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蛊妻》 第一章 醒来 燕巫心是被吵醒的。 睡梦中一直有个声音不厌其烦的对着她的耳朵喊。那是个男孩声,大概发育期,发音沙哑的像鸡公嗓。 正在絮絮叨叨的罪魁祸首,大约十二三岁,皮肤黝黑,有些瘦弱,说话的时候黑亮的眼睛骨碌闪烁。 “哎,我说了这么多了,你回我一句啊。” 少年自顾自的吐出一番话,越说越起劲。这个好看的女人一直躺在床上,眼睛紧闭,呼吸微弱如同死了。可是公子说她今日会醒,所以他才会左等右等,在房里耗了比平日多了一半时间。 少年每日都会过来对着她说话,期待能叫醒她。 床上的人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少年注意到了,心里一喜,她是不是醒了? 少年伸手去试探她的鼻息,猛地被她偏头的动作吓了一跳,劈头盖脸埋怨,“喂,我说你活过来了就说话啊。” 床上的人并不回应。她还沉浸在混沌中。 燕巫心做了个梦,可能不止一个,连环套一样接着延续下去。这次的梦不再是以往一成不变的梦魇了,这次不再只有红和黑的单调色彩,也不再有一张张奇怪的面孔在看着她。 她似乎跳出了原来的世界,梦里的地方完全陌生。遮天的树木,深深的峡谷,贯彻天际的瀑布,瀑布下陈积了一汪清潭,涟漪一圈一圈散漫出去,潭水看不到底。她能感觉水潭里有东西,水的屏障挡住了她的探究。 水潭周围漫布着数不清的蝴蝶,初时看着比平常的蝴蝶都要小,犹如一个个五彩的点子随意飘动。整片天地仿若仙境,眷养这这些小精灵。 突然天地骤然变亮,蝴蝶都看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小黑点。近到眼前才发现,原来不是小黑点,是周围太亮了,反把它衬的黑了。如今在眼前,很清楚的认得出。 这个点是一只蝴蝶,白玉色泽的蝴蝶,正散发着轻盈的微光。她从未见过这样庞大而绚丽的蝴蝶。它身上有两片巨大的翅膀,对称,均匀,晶莹而剔透,水晶石一般的色泽。 她刚想伸手放上去摸摸它。“咔嚓”,玉蝴蝶裂开了,成千上万道裂纹蔓延着,细细碎碎的声音一直响着,最后整具蝴蝶都化成了冰晶粉末,飘散而去…… 一种十分强烈的逝去的感觉,酸酸软软的敲击着她的心房。那是什么,与她有甚关联? 她正要追寻。那个难听的声音就那样穿插了进来。不得已,她循着声源望过去。 入目的这个黑小子有些眼熟。她回想了一番,确认自己并没有认识这样一个人。她沙哑着问:“你是谁?” 少年兴奋起来。她醒过来了,还能说话,虽说看起来傻傻的。嗷,真是太好了。“你叫我阿豹吧。”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睡了多久?” 胸口处十分难受。碍于少年在场,她不好去揉。五指紧紧的陷入掌心。强烈的刺痛总算使得她清醒了不少。 自称阿豹的少年,十分熟络的趴在她的床边。“公子带你回来的。我们公子可是妙手回春。你那时候呼吸都没有了。没想到你睡了三个月,居然真的活了。” “你们公子叫什么名字?他人呢?” 阿豹刚要回答。室外传来响动,木栅门被推开了。阿豹急忙跑出去。 “公子,兄长,你们回来了。” 脚步声由外而近。有人进来了。燕巫心抬眼看过去。 进来了三个人。走在前面的很高,身形颀长,肤色很白,一身白衣更显的他的面无血色。阿豹跟着他们身后,叽叽喳喳的说着。 燕巫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中间的人身上。是他,鄂融。是了,阿豹与他长得很像。 白衣男子走到床边,打量着她。“你还记得发生的事吗?”他长相文雅,声音清脆似玉石之声。 “你是谁?”她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我救了你。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他顿了顿,颇有些兴趣继续说,“你还记得和他做的交易吧?”他指向面无表情的鄂融。“你把自己卖给我了。” 燕巫心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你需要我替你做什么?” “都不用。我只对你身上的蛊感兴趣。”他兴致勃勃的指着她的心脏部位。“它们护住了你的心脉,致使你有一线生机。” 燕巫心立即紧张起来,她脸上的表现的警惕惹的尧椹轻轻笑了。 不过当他鼻翼轻动,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里现出一丝嫌弃,“鄂融,叫云姑带她去洗洗。迟些带到药庐来。” 他们都出去了。燕巫心伸手捂着胸口。她感受着血液流动。痒,像是用针刮着她的血管一样,密密麻麻的疼痒。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出了灵魂的深处。 怎么会这样?义父说过,近十年内都不会再发作的。怎会提前了? 门外进来人了。鄂融去而复返。他将一碗药放在床边的案几上。“喝了它,能压抑你的蛊毒。” 燕巫心挣扎着起来,端着药碗闻了闻,喝了几口。她惊愕的看着鄂融,激动了起来。“你们怎么有这个药的配方?你们见过他是么,他在哪里?” 鄂融转过脸来看着他,一眼一板的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我们公子的药方。” “你……不可能,这是我义父的配方。你们抓了他?”她不相信,心有不甘,还要再问。 “臭小子,你怎么还在这里。”一个女人捧着一叠衣服走到床边放下。“你惹人家姑娘难过了是吧?”她看着床上眼眶通红的人,立即两手叉腰,气势汹汹的数落着鄂融。 鄂融一贯持之的严肃再也稳不住了。“娘,我没有对他怎么着。” “你自己看看,说的话谁信。臭小子,滚吧。” 女人撵了自家儿子出门。回过身来看着燕巫心,眉眼含笑,“姑娘,你终于醒了。我那阿豹一天天念叨着你。菩萨保佑,姑娘吉人天相。” “你……” “姑娘唤我云姑便好。” 云姑把手放到燕巫心身上,要解开她的衣服,这可吓住了燕巫心。“你要做什么?” 云姑说:“姑娘莫怕,我没有恶意,我想帮姑娘洗个澡。”云姑表示这些时日都是自己给燕巫心擦身清洁。 “不用,我自己来即可。”她努力起身,却是浑身酸软无力。 “姑娘还是让我来帮你吧。你才刚醒来,身体虚着呢。”云姑扶起她,小心送她穿过屏风进了浴桶里。桶里充斥着浓浓的药材味。意外的有些好闻。 身体泡在药水里。心口处的瘙痒停歇了。燕巫心长长舒出一口气。她想,那位公子的来历着实古怪。她身上的蛊,只能以特定的药才能缓解。以往曾经有过别的大夫给她看。她还是疼了七天才挺了过去。 “云姑,这里是何处?” “我们在山上呢,人们都管这叫云浮山。” “刚刚那位神医怎么称呼?” “公子姓尧。” 尧?燕巫心似乎听过这样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全名叫尧椹,医术极其好,江湖出了名的怪人。 “云姑,你和那位尧神医有和关系?”看着云姑的打扮,似这山上的人,十分朴素。 云姑清理着床铺,随口便回,“我大儿子跟在公子身边做事呢。”她笑着看向燕巫心的方向,“公子是大好人。若非他出手,我们啊,早就不在了。如今能够和阿豹安生的在山上采药,托了公子大恩。” 云姑折叠好床铺就出去了。屋里恢复了平静。燕巫心把思路放回到了那位白衣公子的身上。 他们到底是从何处来的药方?他们可见过义父? 第二章 养蚕经 门外种植了几大块药田,燕巫心看的咋舌。这些药田可是大手笔。远看排列错落有序,近看药草间并无杂草葱郁,看得出被精心照料。 她自小是个药罐子,是以义父的破茅庐周围也是种植了不少药地,可是决计没有眼前的多,竟蔓延出去许多里。 阿豹在药田里跳来跳去,他手上拿着一把小锄头,正清理滋生的野草。他看到了燕巫心,开心的朝她打了个招呼。 阿豹的笑容很是率真有感染力,隐约中似乎有点双菱的惯有的憨态。想到双菱,燕巫心不由得滋生一股伤感。 那一夜风棉庄血流成河,所谓的江湖正义之士联合朝廷部队围杀小涛林,他们操持着手中的兵具,残忍的凌辱虐杀那些手无寸铁的人。 漆黑的夜里山风肆虐,山庄里火光四起重重突破天际恍如烈日。明灭间她能看到一张张邪恶嗜血的面孔,咧嘴时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燕巫心打了个冷颤。此刻明明已经脱离出来了,她还是感到一股恶寒。恐惧之感,发自灵魂深处。 暖洋洋的太阳照耀在她的身上。燕巫心艰难的收住心神,回到眼下。 穿过药田间纵横交错的小路。药庐伫立在田间,孤零零的,被包裹在广袤的药田小道的交叉处。 鄂融就站在门外,似乎在等她。看到她来了,淡淡的说,“主子等你很久了,进去吧。”拉起草帘子示意她进去。 药庐看着简陋,里面添置十分齐全。里侧铜炉子燃着香料,一缕青烟徐徐飘散,闻着清甘醒神。 此间的主人倒也真会享受,简洁中处处大气舒心。 燕巫心真心钦佩尧椹的品味。尽管那人让她平白站了一刻钟。 她看着书桌后面的尧椹。他掖着书页,看得入神。这一副津津有味情态,哪里有鄂融所言的久等? 云姑捧着点心茶水进来,打破了沉默,尧椹悠悠的合上书册,总算与燕巫心视线交汇。 难以置信那样俊朗温雅的脸上有一双如此冷淡的眸子。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燕巫心被他探究的眼神看得心上一突,不由错开了脸。她看着桌上的书册,赫然写着“养蚕经”。 尧椹发现了她的目光,拿起书册对着她,轻轻笑了,“眼熟?” 不,这本书不太一样了,她心里想。封面拾掇得焕然一新。 “一本书换一条性命。这是你与我的交易。我本想着是我亏了。适才翻看,这书,有些意思。”尧椹漫不经心的说道,修长的五指摩挲着三个漆黑大字。 他看着沉默的燕巫心,又说:“你与我定了两道交易,我都做到了。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我小气量,从不肯吃亏。如今便是我讨债的时候了。” 燕巫心闭上眼睛,缓慢的从嘴里吐出回应。“我性命是你救回来的,自当随你。” “好。那么我问几个问题,望你如实告知。” “当然。” “据我所知,你出自苗疆。我却是不曾听闻苗疆有燕姓。你是怎么去那地方的?” “我生来就在苗疆。” “不老实。我让人查过,你无父无母,并无根基在那。”尧椹敲着桌面,沉闷的声音萦绕在室内。 “我有记忆以来就在那。” “我派人查过,你那义父收养你的时候,你已有三岁多。你可还记得你的义父收留你之前的事?” “你……”燕巫心有些不悦,被人寻根问底令得她有种不安。但有求于他,她只好压下情绪努力回想从前,发现几乎一片空白。“我想不起来。” “你是否受过重伤,记忆缺失?”尧椹颇有耐心,继续纠缠。 “似乎有过,有人粗略提起过一些。我在山上摔过一跤,伤势不轻。”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她都不记得是否发生过,只是有一次,孝生师姐拿来取笑她。 “鄂融报与我,你义父知道那抑制蛊毒的配方。你那义父是何人?”尧椹让人查过,可这人来历成迷,送了燕巫心上山便不知所踪了。 有关义父的事情不能说。燕巫心抿紧上下唇,不愿回答。 尧椹细细看着她,见状笑了,“没关系,我换个问题。三个月前,你何以寻死?以你出身,与那帮山贼无甚交情才是。” 尧椹一直看着她,不再说话,只是等着她回答,似乎这个他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到极点了,她非得回答不可。 “我在验证两件事。”燕巫心似有困惑,神情恍惚。 “哦?愿闻其详。”尧椹兴趣更浓了。 她笑的惨淡,“他们让我报仇。” “他们?” “我的家人们。” “你记得他们?” “不,我不记得了,以前的事我都想不起来了。可是我知道有仇家。说来很难让人相信,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做一个梦。我看着梦里那些人的脸叫不出名字,可是我感觉到他们对我是极其重要的。” “你怎知这梦可信?” “这就是我要验证的第二件事了。我身上这蛊,它很怪异,它可以帮我拓印一些记忆。” 尧椹双目沉沉的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这是很早之前有人告知我的。”她没说是何人与她说的。“我就是为了查实这个梦的真实才出了苗疆。” “你找到了?” 燕巫心沉默了一会,艰难开口,“有一些线索。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你是那个燕家逃活下来的人。早在十年前被灭口的燕家。”尧椹帮她说了出来,“你中的蛊是燕家的独有的。” 燕巫心沉默不语,虽说她有求于他,愿意把一些秘密说出来作为交易,但是有些事情太坦诚了,她开始担心尧椹会卖了自己。 “你胆子倒是大,自个儿蹦出来了。天底下找你的人可不少。” “我别无他法。不这样做引不出残害我家人的凶手。” “嗤,天真,你势单力薄,哪怕今日你仇人站到这里,你又能奈他何?”尧椹嗤笑不已。这行为简直是蜉蝣撼树,螳螂挡车,不自量力,白白的去葬送性命。 “我本就命不久矣。既然如此,我何不去冒一次险?况且,试一试总还是有机会……”她把目光投向案上的书册,后面的话停住没有说完。 令燕巫心下定决心放手一搏的,正是这本“养蚕经”。不算厚的书页,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纸张已经发黄,看得出保存的环境并不好,书页染上一些霉渍。 这本书出自一座上了年代的墓,驻扎在西北的凉军好不容易发掘出来。在秘密运输回京都的路上被一帮山贼抢了。 这些年来朝廷银库紧张,陈太后派兵秘密到各地开发前朝帝王将相大墓,以填充巨大的开销。 在榆地,凉军一支小队发现了一个前朝王侯墓,他们在墓中运出大量金银珠宝。为了安全送回京城,他们分了几批秘密上路。 承运山庄的人拦截了第二批,得到了两箱珠宝古董。“养蚕经”就放置在陶器玉器中间,以一个灰扑扑的木盒子装着。 风棉庄的人多数不识字。他们都翻过,书中的文字看得仿若天书。庄主裴远给他们读了一些内容,这帮莽夫轰然奔向珠宝去了。 裴远将书带回来给了她。燕巫心看了很喜欢。 这是一本很神奇的书。最后一章记述了一桩秘闻。正是这末章的内容给了燕巫心腹水一试的决心。 第三章 晕厥 早上的山风格外让人心喜。微光才染,燕巫心就随着云姑和阿豹在药田里劳作。这是她这些天的日常。 尧椹和鄂融不辞而别了。对她而言,就是“不辞”。云姑告知她那两人已经下山,她顿时觉得不是滋味。 尧椹真是个怪人。 那日他找来她盘问了一通,似乎满足了自己的猜想,随意将她丢在了这山上。 燕巫心对尧椹并无多大好感,两人并不相熟,让她挂心的是尧椹身上有一件于她非常重要的东西。想来尧椹放心她留在山上不跑,也是拿捏着她的要害。 燕巫心从云姑那旁敲侧击,希望得知尧椹和鄂融的下落。 云姑说,尧椹等人的行踪向来神秘。她们从不会过问。 燕巫心只得静心留在山上,跟着阿豹照护药田,午饭后入到山中腹地寻稀缺药材。这样的生活,给她一种回到儿时与义父一起生活的温馨感,每日倒也潇洒自在。 这云浮山很是高大。她们如今住的位置是山脚。云浮山的药材极多。燕巫心每日里与云姑上山,看到很多药草并不认识。这让她很惊奇。 义父给她讲过一个人,叫李百尝,前朝有名的药师。这人去过数不清的山川,常年蹲守在山上采药。他一生未娶,立志撰一本传世宝书。在他的行囊里放着一本随身笔记,自称百草志。 李百尝格外喜欢稀奇古怪的草药,每每带回来不了解的药材必定欣喜万分,对其珍之惜之,废寝忘食查阅典籍,再一一详细的记录在他的百草志里。 他这人对草药有个癖好,先拿在手上细细端详,时不时嗅嗅,最后放进嘴里嚼碎了吞下肚。这样生猛的辨药方法极其伤身体。义父说这李百尝晚年跑到苗疆定居后,总是受折磨于胃部痉挛。 他虽立志尝百药,其实后来已经吃不出药的味道。游历到锦州彭云山时,他误吞了一株沙棘凤尾草,从此辛酸苦辣再也与他无缘。 义父为他收棺立墓,一并捡了他的遗物回来。李百尝的遗作百草志就此成了她的识字启蒙书。 义父让她辨认百草,但是不许她生吃。药材于她,熬汁了喝,兑水了泡,唯独不能学李百尝的粗暴。 奈何深受百草志影响,小燕巫心抵不住好奇,偷偷吃了不少。这不良习惯一直持续到被送上木关山拜师。燕巫心永远忘不了七师姐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嘲讽她吃草。 自此,燕巫心再也不敢在人前偷尝本草。 今日看着漫山的草药,燕巫心不由的扯了几片岐山白的叶子丢到嘴巴里咂摸着。 阿豹见状,高高兴兴的学着她摘了几片往嘴里放,咀嚼几下都吐了出来,小脸皱成一团,憨厚的嚷嚷,“呸呸,好难吃”。云姑回过头笑了笑,对着燕巫心问,“姑娘看着对这些药草了然如掌,不知出自哪个医药世家?” 燕巫心觉得好笑,她的认药本领是吃出来的。“小时候看过一些本草药书。说不上熟,看了就知道能不能吃。”末了补上一句,“岐山白焖肉很好吃,肉质鲜美回味无穷。” 旁边的阿豹冷不丁咕隆的咽口水。眼巴巴看着云姑,“娘……” 晚餐桌上如愿出现了燕巫心所说的岐山白焖肉,陶锅里热气腾腾。细细切成叶渣的岐山白镶嵌在大块的兔肉里。一股清甘伴随肉香直直串进阿豹的鼻子。他恨不得把脸埋近肉锅里。 山上天黑的早,烛光微微跳动。三人围桌而坐,气氛很融洽。 燕巫心本是看着阿豹的吃相,忽然听到云姑在叫她,一脸担忧。 “怎么了,云姑?” “姑娘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燕巫心正想摇头,眼前一黑,随即不省人事了。 醒来的时候,尧椹在床前看了她许久。 “哦,你醒了。”口气淡淡的,眼神倒是饶有兴趣的将她从头看到脚。 此时的燕巫心手脚酸麻,唇舌干燥,身上还只有一件薄薄的单衣,尴尬至极了。 可她看着尧椹这求知的眼神,并不像对自己的美貌或身材有图谋,那神态更加像在打量一具生出花来的尸体。 “你这是何意?”燕巫心恼了。这人难道不知道廉耻和君子非礼勿视吗? 尧椹可能没看出什么门道了,淡淡的轻叹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一副显然有疑惑的模样。 “你可有对何种药草过敏?”她这次昏厥并不寻常。尧椹给她做了探查,之前的伤势基本痊愈。由此可见,她这次的意外应当是缘由的造成。他思来想去,认为祸从口入最为可能。 云姑一口否决是自己的吃食造成。小阿豹想起了燕巫心上山采药嘴里总是咀嚼,结结巴巴透露了她的秘密。 尧椹坐在床边,手上搓揉着几张叶片,地上横陈了三两条光秃秃的枝条。他说,“我小看了你体内的蛊虫,也小看了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尧椹敲了敲扶手,说道,“我这几日去了亓??的盟主府。”他看着燕巫心脸上的反应,又说,“我给穆閻看过病,在你死后,或许该说是你假死后,穆閻曾大病了一场,我观他周身不似病,也不似中毒。” “你想说什么?”燕巫心脸上浮起防备。 “是你给他下的毒,哦不,是蛊,对不对?” 燕巫心看着尧椹,眼里神色茫然。她想说不是,她想说自己和那人不认识,她还想说与你何关。可是看着尧椹这张脸想迁怒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如今怎样了?” “你与他果然牵扯甚多。”尧椹总是喜欢刨根问底,理清别人所有的关系交缠。以便在他无聊至极的时候,给有仇怨的人不痛快。 “放心,死不了,”他话锋一转,“但也活不长。”堂堂的武林盟主,武功自然不低。穆閻凭着深厚的内力要活上一年半载不是问题。但若是不救治,如此空耗只怕很快油尽灯枯。 燕巫心默默地看着尧椹,认真的问,“以你的能力救不了他?” 尧椹看着燕巫心似笑非笑,“也许能,就看你肯不肯答应。” 眼皮猛地跳动,燕巫心不动声色的问,“我可以帮你什么忙?” “医治的诀窍应当在你身上。等你死了剖开你的尸身,或许就能找到治好穆盟主的法子。你可要试试?” “……” 第四章 荒村相遇 尧椹医术高明,找他寻医极其多。鄂融每日里捧着厚厚的信笺进出书房。 这样的大忙人注定不能在山上逗留过长时间。 前往亓??的路上,燕巫心曾多次找尧椹谈心。她以为留在山上较为妥当,如今她的身体状况怕是成为拖累。再则,她服侍人的能力不怎么好。 当然,尧椹可不管她怎么说。穆府之旅非她去不可。 前些时日,他给穆閻看病,那府上目中无人的那个女人明显认识燕巫心,甚至是极度厌恶她。从府中下人口中也得以知道一星半点与燕巫心有关的消息。显然这燕姓小丫头与穆閻关系莫逆。 江湖人都知道他尧椹只对奇难杂症有兴趣。平常的疾病,哪怕苦苦哀求,或是一掷千金,他只看心情行医。另外,江湖人也知道,尧神医与穆大盟主有恩怨。尧椹向来看穆閻此人不顺眼。 穆閻病重,盟主府上的人可谓请遍了天下有名的郎中,他们偏偏不敢给尧椹下求医贴,免得将盟主府的脸面送上门给人家羞辱。 尧椹确实做过这样的事,不止一次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裹挟武力逼迫他。尧椹此人敢招摇过市满江湖跑,自是不畏这样的宵小破事。到头来上门闹事的,都落不到好。 为了避免大麻烦,尧椹很少给达官贵人治病,下了医贴基本不回不应,逃之夭夭。 穆閻的病情一拖再拖,隐隐的有病入膏肓之势。他们无法,携带重礼去求尧椹。 穆府的人吃了个闭门羹,上门多次,不曾见到尧椹。 尧椹根本不想搭理,他当时正头疼着如何施救燕巫心,一度找不着头绪。 中原人患病,大多有先例病案,再是陌生还是能究个病理。可这蛊毒一门出自偏远的苗疆。苗疆的人素来不喜欢踏入中原,中原人也向来对苗疆这样不开化的蛮夷之地嗤之以鼻。 治病要追究个源头,蛊毒一事也讲究个寻根问源。燕巫心当时只剩下一口气。这外伤内伤,尧椹治了七八成,唯独蛊,他知之甚少。但他很有兴趣。 为此,尧椹闭门谢客,花了好些时间翻阅典籍,查找前人手记。他在一本家传手记里找到了一种抑制蛊毒的医案,姑且不论生死后果在燕巫心身上尝试。 捡回来的小姑娘睡了三个月终于醒了。 尧椹看着她更为头疼了,枉他一世英名,还是没有弄明白燕巫心所中的是何种蛊。他查阅的所有医书里都没有对的上的。 于是,燕巫心就这样留在了尧椹的视线范围内。一个活生生的病案。 此时穆閻的病情陆陆续续的传到了尧椹的手上。看着穆閻的病症,尧椹的眉毛扬了起来。有点意思。他决定亲赴亓??看看。 穆閻的情况确实如传闻所说的不太好,尧椹捏着鼻子给他医诊。以他所见,穆閻离死还远。 穆閻本身内力深厚,体格健壮。从病发到昏迷不醒已有三个月。看起来情况不算差,只有脸上苍白瘦削了点。 穆閻的情况较之燕巫心可谓好太多。 “公子,过了前面的山谷,途径一个村子,天色不早了,我们今晚是不是在那里留宿?”鄂融来到马车边,探问里边的尧椹。尧椹慵懒的给了肯定的答复。 这几日雨水纷扰,他们这行人踩着雨歇的间隙赶路。走走停停,莫名有些悠闲自得。 若是不知道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以及要做的事,必然以为他们不过是些游山玩水的纨绔人家。 跟随在马车后面的穆麟一脸忧郁和心急。再次驾马到鄂融的边上。他压着心底的怒气,与鄂融商量。 “鄂管事,我们这一路耽误的时间够久了。我们盟主拖不得。可否能再行上一段路程?”上午下了半日雨,午后好不容易窥的太阳的真容,坚持走上半个时辰就能到镇上了。 鄂融目视眼前的路面,并不怎么热情,语气冷冷的回复,“穆管事,我主子不喜夜里赶路。” “你……”不知好歹!狗仗人势!穆麟满脸怒容,驱马回到了后面。 燕巫心与尧椹同在马车里,她隔着车帘子望着穆麟的背影,眼色复杂。 村头处的柳树下拴了两辆马车,几匹健壮的黑马。 这里是前柳村。村长刚刚招待了一批衣着不凡的客人。他走进家门,到了碗水草草的咽了进肚。他们这村子平日里没什么人来,经过的人宁愿多走上些路到镇上,舒舒服服的投个店住下。 村里的王二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村长,又来人了,快来看看呐!” 村长放下粗胚陶碗,迎了出去。 村长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尧椹正看着先来的马车和马匹沉思。燕巫心透过帷帽的纱巾看着尧椹那严肃的表情纳闷。 鄂融上前与村长交谈。 前柳村最好的屋子已经让给了先来的那批人。村长擦着汗领了尧椹这行人来到他家不远处的屋子。这是新修建好,预备做婚房的。 燕巫心刚刚坐下来,鄂融走了进来,对着尧椹恭敬的说:“先来的那些人是崇阳府的,赵小世子也在。” 燕巫心侧着耳朵听。她对这赵小世子有些耳闻。他们的封地远离京都,近十年来,大有另立为王的势头。当然,按照暮陈国如今的局面,如同崇阳府的王侯并不少。 燕巫心低着头,默不作声。三个月前的剿匪,似乎也有这崇阳府的参与。 尧椹放下手上的茶杯,悠悠的问:“他们来做什么?” “属下不知。” 尧椹沉吟了片刻,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村头大柳树下的车马,说道:“吩咐下去,继续赶路。” 离尧椹这屋子不远的另一间屋子里,他们口中的赵小世子一脸愠怒:“还是没回应?” “世子息怒。属下已经打探到他的行踪。他们那行人要到亓??盟主府,想必快到经过这里了。前方镇上的人手安排齐全,一有他们行踪,立马将之截住。” 赵皖的怒气不平,“我要听的不是这个。我只希望见到他。” 这时门外快速进来一人,他到了赵皖面前报道,“主子,尧椹在这个村子里,刚刚驾着车马离开了。” 赵皖腾地站了起来,“追,给我拦下他。”他说完,转身出了门,来到边上的一间屋子里,轻轻抱起床上昏沉睡着的女子。那女子脸色苍白至极,眼下青黑。看起来忍受着极大的折磨。 第五章 舞阳镇 燕巫心觉得自己现在处境不妙。她跟着尧椹满地跑,像极一只提线木偶,方向全在操持着线条的那只手上。 尧椹要到亓??的穆家,他去得,她却是去不得,那个地方有她两年的噩梦记忆,还有她被粉碎个干净的最初爱恋。 马车嗒嗒的拍打路面,崎岖的山路搅得车厢哐啷哐啷作响。燕巫心摘下帷幕,盘好双脚,拉齐裙摆,抬眼望向里侧的人。 吊下在马车前的灯笼的光亮一扑一闪,晃动间投进车厢里。燕巫心借着明灭不定的光去看尧椹。 “尧神医,你与赵世子有仇怨?” 马车摇摇晃晃,偏偏尧椹身姿端稳。他两只手放在膝上交叠,本是闭目养神,闻言斜眼睨了她一眼,“不曾。” 他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想说话,周身遍布冷意,黑夜掩映了他的五官所具有的温和线条。 那你跑什么?燕巫心心里腹诽。她搞不清楚这些大人物的心思。她叹了口气,以手搭在车壁上,将脸埋了进去。 三个月,一觉就过了三个月。很多事情她刻意的不去想,刻意将所有的心思压的紧紧的不让它们冒头。 在这样近乎逃跑的夜色里,魑魅魍魉趁着没人注意从黑暗角落里蹦了出来。这些看不见的东西活络于黑暗,活络于人心,肆意吞噬着活人心里的恐惧。 “小燕,你快死了。”尧椹突然淡淡的说。 小燕?燕巫心以为自己幻听了,侧脸一看,尧椹的黑亮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她看得清楚,是促狭妖邪的光芒。 “尧神医真爱说笑。”她咧着嘴虚伪的笑。快别让她听到那个称呼了。 “你不想死?”他又开口,问了个在燕巫心看来近乎可笑的问题。 这不是废话?燕巫心朝向黑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当然,我想活。” “我救不了你。”他做出一脸惋惜的样子,语气沉沉。 燕巫心愣怔着,不明白尧椹怎么突然变得这样。 “小燕,你怎么不哭,平常的女子听到这样的消息不是会哭哭啼啼,伤心不已?”尧椹沉痛的望着她。那表情似乎她已经死了,他来给她吊唁一般。 燕巫心实在对他提不起恭敬,黑着脸,背对着他。这人像个有病的! 她没看见,尧椹在她背后无声的笑了。黑暗中的他两眼闪烁,一扫不久前的沉寂冰冷。 “主子,有情况。”鄂融驾马贴近窗边,轻声通报。 他们这行人将速度放缓。很快,前面出现了十几个驾着快马,蒙着面的黑衣人。他们跳出马鞍飞身杀了过来。 鄂融起身挡住了为首的,大声喝问:“你们是何人,为何挡我们的去路?” 燕巫心被吓了一跳,她凑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情势。他们这边人数上比不过黑衣人。让她惊讶的是,伴随在马车周围的人都会武功,手上提着剑防守在马车外。穆麟三人也与黑衣人交起手来。 黑衣人的目标似乎是马车,他们招式凶狠恶毒,挑着长剑往这边攻来。 尧椹并不想在这里与他们纠缠。他撩起车帘,对着激战的鄂融说:“速战速决,赶紧离开这里。” 鄂融收到指令,手上招式变了,又快又狠,招招致命,逼得黑衣人连连后退。 黑衣人翻腾后退数米,他看向露面的尧椹,目露惊讶,发出低沉粗犷的命令:“撤。” 所有的黑衣人转眼间消失在漆黑的夜里,动作利索,看起来毫不留恋。 鄂融看了一眼地上黑衣人的尸体,上前去翻找他们的衣物,都翻看了一遍,并无收获。他退回到马车前,等候尧椹吩咐。 尧椹沉着脸,冷笑着说:“一群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野狗罢了,别管他们,我们走。” 一刻钟后,赵皖的人马也赶到了这里。骑马前方护卫的吴叶下了马,查看过地上横尸的黑衣人,探过颈息,回到后面跟赵皖汇报结果。 “能否看出是哪方势力的人?”赵皖问。 “回世子,没有找到鉴别身份的物件。前些日子府里得到汇报,陈家的人也来到了舞阳镇,会不会是他们的人?”京都里的外戚陈家向来对他们这些宗室王侯不对头。陈邬尤其痛恨他们崇阳府。 车厢里,赵皖轻轻抚摸着怀里的人脸上细腻温凉的肌肤,他看着她的轮廓,目光里是隐忍和压抑的温柔。不过当他听到“陈家”二字时,眼里似冒出火花。眼下他还没有心思去收拾他们。他嘴里吐出一个字,“追。” “是。”吴叶骑上马,继续领着队伍追赶尧椹的车队。 穆家十分重视尧椹的到来,。十来日前他们终于盼来了尧椹,可是没几日尧椹就被飞鸽传书唤走了。不得已,他们派出穆麟专程去催。穆閻病重,他们犹如没了顶梁柱,穆家的境况极其被动。 尧椹一行人刚到舞阳镇便被穆家的人接应到了他们的落脚点。这是穆家早早安排好的。穆麟早在今日出发时就发出了讯息,上报说今晚会到。是以他对鄂融安排在前柳村借宿感到非常焦急。 穆麟搞不懂尧椹为何改变主意离开那小破村子,他也不想去琢磨这怪人的心思,只要尧椹愿意早些到舞阳镇便好。 亓??城位于金陵府辖内,舞阳镇的南边,半日路程即可到达。天色已暗,他们将在这里过夜,明天一早启程。 尧椹是尊敬的客人,穆家为他定下了全镇最好的客房。 燕巫心跟在尧椹身边,看着这些曾经盛势凌人的管事如今谄媚的行事态度,她只觉得恍惚如梦。 穆麟不知多少次望向她,想要看穿她帷帽下的脸。燕巫心坏心眼的猜测,要是这些人知道了她的身份,脸色会如何? 她有些恼尧椹这只老狐狸强行她带来这里,让面对这些令她作呕的小人。但她既然旧地重游,心里还是隐隐期待看到褚瑜那张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脸。 凤棉庄一事后,她算是死过一次了。如今她借尧椹的势站在这里,面对这些人,不,还不算面对,他们并不知道是她。可她已经做好了让他们看到她的打算。她仰着脸,忍着眼眶发热欲催发下来的液体。 尧椹回头看了她几眼,嘴角不可名状的勾起了弧度,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意味深长。 夜色正好,有多少秘密要在这样的夜里被重新撕开呢? 第六章 交锋 连日赶路,一众人等早已疲惫不堪。 用过晚饭,燕巫心早早回了房间躺下。正对床的案几上燃着烛台,火苗间歇吧唧吧唧作响。 她有个习惯,在陌生的地方睡觉必定得有光亮方能安心入睡。黑暗滋生的东西太多,黑暗会让她惊惧不安,尤其是午夜梦醒时分,看着一室漆暗。 临回房时,尧椹突然对她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她如今睡意浅淡,转辗反侧,隐隐约约觉得不安。 “别睡太死,小心夜里的小老鼠。” 尧椹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呢? 突然,烛光剧烈地晃动,火焰朝西墙边跳动数下。燕巫心猛地坐了起来,贴近墙壁。似乎方才有人从上方房顶踩踏过去,惊的瓦片吱呀作响。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去听。周围都沉陷在万籁俱寂里,只听得隐约传来稍远处荷塘中蛙鸣和虫子欢唱。 她绝对没听错,刚才确实有人在上面。只是那些人潜到了何处?他们欲对谁下手? 她想起路上的黑衣人。难不成又是他们? 穆家的人住在二楼,又或者穆家的人发现她了,欲对她下杀手? 燕巫心穿了鞋轻轻走到门边。 “小燕姑娘。”鄂融在她的门外,听到她的动静,唤了她一声。 燕巫心已经顾不上这些人给她的称呼了。她猛地拉开门,看到鄂融怀里抱着剑靠着木门左边的墙。 “方才的动静是你?”燕巫心看着他发出疑问。 “不是。”鄂融回道,但他始终没有转过来看她,视线一直停留在黑暗的某处。燕巫心感觉到他身上的警惕,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但是她什么都没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鄂融不再看向那个方位。他回过头来对上燕巫心探究的眼神,可他并不打算跟她解释什么,只是淡淡的说,“小燕姑娘回去安心睡觉吧。” 他说完转身推开了隔壁的房门,走进去,“砰”的关上了门。 原来鄂融住在她隔壁的房间。他方才在做什么? 燕巫心觉得心上烦闷。黑夜的秘密令她倍感好奇,但鄂融的态度却给了她当头直下的冷意。 她知道尧椹对她有所图谋,尧椹向来没有对她隐瞒这个意图。尧椹的意思是对她所中的蛊兴趣浓厚。可她揣摩不准尧椹这话的真假。仅仅是因为这蛊虫?莫非这蛊背后有她不曾知道的秘密? 如此怀着事,她更是睡不着了。心上反复咀嚼着尧椹对她说过的话。她在这样如陷入泥泽的状态里不知多久,忽然迷糊中一声尖叫拉了她出来。 死人了。快来人啊,房间里有死人。 她急忙整理好奔出门去,险些撞上了候在门外的人。这回不是鄂融。但同样是“熟人”,这几日一直在一队人马里的。她估摸着,这人应当是尧椹的人。 “公子爷让我带姑娘过去。”他看起来有些拘谨,似乎不知怎么对女子说话。 燕巫心走在他后头,问他:“我听到有人大喊,发生什么事了?” 溪六想了想,背对着她回复,“昨夜这里招贼了,一位夜宿的药材客商被杀害,财产尽数被拿走。”他指着前方的房间给她指引。燕巫心看过去,发现正是昨晚鄂融紧盯着的方位。 所以昨夜鄂融眼睁睁看着贼人在他眼下行凶作恶?可他为何对此种恶行无动于衷呢? 溪六引她到了楼下的一个包厢里。尧椹和鄂融都在。燕巫心吐出一口气,走了进去。她看着尧椹的脸,觉得这张相处了不短时间的脸还是那么陌生。这些人的世界一直离她很远。 尧椹独自一人一桌。鄂融在他后面的方桌上,尚且留有一个空位置。尧椹此人性情爱好着实难懂,想来不喜别人打扰用餐。燕巫心便径直的朝着鄂融那桌走去。 尧椹看到了她,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的位置。燕巫心坐下后,发现桌上的菜摆的满满当当的,她对面的空位上摆着一副碗筷。燕巫心看向尧椹,不明所以。 “昨夜来了个熟人投店。他等下会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唔,不用等他,我们先吃。”尧椹解释的很随意,看不出半分“熟”。 正说着,包厢的门哐当一声开了。燕巫心顺着看过去。来人一身深紫色锦袍,头发整齐以金冠束着,浓密的剑眉直入鬓角,整个人看起来气宇轩昂,处处透着威严。但他此时眉关紧锁,怒气频临爆发。 “哟,来了,请坐。”尧椹挂着虚伪的客套,没有起身相迎。 来人直接坐到了对面的空座。 燕巫心发现他看了自己一眼。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好相处的。她猜想这顿饭怕是硝烟滚滚。 果然,对面的人拧着眉对着尧椹发出攻势。 “你不好好待在你的无忧居,跑来金陵做什么好事之徒!” 尧椹夹着菜,闻言直接放到嘴里,耐心嚼碎,吞进肚,这才抬眼去看他的老仇敌,冷笑着说:“你们这些劳什子的破事,本人不想参与,管你的天王老子去。” “尧椹,如今乱成这样,根本没人逃得开。” 尧椹不爱听这样的话,他放下筷子,直入主题,“赵世子,以你的身份和立场对我说教,岂不可笑。还是直说吧,你找我何事?不说就回你崇阳老巢去。” 赵皖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压了下去。他定定的看着尧椹,缓缓开口,“你帮我救个人,救活她。我欠你一个人情。” 燕巫心一直看着他们,此刻,她在赵世子身上看到了一种很压抑的感情。她有些好奇,到底要救的是什么人,居然能让一个这样骄傲的人放低姿势。 尧椹笑了笑,满带讥讽,“铁石心肠的赵世子居然有今天。” 赵皖又看了一眼带着帷幕的燕巫心,回敬,“你好不到哪去,放着好好的世家大族千金淑女不要,跑来这种鬼地方找粗俗的村女。” 燕巫心觉得自己无端受到了攻击。这两人的战火线绵延太长了。 看着这他们的交流,她一下子又变得看不懂这两人的关系了。 他们虽然看着剑拔弩张,唇枪舌战,但她莫名的感到一股异样的和谐。他们真的是有心争个你死我活那种仇敌吗? 第七章 疑似故人 穆家的人心里有苦难言。本来计划今早用过早饭启程回府的安排被赵小世子横插一脚。 赵皖把尧椹留下,他们自然也得逗留。他们得把尧椹带回去才能交差。 人都没走,这间客栈就热闹了。所有人都在关注昨夜发生药材商谋杀案。 燕巫心也在留心着。她一直在想凶手到底是什么人,真是胆大包天。昨夜客栈入住了身份显赫的赵小王爷,凶手都敢下手杀人,就不怕引得这尊贵人插手吗,亦或是故意挑战皇家威严? 既然住客在同一层楼,燕巫心决定到凶案现场看看。房间的门口挤满了人,许多住客垫着脚围在外面看热闹。舞阳镇的府衙一早就派了人来。衙役在里头寻找线索。不过据说没有找到什么能证明凶手身份相关的。 现场同样没找到行凶器具,让看不出凶手如何行凶。死者的死因不太寻常。尸身外表既不流血也没有淤青伤痕。衙役判断不出死因。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传这药材商是遭了老天爷的报应。 官府将尸首运回了府衙安置。他们认为破解案件的关键可能在药材商本身。如今所有人都在等候着仵作验尸的结果。 太阳徐徐到了正中,府衙的人都打道回府了,围观的群众也作鸟兽散了。看到没了旁人围在门口,燕巫心踏进了屋里。先前在门外听了许久人们的议论,她的心里有些猜测。这样的作案手法,有些像是她认识的那个人。难不成他也来了舞阳镇?可他来这里做甚么? 房间里摆放的物品很少,所有的物件都被翻得乱七八糟。连大型不易搬动的床都不能避免。 木架床被拉离墙根,缝隙宽度能容纳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灰扑扑的裯被揉成一团随意抛在床尾,一个被角垂下床沿,上面赫然多了几个脚印。席子有一半重叠折合,被人粗鲁的扯开过。 床以外的就是一张方桌,一支燃了一小截的烛台,一个斑驳的茶壶,两个灰陶碗。全都拥挤在方桌一角。 能翻的东西都被翻遍。被害药材商的随身物品全没了。也不知是昨夜的贼子全拿走的,还是今早被官府搜罗回去充作调查了。 当然这些不是燕巫心关心的事。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四处转着,一会趴在床边看看,一会到方桌边敲了敲木头,木门和窗棱也摸了,都不满意。最后她在窗台底下的地板上找到了一个银针大小的深孔。 燕巫心拔下头上的木簪,拇指轻轻摩擦簪头,一层薄薄的土蜡磨了出来,簪头处明显现出一个突出的点。她轻轻旋转着,从中拔出了一支细细的管芯。木簪原是空心的,里面放的是她师门秘制的引虫粉。 她小心倒了一些粉末在地上的小孔上。不多时,那孔里有活物缓缓的蠕动。再一看,爬出了一只小小的土白虫子。 燕巫心用管芯将那只小小的东西弄了起来。她叹了口气,摸出一个小竹筒将它装了进去。 她原先的猜测成真了,果然是她的熟人。 将地面的粉末清理干净,她朝门外望了望,确定没其他人,转身离开了这间房。 燕巫心刚回到的客房,溪六敲响了她的房门,“小燕姑娘,爷找你。” 溪六引领她到了今早的包厢,尧椹提笔在纸上不知写着甚么。她环顾了一圈,鄂融不在包厢里。 燕巫心有事想从尧椹这里知道,对他说了自己围观衙役搜寻的事。尧椹听到她去了那间屋,毫不吝啬称赞她,“小燕,你是我见过最为特别的小姑娘了。好胆量。” 燕巫心可不想听他这样虚伪的话。她作出一副恭敬的模样向他提出疑问,希望从他口中知道一点药材商的底细。她想弄清楚那人下手的原因。 尧椹看起来心情不坏,放下手中的笔,热心给她做了解答。 “认识,还是熟人。”他冷笑着,满脸鄙夷不屑。熟人这一称呼,在尧椹口中似乎难以辨别褒贬。 死去的药材商叫夏卓,在金陵小有名气,祖辈经营药草生意。这人极度好色,倚仗祖业多年来做过不少伤天害理,抢占良家妇女之事。不知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六个月前,夏卓身患恶疾,遍地寻医问药毫无起色。他听说神医尧椹擅长应对疑难杂症,为人治病从无失手,便想要找到尧椹。 尧椹自问说不上好人,但决然不会害人家破人亡。他看不上这样行径恶劣的渣滓,并不接受他的求医帖。 偏偏那夏卓的是个不长眼的。 夏卓花出重金四处打听尧椹的行踪,一旦有所消息,立即赶往。他投在尧椹所落脚的客栈,大言不惭要包下尧椹,请回府上常住。 尧椹向来救人随心所欲,何况以他的身份地位,区区一个草药商用不着放在心上。夏卓赶着上来围堵,尧椹便让鄂融将他撵了出去,当成落水狗痛打一顿。 “你这样对他,他后来可还来找过你?”听到夏卓的行事为人,燕巫心有了估量。 “狗改不了吃屎。”尧椹重重哼了一声。夏卓自是惧怕,很长时间不敢出现。但他所患之病使得他忘记教训,依旧重蹈覆辙。当他听到尧椹来了舞阳镇,不愿放过这样的机会,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不知羞耻赶着上来恶心尧椹的人实属罕有。尧椹起了杀心。如此不自量力,大煞风景的人,放任留在世上愧对一切神灵。 尧椹没想到居然有人抢在他前面下了手。 燕巫心忍着笑意,她没想到腹黑如尧椹有这样一天。她总算知道了为何鄂融明明看到有人进了夏卓的房间,却不出手相救的了。 谈起夏卓,尧椹的脸色变化不定,最终恢复如常。毕竟人死了,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看着燕巫心脸上憋笑涨出来的红晕,尧椹脸上挂起了神秘的笑容。他撑着脸,压低嗓音带着诱惑的语气问,“你不想知道是什么病?” 燕巫心当然好奇。她凑过脸去,准备从他口中满足自己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阳痿。” 燕巫心再也忍不住笑了。果然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第八章 再见故人 当天傍晚,有人传回来仵作开尸检验的结果。那人说的天花乱坠,大谈天神下凡,惩治恶人。 “你是不知道哇,肚子里全是白花花的虫子,一剖开,全都向外爬,把仵作都吓死了。那虫子像我手指这样长。反正我是从没见过那种虫子。”他伸出食指,划拉着第二节关节,作出一副抖筛糠状。 围着他的人都“哇,啊,吓人”发出惊叹。 小地方的人耳朵最是灵验,夏卓一出事,附近的镇民都赶了过来了解事情经过。出事的客房也络绎不绝的出出进进。客栈伙计都不知上去赶了多少回人,索性上了铜锁。 村民们的热情令燕巫心费解。 赵世子带来的人,在二楼客房,门口护卫把守。尧椹辰时会例行查看。其余候着,必要时再过去。 他们这些闲于人等只能在客栈静等,如此整日无所事事了两天,实在无聊透顶。 燕巫心跟尧椹打听过情况。 “赵皖的小情人,中了磷毒。”尧椹揉着眉中,双眼间密布疲惫。燕巫心对磷毒了解不多,但看尧椹的表情,定然是棘手之物。 看她无聊,他打发着说道,“你可以出去找乐子,溪六会跟着你。” 让溪六随她出门?岂不是妨碍她寻人。燕巫心忙不迭一口回绝。“多谢尧神医好意,我一介寻常村女,用不着派人保护。” 尧椹的脸色悠悠转变了,他冷哼着,拎出一个褐色小布袋,“胆子不小,不想要这玩意了?” “你……”多日来第一次见到它,燕巫心冒出激动,“给我,还给我。” “带溪六出门。嗯?”小布袋往上抛了抛,布袋里隐隐拱动。 燕巫心深吸了一口气,换上商量的口气,“尧椹,它对你没用。” “现在用不上,以后说不好。”尧椹转身吩咐溪六,“命案凶手尚无下落,你跟着小燕。有些人就爱玩小命,还以为是什么菩萨心肠,自不量力的糊涂虫而已。”最后一句也不知尧椹对谁说的,直往二楼走去。 舞阳镇是远近人口最多的,会定期举行集市,规模较为可观。今日是赶集日。一条主街贯通南北,每逢集市日就会热闹非常,来自各处的小贩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前来赶集的百姓熙熙攘攘。 客栈位处主街,出了门就置身人来人往的喧闹中。 燕巫心问了客栈掌柜,舞阳镇的药店就两家。一家在主街南边,一家就在客栈边上。 出了客栈大门左转,走过一个米铺,东阳药铺的牌匾迎风挂着。牌匾已经很老旧,沾了不少淤积泥尘。 燕巫心进了里面,柜台后面的人整理着药材,发现顾客上门了,木然转过身来,“看病,还是买药?” 这人头发须白,面颊消瘦,面目中隐约透着悲丧之气。从他身上能闻到浓郁的药材味,应当是这店铺的大夫。 燕巫心对他笑了笑,“买药,给我抓一副安神补气好眠少梦的药。” 大夫听了她的话,木然无神的眼睛在她脸上来回看着,又询问了几个症状,方才转过身去捡药。 燕巫心回头看了一眼溪六,在一旁等候席坐了下来。溪六转身背对她,朝向门口守着。 看到没人注意她了。她取出了一支小竹筒,将昨日粉诱出的小白虫放了出来。小白虫蠕动着身子,立起头部,触角来回移动,在空气里辨别方向。 燕巫心留心看着,发现它的触角指定一个方位,在它即将爬下长凳前,把它丢回了竹筒里。 它的触角指着帘布后面。它的蛊母在那块黑色帘布另一面。那个人就在那里。燕巫心盯着黑帘,想要透过它瞧到隐藏在里面的人。 药铺大夫包好了药。燕巫心脸色如常走过去,摸着口袋要付钱。她摸了一圈没找到。蓦然想起自打醒来,就没见过她的行囊。 她回过头看着溪六,“溪六……过来付钱。” 溪六默不作声,放了钱在柜台,顺手提起了药包。 两人走出了药铺。燕巫心囧囧的心情还是不能平息。没钱的感觉真难受。别说尧椹扣押了她的宝贝,让她不能一走了之。就算尧椹大发慈悲归还,她的囊中羞涩,也不知能上哪去。没钱太难了! 当务之急要找到那个人,让他救济自己。 她沿着街道走到了药铺后面。灰色的砖墙高高挡在眼前,一棵枣树探出头来。 “溪六,你的轻功怎么样?”燕巫心用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边脸的酒窝现了出来。她平时鲜少笑,没发现自己用力过度,脸上的青筋暴起。 溪六被她狰狞的笑脸吓得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的回答,“还,还……行。” “那你帮帮我,送我过这道墙吧。”她又挤出一个笑脸。溪六直接闭上了眼睛。 墙后是个窄小的院落。背后是那张黑帘布,眼前三间屋子,窗户里黑漆漆。这一片小天地此刻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 燕巫心放轻脚步,慢慢靠近中间的屋字。她不是习武之人,所以并不知道她的脚步声对耳朵灵敏的人来说一清二楚。 她已经走到房门外面了,手放在门把,正要推开。突然,屋里一声响亮的哐啷,什么东西摔了个粉碎。 燕巫心被吓了一大跳。 眼下这样境况是进去,还是打道回府?她一瞬间突然不确定屋里是不是她认识的人了。他从来活在阳光下,饮酒作乐,游马四方,潇洒洒脱,怎么会躲在这样黑魆魆的房子呢。 她还在犹豫,门猛的开了一道缝,一只手扯着她的领子将她拉了进去。 溪六眼看着燕巫心消失在门后,急忙拔出剑,要踢门闯进去救人。