璃……怎么碎的?” “血腥味太大,引来了医院的丧尸。我当时只顾着处理伤口,一时没注意就被包围了。开车冲出去时,挡风玻璃受力不住碎了。” “……谢谢你。”谢清小声说道,“能逃出来,一定……很艰难。” “没事。”秦珂露出一丝笑容,“等把你送上飞机,我就无憾了。” 谢清低着头,眼泪无征兆的就流了出来。 他好久没说话,秦珂往这边看了一眼,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慌:“你哭了?你……你是不是难受?怎么了?” 谢清摇摇头,轻轻吸了吸鼻子,说道:“我没事……我,我就是想起卫君……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就出来了。” “哦。”秦珂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你……跟他关系很好?”该不会卫君就是他的白月光吧……他这么伤心的吗?秦珂还是第一次看到男生流泪。 “嗯。” “谢清,你能想起……你要跟谁结婚吗?” 谢清呆愣了一秒,摇了摇头。 “对方叫什么也不知道?” “想不起来了……但确实是我的未婚妻,我……我记忆好像有问题,有好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但我知道她是我的新娘,她很可亲,一想起她,我就有种亲切感和熟悉感。” 秦珂陷入沉思。 卫君的出现是在他们被丧尸秃鹰围攻,无法脱身之时。当时卫君的出现恰巧解决了他们的困境,一是恰巧有适合对付丧尸秃鹰的武器,二是恰巧有一辆能帮他们去南门的车。所以,秦珂之前认为,卫坤只是谢清这个任务中,安排的一个能化解危机的任务相关人物。 然而在加油站时,卫君的袭击目标很明显是她。 关于这点,秦珂自己也回想了一下,她跟卫君一路上并没有冲突,所以……有没有可能,这个卫君实就是谢清的结婚对象? 本应该陪伴谢清的新娘,却因为丧尸化,无法继续同行,因此对于她这个一直跟在谢清身边的异性,卫君对她带有天然的恨意? 秦珂如此想着。说起来这个世界还真挺难的,以前很多都是攻心,这次却是要身体力行保护谢清,幸好秦珂也算有经验了,在扮演女将军的时候也曾经训练过武术。 —— 晚上十点四十五,三面透风破烂不堪的0818车,顺利拐上了机场高速。 秦珂计算着时间。 导航上显示还有二十分钟路程就能到达t8航站楼。 她是八点二十左右被咬伤的。按最低六个小时计算,她的存活时间是到凌晨两点二十。 去大明岛的航班每两小时一班,七点,九点,十一点,一点…… 不过,他们好像赶不上十一点起飞的那班了。 谢清仿佛看出了她的纠结,低声说道:“没关系,安全第一位,坐凌晨一点的那趟也行。” 秦珂点点头。 车离航站楼越来越近,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秦珂和谢清的表情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晚上十一点十分,0818停在了灯火通明的t8航站楼前。 秦珂把唯一一把西瓜刀给了谢清,自己背上了gun和弓箭。 此时,从机场外向里面看,t8航站楼的一楼大厅内空无一人,地上门口有不少血迹,然而奇怪的是,连一个尸体都看不到。 任务十四(五) 谢清悄悄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秦珂摇头。 “走,g18登机口吗?机票呢,怎么取?” 谢清呆住了。 秦珂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不会谢清的机票买错了时间吧,这可太可怕了。 好久,谢清才说:“我……把行李箱忘在学校了。” 秦珂这才想起,开始时,是自己要帮他提行李箱,结果丧尸企鹅出来后,她只考虑到带谢清离开那里,却忘了那个行李箱。这是她的锅,怪不到谢清头上,只能怨自己丢三落四,拖延了谢清坐飞机的时间吧。 谢清焦虑极了,他道:“我的证件全在行李箱里,这怎么领登机牌啊!现在怎么办?都到这里了……” “都到这时候了,哪儿还有人看你的证件给你换登机牌,直接到停机坪给机组人员现金。”看这末世的架势,估计机场也是一团糟了。 谢清懵道:“我们哪里有现金啊?我们在超市拿的那点钱加起来还不到一千。” “到时候再考虑这些,我们现在的目标是……”秦珂看了眼灯火通明却又万分寂静的大厅。“找到g18登机口!” 感应门开了。地上,座位上,墙上,到处都是血迹,然而却看不到一个尸体,一个活人或者是丧尸。 “小心地滑,你的鞋不防滑。” 秦珂看了看脚上脏兮兮的红色鞋子,笑道:“其实我已经穿习惯了,要是当时没在超市换掉高跟鞋,我的脚估计早就废了。” 他们走到航班信息提示牌前,牌子上只有去大明岛的航班信息还在更新。 谢清吐槽道:“有问题,这不合逻辑啊!既然机场都成现在这种样子了,哪儿还能有飞机正常起飞。” 秦珂看到他一脸不知情的吐槽任务的设定,脸上露出了笑容。 谢清一扭头,看到秦珂脸上明显的笑意,好奇道:“你为什么笑?” “我没有。” “……我看到你笑了。” 秦珂无奈,只好说道:“我是看到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丧尸或者丧尸化动物的出现,所以才笑的。” “哦。”谢清指了指牌子,“g18在二楼,我看安检口也没人查看,直接上二楼吧。” 秦珂点头。 两人从血迹斑斑的安检口顺利通过,来到了封闭式电梯前。 谢清按了电梯上行键,二楼的电梯缓缓降了下来。 秦珂留意着四周的状况,在二楼的电梯启动下降的那一刻,她似乎听到了楼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秦珂叮嘱道:“注意楼上,千万不要大意。” 谢清点点头,两人忐忑地走进电梯,电梯四壁满是溅上去的鲜血,有的还很新鲜。 秦珂把箭放在弓上,然而拉弦时,左手腕传来一阵锐痛。 差点忘了,自己左手受伤了…… 秦珂无奈,只好弃了弓,端起手中的gun。 这把是改装后的gun,秦珂看了眼弹夹,现在还有七/枚子/弹。 电梯停了。电梯门那边传来无数爪子挠门声。 秦珂在电梯门开的那一刹那,迅速把谢清挡在身后。 电梯门一开,秦珂震惊了。 门口密密麻麻的,全是丧尸,他们脸上没有眼睛,血红色的手拼命地探着,手上的指甲又尖又长,有些丧尸的指甲上还挂着碎肉。 他们像疯了一样,齐齐吼叫着,拼命往电梯里挤来。但因为人多,都挤在了门口。因为被无数双爪子挡着,电梯门无法关闭。 而整个二楼,似乎停电了,一片漆黑,借着电梯里的光线放眼望去,视线所到之处,密密麻麻全是丧尸。 秦珂咬牙,以gun为格挡,用力将门口的丧尸推了出去,扭头对谢清说:“我出去挡着,给你争取时间,电梯门只要能关上,迅速到一楼,听到没有!” 谢清愣住,很想摇头,也很想跟她说些什么,但已经没有时间了。秦珂说完就冲出了电梯,挡住了挤在前面的丧尸,那些丧尸的手向前拼命地伸着,抓挠着她。秦珂身上出现了触目惊心的一道道血痕。 秦珂心道,我这辈子没受过的罪没受过的伤,竟然在这个任务里全体验了。 她突然有些入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大吼一声:“谢清!关上电梯门走!” 谢清红着眼圈,按下了关门键。 然而这时,有个丧尸被推力波及,摔倒在地,被一群丧尸挤到了电梯口。那只丧尸伸出手,挡在了电梯门旁边,电梯门受到格挡无法关闭。 竟然有智商?!谢清后背发寒,这对没有异能,也没有什么战斗经验的他来说太残酷了。 顿时,更多的丧尸往谢清这里扑来。谢清深吸了一口气,悲壮道:“大不了一死!拼了!” 他举起西瓜刀,大叫着冲了出来,闭上眼睛大力胡乱挥舞着,竟然杀伤力十足。他周围的那片丧尸发出了阵阵哀嚎声。 秦珂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受的伤似乎有点亏。早知道……早知道刚刚就该跟他搭档着一起冲出来,说不定两个人的战斗力还更高一点。 只是,她在一楼时没能想到二楼丧尸的数量那么多,似乎整个机场的人都在这里了。 怎么办?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是要无功而返吗? 那个倒在门口的女性丧尸慢慢坐起身,电梯门关了。 二楼陷入一片黑暗中。 当光源消失后,秦珂发现,丧尸们都不动了。 谢清疑惑道:“……这,怎么回事?”它们都静止了。 秦珂恍然大悟:“趋光性!”没有光线,他们就停止了动作。 只是这个设定……秦珂在心里说,以后再也不看寂静岭了! 谢清不明所以。 —— 两个人开始摸索着前进。秦珂身上都是伤,刚刚高度紧张时,她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现在一切都静了下来,秦珂突然发觉,自己浑身发热,伤口和肌肉全都在灼烧。 谢清的眼睛在适应了黑暗后,看清了眼前的情况。g18登机口在前方五百米左右,而他周围全都是没有眼睛的丧尸,他要从他们身边穿过去,走到登机口,然后在这个地方待到飞机到来。 谢清慢慢移动着,丧尸的头也跟着他微微移动着。有的离得近,他还能听到他们嗓子眼传来的咕噜咕噜声。 一双手抓住了他,谢清大叫一声。 “是我。”秦珂的声音传来:“谢冬清,我来之前真的没想到,这会是个噩梦。”噩梦一样的任务啊。 谢清点头赞同:“谁说不是呢,真希望这都是一场梦,醒来就好了。” 秦珂短暂地笑了一声。 他们在安静的丧尸群里穿过。有时要紧紧贴着他们,才能从缝隙中挤过去。 他们移动时,有的丧尸会跟着挪动头部,最可怕的是,当穿过一个女性丧尸时,她脚边突然出现一个丧尸儿童,四肢在地上小幅度爬着,似乎想跟在谢清身后,谢清回头看他时,他慢慢歪了歪脑袋,两个血洞盯着谢清,似乎在笑。 整个二楼静悄悄的,唯有两个活人在丧尸群中慢慢走动。 秦珂因为体力下降明显,累得说不出一句话。 她浑身疼痛,若不是谢清拉着她,她觉得自己马上就会倒下。 两个人终于来到了g18登机口。 g18登机口前,躺着一个穿西装的丧尸,波点纹领带歪在一边,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硬皮箱子。 谢清绕过他,轻声对秦珂说:“所以,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等着飞机来就行了对吗?现在几点了?” 秦珂摇头,有气无力道:“下车时是11点10分,我想现在应该快12点了吧。” “那就快了,其实……只要这些丧尸不动,也没什么好害怕的,闭上眼睛等飞机来就行了。”谢清说完,走上前,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 秦珂开始出汗,她坐在地上,艰难地撑着身子,说道:“谢清,去看看门开着没。” “什么门?” 秦珂指了指他们面前这个:“g18登机口的检票门。” 谢清快步走过去,说道:“肯定开着,这不就是玻璃门吗?我看也没上锁,一推就开……” 门纹丝不动。 谢清大惊失色,拽着门把手使劲晃了晃。 “糟糕!”谢清看了眼g18登机口的检票出口门设置,焦虑道:“这个门通电后才能开!”而现在,整个二楼的电都停了。 秦珂扯出一丝无奈的笑:“我就知道不会有这么容易……” 谢清快要急死了,他道:“怎么办?” “门能砸开吗?” 谢清摇了摇头:“据说机场为了加强安防,都装上了防弹玻璃……防弹玻璃,能砸开吗?要不我们试试?” 秦珂无力道:“你试吧,抱歉,我真的没力气了……” 谢清点点头,举起西瓜刀,重重敲了上去。 一击下去,谢清痛呼一声,扔了西瓜刀。 秦珂叹了口气:“手麻了吧?疼吗?” 谢清呆愣道:“那我们怎么办?难道要我只能趴在门上亲眼看着飞机飞来再飞走吗?” 秦珂沉默了片刻,站了起来:“我们去找机场的中心电站。机场的供电一般来说不会出差错。现在机场只有二楼停电,应该是……有原因的。” “好!”谢清拾起西瓜刀,豪迈道:“走!有一丝希望就要去试试。” 秦珂好奇道:“你知道中心电站在哪?” “地下一层。” 秦珂很想吐槽任务的设定,然而她还是忍住了,还是先努力成功送谢清上了飞机再说吧。 秦珂轻轻叹了口气,淡淡道:“走吧,从这边的步行梯下。”她走了两步,连平衡都保持不住了,谢清见状,连忙过来搀扶着她。 秦珂顿了一下,站直了些,不敢把重心往谢清身上靠。 谢清察觉到了,笑道:“没事,我有力气,都这时候了,你就别害羞了。” 秦珂沉默好久,轻声道了谢。 谢清看了眼周围的丧尸,念叨道:“哼!不怕你们!不会动的丧尸就是个西瓜!” 秦珂欣慰地想,谢清的性格真好。虽然任务的设定很坑,但人相处起来真不费劲,胆大还不矫情,有点爆发力,又全程带着脑子,挺好。减轻了不少难度啊!唯一的弱点,就是他没啥武力,大部分时候都是秦珂一人战斗。 —— 谢清扶着秦珂,一步一步走下了步行梯。打开通道门的那一刻,一楼大厅的光照射了进来,通道门口的丧尸们迅速“活”了过来,伸着手往一楼大厅扑去。 谢清一刀削掉了冲在最前面的丧尸的手,迅速关上了通道门。那只断手从通道门的底端门缝中爬了出来,在地上蠕动着。断手的主人应该是个年轻的姑娘,虽然断手上的皮肤都脱落了,但她的手腕处还戴着一个粉红色的手表,五个长长的指甲尖上,涂着不同颜色的指甲油,食指指甲尖处还点缀了一个立体形状的粉色蝴蝶结。 谢清现在似乎已经适应了这个任务里的可怕场景,面不改色心不跳,看着那只断手拼命朝她身边爬来,还有心思玩笑道:“嗯,美甲做的很好看,谢谢,不用过来了,我不美甲,你去找其他人吧。” 说完,他带着秦珂往负一楼走。 秦珂还是纠结于他说的的机场中心电站的位置,再次问道:“你确定在负一楼?” “对啊,水电供应都是在负一楼啊。”他道,“我虽然没见过,但我看过电影还玩过恐怖游戏,像这种情况,主角都会到负一楼去,拿着手电筒查看电箱,之后在负一楼经历恐怖事件。我给你说,我最爱玩这种恐怖氛围游戏了,虽然很怕,但是很刺激!” “……”秦珂扯了扯嘴角,怪不得以他为主角的任务是这种画风。 经过大厅的航班信息提示牌时,谢清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十分。 飞往大明岛的航班十二点四十降落在这个机场,一点起飞。 秦珂看到这么详细的航班信息提示,已经无力吐槽了。 “走吧,我们快点,等打开二楼的电后,我俩就杀出一条血路,浴血登机!” 秦珂脸色苍白,视线已经模糊了。 “谢清……如果我失去行动力了……别犹豫,把我扔下,自己登机,只要你成功到达大明岛……我就算完成任务了。”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毕竟她被丧尸咬了,现在很危险。希望这段时间能让他爱上自己吧。 谢清正色道:“我不会放弃你,你也别放弃自己!只要有一口气,就不要放弃!” 秦珂内心十分不甘,明明是来攻略男主的,结果自己却即将成为拖后腿的人。 “秦珂,没有你我根本走不到这里。”谢清道,“所以,你一定坚持住!我会让你活下来的!会的!” 纵使知道这只是在任务中,但听到他的话,秦珂仍是心中一暖,有点感动。 —— 负一楼到了。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狭窄的走廊,走廊两面是雪白的墙壁,天花板上是一排白炽灯,灯是感应灯,秦珂和谢清两个人沉默着往前走,每走几步,前面的灯就会闪烁几下亮起来,照亮他们脚下的路,而身后的灯就会再次熄灭。 除此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走廊很长,转过弯,二人终于在走廊的尽头发现了两个门。 左一个,右一个,一模一样的门。 谢清表情颇是为难:“……这是要二选一吗?” 秦珂没有说话,静静等他做决定。 “男左女右。”谢清说,“你走左边,我走右边。” 秦珂怀疑自己的听力因为病毒提前受损了,她愣了一会儿,问道:“我走哪边?” “左边。” “……我是女的。”秦珂有些搞不清谢清的想法。 “那么死板干什么,习惯上来说,男左女右,但现在整个世界都乱了,还遵照什么习惯,换换思维,你走左边。”谢清说完,推开了右边的门。 “咦?好像没什么危险。”谢清探进去脑袋看了一圈:“那边好像有个机器,我去看看。” 秦珂道:“我跟你一起吧,不放心。” “也行。”谢清点头。“虽然一人一边效率高,但从安全稳妥角度来讲,应该集体行动。” 秦珂累得不想开口说话,只听谢清边走边叨叨:“恐怖片里不就是,谁先单独行动,谁就先领便当。所以咱来还是一起好了。你不觉得……咱俩现在很像是电视剧里唯二幸存的男女主角吗?一路开挂,顺利在众多丧尸中活着,之后,会在最后一刻等到救援。” 秦珂想,如果不打断他,他是不是会一直讲下去? 她嘴角露出一点点笑意,之后发现,自己的面部皮肤变得僵硬了,好像没办法自主控制肌肉了。 “秦珂你说句话,不然我总是害怕你会跟卫君一样,突然就变丧尸了。” 秦珂吃力地说:“我快了……我,不行了。” 谢清愣住:“难道潜伏期变短了?明明还有两个小时你才会彻底丧尸化。” 房间的左侧有一个铁门。谢清把耳朵贴上去,仔细听里面的声音。 “有机器运作的声音,电闸应该就在这里。” 谢清扭动了铁门上的把手。门开了,秦珂倚在墙边,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变得僵硬。 她伸出手,低头看了一眼,朦胧中,她看到自己的指甲开始变色了。 眼睛……不行了。 谢清的声音传来:“有人?!” 秦珂强撑着,走进这个封闭的房间。 一大堆仪器表盘正在运作,在屋子中央,坐着一个红衣女人,脸上的皮肤已经脱落的差不多了。 任务十四(六) 她转过头,谢清愣了一下,喃喃道:“你……你的眼睛竟然还在……” 尽管红衣女人的脸已经看不出之前的长相了,但她的眼睛依然还在,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腐烂的手上戴着一枚心形婚戒,看到有人进来,她慢慢抬起手。 “你们好。” 竟然也不影响说话!谢清惊呆了。 “你好……这是,这是机场的中心电站吗?” “没错。”红衣女人答道。 “你……你是机场的工作人员?” 红衣女人缓慢地摇摇头,“不是。我是范教授的助手。” “范教授?” “就是研究ios病毒的范教授,这个城市之所以会为成现在这样,全都是由ios病毒引起的。”红衣女人回答说,“只是,我没想到,竟然还能有人活着来到这里。” 谢清一脸疑惑,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二楼……你知道二楼的情况吗?” “自然。”红衣女说道:“当我们得知病毒扩散的消息后,就想带着血清离开这里,没想到,到机场后,病毒变异了,本来在潜伏期的病毒携带者迅速异变,被异变的丧尸咬伤后不久就会异化,情况失去了控制。我们躲藏时无意中知道了异变丧尸具有趋光性,在黑暗中会失去大部分行动力,于是,范教授掩护我来到中心电站,关闭了电源。” “……但是,大厅的灯还亮着……” “是我开的。”她笑了起来,“我把总电闸关了之后,又打开了二楼的电闸,把异变的丧尸都引到了二楼。因为二楼的封闭性最好,之后关闭二楼电闸,关上各个楼层的通道门,这样,航站楼的丧尸就都被我关在了二楼。最后,我打开了大厅的灯。” “为什么要开大厅的灯?” “我想在唯一的光明中死去。”红衣女缓缓说道。 谢清更是疑惑,还想追问,就听红衣女说:“你身边的这个人,她快要不行了。” 谢清这才想起秦珂已经有好久没说话了。 他转过头,看到秦珂双手挡着眼睛,一行血沿着她苍白的脸流了下来。 “秦珂!” 秦珂缓缓摇头:“谢……清,让她……帮你,开电闸……你走。” 红衣女露出僵硬的笑容:“其实,她还有希望。你们应该去过二楼,二楼的g18登机口附近,有个穿西装戴波点纹领带的男人,他就是范教授,他身边有个箱子,箱子里就是血清。” “当真?!”谢清眼睛一亮,“我!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人!” 他兴奋地说道:“秦珂!听到了吗?!你一定要撑住!你有救了!” 谢清对红衣女道了谢,又说:“我们其实是要坐到大明岛的航班,一点钟的,所以……要从g18登机口出去,但是二楼的电……” “我帮你们开。” 谢清没想到她有这么爽快,顿时高兴道:“真的吗?!” 红衣女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只是,你们的动作要快。” 谢清不由得收起了笑容:“什么意思?” 红衣女说道:“现在是十二点半,我会在二十分钟后开启二楼电闸,电闸开启后,我会在一分钟之内再次关掉。” “为什么?怎么还有时间限制?” 红衣女眼中满是笑意,她将旁边的布解开,露出了一个定时器。 红衣女缓缓说道:“因为,还有半个小时,这个机场就要消失了。” 谢清愣住了。 那是个……定时炸/弹! —— 谢清深吸口气,对红衣女道了谢,扶着秦珂原路返回。 秦珂的脚步十分僵硬,手上的皮肤也开始溃烂。 两人艰难地回到大厅,屏幕上的时间显示:12:37 负一层的那个女人说,她会在十二点五十开启二楼电闸,那一瞬间,二楼的丧尸都会“活”过来,所以,开启电闸的那一刻,他和秦珂都必须在g18的门口,要在那一瞬间,从二楼候机厅逃出去! 身后传来咔咔的摩擦声。 谢清回头,发现还是那只戴着粉色腕表的断手。 看清表盘,他眼睛一亮,拎刀将断手固定在地上,取下了那个粉色腕表。 这个腕表是夜光的……虽然不知道在黑暗中,丧尸们会不会感应到这个微弱的荧光,但……总比到时候瞎蒙时间好。 谢清收好腕表,深吸口气,打开了通往二楼的安全门。 门开的那一刻,等在门另一边的丧尸感应到一楼大厅的光,顿时疯狂地朝谢清扑来。谢清一边拽着秦珂,一手提刀迎上。 短短数秒,谢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丧尸的手划破了他的脸。谢清歪嘴一笑,一刀捅进丧尸的嘴里。之后他收了笑,面无表情,一心向上杀去。 就差一点了。明明希望就在眼前,这个时候,怎么能怂! 身后的门关上了,光源消失了。步行梯上的丧尸立刻停止了动作,静静地站着。 谢清快速松了口气,不敢停下,拉着秦珂上台阶。秦珂已经无法自由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凭借脑内尚存的理智,拼命配合着谢清。 其实她想让谢清放弃她。然而她已经没办法开口说话,而谢清很是坚决,于是只能尽力配合。 谢清说道:“秦珂你一定给我撑住!你不能跟卫君一样,说变就变,我还等着你在我的婚礼上当伴娘呢!” 他说道:“如果不是你,我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你必须活着,马上就到二楼了,等找到血清,你就得救了!所以你现在一定要撑住,不能把自己交给病毒来控制!你可以的!” 他能感觉到,虽然秦珂无法回应他,但她的动作确实是在尽力的配合他。 终于到了二楼,分针指向了四十五。 窗户外,一架飞机正在降落。航班来了! 谢清顾不上去害怕那些没有眼睛,整张脸都腐烂掉的丧尸,他奋力地推着秦珂,终于来到了g18登机口。 谢清按照记忆,找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的范教授。他大喊一声,使劲将黑色皮箱从他僵硬的臂膀中掰了出来。 黑色皮箱没有上锁,谢清颤抖着手把血清拿了出来。 分针指向了四十八。飞机慢慢滑向g18登机口。还有两分钟,电站的女人就要开电闸了。 借着窗户处透进来的微弱夜光,他从箱子里取出针头,接在血清试剂上,之后迅速从范教授口袋里摸出一个大屏手机,飞奔到秦珂身边。 “来了!”他迅速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分针指向了四十九。飞机的舱门对接上了g18登机口的登机通道。 谢清按下手机上的总键,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屏幕的光照在了秦珂的胳膊上。周围几个丧尸动了动,朝这边冲来。 谢清看准血管,将针头扎了进去,同时,把亮起来的手机用力朝远处扔了出去。手机的光线把g18门口的丧尸都引了过去,那边的丧尸发出一阵阵的吼声。 血清缓缓注射进秦珂的血液中。谢清拔掉针管,拉着秦珂就往g18玻璃门前跑。 三秒,就快到了! 两秒,二楼的一些商店灯光开始闪烁,一些丧尸借着光动了起来。 一秒!一瞬间,二楼的候机厅亮了起来。 突然的亮光让谢清的眼睛受到了刺激。 g18的门通了电,门锁正在启动。丧尸们发现了活人,纷纷朝这边涌过来。 离他们最近的范教授一手提着黑皮箱,张开嘴,发出一阵骇人的怒吼,朝他扑去。 门开了!谢清一把拽开门,迅速将秦珂推出去,之后拿起手中的刀,狠狠地借力,把刀捅/进了范教授的身体里。 范教授的血牙咬到了他的胳膊,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嘶哑声。谢清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黑皮箱,拔刀转身出去,飞速关上了门。 机场里的丧尸疯狂地往这边来,谢清将刀别在外面的门把手处,抬手擦掉了脸上的血,笑道:“谢谢,再见!” 之后,他拿着黑色皮箱,推着满头汗,脸色煞白的秦珂朝舱门那里走。 秦珂艰难地说:“你……终于……能……坐飞机……了。” “是!我们要成功了!” “赶……快完……吧……我……好累……” 身后的门几乎要被蜂拥而至的丧尸拍碎了。 谢清嘲道:“什么防弹玻璃,我敲不开,它们倒是能敲开……”身后的咚咚声一声一声,就像催命。 而舱门距离不近。就在门外的西瓜刀即将断裂的时候,二楼的电停了。谢清顿时松了口气,感叹道:“谢天谢地!总算结束了……” 已经看到舱门了。舱门处,一个靓丽的空姐直直地站着,微笑着看着他俩。 “你好,请出示身份证件。” 谢清:“……” 双方陷入沉默。 良久,谢清道:“都这时候了,还这么死板?现金要吗?”他从秦珂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在超市搜刮的一卷钱。数了数,五百零一块。 “够吗?” 空姐道:“不好意思,只够一位乘客。” 秦珂几乎要被谢清的表情逗笑了。他肯定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珂内心疯狂地笑着。 谢清面无表情,晃了晃手中的黑色皮箱:“血清试剂,这价值,你应该知道吧?加上这个总该够了吧?” “不好意思,这位乘客,我们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病毒血清。有可能这里装的只是您灌的白开水或是其他什么饮料来骗我们说,这是血清试剂。” 谢清冷哼了一声,道:“言之有理。那你说怎么办?我先坐上去,下飞机给你钱行吗?” “不好意思,这位乘客,这是飞机,不是出租车。” 秦珂在心里狂笑完,说道:“谢……清……你坐……就行。” “闭嘴!”谢清怒瞪了她一眼,愤愤道:“我们都一路打拼到门口了,难道还把你留在这里炸死不成!” 说完,谢清一愣。对了,那个红衣女人一点钟要炸飞机场! 她看了眼表。十二点五十六。必须赶快! 谢清二话不说,抓起秦珂就往机舱闯。空姐极力阻拦。 “关门!快点走!机场马上就被炸了!” 空姐花容失色,大叫道:“没机票,那就对暗号!对上暗号就让你进!” 暗号? 谢清一愣,脱口而出:“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空姐答:“不畏风雨,白头偕老。” 秦珂愣住了。这都什么玩意儿? 谢清面上带着迷茫,问道:“……所以,我可以坐了吧?” “当然,您是我们一直等待的客人。”空姐说道:“请坐好,飞机马上起飞。” 谢清吐槽道:“你们机长真厉害,三分钟就能起飞,开的是战斗机吧?” 秦珂心道:这人把我想吐槽的竟然都抢先吐槽了……他自己竟然在不知道这是秦珂的任务的时候,自己吐槽了这个任务设定。怎么能这么逗? 秦珂坐了下来,这次换谢清帮她扣安全带。 飞机开始加速。谢清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一分钟。 飞机起飞了。当飞机飞上夜空后,机场连续传来几声闷响。 谢清趴在窗户口,看到机场被浓烈的黑烟笼罩。 谢清默默想,他总觉得那个红衣女人的声音很熟悉……在哪里听到过呢? 秦珂昏睡了过去。 —— 待飞机飞稳后,谢清取出了黑色皮箱里的血清,拿出针头,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将针剂熟练地注射进去。 拔出针头后,他突然想道,自己怎么会打针呢?看动作……还很熟练,难道自己是医学专业的学生? 不,不对,我的专业明明是…… 是什么来着?算了,不想了,等到了大明岛,问问父母和新娘就知道了。 谢清转过头,看着旁边熟睡的秦珂。她眼睛周围溃烂的皮肤好多了,因为失血的缘故,此刻的秦珂看起来十分虚弱。 这样仔细看,他发现,身边这个一路上一直帮助自己的人……好陌生。 谢清想:既然如此,我为何一直这么信任她?为什么呢?他伸出手,碰了碰秦珂的脸,眼中露出了迷茫和不解。 这时,空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整个机组的工作人员。他们脸上都挂着笑容,那笑容很灿烂,就像……就像画报上的模特那样笑着,空洞,虚假。 谢清突然开始觉得不安。空姐温柔地说:“谢先生,我们要领着你去换衣服。” “换衣服?”谢清茫然地问,“还有这种服务?什么衣服?” 空姐笑呵呵道:“婚纱。” 谢清愣了片刻,突然瞪大了眼睛。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瞬间,脸色变得煞白。 “你们等等!”谢清慌张道:“你们都知道我要结婚?” 秦珂被他惊醒,神色迷茫。 空姐笑盈盈道:“是的,您的爱人让我们来接您,现在这个世界,只有大明岛最安全,您下飞机后,将会直接被送去婚礼现场。” 她伸出一只手,温柔道:“谢先生,来吧,我们去换婚纱。请把您脚上的鞋子脱掉,我们为您准备了婚礼鞋。” 说完,她身后的空乘递过来一双白色的高跟鞋,空姐双手捧鞋,绽开了灿烂的微笑,半跪下来,捧起谢清的脚。 “请您穿上。” 秦珂问道:“谢清,这是什么意思?”谢清是男的啊,为什么要穿婚纱??而且就算换衣服,也没见过在飞机上就换的啊…… 谢清一张脸吓得发白,他摇着头,惊恐地睁着眼,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不对,我不能结!” 空姐继续笑道:“这可由不得您。”说完,伸出手,温柔地将他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 谢清踢着脚,想要挣脱,空姐依旧笑着,手指勾了勾,身后几个空乘走过来,按住了谢清,不让他乱动。 秦珂傻眼了。 这是……什么发展?他不是要去娶一个女孩子吗…… “秦珂!秦珂救我!”谢清发疯了一般喊着,“我不能结婚!我不能嫁给他,不能!绝对不能!!不要逼我!你们不要逼我!” 秦珂原本有些懵,然而,当看到空乘们拿出电击棒时,梅阁想都没想,解开安全带,扑身而上。 她按住椅背,跃身而起,把拿电击棒的空乘踹了出去,之后回身,一手拽住一个空乘的头发,将他们的头狠狠撞在一起。 谢清奋力挣脱了钳制住他的人,解开安全带,光着脚逃开座位,身子贴在驾驶舱门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血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两只眼睛透过头发,惊恐地看着空姐。 空姐不依不饶,手作爪状,朝他扑过去:“您逃不了的,他是最爱你的人,嫁给他是你生生世世的宿命。命中注定,命中注定!说好了生生世世永结同心呢?” 秦珂快速跨过去,挡在了谢清面前。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逼婚?” 空姐嘻嘻笑道:“怎么是逼婚呢?”她慢慢朝谢清走去,笑着说:“我们这是……为他好啊!谢清谢先生,试问这世上,还有谁会能像他一样爱你?” 秦珂皱眉:“他是谁?” “他?他是谢先生的命中注定,是这世界上最爱他的人。”空姐慢慢说道,“谢先生,您不要想着逃掉,乖乖过来,我给你穿上婚纱,披上头纱,你将手捧着鲜花,在最安全,最无人打扰的地方嫁给他,成为他的新娘。” 她拍拍手,两个空乘端着一个白色长礼盒走了过来。空姐打开盒子,拿出了一件洁白的婚纱,她慢慢摩挲着这件婚纱,面容陶醉,转头笑道:“谢清,看,漂亮吗?来,穿上它!” 秦珂不明白这个剧情走向。 谢清明显在抗拒着结婚。可之前……之前他明明说是要去大明岛结婚的,怎么突然就如此抗拒了? 而且秦珂一直以为他要去娶一位美丽的新娘子,现在空姐说谢清要嫁给一位先生? 谢清苍白着脸,连连向后退,嘴里喃喃着:“不要,不行……我不能,不能结,不能……” 空姐瞬间收了笑意,垂下手,失望道:“谢先生……既如此,就不要怪我们硬来了。” 她狠狠一甩手:“去!把他身上的衣服换掉!”顿时,空乘们像是发狂了一般冲上来。 电击棒滋滋响着,电流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蓝紫色的光,秦珂顷身迎上,顿时眼前一阵发黑。 秦珂身子一软,跪在地上,空乘的手中的电击棒又狠狠朝她的后背砸去。秦珂剧烈咳嗽了一阵,心中一团乱麻。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空乘拽住谢清的头发,把他往婚纱这边拖。 空姐笑盈盈捧着婚纱,咧开嘴,缓缓道:“看,这不就来了……真是乖孩子,来,穿上它。” “谢清!”秦珂仰头,神色狠厉,“放开你们的手!” 谢清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不!我不要结婚!快让我醒来!快让我醒来!” 秦珂一愣。他……他认为这是一个梦?秦珂一直认为这是一个比较难的任务。 随着谢清的叫喊,这个世界开始崩塌。眼前的画面一片一片剥落,飞机上的人齐声尖叫,就像没有信号不好的电视一样,画面跳跃着,出现了雪白色霜花。 秦珂急切喊道:“谢清,不要啊!” 轰隆一声! —— 秦珂眼前一黑,惊坐而起。刺眼的白光让她睁不开眼睛。 耳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醒了?这么快!”秦珂慢慢放下手,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谢清正躺在床上,而他的父母正陪在一边。 她醒来了,而且并没有成功把谢清送到大明岛。原来之前那么惊险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吗? 秦珂愣了会儿神,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伸出手查看谢清的状况。 病房里弥漫着饭香味,谢母正在吃饭,看到秦珂起身,连忙放下碗,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我儿子他……怎么样了?” 秦珂收回手,脸色阴沉的可怕。“我失败了。” 她想起来了,她是为了救谢清才进入他的梦境的。原以为这个梦马上就能完美结束,她能顺利完成自己的任务,可没想到在最后关头,竟然出现了意外。 婚礼…… 大明岛…… 不知名的新郎…… 任务十四(完) 到底发生了什么?谢清最后为何会崩溃? 谢父脸色难看,瞪了一眼出主意请大师来的谢母。谢母以为秦珂说谢清没救了,眼圈顿时就红了。 秦珂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们知道卫君这个人吗?” 谢父谢母一惊,惊诧地对视一眼。短暂的沉默后,谢父说道:“知道,她是我同事家的女儿。” “哦?那看来是现实中存在的。”秦珂表情严肃,问道:“她跟你儿子的关系如何?” 谢父看向谢母,谢母会意,点头说道:“因为同事人不错,一直有来往。他家女儿比小清小两岁,高中跟大学都是一个学校,那个孩子挺好的,人品性格都不错,高中时给清清写过情书,被我们发现了,两家人都怕耽误孩子们学习考学,所以就批评了她,清清他说对卫君没什么感觉……之后,之后她跟清清也没什么发展,但他们关系不错,我们两家偶尔还会一起聚餐。孩子们见面也没什么变化,还是好朋友。” 秦珂看着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身体虚弱的谢清,沉思了一会儿,问道:“谢清有没有女朋友?” 谢母连忙摇头:“没有。清清是属于什么话都跟我们说的孩子,要是有不会不告诉我们……小,小道长,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跟卫君那孩子有关吗?” 听到这个称呼,秦珂挑了下眉,回答道:“还不能确定,但有嫌疑。到底怎么样,我还要再确定。” 说完后,她停顿几秒,又道:“我不是道长,你可以叫我名字。我叫秦珂。” 谢母哦了一声,有些尴尬。 原本在秦珂醒来后,怀疑她是骗子的谢父,听她提到卫君,心中疑惑道:“难道这人如她所说,真的能进到梦里去?难道真有什么法术?” 他和谢母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卫君,而这个人睡了一会儿,起来之后,就知道卫君这个名字…… 有可能她真的进到了儿子的梦中。那她说,儿子的魂沉到了梦中,也是真的? 