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韶华》 楔子 柏子高赶来的时候,韶光只剩了一口气,他抱起鲜血淋漓的她,躺在他怀里的韶光气若游丝的笑:“我没见过你,也不认得你。” “你不是他,他从不会这样抱我。” “你是谁?你认得我么?是他派你来接我回去的么?”没等他回答,她便自己摇了摇头:“他不喜欢我,他怎么可能会来找我呢。” 血液在他胸口染成了一朵花,她的脑袋倚着他,有气无力却还笑着:“你说,我那么喜欢他,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试着喜欢一下我呢?” 柏子高搂紧她,声音飘渺得像是不存在。 “你见过我的,只是,你不记得了…” 一 红华把包裹收拾好,仔仔细细打了个结,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她却收拾了半天,殿外头白衣的少年已经等候多时,见她出来露了个笑脸:“我来领你下山。” 她点点头跟着出了殿门,走了一小段又不甘心的问道“山主还没回来吗?” 白衣少年走在前头没有回头:“阿韶给你的半月之期已过。” 半月之期已过,她自然知道,只是想到父君的嘱托未能完成,便有些不甘,她失魂落魄的回头看着身后的殿宇,此时正值日暮,天边铺满了大片火烧云,映着琉璃玉瓦的明尘殿仿佛倾了一片火光。 半月前就是在此她与少年口中的阿韶定下了半月之期。犹记当时她千辛万苦风尘仆仆登上肇山,不识路径一路歪打正着闯进了明尘殿,殿内暖意袭人,灯火阑珊,琉璃榻上倚了个红衣姑娘,正对着一卷书出神,听见动静头也未抬,只声音清清冷冷道:“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红华一时忘了回答,那姑娘等不到回应才抬起头来,斜斜挑了眼角看她:“嗯?”看清她模样,了悟道“又是来找山主的?” 十分美貌的一个姑娘,美貌得让红华有些失神,待她说明来意,红衣姑娘也只抚了抚手上的琉璃珠子:“山主不在。” 这是她的第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随后又懒懒放下书卷:“若你愿意,我可给你半月之期。” “半月为期,山主若回来了,我便安排你去见他,要求你自己跟他提,若没回来,半月期限一过,我便安排人送你下山,不得纠缠。”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事后她从白衣少年阿疏那里得知了她叫阿韶,代理山主暂管事物,平日里不喜热闹,最爱安静,还特意叮嘱她无事不要去叨扰,半月期限转眼即逝,红华拖拖拉拉收拾东西拖到了日暮,也未曾见到山主回来,想去阿韶那求一求情,又起阿疏的叮嘱,最终只得失魂落魄的随阿疏下山。 许是天意怜她,途至一半,前方的阿疏却突然停了下来,对着前面行了个礼,随后转过头对她笑道:“殿下好运气,山主回来了。” 山主回来了?在最后一日期限山主回来了?阿疏侧开身,身后不远处果真立着个黑衣青年,似是云淡风轻的扫了她一眼,随后转过身往另一处去了,她不免有些着急,阿疏却笑眯眯的拦下她:“殿下不必着急,山主等等便来。”既被拦着,红华也只得跟着阿疏回头,又想到山主归来的正是时候,有了完成父君的嘱托的机会,便又燃起了几分希望。紧紧跟随着阿疏的步子,一边却不免分神想着方才远远见到的青年,父君曾说过肇山历代山主皆是惊才绝艳的人物,通晓九州却又远离俗世,她想着山主应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却不料是个如此年轻的青年,虽然远远的瞧不清面貌,周身气质却是同那阿韶姑娘一样,冰冰冷冷的一个人。 来肇山这半月,似乎除了面前这个叫阿疏的青年笑眯眯的好相处一些,另外两位都冷冰冰的模样,这位山主她未曾接触过,那位红衣的阿韶姑娘却是冷冰冰里带着一股戾气,她曾偷偷跑到明尘殿外偷看过,每次鼓起勇气想要去求一下情,一看到那位红衣姑娘眼中的冷意,便每次又偷偷的收回那个心思,幸好峰回路转,山主回来了,禹中有了希望。 日暮微坠,柏子高来找韶光时,她正对着香炉出神,烟雾缭缭循着鸾木飘过来,带着点淡淡木香。韶光觉得有点冷,她下意识的想要去拿暖炉,面前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一只骨节分明,似玉一般的手,手指上勾着一串琉璃珠子,她抬起头,面容清冷的青年亦敛眉看她,长睫覆着的一双眼看不出情绪,他牵过她的手,将她手腕上的琉璃珠子褪下来,不急不慢的换上了方才他手里的另一串。 琉璃珠才一戴上,一股暖意便通过经脉向四肢百骸游走,她放松的微叹一声,柏子高正将她褪下来的琉璃珠装进盒子,头也不抬的道:“若是受不住便不要强撑,可早些捎信给我。”依旧冷冷淡淡的声音。 柏子高似乎很少笑,自从她醒来第一眼,便一直是这副冷淡模样,衬着他那张好皮相都像是浮着碎冰一般,清冷又淡漠。 韶光问:“阿疏给你写的信收到了?” 面前的青年收起盒子看向她:“我要去一趟,”顿了顿:“这趟你随我一起。” 韶光抚着手上的琉璃珠子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她自然知道他话里的去一趟是指禹中,早在红华上山那日阿疏便已稍了一封信给他,信中简明扼要的提了红华这次所求之事,若是接下这桩事,他便会在半月之内回来。 他此时回来便该是应下了红华所求之事,她诧异的是:“你要带我下山?”,不怪她诧异。 肇山的山主柏子高,三年来仅接了两次他人所求之事,接了请求皆是独自解决,这还是自她进肇山来柏子高第一次提出要带她下山,柏子高却没有回答她,只是交代着她“准备好东西,明日便动身。” 韶光想了想他的意图,想了半天似乎有些想不通,就像想不通他当时救她回来的缘由,她一向觉得柏子高这个人行事毫无章法,冷冷淡淡的似乎脱离尘世。于是便懒散的翻了个身,敷衍道:“行吧行吧,知道了。”追究无关紧要的回答本就不是她的性子。 侧过身去,柏子高淡淡的看了她一会,又看了看她手中的书卷:“你近些日子看书倒是勤快。” 韶光支着下巴,把玩着手里的一绺头发,转过头斜斜瞟了眼清俊的青年:“是啊,看些书卷打发日子。” 算算也有三年多了,自从三年前被柏子高带回来,她便甚少出殿门,当初被青年救回来不是不诧异的,肇山山主不管俗世,不插手国家争斗,却毫无缘由的救了她,还将明尘殿赐予她,不是没有想过他的目的,只是那时她什么都没有,唯有一条命,于他而言,于肇山山主而言,她的命应该是不值钱的。 肇山的生活闲散漫长,不过短短三年时光便让她养成了一个疲懒的性子,从案头抱过暖炉,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她又一次问他:“你救我回来是为了什么?” 柏子高微微敛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敷衍,一听就是敷衍的借口。 外头天已黑了,细碎的星点点,韶光困意来袭,也难得继续追问,柏子高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困意,并没有多呆,站了一会便走了。 这边,红华正叽叽喳喳的同阿疏确认:“山主一定会去禹中吧?”阿疏同她确认一遍又一遍:“这是自然,山主既然回来了,便定是收到了我的书信,会同你下山去禹中的。” 终于哄她安心进了明尘殿。 夜色下,明尘殿亮如白昼,阿疏叹了口气,晃晃悠悠的回到了无垢殿,无垢殿外开了大片大片的芨芨花,似一波碧海,廊檐外点着葳蕤的烛火,黑衣的山主立在下面,侧脸笼在凉凉月色下,衬得越发清冷。 阿疏同柏子高行了个虚礼,柏子高看着他眉目间显出几分疲劳:“禹中之行,你同我一起下山。” 阿疏应了,又斟酌道:“只是主上此次确要带阿韶姑娘一同下山?” “她在这里也呆了三年了,”柏子高语气淡淡:“这次这桩事与她有几分关系。” “你先去准备好下山要带的东西,明日便启程。” “是。”阿疏接了话,虽然诧异这桩事居然与韶光有几分关系,却也没有多问,转身便去殿里收拾去了。 树影婆娑,唯留黑衣青年站在树下,神色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沉沉,繁星点点。 二 四月莺飞草长,山峦重叠,一路树影婆娑,车马碾过路边花草,留下几道错乱的轧痕,阿疏百无聊赖的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眼浩浩汤汤的队伍。 “也不知禹中还有多远,我们这都走了半月了,这马车都坐累了,整天颠簸的属实不舒服。” 赶了半月的路,阿疏已从刚开始下山的那阵子新鲜劲里缓了过来,车马劳顿,只盼着早点到达禹中。 许是跟在阿疏马车两旁的护卫听到了阿疏的抱怨,行进速度缓了下来,从前方红华马车上碎步小跑过来一个婢子,从一旁掀开阿疏他们的车帘,轻声细语的道:“几位大人,舟车劳顿,我家殿下差我问一下几位可要休息一下。” “这还休息什么,不耽误事儿吗,”阿疏探出个脑袋:“我问你,这离你们禹中还有多远,还得赶多久的路。” 他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这么一探头又噙着笑,那婢子脸有些红了,呐呐回道:“殿下担忧各位,特意走的小道,过了这个山谷,最多一日路程就到了。” “一日就到了?” “回大人,一日便到了。” 阿疏得了准信便笑眯眯的回头征询正在看书的柏子高:“师兄,既然再赶一日路程就到了,我们不妨休息一会。” 听了他的话,柏子高放下正在看的书卷抬头看他淡淡道:“也好。” “行嘞,”阿疏又转过头去对着那婢子:“回去告诉你们殿下,我们就此地休息一会,明日再赶路也不迟。” 那婢子得了吩咐小跑着回去禀了红华,不一会儿,跟在身后的将士们得了令皆下马开始生火扎寨,日头已渐渐下去了,落在对面山峰上仿佛洒了层金粉,阿疏正随着柏子高坐在火堆旁指着一卷书说着什么,红华面色苍白的由侍女扶着下了马车,待走近阿疏他们,依旧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马车真是坐到我要吐了,还不如那日我自己骑马来得痛快。” “你是骑马来的?”阿疏来了精神。 “我父君平日管得太严,好不容易央了他这次前往肇山的行程由我做主,”红华喝了口侍女递来的水:“却不料他还是派了一队兵马跟着我,真是麻烦。” 天色已全然黑了,柴火烧的劈里啪啦的响,火光摇曳下柏子高的一张脸显得似乎有些柔和,红华瞧着柏子高一时又入了神。 阿疏瞧了瞧她,又瞧了瞧柏子高,道:“你也见过我家主上几次了,怎么还是这幅模样。” 红华拖长了音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蓦然忆起下山前远远见到的黑衣青年,那时她离得有点远,见不到青年容貌,只觉得青年长身玉立,冷冷清清,后来隔近瞧见,却不知怎么形容见到的那张脸,那张脸生得极好,她生于皇宫,她的几个姊妹并着兄弟皆是难得的好相貌,看惯了好皮相却还是被那位黑衣的山主惑了一瞬。 现下每次见到这位有些神秘的山主,总是不禁感叹,肇山真是美人多阿,红华再次回过神来,恰巧韶光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往这边远远看来,红华听见动静回过头去瞧慢吞吞向她们走来的韶光,待韶光走得近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红华的不解道:“阿韶姐姐不怕热吗?” 韶光依旧一身艳丽的红裳,外头罩着件浅色的披风,手里头还抱着个精致的小暖炉,远远瞧着跟一团火似的。 “阿韶她体寒,一年四季都这个打扮,受不得冷,”阿疏朝着韶光招了招手,:“走快些,这里暖和。” 韶光依旧慢吞吞的挪着,等到了火堆旁,阿疏主动清理出一片区域,招呼韶光坐下,挨得近了,红华才发现韶光衣裳上缀着的玉珠子,一颗颗暖黄通透的珠子几乎缀满了裙摆,她父君喜爱收集暖玉,因此也养成了她一双识货的好眼睛,:“这上头的玉珠子可都是上等的暖玉制成的?” “咦,你对这东西也有研究?”阿疏拨弄着面前的柴火奇道。 “父君喜爱收藏暖玉,红华有幸见过父君国库里摆着的几尊暖玉,”红华回道:“只是那几尊暖玉也没有阿韶姐姐裙子上的好看,瞧着也没有阿韶姐姐裙子上的上乘。” “不过是些瞧着好看的玉珠子罢了,”阿疏更好奇的是红华对韶光的称呼:“你怎么称呼她姐姐啊,你不是还说过她冷冰冰的吗?” 