旁边屋子里跳出一个男子挡住了他。 燕巫心身陷屋里,不知处境如何。溪六心里焦躁似野火狂烧。他得救她回去,否则无脸面对主子。他提剑发疯了似的砍向拦路之人。 突然跳出来的男子三两下拨开凌厉的攻势,一掌劈在剑上,震得溪六退到三米开外。他取出酒壶喝了一口。见溪六攻来,不慌不忙仰头又灌了一口,身形似醉的躲着溪六的攻击。 溪六被他气的怒火中烧,抱着玉石俱焚竭尽全力杀了过去。男子不再只顾看着他的酒壶,一双桃花眼斜睨着溪六,调笑着说,“哎呀呀,认真就不好玩了。别这样看我,惹得小爷不开心,小爷我就杀了刚刚那姑娘。” 溪六猛地停住了,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到底是何人?” 第九章 师兄妹 “小师妹,别来无恙?” 黑暗中,温热的肌肤自头顶而下,顺势抚到脸颊。久违的嗓音,暖心沁肺的关怀,她眼眶湿润,抬起头去看。 窗户上了黑油布,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大师兄。”她喃喃着。像极了做梦。 “傻丫头,就会逞强。”祁潋敲了她一记。 “大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师门远在上千里外的苗疆,大师兄需管理师门事务,从来不离开木关山。莫非出大事了? “师兄,发生什么事?”离开太久,那魂牵梦萦之地,真发生什么,可怎么办? 祁潋没好气的看着她。“是你,小丫头,到处跑,都不爱惜生命。不知道师傅与师兄弟们担心你么?” 燕巫心真的哭了,靠着祁潋,放任自己嚎啕大哭。她的大师兄啊,好想他,好想师傅,好想她的木关山。她差点就见不着他们了。 兵行险境需要忘却自我,不想不顾就不怕死。 没死过的人哪里知道,临死哪一刻,海有多深,天有多高,她的牵挂就有多厚。 祁潋扶起她,给她擦着眼泪,跟她说些逗趣的话。在祁潋的安抚下,燕巫心慢慢止住了满怀心酸难过。 “师兄,你怎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她环顾起室内,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大致能分辨出屋里的情况。 “丫头,我可不是一个人。外面还有个不着家的呢。”祁潋卖了个关子。 燕巫心笑了,真的是他啊。“六师兄那个不靠谱的,可算找到我了。我恨死他了,居然敢把我弄丢。” “师傅教训了他一顿。喝酒误事的家伙。”祁潋带着她打开了门,正好听到白无醉吓唬溪六的话。 “大师兄你听听,六师兄说的混账话。”燕巫心故作愠怒,一如小时候到师傅和大师兄跟前告状。 白无醉逗着溪六玩得正开心,没想被抓了个正着。他苦着脸回过头来看着燕巫心。“小师妹,我那是开玩笑。” 溪六看见燕巫心安阳无恙,松了口气。他收起剑走到她的面前,问道,“小燕姑娘,天色不早,是否回客栈了?” 白无醉挡在燕巫心面前,桃花眼冷冷盯着溪六,“我师妹哪都不去,你回去跟你那狗屁主子说,以后别烦我师妹了。” 阔别两年,重新当回了人人宠爱的小师妹。燕巫心倍觉温暖。但尧椹拿了她的东西,她不能不去见他。再则,她还不能回苗疆。 “溪六,你先回去。我还有话与我两位师兄说,晚点就回去。” 溪六最后看了燕巫心一眼,什么都不再说,转眼消失在墙外。 祁潋问她,“你还要回去,为何?” 白无醉凑过来,捏了捏她的脸上的肉,“别浪了,跟我们回去,师傅还在等着你呢。” 燕巫心一把拍开白无醉的猪蹄,蹲在砖石台阶上缄默不言。 白无醉急了,也蹲了下来,“小师妹,有什么事情就交给六师兄去办,你回山上去吧,再不回去,师傅非得打死我。”他开始叙述悲惨的经历,想要博得小师妹的宽宏大量。 自打小师妹出事,他不知后悔了多少次。都怪他当年糊涂,他怎能带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去中原呢,更该死的是,他饮酒过量,把她落下了。 这两年,他到处找她。当年胆敢拐卖小师妹的人贩子被他扔去沉了湖,可是于事无补,小师妹一直没有下落。 几个月前好不容易有了小师妹的消息,等他们赶去,那个土匪窝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们翻遍了所有的尸体,就是没有找到小师妹。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不住的猜测,小师妹是不是还活着,她逃走了,所以不在。 白无醉去抓了几个参与了剿匪的人盘问,他们中有人见过小师妹。小师妹已经死了。被朝廷的人一刀穿心,血如泉涌,倒地不起。 白无醉说到这里,扳过燕巫心,在她脸上详端细看。还好,还好,脸上血色尚可,肤色有光泽。 “六师兄,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还活着的?”燕巫心提出疑问。大师兄方才拉她进去。如此笃定是她。 “还不是那穆閻。你在他身上下了子蛊。他都还活着,我们就猜你定然是无恙了。” 燕巫心了然的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师兄,我没想过给他下蛊。”她醒来之后才从尧椹口中得知穆閻体内中了自己的蛊。 “好,乖,我的小师妹善良可爱,那种男人死绝了才好。”白无醉十分看不起穆閻。 接下来,燕巫心从白无醉这里知道了夏卓被杀的真相。 夏卓的死与其的下流行径有关。夏卓害了那么多人,对他怀恨在心的大有人在。碍于他家世相当,许多人拿他没办法。 那些被他残害过的人,日日夜夜的盼着他下地狱。大概诅咒他的人多了,夏卓恶报来了,他变得不能行房。这让他消停了好几个月。 可是没过多久,夏卓变本加厉,他把在尧椹处受的气都撒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上。他命人抓了许多清白的姑娘和良家妇女回去,让手下玩弄,自己一旁观看,满足变态的欲望。 在被抓的人里,有一个长相姣好的小姑娘,夏卓尤爱看她被凌辱。那小姑娘活活蹂躏致死。 她的兄长在西面的树林里找回了她的尸首。小姑娘已经面目全非。气疯了的兄长就想冲到夏卓家里,一刀给他了断。当时白无醉阻止了他。白家家大业大,院墙之内的护卫怎会那么容易突破。 他们详细去了解夏卓的底细,知道他这人患病之后对神医尧椹穷追不舍,适逢尧椹去金陵,路过舞阳镇。他们决定在舞阳守株待兔。 后来夏卓连夜赶来舞阳镇,下榻在尧椹所在的客栈。客栈与他们所在的房子邻近。他们就在半夜下了手。 燕巫心听完这出铲除恶霸的故事,长长舒出一口气。夏卓该死,他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良家女子。她恨自己不知道这些事,若不然就手刃了他。 这世上总有许多不平事,恶人仗着权势,有恃无恐的践踏他人性命,尊严。他们不知道,人都是要活下去的,他们今天做了这样的事,明日就会有侠义之人送他们下地狱。 第十章 赵皖介入 燕巫心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转向白无醉,“你们有没有报官?”夏卓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官府不管吗? 白无醉定定看着她,噗嗤的笑了,伸出两手在她的脸上戳揉舞弄。“小师妹,你还是那么单纯可爱。” 能养出这样无法无天的恶民,自然少不得地方官府的纵容。本地有钱有脸面的大户人家,每年不知给官府塞了多少钱,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概四年前,夏家抢占良田,打死了一个庄稼汉。那户人家就告到了府衙里。夏家伪造了证据,买通官府,屈打成招,反告一状。结果可想而知,夏家得了胜诉。小师妹,这天下有好人和坏人,自然也有好官和不分是非黑白的狗官。” 燕巫心默默的将脸放在膝头。她何尝不知道。可是每次遇到这样的事,她就平静不了。想想一个人生活本就穷困艰难,偏偏还活在一个如此不公的地方,有冤不能鸣,有仇没能力报,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欺凌,逼得去死。 那种天昏地暗,永无天日的处境该是多么令人绝望。 白无醉十分懂得燕巫心的心情,他也曾怒过发狂过,也曾做过不少冲动之事。哪怕现在,看到不平事,他也会上去管一管。 “小师妹,不要难过,好人很多,好官也很多。总会有伸张正义,为民请命的好官。”旁边沉默了许久的祁潋开口安慰她。 燕巫心回到客栈,尧椹正在进食。赵皖也在。尧椹招呼她过来一起用饭。 碗筷已备有,燕巫心在他旁边坐下。尧椹没有侧脸看她,也没有过问她白天的所作所为,不知是不感兴趣,还是等着时机发作。他和赵皖谈论着小情人的病情,并不顾及她在场。 燕巫心低头吃饭,耳朵里听着他们讨论接下来怎么样清除小情人体内的余毒。赵皖突然喊了她一声,她抬头望过去。 “小燕姑娘看着有些面熟。”他说,眼里带着试探。 燕巫心这才想起自己前些日子是戴着帷帽的,赵皖如今才见到她的脸孔。这一路上尧椹严格要求她带着帷帽。偏偏昨夜彻夜难眠,早上起来浑浑噩噩的,便遗忘了。 她看了一眼尧椹,这人早上居然没有提醒她。 “小女子不记得何时有幸见过世子。”燕巫心作出一派矜持淑女的模样,大概姿势不标准略有些滑稽,引得尧椹多看了她两眼。 “你才说她是粗野村姑,那种穷荒偏僻之地,怎能入得了赵世子的法眼。”尧椹毫不留情拆穿赵皖。 赵皖板着脸,没有反驳他,只是视线不时从燕巫心脸上扫过。 燕巫心木着脸,默默吃着饭,这饭菜入口特别不是个滋味,如同嚼蜡。 “莫非赵世子看上这个小侍女了?早有耳闻,赵世子风流成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纵使如此,还望世子不要将主意打到我的人身上。” 听着尧椹的冷潮热讽,赵皖笑笑,偏正了目光,收起了疑惑的表情。 燕巫心松了口气,有些感激尧椹出面。她对赵皖完全没有印象,自觉招惹不起这样一个权贵家的公子。她搞不清楚赵皖的态度如何,但她从来对朝廷的人能避则避。 赵皖的侍卫走到他耳边轻声汇报讯息。赵皖敲了敲折扇,变得玩味,“尧椹,可要一起看看夏卓的案情审讯。夏家闹上客栈讨公道,搬出了个不得了的人。我想你对他会感兴趣。” 燕巫心心里一颤,夏卓的案情变复杂了。不知是否会查到她的两位师兄。她看向尧椹,期盼他会同意赵皖的提议。 尧椹脸上兴趣缺缺,勉强答应。 夏卓的家人还在客栈大堂,大概五个人,正对着客栈掌柜和跑堂的大放厥词。 燕巫心出了包厢门口就看到了夏家的几人。她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那几人的嘴脸就不是什么老实正经的好人。 夏家人一见到赵皖,立刻围过来,大声叫着请世子申冤。他们已经去官府报了官,县官接了案件,可是没有入手的线索。仵作验尸找不到能确定凶手身份的证据。 一出无处下手的案件,县官不愿意大费周章白使劲。 夏家人看得出县官的态度。他们就来了客栈闹事,不给交代不肯息事罢休。 当他们得知崇阳府的世子爷来了舞阳镇,就在这间客栈,他们闹的更起劲了,大喊大叫着,恳请世子爷给他们主持公道。谁知他们的撒泼没把赵皖吵出来,倒是惊动了一位都城来的大人物。 人群围得越来越多,燕巫心扫视人群,搜寻那位大人物。很快,她看到了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被一群黑衣护卫拱卫在中间。她忍不住嘴角抽筋。 这吹的什么风! 杀过她的人居然也来了。 真是冤家路窄。她忍着恶气,将身子往尧椹身后放。尧椹长得高,将她挡了个全。 舞阳镇真热闹了! 赵皖来了,那个恶人也来了,再加上尧椹,这些人搭个台子,必定能唱一出绝佳的戏文。 只是,舞阳镇是个小地方,那个恶人来做甚?莫不是为了这夏卓之死?夏卓的背景这般厉害?师兄会不会有危险?燕巫心胡乱猜测着,她猜的自然不准,只不过关心则乱。 赵皖直接越过夏家的人,与华丽服饰的中年人对上目光,“我道是谁乱放狗吠,没想到是陈督领。不知,陈督领不远而来所谓何事?” 陈邬双手合十朝天作礼,“本官自是尊了宫里那位旨意办事。路过此地,听闻有冤情,特来了解一二。不想能在此地与世子相见,巧合得很。” 两人都十分克制地寒暄着,可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不对付。情势看着势如水火,一触即发。 按理说,陈邬的身份比不得赵皖这个皇亲国戚尊贵,见面得向赵皖请安问候。可自从陈太后垂帘听政建元大殿,手里实权在握之后,她倚重外戚陈家,使得陈家越发看不惯这些赵姓宗亲。 这司马昭之心显而易见。陈家那位当家的就憋着那口气,等着有朝一日一举而发。 第十一章 各显神通 可能是身高和气质使然,陈邬一眼看到了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尧椹。他看起来有些惊讶,往尧椹这边多走了几步。 围观百姓自动给这位都城里来的,仪仗浩大的大人物让路,尧椹面前顿时空出一块。 燕巫心喉咙发紧。距离越发近了,尧椹背后不一定藏的住。 尧椹的手就在这时候握上她的。修长的手指与她的交叠,炽热的温暖透过掌心,直直穿过她的心脏,窜入大脑。她觉得掌心有异样,低头一看。两人掌心相连间,有一块薄薄的东西,触手柔软。 “戴上它。”尧椹的声音低低的传入她的耳中。 原本以为陈邬会对尧椹说些要紧的话。 出乎意料,陈邬什么话都没对尧椹说,眼神复杂的走了。 舞阳镇的镇官候在门口处,满面笑容迎上陈邬。 陈邬插手夏卓一案,让案件变得不一般。舞阳镇的官员表态必定尽快破案。他们召令相关住客前往陈诉证词。当晚留宿的人中,没有批准,暂时都不能离开客栈,已经退宿离开的,追回来提供证词。一切得等查出真凶。 住客都一脸倒霉样。没人想到这样大动干戈。当夜留宿的人里一共三十六人,大部分是尧椹和赵皖的人,只有个别路经投店的商人。 燕巫心清楚凶手不在留宿的人里,行凶时夜深人静。这位大人,能问得出什么线索呢? 衙役向掌柜要了一间客房传人问话。先被召去的是那些散客。果然如她所想的,没问出有用的线索来。赵皖和尧椹的手下也被请去问话了,连她也无例外。 燕巫心刚出来,碰上穆家的人。穆家出了状况,他们昨日连夜回了亓??,不想今日又被叫了回来。穆麟对着她和溪六客气的打了个招呼。燕巫心走溪六后面,不回应也不看。 问话结束,衙役都撤了回去。衙门还真的成功取得了线索。穆家人提供的。 那天夜里,凶手作案完毕,撤退的时候刚好被他们一个起夜的子弟看见。 “我看见黑衣人从窗下经过,他们从房顶跳下,往那边去了,我跟了出去,就在前面的住宅不见了。” 穆家的证人说,凶手有应该不少于两个,后面那个身上有一块发着绿光的环状物品,不大,寻常玉佩大小。有可能就是一块玉佩。他就是跟着那发绿光的东西出去的。 燕巫心知道他所说的发绿色光芒的物件,那是六师兄的剑穗。白无醉曾经的红颜知己送给他的,据说由一块上等的夜光石打磨而成。 白无醉把它当做心头好。想当初,燕巫心求了他许久,他才给她看了一眼。玉的环中刻了两字,一个是白,一个是洛。 六师兄果真是个不靠谱的。好好的夜半行凶,居然不放好那显眼的玩意。 官府得了重要线索,当即派出捕快挨家挨户搜寻疑犯,尤其着力搜寻穆家所指的几户。他们果然得了线索,抓获了可疑之人。 燕巫心听到消息,立时辗转反侧。她决定去看看。可是那高墙是一个难事。也就意味着,她需要带着溪六再次翻墙。可如今夜已深,找溪六似乎不合适。鄂融就在隔壁,他的武功不在溪六之下,找他似乎比较好。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窗外响起规律的敲击声。她满脸戒备的走到窗边,紧紧握着一只布囊,里面装着迷糊粉,若是情况紧急,她就撒出去。 “是谁?”她有些紧张的发问。 “小师妹,是我。”祁潋轻声回答。 燕巫心赶紧打开窗户,放他进来。 祁潋穿着夜行衣,跳了进来。他的面容淡定从容如往昔,并不像遭遇过创伤或遭受噩耗的打击。看来官府抓到的人并不是六师兄,否则大师兄不会如此常态。 “大师兄,我听说官府的人去搜查了。你和六师兄……” 祁潋拉着她坐到桌面,安抚的说,“别急,我就是怕你担心,做出傻事,特地来跟你说一声,我和老六都没事。” “官差抓的是什么人?” “你六师兄同你讲过夏卓害死了一个小姑娘,她的兄长要去寻仇。现在被抓进官衙的是她那兄长。” 燕巫心吃了一惊。“在那屋间抓的?” 祁潋肯定的点了点头。 “你与六师兄是怎么逃脱的?有没有与官差打,受伤没有?”燕巫心去扯他的衣服。 祁潋笑着止住了她。他的小姑娘啊,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们都没事。这是我们商量好的。你的六师兄啊,是故意拿着那块发光的剑穗招摇过市的。” 人一旦怀着仇恨,就想要千方百计的把仇家解决了,以祭奠亡魂。生者可以死,含冤受屈的灵魂的冤屈却是一直存在活着的亲人心里。小姑娘死的凄惨。她的兄长心中憋着一口恶气,要替她报仇,寻个公道。 夏家人来闹事,想要借着赵皖和陈家人之手将凶手绳之于法。他们何尝不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替小姑娘,以及和小姑娘一样受到欺辱的人找回公道呢。夏卓确实死了,可他这样的人不能死的风光,恶人就该背负他的恶名。 他们不单单要夏卓死,他们还要让他身败名裂,将他的恶行诉诸于众。让他永世背负着人们的诅咒,死都不得安宁。 “你们有把握吗?那个姓陈的,他不是好人!他不是人!”燕巫心说的咬牙切齿。 祁潋没想到他的小师妹会这样评价一个人。“他对你做了什么?” 燕巫心听得祁潋这一问,顿时眼眶红了,眼泪啪嗒啪嗒,似天上之水,倾注而下。 上次见面时间太短,她只顾着听六师兄讲故事,如今大师兄问起,她满腹的委屈终于可以倾诉了。 “大师兄,陈邬杀过我,他差点把我杀死,我差一点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祁潋脸色一紧,表情变得严肃。他亲身参与谋划诛杀夏卓,本就是感动于那人为妹报仇的真挚,探究到底,他也有一个疼爱于心的小师妹,移情使然。在那时,小师妹下落不明。一想到小师妹过得不好,他这做师兄的就难受。 “他为何那样对你?”祁潋面上平静的问着,心里翻江倒海。 这个问题不只祁潋感兴趣,门外的两个听众也竖起了耳朵。 燕巫心开始倒豆子一般,把凤棉山庄的事吐出来,她一边说,一边将记忆倒回三个月前。 第十二章 凤棉山庄 燕巫心第一眼看到凤棉山庄的时候,多少有点失落。这样充满高贵气息的名字,该配一座规格齐整,错落有致的建筑物,若能院前屋后栽种上木棉花和红枫树打点,再好不过。 一开始给她造成这样美丽联想的,是凤棉山庄的主人裴远。一个气质彬彬,儒雅单薄的中年人。看他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活脱脱一个饱读诗书的书生。 凤棉山庄的名儿好听,裴远的人长的有格调。所以当裴远邀请她去凤棉山庄,她很痛快就应了。 随着裴远爬上了最高那座山,翻过两道岭,她亲眼看着凤棉山庄的那破落的匾额时,顿觉不是滋味。凤棉山庄的房子,与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村庄的房子较不出差别。 不靠谱的六师兄,从小给她灌输中原有绝世美景,有绝味美食,有妖娆美人,中原人迷醉诗词书画,风花雪月,才子佳人。她一直以为中原人起名字都缘自美轮美奂的事物。 再则,遇到裴远之前,她曾在盟主府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穆家有钱有势,他们的府邸自是格外豪华,所有房屋都高大宽敞,装饰华丽奢华,还有亭台楼榭,各种稀奇园植。如此人家,房舍起名既动听且寓意丰满。 凤棉山庄只是个破旧的土匪窝,裴远是一个落草占山头的土匪头子。 她来了之后,便也成了一个名不副实的女土匪。 她不参与打劫,她也不是裴远的压寨夫人。裴远有心爱的人,在苗疆,是她的二师姐,红棉。 红为凤之色,棉为她之名。聊以凤棉成庄思故人。 也许有些人,相隔天涯,相见无望,但也要把思念化成随眼可见,以寄托想念。 曾有胆大的人拿凤棉山庄的牌匾取乐。 一天夜里天气格外好,星辰似海,晚风淌过山间,摇曳着漱漱的油松。裴枫半靠着木栏杆,调侃着他的兄长裴远,“大哥,你怎么还不把大嫂找回来呢?爹娘要是还在,少不得急坏了,催着你们生上十个八个。” 裴枫是裴远差了十年的幼弟。裴远对他极为严厉。 裴枫只敢醉了才有胆量拿他兄长取笑。每次都得喝的一地酒瓶子才酝酿出少得可怜的醉意。 与整个土匪窝格格不入的,既有土匪头子裴远,土匪窝里长大的裴枫,还有她以及后来裴枫救回来的小丫头双菱。 后山的望天亭是一个纳凉好去处,裴远经常叫上他们几个去望月。山高了,大约距离天上的神仙也近了。天高云低,烟雾缭绕,深深吸一口,便要飘飘乎睡意盎然。 在山上的日子是燕巫心最为踏实的好眠时期,许是好地,连噩梦也不忍来做恶。 哪怕如今过了好几个月,燕巫心一如既往的认为,凤棉山庄里的都是好人。他们不该惨死。他们虽为草寇,却是真正的好汉。 蛮夷南下,连年战火,普天下穷人太多。在这样的时势,能暂时安稳存活的,要么落了草,要么家底颇为殷实。普通人连口吃的都艰难。 裴远的故乡离战火地界不远,受到波及,亲人死绝了。少年的他带着更小的裴枫到处流浪,所到之处,无不是萧索残破。 后来他们就落了草,跟着将他们搭救的土匪四处奔波。他们抢劫富人的财物,分发给一些活不下去的百姓。 是以,凤棉山庄一直都有劫富济贫的传统。 她上山没过多久,裴远带着庄里的山贼下山劫富济贫,带回来两箱贵重物品。他们打劫了朝廷的运送队。 听说凉军挖了许多前朝陵墓。他们劫持的宝物是前朝国君亲弟的墓里挖出来。凉军在墓中收获极大。回都路途遥远,他们预备分几批运,以填进陈太后的金库。 前些年月战火纷飞,朝廷的钱粮都投入边疆战场了,连宫里的太后和皇上也过得节俭。眼看着太后六十寿辰在即,国库银粮空缺,摆不出浩大的贺寿宴席。陈太后对此极为不悦。 她贵为一国之母,暮陈国实际上的掌权者,六十寿诞如何能不重视。地上没钱,地下有。 陈家掌控的凉军由此赶赴前朝各地侯陵,挖出了不少珍贵之物。 这本是极为隐秘的事,没想到让一个小小的山贼窝给抢了,挖王陵的秘密暴露于众,当朝掌控者成了盗墓贼,觊觎陵墓陪葬物,这不是明晃晃让天下人笑话的事吗? 陈太后气恼极了。她写下懿旨,为天下安宁,除暴安良,抚慰民心,这些贼子不能留。特任命陈邬为平叛大将军,带领五千精兵,铲平贼寇,交还普天下一个朗朗安宁的净土乐园。 三个月前,陈邬带着数千人驻扎进了凤棉山庄所在的溪宁镇。 在这之前,一则江湖上流传盛广的秘闻,吸引了不知多少江湖中人把目光投到凤棉山庄。传闻如是说,凤棉山庄抢了朝廷挖出来的宝物,得到一张前朝的藏宝图,那图上标识着一座埋藏了无数黄金珠宝的藏宝地点。 不管真实与否,江湖上大多数人都疯狂了。盟主府适时发布江湖召集令,号召天下群雄响应朝廷的剿贼除害行动。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细数过往历史,一旦出现藏宝图的谣言,动则满城风雨,刀光剑影,无数性命化成他人手中磨刀魂。 面对八方来敌,小小的一个凤棉山庄,毫无还击之力,就这样湮没在黑夜的漫天火海中。冲锋在前头大多是所谓的江湖好汉。陈邬派了一支精锐人马安扎在山脚下,设置重重封锁,意在拦截山上逃亡的人,一经发现就地处决。 只是到最后,凤棉山庄铲为平地,庄里的土匪死绝,他们掘地三尺,并没有找到所谓的藏宝图。 回去细究,竟然不知传出凤棉山庄有藏宝图的是何人?兴盛而来,气败而归,不知不觉做了他人手中的牵线木偶。 燕巫心便在那一夜“死”了。陈邬的得力大将给了她穿心的一击。她如同山庄里的其他人一样,极不体面的倒在了泥土里。火光冲天,鲜血弥漫着,尸首横七竖八。 自此她的噩梦又多了一幕。她恨极了传出谣言的小人,恨极了带头的穆家,更恨极了让她死过一次的陈邬。 第十三章 交易 “后来如何?你是怎么被尧椹救得?”祁潋摸了摸她的头顶,触感柔软滑顺。 后来?她努力回想,两个名字跳出心头:鄂融,裴远。 裴远舍不得裴枫年纪轻轻的丧命,铁了心寻门路将他送走,留下裴家的血脉。她和双菱不算真正的土匪山贼,裴远也不打算让两个小姑娘血染山上。 裴远一番奔劳,果真邀得一位人物回山庄来,那人就是鄂融。鄂融的来历只有裴远知道,对庄里的人只说是一位远方来的朋友。 裴远瞒着所有人,与鄂融背后的人做了一个交易。至于交易涉及的事,恐怕只有交易双方才知道。 祁潋截住了话,“你方才说,裴远将你们三个送走了。为何围剿当夜,你还在山上?” 燕巫心狡黠一笑,“我与鄂融也做了一个交易。” 裴远自以为半夜是谈话的好时候,他与鄂融去了望天亭商量送走裴枫三人的日程,不曾想到那处地方早有了个睡不着的人占领。她听到了那两个人交易的一小部分。 凤棉山庄被官府盯上,又有藏宝图传闻,哪怕遣散庄里所有人自谋生路,逃脱机会也是渺茫。哪怕一时躲开了围剿,侥幸活下去,但被认为知道藏宝图下落,却也寸步难行,势必成为过街老鼠,被江湖人追猎。 裴远没有能力为他的幼弟安排未来出路,他只是打家劫舍的贼首,没有人脉通融去串改凤棉山庄走向灭亡的命途。他拿了自己所有去博得鄂融背后之人的眼缘,换取三人安稳的生活。 “我把听到的拿去套了裴远的话,知道鄂融背后那人有个癖好,钟情收集稀奇古怪,独一无二的东西。我拿了最珍贵的跟鄂融的主人交易,换了两个请求。” 祁潋沉闷着看她,这是他思考时候的常态,“你希望他做甚么?” “第一,让他将裴枫和双菱送到苗疆,双菱身体有旧疾,我看了,觉得像中蛊,希望师傅能替她看看。” 祁潋颔首点头,他见过那两人。 “第二,我知道了个法子,能刺激我体内的路引,那蛊在我身体里很多年了,封住了很多记忆,我想做些什么,让它把我的记忆吐出来。这法子是否靠谱,我顾不上。我需要有个人替我完成后续的事。” 祁潋的脸色变得阴沉。“这两件事都不是小事,你拿了什么令得那人同意交易?” 燕巫心这时才知觉自己搬了块石头砸脚。她心虚地低着头,嗫嚅着挤出了那个名字,“生葫芦。”说完抬头瞥了他一眼。 祁潋的脸黑的能滴出墨汁,隐忍着不爆发,深深吸了口气,咬牙说,“要回来,必须拿回来!你与他无亲无故,两次将性命放到人家手里,活的不耐长了?” “大师兄……” “生葫芦没了,你根本活不过十八。没得商量。明日,我和老六会过来讨要。那人要是不肯归还,我们便抢。” 门外,鄂融眼角偷偷斜看他的主子,尧椹手中捏着个布袋把玩,嘴角噙着莫名的笑意。 注定又是一个无眠夜,燕巫心合衣躺在床上,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床顶。头一回灭了灯盏,黑暗中视物只能看到轮廓。没有了光亮,所有的物件都是安静的,她此时的心情也是静谧的。 重新醒来之后,她夜里做梦更加频繁了,经常一夜连环梦。以往经历总是在梦里浮现,大多梦到这些年在木关山学艺时发生的事。 许是从小跟了义父避居,接触外人少,她总是呆愣愣的。初初拜师,笨手拙脚,适应的不是很好,经常惹的师兄师姐们取笑。尤其六师兄,每次都哈哈大笑,毫无掩饰。只有大师兄不会。 祁潋是个少年老成,自持稳重的人。他对每个师弟师妹都很好。燕巫心学得慢,他就时常给她温习,平时也多加照顾她。孝生师姐因此看她不顺眼,老给她使小苦头。如今想来,孝生师姐是喜欢大师兄的。 她翻了身,趴着枕头,继续想,喜欢一个人真像个大染缸,酸甜苦辣全有。 双菱看裴枫的眼里披戴着星辰,总有意无意流连在他脸上。裴枫一笑,双菱也兀自作笑,看的很是甜蜜。 裴远与二师姐分离两地,依旧情深意切。可是这对有情人不能鸳鸯同命。裴远时常遥望西南,殷切银辉下有那抹红影。他不知道,另一地,同样一个月下思故人的。她不能回到他的身边,那株药迟迟不开花。 燕巫心当时还没跟着白无醉偷跑出来,见过二师姐一身狼狈,伤心断肠回山。二师姐只说心上人快死了,苗疆有药能为他续命。那株药长在木关山最高的崖壁上,视物好的人仰头能见。 这样一株救命草,药在果实。它开花酝酿的时间太久。二师姐日日盼着,盼了好多年。二师姐要拿着朱璐的果实,回到中原,回到她的爱人身边。 二师姐没能救人,她的执念在果实,在救人,不在长相守。裴远死了,师姐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燕巫心翻了过来。心里的烦躁结成一团轻絮,无风漂浮,忽上忽下,这里抚一下,那里沾一点。真扰人! 她想完别人的爱情,又想到她自己的。其实她也有过一段孽缘。只是当时情窦初开,爱便觉得天地都是他们的,只要付出,加倍付出,他就永远是她的。 殊不知,都是一厢情愿。穆閻不爱她。 燕巫心抬起右手,放到黑暗里去看。这只手里的血,涂红了穆閻的唇瓣,徐徐灌入他的喉咙。 穆閻喝了她的血,中了她的蛊毒,如今快要死了。 一切是天意?穆閻辜负了她,他便得赔一条命给她了。 燕巫心把手放下来,贴到心上,嘴里念着穆閻的名字。手心下波澜不起。她再也不会爱上一个人了。这个部位陷入死寂,葬送了一个人,一段时间,一个不愉快的记忆。 明日,两位师兄会来帮她讨要生葫芦。没有生葫芦她就活不久。生葫芦必须拿回来。她很清楚。但她不希望师兄们与尧椹接触。尧椹的秘密太多了,师兄能斗得过他么? 思绪不受控制,一个一个跳到她的脑子里,强迫她去想。这很不对劲! “啊~”一股股针刺的疼感由后脑勺徐徐窜到头顶,两耳“嗡嗡”响,一阵接一阵。 第十四章 小情人 尧椹切切实实的帮了她的两个忙,交易达成,生葫芦理应归了尧椹。莽撞去讨要,免不得兵戎相见。既然要撕破脸皮了,手上拿了别人的东西总归不好。 燕巫心抓起冰蚕丝胶成的面具,戴好帷帽,预备找尧椹物归原主,然后再去东阳药铺与两位师兄汇合。 才打开出门,她急忙跑了回来,从行囊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铜镜,仔细瞧镜中的自己。昨夜突如其来的疼痛,折磨的她晕了过去。好在早上醒来,精神恢复不少。铜镜里不施粉黛的小脸,柳眉又弯又长,紧紧蹙着。她的脸色苍白,唇上也无多少血色。 这样的脸色被两位师兄,怕是耳根不得清静了。 她叹着气,转身出了房间。 大师兄出入中原时日短,对尧椹此人的身世不了解,蓦然寻尧椹的麻烦,反被尧椹擒了可不好,再则他与赵皖的交情看着不一般。还是要从长计议。 她打定主意,挑好时候,往一楼包间走去。出乎预料,尧椹不在包间,她扑了空。 尧椹没找到,转身在门口遇到赵皖。 赵皖也在找尧椹,出声叫住她,“小燕,你可见着尧椹了?” 燕巫心对他作揖行了个礼,随即摇了摇头说,“我也在找他。” 赵皖把折扇往掌心敲了敲,沉吟片刻,问她,“你跟着尧椹行走江湖,医术如何?” 燕巫心哑然,跟在一个神医身边,就得会两手?仔细想想,鄂融的母亲和阿豹会种药、会辨别许多药草,鄂融说不定也是会的。若本就熟悉诸多药草的药性,再跟在一个医术高明的人身边,耳濡目染,寻常病症估计不在话下。 至于她,她自小熟读百草志,又在木关山学艺七年,偶尔随着师兄下山施药,普通的小病熟稔在心。 想到此,她对着赵皖颔首,“略懂一些。” 赵皖将她从头看到脚,想到着急的事,剑眉不由皱起,“本世子想请你来帮个忙。” 燕巫心看得出他的急切,有心答应,可要是应了赵皖,两位师兄正好来客栈寻她呢?不对,不对,连赵皖都在寻找尧椹,想来尧椹是不在客栈,出去办事了。两位师兄找不着尧椹,又找不着她,定然觅个地方等她,大师兄沉稳至极定然不会冲动行事。 赵皖看她迟疑,心下对她的医术也不带多少期望,但尧椹不在客栈,一时找不到信任的人,还是让她看看吧。“你随我来。” 燕巫心没想到赵皖引她进了二楼那间神秘的客房。进门时,两侧的护卫目不斜视。可她的心里还是扑通扑通,心率快了些。 客栈的纸糊门窗上都钉了层薄布,太阳光线打不进来。屋里白日点着蜡烛,通亮不比开窗敞门的差。角落里置了水盆,门窗虽紧闭,倒也不闷热。她嗅了一下,屋里淡淡的药香味,一下一下的飘入鼻子。这香不像是床上散出的,怎么看都似从烛台漂溢过来,她定睛一看,瞧出了门道。 不愧是世袭的皇亲贵胄,竟日夜燃烧药烛。这药烛名贵的很,不消说药材繁多,主药难得,单单制作工序就不是一般匠人做得出来。想要制成药烛必须严格按照独传秘方。 药烛的用处在于其香,点燃时,主味药随着火焰的煅烧,缓缓充盈室内,自口鼻间吸入体内,循着经络游走,慢慢逐出烛气,在一吸一放之际,固本培元,安神养气。 燕巫心回忆着曾看过的药经上的记载,她记得这药烛尤其适合中毒过深,体虚气弱之人。 真有钱!有钱真好啊! 也不知赵皖大费周章,如此药烛吊命的人长得何等样貌呢? 她心上嘀咕着,把视线转回到前面的罗床上。 床上轻纱低垂,朦胧透进去,能看到女子脸上的轮廓,盖在薄被下的玲珑曲线。那女子呼吸很轻,她在帐外站了许久,里面的人呼吸节奏很稳。她是睡着还是醒着? 燕巫心想上前就近看看那女子,便转过去向赵皖示意。赵皖的视线本在床上,感受到燕巫心的目光,偏头看向她,点了点头。 燕巫心是女子,并不需要顾忌太多,直接掀起纱帐,站到床沿外。 她打量着床上的人。 原来赵皖的小情人的五官长得这般俊俏! 乌黑秀丽的青丝沿着枕边铺散开去,似絮似叶,一张鹅蛋脸上,两弯英气的眉,若是眼睛睁开来,必然朗朗生辉。可如今脸颊消瘦,本是白皙的肌肤中透露着死气一般的蜡黄。 燕巫心端详着小情人的脸色,心中大觉不妙。她回头望向赵皖,捕捉到他呆呆看着小情人,眼底充满温柔和担心,“世子,磷毒的余毒不是清除干净了么?” 赵皖抿着嘴,颔首算是回答。 磷毒确实排尽了,她理应醒过来的。不,她应该好起来的。今早,她曾清醒了片刻,吐出一口黑血,复又沉沉昏死。 按照尧椹的猜测,最后的余毒已经排除离体,今日便会醒过来,今后持续服用温补的汤药,好好养着一些时日便能痊愈。可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她变得更加虚弱了。 关键时刻,尧椹不知去向。赵皖怒火攻心,想着找到尧椹要个说法。当然,那是在尧椹来给她看过病之后。尧椹要是治不好她,他就废了他! 燕巫心可不知这位世子爷的脑子里杀念正浓。她拉过凳子坐到床边,拿起小情人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又掀开被子,小心摸索着,终于在赵皖发怒前有了初步的诊断。 中蛊! 可真奇怪了,这半年多来老让她遇到蛊毒之事,先是双菱,接着是穆閻,如今又来一个小情人。这是不应该的,中原与苗疆相距遥远,苗疆素来自成一界,鲜少有她六师兄白无醉那样的奇葩。苗疆人可不讲究什么游历天下。苗疆群山够多了。 赵皖看到燕巫心傻愣愣的站着,不知是神游,还是思考,高声震醒她,“你发现了甚么不对劲?” 燕巫心默默地替小情人掖好被子,拉下纱帐走到赵皖跟前,犹犹豫豫的说出了自己的诊断。 “你是说,她被下蛊了?”赵皖一脸吃惊,不一会,怒气显现到脸上,咬牙恨齿的说,“那些腌臜,不仅刀上猝毒,还给她下了蛊。本世子一定将他们找出来,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十五章 蛊惑人心 “怎么能够救活她?”赵皖沙哑着问,脸上似受到极大的打击。于中原而言,蛊太过神秘,轻易收割性命。 燕巫心沉默了好一会,手指无意中摩挲着帷帽上轻柔的白纱,脑海中快速搜寻着匹配得上的蛊虫。 苗疆是蛊的起源地,与苗人的信仰息息相关。《蛊惑人心》一书集齐众多蛊的名称,习性、形状、出处,但凡现世的蛊,无不详细的有记载于此书中。 燕巫心的师门所在木关山奉为苗疆朝圣第一神山,山中传承久远的大派珍藏典籍无数。识蛊乃山中弟子必修功课,养蛊方为第二功课,是以山中人都需有个识蛊的好眼力。 方才她在掌心抹了一层引虫粉,冲着小情人耳鼻口目熏了一熏,小情人的颈侧结了几朵不大的四瓣花状。 她飞快的来回默念着与之相似的蛊,天罗,洪山,籽月儿,毛绒兔…… 具体是哪一种呢? 燕巫心在山上学艺七年,《蛊惑人心》一书早就烂熟于心。小情人显露了中蛊的征兆,但不好实锤具体的哪一个。理论知识到了拿出用的时候,还是让她眼怯。 怪她学艺不精,这半瓶醋水平,怕是丢人现眼了。 想来得求助于两位师兄。 “世子稍安勿躁,小女子心中有些猜测,但我需要些帮手。” 赵皖听了一喜,忙说,“好,好,你要谁,我派人给你找来。” 燕巫心连忙阻止,“这人,我亲自去请,不劳世子。世子请放心,那位姑娘中的蛊入体时间应当不长,引出蛊虫来不是难事。我去准备准备就回。” 赵皖送了她出门,叮嘱她快去快回。燕巫心点头示意自己是认真替小情人治病的,请他放心。 走到楼梯转角,尧椹自下而上,一身白衣广袖,脸上表情淡然。她想了想,小情人的情况有尧椹把关更为妥帖,委婉的与他打招呼,“尧神医,世子房里那位姑娘有些不好了,世子正找你呢?” 尧椹已经知道,对着燕巫心颔首一笑,温和的五官徐徐绽放,如珠如玉,不显女气,倒似客栈门前屋后挺拔的翠竹,浓郁的炫目。 奇怪,她忍不住揉揉心口。相处这么久,见过不少尧椹的笑了,这次怎么感觉不太一样。他的笑似乎真实了不少。以往总也带着莫名的意味,徒使人不快乐。 燕巫心正要和他们错身而过,尧椹好心叫住她。“有人寻你来了,我让溪六带他们去了包间等你。” 看来是两位师兄到了。看尧椹这一脸闲适自如的模样,大师兄应当没对他提起生葫芦的事。也对,针锋相对,唇枪舌战的场合怎能少得了她的参与? 给尧椹道了谢,她就向着尧椹所指的方向去了。 祁潋二人果真在包间等她。白无醉远远瞧到小师妹的人影,冲着人儿挥挥手,眼中的不耐烦一瞬间消退的干净。 才落座,燕巫心就急匆匆的向他们打探,详细的说了小情人的情况,“师兄,这脖子上出现四瓣花,究竟是哪种蛊?百洛家族的,还是红音家族?”真正的养蛊大家,精心饲养的蛊虫有其门派标志,中蛊之人,身上或显露花瓣状的红痕,或点,或条形,或其它奇奇怪怪的。 祁潋听她说完,陷入沉默。白无醉看了看他,噗嗤笑了,“大师兄不想个把时辰说不了,闷蛋放屁都要经过酝酿。”白无醉这口无遮拦,惹得祁潋转向他,定定的对视,威胁之色蕴于眼中。 燕巫心只想捂着额头叹气。关键时刻别掉链子啊,她心里焦急着。 “依你所说,最为可能的是绿葩。当然,这还得亲眼见过才能断定。蛊虫在体,有些是歹意的短命蛊,也有幼时就种到体内伴生成长的本命蛊。”到底是大师兄,对师弟的调皮宽容的很。祁潋依旧温和,缓缓将他的猜测道出。 燕巫心低头想了想,仅凭嘴上描述确实说不准,苗疆的蛊繁多,又千变万化,将两位师兄带去也好。只是…… “师兄,你们方才怎么遇上尧椹的?可说了什么?提了生葫芦么?” 祁潋叹了口气,表情相当扼腕。“我们到你房内寻不着你,担心你出事,便思量你在尧椹身边。可当找到尧椹,也见不到你。自然没来得及讨要。那尧椹的面色,似乎也是有要事。”看到燕巫心似轻松了一些,转而恨铁不成钢训斥她,“你的小命被人捏在手里,这般不上心!” 燕巫心讪讪一笑,引了两位师兄出门,带到二层去。门口护卫认得她,又上下打量着祁潋和白无醉,让了人进去禀告。不一会,门开了,里面的人出来请他们三人进去。 “这两位是?”赵皖看了看,对着燕巫心发出疑问。 燕巫心忙为他们引荐,“我的两位……朋友,祁潋,白无醉。祁潋对蛊虫一术很有造诣,我请他来帮忙。” 赵皖听了,郑重对着祁潋作了一揖。“那就有劳先生,事后必有重酬。” 祁潋轻轻的笑了笑回应,“在下不才,自当尽力而为。” 尧椹已经自帐里出来,抄着手站在一旁看热闹。他于蛊术知之甚少,但他脸上兴致勃勃。 “在下要为里面的姑娘救治,这引蛊之术乃师门秘籍,不宜为外人所知,世子可否先在外头等上一等?”祁潋拱着手提出要求,顿了顿,指着燕巫心加了补充,“她留下即可,替我打手,不便之处可由她代劳。” 一般医者都会有这样的要求,赵皖自然答应。尧椹本身也是这样诸多要求的怪癖,并不多言,只是脸上露出遗憾。白无醉无不可的捏着他的心肝宝贝酒壶跟着出去,预备找个角落喝上两口。 木门重新合拢,剩下的两人互相对线一眼,慢慢踱步到床边。 祁潋从腰间的取出几个囊包,平放在一边的案几上,随意看了一眼里边系挂纱帐的燕巫心,悠悠然跟她搭话,“小师妹,你的百宝囊怎么见不到?” 燕巫心瘪了瘪嘴,扫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有点难过的说,“丢了。” 丢了?祁潋诧异的看着她,“怎么弄丢的?” “不记得了,很久之前就不见了。”她试着去想,没有半点头绪。祁潋听了,走过来,静静在她跟前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大……师兄,怎么了?”她不明所以然。忽觉头上一动,帷帽被他拿了下来。 祁潋颠了癫手中的帷帽,叹气,“不记得也好,总归不是好的记忆了。” 燕巫心体内的蛊是霸道的家伙,一旦寄主情绪激动消沉,便会分泌一种汁液,蒙蔽她的记忆。这也是被燕巫心怨念已久的蚕食。 第十六章 引蛊(一) “大师兄,如何,可是看出来?”燕巫心伸长着脖子,视线紧紧落在祁潋手上,目不转睛。 祁潋严肃着脸,不搭理她的疑问,两手稳稳的停留在小情人的四瓣花点间,那处开了个小小的血洞,血液凝成块状,能够见肉,开的恰好。一些稀碎的粉末沿着一圈,粉末不知制作成分如何,散发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他手上捏着一根发丝大小的草芯,顶端拘着一团黏糊的泥胶状物,手势灵活的引着。 随着时间流逝,祁潋的额头上泌出蒙蒙的细汗,积聚在眼眶周围,他的眼珠子猛的眨巴几下,欲祛除涩意。燕巫心忙扯起一旁的纱帐替他拭去,尽量轻盈,不至于扰乱他的注意力。 小情人体内的那小东西狡猾的很,许多次看到血洞周边的肌肤蠕动,就是看不到切实的露出一点颜色。 燕巫心看的紧张极了。没想到大师兄出手都不能引得它出来。那只小虫子成气候不成? 一滴汗珠吧嗒掉在了床上的人秀气的脖子上,正好晕开那圈粉末。祁潋叹了口气,收起了草芯。 寻常的引蛊法子不奏效。还需再试别的。 祁潋退出到床外几步远,来回踱步,思索着新的方法。他后背的青衣已然透出汗来,白皙的脖子上的汗珠自头发根深处直直的淌下,滚进衣领深处。 燕巫心替小情人掖好锦被,蹲在床边,默默地看着他的烦恼汹涌。有种人自小承担了很多责任,以至于不开心的时候皆不会表现于面上。他们只会沉默的去想方设法解救眼眉之急。 她又想到,两位师兄与这件事本来无任何干系,一切因她的好心,便得身边的人尽心尽力。若不是自己能力太弱,何至于让师兄如此为难。再往细处想想,她又隐隐觉得如同尝试了世上最甜的蜂蜜。她的师兄这样竭尽所能的为小情人施救,为的是她这个小师妹,大师兄无论何时都不曾让她难过。 一刻钟后,祁潋猛然拍了一击脑门,面上丧气散开。他回到床边,又细细看了看那引蛊的侧颈,转而视线沿着细长的颈项抬到脸上。他偏了偏脸,让小师妹上前扶起小情人,摊开的掌心上窝了一粒指甲大小的红褐色丸子。祁潋将丸子递给燕巫心,“接着,把它揉碎,喂她吃下去。” “通心豆?”燕巫心伸手捏住,在两指间滚了滚,认出祁潋拿出来的是一种饲蛊的寻常小玩意。 祁潋点了点头,看着燕巫心慢慢的喂下那粒丸子。 “大师兄,我不太明白。”通心豆喂养的蛊虫向来是幼虫,一粒这样的丸子,挖通到心,将蛊苗投入,捏圆封住,蛊苗能顺利汲取养分。成熟的蛊很少投喂这种,小小一颗通心丸不足以满足蛊虫的胃口。而世上下蛊害人,几乎不例外是成熟的蛊虫,这样的蛊驯化过方好受人操控。 祁潋见她手上空了,又递了一粒过去,“给她喂下去。等会就能见分晓了。” 如此又喂了三次,祁潋停住了。燕巫心开始担心小情人了。通心豆是给蛊虫准备的,活人一般不吃。祁潋师兄如此冒险,葫芦里闷的什么主意呢? 祁潋看得出她的疑惑,春风拂面般朝她笑了笑,安抚她,“师兄答应了你要救她,不会让她有事的。你且先看着。” “嗯。”燕巫心点了点头。 两人静默无声的观察着床上的人,小情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呻吟,苍白的脸涌上潮红。侧颈上的皮层起伏不定。祁潋又捏起那支草芯停留在上面引诱着。慢慢的有活物往那血洞挪移。燕巫心不由得屏住呼吸,不错眼的盯着。 那小小的肌肤下终于看得到一点不一样的色泽,黄绿的一小点,缓缓的腾出血皮表面。祁潋以草芯一端穿过,彻底将其取了出来。燕巫心环视了一圈房内,三两步小跑到桌边,拿了个白瓷茶杯,端到祁潋跟前,“给,放这吧。” 那小小的一只落进了杯子里。两人都松了口气。小情人脸色逐渐趋于平缓,死灰槁木中显露出了生机。 燕巫心转动着瓷杯观察杯中的小绿点,问:“大师兄,我怎么没见过这样的蛊,不像是绿葩。”祁潋洗了手,凑了过来看那蛊虫,赞同她的话,“嗯,不像,绿葩要圆润些,头尾都不相同。” “咦,大师兄,你看看。”茶杯壁上有水渍,蛊虫被燕巫心滚了一圈,粘在一滴小小的水珠上。它吸了水,身体平摊着,模样变了。小蚂蚁大小的蛊尸,头部和尾部皆不见了,似被什么噬食。“被啃食了部分。估计在体内时就死去。” 祁潋默不作声,认真看残缺不全的蛊尸。燕巫心也专心的看着,暗自分析。 姑且不论这只死去的蛊是何种,据它此时的外形,早死去了,被莫名生物吃掉了蕴含生机的脑袋。可方才大师兄引蛊,确实看到了蛊虫的活动迹象。那么是否可以说明,方才的挪动不是它自己,有别的推了它出来? 方才喂了小情人许多通心丸,这只绿蛊已然死去,那些丸子是否也进了那生物的肚子?既然受喂于通心丸,自然也是蛊。那为何下蛊的人要同时在小情人身上中上两条不一样的蛊虫?从古至今没有人能在体内共存两种蛊。千万蛊虫养于瓮中,最后也只能活下一条。 莫非下蛊的是不同的两批人? “大师兄,你怎么看?”燕巫心转过身去问祁潋。 祁潋站起身,顺势拉了她起来,又走到床边,淡淡的说,“再引一次。她体内应当还有一条蛊,比那绿色的蛊更为厉害。” 燕巫心想了想,觉得是该这样。“嗯,把它抓出来谜底就能解开了。只是那小东西太狡猾了,怕是没那么容易引得出来。”她注意到祁潋的目光在小情人的脖子上,又问,“还喂通心丸子么?” 祁潋叹气,摇摇头,“不了,没用了。我们给它尝点厉害的。” 第十七章 引蛊(二) 燕巫心看着祁潋,等他拿出厉害的手段,捕获那只神秘的小蛊。她的眼神炽烈如炎,求知似渴。祁潋被她看得好笑,并起两指去敲她光洁的额头。 “小师妹,你以往只注重书上的知识,不踏实于实践中锤炼,一旦遇上紧要便方寸大乱。论理再是奥妙,还得付诸实际方能应百变。” 祁潋是极懂她的,说话一针见血。燕巫心不会反驳,明白大师兄对她的训斥出于好心。她真诚笑了笑,带着几分撒娇意味,“我知道自己不注重运用,今后一定用心学习。大师兄,你且先救人啊。” 祁潋叹着气,终究舍不得严厉责备她,这个多年呵护的小丫头啊,还不够十六岁,尚且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能拿她怎么着。 “你以后就跟着我和老六,用心学,起码得学一身防身之术,再遇上歹意之人,有自保之力。” 燕巫心赶紧点头道是,如同小鸡啄米。祁潋背过身去,吩咐她去个干净的茶杯。待她取来,接过,抽出刀子往掌心一划,鲜血立时汩汩冒出,滴进杯中。 燕巫心吓了一跳。“大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杯子将满,祁潋快速敷药止血,抽空给她讲解,“这一招是我们师门的独传秘法,你看好了。蛊本属阴,嗜腐嗜肉,平日里控以药草腐肉于瓮中饲养,这属于温和的养法。真正穷凶极恶的养蛊人,常年喂蛊虫以生肉。这样出瓮的蛊生猛邪恶,取人性命残忍且利索。我们木关山禁止这样阴毒的养蛊,估计你没见过,你听听就好。” 祁潋边说着,边往杯中扔下许多药草虫蛊磨成的粉末,拉高衣袖徐徐摇晃茶杯。投入的诸多粉末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入鲜血里,形成暗红色的糊状物。本就浓郁的血腥味越发充斥鼻端。 燕巫心听着,暗自想着心事,其实她了解后一种养蛊法子,了解的相当透彻。她义父就是这样养出瓮中蛊的。 大师兄还有一些事没说完。最残忍的蛊虫培养是将人投喂上百种毒药,将死之际封进瓮中,瓮中千万蛊虫的钻入那人的肌理内吞食血肉。受到人体里的剧毒影响,那些蛊虫都不会成活,蛊尸成为积毒,反倒会给那入瓮人一些养分孕育出生机。这样出瓮的成为蛊人,既非人亦非蛊,浑身布毒,破坏力惊人。 值得一提,这个法子的残忍超出想象,需得强大的意志才受得住这样的痛苦,所以能活下来出瓮的几乎没有。 祁潋已经完成调配,停住动作,眼角瞥见燕巫心暗自发愣,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的脑门。等看到她一激灵回了神,才继续往下说。 “世上无绝对的道理,毒药能害人,有些时候也能救人。你瞧这魄罗浆,以我的本体蛊虫血液为主料,混集诸多强烈毒性的草药昆虫,普通人稍有接触立刻毙命。”他停住话头,以手肘推了她一下,“蓝色的囊包里有玉片,你去拿过来。” 