秦珂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六点半。她坐下来,说道:“他的魂魄沉得越来越深,所以,现在首要事情是先把他的魂魄拽出来。” 谢父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说:“你……打算再睡?” “嗯。我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秦珂点头,“应该很快。等我引出他的魂魄,他就能醒来。至于卫君到底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等我先把谢清喊醒再说。” 说罢,她又躺了下去。“中途不要叫醒我,等我自己醒来。” 这次,谢父跟谢母爽快地齐齐点头。 秦珂侧头看了眼谢清,微微皱眉。 最后的逼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的梦真的被能控梦的人控制了?还是说,这只是他梦中无逻辑的一种表现? 这个任务赋予了她能进入男主梦中的能力,是让她来拯救谢清顺便攻略他吗?只能再试试看了,毕竟之前就差一点点秦珂就能成功送他到达大明岛了。 秦珂刚闭上眼睛,病房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谢父愣了一下,看向秦珂。秦珂只好坐起身,在睡着之前,不能被打扰。 门开了,走进来一位女医生,高个子,五官端正,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一束。 “静静,你来了。”谢母看到来人,眼睛一亮,“是小清的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女医生点头:“阿姨好,叔叔好。” 她看到秦珂,冲她礼貌地点了点头。 听到她的声音,秦珂立刻转头仔细看向她。 女医生说道:“化验结果刚刚出来了,还是老样子,各项指标一切正常。明天是周一,之前说要来的专家组明晚到,但正式会诊安排到了后天。” “后天也行。”谢母虽然有些失落,但依然表示可以理解,“小铭也是后天回来,安排在后天他也能赶上。” 她刚说完,手机响了起来,谢母拿起一看,对女医生笑道:“巧了,是小铭。” 她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谢铭的声音:“妈,我马上要登机了,清清还好吗?” “嗯,还是那样。”谢母说道,“行了,别惦记了,一路顺风,到地方安顿下来跟我们说一声。” “知道了。” 谢母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医生,又说道:“小铭啊,于静也在这里……” 电话已经挂了。 谢母对女医生尴尬地笑笑,说道:“这孩子,也不等我说完。” 于静勉强笑了笑,眼中多少有些失望,说道:“没事,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下午刚跟我见过面。” 沉默了一会儿,女医生转了转手上的心形戒指,说道:“那……叔叔阿姨,我先走了,我就是下班前过来看看。” “行,你回去吧,路上慢点,不用老惦记这里。” “知道了。” 女医生离开了。 秦珂问道:“她是谁?” 谢母回答说:“是这里的医生,叫于静,是我家大儿子谢铭的女朋友。” “哦。”秦珂点点头,“谢清也认识她?” 声音和身形……还有手上的那枚戒指,应该就是出现在谢清梦中的那个红衣女人。 “嗯。小清生病之前见过她一面。小铭突然说要订婚,两家人就一起见了面,很匆忙。因为于静她工作忙,那段时间小清也在忙论文答辩,所以他们也就见过那一面。”谢母说道,“不过,虽然如此,于静这孩子却很好,小清生病之后,她也是各家医院到处找人看,跑前跑后,帮了我们不少忙。” 秦珂明白了。 谢清只见过于静一面,对她的印象大概不深,但因为生病后经常听到她的声音,因此,梦里的红衣女人声音很清楚,但面容是模糊不清的。 秦珂慢慢躺在了床上,突然又起身,走到谢清床边。 谢父警惕地问:“什么事?” 秦珂深吸口气,俯身在谢清耳边说道:“不许再想丧尸!也不许想恐怖片!你想点别的东西!!”之前的任务或者说梦那么恐怖,就是因为谢清看了太多恐怖片吧…… 谢清腕上的红玛瑙闪着温柔的光。 谢父谢母愣在原地。 说完,秦珂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闭眼之前再次叮嘱道:“中途不要叫醒我,谢谢。” 不一会儿,她再次陷入了熟睡。谢父谢母看她的眼神,变得敬畏起来。 任务十五(一) 他很饿,非常饿。 他已经三天没有进食过了。 第一天时他被打得躺在地上根本起不来,只要一动就会有鲜血顺着他皮开肉绽的伤口淌下,带走他仅剩的温暖;第二天时他浑身发热,饿得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迷糊着就过了一天;到了第三天,他甚至希望那个男人能回来,随便扔给他一个发馊的黑面包,哪怕没等吃完,就会有一顿新的暴打。 但那个男人怎么可能回来,外面围着的人正在一边凶狠地叫骂,一边挥舞着比他胳膊还粗的钢管,看着是想把每一个经过的人都给剁成肉酱。 他按住一只迷路到眼前的不知名虫子,甚至懒得将它按死,直接就塞到了嘴里。这虫子细小得只能塞牙缝,居然也懂得在临死前挣扎。 他细细地咀嚼完嘴里仅有的东西,渴望这不断的咀嚼能给他带来饱腹的错觉。直到变成渣滓再尝不到一丝味道,他才恋恋不舍地把它吞了下去。他在角落里竭力把自己团成了一团,裹紧身上只能称之为破布的衣服,免得身体的温度下降得太快,在饿死之前就把自己冻死。 第四天的中午,门口的那群守了一天一夜的人终于厌倦了守株待兔的游戏,再次冲进屋子里来砸了一遍早就破烂的东西,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直到确定所有的声音都走远了,他才推开身上腐烂变味了的垃圾,从藏身的角落里钻出来,放松刚才下意思屏住的呼吸,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饿,还是饿。就像是从脑海里烧起了一把火,让他恨不得破开自己的肚子,把里面的内脏都扯出来吞下去。 他把胳膊凑到了嘴边,看都懒得看上面的污渍,一口就咬了下去,把温热的血液吸到嘴里,再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他得先有力气,才能出去觅食。 周围住着的都是这个城市里最肮脏的存在,他们就像是一群游荡在下水道里的老鼠,能为了一块黑面包打破兄弟的头,也能为了省下一口馊牛奶,毫不犹豫地就把哭喊着的孩子蒙死。 他撑着无力的身体走了一会,踏过泥泞的路,竭力在路边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里,挺直了脊背。 他要是倒下了,那些等着的人一定不介意帮他“收尸”。 春风才刚刚吹过这片土地,却连根草都没能留下。也是,才冒出个苗苗就被抢着挖走塞进肚子里了,哪里还能等到它长大。 他一直走到了荆棘丛前也没发现可以果腹的东西,察觉到身后盯着他的那些视线都已经消失了之后,他终于支持不住地坐倒在了地上,隔着带着刺弯弯绕绕的树根,看见了那边绿茸茸的草地。 那是有别于他们的另一个世界,是足以把他们这些渣滓杀死的另一片天堂。 但他要是再找不到吃的,势必就要去地狱了。 瘦小的男孩再次站了起来,枯枝一样的骨节发出各式声响,他摇摇晃晃地拨开挡在身前的荆棘丛,踏入那片未知的世界里。 —— 维多利亚庄园是帝国的皇帝陛下亲赐给同母弟弟克冯塔布里斯公爵的皇家庄园,恢弘的哥特式城堡建筑被庄园里广袤的土地围绕着,即使是骑着马绕庄园奔跑都要花上足足一天的时间。 而现在,这座接待过多位帝国皇帝的,年代久远而醇厚的庄园却被一群急急忙忙搜寻着什么的仆人们翻了个底朝天。 系着白围裙的女仆长莉莉安女士简直要焦头烂额了,她焦急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听着一个个急匆匆地跑来汇报着没找到的仆人,简直恨不得抛弃了该有的礼仪,照着他们的屁股上来一脚。 “没找到就接着找,不要站在这里等我一遍遍地重复!”满头银发的女仆长忍不住捂住了额头,“哦,我亲爱的克洛丽斯小姐,冬天才刚刚过去,您这么就能这样擅自跑出去呢?” 她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拜,“千万保佑我亲爱的克洛丽斯不要跑到东边去,那里和那群粗俗不讲理的野蛮人只隔了一段荆棘……哦,那群不讲理的人,他们是上帝派来人间的撒旦,一定会吓坏我美丽又柔弱的克洛丽斯的……” 她的祷告还没有结束,一位男仆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找到了,找到了,马场的老约翰说小姐骑了一匹马,朝着东边去了。” 他的话才说完,受到了巨大惊吓的女仆长已经虚弱地捂住胸口晕倒在地。 —— 秦珂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解了系在马身上的精巧的食盒和水囊,拍了下马,让它自己随意觅食去了。 她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蓝天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这幅身体在冬天时还真是虚弱,连带着她都只能躺在床上养了半个月的病,都快忘了外面的空气是什么味道。 肚子里传来一阵饥饿的咕噜噜的声音,她侧着身打开了手边的食盒,里面还热乎乎的糕点散发出了一阵浓郁的奶香味,她正伸手拿了一块,身后草坡的背阴处却突然传出了一阵更响亮的号角声,她探身一看,正好和一双抬起的眸子对视了正着。 那双黑到不可思议的眸子就像是不知有多深的深井,黑黝黝地看不见一点亮色,却又诡异地发出了和雪地里的饿狼极为相似的深绿色渴望。 她手里的糕点一下子松了,骨碌碌地滚到了男孩脚边。 系统突然出声了,机械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冰冰。 【比尔泽布尔,人类女人和魔王的亲子,融合人魔血液而生,魔力强大,原由母亲在人界抚养长大,对人类有好感,有一个白月光人类。现母亡,受到继父的虐待,平民窟长大,衣食难济,逐渐对人类失去认同】 【任务内容:在攻略他的同时让他保护人类,站在人类一方】 秦珂忍不住吐槽,明明之前她还准备去梦里拯救谢清,结果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又换了个攻略者。“系统你也太坑了,谢清怎么办?” 【没关系,宿主可以当这是中场休息,反正谢清正沉睡在梦中,没有很大危险】 “那他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吗?” 【宿主不用担心,在理论上说,这几个任务可以全是平行世界,宿主完成现在这个任务再回去攻略谢清也是一样的,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秦珂:“……” —— 比尔泽布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掉在地上的玫瑰奶糕,那个颜色干净得像是冬天里刚落下来的雪的东西,带着一股奇妙的味道,像是在记忆深处里,曾有人偷偷塞到过他嘴里的糖块。 他不自觉地咀嚼了一下,试图咽下嘴里分泌出来的口水,却只尝到了刚刚胡乱嚼过的草根的苦涩。 看起来是能吃的?黑乎乎脏满了污泥和血渍的手伸向地上的奶糕,正要拿到的时候,刚刚在草坡上看见的人突然就出了声。 “等一下,那块太脏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男孩已经飞快地捡起了草地上带着泥土和草屑的奶糕,迅速地塞到了嘴里,胡乱咀嚼了几下就囫囵吞了下去,然后,毫无意外地被噎住了。 秦珂无奈地把另一边的水囊递了过去,看被噎住的人警惕地看着她,又快速地后退了几步,只能拔掉了上面的软木塞,把带着温热牛奶味的水囊塞到了男孩手里,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一紧,就要再次逃开时,立刻松了手。 被松开的水囊“啪嗒”一声掉在了草地上,乳白色的牛奶从深色的水囊口流出来,在嫩绿的草地上沾湿了一片。 秦珂正要俯身去捡,一个比她更快的身影捡了地上的水囊,一口气就把里面还有些烫口的牛奶喝得一干二净。喝完后还迅速地把水囊藏到了身后,用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防备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担心她把水囊抢回去。 秦珂有点哭笑不得,正要说些什么,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以及一声声呼唤着她的仆人。 吃着草的马儿听见了驯马师的声音,昂起头嘶鸣了声。那群人很快就会找到这来。 黑眸的男孩显然也已经听到了动静,他藏在身后的双手握紧了手里的水囊,盯着她的眸子里带上了几分敌意,正对着她就朝后退了几步,等待着不被她注意到的时机拔腿就跑。 秦珂拉起累赘的华丽裙摆跑了几步,把食盒塞到了他怀里,不等他再有什么动作就回头朝着仆人们过来的地方跑去,跑了几步之后又停下来看了眼还蹲在原地的男孩,细软的声音里带了微微气喘。 “朝你来的路跑回去,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她站在草坪上,朝着下面的男孩微微笑了下,一阵温暖的春风拂过,摇动了她华丽繁复的裙摆,刚冒出头的嫩绿小草都在她脚下弯下了腰,卑贱地亲吻着她脚下的土地。 身份尊贵的姑娘站在草坡上朝着他行了个优雅的见面礼,金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泽,“很高兴遇见你,希望我们下次还能见面。” 她的身影很快就从草坡上消失了。 比尔泽布尔站在原地呆愣了一会,没有按照她说的立刻离开,反而是偷偷跑到了草坡边,谨慎又胆怯地露出了眼睛,朝着一直没有看见过的另一边的世界望去。 刚才还对着他笑的少女利落地跨上了一匹健硕的黑马,扬了下马鞭,朝着另一侧不断接近的人群奔驰而去。 而在不远的地方,一座恢弘的建筑挡住了正在下落的太阳,只泄出了点点的光芒。 —— 春天对维克城东区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年里最可怕的季节——积攒下来的食物早就在漫长的冬季里消耗殆尽,而秋季却仍是遥遥无期,西南的风又吹来大量的泥沙和刺鼻的各种气体,轻易就攻破了他们饥饿无力的躯体。 就连冬天可以用来解渴的白雪,在这时也只是带着腥臭气味,不知何时就能给他们带来疾病的灰黑色雨点。 比尔泽布尔蜷缩起身子躲在墙角,床上大手大脚躺着打呼噜的是他的继父艾伦,他昨天才从同流合污的赌徒那里赢了一小笔钱,却全然忘了在破烂的家里挨饿的继子,转身就在酒馆里花了个精光,回家时还抽了鞭子狠狠地发泄了一顿。 他蜷缩在墙角里,昨夜还在流着血的伤口现在已经只剩下暗红色的伤疤,痒得他恨不得抠破了那层血痂,用温热的鲜血来熨烫肌肤。 干瘪的肚子里再次发出了一声嚎叫。 他看了眼床上鼾声震天的继父,偷偷拿出了贴身藏着的水囊,米白色的囊袋上还印着繁复的花纹图案,是一朵正要绽放的漂亮花朵。 他举起水囊,把囊口凑到嘴边,吞咽的动作像是在品尝着什么绝世美味。 实际上里面早就什么都没有了。但他似乎还能闻见那股味道,淡淡的,带着之前咀嚼过软软的白色小方块的美味,像是最能蛊惑人心的魔鬼一样在他心头挠着。 他又想起了那个站在小草坡上回身看他的人,她华丽的裙摆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布匹,却一点都比不上她脸上的笑意。 她说希望下次能见面,他其实更希望能见到软软的白色小方块。越想,肚子里的饥饿感就越明显。 他看了眼床上还在不断打着震天的鼾声的继父,他吃饱喝足,往往能睡上一天都不会醒过来。 窗外的太阳在浓雾的遮挡下几乎看不见,不过中午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勉强混了饱饭的人和饿着肚子的人在这时候都不愿意出来消耗仅有的力气,他可以趁着这个时机,再次穿过半个城区,去那里看看。 他边想着边把水囊藏好,像往常一样,咬破了手腕喝了些自己的血,感觉到身体渐渐地有了力气之后,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荆棘丛边一如既往的没有人,他刚准备从之前的那个小口子里钻进去,就听见了那一侧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任务十五(二) “听说荆棘那边的人,身上披着铠甲,手里都有这么长的剑,骑着高大的马一圈一圈地巡逻,看见有靠近的,连句话都不问,直接就把你戳死了,挂在城楼上晒成干尸……” 这是他唯一一次被继父带到酒吧时听见的一个人说的话,他们那时正在说着那片城堡里搬来的新主人,那是一个即使把他们东区的垃圾都杀光,都不会受到惩罚的一个贵族。 他在原地愣了下,迅速地朝左右看了眼,挑中左边一棵枝叶茂密的歪脖子树,不高的树让他很快就爬了上去。 他趴在粗壮的树枝上朝着下面看。骑马来的人是秦珂,手里没有很长的剑,只有他上次见过的装着小白块的盒子,以及和他身上一样的水囊,不过都要比上次的大了不少。 她下马走到了他之前站着的位置,弯下腰从荆棘丛里解下了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的东西和她现在拿来的一样,就是味道有些不同。一个闻起来更好吃,一个更熟悉。他忍不住就在树上吞了一口口水。 树下的女孩的嘀咕声随着香味一起飘在了他周围,“真是的,还真是从来不来拿吃的,难道最近都吃得饱?” 这是给他的吗? 男孩对摆在面前的巨大诱惑还存有疑心,忍住了扑下去大吃一顿的欲望,咬着舌尖在树上等着。 只要她走了,只要她走了就好。 树下的女孩把新的事物装回到小包裹里打算挂回去,系上的时候手抖了一下,锋利的荆棘划破了她柔嫩的皮肤,鲜红的血液一起涌了出来。 他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安静的环境里,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动了树下的人,秦珂抬头看过来,碧绿色的眼眸一下就看见了躲在树荫见的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你,你终于来了。” 被发现了,男孩也就不再躲下去,活动了一下身体,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深黑色的眼眸僵硬了一下,目光硬生生地从突然站起身来的人身上,转到掉到地上的食盒和水囊上。 她的血的味道,比他自己的都要好。他好饿,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饿。 他朝着地上的盒子扑过去,直接打开抓了一个塞进嘴里,又飞快地拧开水囊喝了口,接着再塞,再喝水…… 秦珂本来想过去让他吃自己带的新鲜的,看见他进食的速度很快,身体还因为她的靠近而猛然僵直,明智地把嘴里的话吞了下去,掏出随身的手绢捂住伤口,不再打扰他。 没有真正尝试过饥饿的人,根本不知道饥饿会把人逼到什么地步。 空气中的血腥味淡了许多,比尔泽布尔疯狂进食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把盒子里的最后一块小白块吃完,水囊里的最后一滴牛奶也喝完之后,他看了眼还绑在荆棘丛里的小包裹,终于抬头看了眼坐在两步之外的女孩。 她这次穿的是另一套裙子,浅蓝色的华丽裙摆上绣着金色的线,连在被遮蔽住了不少光芒的地方,都还在闪烁着自己的光芒。 他知道那是金线,是即使是一个手指长也比他们的命还要贵的东西。 “你还没吃饱吗?”秦珂注意到他停留在她裙摆上的视线,以为他又要开始挖草吃了,“荆棘丛里的那些也是给你的,你拿出来吃没关系,不过最好还是不要一次性吃太多,会不舒服,对身体也不好。” 突然吃太多会吐的,他知道。 男孩移了视线,转到她一直捂着手绢的地方,潮湿的空气里还是有一些不断漏出来的血腥味。 他舔了自己突然尖利起来的虎牙,发出间断的几个残破音调后,终于能说出完整些的单词,“你……流血……还……”声音暗哑而又破碎,显然是好久没有开过口。 秦珂愣了下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伤口,对着他温和地笑了下,“没关系,再过一会就会愈合了。” 这具身体是标准的贵族小姐,金发碧眼,肤白体弱,而且血小板的容量似乎还偏少,虽然不至于到血友病的地步,但是受伤之后,伤口凝血的速度,要比正常人慢上许多。 好在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照顾,受伤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是秦珂还是喜欢健康的身体,能跑能跳就最好了。 她看了眼绷着神情的男孩,觉得能让对方主动开口和她说话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我叫克洛丽斯,住在这个庄园里,你呢,你叫什么?” 她的问题让男孩疑惑了一下,他似乎是很用力地想了想,终于断断续续地挤出了几个字,“比尔……泽……泽布尔。” “比尔泽布尔。”秦珂重新念了一遍,微微上扬的尾音和少女特有的音调让这个的单词仿佛也增色不少,“这个名字的意思好像有伟大的意思,高大的魔法之王,比尔泽布尔,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喜欢你。” 如果是有着别人守护的比尔泽布尔,一定会比现在生活得好。不过没关系,现在有秦珂,她一定会让他感受到温暖与爱的。 “喜欢?”男孩皱眉,显然是不理解这个词,他的主要心思还被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困扰着。 她还在流血,而且脸色也越来越白了。 他猝然伸手拽过秦珂捂着手帕的手,掀开了盖在上面的手帕,在迷人甜美的血腥味里,低头张开了嘴。 秦珂本来要抽回手的动作在感觉到他不过是在轻触她的伤口时,不由得暂停了,凹凸不平的触感在摩挲过她洁白的手背时被不断放大,细微的痒意仿佛直直地传到了心里。更不要说对方还时不时地触碰已经流出来的血液。 她不由自主地就挣扎起来,“比尔泽布尔,放开我的手……” 被呼唤的人恍若未觉,握着她的手愈发用力,肮脏的手上十分紧绷,都透出了青灰的颜色,像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就快要压制不住的渴望。就连脖子也涨得通红,一根根青筋愈发地显眼。 “克洛丽斯小姐!” 一阵惊呼声突然传来,接着秦珂就被大力拉开,锋利的长剑直直地就指向还跪坐在地上的比尔泽布尔,抬头看来的男孩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被他飞快地伸舌舐去。 “不过就是一只肮脏的老鼠,居然也敢袭击克洛丽斯的小姐,我一定会把你的尸体挂上城墙,让所有人都见证你的死亡。” 来的是负责巡逻的铜甲骑士队,举剑的队长暗自庆幸着自己所撞上的好时机,救了这位尊贵的小姐,说不定连皇帝陛下都会知道他的功绩并予以表彰,显赫的成绩会让银甲的那群人都嫉妒不已。 仿佛是想到了自己受封时的画面,年轻的队长迈克更加得意,轻蔑地用剑尖挑起了眼前这个肮脏老鼠的下颚,戳破他肮脏的皮肤留下鲜血来刺激他的快感,“准备受死吧,肮脏的渣滓……” “住手!” 秦珂推开死死挡在她身前的几个骑士,微微喘着气拉着比尔泽布尔,把他挡到身后,抬了下巴倨傲地看着队长就指在她跟前的剑,“骑士守则里,教导你可以将剑尖对准主人了吗?” 迈克手一抖,仓皇间收了剑单膝下跪,语调都在发抖,“不是,克洛丽斯小姐,我只是在处决伤害您的人……” “他并没有伤害我。”秦珂握紧手,掩藏住完全恢复如初了的伤口,看着那群还在眼前呆着不动的人,“你们还在这里,是想让我去告知大骑士长霍利阁下,说他手下的骑士玩忽职守?” 迈克僵直了身体,躬身告退后立即就带着骑士队的人退下,走开几步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正好对上那双乌黑得像是深井的眼眸,里面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光亮,平白就让他打了个寒颤。 铜甲骑士队的人一走,秦珂知道自己也不能在这里多呆了,不说他们回去会遇上些什么人,就是她不在的时间一久,莉莉安女仆长也会发现,到时整个庄园都会鸡飞狗跳,她的耳朵又会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得消停。 她回头看了眼不知何时又和她拉开了几步距离的比尔泽布尔,柔和了脸上冰冷的神色,“你想和我回庄园去吗?” 男孩抬头看她,纯黑色的眸子中的戒备似乎削减了不少,连之前会藏到身后的水囊也只是拿在了手里,像是还没想明白她说的话。 “我想你和我去庄园里住,那里有吃不完的面包和牛奶,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秦珂直接就抛出了最诱人的诱饵,看着站在树荫下狼狈又瘦弱的孩子,他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粉色。 比尔泽布尔理解了下她的话,明显吞了口口水,却还是摇头拒绝,“不……” 他看着眼前的人,目光从她的华丽的裙摆慢慢地移到她的脸上,正好对上了那张温柔的笑脸还有些黯淡下来的碧绿色眸子,竭力想着词来为自己解释,“答应了……不走,不去别的地方。” 他的话说得没头没尾,秦珂却知道是那位人类女人也是光明圣女,在临死前曾让他答应就呆在他继父身边,不要擅自去别的地方。 无非也就是担心他去了别的地方,被发现了身份死于非命。那个继父虽然混蛋,但在整个东区的人看来,他的出身至少是不会被怀疑的。 秦珂尊敬那位在众叛亲离后还坚持着生下孩子的圣女,明知眼前的孩子将会是她耻辱经历的最好证据,却还是悉心地照顾着他长大,没有将那些无辜的罪名加诸在他的头上。不迁怒,这说着简单,可又有多少人做得到。 “好吧,”秦珂借着身高的优势摸了摸男孩脏兮兮结成一团的头发,似乎一点儿都没发现自己的白皙的手心里被蹭上了大片的污渍,“那我还是每天来这里给你送吃的,你自己挑有空的时间过来拿。” 比尔泽布尔看了眼她手里被蹭上的脏东西,又看了下手里握着的水囊,想到刚才长剑下她护在自己身前时的背影,迟疑着点了点头,低低地“嗯”了声。 一路走回去那个破败的房子时,满身狼狈的男孩都还在想着她最后的那个笑容,温暖得就像是上上个冬天时他曾晒到过的那次阳光,没有火烧一般的饥饿和疼痛,也没有充斥在耳边的各种叫骂,只有流淌过四肢百骸的温暖。 ——就像以前那个女孩子一样。只不过那个女孩子远远没有秦珂漂亮,也没有她身份高贵。 而且——他低头看了眼藏在胸口前的水囊,在空空荡荡的衣服的遮掩下根本看不出一丝踪迹,温热的液体隔着皮肤传递过来。 会有人这么慷慨地给别人粮食吗? 男孩稍微地迟疑了下脚步,路边一间破旧的房屋里,靠着门的地方还有一对男女在说着话,那个女人看见顿住脚步看过去的他时顿了顿,瑟缩着移开视线,推搡着那个几乎要倒在她身上了的男人,“有人在看呢~” 男人回头看了眼,看清他单薄的身躯后轻蔑地笑了声,低头就去捏那个还在推拒着的女人,“怕什么,不过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你该顾着点老子,不让老子可不给你饭吃。” 两个人推推搡搡地就朝着房间走去,比尔泽布尔伸手按在胸前,温热的水囊在他平稳的脚步下没有丝毫的晃动,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所以,给吃的是这个意思吗? 想着问题就走到了房门前,里面的呼噜声已经消失,剩下的是几个粗哑的说话声,间杂着大声的咒骂。 会来这里的,只会是他继父的那些“朋友”。 比尔泽布尔正想着现在要不要进去,身前的门就突然被推开了,若不是他躲得快,就要被直接砸到了脸,而门内站着的就是他的继父,一把肮脏的大胡子挡住了他半张脸,说话时喷出来的口气里尽是难闻的酒味,还夹杂着各种食物腐烂后透出来的臭味。 “哟,你小子现在还知道回来啊?老子一觉睡醒,还以为你小子翅膀长硬了,自己拍拍屁股飞走了。” 身后的一群人发出震天的笑声。 “大卫,你养这小崽子有什么用,要是个女儿都可以逼她去赚点钱,就一个全身没几两肉的臭小子,你就是想卖也不会有人买啊。” 里面几人中最瘦削猥琐的一个男人接了一句,目光还在他身上上下地逡巡,在看见他脖子上那都可以扣下来的污渍后嫌弃地撇了撇嘴。 “怎么没用,”艾伦扔了手里的一个铜币出来,又照着他瘦竹竿一样的小腿上踹了一脚,“滚去给老子打酒去,小兔崽子。” 比尔泽布尔低头捡了掉在污泥里的那枚铜币,转身就朝着酒馆的方向飞奔而去,把身后一连串的嘲笑声甩在身后。 胸前水囊里的水不停地在晃晃荡荡,一下下地敲在他单薄的胸膛上,像是在一声声地叫嚣着,涨得耳膜都鼓胀胀地生疼。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几个字在他“砰砰”直跳的心脏里来来回回地振荡,一双深黑的眸子愈发地暗沉无光,乍然抬头时连酒馆柜台上的小伙计都被他吓了一跳,打酒时手都在抖,心疼得一侧的老板娘大叫大嚷,抽出一条马鞭就朝他抽了过去。 他在一阵鸡飞狗跳里抓了被打满的酒囊就跑了出去,外面不知何时就下了雨,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都溅出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小水坑,飞溅起的泥点飞快地沾上裤脚。 怀里的温度越来越低,几乎和周围的气温一致。比尔泽布尔忍不住又跑得更快。 他冒着大雨冲进破败的房子中,却在门口处被漏下来的雨水浸湿的地面上滑了一下,没有稳住重心就朝着缩在一起的几个人扑去,这几个人在躲雨。 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溅起的脏水溅了一头一脸,手上牢牢握着的酒囊划开一个抛物线,直接就砸在离得最近的艾伦的脸上。 本就破烂的酒囊被大力冲击后瞬间就爆开了,装着的酒液撒了艾伦一头一脸,浇湿了他本就杂乱不堪的大胡子和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 “你个小兔崽子!”艾伦暴呵一声,抄起手边一根手指粗的木棒就朝着地上还没起身的男孩打去,“你敢这样对老子!你忘了这么多年是谁供你吃供你穿,养着你这个赚不了屁点钱的狼心狗肺了?!” 比尔泽布尔感觉到夹杂着风声挥下来的木棒,直觉地就蜷缩起身体,避开要害,本来照着后脑砸下来的棒子重重地敲在了他瘦到凸起的脊椎上,带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你还敢躲,老子让你躲!” 艾伦的棒子就朝着他避开的地方砸下去,没有被酒精剥夺去力道的壮年男人下起手来比平时都要凶狠得多,他只能徒劳地在地上翻滚着躲避,连站起身的时间都没有。 “上啊,艾伦,不要连个小崽子都打不到。” “哈哈,我赌一个铜币,艾伦今天是打不到那个小崽子了。” “谁说的,我就赌他能打到。” …… 周围的说笑声越来越吵,就像是一只利箭直冲着他的耳边而来一般,尖利粗噶的声音更是刺激了挥舞着棒子的人,一下下愈发不留情。 胸前突然就挨了一下,而同等的疼痛却没有传递过来,甚至连暴打都停住了。 比尔泽布尔松开护着头的手臂,慢慢地睁开眼随着一众震惊的视线看去——自己胸前破旧不堪的衣服被打出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藏在衣服下的水囊,上面的那朵开得正盛的花朵沾上了棒子上的血,平添了几分妖异。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认出了眼前的东西,惊讶得连音调都有些破碎。 “这是塔布里斯公爵的家徽!” 周围的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都将目光停驻在了还举着棒子的艾伦身上,“你家小崽子居然敢去公爵家里偷东西?那位可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万一被知道了,我们,我们……” 说话的人没有再接着说,但剩下的几人都已意识到他未完的话,本来还泛着大喊后的红晕的脸上瞬间苍白,立即就和艾伦拉开了距离,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破败的房子。 艾伦手上的棒子因为脱力掉到了地上,他一把抓起水囊,又立刻像被火焰灼了手般将水囊远远地扔了出去,蹲下身来就死死地扼住了男孩脆弱的脖颈,“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个小兔崽子,拿着你的尸体去向公爵大人告罪,他一定会饶恕我的,我要杀了你!” 他的双手越收越紧,男孩的脸迅速涨红,单薄的唇上泛出深紫的色泽,只一双黑眸愈发地幽深,死死地盯着已经癫狂了的人。就像恶魔的深渊,可以将人心都吸收进去。 再无善心,再无怜悯。再无良知。 —— 维克城常在春天下大雨,一场大雨就可以带走空气中大半的污秽与不堪,溅起东区的败落与狼狈,带着水流汇入到狭小肮脏的沟渠中,也为东区带走那些虚弱到只会浪费粮食的人。 哪里又会有什么好转。 比尔泽布尔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眼睛上糊了一层早已干涸的液体,从单薄的眼皮上揭开时还带着令他厌恶的味道。 他一把推开压在他身上再不会动弹了的人,懒得再去看那具冰冷尸体上的血肉模糊的伤口,站起身来就动了动还在咯吱作响的骨头,把被男人掰折了的手骨接回去。 好饿啊。 他转头四下看了看,终于在残破的墙脚找到了被挂着的水囊,一半的位置上被墙上倒插着的碎玻璃刮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液体滴漏了整整一天,只剩下囊底的一点点。 他抿了抿嘴唇,觉得和之前香甜的味道有些差异。还是好饿啊。好想吃那些白色的小方块,再喝上一水囊的白色液体,那些东西就像天堂一样令人向往。 任务十五(三) 外面的大雨还是没有一点停止的迹象,破败的房子到处都在漏水,从天花板上流下来的脏水浸湿了本就腐败的杂物,散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他开了门走出去,临近几间房子的人也站在门外,借着小小的屋檐,躲避着外面的大雨和屋内让人绝望崩溃的气息,看见他出来时,有几个眼熟的人明显愣了一愣,又去看向他身后破败的房子。 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问过半句。有几个想凑在一起嘀咕的,在看见男孩那双黑的不可思议的眸子后,不约而同地就住了嘴。 比尔泽布尔一路慢悠悠地走向荆棘丛边,虽然仍能感觉到火烧火燎的饿意,但脚步却不像之前一般无力地虚浮。 大雨一直都在下,过大的雨点打在地上发出嘈杂而单调的声音,甚至都有些盖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那个绑在荆棘下的小包裹,只能凭着动作摸索。 手上被割出来的伤口散发出让他觉得更加饥饿的血腥味,又快速地被雨水冲淡,砸在地上看不出一丝的痕迹。 居然不是个小包裹。他解下那个有些大的包裹,拿出来时被荆棘划了下,破开了口子里露出里面多出来的东西——一套灰扑扑的衣服,外面是和他身上一样的粗痳,里面却细细软软,柔顺又熨帖。 这是给他的?不但给吃的,还给衣服? 单薄又瘦弱的男孩坐在荆棘丛边,大雨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彻,而他就那样坐在满是泥泞的地上,对着手上握着的一套衣服呆呆地发愣,连就在手边的食盒和水囊都没有顾及。 “好啊,你小子,我说最近怎么不是一副快被饿死了的样子,原来是在这里有了东西吃!” 突然出现的粗哑男音快速伸手拿走了他脚边的包裹,打开盖着的水囊就仰头喝了一大口,从水囊里飘出的香味让他身后跟着的几个男人都咽了口口水。 喝了一口的男人更是惊异,“这是鲜羊奶?!”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水囊上的标志,看清后差点就手软到将水囊砸到了地上,“这是塔布里斯公爵的家徽!我昨天就看见这小子身上藏着一个!” 周围的人都诧异地去看那个刻印在奶白色的羊皮水囊上的标志,喝了一口的男人更是畏惧着将水囊死死扣上,猥琐地看了眼被雨幕隔得根本都看不见的城堡,腿一软就要匍匐在地。 “还给我。” 比尔泽布尔口齿清晰地说出了话,握着手里的衣服站起身,深黑的眸子牢牢地锁着还拿着水囊和食盒的人,又重复了一遍,“还给我。” “这根本就不是你的!我们都看见了,是你从那个荆棘下偷来的!”男人嘶声力竭地叫嚷起来,眼睛一转就想到了好主意,故意大声地说给身后的几个人听,为自己拉来同盟,“我们都是看见了他在偷窃,把他抓住交给公爵大人,他一定会奖赏我们,说不定还会有金币!” 说到金币时,他又回头示意地看着身后的人,“我们都会有金币!” 比尔泽布尔根本没听他在说着什么,他只看见了他的食物被别人拿在手里,也只想要把东西拿回来,“还给我。” 尾随而来的几个人立刻就在金币的鼓励下达成了共识,带头的男人把食盒递给了另一个男人拿着,有了底气后,他看见那双有些诡异的黑眸时都失了畏惧,颇有几分不屑,“说了这不是你的,你想要,你有本事就来抢啊。” 他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笑得得意极了,“你来抢啊。” 身后的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然而这笑声还没有持续几秒钟就戛然而止了,他们几乎是惊恐地看着脚下不断蔓延开来的,逐渐失去了鲜红的色泽的血液,又呆愣着看了下身前还睁着眼死不瞑目的男人。 比尔泽布尔从男人的脖子上抬起头来,嘴里还留着一大块肉和飞溅到的血迹,一双黝黑的眸子更加地暗沉可怖,透出丝丝的红光,头顶上也不知何时长出了两个尖角,带着繁复幽深的花纹。 他把嘴里的一口肉吐到地上,立刻就盯上了手里拿着食盒的男人,第四遍重复了之前的话,“还给我。” 被他盯着的男人哆嗦着再说不出话来,脚软地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根本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只能死死地抱着手里的东西,将它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耐心耗尽的男孩再次冲着人扑了过去,而那个软倒在地的男人不知从哪得了力气,连滚带爬地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在堪堪要被抓住衣角的瞬间,逃命般朝着来时的路飞跑而去。 雨越下越大,屋内几乎都变成了一个容器,积攒着污秽至极的雨水,东区只要还能动的,就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在无聊之中就看见了那个抱着一个盒子朝着这边飞奔而来的人。 他身后追了个瘦小的男孩,更远的地方还有几个狼狈的男人,像是在逃命,却又不敢距离前面的男孩太近,三三两两地就尾随在后面。 这奇异的场景吸引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疯跑着的男人看见这么多的人顿时就松了口气,抓住时机将手里的食盒朝着男孩的方向狠狠一掷,上气不接下气,“他……他是……恶魔……” 精巧的食盒摔在地上,跌得四分五裂,里面雪白的小方块都掉落出来,在泥泞的土地上滚了几圈,完全变了颜色。 男孩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的小方块,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恶魔!”被一路追赶着的男人终于喘回了气,指着男孩头顶的两个牛角,“黑发黑眸,牛角,他是恶魔!” 他看着周围呆愣着还没反应过来的人,激动得连声音都支离破碎,“你们不是都想活吗?他已经杀了一个人,直接咬断了他的脖子!你们要是不杀了他,这里的人谁也活不了!” 话音还未落,男孩已经敏捷又凶狠地将他扑倒在地,黑透了的眸子带着血光看着他,一字一顿吐得很是清晰,“你弄脏了。” 他慢慢地宣布着对他的审判,“你弄脏了,还赔不起。” 男人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出口,就像之前那个男人一样,大睁着眼,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就这样失去了性命。 比尔泽布尔抬起头来,正想要吐掉嘴里沾上的鲜血,就看见周围的人已经惊惧着围上前来,握着手上木棍菜刀或者柴刀,抖着手看着他。 他的视线掠过这些人,看向就掉在不远处的衣服,灰扑扑的被一个男人踩在脚下,整个浸到了污水之中。 而那些掉在几步之外的糕点,已经在践踏下再也寻不见踪迹。就连他手上握着的水囊,上面沾着的鲜红色的血液在大雨的冲刷下还残留着痕迹,再无原先洁白的色泽。 原来,不属于他的都是留不住的。 他刚动了一动,一道夹着狠劲的风就直直地逼向了他的后颈,他连反应一下都不能,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 秦珂烦躁地从马背上下来,随手就将马鞭扔给侍候在侧的马奴,拎着已经有些坏了的奶糕和羊奶就朝着厨房走去。 比尔泽布尔已经两天没有来拿吃的了。 他当时明明答应了,应该不会出尔反尔不来拿的。是不是……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情,毕竟看他狼狈的样子,吃不饱也穿不暖,他住的地方的条件一定不会很好。 秦珂一边避开几个女仆走向厨房后面,一边就在心里想着可能的理由,比尔泽布尔的那个继父,不用看都知道很不靠谱啊,他会不会回去就挨了一顿打,疼得都爬不起来了?还是最近都吃得饱,也就懒得来拿东西吃了? 念头在脑海里转了几转,秦珂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不是没想过直接去把人带回来,可一是之前提议时就被他拒绝了,她硬要把人带回来,还可能会产生反面效果;二是她如今的身份太过显赫,身边的人一群又一群,比尔泽布尔在她身边,被发现身份的可能性会大大提高。 要不,就找个近点的地方让他呆在那边,注意些不要让他对人类产生坏的观感,再找个好的老师好好地教着? 权衡来权衡去都想不到一个好办法,秦珂刚转过一个转角,就听见了有人在说话。 “……那个恶魔,听说把亲生父亲都杀了,脖子上咬出一个大洞,就泡在房子里,整个房子都成了一个血池……也不过就是十来岁的样子,真的是只有恶魔才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城里的人都说要把他烧死呢……” 说着话的女仆正要多说些那恶魔的残忍行径,墙角就转出了一个人影,碧绿色的眼眸盯着她,“烧死?什么时候?在哪里?” “就在今天下午,在大广场。” 女仆呆呆地回答了,被身侧的女仆一拉,才回过神来,立刻就跪倒在地,“请克洛丽斯小姐原谅,原谅……” 她还没说出什么来,微微抬了下头,身前早就没了人影。 —— 比尔泽布尔动了动被绑得有些发麻的四肢,束缚着的铁链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在祭台之下忙着堆叠起浸透火油的木柴的人们就像是被惊骇到一般,停住了动作直愣愣地抬头看着他。 那些目光里有畏惧,有鄙夷,有戒备,也有厌恶。 比尔泽布尔停住了动作,从昨天醒来后就折磨着他的饥饿已经消耗了他仅剩的力量,连头上冒出过的牛角都失去了踪迹,没有鲜血的补充,他连动下手指都费劲。 “看什么看,快点接着动作,一定要在太阳下山之前把这个恶魔烧死!”挺着滚圆的肚子的男爵挥舞着手里的马鞭,直直地就抽到了他跟前一个瘦削的男人,男人踉跄了几步,抱着木柴点头哈腰地跑开了。 搭建起来的祭台在赶了一整天工后,终于在傍晚时搭建完成,大肚子的男爵举着火把站在柴堆前,像是个攻占了高地的将军,看向顶端被绑着的人时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得意。 “城民们,今日我们要在这里见证一件大事,一件足以记录进帝国的历史的大事!”他举着火把转了个身,差点没稳住重心栽在了那堆木柴上,“今天,我们就要烧死一个为祸一方的恶魔,烧死这个没有良知的异类,烧死……” 他还在慷慨激昂的演说着,远处盔甲的撞击之声和马蹄声就愈加临近,整齐划一的声音很快就吸引了围观的市民的注意,回头查看的人们在看清来人时就恭敬又卑微地自动让开了路,在那队银甲金盔的骑士走过时纷纷匍匐行礼。 男爵在人群低身时看见了骑士,他立刻就将手中的火把塞给了一侧的仆从,急急仰着谄媚的笑脸迎了上去,仰视着骑在马上的人,“大骑士长霍利阁下,是什么风将您吹到这里来了?” 银甲金盔,那是仅次于皇帝陛下的金甲骑士的级别,只听命于皇族中人,而这位霍利阁下更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塔布里斯公爵的首席护卫,比他这个男爵可是尊贵上不少。 霍利大骑士长瞥了眼马下的人,干脆利落地就下了马,身后的骑士团们也跟着他动作,在清脆的盔甲撞击声中,朝着一架缓缓驶来的六马牵引的奢华马车单膝下跪。 “尊贵的克洛丽斯拜伦冯塔布里斯小姐,大骑士长霍利尼克斯恭请您的驾临。” 男爵看着那辆马车,看清悬挂着的家徽后更是弯腰低头,周围的市民们更是死死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瞻仰贵人的容颜,有几个偷偷抬了眼的,在看见外面一圈骑士后,就畏畏缩缩地低下了视线。 秦珂端坐在马车上,华丽繁复的裙摆覆盖在身侧,和镶嵌着各式宝石的马车内壁交相辉映,折射着夕阳透出缤纷的色彩。 她等到两侧的女仆过来拉开了车前的帷幕才缓缓抬了头,第一眼就先去看了被困在柴堆之上的男孩,确定他还活着后才漫不经心地看向等候在一侧的男爵,“尤科斯男爵是不知道我在城中,连这样的大事也不曾告知我?” 她的声音清丽婉转,还带着少女特有的绵软,但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却让被点中的男爵瞬间就冒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皇帝陛下最宠爱的侄女,塔布里斯公爵唯一的子嗣克洛丽斯小姐来到了维克城修养,他这个充当了城主的男爵自然是知晓的,但是这位尊贵的小姐一来就因病卧床了,公爵大人严令禁止了他人的拜访,他被拦了几次之后,也就将这位抛诸脑后了,又怎会知道她突然在今天跳出来。 她用的还是责怪的口吻。 肥胖的男爵不知该说什么话,马车中的人再次开了口,“男爵不会是知道了今天要处死的是我的人,怕被责怪,就故意隐瞒了我吧?” 隐瞒的罪责一扣下来,就算能保住命也得丢了爵位。 男爵立刻就出声辩解,“尊贵的克洛丽斯小姐,这应该不是您的人,这位……是个恶魔,他连续杀害了两个人,还犯了盗窃罪……” 他还在说着话,那边得到了指令的骑士们就已将男孩从柴堆上扛了下来,迟疑着将人放在了马车上。 秦珂低头看了眼浑身都是伤痕,狼狈得都有些失了人形,只能无力地睁眼看了下她,连伸手都失了力气的男孩,心里的愤怒瞬间就漫了上来,连脸上礼仪式的微笑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犯了盗窃罪?”秦珂冷笑了声,“男爵是觉得,我连将自己的东西送人,都已经可以被定义为盗窃了吗?” 她用这样的阵仗出现,本来就存了以势压人的念头,现下更是不加收敛,身居高位的威压有如实质,直接指向已经在打颤了的男爵,“我倒是如今才知道,一位小小的男爵,可以凭一句话就将皇室之人定罪,可以一言不发,就编造罪名,肆意残害无辜的市民。” 她朝站在马车前的霍利大骑士长看了眼,“男爵今日敢对我的人下手,明日就敢对我下手。霍利阁下难道要置之不理吗?” 盔甲相互碰撞,几十只锃亮的长剑带着蓬勃的杀气就对准了男爵。 男爵“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颤抖着肥胖的身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秦珂又看向匍匐在地的一干人等,清丽的声音在安静的广场上立即就传到了众人的耳中,“你们之中,还有谁是能指责比尔泽布尔是恶魔的?” 一片安静。 “那还有人要指控他的杀人罪和盗窃罪吗?” 还是一片沉默。 连之前微微抬了头的人也在几十位骑士的盯视下低垂了头。 “果然男爵是在诬陷,”秦珂转回头来看向软倒在地的男爵,他脚下的地上被浸湿了一片,带着难掩的气味,“诬陷罪,按帝国律例,充公家产,执杖三十后流放边境,有爵位者剥夺爵位。” 她摆了摆手,立刻就有骑士将软成一滩烂泥的男爵拖走了,架在刚才的柴堆之前实施杖刑,男爵杀猪一般的嚎叫声响彻广场。 匍匐着的市民越发噤若寒蝉。 他们听着马车的声音一路远去,又被剩下的十几个骑士盯着看完了行刑过程,最后才软着脚走回了自己的房子,再也不敢对今日的事多说一句。连有爵位在身,平时在城中作威作福的男爵都是这样的下场,他们还敢再说什么。秦珂只能感谢这次任务系统给自己的身份很贵重了,不然她根本护不住身为人魔之子的比尔泽布尔。 —— 秦珂杀鸡儆猴之后就没有再留在原地,出了市民们的视线之后,她催促着马夫加快了速度,蹲下身去细看男孩的情况。 她不知道比尔泽布尔的自愈能力怎么样,但就上次能让她止血的能力来看,至少要比正常人强上百倍,而现在,他身上的伤口大半却都还未愈合,有几处深的都还能看见皮肉之下白色的骨头。 都不知道他之前是受了怎样的伤。肯定是很严重的伤,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不好。 秦珂的手指在男孩的伤口上滑过,用带着的细绢沾了水帮他清洗着周围的皮肤,免得对伤口造成感染,加剧了伤势。 马车不知经过了什么,猛烈地颠簸了下,秦珂没有防备,手一抖就戳到了男孩还开裂着的伤口,深红得有些发紫的血液立刻就从伤口中涌了出来,而男孩也在疼痛的刺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黑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还残留着几分不知所措的无辜,似乎是想朝周围看看确定下情况,却又不知为何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从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都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她。满满的全是她。 比尔泽布尔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慢悠悠又稍显无力地吐出了一个字,“饿。” 秦珂从一侧的小柜子里拿出个食盒,捻了块糕点掰碎了喂到他嘴边,“躺着不方便喝水,吃得小口点。” 比尔泽布尔迟疑了下,到底是张开嘴把嘴边的食物吞了下去。 不过食指大的糕点在嘴里很快就化开了,倒是留下丝丝的甜味,绵延缠绕在舌尖久久不散。他刚抿唇回味了下,下一块就喂到了嘴边,白皙的手指就垂在他眼前,举了半天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仿佛耐心地就等着他张嘴。 马车很快就驶入了庄园,侯在门口的女仆们立刻就围了上来,伸手把秦珂从车上扶了下来,站在最前头的满头银发的女仆长莉莉安细细地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若不是还记着礼仪,立刻就要上手摸摸看她是否有地方受伤了。 “噢,我柔弱的克洛丽斯小姐,您怎么能跑到那样的地方去呢?您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和逝去的夫人交代,又怎么去面对帝都的公爵大人呢?下次还请您不要再擅自拿自己去冒险了……” 任务十五(四) “好了,莉莉安,”秦珂冲着忧心忡忡的女仆长笑了下,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事,一边就回头看向正把比尔泽布尔从车上抬下来的几个男仆,“把人送到我旁边的房间。” 在前面走的男仆突然在台阶上绊了一脚,带着整个简易担架都倾斜了下,比尔泽布尔细瘦的手臂从盖着的薄被中掉落出来,无力的样子像是到了秋天枯黄下来的落叶,手臂上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却在眨眼之间就慢慢愈合。 秦珂立刻上前一步握了他的手,把他的手臂放回到薄被之下。 “小心点。” 莉莉安女仆长看了眼那个被带走的男孩,又看向仍不放心抬脚就要跟上去的克洛丽斯小姐,想都没想就上前拉住了她的衣摆。 “克洛丽斯小姐,您不该对这样的人过多的关注,您的身份……” “我的身份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秦珂拂开她抓在裙摆上的手,“莉莉安,你是我母亲留下来照顾我的人,不是她用来限制我的人。”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瞬间就低落了语调,带着几分极力压抑着的伤心与无奈,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母亲逝去后我就一直没有朋友,难得就这么一个……” 她的话还没说完,莉莉安就握了她的手,眼里含着隐隐的泪花,“我可怜又柔弱的克洛丽斯小姐,我竟然这么无礼地提起了您的伤心事……” 女仆长很快就想到了那个在偌大的房子里独自成长的孩子,想起那个在夫人床前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的孩子,又想到那张陷在病床中苍白无力的小脸,果断地就把各种顾虑抛到了脑后,“您只管上去吧,那位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银发的老太太握紧了拳头,斗志昂然,“不管有什么问题,莉莉安都会帮您的!” 秦珂微微地笑了一下,还是苦肉计好用啊嘿嘿。 —— 秦珂开门时就看见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的人,男孩瘦小的身体陷在绵软的被褥之间,并没有什么起伏,远远看去都不知道那里躺了一个人。 跟在她身后的女仆鱼贯而入,把手里拿着的各式东西摆好放在桌上,不着痕迹地抬了眼去看躺在床上的人。 他们说的恶魔就是这样的?瘦瘦小小的,感觉随便哪个人就能把他撂倒,又怎么能咬死两个东区的成年男人呢,八成就是那个爱吹牛皮的男爵自己编出来吧,还敢大张旗鼓地要把人烧死。 进来的女仆对了个眼色,放下东西就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急着向那些还在各处忙活着的人透露最新的消息。 比尔泽布尔在最后一个人关门出去后,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身上的伤痕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最严重的地方都只剩下结起的痂,只是之前吃进去的东西又在恢复的消耗中磨损殆尽,只余下最熟悉不过的饥饿感。 他探身抓了食盒里的糕点塞进嘴里,正想去拿水囊时却发现那个最常见的水囊不见了踪影,旁边倒是放着一个亮闪闪的杯子。 里面的液体有些熟悉,他谨慎地探过去闻了闻,确定和之前在水囊里喝的一样后,才凑过去喝了一大口,咽下了嘴里的东西。 动作重复几次之后,他再探头过去时,里面的液体就没有那样容易喝到嘴里了,他看了眼一旁坐着的人,表情里隐隐地就透出了几分乞求。 秦珂过去帮他端了杯子,倾斜了杯口方便他喝,一边就指了指摆在餐盘上被忽视到底了的牛排,“你可以试下那个。” 比尔泽布尔看了眼她,又看了眼那块比他的脸还大的东西,深黑色的眸子里不知是在权衡着什么,皱着眉头抓了那块东西,似乎是想整个塞进嘴里。 秦珂赶紧拦住了他,拿起放在一侧的刀叉割了一小块,想了下还是直接用手拿着放到了他嘴边,“张嘴。” 比尔泽布尔嘴倒是乖乖地张了,但在嘴里被堵到这边又堵到那边,顶起过两遍的腮帮,又被还剩着的糕点堵得吞不下之后,他又凑到了她握着杯子的那只手上,看她没有倾斜杯子的意图后,还自己伸手握了杯子向下。 秦珂反手把杯子放到了身后他够不着的地方,拧着他跟着杯子移动的脸就转向了自己,张了嘴很不淑女地和他示范着动作,“嚼,知道吗,就像现在这样,嚼。” 她每次见到他吃东西时,都是直接塞了一嘴,然后喝水灌下去的,活像是身边呆着的人再晚一秒就会把他嘴里的东西抢走一样,十分急迫。 秦珂示范了几遍,比尔泽布尔还是没有反应,拧着脖子去看被藏到了她身后的杯子,看样子像是想扑过去直接抢回来,却又生生忍住了。 秦珂伸手拍了下他没有受伤的脑袋,力道不轻不重,倒有些像是在抚摸,“快点嚼,不要每次都生生灌下去,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比尔泽布尔看了眼她,那双黝黑的眸子里奇妙地带了些微的无奈,然后慢慢地动了嘴,还特意张开给她看了下,表示他是真的在嚼了。 秦珂刚松了手,还没眨眼,床上的人就滚了个身,扑向放在床尾的架子,直接端起装着洗脸水的脸盆,咕噜噜地将里面的水喝了个干净,对上她诧异看过去的眼睛时,居然还透出了几分意图得逞的得意。 秦珂:“……”他好像还很得意的样子??? 看来无论什么事情,她都得用教孩子的耐心来重新教比尔泽布尔一遍了。 —— “要我说啊,那小子的出身一定不好,上次克洛丽斯小姐不在,我去给他送吃的,才放下一回头,碗里已经吃得干干净净的了,旁边的桌子上溅得到处都是,脸上还都是残渍,咕噜咕噜就在那里喝水,声音大得隔着房门都听得见,一点教养和礼仪都没有。” “可不是,偏偏克洛丽斯小姐还喜欢和他混在一起,要我说,就是之前被霍利阁下赶走的那个小伙子都比他好,人家好歹还是个男爵,不过就是当着克洛丽斯小姐的面说错了几句话……那个……那小子,都不知道和克洛丽斯小姐说过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话呢。” “我上次还看见克洛丽斯小姐蹲下身去哄他,薇妮和我说是因为克洛丽斯小姐把他藏着的几块糕点给扔掉了……就那都发了毛的东西,连马场那边做不动事情了的老约翰都不会吃。” “何止是发毛的糕点,上次我都看见他在克洛丽斯小姐送他的马靴里藏了早就馊掉了的牛奶,那个味真是……” 厨房里的几个女仆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计,一边继续嘴碎地说着最近绵延了几个月的最火爆的八卦,连之前最被关注的厨房食物失窃事故在最近频繁地发生,都没有吸引走她们对这件事的热情。 她们议论着那个和维利尼亚庄园的大气奢华格格不入的男孩,用他的种种不堪来压下自己的嫉妒。 克洛丽斯小姐的亲近,那是那小子能配得起的吗?她们这样说着,好像就是不是她们自己不够好,而是克洛丽斯小姐看人的能力不好一样。 揉着面的女仆正打算也插嘴说上几句,一抬眼就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莉莉安女仆长……您怎么过来了?” 满头银发的女仆长板着脸站在厨房的门口,严厉的目光一一掠过刚才参与了闲话的女仆,看得她们一个个都畏缩着低下了头,“请你们来不是请你们来说闲话的,下次再让我听见,你们就都回家去。” 刚才还团团围在厨房中的女仆们都纷纷拿着东西散开,唯恐遭了那个下场的是自己。 莉莉安走到墙边一个落了不少灰尘的大柜子之前,刚要伸手,一边的女仆立刻拿着抹布把柜子擦了干净,后退时还因为太着急扭了脚,抽着冷气被身后的人一把扶住。 莉莉安仍旧面无表情,伸手打开了那个大柜子,露出里面正握着一块面包吃着的男孩,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之后,脸上却溢上更多的不满,“比尔泽布尔,小姐马上就要回来了,你还不准备去房间把衣服穿好吗?” 男孩看都没看她一眼,低头接着咬了一口面包。 女仆长于是又把话再说了一遍,强调了话里的内容,“克洛丽斯小姐马上就要回来了,你是打算就一直呆在这里吗?” 男孩终于抬头看了眼她,看神情像是在想着她是谁,等到确认后才点了点头,握着手里吃掉了大半的面包就从柜子爬了出来,赤着脚就走了出去。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早就被柜子蹭脏了,又带着不知从哪里刮出来的凌乱的丝线,从大厅里走过的时候惹得朝外跑去的男仆和女仆都多看了几眼,个个都带着又鄙夷又嫉妒的神色。 而被瞩目着的人却像是都没看到,抬脚就踏上了刻着各式花纹的石质阶梯。 “比尔泽布尔。” 从门口传来的熟悉声音终于让像木偶一般的男孩转过头来,他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直觉就把自己没有穿鞋子的两只脚往身后藏了藏,但是两只脚都没穿鞋子,他根本藏不住它们。 看着那个人影越来越近,他一用力就把手里握着的干面包握出了一堆的碎屑,沿着衣服掉在了地上。 平时最看重食物的男孩在这时也顾不得上去捡,他眨了眨眼,在那抹人影踏上阶梯之前,一屁股就坐在了楼梯上,把两只脚都垫在屁股下,形成一个诡异的姿势维持着平衡。 秦珂看他半个身体都悬在石阶之外,赶紧走了两步扶住他,“你突然这么奇怪地坐在楼梯上做什么?” 她低头看着比尔泽布尔,从他躲避着的视线里就猜到了他的意图,“你今天又没穿鞋子对吧?难为你也想得出这样的主意来隐瞒,你是打算就坐在这里不起来了吗?” 比尔泽布尔看了眼她的神色,明显是在考虑着她的提议。 “行了。”秦珂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当做是小惩大诫,“自己站好,跟我上来。” 秦珂松了手朝楼上走,之前她一路赶着回来,马车就快了些,没有轮胎的马车简直要把她的胃都颠出来,而且身上穿着的衣服在离开前还溅了些果酱,她虽然没什么洁癖,但还是被过于浓郁的味道熏得不行,只想着赶快回去换了衣服。 比尔泽布尔一路跟着她走到了门前,看见她停住脚步回头瞪了眼他,还一脸的无辜与不解,甚至在她要关门时还伸手挡了下,黑眸一眨不眨,传递着无声的询问。 秦珂没再和他解释她关门是要换衣服,毕竟上次这么说的时候,这位小祖宗满脸的“你在骗我”让她直到现在还是印象深刻,甚至他还在自己换衣服的时候特意走到了她面前,表示换衣服的时候是可以随便看的。 比尔泽布尔在很多事上都会乖乖地听她的话改过来,但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就显示出了性格里的固执,就算是当着她的面勉强地皱着眉头改了,在她不在的时候还是会按原来的做。 就像不穿鞋子这件事。 秦珂从手边的袋子里摸了一颗糖,剥开塞到了他嘴里,“吃完我就出来,”说完又不放心地补了句,“就算我没出来也不许砸门。” 比尔泽布尔在感觉到糖在嘴里化开时就皱了脸,还没说出个字来,眼前的门就干脆地关上了,他把糖顶到嘴边用牙齿咬着,一边就转着头想去把它吐掉,走到楼梯边蹲下身,想把糖吐到地毯下时,低头就看见了自己露在外面的脚。 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被关紧的门,突然就想通了什么。秦珂因为他没穿鞋就生气了,塞给他一块苦苦的糖还把他关在门外? 男孩点点头,自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扣着手下的地毯暗自纠结,无声地叹了口气后,仰起脖子就把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吃完了就可以进去了,不是吗? 自觉完成了任务的男孩走到门边拧了下门把手,却发现门被从里面关上了,他看着门呆了一会,蹲下身蜷缩在门边,举着右手递到嘴边时却发现手里的面包早就不见了。 没有吃的,又没有人。又只剩他自己一个了。 “一个人又能有什么,你是最强大的魔,身上流着的是魔王的血液,你不需要任何人,这些蝼蚁,你一根手指就可以掐死他们……” 之前在柜子里时就不断盘旋在他脑边的话再次出现了,比尔泽布尔抱住膝盖把自己团在一起,压抑着身体中流淌开来的力量。 上次也是这种力量出现,他虽然不在意那三个人死得怎么样,但他真的不喜欢那些腥臭的血弥漫在口腔里的感觉。 旁边几乎所有人的血都是那样的味道,有些淡点,有些浓得不用闻都散在空气里,除了他自己和她的,他一点都不想再喝到别人的血。 “……你拥有这样的力量,却不加珍惜,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个声音就在他耳朵里重复地说着话,他缩紧了身体,猛然低低地沉声喝了句,“闭嘴!” “比尔泽布尔?你在说什么?” 秦珂蹲下身看都团成了一团的男孩,掰开他挡着的手和那双黑眸对视,温和了语调,“你觉得很冷吗?整个人都缩在了一起?” 她没有半分要避开那双深黑得有些让人畏惧的眸子的意思,反而露出了些笑意,沿着男孩绷直的脊背像摸着一只小猫咪一样给他顺着毛,任由新换上的裙摆就铺在地上沾染着尘埃。 “刚才给你吃的那块糖好吃吗?开始的时候是不是有点苦?吃多了就越来越甜,你有没有坚持到最后?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也有些受不了开始的苦味,但人多又不好意思吐掉,吃着吃着就发现原来到后来就是甜的。” “现在到了夏天,也就维克城的气温还能和春天一般,我在外面时都有些受不了,偏偏还有一位夫人,围了冬天的狐皮围巾到我面前来炫耀,说这是她丈夫在冬日里亲手帮她猎来的,浑身雪白得都没有一丝杂毛……” 她就着蹲着的姿势,絮絮叨叨地和男孩说着出去时的见闻,手下力道轻柔地抚着他的脊背,感觉着那里从一开始的僵直到慢慢放松,终于在她的脚彻底蹲麻之前松懈了力道。 “不好吃,很苦。” 比尔泽布尔突然就开口说了一句话,失去了刚才慑人的深邃的黑眸安静又乖巧,配合了主人的语句透出了丝丝的控诉,仿佛指责着她明知那块糖一开始会很苦,还是硬塞给他。 秦珂在心里大松了一口气,她虽然不能确定比尔泽布尔刚才的状态是为什么,但那种眼神一看就不属于正常人,好在现在还是恢复过来了。 她站起身仗着身高优势又摸了摸男孩细软的黑发,“这叫同甘共苦懂吗?一开始的苦涩并不代表着永远,反而之后都会变得甜的。”她说完别有意味的话,看着男孩明显不信的脸色没忍住就在手上加了力道。 “而且我是觉得好吃才给你的,一般人我才不和他分享。” 秦珂说完话就要转身下楼用餐,却感觉到裙角被人扯着,低头就看见了那只抓在她裙摆上的手。 “再给我一块。” 男孩说得很认真,“我会和你一起分享,什么都和你一起。” —— 橙红的夕阳挂在远处的青山边,将庄园里的风景染成一片金黄,残留的日影斜射进古朴的城堡中,遥遥地碎了一地的光芒。 往来的仆人有序地将手里端着的餐盘放到餐桌上,退下时却都忍不住看了眼在餐桌上安静得有些诡异的男孩,疑惑着他为何不如往常一般不顾礼仪地就开始进食。 秦珂端坐在位置上,优雅地握着刀叉分解着面前的食物,对另一边传来的谴责的视线视而不见,叉了一块烤得正好的鱼肉剔了刺放进嘴里,感受着在舌尖弥漫开来的香甜味道。 如此干净又安静的餐桌,真是感觉好久不见了。这样安静的氛围和美味的食物,让秦珂十分享受。 她享用完一整条鱼,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看了眼一直盯着她的比尔泽布尔,看他委屈地捂着腮帮子盯着她,从黑眸到长长的眼睫都仿佛在诉说着对她的控诉。 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这表情真是越来越丰富了,这也勉强算是一种进步了吧。 秦珂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下嘴角,示意侯在一边的仆人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走,还不怀好意地询问了男孩,“比尔泽布尔,你今晚是不想吃了的,对吧?” 回应她的是一个扭过去的黑乎乎的脑袋。 秦珂都要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勉强压住了笑意,抚了下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看向窗外,“天气很好,我想出去散步。” 她挥手制止了想要跟上来的仆人,在心里默数着步子,还没数到三就感觉到了后面男孩从凳子上跳下来的动静,安静得和猫一样的脚步声快走了几步,伸手拽住了她的裙摆。 秦珂没有动作,任男孩将她的裙摆拧成一团,带着他就朝着之前无比熟悉的方向走去。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联系在一起,原本缩在身后,拐了个角度之后就溜到到身前,在深绿色的草地上盖出了一片阴影。 秦珂盯着那个较小的身影看了下,的确比一开始见面时要长高了不少,而且脸上也终于被喂得有些长肉了,但因为前期的营养一直不足,比尔泽布尔的身体和同龄的男孩子比起来还是有些瘦弱,甚至都够不到她的肩膀。 怎么总觉得自己在养儿子呢?还是个有点自闭倾向的小男孩。秦珂在心里默默吐槽,感觉自己从攻略男主,让他爱上自己变成了养娃,不过看着比尔泽布尔一天天好起来,她也很开心。 任务十五(五) 高兴之余,有一点秦珂还是很怀疑,以现在的情况看,将来比尔泽布尔不会长到了十四岁,还长得没她现在高吧? 难得喂养失败的秦珂有一点点沮丧,转身拧了下男孩一直捂着的腮帮子,“明明每天都吃那么多,腮帮子和一个小松鼠一样,为什么还是只长了这么一点点,以后不会就是一个小矮子吧?” 秦珂说着说着就在脑海里脑补了下一个小个子的大魔王的形象,却不知为什么被七个小矮人乱入了。想想还有点滑稽,明明是走的攻心的攻略线,现在却像xx式家长一样,担心着孩子的未来。 她叹了口气,弹开男孩还想着要捂上腮帮的手,又在他细嫩的皮肤上多拧了几下,一边感慨着瞬间痊愈的功能就是好,肯定是光明圣女遗传给他的,现在连点疤都留不下,一边伤感着比尔泽布尔远远还不够“圆滚滚”福相的小脸蛋。 “好了,不过就是掉了两颗门牙,没必要捂着,又不是不能见人。” 一提到这个,比尔泽布尔眼神里的控诉愈发明显,就差没写上明晃晃的“都怪你”了。 秦珂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她真的没想到十岁的比尔泽布尔会到现在为止都没换过牙,更没想到她再次递给他的那块糖会害得他把两颗门牙都磕在了上面。 想到那颗黑乎乎的糖上粘着的两颗小米牙,她就有些无语。 “以你的恢复能力,今晚应该就长好了吧?”她安慰地摸了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说着又有些不放心,微微弯了腰,一手按在了男孩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张嘴,让我看一下,不会现在就长出来了吧?” 比尔泽布尔拿走她放在下巴上的手,捂住嘴憋出的声音微微的有些含糊,“很丑,不给看。” 说着话他还别开了脸,彻底证明了自己不给看的决心,夹杂着人魔的血液的侧脸线条流畅,在夕阳的点缀下美得让人心折,浓密纤长的睫毛还在起伏不定地上下跳跃了几下,顶端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饶是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美貌的秦珂也被眼前的美景惊住了。之前比尔泽布尔脏兮兮的,秦珂一直没认真看过他的模样,原来他小小年纪就长成了这样,这么好看,真是盛世美颜啊。 秦珂呆愣着没说话,拒绝了她的要求的男孩却有些不安地转回头来,深黑色的眼睛里犹带着几分乞求,“会变好看的,不要扔掉我……” 这一切的转变来得太突然了,他才刚刚理解了她为什么会给他吃的,她就把他从濒死的边缘拯救了回来,带到了一个不用担心吃不饱,也不用担心挨打的天堂,满足得让之前的他连想都不敢想。 绝望之后的希望,没有多少人能再次承受失望。 他在偌大的庄园里,除了她和源源不断的食物,根本就不能感觉到一丝的安全感,也就更不能失去她。 那双黑眸里慢慢就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秦珂还没说什么,腿上就突然一重,男孩扑过来狠狠地抱住了她的大腿,把头埋在了宽大的裙摆里,一遍遍地重复着,“会好看的,我会好看的……” 秦珂动了动他的胳膊,还是挣脱不了他的力道,只能就着有些无力的姿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回答得有些无奈,“我又不是因为你好看才救你的,你一直保证你会好看的做什么?” 夕阳缓缓从山边落下,一直到它彻底消失,站在深绿色的草地上的两个人影都一直交叠在一起,契合得像是只有一个人。 —— 莉莉安女仆长第十八次将宴会的请帖递到了克洛丽斯小姐的书桌上,在等了两天还是没有得到答复后,她终于忍不住,在早餐结束后对克洛丽斯小姐提出了质疑。 “……这已经是您拒绝了的第二十次宴会邀约了,其中甚至包括了皇后陛下从帝都递来的邀约,您这么做,一点都不像是个淑女该有的行为……” “莉莉安,”秦珂打断了女仆长每到这种问题上就会源源不断的说教,“我身体不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没有人会因为我拒绝了他们的邀约而将我定义为无礼。” 她看了眼似乎还准备接下去述说的女仆长,“而且,我已经准备好了请帖,准备邀请之前未能赴约的主人们来维利尼亚庄园小聚,一起庆祝入秋后果园的第一次大丰收,时间就定在了十天后,你可以准备一下需要的东西。” 操劳了一辈子的女仆长对小主人的决定终于有些满意了,“哦,我亲爱又美丽的克洛丽斯小姐,您终于知道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了,要知道,夫人不在,这些能见到年轻男人们的宴会就只能由您或者是公爵大人来举办……没有见到足够多的年轻人,您又怎么知道那位更好的,或许是您未来的夫婿的人选呢?我真期待能在这次秋宴上看到这么一位年轻的贵族。” 满意了的女仆长大人最后总结了几句,急急忙忙地离开了,离宴会马上就不到十天了,她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 秦珂看了眼还在一边喝着牛奶的人,觉得那杯牛奶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一点减少的趋势,“比尔泽布尔,”她叫了一声在发呆的人,立刻就对上了那双看过来的黑眸,“快点把牛奶喝完。” 几乎是她的话刚说完,那杯看起来还没怎么喝过的牛奶就立刻见了底,在盛夏到仲秋的短短几个月里长高了不少的男孩站起身,又礼貌地把椅子轻声挪回去,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她。 刚刚赶制出来的黑色骑士装穿在他身上愈见挺拔,衬着他单薄又笔直的身躯,和那张愈发耀眼的脸,他站在光线相对昏暗的城堡里,看着就像是从油画上走下来的美少年,与之前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珂站起身,和比尔泽布尔一起朝着马场走去,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出口,“比尔泽布尔,等过十天,庄园里会有很多人要来,”她思索了下措辞,尽量避开了一些污秽的东西,“我会把他们安排在二楼,不让他们上去,但你也要记得,在那几天的时候,千万不要下楼来,吃的东西我都会帮你送上来。” 她又看了下男孩漂亮得足够迷惑常人的脸,精雕细刻的五官之中还夹杂着孩子特有的稚气和难言的妖异,冲突又和谐,正好就对了某些人的胃口。 秦珂心里的担忧又更上了一层。 之前她虽然凭着身份杀鸡儆猴地堵住了悠悠众口,但毕竟亲眼看见比尔泽布尔把人咬死的人不少,如果有人偷偷在私下里说起这件事被什么人听见了,那人再往深处一查,把事情捅到了上面,就算是她的身份也护不住他。 偏偏之前她出门回来后又撞见了比尔泽布尔差点异化,被吓得不敢再随便出门应宴后,连她在帝都的公爵父亲都发来了疑惑的信件,言语中就问及了事情缘由是否和她带回来的那个“人”有关,甚至还透出了亲自回来查看的意思,她不可能再避着不见人。 而看比尔泽布尔的状态,她原先所设想的把他送走,再请人特意教导他更是不可能。 秦珂皱着眉试图再想出一个更合适的方法,没留意已经就站在了马厩边,被身后的人一拉才避开了那匹凑过来和她亲近的马。 比尔泽布尔抬头看了眼那匹差点就把响鼻喷到了秦珂脸上的马,漆黑的眸子骇得灵敏的马焦躁地动了动前蹄,缩着身子往马厩里躲。 “我不出来,”再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人时,他下意识就掩住了眼睛里残存的几分怒气,组织好自己想说的话,一字一句地说得很是真诚,“只吃你的东西,也只给你看。” 看着她还皱着的眉头,男孩迟疑着站到一边低矮的石头上踮起些脚尖,学着她之前安慰时惯用的动作,力道轻缓地摸了摸她的头,“答应了,不骗你。” —— 夜已过半,但楼下的喧嚣还未曾停歇,间或还有几声笑闹声传递上来,带着张扬肆意,尽情地享受着繁华。 比尔泽布尔从床上起来,走到门边时又停住了脚步,蹲下身看着房间里铺得厚厚的地毯,暗沉的色调上点缀着繁复又古老的花纹,带着独特的韵味。 “流着魔王的血的生物竟也是这般怯弱吗?”那个苍老的声音又骤然出现在了他耳边,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你要是真想知道楼下发生的事,只管睁着眼看……” 地毯上的花纹在刹那间消失无踪,取代的是烛火通明的楼底,一众衣着华贵的贵族三五成群,享受着在黑夜之中的奢华盛典。 比尔泽布尔的目光滑过那个面目模糊的人,直接将目光定在了最想见的那人身上,从她金色的长发上点缀着的红宝石看到她穿着的那身浅绿色的华服,生机盎然的颜色从上到下蔓延,在裙摆上交织成一片,简单又大方,和周围热闹着的繁华场景毫无出入。 也和她周围簇拥着的那几位少年相得益彰。只有他自己,不属于那样的繁华,不属于尊贵得可以呼风唤雨的等级,也不适合呆在她的身边,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被他注视着的人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抬头朝他的方向上看了一眼,引得她身边围着的那几个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来,什么都没有发现后才收回了视线。 比尔泽布尔看着眼前的画面一动也不敢动,一开始的时候,那双金色的眼睛,的的确确是和他对视上了。 可那个瞬间的眼神…… “呵,你要是真想到她身边去,为什么要在这里呆呆地看着,大可直接杀了这群没用的废物,直接将人抢回魔界便是……” 画面越来越模糊,影影绰绰的只能看见一个人影,倒是那抹浅浅的绿色愈发鲜明,就像是初春时节,最先被他塞到了嘴里拯救了他的饥饿的那棵小草,又像是那个站在浅绿色的草坡上,逆着阳光提着裙子对他微笑的少女,是这抹绿色拯救了他的命运。 “杀光下面的这群人,杀光了他们,然后把她带回到魔界,她就会是你一个人的,杀光这些人……” 脑海里的声音还在不断地叫嚣着,门口却传来了几声有节奏的敲门声,伴随着熟悉的音调,“比尔泽布尔?” “闭嘴。”男孩站起身来,低声警告着脑海里还在不断叫嚣着的声音,黝黑的眼眸里闪过一阵暗沉,“我不介意先杀了你。” 成功地恐吓住叫嚣着的声音,比尔泽布尔揉着眼睛去开了门,看着站在门口的浅绿色身影,含糊的声音里还带着残留着的睡意,连勉力睁开的眼睛中都还带着眨出来的一些犹带睡意的泪水,“唔,怎么了?” 他开了门之后也没等来人回答,直接就走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闭着眼睛看起来是还想再睡回去。 秦珂确定了心里猜想的错误性,立刻就为自己莽撞地打断了男孩的睡眠感到抱歉——这个年纪,睡不好可是会长不高的。 她弯腰帮男孩掩了下被角,又低头在他额上带着礼节性地轻轻一触,“我只是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晚安。” 转身出门后细心地轻声关了门,她站在门口思索了下,刚才那种明显的被偷窥着的感觉,如果不是来自这里,难道是出现了什么未知的力量?还是说,魔界那边有人沿着之前的线索查到了这里,试图找出那个带着魔王血液并出现过魔化现象的孩子? 心里压着的乱七八糟的事上又加了一件要格外小心的事情,秦珂揉着突突乱跳的眉心,叹了口气下楼,继续周旋于那群人之间。 不仔细了解一下,怎么在公爵父亲提到时,找出他们足够的缺点来一一反驳呢。 门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房间里装睡的男孩慢慢地睁开了眼,侧身将自己团成一小团,用力握住因为对她撒谎还在发抖着的手,也压住自己跑出去告诉她真话的冲动。 那个眼神,那个眼神…… 比尔泽布尔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更加的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如果真让秦珂知道了刚才就是他在看她,那么眼前的所有一切都会改变。 他会失去她,至少会失去她的温柔。 比尔泽布尔颤抖着手盖住了额头,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温暖柔软的力道,他狠狠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那双黑色眼睛隐隐地透出了坚定的光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 早上起床吃早饭时,秦珂的眼睛下面还带着连夜睡眠不足的青灰,连精神都有些不济,戳了戳摆在面前的单调的早餐,干脆就放了叉子看着一边在乖乖吃着早饭的人,看着他面前干净了不少的餐桌感慨着自己教导的成功。 “对了,今天来的人都要回去了,你下午的时候可以下楼去后面的花园里散步,”她看着眼前仿佛抽苗一样长着的男孩,对自己把他一关就是五六天的行径有些抱歉,却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等过去这段时间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她又突然看了眼窗外,看着远处差不多掉光了叶子的树木,想起来一件快要被自己遗忘殆尽的事。 秋天过去,冬天就要来了,她的身体会在入冬之后虚弱得只能昏睡,那比尔泽布尔要怎么办?她沉睡不醒,在庄园里还有谁会照顾他?都怪这具身体太弱了,经常要一直修养着,才能在别的季节多多运动。 到时候莉莉安一定只能顾着她,没有再多的精力去关注别的。 手上突然被覆上一道温和的力道,秦珂乍然回神,对上那双带着关怀看来的黑色眼睛,压下满心的愁绪对着他轻轻笑了下,“我没事。” 她从简易的两人餐桌旁站起身,制止住跟着她就要动作的比尔泽布尔,“我只是有些累了,回去再睡一觉,你乖乖先把早饭吃了。” 她把自己没吃过却被戳出了几个小洞的早餐也推了过去,理由用得光明正大,“一起吃了,不要浪费。” 而她所谓的休息,不过也就是回去让人换了身更为繁复的衣裙,坐在梳妆台前仍由着女仆打理着头发,出着神想了不过半小时,就起身去接待已经从沉睡中醒来,并准备告辞离去的客人。 比尔泽布尔出了厨房边的侧门,自动忽略了一路上频频传来的别有意味的目光,沿着之前熟悉起来的路线,朝着他们一开始遇见的那个地方走去。 那片荆棘丛就在眼前,经历春夏与半个秋天,本就蓬勃的荆棘丛更是长得肆意,在庄园的刻意放纵下,交错得更加细密,就连他之前爬过的那颗矮矮的树,在此时也落了一地的落叶。 比尔泽布尔还记得在那棵树上看见的人,美好得像是他祈求一辈子都不会出现的奇迹,也像是天使降临到了地狱,然后把他带去了美好的天堂。 “原来维利尼亚庄园里还真的存在着一个你。”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让还沉浸在回忆之中的男孩乍然回神,转身盯着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毫不掩饰自己眼神里的戒备。 来人是他昨晚看见过的围在秦珂身侧的少年,身上还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骑士装,显出了手臂和小腿上恰到好处的肌肉,浅棕色的头发配着一双同样为碧绿的眼眸,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和她太过相似的气息。 比尔泽布尔眼里的敌意更强了。 “我听那些人闲聊,还以为能被尊贵的克洛丽斯小姐小心藏着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呢?”少年轻蔑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个圈,“原来是个乳臭未干,而且还完全没有教养的小男孩。” 少年下了结论,“真是一点都不相配,怕是站在克洛丽斯小姐身边,都会辱没了她尊贵的出身……”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在那双刹那之间变得昏暗的眼睛的盯视中失了言语,本能地后退了两步,“你要做什么?” 话音犹在,上一秒还傲慢得像是一只小孔雀的贵族少年就彻底失去了声息,脖子诡异地弯了一个弧度,连带着脑袋都无力地耷拉着。 比尔泽布尔松了扣在他脖子上的手,黑色眼睛恢复到平静无波的样子,“你才不该站在她身边,那是我的位置。” —— 送走了一波闲杂人等,秦珂终于能和自家小朋友坐在熟悉的餐桌上一起吃晚餐,却被突然得知的消息吓得差点被嘴里的食物卡住。 安全地吞下去后,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和比尔泽布尔确认了一遍,“你刚才说,你想去学校上学?” 这个世界里的学校都是对那些有钱却没有贵族地位的人开设的,有一定的宗教性,还有很严格的礼仪训练,旨在训练这些非贵族子弟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和言谈之类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他们以后和贵族往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学校都是封闭式的训练,进去就要四年。 一向黏她黏得紧的人,突然就说要去这样的学校呆四年,说秦珂不失落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何况,不把他放在眼前照看着,秦珂根本就不能放心他的状态。 第一次出现魔化的原因都还不知道,上次还差点就又出现了,她怎么能放心。 比尔泽布尔握紧了手里的刀叉,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决定,“我要去。” 他要变成真正能站在她身边的人,而不是像个被小心藏着的秘密一样,只能躲在最阴暗的地方看着她,忍受着一个又一个人来对他指手画脚,指责着他不该出现在她身边。 如果……如果他在这四年里努力学习贵族礼仪,让自己能“拿的出手”,那么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和秦珂一起出席宴会,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安静的角落里,只能被迫等待着她回来找自己呢? 任务十五(六) 嶙峋的树枝上再次抽出新芽,干枯的土地上也点缀出嫩绿的色泽,又一场春风吹过后,维利尼亚庄园再次迎来了春天。 莉莉安女仆长看着窗外恢复了生机的景色,激动得差点直接落了泪。 太好了,冬天过去了,克洛丽斯小姐又熬过去了。 她用力搓了下手,拧开铜质门把进到房间,轻手轻脚地拉开了房间里厚重的窗帘,微微开了丝窗户让外面的空气得以流通进来,冲走房间里积累了一个冬天的死气沉沉的气息。 秦珂被骤然亮起的光芒惊醒,迷糊着视线转向光源明亮的地方,一眼就看见了窗外才冒出嫩芽的树木,一只远道而来的知更鸟又重新落在了树枝上,转着小脑袋打量着慢慢蔓延开来的熟悉景致。 “莉莉安,”许久不曾使用过的声音带着暗哑,细得几乎都要听不见,“比尔泽布尔有写信回来吗?” 银发的女仆长脸上欣喜的神色骤然一顿,嘴角立刻就下拉了几个弧度,“没有,克洛丽斯小姐,”她诉说着事实,语调神情里满是替她感到不值的不满,“在您身体不适的时候,我并没有收到那位男孩的任何一丝问候,也可以说,自从他执意要离开维利尼亚庄园去上学后,就再无一丝他的消息了。” 秦珂低低地应了一声,顺着还未和缓回来的体力闭目养神,眉头还因为不适微微地皱着。 “克洛丽斯小姐,您不应该再担心这个了,格克亚伯爵已经第十三次来信催问了,之前还能用您身体不适的理由挡回去,现在要是再不给出格克亚少爷的下落,就是陛下那里也说不过去……” “说不过去又能怎么样?”秦珂缓缓地睁开了眼,苍白的肤色几乎和身下的白色被套合为一体,“有那么多人都亲眼看着他走出了庄园,之后人去了哪里,难道还需要我追着问出来吗?” 她抬手挥退了还要再接着说的女仆长,盯着深色的床帐上方愣神。 居然连去哪里也不告诉她,连封信都不写回来。 就算他拿走了一个塔布里斯家的家徽,她也不能完全放心啊。唉,她果然是在养儿子,而不是在攻略一个男人。 黑发黑眼的少年拿着本书从走廊里走过,经过严格训练的动作优美得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舞蹈,然而他的态度却又冷漠疏离地仿佛要将其他的一切事物排除在外。 远处有几个穿着同样衣袍的男孩打闹着接近,在看清走来的人影的瞬间停住了动作,敏捷地贴着墙快走了几步,像是夜间出来觅食却撞见了主人的蟑螂,一边默默祈祷着自己没被发现,一边就麻溜地快速逃跑。 彻底错开后才松了口气,压低了音量嘀嘀咕咕。 “这个就是传说的那个人了吧?那个眼神真的好恐怖。” “当然恐怖了,前几年他刚来的时候,手上不知道握了什么,连校长都亲自出来接人了,几个高年级的学长不服,就堵着人想把他揍一顿,结果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却都鼻青脸肿的,问他们却都什么都不说,再见到那个人时,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怕得不行不行的,我们还是一起避着点吧。” “咦,但这次新收进来的几个人里面似乎也有狠角色呢,还说是和格克亚伯爵沾亲带故的,最近正叫嚣着要去找他的麻烦,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厉害一点……” 几个人快步走远,自觉压低了音量,却不知走开了的人将他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哈哈,又有人来找麻烦了,之前那顿揍得太狠了,我都好久没看到有人敢来挑衅了,正好这次可以揍个爽……啧,上次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拧断那人的脖子呢,没想到后来也就拧断了只胳膊……” 脑海里的声音又在不停地唠叨着,但少年已经早就习惯了这种状态,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扭断脖子?这些人还不至于。 而且,他也不想再给她添麻烦了。为了给他们一个教训而麻烦秦珂,不值得。 像是猜到了少年在想着什么,那个声音停顿了下,突然就转了调子,“你不会是又在想着她了吧?流着魔王的血,居然连个人都不敢留,难道真是混杂了人类的血液,也顺便就学会了他们的懦弱和虚伪?不过也就是一个普通人,魔界比她好的魔女多了去了,有温柔可爱的也有热情大胆的,你只要真正成为了一个魔,这些都不会是问题……” 那个声音还在老调重弹,喋喋不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再次触及到了少年的雷区,直到一阵熟悉的压迫感朝他逼来才恍然回神,嘶哑着声音叫嚣,“你居然又来……你对自己都下得了这样的手!快把我放开!” 比尔泽布尔一手扣住身侧的院墙,支持着有些撑不住的身体,豆大的汗珠从苍白得有些过分的脸上落下,滑过少年苍白而又无力的唇色。 “我警告过你,不准对她有任何的不敬。” “疯子,你个疯子!”被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的声音还在挣扎,“你这简直就是玉石俱焚,你……” “哟,这不是我们鼎鼎大名的比尔泽布尔少爷吗?原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小白脸,虚弱得连站都站不住。” 带着嘲讽的声音传来,比尔泽布尔抬头,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十几个少年,带头的那个人胸前戴着一个颇为眼熟的家徽,像是在哪里见过。 比尔泽布尔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几年前在庄园里,那个被他拧断了脖子随手扔到了东区的少年,甚至连那头褐色的头发都颇为相似。他们应该是同一个家族的人。 心里的厌恶再次漫了上来,他也暂时放弃了内部矛盾,站直了身体看向来势汹汹的一众少年,目光定在最让厌恶的人身上,“马上连站都站不住的人就会变成你。” 虽然后续会麻烦点,但他一点都不介意和之前一样,拧下他的脑袋。 少年被他的态度激怒,一挥手示意四散围开来的少年都一起上。得到指令的少年们挥舞着手里的钢棍,似模似样地动了动筋骨。 以一对十几,被围在中间的少年又万分瘦弱,看着似乎没有一分胜算。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就打破了不公平的对峙,华丽的马车上的人掀开了垂帘,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金发碧眼,华服珍奇,美得让人不自觉就屏住了呼吸。 比尔泽布尔呆呆地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完全忘记了周遭的处境,黝黑的眼睛里只能容纳下她的身影。 这是梦吧,又一个因为他太过思念而产生的梦。 “比尔泽布尔。”秦珂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少年,三年多不见,当年漂亮的男孩已经长成了个挺拔的少年,褪去了当年初见时的阴暗和狼狈,美好得像是一个被她提前打开了的惊喜。万幸万幸,比尔泽布尔还是好好成长了,没有成为白雪公主里的小矮人…… 秦珂打量了少年所处的环境,看着他长高了却和之前一样消瘦的身形,苍白的脸色和还残留着的无力,又看了眼将他团团围住的来意不善的少年,暗自责怪自己居然花了这么多的时间才找到人。 她的语调忍不住就更温柔了些,平摊着手伸向还呆站着的少年,“比尔泽布尔,过来我们回家。” 被她的眸子注视着,比尔泽布尔不自觉地就收敛了浑身的戾气,压抑着心中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思念,难以抑制地朝着她的方向走去,全然忘了之前的坚持,上了马车握住她伸来的手,死死地握在手里。 他没有家,但是有她在,去哪里都可以。他一直都属于她。 思念可以压抑,感情可以抵制,但只要见到了人,冲破了一个缺口,那剩下的就会排山倒海而来,将整个人都湮没殆尽,连呼吸的理智都留不下来。 秦珂看着眼前长大了不少的少年,伸手捏了下他丝毫没有肉的脸,语调中难掩不满,“又瘦了。” 比尔泽布尔没有在意她说的是什么,他只能就这样看着眼前的人,握着她的手,听见她说话也只顾着点头,认可她说的一切。 秦珂问了下刚才的事,可只顾着点头的少年着实让她无语了一番,也只能越过这个问题,趁着他如此好说话的时候,提出了自己愈加坚定的想法,“以后不要再来学校了,你想学什么,我来教你。” 三年多的时间,她已经做了很多,足够护住想护住的人。 少年接着点头。 秦珂拉了拉身上盖着的厚厚的披风,觉得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在此时已经挥霍殆尽,她看了眼还有些没回过神的少年,用力捏了下他握着的手,“比尔泽布尔,我要睡一会,也许会睡得很久,但是你不要担心,我会醒过来的。” 比尔泽布尔被手上的力道捏得回神,直觉就要反击,却在闻见周边熟悉的味道之后卸了力道。 他回来了,捏他的人是她。 他随着这个念头而展开的笑还没完全出现,就感觉到肩上骤然一沉,不属于他自己却又怀念无比的力道瞬间压了下来,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 秦珂紧闭双眼,脸上毫无血色,一副非常虚弱的样子, 他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手里完全冰凉的温度。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有人从外面拉开了车帘,看见车内的场景后惊得尖叫出声,再也顾不得平时的礼仪,连滚带爬地就上了车,颤抖着手就去碰失去了意识的人。 “克洛丽斯小姐,克洛丽斯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的手还没碰到人,守在一旁的男孩就狠狠地打开了她的手,暗沉的眼睛像是在看着她,却又像是没有看见任何东西,阴沉沉地慑人魂魄,连语调都带着一股拧不干的阴暗。 “不要碰她。” “你还敢说!”女仆长显然也认出了这个黑发黑眸的少年,一瞬间激起的怒气甚至盖住了在对上那双黝黑眼睛时的害怕,连声音都尖利起来,“如果不是得到了你的消息又急着亲自赶过来,克洛丽斯小姐怎么会在初冬时就陷入昏迷!都是你,让她这几年来一直没省过心,你知道克洛丽斯小姐这几年都在忙着做什么吗?你只会狼心狗肺地一走了之,你根本就不值得她为你做这么多!” 她最后几句话一出口,少年还没有反应,一直蜷缩在他识海里的声音倒是先哆嗦了,这个每次一点就爆的雷点啊,他都有些好奇这个老太婆的死状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比尔泽阿克苏完全没注意到她后来的话,他只听见了前面的一句,那句几乎也拯救了他的话。 他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安抚着自己,“她没死,”他紧了紧环着的手臂,暗沉的黑色眼睛里褪去了全然的绝望,漫出了些微的湿意,再呢喃了一遍,“她没死,她只是昏迷了。” …… —— 昏暗的房子里透不出一丝的光亮,完全将窗外的冬景隔离在外,甚至热得都有些让人受不了,只能听见一道微弱的呼吸,还时不时就停住,再被听见时,连另一道被压抑着的呼吸都忍不住深喘了一口气。 房门被推开,莉莉安女仆长拿着热毛巾和水盆进来,细细地给躺在床上的人擦了手脚,看到守在床边脸色灰白的少年,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克洛丽斯小姐不会这么快醒来的,你在这里守着,还不如回去休息。” 比尔泽布尔沉默地摇了摇头,开头吐出几个残破的音节后,许久不曾使用的嗓子才恢复了音调,“她什么都不吃,会饿的。” 他一直记得之前挨饿时的滋味,空空的肚子火烧一般的疼,死死地拧在一起,真的饿狠了的时候,真的是恨不得连自己都嚼碎了吞下去。 女仆长出门的动作一僵,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掩饰不住的喑哑,“饿也没办法,之前试过给她喂些吃的,可克洛丽斯小姐根本吞不下去,”她开了门,回身关门时看了眼从回来后就守在床边一直没离开过的少年,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好歹也没有辜负克洛丽斯小姐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 房间里再次陷入安静,比尔泽布尔抬手看了下手腕,上面斑驳的咬伤因为太过频繁,就算是他的恢复力,到现在都还一直留有痕迹。 他盯着看了会,想了想还是咬破了食指,挤出了血滴凑到昏迷着的人的嘴边,挤开她的嘴唇,将手指放进去。 “喝一点就不会饿了,你喝一点。” 他一边低声地劝说着,一边就坚持着挤出血滴塞到她嘴里,不知她是否真的有喝下去,但那颜色浅薄得几乎和苍白的脸色化为一体的唇色,却被他的鲜血浸润成了深红得发紫的色泽。 比尔泽布尔等了好久,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甚至在夜晚再次到来时,情况更恶化了,额头上带着灼人的温度,呼吸断断续续,随时都像是要死去。 急忙叫来的医生仔细检查了一番,摇着头说不出什么,被满脸是泪的女仆长拉到了外面,一叠声地求着他开些药。 昏暗的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安静得像是没有活人。 “喂,”清冷又沙哑的,属于男孩的声音突然就响在房间里,他直接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另一只手感受着那几乎都要感受不到了的脉搏,“你有没有办法救她。” 比尔泽布尔趴在床边,数着床上紧闭着双眼的人的呼吸,数到三后,听见她再次停滞掉的呼吸,觉得自己的胸膛里跳动的东西都失去了力量,只能跟着她一起屏住了呼吸。 连着几天的不眠不休连他都有些受不了,遑论心情还在不断地起起伏伏着,惴惴不安地难以停歇,“你有办法救她的对吧?你救救她。” 再次听见他的提问,被吓得缩在角落里安静了好几天的声音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立刻就从藏着的角落里蹦了出来。 “当然有办法,魔王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你真的成了魔就会成为魔王,救一个人还不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担心着自己太过喜悦的语气惹恼了气场低沉的人,再受几次之前的酷刑,最后干脆停了话头,惶恐难安地飘在原地等待着发落。 耳边再次充斥着房间里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死寂。 “成为魔王就可以,”少年的声音平淡得听不见一丝起伏,像是下的不是什么重大的决定,“那就变成魔王吧。” 比尔泽布尔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牵过她的手凑在唇边轻轻地碰了一下,“只要能救你就可以,是不是魔王不重要。” 他的话音刚落,房间里瞬间就涌出了一股浓郁的魔气,暗沉沉地在房间里不断旋转着聚拢,最上层最浓郁的部分已经变成了深紫得近乎于黑色,它们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一丝丝地朝着跪坐在地上的人汇集而去。 “比尔泽布尔。” 低哑得几乎要被忽视的声音,在沉寂的房间里却像是敲在了他的耳膜上。 汇聚过来的魔气立即就被堵塞住,在房间的最上方挣扎着扭动,却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狠狠地扼住了脖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比尔泽布尔想用力地握紧手里的温度,却又不敢做任何多余的动作,颤抖着捧着它贴在了脸侧,连声音都在哽咽,“我在这里。” 秦珂看了眼房间上方漂浮着的气息,那些似乎有生命的气体还在不断地挣扎着,甚至还带了一丝针对着她的敌意。 她的视线放在别处,等待得完全失去了耐性的少年愈加不满,皱着眉就加大了对那些碍人的东西的束缚,恨不得把它们从房间里完完全全地压制出去,一边就扯了扯她还被他握在手里的手,带了几分委屈。 “我在这里,看这里……” 秦珂转回头看着他,确定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异样后才松了口气,抿了下嘴里还残留着的血腥味,扯起嘴角朝他笑了下,“我知道你在这里。” 她伸手摸了下他泛着青黑色的眼角,“我知道你一直在陪着我,我很高兴。”被他喂下的血液一路沿着食道灼烧过她的内脏,难耐的疼痛唤回了她残留着的意识,在意识到周围的气息不对后,她及时地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比尔泽布尔,”她拿着少年的手捂到了脸上,温和了所有的神情定定地看着他,“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陪着我,不要变得不像你。” “你会答应我吗?” 比尔泽布尔毫不迟疑地就点了头,“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他的声音里到底还是带上了掩饰不住的后怕,“你不要再睡了,我真的很害怕。”他很害怕自己会永远失去秦珂。 差点就成为了魔王的少年起身将头埋在了她的枕边,嗡嗡的声音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的小兽,回到温暖安全的巢穴之中才流露出自己的害怕,“我还以为你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秦珂轻轻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要你陪着我,我当然也会陪着你。” —— 克洛丽斯小姐差点不行了,却又奇迹般苏醒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庄园上下,得到消息心急如焚从帝都赶回来的塔布里斯公爵下了马车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夸张地大松了口气。 他身侧跟着的青年听着也松了口气,笑着向公爵道喜,“克洛丽斯小姐果然是有福气的人。” 得到好消息的公爵大人笑着带他进了庄园,“说不定就是格克亚上校带来的福气,以往克洛丽斯可是要昏睡过一整个冬天的,而且你们之前不是聊得还很开心的,以后在一起说不定更有福气。” 任务十五(完) 来迎接公爵大人的女仆不是少数,在克洛丽斯小姐苏醒了的好消息下松快了不少的女仆们立刻就宣扬起了这个新八卦。 “知道吗?公爵大人带了个年轻人来,说是格克亚家族的上校呢,而且听那意思,是想着把克洛丽斯小姐嫁给这位上校。” “可不是嘛,说起这位格克亚上校,他和克洛丽斯小姐之间的牵扯还不浅呢,之前秋宴时,不是有位格克亚少爷在我们这不见了吗,那时格克亚伯爵都逼问到皇帝陛下那了,还是这位上校出来打的圆场,说是那位少爷,也就是他弟弟,之前就说要出海去看看,说不准就跑去出海了。” “原来这位也是格克亚家族的,那和克洛丽斯小姐还真是门当户对啊……” 直到几个女仆们说着闲话远去,从侧门进来的少年才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走了进来,深黑色的眼睛里是一片诡异的沉静,他看着那几个女仆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又是一个格克亚。” 黑发黑眸的少年轻声笑了一下,伸手按了下头顶刚缩回去的尖角,“来得还真是积极啊。” “就是,就是,”藏匿在他识海里的声音愈发谄媚,“之前的魔气那样浓郁,算起来你也吸了不少,魔性都被激发得差不多了,要不干脆就成魔吧,就差你一个念头的事了,成了魔王的好处不少啊,至少楼上那位姑娘就妥妥是你的了……” 任由他说着,少年抬脚就上了楼梯,转到熟悉的门口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克洛丽斯,那位格克亚上校是真的很不错,上次你不是还和他很谈得来的吗?正好年纪也相当,在一起多合适,连陛下都觉得不错,总好过你之前找回来的那个小子,什么出身的都不知道,而且还是个孤儿,没有任何爵位和财产,以后你受欺负了都没人可以给你依仗……” 比尔泽布尔伸过去的手顿了下,转了步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连着露台,直至太阳落山之前都能晒到温暖的阳光,明媚得和房间的主人大相径庭。 黑发的少年习惯性地走到了房间里最暗的角落,席地而坐想着刚才听到的话,没有出身、孤儿、没有任何爵位和财产……原来就算他学得和她再像,他也是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 可是怎么办,他已经吃了她给的东西,而且一点都不想还回去。 “那就成为魔王吧,”比尔泽布尔再次轻描淡写地下了决定,“魔王,应该会有很多的财产,也会有爵位吧,至少能在她受欺负时护着她。” 他看着房间里再次聚拢而来的紫气,伸手摸了下再次冒出头来的尖角,喃喃自语道,“我要在她身边,永远。” 只要能做到这个就好了,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连陛下都答应了不会干涉我的婚事,父亲难道要出尔反尔吗?而且关于那个孩子,我也和您解释了,他没有任何问题……” 秦珂正和再次老调重弹的公爵大人说着话,突然就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之前将她从昏睡中惊醒的那个气息一样,甚至其中蕴含着的力量更为深厚强大,沉沉地压抑在了四周。 比尔泽布尔! 