说起这个,红华一怔,似是有几分不好意思:“那不是刚见面吗,也不熟,韶光姐姐又不爱说话,”又辩解道:“可这不是熟了吗,我们这都认识半月了,韶光姐姐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凶阿,温温柔柔的可好了。” 听到这里,一直在火光下看书的柏子高终于将眼神从书卷上移开,慢慢的移到了正在火堆旁烤火也不忘抱着暖炉子的韶光身上,只韶光察觉到他的目光,平静的转过头去对上他的目光,短暂的目光相接,火光摇曳下她看不清柏子高的神色,他发现了什么嘛?韶光漫不经心的想着。 这半月赶路期间,足够做许多事情,红华总是不知道从哪摘来一堆野果子,乘着休息时间掀开帘子塞给她,开始她还拒绝过几次,可红华依旧锲而不舍的送果子,她便只笑笑接下了那些个果子,红华显然因为这些果子和她亲近许多。 可阿疏的重点显然放错了地方,先是对着红华震惊:“你竟然天天背着我们送果子给她?”又对着韶光痛心疾首的质问:“你拿了果子居然不给我们留一点?” “哦~”韶光坦诚道:“我以为你不吃。” “你都不问我,你怎么知道我不吃呢?”阿疏还没有悲愤完,就听见红华在一旁弱弱的:“其实,我也留了你那一份,都给了山主了,”边说边瞄了一旁已经放下书卷的柏子高一眼:“我以为山主给你了。” “阿~”柏子高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乱,淡淡道:“我把你那份给阿韶了。” “什么?”阿疏愤然。 韶光倒心安理得的同柏子高道:“难怪那几日分量多了些。” “一些果子而已,见你爱吃便余了给你。” 红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一股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恨不得立马一探究竟,只是夜色渐晚,柏子高也收了书早一步起身腾去马车上休息了,留下的韶光坐了一会也回马车上休息了,最后只留着还在愤愤不平的阿疏,红华只得把一肚子疑惑忍下来,巴巴的瞧着天上的月亮,盼着明日能早些见着父君,解决禹中的燃眉之急。 韶光并没有睡着,月色婉转落在红衣姑娘的脸上,恍然有些冷意。 三 禹中这次的灾祸来得突然,非天灾而是人祸,这是红华偷听国师说的,具体的她也不知道,只知道需要请肇山山主下山解决的都算得上是大祸。 半月时日的跋涉,十六天后,韶光他们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禹中的王城阳关,进城安排的很低调,他们下了马车转乘轿撵,以普通贵族身份进了王宫,韶光进城时观察过阳关的百姓们,他们脸上虽有对抗灾祸的疲倦,却没有无望的神色,阳关的百姓们可能还不知道这次灾祸的可怕,亦或者禹中国君封锁了消息,以免民心涣散。 红华先一步差人给国君递了书信,韶光他们被安排到了王宫最安静的清然宫,清然宫一共有三处住处,韶光住进了早早为她安排好的摆了暖炉的殿宇,殿宇外头长着一棵上了年岁的古树,正值春日,古树长满了茂密的叶子,层层叠叠偶有日头从缝隙里露出来,晃眼得很。 初到王宫并没有见到国君,红华的意思是一路舟车劳顿,应是好好休息几日在安排他们与国君见面,阿疏乐得自在,而韶光也懒得出门,唯有柏子高第一日便不见了人影,他一向神神秘秘的行踪不定,韶光也没有多管,而是趁着这几日好好补了个觉,却远没有肇山睡得安稳,韶光做了一个梦,一个不连贯,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有人抓着她的手,抓得紧紧的:“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又有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以你一人换列襄举国安宁,是局势所迫。” “你不要怪我,姐姐。” “你为什么要跟我抢他呢。” “这是你自找的。” 最后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仿佛坐在一边看着她:“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记得谁? 记得你? 你是谁? 梦魇中她竭力想要看见面前的人,仿佛看不见会错失什么重要的事。 一阵心悸。 韶光自梦中惊醒,日光透过雕满花纹的窗棂洒落一室,还在燃着的暖炉在阳光下扯出长长一道影子,韶光一点一点缓过神,有些晃然的想起方才的梦境。 三年了,细细掰着指头,那些人依旧在她的梦里阴魂不散的纠缠,抬起手她看了看自己莹白如玉的手指,阳光落在手指上有种剔透的美感,手腕上的琉璃珠子在光线下显得更加流光溢彩,可这么好看的珠子,也只是保命用的罢了。 终究是他们欠她的,韶光眼里积着沉沉冷意。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韶光醒来后接到了帖子,是禹中国君发来的,说是在沉已台设宴,款待肇山远来的贵客,韶光随意洗涑一番,便随着侍女赴约。 边走边看这浩大的王宫,韶光问道:“先前与我一起的那两位,他们可已经去了?” 侍女恭敬道:“回禀姑娘,那同您一同的肇山的山主和那位白衣少年已先一步去了。” “是吗?”韶光抬头望了望已至中天的日头,现下这个时辰倒是晚了些:“你们国君喜爱在午时设宴?。” “回姑娘,国君知道众位一路奔劳,亦知道姑娘身子不好,不宜受寒,所以才将宴请时间定在了午时。” 韶光点点头,一路走过枝繁叶茂的小径,远远飘来馥郁的花香,沉已台仿佛坐落在花海之上,两旁的位子上已坐满了人,宴还未开,韶光一路分花拂柳而进,远远瞧见坐在右上方的柏子高和阿疏,柏子高黑袍覆身,清俊的脸上依旧带着一副淡漠的神情,阿疏则朝着她用力挥手,他这么一挥手,旁边几位穿着贵气的青年一同看了过来,还未走过去,一旁突然窜出来一个黄衣的少女,少女一把挽住韶光的胳膊,眉眼间皆是笑意,声音清脆:“韶光姐姐。” 正是禹中三殿下红华,红华拉着她的手:“我带你去山主那里。” 韶光点点头,露出个淡淡的笑,红华一路叽叽喳喳,半分不管四处明里暗里投来打量的目光:“韶光姐姐,你是不知道,列襄有多不要脸!” 她先是抱怨:“本来我们遣了使者去他们那里交涉,近日使者被打发回来才知道他们那个国君在筹备婚事。” 又不满道:“婚事能有灾祸重要吗,他倒好,本末倒置了。”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从哪知道山主来了我们禹中,居然不要脸的派人过来说是什么使者,”她强调道:“不过就是想要乘机占一波便宜罢了。” “列襄国君在筹备婚事?”韶光有些意外的道:“谁的婚事?” 说到这里红华疑惑道:“韶光姐姐你不知道?”又恍然道:“也对,你们一直避世,肯定不知道。” “就是那个列襄三年前上任的君主,和他青梅竹马的宗族小姐的婚事,叫什么来着?” “朝什么来着,对了,朝瑾,那个九州第一美人朝瑾!” 朝瑾?朝瑾?面前浮现出那张巧笑嫣然的脸,慢慢的和梦里的脸重合。 这个名字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即使过了三年,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会有控制不住的杀心,她以为她有足够强大的自制力,却不想一个名字,仅仅一个名字就能让她戾气丛生。 红华还未曾察觉到韶光的不对劲,依旧自顾自的说:“不过嘛,我觉得那个所谓的第一美人,还不如韶光姐姐你呢,听说一直蒙着半张脸,”她好奇道:“世人皆没有见过她的脸,只听说过眼睛生得很漂亮,他们难道都不看全脸仅凭一双眼睛认定她是第一美人?” 红华还想说什么,她们却已走到了阿疏附近,那头阿疏已招呼韶光坐下了,于是她只得把话咽回去,顺势坐了下来。 这一边,大约是韶光的面色实在不好看,连阿疏这种粗神经都看出来了,疑道:“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韶光努力平复心底的戾气,淡淡道:“没什么,没睡好罢了。” 阿疏粗心大意的哦了一声,没在追问,韶光不经意抬眼,正好对上了柏子高淡淡的目光,他敛眉看着她,凉薄的唇珉出一个好看的幅度,随后却转过头去了。 韶光亦收回目光,低头瞧着桌上精致的花纹,思绪万千。 四 韶光一直觉得柏子高是个很奇怪的人。 比如他救了她,给了她保命的琉璃珠,避寒的暖玉红裳,以及一个无人打扰的住处明尘殿。 他却不曾问她要过什么,或者得到这些东西要付出什么,依稀记得她身体初愈,能打起精神说话的时候曾问过他:“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那时的柏子高只是冷淡的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支起身子,眉眼间蕴了冷冷寒意:“世人皆贪心,施舍给了别人什么都会想方设法连本带利的拿回来,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皆是有利可图才愿施以援手。” 红衣的姑娘眉眼间皆是戾气,瞧着他勾起一个嘲讽的笑:“世人皆如此。” 还记得那时柏子高怎么回答的,那个青年极好看的脸上浮上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声音却冷淡的很。 “你现在还有什么能给我的?” 殿内灯火阑珊,依稀照出红衣姑娘脸上怔松神色,是啊,她现在一无所有,连一个合理的存在于世间的身份都没有,将军韶光死在了列襄王宫,公主长宁死在了和亲路上。 列襄早已把她逼的无路可走。 …… “欸,欸欸,你想什么呢?”韶光的回忆被阿疏打断,她抬头阿疏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你没事吧?怎么一下山就变得奇奇怪怪了。” 韶光的脸色有点苍白:“没事,只是忘记带暖炉了,有点冷。” “这个东西你都能忘记?”阿疏不满的看着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又瞧了瞧上头坐着的柏子高,叹气道:“我回去帮你拿吧,禹中的国君已经在跟主上说蛇疫的事了,一时估计是脱不开身了。” 阿疏说完便起了身,招呼身后一个侍女带路先回清然宫拿暖炉去了。 日头正盛,韶光将披风裹得紧紧的,柏子高若有似无的看了她一样,韶光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错觉。 上头国君已将此次灾祸讲了个大概。 禹中这次的灾祸源于三年前的一场事故,这个事故其实跟禹中不搭界,跟禹中旁边的那个国家列襄搭界。 天下九州,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列襄几百年前算得上是个大国,周遭几个小国皆依附于它,几百年的君主更替,一代一代的君主让列襄越发强盛,或许是盛极必衰,安稳奢侈的生活最后养出了一个昏庸无道的君主,这个昏庸的君主就是二十年前列襄新承君位的列襄新君。 这位新君喜爱奢侈,崇尚战争,励志要一统九州,不顾朝臣反对开展了一系列战争,九州一时兵方马乱,可惜这位君主空有野心,却无谋略。 前方战事接连失败,列襄国库空虚,百姓民不聊生,几个野心勃勃的国家对列襄发起了围攻,列襄国君尽失民心,内忧外患之际,国君的儿子联合几个重臣一同逼宫,从那位昏庸的国君手里夺下了政权。 随后就是长达四年之久的战争,烽火燃尽九州,乱世出英雄,列襄有一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将军,在四年的征战中挞伐九州,名扬天下,最后以列襄与那几个大国签订条约,割三座城池加上一个公主和亲结束战乱。 四年的战乱,列襄在险象环生中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列襄国未灭,只赔了三座城池和一个和亲的公主。 只是那位替列襄征战九州的将军却在战争平息后不见踪影,没了消息,而那位和亲的公主也出了些波折先前遣去和亲的那位长宁公主遭遇意外死于和亲路上,列襄只得重新遣一位公主和亲,后面这一位倒是平安到达,如她称号般护了两国长安。 禹中这次的灾祸便是与前一位和亲的公主有关,公主因意外死于两国交界处的耎山,而那场意外是蛇疫。 “蛇疫?”红华眼睛睁得大大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听父君说出禹中灾祸的缘由,料想了许多却不知道竟是蛇疫。 