燕巫心任劳任怨听从差遣,走到案几旁,拿起那只蓝色的药囊,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五条细长的玉片。她干脆捏着整个药囊,伸到祁潋眼前,问他,“用哪条?” 祁潋看过去,温和的笑了笑,“不打紧的,你随意拿就是。” 燕巫心抽了一条放到他手里。祁潋捏着玉片,搅拌着杯里的黏糊,待搅得起胶质,挖了一团放在小情人颈项上,细细的涂抹均匀,很快正面都涂满了。祁潋绕着她颈上小口涂了一层,暂时停了手,静静看着。那些药糊很快就干了。祁潋又照着原本的痕迹涂了一层,只是涂到口子附近时,重重抹了三层药糊。 床上的人突然“嘤”了一下,似乎要伸手去碰脖子,祁潋腾不出手,连忙出声示意燕巫心,“按住她,别让她乱动。” 燕巫心将自己往床上一扑,双手牢牢的箍紧小情人乱动的臂膀。然后抬起头,观察着小情人的脸,发现她的脸上又涨起红云,眼皮似打架的扭着,似乎想要睁开眼。 祁潋放下手中的茶杯和玉片,凑近小口观看起来,燕巫心也跟着移动视线。原来平坦纤细的脖子又起了动静。青黑色脉络起伏,看得分明,细长的口子附近似有地龙翻腾。不一会,那道口子中现出一丝白色,晶莹剔透,似玉似石。燕巫心刚要再凑近一些,那抹白隐没了,接着又是一阵颈脉,一个细小的点贴着皮层慢慢挪动。 祁潋取来一根细长的银针,正要定住那只神秘的蛊虫。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眼中带着杀气,狠狠的看着他。祁潋被看得一惊,狼狈地退离了床边,修长的大腿撞上方桌时碰掉了一只茶杯,清脆的破碎声响亮的爆炸开。 燕巫心也被她吓了一下,缓了缓,试图解释,“你别误会,我们没有害你的意思,世子请我们来给你治病的。” 床上那女子的视线随着声源转向她,待看清楚她的脸,眼神一怔,警惕之色竟然瞬间褪尽,脸上猛然涌上一股不可置信和惊喜的神色。燕巫心被她看的茫然。 赵皖推开了门,大步迈了进来。他生来尊贵,绝不是古板听从命令的人。方才那声脆响惊得他等不住了。他三步并两步走到床边,紧张看向床上的女子,惊喜的发现她眼睛睁着。 “芫儿,你终于醒了!”他握起女子的瘦削的手,目中压制不住的喜悦和柔情。 被换作芫儿的女子看了他一眼,眼眶涌上薄雾,很快绕过他,移到燕巫心身上。她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些细碎的“啊”音,却说不出完整的话。这一下把赵皖的惊喜都吓退了,他朝身后大喊,“尧椹,你快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尧椹悠悠走上前,搭在芫儿的手上探着脉息,拨弄着她的脸观察咽喉和脖子。他眉毛一扬,颇为意外的说,“恭喜世子,你的心上人无恙了。” 赵皖蹙着眉问,“她为何不能说话了?” 尧椹站了起来,取出手帕擦手,淡淡的回答,“她脖子上有伤,说不出话不出奇。”注意到赵皖脸色变黑,似要雷霆大怒,便嗤的笑了出来,“怪他们作甚,人家救了你心上人的命。” 第十八章 林芫 祁潋拉着燕巫心离开了客间,走的匆匆忙忙,燕巫心被扯的趔趄,险些摔倒,不得不出声,“大师兄,慢点,慢点儿,我走不稳。” 祁潋直拉着她回到客房,才放开她。燕巫心觑了他一眼,只见他的脸板着,视线停留在她急喘气的小脸上,看起来心情不多好。 他沉默着,拉近她的脸,用手挡住她的下半脸,又掩盖了额头,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略带茫然的眸子。看着她咕噜转动的黑亮眼珠,嘴里念叨着,“像,真像,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燕巫心听得没头没尾,一头雾水,开口问他,“你说什么?” 祁潋不搭话,伸手摩挲着她的眉中,兀自出神,待发觉她的眸色里满是担心害怕,明白自己吓到了她。他叹着气,强行压下心中的复杂,安抚般拍了拍她的发顶。 这一会儿功夫,燕巫心已经迷糊得找不着北。赵皖的小情人那复杂的表情,似乎认识她。祁潋突然拉着她跑路,似乎躲避着什么。这两人到底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祁潋,发现他面上黑沉,一副心神不宁,思绪重重的模样。她很疑惑,“大师兄,你刚刚怎么了,为何要跑?” 祁潋僵着脸,扯出一个笑容,胡乱搪塞着说,“我有些累了。人已经救活,是走是留有何关系?” 是这个理,她思忖着,可那芫儿体内的蛊还在,日后随时可能作乱,做事半途而废终究不太好。她提醒道,“那条蛊虫……” 话还没说到重点,祁潋急急打断了她,“能试的法子都用过了,我无能为力,让他们另请高明吧。” 大师兄不太对劲,她想。看他的样子,显然不想告诉她事委。 祁潋此刻只想带着他的小师妹回到木关山上,他有种错觉,今日不走,以后就要失去小师妹了。他急切的扳过燕巫心的肩,目光在她脸上一寸一寸描摹,用着一种近乎悲凉的声音对她说,“你跟我们回山,今晚就走,不要管什么真相了,安安稳稳留在木关山,好不好?。” 感觉到手下的人变得僵硬,无意的挣了挣,祁潋顿时心中似高高吊起一大筐石头,哐啷的往深渊掉,疾驰般沉入黑暗,一下又一下的砸在他的心肝脾肺上。他有些受伤,“你不愿意?” 燕巫心不知道现在是怎样的情况,不明白大师兄发现了什么变得这样不安。她想了想,试着询问,“我当然愿意,梦里都想着回到木关山。但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怎么突然要走?” 祁潋不想告诉她自己的猜测,没影的事说了不准,如果事情是真的,他更是不想说出来,免得她留下来。他保持着沉默,转到窗前看向外面的街道。 今日是赶集的日子,时辰近正午,阳光充足,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 一阵不知打哪来的风钻了进来,徐徐的裹住两人,又穿堂而过,乍然微凉,拂走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祁潋回过头来,看到燕巫心站在身后,视线也投在外面,许久不见小师妹这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心头一暖,便什么都不想了。 燕巫心等着祁潋平静下来。发现他转了回来看自己,眼中恢复了往日的柔和。这样的情形有些熟悉。在山上学艺时,大师兄管理门派事务,诸多琐碎烦杂,积压久了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暴躁脾气。每一次发生情绪暴动,她就会安静乖巧的在旁边发呆。 世上都有坏脾气的时候,大师兄对着师弟师妹,总表现的温文尔雅,绝佳好脾气。可私底下,他也有狂躁自持不住的时候。 “我不问了,你别生气了。”燕巫心给他做了个咧得过于灿烂的笑容。祁潋被逗得忍不住笑了,学着白无醉去扯她姣好的脸。“一起回山吧,嗯?” “好。”她点了点头。 白无醉轻轻推开了房门,扫视了一圈房内,看到他们随口说:“找到你们了,突然没了人影,害得我好找。”他咽了口唾沫,取出酒壶要喝,被祁潋瞪了一眼,讪讪一笑,提了只陶碗,灌满,咕咚咕咚喝尽。 祁潋拉着燕巫心在对面坐下,直接问,“查得如何,顺利么?” 白无醉往燕巫心边上挪,伸手去捏她的脸颊,惹的她恼了,狠狠回了一击。他这才老老实实的说,“赵皖的心上人叫林芫,自小被王府收养,成为他的贴身护卫。三个月前,凤棉山庄那一夜,赵皖也带着人去了,林芫被人偷袭,身受重伤。” “林芫的身世打听得到么?”祁潋问。 原来六师兄被大师兄安排去打探赵皖的事了。燕巫心来回打量着二人。大师兄对赵皖小情人这般上心,有猫腻! 祁潋要是知道燕巫心以为他觊觎赵世子心上人的事,估计得吐血。 白无醉眨巴着桃花眼,笑的神神秘秘,“听说是个孤儿,被赵皖无意间捡回来的。在遇上赵皖之前,她一直被追杀。你们知道是谁追杀她么?”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看见小师妹满眼好奇的盯着他看,扬了扬眉毛,接着说,“陈邬!” “怪不得赵皖与陈邬势如水火。可陈邬为何要追杀林芫呢?”燕巫心了解白无醉的性子,顺着的他话发问。 小师妹如此捧场,白无醉极度满意。“咳,听说林芫身上有个宝贝,陈邬想要得到。” 宝贝?燕巫心立刻想到在林芫颈上小口看到的那抹晶莹剔透的白。她转头与祁潋对视一眼,似乎他也想到那一点上了。 那个能移动的白确凿是蛊虫无疑。如今蛊还在林芫体内,她却醒了。如此看来,那只蛊与林芫是不相斥的。想来也是,蛊在中原少见,一个人身上下两只蛊,实属大费周章。 “大师兄,你觉得林芫身体里的那只是伴生蛊么?”能够与寄主相安无事的蛊,应当是幼蛊吧? 祁潋回想那只蛊虫,赞同她的话,“有可能,”想了想,补充,“不一定是幼蛊入体,蛊卵也是可能的。依我看,她体内的蛊如今还是幼蛊,绿蛊激怒了它。它要消灭外来者,方搅得寄主陷入绝境。” 白无醉不知二人说的什么,插嘴问,“林芫有伴生蛊?” 第十九章 恶心人 “嗯,我与大师兄都看到了。雪白通透的蛊身,漂亮至极。小东西狡猾得很,眨眨眼就看不见了。唉,可惜未能看到全貌,”燕巫心撩了几根调皮的发丝压到耳根后,面上露出遗憾。 断了头尾的绿蛊就是绿葩,当时眼拙没认出,《蛊惑人心》一书是有收录的,合计还是苗疆出产的蛊虫,抽丝剥茧,盘查出自哪片地域费不了多大功夫。 白蛊则不然。苗疆教派崇拜白色,纯粹无杂质的白,这是圣洁的,供奉图腾神明的色泽。成熟的蛊虫色泽万千,越是纯粹越是高贵,斑驳杂乱的只有一些散人饲养。要论白色的蛊,幼蛊个别偏于杂质的白,蛊卵在孕育期间倒是白的剔透。 养蛊讲究养的长久,无上大教中的传教蛊王,存在岁月比教主久远。这些蛊王培养无数岁月,就是为了剔除杂质,变成晶石般色泽。 传言中蛊受上天庇佑,初始有神光守护。白色的蛊能通神。 如今一条活生生的白蛊在眼前。 白无醉听得一惊一乍,大呼可惜没能亲眼目睹,唠唠叨叨吐槽祁潋技术不到家。“伴生蛊入体时间早,与寄主关系奇妙。但你们说它是幼蛊。幼蛊平日里候蛰伏汲取养分,把寄主当做饲养工具,引蛊方法适当,引出不难。大师兄拿出师门秘术,引它不出实属不该,可是有重大遗漏?”他满眼揶揄的投向祁潋。 燕巫心哈哈大笑,她的六师兄啊,胆子越来越大了,老拿大师兄做乐子。祁潋懒得理会这个找茬的。 引蛊的事看着就要揭过了。燕巫心还有许多疑惑闷在心上。她决定抓着时机,“我有些问题没想明白。想请两位师兄指点迷津。”她看向祁潋,“大师兄用血做引子给白蛊投食,林芫只是普通人,理应承受不住,可她不但没死,还醒了。师兄如何断定不会伤到她的?”许久以前,穆閻发狂之下咬了她,仅仅吞了一口血,到如今濒临生死之际。天下的人都说,他们这些出自苗疆的人身带剧毒,近不得身,不能与之相交。 白无醉忍不住反问她,“你与大师兄都在场,既然有疑惑,当时怎么不问?” 燕巫心翻了个白眼,她信任大师兄啊!再则,当时情急,只觉得一片空白,事后想想,祁潋引蛊的法子极其冒险。“我没想起来!大师兄,你给我说说吧?我好奇。” 祁潋不想再参与林芫的事儿了,眼下还有正事,他长话短说,打算揭过去。“直觉,一个养蛊人的直觉。” 这个答案太敷衍了。燕巫心瞪着他,不满意。“你觉得那条白蛊打哪来的?会不会来自苗疆?”自打林芫睁眼,他就不对劲,问他又不肯讲。大师兄出了一趟苗疆,变得越发蛮横不讲理了。 祁潋讨饶,“我的好师妹,那条寄生蛊是否出自苗疆,说不好,待我们回去,我再回禀师傅,请他老人家相助引蛊。你先收拾行囊,我准备马车来接你。” 还不知情的白无醉冷抽了气,控诉,“我怎么不知道回苗疆的事儿?” 祁潋这决定果然是莫名其妙的,他的两个师弟师妹其实不那么乐意回去。尤其白无醉,好不容易找回小师妹,看她周身上下无损,他之前的过失就小了,小师妹又原谅了他,那就完全小事化无。如今好好的,赶着回山过那素斋的日子作甚,该玩的玩,该吃的吃啊。 白无醉不乐意,让他直接回绝祁潋的决定又没有重大借口,于是无精打采的问,“我想要知道缘由。” 白无醉这无心的一问,正是燕巫心想知道的,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好极了。她也怀着期待注视威严满满的祁潋,希望他能说个一二。 祁潋板起脸,冷着眼,直接拍板,“想要理由,先回山上,要什么交代都有。到中原时日不短了,再不回去,恐怕惊动师傅亲自来接。都觉得自己厉害了,我这大师兄管不住,需要他老人家亲自出面了?” 都抬出师傅来,大师兄真的生气了。燕巫心被训斥的不敢出声,斜眼瞅着白无醉,都是一脸嫣儿吧唧的小白菜。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祁潋满意了,继续板住脸,预备交代晚上跑路的计划。 门外来了不速之客,木门被客气的敲响。 燕巫心和白无醉都将视线投到祁潋身上,等着他下指令。来着是谁,他们心中都有谱,只看祁潋愿不愿意理会。果然,祁潋皱起眉目,眼神示意他俩安静,等来人以为房里没人自行离去。 外面的人似乎知道他们在,又敲了起来,并高声说,“小燕姑娘,公子请你和二位高人到楼下一聚。” 燕巫心听出了溪六的声音,对着他俩比着口型,“尧椹的人。”祁潋师兄弟俩与溪六打过照面,同样听得耳熟。 祁潋沉吟,吩咐她,“我们去见一见,正好讨要生葫芦。” 燕巫心明了,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也不解释先前为何不回应,只是笑笑,“走吧。” 包间里很是热闹,不但尧椹,赵皖也在,角落里还有穆家的人。她的帷帽遗落在林芫的房内,目光与他们对上时,清楚的看到了他们眼中的震惊,随之换上了鄙夷和仇恨。 穆麟离开座位,将手搭到腰间的刀上,似乎忍不住过来给她一下。这些人就是不愿意放过她,到哪都装模作样,恶心人!燕巫心冷笑着,目露挑衅,摆出了众目睽睽,有胆过来模样! 穆家人气得脸色涨红,穆麟抽出刀来,朝她这边快走了几步。当他路过鄂融那桌,鄂融忽的伸出脚来。穆麟正正的摔个仰面朝天。这下声响过大,包间里的人都看了过去。有人不厚道的笑了,紧接着笑声连绵。 这真是众目睽睽之下丢尽脸。穆麟被穆家人搀扶着,一瘸一瘸地回到角落的位置坐下。他们死死的盯着燕巫心,恨不得生吞了她。 祁潋往前迈出一步,挡在燕巫心前面,阻断了穆家人的视线。他不知这些泼皮是谁,但敢这样看他的小师妹,一定不能放过,必须将他们毒死了再动身! 第二十章 讨要 燕巫心伸手扯了扯祁潋的窄袖。正面对上之后,心魔烟消云散。如今的她并害不怕穆家的人,从前寄人篱下,总想着受人恩惠,遭些委屈难堪免不了。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她估计到死看不清清穆家的真面目,自诩武林正派领袖怎么会容得下她这样的苗疆妖女。是她过于天真! 盟主府的人都认为她是心狠手辣的妖女,对她除之后快。如他们愿,她死过一次。再次面对,她也不必遮遮掩掩,有本事再取一次她的性命就是。 “我们都要启程了,用不着理会他们。”她拉着二人寻了空桌落座。尧椹那桌似乎不得空,他们也暂且不去凑。 燕巫心偷眼打量着尧椹那方。四人桌坐满了人,她只认得赵皖与尧椹,其余二人却是从未见过,瞧着装扮,倒也似华服金冠的显贵人士。能够与赵皖同坐,少不得是那个级数的尊客吧。她正猜测着玩乐,不及防撞进尧椹的眸色里。尧椹的眼里黑沉沉的,似墨似幽潭,别的人只有陷进去,轻易猜不着他怀的何种心思。 尧椹突然对着她做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燕巫心赶紧转了回来,无端打了个冷颤,总感觉尧椹打了什么不好的主意。 把他们请了过来,却丢到一边吃冷饭子,这是什么道理。 燕巫心略微惴惴不安。自古以来不少笔墨隐晦提到女子心思缜密,对将要发生的事预感强烈。虽说六师兄酒后胡言乱语,总说她七窍不开,呆头呆脑,活似砧板上被刀压着的大白鹅。 可她相信自己的预知能力。怕是有什么重大事故要发生了。 她往穆家那边看,什么也没看到。祁潋挡了个结实。她又往尧椹那桌看过去,这次对上视线的不是尧椹,旁边身着紫色团云锦衣的男子面无表情的回看她。两人对视了一下,很快错开。他似乎对一切都不在意,眼神涣散,找不到焦点。 她百无聊赖的东看看西瞧瞧,时间过很慢,白无醉这闲不住的主儿受不住气,跑了出去找店小二。不一会,师兄妹三人面前各自放了一碗堆得高高的韭菜猪肉馅混沌。 管它什么大事,先吃了再说。说到底,就是饿得无聊了。 要说苗疆女子和中原闺秀的不同处,恐怕在于吃相。燕巫心此人,从来不会斯斯文文的吃东西,筷子在手,不大开大合,吃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总也觉得亏。大概师兄太多的缘故,山上能吃的少,成就了一窝子的饭桶。 她也知道自己现今很丑,可她没法顾着形象。 六师兄嗜辣,总是喝最劲的酒,吃最辣的菜食,吃个清汤混沌,还让人家添了两大勺番姜。此刻燕巫心又是眼泪又是鼻液,嫩生生的脸蛋上唇瓣嫣红欲滴血,嘶嘶的往外吐热气。 中原的辣估计能辣出人命!她再也吃不下了,推了碗筷,与大师兄一起看着六师兄大快朵颐。不亏是木关山最有潜力的未来接班人,祁潋面前的碗里馄饨都泡开了,汤面上红油连似浮萍,这里一朵,那里一片,明显的一口没吃。 辣不死的白无醉干脆端了祁潋那一碗继续吃。他的脸腾红,些许轻烟自发间袅袅飘散。 此时也堪堪到用饭的时辰,白无醉滋溜滋溜的吃相引起了一片低声咒骂。 燕巫心脸上发烫,与大胃口的人吃饭,需要承受得住众人异样的眼神。她转过脸朝向尧椹那桌。不认识的两人已不见了,剩下的两人发现了她的目光,对着朝她与祁潋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概祁潋也受不住这个饭桶师弟,他很快的应了邀请。两人换到了赵皖的那桌。此刻桌上齐整的摆上了佳肴美馔。 赵皖脸上挂着客气的笑,举起杯对着祁潋,“感谢先生地救命之恩,本世子敬先生一杯。” 祁潋自是举杯回应。燕巫心跟着,一杯入喉,甘醇而不冲。细细回味,一股飘飘然发散自四肢百骸。 她忍不住冲口而出,“好酒。”只是这一杯喝着味好,人已经微醺。 祁潋压住她的手,不许她再喝。然后秉着礼向赵皖道谢。但他的目的不在于这顿饭。他转向尧椹,倒满了杯中,举起向他致谢,“听闻尧神医医术精湛,乐善好施。我这位……好友承蒙神医相救,在下感激不尽。”他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放下杯子,换了脸色,直诉目的。“我这好友自小迷糊,能力微弱,寻常做不了什么。神医大恩,记在在下身上吧。他日神医有事,我定当力报。” 祁潋看着尧椹,发觉他脸色带笑,却笑的莫名。祁潋不想与他纠缠,直接讨要起来,“先前她曾放了一物在神医这,请代为保管,如今恳请神医交还。此物对我好友极为重要。” 尧椹本是捏着酒杯小酌,听得他说完,轻轻放下了杯子,敛着袖口,极不正经的说,“丢了。” 这一下惊得燕巫心坐直了身子,不敢置信的看着尧椹。生葫芦干系着她的命,他竟然弄丢了? 祁潋自是不信他的话,轻轻笑着,摇了摇头,“神医说笑了。我观神医对用蛊一事颇为好奇,那小玩意我好友爱之甚深,照养精心,以神医慧眼,怎会轻易丢弃。还请神医归还。” 燕巫心被尧椹唬了一回,酒意消退一些,不甚开心的嘟囔着,“你要是喜欢蛊,等我回去了,给你弄许许多多就是。”木关山多的是蛊,无论成年的蛊,亦或幼蛊和蛊卵,他要多少都能给送来,她甚至可以给他再捉一只生葫芦的蛊苗。唯独他手上的生葫芦,费了她不知多少精血饲养,留着有大用的。 这对师兄妹好说歹说,尧椹还是面色兴趣寥寥。他直视祁潋,眼色懒散,语调轻飘飘的,“凡事讲究眼缘,我看得顺眼,不想还。你既然要替她出头,应当知道我与她的约定。我自出江湖,吃亏的买卖向来不做,也没人敢与我这般反悔!” 第二十一 对峙 尧椹油盐不进,气得师兄妹俩怒火攻心。 燕巫心心虚之余恼怒尧椹的不讲理,那只生葫芦吃着她的血养大,别的人得来无用,真用了不过平白害了自己。 祁潋记挂着师妹的命,犯不着遵守中原那套道貌昂扬的承诺。那些都是虚的,小师妹的性命才是实在的。尧椹死活不给,祁潋只能杀了他,抢回生葫芦。 以他对大部分大夫的认知来看,尧椹不过一介文质彬彬的行医者,腿脚功夫即使有,精深不到哪去。他见识过溪六的功夫,应付不在话下。再则,一个大男人身边总不会时时带着一群护卫。 一场骂战酝酿在两男一女之际,只看谁隐忍不住,先露了怯。 先发声的不代表便能夺声于人,也不能堵住他人之口,更多是显示了一个人年轻心力浮躁和大不谋。 纵观燕巫心这十五载,先败下场的注定不会是她。她的火气来时突然,走时悄无声息。这个十来岁的少女,最擅长的便是在喧嚣或宁静中发呆。不知怎么的,把自己撇出了战场。酒意渐渐又起,她慢慢的想着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以及大师兄和尧椹谁的忍耐力好。 参与观战的不单她一人,赵皖不发一言,静静随着事态变化。尧椹是他的朋友,祁潋救了他的心上人,帮任何一人都有失偏颇。他能当个和事的当为最上乘的。是以,赵皖静观局势,先听他们争执,只等从他们一言一句中,找到劝解的话头。 燕巫心有心开口劝和。她的身份立场摆在那儿,诸多矛盾使然,摁住了她开口的念头,她身为祁潋阵营的人,理当一同对战尧椹。可她与尧椹做了约定,只要一想,自觉矮了一头。 顾着性命,还是信守承诺,如何取舍呢? 她不敢与祁潋说出心中的真话,真要听从本意,或许她会在两者中选择后者。大约一个打小知道自己活不久的人,有时候也颓然无望到放弃希望吧。 师门把希望寄托在生葫芦上,盼着它成熟制作蛊引。蛊引疗法经由查阅古籍,乃一种不知年代出处的法子,效果如何玄之又玄,迷之又迷。大可能费尽心机,还是一顿白折腾。到最后心血白费,不知道伤多少人的心。那只蛊折在尧椹手里,断绝了她的希望,她正经的死了,师父和众位师兄姐就不必为她操劳奔波了。 这样的想法窝在细小的角落里,偶尔随着心绪恍惚翻了出来,压制不住时,甚至盖过了对活着的渴望。她不能对祁潋讲诉,曾经这样的消极心理,致使她作出了留在凤棉山庄求死的决定。 那时候怎么思量的? 一个人遗忘自己的身世,前事牵挂就该如烟消散,以后的命途或顺遂或坎坷,都应该是全新的。偏她不知怎的,无端中了那只奇怪的蛊,夜夜编织着红烈烈的梦。 十年的梦,无数个深夜的辗转难眠。活着当真不轻松。不如归去,归去,本是无根,当化作袅袅云烟,悠悠一身轻。 燕巫心自顾放任思绪翻飞,面上的古怪神情,竟是生生的止住了一场对峙。回过神来,发现他们齐刷刷的停留在她的脸上。大约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显露这般沧桑之感过于奇怪。 尧椹收起了刻薄之色,自袖中取出一只浅墨的绣花囊,颇为正经的回应祁潋的要求,“想讨回这个,也不是不可以,正如你们所说,我对蛊术很是有兴趣。你们若能让我满意,自然会归还。” 祁潋一怔,这是松口了。有得谈是好事!他缓了面色,温和地一笑,“不知神医的条件?若在我们能力之内,自是尽力而为。” 燕巫心也冲着尧椹点头。皆大欢喜是最好的结果! 尧椹徐徐一笑,伸出两指,“两个条件。第一,为我找一本顶好的辨蛊书籍;第二,小燕留下服侍我三个月。” 尧椹这个要求,听着极是无理。燕巫心忍着没有丢他一个白眼。她能想象祁潋此刻得多生气。 祁潋确实怒火冲天,但其面上不显,维持着商量的语气,“第一个要求我能答应,至于第二,不能。可否换别的?” 尧椹摇了摇头,“我已经做了让步。” 他们这桌一刹那又陷入了僵局。 燕巫心自醒来与尧椹相处了不少时日,深知他的目的不是自己的清白,醉翁之意在她体内的路引蛊。她开声问道,“你能保证不会伤害我,三个月后任我离开?” “期限一到,保准让你全须全尾回去。”他颔首。 “好,我答应!”她赶在祁潋阻止前应下来。随后果然遭到了祁潋的严厉反对。 赵皖适时开口道,“先生请放心,本世子保证,尧椹并非恶人,令友不会受到一丝一毫伤害。”赵皖此番话为的是祁潋二人着想,他们出自苗疆,根基不在中原,真要与尧椹斗,怕是讨不着好。 祁潋安静了。 尧椹取出一个小白瓶,放到燕巫心面前,冷然道,“吃了它,这囊中之物就归还于你。” 这人花样真多!她翻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眼,拿出瓶塞,从中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紫色丸子。中原的毒药看着都比苗疆的炼制得精致小巧,这卖相看着像是好吃的,她正要丢到嘴里,手腕猛然被抓住。祁潋抓的紧,她有些疼。 “不能吃。”祁潋望着她,不希望她冒险。 只见燕巫心轻轻摇了摇头,药丸换了手,直接放进嘴里,咕隆咽了下去。药丸入喉,一股清凉感自肠胃处窜了上来,她一个激灵,打了个响亮的嗝。 木已成舟。祁潋放开她的手,不再说话。 尧椹见她这般爽脆,便利落的将小囊递到她面前。又一桩交易达成。他们上一次做的交易,还需通过鄂融作为沟通,这次却是面对面了。 谈话已经结束,饭点也要过去了。人都该散去,忙活各自的。 尧椹跟在赵皖身后离开前,抛给他们师兄妹几个一句话,似有所指,“世上万般事,千般理,行了事就一定会有破绽,哪怕是中原少见的蛊毒杀人。” 第二十二 蛊之往事 尧椹此人,老爱讲些莫名其妙的话,刚入住客栈时也说了些怪言怪语,活跟先知一般,改日得偷空瞧瞧他的耳朵是否比普通人的长。 且不管尧椹说的什么,两人扯着吃饱餍足的白无醉回了房。 如愿拿回生葫芦,本该高兴的。祁潋却一直紧绷着脸。燕巫心也只好努力闷着脸,决不表现出一丁点轻松情态来。 后知后觉的白无醉异常愤怒,骂骂咧咧了许久,“那姓尧的真不是个东西,小师妹这样的娇花都下得了手,我呸,我不会放过他的!” 燕巫心有自己的想法。与白无醉先前的态度一样,她同样不想立刻回山。白无醉是真正留恋中原的吃喝游乐。她则是放不下探寻梦的真相。不找出根源,她这辈子怕是不能好好睡个觉了。再则,她不忍回去让师门长辈继续为她奔波劳累。 往后的日子,只想做天地的一只孤独的燕子罢,随处寻个避风之处,生死煎熬,寻梦前生。 所以,她得想法子请得两位师兄先回去。 祁潋见她低着头,不由得柔声安慰,“小师妹,你别怕,我一定带你回去,求师门长辈替你救治。”见她似乎十分低落,心里也难受起来。不知尧椹给的什么毒药,也不知道小师妹此刻是否受着折磨。他很想找尧椹算账,却又怕耽搁时间。还是先回山,只要带了她回去,云影师伯应该有法子替她解毒。 听得祁潋的决心,燕巫心的愧疚越发深,但她只能咬紧唇瓣,把头往下垂,装成鸵鸟状,让他自言自语。 祁潋一合计,还是按照说好的计划动身赶路,他得去准备马车干粮一系列的事宜,匆匆忙忙的拉着白无醉走了。 燕巫心垮着腰向前靠在方桌边沿,单手托着腮思考。如何才能诓骗得两位师兄呢?论智力,她比不上大师兄,耍小心眼,怕是瞒不住。论体力,她又比不过六师兄,六师兄的轻功很好,木关山年轻一代里没人比得过,当真不顾师兄妹情面,仓皇偷跑,怕很快被六师兄逮回来。 怎么办呢? 大师兄最疼她了,要不装晕?以往晕的次数不少,大师兄情急之下应该会信。不对,不对,大师兄准备的是马车,晕过去还是能躺着回去。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好方法,她仰头长长吁气。先丢到一边去吧,眼下得看看她的宝贝如何了。 燕巫心摸了摸腰间,小心掏出一物,正是自尧椹处拿回来的浅墨小囊。她急切的打开,从中摸出一物,莹莹绿意的蛊身蜷缩着,触手冰凉,略微绵软。 许多日不见,它的颜色暗淡了。冰蚕大小的身躯削减了许多。燕巫心轻轻抚着它,咬破左手食指,伸到它的嘴边,蛊虫寻了味道吸吮着。她叹了口气,放下了担心。幸好,生葫芦无恙,没有遭到尧椹那厮摧残。 这只生葫芦得来不易。那一年木关山罕见雪灾,山上的植被封在厚厚冰层下,高大的灌木裹满冰凌。只长在山腹祭坛周围的绿绒铁葫芦藤,随着交缠的乌轮木陷入了沉眠。她的师长们迫切希望找到一只蛊卵,以此遏制她的难眠之症,可他们不能冒着侵犯神灵之罪,震开所有树藤的冰雪,去找一只依存绿绒铁葫芦结卵的蛊苗。 师傅与云影师伯徘徊数日,细细盘查每一棵树,希冀从参天的藤蔓中,找到一张卷起的叶子。 大雪连下一月有余,势头不减,漫天飞舞的雪花迷人眼,冷冽的寒风似刀斧直突突的冲人乱砍,最可恨的是藤蔓上的寒冰不断加厚,像被施加了一层又一层的结界,肉眼难以看透进去。 那个冬天犹如跟他们过不去,一日日的寒冷冻住所有人的希望。方才八岁的燕巫心睁着眼,虚弱的躺在后山的地热洞里。她已经十日没能合眼,两眼一闭旦上,火光和鲜血就围着她,拉着她沉入梦魇。 其实如今的燕巫心已经想不起这些事了。说起来还是孝生师姐意图打击她,一时口快翻了出来。师傅似乎要求师兄师姐们禁言,不许吐露与她知道。孝生师姐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慌忙跑掉。十岁的燕巫心傻愣愣的寻到师傅跟前探问,想要知道后续。 她的师傅云禹素养极高,教育弟子十分顺从自然天性,有问必答,引以正道。对于她的提问,他略微沉吟,便娓娓道出。 似乎山中的神明认为小小的她过于可怜,给了她一抹生机。就在云禹颓然放弃之时,上山送饭食的祁潋,不小心被祭坛边上的石碑绊了一跤,脚卡在里面。待得云禹扶他起来,才发现石碑深埋的一角踏出了一个洞,低头往里一看,一层松软的枝叶掩埋。正是绿绒铁葫芦的叶片。 云禹小心扒拉几下,居然翻出两枚蜷曲的叶片,隐约能看到小小的白色卵茧。一瞬间,他忍不住喜极而泣。 云禹回来闭关一天一夜,出关后马不停蹄,顶着一张憔悴的脸,给她送来一小瓶丸子,黄豆大小,玉雪般色泽,很是可爱有食欲。这是她后来想象了很久,才铭刻在记忆中的丸子的模样。 她开始服用药丸,渐渐的便能浅眠。大约休息了三日,自己走出了那个洞口。从此慢慢长大,噩梦虽则依然缠着她,却也没那么害怕了。 另外,陪伴她的还有这只生葫芦,师傅让她每三个月用鲜血喂它一顿。等到她十八岁,这种生葫芦便能完全成熟,就可以派上大用场了。 对了,那一年似乎她在山上摔了一大跤,磕破脑袋。孝生师姐后来总是笑话她,说她摔成个大傻子。 生葫芦美美饱餐了一顿,顺势爬上她的手心,蜷缩起身子,安然睡了起来。 燕巫心轻轻地点了点它的小脑袋,笑骂道,“懒东西。”将囊包拿了起来,翻了翻铺垫在里面的草心棉,便小心的将它放了进去。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如今无事可做了,似乎又得思考诓骗大师兄的事了。 第二十三 卢仵作 燕巫心没能安静地待在房里,也没思索出瞒天过海的办法。尧椹派人唤了她出来。 此刻他们不在客栈。 马车突突的疾走在主街上,不一会兜着一行人来到衙门前。掀开车帘子时,她抬眼看了一下天边,日光倾坠,白云很淡,家家户户的瓦片上方,炊烟悠然直上,还没触到云层的纹路就散了。 已经到了用饭的时辰。 衙门前候着两人,其中一人身穿衙役的服饰,另一人一身灰仆仆的打扮,安静的站在一旁。衙役连忙上前来作礼,顺便介绍了旁边的人。原来他是仵作,给夏卓开膛验尸的那位。 仵作姓卢,看着年纪不小,沉默寡言,独自走在前头领路。那位衙役看他这么不来事,自个陪着脸,对着尧椹等人说着恭维的话,顺带介绍一些舞阳镇的民风民事,以及夸着衙官的勤勉能干。 燕巫心实在没明白,为何这衙役对尧椹这一介游医这般客气。 卢仵作一路默默地领着他们绕过府衙宅邸,走进后面的夹道深处,最后停在尽头的一间老房子前。 燕巫心从衙役口中知道,夏卓的尸身就存放在眼前的这屋里。过去三天多,夏家人还是没领他走。也不知夏家人图得是什么,不依不饶。 卢仵作开了门,垂首引着众人入内。 这间屋子是衙门停尸的,仵作专门的工作间。大约为了保存尸首,里面又阴又冷,味道也着实奇怪难闻。怎么形容呢,似生蛆腐烂的老鼠恶臭,隐隐约约还伴随着霉气,似乎从不曾透过风消过毒。 这是外间,不算大,地上桌面都堆积了很多杂质物件。里边墙上挂着块灰旧的布帘。想来里面才是安放尸首的地方。 燕巫心其实不太想进去。她对夏卓这样的人渣不待见,看了污眼。另一重缘故是有些担心尧椹带她来,是为了让她给夏卓验尸。今日她偶然听到人们议论,不知哪里传出的,说是夏卓死于蛊毒,是被苗疆妖人害死的。 一个大户人家的恶人,与一个会施蛊害人的苗疆妖人,不知情由的老百姓更害怕后者。 人们总是更加恐惧于未知的事物,也惧怕这些神乎其神的拥有怪诞力量的人。 既然扯出了苗疆,那他们师兄妹三人的处境就不那么乐观,加之他们刚刚治好了赵皖的小情人,消息一旦传出,简直被推到风尖浪口上。 鄂融那一夜是看到了凶手潜入夏卓房内作案的。尧椹是他的主子,关于夏卓这一案,尧椹怕是多少知道一些实情。 她偷偷打量尧椹,目光停在他的耳朵上,不知是否错觉,他的耳朵细长,格外像她小时候见到的一种动物的耳朵。 尧椹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呢?他是不是知道了出手的是大师兄等人? 可能她的目光过于热切,尧椹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颜色淡淡,一字未吐,在她脸上扫视一圈就转了回去。 仵作验尸自有一套严格的方法。卢仵作检验夏卓尸身表面时,没有找到明显外力造成的伤痕。他初步猜测死者中毒而死。寻常的下毒是砒霜。卢仵作用一根长长的银针扎入尸首的咽喉处,拔出来时银针不曾变黑。初步猜测不成立。 接下来就只能开膛破肚,从尸身的内部探寻真相了。 先前客栈传回来,说夏卓体内满肚子白花花虫子。这些话显然是那人听到了只言片字,为了回去大肆夸炫而杜撰的。 夏卓的内部器脏确实发现了白色的长虫,可卢仵作细心探得,那不过是蛔虫,人体本身自长的。数量也不多。 除此,卢仵作也另有发现。夏卓体内还有一种虫子,很是细小灵活,一眨眼就窜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卢仵作不敢确定是否自己老眼昏花。回禀上去时,描述得极其含糊。 一个小镇的仵作检验尸首,凭的是几十年的经验。但是在这样一个小小的衙门,主持的一般是乡里邻间的鸡毛蒜皮事,发生命案少之又少。当然,也有发生了,不会上报到衙门主禀公道的。衙门主事资质平庸,也不爱理会这些劳心劳力,毫无油水可捞的案件。 总而言之,夏卓死于苗疆妖人之手的流言不胫而走。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谈论的很是热烈。 尧椹听完卢仵作呆板的回复,只是微微颔首。他没有提出进到里间的要求,只是静静地面向布帘站着,似乎在等人。卢仵作被他的架势搅的一脸茫然。 大约一盏茶功夫,里间传出脚步声,布帘被掀起,从中走出四人。燕巫心顺声看过去,才发现都是“熟人”!今日早些时候与赵皖同桌的两个陌生人,案发第二日等在客栈门口的衙门主事,另外还有许久不见的陈邬。 还真是有缘得很!燕巫心不自然的揉搓着帷帽的帘脚。难怪尧椹特地让人送还帷帽,还嘱咐她戴好那张面具。原来陈邬那厮在这里。 说起来,她对朝廷的人莫名的害怕。不单是风棉山庄被屠留下的阴影,似乎是记忆深处带出来的。她现在有些怀疑,自己一直以来探寻的真相,是否与朝廷有极大关系。 重伤醒来时,尧椹盘问她的身世,断言她与京都大族燕家有关,她不曾反驳。她自己也是这样猜测的,依的是听来的零碎传言,以及偶然梦里可见的小片段。可她究竟是燕家的哪一分子,她自己都迷茫。 当年的燕家没落在朝中皇位更替之际。曾经显赫世家,几代入朝为官,却一夜满门死绝干净。那时间朝野内外乱得很,虽然传得沸沸扬扬,却也无人敢明面上凑热闹。 后来传到江湖上,燕家灭门惨案就有了诸多的猜测版本,有的传燕家死于大肆南下扰民的蛮夷人,有的传燕家成了天家内部权利更替的磨刀石,也有传言燕家被江湖上的神秘组织谋杀了。 燕巫心极为想知道的是,当年的燕家有没有人逃难出来呢?她自己到底是不是当年的幸存者?她打听过,可过去那么久,除了当年参与的人,又有谁能知道? 第二十四 外出 卢仵作很惊讶,这几人何时来的?主事让人通知他去接大名鼎鼎的神医尧椹,却不知他自己带了另一批人来这里。同一时间两批人,怕不是会冲撞? 尧椹隐隐笑意的看着里间出来的人,脸上深陷的两汪幽泉朦胧不泛涟漪。燕巫心看得出来,那笑里没有恭迎,又是让人辨别不清的笑容。他老是笑个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让人轻易琢磨不透! 舞阳镇的主事叫朱一鸣,抹了把汗水上前向尧椹打招呼。今日一大早尧椹就来看那具尸体,约好了稍晚些时候再来一趟。 朱一鸣今早陪着尧神医看了一顿,已应允再来时相陪,哪想到半个时辰前,陈邬带了人来。这些都是大爷,他一个小小的小镇主事,谁也怠慢不起,只好静静地跟着,一直看到如今,才自停尸房出来,不巧与尧椹撞上面。 尧神医离去前只约了个大概时候,朱一鸣以防万一早早让人候着。如今两边都是大爷,能否凑一块去?他想了想,又抹掉一把心焦如焚的汗水。 尧椹仅仅站在原地,挂着矜持作态般的笑意。陈邬带人走了过来。看着高高在上的陈督领,面对尧椹时候,也不知何心态,总也一副欲言又止。说得不雅些,极像便秘死活不出的感觉。 陈邬最终还是挤出了一句话,居然带着如长辈对小辈般语重心长,“你也不小,他们再是对你不住,你也该消气,回去看看吧。” 尧椹眼皮子都不曾动一动,还是一副不关己的笑意,淡淡的道,“陈大人说的是什么,尧某人实在听不懂。” 尧椹一句话,听到陈邬的心上,陈邬的额头青筋抽动数下,似有愠怒,待他听得尧椹下一句,直接拂袖而去了。 “陈大人,你代表不了谁,你也管不着谁,莫要多管闲事才是。” 陈邬已经走了,那两位随陈邬来的人脚步稍慢,他们对尧椹颔首致意,不紧不慢走出门外。站在一旁的朱一鸣,对着尧椹拱拱手,朝着卢仵作打了个眼色,追了出去。 一时间室内恢复了平静,尧椹收起了笑,眸色黑沉。 尧椹这番言行,看在燕巫心眼里,心上又惊又奇,这般底气,尧椹的后台得多厉害,敢对陈邬不假辞色?尧椹的身后也有一个出自京都的大家族么?她有些头疼,这些达官贵族的利益盘根错节,跟在尧椹身边,岂不是得经常与如陈邬那样的人见面?看来这三个月的小侍女也不是那么好当。 卢仵作顿时感到惶恐,他本就事事不知,临时拉来凑数,看见顶头主事匆匆外奔,木讷如他立时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还是尧椹发话了。“眼下就剩我们,进去看看吧。”他不知从哪抽出一把折扇,敲了敲燕巫心发顶,似玩笑似认真,“小燕,你可得好好睁大眼睛看。” 他这一敲,倒也不痛,只是动作使然,敲得燕巫心郁闷,莫非她长得如童稚,一个个都这样。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略略嫌弃般远离尧椹几步。 尧椹这样说,想来是要她去看夏卓的尸身了,可是尧椹的目的是什么?现今他是“主子”,是大爷,但凡吩咐的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探问道,“你想让我看什么?” 尧椹掀了掀唇,“自然是拿出你的看家本领。先进去。” 尧椹既然来过一次,也用不着卢仵作亦步亦趋跟着,便让他候在外间,只带着她和鄂融进去。 里间的四个墙角点了油灯,几乎没有黑暗留下的阴影。靠门处置了一张方凳,随意摆放了几根蜡烛,上面的蜡已然燃烧过。鄂融取了两支,点燃,递了一支到尧椹手中,自己留了一支。他们都凑到燕巫心身边,替她照明。 燕巫心看了看他们手上的烛台,认命般朝着盖着白布的尸体走去。连主子都给下属打灯了,她还能楞着不干活? 里间比外间更冷,更阴森,她打了个颤,心里埋怨,明明入秋不久,怎的入夜如此冷? 她抖着手掀开白布,一股更是浓郁的味道直扑鼻来。她忍着恶臭,回过头看尧椹,等着他的指令。 尧椹口鼻上捂着一块上好的锦帕,声音自锦帕后透出来,“看看有没有蛊,找出来。” 燕巫心没有动作,虽说在外间时做了些心理准备,可让两个外人盯着她引蛊,一时间又不能接受。她有心请两位到外面等候,但是独留她自己面对夏卓的尸首,又不敢。 尧椹的目光冷冽,催着她行动。不得已,她取下发间的木簪,拉出簪芯,徐徐的倒出师门独制引虫粉,这些粉末只有一些倒在夏卓的尸首,大多落在垫在底下的草席上。 夏卓的尸首里犹如起了气泡,隐隐传来破碎的水声。不一会,三只黄褐色的米粒大小的小虫子爬了出来,它们爬的很慢,一路吞噬着那些白色的粉末。燕巫心看着它们吃掉最后的引虫粉,方取出一支竹筒,引着它们爬进去。 引蛊已经完成,她一把将白布盖了回去,这才去看尧椹。尧椹似乎很满意,眼里带着笑意。但他没再说话,紧走几步回到门边,丢了烛台到方凳上,一掀门帘出去了。 尧椹这番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直到见不到他人了,燕巫心才反应过来,轻飘飘的走出去。鄂融走在后面,悉数熄了两支蜡烛。 她刚出来,便看到朱一鸣陪着笑与尧椹说话。看来他送走陈邬等人后,又回来候着尧椹。这样的人,两边都不想得罪。 尧椹此行目的已了,不想与他虚耗,提出告辞。朱一鸣心中一喜,巴不得赶快送走这尊佛,但面上做出热情的挽留,邀请他们到家中用饭。 尧椹自然不想去,客气的回绝了。 走出外间大门,幕色沉沉的盖住天地。夜色皎皎,澄静如水,盈盈秋风,笼罩着他们周身。 燕巫心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仿若回到了人世。头顶不及防的被敲了一记,传来尧椹的声音,“走吧,回客栈。” 第二十五 最后的希望没有了 今日经历了诸多事,回到马车上,她的眼皮已经受不住的合上,颠簸间脑袋晃来晃去。哪怕不能沉浸在深深的睡梦中,她也想要一张床,一个安然的环境。 隐隐中感觉鼻翼浸在一片淡淡的香气里,似松似竹,安神而不觉冷咧。 马车里点了熏香么?鼻尖嗅动,更多的香气扑鼻。挺好闻的,她想。 马车慢悠悠载着车厢中的人行往暂时寄身处。白天吵闹的主街,进入凉夜便少了人气,寂然中只听得天地间的演奏,一下一下的,绵长而不扰人厌烦。 一段不长的路,迷迷糊糊间走完了。驾车的人刚一勒马停住,她就睁了开眼来,也就正好看到尧椹收回去的折扇。尧椹一脸正经,撵人下车,“走吧。” 尧椹爱作弄人的老毛病依旧!她在他身后做个白眼。到目前为止,尧椹这人频频引得她的白眼,真是个让人郁闷的人啊。 或许今日注定要忙碌到底。才下了马车,赵皖身边的侍卫匆忙上前,传递了一则消息,陈邬带人围了祁潋两人的住处。赵世子带人赶赴过去,拦截了他们。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这是一道令人焦虑不安的消息。燕巫心急急忙忙往前跑,她要去找大师兄他们。她有预感,师兄们暴露了,陈邬知道了杀害夏卓的事与两位师兄有关,要捉拿他们归案。 没跑出几步,手腕猛地被人拉住。她挣脱数下没挣开,愤怒的回头瞪过去,入目的是尧椹的脸,她此刻只觉得尧椹管的太宽,压抑着火气喊道,“放手。” 尧椹看着瘦削,手劲极大,牢牢锁住她的手,静静地任由她折腾,直到她要用嘴来咬,方一把捏住她的下巴。 这人简直恶劣至极!燕巫心怒容满面,作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断断续续的问,“你……在……作……甚……么?” “你去了能如何?就凭你,救不了他们!”尧椹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笑,一字一句似利刃捅进她的心窝。“侍女丢下主子跑了,像什么话!跑什么跑,本公子还没发话。” 听得他这样说,燕巫心安静下来。有道是关心则乱。听到师兄被困,只觉得晴天霹雳,下意识的要去救他们,却没想到自己去了做不得什么。她缓下来,对上尧椹视线,问道,“我该怎么做?” “什么都别做。”他说。 这个答案不是她想要的。但尧椹拦下她,给了她驱赶脑海中空白和冲动的时间。她知道尧椹有能力出面,只是需要她做点表示。她急忙掏出装着三只蛊虫的竹筒,举到尧椹眼前摇了摇,“这个给你,交易吧。” 其实这样说不合理,她已经和尧椹定了三个月的为奴期限,不久前听从他的吩咐引出蛊来,这个竹筒中的蛊理应是他的。然而一个无拘无束惯的人,一时间轻易改变自己的思维极为艰难。 尧椹伸手接了过去,微微颔首,“可以。”他看向鄂融,眼神锐利。鄂融明白他的意思,快速吩咐下去,集结人手。 东阳药铺的铺门大开,火光融融,这里集结了三方人马,分别是陈邬带来的官兵,赵皖的手下以及祁潋师兄弟。 这东阳药铺是由一户姓许的人家开的。日常管理药铺,坐堂看诊的许大夫此刻也在人群中。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两眼呆滞,脸色木然。他的儿子多日前被官差捉了去,说是杀了人。眼前看着紧张,其实对他没怎么触动。 陈邬不耐烦的看着前方,脸上燥怒显而易见,“赵世子,你非要阻止本官捉拿凶手归案?” 这条南北方向的主街,往北走可以到达府衙,往南走却是舞阳镇的出口。赵皖的人马正正堵在了北这一面,与陈邬的人马相对。 赵皖冷笑,“你说他们是凶手,便是么?他们于我有恩,想要带走他们,拿出证据。” 陈邬更加不耐,眼中射出狠毒的光芒,“证据?哼,他们定然是苗疆妖人,下蛊害死了良民。想要证据,抓回去,一审便知!”他见赵皖还是不肯退让,眯起双眼,“世子带人千里求医,饶是医术高明如尧椹,也束手无策,偏偏被这两人治好了,怕是用的什么邪魔外道的方法。”后面的话他说得隐晦,但也提到点子上。 当日祁潋引蛊动静过大,赵皖心绪激动破门而入,引起的动静更大,林芫中蛊之事怕是已经落到好事人耳中。 祁潋等人来路不明,精通蛊毒一事,又借住东阳药铺,有心联想,便会猜测他们与许家被抓的人有关联,再则夏卓死的蹊跷,很容易让人想到是他们下蛊。 赵皖想要保住祁潋两人,但他知道一些实情,陈邬说的话,他反驳不了。可他也不会就此让开。 尧椹的话堪堪在这时插了进来,“有得热闹看,添尧某人一个吧。”他带来的人站到赵皖的下属后面,北面的人墙顿时厚了几尺。人群让开一条道,尧椹便慢悠悠的走到了前面。燕巫心跟在他后面,视线透过帷帽落在祁潋和白无醉身上,见他们安然无恙,心上一松。 陈邬看着尧椹,不明他为何插一手,复又重复,“本官缉拿凶犯,你们要阻碍公务?再是天潢贵胄也得遵守法度!请你们让开,不然休怪本官不客气。” 赵皖的态度一直如此,不言不语,寸步不让。 尧椹此人,能吓得住他的,怕是不知在哪一角。他微微勾起一边嘴角,“你方才说是他们杀了那姓夏的,我也想如赵世子一样问你要个证据。诶,你肯定要说抓回去打一顿便可知道。可这屈打成招便能当真了不曾?还是说,陈大人要再做一次活活打死这些尚未有定夺成罪的人?” 尧椹说得轻松极了,似乎不知道自己透露的事多么隐秘。他的话使得在场的两个人神色大变。陈邬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没想到这事被尧椹知道。站在墙根一直默默不语,悲戚着脸的许大夫身体剧烈的发颤,嘴里直直发苦。他一直有预感,他那儿子被抓进去之后出了大事。就他那破脾气,怎么挨得过? 果然,他不在了!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第二十六 消失在夜色里的灯笼 刚刚消弭了一石激起千层浪。 燕巫心听得明白,尧椹的话就在她耳边,如一记惊雷,炸得她魂魄颤颤巍巍,一股又闷又气的情绪飘荡来去。六师兄提到的许家兄长居然死了!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死得凄惨,她的哥哥欲为她讨个公道,如今却也枉死狱中。 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公道。 刽子手就站在眼前! 陈邬听了尧椹的话,本是脸色铁黑,很快就嗤之以鼻,充满讥讽,“区区贱民,死了就死了,要怪就怪他骨头硬不经打。” 陈邬说的满不在意,其实心上也有遗憾。 当日夏家人客栈闹事,大声嚷嚷着求赵世子寻回公道,声响过大惊动了他。陈太后诞辰在即,各地纷纷进献宝物,这夏家也献上去一支千年人参。这本是小事放不到陈邬心上,可既然扯出了赵皖,他就不能由着功劳落在赵氏宗亲身上。 陈邬查看夏卓的尸首,很快发觉不对劲。他统领士兵多年,见过千百种死法,这蛊毒一事也有所耳闻。当时夏卓尸体的症状根本不似寻常的行凶手法。 这就使得他的兴趣大大增加。 朱一鸣审问犯人慢吞吞的做法,徒使得陈邬不耐烦,自己押了人回去刑审。不想那姓许的竟是个硬骨头,死活不张嘴,还嚷嚷着夏家行事不正,残害了其妹。一介贱民,别说死了一个,再是更多,也引不起陈邬的同情。 陈邬只想从他身上审问出夏卓身亡的原因,以及行凶的还有哪些人士。 粗砺的长鞭一下一下的落在犯人身上,力度极大,一鞭一道伤痕。