她立刻掀开被子,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下床,却在开门的瞬间撞到了站在门口的人,额头磕在了少年的鼻梁上。 “比尔泽布尔,”她焦急地看了下少年,确认着他身上没有任何问题,“你刚刚在做什么?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少年伸手帮她轻轻揉着有些撞红了的额头,深黑色的眼睛里藏着和平常面对她时毫无二致的深深浅浅的柔和,“我没事,就是有些饿,去厨房吃了些东西。” 他低头看了眼她没穿鞋的双脚,皱着眉头弯腰把人抱到了怀里,忽略过一边已经有些撑不住下巴的公爵大人,动作轻缓地把人放到了床上,还体贴地拉好了被子,“还是冬天,不要冻到了。” 秦珂又细细地抓着他的手看了他一会,确定没有任何异样后才彻底地松了口气,本来就有些强撑的力气也卸得差不多,熟悉的虚弱感再次袭来,包围着将她卷回了梦乡。 她撑着眼皮握住他还没收回的手,“不要走,就在这里。”就在她身边,她才能放心。 比尔泽布尔才刚答了声,支持不住的人已经彻底昏睡了过去。 “我还以为克洛丽斯费尽了心思不让我们干涉她的婚事和调查你,是为了什么,原来是早就对你小子芳心暗许了。” 心宽的公爵大人终于放下了唯一的“女儿可能不想嫁人”的烦恼,拍了下坐在床边的少年的肩膀,感慨着留下了一句,“不过我还是不会让我亲爱的克洛丽斯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臭小子的,你最好还是想办法做些什么让我点头。” 摆了未来岳父的谱,被马车颠累了的公爵大人也就不再留下来碍眼,识情识趣地留出了空间。 哎,之前克洛丽斯明明还是一个只会吐泡泡的小娃娃的。看着这些年轻人,就是忍不住想到他年轻的时候啊。 秦珂这次睡得没有像之前一般毫无知觉,在感觉到周围一阵接着一阵的嘈杂之后,她立刻就睁开了眼,一眼就看见了一直守在床边的少年。 “比尔泽布尔……”又干涸了好几天的嗓子还有些沙哑,她顺从地喝了少年递到唇边的温水,“外面怎么这么吵?” 比尔泽布尔一直守在她床边没有离开,但他的感官敏锐了不少,弥漫在空气中的特别味道也很熟悉,“魔族入侵了。” 大概是被他之前带出来的强大魔气所吸引过来的生物,废了这么久才找到地方。 他快速移开差点被骤然起身的秦珂撞翻的杯子,又伸手扶住了人,想了想把她抱到了怀里,低低地安抚了一句,“没事,他们进不来这里。” 城堡里有他在,那群能力低下的魔才不敢进来,而正是因为这样,那些仓促逃命的人就不管不顾地朝着这里跑来,闹出的动静甚至都把她吵醒了。 比尔泽布尔的眼睛里快速流过一丝不满,“我去杀了他们。” 秦珂反手拉住要走的人,还有些使不上力气的身体差点跌回床上,立刻就被人接住护在怀里,“你能杀了他们吗?”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眼里全是担忧,如果他的力量没有觉醒,对上那群没有理智只有蛮力的魔,只怕也没有几分胜算。 比尔泽布尔沉默了下,留恋地看了眼她眼里的担忧,控制着不会吓到她的力道,隔空将窗外一棵双手都抱不过来的树碾成了粉末。 秦珂:“……” 她摸了下少年细细软软的头发,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下去之后自己小心点,注意点不要伤到人。” 她看着比尔泽布尔不知为何诧异地睁大了的黑色眼睛,直起身体在他头上亲了一下,“去吧,我的大英雄,我等你拯救了这个世界,凯旋归来。” 比尔泽布尔看着她犹带几分骄傲的表情,咽下了嘴里不太合时宜的话,改了口问,“我能……能当英雄?” “你为什么不能?”秦珂握了下他的手,觉醒了的力量,以及能向着人类的意愿,如果发生人魔大战,她一点都不担心,“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甚至可以成为这个世界的英雄。” 比尔泽布尔在她的注视下慢慢步出了房间,踏出了他特意在三楼加设的,谁也踏不进来的限制,一步步下楼。 不,我不需要成为这个世界的英雄。这个世界有很多肮脏低俗,冷漠薄凉的人或者魔,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利益和私欲,是女巫的铁锅里熬出来的腥臭淤泥,我巴不得它快点毁灭。 但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为了你把它留下来。 任何被你喜欢的东西,都有着超过我生命的价值。 我留下它,也留在你身边。 —— 番外 吾名为附,存于历代魔王识海之中,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在依附在现在那个小鬼的识海中之前,我的前任主人,就是小鬼他爹,曾经是魔界历史上了不得的人物,他打破了之前上古神设下的禁制,强制地带着群魔来到了人界,丰富了魔族单调了好多年的食谱。 但就是这样鼎鼎大名,让魔族中众女魔皆爱慕于他的英雄,在人界潇洒了十几年之后,遇见了传说中属于各路英雄的一个大问题——难过美人关。 他看上的还是败落了好多年的光明圣教推出来的,那个被称为圣女的小姑娘,而且他看上人家时,那小姑娘的长度就和他的一只手臂一样,只会踉踉跄跄地走上几步路,一不小心就给上门打劫的魔王大人磕了个头,抬起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浅浅金色的眸子就像是两块美丽的宝石…… 以上是春心萌动后完全忘了自己是去打劫的魔王大人回来后,亲口告知的,他重点和我描述了一下那两颗黄宝石的诱人程度,就着这个话题硬生生地说上了两天。 苍天可鉴,在寄居在这位魔王大人的识海之前,我是一个多么不爱说话,高冷得就像是站在这个的世界的顶端的……灵识。 之后的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完全被黄宝石俘虏了的魔王大人开始了暗戳戳的养娃之路,整天里什么事也不做,就跟个索命的鬼魂一样吊在人家小姑娘身后,手上还端着个小本子,时不时就咬破手指沾着血往上写东西,很一般的字,硬生生让存活在他脑子里的我都看不懂。 有次不小心让人家小姑娘看到了,嫌那血腥味不好闻,好心给他塞了支炭笔,魔王大人转身就含在嘴里嚼了,苦着脸和我说了一天那东西有多不好吃。 那本来就不是吃的啊,傻逼! 好不容易把小姑娘养大了,魔王大人不过就是回魔族把送到了桌案上的文件推进了文案室,一回头,人家就有了眉来眼去的小伙子,那还不光是两颗黄宝石,还有一个戴在头顶的红宝石。 魔王大人郁卒得厉害,回魔界把自己灌了个烂醉,絮絮叨叨地问候了三天红宝石的祖宗十八代,带着浑身的酒气就宣布说要关了被撕开的禁制,再也不踏足人界这个伤心地了。 这么一来,魔族的人都不干了,几个脑子灵活的一合计,把小姑娘迷晕了放到魔王大人的床上,撒了最烈性的东西,把醉醺醺的魔王往里面一推,死死地关上了门,企图用最根本的手段解决危机。 危机没有解决,出来时反而连魔王大人都受了重伤,心口上插了一把尖刀,强撑着将小姑娘送了回去。回来后魔王大人坐在小黑屋里一页页地烧掉了他乱写的小本子,起身就关了被撕开的禁制,只有下任魔王出现后唤醒的魔气才能再次冲破禁制。 一向话多得让人厌烦的魔王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连在他识海中的我都不知道那几天里发现了什么,等我纠结完想主动开口问的时候,眼前已经彻底失去了光亮。 识海彻底消失了。 魔王死了。 虽然我已经见惯了生死,但来得太过突然的事情还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耳边一直不曾停歇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寂寥极了,我孤单地沉睡在黑暗中。 为了摆脱开那种烦人的感觉,我开始学着自己和自己说话,一一想着之前的几任魔王,对比着他们的得失,总结出一个实用性最高的结论——没有钟爱的人的魔王都活得比有钟爱的人的魔王要好得多。 由此就产生了一个最新的推论,爱上人类的魔王难有好下场。 所以,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新魔王,却发现他满心满眼地只想着一个人类小姑娘时,我实在是求不出自己心里的阴影面积。 更不要说我刚一登场就被那个姑娘逼得被迫下场了。老子连台词都没有念完啊喂! 好不容易趁着那个小鬼心里的嫉妒滋养了我微薄的力量,给那小鬼看了眼人类姑娘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秉性,人家不过是过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他就激动得不知东南西北了,傻乎乎地用手捂了一晚上的额头,还以为能留住她亲上来时的那种触感。 父子俩要不要都这么傻啊! 就连去上个学都是想去学那些人类的劳什子礼仪,就是为了和人家姑娘更配得上。 这种事情难道不都是看脸的吗?! 再说了你是魔王啊魔王,就算吸取了你爹的教训不能用强的,也没必要像是个男宠一样,还特意上赶着去讨好迎合吧? 魔王的尊严啊尊严!在你们两父子身上真是一点都看不见。 不过,机智如本灵识立刻就想到了,小鬼现在不过才十岁,在外面呆上几年,见识到了花花世界,再加上我在旁边吹吹枕边风,说说那姑娘的坏话,他说不定就直接把人忘到了脑后,意识到了自己魔王身份的高大上。 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过也不用管那许多制定出了新的作战计划,那就坚决贯彻落实吧。 但是!小鬼,人家小女生都已经那么热情地和你打招呼了,你为什么看都不看一眼?人家不过就是和你问个功课,你用眼神把人家活生生吓哭是几个意思啊?还有这本来就是舞蹈课啊,你都乖乖地来上课了,为什么还要矜持得和个姑娘一样就是不肯和人去跳舞啊?人家是来邀请你一起跳的,你抓一把吃的放人家手上算是个什么回事? …… 不过才短短几月,耐心如本灵识都不得不无奈地放弃了,还微妙地有些于心不忍。 尤其看着那个小鬼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一分神手下就自动在写着那姑娘的名字,甚至还有一次在街上追着人家的马车跑了好远,最后才发现还是认错了人之后,我更是有些忍不住想叹气。 “你想看她现在如何吗?” 我等了好久,一直等到他躺在床上,又习惯性地捂住了额头之后,才得到了那句迟来的回答。 “不,见到了人我就坚持不了了。” 他之后再也没说过什么,照例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对眼前的所有人都视若无睹,在走路吃饭、上课睡觉的时候,不分场合地点地发呆,手指弯弯绕绕却只在写着一个名字。 克洛丽斯。 我从未听过他叫过一次这个名字,但却天天与它为伴,在小鬼的识海简直比我还要更根深蒂固。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不会两父子都在这上面狠狠地栽个跟头吧? 他爹好歹整出了一个他,可这个小鬼才几岁?! 我重新燃起了之前的念头,继续锲而不舍地说着那姑娘的坏话,却没想到这小鬼对自己也能下狠手,明明折磨我时自己受到的痛苦更多,却还是每次只要一提到了那种话题就毫不犹豫地动手。真不愧是魔王。 真到了那姑娘亲自来接人的那天,虽然再次和揍人的快感擦肩而过,但我还是大松了一口气。 好歹他还留着点魔王的尊严,没有自己眼巴巴地再次黏回去。 但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体质啊,昏迷就跟死了一样,不要拉着老子给你陪葬啊! 呜呜呜,在上次识海突然就陷入黑暗之后,老子就最讨厌时不时就停电的地方了,而且小鬼你伤心绝望就伤心绝望,把识海弄得黑漆漆又湿哒哒的算是几个意思啊?等会不会还闹鬼吧? 就在我都已经开始思考这次该用什么样的死法才够壮烈时,那小鬼居然突然想通了要变成了魔王,这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结果那姑娘果然就是我生命中的克星,她不过就醒来说了几句话,硬生生又把变魔王之路往后推了好几天,我才刚庆幸着完成了初级任务,随着大量涌来的力量睡了一觉,刚醒来就看见魔王大人残忍地直接把手里的魔物撕成了两半,黏稠的鲜血被隔离在禁制之外,一点都没沾上身。周围一圈愚蠢的人类已经惊呆了。 呵,这才是我们魔族的力量,准备好再次匍匐在我们脚下颤抖吧,人类! 台词刚念完,我就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不对,住手啊,魔王陛下,这些都是你的子民啊,你这么自相残杀真的是爱民如子的好魔王吗? 就在我恨不得长出手脚束缚住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的魔王陛下时,那群被杀怕了的魔物窝囊地抱着头四下乱窜,再也不敢存在在新魔王的视线之内。 啊,好久不见了的独属于魔王的威严,要不是上届魔王长期荒废政务,对群魔疏于管教,就是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也没人敢到处撒野,新魔王真是一个有脑子又有武力的好魔王呢~花费了一番唇舌表达了我的敬仰之情后,新魔王终于赏脸回答了我一个问题,“魔王还要管理魔族的事务?” 我在他阴森的语气下谨慎地点了点头。 回答我的是一声不耐烦的语气词,紧接而来的就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再恢复意识时我就到了魔界,眼前是被堆得都看不见桌案了的文件。 我讶异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脚。 这是…… 脑海里一个声音骤然响起,“事情你处理,不听话的我一个月回来杀一次,没事不要打扰我。” 我还没来及回句话,脑海里冷漠到可以雕冰雕的声音已经撤离,我再想联通时,就收到了掉线的讯号。 这难不成还是单向通话设备? 那你说没事不要打扰你做什么!我去! 我奋力把眼前的一份文件摔到了地上,结果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得撕心裂肺。 原来有身体也不怎么好啊。 为了避免成为魔王口中不听话的魔,我只能认命地处理起眼前堆得看不见边际的文件,直到过了十六年才得到了解脱。 —— 新的魔王又觉醒了。 但是这位新魔王有着他祖父最讨厌的红宝石一样的发色就算了,和他爹如此的不对付是为了那般啊?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打不过你爹啊! 我慢慢地在这个小破孩的识海里翻了个正宗的白眼,突然想回去继续处理文件怎么破? 唉,我真是一个一刻都停不下来的人啊。 任务十六(一) 【下一个任务,末世狂欢】 在失去意识的瞬间,秦珂闭上眼,一连串极为熟悉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 “丧尸来了,快跑啊——” 秦珂一睁开眼,就被人拉着狂奔。四周传来野兽般的低吼声,人群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着,她眯了眯眼睛,前方牵着她的手的人,身影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高大。 蒋彦文,c大学生,是秦珂的男友,也是这个故事的男主。 秦珂双腿不停地跟上眼前之人的步伐,还不忘转头打量四周涌上来的丧尸。末世降临的时间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这些丧尸大都是刚刚晕倒的人转化而成,除了四肢僵硬,眼神呆滞,会本能的张开口做出撕咬的样子以外,其他地方和常人几乎没有区分度。 正因为这种相似,所以即使面对的是最初期几乎没有任何行动力和杀伤能力的丧尸,人们也显得惊慌失措,因为眼前的人大都是他们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老师,朋友亲人,面对如此熟悉的面容,叫他们如何下得去手,更别提反抗了。 不过秦珂自认为是一个冷血的人,对于这些事情并没有多大的感触,毕竟她自己已经经历过好几次末世的任务了,有一起打怪升级顺便谈谈恋爱的,也有一路过关斩将保护男主的。没想多久,她的思绪再一次回到了系统告诉她的剧情之中。 【秦媛媛将神降空间的秘密完全掌握在手中,甚至连伴侣蒋彦文都只是知道她有一个能够种植的空间……最后,秦媛媛作为全人类的女英雄与丧尸王决战同归于尽,她临死的样子永远留在了蒋彦文心里,成了抹之不去的白月光。而神降空间也自此消失不见,失去最强者的人类无法与强大的丧尸一族对抗,从此走向了灭族的道路……】 神降空间是一个可以种植的空间,内里自有一套规则循环的方式,拥有它的的人就等于有了一个可以做到自给自足的小世界。 秦珂:“……”怎么回事,白月光的戏份这么强大的吗? 【没错,秦媛媛是一个重生女,她从末世十年后,重生回了末世前的一个月。】 在她没有重生的那一世里,神降空间的真正拥有者并不是秦媛媛,而是她的妹妹——秦珂。 秦珂比秦媛媛小上一岁,两人虽然拥有同一个父亲,却成长于不同的家庭。秦媛媛的母亲是秦珂父亲的大学同学,但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小说里的红颜知己之类的感情,最多就是一个仰慕者与男神的关系,而秦媛媛的存在是一次同学会之后的意外。 秦珂很想吐槽,如果秦父真的没有爱意,还能发生“意外”,那他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丈夫……当然,秦媛媛的母亲也一言难尽。 秦媛媛的母亲在女儿面前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心爱之人辜负的女人,她给秦媛媛灌输秦珂的父亲和她才是真爱,和秦珂母亲的结合不过是利益纽带下的联姻的想法。这导致秦媛媛对秦家一直怀有恶意,认为秦父就是抛妻弃女的渣男,秦母就是夺人所爱的坏女人,尤其是在生母死后秦媛媛被送入秦家,秦父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十分厌恶的时候,她内心对于莫父难得的期盼,就尽数化作了恨意。 第一世里,因为这份恨意,她时常对秦珂出手,性子单纯善良的秦珂吃了不少亏,然而秦珂身边却有一个护花使者蒋彦文,在发现秦媛媛的小动作之后,他暗中派人废了她的异能,并且切断了她所有能够接近秦珂的途径,最后失去了异能手无缚鸡之力的秦媛媛沦落到了靠着出卖自己的身体勉强活下去,因为末世太混乱了,没有异能的人真的很难生存。 秦珂又“……”了。这白月光前世也真是个悲剧啊,毕竟她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她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的道路啊……她完全可以自己努力,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自立自强它不香吗?可以说秦媛媛的悲剧是她母亲和她自己亲手造成的。 秦媛媛在黑暗中艰难地挣扎,秦珂却在蒋彦文的守护下一步步走向人生的巅峰。她觉醒了治愈系的异能,靠着神降空间的力量,成为了唯一一个能够赋予普通人和异能者不受丧尸病毒感染的能力的人。她毫不掩饰神降空间的秘密,将残存的人族紧密团结在一起,并且一点不吝惜神降空间里的资源,尽可能的为人族的复苏提供力量。 在她的大力帮助之下,人族在仅仅十年的时间内就在末世站稳了脚跟,拥有了与丧尸一族分庭抗礼的资本。他们建立城池,繁衍生息,在黑暗中挣扎着走向光明,实现种族的二度崛起。如果没有秦媛媛的重生,这个世界最终会走向和平。 秦珂一直不明白为何这个半路姐姐会对自己怀有如此大的敌意。 秦父秦母是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彼此感情十分深厚,对于秦珂这个老来女十分宠爱,甚至将她养的有些过于天真不知世事,若不是同样是青梅竹马的蒋彦文的一路护航,秦珂在末世恐怕寸步难行。但也正因为她纯洁无暇,如同一张白纸一样的性格,才会在发现神降空间之后,毫不犹豫的和最信任的蒋彦文分享,并且在日后大方的让神降空间成为全人类的共同财富。 “也就是一个真正的圣母咯……”秦珂说。 对于秦媛媛,秦珂虽然发自本能的不喜欢,但是天性善良的她并没有对秦媛媛做过多的为难,反倒是秦媛媛认为是秦珂夺走了自己的一切,夺走了本应该属于自己的秦家大小姐的位置,夺走了本应该属于自己的青梅竹马蒋彦文,夺走了本应该属于自己的神降空间。 所以在重生之后,秦媛媛才会费尽心机去夺取秦珂的祖传戒指。为了能够离间秦珂和蒋彦文亲密无间的关系,她不惜靠着因为重生才觉醒的精神异能,在秦珂的潜意识里种下暗示,让她在危急时刻将蒋彦文推出去作为挡箭牌。 她在秦珂因为自己做下的事情伤心难过神情恍惚的时候,趁机杀死了她,夺取了戒指,开启了里面的神降空间,并且借由里面的空间泉水拯救了被丧尸抓伤的蒋彦文,又给他下了爱上醒来第一个见到之人的暗示,秦媛媛会成为他心上的白月光。 秦媛媛认为,被秦珂夺走了的,她都要夺回来,包括蒋彦文。而且秦媛媛心里还有另外一番估量,蒋彦文是前世的第一高手,其中虽然有着神降空间的作用,但他自身的天赋不可小觑,只要能够给他成长的机会,他能够站到常人难以仰望的高度。所以他是秦媛媛心目中唯一一个能够与自己比肩的男人。 秦珂想,如果秦媛媛知道蒋彦文正是前世将自己打入地狱的人的话,恐怕她就不会这么想了。因为在她心里,秦珂就是一朵黑心莲花,端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架子,心里却不知道有多阴暗。她从没想过自己憎恶万分的妹妹会是一个真圣母,她一切的悲剧都来源于她百般算计都想要在一起的男人。 【你的任务是不要让蒋彦文把秦媛媛当成白月光,并且引领人类走向世界和平的轨道】 秦珂心好累。拯救世界这么高大上的任务还是其次,好几个任务的白月光还都是原主的姐妹。争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的,不如姐妹一起自立自强好了…… “小珂,你还能行吗?”焦急的男声唤回了秦珂飘远的思绪,此时的蒋彦文还没有历经末世的千锤百炼,只是一个模样帅气,充满阳光的大男孩。他看向心爱的女友的目光里有着爱意,更多的是担心。 作为一个任务者,什么样的苦秦珂没吃过,更别说只是一个短时间的快速奔跑。但真正的秦珂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属性有点宅,喜欢看二次元的漫画,浑身充满了拯救地球的中二属性。她既不吃苦耐劳,也不坚强勇敢,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娇气,但她却是一个懂事的女孩,是真正的善良。 秦珂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人跑到了胡同,三绕两转的钻进了一个窄巷子里面,一时半刻不会有丧尸追上来。蒋彦文贴心的为秦珂拍背顺气,关怀地擦去女友头上的汗水,他的眉峰紧锁,神情十分的严肃。 他有些后悔平日里没有坚持让自己的小女友运动,她一撒娇就放松了对她的监督。此时如此境地,以秦珂的身体素质,想要再跑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十分困难。 觉得自己装的差不多的秦珂抬起头,强压下干呕的欲望,抿紧了唇,将蒋彦文递过来的水狠狠地灌了下去,觉得缓过来才说道:“彦文,我的身体自己知道,现在差不多就是极限了。两个人死不如一个人死,我不能拖累你,你快走!” “你不是我的拖累!”蒋彦文没想到这种时候秦珂脑子里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不能拖累自己,感动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心酸,“一个人活着,不如两个人死!” “秦珂,走!” —— 快速奔跑的脚步声踏破黄昏的枯寂,汗水一滴滴的从秦珂的脸庞滑落,来不及落到地上便被它曾经的拥有者远远的抛在身后,蒋彦文的呼吸声也渐渐沉重了起来,更别说早就气喘如牛的秦珂,她的视线已经是一片模糊,只能看得到跑在前方拉着她手的人的模糊背影,此时完全是凭借着一股意志在坚持。这具身体的素质实在是太差了。 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明明隔得很远,落到耳中却依旧叫人胆战心惊。 “一个人活着,不如两个人死!” 在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秦珂靠着蒋彦文的这句话支撑着保持清醒。 我的人生在遇到你的那一刻起,生命的全部意义,是你。若你死了,我活着拿什么度过余下没有你的时光?这应该是原主残留的意志力吧。 “嗬嗬!”两人前方突然传来了丧尸嘶哑的吼叫声,还没来得及止住脚步,靠近秦珂的墙壁轰然坍塌。 蒋彦文的反应速度极快,直接将秦珂搂在了怀里,用后背承受砖石落在身上的重量,此时秦珂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长时间的奔跑已经将她的体力消耗殆尽,甚至让她生出一种不如死了算了的感觉。 前方已经隐约出现了丧尸摇摇晃晃的身影,待尘埃散去,撞倒墙壁的罪魁祸首也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咕噜咕噜!”勉强通过皮毛能够看出生前是藏獒的丧尸犬喉咙里发出低低地吼叫声,两只血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两人,尖锐的爪子伸在前方,龇牙咧嘴,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 “吼!” “啊!”回过神的秦珂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猛地将护在身上的蒋彦文往身后的藏獒推去,自己看也不看便挑了两人来时的方向跑去。 被推倒的蒋彦文一愣,眼里不敢置信、受伤、失望一一闪过,最终尽数化为了绝望。 他不明白,为何先前宁愿自己放弃生命也要让他活下来的女友,会将他推向绝境。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秦珂会以这种形式背叛他。 秦珂的身影已经在巷道转角的地方消失不见,而另一头的丧尸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蒋彦文已经能清晰看见他们的衣着服饰。 之所以会拉着秦珂往这个方向跑,除了这里是出城的捷径以外,更重要的是这里是c市的破落区,住在这里的除了老人就是孩子,他们根本挺不过丧尸转化的痛苦,已经直接脑死亡了过去,所以会遇到的丧尸极少。 但秦珂逃跑前的一声尖叫,明显将附近的丧尸都吸引了过来。不用细数,迎面向蒋彦文走过来的丧尸都有十数个。 他从不是一个轻易选择放弃的人,身后的腥风已经越来越近,丧尸犬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吻上他的头颅,蒋彦文随手抓起身边的一块砖头塞进了丧尸犬的嘴里,一拳就打在了它的眼睛上。 不过很明显,能够瞬间让一个正常男人毙命的铁拳在丧尸犬这里并没能够发挥它应有的实力,丧尸犬在蒋彦文的拳头袭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蒋彦文只觉得自己的指节好像狠狠锤在了铁板上面,他仿佛能听见自己骨裂的声音。 丧尸犬虽然没有受到伤害,但他明显被蒋彦文挑衅的举动激怒了。它原本庞大的身形突然变得干瘪,壮硕的身体仿佛是吸食了毒品的瘾君子一般快速地消瘦了下去,它的身形变得更加的灵活,嘴里的砖块也在它身体缩小之后却变得更锋利的牙齿下变成了碎块。原本还能够借着丧尸犬庞大的身形和它周旋的蒋彦文瞬间落了下风。 硬扛不成,唯有走为上策,如果让那一批丧尸靠近自己的话,恐怕他就再无一丝的生机。 在凭借着天生神力将丧尸犬打飞出去滚落到一边的时候,蒋彦文不敢多看此时的情况一眼,转身就往秦珂离去的方向跑去,那是唯一一个没有丧尸出现的方向。 “跑!”蒋彦文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丧尸倒依旧以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在他身后追赶着,丧尸犬虽然在丧尸化之后失去了一定的身体灵动性,但奔跑起来的速度比之一个正常人也不遑多让,蒋彦文奋力奔跑拉开的距离在不断被拉近。 丧尸犬不知疲惫,蒋彦文却是一个凡人,为了能够尽快赶到蒋家藏在这里的地下仓库,他和秦珂可以说是尽了全力奔跑,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现在每跑出一步,他都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极度的疲惫。 十米、九米、八米……快近了,丧尸犬奔跑时的利爪,已经抓破了蒋彦文背后的书包,几乎是贴着肉滑了过去。 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蒋彦文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直接跪倒在地,身后猛地扑上来的丧尸犬,他已经可以看见它投在地上的阴影。他闭上了眼睛,决定听天由命,左右不过是一个“死”字而已。 在等待死亡的一瞬间,蒋彦文的脑海中涌现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他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秦珂的时候。 那是在她七岁的生日宴上,秦家决定将这个备受宠爱的小女儿正式推到众人的面前。 蒋彦文当时也不过十岁,穿着一身得体的小西装跟着自己的父母来到了现场,站在了觥筹交错的人群之中,看着她一身白色的公主裙,从楼上挽着秦父的手缓缓走下来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睛干净而又明亮,像是降临人间的天使。 全场暗下来,灯光投在她的身上的时候,她弯起嘴角扬起的那抹甜美笑容,仿佛阳光一般直接照进了他的心里。 父亲曾经说过,想要的东西,不管用尽什么手段,都要抓到手中,正如对待蒋彦文的母亲。蒋父逼着她和他结婚,逼着她生下蒋彦文,甚至宁愿让她自杀身亡也不愿意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蒋家的人骨子里都流淌着一种叫做占有欲的基因。 蒋彦文在看见秦珂的那一刻起,便认定这个天使注定要被自己折断翅膀,圈养在他为她精心打造的金丝笼里面。 但他不愿意让自己和秦珂落得和蒋父蒋母同样的下场,所以选择一点点的接近秦珂,让她放下对自己的戒心,她对自己全心依赖,让她在自己的保护下,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离开他之后没有了他的保护,完全没有独活的能力。 而秦珂也的确如他设定好的程序一般,乖巧可爱,任性刁蛮,却又天真善良。只是他从未想过,他会被自己养好的金丝雀反咬一口。 想到这里,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没有人比他更为了解秦珂,离了他,她独自一人能不能回到莫家,还很难说。 她终究是要陪着他一起死去,不是吗?就算他现在失去了她,她也不会真正地摆脱掉他的影响。看来,他还真不愧是蒋的儿子,和他在感情上是一样的阴暗。 被压抑了数十年的黑暗面在一瞬间尽数释放,心里的野兽挣脱了蔷薇的束缚,虽然正面临死亡的威胁,蒋彦文却觉得有些快意,只是心底某个角落却在隐隐作痛。 反正都要死了,那一丁点的痛楚,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而丧尸犬的利爪却并没有如同蒋彦文想象中一般落到他的身上。 它纵身的一个飞跃,仿佛只是遇到了一个无法直接踏过去的阻碍,将他视作了与地面上的石头差不多的东西。蒋彦文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只能看得见它飞奔远去的一个身影。为什么丧尸犬没有攻击自己? 他愕然,不明白事情为何会突然出现这样的转机。只是身后突然传来了丧尸的低吼声,按理说他应该往两侧跑才是最安全的,但他心中却隐隐不安,反而追着丧尸犬离去的脚步跑了过去。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轻便,仿佛周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浑身充满着无穷的力量。蒋彦文心中焦急,没有发现自己身边的景物如同风驰电掣一般向后退去。 丧尸犬的速度相当快,蒋彦文很快便失去了它的踪影,不过它跑起来的时候动作实在是太大,不是穿墙就是破壁,到处都是它留下来的痕迹,很容易被速度越来越快的蒋彦文发现。 空气中隐约传来了一股血腥味,不同于一般人的血液流出来之后会散发出类似于铁锈的味道,这股血腥味里面还夹杂着一股隐隐约约的清香,只是如果不是嗅觉极其灵敏的人很难察觉出来。 一开始,蒋彦文并未发现这股逐渐变浓的血腥味有何特殊,但他却注意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兴奋,而前方的丧尸犬已经开始发出类似于普通犬类动物在兴奋时的嚎叫。 “嗷——” 地上渐渐出现了血迹,淅淅沥沥地撒在地上,越来越多,好像是有人刻意做出的诱饵一般。 “啊!”一声痛苦的尖叫声划破了长空,这熟悉的声音让蒋彦文奔跑的动作一停。 任务十六(二) 蒋彦文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丧尸犬已经消失不见,他心中既感到痛快,告诉自己在秦珂背叛自己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却又忍不住向前。 在看到秦珂的一瞬间,蒋彦文愣住了,随即便是冲天的怒气。 秦珂的左手被丧尸犬咬在嘴里,浑身洒满了鲜血,她歪着头倒在地上,像一个任其撕咬的没有生命的玩偶。 她没有看到蒋彦文来了,蒋彦文却看到她两只手都被利刃割破了手腕,鲜血流了一地,丧尸犬撕咬的动作很粗鲁,它并没有直接咬破她的动脉,而是在一点点的撕扯她的四肢。秦珂的表情很平静,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仰头看着天空,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若是蒋彦文还不明白秦珂是用这种方式救了自己,那他这二十多年就白活了。 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他一拳打在了毫无防备的丧尸犬身上,这一次不同于先前的白做工,这一拳直接洞穿了丧尸犬坚硬的头骨,砸入了里面的大脑,他抽出手的时候,紧握着的拳头上还挂着的粘稠的东西。 “小珂……”他跪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秦珂已经变得残缺的身体抱在怀里。 她浑身狼狈,他却没有一点嫌弃。他身上温度传到了秦珂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冰凉的皮肤上,秦珂眨了眨眼睛,像个木头人一样缓缓地转过头,眼泪毫无预兆的就落了下来。 “别哭,别哭,我带你回家。” “小珂别怕,彦文哥很快就带你去看医生。”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 蒋彦文觉得眼睛酸涩难忍,抱着秦珂的手都在颤抖,若是他因为先前的怀疑来迟一步,或许见到的就不是活着的秦珂,而是她的残骸了。 “没有对不起……彦文哥不用说对不起。”秦珂艰难地说道。 蒋彦文见她放在地上的右手抬了抬手指,似乎是想要抬起来,可惜没有了力气,被割破的伤口处鲜血已经凝结了。他将她的手抬起来,放到自己的脸上,果然见到她微微扯起了嘴角,勉强勾出了一个算是笑容的弧度。 “是我不好……” “你很好。”蒋彦文抢着说道,“没有人比你更好。” “别说了,我带你回家。” “不……”秦珂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彦文哥,丧尸犬出……出现的时候,是我……故意把你……推出去的,我……我是……故意的。”