她这一声惊呼声不小,坐落在她两旁的宗族青年们责怪的看了她一眼,她小小的吐了吐舌头,讨好的笑了笑。 又转过头想去同韶光说话,却发现坐在她前方的女子神色冰冷,眉目间仿佛蕴了沉沉戾气。 有些可怕,红华默默闭上嘴,收回了想要去找韶光搭话的念头。 上头国君还在继续,柏子高换了个手撑着,依旧面色淡淡。 三年前害死那位公主的蛇疫不知怎么传到了列襄,列襄边城受损害最为严重,禹中离列襄比较近,不幸被列襄拖累,先是边城胡都,而后一路直达王城阳关,禹中国君原以为蛇疫没什么大危害,后来治理起来却发现远远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容易。 禹中国君颁了帖子寻遍能人义士,却无一人能压制住蛇疫,最后一位术士离去前进言:“华山青水之东,有一座肇山,君上可谴人去请上一请肇山山主,禺中或还可救上一救。” 肇山是个特殊的存在,九州唯一一个不参与任何国家战争与政权变更的地方,这规矩几百年前便有。 历届肇山山主只收一人为徒,传授谋略,医术,一生不得依附任何国家。 肇山以智立九州。 五 一段往事说完,禹中国君终于切到正题。 “还请山主施以援手,救我禹中于水火之中。” 禹中国君朝着柏子高恭恭敬敬的拱手。 树下婆娑的光影温柔落在黑衣青年的脸上,无端显出几分暖意,黑衣覆身的青年收回了正在出神的思绪,回头对着正在等回复的国君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此事。 国君得了满意的回复,总算松下了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他招来一旁的侍从低语了几句,那侍从会意下去,不一会儿,一队舞姬鱼贯而入,弦音缭缭而起。 一时宾筹交错,宗族公子小姐们低低交谈,国君举杯朝着柏子高敬了一杯,柏子高以茶代酒微微珉了一口。 阿疏回来时舞姬们正跳到一半,身着粉衣的舞姬们在沉已台上仿佛是一朵一朵的花。 阿疏将暖炉塞进韶光怀里,暖意传过四肢百骸,韶光微凉的身体有了热意。 红华正在同一旁的宗族青年讨论三年前发生蛇疫的源头,长宁公主。 他们一时讨论得激烈,韶光看过去的时候那位蓝衣的青年正一脸八卦的说着关于公主长宁的风月事:“那公主长宁听闻极其美貌,比她的妹妹还要美貌几分。” “她的妹妹是谁阿?”发问的正是红华。 那青年一脸你竟然不知道的模样:“朝瑾你听过没,如今九州的第一美人朝瑾,她就是那位长宁公主的妹妹。” 红华一脸听了大八卦的震惊模样:“那她便不是正宗的宗室公主?那和亲怎么会落到她身上?” 韶光抱着暖炉微微移了移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光明正大的听着八卦。 接话的是另一个瞧着比较年幼的青衣少年:“我知道,我知道,听说那位长宁公主跟当初的列襄二殿下两情相悦,后来却不知出了什么事,”又压低了声音:“自请和亲去了。” 这话一说完,周遭一片小小的惊呼声,红华更是一脸讶异:“那长宁公主真与列襄二殿下两情相悦?” “这要是真的,那她那位妹妹朝瑾现在又要跟如今的列襄新君成婚,”她捂住嘴:“列襄新君不会就是二殿下吧?” 她猜测完瞄了一眼方才说话青衣少年,那少年冲着她点点头。 “那岂不是妹妹要嫁给当初与她姐姐两情相悦过的人?”红华一脸震惊:“列襄新君果真厉害,姐姐走了娶妹妹,忒厉害了。” 说着说着不知道谁又聊到了那位名扬天下的将军身上。 原先的那位蓝衣青年提起那位将军却是一副不可说的模样:“那位将军当时可是为了列襄拼尽了命,后来么,”他拖长声音:“不可说不可说。” 阿疏不知何时凑了过去,眉眼含笑:“什么不可说,我最爱听秘密了。” 那一众青年显然知道阿疏的身份,收敛了许多:“这种没有大概的事我们也不好误传。” 阿疏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怎么满意:“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莫非这位将军根那位长宁公主有什么风月关系?” 始终未曾说话的比较年长的白衣青年突然开口:“无关风月。” 众人皆看向他。 青年缓缓饮了一口酒,压低了声音:“那位将军的传闻我倒是无意听到过,不过无关风月。” “那是什么传闻?”红华眼巴巴的瞧着年长的青年:“二哥哥,告诉我们嘛。” 红华扯着青年的袖子撒起娇来,青年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终于说了传闻。 “传闻中,那位名扬九州的将军,是个女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那青年又补充道:“不过传闻而已,或许是无心之人的谣言。” 舞姬已跳完一曲,换了个乐曲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舞曲。 柏子高冷淡的模样赶走了一片春心萌动的宗族小姐,韶光已换了一壶茶,阿疏那边的八卦刚刚还未停歇,众人皆是听了一个大秘密的模样。 阿疏兴冲冲的跑过来想要同韶光分享,有眼尖的青年却早已发现了韶光,见她生得美貌,于是便低头悄声问一旁的红华:“那位红衣的姑娘是肇山山主什么人?” 红华还未从刚刚的大秘密里回过神来,这会听了问话缓缓转过头去瞟了眼正抱着个暖炉漫不经心瞧着这边的韶光,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啊。” 阿疏还未走开,那青年瞟了瞟阿疏,凑过去,先是递上一杯茶,而后斟酌道:“敢问,肇山山主是否收了两个徒弟?” 阿疏闻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肇山历届只收一人为徒,你们不知道?” “这个自然知道,”那青年笑了笑:“只是见到同你们一起来的那位姑娘,一时想岔了。” 阿疏回过头去看了看韶光,红衣姑娘的脸上落下熹微光影,颜色娇艳,是个美貌又清冷的美人。 他一直好奇当时山主救这么个人回来是为了什么,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冷淡的青年皱眉,神色复杂的看着怀里跟个血人一样的姑娘。 真是奇怪,从不轻易管闲事的人居然救了一个姑娘,还将人留在了肇山,待人身体好了些后又恢复成了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若不是姑娘身上华贵的红裳,手腕上流光溢彩的琉璃珠,他或许会以为山主救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可显然不是。 韶光其实不爱穿红衣,可那件镶满了暖玉的衣裳能抵挡她手腕上琉璃珠的侵蚀,而琉璃珠则是保她性命的宝物。 一件衣裳便是由特殊的蚕丝线制成,加以巧妙绣法缀满驱寒的暖玉,可这样华贵的衣裳也不过用以保命罢了。 阿疏收回胡思乱想的思绪,回想起方才青年打探的话语,有些了悟,脸色却淡淡:“那位姑娘可不是随便让人起心思的人。” 这话一出,周遭的青年皆收敛了心里的小心思,而那位问话的青年更是没在说话,只笑了笑。 只是待阿疏离开后,几个青年按耐不住的又开始讨论起来。 自古美人多风月事。 “我瞧着那肇山下来的姑娘倒是貌美只是不知道同山主是个什么关系。”先开口的是那个蓝衣的青年。 “约莫是山主收的另一个徒弟?”有青年猜测。 “才不是!”清丽的声音插进来,正是红华:“韶光姐姐才不是山主的徒弟呢,阿疏才是山主的徒弟,”又鄙夷道:“大哥哥,你管管他们,你看看他们居然偷偷议论别人。” 被红华叫大哥哥的青年一身玄衣,淡然自若的饮了一口酒,笑眯眯的模样:“红华说的对,你们几个别妄自议论他人。” “肇山来的都是贵客,不是我们能擅自议论的。”又轻飘飘的补了一句。 “大哥,肇山真有这么厉害吗?”问询的是那个年幼点的少年。 “你还小,不懂肇山山主的厉害,”玄衣的青年微微一笑“他们不管俗世,不问政权,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你只要记得不要惹他们就好。” 那年幼的少年一脸懵懂的点点头。 “再者,那位红衣姑娘也不是我们能招惹得起的。”说这话的是那位沉稳的白衣青年:“即便她不是肇山的,你们也不要轻易轻易招惹。” 玄衣青年侧过头来与他对视一眼,皆是微微一笑,旁人看不出那位红衣姑娘的性子,只能瞧见她那张美貌的脸,却忽略了那位红衣姑娘身上的戾气。 他们两个皆上过战场,经历过杀戮与鲜血,所以他们能从那个红衣的姑娘身上看到她隐藏着的,亦或者是被她刻意压制住的,浴血的——杀意。 六 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是虚无缥缈,毫无章法的。 譬如当年的柏子高会无缘无故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譬如名满九州的将军可能是个女的。 譬如列襄新君要娶的女子居然是旧情人的妹妹。 又譬如突然出现的玄衣青年,烈日炎炎下,拦住了韶光的去处。 宴才过半,柏子高一时脱不了身,阿疏和禹中宗室公子聊得甚为欢快,韶光听八卦听得有些昏昏欲睡,便悄声息的欲先离席。 侍女领着她慢悠悠的往清然宫走。 特意为她抄的小道,通往清然宫的小道旁长满了花树,此刻还未到花开的季节,便只有枝繁叶茂的树叶子,层层叠叠,偶有光线从缝隙里透过来,落在石板上,似是落了星星点点的星光,别有一番美景。 玄衣的青年长身玉立,微微带着笑意拦住了她的去路,一旁的侍女行了礼:“大殿下。” 挥退了侍女,这位禹中的大殿下带着笑意瞧着面前的红衣姑娘。 “大殿下找我有什么事?”韶光绕过他先一步往前走,那青年从容跟上来。 “听闻肇山山主平日里不轻易下山,”那青年并排同韶光走在一起“不知这次对禹中的蛇疫可有解决的办法。” 韶光脚步未停,依旧慢悠悠的搂着个暖炉漫不经心的回答:“自是有法子的,这点你不必担心。” 那大殿下得了准信,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又打探道:“那姑娘可知道肇山山主这次打算在禹中停留多久?” “停留多久?”韶光似笑非笑,撇开他这个问题反而道:“这么些年过去了,列襄的手段倒是依旧没什么长进。” 本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那禹中的大殿下却一脸讶异的表情“姑娘何出此言?” “列襄派你来的吧?” 韶光停住脚步,目光一寸寸移到面前讶异的青年脸上,即使隐藏得很好,依旧能看出脸上有一丝不自然,耳畔肤色略有些不同,瞧着说不出来的怪异。 “你想打探些什么?是谁派你过来的?是朝瑾,还是你们那位新君辜慎行?” “人皮面具戴着不怎么舒服吧?” 随着韶光一句一句点出来,面前这位所谓的禹中大殿下表情慢慢变成震惊,而后凝视着她,一点点撕开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干净清俊的脸,瞧着韶光慢慢道:“果然是肇山下来的姑娘,聪明绝顶。” 面前的青年垂下眼睫,试图遮掩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韶光轻描淡写的拆穿面前青年煞费苦心的掩饰:“你想杀了我?” 那青年骤然抬头“在下不敢!” “你不是不敢,只是我的身份,现在的处境,背后的肇山,让你不能下手,”韶光抱着暖炉继续往前走。 “况且你们列襄不过是想要得到肇山山主的行程,可能还是有事相求,杀了我只会惹到更大的麻烦。” 那青年被韶光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缓了缓才道:“姑娘明智。”这便是默认了,又递出一个帖子:“我家君上喜好同九州能人义士结交,听闻肇山山主大名已久,一直想要同山主见上一面。” 韶光停下脚步,目光淡淡落在青年手中的帖子上。 是那是一张婚贴。 “姑娘应该有所耳闻,我家君上将要与朝瑾姑娘成婚,希望能借此次婚事与山主结交一番。” 韶光拿过婚贴,打开帖子,上面写着一行烫金的字,两个名字印在纸上。 辜慎行,朝瑾。 都是她的故人。 “既然想结交山主,那就该去找山主,找我是做什么?” 青年倒是坦诚:“我家主上嘱咐我,找姑娘您比找山主有用。” “你家主上?” 面前的青年说起主上时的神态分明比说起列襄国君时还要多了几分郑重,有点意思。 “我家主上便是要同我家君上成亲的朝瑾姑娘。” 朝瑾? 朝瑾的手段倒是长进不少。 她本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也不喜欢同别人废话,今日见了这青年有些莫名的熟悉,才耐下心思听了这一番。 却不料这个青年却是朝瑾的属下。 她漫不经心的打量面前的青年,那青年亦偷偷打量她。 “还有话便直说,”韶光冷淡开口。 “姑娘,”那青年似乎犹豫了一会,终究是开口:“姑娘似乎与我们打探到的有些不同。” 韶光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那你倒说说有什么不同?” 青年微微敛眉,刚想开口却突然止住,神色凝重的看着面前这个美貌的姑娘,慢慢道:“您果然聪明。” 差一点他便被她套出话,不敢在多留,他已完成了任务,朝着韶光点点头:“在下先行告退,我们主上在禹中等您。”便转身消失在了宫墙中。 韶光淡漠的看着青年消失在宫墙外,隔了好一会才慢吞吞的捏着贴子回了清然宫。 清然宫里古树下摆了个木榻,阳光零零碎碎落在木榻上头,韶光托着裙子躺了上去。 从前朝瑾便喜爱使些小手段,她皆没有放在心上,几年未见,她笼络人心的手段倒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她漫不经心的想着,她自然知道青年口中的不同指的是什么,可他知道又能怎样呢,即便知道他也来不及做些什么了。 韶光心中一片冷意。 七 清然宫果然是整个王宫最清静的地方,韶光躺在木榻上,周遭皆静悄悄的,宫墙外似是有一两声蝉鸣,偶尔有风拂过,撩拨得树叶婆娑起舞,阳光洒落在韶光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让人想睡。 韶光随手拿了那张帖子遮住脸,准备小憩一番。 柏子高回来时见到的正是躺在木榻上的韶光,红衣的姑娘安安静静的躺在榻上,三千青丝如墨一般自她头上温软柔顺的淌下来,混着她身上的红衣曳了一地,用以遮光的帖子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露出一张清丽美貌的脸。 柏子高走过去将帖子捡起,冷淡的扫了眼帖子的内容,便将目光落到了韶光身上,视线一点点往上移最后移到了红衣姑娘闭目小憩的脸上。 睡梦中的姑娘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微微皱了眉头,柏子高思虑再三,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伸手轻轻拂去她眉间皱痕的时候,他难得有些怔松。 救她回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恰巧因为一些牵扯他才会关注到这个有些倔强的姑娘。 得知她陷入陷阱的时候行动总比脑袋快了半分,等人救回来了,那些保命的东西也在无意之间送过去了,人真真切切好些了后,他才想起救她回来时的情景。 他抬起手看了看,恍然记起当日抱着跟个血池子里捞出来的韶光时,居然有微微的颤抖。 他想不明白,这种奇怪的行为也在韶光一日日好转中慢慢消失,山中漫长的岁月,闲暇的时光总是容易让人忘记许多发生过的事。 等韶光伤好能走路了的时候,他才发觉已经过去了两年,阿疏也早已同韶光熟悉。 这个倔强的姑娘也在闲散的时光里似乎变得平和许多。 他知道她有喜欢的人,应该说是深爱的人,那个姑娘满身是血躺在他怀里,依旧想着念着那个人。 他以为她恢复精神后会要求下山,那些日子里他在无垢殿里总有意无意的等着那个倔强的姑娘闯进来,盯着他,要求他让她下山。 时光如白驹过隙,三年时光荏苒,那个姑娘却在明尘殿里安安心心住了下来,听阿疏说还学会了看书修身养性。 三年来竟没有提过当初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一次。 若不是这次下山,看到这张帖子,或许他都会忘记当初还有这么一个人。 那样伤她的人,她真的可以忘掉吗。 韶光依稀看见面前有个身影,夜已深了,面前的青年一袭黑衣仿佛融入了浓浓夜色里。 “柏子高?”韶光想要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披风,黑色的,绣着浅色的芨芨花纹。 这不是她的。 “醒了?”身旁坐着的青年侧过头看她,殿内葳蕤灯火照出面前青年清俊的脸,仿佛揉碎了些清冷,有了几分暖意。 “天都黑了,”韶光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半夜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寂静夜里青年的声音有些喑哑,低低沉沉的有种迷人的磁性。 “都这个时辰了?”韶光撑起身子,黑色的披风滑落到腰际,她捏住披风一角,将它微微扯上些,才抬眼看柏子高:“这是你的?” “阿疏瞧你睡着了,他没有带披风,怕你冷着便拿了我的替你盖上了。” 韶光长长哦了一声:“我会洗干净还你的。” 柏子高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一时无话,今夜星星很少,唯有一轮弦月挂在黑漆漆的天幕上,散发着微弱的月光。 “你,在这里守了半夜?” 柏子高闻言似乎看了她一眼:“几个时辰罢了,睡不着出来看着你也没什么大碍。” 韶光又长长的哦了一声,准备起身回殿内,余光瞟见柏子高手里拿了什么,她细细看了一会,才发现那张有些眼熟的东西是那张婚贴。 “你瞧见了?”韶光自木榻上起身:“正好,这帖子是有人托我给你的。” 她慢慢悠悠的拿起黑色的披风,折吧折吧漫不经心的道:“既然没事了我就先去睡了。” 柏子高依旧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韶光隐约觉得今天晚上的柏子高有些奇奇怪怪的,可困意又爬上头,她便懒得想这么多,抱了披风便慢吞吞的挪进殿里了。 凉风习习,拂过青年的黑发,柏子高沉默坐了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漫不经心的拿着帖子进了清然殿。 八 随后的日子过得缓慢且无趣。 阿疏跟禹中王宫里的那些宗室青年混得极为熟悉了。 柏子高则日日出门,往往是白天韶光睡醒的时候柏子高早已出门了一两个时辰。夜里韶光睡着了后柏子高才回来。 约是跟着那国君解决蛇疫去了。 韶光懒散不想出门,便一个人在清然宫里,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偶尔看一看阿疏从肇山上给她带的那些书卷,倒似在清然宫过上了同肇山一样闲散的日子。 慢吞吞用了午饭,韶光随手拿了本书躺在古树旁木榻上借着阳光漫不经心的翻看。 日光熹微,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来,仿佛揉碎了的星光。 韶光拿着书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 “韶光姐姐!” 清脆的声音,她慢腾腾移开遮住视线的书卷,红华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面前。 “韶光姐姐,你都睡了这么多天了,不闷吗?”红华叽叽喳喳的坐在她身边:“多亏了山主,我们禹中的蛇疫已经快要解决了,山主真是厉害。” “解决了?”韶光移开目光看她。 “是啊,是啊,”红华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已经快半月了,我听父君说最迟不过几日就可以完全解决了。” 又想到些什么,她微微皱了眉:“不过那个讨人厌的列襄使者最近日日跟在山主身边,还说什么希望山主去参加他们列襄国君的婚事。” “明明就是想让山主帮他们解决蛇疫,”红华愤然:“打着婚事的幌子可真不要脸!” 又看着韶光:“韶光姐姐,你不知道,蛇疫分明就是他们自己惹出来的,”又压低了声音:“我听我二哥哥说了,这次蛇疫就是列襄三年前没处理好弄出来了的。” “听说,还跟那个长宁公主有关。” 韶光可有可无的哦了一声,兴致缺缺,她想着红华口中讨人厌的列襄使者约莫就是那个给了她帖子的青年。 红华的话头转得很快:“韶光姐姐,你们解决完事情后要去哪里啊。” 去哪里? “自然是回肇山。” 韶光的视线重新回到书卷上。 “回肇山?”红华震惊:“解决了就直接回肇山?” 韶光漫不经心的道:“是啊。” “你们呆在肇山不闷吗?”红华苦恼:“虽然肇山风景好,可也太安静了,我在那里呆了十五天,也太无聊了,一点都不好玩。” 韶光听着红华孩子气的话微微一笑,肇山是有些冷清,只是平日里除了阿疏她与柏子高都是喜静之人,倒也没这么觉得。 红华突然眼巴巴的看着她:“韶光姐姐~我们禹中过段时间就有花朝节了,到那时,禹中所有的地方都会开满花,百姓们会在花期最盛的时候举办灯会,可好看了。” 红华描摹着花朝节盛景:“你和山主为什么不留下来看完灯会在走呢?错过会很可惜的。” 日头落在红华脸上,韶光瞧着她有些出神,这么充满活力,如同鲜嫩花朵一样的女孩子,总是令人羡慕。 花朝节,她也过过花朝节,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红华摇了摇韶光:“韶光姐姐~你就去跟山主说一下嘛,花朝节五年一次,错过了多可惜呀。” 韶光回过神,手中书卷被红华摇得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她深深的看了面前撒娇的少女一眼:“我知道了。” “韶光姐姐,你同意了?”红华反应过来开开心心的跳了起来:“真是太好了,韶光姐姐你同意了。” “不过,你得先替我做一件事。”韶光招呼红华附耳过来。 听完韶光的话,红华拍拍胸口:“就这事啊,交给我了,韶光姐姐你放心。” 韶光微微一笑,又提醒道:“不过,我可不能保证柏子高一定会同意,”韶光提醒开心的少女:“我只能跟他提上一提。” 诶呀,没关系啦,山主一定会同意的。”红华的话倒是爽快。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韶光被她勾起一丝好奇。 “因为你要是留下来过节,山主也一定会留下来阿。” 少女坦诚的说出这句话倒是属实让韶光有点好笑:“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因为山主对你不一样啊。” 红华瞧着韶光惊讶道:“韶光姐姐,你居然没察觉到吗?” “你可以直呼山主名字,还可以跟他平淡相处,还可以住在肇山,还有那么大那么好看的明尘殿。” “你这么说,那阿疏不也一样?可以叫柏子高山主,也可以叫他师兄,也住在肇山,也有自己的宫殿,也可以和柏子高平淡相处。” “那不一样!”红华脱口而出:“山主对你很好啊,虽然说不出来具体,但是就是,就是对你好,对你的态度跟我们不一样,跟阿疏也不一样,我说不出来,但是就是对你不一样。” 柏子高对她不一样? 韶光似乎愣住了。 突然想到初到禹中做的那个梦,梦里有人说话。 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分明是两桩毫无联系的事。 她却突然想到了柏子高。 忽然头痛。 “韶光姐姐,你没事吧?”红华见韶光皱眉,担忧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没事,”韶光用力揉了几下脑袋:“老毛病了,你先走吧,我一个人安静的呆会就好了。” 红华只得起身,:“那我走了,韶光姐姐你要实在不舒服记得叫侍女来找我啊。” “知道了知道了,去吧。” 得了韶光的回答红华才稍微放心点出了殿门。 红华一走,韶光便放下了揉着脑袋的手,漫不经心的躺下。 日头刺目,使得她微微眯了眼睛,她自然知道柏子高对她不同,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她不同。 可这些都不重要,她要的,只是借助这一点点不同争取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同他们一起出肇山的机会,所以两年来她做出一副修身养性的模样,她学会了隐忍。 只要她想,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夺得他人的好感,比如不谙世事的红华,她需要红华,她需要在最后这几日借助红华的力量离开禹中。 