不过被打之人,牙根紧咬,愣是不吭声不讨饶。 陈邬最是厌恨这种软硬不吃的人,下令往死里打。他的下属领了命令,一鞭接一鞭,使足力气,许家小伙顿时周身皮开肉绽,血水直直泌出,浅灰色的布衫全都浸透成深颜色。 那人痛得昏死数次,却又被冷水泼醒,皮肉之苦似乎永不止歇。 期间一直有人在旁问他相同的问题,“是谁与你一同作案?你们用的何种手段谋害夏卓?” 然而这两个问题一直得不到回答,到最后能回答的人就没了。 犯人被打死了。 可疑问还存在。 陈邬便去请来专人。恰好赵皖那相好醒了过来。那林芫决不会轻易能治好。他很有把握,除非有精通用蛊的苗疆妖人相助。线索自己送上门来。 思及这些,陈邬冷笑起来,打定主意要将这两人带回去,不论他们是否杀害了夏卓,涉及苗疆蛊事,统统不能放过。 陈邬的脸色表明了他的态度,两方手下都绷直了身体,紧紧握住刀具,只等一声令下。 赵皖的气场顿时节节高升,他肃着面容,目光如电投在陈邬身上。 陈邬一直以来寻他们崇阳府的麻烦,跳梁小丑作死不自知。真以为陈太后一时坐拥那座皇城,陈家便能随意打压他们了?敢存着消灭殆尽赵氏宗亲的意图,天真! 这样的气氛很是压抑。燕巫心被拦在尧椹身后,宽厚的肩背挡了大部分交锋的光景。又一次这样面对陈邬的人马。她深深吸入一口气,压下心海的翻腾。她的视线落在尧椹的背上,许是靠的近,鼻翼处隐隐闻得熟悉的香气,似松似竹,颇为安神定魄。 尧椹抽出了一把折扇,轻轻拍打着,突然就笑了几声。 他笑得莫名,引的所有人目光落于一身。 陈邬愠怒,喝问道,“你笑什么?” 尧椹慢吞吞的回复了他的话,“陈大人难道忘了离京的目的?你我相争,大不了一同元气大伤。可你若折了人马在此,意图可就难以实现了。” 这可真的戳了陈邬的心。他有事到金陵,途经舞阳镇本是短歇。夏卓之事不过是随手而为。 可他秘密离京,所要做之事更是隐秘。尧椹怎的知道? 陈邬的眼里杀气腾腾,一息不断的落在尧椹脸上,嘴上动了动,筋脉暴起。如此模样,可谓凶神恶煞,似要生吞活剥了尧椹。 尧椹还是一派轻松。“陈大人无须这般看我,想来你们都是了解我尧某人的,耳朵不灵光,如何跑得快?” 眼下要么真火硬拼,要么隐忍一口气各退一步。如何选择,倒也在陈邬身上。 陈邬死死压下了那口恶气,大手一挥,咬牙挤出收兵回府的话,“放了他们,我们走!” 火光少了一半,顿时暗淡了不少。刚刚消弭了一场争斗,不少人衣服都能拧出一身汗。 燕巫心腾腾的跑到祁潋跟前,扯住他俩衣角,吁吁直喘气。真是太惊险了!只差一点就要兵戎相见。 身为当事人之一,祁潋的面色还好,牵着温暖的笑意,安抚着他的小师妹,“别怕。” 燕巫心接受了他的安抚,心里依旧惴惴不安。陈邬的气量不见得多好,大有可能又杀回来。舞阳镇已经不安全了,两位师兄必须尽快离开。 以大师兄的想法,一定会带她走。为了使得两位师兄平安,她也只有跟着回去。至于答应尧椹的三个月奴期,等上一段时间,她一定回来完成承诺。 燕巫心晃了晃祁潋,开口道,“大师兄,我们快点回去吧,我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见识了陈邬的强横,祁潋心神受到冲击。走是要走的,但是,“小师妹,师兄暂时带不了你走,你且乖乖的在尧椹这等一等,我们很快回来接你。” 祁潋说出这话时略略显得虚弱。他怕燕巫心担心,两手扶着她的脸,柔着笑,“师兄还有事要做,还不能回山。你先跟着尧椹去金陵,我们会去那里找你,接你回家。你要乖乖的照顾自己,答应师兄可好?” 旁边的白无醉也晕开了桃花眼,捏了一把手感甚好的脸蛋儿,“听到大师兄的话了吧,照顾好你自己,对了,还有这个,”白无醉递过来一堆布袋锦包,“拿着,防身用。” 一股心酸涌上了心头,她鼻头发痒,不明白两位师兄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如今她真的想要跟着他们一起走,有事一起面对不好么?她想跟着他们一起。 祁潋牵了她的手,走到赵皖与尧椹面前,冲着他们抱拳致谢,“多谢二位相救,如此大恩大德,他日必然回报二位。” 赵皖连连摆手,“先生对本世子有恩,不必如此客气。” 尧椹端着脸,稳稳受了他这一拜,脸上略有不耐,“我不兴这一套,要走就走吧。别磨磨唧唧的。” 祁潋又做了一礼,方说道,“燕儿年幼,少不更事,暂且留在神医这,望得神医指点一二,三个月期限一至,必会再来。” 燕巫心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位师兄乘上马车,车门前的灯笼一摇一晃,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十七 深夜吃火锅 似乎没几天,黑夜已经侵扰不了她了。 燕巫心侧着身子,睁着眼,透过床帐,紧紧盯着窗叶。窗是拢合的,无甚靓丽光景。她的目光落在一道道细细的缝隙上,点点荧光穿越了屏障。 原来在黑漆漆的夜里,莹莹微光那么美,那么纯净剔透,那么引人垂涎三尺。 她坐了起来,又咽下一波口水。无边际的碎碎念如星辰大海,浪里来浪里去。 她摸了摸腹部,脑海只回荡一个念头——谁那么缺德,大晚上的搞吃的?香气都飘到她房里来了! 奔波操劳一天,又送别师兄,回到客栈,饭食不曾吃就躺下了。 她惯来睡意来得晚,胡思乱想一通,肚中的五脏庙喃喃个不停,偏生不知哪个半夜不睡觉的恶贼,整起浓郁香味的吃食。 “别让我知道是谁,非得给他来只大蛊虫尝尝鲜!” 客栈的墙都是木砌,拼合得并不那么严丝合缝。她竖起鼻子去嗅,顺着摸到味道浓郁的一面。 似乎,这墙的另一边是鄂融所住。 她闻着陶醉,极想穿墙而过。当然,如果她有这个能耐,她一定劈了这道墙,当面严正谴责一番这种吃独食的不义之人。 燕巫心不知道,墙的那一面,钓饵的人含着笑意,正看着她所在的那方位置。 那人扫了一眼鄂融,“去吧。” 鄂融领了命,推门出去。 大晚上的有人敲她的门,不知是谁?她慢腾腾挪过去,试探道,“谁?” 鄂融恭敬的回应,“小燕姑娘,公子请你一起用夜宵。” 燕巫心一听,顿时要炸了。真是他们这些恶贼。那香气吊了她老半天!不过,这宵夜闻着挺好吃的—— “好,我就来!” 她跑回床边套上鞋,披了外套,门一拉,直接站到了鄂融面前。 鄂融引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中开了窗户,秋风偷偷潜入,扫的烛光晃悠悠。蜡烛的焰火却没桌上的炉子亮澄。不大的铁炉子,炭火正烈。炉上的陶鼎汤汁翻腾,热气一重又一重。烟雾绕来绕去,把香气也挤压到各处。 燕巫心就着光亮定睛去看,羊肉火锅! 难怪闻得那么香!撩拨得她失眠。 尧椹招呼她,“小燕,过来,看好炉子。”他坐得远离桌子,捏着一只杯子,小口浅酌,地上摆了几个釉色发亮的漆黑坛子。 刚刚上任的主子下了吩咐,小侍女屁颠屁颠的上手掌控火候。汤汁熬炼得发白,绵绵不绝自中间心花怒放。 已经可以喝汤吃肉了。她回头去看尧椹,眼中含情脉脉,殷切非常。 尧椹十分不配合,自顾自娱。 真是恶贼!燕巫心看得眼里起火! 鄂融还算厚道,悄悄提醒,“小燕姑娘,莫急,世子一会就来。” 燕巫心哭笑不得。这些人早早打定主意,秉烛围炉吃火锅的么? 赵皖来的也快,鄂融话落不久,门咯吱开了,两人走了进来。除了赵皖,小情人竟然也来了。 林芫的脸上恢复不少,苍白依旧,只是蜡黄已经消退。一头青丝梳理得齐整,高高束起。她打扮简单,一袭天青色衣裙罩在身上,面上素净,唇色浅淡。 正如燕巫心当日所想,林芫眸子张开时,眉眼间尽是英气。明明看起来甚是憔悴,但是一股朗朗锐锋总也显露于举手投足间。 人齐了,尧神医总算赏脸凑了过来。一桌人整整齐齐的开涮羊肉火锅。 这顿宵夜不知谁牵头提起。燕巫心只当他们的雅兴来潮。她吃的很是开心畅快。 只是林芫总是投放视线在她脸上,不是打量上下,如灯般明亮,如火般炽热。不得已,燕巫心停住手中筷子,回望过去。 视线对上,林芫先是一怔,咻得收住了眼中的光芒,平平常常的冲她一笑。燕巫心质问的话便哽在喉咙,整个人因此不上不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闹得她的胃口都变差。于是,燕巫心化被动为主动,“林姑娘有话要说?” 林芫听到她的提问,似有惊喜,又似犹豫。先是摇摇头,忽而转过脸来,两眼紧紧抓住燕巫心的目光,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轮到燕巫心愣怔了,缓缓报上尧椹给她取的名字,“小燕。”她本来不喜欢这个名字,叫的太俗气。这些时日,所有人都唤她“小燕”或“小燕姑娘”,听多了,不愿再去纠结。 林芫重复念了两遍这两个字,复而又发问道,“哪个燕?” 燕巫心想了想,答道,“燕子的燕。春日砌窝屋檐下的那一种鸟的燕。” 林芫被她这个回答惹得露出了笑容。她笑的时候很是舒朗大方。燕巫心看得觉得亲切。 林芫似乎对她很有兴趣,接着又问了许多问题,大多关于她的身世来历。也不知她是随口问问,亦或赵皖吩咐她打听的。 燕巫心暗暗琢磨,却没琢磨透这人的意图。她有心不理会,可是看着林芫不像有恶意。便挑了些不那么重要的回复,另外一些便是极其含糊,敷衍了过去。 林芫见她这般,便不再追问更多了。 看着林芫住了口,燕巫心不由松了口气。她对林芫是带着好感的,可是目睹了陈邬的凶残不仁后,她对中原人隐隐藏了警惕。很多身家来历的问题便是挑起她警觉的刺。燕巫心似用横梁,为自己挡出一片安全的距离。 在这样的秋夜,没有酒,吃肉如何尽兴? 尧椹独酌,终于觉得不过瘾,非得拉着一桌人陪着他一起喝。燕巫心之前喝过一次这样的酒,一直念念不忘,也不畏惧酒醉,一杯杯灌入喉中,任由温热的酒液淌过她的肠胃,很快腹部暖洋洋起来,整个人便舒畅又飘飘然。 很快,她倒头趴在了桌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朦胧中,她听得鄂融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对着尧椹禀告,“穆家的人,属下将他打晕了。要如何处置他们?”接着传来尧椹平淡沉稳的声音,“狠狠打一顿,扔到外面去。” 燕巫心混混沌沌的想,穆家的人又来惹事了么?他们去的是哪里闹事? 第二十八 活得久久 此时天光朦胧,雾气厚重,前路伸手咫尺难辨。 驾车的和骑马的都刻意放慢速度,徐徐前进,等着日升雾散。 早饭时,尧椹突然告知,在舞阳镇耽搁过久,要继续上路赶赴金陵了。简单收拾过后,一行人就匆忙离开客栈,一路往南。 燕巫心不时掀起帘子一角,调整姿势,往车厢后面张看。她一脸惊奇,两眼放光,看得津津有味。 说起来昨夜难得做了个好梦,梦到半夜吃了顿夜宵,还喝了美酒,吃喝得满足且舒畅。早上醒来,掀了被褥,尚为这个梦感到失落。 只是当她瞥见穆麟那张五彩斑斓的脸时,顿时精神一振,失意横扫,眼前的世界变得光辉灿烂起来。 怎么会那么滑稽呢?穆麟一张粗犷的大脸,青一块紫一块,眼眶晕开两个青黑的圆环,嘴角一侧隆起个大疙瘩。穆麟肯定做了贼,被人抓住狠揍一顿。这下手的人得多恨他,专往脸上招呼。 穆麟冷着脸,两手紧紧抓着马缰绳,目视前方。他的眼睛偶尔恍惚,恼怒和憎恨交替,一闪一灭。 行到转弯处,马车碾过一土坑,起伏间,窗帘向上飘飞。燕巫心的脸赫然露了出来,落到穆麟眼中。穆麟的眼神聚集,五官扭曲,充满仇恨的死死瞪着她,似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下那张怪脸看得愈发可笑了。燕巫心强行忍着,扯紧密帘子,故意压低着噗嗤笑了起来。 尧椹被她的幼稚行为搅得不能安生看书。索性书籍一扔,将她拉扯过来,往车壁一摁,固定着。 燕巫心立时抗议,“放手,放手,我签的短约,可是不卖身的!” 尧椹像是听到好笑的事,松了手,不无讽刺回应,“你太抬举自己了。你这身材,不合你主子的眼。” 当着面说人家身材不好,尧椹说话真是讨人厌! 哪怕事实如此,她还是被刺激了。明目张胆对他翻了白眼。 一般说来,姑娘家翻白眼极不礼貌。尧椹静静看着,既不纠正,也不点破。她越发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性子渐渐变得鲜活。尧椹看着她的变化,眼神柔和不少。 燕巫心是他见过最为棘手的病人。不单单是中蛊的棘手,她的行为言语中也透露出大问题。从来没人这样,暮气沉沉,求生意志趋无。 为医者仁心仁术。尧椹有术,至于仁这一字,全凭眼缘。燕巫心入得他的眼,便是有了眼缘。他会救她,不但救治性命,还需救活精神。 至于如何救心呢? 尧椹摸出一竹筒,并了两指敲打,引得燕巫心侧目看了过来。昨夜交易之物,装有取自夏卓尸首的蛊虫。 燕巫心不明他的意图。 尧椹开声阐明,“我帮你不少,合该讨回些利益。这里面的蛊嘛,原本是我的,你要拿来以物换我助力。我大人有大量,也不计较。如今,你就给我讲讲,这是何种蛊,端的何种效果。” 燕巫心这下子听懂了,尧椹依旧念念不忘苗疆的蛊术。想了想,觉得说些理论不难。于是她咳了咳清清嗓子,脑海中自发搜寻熟背的辨蛊圣经《蛊惑人心》。 “这叫黄沙,是成熟的蛊。”她取了竹筒,翻了盖,倒出蛊虫于掌中,详细指点迷津,“你看这里,它的头部如锥,顶端长有芒刺。这样的蛊虫,极为嗜好鲜血,一朝入体,便会死命往宿主的心肝脾肺肾处钻,吞汲汁呀液呀。别看个头小,压榨干个活人不成问题。这蛊虫生产的也快,真要让它放开了,不出半个月,能塞满活人的脉络任何一处。” 夏卓中的这三只黄沙,祁潋精心饲养过,以药物短时间压制了它们诞卵的本能。若一直留于尸首中,等上十天半个月开棺再看,那日客栈好事的人夸张说的“肚子里全是白花花的虫子”,改一改,说成“全是屎一样颜色的虫子”,便是真实了。 黄褐色的小蛊蜷缩在燕巫心的掌心,一动不动,极是乖巧。尧椹凑近了些观察。那蛊闻得新鲜气味,挪了挪位置。燕巫心拢了一下手,它又老实了。 尧椹发现她的小动作,询问道,“你对它做了什么?” “它喜欢血液的味道,你方才引诱了它。”燕巫心压低声音,故意带上几分渗人的语调,“它只怕我们苗疆的人,我们的血液里有毒,你们中原人的血气足又干净,用来饲养它们,最好不过了。” 燕巫心这样说,使得尧椹陷入沉吟。很快又靠近了一些,并且伸出手指,要触碰那只蛊虫。燕巫心被他大大吓了一跳,忙移开了位置错了开来。看他实在没有惧怕,干脆扔了黄沙进竹筒里,封了个严实。 “你疯了?说你不能碰,你还要摸。” 尧椹脑袋里想的什么,说的人话都听不懂么?平白无故的,她不想害人性命。想想尧椹方才不要命的举动,她不由得生出火气。 尧椹被她说的也不恼,笑了笑端坐回去,打趣她,“你倒是比我还急。死生皆是命数,我若出意外,也不会怨你。” 这话燕巫心不爱听,他居然想要死在她的手上,让她手里染血。哪有那么无聊的事!误了别人的生和死,自己也要染上牵挂的。 尧椹又说,“我死了也不会要你赔命,你暂且放宽心。”很快,他又补充,“你要舍不得,陪我一起走倒也有个伴当。” 燕巫心被他这么怪里怪气的说话模样,弄的心里阴沉沉,渗人的紧,赶紧呸了一下,铿锵有力的回应,“你要死,凭什么拉我,我可是要活的久久,才不会轻易想不开,寻短见!” 尧椹立马敲了定锤,“你说的,我可都听到了,将来千万别学什么目光浅薄的女子,作出糟蹋自己的事。”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车厢里一派安静。 太阳出来后,雾气便消退了个干净。天气好,行车速度一快再快,在笃笃声音中驱过暮陈国的荒郊小道。日到正中,他们一行人便来到了繁华的亓??。 武林盟主府穆家便是在这亓??。 第二十九 七日 金陵府地处南面,距离暮陈国都城一千多里,北方的游牧部落祸乱不及,十分适合发展商贸。这里的多河源,土地肥沃,人口极多,实属扎根立门楣的好地方。 再则自两年前,暮陈国与南下作乱的游牧外族达成休战协议,胶缠多年的战役落幕,军民徭役缩减,卸甲归家的壮年,极大补充了金陵各事生产,金陵的繁华日渐。而亓??,处于金陵府交通要塞,人员往来,货贸走往,皆有优势。 是以这里走商押镖多,移民似潮。朝中对此地的管辖,较之皇城脚下,宽松得多。是以这里还是江湖人士的聚集地。在这里,哪怕平常人,也轻易能寻得活路。 如此宝地,掌控住,便是获得发展家业的良机。穆家托庇祖荫,许久以前,便是割据亓??一地的霸主。穆家自暮陈国立国起便维系武林关系,调和诸方矛盾,活络于朝中与江湖的平衡。 只是百年树木容易蛀虫中空。穆家发展至今,一代不如一代。传承到穆閻,更是受到各方虎视眈眈。 三个月前,一家之主穆閻受创,每况愈下,似有油尽灯灭的势头。消息一传出来,亓??这块肥肉,便引来四面八方的觊觎,甚至朝廷也有意图加强此处的管控。 只要没了穆家,金陵府将是另一番局面。 这是如今穆家的艰难处境。他们为了救治穆閻,重立丰碑,不计千方百计。 燕巫心是知道穆閻对穆家的重要性的,正统传承的穆閻一旦死了,穆家恐怕四分五裂。亓??这一地,怕是风雨交加,血腥浓重。她恨穆閻,发誓此生不再踏入亓??。可一想到穆閻因她而死,又顿觉背负沉重。一城的无辜百姓,将因此受到牵连。这一派繁华,非得大大折损。 看到话本子里,被辜负的女子,便要想方设法地向负心情郎寻仇,必须不让他好过。最好能手刃,长出一口恶气,如此才不辱没自己的人格尊严。 可她跟随裴远落草为寇,见过很多老百姓的贫苦生活。 一段已了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吧,只要穆家的人安分守己,别来寻她的麻烦,那她也不寻穆閻算账了。要是尧椹肯求她,勉为其难,帮帮他去救穆閻也不是不可以的。 她叹了口气,扒紧两侧绳索,双腿离地,一高一低的晃动着。身后有两个侍女推着,使得秋千保持着平稳的晃荡。说来出奇,明明她也是尧椹的侍女,居然还有人来服侍她。 她所在的这栋府邸乃尧椹所有,亭台楼阁水榭俱全,较之凤棉山庄,不知舒适多少。尧椹不愧是江湖上的绝代神医,富裕得远超她的想象。 但她如今很无聊。自从到了亓??,整整七日都只有她自己待在这高墙庭院之内。而尧椹每日去穆府替穆閻诊治,两人往往晚饭时才能说上几句话。 燕巫心丢开膝上的话本子,喊停了两侍女,自己下了秋千,走到高墙边上去听外面细弱的喊卖声。 尧椹落脚的府邸坐落繁华之处,这里离穆家不远。看天色尧椹也快回来了。 燕巫心猜测尧椹今日也不会有大的进展。也是,就尧椹这样不识蛊术之人,救治穆閻,怕是白费力气。不然,还是给他指点迷津? 可是这样是否过于大度?她的目光落在秋千架下的一叠话本子上。这些话本子都是这栋宅邸的管家搜罗来的。听说如今城里大户人家的妇人和小姐极喜欢这玩意。 终日漫长,若无消遣,再是富贵,怕也不得开颜。话本子流行后院,倒也是很好理解。 可是这方天地,如此狭窄,目之所视,只有一片肚白一样的天,偶尔飘荡而过的云。像极一个陷入仇恨中的人。 长富贵,深闺院,真能使人发愁。 当日到达亓??,尧椹请她一起去穆家替穆閻治病,她下意识便拒绝了。让她违心再去穆府,万万做不到。 尧椹似乎知道不少事,面上不显示一丝半毫的强迫。他只是淡淡的问她,“你来了这里最希望做甚么?”她的脑中一闪而过的是穆家大宅里的那个女人的脸,以及穆閻对自己说过得那些绝情的话。心中隐隐生出报复之心。 她想风光的回敬他们。但是如今的她,手上有什么去给穆家的人一些颜色看看呢?顾虑一出,她便没能对着尧椹说出什么。 然后,她就被尧椹丢在了这府邸中。尧椹说,小燕,你重活了,你得寻到自己的最想要的。 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她想要外面的世界,想要跟着尧椹行医。哪怕再去穆家,搭救穆閻。 想想又可笑。尧椹让她关闭七日,说着好听,什么理清自己内心的想法。明明是要为了诓骗她帮他救人。也不怕她一根筋不透过,死命极端到底,作出无可反悔之事呢。 管家匆匆走来,对着她恭敬的说,“主子回来了,请小燕姑娘前往竹轩楼。” 尧椹回来了。这是要问她结果了。 第三十 再入穆府 “你老忽悠我!丑话说在前面,救不了可不能怪我!” 进入高大的宅邸前,燕巫心又一次重申,免得事后落个不好。前面的男子无动于衷径直迈着步伐,眼神都不赏她一个。 燕巫心拉扯着衣物,收紧腰带,顺着提了提衣脚。她迈着拖沓的小碎步,不情不愿的跟着尧椹。她现在是尧椹的小药童。将要以男装打扮跟着尧椹进入穆府。 穆府的一砖一瓦还是原来那样,呆板死沉处处透着压抑。秋天的萧瑟随着风鼓动,一层又一层的落叶迫不及待地从树上脱落,毛躁的在地上铺盖。行走的时候,脚底下“咯吱咯吱”作响,这响声一直蔓延进穆府的重地。只是入了这院落的月牙门廊,地面上再无多余的障碍物。 这里很安静。似乎有无形屏障,会隔绝外界的声语。没人敢在此大声喧哗,甚至脚步声都是刻意调整过的。几乎微不可闻。 燕巫心的额头不由得皱紧。以前这个院子不是这样萧条的!那些成簇成团常开不败的三叶梅呢?这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了!原本长在墙角的枣树没了,被人连根拔去。窗台下的爬藤花也都不见了,甚至花盆都看不到。 以前的痕迹,消失不在了。 看看,这府里的人,对她的存在,是如此厌恶啊!就因为自己喜欢这些花草树木,精心打理过,它们就不复存在了。 她跑来这里干甚么呢?乐善好施,助人为乐,说的再好听还是戳心啊。 燕巫心没注意到,随着情绪变化,她的步伐停住,目光一直呆愣愣看着空荡荡的院墙。看上去魔怔了一般。 尧椹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回到一看,看到某人的傻相。他的眼睛闪了闪,往她那边走了几步,出声问,“看到了什么?” 她还是呆愣的模样,没有回答他。尧椹凑近了些,又问一遍,“你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惊醒了她的自怨自艾。尧椹对她说话的时候,一贯耐心平和。此刻他的语调是温暖的,似乎话的尽头包涵了另一个世界,光明,从容,丰富,缤纷,引领着她去进入。 她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就觉悟了。爱而不得,一厢情愿,所有的都只是她自己罢。瞧,她还把自己感动了呢?屋子里躺着的人,是她出初出苗疆认识的第一个中原人。如此而已…… “看到了一些曾经的事。都过去了。”燕巫心突然就笑了,笑得很是明媚,郁气化尽,眉宇舒展。 尧椹眼里也点上笑意,轻轻敲了她一记,落在眉心,力度轻柔。“小丫头!”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吧,不要被过往拖住,朝前看,迈步走。 “郁结解开了,就进来吧。”尧椹转身,先她进了门里。 燕巫心对着他的背影,暗暗道了声,“尧椹,谢谢。”顺着台阶,也走了进去。 这是大名鼎鼎的穆家主人所居之所。房内一切装饰简洁,既无名家书画,也无花鸟鱼虫。只有厚重的雕刻,以及一些名贵的兵器。 幔帐洒落,遮去了南方惯有的强光。幔帐之后,一个年轻的男子,安静的躺着,双手并于胸膛上。豆粒大的汗珠,不时滑过瘦削而棱角分明的弧线。 燕巫心蹲在尧椹边上,视线落在床上的男子的脸上。男子瘦的脱形的下巴,胡须乱生,眼下密布青黑的阴影。她不由的小声嘀咕,“怎么变得这么丑了?” 尧椹正把着脉,听闻燕巫心的话侧了一下脸,好笑的说道,“等他死了,容貌会比如今更丑。可是要看看?” “真的?”她的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居然有期待的神色。 尧椹也笑了,说出打击的话,“假的。” 好吧,好吧,尧神医要普度世人。她如今是他的人,他说甚么,便是甚么罢。 “我该怎么做?”燕巫心问他。 尧椹此刻取来一盆水放到一边,这才取出装有银针的针袋,将之平铺开来。他给燕巫心下了一道吩咐,“解开他前面的衣服。” 燕巫心僵了僵,颇为恼怒的横尧椹一眼。这人不知她是女子么,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居然要求她去脱男子的衣服。真脱了,她可是会看得呀,要知道这床上的人,曾经是她心念念觊觎过的。 “你害羞?”尧椹似乎感到意外。 燕巫心想捶他一顿。她一个姑娘家,又没有见过男人的胸膛。以前在山上,虽然与师兄们同吃同学艺,可她们这些女弟子自有云影师伯教诲,住处也另在一处。 “不,我……不……害……羞……”一口银牙都快被她咬碎。 尧椹闻言点了点头,“为医者,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眼中也只有医诊之人而已。好了,你给他解开前襟。” 穆閻只着了一件白色的单衣。薄薄的蚕丝被覆盖其上。 燕巫心神吸一口气,略为粗暴的伸手解起床上那人的纽扣。当衣服被扯开时,眼下的肌肤吓了她一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穆閻的单衣之下,藏着一幅渗人的景象。胸膛上,密密麻麻的分布着红紫斑纹,大多成半环盘踞,有些全环盘绕。薄薄的肌肤,明显能见到起伏,目之所视凹凸不平,并且那些斑纹所在有活物一般缓缓挪移。 燕巫心惊讶的看向一旁的尧椹,想听听他的说法。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当真想不到竟是如此严重。 尧椹捏着银针,修长的指尖快速点下,银针刺进穆閻的关键穴位。每根银针,精确的避开起伏不平处。待他落完了全部的穴位,轻轻吁了一口气,才慢慢跟燕巫心道出自己的所知所做。 尧椹受理穆閻的求医之初,他的情况便是这样严重了。甚至偶有失常发疯,痛苦至极时候还会伤人。在他失常不清期间,他的嘴里叨叨不断着三个字,蝴蝶谷。 谁也不知,穆閻为何要不停地说着这三个字。世上并不曾流传什么蝴蝶谷。据尧椹所知,穆閻也不曾去过这所谓的蝴蝶谷。 第三十一 但以一试 “病着的人胡乱说话有何不妥么?” 初一听闻蝴蝶谷三字,燕巫心觉得耳熟,细想就无所得。也许不知何时听过吧,世上怪诞的流传太多,大多以讹传讹,图个乐子。 尧椹颔首同意,“其实没什么不妥。能使得他失去意识尚且念念不忘,想来这地方干系重要的人。或许,事关心上人。” 尧椹的猜测可能为真。燕巫心听得无端生起不痛快。尧椹这老狐狸,拿这话来刺她。 “还请尧神医接着说,他可还有其他不对劲?” 尧椹却是摇了摇头,“你先细细看看他的病症。容我稍后再说。” 老狐狸卖起关子。 燕巫心只得转过身,假装起正经模样,查看穆閻的胸膛上杂乱不堪的斑纹。 其实她的心情并不轻松。活得这般大,第一次使得别人中蛊,虽不是她的主动施的蛊,可他喝了自己的血,变成这副模样,她的心注定不能平静。 活人稍被虫蚁叮咬,肌肤轻易会留痕迹。穆閻也算被虫子祸害,虽说在体内,但难受只强不弱。此刻他的胸膛,便是红且肿,纹斑所在,色泽更是肿且黑。 蛊虫游走于经络中,周身皆可到达。穆閻只胸膛严重,其余看着无恙,足可见尧椹医术高明,生生逼得蛊虫集于一处。只是心脏乃人的基本,尧椹如此也是冒险。 燕巫心被自己身上的蛊折磨多年,对其还是一知半解,师傅有言,这蛊只能驱逐,不能强行扼杀体内。如不然,便得入瓮炼作蛊人,方能有一线生机。 穆閻身上的蛊既然来自于她。若以外力去绞杀他体内的蛊,大概下场也就蛊毒散尽,药石罔效了。 外界传言,穆盟主中的苗疆妖人的子蛊。所谓子蛊,大多还有母蛊,只要取得母蛊,施以运用,便能引出子蛊。另外,也有些许蛊,母蛊与子蛊相连,只要母蛊亡故,子蛊自会死去,然后服用相关药物,便能清除蛊毒的不良影响。 极为可惜,她身上的蛊来历不明,特征与寻常的蛊并不相同。她死了,穆閻大概也是不能好。她身上的蛊轻易也取不出来,否则也不会徒使木关山各位师长操心多年。也就是说,希望强行自她身上取出母蛊来救穆閻,大概她会死,穆閻也得陪葬。 如今想要对穆閻施救,法子必然有。以正当法子引出他体内的蛊虫即可。可是以她如今的本事,彻底逼其出来,没这能力就是。起初,她以为穆閻有一身功力护体,若蛊虫压制在四肢,她倒可以试上一试。可如今,大动作只会逼其彻底窜入心房。 不管如何,希望是有,只看他们的造化。但她眼下可以替他施以秘法缓解疼痛。 她叹了口气,秉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重新看向尧椹。“我已经看过,请说吧。” 尧椹点头,接下来只能以非常之法了。也不急于一时,便开始给她讲起一些时日前的事。 穆閻自凤棉山庄被屠杀的第三天就陷入了昏迷,呼吸孱弱。 穆家顿时乱作一团。他们以重金去请来高人为其医治。先是有名的郎中来了一批又一批,后来江湖神算子也登门了一茬又一茬。 郎中给出的诊断无非是伤势过重,走火入魔。神算子捏着几根胡须定论是妖邪缠身。 都是一些胡说八道的! 穆家主事几个和盟主的表小姐褚瑜商量了无数次,决定派人去敲开同一条街的尧大神医的缙云庄大门,请其来救治。 尧椹当时并不在金陵。他们便求缙云庄管事的代为通报。奈何尧椹当时另有要事,并不想接下求医帖。 穆府多次上门都无果。 一直过去两个多月,才收到尧椹的回音。 尧椹还是来了。一身白衣,儒雅俊朗。 他给穆閻把过脉,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下了个模糊的结论,蛊毒。这个结论,与穆家人心上原本的猜测贴合。必然是那个妖女下的蛊! 尧椹发现,穆閻身上所中的蛊虫随着周身血液循环,逼近了心脏处。好在他的功力深厚,及时护住心房。只是这蛊在体内分泌着丝丝缕缕的毒,天时日久的侵蚀躯体内部。如此这般,内力再是浑厚,也抵不过消耗。油尽灯枯早晚的事。 尧椹不善蛊毒。他没法给穆閻疗治。身为医者,吊命这还是精通一些。 将闲杂人等都请出去之后,他解开穆閻的衣袍。此时穆閻的身上布满了红紫斑纹,尧椹看得眉梢一跳。他以银针快速轻点了一处斑点,但不曾扎破皮肤。针尖处传来轻轻的蠕动。他蹙起眉,觉得有些怪异。似卵非卵,似虫非虫。好不奇怪! 他继而拔出了几根银针,快速点进周身几处大穴,徐徐输出内力,顺着合并的两指压在他身上。一通动作,床上的穆閻眼皮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三两下,如此而已,没能醒过来。而他身上的斑纹慢慢收缩,退据胸膛一地。 尧椹抓起他的手臂,又把了一回脉搏,觉查他的脉息平稳了少许。这才唤了穆府的人来作交代。 “我以银针封住了他心脉,减缓了毒素运行。这是我开的药,早晚一次。虽不能解毒,足以保一段时间内性命无虞。”尧椹留下了最后的话,便离开了穆府。 尧椹开出的这一剂药,与救活燕巫心所吃的,完全相同。穆家人一直遵照医嘱,给穆閻服药。如今看来,这药对穆閻来说却没有燕巫心这般有效。 本该同一种蛊虫,况且燕巫心身上的是母蛊,穆閻所中的不过是子蛊,如今燕巫心醒过来,行动正常,而他情况愈发严重。何以两人区别如此大? “有些时候冒险免不了,你若有方法,不妨放手一试。”尧椹积极鼓励她。 看起来他对她抱有莫大信心。燕巫心只得苦笑着点了点头。 她燕巫心学艺多年,阅览书籍诸多,书中所记的法子多种,必有一种适合运用。而她本是缺少实践,先前得大师兄悉心教导,见了真正的蛊术。试验一番,也许另有转机呢。 第三十二 初步 尧椹见她信心满满,颇为支持,“需要助力,尽管开口。” 燕巫心自然是需要他的。不过,“养蚕经,你可是带来了?” 尧椹点头。 燕巫心与他讨价还价,“事成之后,将它给我吧。” 真真是吃不得亏,尧椹失笑。平生只她敢一而再再而三占他便宜。想要他的东西,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穆府请我来,他们需得付我酬金。你若医好穆閻,报酬该问穆府要。怎的问起我来?” 燕巫心讪讪一笑。穆家的人怎么肯给她钱,不劈了她算好。 尧椹话锋一转,“给你也非难事,拿出真本事来,能让我开眼,爷觉得精彩,就把它打赏你。”如同变魔术,尧椹晃出一本黄旧书页的本子。 燕巫心笑了,爽脆的说,“好咧,大爷,请看小的表演呗。” 不管心上有没底气,放手一搏,机会还是有的。穆閻啊穆閻,你坚持到今日,定然有许多舍不得,你得挺到我治好你。燕巫心轻轻的吁气,心中复杂。 所有法子里最冒险的,叫以血引之,是唯一不在木关山学的。很久以前,有个人就这么为她续命。 这个法子需要的材料众多。幸亏白无醉临走时留下了许多东西给她。 燕巫心掏出一堆布袋囊包,一一解开查看。药材,丹丸,小蛊,玉器,还有……毒粉。 六师兄的老本都在她这了。 材料略有不足,幸好主要的她本身就有。 “好了,准备开始了。首先请尧大爷替我吩咐一下,守好房门,这房里不能有人打扰。” 尧椹颔首。 门外及院落中,鄂融等人听令把守。穆家的守卫斜着眼看着一左一右多出的人,以及面前一排站开,一脸肃穆的人,相顾无言。 尧神医的手下的气势十足,那模样丝毫没有当自己是客人。反倒他们这些主家护卫显得气势薄弱。 一直娇娇弱弱,傻傻楞楞的少女,像似换了个人。她不再粗糙的打量穆閻的上下,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其胸膛上,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所谓以血引之,与祁潋救治林芫时,最后所用的血泥类似,只不过,他那引的是异蛊,而她并不算引蛊,她将要做的叫缓蛊。 燕巫心体内的路引蛊是传说中的蛊虫,只流传于苗疆深山大教中。限于口口相传,不曾记载于《蛊惑人心》。至于为何不记载其中。这种蛊诸多不详,范本就她一例。起这名字,还是出自一个德高望重的巫老,那九十多岁的老翁行动不便,被人坐抬而来,颤颤巍巍的查看一番,一口咬定她所中的叫路引。 巫老说,路引就是以蛊指路,通往一个神秘的地方。至于通往何方,巫老一脸向往,自然是神明所居之所。他枯枝般的手,轻轻摸索着八岁幼儿的脸,口中喃喃自语,这女娃有福气,得神虫眷顾,不是短命的。 燕巫心不知自己是否短命之像,那路引蛊一直与她共存。给她造成的困扰,无非是失眠多梦,或者无眠无梦。 睡得少,不能睡,会死人嘛? 燕巫心可以用亲身经历回答,会! 比饿死还惨! 似乎……跑题了。 咳咳,回到救人的主题。 任何蛊虫,母与子,藕断丝连,母蛊为大。以母蛊安抚子蛊,子蛊也就能平静。子蛊重新沉眠,对人体影响也就止住。 燕巫心体内有母蛊,穆閻体内的可能是子蛊。持一物作为中介,接起两者。极大可能抚平失控的子蛊。 至于中介之物。着实头疼脑疼。 燕巫心翻找起各个小包,终于翻出一个黑漆漆的囊包。“就它了。”她献宝一样呈现到尧椹面前,“你看,关键之物,重中之重!” 尧椹不懂这些行内的,他噙着笑,满眼温和。 她手心捧着一只鹅黄色的小虫子,看起来像一颗绿豆,头大尾小,肚子浑圆。 “它叫什么名字?”尧椹打量这小小的一坨,细看之下,它的口中长有蜜蜂一样的刺。小小一只,入目并不起眼。 目前见到的蛊虫,小而细,颜色各异。蛊虫都这样小么? 燕巫心一脸骄傲,“它呀,你看它像不像黄豆?它就是叫黄豆!” 尧椹的笑收敛,不自觉的抽搐。 燕巫心见了,狡黠的笑了,“它叫花黄,刚刚开个玩笑。” 她接着说,“你是不是奇怪,蛊虫那么小,没有养蛊人护着干扰,如何在野外长存?”不等他回答,快速的自己补上答案,“蛊虫不单单寄生在人身上,什么花呀树呀,虫子呀,都可以寄身的。苗疆有五毒,这些毒物十分适合蕴养蛊虫。” 她嘴上说着,手上动作不慢,井井有序的调制药散。配置完成,药散堆成一个锥型小山,颜色从斑驳变成了褐色。她将花黄置于药散堆中。花黄不知道多久不曾进食,蚕食鲸吞着药散。浑圆的肚子肉眼可见的膨胀鼓起。它的身量太小,只消灭了一半就不动了,静静趴在粉山里。 到这一步,治疗步入正式的了。她回头看看尧椹,见他如她所愿般露出笑容,无端升起信心。 基本所有的蛊虫都渴望鲜血。 燕巫心丢开银针,将沁出血珠子的手指凑到花黄的口边。花黄顿时往爬了几步,小小的刺探入她手上的伤口处,贪婪的吸吮着。酸麻感隐隐约约发散。她忍不住嘀咕,这小家伙比她饲养的生葫芦还贪心。 总算之前吞食的药散占据了它肚中的许多地方,血液更多是解馋。酸疼不过一会。花黄腆着更圆润的肚子,仰卧着平摊。 是时候了。 她再次转向尧椹。尧椹很机敏,立刻明了这是需要帮助了,“我怎么做?” “给他来一下,不用太重,流点血即可。我放它进去。”燕巫心拾起花黄。 尧椹眉眼淡漠,银针一起,穆閻体表立时流出小小的一点殷红。燕巫心眼疾手快的放了蛊虫在其上。 所有步骤到此结束。后续看穆閻的意志。晚些时候,她会修书寄回苗疆,请出师长。以师门长辈的蛊术,穆閻彻底痊愈必不成问题。 燕巫心看着穆閻的胸膛,眼中显出担心。只是,这短暂的噬心之疼,穆閻能撑得过去么? 第三十三 褚瑜大骂 山中门派的门人自小浸泡药浴,并服用药物。适应极长时间,才会引蛊入体。积年累月的熬炼,种植本命蛊时破坏相应降低,虽说疼痛感还是免不了。 换作中原人,没有一番生死大关,脱层皮掉层肉,是不可能的。 花黄一碰到穆閻的伤口,一溜烟钻进去。皮肤下一阵拱动。看不见的肌肤下,似乎全乱了套,胸膛的斑纹突起处,翻腾着,犹如地龙翻身。 穆閻痛苦的呻吟,关闭的眼皮不断打结颤动,过度疼痛使得他面目一派狰狞。 燕巫心听得寒毛直竖。两手紧紧绞住,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张煎熬的面容。 她第一次治人,可别出差池。 这是一次自我较量。外在力量起不了多大作用了。 房里谁也不说话,只有穆閻压抑的痛呼。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两手凭空抓物。 房门外的人听到里面传出动静。一声声凄厉的呻吟十分抓心。他们两两对视对视,皆是面面相觑。穆府的护卫听得耳熟,面上现出焦虑,极想破门而入。 尧椹捏起几根银针,又放了下来,转眸看向燕巫心,“他这是怎么了?” 燕巫心紧抿的唇,嗫嚅数下,终于发出声来,“异蛊相争,只能留一方。花黄是我特意送进去的,他体内的蛊虫只要吞食了它,一切便能停息。” 这是需要煎熬的过程,有些人很短暂,亦有人为此送命。 尧椹定定地观察了一番,倒是镇定了下来。他看得仔细,心中有数。 似乎到了紧要关头,穆閻的呻吟更是大声了,像一面鼓,重重的敲击。 穆府护卫终是忍不住,有人退了下去。 不一会,一个红衣女子,带着一群家丁护卫气势汹汹而来。她的面上既嚣张又愤怒。面对拦截在门口的鄂融等人,冷着脸下命令,“你们敢拦我,让开,閻表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穆家绝对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人。滚开,我要进去!” 尧椹的手下无言的挡住房门。 房内的动静极大,红衣女子两眼冒火,抽出手上的佩剑,几乎尖锐的说道,“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 站在她身后的人,唰的一声,兵器出鞘,一片银光折射于正午的太阳下。 鄂融一步站出来,一眼一板且客气的解释,“褚小姐,我家主子正在替穆盟主治病,曾吩咐不得打扰。希望褚小姐体谅,再等一等。” 褚瑜的脸色极为难看,“等?本小姐不想等。让本小姐进去。閻表哥到底怎么了。你们要谋害他!” 站在鄂融后面的溪六也上前来,他禀着浅淡的笑意,一张温厚老实的面容极力保持温和,“褚小姐误会了。里面当真在治病。我们怎会对穆盟主不利呢?于我们没有益处呀。” 褚瑜听不进他们这些人的说辞。她只听得到门后的痛呼。穆麟告知她,那个女人与尧椹结成一伙。尧椹定然被收买了。他们要伤害閻表哥。 她的眼神冰冷,长剑径直刺向挡路的鄂融。身后的人一涌而上。两方的兵器交织在一起,瞬间丁丁当当响个不停,庞杂又错乱。 褚瑜的武功并不高强,但她的出招毒辣阴险。鄂融无心与穆府的人打个你死我活,始终被动防守,任凭褚瑜进攻。但他面上并不轻松,隐隐带上不耐烦。 大约一炷香后,褚瑜停了招式,气喘吁吁起来。穆府的人自动住了手。对手犹如铜墙铁壁,稳稳的将他们拒之门外。 褚瑜恨恨的瞪了鄂融一眼,干脆扯开嗓子骂了起来,“尧椹,别以为本小姐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心思,你们这些龌蹉小人,要敢对我閻哥哥下手,绝不让你们好过。” “尧椹,你居然和那个贱女人勾搭一起了。你可知她是谁?小心被反咬一口。” “燕巫心,你怎么有脸回来!閻哥哥被你害得那么惨。你怎么就不肯放过他!你这恶毒的女人。早知道当初,早知道,本小姐就不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又尖细又响亮,穿过门窗传进了室内。室内的人面色都变得不好看。 燕巫心听到褚瑜的声音就厌恶至极。还是这副嘴脸,恶人逞凶先告状! 尧椹习惯了清净,这般刺耳的声音扰得他冷笑连连。 备受煎熬,好不容易挺过一阵钻心噬骨之疼,渐渐恢复意识的穆閻,两手抓住所能抓的物件,指甲深深陷了进去。 他正是紧要的时候,须得全神贯注去抵抗。褚瑜的叫骂又分去了他一些精力,不由得龇起牙咬住下唇。唇瓣慢慢沁出血珠子。 饶是尧椹这风度翩翩的人,此时也不想忍了,低头叮嘱燕巫心,“你且看好他,我出去看看那个撒泼放刁的女人。” 燕巫心目送他走出去,房门在他身后重新关上。外面的叫骂戛然而止。燕巫心的目光转回穆閻的脸上。 房内清净下来后,穆閻的神情恢复许多。 他投入全部的心神到身上的疼痛上。火辣辣中携带着酸麻,起先每一波来得很快,似浪花拍打礁岸,又猛又急。慢慢的,间隙时间越发的长,疼痛之感一次次降低。到如今,极长时间才来一波,只是每一波都似蚂蚁叮咬肌肤内壁。 燕巫心从穆閻脸色知道,他挺了过来,度过了生死大关。他的武艺超群,内力深厚,想来很快便能醒来。 她正想着,穆閻的眼皮颤抖的更是剧烈,突然一个激灵,睁了开来。燕巫心正好与其对上视线。 第三十四 发狂 燕巫心暗叫不妙,兀自后退,穆閻的大手先一步掐住她纤细的脖子,卡得她呼吸异常艰难。 穆閻坐了起来,右手直直的擭住她的呼吸要害,五指强健有力,简直不像卧病数月的人该有的力量。 她伸出手掰扯着这只有力的大手。指甲搭在他的皮肤上,却没能陷入血肉里。穆閻手腕处筋络暴涨,硬邦邦的,与石头无异。 没有锐利的兵器,伤不了他。而她的手指传出去的力度,居然激怒了他,手劲加大。几乎要把燕巫心抬离地面。 燕巫心的生的矮小纤细,此时不得不踮起脚尖,拼命的挣扎。 穆閻到底是练家子,以她的身形力气,根本不能挣脱得开。 禁锢的力量,拉近她与死亡的距离。 她感觉脑海渐渐枯竭,一刹那沧海桑田,徘徊在时间终点。 她的眼睛变得模糊,依旧盯着那张脸。 穆閻眼神恍惚,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在看她,又像是没有焦点,不知魂在何处。似乎他的动作另有人操持,似乎想要致她于死地的不是他本人。 可是不管怎么想,怎么看,那只手丝毫不松弛,一点一滴掠夺着她的生命力。 不甘心,她现在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不甘心死在他的手上! 燕巫心眼睛闭上,心中一横,两手松开了徒然无力的拉扯,哆哆嗦嗦的摸索到一边的楠木雕刻圆几面上。 她的手盲目的翻找,指尖按压的形状,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 不久前一个个解了开来,大致放的何物她心中有数。 有一只布袋,里面是油纸包着的粉末。当时查看,油纸被她掀开了,尚未拢合回去。 视线越发的紧,她的脸颊又绷又麻。 抓到了! 凭着最后的力气,素手一扬,仙女散花般扬起漫天白点,径直飘落穆閻身上。不过几个眨眼间,钳住她呼吸的大手无力放开,慢慢垂落到床沿上。 她不由的后退好几步,身子酸乏,两腿软绵绵,一屁股跌坐地上。 没了禁锢,吸纳正常。她贪婪着大口的大口的呼吸起来。自脖子散漫的恶心感,使得她不断地一边咳嗽,一边发出干呕。 好一会,难受的感觉才缓解。她慢慢站了起来,确定药粉见效,小心翼翼挪移到床边。 穆閻昏睡过去了。他的半边身体歪歪扭扭着落在床榻上,两手无力平摊。 这个人疯了! 燕巫心怀着愤怒,抬起脚由上而下用力跺了下去,正中穆閻的腹部,顿时白色的单衣上显出一个脏兮兮的印迹。 只一脚不出气,抬高又是一下狠落,又一个清晰的鞋印留在了白净的布料上。 这时候周围的动静回到了她的耳中。门外其实非常吵杂。褚瑜吵闹着要进来看看她的穆閻表哥。 燕巫心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极力压下了送床上这个讨厌的人归西的冲动。丢破烂一般,将穆閻搬在枕头上,粗鲁的将被褥扯到其胸口处。 一番伪装结束,燕巫心这才悄悄的腾到门边。 透过一排整齐划开的人墙,她看到褚瑜的脸色涨红,眼睛瞪得老大。印象中,褚瑜总是涂着红艳艳的唇脂,嘴巴大张时一口能吞人。此时她的整张脸都是红的,红中带紫,猪肝一样的色泽。 尧椹双手环抱,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任她扯破喉咙的大喊大叫,威胁撒泼,皆是岿然不动,投目于蔚蓝的天空和漂浮的白云。 燕巫心暗暗给尧椹投去钦佩的眼神。只不过,他这样无异于让褚瑜更加疯狂。 褚瑜的眼睛都气红了。 穆閻的房里必然有秘密。他们这群人分明不安好心。不然何以拦截不让她进去看望?这段时间来,穆府内外风云变化,多少双眼睛紧盯着,等着分一杯羹。 莫非尧椹已经谋害了她的穆閻表哥?这种想法一滋生,她的心高高吊了起来,一刻也不能待在门外了。不行,她要进去,一定要进去看看! 她的声音冷静下来,五官皱成一团,一副洞明的神色,“尧椹,我知道燕巫心也跟着你一起来了,你出来挡拦我,留着她在里面行凶,对不对?你们是一丘之貉,觊觎我们穆家的家产和金陵一地的掌控权。你们这些卑鄙小人,使的这些阴谋诡计不会得逞的。本小姐会对着天下人公布你们的恶行……” 这样自话自说,恶意连连的话,听得极其可笑。 燕巫心干脆不躲了,走到人前。“就你这样的才会怕被人说。什么破玩意,杀人行凶?这么高看我啊,那我真得再回去,一刀子捅死穆閻那疯子了。” 看到她,褚瑜的脸扭曲起来,“果然是你,你这贱人,始终阴魂不散。为什么你要回来?都是你,你给穆閻表哥下蛊,你害死了他!他那么喜欢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燕巫心已经听不出褚瑜在絮絮叨叨些什么了,只看得她的嘴巴快速张合,入耳的声音尖细又难听。这也是个疯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真是够了。 燕巫心出声打断褚瑜的话头,“我不想和你缠些没边的,你爱进去看就进去。就你稀罕这样的疯子!” 尧椹抬手挥了挥,身后的人墙让了开来。敞亮的木门露出眼前。 褚瑜再也顾不上其他,提起裙摆,一路焦急的跑了进去。 她径直跑到床边方停住,目之所及,穆閻两手拢在腹部,眼睛紧闭,脸色大大好于过去的几个月。焦躁的心平息了。她趴坐在床前,伸手抚摸着他的脸。这张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年轻而英俊。 她仰慕他许久了,一直希望能与他朝夕相对,可他如此的不近人情,厌恶她,总是拒她于千里之外。 只有这三个月,只有他虚弱得不能动弹,毫无知觉的时候,她才有机会触碰到他。 多可笑,那个姓燕的这样对他,他还是不能看到自己。姓燕的有什么好?不过是一个出身蛮荒不化之地的女人,还尽使些邪恶且拿不出见人的伎俩。 燕巫心,你不会得意太久的。褚瑜的目光痴迷的落在穆閻脸上,心上诅咒不已,她发誓迟早将那姓燕的女人千刀万剐,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喜日子不更新 今天是唯一的堂姐的大喜日子,今天不更新了。(=^▽^=) 新人第一次写文,一头扎进去,很把自己想写的都写进去,可是一些布局细节,表达的渣渣的。还有人物对话,水水的(╥╯﹏╰╥)?? 无论如何都会写下去,讲故事的能力是我想要的。想过了,这本书完结,就开一本修仙的。超级喜欢这种类型的。 另外,每次都想发点什么,可是每次发了就出意外,让人伤心难过那种~ 现在都不想管了,一定得把我的感激表达一次。 非常感谢帝国狂生的推荐票,14天,每天15票,嘿嘿,每次看到这15票,感觉世界都美好的不得了! 记得第一次收到推荐票,高兴的在本章说发了一次感谢的话,有个连续投票两天的大大就再也不投票了。怀疑人生ing…… 第三十五 原来尧椹会武功 穆府的人群呼啦啦的跟着跑进去,庭院瞬间空落了一片。尧椹随后带着手下往里走。 走在末尾的燕巫心磨磨唧唧,打算溜大吉。转念一想,穆閻的蛊已安抚,怎么平白会发狂呢?还是进去看看吧。 褚瑜占了最好的位置,两眼痴痴的流连在穆閻身上,好一副情意绵绵。 鉴于不久前其的发飙,竟没人上前让她让一让,给尧椹诊断情况。如果有人如此提出来,极有可能遭她的反对。 