她刻意强调了故意两个字。 “为什么?”蒋彦文的眼神有些冷,先前秦珂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出去,他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若不是反应迅速,恐怕他早就交代在了那里,尽管最后是秦珂舍命救了他,但此时这件事却像是一根刺一样横在了他的心底。 “我也不知道……”秦珂老实地说道,随即脸上出现了一抹自嘲的笑容,“或许是……彦文哥……你把我保护得……太……太好了……” “我……我以为,你……你是……无所……无所不能的。”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想的是,快跑……不能……不能拖累你。” 因为生活的家庭不同,从小秦珂接受的教育便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不管是蒋彦文还是秦父,都曾经再三的在她面前交代过,在面临绝境的时候,一旦有逃生的机会,绝不能有任何的犹豫。因为秦珂自身并没有强大的力量,她若是能够逃出来,站在她身后的秦家和蒋家才是她最为强大的依仗,他们能够为她扫平一切的伤害。 所以电视里每次放到男女主因为唧唧歪歪难舍难离结果浪费了难得的逃生时间,秦珂就会觉得很奇怪。她问过蒋彦文,而对方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告诉她一旦遇到这种情况,第一件事就是逃跑,因为她是一个拖累的可能性更大于作为一个助力的可能性。 这些思想都是蒋彦文十年如一日的灌输到秦珂的脑子里的,因为他知道,一旦遇到危险情况,自己一个人应对,往往比拖着一个秦珂要容易的多。但当这件事情真的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些难受,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不知道彦文哥是无所不能的吗?哪里需要你来保护我?”蒋彦文当然不知道,原主是被下了精神暗示才会这样做。而秦珂也不敢太过崩人设,原主是真的善良,不是那种假圣母,秦珂怕自己突然变得霸气侧漏大杀四方后,会被蒋彦文抓去做研究。 此时,不管蒋彦文内心是否无法接受,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心疼地抚摸着秦珂手上的伤口。 伤口的皮肉都外翻着,隐约可以看见雪白的骨头,由此可见秦珂下手之重。 这是他保护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啊…… “彦……彦文哥才不是无所不能的呢。”她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调皮的表情,“你明明……也很……很害怕。” “我……我都知道的。” “我早就……早就想好了,如果遇到危险,就……就让你先跑。” “傻瓜。”蒋彦文搂紧了抱着她的手,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没有一点点的温度,甚至在这七月流火的天气里,显得有些冰凉,若不是秦珂还在说话,他都要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一具尸体。 “反正……反正我也跑不动了。”她笑道,随即神情又变得落寞,“我也不……不知道,为……为什么……” “我明明不想的……咳咳……”她痛苦的咳嗽了起来,“可……可是……咳咳……” “别说了,”蒋彦文弯下腰,就想要把她抱起来,“我们回去,等你好了再说。” 她软软垂在一旁的手却突然有了力气,抓住了他的衣襟:“听我说……” “我不听。”蒋彦文佯装任性地反驳道,眼泪却跟着落了下来,“我不听,你留着力气,我们一起回家,等你好了,想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彦文哥……当时……” “当时……我明明……明明想留下来……” “却好像有……有另一个……另一个人在我脑海里,说……快、快跑。” “你……你要相信……相信我……” “我相信你。”蒋彦文抓住她的手,低下头,将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面,“我相信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门外传来了丧尸的嘶吼声,秦珂的脸色骤变:“快……快走。” 蒋彦文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果决,毫不犹豫地将秦珂甩到了背上,双手托住她的身体就往外跑去。 秦珂的一只手已经被丧尸犬咬得只有上半截手臂,断口处露出了森森白骨,无力地搭在蒋彦文的肩膀上面,而另一只手则用力的拍打着蒋彦文的背部。 “放……放我下来,你……你跑不动的。” “我……” “我知道你身上还有伤口,我知道背着你会影响我的体力,这些我都知道。”蒋彦文毫不犹豫地接过她的话头,“可是我更知道,如果把你留在那里,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如果你敢跳下去,我就陪你一起死。” 秦珂乖巧地将头靠在他的颈窝,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几乎要灼伤了他的肌肤,只听见她低低的叹息声响起:“你又何必……” 她的身体轻的可怕,不知是不是蒋彦文的错觉,觉得背上的人比往日里要轻了许多,本来他已经做好了体力用尽之后和丧尸同归于尽的打算,可是此时的秦珂趴在他的背上,和一个背包的重量没差多少,他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的压力。 “小珂,你坚持住,很快就要到安全的地方了。” 秦珂没有回应,蒋彦文有些心慌,若不是小小的气流还喷薄在耳边,她的呼吸微弱到他几乎感受不到。 他不敢浪费时间将秦珂放下来查看,丧尸正追在两人的身后,而秦珂也需要时间。能早一秒得到救治,她活下来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一分。 “小珂,等我们到家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今天本来打算和你求婚的,我连戒指都准备好了。” “以后我们会有一个小小的家,家里有你和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蒋彦文对未来的畅想打动了秦珂,她发出了一个轻轻的“嗯”声作为回应。得到鼓励,蒋彦文沉下去的心又再度活跃了起来:“如果……如果未来丧尸能被消灭,世界又变成以前那样和谐,我们就可以在春天和孩子们出去踏青,去看花看风景。” “夏天,我们去游泳,去赶海做沙堡。” “秋天,我们可以去农家乐,感受丰收的喜悦。” “冬天,我们都去温暖的地方过冬,过一次二人世界。” “孩子我想要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一定很懂事很可爱,就像你一样。” …… 秦珂一直沉默着。 蒋彦文想擦一擦脸上的眼泪,却腾不出手,脚下的步子却不敢有丝毫的停滞。 蒋家的仓库就在前方,已经隐约能够看到拿着武器的执勤人员,他们发现了蒋彦文,将拉起的电网打开一道门,让他进去。 在踏入安全区域的一瞬间,蒋彦文听见背后的人低低地说了一句。 “彦文哥……我爱你。” 便再没有了声息。 “白可呢?把白可给我叫出来。” 白可是驻扎在这个仓库附近的医师,手上的医术了得,即使是在蒋家,也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我说蒋大少,你脑袋有毛病吧,叫我看已经死了的人?” “我就是再怎么妙手回春,也不可能把她救回来吧。” “你说什么?”蒋彦文转过头,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你胡说些什么?”蒋彦文揪住白可的衣领,像头失去伴侣的孤狼一般愤怒地看着他。 白可和蒋彦文算得上是熟人,嬉皮笑脸习惯了,还少有看见他这般失态的时候。 “你冷静一点。”白可淡定的抓住他的手,目光瞥向了被放在床上的人,或者说尸体,“你自己看看,她还是活人吗?” 蒋彦文抓住他的手缓缓放松,白可明显感受到了他指尖的颤抖。他知道,蒋彦文不是不知道床上的人已经没救了,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被放在床上的秦珂,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模样精致可爱,若不是满脸的鲜血,满身的污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芭比娃娃。 蒋彦文走过去,然后单膝跪在了床边的地上,抓起秦珂的右手,将一个吻落在了手腕的伤口上面。 白可听见他低声喃喃地说道:“小珂,小珂,如果你自私一点该多好……” “如果你自私一点,不管你能不能够平安到达安全地方,至少你不会在我眼前死去。” “即使我们不能够相守到白头,至少黄泉碧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蒋彦文的声音一直很平缓,没有太多的情绪,眼睛却是通红的,里面仿佛要滴出血来。 白可别过头,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残忍。 “彦文,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哭就哭吧。”他出言安慰道。 蒋彦文好像没有听见,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心形绒布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简单而又大方的戒指。 “小珂,戒指我准备了好久,就等着能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向你求婚。”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等我们回家就结婚,我们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秦珂的左手已经被丧尸犬咬断,只余下半截手臂,蒋彦文便执起她的右手,认真将戒指套进了她的无名指。 蒋彦文的左手已经戴好了一枚同款的男士戒指,他起身,与秦珂十指相扣,将一个吻落在了她的额头。 “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 秦珂并没有离开这个任务世界,而是以灵魂的形式一直在旁边看着。 距离她进入这个世界,到秦珂的身体死去,中间不过四个小时。比起之前都不短的攻略时间,这次的攻略花的时间的确很短。不过虽然很短,但是效果看起来还是不错的。 对于将原主的死亡时间提前这件事情,秦珂并不感到后悔。因为重生女秦媛媛的精神异能实在是太强大了,而原主的人设又偏柔弱,不能直接硬碰硬,秦珂就直接将原主的特点发挥到极致。毕竟蒋彦文爱的是原主的善良单纯,而不是秦珂自己。 秦珂在一旁看着蒋彦文脸上的悲戚,也许是没了身体的缘故,她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其实,没有感觉才最好,不是吗? —— 今日的夜幕比往日要来的早得多,也有不少的丧尸游荡到了蒋家仓库的附近,被守卫的人解决了。 因着蒋家仓库里的东西大多都见不得人,所以每一个仓库附近都相当于是一个小型的基地,不仅有极强的防御措施,还有不少的人看守在这里。末世来临的时候,也许是因为蒋家的人身体都比较强悍,外面高达百分之六十的丧尸化比例,到了这里不过百分之一二,也就是几个身体素质较差的医护人员变成了丧尸。 通话的网络早就在末世降临的瞬间全部被破坏,即使过去了几个小时也没能恢复,每个人的手机都显示着无信号的状态,不过好在仓库这里还藏着一个无线电的通讯设备,能够和城外的蒋家联系上。 蒋家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好,总的来说没有出什么大的混乱,但是作为邻居的秦家情况却有些堪忧,据说一家之主的秦父为了保护秦母已经去了,而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秦母也被丧尸抓伤,不过暂时没有变成丧尸,只是陷入了昏迷之中,现在正在发热。蒋父念在蒋彦文对秦珂的情谊,收留了昏迷的秦母,并且给她注射了退烧的药物。但为了大家的安全,毕竟谁也不知道丧尸病毒这种东西是不是会传染的,将她单独关在了一间屋子里面,能不能醒来,就看秦母的造化了。 本来主持大局的应该是蒋彦文,但他因为秦珂的死去显得格外低沉,联系蒋家的任务就落在了白可的身上,毕竟他是这里除了蒋彦文以外地位最高的人。 看了一眼一直沉默地守在秦珂床边的蒋彦文,白可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 ——希望明天蒋家大少能够振作起来吧。 蒋彦文一直贪婪地盯着秦珂的面容,仿佛要将她的五官刻在自己的心里,这样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他紧绷了整整一日的神经开始叫嚣着疲惫,他爬上床,将秦珂搂在自己的怀里,却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依旧痴迷地看着她。 他不明白,这样一个小小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割开自己双手的动脉。 明明已经逃脱了险境的人,为什么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救他。 他不明白…… 视线一点点的模糊,蒋彦文的神经一点点的放松了下去,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秦珂巧笑盈兮的面容。 “彦文哥!”秦珂笑嘻嘻的,然后突然严肃了表情,“我爱你。” “蒋彦文,我爱你啊。” —— “彦文,你发什么呆呢?”一只手狠狠地拽了蒋彦文一把,秦媛媛有些不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丧尸的爪子贴着他的耳边擦了过去,冰冷的触觉叫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回过神,眼睛里还残留着迷茫,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抓紧了手中的长刀,狠狠地向眼前的丧尸劈去。 “老大,今天你怎么了?居然在战斗的时候走神?”回到安全的地方,一个黑瘦的人凑上前来问道。他叫黑子,是一直跟在蒋彦文身边的心腹之一。 “没事。”蒋彦文微微蹙起了眉头,不想让众人为自己担心,“我有点不舒服,先上楼休息了。” 他脸上的表情一向不多,所以也没被黑子看出任何的异常来。 秦媛媛将做好的饭菜放在桌上,引得队友们一阵欢呼。 “媛媛姐,果然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啊!” “每天都能够吃到新鲜的蔬果好幸福!” 秦媛媛冲着大家抿唇笑了笑,显得羞涩而又谦虚:“我只是异能激发的比较早又爱囤货而已,当初不知被我爸妈说了多少次的败家女。” “彦文今天的状态可能有点不太好,我端点吃的给他。” 随之而来的是一群大老爷们儿的挤眉弄眼,大家都是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媛媛姐,你记得把你的那份也带上去,和老大一起吃啊!” 秦媛媛瞪了说话人一眼,不过这眼神没有一点威力,更像是在欲盖弥彰。 蒋彦文虽然关上了门,但身为异能者,楼下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十分的清晰,往日里他对于这样的调侃并没有什么感觉,但今天却莫名地觉得有些烦躁。 “彦文?”秦媛媛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传来走动的声音,想了想,应该是蒋彦文已经开始用晶核修炼了,她心中有些遗憾,倒也没有做过多的纠缠,只是说道,“彦文,你要是修炼完了就来找我拿吃的。” 确认秦媛媛走了之后,蒋彦文将一枚晶核攥在手里,闭上眼睛开始了修炼。今日他心中有事情,本以为无法快速进入修炼状态,没想到几乎是一闭上眼睛,便感受到能量从晶核里流了出来,渗入了他的肌肤。 突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疼痛感从他握着晶核的手传来,几乎是一瞬间便席卷了他整个身体。眼前的场景变得扭曲,他的神智一点点的模糊,在这样的痛苦中,突然有一个人的面容变得清晰了起来。 “小珂……”他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情不自禁开口喊了一声。喊完之后又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厌恶,“你来做什么?还没害死我吗?” “不不不……小珂怎么会害我,明明是她救了我。” “就是她,就是她把我推进了丧尸群,是媛媛救了我。” “不,小珂为了救我已经死了,什么秦媛媛?” 蒋彦文突然觉得很迷茫很混乱。 任务十六(三) 蒋彦文陷入了痛苦的自我拉扯之中,身体里仿佛有两个人在挣扎,有两份记忆交缠在一起,让他分不清,哪一份是真的,哪一份是假的。 他明明记得当初他带着秦珂逃跑的时候,她为了逃命将自己推入了丧尸群之中,但脑海中却又止不住的浮现出秦珂鲜血淋漓的躺在地上,请求他要好好活下去的画面。 他一边对秦珂的背叛感到无比的绝望,另一边却又为她的牺牲感到了悲恸。 “小珂、小珂……”他闭着眼,脑海中一遍遍的浮现往日的画面,秦珂的笑容,以及她的眼泪,他曾经强迫自己忘却的有关秦珂的一切一切,全部再度在他的脑海中重演,已经过去了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事情,竟是仿佛昨日一般清晰。 秦媛媛拉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蒋彦文,眼里的欢喜还来不及掩饰,便听见他用带着沙哑的声音问道:“秦珂在哪里?” 秦媛媛怔住了:“你说什么?” “我问,”蒋彦文眼里出现了一抹不耐烦,“秦珂在哪里?” 这下秦媛媛听清了,想到前世蒋彦文对秦珂的宠爱,她心中有些慌乱,不过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彦文,你不是请了一队人送小珂去b市找爸爸了吗?” “是吗?”蒋彦文的眼神沉了下去,此时对于秦媛媛的话,他一句也不相信。 “是、是啊。”她努力微笑着回答道,“彦文你怎么会想起问秦珂?” 蒋彦文目光阴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身走了出去。 “彦文,彦文……”秦媛媛在他身后喊了几声,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勇气追上去。 “媛媛姐,老大出去干啥?”从楼上下来的黑子刚好看到这一幕,问道。 “啊?”回过神的秦媛媛脸上扬起恰到好处的笑意,“彦文说出去逛逛,想买点东西给我。” “老大这人就是情商低,送女孩子东西怎么能先说呢。”黑子调侃道,“媛媛姐你可得原谅他这一点啊。” 秦媛媛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好在黑子还有别的事情,说了两句话之后便离开了,不至于让她演不下去。 —— 蒋彦文站在大街上,望着四周的人群,街道在他面前往两边延伸开来,一头通往基地外围,一头通往基地的中心,一端是地狱,一端比起来简直是天堂,他突然不知道该朝着哪个方向走。 他有预感,秦珂绝对还在这个基地内,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他总觉得自己见到过秦珂的身影,只是被秦媛媛几次打扰,将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现在想来,他有些疑惑,虽然秦珂背叛了他,但他并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好歹有着多年的感情,若是真的看见秦珂,他怎么着也会确认一下对方过得好还是不好。夜深人静想起秦珂之前的背叛的时候,他内心是有恨意的,但他知道,正因为他还爱着,所以会有恨。 想了想,蒋彦文还是迈着步子朝基地外围走去。 现在是末世十年,如今的基地已经渐渐变得繁华,虽然还比不上末世前高楼耸立的大都市,但好歹也住了十多万人,和一个繁华的县城差不多。 街道从内向外分为了四个区,核心区住的是基地内的领导级人物以及战斗能力最强的人,第二区住的是有实力的佣兵小队和一些较为强悍却独来独往的异能者,第三区是普通人和实力较弱的异能者的混住区,而第四区便是老弱病残的地方了。 不同区域的风景大不相同,核心区和末世前真正的富豪区没有什么差别,设施十分豪华,不仅全天通电,更有珍惜的水资源随时供应,而第四区却像是一个没有丧尸的末世,没有能力的老人和成年残疾人以及一些被抛弃的孩子住在这个地方,他们仅有的蔽身之所不过是一个帐篷,或者是靠几块破布勉强搭起的一个棚子,甚至就是一块搭在地上的破布。 住在第四区的人大都没有劳动能力,只能够靠着基地每日救济的一个馒头勉强度日。这里虽然被划分到了基地的范围之内,却没有巡逻的士兵,各种歹毒的人在这里流窜,肆无忌惮的作恶,人性的黑暗面在这个仿佛连阳光也照射不到的地方被扩大到了极致。 每时每刻都有人在饥饿中哀号,每个人都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蒋彦文缓步走来,他衣着光鲜,文质彬彬,仿佛和这些人来自两个世界。 人们麻木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了头去做自己的事情,有人用贪婪的目光盯着他,却又慑于他胸前高级异能者的标志,不敢上前,只能暗暗对着他流了流口水。 蒋彦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方来,他每落下一步的时候都在犹豫,脚下的地面满是垃圾,呈现出暗黑色,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或者说整个第四区都是这个味道,血腥味混杂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味道组成。 “真晦气,这个到一半就死了。” “你还不是解决了的,我只有用你用过的,这才叫晦气。”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从阴暗的小巷中走了出来,他们面上的笑容和第四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异常的融洽,四周的人却并没有将目光放在他们的身上,而是紧盯着他们手中拖着的一个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那女子的四肢以极其扭曲的方式被拖拽在地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烂的衣裳,皮肤暴露在外面,随着几名男子的拖动,在地上划出一条血道来。 看了眼周围眼睛已经开始冒着绿光的人,拖着女子的几个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说道:“行了,就扔在这吧。” 蒋彦文闭上眼睛,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人们一拥而上,像茹毛饮血的野兽一般扑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撕咬下肉来,然后快速地咀嚼几下吞进去,再次重复之前的动作。 蒋彦文早就听说过第四区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却从未想过亲眼看到会是如此的残忍。 “哟,咱们来迟一步啊!”又有一个轻松的声音响起。 正在撕咬的男人们快速散开,留在地上的只有几根零散的骨头,蒋彦文甚至看到有几个人拿着手里的骨头不停地舔咬,仿佛在回想之前的美味。 又有几个和先前打扮差不多的男子出现,他们手中同样拖着一个女子,不过这个女子在外面的部分上有着比上一个女子更多的伤疤,各种各样的伤痕重重叠叠,让她看起来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而且,不同于先前被拖过来的女子只是一具尸体,蒋彦文明显能够感受得到这个女子的呼吸声。 她还活着! 感受到蒋彦文的注视,低着头任由几个男人缓缓拖着走的女子突然抬起了头,隔着凌乱的头发,他却看清了那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她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的容貌娇俏又明丽,若是没有此时的狼狈,一定漂亮极了。 蒋彦文却是浑身一震。 “滚!” 他一把掀翻围过去的人,雷系异能直接将周围的地界炸出了一个坑,跑得快的几个人直接被炸成了渣,人们摄于他的威力,又退了回去,不过一双双写满渴望的眼睛,却在不远处紧紧地盯着两人,就好像一个个在尸体上盘旋着的秃鹫,等待着机会分享美味。 蒋彦文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跪下来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怀里,拨开了她凌乱的头发,被藏着的面容虽然脏兮兮的,他却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了差不多二十年的人。 “咳咳……”被他抱在怀中的人轻轻咳嗽起来,干得起皮的嘴唇已经发白,苍白的脸色晕染起了不正常的红晕,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小珂、小珂……”蒋彦文说不出此时是个什么感受,只觉得心中难受的紧,像是有一只大手狠狠抓住了他的心脏,并且拧在了一起。 他只能一声声的呼唤着,仿佛这样就能够让自己安心。 秦珂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蒋彦文从她的嘴型里,能够看得出她反反复复地在说着对不起,却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他感觉到不对,扳开她的嘴,里面只有半截舌头,另外半截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谁做的?”他愤怒极了,却恍然发现此时的秦珂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有些痛苦地捧起秦珂的脸,两人额头贴着额头:“小珂,我带你回去,白可是治愈系异能,你的舌头一定能长出来的。” “不管是谁伤害了你,我都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秦珂摇了摇头,泪水从眼角落了下来,在灰扑扑的脸上冲出一道痕迹,她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里全部是他的倒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将他看进自己的心里,永远的铭记。 “咳咳……”她的呼吸越来越弱,眼里的光芒也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蒋彦文立刻将她抱了起来就往第二区冲去。 白可,对,白可一定能够救得了她。 他心中只有这么一个想法,从第四区到第二区路上的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看着他背着一个衣衫褴褛,体无完肤的女人在街上狂奔,他却无暇顾及别人的看法。 然而真正的到了第二区的时候,蒋彦文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心跳声也听不见了,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像一个大号的人偶娃娃,重量轻的可怕,却叫他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彦文,你回来了啊?”碰到他的秦媛媛微微地笑着,手里还拎着逛街的收获,在看到他怀里抱着的人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问道:“她是谁?” 蒋彦文缓缓低头,怀里的秦珂恬静的模样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他痴迷的看着她,就像第一次相遇一般:“小珂……” 人群的喧嚣突然远去,秦媛媛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蒋彦文抬起头,发现世界突然变成了黑白。 手里一轻,原本在他怀中的秦珂的尸体,突然不见了踪迹。 “小珂,” “小珂……” —— 蒋彦文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他的手还保持着与秦珂十指相扣的姿势,感受到她手心冰冷的温度传来,他内心的慌乱才一点点的被平息。 秦珂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清理干净,露出了白皙的脸庞,乌黑的头发柔顺的垂在耳侧,脸上的表情安静而又祥和,蒋彦文给她换了一身白色的公主裙,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童话故事里在城堡的顶端沉睡的美人,一如他们初见那天,动人极了。 天边的一线亮光渐渐拉近,夜色变得淡薄,蒋彦文已经能够听到有人起床活动的声音。 虽然睡了一晚上,但他却好像走过了漫长的一生,身体醒了,灵魂却感到了深深的疲惫。梦中的场景和现实交织在了一起,叫他分不清哪边才是真的,哪边才是假的。 蒋彦文出了一身的汗水,在秦珂的唇角落下一个浅浅的吻之后,便起身打算洗漱一番。 在小珂面前,他永远希望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她,即使她已经再也看不见。 出了门,便见白可迎了上来。 他转身先把门小心翼翼的带上,听到细碎的锁门声响起,才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衣的眼神有些奇怪:“外面来了一个女人,提着一把唐刀,穿的倒是挺干净利落,说是嫂子的姐姐,被堵在了附近,听说这边有蒋家的人,所以赶过来投奔。” “秦媛媛?”蒋彦文眼神一沉。 “对,就是这个名字。”白衣说道,“我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奇怪,她给了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作为秦珂的守护者,蒋彦文将她所有接触过的以及可能接触到的人全部查了个底朝天,对这个对秦珂怀有敌意的秦媛媛更是重点关照。在她出现在秦家的第一天,她所有的资料就被摆上了蒋彦文的桌面。 秦媛媛自私自利,性子阴沉,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她和秦珂几乎是两个相反的性格,在蒋彦文的调查里,秦媛媛回到秦家之后,一直不受秦家人的待见,虽然秦父并不承认秦媛媛这个女儿,但是秦母看见她的时候还是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毕竟哪个女人知道自己的男人在结婚之前就让别的女人有了孩子都不会好受,而秦父更是将秦媛媛视作是自己的耻辱,是自己和秦母感情出现裂缝的罪魁祸首,且唯一对她怀有善意的秦珂也因为她莫名其妙的憎恨疏远了她。 蒋彦文突然想起了梦中的场景。 梦里,秦珂推开了他,和之前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梦里的秦珂并没有采用割腕流血的方式来救他,而是任由当时还没有激发异能的他留在原地,独自面临近在眼前的丧尸犬和逐渐靠近的丧尸群。最后他虽然竭尽全力斩杀了丧尸犬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却也因为被丧尸犬的利爪抓伤,面临着变异的危险,在神志模糊的时候,是突然出现的秦媛媛救了他。 梦里的他对于秦媛媛的突然出现很是感激,而且秦媛媛的性格和他很像,他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加之秦珂的背叛,所以两人越走越近,成了众人眼里公认的一对。 不过他心里始终觉得差了些什么,虽然几次面临秦媛媛的时候都产生了心动的感觉,但却始终迈不出那一步,所以在末世过了十年,两人依旧只是朋友关系。 但当最后他在第四区看到被拖出来的秦珂的时候,他才知道两人之间差的是什么。 是爱。是看到她就想把她据为己有的爱。 是想到她受伤就会歇斯底里的爱,是失去她就无法自拔到崩溃的爱。 他本就是这种偏执到底的人啊。 他爱秦珂,而对于秦媛媛,有欣赏,有感激,但那都不是爱。 甚至有几次心动,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秦珂看见蒋彦文挣扎的样子,默默地笑了一下。这还得感谢系统给了她这个金手指,可以入梦。系统说,这是对之前谢清那个梦境世界崩塌的补偿。之前只能自己努力攻略的秦珂,终于有了一回外挂,毕竟重生女秦媛媛这么逆天。 —— 在看见秦媛媛的时候,蒋彦文终于明白了白可口中的奇怪是奇怪在什么地方。 作为一个在和平世界成长起来的人,虽然秦媛媛的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但总的来说脱不了普通这个词。 她能够接触到的所谓黑道也就是街头那些小混混,大不了就是某个帮派的一个小头目,像是蒋彦文白可这种长年黑白混杂的人,根本不在秦媛媛的人际交往范围之内。 而此时秦媛媛衣着整洁的站在大厅里,踩着黑色铆钉的皮靴,黑色的皮衣勾勒出了她姣好的身材,长发被高高的束起扎成了一个马尾,看上去简单而又利落。 她的手里拎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唐刀,刀刃的不少地方都已经翻卷,想必它肯定砍下了不少丧尸的脑袋。 末世突然降临,即使是白可这种大男人,也难免有些慌乱,她却显得很平静。不是那种故作镇定的平静,而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沉稳。 蒋彦文很不喜欢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他曾经在自己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里面写满了浓浓的势在必得的决心。他喜欢这么看着秦珂,仿佛她就是自己的掌中之物。然而当秦媛媛这么看着他的时候,他却不高兴了。 “秦媛媛?” “蒋哥。”她利落的回道。 蒋彦文坐到主位上,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头天晚上的憔悴。 “你怎么会在这里?j大距离这个地方,怕是要跨过半个城吧。” 秦媛媛的成绩并不好,高考连本科线都没能考上,还是秦父塞了钱才把她送进了j大。 秦媛媛知道蒋彦文这个人十分多疑,不过她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这边的房子比较便宜,我租的房子就在附近,昨天我身体不舒服请了一天假,没想到刚刚好碰上末世爆发。家里没有多少存粮,我听他们说这边已经拉起了电网,所以想着先投奔一个安全的地方,到了才发现这里是蒋哥你的地盘。” 听说,听谁说?