只要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她足以解决那些事。 将近两年的隐忍不发只是为了等到这一个机会,而这一个机会终于到了。 九 “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 “我以为他们会好好待你。” …… “他们怎么会这般……” …… 清冷的声音,低低沉沉的,仿佛是在她耳边诉说着什么,她费力的想要看清面前这个人,可那个人的脸却似笼了层烟雾一样,让她始终看不清。 是谁呢,你会是谁呢。 韶光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天色已晚,揉了揉脑袋,她的目光缓缓落在雕刻花纹的窗棂上,月色似水淌进来。起身推开窗,夜色朦胧唯有一轮弦月散发着微弱的光。 如水月光落在古树上,落在石板上,落在往这里走来的柏子高身上。 月色下的青年,如玉公子,风华绝代。 韶光定定瞧了一会,便默默收回目光,拉下窗沿。 三日后,阿疏已经同禹中国君请辞,蛇疫已除,禹中国君再三挽留不住,只得吩咐下面准备好送行事宜。 离开禹中那日依旧是个日头高挂的好天,韶光坐着马车上掀开帘子往外看,宫墙耸立,斑驳了阳光,仿佛是切开了阳光在石板地上投下一块块整齐锋利的光影。 人流如织,韶光的目光穿过茫茫人海最后落到一个穿着深色衣裳的青年身上。 只一瞬,她便收回了目光,放下帘子,神色沉静。 车马在王宫护卫下缓慢有序的行进,阿疏无聊掀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马车上只有他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也没有。 禹中国君为他们安排了三辆马车,三人分开坐,这本是正常的规矩,只有阿疏不习惯觉得这个规矩乱七八糟的,没点用处。 禹中国君却坚持要这般,说是之前请他们下山只有一辆马车怠慢了,认为这样才算得上做足了礼数,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撂下帘子他拿起马车上的果酒喝了一口。 出了王宫,车马行进速度慢慢的加快,韶光的马车安排在最末,她掀开帘子,招来一旁的侍女:“我这里面的杯子不小心打碎了,你且来收拾一下。” 侍女先恭敬点头随后便上了马车,只是一个杯子,收拾得很快,很快侍女便端着摔碎的杯子猫着腰下了马车。 “护卫大哥,姑娘遣我去先去将摔碎的杯子丢掉。”青衣的侍女半低着头同面前的护卫禀告。 护卫随意的扫了一眼她手中托着的碎杯子,淡淡点头:“去吧。” 侍女行了礼托着东西下去了,日光落在她身上,在地上扯出长长一道影子。 一个时辰后,马车出了王城,阿疏闷得不行了,立刻叫了停,掀开帘子他风风火火的下了马车,看了看后面两辆马车,想到最近山主因为蛇疫之事有些疲累,不打扰为好,于是他越过柏子高的马车直奔最末的马车。 车帘上挂了流苏,被阿疏一把掀开晃晃悠悠的荡起来:“阿韶。” 接着他的视线顿住,马车内穿着红衣的姑娘倒在车上,头发凌乱,面容清秀,不是韶光。 “怎么了?” 清冷的声音在阿疏身后响起,他回过神转过头,柏子高不知何时下了马车站在他旁边,面容清冷,眉眼沉静。 “师兄,阿韶,阿韶不见了。”阿疏有些懵了,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柏子高的目光越过他淡淡落到马车上,看见陌生的穿着韶光衣裳的女子却没有显露出太多意外之色。 她果然还是去了,即便她隐藏得那么好,他也隐隐预料到了这种局面,被折断翅膀的凤凰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的忘记对她下手的那个人。 …… “阿韶干嘛去了?她不会出事了吧?”阿疏一只手还拽着帘子,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去叫醒她。” 阿疏跳进马车,用力摇了摇昏迷的陌生姑娘,那姑娘在他一通乱摇之后终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似乎还没有分清眼前的状况。 “我问你,阿韶去哪了?”阿疏凝视着她。 那姑娘迷迷糊糊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后知后觉道:“姑娘,姑娘叫我收拾摔碎的杯子,我上了马车就突然晕倒了,”她面色有些苍白:“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这位大人,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眼瞧着她就要哭出来,阿疏乱了阵脚:“你哭什么,我们又没有怪你。” “别哭了,别哭了。” 那边阿疏还在手忙脚乱的安抚受惊的侍女,柏子高却已经转过身回了马车旁,淡淡吩咐:“改变路线,去列襄。” 那些护卫互相看了一眼,似有犹豫却还是碍着柏子高的身份点了点头。 “师兄?师兄!”阿疏好不容易安抚好了面前的侍女:“去列襄干嘛啊?咱们不是应该去找阿韶吗?” 柏子高却没有回答他,阿疏觉得自己脑袋都要大了,一个两个都这么奇怪。 —— 高墙之下,树木葱茏,蓝衣的青年信步走在长长的廊檐下。廊檐上整齐挂着竹帘,帘下缀了两个小铜铃,风拂过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肇山山主已经离开禹中了,他也在送行途中,隔着人海远远看了一眼,想到这里他神色有些复杂,那时似乎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等他抬起头却又消失了,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又是那种被人看着的感觉,他抬起头望向前方,这次不是他的错觉,廊檐前方立着一个青衣的侍女,微垂着头挑起眼角,神色冷淡的看着他。 有些眼熟的侍女,他没有动,那侍女一步一步走近他,他只能看见她一片洁白如瓷的脖颈,随后她抬起头,美貌的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 他终于看清她的脸,猛地一怔:“韶光姑娘?” 十 日暮,天地间似蒙了一层鹅黄的薄纱,山峦重叠,倒影水中,水天相接,枝桠交错的树影将水面分割成一块块,仿若幻境。 宭清将火堆生起,面色复杂的看着坐在对面的青衣姑娘。 青衣姑娘冰冷的一张脸,在火光摇曳下也没能生出一丝暖意,宭清皱眉,也不知道答应韶光究竟是对是错,那日青衣的姑娘在廊檐下拦住他的去路。 神色冰冷又笃定的说:“陪我一同去列襄。” 仿佛命令的语气,当时他也不知道这么就答应了下来。 “你既已选了便不要在怀疑是对是错。” 青衣姑娘冷淡的睁开假寐的眼,神色间略有一丝疲惫,此前她与宭清已六日疾行,昼夜不息,她需要在柏子高他们之前抵达列襄:“你要的不过是完成你家主上交代的事。” “完成的过程重要吗?重要的只是结果而已。” 宭清微微哑然,伸手拨弄面前的火堆,慢慢道:“您说的是,只是您知道的,我隶属于列襄,自然需要知道您的动机。” 韶光余光瞥了一眼低头沉思的青年,嘴角扯出一分凉薄的笑,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动机?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的举动?怕我动机不纯?” 青年抬头平视她,坦诚道:“是,我好奇,一个可以生活在肇山且与肇山山主关系匪浅的人,”他凝视着她:“怎么突然同我去往列襄,且是您一个人。” 韶光毫不避讳的笑了笑,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朝瑾那种人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属下?” “你认识我家主上?”宭清敛眉:“你似乎自见到我开始便知道我来自列襄,言语之间对我家主上分外熟悉?” 韶光借着火光看着手中的琉璃珠,漫不经心道:“继续猜啊。” 朝瑾那样心思缜密的人,这个叫宭清的青年怎么没学到她一星半点。 宭清看着面前神色淡漠的姑娘,精致的眉眼被暖黄色火光衬得愈发漂亮,有些奇怪的眼熟,想要继续询问的话绕个圈说出来却变了意思:“我,是不是从前见过你?” 话才说完,宭清便是一怔,他还未曾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就看到对面专心把玩琉璃珠子的韶光漫不经心的侧过头来,长睫微垂,美貌的脸上做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你们打探消息都是靠着这种方法?” 天已黑了,他一时哑口无言,他怎么会问出那句话?为什么会问那句话? 韶光瞧着青年变幻莫测的脸色,嘴角微微珉出来一个复杂的笑意,轻而易举的转移了话题:“我确实认识朝瑾。” 青年抬头看着她,韶光平静的与之对视,慢慢道:“你家主上,可是我的旧相识了。” 一阵凉风习习,扬起微微尘沙,他眯了眯眼,看向面前的姑娘,姑娘依旧冷冰冰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一瞬间是他的错觉。 那瞬间他看见那个姑娘露出了一个极其艳丽的笑,像一把裹着烈火的匕首,冰冷又锋利。 是错觉吧。 “你放心吧,我不会做任何损害你家主上利益的事,我来列襄找她,只是有些事需要同她算清楚罢了。”韶光漫不经心的说着。 她自然不会损害她的利益,她要的怎么会只是一点点利益。 “姑娘这么说,我自然是相信的。”宭清微微点头,不知为何,面前的姑娘即便冷若冰霜,他也对她生不起敌意。 韶光没有回复,一时无话,韶光靠在树干上继续假寐,柴火烧的劈里啪啦的响,时不时冒出几个火星子。 四周寂静寒冷,这几日的疾行赶路叫她有身体有些吃不消,真是没用,从前没受伤时她四处奔波,通宵无眠,依旧精神奕奕,而现在,连活命她都只能依靠戴在手腕上如同寒冰的琉璃珠。 天上一轮玄月如刀,韶光睁着眼望着远方,那里是列襄的方向,只需一日了,明天赶一日路便可以抵达列襄。 不知看到她,那些欠她的人是否还能安枕无忧,粉饰太平。 —— 阿疏又一次从马车上被崎岖不平的山路惊醒,他缓慢回过神,前方的黑衣青年依旧捧着一本书在看,夜明珠的光晕下青年的脸越发清冷。 阿疏叹了口气,坐了这几日的马车,他也明白了韶光去了哪里,虽不知道她去列襄做什么,但柏子高更是让他奇怪。 马车慢慢悠悠的,按照这行进速度估计得要十几天才到列襄,柏子高却一点不着急的模样,如同赴一场长约一般,抱着一本书一看就是好几天。 早知道不下肇山便好了,出了这么多琐碎事,阿疏越想越觉得让韶光下山是件错误的事情,又想着韶光去的地方,列襄?她从前莫非是列襄的人? —— 天色已亮,晨露缀在路边花草上,韶光叫醒了宭清,两人跨上疾马,马蹄踏碎花草,踩过泥地,星星点点的泥点子溅在韶光裙摆。 这便是她要红华安排的事,两匹上好的骏马,用以赶路。 “瞧着我做什么?”韶光坐在奔腾的黑马上回过头看身后的宭清。 宭清一愣,驾着马追上韶光与她并驾齐驱:“姑娘的骑术高超,宭清难免多看了几眼。” 清晨的风最为寒冷,刮在韶光脸上,肆意撩起她耳畔的长发,韶光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 宭清神色复杂,落后一步的他对着青衣姑娘鲜衣怒马的背影又有了熟悉的错觉,总是觉得这个背影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具体。 天边日头缓缓升起,日光余晖下,慢慢在地平线上显露出一条长长的的城墙,一点都没有变,看着依旧古朴森严的城墙,青衣姑娘眼中似燃了一团火。 她加快速度驾马疾行,一袭青衣被风灌得鼓鼓囊囊,像只振翅的青鸟,在风声凛冽中猎猎作响。 列襄,我回来了。 十一 列襄王城夷都分外繁华,鳞次栉比,层台累榭,石子铺成大道,大道两旁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如梭。 韶光和宭清牵着马在路上缓缓而行。 “我先帮您安排一家客栈。”宭清道:“待我禀了君上在派人接您入宫。” 