先前对峙,褚瑜状若疯狂,对尧椹口不择言地辱骂。 尧椹医术再好,估计入不得她的法眼了。 穆閻双眼闭拢,面色平静。房内外的喧嚣似乎分毫影响不了他。 燕巫心挤到尧椹身后,勉强能看到穆閻的情况。他中了昏烟,睡的不知不觉。以他目前的虚弱,暂时醒不来吧。 她希望穆閻继续沉睡。那副癫狂的模样太吓人了。 同时,她亦希望从尧椹口中了解穆閻的情况。她对这些小虫子有所了解。尧椹则是除去蛊之外,病症俱熟于心。 屋子里的人都看着穆閻,希翼其清醒。三个月时间太久,这昏睡的状态,免不得害人多想。会不会一直都是这样呢? 褚瑜独自倾诉情意,不得回应,巨大落差产生了失望和怨愤。“睡,睡,睡,穆閻表哥,你只顾着睡,你堂堂武林盟主,怎的自甘作践!你可知道外面多少人看着我们。再不醒来,穆家就没了,没了!你听到没有?” 穆閻依旧一动不动。 “好,你不愿醒来,那就睡吧。我会替你报仇,替你手刃害得你变成这样的人。” 褚瑜一番话尽,站了起来。她背对着众人站立,他们无从得知她表情。只听得“啪”一声,不知道哪里传出的响动,门口一侧“轰隆”的沉重巨响,一堵铁门赫然落下。 门口关上了。房内众人措手不及,一下子慌乱不止。放眼所见,不论穆府,还是尧椹手下皆一番茫然。只有褚瑜,眉目狰狞,死死的盯着燕巫心。“哈哈哈,贱人,你逃啊,怎么不逃了?” 燕巫心冷着脸,眸子闪烁。可真是似曾相识的一幕。 数月前,褚瑜派人引她出府,在虚假的约定地点做了埋伏,意图取她性命。她狼狈的逃亡,躲躲藏藏一身伤。杀手对她穷追不舍,幸好被下山劫富济贫的凤棉山庄的庄主裴远救了。 褚瑜杀她的心可谓执着,埋伏不成,又引人围攻凤棉山庄。 今日又来一道。 当真没完没了! 燕巫心哼了一声,“褚大小姐,你何苦跟我过不去?” 褚瑜还是狂笑,语气中渗着阴狠,“你必须死。我再也不会给你逃跑的机会了” 话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一道过不去的坎,转圜不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燕巫心摸索着腰间,摘下一个锦囊,小心的戒备着。 尧椹冷眼旁观,如今见两个女人都不再说话,掖了掖袖子,幽幽开口,“今日一再让爷开眼了。自古有言,唯女子与小人不能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褚瑜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后退了一步。 尧椹又说,“你是京城褚家的人,你父亲官位显赫,竟有你这样恶毒的女儿。若他知道你这样,少不得引咎辞官了。” “你少哄骗我!”褚瑜像被戳到痛处,大喊大叫着。她似脚软,一下子坐到床上。 燕巫心一直留心着她的动作,看到她的手似乎摸到了什么,当即大喊,“她要出阴招了,小心啊。” 话音未落尽,四壁猛然现出许多圆孔,一支支的利箭透墙而出。黑色的羽箭强劲有力,速度极快。杂乱的破风声响起,紧接着就是入肉后发出的呻吟。 燕巫心不会武功,陷于这样的情势,不免躲避不及。一支羽箭与她擦身而过,她的整个人被人抱着飘然退了几步。回头一看,救了她的人居然是尧椹。 原来尧椹会武功! 地上一片殷红,横七竖八躺了几具尸体。大多是穆府的人。褚瑜只顾着围杀她,已然疯狂,穆家的子弟是死是活,关她何事! 尧椹拥着怀中娇小玲珑的人,动作轻盈如风。飞来的箭雨在他一闪一退中错开。鄂融与溪六紧紧护着身后,剑光耀眼,“铛铛铛”的劈在箭身或箭头上。 只是这样被动的躲避,实在让人恼火。 尧椹沉声大喊,“瞿颖,破了这玩意。” 一个身形矫健的黑衣男子应声而出,两手神速摆动,“咻咻咻”飞出一些银镖。银镖打在出箭的孔中,只听的哐啷一声,银镖落在了什么地方。 瞿颖方才仔细观测过,如今出手试探,明了机关控制的位置。他双手并合,五指间各夹着一枚银镖,齐齐甩了出去。银镖透过窗幔,击在檀木床一侧的棱柱上,入木三分。一声断裂响起,空气中又传来了绳索断开的凌空声。 圆孔依旧洞开,羽箭停住了。机关已然被断开。 尧椹放开燕巫心,修长的手在腰间一拂,抽出一把软剑。剑身轻薄而坚韧,隐隐可闻嗡嗡的轻音。 他走到门口,面露不屑,“都是些破铜烂铁,拦得住谁呢?”软剑立劈而下,围困门口的铁门轰的分开了两半。 难以想象这样的剑,竟然削铁如泥。 燕巫心顿时两眼都痴缠在剑身上。原谅她见识少,这样的剑,轻轻松松的毁了一道厚实的铁门。 褚瑜再也笑不出来。狂笑过后的脸似坍塌了一般颓然,苍白失色,目光随着尧椹走近,满满是惊和惧。 燕巫心落后尧椹一步,亦步亦趋。这样的反转是她没有想到的。此刻她的心跳很快,激动有之,叹息有之。 他们止步于床沿五步远。尧椹厌恶的看着褚瑜,冷漠的下指令,“溪六,杀了她。” 溪六凌空持剑刺过去,出手凌厉干脆。褚瑜惊惧的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锋芒指向她。 所有人都等着血溅三尺。然而,这一幕并没有发生。 溪六的剑身被人两指接住。穆閻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好帮褚瑜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褚瑜看到他,精神一喜,竟来了力气,连滚带爬躲到了穆閻背后。 第三十六 穆閻 “穆閻表哥救我,这些恶徒要谋害你我。”褚瑜攀着他的肩,哆哆嗦嗦的控诉。 穆閻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移开她的手,动作轻盈下了床。 他与众人对立而战。白色单衣的秘密,突兀的公之于众。 不知是哪个先忍不住笑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望着那秀气的脚印发笑。 穆閻低头一看,脸色冷似冬日寒霜。很快神色如常的扯来一件外衣裹上,遮挡了污渍。 这个小插曲很快一扫而去。 尧椹想要褚瑜死。犀利的目光的落在她的身上,如同盯着一具发腐发臭的尸体。嫌恶又残忍。 褚瑜不敢抬头,打着颤,似乎怕极了。没人看得到,发色遮挡下的眼睛里是怎样的凶狠。 穆閻上前两步,挡在中间。“穆某十分感激神医的施救。稍后必有重酬报与神医。” 尧椹的一声嗤笑响起,“不敢但,鄙府小姐厉害,污我行凶,在下险些死在乱箭之下,怎敢拿这诊金。”床上的褚瑜被他的话一刺,瑟缩了一下。若在不知情人眼中,必然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穆閻一抱拳,做了一套隆重的礼,“都怪家中宠溺过甚,瑜儿冲撞神医。还请念在她年幼,神医宽宏大量,不与她计较。穆某定当备下重礼,不日带着她登门谢罪。” 这是要极力揭过褚瑜的恶事了。 燕巫心冷眼看着。这人倒是护得紧,也不管褚瑜做了什么,只一味的应下,生生助长褚瑜的娇纵。穆閻如此,不知害得多少无辜的人在褚瑜手下遭殃呢。 只是真能如他所愿么。燕巫心环视着地面的尸体,除开穆家统一的护卫装扮,各色布衣的也有几人。尧椹的手下也惨死羽箭下。 今日这一出,活活几条人命,着实天怒人怨了。 这穆家彻底寒了她的心。此乃大恨,不报回来此生不平!她就不信,穆閻永远跟在褚瑜前后。至于穆閻这人,等六师兄回来,一定想个计策一起干掉他。 尧椹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点了点头,“那在下就在府上静等大驾。希望不用等太久。” 转身离开前,燕巫心发现穆閻直勾勾的盯着她。 出了穆府大门,青砖潮湿,天空蒙蒙。尧椹的背影也处在阴沉沉当中。快到落脚的缙云庄时,尧椹突然停住脚步。跟在身后的鄂融上前请示,“爷?” “盯紧了,找个机会……”尧椹话说了一半断了。鄂融明白的点点头。 没有人能讨得了他的便宜。尧椹轻轻的笑了笑,温和的线条舒展。 回到府里,尧椹叫了燕巫心交谈,两人上了二进院落的假山亭台。 尧椹目光定定,落在她的秀颈上,上面的紫印深沉。他紧蹙浓眉问道,“穆閻身体里的蛊抓出来了?” 燕巫心摇了摇头。 “发现了什么?”他又提出一问。 燕巫心想了想,觉得后面的事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至于那两脚印的事,这么不重要的细节,不提也罢。 尧椹沉吟,朝前迈了几步,思索了好一会,回过头来,“你给他缓蛊,他身上的斑纹消了没有?” “嗯,都没了。” 穆閻熬过最后一息,那些可怖的紫斑纹就变得浅淡,突起的疙瘩也消了,没过多久皮肤恢复如常。燕巫心低头替他拢合衣衫,稍不注意就被他禁锢了颈脖。险些被他掐死。 尧椹取出折扇,来回敲击手心。四五下后,问道,“他体内的蛊能消停多长时间?” 这个问题,燕巫心说不上来。她不确定的说,“一两年不成问题吧。” “有办法让蛊毒提前复发吗?”尧椹在引导她往深渊走去。 燕巫心先是一愣,灵光闪过时,抓住了什么。她呆呆的说,“你的意思,重新引发蛊虫活动?” 尧椹不言不语,眼神闪烁。 燕巫心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再抬头时肯定回复道,“有!” 尧椹颔首,脸色归于平常,从袖中取了一物出来,递到燕巫心面前。这物件正是早上的约定,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养蚕经》。 穆府这边气氛活络不少。当家的清醒了,一切便能有序进行。大管事板着黑脸,集中府里上下人等严斥了一顿。 表小姐褚瑜杀了府中家丁护卫的事早已传到这些人耳中。底下的人交头接耳,阴霾遮掩下讯息传来传去,怕是外头都有人知道了。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穆府还处在虎视眈眈的境况下,任何的风吹草动皆有可能置自身于绝境之中。 大管事训了一大通,最后啐了一口,下严令,“闭上你们的狗嘴。再有流言恶语传到我耳中,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等人都走光了,大管事挺直的背突然垮了下来,略微颓然地叹了口气。他的侄子看着他,欲言又止。 大管事叫穆正,他的侄子叫穆鹰。两人都是出生起便待在穆家,对这里一切感情甚深。穆正的脸上已布了不少沟壑,此时打眼凝视着祠堂方向。那里供奉着穆家立业将近百年的家主先辈。 穆鹰也垂手跟着凝望。他的心头怀了很多事,却不敢提出来。 许久,穆正开声发问,“收到穆齐的消息了么?他何时才能回来?” 穆鹰连忙回复,“有回音了,说是两日便能到达。” 同一时间,穆府宅邸深处,这个家的主子穆閻与褚瑜面对面站着。褚瑜脸上的惧意越来越深。 第三十七 登门谢罪 缙云庄,娲陶馆。燕巫心暂时的住处。 黄花梨书案后,燕巫心捧着《养蚕经》,看得入迷。她看得很慢,不时凑近研究。 这本薄薄的札记,看得破费眼力劲,盖因记载的文字小而密。不少地方字渍已经发黄晕开,辨认艰难。 九副精致的小图穿插于书页中,皆是蚕处于不同阶段的模样。每一帧图都栩栩如生,足可见执笔挥毫之人是个丹青好手。 这是一本农事蚕桑的小书,记载的非常详细。从桑树品种,到种植,到采桑投喂;再从蚕的种类,到饲养所需,疾病突发情况,再到结茧抽丝一应俱全。 书中字里行间艰涩非常,若不是有极大兴趣,或是此方农户,平常人看不完一章节。 当初那帮山贼听了都觉头大。自诩生不逢时小有学问的裴远都略略而过。可见它的无聊枯燥。 裴远当时将它送给燕巫心,只是出于偶然心态,想着她一个小姑娘与山贼窝格格不入,偏生安静孤僻得过分,有个消遣挺好。 很意外,《养蚕经》对上了燕巫心的眼。她对这样软糯糯的虫子没有抵抗力。 当然,这事出有因。 云禹收徒十八人,男女各半,个个性情爱好天差地别。其中十徒弟寒玉独爱养蚕,养了不少蚕类,山蚕,柞蚕,琥珀蚕……另外缂丝也是一把好手。 作为排行最末,看着最闲的小十八燕巫心,常被寒玉委以重任。离山前的悠悠时光里,数不清多少个日夜,或晨露或星月进山伐枝拔叶。 在寒玉的熏陶下,燕巫心也格外喜欢看着这些懒懒慢慢,却胃似无底洞的小家伙。 改日把这个小札记给十师兄看看,兴许能给他启发,自此养出心心念念的白玉蚕呢。 燕巫心如此想着,掖书页的手翻过蚕桑经略的最后一节。以此处为界线,后面的不再涉及农事。 大约五页纸张,满满当当的描绘了一个故事,一个早已湮没瀚海尘埃中的前朝秘闻。 故事大致说的是,前朝皇室有位深受宠爱的公主,她遭人下了蛊,性命几经垂危。皇帝为了医好公主,广诏天下,招集贤才能人入宫。后来出现了一位术士,他炼制了一种神丹,公主吃了十分见效。术士因此被大赏,专职替公主炼丹,一直到两年后公主出嫁。 就在公主下降出宫的前一晚,宫廷上方雷霆轰鸣,雨势磅礴,久久才歇。当时宫内忙于大喜,上下一片喜庆。可是谁也想不到,本来好端端的公主,突然七窍流血而亡。 故事记载到公主暴毙就截然而至。至于出于何因,后事怎样皆有没提到。这个结局太突然,吊足了人胃口,使得读此书者极为想要知道后续。 燕巫心反复查看,发现后面应该还有页数,只是被人撕去了。历经岁月流转,札记可能几经人手,撕去所留的痕迹变得很浅,粗略看几乎不知还有下文。 本来当作一个当朝失传的秘闻逸事看看就可以了。但是燕巫心没法不在意,这个故事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词儿——指路之蛊。 燕巫心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指路之蛊就是路引蛊。前朝公主身中的蛊很有可能与她所怀的同一路。一百多年前的皇室就出现了路引蛊,可是到如今这个蛊来龙去脉却是杳杳无迹。 太蹊跷了! 燕巫心合上书册,叹了口气,大感惋惜。 多好的一份文书史料,竟然不知何人拿去了,也不知是否被毁。若是这札记原稿的遗失纸张荡然无存,着实过于可惜。 另外还有一个让人放不下的,这本札记找不到书写者的落款。实在使人难以想象! 文人炫墨,大作留名。凡是种种文人墨士又有谁不想千古留其名,受到后世人歌颂呢? 燕巫心看书时,很仔细的找过,并没有一字报有著书者的身家名甚等信息的。 实在可惜,若能知道哪位写的,专程找一找,说不定能挖出更多关于路引的事来。 燕巫心还在长吁短叹,尧椹派来暂时服侍她的小丫头冬儿,轻轻地到了她的跟前。 冬儿低着头,如铃音般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姑娘,爷回府了,唤您过去。” 尧椹回来了。燕巫心听到这消息格外的复杂。尧椹不知是否信她不过,总是扔她一边,然后带着一群心腹逍遥来去。 哼,有事才想起她!燕巫心暗暗腹诽。嘴上很轻快的回应,“好,这就来。” 到了目的地,她总算知道尧椹找她的原因了。几日前闹的不愉快的一家人,挑了今日登门“谢罪”。 宽敞明亮的大堂门口,摆了一列盖着红绸布的物件,十分显眼。 但是燕巫心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上,打进门起,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褚瑜的脸。才数日不见,这个嚣张跋扈惯的女人,看上去十分的不好。皮肤暗淡失色,唇瓣干燥开裂。妥妥的一副受罚后的惨状。 穆閻抱拳致意,道出上门的因由。 “穆某纵容表妹过度,致使她犯下过错,不但冒犯神医,还害得府上的护卫送命,此番实在是罪大恶极。为了给神医一个交代,穆某已请家规严惩了她。表妹她已然知错,多日来深感悔恨不安。所以今日特地上门请罪,希望求得神医原谅。” 他朝身后的管事打了个眼神,穆府的家丁护卫便走上前来,手中端着端起红布掩盖的托盘。 “过去的事已然挽回不了,我们深感愧疚。送上一些薄礼,希望能得到神医谅解,将之前的不愉快忘掉。” 红布一一揭开,每个托盘都摆放着珍贵的物品,或金器,或玉器,也有极其名贵的药材。最后两个托盘上整齐的码放着金元宝。看着数目不小。 这礼的不轻啊! 燕巫心转去看尧椹。不知他是怎样的想法呢? 面前摆着一堆东西,尧椹扫了一眼,噙着笑,不咸不淡的赞道,“穆盟主太客气了。若不是你们登门拜访,在下恐怕都要忘掉有这一回事了。” 第三十八 似曾相识的香味 尧椹示意护卫上来接下托盘。十来个红绸托盘尽数移交到另一方手中。 穆府的人都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他们认为尧椹接受了礼物,应当同意揭过冒犯一事了。 事情过去就好,少了一个敌人,特别是尧神医这样神秘的情敌,穆府的处境就好过一些。穆府是万万不能在这样时刻与尧椹撕破脸的。 该做的做了,该说的说了。尧椹直接开口送客。 碍眼的人消失在眼前,府中一片清明。 尧椹转过头,似笑非笑,“小燕啊,看到他们很难受?” 燕巫心想捶他一顿。尧椹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一笔豪礼就能收买。她算涨见识了! 燕巫心闷头闷脸往门外走去。 “站住!” 身后传来尧椹的声音。她停顿一下,继续走。 “你就不想知道原因?”尧椹极其无奈。 燕巫心走回来。她想知道。 “来,坐下,慢慢解释给你听。”尧椹拉着她坐下。女婢上前添置新茶。 燕巫心顺从的坐好,两眼狐疑打量尧椹。他胆敢再耍她,她就……给他吃个大蛊虫!让他试试钻心刻骨的疼痛。 “理由很简单。尧某人不会和钱过不去。毕竟人的那张嘴得吃饭,没钱养不起啊。”尧椹简简单单说完便住了嘴,目光意有所指的落在她的身上。 “你……”燕巫心一掌拍在茶桌上,气血涨上了脸。她忍不住晃了晃劈疼的掌心,大骂,“混蛋,财奴……” 尧椹这混蛋,果然和穆閻是一丘之貉! 燕巫心猛的扯下几个囊袋,决心给这个尽爱戏耍她的人好看! 尧椹见她真的生气,收起玩笑之心,“小燕啊,你怎么这般开不起玩笑呢?”他肃了肃脸,真正解释起来,“以那女人的性子活不了太久。如今这地方荟萃了众多人,暂且留她狗命总能热闹许多。” “你指的是什么?” 尧椹抿了口茶,“陈邬那老贼又出来了,另外还有多方势力想要渗透进来。暮陈国发展至今,势力王侯可不少。都想着争这块地的掌控权。呵……” 如此听来,亓??确实很乱。尧椹似乎谋划着大事。 不过,燕巫心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自此到这里来,她一直待在这宅邸里,外面的信息知道的少。她来到亓??还不曾见识过此处的繁华,“尧椹,尧大公子,我俩有三个月之约,你打算一直闲置我在这府里,如此便宜我?” 尧椹生有一双世事洞察的眼,燕巫心又是那种有事尽显于脸上的人,只需一眼,便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他说,“小燕你有惊世神通,乃尧某人请回来的能人。如何能埋没你呢?” 燕巫心很是受用他的夸耀。 “既然小燕想出去转转,那今夜晚饭不在府中食用。你先回去,迟些派人接你。” 燕巫心一脸无所谓的起身欲离开。 “等等。”尧椹又叫住了她。 “尧大爷,您又有何贵干?”燕巫心已经忍不住翻白眼,脸笑心不笑的问他。 尧椹背着手,细细的将她从头看到脚。那眼神挑剔又露骨。燕巫心双手护在前面,“你这什么眼神,看哪里!” 尧椹不动声色,继续打量,踱着步绕到她身后。燕巫心要跟着转身,却被他喝住。 看不到背后的人做了什么,倍觉不安。背后隐隐生出寒意,寒毛根根直竖。她扭捏着,指尖压着虎口,暗自宽慰自己,他要敢胡乱,就喂他蛊虫,毒死他算了。 尧椹很快走回来,高声叫了个人名。 一会,门外走进一个身材窈窕,面容艳丽的女子。女子一身红衣轻纱很是打眼。 燕巫心看了看红衣女子身前的磅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闷着脸怒视尧椹,“尧大爷,你到底想做甚么?” 尧椹笑而不语,也不看那艳丽的女子,直直说着他的要求,“丽娘,你带小燕下去换一身行头。不必过分艳丽,衬托她的颜色即可。” 他像是想到什么觉得好笑,狠狠地补了一句,“虽说没什么颜色。好好打扮一番出去见人,才不至于丢了本神医的脸面。” 丽娘恭敬的半蹲,“是。”便领着燕巫心出了大堂。燕巫心最后回首看他一眼,他直对她挥手。 两人一路走一路交谈。大多时候是丽娘提起,她回复。也有丽娘自说自话,有意无意给她介绍一些一般人感兴趣的事儿。 丽娘是个极具风情的女子,眉梢处既妖娆又略带风霜,很爱笑,一抹淡紫的手绢轻轻掩着嘴。 燕巫心看着丽娘的娇俏的笑容,想起多年来师兄和师姐们对自己的诸多打击,“小师妹笑起来真难看。”,“师妹,笑不是这样的,看六师兄给你笑一个,来,张嘴露齿……”,“啊,我家师妹不会笑!” 不知不觉,燕巫心随着丽娘的莹莹笑容扬起自己的嘴角,很轻很轻。丽娘眼里一怔,不动声色的继续引路。 丽娘自称是被尧椹所搭救,为报尧神医大恩,这些年便留在缙云庄做一些女红之事。丽娘女红极好,也极会装扮。据丽娘说,燕巫心是尧椹带回来的第二个特意吩咐其服侍上妆的女子。 燕巫心听到自己是第二个时,眼神闪烁。可她与尧椹止于一份三个月的契约。问太多,倒显得别有用心。 丽娘住在一个稍远的小院落,这边一处几乎是缙云庄下人的居住地。青砖绿瓦连成一排过去,进门和转角处绿意很浓。 燕巫心随着丽娘走进东边一间屋子。这屋里很明亮,丝毫不潮湿,更没有难闻的味道。反有一股甜馨的香气一沁一沁的舒缓鼻翼。 “好香,这是什么香味?”燕巫心抽了抽鼻子,在屋子里转眼打量。 丽娘立在梳妆台前细细列出所需的物件,徐徐地笑着,眉眼风情很浓。“一种野花晒干后制作的香。你喜欢?” 燕巫心无声的点头,眼睛灿灿的。闭起眼细细熏陶了一会,才睁眼回复,“很喜欢。这味儿好像在哪里闻过。” 丽娘听了,只当她是随口一说。燕巫心想了想又说,“想起来了,我在四师兄佩戴的香包里闻过,简直一模一样。” 丽娘僵住了脸,直勾勾的盯着燕巫心,“香包,什么样的香包?” 第三十九 丽娘寻找的人 丽娘语气急切,神态激动。 燕巫心察觉到丽娘的异样,试探道,“灰底,缠花纹,正面绣上一朵冰火双重云。丽娘见过这样的香包?” 丽娘眼角红云密布,被燕巫心这一问,顿时清醒不少,暗叫失态。慌忙转回头,闭上了眼睛。好一会,才冷淡的说,“奴家未曾见过呢。” 这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分明隐瞒了事。燕巫心狐疑的盯着丽娘慌张的背影。可此刻那背影周身布满了拒绝回答的气息。燕巫心只得深深的压下疑问。 晚些时候回山见到四师兄,定然要从他口中打听打听。 丽娘已备好一应之物,过去押了燕巫心坐在梳妆台前。 看着铜镜中小姑娘姣好的脸蛋。丽娘的手点上那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子,饱满的樱唇,这粗略一眼丽娘觉得很满意。初春萌发一般的娇嫩,花红绿柳一般好颜色。 可是带丽娘注意到燕巫心的眉毛,还有那眼睑下的阴影时,蹙起了眉。“姑娘不曾修过眉毛?” 燕巫心哑然,好像从来没有人跟她讲打理眉毛这个。她也不是不爱美,只是师兄们都不太懂这个,而师姐们都不太与她一起。燕巫心的脸上有点躁,胡乱点了点头。 丽娘微微叹了口气。如此不注重自己容貌的女子当真少见。当即从妆匣中取出眉刀,托着她的脸小心的剃着外延的绒毛,然后又削薄削细,最后左右瞧了又瞧,放了眉刀回去。 姑娘家的眉毛极神奇,小小的一番改变,气度都变化了许多。燕巫心对着铜镜打量自己的脸,又低头看了看丽娘的妆匣。匣子里密密麻麻放了许多东西,桌上也摆了一长列。她有些迷糊了,分不出来它们的用途。 丽娘看出她的懵懂,体贴地数列一遍,边传授边往她脸上轻轻拍些膏粉。尤其眼下暗影部分受到独特的重视。 面上妆容很快画好。丽娘给她梳了个时兴的垂挂髻。简单几支珠钗定好后,丽娘又顺了顺她的头发,赞叹道,“姑娘的头发好极了,乌黑浓密且柔顺。” 燕巫心安然接受丽娘的赞美。她的发质一直很好,半分没有白无醉调侃那样,“师妹再不好好睡觉,就要秃发当姑子了。” 妆容好了,发髻好了。丽娘发起愁来。衣柜里叠放的都是些艳丽色彩的裙装,却是没有适合燕巫心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的。 丽娘打算去找管事,取一套鲜活一些的衣物。小丫头冬儿正依着吩咐,送来新的衣裙。 冬儿来的正时时候,丽娘接过衣物,笑着柳腰一扭踏了回去,急急的推着燕巫心换了新装。 衣服很合身,一身鹅黄底绣花流云群,衬得燕巫心苗条又娇俏,腰肢纤细似不盈一握,她的气度便也显现了出来,可谓是明媚娇嫩,还透着一股轻灵。 冬儿看得发呆,大大的赞叹,“小燕姑娘,你现在真的好美!跟天上下凡的仙女一样!” 丽娘最后理了理燕巫心的发梢和额前的碎发,闻言道,“可不,不看看谁的手艺。” 冬儿反驳,“丽娘姐姐手艺很好,小燕姑娘长得也很好啊。” 丽娘和燕巫心都笑了起来。 铜镜里的人真的不一样了。燕巫心摸了摸自己的脸,轻盈的笑着。尧椹看到她的这副模样,不知会如何想呢? 尧椹是如何想的呢? 事实上,尧椹只是看了她一眼,眼睛便半眯起来,神情十二分的平淡,“倒有些人模人样了。” 燕巫心的好心情全被他的一句话搅得烟消云散。上了马车依旧闷着脸不理会他。 尧椹好笑的看着她不自觉鼓嘟嘟的侧脸,也不说什么好话哄她,直接挑起了一个让人感兴趣的话逗引她。“小燕,你不想知道我们要去的何处么?” 燕巫心不理会。 “等下去的地方,细数金陵也就这一处最妙。但凡想要的物品,这一处无论何物皆可以买到。天下熙熙攘攘,不知多少鼎鼎有名的人专程到此地来……” 燕巫心旋过身,问道,“尧大爷,那是什么地方,听着好生神奇。” 尧椹折扇轻轻点了一记她的琼鼻,“不生气了?” 燕巫心先偏了偏头,继而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生气!” 尧椹无可奈何,作出一副诚恳的样子,“我的错,到了目的地,必定赔礼赎罪。” 燕巫心舒展了笑脸。她的笑总是轻轻的,仿佛稍纵即逝。 气氛大好,这样融洽的时候很想要说点什么。燕巫心忽地想起了丽娘来,装作不在意的问道,“丽娘是你救回来的?” 尧椹嗯了一声。 “你可知丽娘的身世?” 尧椹转眼看她,“你对丽娘感兴趣?” 燕巫心深知尧椹是个老狐狸,哪怕否认他也不会信,便点了点头,“我从来没见过那样艳丽的女子,以她的相貌和手艺在缙云庄实属埋没。” 尧椹倒是笑了,“我有很多这样的下属,以你的主子的能力,跟着我是她们的福分。” 燕巫心叹了口气,抬头望着马车顶。 “芸芸众生都有其的追求和恋恋不忘。丽娘很想找到一个人,她求我帮她找。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既然有求于我,便得拿出诚意来。” 燕巫心顺着他的话,“所以她卖身到你们府上?”这行事套路怎么和对她的如出一辙呢? 尧椹不否认也不肯定,笑笑而已。 燕巫心把话往下引,“她要找的是何人?” 轮到尧椹叹气了,“小燕,你问的可都是紧要的,想要知道,得有些诚意。” 燕巫心鼓起脸控诉,“算了,算了,我不问了。你总框我。” 尧椹叫冤,“小燕,你是女子,也得讲个道理。在下何时诓骗你了?”燕巫心转过身面对车厢。尧椹语气软下来,“真不知谁是主子!行吧,那透露一点。丽娘在找一个男子。那个人去了苗疆再也没回来。” 燕巫心虽然背对着他,耳朵却竖得高高。苗疆?会是四师兄么? 她才想转回去多问一些关于那男子的事,车厢外突然传进来鄂融的声音,“爷,逍遥坊到了。” 第四十 坊主魏舒宸 到目的了?燕巫心探头出去看,迎面刮来一阵冷风,隐隐约约能看到秋霜肆意遮漫。 真冷,燕巫心打了个颤。穿得漂亮,却抖成簌鸡。她缩了回来,离了风吹,暖和了不少。 一件厚实的衣物扑脸盖了下来。燕巫心扯下来一看,是件水红的长披风,领子毛绒绒的,手掌陷在其中,软到心肝里去了。 尧椹先嗤笑了她一番,自个儿披上一件墨绿的大氅慢悠悠出去了。 燕巫心将披风挂到身上,顿时被裹进暖洋洋的世界里。她拢了拢对襟,便也掀帘子下了马车。 方才一路都是喧赫人声,此时一看,这地方十分的冷清寂静,眼前只见两盏高高挂起的灯笼,火光幽幽,罩着门前的两个黑衣守卫。 守卫认得这位贵客,连忙上前见礼。尧椹看着倒灌风的大门,蹙眉着问,“坊主不在?” 护卫低着头,略有难色的回道,“坊主请神医移步听雨阁。” 尧椹挥了挥手,“这魏舒宸想见一面越发难了。得罢,在下自己找过去。”说完轻车熟路的往里走。 一路向庭院深处走,黑暗中四处能听风声漱漱,枝叶沙沙。 虽已是结霜冻雾,早晚添衣的时节,可这府中似乎绿意还浓。这逍遥坊主想必花了大心思打理这些花花草草,是个情趣中人。 穿过一条竹林小径,一栋孤零零的小院出现眼前。远远看去,小院灯火灿灿,像个炎热的大暖炉。 引灯的小厮快跑上门外通报,“坊主,贵客到了。” 很快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高大的男子。男子脸上洋溢着笑意,从室内一直延续到他们眼前。 “尧神医来访,魏某一时有要事不能迎客,惭愧惭愧。”他的脸上微微布上歉意,却不见得真实。 尧椹挂上虚伪的寒暄,“魏坊主娇妻在怀,软香温玉,哪里顾得上我们这些人!” 竹林夜深幽寒,燕巫心挽了挽披风上的大帽,一滴露水在她光洁的脸上弹跳一记。她抹掉水渍,指尖冰冷冷。 魏舒宸瞧见了一旁亭亭玉立的女子,揶揄道,“看来神医好事不远了。” 燕巫心看他这般打趣的眼神,知道他误会了,正要纠正。远处的屋中忽然传出一声娇滴滴的女音,“相公,你怎么还不回来?”声尾婉转上扬,燕巫心猛地打了个长颤。 魏舒宸高声回应了一声。他的脸上显露出高兴,热情的把手往前一引,“请吧,贵客们。” 燕巫心跟在尧椹身后,徐徐的进了竹屋。 屋中角落摆置了多个火盆,正中间一个方形火塘,都红炽炽的。进门时,女婢一人递上一个怀炉。整个夜里都不惧怕寒风侵扰了。 一个挽髻藕粉女子端坐在火塘前,见了人来,动作笨拙的站起身。 魏舒宸一个大踏步迈了上去,两手稳稳扶住她的腰肢,“铃儿莫急,快坐下来,别伤着了。” 燕巫心这才看到,那女子腹部微突,显然有孕在身。 魏舒宸安妥女子之后,又上前来引两人入内。然后对着两方介绍。燕巫心从他口中得之那女子名叫花铃儿,是他的小娇妻。 尧椹哼了一记,自顾在火塘边寻了位置,又招呼燕巫心过来坐下。 他环视一圈,“魏舒宸啊魏舒宸,半月前,你飞信来,诚邀我做客。如今就是这样对待贵客的?” 魏舒宸此时脸上真正显出不好意思。他先看了看花铃儿的脸色,转回来假意咳了一声,不紧不慢的说,“莫急莫急,佳肴备好,就等你们来了。”一个响指,小厮婢女轮番上来布菜。 燕巫心一旁观看,发觉这两人时不时瞧花铃儿一眼,眼神交流密切。这两个人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燕巫心也顺着打量那迷糊湖打盹的人,只觉得那女子脸上粉红的过分,也不知是室内暖气高熏的,还是其他如何的。 这顿饭只有他们三人。花铃儿被魏舒宸送进廊后的屋子。 尧椹看着他落座,压低嗓音,“这般情况多长时候了?” 魏舒宸苦笑,低低的回答,“怀孕以来慢慢就这样了。我总哄她是因为孩子。” 燕巫心听出一些端倪,那女子似乎身上有疾。 席间话很少,一股沉闷和悲伤萦绕着魏舒宸。这个在妻子面前笑的舒朗的男子,在尧椹面前竟然散发出苦郁之色。 尧椹放下筷子,捏着手帕抹了把嘴,指点般对着他说,“你帮我做一件事,我推荐一人替你家铃儿看一看。” 魏舒宸诧异的看着尧椹,语气急促,“你认识那样的人?在何处?我答应你,请你引他来吧。” 尧椹笑着摇了摇头,“人,我已经带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魏舒宸目光呆滞的移到燕巫心脸上,迟疑的确认,“是这位姑娘?” 燕巫心觉得尧椹又坑了她一把。对面的眼神十分炽热,可她如今晕坨坨找不着北。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说的何事?我能帮上什么忙?” 尧椹很是干脆,“大忙,非你莫属。”燕巫心剜了他一眼,非常不相信他的话。 很久以前,白无醉背了一行囊的诗书词话回山,整日念念有词。孝生师姐站在山脚下,远远啐了一口,“男人的嘴啊,骗人的鬼!” 第四十一 两个故事 燕巫心狐疑不定,直接掀开尧椹的狐狸外衣,“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能帮尽量帮,可你们这样神秘,我只想离开这里。” 尧椹和魏舒宸对视一眼,随后魏舒宸一脸沉痛的说出他的要求。 “坊主的意思,让我给尊夫人下蛊续命?”燕巫心非常吃惊。魏舒宸的神情看起来十分认真的,她顿时觉得荒唐。“很抱歉,没有这样的法子。我只知道拔除蛊虫救人,不曾听说专程下蛊保全性命。” 一些传闻中巫医轻易不肯出手搭救,想要打动他们,必须拿出实在好处。魏舒宸以为燕巫医的这番话是一时的推脱之词,等着他给以条件。他脸色诚恳,“只要姑娘医好内人,姑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魏某一定给找来。哪怕要魏某人的项上人头,我绝无二话。” “你……”魏舒宸脸上带着一股随时赴死的坚决,燕巫医竟不知怎么接话了。许久,她才苦笑着问,“中原人是如何看待巫蛊一术的?” 魏舒宸被她的问题问住了。她的态度出乎人意料。 尧椹缓缓接住,“诡道,夺人性命,探寻长生。” 燕巫医怔愣着,目瞪口呆的看着尧椹。原来中原人的心中是这样设想蛊术的。夺人性命能理解,可,“探寻长生是何意?” “以蛊长寿,以蛊见长生真义不是苗疆养蛊人的信仰?”尧椹反问她。 燕巫医给他一个白眼,“不是,我在苗疆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什么长寿,什么长生,在她听来很是好笑。她十分坚决否定尧椹的错误听闻,“都是些神棍编造出来的幌子。” 尧椹既不表现出懊恼,也没有恍然大悟。他继续问,“你可听过本朝开国皇帝借助蛊术续命十年的事?” 开国皇帝?暮陈国建朝定都龙安城不足百年,传到这一任帝王才三代。第一任皇帝似乎是源帝。燕巫医对中原历史了解不多,仅有的一些零碎出自裴远之口。 尧椹看她一脸茫然,温和的给她扫盲,“暮陈建都迄今八十年,开国高祖皇帝于而立之年稳定江山,统治天下四十年。他晚年时候沉迷炼丹追求长生。当时有一说法,高祖找到了长生的法子,与蛊有关。” “七十岁?虽说少有人,也不是没有啊。” 尧椹摇了摇头,“高祖前半生打天下,身受的大小伤成为旧疾伴随了一生。高祖陛下十分勤政,宵衣旰食。如此操劳,损害极大。据帝王录记载,他五十多岁时候身体大大的不好,曾让太子监国三年。” “高祖最后如何驾崩的?病薨?”燕巫医对这位开国皇帝的死因最为好奇。 尧椹叹了口气,眼睛投在火塘中,花苗赤红,不时霹雳扒拉的炸开。他的声音低沉,不仔细听不出来他的回答,“皇子篡位,死在了他的儿子们手中。” “为什么?”燕巫心被吓了一跳。 “一个气若游丝的老者,突然年轻了十几岁,并且重新掌管朝政。不说古怪异常,单单说后面的人远远看不到那个位子换人,便也够人心惶惶,引发血乱。” 这个结局,既有意外,又好似很正常。单从她的想法出发,一个听信邪门歪道的人,被群起而攻之,犹如诛邪除恶。但她到底还是有疑问,“你们又怎么知道是蛊让他增寿十年?术士炼丹,不也有这样的可能?” 尧椹赞成她的话,“是有这样的可能。高祖仙去后,他晚年时候的一切都被抹去锁死了,我也无从得知真正原因。只是皇庭内外的大族中私下口授,高祖皇帝濒危之际突然好了,身体状况十分好。” 一代帝王晚年这般妖邪。燕巫医听得寒毛直竖。彻底停止这个话题的闲聊。她看向魏舒宸,“你也知道这个传说?”如果知道,那他可能疯了。 魏舒宸沉默的点了点头,喉咙暗哑,“我知道才想一试。” 他果然是疯了。 燕巫医的眼神锋利起来,面无表情的发问道,“你可知道后果?万一贵夫人像高祖皇帝那样,你……” “不会!铃儿不会那样。我会看好她。” 魏舒宸已然痴魔。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燕巫医,不能为花铃儿若出意外,他可能会陷入完全疯狂。 燕巫心不知道怎么样劝说他。她根本没有这样为人增寿的手段,莫说她没有,整个苗疆怕是也找不出这样的人来。 尧椹适时带了她出来。 两人慢悠悠的穿过竹林,绕到一个曲折的长廊中。长廊挂着漂亮的糊纸的灯笼。照的廊中十分亮堂,附近的花草清晰可见,只是夜里凉,叶子萎靡收拢。 尧椹看着她发呆的脸,问道,“你没有想问的?” “尧大爷知道我想知道的何事?”燕巫心回望过去。 尧椹负手而立,颇为超然,只是说出的话却令人不那么开心,“自然,我有耳听四方,目观八面的申通。你所想的任何事,逃不过我这里。”他比了比自己的眼睛。 燕巫医定定看了他几眼,被他的话逗得笑了,“既然尧神医这般厉害,请给小女子指点迷津吧。” 尧椹笑吟吟的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十四年前的某日,花铃儿的双亲被仇家追杀。彼时花夫人怀孕多月,行动极其不便。他们躲到一个村庄,花夫人不幸中了毒镖。最后花夫人拼命生下花铃儿,但花铃儿未足月,又胎中带了母体上的毒素,时常有夭折的危险。 这些年来,花父想尽办法,花铃儿才侥幸存活。只是毒素一直都在,深深敷在骨髓中一般,积年累月的积攒。花铃儿的性命如同风中的蜡烛,随时会熄灭。 花父本身有陈年旧伤,多年来为爱女四处奔波续命,没过几年熬不住撒手人寰。临终前送了她到交情深厚的魏家。 少年稳重的魏舒宸,早早承担了家业。对于花父遗愿,魏舒宸持全力去完成。花铃儿在魏家数年,惊险时常有。鬼门关走了数次后,她十分依赖这个如兄长般的男子。 只是情愫这样东西,多半不声不响就潜入了两人心里。花铃儿本不想拖累所爱之人,却拗不过魏舒宸的强硬态度。 后来,他们如同世上任何一对寻常的恋人一样,由情至深,水到渠成。 第四十二 夜色 尧椹讲故事本事极好。朗逸的语气渲染很是厉害,三言两语道出了她想知道的。此外尧椹很会掌控厉害处,无形牵扯她陷入那对情侣的相爱相知氛围中,仿佛她也是亲身见证者。 她幽幽叹气,对着廊灯下的花苞,凌空做了一个拧断的手势。纤细的五指化成黑漆漆的影子,拢和在结着寒露的地上。 “然后呢?”她回首问身边的人。 故事讲到一半,他就止住了。老神在在的凝视一处黑暗,半晌不发一字。 燕巫心觉得他还有下文,一直等着他继续说。估摸着一盏茶功夫过去了,他还是如木鸡一声不吭。她只好提声追问。 尧椹本端着一副高深莫测,似听风观雨,待她出声,反问,“你心情如何?” 燕巫心歪了歪头,以为他问的是花铃的遭遇,喟然叹息,“那位魏夫人是个可怜的。”想了想,觉得表达不够全,“她的父亲着实很好,为女儿做了如此多,可惜可叹。” “仅此而已?可还有别的?” 燕巫心再一想,又补充,“魏坊主是好人,对妻子很是痴情。他俩很般配。魏夫人身有不幸,我极其同情,可我没有下蛊续命的法子。” 尧椹讲的这故事,确实很打动她,可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尧椹恨铁不成钢,抽出折扇给了她一记。更深露寒,轻轻的力度,这一记还是让她微微发疼。 尧椹说,“你们女孩子不都爱听些情深意切的情爱之事吗,你为何听了如此平淡?我讲的不好是么?” 燕巫心狐疑,“你不是让我替她治病,才说的?真是抱歉,怀抱目的的故事,于我而言就只是一个故事。” 尧椹长叹。 长廊的那头,鄂融领着几人慢慢走进,对着尧椹恭敬的说,“爷,属下回来了。” 尧椹微微颔首。然后噙着笑,询问燕巫心道,“小燕,说好带你游玩一番,可要去?” 燕巫心想到来时听的话,尧椹曾诱惑她此处多奇妙。她疑惑的问,“现在去?” 这个时候出去还有什么能看呢?如今又冷又黑,开店的摆摊的都回去了吧。 尧椹挑着眉梢,只管问,“去,还是不去?” 燕巫心微微瑟缩,脚尖剁了剁,咬着牙说道,“去。”走一圈,消食消食也是好的。 刚走出府门,一阵风直刮面目。走两步,一阵风,再走,又是一阵。 燕巫心打着颤,埋怨魏舒宸建宅方位太奇特,怎么专挑冷的朝向呢? 她与尧椹并肩,一路沿着青砖道路。尧椹走得悠哉悠哉,不时与她打趣,丝毫不见其面上显出受冷意所侵扰。 只是这冷得发闷的心绪,很快就消掉了。不过拐个弯,眼前怎的变了一番模样? 长长的青石板,整齐有序镶嵌着,一路蔓延而去。高大的牌坊立着,在其上三个硕大的字稍微模糊,她辨认了一会,看出是“逍遥坊”。坊下两盏极大的灯笼映照着门面。牌坊以后,一路都挂着小一些的灯笼,糊纸五颜六色。许多人来来往往,脚步匆匆。 燕巫心侧脸看了看尧椹,想着这里大致是他今日所说的地方了。她仔细的打量着,想要找出出奇的方面。 光就廊牌往里看,除了灯笼,青石砖街,往来的人,并无再多入眼的。 “这是什么地方?”燕巫心问。 尧椹笑着摇了摇头,以手指挡住唇前,虚虚地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此处竟不给说话? 燕巫心扫视着行人,发现他们大多闷头行路,没人交头接耳。另外,这些来来往往的都是男的。 她没来得心上一突,隐隐诞出不妙。尧椹带她去的地方,不会是花巷红街吧? 燕巫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装扮,后悔不是一身男装。若能好好打扮,她是想去看看的。这般大她从没喝过花酒,极想见一见世面呢。 一直往深处走,依旧看不出营业之所,也无人声。行人倒是密集了许多。他们脸上显出轻松自在,目光追随在前方。前方是何物呢?她眯着眼,认出一座高大建筑。 在她看来,建筑平凡无奇。灯笼延续到此处,骤然减少了。那建筑高出一般的店肆,仿佛一座黑漆漆的高山,毅然决然的伫立。也不知这建筑有和用处。 尧椹以折扇指了指建筑,意思为,到了。 燕巫心以为秘密在建筑里面。却没想,他们打建筑边的夹道绕了过去。 这一下是真正的豁然开朗! 这后面竟然有一个夜色。十分热闹!人们往来穿梭,笑着说着。摆摊的,开店的热情招揽客人。 她十分惊讶于此处有夜市,且规模极大。据她所知,包括暮陈国在内,列朝列代具是明文规定禁止夜市存在。这里当真是阳奉阴违。 “如何?”尧椹抬手比了比眼前之景。 “这里的人可真大胆!”燕巫心真心赞道。 尧椹嗤笑,“一朝繁华一朝梦醉。打了那么久战,活着回来的,不肆意放纵,怎么对得住往后的人生?” 他说完,当先迈步,一副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模样。 燕巫心只顾到处看。白天的集市与夜色想比,少了几分浮华,多了几分喧嚣。她目光所及,皆是粗壮的大汉,或虬髯,或赤膊,或执刀斧。 大多数人成队,或群。多数能看出身份来头不凡,不单衣着华丽,他们脸上的神态傲气也与白日集市极其不同。 突然,她的目光凝聚在几个人身上。她认出他们,不由得心上大惊。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夜色之中? 燕巫心两眼追随着他们,目送着那行人消失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后。她忍不住要往那边跑,胳膊被人扯住。 尧椹似笑非笑,语气淡淡的道,“在这地方乱跑,可是会被拐走卖掉的,哪怕是我,不一定找得回你。到时候你陈尸何处就难说了。” 他说得亦真亦假,脸上的神态受五彩灯火渲染,迷幻而不真实,连带着他的话也是不真实的。 第四十三 一罐白瓷香粉 ”尧椹的话唬人的成分有之,实情也占了大半。在逍遥坊夜市想要一个人消失,并不算太大的难事。 逍遥坊鱼龙混杂,众多三教九流之徒,流转迅速,明面上虽有坊规约束,私底下携了人潜走,找起来只怕也是麻烦多多。 燕巫心暗自撇嘴,跟着他走进一家古色古香的老店。 目之所及,一盒盒,一罐罐,花花绿绿,置身其中眼睛缭绕。她四处张望,鼻子不用故意去嗅,香味自扑鼻。 这是一家经营香料的店铺。看着陈列柜台岁月积攒痕迹的厚实,定当是一家有年头的祖业。 尧椹看起来是熟客,刚一进门,伙计热情熟稔地引着他往楼上贵客包厢走。 “姚老板呢?”尧椹边走边问。 伙计恭敬的回道,“在后堂调香呢,老板娘听闻公子回了亓??,研制了新品给您试试。” 尧椹点了点头,现出高兴的神情来。 进到宽敞的包厢,送上茶点,伙计低头退了出去。临关门时候,他偷偷的打量了一眼燕巫心,眼里含着异样。 不多时,门房重新打开。一袭紫色襦裙,外罩同色纱衣的女子款步而来。身后跟着方才那伙计,手上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久违了,尧神医。”女子漫步到桌边顺势坐在尧椹身边。 尧椹笑了笑,替她斟茶。“姚老板风采依旧啊。”夸赞的话落,两眼直勾勾盯着伙计手上的红木方盒。 姚漪知他的意思,纤手一招,伙计连忙放下手中物品,掀了开来。 燕巫心一直打量着这女子,见此人举手投足端着利落,一颦一笑皆是大方得体,便知这是一个厉害的人物。燕巫心对她要呈给尧椹观看的物品极是好奇,伸长脖子去看那盒中放的东西。 巴掌大的盒子里,垫了一层厚实的锦布,其上平放着三个小瓷罐,一青一白一蓝。罐身光滑,罐口封盖。燕巫心鼻子灵活的一动,闻得淡淡的清香。 之前伙计曾说老板在调香,这三罐估摸便是新品。 尧椹稳稳的拔出盖子,拿起白瓷罐旋转着品看里边的香粉。如同罐身色泽一般,那粉末也白的似盐似细雪,粒粒软润轻盈。尧椹轻轻一沾,两指一抹,粉末便隐去,只有香味如影随形。 尧椹笑着摇了摇头,放下罐子,回头扫了一眼燕巫心。“可惜不是给我的。” 姚漪闻言,自盒中拿起蓝色罐身那瓶,递到尧椹跟前,“尧神医,试试这个合适否?”然后将那白瓷罐拿起,站起身,走到燕巫心身前,笑意妍妍的奉上,“这位小姑娘第一次来本店,这是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燕巫心没想到有这一出,颇觉受宠若惊,接了过来。 姚漪则笑吟吟的说,“此香名雪樱,淡而沁脾,最是适合你这样年纪大的小姑娘了。” 燕巫心抿嘴一笑,道了一声谢。 尧椹已经看完了那一罐香,连连称好。“还是一样的好手艺!尧某便是不客气收下了。” 姚漪转了回来,拢合方盒。也不知出于何意,剩下那一罐子,姚漪与尧椹都只字不提。 燕巫心低头看着手中的香粉,又不时看了看那两人。 那两人谈笑风生,完全一副深交的样子。跟着尧椹一段时日,不曾听说他有什么红颜知己。只是在缙云庄丽娘脱口,说自己是第二个需要她梳妆打扮的。这第一个女子会是姚漪么? 一个经营一家香粉老店,本身精通调香的女子,应当不需要丽娘的帮助吧。 燕巫心微微叹了口气。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觉得可笑。 尧椹与姚漪的交谈接近了尾声,两人都默契的对饮一杯茶。尧椹饮尽茶水,又提出了一个要求,“姚老板,我需要购买一批药烛。” 燕巫心被药烛二字引得一激灵,侧耳听他们交流。 姚漪悠悠叹气,“神医的话,奴家本该全力满足。可神医也是知道的,药烛出自我那傻妹妹之手。她去年做了许多,都托人寄去给神医了,今年又许久不归家。奴家手中可没有多余的药烛啊。” 她顿了顿,看着尧椹平缓的脸色,试探一般说,“我妹妹前些时日寄回家书,说是离家太久,想家甚至,不日便归来。神医想来不会离开亓??太快,到时候一起用顿便饭吧?” 姚漪擅长制香,一双妙手挑出来的香,一盒千金。她的妹妹姚虞极会制蜡,幼时跟着一个老匠人学了制作药烛。但姚虞的药烛一般不外售,长年供给尧椹。只是去年年末出了一档子事后,尧椹再也没有见过她。 尧椹难得摆出苦笑,“那就先作罢,我也随口说说,等哪天有货了,知会一声。至于……迟些再说。” 姚漪起身送他们出门,临别时送上一则消息,“听说益丰拍卖行得了一样好东西,两日后举办一次大的拍卖。神医若是感兴趣,只等遣人来告知一声,届时好结伴同行。” 尧椹淡淡的颔首,算是应允了。 出了外面,燕巫心有些莫名的气闷。眼前身形修长的男子,明明咫尺之间,可她觉得他似乎在千里之外。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方才静静地看着他与姚老板谈心,看得她心里泛酸。仿佛他们都在一个很遥远的世界里,他们所熟知,所做的,所要的,与自己大相径庭。 此刻站在眼前的人,像是泡沫做的,一碰即碎。 真的融不进去么?到底是这些人的世界抗拒自己?亦或是自己抗拒这一切? 燕巫心不由得自问。 她不知道,此时的她像一只耷拉着脑袋的小兔子,颇为让人注目。 尧椹看得出她有心事,却不猜不出她沮丧的缘故。放目四扫,记得前方有一家能让人愉快的店铺,便搭着她的肩膀,引着她往前走。因燕巫心步伐小,便也放缓速度方便她。 只是后面跟着的众多手下,平日里都是习惯了大开大合,只能一大步停两步。 离他们两三百米外的拐角处,一头白发飘扬的老者,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口中轻轻吐露的着辨认不清的声音。 