蒋彦文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现在末世爆发才两天不到,通讯设施全部无法使用,人人自危,还活着的根本不敢走出门。她从哪里听说? 不过蒋彦文并没有拆穿她浅薄的谎言,而是说道:“能够一路平安走过来,秦小姐手上的功夫不错啊。” 秦媛媛的脸上写满了自信,末世初期的丧尸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威力,人们之所以如此害怕不过是对于一个未知物种的恐惧,她从末世十年后回来,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丧尸,这些行动缓慢,没有任何智慧,只能够凭借着本能觅食的丧尸,她应对起来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蒋哥过奖了,我只是军训的时候学了两手军体拳,能够勉强应对罢了。”她自如的答道,“而且现在的丧尸并没有什么威胁力,他们行动缓慢,反应笨拙,遇到丧尸的时候,稍微灵活一点很容易就对付了。” “是吗……”做了一晚上末世梦的蒋彦文自然清楚这个,他半靠在椅子上,微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秦媛媛。 她和资料上调查的并不太一样,也和以前他在秦家见到的她差距甚远啊,反而和他梦里的那个秦媛媛相似度很高。 秦媛媛站在那里,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微微扬起了下巴,面对蒋彦文突如其来的气势压制,她没有任何的势弱。 但事实上只有秦媛媛自己知道,她抓着唐刀的手都在微微的颤动,险些抓不住刀柄。 蒋彦文不愧为末世中的第一强者,即使如今他还是一个被女友背叛的普通人,但他身为强者的气势已经显现了出来。秦媛媛知道,此时正是蒋彦文对她起了兴趣的关键时刻,若是她表现出丝毫的软弱,恐怕她也没有了站在他身边的资格。 任务十六(完) 蒋彦文身上的气势缓缓收回,秦媛媛以为他已经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浮现了一抹笑容,本就娇艳的容貌更增添了几分颜色。与秦珂的天真娇憨不同,秦媛媛的美是一种有攻击性的美,她很自信只要自己主动,没有男人会拒绝她的示好。 不过蒋彦文下一句话却叫她瞬间变了脸色。 “拖下去。”他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立马有两个移动堡垒似的大汉走过来架住了她的双手。 秦媛媛懵了,不过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她没有挣扎,而是冷静地问道:“蒋哥,我自认没有得罪过你,为何你要如此对我?” “难道你不怕我姐姐知道了来找你麻烦?我虽然和她不是一个母亲,但也是秦家的人。如果秦家的人知道了,你也不会好过的。” 她不提到秦珂还好,她提到秦珂简直是踩了蒋彦文的雷区,原本还看不出表情的他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白可,给我撬开她的嘴。你平常最擅长这些,我很相信你的能力。” 一边说着,他一边扯了扯衣领,有些烦躁地起身,经过秦媛媛身边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 秦媛媛这下是彻底的慌了,白可是谁,从前世重生的她十分清楚。作为蒋彦文的朋友兼队友,白可是末世中最为强大的精神系异能者,其综合实力仅次于蒋彦文,而且一向以残忍出名,落到他的手里,就别想得个好的。 白可平日里是治病救人的医生,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然而在有需要的时候,他也能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就像网游里的暴力奶妈,既能救人,也能害人。 “蒋彦文,你不能这么对我!” “别挣扎了,乖乖跟我们走吧,还能少受一些折磨。”走过来的白可温和地笑着说道,秦媛媛却起了一身的冷汗,曾经的白衣就是这么笑着废了她的异能,将她送入了第四区,受尽折磨。她到现在还不明白,是蒋彦文让白可这么做的,不然白可为什么会主动针对与他无冤无仇的自己? “蒋彦文,我是异能者,你不能杀我。末世这么混乱,多一个异能者也多点保护,不是吗?”她心一慌,将自己原本打算保留的底牌直接吼了出来,手一挥,天上更是像下雨一般落起了各种各样的物资。 刚刚走到门口的蒋彦文停住了脚步,转头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她。 “我杀的异能者,可不少。” 也许秦媛媛最大的失误,便是提前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了蒋彦文的面前。 秦珂的死比她的背叛,带给蒋彦文的悲痛更大。但同时也让他更加的理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越发的尖锐。都说喜欢上一个人等于同时有了软肋和铠甲,秦珂的死亡等于抽掉了蒋彦文的软肋,他不再有弱点了。 对于秦媛媛异能者的身份,蒋彦文倒并不是很在意。如果他做的那个梦是真的,那么秦媛媛的空间也不过是比普通的空间系异能者拥有的空间要大一些罢了,质量不行完全可以用数量来补足。现在末世才开始,全城的物资应有尽有,蒋家也有足够的储备,根本不惧。 蒋彦文抓紧时间处理着这里的事情,这个仓库里存放的全是一些杀伤力巨大的武器,这些东西在末世初期有着不可小觑的作用。留守在这里的人中原本只有一个空间系异能者,但是末世来临之后,又有三人觉醒了空间系异能,虽然不能够将这些东西全部带走,但将几样比较重要的放到空间里还是可以的。 负责审问秦媛媛的白可差不多到了下午才出来,他脸上的神情有些疲惫,眼神像是在发光。 “老大,你猜我问出了什么?” 蒋彦文不着痕迹地挑眉,这是他对某件事情感兴趣的标准表情,白衣也不吊他的胃口,直接说道:“秦媛媛的脑海里,居然有未来的记忆。”真是不可思议,她居然早就知道末世来临的时间。 蒋彦文敲击着桌面的手指一顿。白可的异能是灵魂读写,能够通过精神力侵入人类甚至是动物的大脑,共享他们的记忆。 他倒是没有联想到重生那一层上面,只是觉得秦媛媛可能有着和他一样的机缘,做了一个关于末世的梦。但从白可的描述之中,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秦媛媛的记忆里有的地方与他做的梦不同。 秦媛媛的记忆里,在遇到丧尸犬的时候秦珂没有逃走,而是坚持留下来与他共生死,而他为了保护秦珂激发了雷系异能,但在打翻丧尸犬的同时自己也被抓伤,濒临死亡。秦珂为了表现自己的决心,毅然割腕决定追随他而去,却误打误撞之下激发了手上的戒指,开启了一个神奇的空间,靠着空间里的灵泉,两人都得以活了下来。 而秦媛媛则是被困在了j大的寝室里面,苦等了四天之后才跟着同学逃了出去,几番辗转之后遇到了秦珂等人,而此时的蒋彦文和秦珂已经是基地里的重要人物,秦珂因为心地善良,并且从不吝惜对他人的帮助而深受众人的喜爱,秦媛媛认为这不过是她的伪装,为了拆穿所谓秦珂的假面,她在暗地里下了不少黑手,几次都险些置秦珂于死地,最后不知被谁发现,废了她空间系的异能,将她送到了第四区。 末世十年,秦珂和蒋彦文因为对人们无私的帮助,成为了人们心目中神一样的存在,而秦媛媛却在黑暗中孤独而痛苦的死去。 白可称秦媛媛坚持认为自己一生的痛苦都是来源于秦珂,末世后的折磨也定然是秦珂下的毒手,不过说完这话白可自己却笑了:“怎么看我都觉得是老大你的手笔。” “若此事是真的,定然是我做的。”蒋彦文毫不掩饰自己的狂妄,“所有敢伤害小珂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白可欲言又止,蒋彦文问道:“还问出了什么?” “我觉得这件事情是真的。”白衣说道,“秦媛媛记忆里她死前从客人身上抓住了一枚精神系丧尸的晶核,回到末世前她便突然拥有了精神系异能。” “我怀疑,她是把那枚晶核的能量带了回来。” “而且……”白衣顿了顿,“秦媛媛的记忆里,有她催眠嫂子的画面。” 蒋彦文立刻无法淡定了。 “她对小珂做了什么?”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 听完白可的讲述,蒋彦文有些颓然的靠在了椅背上,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原来害了秦珂的人,除了秦媛媛,还有他自己。他一直觉得秦珂不够相信自己的能力,总是爱瞎担心,所以常常要求她对自己多信任一点,告诉她自己能够扛下所有的危险。秦珂对于他的话一直深信不疑,但她的担心却并不因为蒋彦文的强大而有所减少,而秦媛媛起的作用,不过就是强化了蒋彦文对秦珂说的话而已,让她对蒋彦文的信任在危急时刻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所以才会在遇到丧尸犬的时候推开他,自己独自一人逃走。 —— 蒋彦文颤抖着手推开了房间的门,秦珂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和他早上离开时一般无二。 他走过去跪倒在她的床边,执起她完好的右手落下一个吻,在嘴唇接触到她冰冷的肌肤的时候,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小珂……”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他闭上眼,小珂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如同电影画面一般在他的脑海中重现。他没有看见的是,秦珂的右手手指上面戴着的戒指发出了刺眼的莹绿色亮光。 “彦文哥。”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蒋彦文猛地睁开眼,眼神里的戒备在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人的时候,尽数化作了温柔。 “小珂……”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人。 对面的人却没有给他回应,仿佛看不到他脸上的痛苦,仍旧是笑语盈盈的模样:“彦文哥,小珂不能陪你一起走下去了。” “戒指是一个神器,我把它交给你。” “你一定要代替我去拯救世界上的人啊,我一直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各得其所……” 蒋彦文的手穿过她的身体,却好像是挥舞在了空气中一般,他这才注意到她是从躺在床上的秦珂手上的戒指投影而来。 “神器既然是神器,为何救不了你?”这样的神器,要它有何用? “天下人又如何,若是没有你,我愿意让整个世界都做你的陪葬品。” 蒋彦文的眼神写满了疯狂,他最爱的人死了,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救别的人。 “彦文哥,”似乎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秦珂弯起唇角,勾勒出一抹有些狡黠的笑容,“戒指里藏着我的一抹灵魂,若是彦文哥认真地替我完成我最大的愿望,说不定哪天我就复活过来吓你一跳哦!” “真……真的?”希望来得太过突然,蒋彦文有些不敢相信。就好像突然中了彩票的普通人,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熟悉他的秦珂连他这个反应都猜到了,故意作出生气的模样:“那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好好……小珂你等我,等我复活你……” —— 【秦珂根本没有复活的机会,宿主为何要告诉蒋彦文秦珂的灵魂留在了戒指里面。】平日里一向都不说话,甚至几乎从来没有给秦珂提供过帮助的系统问道,一向冷冰冰的电子音里竟然还带了疑惑。 秦珂将眼神从画面上转开,看向了系统,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怀念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在它面前的冷漠。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拒绝回答或者是敷衍系统的问题。 秦珂没有和系统一起进入任务,系统只能够在任务空间内像看电视一样追踪秦珂的任务进度。 她虽然不需要系统提供什么助力,但若他能够明白如何更好地攻略,对秦珂自身也是利大于弊的。秦珂微微笑了一下,在经历这么多个世界以后,她仿佛也终于从一个没有什么经验的普通大学生,变成了一个拥有很多技能的人,能攻略不同的男人,也能做出美味的饭菜甚至能打丧尸…… “你觉得蒋彦文是一个怎样的人?”秦珂发问道,系统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狡诈多疑,天赋过人,能力出众等评价。 秦珂却是一笑:“他是个极为重情的人。” “现在他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但如果我不告诉他秦珂的灵魂在戒指里,他会不会拯救世界我不敢保证,但他肯定会在安置好这一批人之后殉情,却是我能够预测的。” “只有给他一个希望,他才会按照着我给他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 蒋彦文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托付。 他成功掌控了戒指的秘密,并且将秦珂的尸体藏在了神降空间中一处冰天雪地的地方,回到蒋家之后,以雷霆之势直接接管了蒋家的大局,将秦母当作自己的母亲,以秦家为中心建立基地,邀请幸存者,将这里打造成一片坚实的堡垒,然后分出精力对待丧尸…… 秦媛媛在被白可共享了记忆之后,直接失去了好不容易觉醒的精神异能,甚至原本她拥有的空间异能也因为精神力受损的缘故相当于废了,在日复一日的精神折磨里,她依旧熬到了末世十年,却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每一天醒来,迎接她的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有时候对她这样的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蒋彦文让白可日日催眠她,然后又打破她的美梦,冰冷的现实与美好的梦境相互交叉,前一秒仿佛还在人生巅峰,下一秒就苟延残喘地活在第四区。 秦媛媛终于疯了。 末世十年,蒋彦文站到了人生的巅峰,而他戒指中的秦珂,却没有一丝一毫要醒来的迹象。 “小珂,别睡了好不好……” 任务十七(一) 【秦珂,你是打算直接进入下一个世界,还是去攻略在睡梦中的谢清?你不会忘记他了吧……】 秦珂有点怅惘地笑了,“当然没有,同为末世,我怎么可能想不起来谢清呢?比起蒋彦文那种控制欲太强的爱,还是谢清这种小可爱比较好,我努力打怪升级,而他只需要貌美如花就行了,想想还真是赏心悦目呢,哈哈哈……” “下一个任务还是回到之前的世界吧,我有点想念谢清了。” 【收到,数据正在整合,请宿主做好准备……】 秦珂有意识后,发现自己躺在一棵树上。视线前方是树的枯枝,黑压压一片。视线的下方是琉璃瓦的铺顶,再一看,左侧还有一处回廊。 ……这次,是古代? 她身旁一个穿黑色短打,脸上戴着黑色面具的人扭过头,哈了哈手暖暖,跟她说:“十九,来接岗了啊!等你半天了。” 秦珂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也戴着面具,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显然是个暗卫的打扮。 她抬头问道:“……什么情况?”第一次见到女暗卫,毕竟秦珂平常看的都是古装剧里都是男暗卫,身手了得,英姿飒爽。 那个人以为她在问别的事,低声说:“唉,不太好。王子差不多要回府来了,许是已经定下启程日子了。这等王子嫁到李国之后,上头也不知道会怎么安排我们。咱们上个月的银饷还没给发,估计是要王子出嫁时,合着赏银一起发给我们呢。” 秦珂惊呆了。王子……出嫁?!难道王子是要入赘到别的国家吗?还有这种操作? 果然,等她说完,远处便传来一声长长地吆喝:“酉时三刻,王子回府!” “王子回府!” 庭院内几个守在殿前的小侍从听到了吆喝,匆忙道:“燃灯!燃灯!王子回府!” 秦珂透过面具,隐约看到回廊尽头,一排人提着灯,簇拥一个墨蓝色身影缓缓朝这里行来。 不会是……谢清吧? 王子?真会玩。 “十九,别愣了,醒醒神。”她前面的那个队友拍了拍她的肩,“我走了啊,这天气,太冷了!” 她身形敏捷地跳下树,缩着脑袋搓着手,打开了庭院边角处的侧门,离开了这里。 秦珂倚在树上,观察着远处慢慢行近的队伍。待队伍走近,她终于看清了中间那个穿着墨蓝色宫装,神色带着几分威严的王子。 还真是谢清。 墨蓝色广袖宫装,精致的妆容。在灯火的闪烁中,他的眉眼美丽而又朦胧。第一次见到谢清化妆的秦珂惊呆了,真的是盛世美颜啊。 认出了他之后,秦珂无奈道:“这怎么办呢?”暗卫。既然她是暗卫,意味着只能在暗处藏着。可她不能藏一辈子,不然怎么攻略谢清呢?所以得想个法子跟谢清搭上话,希望他还记得自己。 秦珂开始研究着要如何找机会出现在他面前。 队伍走到树下,谢清挥了挥手:“都散了吧。” 两旁的侍从默不作声的退下,谢清幽幽叹了一声,朝内殿走去。 至门口时,他仰头看了眼两旁燃着的灯,扬声叫道:“今夜谁当值?来人!” 秦珂眼前一亮,轻盈地跃下树,抢在赶来的侍从之前,单膝跪在他面前,沉稳道:“是属下当值。” 谢清听到动静,转身看了一眼。 “你是谁?面生。” 秦珂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犹豫了好久,还是忍不住说道:“殿下……能看到属下的脸?” 听她这么回答,谢清轻轻笑出声。他扬起眉,声音清越,带着些倨傲:“说得对,把面具摘了我看看。” 秦珂心里咯噔一声,祈祷着千万不要有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的片段,要是他敢抬她下巴,她就要肉麻死了!! 谢清抬手摘了面具,借着灯火,仔细地打量着她。 自上而下的视线让秦珂十分别扭,她的脸在谢清的打量下开始发烫起来。 秦珂脸上的表情一向很少,不笑时,面上冷冷的,带着些不好相与的严肃。其实她之前不是这样子的,只是经历了太多世界,爱恨都太多了,过多的情绪会让她觉得很累。 谢清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他道:“本宫欠你钱吗?怎么是这种表情。” “……”秦珂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表情怎么了? 沉默许久,为了不冷场,秦珂只得答道:“欠……属下上个月的饷银还没拿到。” 这个回答显然把谢清噎得不轻。他哦了一声,笑道:“你还有理了。你起来说话,本宫看你要低着头,脖子疼。” 秦珂站起身,忍不住嘴贱道:“属下已经没话要说了……”她站起身,脸完全暴露在了灯光中。 谢清惊讶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围着她转了一圈,称赞道:“怪不得我府上的侍卫都戴着面具,若是不戴,恐怕这夜色再暗,也能引人注目。” 又被夸了,秦珂垂首,嘴角一撇,低声道:“……属下是暗卫,不是侍卫。” 谢清愣了片刻,哈哈大笑,挑眉道:“怎么,你是说我说错了?” 他嘴角带着笑意,凑近秦珂,低着头看着她,轻声道:“我从不会出错。”说罢,他衣袖一挥,扬声道:“来人!这个人,本宫升他为……一等侍卫。” 闻言,秦珂拼命忍笑。现实中的秦珂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如果要当公务员,升职很慢,要一直熬资历。而在谢清的梦中自己就说了几句话,短短几分钟时间,就被他从无品的小暗卫变成了有品级的侍卫。 “谢殿下!”秦珂很爽快地接受了这次升职。只要能跟谢清有交集,能经常在他身边,那么任务进行也会顺利一些。 而且,这个梦应该会很有意思,反正总不会是丧尸。 秦珂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笑容。 小跑过来的侍从小心问道:“殿下,这人的名字……” “哦,问你呢,你名字。” “秦珂。” “……”谢清目露疑惑,“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在梦里。” 这种大胆的回答让谢清震惊了片刻。他一拍手,笑道:“好!你这个人很合本宫脾气!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 “谢殿下赏识。” 夜风习习,殿前的灯在风中摇曳。 任务十七(二) 谢清抬头看了一眼殿前的灯,这才记起叫人的原因:“哦,对了,你去把这灯换了。”说完他衣袖一甩,优雅转身,款步走进殿内。 女侍从过来,先向秦珂道喜,之后说道:“那就劳烦秦侍卫了。” 秦珂抬头看了眼灯的高度,半晌才道:“……不客气。” —— 秦珂迷路了,这是必然的。 她无从知晓谢清这个梦的构架,等下一个换岗的女暗卫来了之后,她默不作声地根据前一个暗卫回去的路线,打开庭院角落里的小门走了出去。 接替她的暗卫看着她打开角门走出去后很奇怪,特别想追上去问秦珂,你这家伙不是已经被提升为侍卫了吗?刚刚都有人把你住处的东西都搬走了,你怎么还要回去? 等秦珂出了内庭,才发现这个王子府很大。她摸索着走了几处地方,默默地回想着自己前世居住的地方,大学里的人和事物仿佛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之后她感慨道:“这应该是个摄政王子吧?” 不然……这规格怎么能有这么高?不过,若是摄政王子,大概不会远嫁他国……等等,一般不都是公主和亲吗?王子怎么会嫁到别的国家?秦珂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以她看小说多年的经验,这个任务该不会是女尊文的设定吧……女性当皇帝,男性公主用来和亲,而且之前她还看到谢清化了妆,同行的暗卫也都是女人…… 秦珂回想起之前换岗的暗卫同她说的话,谢清似乎要嫁到李国去。一个看起来很受宠,王子府规格和随行队伍都不差的王子,要嫁到另一个国家去?这不合逻辑啊…… 秦珂想不通,只能安慰自己能沉睡不醒的人脑洞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毕竟上次攻略谢清,秦珂以为是一个任务世界,结果只是谢清的一个梦而已。 这时,通向会客厅的道路上出现了一队人。旁边几个随从打着灯,灯上写着一个晏字。他们脚步飞速,对王子府的人招呼道:“快,快,叫王子殿下出来,晏郡主来了!” 秦珂听到这个称呼,第一反应就是言笑晏晏,一个温柔和悦的郡主形象仿佛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过,听他们这么喊,秦珂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自己跟着这个队伍肯定能见到谢清,到时候问他怎么安排自己住处就是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知道谢清没有了之前那个梦的记忆,但是秦珂对他还是有一种天然的信赖感,觉得他一定会对自己不坏。 于是秦珂默默跟在了晏郡主的队伍后面。 晏郡主端坐在步辇,看背影应该很年轻,身形也挺好看的,正面应该是个美女。秦珂猜测这个晏郡主大概会是喜欢谢清的人,不然就是他的白月光。 —— 会客厅点燃了灯火。 秦珂远远看到谢清换了身衣裳,面色不悦地走了出来,站在门口。 他仰着下巴直直站在那里,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这么晚了,郡主到此,可是有急事?” 步辇停了下来,晏郡主踩着侍从的背缓步走了下来,秦珂凝神去看。 她很美丽,眼睛细长,五官拆开看都很好看,然而组合在一起,粗看还很动人,然而细看却让人觉得她很刻薄,一点也不温柔和善,和她的封号一点也不相符。 秦珂心道:“……这跟谢清的长相也差太远了,不是都是皇族的人吗,怎么谢清就很精致而又很坚毅呢,一点也不娘呢?” 晏郡主一开口,秦珂就皱起了眉头。她的声音太尖细刺耳,听了让人很不舒服。 晏郡主笑道:“急,如何不急!后日王子殿下就要启程去李国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要送个大礼啊。” 谢清丝毫没给她面子,冷冷道:“礼单明日送来便是。” “诶!这怎么能呢。”晏郡主微微一笑,一副你不懂的表情,说道:“我这个礼啊,还必须得晚上亲自送。” 她拍了拍手,后面走来了一个英气少女,向谢清行了个礼。 谢清面无表情。 秦珂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然而心里已经惊呆了,这是郡主给王子送女人?!未免也太嚣张了吧。 “王子殿下,收下吧。”晏郡主伸手在少女脸上摸了一把,然后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那少女的舌头竟然被拔了。 谢清皱眉。 晏郡主笑道:“王子殿下此去李国,路途遥远。有了她陪伴王子左右,便不会感到寂寞了。为了不让王子疑心,本郡主已经为王子殿下做了万全打算。” “这样,她不说,李国的长公主也不会知道……再者说,李国的长公主就算知道,也奈何不了王子。毕竟世人皆知,这李国的长公主就从来没从床上爬起来过,可以说十分病弱了,本郡主思来想去,不忍王子的将来如此凄惨,没人依靠,所以专门挑了个可心的人,来献给王子。” 晏郡主将那个少女推了过去。 “长夜漫漫……不必谢我。”她转身登上步辇,慢悠悠道,“我们走。” 谢清站在台阶上,面色僵硬地看着那个少年。旁边的侍从们连大气也不敢出,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 晏郡主的人撤了出去,秦珂淡定地走了过来。 谢清移开目光,望着她。“你有什么事?” “……我今晚睡哪儿?” 谢清万万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呆愣了好久,他突然笑道:“奇怪,怎么你一张嘴说话,我就想笑……” “……谢王子夸奖。”秦珂在心里偷笑,能看到谢清笑她也很开心,美人一颦一笑都是画啊。 “你……就歇在内殿吧。” 秦珂惊讶道:“当真?”这么快就可以共处一室了吗?感觉自己完全没出什么力气呢。 谢清点点头,一旁侍从赶忙过来给秦珂引路。 夜色中,谢清微微笑道:“今日好好休息,明早随我进宫面圣。”说罢,他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秦珂看到那个英气少女还在,便问道:“她怎么处置?” “王子殿下未交待,暂且安置在府中。不过,殿下后日就要远嫁李国了……想来确实要问问王子如何安排这人。” “哦哦。”秦珂点了点头。 几个侍从上前把少女带了下去,秦珂想到晏郡主说的那番话,更加不解了。 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情况?奇奇怪怪的。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第二天清晨,秦珂作为谢清的随行人员之一,一同进宫。路上,谢清撩开帘子,朝她招了招手。 秦珂小跑过去,十分配合地演戏:“殿下有何吩咐?” “无事,来跟我说说话,醒醒神。” 秦珂继续配合:“殿下说吧。” “……”谢清无话可说,沉默了下来。 秦珂为了能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只好暖场道:“属下不是很懂,殿下为何要嫁去李国?” “你不懂?”谢清似乎很惊讶,“你……平时在我府上都在做什么?连这种常识都没听过吗?” 秦珂平静地回答:“属下是暗卫,每日下值就回去睡觉,睡醒再去当值,恪尽职守,从不过问政事。”她当然不能说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能靠谢清了…… 谢清的表情很是微妙,“你倒是过得自在……” “当年我大谢同李订立盟誓,合力击败魏国。最重要的清水一战过后,魏国投降,本殿下与李国长公主同在那日降生,消息传至清水,两军同庆。母皇便与那李国女君定下我二人的婚约,待到我十八后,就要依照约定出嫁。那时皇姐还在,母皇也没考虑那么多……” 秦珂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现在他的皇姐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听起来谢清的皇姐似乎拥有继承权,而正掌权的也是谢清的母亲,连李国也是女君,看来这真的是一个女尊的世界,公主拥有继承皇位的权利,而王子没有,甚至还要和亲。 “那晏郡主她……为何敢对殿下如此不敬?”难道是爱而不得,黑化了? 谢清以手撑头,凉凉一笑:“她怎会不猖狂?自我皇姐去世后,王族宗室里能继承皇位的只剩她一个女人,即便她的母亲是个傻子,即便她本人再不成大器,她也会是大谢将来的国主……” 秦珂轻语道:“昨夜属下听晏郡主说起李国的长公主……似是身体有疾?” 谢冬清闭了闭眼,幽幽叹道:“李国长公主自出生以来就没在众人前露过面,父皇曾派人打探消息,说她常年卧病在床,是个活死人……” 秦珂蹙眉道:“那你还嫁?”这样的长公主肯定不能继承王位了,那谢清娶了她……不对,是嫁给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啊,没有权力也没有人情,相当于守活寡了。 有病吧,换一个不行吗? “盟誓既立,我又怎能违背。”谢清坐起身,忧愁道:“母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在时,还能替她分担些许政务,现在我要嫁人了,晏郡主暴戾恣睢,大谢今后会如何,我连想都不敢想……” 秦珂突然道:“一定要嫁吗?王子殿下若留在大谢,让今上封你为皇太子,将来继承皇位,不是更好?” 谢清神色骤变,厉声道:“秦珂你好大的胆子!” 秦珂立刻认错。其实那句话说完后,她就后悔了。这毕竟是一个古代王朝,虽然以女性为尊,然而谢清是王子,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侍卫,她不能因为之前的那个梦,对谢清的态度就过于放松,毕竟人家没有现实的记忆,也没有男女平等的思想。 秦珂总觉得,在那么多任务攻略对象里,只有谢清和她最合拍,很多看法也是有相似之处。 然而,在谢清的梦里,生为男儿身,并不享有继承权。 “属下知错。” 谢清沉声道:“嫁去李国,是我自愿的。” 他的眼神迷茫而又缥缈,低声喃喃道:“命中注定,怎能违背?生生世世,永结同心,不畏风雨,白头偕老……” 秦珂心中起疑,又是这句话?她问道:“王子殿下最想做的事,难道就是嫁到李国去?” 谢清斜了她一眼,坚定道:“对,本宫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顺顺利利嫁到李国,途中不出什么岔子。” 秦珂若有所思。那目前的任务就是送亲了……可是,如果他跟上次一样,到了李国后,突然坚决不娶/嫁人,那就可怕了,任务世界,或者说能力会不会再次崩塌?这次不会没有重来的机会吧,那可真就凉了。 谢清的梦,一定有蹊跷。为何都与结婚以及嫁娶有关?之前秦珂还曾经以为要嫁人的是自己,谢清只是幌子,然而任务里她就像个工具人,负责一路打怪,护送谢清这个“唐僧”去娶她以为的“女朋友”。 —— 步辇停了下来。 大殿前候着的小太监飞奔而来,拂尘一甩,跪地行礼:“王子殿下金安,圣上等了许久了。” “母皇可还好?” “好!今日的早膳进了不少呢。” 秦珂上前接过谢清解下的披风,退了几步站了回去。 谢清侧头思索了片刻,对她说道:“你跟我一起来。”不知为何,他很信任秦珂,看到这个人,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明明她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卫而已。 秦珂紧随他进入大殿。 谢国的皇帝面容苍老,面色蜡黄,灰白的头发稀稀疏疏,有一些没办法梳拢束起,散落下来,飘在额头两侧。她似乎病了很久,脸上有种病态的苍白。 仔细一看,这个女皇确实是谢清母亲的长相,只不过稍显老态,更沧桑了些。不过从轮廓也可以看出,女皇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不然也不会生出谢清这样的儿子。 “小清,你来了。” “娘……”谢清连跪礼都没有行,直奔皇帝身边,“娘……儿子,儿子今日来向母亲辞别。” 女皇目露不舍:“……也好,都准备妥了吗?” 谢清点点头:“该办的都办好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府上的事物也交待妥了,母亲放心吧。” “唉,这一天……终归是要来了,朕的儿子也要离朕而去,剩朕一个孤家寡人……罢了,儿子总是要出嫁的。”女皇慢悠悠叹气,仿佛已经精疲力尽。 谢清低下头,眼含泪光:“儿子还是放心不下娘亲,一想到这次就要长久地离娘亲而去……女儿心里就不好受。” 女皇抓着谢清的手,亦是一脸忧伤,哽咽道:“你父亲……你父亲若还在,一定不舍得你远嫁他国。”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出了一会儿神,哀叹道:“小清啊,你要是个公主,该有多好啊……” 他要是个公主……女皇侧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谢清忽然跪地,流出两行清泪,颤声道:“我也恨自己不是女儿身,虽有替母亲分忧之心,奈何却无能为力。只得看我大谢后继无人,看着我谢家的皇位白白拱手给他人,儿子,儿子不甘心啊!” 秦珂在旁边静静看着,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虽然这个场面很动人,然而秦珂只能想到现代还有的重男轻女现象,到这里是完全倒了过来啊。 女皇将谢清扶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朕的好孩子……朕的好孩子,你自小好强,文治武功不比你皇姐差,朕只恨苍天无眼,造化弄人……” 此时,殿外突然传来晏郡主尖细的声音:“圣上!侄女有要事求见!” 谢清轻轻拭去眼泪,站在皇帝身侧。 大门推开,晏郡主疾行而来:“圣上!何州州牧发来急报,礼河何州段决口,何州附近多地皆遭涝害,千亩耕田被淹,灾情严重。” 女皇一惊,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平顺了呼吸之后才说道:“速招付丞相来,何时的事?” 晏郡主看了一眼谢清,并没有说话。 目光明白她的意思,哼了一声,慢声道:“小清,你先去吧。” 谢清只得依言退下。 秦珂紧跟在后,出了大殿,十分尽责地把手上的披风帮她披上,还顺手打了个蝴蝶结。谢清低头看着,默默无语。 几个重臣匆忙而来,对谢清行礼。 谢清问道:“如今已是深秋,为何还会发生涝灾?何州的情况如何?” 工部侍郎毕恭毕敬回道:“何州最近天气反常,妖邪的很,暴雨接连不断,过八月后,何州官员以为汛期已过,遂放松了些,结果暴雨突至,连下数日,以致礼河决口,各大官员措手不及,这才造成今日局面。消息刚刚传达京中,臣也是刚看到急报,不知王子殿下有何……” 话还未完,便被打断:“王侍郎,你在说什么呢?” 只见晏郡主站在殿门外,斜眼看着她,不快道:“难不成还要圣上和本郡主在殿内候着你?!” “不敢,不敢。”工部侍郎擦了擦汗,同谢清行了个礼,匆忙进了殿。 晏郡主转身,咬牙嘲道:“哼,狗拿耗子。” 谢清深吸口气,佯装没听到的样子,甩袖而去。 秦珂在她身后,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也不对,要是雄狗的抓鼠技能很好,而雌猫的抓鼠技能很差,为何雄狗不能抓鼠?” 谢清猛地停住脚,良久才道:“……算了。你也不用安慰我了,我本意不是要过问政事,只因何州此时发生灾情,加之母皇身体抱恙……我放心不下而已。毕竟这是我的国家,我身为谢国王子关心百姓疾苦,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算了,谢谢你。” 谢清来到大殿南侧,大臣们办公的地方。