韶光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目光流连在周遭小摊上。 “我带您去吧,这里有家客栈老板同我很熟悉。”宭清领着韶光一路前行,转过一条街时韶光的脚步停了下来。 “要我说啊,这将军真是女中豪杰,不知胜过多少好儿郎……”是个苍老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 韶光漫不经心的往声音的方向看了看,是一家客栈,客栈大门开着,里头依稀人头攒动,同她一般瞧着那个说话老人的方向。 “里面是在说书?”韶光转过头来问宭清。 “是在说书。” “说的是什么?” “说的是我家主上曾经做过的一些事情。”宭清虽然奇怪韶光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却还是回答了她。 “…你家主上?”韶光慢慢吐出几个字:“朝瑾?” “姑娘避世在肇山,自然不熟悉我家主上,”宭清难得的笑了笑:“我家主上曾为了君上上过战场,当过将军。” 当过将军?韶光脸上浮起一抹奇怪的笑:“我在列襄听过一些谣传,说是列襄有位名扬九州的将军是个女的。”又瞧着他,像是在同他确认:“莫非他们口中的讲的正是朝瑾?不是谣言,而是千真万确存在的事?” “这是自然,只是我家主上像来低调,上战场时时时刻刻带着面具,他们知道的自然只是一小部分,不确定罢了。” 韶光脸上的笑意加深:“是吗?” “不过,姑娘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吧,那客栈离这里不远了。” “不必了,”韶光漫不经心的将牵马的缰绳丢给宭清:“我觉得这个客栈就很好,我就在此歇下。” 宭清拽着缰绳,还想说些什么,就瞧见面前的青衣姑娘言笑晏晏的打断了他:“再者,我对说书的有些兴趣,我就歇这里,顺便听听你家主上的事迹。” 说罢她将他拴在腰上的钱袋子利落扯过,转身便进了客栈。 宭清在原地牵着两匹马看了一会,劝解的话还没说出来,那姑娘便消失在他视野中,他只得有些无奈的离开。 韶光先将房定了,便循着廊架走到了说书的地方。 随意找了一处空着的桌子坐下时,台上上了些年纪的说书人正说到关键时刻。 “只见那敌军将领招架不住,转身便要逃,那女将军一把长剑便丢了过去,直直劈开护甲穿透那将领的胸口,一瞬间鲜血四溅,那敌军将领直直便倒下了马!” “好!”周围听书的人群一阵叫好,接着问:“然后呢?” 韶光的运气不好,只见那说书人摸了摸胡子道:“时辰到了,小老儿今日便说到这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各位看官,在下先退了。”不理会还未尽兴的人群,那老人便从容收了东西下台了。 意犹未尽的客人还在议论纷纷。 “要我说,咱们君上与朝瑾娘娘真是佳偶天成,伉俪情深啊。”说话的是韶光身后的青年,那青年听过好几回书了,对这说书说的是谁一清二楚。 “这关朝瑾娘娘什么事啊?”有外地来的商客奇怪问那青年。 那青年喝了一口水,咂舌道:“你竟不知道?你是外地来的吧?” 见那商客点头,青年随之解释道:“如今要与君上成婚的朝瑾娘娘,正是当初那位征战九州的女将军!”又补充道:“在咱们列襄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那商客惊得睁大了一双眼:“果真?” “那是自然,咱们列襄的朝瑾娘娘年少时便上战场为咱们列襄杀敌,与君上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长得又十分美貌。” “嗤~” 一声轻笑,打断了那青年的话,那青年不满的朝着发出轻笑的人看过去:“你笑什么?” 发出轻笑的青衣姑娘背对着他,此刻听见他的话从容不迫的侧过头来。 那质问的青年都愣了一愣,美貌又清冷的一张脸,眉眼间却攒了微微令人晕眩的笑意,使得那张脸越发艳丽起来。 周遭一片青年缓过神来,连同刚才质问的青年缓了一阵也回过神来:“你刚才笑什么?” 连质问的话都没那么坚定了。 韶光漫不经心的倒了一杯水:“听见你们那般形容那女将军,一时没忍住,别见怪。” 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没有多少道歉的意思,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青年费力想要做出一副质问的模样。 “没什么意思,”韶光懒散的将水杯捧起:“不过是好奇你们见过那女将军的真容吗?便这般捧着她。” 真容他们自是没有见过,以他们身份哪里能有幸见到名扬天下的第一美人,众人一时哑口无言,不知怎么回答。 “我见过,”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少年,俊秀的脸上带着敌意看着她:“我见过。” 韶光可有可无的看向他:“是吗?” “朝瑾娘娘芳华绝代,举世无双,”他瞧着她慢慢的说:“比不知天高地厚的某些人好了不知多少。” 这翻话说得夹刀带棒,众人皆看向那个美貌的青衣姑娘,想着她如何回答。 却只见那我青衣姑娘漫不经心的喝了手中捧着的水,从容自如的站起来平静的同那少年对视,依旧漫不经心的一副模样,连话都轻飘飘的:“是吗,那倒是我失礼了?” 随后她将杯子放下,轻飘飘的转过身上楼了。 众人皆瞧向那位穿着贵气的少年,以为他还会做些什么,可他什么也没做,而是突然间也转身离开了客栈。 留下众人一脸茫然,有人小声说了句:“这两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少年离开客栈后径自上了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马车慢慢往着王宫方向驶去。 马车上的少年皱了眉头,神色复杂,想起方才他与那姑娘对质时那姑娘漫不经心看向他的目光,旁人看不出来,他却在那目光落到身上时,有一瞬间的寒意。 那目光仿佛破冰而出的匕首,积压着深沉的戾气,带着冰冷又锋利的杀意,叫他有一瞬间的心悸。 十二 马车一路驶向列襄王宫,最后在宫外停下。 少年撩开帘子,从上面行云流水的跃下来,挥退了手下一个人熟悉的进了王宫。 宫内高墙耸立,上头烈日炎炎,偶有提着大件摆件的护卫走过,身后缀了一列捧着花盆的侍女,踩在石板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是在做什么? 少年奇怪的看了几眼,便专心致志的继续往寄明殿走。 寄明殿殿旁种满了花树,花树上缀满了粉白色的花朵,丛丛花朵后透出暖黄色微光,是廊檐一角上挂着的灯笼。 穿过廊檐,廊檐上整齐挂着竹帘,帘下缀了两个小铜铃,风拂过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两旁立着的侍女将帘子掀开。 “朝瑾姐姐,我来看你了!”少年俊秀的脸上扬起一抹雀跃的笑。 越过门槛,寄明殿里幔帐重重,窗棂旁摆了铜制的小香炉,熏着微微清甜的香。 他一路撩开帷幔,里面灯火阑珊,隔着薄薄帷幔依稀可见角落里倚着的一个白衣的女子。 他三步做一步走了过去,却突然听见一个清冽的男声。 “既然如此,属下明日便邀她进宫。” 他这才发现里头还站了个青年:“宭清?你怎么在这?” 青年抬起头看向他,先是拱手,而后道:“回煜清殿下,在下在此与主上商量些事情。” 又转过头看向榻上倚着的女子:“既然无事,属下便先退下了。” 榻上的女子一身白裳,裙角绣了细细的墨竹枝,手臂间挽着一条墨染似的绸子,绸子末端缀了小小银饰。 此刻点了点头,宭清便退下了。 待宭清走后,那被称作殿下的少年笑眯眯的凑到了白衣女子跟前:“阿姐,你跟宭清在商量什么啊?” 看向面前的少年,女子一张美貌的脸上带着点宠溺的笑意:“阿姐请了肇山使者来做客,在同宭清商量招待事宜。” “肇山使者?”煜清讶然。 “阿姐知道你平日里便有些顽劣,此次肇山使者过来你需得收敛点,”女子看着他:“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煜清好奇道:“不过肇山的人来这里是做什么?” “这个你自然不必要管,阿姐与你哥哥早就商量好的,有些事需要肇山的人才能解决。”女子慢悠悠道。 “那方才我瞧见的搬东西的侍女也是为了招待那位肇山使者了?”煜清了悟道:“阿姐你可真厉害,肇山的人也请得动!” “我就说阿姐是最漂亮又有才智的女子,那个女人果然不懂什么世面。” “什么女人?”女子微微讶然:“推荐推荐一片片她惹到你了?” “不过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花瓶罢了,”煜清皱眉,又想起那女子的目光,续道:“不过那女子瞧着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奇怪。” “约莫又是你得罪了人家吧?”女子笑道。 “不是,是她说……”煜清话一出口,便咽了下来,阿姐为了肇山使者的事在费心费力,他不必把这种小事捅到阿姐面前,让她烦心。 煜清转过话头:“小冲突罢了,反正我与那女子也不会在碰面了,管她作甚。” “阿姐,那肇山使者哪天进宫?”煜清笑眯眯道:“从前只是听说,现在我倒要好好看一看真人。” “你可不能太顽劣,不要惹到人家,”女子道:“方才宭清已经说了,明日肇山的人就会进宫,你若想看便安心等到后天,后天你哥哥会为那位使者办个接风洗尘的宴会。”又补充道:“你可不要擅自去打扰人家。” “知道了知道了。”煜清笑眯眯道:“阿姐半句话不离我哥哥,你们都婚宴定下来没有?” 窗柩微光落在女子脸上,明灭之间愈发美貌:“婚宴应该是定在五天后。” “终于定下来了,你瞧我哥真是的,拖了这么久,”煜清开心道:“不过,既然定下来了,那我在这里先住阿姐,不对,是皇嫂了,祝你们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女子脸上绽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就你嘴甜。” 十三 今日街道上格外拥挤。 一列身着铁甲的护卫护着一辆装饰富丽堂皇的马车,车马旁还站了一列侍女,排场盛大。 平民们被隔开,离得远远的朝着这边张望。 “是有什么贵客出行吗?这般大的排场。”有人小声询问。 “依我看,约莫是宗族子弟出行。”说话的是个大汉模样的人:“那些宗族子弟最爱搞这些排场了。” “那可不一定。”插话的是一个孱弱的青年。 “那你倒说说是什么人能有这般大的排场?”壮汉瞧着他。 那青年瞧了瞧他,不急不慢道:“你可瞧见了那马车上刻着的图纹?那分明便是凤纹,自古刻了凤纹的车马都是给及其尊贵的人乘坐的。” 那壮汉定睛一看,果真是凤纹:“还真是,那这马车里的人不是比那些宗族子弟更有身份?” 他这么一问周遭人群皆看向原先插话的孱弱青年,那青年微微一笑,续道:“能乘坐刻有凤纹马车的列襄只有寥寥几位。” 又顿了顿,卖了个关子才续道:“列襄能乘坐这辆马车的人,唯有君上,君后,和能继任君位的皇子殿下,仅仅这几位而已。”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讶不已:“照你这话,那马车里的人岂不是君上了?咱们君上还没有君后,更别谈子嗣了。” “那也不尽然,”青年依旧慢吞吞的模样:“咱们列襄不是有位女将军吗,她现在虽非君后,但不是迟早的事?” “你是说朝瑾娘娘?”壮汉神情恭敬:“朝瑾娘娘确然是咱们未来的君后。” “那这车马里坐的便是朝瑾娘娘了?我等竟然有幸能见到朝瑾娘娘一面?” “别急,”青年打断兴奋的壮汉:“你可瞧见他们停在哪里了?停在客栈门口,瞧着怕不是来接人的。” 一旁一直不发一言的妇人突然开口道:“他们就是来接人的。” 众人齐齐看向她,妇人穿着体面,不急不缓道:“我儿子在王宫里当差,他们今次就是来接人的。” “你没瞎说?”壮汉怀疑道:“刚刚那位小兄弟都说了,刻了凤纹的马车,可只能给君上,君后用,难不成还有同君上君后一般尊贵的人?” 那妇人微微一笑:“自然有,那车马恐怕也只是勉强够格接这位客人。” “你倒说说,什么客人这般尊贵?” “肇山使者。”妇人一字一顿:“那可是肇山下来的人。” 此话一出有瞬间的寂静,有人呐呐道:“果真是肇山下来的人?那岂不是……” 话还未说完,前方突然一片喧闹,那些侍女皆齐齐行礼,声音清亮:“我等恭迎肇山使者。”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客栈门口一个贵族模样的青年领着一个红衣的姑娘出现在了马车旁边。 