第四十四 困境 “呼,呼,呼~”燕巫心跑得气喘吁吁,肋骨之间阵阵发疼。可她实在跑不动了,趴在转角的砖墙上缓气。 后面有人追她,脚步声时有时无。燕巫心放任自己粗喘了两三下,然后快速压低气息,竖起耳朵去听动静。那沉重的步伐又不见了。周围很安静。 燕巫心丝毫没有放轻松,一颗心反而高高提了起来。 又是这样!那个人跑到哪儿去了呢? 黑透了的夜色,听不到一丝动静的小巷。眼下的境况,她茫然又惧怕。这一路上她反复的想着,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不久之前,她还跟在尧椹身后。一队人走在华灯之下,熙熙攘攘之中。尧椹还说要补偿她,带她去一个让人开心的地方。 变化来得太突然了。 穿过一条窄道的时候,突然涌出一大群人。应该说是一大帮胡闹嬉戏的人群,全是年轻男女,衣着花枝招展,脸上还画着浓妆。那一会,她和尧椹几人被裹挟在人流中。几个推攘下,她就与尧椹他们分开了。 燕巫心本想辨认方向,回到最后与尧椹他们分开的地方。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不知打哪冒出来,脸上醉意浓郁。 他打着酒嗝冲着燕巫心喊,“娘子,你怎么在这儿?来,跟我回家!”边念念叨叨,边动起手脚,一双蒲手大力拽着她的臂膀,要将她拉往一个方向,似乎真的非要拉着自家娘子回去。 燕巫心气力小,挣扎中被他拉着走了一小段路。 虬髯大汉的蛮横给燕巫心一种似曾相识的不快。当初那群地痞流氓拐卖她时,也这样粗鲁的动手动脚。 绝对不能让他带走自己。燕巫心咬着牙暗暗告诫。趁着虬髯大汉不备,燕巫心摸着披风下的腰包,一把迷糊粉迎风吹在他脸上。 虬髯大汉咚一声倒在地上。如她所愿睡死了过去。只是,那漆黑大掌紧紧的抓着她的披风衣摆。 燕巫心沁出冷汗,试图拔出自己的披风。 那手拽得紧紧的。大汉看似昏迷,结实的胳臂却是绷紧,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着醒来。 再耗下去,这个莫名奇妙的人就要醒了! 披风是不能要了。燕巫心两手一扯,披风便盖住了虬髯大汉的脸上。燕巫心找了个方向死命的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长时候。 在她慌不择路时,身后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紧跟在她身后。她跑,后面也响,她停,后面也变得安静。 她一度以为是紧张过甚,出现了幻觉。可当她故意放慢脚步的跑,后面的脚步声依旧。 有人跟着她!追着她跑!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戏弄一般逗着她呢? 燕巫心曾想着,要不要回头拽出那个人。可若是不敌,反而落了他手中可怎么办? 尧椹啊尧椹,你什么时候才能出现?还要多久才能找到这里呢? 不知道那人端的什么意图,停留在一个地方太危险了。燕巫心最后长吸了口气,撒开腿又跑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她暗暗辨认了天上弯月和北斗的方位。寄希望于找到有人活动的地方。 诸位苗疆的神明,信徒流落中原,处境艰难。请你们保佑她快点脱离这困境吧! 黑暗深处,脚步声依旧。燕巫心一边跑,一边留意着,手心握着的粉末都要粘成湿哒哒的一团了。如果那人真到她的面前来,这拳头里粉末也不知道甩不甩得开来? 她只管跑着,跑着,跑…… 或许是燕巫心的诚心有了回报。她竟然真的听到了喧闹的人声,隐约伴随着一阵欢乐的奏乐和歌声。 穿过一个拐角。一片花红柳绿的街道现了出来。燕巫心紧走了几步,方才停下来喘气。她的余光留意着转角。哪里并未走出什么人来。 她的目光留在了黑暗那边,眼前的倒是分了一半心。 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响彻在她耳边,“哎哟,哪来的这般俊俏的女郎?想要进来,不用害羞。来,快进来呀!” 燕巫心回首一看,一个涂抹着脂粉的男人正冲着她抛眼色。他一身大红的长袍,被风撩起撩落。 男人见她没反应,索性凑近一些,挥着手中一方娟布,捏着嗓子般招揽道,“小姑娘初次来罢。寻快乐,进我们店里,保准让你乐得呀,快活似神仙呢!何必站在风里招摇不定咧!” 燕巫心终于反应过来,这男人对着自己说话。她这才注意到,这条长长的街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许多打扮艳丽衣衫轻盈的女子,朝着往来的人娇声媚气地吆喝。 她如今不偏不倚,正站在一家三层阁楼的长匾之下。 难怪红衣男子误会自己是来寻欢作乐的。 这下可好,尧椹没带她来花街。她自己倒是找来了。 燕巫心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又转去看一旁的揽客的花娘,再偏回头打量眼前这一家。醉梦楼三字的匾额高悬,台阶上下站立的都是男子,穿着也是各异。这些男子脸上统统抹了脂粉,隐隐还有香粉的味道。 旁边的青楼外,姑娘们热情洋溢对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男人。燕巫心理解那是什么地方。白无醉也曾与她描绘过。可眼前这些男子,到底又是为了哪般呢? 燕巫心还是楞楞的看着,一字不应红衣男子的话。男子招揽无果,嗤了一声,走到一旁,对着另外的行人招呼起来。只见他,不论路过的女子,还是男子,都要抛一抛眉眼。 这一条街,繁华则已。可与她却是无甚关联。她一则没钱,二则没胆。纵然想要进去开开眼界,此时此刻却不合时候。 方才追着她的人,估摸还在等着她呢?只要她挪开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说不定就冒出来了。 如何是好?燕巫心头疼的敲了敲脑门。 她想沿着街道往前走,顺道找人问问魏舒宸府邸怎么去。茫茫人海中想要找到尧椹,怕是大海捞针。唯有回去找魏坊主,尧椹迟早要回到那一处的。 燕巫心打定了注意,观察着行人,欲挑一个忠厚老实的问路。当她目光放远,无心一瞥,居然看到陈邬穿着一身华服正朝着行来。 周公最可爱了 前两天才把电脑修好,今天下午又坏了。难过得只想睡觉(╥_╥) 这么久以来,才体验了一天电脑敲字的滋味,真让人沉迷!睡觉了,明天拿电脑去修。 第四十五 美男子 前有恶人,后有不知底细的暗敌。如今又是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与其前后夹击,不如…… 燕巫心一咬牙,抬起脚步迈上红毯铺盖的台阶。 醉梦楼里隐隐透出声乐。走在燕巫心前面的客人很多,挡住了她的视线。 燕巫心干脆紧走几步,见缝插针,挤到前边。 挡在身后的墙多厚一点,她就安全几分。 她从未来过烟花场所,知之不算多。本就是一股劲往里冲,想着径直冲到里面,再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上一躲。却没想到连门都没进去,就被人挡住了。 “等一下!” 一个身穿黑衣,身高马大,肌肉纵横的大汉拦住了她。 站在黑衣大汉旁边的,一矮个子男子挥舞着一本册子,另一手的半握着一管毛笔。矮个子男人眯着眼睛,打量着燕巫心,带着客套的笑容问,“这位客观,可否有梦签?” 燕巫心狐疑的看着矮个子男子,“我是第一次来。梦签是何物?头一回来不能进去吗?” 矮个子男子半哈着腰,回道,“自然不是。醉梦楼欢迎生客。一回生二回熟嘛。梦签为何物,请看他们手上拿的。” 燕巫心顺着他的手看向迈进门去的人。 那些人如进自家门墙,十分自觉掏出一支宽两指的木牌。木牌有两种颜色,有些人拿的红色,有些人则是绿色。 燕巫心侧脸问道,“那个木牌怎么来的?” 矮个子男子说,“醉梦楼独有。每个生客得先登记一些信息,一应完备,我们将奉上一支梦签。至于效用,等小姐拿着进去了,就知道了。”他说完,别有深意的眨巴眼睛,手上引着燕巫心往一边走。 燕巫心别无他法,跟着移步。她心里惴惴不安,总也担心被蒙骗。 矮个子男子自一小方桌上翻开一册子,开始询问燕巫心一些简单的问题,诸如姓名,家在何处。 第四十六 压轴节目 既来之则安之。 燕巫心一边竖起耳朵听八卦,一边凑着脖子看上方的舞台。 虽说男女席位隔断了,但是舞台是共同的。抬头就能看到那颗大大的发光石头。只是这一边总归比不过男席位置好。舞台虽说是圆的,可舞台上的人只能多倾注一边。 平日里,男席男女共用,女席闲置或是专门贵宾安置随从的。 多亏这些闲聊的夫人小姐们,燕巫心了解今夜醉梦楼的一些情况。 今夜是此店的周年庆典,特地办了同庆乐会。据说压轴节目十分值得期待。 醉梦楼规格算得上逍遥坊最大的销魂窟,之一。隔壁那间同样三层阁楼的万花楼,虽说头牌是女子,却一直与醉梦楼挣个你死我活。大约是,男子一旦妩媚起来,不比女子要差。是以万花楼的人总是看不惯醉梦楼。 两家实力相当,每次一家搞起动静,另一边铁定不甘落后。今夜万花楼里也是热闹非凡。 醉梦楼的管事为此气疯了。自家周年庆,与你的万花楼何干? 为了压一压万花楼的嚣张,醉梦楼今夜可是铆足力气,下了大血本争奇斗艳。 早些时候就放出消息,今夜将有前所未有的压轴好戏。 据说醉梦楼的男倌绝色有十一位,分别是十佳和一白。白者即先前粉衣女子提到的冰肌玉骨。这十一位是文雅中的佼佼者,素来卖笑不卖身。 醉梦楼凭着这十一位绝色,在这一片地方称霸。平时一晚上只露面十佳中的一位,月底才能见到一白。 燕巫心初听时震撼不已。这一做派得是多有底气呢? 她见过的男色不算少,山上的众多师兄不消说,入到中原美男就更多了。富贵逼人的赵皖,情痴坊主魏舒宸,神经病的穆閻,还有老狐狸尧椹。这些都是人间少有的男色,单一位来了这醉梦楼,怕也是了不得。要引得人多少来见一见真容? 燕巫心暗暗想象尧椹站在上方舞台搔首弄姿的模样。那剑眉,那星目,那高挺的鼻子,那刀削的薄唇,以及那张含笑的脸。 不知得迷死多少男人和女人呢? 她感觉脸上有些发燥。连忙止住那些绯色的幻想。 尧椹要得知自己此时所想,一定会灭了她! 周围这一刻哗然起来。 “开始了。快看,梦签都搬上去了。” “嘤嘤嘤,人家好想被冰肌玉骨抽到。” “嗤,抽中你也没那个胆量。你家青梅竹马在对面呢。” “本小姐没有那么贪婪,让十佳中一位抽中我的梦签就好。” …… 最初登场的是一些不太有名气的男倌,几个,或者十几个一组。燕巫心第一次看男子跳舞。男倌们的舞乐与她对花娘起舞的想象很不一样。男子的舞蹈实在太多花样。 一场舞蹈下来时间不长。有些艳丽似花,有些飘逸似雪,有些轻盈如风。 大概十来组过后,舞台上飘下了花瓣。随着花瓣纷纷扬扬,一位男子出现在花的瀑布中。 与前面登场的男倌相比,这个男子的容貌高了不知多少。 大约有映衬,后面每一位出现花瓣之下的男子都是美极了,或是英俊极了。他们一位登场又下场,换另一位上场下来。 短短时间里,燕巫心的眼睛和耳朵受到了非比寻常的轰炸。眼里是美色,耳中是喧哗。 再到后来,连乐器都换了。原先是众多乐器齐奏。如今只剩下琴声。瑟瑟琴音,流水般涔涔。 圆台之上,悠悠飘落翡翠般的竹叶,有一人徐徐飘落,一身白衣,一头乌黑飞瀑。 燕巫心只看得他的背影。莫名觉得他很像自己见过的人。可是像谁呢?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犹如难产一样死死的卡在喉咙处。 当他转向这边的时候,不出意外,女席里空气的沸腾了。一阵紧接一阵的尖叫和哇叫声,上可直达天际,下可直落黄泉。 燕巫心舒口气。正面看,他没有给自己熟悉的感觉。 大概,认错了。 众女期待已久的冰肌玉骨,怎么形容呢? 白,真的很白。像玉的剔透,像雪的莹白,像竹的清冷。 长相确实是少有的。 可在她看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同样一身白衣,还是老狐狸尧椹合她的眼。 冰肌玉骨下去了。 一个中年的男人施施然上到中央。他宽了宽嗓子,开口说,“各位来宾,相信你们等待已久。话不多说,直接入到正题。如你们所见,诸位的梦签都在这里。我们醉梦楼的十佳一白今夜究竟归属哪位贵客呢?请拭目以待!” 后面的话,燕巫心已经不感兴趣。她开始思考离去的问题。 之前为了躲开陈邬避到醉梦楼里。以陈邬这样的身份的人,寻欢作乐,只怕光顾得也是隔壁的万花楼。之前看他被人冒犯时候站的位置,恰好是万花楼门外。今夜那边应当也是精彩万分。能与醉梦楼并驾齐驱的地方,花魁姿色会差到哪里去? 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吧。燕巫心正要开溜。 忽然有醉梦楼统一服饰的人走到她面前,态度恭敬的说,“恭喜这位客官赢得头彩。白公子抽到了客官的梦签!” 燕巫心被他的话炸的险些站不稳,整个人里焦外嫩。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环视了一圈,发觉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神色异常。她们的脸上带着一种名为羡慕和妒忌的神色。 “你再说一次,是我?”她发出疑问。 那个人遂又重复一遍,用肯定的语气说,“尧妍辛小姐,确实是您的梦签被抽到了。请随我这边走。” 这下真是玩大了! 她心情极其复杂的向上看,瞥到舞台上方时,正好与上面那位对上视线。原来冰肌玉骨一直看着底下,不知看她看了多久。 “客官,请随小的来。”醉梦楼报信的小厮又客气的催促了一次。 众目睽睽之下,燕巫心走也不是,跟上去又觉得不好意思。 第一次逛烟花场所就拔得头筹,这也太刺激了吧。燕巫心无奈的跟了上去。 第四十七 寒玉 那小厮说,冰肌玉肤的待客室在三楼。 燕巫心跟着他噗嗤噗嗤地爬楼梯,每一步的迈得很忐忑。 高台上的头牌看起来极为高冷,想必是冰清玉洁之类的人。这让燕巫心轻松一些。就怕遇到热情似火的小妖精,见人就扑。说的丢人些,她一个小雏儿,招架不来。 冰清玉骨的会客室深藏在三楼的廊道尽头。一路行来,过道宽阔,光线明亮。 当她眼前真正现出冰肌玉骨时,圆台上那种淡然飘忽的疏远感骤然减去。仿佛此时的他,才像个人。只是还不太真切。 燕巫心挠了挠手心,极力压下突兀诞生的念头。她居然想要触碰这个似乎白的发光的男人。 这是一方雅室,珠帘后冰肌玉骨正埋身桌前煮水烹茶。他看到客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素手举起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燕巫心在对面坐下,复又继续低下头。 冰肌玉骨极为专注的看着火候。衣衫素净,修长白皙的脖子隐隐看到淡紫的血管。 燕巫心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便打定了主意不出声。他不动自己不动,他不说自己也不说。 房间很大,摆饰素雅。她两眼绕了一圈房内,百无聊赖的打量着此间装饰。很快视线垂低,移到眼前专心致志的人身上。到底是存了好奇。 这人长得虽好,可派头这样大,是不是有什么天大的本事呢? 冰肌玉骨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茶具是上好的青花瓷,色泽光亮温润。而他的手指像白玉。两者既有对比,又相得益彰。燕巫心看得眼睛有些发直。 “请。”一茶杯稳稳的挺落到燕巫心面前。水波碧绿,茶叶悠然漂浮。 “谢谢。”她端起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淡淡的甘香流淌开去。 冰肌玉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状似随意而发般问道,“姑娘姓尧?” 燕巫心缓慢的点了点头。心想随便含糊一下。 “不知尧姑娘同尧神医有何关系吗?”冰肌玉骨待她杯中见底,掖起袖子替她续了茶水。 燕巫心愣住了一会,回问道,“你认识尧椹?” 莫不是尧椹光顾过这里?她狐疑的打量冰肌玉骨的脸。想着尧椹会不会是他的座上宾吧。 冰肌玉骨微微笑着摇头,“姑娘说笑了。寒玉却是没有这个缘分见识。” 原来冰肌玉骨名叫寒玉。与他挺是般配。 寒玉既自报了姓名。便也光明正大的问起燕巫心的一些情况。但他的语气淡然,问的十分自然,不会给人冒犯之感。反而使得人有种被重视,被看在眼里的莫名舒畅。 燕巫心一边想着,中原人怎么都喜欢打探人家的家底,一边嘴上回应着他的发问。 两人你来我往,聊得渐入佳境。 聊得起兴了,相互交了不少底。燕巫心从他口中得知,他竟然会看相和占卦。曾有不少富人权贵一掷千金邀请他上门。 寒玉前些日子出了趟远门,便是受邀到京都给人看相占卦了。 寒玉提出替她占一卦。 燕巫心被他三两言语描绘的奇特故事说得心动,来不及深思就答应了。 她曾在古书上看过,占卜通过“象,数,理”来预测。这三字中,最为常用的是“象”。象乃图案法象。 上古时,先民以龟甲占卜观象,聆听神旨。在传说中仙人掐指一算,便能尽知天下之事。 许多古老的方式失传了,聪慧的能人发明了新占卦的方式。发展至今,已经是有许多门派传承。 这一门手艺,如同制作药烛,论的是传承一脉,是以媒介各有所不同。 不知寒玉是哪一门哪一派,用的何种方式来卜卦。 她的目光随着寒玉起身,走进矮榻后,拎着一匣子走回来。他先放下匣子,复又起身,净手,焚香,这才从匣内取出笔墨和宣纸。 “你心中想着所求的是什么,在纸上写出一字来。”寒玉将笔和纸递给她。 燕巫心想了想,抿唇写了个“心”字。她搁下笔,正要传了宣纸回去。 寒玉摆手止住她,“再写两字。” 燕巫心复拾起笔,思虑了一会,小心的蘸了墨,徐徐多写了两字。 寒玉低头辨认,发觉后面写得两个字分别是“尧”和“虫”。 第四十八 想不到陈邬好这一口 燕巫心的眼珠子黑溜溜的,与她木木的表情截然相反。当然,如果不和她目光相接,其实也看不到她的眼珠子。因为她总喜欢低垂眼帘。 寒玉为燕巫心的神态哑然失笑。很多年没有人这样看他了。眼前这人试探他,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姑娘看寒玉很像骗子?”他笑着问。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只是表情有些似笑非笑。 燕巫心没想到他这样直白。她当然不会说他是诓她的。古书上确实记载有洞察天地奥妙的神人。可古书又云,这一技艺师承严格,人品趋于圣人。他们出山后自立门庭,也许立于市,门庭深隐。更多藏于安静之所,一卦全凭缘分。 很久以前,似乎有一派叫天机阁,坐拥皇都一偶,专为皇室所有。当时占卦一门兴盛,天机阁之下蔓延出去许多分支,门徒众多。 天机阁的阁主极为受皇帝信任,任何大事都请去占上一卦,求个凶吉与否。 可惜,皇朝更迭时,这一门派突然就消失了。 原附属于天机阁的分支慢慢变成了一个个独立的门派。部分几个掩盖曾经隶属天机阁的事实,自吹承天地仙灵,能晓天洞地。 大概那时候起,江湖上就出现了许多坑蒙拐骗的神算之辈了。 如今所谓江湖神算,大多数沿袭了天机阁流传出来的一点皮毛,照本宣科能说出一些。但很多名声自夸得响亮的,多是一窍不通之辈,只凭一张巧嘴说个天花乱坠。 至于寒玉,她说不上灵还是不灵。前世今生都忘了,哪里能因为三个字就全信了他的话呢。 等到明天,今夜的事不用多久注定会忘光光。 她可不敢说,她曾被白无醉教导过,青楼寻的是开心,出了那个门,忘了里面的人。 心里的想法不管怎么样,口头上不能直说。“白公子说笑了。我……实在好奇那两字的意思。还请指点迷津。” “罢了,罢了。”寒玉摆摆手。“寒玉开个玩笑而已。”他折好那张宣纸,交到燕巫心手上。“你我有缘,以后还会再见的。此物,当个想念。” 燕巫心拿着那纸,以为他在赶人。正想着耍个赖皮,硬留下来,应付这一夜。 她在斟酌着话题,寻思如何说才不至于十分丢脸面。 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 “大人,您不能进去。白公子房内已有客人。” “嘿,敢拦我,知道大爷是何人吗?” 燕巫心看向门口,说话声就在门外不远。后一个说话的人声音挺是耳熟。 她皱起眉头。陈邬怎么来了?燕巫心微微凑近寒玉,小声说,“我和门外那些人有仇怨。可否让我避让一下?” 寒玉抬起手,指了指屏风后面。 陈邬推开木门走了进来。他直勾勾盯着寒玉的脸,半晌,笑了起来,大赞道,“好,好看。他们没有骗我!” 寒玉蹙眉看着他,闻到浓重的酒味。 紧跟在陈邬身后,一身醉梦楼装扮的人焦急的解释,“我拦不住这位客人,他们……” 寒玉抬手止住他继续说下去。 这样的情况寒玉见过很多,既不愠怒也不呼喊人来解围,客客气气的施了一礼。 醉酒的人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陈邬已然伶仃大醉,嘴上还是气冲冲的嚷着,“拿酒来,我要与你喝!” 寒玉神色平静,挥了挥手让小厮下去准备酒菜。然后客气对陈邬说,“来我醉梦楼寻的是开心,可大人这般仪仗,教寒玉不适。不知可否让他们到门外等候?” 陈邬顺着寒玉的话去看身后木然排列的手下,喷着酒气,大手一挥,“出去!你们都出到外面!” 燕巫心压低呼吸,耳朵竖的高高的,一心一意留心着动静,连脚麻也在乎不上。她听到木门哐啷一声关上了。 想不到陈邬竟然好这一口! 燕巫心微微换了个姿势蹲,她手上托着一只小小的墨绿色的虫子。她在蛊虫上弹了一记,蛊虫蠕动起来。 蛊虫落地时,脑袋朝着空气里挪了挪。很快就活动起来。没人注意到,那小小的身影直径爬向了陈邬。 她心里默默念数,不一会,屏风下的细缝,出现一点墨绿,绕着燕巫心鞋子外沿爬。燕巫心伸手抓了它回囊包里,顺势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粉末。 六师兄的赠送又帮了她一次忙。下回见面了,得好好夸他上天。 屏风另一边,寒玉扶着突然晕倒的陈邬,若有所思。将人移到长椅安置后,对着屏风低声说,“出来吧。” 屏风后没有走出人来。 寒玉轻轻的走了过去。他绕到屏风后一看,那个小姑娘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两手不停揉搓着腿脚。 燕巫心抬头仰视居高临下的寒玉,尴尬的说,“脚麻了,站不起来。” 寒玉朝她伸出手。 燕巫心连忙客气的推脱。 她现在哪里敢起来,都不敢移动。云影师伯为她诊脉,说她气血不足。因得这样毛病,每回蹲久了,猛地站起,脚板就像很多虫子叮咬,又痒又麻,还疼。 寒玉在她面前半蹲,衣角拖在地上。他看着她的脸,告知道,“那位大人睡着了。” 燕巫心的眼睛只看着自己的腿上,极其冷淡的嗯一声回应。 寒玉微微扬起嘴角,似乎确定了一点心中的猜想。他随口问道,“你和这位陈大人有什么恩怨?可能寒玉能帮上姑娘一二。” 燕巫心闻言连忙摇头,说不得啊,她与陈邬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她曾死于陈邬手下,憋了劲报回仇。这样的想法多一个人知道,于她多一分不利。 现在陈邬在外面不知人事,时机大好。要是能避开寒玉,趁机给陈邬喂一只大虫子,以后他这大恶人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寒玉见她不想回答,眸色发沉。他的声线带上笑音,安慰道,“你莫怕,你今夜是寒玉的客人,定然会让你平平安安离开。” 燕巫心估摸着腿脚上的不适消退了,慢慢站了起来。对着寒玉笑了笑,快步走出屏风。 她的眼睛如同钉在陈邬身上。如果她能,真希望眼里能射出去千百颗锋利的钉子,突突突的送他归西。 陈邬腿长手长,潦草的瘫睡在窄小的椅背上。先是醉酒,又被她放出去的蛊虫叮了一口。她那绿蛊,形似毒蚂蚁,功效也相似。放出去前,给它吃了迷魂散,口中剩余的粉末,叮咬陈邬脚上时候,一并深入了血管中。 这是使人昏睡的毒粉。不久前给发狂的穆閻用过。那一次寻常的当头洒落,穆閻那样的高手立时就迷倒了。 如今这陈邬嘛,迷魂粉,加上绿蚁蛊的毒素,够他受用了。 寒玉站在燕巫心的身后,无声的看着她的背影。 燕巫心感觉得到身后有人,慢慢转过去,正好对上寒玉的视线。两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寒玉先笑了。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不管男的女的,一旦笑起来都能引得别人心里痒痒的。燕巫心很清楚,寒玉不是她想要有交集的类型。可每当她看到寒玉那张脸下的白衣,总是忍不住回应他的话。 想到白衣锦服,她就想到了不知何处的尧椹。尧椹穿白衣最是合适的。 大约是,白衣十分搭配尧椹那样喜爱洁净近乎到执着的人。 白衣,其实是让人亲近的颜色。她暗暗下了个论断。 “寒玉,我有些饿了。”燕巫心将手贴在肚子上,颇为囧态的说道。 第四十九 曼陀蛊 燕巫心需要个合适的时机。 她要除掉陈邬,又不想给寒玉添麻烦。不能用即时致人死亡的手段。 只有一种蛊能制造慢性毒药的功效。下蛊前,她需要点时间准备。 寒玉听得燕巫心喊饿,面带歉意,“是寒玉招待不周,十分对不住。” 方才小厮下去,按照时候该回来了。 寒玉刚刚如是说,外面起了说话声,“诶,你们拦我们做什么?让开,快让开!”小厮拍掉阻拦的手,冲着门里喊,“公子,饭菜送上来了。” 里头传出来寒玉的声音,“进来罢。陈大人等急了。” 陈邬手下也不拦路了。 很快,圆桌上摆上了好菜好酒。 寒玉邀请燕巫心上桌。 燕巫心慢吞吞的走过来。她不是真的饿,权宜之计而已。 她打量桌上的饭食。大抵为了应和陈邬这位北边来的贵客的口味,所有菜色都是辣的。青的红的搭配其中,鲜艳夺目。 燕巫心吁叹道,“我自小吃不得辣。这些菜,我不能吃。” 寒玉闻言似乎懊恼。“寒玉竟没有想到了,是寒玉的过错。不知尧姑娘想吃什么,寒玉再叫人送来。” 时机来了!燕巫心侧了侧头,做出思考的神态。 “听说你们这里的菜色是最好的。摆上来的菜没有我能吃的,实在遗憾。不知,我要是点些十分想吃的,白公子能否成全?” 寒玉痛快的应下,“当然,请说,寒玉下去吩咐。” 燕巫心想了想,缓缓的说出来一个常见的面食,另外附带了一碗糖水——红糖水。她做出羞态,提出要求,希望寒玉亲自去一趟。 寒玉不愧是身处花场的老手,一听就明白了个中道理。他点了点头,走出去了。 燕巫心听到寒玉这样对陈邬手下说,“寒玉需要准备些东西。你们主子让你们守好大门,不要让别人的打扰了他喝酒的雅兴。” 寒玉的声音远了。 燕巫心小心拿出蛊囊。她数了数,身上带的蛊有八只,只有一种名为曼陀的黑蛊适合长期潜伏,短时间不致毙命。 这种蛊参考了传说中栽种黄泉路边的曼陀罗花。中蛊的人日久了会生出幻觉。据说,还会使人夜夜失眠。 燕巫心看中的就是使人不得入眠的好处。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比睡不着更磨人。 陈邬这样坏事做尽的人,手上染满鲜血。平时身体大好时候不会为自己的屠刀忏悔,那么午夜梦回,幽暗夜色笼罩时候呢? 趁他虚弱,来缠上他的,不知会有多少呢? 燕巫心十分期待。也许那时候,陈邬的噩梦里会有凤绵山庄的上百个兄弟,会有裴远,还会有自己。 第五十 尧椹的耳朵 燕巫心换了一身醉梦楼男杂役的衣服,端着装有冷菜的盘子,混在队伍中间。 因为寒玉的安排,她被安排到二楼一间靠近楼梯边的房间。房间不大,看起来不常使用。 里边闩好门栓后,她合衣躺在被褥上睁大眼睛。耳边不时听得交谈,也有醉汉的呓语。 或许这才是这个地方的原本面貌。热闹,喧哗,复杂。 寒玉的房间恐怕是最安静的,最高的楼层,最深藏的尽头,格挡了一切的来自底下的杂乱。 荷花出淤泥不染,是水太清,亦或泥藏的太深呢? 燕巫心迷迷糊糊的想着。一直不能进入睡眠的状态里。 这一天里同样发生了许多事,她习以为常的迎接这无眠之夜。 天色方破晓,燕巫心偷偷溜了出来。 回首再看了一眼醉梦楼,她幽幽叹了口气。这个地方,给了她一夜庇护。不过应该不会再来了。 燕巫心问了几个走在路上的人,终于找到了昨夜切入夜市的高大建筑。 远远的,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最前面的人,一身墨绿色大氅。 第五十一 抽丝剥茧 魏舒宸的人沿着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发现被囚禁在逍遥坊的小姑娘来自金陵各地的一些小镇县,如今被端的只是其中一个点。 魏舒宸的势力在逍遥坊,人来人往关他管。出了那个牌坊,却是朝廷的管辖范围了。 当然,这一处的江湖人多,若是盟主府牵头出力,大抵效果好上不少。 只是随着数几年来与外敌胶缠,江湖势力分散。穆閻接管以来,盟主令的号召大大不如上一任家主。 所以魏舒宸犹豫着是否邀请穆府联手。 道上贩卖人口,规模如此之大,背后势力定然可怕。在逍遥坊里倒是好说,可真的抽丝剥茧,查到更多,势必要冒险。 “你说这穆盟主可会管这事?”魏舒宸格外严肃的看着尧椹,眉宇间愁眉不展。 尧椹只管嗤笑。“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啊,还真的多少年都改不了。管好你这逍遥坊的一亩三分地,省心省力岂不是更好。” 平安夜快乐 今晚平安夜,吃了个宵夜回来,有点睡不着,想想发点什么。 明天就圣诞了,很快就新的一年了。过节总得有个心愿。 我的是,嗯,以后当个完整的一更猪??。不久前看到个词,叫一更兽,我属猪,发誓要当个满两千字的一更猪。 总之,节日快乐,平安夜,平平安安! 第五十二 伉俪情深 万花楼的老鸨不止一次抱怨过那位客人的奇葩,是故柳掌柜对那人有一星半点的了解。但也不多。 这位京城来的有钱嫖客自称姓秦,万花楼的人称其为秦爷。 柳掌柜没见过他本人,描述不出来秦爷的相貌。只知道一点,那位秦爷长相凶恶。秦爷流连于烟花之地,曾掷下千金,数日留宿万花楼内。 众多花魁中,他很是中意万花楼里的一位名叫翡翠的头牌,曾经夸下海口,来日会送她最上乘的翡翠首饰。 据老鸨说,秦爷很是受翡翠的软言娇语。 柳掌柜毕竟是听来的,能告知的也就这些。魏舒宸想要了解更多关于秦爷的事,必不可少亲自到万花楼找老鸨和翡翠。 魏舒宸起身预备到隔壁探问个清楚。 鄂融一直安静立身一旁,此时言明有要是去办,万花楼却是不能作陪。 魏舒宸没有勉强,尧椹给的指点到此已经够用。点了点头,自己负手走出了醉梦楼。他端着巡坊的气派模样入了万花楼。 逍遥坊是他魏家的地盘,于他而言,哪里不能去,何须人作陪? 万花楼的老鸨看得魏坊主大驾光临,心中十二分的惊喜。 全坊皆知,逍遥坊的少坊主魏舒宸与他的结发妻子伉俪情深,对内难容第三人,府里干干净净。对外,魏舒宸从来不会来逍遥坊寻欢作乐,也不会理会主动送入怀抱的。 今日老鸨见到这位尊客走进来万花楼大门,顿时感到蓬荜生辉,她心中的头一个想法便是,魏夫人怀孕在身多有不便,魏坊主自持不住了。 男人嘛,总有那个需求不是…… 老鸨热情洋溢接待他,积极询问魏坊主为了什么事而来。 她深谙有些话不可直接挑明,摸了别人的面子,折煞了客人兴趣可不好。 魏舒宸少年便掌管逍遥坊,每日里都有人呈上坊间发生的大小事务,平日也见惯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立刻明白老鸨脸上暧昧的缘故。当即沉下脸来,“我有事要问你,把你们这里的翡翠叫来。” 老鸨被他严厉的神态吓得一抖,以为万花楼惹上了什么祸事,惊动这位爷亲来,战战兢兢的说道,“坊主,我们可没做什么违反逍遥坊规定的事。楼里来的姑娘都是自愿的,都报备过册的,来路干净得很呢。” 魏舒宸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跟她解释找到这里的原因,沉声说,“啰嗦,你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把翡翠叫来。我有话要当面询问你们两人。” 老鸨只得忐忑地引着他往楼上走。 ………………………… 鄂融回到茶室时,尧椹正站在窗台边,目光远眺。半空中依稀听得见羽翼扑哧的声音。 “如何,魏坊主可有什么收获?”尧椹走回茶桌前,端起杯子,以杯盖拨了拨漂浮水面的茶叶。 鄂融回复,“魏爷去万花楼了。春娘店里的翡翠应该知道些什么。” 尧椹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茶水。“赵皖那边有消息了?” 鄂融闻言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条,递到尧椹面前给他过目。 尧椹只看了一眼,慢慢揉成一团,丢在桌面上,颇为好笑的叹气。“这才过了多久,居然管不住自己的手下了。可笑啊!鄂融,你去看看她是否醒了。让她自己回个话给赵皖罢。” 鄂融得了指令,默默地离开了茶室。 不一会,一身黑色劲装的溪六轻轻走了进来。方才鄂融告知他,主子有事找他。 “主子。”溪六向尧椹请示。 尧椹看着他,语气严肃,“从今日起,你到小燕身边去,负责她的安全,听从她的安排。去吧,看到可疑的人接近,立刻与我回禀。” ………………………… 燕巫心着实被孕妇的胃口惊到。 花铃儿嘴上没有空闲一刻。吃完了果子与点心,又喝了鸡汤,还让人送了混沌面上来。没过多久,又叫人到府外买来煎饼果子。 花铃儿不单自己吃,嘴里咕噜着,双手比划着让燕巫心吃。燕巫心若是客气的推脱说不吃,她就半睁着眼睛,嘴巴圆鼓鼓的咀嚼着。 燕巫心第一回与怀孕的人相处,想着她年纪小,身体不好,便也心肠绵软,陪着她一直吃。 所幸燕巫心吃得慢,大部分都进了花铃儿的嘴里。 别看花铃儿身世坎坷,性格却极其开朗,说话的语调清脆悦耳。她生活在逍遥坊,总能听到很多有趣的八卦消息。没吃东西的间隙,便挑着说出来,一边说一边笑。 这是一个充满市井闹热的世界。燕巫心没踏入过,觉得十分有趣。花铃儿一笑,自己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女孩子说起话来,并没有什么禁忌。 期间,服侍花铃儿起居的丫鬟端上来补药。花铃儿似乎很讨厌那味道,秀气的眉毛蹙起,捏着鼻子灌了几口就放下碗,连着摸了几颗山楂扔到嘴里去味。 俨然一副弱爱撒娇的模样。 燕巫心没想到女子能这样软萌。此时魏舒宸在,恐怕要好好的哄哄她了。 在燕巫心的记忆中,几乎都是强韧的女子,或者冷艳,或者精怪,或者端庄。 女子生来势弱,尤其是燕巫心身边的人。木关山上学艺的师姐们,几乎是捡来,或者逼得无路可走了。 富贵中长大的人,如何会山中一待便是数年,十多年呢。莫不是没有办法…… 花铃儿喝了补药,变得恹恹欲睡。服侍的婢女扶着迷糊的她回了屋中。 燕巫心淡淡的叹口气,舒缓了下心情。 哪怕她的医术并不精湛,半天相处下来,花铃儿的颓势,十分清晰的刻在她的心田。 过于苗条的身形,疲惫的眉目,不定时的低烧发热。如尧椹诊断所说,能不能熬到生产之日,尚且无定论。 世道怎的如此不公,偏生让她们这些女子承担这样的病痛。每活着一日,都要面对着不知何时零落的茫然无措。 第五十三 寻找线索 溪六说,他以后就跟着她了,无论去何处,无论做什么,他都会顺从她的安排。 溪六是尧椹的安排。燕巫心很清楚这一点。 盛情难却,却之不恭。 抬头看了看溪六晒的焌黑的脸,年纪不大,一脸坚毅。溪六每回与她视线相对,都要不自然的撇开。 燕巫心暗笑,不知道尧椹哪里寻来的人,稍稍逗一逗,都要羞涩。 尧椹将溪六派过来,算是及时雨。让她一个人出府,总还是心有余悸。 回过神来不住猜想,那夜追着她跑的人,到底是什么人。燕巫心抿着唇,心想有必要回到逃跑路线看看。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回到与尧椹冲散的路口。凭着感觉,一路左弯右拐。 白日太阳透亮,倾洒每一块砖瓦,每一寸街道。 这一带的巷道很深,很乱,几乎没有规律可言。只要认准一个方向走,必然一直走得通畅。 燕巫慢慢地走,慢慢地辨认。 她回想着那一晚所亲身经历的,黑夜中沉重脚步声的响动,真的是一个人类的足迹踩出来的? 她当时太紧张了。知道身后有人,但不知道多少人,也不知道什么人。 如今一想。跟踪别人,哪有那样发出笨重声音的。岂不是让人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如果非得说那人喜欢戏弄她,也不是不可能。可既然对她有恶意,怎么会任她跑了这么久,还让她逃脱了。 会不会是熟人?也许,是他们? 她进逍遥坊就看到了他们,反过来说,他们也可能发现了自己。是以才如此戏弄她一场? 燕巫心磨了磨后槽牙。如果是他们,这一路走来,必然会有痕迹。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看得懂的痕迹。 燕巫心在夹道里拐的头晕目眩,许多次偏到不知什么方向去。亏得溪六,对着四面看一圈,精准的指回了正路。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的是个彻头彻尾的路痴。多转几个弯,身后的路像消失了般,再也认不出来了。 燕巫心走散那晚上,溪六受命寻找她。这些弯道,不知走了多少遍,格局了然于心。他听到燕巫心想要找丢失披风的地方,径直前方引路。 不过一盏茶功夫,溪六停住给她指着前方的路面。 燕巫心就是在这一处被那个酒鬼缠住的。那酒鬼手劲大得吓人,死死拽住她的细胳膊。 “溪六,你们找到这里时,那人还在这里吗?”燕巫心问。尧椹简单询问了她的遇险经过。却没有人跟她讲讲他们的发现。 溪六垂着头,回复道,“在的。小燕姑娘的手段了得。我们发现他时,睡得很沉,废了一番劲才叫醒他。” 那人看着一身酒气,眼睛睁开时略有迷糊,很快就变得清醒。若不是中了手段,单凭他那模样,分明装的酒醉迷糊。 燕巫心蹲下来,看了看地面,手指摸了一把,然后又问,“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事儿?” 溪六说,“没有醉汉,装的。” 燕巫心想不明白,“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溪六道,“人贩子。小燕姑娘恐怕不知,魏坊主端了一窝贩子的赃点。救了许多姑娘,都是要送到皇城去的。小燕姑娘,你若被那人带走……”他说不下去了。 燕巫心明白了。秋儿说那伙人,竟然被她遇上。 莫非见她生的美貌,竟敢与尧椹对着干,生生的掳走她。燕巫心对着溪六欲言又止。想问问他,自己是否美得绝伦,又担心吓着这孩子。 唉,太难了! 第五十四 老宅 溪六说完,紧张的看着燕巫心,怕把她给吓着了。分派来看护她,溪六很不自在。 在溪六看来,眼下一瞬间是难挨的。他发现小燕姑娘眼睛发直,表情呆滞的看着前方。他也随着看,心里直叫苦。 怕什么来什么! 溪六挥着手,在燕巫心眼前晃了晃。“小燕姑娘,没事吧?小燕姑娘,你……” 燕巫心拿下溪六的手,指着前方的旧宅问他,“你知道,那个宅子以前住的什么人吗?看着来头不小。” 溪六才要高兴,小燕姑娘还是正常的。下一秒被她一句问话问得周身僵硬。 他们的前方都是旧宅。以前住这里的人家产约摸厚实,屋宅占地广,墙高屋舍错落。在外面看,宅邸整体很好,只有几处露出里面的墙胎。 燕巫心视线所在,实乃这条街巷最大的那一栋。溪六不知该夸小燕姑娘胆子大呢,还是该夸她眼神犀利。 溪六大着舌头,艰难的吐出一句话,“就是那个宅子。” 燕巫心先是一惊,冷汗冒了上来。不过她仍然执着的问,“这屋子里曾经住了些什么身份的人呢?被什么人寻的仇?” 溪六不知道怎么回话。他就不明白,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对这样的地方有兴趣?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呢! 燕巫心的眼睛黏在那一处了似的。目光直想透过那道高墙,把里边的构造看个清楚。甚至迈到破旧脱漆的大门边,打量着哪一条缝够大,看得深入。 溪六欲哭无泪,挖空心思带她回去。 “溪六,你跟我讲讲吧。不然,我自己进去找答案了。”燕巫心认真的说道。似乎那宅子里有对她重要的东西一般。 溪六看得出来这位的神态不似逗他玩。他作出服气的表情,连声答应了她的要求。颇为忌惮的看了一眼木门,打着商量的语气说,“小燕姑娘,你想要知道的,我都可以说。只是可否先离开这里,回去慢慢说?” 燕巫心又看了看门缝后面,有些不舍。 溪六没办法,搬出了花铃儿这些逍遥坊当地人来,“溪六知道的不算多,能讲的三言两语就没了,会误了小燕姑娘的雅兴。不如先回魏府,他们肯定知道这宅子的来龙去脉。” 燕巫心想了想,觉得有理。她再看了一眼,感叹于木门年久依旧遮蔽的结实,悠悠地转身走了。 溪六松了口气。心中想起寻人那晚,自己主子与魏舒宸的对话。 第五十五 一段血债 花铃儿自开始讲故事起,碗里的鱼汤就不曾动过,等她讲得口感舌燥,低头喝了一口,才发觉汤凉透了。 待猛灌了两杯热汤,才准备继续往下说。 花铃儿身体不好,魏舒宸极少让她忧心府内外的事。只偶然几次,出去买东西散心,听到坊间窃窃私语,谈到林家老宅又发生了闹邪的事。 花铃儿关心八卦,曾让秋儿打听。可秋儿没能满足她更多的好奇心。她便从自己丈夫处了解。在花铃儿的心里,逍遥坊大小事就没有丈夫不知道的。 魏舒宸确实知道别人所不知道的。面对娇妻跃跃欲知的神态,硬着头皮给她讲了一些。他讲的越深入,表情越是悲伤。当年的事实在是一代人的噩梦。 “曾经目睹过的人,数年来依旧会不时做噩梦。”花铃儿笑着说,隐有打趣自己丈夫的意思。成亲以来,她不知道陪着他多少回在噩梦后依偎着聊天到天亮。 “魏二少奶奶的离开,使得魏府感到失态严重。可这时候露出来的风声不多,林家的事情,好像被一张大网罩住,派出去的人打听不到什么具体的事。 一连几天,府中当家的聚集一起,讨论的意见分成两派。 一派以二少爷为主,主张到林家查看,想办法帮林家度过难关。另一派以魏家大少为首,一口否决冒险事宜。而家主从始至终默不出声。 两方吵吵切切了数日,派出的手下传回一些消息。 林家下人日常采办正常。看表情神态,不像出了大事。与他们交谈,谈话中,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事态,只说家主吩咐府中上下戒备,婉拒上门拜访的客人。 魏家人吵了多日,纷争结束。林家送的信件,虽说十分蹊跷,可目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发生。继续注意下去,或许根本有没有那么一个万一呢? 林家在逍遥坊势力不弱,家财丰厚,敢上来闹事的恐怕是不要命了。 魏家与林家相交多年,最是了解林家。林家在远近出了名的良心诚信。经营的生意向来兴旺。而且林老爷喜欢慈善,每个月城隍庙前施粥必少不了他家。 魏家人实在没法想象,林家一个普通商户能惹到什么大人物呢? 魏家经过讨论,决定遵照林家信上所说。对外依旧让人密切关注林家日常采办的下人。 整个魏府,唯有二少爷惦记妻子,想要登门林家迎回娇妻。他不知道为何,终日心神不宁,担心妻子有事。魏二少曾到过林府附近,却被府里管事客气的劝回了。 如此平静中过去了半个月。 逍遥坊渐渐不太平静起来。倒不是因为林家出了事。不安的波涛来自北方。 听说,极北之地,边境之外,异族活动越发频繁。以往虽说有过少数的蛮夷种族潜到边境区域行窃兴强。 可北方传的哄哄然然,边境出现了大队的游牧人马,他们来去无踪,打劫村落的粮食牲畜,掳走年轻的姑娘。 一潭死水投入了石子,圈圈水纹不停地荡漾。举国上下惶恐不安。 皇都中,老皇帝年事高,近几年满目都是明争暗斗的儿子们。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精力不济,只想快些定下储君。朝中各方势力博弈,又有谁顾得上朝野外的事呢? 靠近北方边境的村落,一部分有钱的乡绅携家带口往南而来。不少人奔着商贸发达,远离皇庭是非的金陵。 逍遥坊是魏家祖业。涌进来的人一下子变多,魏家不得不忙乎起来。对林家的事便也少了几分心力。 就在一个月圆之夜,服侍魏二少爷的下人匆匆跑来与家主禀告,二少爷不见了!全府找遍都不见人。 这一段时间来,魏家二少经常把自己关在房中,下人们渐渐也习惯了。 今日送饭的人敲门,房内一直没有回应。下人们起先也不敢多问,怕被责骂。岂知夜深了,房内漆黑,半点动静都无。服侍的人吓坏了,以为二少爷身体出了什么事。 下人们直直禀报了主母,魏家老夫人吓了一跳,集合人合力开了门。厚实沉重的木门一开,他们才发现,房内根本没有人。他们的二少爷不知去了何处。 府中一顿找,具没有找到人。问了守门的人,魏二少天不亮就步伐匆匆出去了。守门的人没敢问也没敢拦。 魏家主猛然想起林家的事情来。他带着人拢着灯火灿灿赶去林家宅院。 林家门口没有人把守,大门虚掩着。魏家主带人闯了进去。他们径直往正堂而去。一路上安静非常。 林家府邸内的不对劲,魏家这一行人都感觉到了。林府没有半点光亮,万籁俱寂。宛如一座空屋。 往日里的林宅不是这样的。林家同魏家一样,家繁叶茂,儿孙辈众多,平日打门前走过,尚且能听到童稚欢声笑语。 为什么都看不到人呢? 所有的魏家人寒毛直竖,冷汗湿衣。似乎一步步的靠近一张獠牙狰狞的巨兽的大口中。 林家宅邸大,一段路走的格外漫长。 等他们终于到待客的正堂前时,眼前的所见,直欲让人作呕。 第五十六 病如山倒 来人气势汹汹,火把的光焰笼罩。魏老爷眯眼一看,这不是县官张抚育么。心里一突,张大人会不会误会是自己行凶作案? 张抚育锋芒扫过在场的人,转到地上堆砌的尸体后,神态严厉起来。 “魏老板,你们为何在此?” 魏老爷心里发寒,想道,看来张大人真的误会是他。他安定下心神,解释道,“这不是我们干的。我们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望大人明鉴!” 张抚育沉着面色,“那就请魏老板说说,你们来此可否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是否找到凶手的物件。” 魏老爷苦笑,“我们也在找,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家中二郎今日寻不到人,猜想他来了林府。我们不得已而来。却没想会看到这番惨剧。” 张抚育既不说信,也没有厉声呵斥他说的是谎言。只是挥了挥手,分发手下去搜。 与魏老爷一样,张抚育也要找幸存的人。张抚育背手而立,目光闪烁,灼灼的看着一处。 陆续有人回来汇报。大多院落空屋一人。没有活的,尸体也没有。那些住在那里的人仿佛人间蒸发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魏府的家丁抬着个人回来。魏老爷一眼就看到那身眼熟的衣服,连忙冲上去看。 魏二少爷口鼻具是血,脑袋软踏踏的歪向一边,两眼暴突。 魏老爷猛地坐到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他儿么?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昨日还一起用膳! 魏老爷踉跄着挨过去,伸手去探儿子的鼻息。只一下,很快就缩回手。他的手不停地抖着,像被电了一击。 张抚育沉郁的看着。魏老爷痛失爱子,一瞬间苍老憔悴了许多。 所有衙役都回来了。他们没有其它发现。林府的家眷都不见了,地面也没有血迹,看起来有翻找的痕迹,却没有打斗的痕迹。” 花铃儿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她突然咳嗽不止,表情十分难受。整个人稳不住的往燕巫心身上歪过去。 燕巫心接住她,发觉她软成一团。再看脸上,红晕漫开了整张脸。燕巫心的手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一摸,掌心下的温度高的吓人。 “秋儿,她怎么了,快来看看!”燕巫心手忙脚乱的扶着花铃儿,一个孕妇的体重让她扶得吃力。 秋儿也看到主母的不对劲,连忙上前合力稳住花铃儿的身形。 “夫人病犯了,扶她回房去。房里有药!” 秋儿焦急的大叫起来。 花铃儿已经不省人事了。两个女子力度毕竟要小,艰难走了几步,发觉这样不行。燕巫心偏头喊溪六,“你快把她送回去啊!” 溪六为难的看了看燕巫心。到底是人命关天,溪六横着心抱了花铃儿回到房内安置。 秋儿拿了一个紫檀匣子过来,取出一小盒子,从中倒了两颗药丸,喂到花铃儿口中。花铃儿喉咙张不开,药丸含在嘴里下不去。 燕巫心看得心急不已。“她吃不下,怎么办?” 