礼部侍郎见了他,连忙行礼,汇报情况:“王子出嫁的车队已备好,圣上一早下了旨,此行嫁去李国,走阿古道一路,由征北女将卫君带队护送。另外,明日卯时三刻从南门启程,到时,圣上会登城门送王子离开。” 谢清回过神,微笑道:“多谢。这些日子,辛苦韩侍郎了。” “不敢,这是臣应当做的。” —— 一切事物都打点完毕,已至午时。秦珂从侍从那里接过一碟点心,递给了谢清。 谢清捏起一块,夸道:“你明明是暗卫出身,做起这些事来,倒也还挺熟练。” “以前做习惯了。” “哦?”谢清颇感兴趣,“当暗卫前,你还在他处做过工?” “没有。”秦珂说道:“不过属下和旁人不一样,属下能做梦梦到自己在别的地方,地方的一切东西都很清晰。” 谢清更是惊奇:“当真有这等奇事?” “……做梦梦到的。”秦珂实话实说,“属下不仅梦到过自己的,不久前还梦到过王子的。” 谢清忍不住笑了起来,满脸不信:“胡言乱语。” 秦珂似是有话想说,谢清收了笑,问道:“看你的神色,是有什么事想问吗?” “属下想问征北将军。” “卫君?” 秦珂心中叹道,你难道只认识这一个人吗?怎么还有她?不会不是青梅竹马,而是真的白月光吧。 “卫将军……是要随着礼队,护送王子嫁去李国吗?” “嗯,不过只送到两国交界。路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只是走个形式罢了,李国那边三日前便已启程,在抚州边境候着了,到时候出了大谢卫将军就不能再跟随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带有几分落寞。 看样子,这一路也要和卫君同行了。 秦珂内心多少有些不开心,她也不是记仇,只是他真的不想再跟卫君遇上。上个梦中,卫君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手骨生生被人咬断是怎样的痛,幸好只是个梦,不然她就要残废了。 总之……秦珂听见这个名字,手腕就疼。 谢清吃了几块糕点,便摆摆手让人撤下了。 他满脸忧愁,呆坐在偏殿,最终,叹气道:“算了,我们回府吧,母皇今日恐怕是没空再见我。” 他正欲起身,忽见远处晏郡主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脚步匆匆向宫外疾步而去,几个宫人侍从小跑着跟在她身后,嬉笑道: “恭喜晏郡主拿下此重任。” 周围几个女官见了,皆是摇头不语,目露不满。 谢清冷哼一声道:“涝灾突至,众人脸上皆是愁云密布,独她一人,欢喜得连车辇都顾不上坐。自年少时她就是这副德行,别人见到打架冲突,不是躲开就是劝解,唯她一人,拍手欢呼着,挑唆双方狠狠地打,最好拳拳见血,她才高兴。” 任务十七(三) 秦珂简短评价晏郡主道:“她有病。”这种人就是缺少社会的教育,在现代会有人教她做人的。 午后,风渐渐大了起来,秦珂道:“王子还是回府吧,明日就要远行,路途漫长颠簸,今日还应早些歇下。” “……你说的是。”谢清点头,望着秋日的天空,无力笑了笑:“我这个王子,确实不该想别的,百姓大事与我无关,一心嫁出去就是了,还是想想以后在李国如何自处吧。” —— 第二日清晨,谢清披着一身火红的嫁衣,回望着城门上注视着自己的女皇,含泪跪下,行了拜别礼。 女皇抬手擦了眼角的泪,城门上三公六部众位大臣皆沉默不语,惟独女皇身旁的晏郡主一脸得色,挑着嘴角,细长的眼中露出几分讥讽。她似乎已经觉得皇位是她的掌中之物,毫无顾忌了。 秦珂站在轿门旁,帮谢清撩起喜帘,谢清一脚踏上车,身子顿了一下,突然转过身,朝着城门大声喊道:“母皇!母皇!儿去了,就此……别过。” 秋风呼啸而起,从风中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话语让女皇抑制不住,哽咽出声。几位老臣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谢清叹了口气,坐上了喜轿。 秦珂慢慢放下帘子,默默地站回送亲的队伍中,抬头看着眼前绵延不绝的红色,心里也觉得有些难过。 谢清这是远嫁她国…… 虽然秦珂之前一直非常出戏,一是因为知道这是在梦中,二是因为之前的电视剧和小说里古代都是男权社会,而谢清的这个梦里是女权社会,女子为官为皇,而男人出嫁从女。秦珂之前很开心,因为这里的女人没有体质弱势,女尊意味着自己在古代可以少受点束缚,可现在看到谢清空有抱负和能力却无处施展,秦珂的心情却莫名低落起来。她跟着队伍慢慢地移动着,忽然有种想把谢清从喜轿里一把扯出来,将他按坐在龙椅上的冲动。 秦珂思绪飘远,绕了一圈。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队伍已经走至城郊。礼者颂了一首送别祝愿歌,京中的送亲者停下脚步,同前来接替的送亲者相互行了礼,交了差,队伍这才又挪动了起来。 秦珂看到前方,一个身披银甲,身形魁梧的年轻女将驾马而来,到喜轿前翻身下马,大声说道:“末将卫君,率征北骠骑营十九骑,前来护送王子。” 谢清答道:“有劳卫将军了。” “末将自当尽心竭力。” 卫君又出现了,感觉她一直是武力值很强,而谢清一直武力值很低,情商不错,感觉这两个人还挺配的,互补,而且现实里还是青梅竹马…… 等等,秦珂及时刹住了车,她是来帮助谢清和攻略谢清的,怎么还嗑起别人的cp了…… —— 队伍走了好久,终于出了帝京地界,进入了何州北部,当地官员前来迎接,安排谢清在此歇脚。 谢清一走出轿子,便问起本地官员何州姚南地区的灾情。 秦珂现在的职务,放在现实中就是总裁特助加保镖那种。又加上谢清竟然没给他自己配个贴身丫鬟或者总管嬷嬷之类的角色,于是大小事务她都要替谢清查看。帮他忙前忙后打理杂务,帮她查看住宿条件,帮他查看了膳食,防止有人下毒。 以上事物忙完,秦珂走进了骠骑营下榻的地方,询问骠骑营的住宿情况。 卫君正在吃饭,见到他来,突然道:“我怎么感觉在哪见过你?” 秦珂笑了笑,她是林黛玉吗?卫君可不是贾宝玉:“哦,卫将军见过卑职?” “……有印象。”卫君想了好久,手指绕着头发打卷,纠结道:“反正看到你就……莫名有点烦躁,我刚刚冲你笑,你却板着脸,怎么,对我有意见?” 秦珂:“……”这难道就是同性相斥,还是情敌之间的“心有灵犀”? 是的,以前在大学里秦珂就不怎么有表情,因为她平时比较内向,不爱说话,但是现在她不爱说话,是因为经历了太多世界了,仿佛活了好多辈子,感觉情绪在一天天的被抹平,小的事情已经不能让她有任何表情上的改变了。 当然卫君也不知道,她平时经常在内心里吐槽的,毕竟吐槽能解压嘛。 秦珂叹了口气,对卫君说:“得罪了,我暗卫出身,表情改不了。” 卫君撇了撇嘴,大口啃着肉,一点都没有什么矜持的样子。低声嘀咕:“要什么暗卫,平时打仗流血不都我们来,你们就待在犄角旮旯里偷偷打探,半辈子都没见起过作用。” 秦珂很想对她进行一番思想教育,告诉她工作不分高低贵贱,但转念一想,这毕竟只是梦,而且还是古代,她也就没这么较真了。 —— 秦珂赶回去的时候,谢清已经歇在房中了,见她进来,指了指桌子上的饭:“给你留的,趁热吃,吃完再忙。” 秦珂喜滋滋地捧起碗,道:“已经忙完了。”果然还是美食可以治愈一切啊。 “……那就吃,别废话。”他信手翻着一本书,但心思显然不在书上。 “何州灾情如何了?” “京中派了赵樟赴现场和当地官员协办此事。”谢清说道。 秦珂也不知道这人是做什么的,支吾了一声,继续吃。 谢清看了他一眼,合上书,幽幽叹道:“赵樟是晏郡主的亲信,资质平庸难当重任,并且现在我远嫁他国,母皇身体又欠佳,因此母皇有退位之意,说不定过几天就要立晏郡主为储君了,这种时候,赵章急需在晏郡主面前立个功,露个脸。所以我怕她免不得要急功近利,让她赶赴姚南,我心中实在放心不下。” 秦珂放下碗,问道:“谢清,你这到底是要嫁人,还是要当国君啊,你给我个准话成吗?” 一边非要嫁去李国,一边却还担忧谢国国事,有着储君应该有的担忧。 所以,他到底最想做什么? 谢清愣住了,房间里一下子静的可怕。 秦珂腾地一下站起身,心道自己是太不把这梦当回事了,演着演着就不认真了,以至于脱口就喊了他的名字。谢清毕竟是王子,不会要砍她的头吧…… 谢清一掌拍在桌子上,怒目圆睁,刚要开口说话,秦珂就跪了下来:“殿下我错了,请殿下恕罪……” 谢清指着她,轩眉一扬,说道:“好啊,好啊,都敢直呼本宫的名字了!谁准你叫的!” 秦珂积极认错:“我把殿下当家人,当亲人,听殿下说了那么多心事,一时间就……殿下,属下知错。” “门外站着去!” 秦珂松了口气,听话地站到了门外。 然而不一会儿,谢清突然跑出来,拽着她的衣领往自己怀中一拉,喝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秦珂竭力跟他保持着距离,小心翼翼道:“属下……刚刚什么都没说啊。” “你说我……想当国君?” 秦珂这才想起,要命的不是直呼了谢清的名字,而是后面那半句,应该算是大逆不道了。 谢清放开她,哼了一声,转身回房重重拍上了门。 秦珂站在外面,突然觉得她似乎真应该问清楚,谢清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结局。 若是顺利出嫁,那她就尽心尽力将王子送到李国,好好地完婚,不出差错。若谢清要的是登上皇位,君临天下…… 其实也不难,自己虽然没经验,但是之前刘辖那个任务里,裴慎修已经给她做出了很好的示范了,加上晏郡主还是这种明显的反派设定,而且这个反派智商还不高的样子,简直就是在给谢清送人头啊。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是,想让谢清醒来,并且顺利攻略他的心,秦珂就要问明白,他心底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 歇了一天之后,和亲队伍又踏上了将自家王子送往异国他乡的道路。 这日,队伍行至峡谷前,卫君下令停下稍作歇息。 谢清这几日都未和秦珂说话,一直是静静思索的样子。秦珂也不着急,很本分地做着一个随行侍卫应该做的事。 喜轿停了下来,谢清走出来,望了一眼开阔的天空,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景色真美。”她说道,“出了帝京才发觉,我大谢的山水,竟是这般壮丽秀美。” 秦珂帮她披上披风,弯腰帮他绑了个蝴蝶结。没办法,秦珂只会这种打结的方式。 谢清依旧低着头看,温暖的鼻息轻轻地扫在秦珂的手指上。 秦珂顿了一下,说道:“……每次属下打结,殿下都要盯着看,是怕属下系的不好吗?” “就是因为系的好看才看的。” “多谢夸奖。”秦珂放下手,规矩地站在一旁。 “还站着做什么?十九骑在吃饭,你刚刚也没来得及吃吧,去吧,跟他们一起。我这儿暂时不用你照顾。”谢清将她推走,“侍卫若不吃饱饭,哪来的力气护卫我。” 秦珂不是不想吃,而是看到卫君看向她的眼神,她就没胃口了。那被卫君咬的伤口仿佛一直在她面前徘徊。 秦珂端着碗,默不作声地取了饭,远远坐在一边吃。本想着相安无事便好,哪知在溪边刷碗时,卫君也在。 卫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嗤笑一声,说道:“秦侍卫每日的工作可真清闲。” 秦珂面无表情道:“我得罪过你?” 事实上秦珂不但没有得罪过卫君,卫君反而算是得罪过他,即使卫君本人不知道,然而现在她一看到卫君,手腕就条件反射地疼痛。 卫君直白道:“看你不顺眼,非常不顺眼,人长这样,一看就没用。你不就是每天跟在王子殿下身边陪殿下闲聊解闷吗?别得意,等王子到了李国,李国长公主第一个拿你开刀。不要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站的越高,目标越大……” 秦珂懂了。敢情她是对谢清有意思,嫉妒她可以近身相处。还是上个梦里的卫君好,武力值高的特点被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且情况紧急,她也没时间针对自己。 秦珂轻轻地笑了,她说:“我知道了。卫将军是觉得秦某无用。” “自然,你是暗卫出身,暗卫而已,除了刺探消息耍耍暗器,还会有什么本事?整日只会在王子面前花言巧语,还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哼。” 秦珂垂眼,仔细擦干碗,她说道:“秦某凭心做事,能得王子赏识,靠的都是实打实的本事。” 卫君瞪眼道:“既如此,本将军便要和秦侍卫讨教讨教这实打实的本事了。” 秦珂淡定道:“随你,将军想怎么讨教?”这时,天空中正好飞来一排大雁。 卫君抬头一看,双眼一亮,道:“比箭法。” ……这可是你定的。 秦珂都要忍不住笑了。她爽快点头,“好,如何比?” “怎么比?”卫君自信道,“你要是能射下一只,我就算你赢,至于我,我蒙上眼同你比!” 秦珂道:“那卫将军先请。” 卫君迅速扯下发带蒙住眼,拿过身后长弓,搭箭拉弦一气呵成。她耳朵动了动,忽然嘴角一勾,轻喝一声,送箭入云,精准地射下一只秋雁。 谢清在远处看着,不由拍手赞道:“好箭法!” 卫君拆了发带,高兴极了,刚才的淡定瞬间没了,笑嘻嘻道:“多谢王子夸奖!” 之后她扬扬下巴,把弓箭递给了秦珂,道:“该你了。” 谢清对身边也在观看比试的士兵说道:“秦珂是暗卫出身,对箭法应该不大精通。此番比试,应是卫将军更占优势。” 士兵自豪道:“自然,要说箭法,卫将军敢称大谢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秦珂接过长弓,抬手拆了发带,对一脸惊异的卫君说道:“为公平起见,秦某自然也要蒙眼,这样才能让卫将军心服口服。” 她蒙好双眼,慢慢搭上箭,静静站在原地,听着天上的声音。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举起弓箭,缓缓随大雁移动着。大雁变换了队形。 秦珂松手,利箭破空而去。 顿时,在场人群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两只!射中了两只!” “好厉害!” 秦珂拆了发带,仔细拢好头发,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多亏之前那个梦里的一切让秦珂对射箭产生了兴趣,不枉她在任务之外的空间里勤学苦练了这么久。 卫君半张着嘴,呆愣的看着她。 秦珂把弓箭还给她,笑道:“卫将军,我赢了。” 卫君回过神,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好!够厉害!我服!之前是我小心眼,不识真英雄,以后你就是我好姐妹!” 秦珂慢吞吞走回谢清旁边,谢清笑看着他,赞道:“没想到我那晚的一句话,竟喊出了一个人才来。” 秦珂诚实道:“我也就箭法还拿得出手。” 所以得多谢你的梦给我这次露一手的机会,毕竟这样装x的机会不多啊。 谢清笑出了声:“你侍卫也做的挺好。” “多谢王子殿下夸赞,属下职责所在。” 谢清在清亮微薄的阳光中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他道:“为何我对你……越看越欢喜呢?” 秦珂愣住了。 —— 送嫁的队伍走入了峡谷。 两旁的高山遮住了阳光,卫君派出了几个兵士策马向前打探路况。 因脚下的路并不平整,谢清索性从喜轿里钻了出来,步行向前。秦珂走在前方,遇到不好走的路,都会伸出手扶他一把。其实,这种保护者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比被别人保护好。 谢清道:“出了谷,就到了抚州,李国的第一队接亲使就在这峡谷外等着我。” 他又悄悄走近了些,放轻了声音问道:“你之前说……立皇太子,可行吗?” 秦珂一愣:“为何不能?王子是大谢的王子,皇家正统所出,女皇的儿子,既如此,为何不能立为储君继承皇位。” “我是男人……按照传统要嫁人的。” “……传统?”秦珂问道,“王子说的传统,是指早些年她们定的出嫁从妻,生子从母?还是指身为女皇陛下生下的儿子你虽为皇室血脉,却要因性别的不同被挡在皇位外?” “男子从母从妻姓,不都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吗?” “规矩是人定的,而你的皇位继承权是天生的。”秦珂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一个女人在梦里跟一个男人讲这些话,“老祖宗定下从妻从母之前的传统,我们是都要从父的。所以,就看你推崇依照的是哪个传统了。” 谢清定住了,神色呆愣:“还能这样……”他从小生活的环境都告诉他,男人要安分守己,安安心心管理府内的事物,在大事上听从妻子的安排。 “在属下的梦境里,无论皇子公主都可继承皇位。”秦珂想到自己以前攻略的刘辖,慢慢道:“甚至……身为父亲,那个皇帝将皇位给了儿子。” “为何?” 秦珂说道:“皇位继承,最重血统,而不是姓氏。姓氏可以改变,而血统不能。血脉传承永远不能被人为改变。无论男女,都是传承。” 谢清突然问道:“秦珂,你为何一直在劝我做皇帝?” 秦珂呆了几秒,缓缓道:“因为,殿下的心思根本不在嫁人这件事上。” 她道:“殿下就像鹰,鹰的价值在于它就是鹰,搏击长空俯瞰草原,既是鹰,又何必要收起翅膀自拔利爪,一边向往着天空,一边却缩在鸟窝里给个鹌鹑孵鸟蛋?” 谢清怔住了,良久,他眼中渐渐闪起亮光。 秦珂道:“所以王子殿下到底是想外嫁,还是要回大谢?” 秦珂心道,你快些说,到底要选哪条路,她是真怕把谢清送到陈国后,他突然又要崩溃。 “我……” 就在他要做决定的时候,两旁的高山上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众人抬头一看,巨大的山石从峡谷两侧的高山上滚落。两拨山贼打扮的人紧随其后,扔下滑索,一边叫嚷着一边挥舞着手上的武器朝队伍中间扑来。 “不好!!有刺客!”卫君惊道:“保护殿下!” 秦珂立刻拔出随身带的刀,拽着谢清避闪。队伍被滚落的巨石打乱,巨石砸在地上,碎石飞溅。秦珂转身一把将谢清按进怀里,护住他的头,自己用后背挡下碎石块。 左侧的山贼们速度很快,双脚一落地,直接朝谢清杀去。 卫君策马前来,一刀一个,如同砍瓜切菜。她大吼道:“一群狗贼,好大的胆子!你们能有几条命,竟敢来劫王子的送亲队伍!” —— 秦珂这边的情况并不太好。 她刚刚以为只是山贼劫财,却从没想到,这群人不是劫财,而是明显要杀谢清。 秦珂的功夫确实如她自己所说,防身可以,搏斗不占优势。毕竟秦珂还是个女生,虽然在梦里有了能力上的加强,但是面对这么多人还是有点吃力。 在上个梦中,她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箭法一个。上一个梦中之所以能手持西瓜刀杀出一条路来,也是因为跟未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比,她的战斗力不差。 然而……现在袭来的这群人,似乎都受过正规军队训练,功夫根本不差,并不是普通山贼的野路子。 秦珂费力抵挡着,没多久,胳膊上就挂彩了。 就在她终于清了一波袭击者,刚刚松口气时,一个偷袭者从喜轿顶一跃而下,举起手中的弯刀向谢清砍去。 秦珂连忙旋身将谢清拽回,拼尽全力,双手横握佩刀,与那人正面对上,挡下了这一刀。 两个人僵持着。秦珂渐渐落了下风,她双眸漆黑,注视着对面的敌人,轻轻动了动唇。不知为何,对面的敌人像失了魂一样,呆傻地垂下手。秦珂一刀送出,敌人瞬间身首分离。 谢清看的一清二楚,疑惑道:“你会邪/术?!” 秦珂快速解释道:“只是催眠的小把戏而已。” 她不愿多说,上个任务她就是被秦媛媛的精神系异能给坑了,然而现在,她也能用它来救人于危难之间。所以说,异能没有好坏,而是用异能的人有好坏之分。 卫君终于冲杀了过来,将谢清拽上马,秦珂这才得了空,快速说出心中所想:“他们不像是普通山贼,武力很高,而且行动很有秩序,像是经过训练一样。” 谢清环视一圈战况后,顿时了然道:“她们是冲我来的!” 任务十七(四) 右侧高山上的敌人也到达了地面,一落地,便抬起手中的武器,瞄准卫君和谢清。 秦珂回头一看,大惊失色:“是弩!快闪!” 卫君迅速抱着谢清翻身下马,仓促避开了第一波箭雨。 几个骑兵发现了这边的状况,趁敌人装箭的空隙,驱马踏去,手起刀落。 秦珂心道:幸亏送亲的是骑兵,这次要都带的步兵,还是电视剧里那种三秒死的作战能力,恐怕这个任务就要提前结束了。 谢清惊魂未定,疑惑道:“他们的目标为何是我?” 还一脸震惊的卫君摇摇头,老实道:“末将也不知晓。” 弩兵的偷袭失败后,战况便明朗起来。骑兵对单兵的作战又快又狠,不久之后,这场混乱就结束了。 卫君拾起地上掉落的弩,向谢清汇报情况:“这些是我们大谢的兵。” 她把弩递给谢清,一脸不解道:“从制式还有这上面没有被磨平的编号来看,他们应该是郡主府的兵。” 谢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他摩挲着弩上没有磨干净的花纹,眼睛眯了起来。 “为何?”他轻声道:“我都要嫁去李国了,她为何还要派人刺杀我?” 秦珂默默无语。 前方传来了马蹄声,是卫君之前派出去的三个骑兵回来了,她们是去打探山谷那边李国接亲使团情况的。 “卫将军!不好了!”为首的年轻女孩急道:“卫将军,李国使团……出事了!” “什么?!”众人皆惊。 “属下到达李国使团落脚处后……发现李国使团前来接亲的人全都躺在地上,一个活的都没有,属下查看了伤口,可以确定,是被人偷袭截杀的。” 她从身后拿出一把刀,道:“这是现场留下的一把刀,属下……”她犹豫了一下,咬牙道:“认出这把刀,是何州的李简将军麾下的玄甲兵所持。”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这个李简也是晏郡主的亲信之一。 谢清愣了好久,突然笑道:“她这是……何意?刺杀于我,偷袭使团,然后呢?她想做什么?”自己都要嫁到别的国家了,晏郡主依然要对他赶尽杀绝吗? 卫君撩着头发,思索道:“莫不是想挑起两国纷争?” 她身边的士兵惊道:“不可能吧,自从联亲盟约签订之后,我们跟李国多少年没打过仗了,这时候挑起战火,对谁都没好处。” 谢清道:“晏郡主此人凶横残暴,性情执拗且不通情理,平日里甚喜杀戮,欺凌无辜。说不定,她还真的是为了挑起战事……” 秦珂心中很无奈。为什么她一直想要安安心心做任务攻略男主,而梦里却总是让她努力保护男主呢?而且谢清的体质设定太差,一直是她和卫君在保护谢清,谢清虽然没有拖后腿,但是在遇到大的危险时也帮不上太多的忙。 卫君带着十八骑清理现场,秦珂领着谢清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帮他把头发重新梳好扎起来。谢清的头发又浓又密,而且是黑长直,一点也没有脱发的迹象,身为现代人深受头秃困扰的秦珂表示自己非常嫉妒了,忍不住上手摸了几下。 秦珂有种错觉,自己变身成了谢清的贴身老妈子,她一边挽着谢清的头发,一边说:“你见哪个王子出门远嫁不带个贴身的人照顾,你倒好,能省就省,全部要靠我来。” 谢清满心忧愁,只知道她在说话,但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 秦珂帮他理好头发,绕到他面前,看着他的脸问道:“王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谢清这才回过神,摇头道:“不知……我在想,不如先让卫君写封密信呈递给女皇,说明此事……” “我是问你还要不要去李国?” 谢清神色恍惚地点了点头。 “当真?”秦珂说道:“你好好想想,不要再变卦了。” “哦……”谢清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她突然喃喃道:“不对……我其实……我心里隐隐觉得不能嫁,但又觉得必须要嫁……” “那你到底怎么想?”秦珂问他,“最好早做决定。” 他顿了顿,最终叹气道:“容我再想想吧。” 送亲的队伍整顿完毕,谢清又坐上了喜轿。 卫君正经道:“请王子放心,末将这次必定尽心护送,一定把王子安全送至李国。” 谢清并未搭话,而是目视前方,一语不发。 秦珂沉默地随着喜轿慢慢走着。 她的心里也没有底,万一真的和上次的梦一样,没到李国又出了幺蛾子,自己又被逼婚…… 等等,谢清长梦不醒,会不会是跟嫁人这件事有关? 上一个梦,他并不知道新娘(郎)是谁,但在上飞机前,很坚定地说要去大明岛结婚。然而到最后却突然抗婚,情绪失控致使梦境崩塌。 这一次,尽管他心系自己的国家,不舍离开母亲,并且李国长公主还是个从未露面疑似病弱的女人,他依旧说要嫁。 谢清刚刚也说了,一方面他觉得那个人必须要嫁,另一方面又不能嫁…… 有蹊跷。 一定有原因在! 秦珂正在思考,谢清忽然出了声:“停下!” 他猛地掀开喜帘,走了出来。卫君惊讶回头:“公主有何吩咐?” 谢清看了秦珂一眼,慢慢说道:“我不嫁了。” 秦珂激动地吸了口气,静静等他的下文。 “我不嫁了,我要回大凉。” 卫君一脸痴呆:“王子……这是何意?” “我不能放任奸人祸国殃民,我们回去!”他对卫君说道,“我们回去,我要查清这件事。母国国事未定,我哪还有心思嫁人。” 他走过来,对秦珂严肃说道:“我想好了,我要做鹰,堂堂正正地俯瞰我大国河山!” —— 帝京的宫中燃起了灯,女皇歪在床上翻书。小太监小跑了进来:“圣上,何州方向来的密信,是十八骑的吴就亲自送来的。” 闻言,女皇脸色一变,接过密信,快速看了起来。 “好啊!好啊!”女皇一掌砸在床上,怒道:“谢争这个孽障!孽障!” “速叫……咳咳咳!” “圣上……”侍女连忙帮她顺气,可女皇脸越来越红,咳得也越来越急,她捶着床,焦急地想说什么,却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哎呀!”侍女慌张道:“快来人!传御医!” 她朝门口跑了两步,突然一拍脑袋又折了回去,把女皇手中的密信轻轻折好藏进自己怀中,自言自语道:“这可不能让晏郡主看到……” 此刻,晏郡主府。 “你说什么?没死?!”晏郡主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扔过去,在报信人身旁碎了个四分五裂。 “一群废物!” 她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问道:“那谢清人呢?!” “……不,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一大堆人还能一下子从原地消失不成?!” “接到任务失败的消息,卑职就派人守在了抚州和何州关口,可等了两日,什么都没发现,王子他,他就好像真的从原地消失了一样……” “滚滚滚!”晏郡主气急败坏道:“全都给我滚!” 报信人小心翼翼道:“卑职……有个猜想,不知当不当讲。” 晏郡主停了下来,阴着脸道:“快说!” “正常说来,峡谷只有两处出口,一端通向抚州,一端通向何州,然而若不走这两条路,而是翻过峡谷两侧的高山,取道姚南,从姚南北上便能入京……可是,王子一行人数众多,翻山并非易事……所以一开始,卑职并没重点监视两旁群山。” “你说,若他真走这条道,一定会经过姚南?” “正是,因涝灾一事,除了姚南,其他的路皆无法通行,若王子想返回帝京,姚南是必经之地。” 晏郡主沉默下来,抚摸着唇两侧,仿佛那里有胡须一样,半晌说道:“噢?若真如此,那便是他自寻死路。” 她狭长的眼一眯,道:“赵张在姚南,传令下去,姚南的官员们都警醒点,一旦发现他出现在姚南,立刻拿下!” 报信人颔首领命。 “等等,李国那边……什么反应?” 报信人语气带着疑惑:“说来也奇怪……抚州州牧将此事报与李国那边,然而至今还未收到任何回信。” “女皇这里呢?” “送亲队被袭一事,臣无法隐瞒不报,但一直有意拖延,想来消息要再过几天才能传到帝京。” 晏郡主还想再说什么,下人却匆匆跑来:“殿下,宫里,宫里传来消息,女皇病重,已昏过去半个时辰了!” 闻言,晏郡主双眼冒光,哈哈大笑:“好!好!病得好!太好了!简直是苍天助我!” 报信人立刻跪地磕头道:“卑职提前贺喜殿下,祝殿下早日登基,继承大统,得偿所愿!” —— 正如那个报信人所想,谢清一行人翻过山,取道姚南。 为了不引人瞩目,卫君把送亲队的众人都安置在了何州边境的一个小村里,只拨出三人跟着她,与谢清秦珂一同入姚南。 谢清他们在山民家用自己的衣服换了几套粗布衣,披星戴月赶下山,等在姚南城外。卯时城门开后,几人混在送货队伍中,进了城。 姚南此时正遭涝灾,内城衙门外,静坐着一排书生,身后是因涝灾流离失所的灾民。 她们大多拖家带口,一个个神情激愤,站在前排书生身后,恶狠狠盯着衙门。 衙门外,站着一圈手持武器的士兵,同静坐的书生对峙着。 谢清揭开兜帽,问旁边的灾民:“大姐,这是怎么了?” 那个灾民怒瞪着眼,大声说道:“怎么了?!吃人了!” 谢清一脸莫名。 天灾过后的灾区和灾民很难缠,是秦珂的的心理阴影。如今又看到类似情景,她默不作声地向后退了半步。 只希望在谢清的梦中,自己不会跟这群灾民发生冲突。 谢清问道:“吃人是何意?” 那个灾民愤愤道:“这可不就是吃人!河水涨了之后,我们四个乡的田地全被淹了,没饭吃,没屋住,只得上衙门来跟大夫人说。前几日,大夫人说朝廷派来了大官,来给我们送粮食,让我们都别急。这些日子,大伙儿都巴巴盼着,老早就赶来等着大官开仓发粮,可那个大官,来了之后屁动静都没,对我们也不管不问,每日都窝在衙门里喝酒吃肉!你说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谢清指着衙门前静坐的书生,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这几位书生替我们乡民们写了状子,说是要替我们状告衙门,主持公道。衙门一日不理,他们就绝食一日!” 卫君道:“赵张来了都快七天了吧,为何还不放粮?” 谢清摇头。 秦珂很是熟悉其中的套路,毕竟她看了很多小说。她眉头一皱,悄声道:“你说过,她想要功绩。所以,她有可能是在逼反。” “你说什么?”谢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意思?” “赵张带着赈灾款和兵士而来。历来赈灾,都是要做两手准备,能安抚则安抚,若不行就镇压。安抚需大量人力物力,却仍有可能无法解决问题,到时候回到朝中非但无功,还要受过。然,只要逼反灾民,再行镇压,不但更简单,事成之后以灾民谋反上报朝廷,行镇压之举名正言顺。恐怕还能升官封爵,功名加身。” 谢清一脸震惊。 这时,从衙门里面走出了一位官员,她伸手正了正帽子,清了清嗓子,说道:“乡亲们,乡亲们,我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堵在衙门口,这不是耽误我们办公吗?有什么难处,你们派个代表,我们好商量。” 门口的一位清瘦书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答道:“我田增,就是代表!” 官员笑容满面,问他:“田秀才,你让大家聚在这里这么多天,可有什么事?” 田增气愤道:“什么事?!大人何必明知故问!朝中派赵大人来这里开仓放粮,为何我们等了多日,却依然一颗粮食一碗粥都没有领到?” 官员打了个饱嗝,和蔼道:“不是都和你们说过了,开仓放粮,也要有粮才是。现在没有粮,怎么放?” “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田增气得直发抖,颤抖着手指着他,说道:“昨晚我们便看见了!分明有运粮车往粮仓里存放粮食!你们、你们简直是欺人太甚,不给百姓活路!” “谁看见了?谁看见了?拿出证据来啊!”那官员笑眯眯道,“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拿不出证据,那便是在污蔑官府!” 田增的同窗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你们重兵把守粮仓,还要我们拿出证据,简直是没有道理!” “看你满面红光,满身酒气,再看看我们这些乡亲们!”另一个书生也站了起来,神色激昂,将他身后面如菜色,瘦巴巴的小女孩推到前面,“你看看这些孩子!你们的良心呢?身为父母官,却蛇蝎心肠,不顾百姓死活,你们、你们还算人吗?!” 此番言论一出,群众们群情激愤,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往衙门里挤。 门外的兵士门拦着他们,官员连忙往衙门内躲闪。 一个挤到门口的大汉突然大喊:“快看!他们拿肉喂狗!” 衙门里,一个杂役牵着一条毛色油亮的狗,另一个杂役往狗盆里放了一整块熏肉。 外面,一个孩子大哭起来,细弱的手扯着母亲的衣角:“阿娘,阿娘我饿,我饿……” 田增抖着手,大声喊道:“乡亲们!乡亲们!他们宁可将吃不完的酒肉喂狗,也不愿分我们一碗稀粥啊!” 几个灾民喊道:“冲进去!冲进去!打死这群狗官!”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响应,饥民们一个个地朝衙门里面挤。 衙门里,赵张悠悠落下一枚棋子,听到外面的声音,摸了摸胡须,慢悠悠道:“可是反了?” 旁边一个官员答:“正朝衙门里来呢。” “还是差点火候。”赵张站了起来,结果侍女递来的茶,漱了口,这才道,“你让府兵们都出去,将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书生拿下,捉他个十七八人,捆起来,压至祭台上,当众杀了。” 她慢悠悠转着袖摆,说道:“这样,他们才能反得更彻底,我等,也好向李简将军借兵镇压这群反民。” “属下这就去吩咐!” 衙门外,秦珂和卫君竭力护着谢清从熙熙攘攘的灾民中出来,看着眼前的乱象,谢清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怎会这样……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狼心狗肺的人。” 只为了她一人的政绩,竟能不顾上千人的死活。 衙门那边传来一阵嘈杂。 秦珂吃力地踮脚,想看清那边的情况。谢清见状,一手揽着她的腰,把她托了起来。 秦珂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低头瞪了他一眼。 谢清脸上表情依旧如故。 秦珂收回视线,只好轻声道了谢。一旁的卫君却快要将眼珠子给斜出来了。 秦珂问道:“看清了吗?什么情况?” “……是府兵!”谢清抬起手遮住光线,朝衙门那边望去,“不好!他们在抓那些读书人!” 士兵们的刀剑对准了手无寸铁的人群,在杀了几个冲在前面的灾民后,人群静了下来,在刀剑的逼迫下,慢慢后退,让出了一个圈。 府兵们捆着那几个为民请命的书生,推攘着她们朝祭台走去。 一个身材圆润的官员慢慢从衙内踱步而出,神情悠闲,在几个府兵的护卫下,提着衣摆,踱上了祭台。 看到这名官员,谢清瞪大了眼,良久,他恨声道:“果然是赵张!!” 难道,她真的要逼反灾民?为了她一人的功绩,她要不管这许多人的性命吗?她真不愧是晏郡主的亲信,和她一样草菅人命。 赵张站上祭台,双手一展,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她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道:“自姚南发生涝灾之后,晏郡主殿下茶饭不思,心急如焚,派我赵张前来协助咱姚南的官民们渡过此劫,赵某身先士卒,接到急令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来,然,赵某来了之后,才知姚南也没有存粮。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姚南无粮,赵某也无法开仓放粮呐,这几日赵某一直在等各方的援助粮,大家伙儿只要再忍耐几天,我们官民一心,就会成功渡过此劫。” 田增一口啐到他脸上,愤然道:“呸!抚州的粮前日便到了,粮仓内的粮食都要溢出来了你赵张分明就是想贪污粮款搜刮……”赵张微微停了一下,旁边的府兵会意,立刻上前,一拳打在了田增脸上。 田增满口鲜血,歪倒在地,身边的同窗们忿忿不平,齐声叫道:“赵张!你个狗官!满口谎言,欺瞒无辜百姓!!” 赵张提高声音,压过他们,厉声道:“然而,我身边的这些逆贼,在灾难到来之时,趁机利用百姓,扰乱民心,蔑视官府,蔑视朝廷,实乃大逆不道,依照我大凉律法,这些人,当枭首示众!来人!” 一排府兵上前一步,拔出弯刀。 满场寂静。 一个小女孩被吓得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似乎惊醒了周围的百姓和灾民,一个大汉举起拳头,大叫道:“大家伙儿上啊!打死狗官!救出这些学生!” 场面混乱起来。 赵张哈哈大笑:“好!好!来得好!速速拿下这群反贼!反民还敢抗命?!杀!杀!统统杀了!” 谢清沉声叫道:“卫君!” 卫君一拍弓搭上箭,对准赵张,一箭射去。 利箭穿胸而过,赵张的笑声立刻断了。 她呆滞了一秒,往后退了几步,看到抱着秦珂的谢清,抬起手指,惊恐道:“怎么会是……王子……” 他轰然倒下,张开嘴,双目圆睁。 她旁边的本地官员吓了一跳,连忙去探她的鼻息。 “啊!”那个官员吓得倒退几步,大叫道:“死了!赵、赵大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