那红衣的姑娘脸上遮了帕子,唯独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明明穿着一身红衣整个人却是一股冰冰冷冷的模样。 红衣姑娘在那青年的搀扶下从容不迫的上了马车,随后护卫护着马车缓缓行驶,前往王宫的方向。 待到护卫侍女走远了,众人才从方才的情形里回过神。 有人呐呐道:“果真是肇山下来的,肇山使者居然来咱们列襄了,那通身的气质果真不似凡人。” …… 车马一路缓缓而行,列襄给了韶光特殊的待遇,她不必下马车,直接可以坐着车马进入王宫。 撩开帘子,高耸的宫墙,日光仿佛被劈成一块块均匀落在墙面上,安静又森严。 一切都没有怎么变,韶光漫不经心的放下帘子。 抚了抚脸上的帕子,她想起宭清方才一见到她的错愕:“姑娘遮住脸是为何。” 她行云流水的扯了个谎:“初下山,水土不服脸上起了点红斑,遮了好瞧一些。” 不遮住脸怎么能已另一个身份同朝瑾见面,她可特别期待事情结束后朝瑾瞧见她撤下帕子的模样。 宭清虽有迟疑,欲言又止却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后将准备好的红衣递给了她。 “我家君上知道姑娘畏寒,特意为姑娘制成的蚕衣。” 韶光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拿着漫不经心的换上了,这种普通的蚕衣对她这身体的情况没什么多大改善,她也不在乎懒得去同他扯,索性穿上。 一粒一粒数着手腕上的琉璃珠子,不知柏子高他们走到哪里了,她要解决的事情,只需一个月,一个月便足够了。 十四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穿过重重宫伟最后停在了一处寂静宫殿门口。 宭清领着韶光下了马车,微风拂过发丝,她微微眯了眼看向殿门口的牌匾。 “意迟殿?”韶光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这倒是个好名字。” 跨入殿门,殿内绿意盎然,仿佛一层薄纱笼住这片宫殿,隔着层层绿幕隐约可见里头雕梁画柱,粉白色花朵似雪浮在屋檐旁。 “主上知道姑娘喜欢安静,特意为姑娘安排了此处宫殿,此处平日里无人打扰,姑娘可安心休息。”宭清领着韶光一路穿过廊檐。 廊檐边缀着雕满花纹的铜铃,铃下细细红绳绑着金制的花形吊坠,串过玉珠子垂着丝丝缕缕的红线。 韶光百无聊赖的打量着,面前这个地方有些奇怪的眼熟。 “这个地方从前是谁住着的?” “这地方,”宭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长宁公主从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长宁公主?”韶光的脚步顿了一瞬:“你是说那个死在和亲路上的长宁公主?” 宭清讶然的看着她,似乎好奇她怎么会知道公主长宁。 “在禹中做客时听过一些事,其中就有说到这位长宁公主。”韶光慢吞吞的打量着四周。 真是奇怪,列襄居然会安排她住在此处,此处居然变成这样了,变化这般大,她一时还未曾认出来,她的目光落在庭院,从前那里有一棵很高的古树,现在却变成了一汪清潭,隐约还能看到池里悠闲游动的几尾小鱼。 宭清见她出神的模样,解释道:“姑娘放宽心,长宁公主从前虽然住在这里,不过也就几个月而已,我家主上考虑到你喜欢安静才将此处安排给您。”又补充道:“若您不喜欢,我现在便可以回去禀告主上,给您换个住处。” “不必了,我挺喜欢这里的。”韶光走近那一弯清潭。 潭水碧波倒映着两旁花树,明灭之间可见几尾小鱼从容游过,划出一道浅浅水纹,她伸出手拨了拨水流,几尾小鱼被她惊到四处逃离。 “时间还长,”韶光看着水中倒影,懒散道:“你还有什么要紧事吗?” “暂时没有什么要事在身。”宭清诚实道。 韶光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既然无事便陪着我说说话吧,”似想了想:“就说那位长宁公主的故事吧。” 宭清有一瞬间的迟疑:“姑娘怎么会对长宁公主感兴趣?” “你们家主上不是九州第一美人吗?”韶光目光淡淡落到他身上:“我听闻那公主长宁是你家主上的姐姐,朝瑾是第一美人,那她姐姐容貌如何?有些好奇罢了。” “长宁公主的确生了一副好容貌。”宭清慢慢道。 “你见过她?” “我没见过长宁公主,对她其实也不甚了解,只是听服侍过她的侍女说起过。” “说她什么?”韶光拿手继续拨弄潭水。 “说她容貌无双,芳华绝代,只是,”宭清顿了顿道:“脾气不好,不识大体。” “不识大体?”韶光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他:“怎么个不识大体?” “我同她也不熟,那段时间里我一直跟在主上身边,唯一知道的是主上征战回来,她便来主上这里闹了一宿,不愿意去和亲,”又奇怪道:“只是后来也不知主上同她说了什么,她突然就安安静静的同意和亲。” “只是谁也想不到,她会因意外而死在路上。” “是吗?”韶光突然的看着他:“你真觉得她的死是意外?” 一阵风刮过,卷起花树簌簌而落,宭清没能听清她的话。 韶光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接住零星几朵落花:“没什么,我有些累了,你下去吧。” 宭清似乎意外这个话题结束得如此之快,却也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行了礼便离开了。 韶光抬起手遮住有些刺眼的日光,仿佛是在和谁对话。 “你们觉得她的死是意外吗?” “你们觉得她真的是公主长宁吗?” 放下手,她缓缓的将另一只手中的落花慢慢揉碎,花香浓郁,有些粘稠的汁水粘在她掌心,像浅淡的血迹。 十五 夜露深重,韶光擦拭手中长剑,望着远方一轮弦月,月光似流水温柔的洒落下来。 “不知道阿行此时在做什么,是不是同我一般在看着月亮,”仿佛喃喃自语:“不知道他那里的月亮是不是同我看到的一样。” 微风习习,树影重重,山坡不远处灯火阑珊,炊烟袅袅,若不是刮来的风携着细微的血腥味,她恐怕都会短暂的忘记这里是战场。 是列襄与北国的战场。 而她刚刚拭完手中长剑血迹,难得的喘息时间,连身上的伤似乎都因为这难得的喘息时间变得不那般痛了。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她举剑迅速转身,剑尖稳稳停在那人的脖颈上,那人穿着一身被血污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裳,脸上却笑嘻嘻的。 “阿宁姐姐,可以吃饭了,顾将军让我来叫你。” 韶光慢条斯理的收回剑:“你走路怎么轻飘飘的?” 月色流转,照出那人的容貌,是个清秀的少年,少年笑眯眯的:“我想吓你一下啊。” 韶光白了少年一眼,将长剑收好:“无聊。” 少年却笑得更开怀了:“阿宁姐姐,你怎么总是老气横秋的。” 不待韶光回话又问道:“你每日来这山坡上看月亮不腻吗?” 韶光已经开始下山,山坡崎岖,他们却走得四平八稳,少年踢着一块碎石:“阿宁姐姐,你是不是又在想君上了。” “君上此时约莫在讨论战事呢,不是讨论战事就是在看军报,才没有闲工夫看月亮呢。” 韶光脚步不停,一旁风声越发喧哗:“阿青,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名叫阿青的少年小跑着跟上她:“阿宁姐姐,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回列襄。” “等到战争胜利,”韶光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他:“等到君上打赢这场战争,我们就能回去了。” 阿青撇撇嘴:“明明是等着你打赢,九州谁不知道君上打赢胜仗的法宝就是你啊。” “等阿宁姐姐你回去了,君上肯定会娶你,到时候你就是君后了,你当了君后可不要忘了我啊,我要天天赖在你那里吃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喝最好的美酒。” 阿青脸上带着肆意的笑:“要吃到肚子都撑不下去。” 韶光瞧着阿青,月色温柔落在他们头顶,她说:“会的,到时候让你吃个饱。” 真好啊。 …… 真好啊。 又是梦。 韶光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微亮,鱼肚白的天边日头正缓缓升起,仿佛晕开一片金色的湖水。 她捏着额角,发丝微乱,烛火将要燃尽,雕花的窗棂遮住了大片日光,只漏了一丝丝光线进来,意迟殿内幽暗得很。 许久许久未曾梦到阿青了,也许久未曾梦到那般平和的梦境了,果真是越回到老地方,越会记起从前一些不想记起的事。 不知阿青在那里过得好不好,那里有没有人对他好。 头有些痛,韶光拿起一旁的酒灌了一口,是果酒,清凉流入肺腑,似喝了一口白开水一般寡淡。 她思绪蔓延的发了会呆,又想起今日要去参加辜慎行为她举办的洗尘宴,她揉了揉脑袋往床上一躺,眯着眼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太阳整个探出了头,金色的日光洒满整座王宫,慢慢炎热起来,宫道上侍女奴仆整齐有序的搬运着物件。 启晨台上早早摆好了位置,树影婆娑,遮住了大片日光,难得凉爽,偶有蝉鸣,在安静的王宫额外清晰。 韶光用了早饭百无聊赖的逛到了清潭前,浅浅的潭水倒影着她的脸,她伸出手打乱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一旁的侍女见她冷冷淡淡的模样,以为她是觉得闷了,开口询问:“使者可是觉得闷了?” 韶光想说不闷,话到嘴边她却突然改口道:“是有点。” 那侍女温婉一笑,恭敬提议道:“离开宴时间还长,使者若觉得闷了,可去占星台瞧瞧,那里是王宫最高的地方,站在那里可看遍整个王宫。” 韶光懒散道:“也好,那你便带我去瞧瞧。” 侍女恭敬行礼:“使者请随我来。” 绕过重重宫伟,韶光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占星台。 “使者可安心在此看会风景,奴婢就不打扰使者,先退下了,半个时辰后奴婢在来领使者去赴宴。” 韶光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十六 此处果然是整个王宫最高的地方,站在这里便能看遍王宫每处殿宇。 帷幔随风飘浮,四周灯笼点着微弱烛火,撩开帷幔能看到重重屋檐上落满了日光,瓦片边缘被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弧度。 列襄王宫里种满了花树,她来的这个季节正巧赶上百花齐放,列襄王宫笼在浮云一般的粉栾花中,仿若仙境。 偶尔拂过面庞的风也带着好闻的花香,难得的心神宁静。 “你是谁?” 身后突然传来清冽的少年音,有几分耳熟。 韶光正半眯着眼睛倚在栏杆处出神,此刻听了声音慢吞吞的转过身去,观星台阶梯上正站着一排人,站在前头的正是那位出口说话的少年。 是个有些眼熟的少年。 少年清秀的脸上带着打量,他身旁的侍从见韶光不说话,开口斥责道:“煜清殿下在此,居然不行礼。” 韶光没有搭理他们的兴致,可有可无的哦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态度?” 侍从不满的看着她,发落的话将将出口,便瞧见身前的煜清殿下突然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煜清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红衣姑娘,半响慢慢道:“是你?” “那日在客栈对阿姐出言不逊的人。” 韶光此时也终于想起面前这个眼熟的少年,便是那日在客栈撞到的人。 “你是什么人?以为带着面纱我便看不出来吗?”煜清神色冷淡:“你可知道观星台是什么地方?” 韶光挑起眼角斜斜看了他一眼:“哦~什么地方?” “是皇兄为阿姐专门建造的地方,不是你这种宗族小姐能来的地方。” 煜清显然将韶光当成了普通的宗族小姐,他冷漠的看着她,忽而扯出一抹嘲弄的笑:“怎么不说话了?上次在客栈见到你,你可是伶牙俐齿,出言不逊得很。” 又慢慢道:“你没想到会再次碰到我吧?” 风拂过,撩起韶光的面纱,韶光漫不经心的把面纱压了压,一双好看的眼睛带着冰冷的笑意。 