秋儿也是束手无策,眼泪哗哗滴落。 燕巫心看了看花铃儿,一咬牙,倒了杯水回来,冲着花铃儿灌了一口。药丸都是遇水即化。她估摸着差不多了,抬高花铃儿的下巴,在颔下一处穴位按了按。 只听得“咕噜”一声,含着的药水都顺着咽了下去。 燕巫擦了把汗,问秋儿,“这样就行了?” 秋儿含着眼泪,不是十分确定的回道,“以往发病都是服了药就会好。可秋儿从未见过夫人发病这样突然。” “铃儿!”魏舒宸回来了,脚步急促的走到床边,俯身去看花铃儿。 尧椹也来了。挤开满脸担忧的魏舒宸,给床上的人探脉,沉沉的问道,“可喂了药?” 秋儿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燕巫心像个局外人般,静默的看着。 花铃儿发病时候的样子,有些像曾经的自己。来势汹汹,病如山倒。平时看着好好的,不知道哪一刻就要去地下见阎王爷了。 只留着活着的人,痛心疾首。就像魏舒宸此刻一样,蹲在床沿两手抱着头,脸上的神情近乎绝望。 绝望…… 第五十七 我陪你去 燕巫心陪尧椹用食的间隙,魏舒宸出来了,如释重负般落座一旁。 花铃儿醒了,身体无大碍。魏舒宸让她继续躺着养神。 燕巫心放下心来。 尧椹向魏舒宸提起要去林家老宅的事。魏舒宸闻言反应颇为激烈。 “你怎么突然要去那个宅子?”魏舒宸不明白尧椹为何突然提出这样的话。老宅的事情尧椹知道的不少。应该明白那处地方,一直封存是最好的。 尧椹还未开口,燕巫心抢先一步回应魏舒宸。“是我央求神医带我去的。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与那宅子有关联。” 魏舒宸转而看向她,“你说的是什么人?” 燕巫心不知道怎么对他解释。只能苦笑着说,“对不住,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们。” 魏舒宸脸色不好看,碍于她是女子,没有发作。他面向尧椹,暗含告诫,“尧神医,你是知道那宅子的事的。我想你该清楚,那地方可不是随便能进去。” 魏家坐地逍遥坊,必须保证其的安稳。林家老宅是个危险的变故。那层惊惧的面纱,永远不要揭落,才是最好的。 尧椹无不可的笑了笑,示意他现在听燕巫心的主意。她要进,他便陪。 燕巫心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些,对魏舒宸提出要求。“我想要个理由。为何阻止我们打开那里?” 魏舒宸冷笑的讥讽,“小燕姑娘,魏某说话不中听,若是误伤了你,请你不必介怀。那宅子不是你能进去的。何必将自己置身在危局中呢?” 燕巫心平静的说,“我还是不明白。望坊主详细解惑。” 魏舒宸怒火“腾”的冒上来,大声喝道,“你这是想去送死!” 十多年来,他不知见到多少人不听劝告,一意孤行要入林宅,到最后惹出祸端,不单自己死于异处,还祸害了其余无辜的人。 那栋老宅如今就是个魔窟,多少人进入都填不满。惨剧到底要重演多少次才能终结? 魏舒宸重重的叹气,好言相劝,“小燕姑娘,魏某人是为你好。你还这么年轻,往后日子还长,没必要趟入这泥潭沼泽里。” 燕巫心见他语气直转而下,哽咽在喉的反驳如何都吐不出来了。她一时不知所措,求救般看向尧椹。 燕巫心没想到魏舒宸是这样忌讳林宅,以至于失去理智般呵斥他们。在她看来,不过一座年久失修的旧屋,有什么可怕的呢?要说世上最可怕的,只有人和人心里的黑暗。简单的闹邪老宅,最多便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 可是看魏舒宸后面这番陈恳劝告的话,那宅子与往常的闹事老宅很不一样。 魏舒宸悲伤一般说出那句带着哀求语气的话后,沉默了下来。不再理会燕巫心的目光,眼神悠悠地看着原处。 燕巫心不解的看着尧椹。她此刻真真被魏舒宸唬住了。虽说在她心里依旧强烈的想进林家老宅。可她不是鲁莽行事的人。显然有隐情的事,她希望知道多一些。 尧椹抵不过燕巫心的瞪眼神功,轻轻笑着放下茶杯,扶了扶额头,再次确认燕巫心的想法,“你当真要进去那宅子里?” 燕巫心有些心虚的看了魏舒宸的后背。脸上虽怂,眼里却是少有的倔强。 尧椹了然,轻声哀叹,“既然如此,那就去吧。不要害怕,我会护你周全。” 魏舒宸直接拂袖而去,再也不想与他们面对面了。 心虚了 那个,星期六一大早是我的教资的面试,要准备一下。 第五十八 初入林家老宅 燕巫心轻轻合上小书,心中复杂万千,又对王鲔咬牙切齿。你个王大胆,既然可怕,该写出来啊,最重要部分省去了,轻描淡写让别人不要进,这不适得其反吗? 再是不济,标明林家老宅何处危险,何处无害都好。她并非嫌得命长,往火坑里跳。 燕巫心捏着它走到尧椹的茶桌边,放到尧椹身前。 尧椹手持茶杯,挑起眼眸,问道,“看完了?有何想法?是否心中有数了?” 他看到燕巫心欲言又止,奇怪的问,“发生何事了?” 燕巫心咬了咬下唇,带着控诉,问道,“神医,你不想我去对吧?不然何以三番五次地向我确认,还给我看这本!你的意思分明叫我知难而退!” 尧椹一脸平淡的笑着,反问她,“这书怎么了?” 燕巫心气得不行,尧椹这是羞辱她吧? “尧椹,这本书是你给我看的,还问我怎么了?你……”太欺负人了! 尧椹点头,“嗯,是我让你看的。我也真的不知道它怎么了。” 燕巫心恼怒着拿起拿书,翻到最后一页凑到尧椹眼前,“你自己看,写得什么鬼话。” 尧椹低头看了看,眉头舒展,“竟然是这样。”完了,认真的补充,“我没看过,从不知道是这样写的。” 燕巫心很想冲他大喊,你骗谁呢! 尧椹解释,“王鲔那手字过分丑陋,不合我眼,这书,我从没看过。” 燕巫心闻言,不由得赞同他话里的一点,那字确实伤眼睛。 尧椹继续说,“王鲔是我的熟人,有什么不能当面说清楚?他的经历,我都是知道的。这书,我看和不看,有差别?” 燕巫心无从反驳,心里懊恼的厉害。看着尧椹一脸无辜的模样,她奈何不了他。最后干脆狰狞着脸,问道,“你会带我去林宅?” 尧椹依旧那句是,“你想去,我就作陪。” “什么时候出发?”燕巫心怕他临时变卦。 尧椹无奈,颇为不易的叹气,“既然你等不及了,现在变走吧。” 秋冬日,太阳下山早。尧椹站在门口估量着天色。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暗了。 他摇了摇头,让鄂融开路。 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缓缓向两边张开。 一股奇怪的味道随着阴冷的风迎面刮来。尧椹当先掏出一方娟布掩住口鼻。燕巫心只能以手虚挡着鼻下。 碧绿的青苔旺盛生长,侵占着每一寸荒凉的地盘。他们的鞋子踩着绿意而行,身后留下一排排深褐色的鞋印。 这些青苔见证了拜访老宅的来客。以身躯告示着后来者,这一方土地,许久不见人迹。 燕巫心曾想找出王鲔留下的踪迹。可悠悠一年光阴,这宅子里的守护者,怎么可能留下外来闯入者的痕迹呢? 尧椹告诉鄂融,先去正堂。既然是客人,理当从那一处走一趟。 燕巫心没有意见。她的眼睛四处打量。 秋意浓,天寒地冷的,这墙墙角角绿意也浓的过分。虽有许多黄叶堆积,那些树上不见光秃秃的。 多年没人搭理修剪,宅子里的绿植自在地生长,肆无忌惮的长高、膨胀。撑开的枝伞卖力掩盖檐角飞翘。 林府的正堂很大,大门敞开,一眼看得进去。当年的林家繁茂,商业做得很是宽广,访客络绎不绝。为了迎宾做宴席,正堂规模远比一般房屋要高大。 燕巫心四顾张望。 花铃儿说,这里曾经有过惨烈的屠杀。 那些家丁护卫的尸首堆在哪一处呢? 魏家主和张抚育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什么人行得凶?她找了数年的人,跟这宅子有什么关系呢? 门前摆了个巨大的青铜三足鼎。差不多和燕巫心一般高。她定定看着,想着里面会不会有某些森然之物。 尧椹在她背后说话,“你要不要走近点看看,里面可能有意想不到的。” 燕巫心忽闻他的声音,寒毛一炸,赶紧转回身。 尧椹脸上有种作弄得逞的神态。他打趣道,“小燕,原来你胆子也不过如此。” 燕巫心惊魂未定,没好气的瞪他,“老狐狸!不知羞!”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人啊?竟然自己人吓唬自己人。 尧椹扬了扬折扇,“下次不会了。我们进里边吧,趁着天色还好。” 燕巫心木然点了点头。 一行人迈进正堂里。 梁柱上朱红的漆面脱落了部分。久没有人气的家宅,渐渐的腐朽。曾经以为与世长存的建筑,因为主人遭难,自身也蒙蔽尘埃中。 尧椹让手下分散查找。富贵人家通常会留下暗门地道,以备不测。 燕巫心自觉的加入搜寻行列。 她想了想,取出一支竹筒。里边装的是一只舞阳镇时白无醉在客栈留下的蝼蛊。白胖胖的蛊虫,一接触到潮湿的空气,触角自发缩放着。 蝼蛊有何用处呢? 真正说起来,它就是个路标。专门给同门看的,凭此说明自家身份。 这是其一。还有一重,蝼蛊的触角对其它种类的蛊虫敏感。蛊虫这一物,养蛊人费尽了精力培养,耗费不知多少珍奇草药,稀奇虫兽和血腥腐朽之物。 是以蛊虫是有气味的。 有些蛊类的味道,人的鼻子也能嗅得出来。而有些,靠人本身闻不出来,而蛊虫却是能。蝼蛊看着无用,因得触角比一般蛊类的细长,对气味很是敏锐。 任何生物有其自有的阶级。蛊中有蛊王。不同蛊类一起会互相撕咬吞噬。厉害的蛊虫散发的味道也独特,能吓退一些小蛊。 蝼蛊本身战斗力不强。但它能分辨出来蛊虫的气味,远远便会逃开。 燕巫心就是想用它的能力,探一探这里有没有可疑的气味。那个人若在这里,蝼蛊应该能帮她找出他来。 她看着手心的土白肥圆的蛊虫。蛊虫稳稳的趴着。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燕巫心淡淡的叹了口气。 尧椹的手下都收拢回来。鄂融回禀道,“没有发现。” 尧椹老神在在。他似乎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吩咐道,“换个地方去找。我们走,去林肃清的院子。” 第五十九 圆木 余晖轻撒,偶尔有风吹树叶。黄昏的光芒打在地上,慢慢渲染老宅的屋墙。 燕巫心扯了扯溪六,小声向他打听,林肃清是什么人。 溪六快速看了眼尧椹的背影,才压低嗓音给她解惑,“十多年前林家当家的就是林肃清,他亦是魏二少夫人的生父。” 燕巫心明白了尧椹的用意。林家纵使遭难,一家之主的起居之地难免会留下些什么。 林家主的院子离正堂不远,穿过一个花园就能看到。 石子铺就的小道,直通院门。小道若掩若现。园中枯藤与野草参半。往右边架有葡萄棚架子,已经坍塌大半。藤蔓像死去的虬龙,盘绕着,慢慢消去骨血,化成烂泥。凭依借力的竹竿,早已碎成粉末。 林肃清的院子不大。据溪六说林家主醉心商业,平日里鲜少到后宅去。起居事宜基本独在这一处。 燕巫心睁大眼睛留意院里摆置。一个没留意险些摔倒。 “这是什么?”燕巫心以脚拨拉出来。绊她一脚的是一根黑不溜秋的木头。颇有点重量。她蹲下来,抹了一把,木头湿漉漉的。收回手放到鼻翼下嗅了嗅,不由得僵硬了身体。 这味道太难闻了! 燕巫心嫌弃的看着自己的手。迫不及待找个有水的地方洗一洗。 此时尧椹正转头看她。 燕巫心向他甩了甩中招的手,脸上具是菜色。尧椹露出笑容,似乎很开心。 燕巫心暗暗哼了一声。尧椹这人,老以别人的不开心而开心。 破木头! 燕巫心瞪了一眼漆黑圆木,准备离它远远的。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劲,走了回来。 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木头…… 她找出一个空着的囊包,装了一小块进去。方才被她踩着,圆木掉了不少碎屑。 这方院子里所有屋舍的房门大开。有些几扇窗叶已然被风吹落在地。从院中朝里张望,房内一片狼狈,物件七零八落。 “进。”尧椹挥手。鄂融当先领人去搜。 燕巫心站在尧椹身旁,踮起脚尖往里看。她也想进去看看。只是尧椹不进,她也只得陪站在外边。 鄂融在里边似乎有所发现。 尧椹领着剩下的人,一俱走了进去。径直来到鄂融身边。 鄂融指着地上的物件。原来是一件染了血的衣服。淡蓝色的料子,衣袖处用金线绣有一片祥云。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穿的。 不知道是否林肃清当年留下的。还是其他人来了此处丢弃的。 尧椹只看了一眼,收回了视线。转头问道,“可还有别的发现?” 手下们沉默不语。 尧椹冷笑一声。“再找。这屋里有暗道。找仔细点。” 他们重新散开,围绕墙壁、桌柜,床榻等大物件敲敲打打,摸索那不知道置于何处的暗道。 燕巫心走到一个角落,摸出蝼蛊来。 蝼蛊一冒头,直直冲着燕巫心的手指头爬去。方才摸过漆黑圆木的手指,似乎有莫大的魔力,牢牢吸引了蝼蛊的注意。 手指上隐隐的酥麻感。蝼蛊把她的手指当作美味,轻轻的舔着。 那跟圆木……果然有古怪。 燕巫心皱着眉头,看着着迷的蝼蛊。 第六十 暗道 尧椹抽出一把短剑,锋利的剑刃轻轻压在臂骨上,刃尖“嗤啦”一下穿透,抵达地面。 显而易见,这跟骨头很脆。很容易弄个粉碎。 尧椹行医多年,见过的死法无数,见过的尸体也千百不下。此刻不由皱起眉目,显然感到了困惑。 他捂着口鼻,聚集众人,询问他们对这尸骨的见解。 这骨头像年代久远的风干之物。可依尧椹的看法,臂骨的主人死去不过数年。只是臂骨中的活性物质都消失了。 由此可见,暗道中有什么东西能吸食活人骨髓精华。 没想到刚进入暗道,就遭到难关。 费尽心机找到进来的门道,此刻打退堂鼓是不可能的。如今唯有商讨防御的办法,提高警惕。 “溪六,看好她。”尧椹背对着他们说。 溪六身体绷直,警觉的凝听风吹草动。 燕巫心视力没有他们的好,听觉也没有他们的厉害,只能打起十分精神,顾着脚下。她可不想突然踩到什么吓人的东西。 一具尸体全身那么多骨头,只看到一根手臂骨,其余的八成分散在这条甬道。不知道谁还会那么好运气中招了。 他们又走了许久。纳闷的是再也没看到别的脆骨头。 甬道不是笔直的,虽不曾出现分叉路口,可他们已然拐了许多弯道。回顾脑中走过的路,不得不怀疑他们此刻身处一个单一方向的迷宫。 难不成林府底下全部挖空了?绝对是大规模的工程! 燕巫心越走越觉得脚下的路不对劲。 尧椹忽然让人停住。“不要再走了。我们一直绕圈子。” 他们这队人只沿前方走,沿着唯一出现的路行进。看似走了很远路,其实被自己的感官蒙骗了。他们一直在绕圈子。 尧椹揉了揉额角,自嘲的笑了笑,“枉我尧某人聪明一世,走了半日,依旧被人拒之于门外。” 他说完静止了一会,细微的衣衫摩擦后,手上拿着什么东西,远近比划了一通。随后,他走向甬道的壁边,以手丈量了一番后,倏然往回的路走。 他们小心跟在他的身后。 尧椹直接回到最初看到臂骨的地方。又凑到墙根摸索。 燕巫心明白他的想法。甬道不过是蒙蔽外来人的。这里有机关,进去第二重的入口,最为可能的便是在臂骨附近,所以才会找不到其他的零散部件。 不知道哪位老兄曾得以进入第二重,还拆了人家一具好好的尸骨,携了一根出到外边。 尧椹自顾探索机关装置,把手下遣远了一些,还撤远了火石,自己黑灯瞎火的摩挲着。 只听得“咔嚓”一声,似乎有什么断开了。紧接着眼前的石壁动了,缓缓地往一侧翻转,翻转……直到完全足以让他们走进。 “走吧。”尧椹沉声道。 新的路程又开始了。 燕巫心觉得,他们正在打开一个沉睡的秘密。秘密的背后可能牵扯出一段不为人知的恐怖旧事,或许时间跨度很大。 不单燕巫心这样想,其他人心中也紧张。他们当中不少人听过林家老宅的事。纵使不信怪力乱神之类,他们都深知此地不简单。 尧椹稳稳走在最前,从始至终步伐一致。他像一个无所畏惧的勇者,一身素衣,一把软剑,一往无前的劈开阻拦的面纱。 机关之后,果然又有尸骨。哪怕已经走得很小心,燕巫心还是踩着数次。有些像石头,一脚下去,很容易崴到脚。有些一脚落下,鞋底瞬间踩出一团泥粉来。 只是有了外边那根在先,众人皆没有作出惊呼怪叫。连燕巫心这一个小女子,都变得麻木了。她仿若走进一片尸骸遍野的炼狱,一步步走到轮回的尽头。 这一次真的走到了尽头,直直的,没有拐过弯。尸骨的尽头,依旧是一面石壁。 难怪魏舒宸一再强调,林家老宅是魔窟,填多少人进去都不满。燕巫心相信了他的话。不知道石壁的后面又是什么呢?会不会直接面对凶残的阴谋者? 尧椹很快打开了第三重机关。石门轰然洞开。 燕巫心以为的场面没有出现。石门后面虽说另有乾坤,但显然还是过渡地段。 这一部分看着不大,有悠悠声响。仔细辨别,似水泡的破碎声。稀碎,很繁密。 有人在墙上发现凹进去的灯台,还有未燃尽的蜡烛。便用火石燃旺烛芯。其他人纷纷照着照着找到别的烛台,一一点燃。这一下光明大盛,眼前的世界清楚起来。 尧椹看了看亮起来的烛台,微不可闻的蹙了蹙眉。但终究说不出来不对劲之处,便没有要求他们熄灭。 有了光亮,视物没了困难。他们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之景。 盘踞在中间的是一汪墨绿色的水池。水质很粘稠浑浊,如同胶质。不知池里是什么水,完全看不到底。水面上不时有细小的泡沫凝起破碎,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 众人不用尧椹特地吩咐,自发的远离水池边。这样诡异的水,很显然轻易碰不得。 他们几乎贴着石壁,绕到水池的后面。这里有一个入口。 这一次尧椹不再走到最前面。有手下拔下壁上的蜡烛,在前照路。 隐约间,燕巫心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她起初以为是自己手上的味道,干脆将手背到身后,头微微朝前。再一嗅,味道依旧有。似乎就在前方,一缕一缕的飘忽过来。 燕巫心目光探寻在尧椹身上,心想,不知尧椹有没有闻到那股味道,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得有异常。她的目光逡巡在他的侧脸上,尧椹姣好的弧线一如既往般沉着冷静。 她想,他应该闻到了。尧椹那么聪明智慧的一个人,所经历的事情是她一个黄毛丫头不能想象的。所以,哪怕知道前方有危险,他依旧自信如故,沉着对待,一步一步地去解开那个谜团。 燕巫心后知后觉的想起,尧椹这副坚定的模样分明觊觎老宅很久了,说什么她来他便陪,不过是哄她! 第六十一 石室中的女人 他们即将走到最里边了。燕巫心有这样的预感,心跳不受控制般提起来。前方应该也有一扇厚重的石门,门后的世界,一定是匪夷所思的。 她不停地想,那里可能有很多人,具是凶神恶煞的,一见面或者就要来真功夫。她是否要退到最后面,免得拖后腿? 出乎意料之外,尽头没有石门阻挡。他们直接迈进了最里边。 暗道的主人竟然对最后区域不设防,明晃晃的开着门,犹如迎客一样。 所有人鱼贯而入,都被眼前惊住。一路而来机关门道众多,他们已然有心理准备,最后的地方定然是凶险的。没想到眼前所见竟是如此的普通。 这是一间圆形的石室,很大。地上摆了很多箱子,大大小小规格不一。这些箱子摆放杂乱,看得出搬进来的人对它们很是随意。 箱子里放置的东西让人在意。但是没有人去打开来看看。引得他们留意的是,前方有个人,是女人,看背影,年纪应当不小了。 那女人背对着他们,俯首于石桌上,正摆弄着一些瓶瓶罐罐。罐子有大有小,形状也各异。 尧椹回首看了众人一眼,让所有人不许轻举妄动。 外界传言中,林家老宅是一座空宅,从来没有人烟出没。没想到在其地下,不止出现了复杂的暗道,还有个女人。 女人好像不在意他们的到来,一直没有回过头瞧上一眼。 尧椹却是不愿意这样白耗着。 他甩了甩折扇,独自往前走了几步,在女人不远前停下。他先是仔细观察一番,想要确认女人在意的瓶罐里装的何物。但他只看得那个女人半眯一眼贴在罐口。 瓶瓶罐罐很是安静的放在石桌上,不得不让人猜想里边装的是死物。 尧椹站定原地,开口问道,“请问你在看什么?” 女人根本不理会他的问话,一心沉醉于她的观察。 尧椹衣袖一挥,一小道暗劲挥出,恰好擦过女人的侧脸,额前一缕头发扬了一下。 女人抬离眼睛,背对他们看着前方。 尧椹蓄着内力,复问,“请问这里是何处?你又是何人?” 女人听到声音,迟钝了一会,缓缓转过头来。她的头发凌乱的披散,掺杂着银丝。长发遮挡了她的脸,众人没法看清她的相貌,无从辨认她的身份。 众人只看得她的双眼。鹰隼一样的眼神,透过头发间隙扎实的落在每一个人身上。燕巫心被她的眼睛扫过,冷不防打了个颤,感觉似曾见过这女人。 女人的眼神像在看猎物。似乎他们这一行人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生死在她之手。 被这样不客气的目光所视,尧椹脸色冷冽回看着她。 女人的手往旁边一摸,拿起一根拐杖,慢慢站了起来。她走了一步,拐杖落到地上发出结实的响声。燕巫心顿时怔住。那天晚上就是这个声音。 她就是那个跟了自己一路的人! 那天晚上奔跑时的恐惧重新涌上来。燕巫心感到两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尧椹冷着脸,颇为不耐的问,“你到底是何人,私自占据林家私邸,要做什么?” 女人喉咙“咕咕”响了几下,张开嘴嘶哑的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尖锐,像极了风中卡顿的木头。 女人重重的大叫,“笑话,这里是我的家!我的,都是我的!” 尧椹锋利的眼神注视着她的脸。“那你是谁?” 女人笑声变得疯狂,目光里满是仇恨的看着尧椹。那眼神似乎要将尧椹千刀万剐。“我是谁?哈哈,你居然问我是谁!你们又回到这里来了,又来了!哈哈哈,这次,我要你们都死!进来这里的人必须死!死!死!” 等她笑声弱了一些时,尧椹高声说,“我们不是他们。”他说这话时很是冷静。“他们不会再来了。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女人目光一凛,不相信的大声呵斥道,“胡说,就是你,是你们。休想骗我!我知道你们不会死心的。哈哈哈,你们不会得到的,死也不给你们!” 尧椹的语气变得如同往常般冷淡。他已经猜到这女人是谁了。看着她的疯狂,尧椹再次吐出一个既定的事实。 第六十二 你又错了 尧椹摇了摇头,“不,你又错了。他没有死,如今活得好好的。” 林淑芋顿住笑,愕然着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他必须死的。“小子,你骗我!他肯定死了。” 尧椹不想与她斗嘴上功夫。她这模样,明显疯癫了。尧椹直白而有力的说道,“我的手上有能破你底牌的东西。不管你相信与否。若你不信,尽管拿出你的手段来,我们比一比。” 林淑芋犹豫了。要是他真的有对付自己厉害把式的对策,自己要冒这个险?这石室里有更厉害的,她不应该怕。不,石室不能毁,不能用那个! 尧椹就这样轻松的看着林淑芋,反而给她更多的压力。 林淑芋咬牙切齿地一甩头发,背过身。“我不和你比,才不上你的当!你们走吧。”她偷偷回头瞅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尧椹,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可别逼我老婆子,老婆子今天心情好,放你们一马,还不走!” 尧椹把玩着手上的折扇,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似乎他很想比试,奈何对手不肯应战,让他觉得无趣。 “好,我们走。改日你若想要比,尽管来找我。”说完,他示意自己的人撤走。 只是还没等他们走出石室,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且慢!”同时传来拐杖撑地的声音。 尧椹等人回过身。只见林淑芋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几个长颈瓶,快走了几步,向他们追来。 尧椹回眼看她,笑着问,“如何,你改变主意了,现在比试?” 林淑芋被他一问,脚步停住,脸上招摇不定。 尧椹见状,不耐烦的说,“到底比不比?时候不早了,尧某还有事办。你若比,我们快快过完招,早点分出胜负来。” 林淑芋一口拒绝,“不比。不过,你带这么多人闯进我的地盘,还惊动了我的宝贝,你得作一些赔偿。” “你是何意?”尧椹问道。 林淑芋说,“你们这里有十五人,只能走十人,留下五人来作赔礼。” 尧椹冷起来,目光凌厉的看着她。惊得她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不要五人,一人也可以,我要她,你把她留下来给我!” 燕巫心发现其的手指正正指向自己。 这疯老太婆不知为何总是针对她。先前的追着她,现在又直着她。觉得她过于好欺负? 尧椹却是摇了摇头,“不,尧某一个人也不会留下。” “你……”林淑芋脸上涌上怒气。手中的瓶罐再也不安静,砰砰砰的撞着瓶身,力度似乎极大,带的林淑芋险些歪身跌一跤。 这样的变故惊动了尧椹等人。 燕巫心听见那些瓶罐里有爬动的响声,有爪子抓在瓷瓶上。这种声音她听过很多次。疯老婆子的宝贝是什么,她大概猜的出来了。 “尧椹……”燕巫心悄悄扯了扯尧椹的衣摆,轻声说,“她拿的是蛊虫。那些瓶子里装的都是。看那动静,应该是大只的。我们快点走吧!” 尧椹点了点头。林淑芋正手忙脚乱,无暇顾及他们,是离开的好时机。 这是新的变故又发生了。 石室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匆匆而来。 尧椹脸色难看。 燕巫心猜想,莫非上面发生了什么变故,留守的人也下来了?糟糕,现在来的人越多,情况越不好。 “哟,真是热闹。”石室外面,陈邬簇拥而来。在其背后,大约五十来人,把来向挤得密不透风。 真是冤家路窄了。燕巫心感叹。她的目光与陈邬身后一人对上。那人看到她,极其的震撼。 燕巫心咧了咧嘴角。被认出来了。 就是这个人一刀捅过她的胸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准确说,红刀子进,还是红刀子出。那把刀早不知染了多少山贼的血了。 燕巫心现在也不怕陈邬知道她是凤棉山庄的幸存的人了。 他们图的藏宝图,她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至于剿匪?一个不留?那就来再杀她一次吧。若是陈邬还有这个本事的话。 陈邬听到风声,尧椹找到了林宅的秘密。急匆匆便来了。他一路照着尧椹打开的路寻到这里。他看着眼前疯疯癫癫,不知嚷嚷什么的老女人。心想,难不成这个就是林宅疯传了多年的诡闻的源头? “尧神医,这是什么人?”陈邬走到尧椹身边,向他打听。 尧椹看了看他,侧头看了一下堵在门口的一队人。幽幽的回道,“当年失踪的魏二少夫人。” 陈邬目光灿烂。当年的事情,他了解的不算少。京都宗案府里有专门记载。当年谁使得手段,林府的下场,可是牵动了不少人的心。 陈邬笑着脸问道,“神医下来多时,有什么发现?有没有找到传说中的……” 尧椹哂了一下打断他。“陈大人,这里有什么不是一目了然吗?何不自己找?” 第六十三 石室惊心 燕巫心恨死陈邬的聒噪了。死到临头还这副嘴脸,纠缠无谓的口舌之争。 石桌上几个高颈瓷瓶没人理会,频繁的抖动,估计很快会掉落地上。 有陈邬这货在,要走来不及了。得想想如何保全他们一行人才好。 林淑芋突然仿若无人的大笑起来,笑声森然,惊动得所有人齐齐看向她。 只见她一个用力,手上的瓶罐都高高摔出去,“砰砰砰”几声清脆巨响后,地上多了几只颜色不一的虫子。它们体型各异,有的小如拇指,有的如鸡蛋一般大。 那些虫子趴在地上静了静,各自散开活络起来。不一会,它们都朝着他们这边爬过来,刚开始速度不算快。 陈邬惊吓的大喊一声,“这些虫子什么鬼玩意!”边说边后退了好几步,落到手下堆里。手下自发拢在他的前面,大刀反射着烛火。 尧椹这边,所有人抽出兵器,打着十二分的警惕。尧椹拉了燕巫心一把,将其护到身后去。 虫子嗅到人气,速度变得神快,各自冲着人来。有些虫子飞爬到人的脚裸,直接对着脚裸就是一大口。有的弹跳惊人,直朝着面门扑来。 众人惊恐之下,挥刀就砍,一片慌乱的银辉交错。大多数人胡乱砍动,徒然挣扎。 燕巫心亲眼目睹陈邬的一个手下被蛊虫近身咬住,那虫子已经紧紧擭住其骨肉。 一口,只被啃了一口,那人就脸色转为黑紫,打着哆嗦跌倒在地上。初时还挣扎着动弹几下,如发羊癫疯。不到一盏茶功夫,身体僵硬直挺。 事情发生的太快,不少人目睹了活生生一个健壮大汉被一只虫子咬死。恐慌袭击了众多的人。 尧椹这边人少一点,分散也开。各人全力施展自家武艺,还能避开来虫。但很快也有人遭了难。 燕巫心站在尧椹身后,焦急的看着尧椹的长剑翻飞。普通的兵器砍在蛊虫身上,只能把它们劈开,伤不到它们的根本,翻了个身,又死追了过来。 她不由得倒抽凉气。竟都是一些铁甲蛊。不知饲主怎么培养的,蛊身上像镀了一层僵硬的盔甲。 燕巫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蛊虫。它们一般被一些大族用来守护陵墓。很少人专门随身带着饲养。哪怕有人有心养,长期很难坚持下去。这些铁甲兵团不单繁殖快,吃的量远远超过一般蛊虫。 “尧椹,别打了,快走吧!”燕巫心一边大声叫尧椹撤退,一边急躁地翻找着携带的囊袋。 六师兄啊,保佑她吧,给一点点那个宝物吧!情况十万火急啊!龙退,她要龙退,到底有没有啊! 上次打开过,东西翻了一遍,其实没看懂龙退散。可她现在真的需要抑制这些狂暴蛊虫的法宝。 燕巫心无暇顾及眼前乱爬的虫子,有一个从后面直冲着她来。只是爬到脚边,一个急停住,掉头跑掉了。溪六好不容易劈远了追着自己那只虫子,要赶来就她,被那只掉头而去的大虫子弄的眼懵。 很快溪六又不得不解自己的围,管不上燕巫心了。 尧椹跳回来的时候,也正好看到一只离燕巫心不远的蛊虫错身而去。 “它们怕你,为何?”尧椹询问她。 燕巫心闻言一想。她都吓傻了。竟然忘了他们苗疆的人自小以蛊炼身,蛊虫见到她跟见着蛊虫没差别。如今活人血气旺盛,怎么会有心思打她的注意? 她体内的蛊,虽不知道什么个模样。可又怎么知道会比这些陵墓蛊品种差? 燕巫心不知如何回答尧椹的问话,非常英勇的挡在对尧椹前面,对上那只穷追不舍的黑蛊。 黑蛊扑在她身上,一个照面,舍弃了他们二人,朝另一边去了。 没有蛊虫烦扰,两人得以观察石室的全部动静。 陈邬那边人多,围得又密,地上躺倒了十来人。陈邬已经看不到人了。想来是让手下挡着,自己跑了出去,逃命去了。 再看回自己这方,也死了三、四人。 燕巫心看了看石桌那边。桌上的瓶罐早已滚落,地上一片碎片狼藉。疯婆子林淑芋不知去向了。 “我们快点离开吧。”燕巫心说。就算蛊虫暂时不敢近她身,难保待在这里,它们杀了全部的人后,不会打她的蛊虫主意。再则,尧椹的手下也支撑不了多久,死的人已是越来越多了。 尧椹冷着面目,一声大喝,“走,离开这里,快点!” 他这一声大喊,不单对自己人说的,也是给陈邬手下的提醒。众人都使了吃奶的力气,狠狠劈飞蛊虫,奔逃出去。 燕巫心自觉留到最后,看到有蛊虫飞跳过来,脚步迅速上前挡了开去。跟着也赶紧退出石室,出口外跑。 还没等他们跑几步,一阵惨厉的叫嚷中,陈邬满头黑发凌乱地跑了回来。 他大喊大叫着,“那池子吃人了!” 陈邬杀猪一般的大喊,把众人的脚步都喊停了。没人敢在往前跑。 陈邬惊惧的跑到尧椹面前,一手抓住尧椹的袍子,“救命啊,闹邪了,这里闹邪了!” 尧椹猛地甩开他的手。 陈邬痛恨的看着尧椹,“你跑来这个鬼地方干什么,都是你带我来的,都是你!你要不带我出去,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的!” 燕巫心敢肯定,陈邬肯定吓坏了,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只是眼下也没人在意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如何活命要紧。 尧椹两眼暴突锋利,沉着声问陈邬,“你看到那女人了没有?” 陈邬愣怔了好一会,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人。尧椹额头青筋跳了跳,“魏二少夫人,方才在里面那个女人。” 陈邬猛地醒悟,面上憎恨浓郁,记起了害得他这般惨状的人。咒骂起来。“我没见到她。该死的疯婆子,让我找到,我要把她剁了。” 燕巫心抬头和尧椹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的意思。尧椹沉默了片刻,低沉发出吩咐。 “我们退回石室去。”话音刚落,他自己转身当先往回走。燕巫心毫不犹豫的紧随其后。鄂融等人次数跟着。 陈邬惊愕的看着他们的背影。骂骂咧咧的回看了一眼身后,不得不领着人赶了上去。 第六十四 粉末 燕巫心当仁不让走在最前。尧椹取出腰间软剑与她并肩。 说来奇怪,他们逃出石室,里面的陵墓大蛊没有追出来。怀着好奇,燕巫心脚步轻盈的走着。 当他们重新面对砍不死的铁甲蛊,发现它们一个个活跃的头皮发麻。先前死去的人已经千疮百孔,肢体上的血肉消去,处处可见骨。 血腥的味道扑鼻。 燕巫心有些发呕。她第一回看到这么多的食腐蛊虫进食。鲜血流淌过的地面变得暗红发黑。 陈邬本就喃喃叨叨不停,见到这一幕,更加暴躁的发骂。 “进去?”燕巫心问尧椹。 尧椹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侧脸问她,“可是怕了。”许是知道燕巫心惯了嘴硬,自顾摇了摇头。“别怕,我先进去。” 蛊虫不会攻击燕巫心,由她打头阵最妥当的。尧椹怜惜她是一个女孩子,见到这样血色场面难免不好受。 尧椹脚步正要跨过石门。燕巫心一把拉住他。“等会,让我再找找。” 燕巫心低头再次翻包找囊。很多年来,她都有个癖好,喜欢挂一堆东西在身上。白无醉曾经打趣她背着的布袋是百宝袋。 燕巫心很想找到龙退,一种气味十分奇特的粉末,可短时间麻痹蛊虫的嗅觉。在那种状态,蛊虫自动陷入一种假性催眠。 她丧着脸。还是没有。 尧椹看她这样神色变化,问她原因。 燕巫心嘟囔着抱怨了一句,向他形容龙退的功效。要是有那种粉末在,暂时到里面去看一看,应该无恙。或是利用它可能对怪池子有些效果。 尧椹古怪着脸色,对着身后背着包裹的手下打了个眼色。一个黑色的包袱递了过来。尧椹将之扔给燕巫心。 燕巫心狐疑的打开。里面赫然放的是她的东西。 “我的百宝囊。你……”燕巫心手指哆嗦着。又惊喜又气恼。“你一直拿着我的东西?” 尧椹却不理她的质问,只是淡淡说道,“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宝贝失而复得,燕巫心更多还是开心的。至于其他的,等出去了再算账。 熟练的从里面拿出一个大大的锦袋,才松开系绳,一股像猪粪的味道刹那间萦绕着众人。尧椹受到惊吓一般,快速翻出手绢捂鼻。 身后的一众面对大蛊缠身都能应付得当,此刻被怪异的味道一薰,都嚷嚷起来。 “好臭!” “什么怪味啊?” “放屁了……” “呕…………” 其实燕巫心自己也想吐。这个法宝制敌好用,伤己能力也强。平日里她都舍不得用。因为味道刺激的厉害,一般工匠不肯制作。 她忍下不适,脸色如常地对着身后的人说道,“这是对付那些大虫子的。臭是臭了点,很好用。你们每人过来拿一点,摸到鞋子上。” 因得尧椹离她最近,就把袋口凑向尧椹,说,“要不你先来吧,拿一把。” 尧椹这个自持仪态的人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把她的话当作没听到。 燕巫心尴尬的转向鄂融等人。“还是你们先来拿吧。看我干什么,拿啊!” 鄂融额角跳了跳,在自家主子的示意下伸出抓了一把粉末。其余人相继都拿了。 就连爱作怪的陈邬都领了人抓了粉末回去抹在脚上。 燕巫心松口气的同时,对尧椹的喜爱洁净怕污脏这一毛病,大大的感到无语。 第六十五 尧椹生气了 “这是什么?药材?” “不是什么值钱的,是草啊。” “你老娘的,一箱枯草!” …… 窸窸窣窣的咒骂声渐渐响起。开箱子的人感到被愚弄了,有的大骂一声,有点干脆一脚踢在木箱上出气。 所有箱子里装的都是枯黄的草植,麻线团一般凌乱堆放于木箱里,放置随意得让人恨不得立刻连箱子一起烧掉,免得碍眼。 费劲心机找到石室来,值钱的宝贝没有看到,让他们看一箱箱的草? 得有多无聊才开这样的玩笑糊弄人? 燕巫心看着这些枯草,却没有众人的暴躁雷动。学过养蛊核心知识的人,都不会把这些当作普通的野草或是药材。它们对普通人没有任何价值。 只有长年养蛊的人才需要的。这些都是养蛊行家的手段! 燕巫心抹了抹汗水,感到有些胸闷,透不上气来。连尧椹询问她怎么了也顾不上回答。 她自顾的走动,每一个箱子都去看一眼,辨认存放的是什么草类。她的身边,尧椹一直都在。两人光顾了石室的所有木箱。 三十多个木箱,偶有类同,一共十三种草本。都是枯黄的发褐的色泽,有些长条的成捆缠绕着,有些碎散不成样,还有的用心些团成拳头状。 燕巫心看完了,对着尧椹苦笑了一下。 尧椹奇怪地问,“是你熟悉的人?”看她这模样,苦恼中带着些崇拜。 燕巫心闻言摇头。 “那你这是为了什么苦恼?” 燕巫心看了看周围,回复道,“遇上高手了,比我厉害的角色。” 尧椹拿起一根枯草,扯了扯,掰断了一截下来。“你是因为这个猜测的?亦或发现了其它更多的?” 燕巫心让尧椹低下头来,自己凑近他的耳边说,“这不是普通的草,是我们苗疆的养蛊大师用来孵卵的。你们中原人根本用不上!” 别以为这些干燥的草差的是一把火,就能在这样的天气里发光发热。它们真正的用途是借之以水调配。 想到外面墨绿色的池子,她就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光。什么眼睛嘛,居然没有认出传说中的蛊淤池来。 尧椹懂了她的话,脸色严肃起来。 燕巫心咧了咧嘴,有些不高兴的说,“每次和你出来都要遇上这样的事。我可真倒霉!” 到底哪里出了错,本该匿迹蛊虫的地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的蛊。如今还出现了一个厉害的养蛊大师。 在燕巫心的认知里,养蛊人长期独居研究蛊术,培养蛊苗。性情多数孤僻,又不喜遵照什么伦常规矩。他们极其不希望被人打扰。一旦有人不经同意,擅自闯进居住地,很可能施以毒手。 “尧椹……”燕巫心有些犹豫不决。 尧椹反而笑的轻松,反问她,“打退堂鼓了,很害怕?” 燕巫心白了他一眼,一口否认。她怎么会怕,有什么好怕的呢,说不定真的是她的熟人呢! “我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你们……”燕巫心的语气透出担心忧虑。 他们这里如此庞大的人群,够出好几瓮夺命蛊了。 燕巫心的话使得尧椹噙着笑摇了摇头。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门,声音干净沉稳,“你只需保护自己安全即可,别的用不着担心。不要小看他们了,为了知道终极秘密,再是危险他们都不会离开的。” 燕巫心困惑的看着他,“终极秘密?” 尧椹“嗯”了一声,平静的看着前方。他没有打算深入解释。 燕巫心磨了磨牙。捏起的拳头有些痒,急不可耐想要挥出去。 尧椹看着她微鼓起来的脸失笑,但他很快敛了笑,问道,“你比得过林淑芋吗?听你这样一说,她似乎蛊术很厉害。” 燕巫心没好气,“你觉得蛊术大师是她?依我看不是她。”先前看她守着瓶罐的样子,不像对蛊有多深的了解。 尧椹不再纠结这个。他问,“你可有办法找到她,找到那蛊术大师?” 燕巫心歪了歪头想了一下,想起了一事,颇为激动的取出一个囊包,边说边拉开袋口,“来,你闻闻这个。” 尧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先前那袋粉末的杀伤力,显然给他留下了一些深刻印象。如今这丫头一脸兴奋的拿出什么东西让人闻,任谁都想要敬而远之。 尧椹惯备的绢帕就放在袖内放置。以他的行事,定然要隔着帕子闻的。唉,尧椹叹了叹气,鬼使神差的直接凑了上前,轻轻抽动鼻子嗅了一口。 燕巫心一眼看到黑了脸的尧椹。她想笑,很想很想。袋子里装的东西难闻的程度能与龙退媲美。可想而知尧椹无准备之下受到的冲击有多大了。 “你……这是何物?”尧椹被呛了一口气,喉头麻痒。忙后退两步,狠狠咳了起来。 尧椹恼火的看着燕巫心。他如今鼻腔里闷着怪异的味道,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燕巫心讪讪一笑,没想到尧椹反应这么剧烈,咳嗽不止。她连忙道歉,还想上前给他顺气,却被尧椹以手抗拒。 燕巫心本来想和他开个玩笑,却没想害的尧椹这样,不由得手足无措起来。 尧椹一边咳,一边取出一个小小的棕色扁体瓷瓶,慢慢放到鼻下,猛吸了几口。 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止住了咳嗽,重新神情如常地看向燕巫心。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若不能给一个合理的交代,一定让你好看。 燕巫心因为怀了心虚,老老实实的将袋子里装的东西解释了一遍。因着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件奇物,解说时脸上满是兴奋。待发现尧椹脸上又难看起来,连忙收起了所有的愉悦激动。 现在的尧椹是她的金主,燕巫心可不想得罪他。为了让尧椹开心,燕巫心告诉他,自己有办法找出林淑芋逃匿的入口。 尧椹听完后,冷着脸不客气的说,“既然如此,你倒是去找!” 燕巫心大大叹着气,翻出囊包,把蝼蛊取了出来。小宝贝,又是你大展才艺的时候了,来吧,好好干活,帮姐姐把尧椹那张臭脸消去吧。 第六十六 地下 蝼蛊才从袋里取出来,立刻怯弱的趴在燕巫心的手心,一动不动。它看起来相当紧张和急促不安。 燕巫心明白蝼蛊受到了石室里的大蛊散发出的气味影响。胆小鬼,她长叹着摸了摸它的身躯。 捧着蝼蛊转到远离前方陵墓蛊的墙角,从锦袋里抠下指甲缝大小的黑色木屑,伸到蝼蛊面前。蝼蛊很喜欢这股味道,朝前爬了几步。 燕巫心没有如它愿直接放下,兜着它爬了两三圈,才在不远的地方放下。蝼蛊立刻爬过去,拱了一下,整块吞下腹。 蝼蛊也饿了不短时间,开了肚,那么一丁点不饱。当燕巫心将它放到地上,它瑟缩了一下,左左右右爬着,爬的有点像醉酒。不知是陵墓蛊的气味让它害怕,还是石室里残留有浅淡的龙退散的味道影响它。 蝼蛊爬着爬着,慢慢流连到墙壁与地面的交接处。它爬到那边,不一会转回这边,然后又爬到那边,如此反复。 尧椹问,“可是这一处?” 燕巫心蹲下身,看着蝼蛊折腾。蝼蛊不得其入变得越来越焦躁,停在一处扒拉着石墙。 燕巫心收回蝼蛊,回身看尧椹。 尧椹颔首上前,在蝼蛊游走过的地方观察起来,自行摸索着。 燕巫心看到尧椹以手丈量石墙,按着一定的距离敲打了几处位置。他脚上动作也有动作,来回走了几圈,最后站定时,手掌猛地拍向一处墙根。 不多时,他们面前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洞。洞口不小,能容两个人的大小。这一个黑洞犹如凭空出现一样,先前那一处地方还是严丝合缝,连蝼蛊这样的小东西都进不去。 燕巫心上前朝下看,只看得一片漆黑。 两人一番动作,早引来了许多手下围看,都惊奇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入口。陈邬定定看着它,脸上浮现一抹怪异的笑容,“原来在这里,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入口已经找到,尧椹没有吩咐手下立刻下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凝神探看黑洞,久久沉吟。 陈邬从怀里摸出一张,颇为得意地冲着尧椹扬了扬,说道,“路标此处有,有什么好犹豫的!” 燕巫心发现陈邬拿着的赫然是一份地图。 尧椹却是摇头,拒绝陈邬的邀请。“你我已经不同路了,你先请吧。” 陈邬显出震惊,随后目光变阴冷,“哼”了一声,“还是一起下吧,我备了许多绳索。难得一场奇遇。神医不肯下,莫非已经拿到了什么不能与我分享的?” 陈邬目光打量在尧椹的人身上,怀疑的目光越发浓重。手一挥,手下拿了几捆缰绳堆上来。“神医,这是看不起我,不肯一起?” 燕巫心暗叹,陈邬真不要脸皮了,不久前那熊样,如今倒是气势凌人。 尧椹收回凝望漆黑的目光,转到陈邬脸上,然后微微笑了,语气淡而冷,“你还是这副模样,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陈邬的手摸到腰间的刀鞘上,静止了几个呼吸,冷哼着说,“我不和你吵。我来此地办事为的是谁,你心中有数,她不单和我有关系,你也脱不了跟她的,与生俱来……” “够了!”尧椹不耐烦打断他的话。 陈邬又一“哼”,“神医,请吧。” 陈邬的手下用绳子一端套牢石室那张厚重的石桌,长绳稳稳的固定住了。陈邬让两个手下先下了黑洞口打头阵探路,自己目光阴沉的盯着尧椹。 尧椹任由他看,目光随着下去的人又往下凝望。半晌,他冷淡的说,“也好,一起吧。” 尧椹说完,走到燕巫心旁边。 燕巫心听着他平静的语调。尧椹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让她紧跟着他,最后还留了一句话,“事后会再给你解释。” 燕巫心琢磨着,解释什么呢? 没容她多想,前面下去不少人,石室里的人已然少了很多,如今轮到尧椹和她了。陈邬会在他们两个后面。 尧椹替她绑好绳子,他自己身上也系了一根。 尧椹看了她一眼,“不要怕,下吧。” 黑暗很长。燕巫心两手紧紧握着绳索,慢慢往下坠落。漆黑一片里,尧椹身上那股味道又扑进她的口鼻中,同时还有一声声平稳的呼吸。 燕巫心在尧椹若有若无的气味陪伴下,不知道下潜了多少。等到后面两脚着地时,人就窝进了那股味道的人怀里。 有人打着火匣子,微光里,尧椹扶着她,问道,“好些了没有?” 燕巫心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脚发软,自己有一瞬间站不稳。之前凌空而下,隐隐约约的有些难受的感觉。此番冒险,多少是怕的。 她缓了缓,深呼吸了一下,正想点头,却被一股熟悉的味道霸占了注意力。很浓郁,不再是隐隐闻到,而是一直窜在鼻端,似乎在很近的距离。 但除了那股难闻,似乎还多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 第六十七 燕巫心在找人 燕巫心看着复杂的地图,有心想记下一点内容,专门循了所在的位置,将行的路线,路过的机关这一些重要的图文细看。 地图线条很密,空白处标注的文字虽说不多,总有几个字晦涩难懂。要记住的太多,短时间扫两眼记不了那么多。 燕巫心嘀咕,这张地图的内容,想要完全记住,十个脑袋都是费事的。绘制太过于精细,铭刻入脑里就难了。 如此境地下,她越发集中不了精神,很快被陈邬的声音拉了回来。大概有半盏茶功夫,陈邬还絮絮叨叨,搅得她心中所记的内容忘了一半。 燕巫心抿唇厌恶的看着地面,不再注意地图。 陈邬说得很激动,对接下来的目的地极为期待,但他想要掌控将行的行动,所以不停重申一些事情。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 相对于燕巫心表露面上的烦躁,尧椹颇为淡定,他从到尾只看了两眼地图就收回目光。 燕巫心猜测想,尧椹是把所有的信息都记住了呢,还是和她一样不耐烦,不怎么在意这份被陈邬看重的宝贝。 陈邬说得差不多了,见没有人发表任何不利于他的意见,便收起地图高声道,“动起来吧。” 一行人撑着微薄的火焰,慢慢的迈向一处神秘的地方。或许今日之后,这里的神秘面纱再也不复存在。 燕巫心依旧跟着尧椹。 她边走边琢磨着充斥鼻端的味道。一臭一香两两纠缠,互为影响彼此。若先前没有闻过漆黑圆木的味道,如今闻着胶缠馨香的古怪气味,大致也就心里存了一点疑惑,不会过分的觉得古怪。 因为闻过,知道有一股味道出自何物,那物深受蝼蛊喜爱,燕巫心和尧椹的心里都很清楚,前方还是与蛊挂钩,凶险不比上面的墨绿池子,以及石室里的陵墓蛊低。 等待他们这些人的除了地图上标出来的机关陷阱,可能还会有烦人的蛊虫,还会有同林淑芋这样躲在暗处的人,随时伺机而动。 燕巫心暗暗叹气。她可没有陈邬那样的盲目乐观。 不过,她要找的人一生与蛊相伴。这地下会不会和他相关呢?许多年没见过了,他送自己上山之后,去了哪里呢? 燕巫心恍恍惚惚的想东想西。他收留了自己,一起生活了几年,如今离别多时,想要寻找与他有关的,竟然不知怎么下手,不知道哪些与他相关。 