煜清被她这么一瞧,又想起了上次客栈里的那个眼神,也是这般,冰冷又锋利,像一把出鞘的匕首。 他定了定神:“你是哪家的?你父亲没有教过你礼数吗?” 一旁的侍从已经上前:“殿下,这女子这般胆大妄为,不知礼数,不如先将她压下去。”又附耳道了些什么。 煜清微微敛眉,瞧向她,吩咐道:“先将人压下去,今日皇兄在这附近宴请肇山使者,别让她生了好歹。” 话一落,一旁几个侍从走上前来便想来抓韶光。 韶光已经淡漠的模样:“你们还没有资格碰我,”又抬眼看着煜清:“你也没这个资格。” 众人被她瞬间露出来的戾气惊得顿了一顿,皆回头瞧向煜清,煜清冷冷一笑:“将她拿下,待肇山使者宴请结束后,我倒要好好审查一下你的身份,看看我有没有这个资格。” 一旁的侍从跟着发话:“殿下都动怒了,还不将她绑了!” 侍从不在犹豫,皆纷纷上前,团团围住韶光,准备动手之际,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这是在做什么?” 是个清丽冷清的声音,众人回头看见那说话女子的模样皆齐齐跪了一地。 煜清微微皱眉,随后又笑眯眯的迎上去:“阿姐,你怎么来这里了,你不是去招待肇山使者了吗。” 被煜清称为阿姐的女子穿着白裳,上面绣了水墨似的山水,挽着碧蓝的绸子,身下水蓝色裙角露出一截白色薄纱,发间缀了水蓝色的小玉石,用银链串起来,垂落在额际。 此刻微微垂眸看着煜清:“你在这里做什么?” 煜清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不过是教训一个不懂礼数的女子罢了。” “不懂礼数的女子?”白衣女子缓缓将脸转过来,一张清丽貌美的脸,慢慢将目光落到对面的韶光身上。 红衣的姑娘,像团烈火一般立在那里,半张脸被面纱遮住,唯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和她对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对面红衣姑娘看着她时,目光似冰凌一般,顿生寒意。 红衣姑娘面纱下似乎说了什么出,声音极清,漂浮在风声中听不清楚。 而一旁跟着白衣女子的宭清脸上浮现出一抹错愕。 “韶光姑娘?” 十七 朝瑾看向宭清:“你认识她?” 煜清亦是冷冷的看着他:“你认识这个不懂礼数的女人?” 宭清听了煜清的话脸色有些复杂,瞧了瞧韶光又瞧了瞧等着他回答的煜清。 最后无可奈何的对着韶光先鞠了一躬,带着歉意道:“惊扰使者了,还望使者不要见怪。” 煜清瞪大眼睛,惊愕道:“你刚刚叫她什么?她是使者?什么使者?” 宭清又回头对着朝瑾解释道:“禀告主上,韶光姑娘便是肇山下来的使者。” “你胡说吧?”煜清不敢相信的模样:“肇山怎么会有女使者?” “韶光姑娘确然是肇山使者,是我一路护送过来的,千真万确。” 煜清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还准备争论些什么,一直没有说话的朝瑾打断了他:“还不闭嘴。” “阿姐~” “别叫我阿姐,还不给使者道歉?”朝瑾严肃的看着煜清。 煜清艰难的转过头,声音细若蚊蝇:“对不起,我错了。” “大声点。” 煜清委屈的看了看说话的朝瑾一眼,鼓起勇气艰难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冲撞使者。” 韶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朝瑾先是叫人将煜清拉下去,随后对着韶光行了一礼:“使者见笑了,阿煜年纪小,不懂事,还望使者别苛责他。” “怎么会?”韶光声音里带着笑意,仿佛并没有放在心上。 朝瑾放松的笑了笑:“时候不早了,君上为使者准备的宴会快要开始了,我陪同使者去吧。” 韶光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撇下跪了一地的侍从,漫不经心的下了观星台。 宭清跟在韶光身后,一齐去往宴会处。 树影婆娑,阳光斑驳落在他们身上,韶光借着余光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朝瑾。 许多年不见,她倒是一切如故,又想起煜清的话,韶光敛眉。 “听说,观星台是你们君上特意为你建的?” 韶光仿佛漫不经心的问出这句话。 朝瑾脸上带着端庄的笑意:“叫使者笑话了,君上是明君,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子建造观星台,不过谣言罢了。” “是吗?”韶光可有可无的道:“先前听闻朝瑾娘娘乃九州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朝瑾抿着笑意:“不过虚名罢了,且我看,使者容貌比我还胜一筹。” 朝瑾顿了顿:“而且,我总觉得使者有些面熟,瞧着使者像是故人一般。” 韶光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自然是眼熟,在肇山住着的那段时间,柏子高拿了药治好了她伤痕累累的脸,容色也变了几分,可终究没有太大变化。 面前的朝瑾说话和和气气,温温柔柔,仿佛真是一个娴静温柔的女子,她似乎极少见到朝瑾这副模样,从前朝瑾在她面前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睥睨着她。 如今这副对着她的模样倒是判若两人,真有意思。 韶光脚步不停,前方摆宴的地方已经慢慢出现在视线之中。 韶光仿若不经意间的看见了朝瑾的手,称赞道:“你这双手倒是莹莹如玉,好看得很。” 朝瑾似乎对她突如其来的称赞有些诧异,却还是温和道:“使者过奖了。” “怎么会过奖,”韶光微微一笑:“我听宭清说你从前可是征战九州的将军,上过战场,我想着你既然上过战场,必定练过武,练武最是伤手,却不想你这一双手倒是如同少女一般,白白嫩嫩的。” 又添了一句:“你这双手是用什么法子保养的?我到有些好奇。” 朝瑾温和的神色似乎变了一瞬,仅仅一瞬,她便恢复了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不过是叫人弄了药涂了,使者若是想要我可差人将药方赠予使者。” “药?”韶光的笑意加深,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她,似乎夹杂着杀意。 杀意?朝瑾压下心中的不安,面前的肇山使者神色分明十分平静,应该是她的错觉。 韶光慢慢的看了她一会,在朝瑾和宭清以为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她却突然转过头,声音平静:“宴会快开始了,我们还是走快点吧。” 日头正盛,朝瑾却无端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她定了定神。 转过脸微微皱眉同宭清说:“她果真是肇山下来的?” “自然,属下亲眼见着肇山山主带着她和一个少年,一同出席了禹中的宴会。” 听了宭清的回复朝瑾好看的眉头却没有舒展:“肇山世代只收一位弟子,这个姑娘同肇山山主是个什么关系?” 宭清想了想:“属下也不清楚,只是,据属下观察,这位姑娘与肇山山主的联系分外密切,看样子关系十分好。” “主上是怀疑韶光姑娘的身份吗?” 怀疑?不算怀疑。 “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罢了。”话题到此为止,朝瑾远远瞧着已经走远了的韶光背影。 这个姑娘总给她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仿佛这个姑娘留在列襄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偏偏她又抓不住那种不安的缘由。 十八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旧梦 殿内灯火通明,人影依次铺开席面,佳肴陈列在桌面上,空气中漂浮着温软的花香,佳肴的美味,一派盛宴景象。 上头位置还空着,朝瑾坐在韶光一旁,宭清位置在下首,弦音缭缭,数位舞姬在厅中献歌献舞。 韶光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的算着那些若有若无的放在她身上的视线,其中一道视线额外明显,她淡然扫过去,那人一对上她的视线便立马转过头去,装作一副同他人说话的模样。 白衣锦服,正是煜清。 韶光的身份特殊,朝瑾估计早就同宴上这些人打过招呼,此刻众人皆醉翁之意不在酒,趁着饮酒间隙眼风不住的往这边瞟。 终于有人先站起来,端着一杯酒水朝着她们这一桌而来。 那人锦衣华服,俊朗面上噙着一个恭敬的笑:“久闻肇山大名,今日得以拜见使者实乃我等之幸。” 韶光掀了掀眼皮,眼角泄出的微微流光落到了那人身上,没有回礼,亦没有说话。 那人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却也不恼,反而笑意加深,:“是我唐突了,使者这等人岂是我等能攀谈的。” 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杯我先干了,就当给使者赔罪。” 一番动作利落干脆,倒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模样。 韶光漫不经心的转着酒杯,里面酒水澄澈,淳厚酒香萦绕在鼻尖,她淡淡开口,:“对不住了,我不会饮酒。” 不论这话是真是假,这个台阶起码还是给了,那人果然从善如流的接道,:“怎敢怪使者,这是我的不对。” 她没有再说话,朝瑾柔柔声音自一旁而来,:“退下吧,使者喜静,不要扰了使者的雅兴。” 那人点点头,复又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无人注意到原本漫不经心的肇山使者此刻正将目光停留在转身离去的青年身上,神色冷淡,眼底似凝了寒意凛凛的冰霜。 那个人,韶光记得,只是她不曾想到他到如今还活着。 谷易。 那个曾经隶属她属下的将军。 白谷山一战,他违背了她的命令擅自做主,追击逃兵,遭遇了埋伏,阿青,就是死在那场战争里。 看来他也投靠了朝瑾,垂下微垂眼睫,她敛下心中思绪。 一阵弦音寥寥,厅中舞女已经换了一批,换到第三批的时候,列襄新君姗姗来迟。 宦官尖利的嗓子响起,:“王上驾到。” 厅中舞女并着大臣呜呜泱泱跪了一地。 那人一身玄服缓步而来,发丝整齐束冕冠之中,面色温和,眼角带着笑意,嘴角却抿唇一个威严的弧度。 是他惯常的表情,看着温和实则不近人情,阔别三年,再次相见,他倒是半分没变,唯有周身气质越发内敛深沉,有了天下之主的气势。 君王缓步行至她们这一桌,亲自执手扶起朝瑾。 朝瑾面庞上浮现一个羞涩敬仰的笑。 两人执手而立,恍若一对璧人。 辜慎行领着朝瑾目不斜视的走向王座,待两人入座后,才缓声对着跪了一片的臣子道,:“都起来吧。” 众臣重新入座,乐师重新奏乐,嘈嘈切切的乐声自帘幕后响起,舞姬重新入场,随着乐声翩翩而舞。 辜慎行的目光扫过众位臣子,最后将目光落到了居于上首的肇山使者身上,面上浮出一个温润的笑来,:“想必这位便是肇山使者了。” 他举起酒盏对着韶光遥遥一敬,面色寡淡的韶光抬起头来,:“见过王上。” 未曾行礼亦未曾回敬,韶光只懒懒回了句礼。 下首的臣子们小声议论,:“这位使者似乎有些傲气啊。” 另一位接道“可不是,君上的酒她也不接。”又压低了声音,:“不过也难怪,毕竟是肇山上下来的人。” 肇山,立于九州之中,能在乱世之中保全自身,屹立不倒,自然不是能以寻常道理比之的,所以,肇山的人自然也不是常人能比拟的。 脾气古怪孤僻些,倒也自然。 果然,上方的辜慎行没有多说什么,亦没有露出一副被冒犯的模样,神色依旧温温和和,从容自如的放下了酒盏。 “寡人不才,素闻肇山人杰地灵,随便挑出来一个都是风华绝代,响彻九州的人物,今日一见使者,果然如此。”辜慎行道。 韶光漫不经心的转了转酒杯,:“我在山上时便偶有耳闻,九州的列襄之国,出了个百年难得的有魄力有谋略的君王,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 她这话说得敷衍,辜慎行却似被取悦了一般,:“使者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