她的义父,她的亲人,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来历,也没有在分别的时候告知她将行的目的地。 燕巫心认定林宅,就是因为义父收藏的一副老旧的墨画。那副画中的景致赫然是林家屋宅。 过去几年里,义父时不时取出画,手指不停摩挲着,偶尔几行老泪横流。 燕巫心知道,义父心系画中的地方。当年尚且年幼的她,暗暗发过誓将来有机会去中原,必然去义父牵挂的地方看看。 后来义父不见了,她更想找到那个地方,想着义父那么想念,很有可能会回去看看。 她以为让义父牵心的会是阖家团圆,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不幸的地方,更没有想到,这地下另有乾坤。 第六十八 有人,快追 地图上描画出来的格局很大,盘肠一样曲折迂回。走了一段路,众人惊觉这底下的路恐怕比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复杂。 依着走过的路程估计,地图上的线路放大后,全部版图不比地面的逍遥坊小。不知外头时辰如何,燕巫心已经饥肠辘辘,又累又困。恐怕不单她,众人体力都消耗的差不多了。 毕竟在黑漆漆的地道行走这么久,对活人的精神也是一种莫大的压迫。 累归累,陈邬没有喊停。燕巫心还得继续跟上。 陈邬这些人如何作想,她也能想得出来。无论看着多长的路,总归有尽头。更何况在底下这样需要人力开拓的地道。再多的抱怨,只能一点一滴攒起来。 反正陈邬不会活的比她久。燕巫心自我安慰。 前面突然亮了许多,照耀在甬道石壁上,影子随着走动,如鬼魅痴缠。燕巫心顺着看过去,眼前出现一个三叉路口。分叉的地方堆放了好几捆没有燃过的火把。火把蒙尘颇厚,结了蜘蛛网。陈邬手上纷纷捡了烧起来。 光明中,尧椹和陈邬聚首,商量着往哪一条走。 地图上显示两条路具能通行,最后也能走到中央大殿。 照说走哪一条都行。只要不是绝路。可他俩偏偏起了争执,各执一条,谁也不肯迎合对方。 陈邬选择左边的通道。古人以左为尊,既然同样可行,这礼仪和面子自然不可谓不重要。 尧椹意见与他相左。尧椹觉得右边通道路途近一些。大伙都累极了,无谓做些徒劳功夫。走这冤枉路,何不快快寻了目标,回到上面洗洗入寝? 这两人争的,单单看理由,尧椹比较有理。但他这说的有理感人,始终不能说服陈邬。 陈邬暴躁的一声喊,“你简直胡闹,地图上分明没有写那一条更近。你缠了这么多,不就想要分开走,好,你们往那边去,我们走这条。嗤,看你们没有地图,如何走得通!” 尧椹欣然同意。看来如陈邬所说,尧椹确实有分道扬镳的心。 燕巫心冷眼看着。反正不论如何,她都是跟着尧椹走。 意见达成,人员分成两队,各自正要走。 突然,右边这条通道前方,一声响亮的“唰”,同时一个身影被火把的光照到,留下一个飞快的阴影。 前面有人! 众人皆是一惊。再也没人顾得上那一边更好。陈邬大叫,“追!”话音刚落,数人飞掠追了下去。陈邬沉着脸,飞快看了尧椹一眼,领着剩下的人一同追去。 尧椹默然扫了一眼手下。他们也都跟了下去。唯有尧椹领着燕巫心不疾不徐地走着。 燕巫心觉得自家这位主子,行事当真非常人也。 她决定打破尧椹沉默的思考状。“尧神医,你刚刚为何坚决选右边这条。你早知道有人?” 尧椹抬眼看她,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平白吃了个闭门羹。燕巫心翻了个白眼。 过了一会,前面一丝动静都没有了。尧椹像是结束了沉思,没头没尾的问,“小燕,你还记得前朝暴毙的小公主吗?” 燕巫心一愣,反应过来尧椹所问的正是《养蚕经》最后的那个故事。一个前朝公主,深受皇帝喜爱,却在下降前莫名殁了。 她怎么会不记得呢?那和小公主很可能有着与自己一样的蛊。 燕巫心怀着复杂的心情,默默点了点头。尧椹想说什么? 尧椹的手上举着一支火把,火光把两人的影子照得很近,有一部分重叠在一起。燕巫心低头看路时,正好瞧到重合的部分,忙别开了眼睛。过了一会忍不住又转了回来,做贼心虚一般偷偷瞄着。 尧椹眼睛看着前方,悠悠而行。两人穿梭在狭窄的甬道中。尧椹慢慢的用他独有的嗓音给燕巫心讲了起来。一些《养蚕经》所没有记载的,蒙了时光灰烬的秘闻。 无题 最近写的很少,每天才半更,这样下去肯定没有朋友了。 主要是我有点想不起前面的了,明天要重新看看自己写的,再发劲。说到底,我真蠢(╥_╥) 第六十九 公主坟 亓??有公主坟。 燕将军的探子回禀中得到这一线索。探子所知中,潘姓教徒曾如是上报教中。教派高层分派信徒,依着潘姓教徒所说的,细细探寻,确实有所得。 彼时新朝定都北方,鼓励百姓北迁新皇都城。当地有钱有权得跟着走了大半。 亓??在一片萧条破旧中重建。逍遥坊亦在此时建立。 当日尧椹带燕巫心去夜市,自一栋高大建筑转入。那建筑正是初立逍遥坊时所立。其实这建筑本不是打算建在那个位置。本应往东边一些。 打地基开挖时,人们于深坑中发现了一座规模颇为大的陵墓。人们避忌此事,方另找了一处地方兴建逍遥坊的高楼。 至于那座突然露出世面的墓,一日夜间遭人偷掘,墓中出土许多器物,看其规格,非普通人家所用。 燕将军对此线索谋想再三,决定亲自带人去探看。一行人中有一位颇为神秘的谋士,精通奇术。 他们到了亓??,查看掘开的老坟。随行那位高人发现,这墓确有可能是一位公主所有,但不见得就是前朝盛宠的公主所葬之地。 燕将军派人驻扎下来,深入查看,发现这一处地方,其实乃传说中的公主坟,葬下不止一位尊贵的皇家公主。 尧椹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燕巫心。一路走一听故事,前方渐渐听到人声。 燕巫心被他后面几句话,激起一阵寒毛直竖。 富贵地,富贵。既然这块地方安葬了历朝历代的公主。可不就是一块富贵地么? 可是一想贵为金枝玉叶,亡故后远离庇护父兄家族的庇护,遥葬于此,也挺可怜的。 “神医,燕将军可有收获?前朝小公主的坟墓……” 尧椹知她所问,摇了摇头,有些神秘般说道,“有可能在,也可能不在。其实在哪里,到现在未曾被人知晓。陈邬空有地图,连他自己也不晓是否就是公主陵的。” 燕巫心“啊”了一声,再想问,发现陈邬等人就在前方。他们似乎抓到了可疑的人。 鄂融快步走了回来,也不顾及燕巫心,快速回禀。“陈大人抓住一个疯子,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尧椹点头,缓步走上前。 被抓的人年纪不算小,银发乱蓬蓬的,面上污垢极厚,两眼呆滞无光,嘴角不时咧着,流下可疑的液体。 如鄂融所说,这人外表看上去就是个疯疯癫癫的人。 这疯子使得陈邬一行人耐性一点点消磨殆尽。陈邬急着从他口中得知关于底下密道的消息。可那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陈邬的问话仿若无人。 尧椹信步上前,自疯癫的老人身上打量,不一会面无表情的收住目光,冲着鄂融微微点了一下头。 鄂融收到指令,走到陈邬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陈邬烦躁的回了一声知道,转身吩咐手下架起疯男人。 路程还在继续。 自从疯男人出现,被陈邬所捕,陈邬看尧椹的眼光便多了几分慎重,对尧椹所说的往哪边走等话,再是有分歧,他也沉着脸随尧椹。 无题 其实想更新的,这几天有点不舒服,医院开了点药,吃了容易犯困。我要好好修养了。 ps:新年快乐!都要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第七十 地图的尽头 乱了,一切都乱了,我严家子弟愧对先祖…… 石门后,首先入眼的是一具尸骨,完好无损,不曾遭到莫名蚀食的。尸骨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排列着。生前应该受过很重的伤。 离尸骨不远的地方,有这样一行字,以利器刻在石壁上。利器是一把匕首,断了半边,接口处结着扁平的绿锈。 鄂融捡了断匕回来交给尧椹。尧椹左右翻看时,一个模糊的“严”字镌刻在炳端。 陈邬看到那刻字时,鼻子喷出不屑的一声哼,冷笑道,“居然死在了这里。他娘的,这个姓氏还在。” 燕巫心斜眼瞄了陈邬一眼,发觉他的不屑中带着狠劲。 不单如此,路过那句尸骨时候,陈邬特意一脚踢在上面,整齐摆列的尸骨瞬间分散,有几根飞的很远。 尧椹抬眼看了他一眼,陈邬漠然收回脚,继续走在前方。倒是那个疯男人,目光呆滞的停留在上面好一会。 疯男人眼里没有什么情绪,仿佛被陈邬的动静吸引了。 燕巫心未曾听过严这姓氏,不了解陈邬与其的恩怨,她只是在思考着石壁上的一串字。什么乱了?那行字刻的深浅具有,尤其前面几个字,看起来很使劲,后面则越发浅。 尸骨的主人,临死前怀着深深的遗憾刻下这些满是懊丧的字的。 严,姓严,严家子弟…… 燕巫心有些敏感的想到她自己的姓氏,燕姓。她自己这个姓氏,据义父说,是她替自己起的。在她三岁那年,义父在河边捡回的她。当时她高烧不退,嘴里不断喃喃着:燕,燕…… 义父正式给她取名正值春天,燕子筑巢,洋溢着暖暖生机。他老人家一合计,就姓燕吧。 至于巫心二字,那老头子一次酒醉脱口而出,他本想给她取名“无心”。后来被邻近一位巫婆婆嘲讽,说他目不识丁,要误人小娃娃一辈子。 义父气归气,回头就给她改成了“巫心”。一样的读音,不一样的字。好在她如今平安长到了这个岁数。 照理说,以义父这样胡乱给人取名字,她就不应当把自己的姓氏当真。可偏偏义父有几回醉酒得厉害,一眼一板的嘱咐着她。 小丫头,你一定要记住你的姓氏!燕呢,它是燕子的燕,还是不一样的燕。你要记住,你姓燕…… 她姓燕,中原的燕。中原的燕姓,其实并不多。所以,她把自己和灭门的燕家挂钩了。 眼下的路不再是狭窄的甬道。“承乐之殿”是第一重门,方才是第二重门。这第二重门之后,相对很是宽敞。有平常的房间宽度大小。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第三重门出现。 在这地下,见了不少回诡异的事了。每回都惊得心颤,实际上,他们不曾遇到真正的危险。 安全是安全。可陈邬已经不耐烦了。 也许只有到了最为危险的地方,才能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了。 在他们期盼中,第三道门突兀的出现了。仿佛应了众人所求。 那道门,从顶部一直立下,中间一道细线平直而诱惑。 地图上标注,这已经是最后一道门。走到这里,地图已经用不上了。陈邬草草地对折,放回到衣服下。 第七十一 怪藤 “各位请看吧。”林淑芋来到一堵石碑前。她这时候对着石碑颇为恭敬,这一刻宛如当年魏家三少夫人的仪态回来了。 众人随着她走过来,又依着她的指引看向石碑。此时他们查看石碑,心里都是怀着深重疑惑。方才他们打量这地下大殿,发觉四面墙上都刻满了壁画,有菩萨捻莲善目,有玄女飞天起舞,有夜叉执凶煞铁杖。 所有壁画皆是栩栩如生,精美绝伦,一看出自名家的大手笔。他们可以肯定,这不是普通人家的墓。一般富绅人家,至少花了大价钱才能有此规模。 可这样规格的摆设还不够。太过简陋了! 一位受宠的皇家公主下葬后,墓中的陪葬品应该很多。最为重要的,以她的地位身份,她的棺木注定不会平凡。这里有林家的多具棺木,然而墓室主人的棺木何在? 他们总觉得一切到此还不是尽头,总有一种难言的意犹未尽之感。 陈邬的脸色难看极了,又急又燥。待他看完碑上铭刻的字后,一把抽出长剑,冲着地面用力劈了一记。 “我要找的不是这个!妖妇,你糊弄我?你看,这葬的谁?林简?去他娘的。” 他骂完一通,回头紧盯着尧椹,满眼的戾气。但他此时并没有把火气撒在尧椹身上,舒了几口气后,依旧压抑不住,提起剑,冲着林淑芋砍了一剑,正正砍在其手臂上,血花溅落四处。 陈邬龇着牙,对着林淑芋喝问,“你说,你肯定知道的。胥芸帝姬的棺木在哪里?” 林淑芋那身粗糙的黑裙很快颜色变深了许多。面对自己受伤的手,面对陈邬凶狠的发问都没有动容。她的两眼静静看着飞溅的血在碑上流淌。 一串嫣红的血珠顺着起伏的花岗岩碑体下延,不一会,淌过碑上的志铭,沁入石碑底座空隙。 林淑芋眼睁睁的看着,突然急促的吆喝着说,“来了,真的来了。看,快看!” 一株小小的苗从血珠渗入的地方长起,生长的速度很快。幼苗爬着石碑,一瞬间茁壮成长。不一会儿已爬过石碑半身,直冲着碑顶而起。 众目睽睽之下,一株不知名的植物以神迹般的速度长大。所有人平息凝神,集中在植物之上。 林淑芋一直嚷嚷着,神态激动非常。 燕巫心轻轻摁了摁胸口,这个部位有些奇怪。方才身体里有东西动了,自皮肤下传来的骚动感很是强烈。 慢慢的她的心跳加速,呼吸莫名的变得急促了一些,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钳住了脖子,那双手意图中断她的吐息,又似乎极力要挤掉她体内的气体。 当植株终于爬到顶端,它停滞了小小的一瞬间,蓦然腾出许多分支,继续成长,变大,肉眼可见的变成褐色。 它长成了一张纵横的藤网,很像林家主院落里枯死的葡萄藤。这张网越发的密实,变化持续着。 燕巫心觉得她的难受也在持续加重。这株不知底细的绿植,似乎散发出奇特的味道,无形之中刺激了她体内的路引。她留心感觉体内的动静,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路引蛊在成长,它努力朝着成熟方向蜕变而去。路引蛊此刻是那么的肆意,以至于完全忽略寄主的身体状况并不能承受自己的变化。 燕巫心心里滋生出恐惧来,陌生的遭遇,急剧的变化,她无所适从。这是一株魔物,要离开它。燕巫心想着,脚步后退了两步,正想要转身跑起来。 突然,有个人冲了出来,重重地撞向她。燕巫心顿时不受控制的飞向石碑。石碑上的植物感应到她,瞬间将她包围起来,往一个方向拉扯。 朦胧中,她听到尧椹一声声急促的呼叫,开始声音很大,慢慢的随着下坠的感觉,尧椹的声量越发低了,变得遥远了,甚至听闻不到了。而她,沉沉的陷入黑暗当中,昏睡过去。 燕巫心不知道自己所处的境地。她早已远离尧椹等人。 尧椹眼睁睁看着燕巫心被怪藤包围,后着如同有意识般飞快地拢着她,往地下扯去。刚一接触地面,地上猛地出现一个圆洞。怪藤拖着燕巫心沉了下去。 他不是没有阻止,事实上,燕巫心一被怪藤沾身,尧椹就抽了软剑上前施救。可那怪藤出奇的坚硬,一剑下去,一阵金石摩擦的尖锐响起。尧椹使出的一剑劈在藤身上,竟然没有将其砍断。那些藤蔓的坚固分明如同上面石室里的陵墓蛊的蛊身那般。 尧椹顾忌滕蔓之中的燕巫心,下剑时必须看准出手,如此不过几个眨眼,怪藤全部消失在圆洞下。 鄂融半张着手掌走过来。他方才见怪藤潜走,忙以手去扯怪藤,以期能止住其的行径。不想那藤上竟然生出一些软刺来,全扎进他手掌里。那些软刺上有毒,方一入肉,鄂融的手立时一阵刺痒尖疼。最终鄂融没有拦得住怪藤。 此刻他的掌心受了软刺的部位红肿,而其余的部位肉眼可见的变黑,生出一些细小的颗粒状疙瘩。 尧椹两眼之中布满动极怒后留下的红色血丝。怪藤拖走了燕巫心,而自己竟然未能救她回来,骄傲自信如他不免生出一丝自责来。 但眼下鄂融的情况也十分危急,需要他的医助。尧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把软件归位到腰间置好。 尧椹先取了护心解毒丸让鄂融服下。 鄂融服下药。能解百毒的神丹,并没有助鄂融减轻毒势。 鄂融的唇色青紫异常,手掌上的乌黑越发扩大,渐渐往身躯其它部位蔓延而去。那些小疙瘩也随行而去,慢慢涨大起来,隐隐看得像一个个白亮发透的水泡。 水泡红而胀,最上头又有些发白。不是因为透明而误看成的白,实则水泡上部分已经酝酿出脓水来。 第七十二 如你所想是她 另一处,疯男人跪趴在地上,脸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陈邬隔着剑鞘狠狠地抽打着他的颈部和腰背,鲜红的液体徐徐漫出。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推她?”疯男人的旁边,有个护卫半蹲着,一遍遍的重复着一些问话。 疯男人身上的击打不曾停止过。陈邬有很多使人痛苦的手段。他的鞭笞落在罪犯身上时候,每一寸都掌握的刚好,每一下都能引起剧烈的火烧火燎的锐痛。 疯男人的口鼻溢出血沫。张嘴时候血红的唾沫星子不断地飞起飞落。无论击打的刑法多重,他只是咧着嘴笑。脸上挂露的神态一如这一路上都挂在脸上痴傻的笑。 陈邬看他这副模样,心底里骂了一声娘。抓起他的头发往上一扯,疯男人的头便昂了起来。血污揉化的脸上,由于往后仰起,一道道液体齐齐滚滚而下。 疯男人不会因刑罚畏惧。陈邬看懂了他的神情,朝他吐了口唾沫,呵了一声说,“你不傻,装疯卖傻了一路,现在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那又怎样,你逃不了!” 疯男人撞飞燕巫心时,动作十分迅猛。他本是要先于怪藤跳下圆井。尧椹去拽燕巫心落了空,一把将疯男人钳了回来。 那一刻的疯男人完全不疯。他的动作更像一个杀手。矫健的身手,差一点便同泥鳅般潜走了。 如今他这泥鳅落在网里,动弹不得。疯男人犹如案上露出肚皮的鱼,两眼暗淡。他这模样不单出于陈邬的酷刑,眉宇间还显出了一丝莫名的灰白。 尧椹替鄂融治疗完毕,回来正好看到疯男人无力地瘫下头颅。 林淑芋跌坐在地上,看着受刑的疯男人,面上带着狐疑。此刻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懵懂痴呆。岁月仿佛格外针对她,以她的年龄,如今的外貌实在过于苍老。 尧椹走过她身边时,默不作声地往她身上扔了一样东西,他的步伐未曾停留,仿佛什么都没有做一般走到陈邬的身边。 陈邬施刑的响动很大,倒也没人注意尧椹的动作。林淑芋呆愣好一会,缓缓捡起掉落身侧的物件,她放到近前看了一眼,立马放进了衣物内侧,面上万般紧张的左右看了看,发觉没人注意到她,目光开始恍惚放远。 陈邬终究问不出一字半语。一气之下一记狠狠地抽在疯男人的面门上,一声沉闷的响声发出,疯男人眼皮一翻彻底的瘫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这一下力度已然是失控了。陈邬朝着地上的尸体吐了口唾沫,扔下手中染血的长剑。手下连忙捡了去清理。 尧椹眼看着疯男人没了动静,朝着陈邬无声的投去一眼。陈邬冷笑回看他,半点自责心虚也没有。 两人对视半晌。陈邬不耐烦了,朝着林淑芋走去。 死了一个,这边不是还有一个?他偏不信一点事情都撬不出来。 陈邬蹲在林淑芋面前,仔细一打量,迅速伸手甩了一耳光。林淑芋身形一斜,扭回脸来眼神地呆滞的看陈邬。 鄂融快步过来,伸出剑鞘挡在两人之间。 陈邬满脸不快,“你做什么?走开!” 鄂融凝着脸色,木然开声,“陈大人,你心中再是不快,这样做都是极为不妥。她如今很重要。” 陈邬冷笑连连,“你们要是有办法,那你们来问。不然,滚!” 这一路来受的气,已经让陈邬到了爆发的关头。方才已经让人试探过圆井,那怪藤缩进去后,一直留有枝藤盘桓,一旦有人想要从那处进去,滕蔓便冲出来,直直把人拉下去。 怪藤如此诡异,谁能冲破它的封锁?可眼下四处空荡荡,带来的地图在这一处又没了指引。到底又没有第二处进去的路还是未知。他能如何? 陈邬两眼角圆睁,怒气冲天,让开位置给鄂融,“来,给你,你问,要是问不出来,今日我们新仇旧恨正好算一算了。” 鄂融冷着脸动也不动。 尧椹看完疯男人的尸首,也来到这边,如陈邬所说般挨着林淑芋坐了下来。鄂融看着自家主子一反常态地直接坐在夯实的泥土上,眼角不由的抽搐了一下。 尧椹坦荡荡地面对林淑芋,丝毫不设防一般。近处有陈邬和鄂融眼睁睁看着,远一点所有的手下都围观着。 尧椹语气淡淡地说,“魏夫人,尧某早前袒露过,我等不是坏人。你用不着怕我们。” 林淑芋目光投向他,分散地看着。好一会她才用沙哑的声音问,“你想怎样?” 尧椹摇了摇头,悠悠叹了半口气,语气肯定的说道,“你留意她很久了吧?你方才都这样做了,还不能确定吗?她就是你想的那样。” 林淑芋茫然的眼睛猛然有了光芒。但她很快收了起来,摇着头呓语般说,“既然是,进去会无恙的。你们就在这里等罢。”她这话刚落下,又似想起什么似的捂着头,痛苦着呻吟。 等她重新放下两手,紧张兮兮的看了一眼疯男人的尸体,面上忽然带上一副恍然初醒,急促地扯着尧椹的衣服,“不对,不对,他们来过这里了。不安全了,快点,找她!” 说完,她自己站了起来。脚步凌乱的左右走,嘴里喃喃自语,“快点进去,要救她,救她……” 尧椹站起身,往身后拍了拍,却感到没拍干净,扯了扯外衫,想脱了,手的动作进行到一半,终是停住。不适应地迈了两步别扭的步子,最后如常态走到林淑芋三步远,看着焦虑中的林淑芋,提示道,“我们当然要去救她,魏夫人可否知道进去诀窍。” 林淑芋仿若醍醐灌顶,脸上露出欣喜,快步回到林家几口棺木前,对着中间那口一把跪倒,响亮磕了三下。她嘴里不断说着,“女儿不孝,今日要扰动父兄长眠。” 最终她的目光盯在依着中间那口旁边的那具,径直走过去,两手搭在棺木上,要推开棺门。她没推得动。所有的棺都钉死了。 尧椹领了人过来要帮她开馆。林淑芋冷声喝道,“你们别动,棺上淬有剧毒,自找死可别怪我老婆子。” 众人互相对视,看着林淑芋搭在棺材上的手。 林淑芋一副“爱信不信”的神态,说道,“我这些年来为了养那些蛊,早已布满毒素,棺上的毒我体内就有。” 尧椹挥手示意手下原地不动,自己幽幽上前。“正好,尧某自小以身炼毒,一直以来遍寻天下奇毒。魏夫人是一番好意,但请不用担心,让在下出这一份力。” 林淑芋哼了一声,没有拒绝。警告的话她已经说了,命是别人的,要如何做,关她什么事。 事实上,如今林淑芋确实推不开这具棺材板。尧椹主动要出力,林淑芋只当默许。 第七十三 是你 尧椹的力气很大,几次摸索,硬是连棺盖带长钉掀起。沉闷的重物落地,一股腐烂的味道自棺里飘溢。 林淑芋瞥了一眼尧椹收回的手掌,见到颜色如故,这才勉强信了他的话。以身炼毒是一种古老的秘法,医者以此造就百毒不侵之身。也有一种说法,身种百种奇毒能克制一种痼疾,乃以毒攻毒。 她甚至还不由得夸了一句,“看着年纪不大,本事不小。” 燕巫心若在,心里定然要拆台。魏夫人,尧椹这人臭屁得很,夸了会飘。当然尧椹此刻心情如何,除了本人别人无从得知。尧椹此人还惯会装。 陈棺一开,尧椹目光投了进去,不由得一瞬错愕,徐徐看向林淑芋。 林淑芋自己也往里看,露出追忆的神色。她勉强笑笑,道,“这是留给一位兄长的。他如今不知下落何处。” 尧椹经她一提,知道她所指为谁。 林淑芋慢慢走进棺木,动作轻飘飘,像似走向己身的归宿。如若不是有执念,恐怕她早已让自己投身之内,长伴林家众灵左右。 她进去蹲身叩了叩棺壁。外面众人便听到轰隆作响。一会后传来林淑芋的声音。“通道已开,都进来吧。” 尧椹站在边上,目睹了棺中打开的经过。他脱了外衫铺在棺沿,招手唤来手下又脱了几件铺上,这才当先攀入,让众人随后而入。 黑暗当中的燕巫心感到有些孤寂。她动了动身体,滕蔓越发缠紧,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都是什么事啊?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怎么总有奇怪的事找上她。不惹事的人,凭什么老有事来惹她呢? 谁来救救她?她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吗?路引蛊还没害得她送命,可能就要活活饿死了。 也不知尧椹他们怎么了。她此刻既希望尧椹从天而降救她脱困,又不希望拖累别人来冒险。从小到大都是个不中用的拖累,她不想又麻烦尧椹。 越是亲近的人,越不希望同入危险。 黑暗助长起一茬又一茬的胡思乱想。燕巫心放纵自己不要停下思绪的转动。不然她的恐惧会把人逼疯。 当她的思绪转到缠着她的怪藤上,想着这些滕蔓到底是什么怪玩意,只一直缠着她是个什么道理。难道活人当不了花肥,非得等到她咽气?可,直接把她勒死不比干等着要好? 燕巫心满心里感应着怪藤的布置。她突然发现周身都在震动。似乎有一股怪力劈在她的上头。怪藤犹如发羊癫疯一样拼命的震动,震得她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果然不能乱想。看吧,说它不动,现在闹脾气了。 她可能要死了。燕巫心不得不冷静的面对这个早晚的真相。 尧椹,三个月之约,做不到了!永别了! 燕巫心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屏住气,让自己不要害怕,安然面对那一瞬间。来吧,做个最美的表情,当生命停止了,她希望把笑脸留给人间。 吱呀~耳边似乎有些怪异的响动。然后一只手猛地将燕巫心从滕蔓里提了起来,犹如剥开一只煮熟的鸡蛋,突然就脱开了桎梏。 燕巫心睁开眼,惊喜地看到了一个熟人。 “是你!” 眼前的人不正是半月多不见的林芫嘛?舞阳镇一别,居然在这里遇上了。 林芫一身黑色的打扮,头发挽成男子的发髻,整个人英气逼人。但她的脸色依旧当初那般苍白,似乎分别以来伤势不曾痊愈。 林芫打量着燕巫心,见到她周身上下不像有伤,顿时松了口气。“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跟我来。”说话间弯腰拔起先前救人时随手插在地上的蜡烛,拉着燕巫心的手往前走。 林芫的脚步有些急促。燕巫心紧张的跟着林芫的节奏。燕巫心虽然有些奇怪林芫怎么出现在这里。但她相信林芫不会伤害自己。这是没有缘由的心理,燕巫心自己也感觉到不可思议。 蜡烛火光一跳一蹦的。林芫拉着她左拐右弯,跑了一会来到一个小小的石室。林芫吹灭蜡烛,拉着燕巫心靠着墙喘气。 燕巫心慢慢调整呼吸,在黑暗中看着林芫的脸,忍不住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样的问题天真,又坦率。 林芫轻轻的笑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林芫转头看着身旁的人,嘴型动了动。燕巫心看不到对面的人对自己无声的叫了两个字,妹妹。 过了一会,林芫开口道,“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燕巫心不明就里,“林芫。”这名字一开口立即心有所感地问,“你是林家的人?” 林芫所在的轮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而后说,“林家是我娘的外家。” 难怪林芫对这里如此熟悉。燕巫心开始想到另一个问题,“你一直都在这里,没有跟着赵世子回去?” 当初启程来金陵,两家人匆匆分别了。赵皖急着带林芫回去用名贵的药调养身体,出发的时间比尧椹等人还早。 燕巫心酒醒后从尧椹口中得知此事,心里遗憾睡晚了没来的及和他们道别。 林芫微微仰着头看着上方的黑暗,语调平稳,“世子有事回去了,我亦有私事要办,没跟他回去。至于……我是跟着你来这里的。” 燕巫心狐疑。“为什么要跟着我?” 林芫吁出一口气,打算和盘托出。“因为你很像我……嘘,安静,有人来了。”林芫拉着燕巫心毛着身往里面退了退,侧到墙角处,聆听着动静。 燕巫心感到林芫的身体绷得很紧。她清楚的感受到,林芫并不害怕,周身警觉得像一只做好攻击姿势的豹子,随时准备对敌手出击。 脚步声慢慢靠近。随着沉重的踢踏声,可以听出来人数目不多于三人。最先看到的是映照在石室门口的亮光,随后亮光看不到了,脚步声也远了。 他们似乎只是路过。 林芫的姿势慢慢松缓下来。回头冲着燕巫心露出一笑,说,“姐姐会带你出去的,不用害怕。” 燕巫心轻轻点了点头,对林芫话中的“姐姐”二字并没有多想。习惯照顾别人的人总是喜欢把自己叫的老一些。 第七十四 小白蛇 林芜没有燃火,拉着燕巫心摸黑出了窄小的石室。周围很黑,燕巫心视物有些困难。所以她有点纳闷。林芜在这样黑漆漆的环境中居然犹如步履平地。换成她自己以这样的速度,肯定得碰的脸青鼻子肿。 林芜的本事,一看就是长期锻炼出来的。不愧是世子爷,连区区一个小情人都精通十八般武艺。真是太难得了。这样想想,在尧椹身边当个小跟班还是容易一些。 林芜似乎急着把燕巫心带出去,空气中凝固着古怪的孤寂。另外林芜真的十分懂路,一路拐来拐去不曾犹豫迟疑片刻。林芜这般熟悉要么曾经来过,要么她手上也有一张地图。 不管如何,看林芜这副模样不似要伤害自己。在舞阳镇时,看尧椹和赵皖的相处,应当是交情莫逆。林芜此刻救自己应当是真心的。只是她方才说为了自己而来。这话是什么个意思?被打断的话到底是什么,林芜想要说些什么呢? 走了一阵,林芜放缓了脚步,凑近燕巫心说,“这里的路型看似单一,实乃许多机关掩饰。你看这些大大小小的石室,可能某一间里就有一条通往别处的门。有些门可以直达机要的地方,有些可以通往上层的出口,更多的是绝路,九死无生。妹,小燕姑娘,你要跟紧我。” 燕巫心认真听着,有些犹豫。林芜这是要带自己出去了。可,陈邬等人的目的地应该是机要的地方。尧椹亦是冲着那样的地方去的。其实她也有点想去。 手心传来的温暖,告诉燕巫心任性不得。虽不知林芜为了什么,万万不能把林芜置于危险中的。燕巫心很清楚自己的战斗力,冲锋时候只会成为拖累。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 林芜引着燕巫心推开了一道道置于不同石室的机关。照她预估,不出半个时辰,便可安全返回地面上的逍遥坊。然而没能料到。今夜这里如此多人。她两人先后躲开了两拨人。皆是三五人一组,持着火把来回穿梭。 燕巫心留心观察发现这些人在寻些什么。她们躲避时,曾暗中听得路过的两人短暂交谈。 一人说,那玩意到底跑哪里去了,害得他们这些人一顿好找。另一人音调十分冷漠,受不了同伴唠叨了一路,冷笑道,“少主已经下令,找不到回去都要受罚。你再不闭嘴老老实实找,我们就在此处分开,各自找去!” 燕巫心二人正屏息静气,等待搜寻的人远去。突然,燕巫心的裙摆动了动,有个温凉的东西蹭了蹭她的脚裸。一阵头皮发麻瞬间贯彻周身,惊骇下燕巫心险些尖叫。 林芜感到旁边的人射射发抖,十分不对劲,听着脚步声远了后,赶紧环抱要站不住的燕巫心。“怎么了?”林芜小声的问。 燕巫心哆嗦着嘴唇,声音断断续续,快要哭了一样。“有,有什么缠上我的脚了。快帮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林芜闻言迅速取出火折子,吹燃后往燕巫心的脚下照去。只见鹅黄色的裙底遮掩下,燕巫心左脚绣鞋的位置微微拱起,裙摆上的花纹慢慢移位。 裙下之物为何物,两人都心中有数。 燕巫心的脸色一片煞白。别看她自小生活在苗疆这样蛇虫鼠疫密布的地方,看到软棉无骨的长虫还是会害怕。每次有蛇啊,蜈蚣等五毒类造访住所,必定惊吓一番,请师长们来替她清理。 因为体内路引蛊的缘故,燕巫心打小不记事,为此不少被孝生师姐嘲笑,被六师兄白无醉作弄。她自己明白有些事已然如此,慢慢就看淡了。难过受伤也好,开心难舍也好,挽留不得便一切看前。记忆似流水,大多漏掉了。她不为水的流逝而悲伤。 但奇怪的是,与蛇虫等五毒之物有关的记忆,燕巫心从不会忘记。不知五毒怎么的,格外受路引蛊关心,每次见到,燕巫心当场触目惊心外,过后的余暇时光里,总不受控制回想起一次次不愉快的与蛇虫的“邂逅”。 最为深刻的一次,一天清晨洗漱完毕,正要到食堂用饭,迈出房门时,一条两指粗的金环蛇朝着她的方向游移而来,灰白的腹部略略鼓胀。燕巫心当场被这条庞然之物吓到,尖锐的声音穿透清晨的云霞。 燕巫心右边的邻屋住的正是讨人厌的孝生师姐。彼时覃孝生正在梳洗,听闻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顾不得裹上外衫就掀门而出。当她出来一眼看到吓傻了的燕巫心,随手拾起门边玩耍的木棍,利索的冲着金环蛇的七寸击打下去。覃孝生的身手很是不错,手起棍落一顿敲打,金环蛇蜷缩起身子来。 覃孝生这番解围,燕巫心是十分感激的。偏偏覃孝生的老毛病改不了,用棍挑起晕死的金环蛇,直直的撂到燕巫心脚下。那金环大约受了外力,竟然自腹中吐了一物出来。燕巫心险些吓死了。那吐出来的亦是一条蛇,一指粗,黑白相间。 这一大一小的两条毒蛇,可把燕巫心的魂快吓没了。从此燕巫心闻蛇变色。 倒是覃孝生,饶有兴趣的看着地上的白节蛇,啧啧称奇。随后而来的大师兄把蛇弄走了。后来某日,燕巫心从白无醉口中得知,白节蛇在金环的腹中时已经死去。而那金环不过被孝生师姐敲了个半死,云影捡了其回去泡酒。白无醉还曾偷喝过,赞不绝口。 林芜自然不知燕巫心伤心的往事,看到燕巫心惨白的面容,心上也急了起来,忙忙问道,“它咬你了?” 燕巫心身体僵硬,舌头打结,带着哭腔的回道,“没,它缠我的脚越发紧了。林姐姐,你说它咬人会不会死人啊?我好怕!” 林芜虽急,听到燕巫心说那东西只是缠住脚裸,便忍着担心,慢慢抽出剑,动作极其轻盈又缓慢的挑起燕巫心的布裙。 裙摆挑高,粉色的绣鞋渐渐露了出来,然后是光洁的脚面,再到环住燕巫心的那一圈白色。大约尾指大小,圆润雪白的小蛇映入了林芜眼中。突然出现的火光,引得小白蛇的蛇头朝了林芜方向。 林芜发现,小白蛇的眼睛微眯,时不时摇晃着脑袋。 第七十五 白银 林芜本是打算砍死缠上燕巫心脚上的小蛇的,等她看清蛇的模样,倒是将宝剑归于鞘,面上寒光收敛。待看到燕巫心的满脸赴死的样子不由好笑。 此时的燕巫心丝毫不敢低头,心里惴惴不安等着蛇往自己脚上咬上一口。她没被蛇咬过,不知比蚊子咬人要疼上多少呢?想起过往和师兄姐们下山,时常听到村民不慎遭蛇毒身亡。苗疆极多毒蛇,一口便能害人性命。虽说有没毒的,可这个地方诡异至极,万一呢? 燕巫心在等蛇的那一口,耳边听到林芜说话。 “这蛇不会咬人,你莫要害怕。” 燕巫心闻言看向林芜。林芜的神色认真,没有半点唬人的样子。可燕巫心还是怕啊。长这么大,谁没有点心理阴影。有人还闻虎色变呢。 “不敢,除非你把它从我脚上弄掉。” 林芜听她这样说,还真的蹲下身去掰蛇。奈何那条白蛇认准了燕巫心,死死地绕成一圈,缠的燕巫心都发疼了。 等着林芜使劲这一小会,燕巫心难受归难受,居然慢慢接受方才的林芜的话了。这蛇只死缠着她,真的没对自己下蛇口。想到这里,她慢慢调整呼吸,怀着惊惧朝下看。 小白蛇的头尾相衔,十分抗拒林芜的手。小小的身形竟然要与习武之身的人类搏斗。燕巫心看着那满身的剔透玲珑的小白蛇,渐渐看的呆了。白色的蛇,这样纯粹的白色,放在任何一只蛊虫身上,都是要被苗疆饲蛊人如神圣敬奉起来的。 “它的模样好奇怪。我从未听说过白色的蛇。这是什么蛇,长的竟然有些像蛊。”燕巫心喃喃的说。 林芜不想伤害这条罕见的小白蛇,又见燕巫心不再露出害怕不能自已的神情,徐徐开导说,“你看看它,一点也不恐怖对吧?” 燕巫心感觉了脚上的异样,不疼,有点紧的发麻。又看了看蛇,不知如何的,竟从蛇眼里看出一丝憨态,就犹如平日逗弄蛊虫那般。燕巫心想,她可能疯了,竟然在一条狰狞可怖的蛇上看出蛊虫的影子来。但她不能违心说,这条白蛇长的挺可爱的。所以,她就顺着林芜的话点了点头。 林芜见状,循循善诱,“你既然不怕它,那你摸摸它可好?” 燕巫心身体一僵,有些错愕。这蛇再怎么看成蛊相,那它依旧是蛇啊,林芜的话有点疯狂了。 小白蛇突然挪动了一下,抬起蛇头看向燕巫心,小小的圆眼竟像有灵性一般。这小眼神可怜兮兮的,咦,是她看错了吗? 林芜趁热打铁道,“这蛇我扯不下来。它像是很想亲近你,你可以自己动手,说不定能摘下。” 说话也有番功夫了,这蛇要想伤人,也早下蛇口了,此间在这地方空耗,等会巡逻的人再来,委实不好脱身。燕巫心极其无奈,慢慢半蹲下来,用手去扯小白蛇。燕巫心温暖的指尖一碰到蛇,小白蛇依旧没有暴躁的举动。燕巫心顺利把它从脚上拉开,然后快速丢给林芜。 林芜掌心托着这小小的一团。那蛇方才还倔强不已,这一刻竟慢慢盘起身躯,略显的颓靡。 “它这是怎么了?”燕巫心问道,鼻尖无意识耸了耸。 林芜应道,“我看刚刚那些人找的应该是它。这蛇身上有软魂散的味道。” 燕巫心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应该是中原独有的使人筋骨无力的一样药物吧。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专门用来对付蛇的。 林芜翻出一个布袋将小白蛇装了进去。看她的神色像是很高兴。 燕巫心的被吓到的心归位,有闲情去问林芜关于小白蛇的事。 林芜笑了笑,说道,“你来自苗疆吧?你可听过一种蛇,无毒无害,专门养在棺中孕蛊的?” 燕巫心惊喜的说,“你是说,白银?” 《蛊惑人心》有记载,苗疆圣教的高级教徒,以及皇室贵族死后,会在棺里放下一枚白银的蛇蛋当作陪葬品。这蛇蛋呢,亦是有讲究的,盖棺后不久就会破壳而出,然后吞掉棺中尸身里的伴生蛊。伴生蛊随着寄主一生,待得寄主消亡,还会暂存不多的时日,直到真正消耗殆尽体内的营养物质,才彻底死去。 白银的作用呢,则是将伴生蛊生吞。如此可保伴生蛊活的更加长久一些。 养蛊的人都知道,伴生蛊一生只能寄生一个人身上。这寄主一去,其实伴生蛊作用就很有限。一是制毒,二孕育蛊胎。珍贵的蛊虫极为难得,失去了便可能再也培养不出。让珍贵的蛊灭绝,对以蛊为信仰的人来说,可谓是不可挽回的损失。 而白银便是因此派上用场。蛊虫能够在其体内延续新的生命。 是故白银非极其尊贵身份的人所不能得。有白银出没就能证明,那一处必定有一位身有罕见伴生蛊的人埋葬。 第七十六 湖中的伏龙木 好像有什么重大的秘密显露出来了。燕巫心摸了摸胸口,悄悄转去看了林芜一眼。 难不成,尧椹要找的人在附近?可除了那位前朝帝姬,应该没人再有路引蛊了吧?白银主动送上来,这是不是可以说,有心栽花花不开,她这随着尧椹而来,无意找什么造化的人,倒是好运气满盆。 “我们快点走吧。”林芜询问了一声,果断吹熄火折子。微光熄灭,燕巫心的手又落到一只纤小却是温暖极的手里。 燕巫心无声的叹气。赵皖的小情人这番情,她必须受了,改日必须回报。她最是受不了欠别人恩情的。看来三个月期满,回去苗疆前得想个法子向林芜报恩。 林芜与燕巫心解释。她以前来过,怎么走心中有一条清晰的路线。反正燕巫心看不出这话的真假。某些时候,林芜脸上的表情同尧椹像极了。都是深沉的看不出波澜! 燕巫心估摸了一下林芜的话。照理说很快就能达到返回上一层的出口。依着林芜的路线,走的路程很短。也不知陈邬哪里来的破地图,半点也没有效率,老是将人走丢。 后半程路还算顺利,没有再碰到先前神秘的搜寻的人。将要到出口的时候,林芜还特地列出一些需要注意的事交予燕巫心知道。 只是燕巫心今夜的运气似乎不如她所想的,前方又出了变故。 两人站在黑暗中,看着石室里的动静。石室中通向上面的石门半开。地面躺了许多火把,大半尚且燃烧着。在火与光中,闪耀着暗红的血和凌厉的交汇碰撞出嘹喨的火花,间隙中可闻受伤的闷哼此起彼伏。 燕巫心站在黑暗当中,看着亮光中身影缥缈的尧椹。尧椹的修长的身影穿梭在敌我之间。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找人。 燕巫心突生感慨,他们又见面了!原本他们可能隔了千山万水,原本还会隔着生与死的交界。这一刻,他们都还是好好的。 尧椹这些人中都是武功佼佼着,很快放倒十来个敌手。一二人眼看不敌,逃窜而去。尧椹这边有人追了下去。 燕巫心看到尧椹将要去追,连忙大喊起他的名字。 尧椹回头,惊讶的看着燕巫心。一旁的林芜很是无奈,她想要把燕巫心送出去,眼下怕是落空了。 正如林芜所想的,燕巫心推掉独自出去的提议。如果没有发现白银,她可能顺顺从从地离开地宫,回到魏家安置。 尧椹没有拒绝燕巫心的要求。 前方逃走的人没有逃出多远,鄂融带了人拦截。陈邬不愧是朝中执管刑讯的变态狂魔,虽先后两次失利,却不曾磨灭其的审讯的热情。照例一番严刑逼供。陈邬憋了一口气,这一次忍着耐心,专门用一些不致命,但着实磨人的手段。 这一次的审讯极为顺利,很快得知了他们的底细。他们被雇佣而来,每隔一段时日下地宫。每次来皆会带着捕诱白银的口粮。白银很是狡猾,从不曾上钩。今日倒是很奇怪,白银反常地出了藏身的玄棺,满地游走,险些落了佣兵的迷魂网里。 佣兵似乎知道的不多,雇主花了重金,只为了让他们带回去一条白色的小蛇。至于雇主何人,佣兵本是不愿意说,支支吾吾半天,经过陈邬凌厉的一顿耳光,口鼻溢着血,萎靡的交代了出来。幕后的人来自逍遥坊一家拍卖会。接头的人是拍卖会中一位姓朱的管事。 这番审讯最大的收获,便是从佣兵手中得到了一份地图。一份直达地宫深处的详细地图。 燕巫心有些傻愣,没想到会看到这样惊人的场景。 来到这个地方以前,燕巫心不明白的事情很多。为什么地宫的规模如此庞大,为什么制作了版样各异的地图。当燕巫心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候,一切的疑团有了解释。 这是一个沉棺墓葬地,称之为墓王不为过。让人头皮发麻的墓碑和石棺数不胜数。 十二座如同卫兵一样的巨大石碑一字排开。有六座石碑刻满了字,余下六面空无一物。刻了字的石碑从字迹看,皆不是出自一人手。 从碑文介绍可知,这里葬下了一整个王朝,后续葬下了许多个家族。 燕巫心比对了第一面石碑上的王朝,发觉这是一个比同样身中路引蛊的帝姬还要往前的王朝。碑文中无悲无喜的刻下这一个存在短暂的朝代的始终,亦无喜无忧的说明了为何建造了这个群墓。 这是一个天大的手笔。曾经有一个王朝为了一个超然大国做守陵人。一代一代的人潜居地下,守护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至于秘密为何,刻碑人略了过去,留在碑上的皆是这一个王朝曾经的使命。碑上有一句话触动了燕巫心的心头。无论未来多少世,只要那个秘密还存在,这里葬下的人便用不会止歇,幽潭的水便永无干枯之日。 一行人绕着石碑走来走去,看完碑文,绕到群棺后面。出现眼前的是一个湖,墨绿是的湖面,粘稠浑浊。与之前看的那一汪水池相比,这个湖要大了很多,水质亦要凝结。湖的四周载了很多树,躯干漆黑如墨,冠上无叶,姿态各异,形态十分扭曲。 熟悉的呛鼻的味道。燕巫心痴痴的看着。好多伏龙木!这一方世界里竟然孕育了这么多的稀世宝树。 一想到栽种伏龙木所需的条件,燕巫心生生打了个激灵。再去看伏龙木时,觉得它们像一个个拼命挣扎急于摆脱囚禁的人。 别的人不知道伏龙木的来历,无知无觉地分散开四处搜寻。他们已经从佣兵口中得知,这一处并没有贵重的物品。石棺虽多,大多却是空的。佣兵们不知来过多少会。几乎所有的石棺都被他们打开过。到如今放目去看,一些棺盖歪歪斜斜的合着。开棺的人敷衍的压回去,却没有耐心的盖结实。 石碑上的碑文暗示此地有秘密。可秘密是什么,又藏在何处呢?难不成这里还有密道,还可以走到别的更深处?他们这些人已经走了极其长的路,当他们一次次的以为已经到了目的地,却一次次的发现,他们其实离秘密这般遥远。 燕巫心站在岸边看着湖中的树时,站在身边的林芜突然咦了一声。装入袋中的白银不安分的闹腾。待她打开袋口,白银猛的扑到燕巫心身上,一口咬在白皙的脖子。燕巫心来不及呼一声痛,白银脱离她的身上,尾巴一摆扎进了墨绿的湖中。 它这一跳,平静死寂的湖面猛然被搅醒,烂泥一样的粘稠水质渐渐有了生命,肉眼可见的流动着莹莹的绿点。 陈邬本就对绿湖心有余悸,这一下看到湖中光景,顿时吓得大叫,“特娘的,又闹邪了!” 第七十七 绿湖 林芫的反应很快,拉着燕巫心急速后退数十步,目光中的警惕浓郁得化作实体,运着一口气准备携着燕巫心施展轻功退的更远。 另一边的尧椹同样很快移了过来,询问燕巫心的情况,担心她中了蛇毒。 燕巫心秀气的脖子上血珠子渗透着。白银那一口咬的不深。它下口快,逃的也快,矫健敏捷似一个不良的小偷。 燕巫心感受到体内并无变化。她自觉一切良好,头不晕,亦不恶心想吐。照她的认知,白银是无毒的。当然,按照她的听闻,白银是不咬人的? 本性温良惧人的小蛇,今日这一样一口,可谓是反常了。常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片地方果当有异。 他们等了好一会,湖中的波澜酝酿了好一会,竟渐渐平息了。 尧椹看燕巫心无不妥,转身让溪六带被擒的佣兵过来问话。 绿湖里肯定有些怪异的东西。当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佣兵来去此地,几乎将这一处翻了个朝天,有没有破解出绿湖的秘密到底为何? 说起绿湖,佣兵眼中闪过不自在。支支吾吾了半天,回答道,“各位大爷,劝你们别去理会这个。那湖悬乎的很,我许多弟兄都折进去了。”他说到这里眼睛变红,面上闪过一丝愧疚。 朱管事只让他们待会白蛇,旁的千万少碰触。他们虽带了地图而来,可为了找到这个地方,许多次才找到门路。这个地宫真他娘的复杂了。 佣兵们最近两三次才找到进这个地方的开关。也是在这个地方第一次看到了白蛇。那时候,小小的白蛇蜷缩在岸边打盹。佣兵看到它激动极了,一窝围了上来,欲捕了它回去交任务。 却没想,白蛇狡猾至极,腾的一下跳进了湖中,很快潜到墨绿的淤泥般的湖水中。 好不容易才遇上了,佣兵们怎能轻易放了它跑掉?当即有人跳了下去。那湖中的水看着稠密而不知深浅,那几人一头扎下去就再也没冒出头来。 跳下去的人中不乏游泳好手,如何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如此太过吓人了。 岸上的人心中既庆幸又狐疑。这看着就悬乎的绿湖到底怎么了。有毒,把跳下去的人毒死湖中了?可为何那条白蛇主动跳入其中呢?亦或是这湖深不见底,那些人跳进去猝不及防就淹死了? 他们等了好一会,并没有结果,皆打起了退堂鼓。不论是哪个原因,这湖明白的是要人命的。 既已经打了撤退的心思,他们中还是围到湖边往里看了看,兴许同伴还有一线生机。这就因为这一眼,导致了一个更大的悲剧。 绿波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点白色,一道细丝一样的生物若隐若现,扑腾的欢快。 定眼一看,这不是那条小白蛇么? 它在水下矫健的似一条泥鳅,正冲着湖上的人展示着自己的面貌。此刻的它灵活的妖异非常。 湖上的人一下子来劲了。任务的目标尚且活着,尽管湖中怪异,小心一些便是。领首的人观察了湖中情况,让人绑了长绳。他们计划用结实的缰绳捆着湖中那一圈黑色的树,再以丝网去套那白蛇。 身为这条道上讨生活的人,随身携带的物品可谓是多。除了平常的刀具,渔网,还有许多迷倒人的蒙汗药,毒药。临出发前,朱管事还给了他们一种药,专门克制这条白蛇的。 计划前一般进行的很好。对着湖岸两边扎好绳索,轻功好的一两人准备上绳,沿着到湖中冲着白蛇撒药。 可,不知为何行到一半时候,湖中的水突然像活了一般,一股股绿莹莹的烟雾从湖中生起,直向绳上的人而去。事发很突然,没一会绳下的人惨叫一声,相继都没了,尸体同样没有浮上来。 领头的带着吓破胆的人都逃了回去。这一次惨烈至极。绿湖的诡异已然深深的造成了佣兵的心头阴影。 那朱管事像是早知道这般结果,叮嘱他们过上一些时候再去。佣兵们听后自然不肯。亲历过凶险,怎会再送命? 到头来,他们还是再来了后面的两次。管事背后之人势力强大,手段略施展,便不由得佣兵拒绝。 索性后面两次,他们都是远远的潜伏在绿湖很远的地方,带了管事给予的诱饵,哄那白蛇入圈。白蛇谨慎,直到今日才上了一回当,被领首撒了药。 交代到这一处,佣兵捶足顿胸。“各位大爷,那条小白蛇成精了,明明遭受了我们的药粉,还是溜的没影了。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找着它。” 因着这佣兵的请求,尧椹这些人此刻离绿湖很远。听完他的陈述,燕巫心与林芫相视一眼。 依着佣兵所言,绿湖很危险。 陈邬急得打转。他领教过绿潭的怪异,对这绿湖忌讳很深。可,他的目标恐怕也在湖底下了。 尧椹又问了佣兵几个相关的问题,叹着气摇了摇头。以他心中所想,不若打道回府。但他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丧气之类的话。对此地,他知道的要比在场的人心中有数。 燕巫心忽然被人扯了扯衣袖,待她回头一看,疯疯癫癫的林淑芋目光如炬的看着她。 燕巫心狐疑,“你怎么了?可有什么事?” 林淑芋努力做出笑容,眼中隐隐闪烁着水汽。许久很是感慨的说,“你竟这般大了,太好了,老天爷保佑啊。” 燕巫心被林淑芋的举动惊到。不明就里的去看尧椹,试图从他那处得到一些提示。尧椹噙了一丝安心的笑,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倒也没说什么。 尽管燕巫心没明白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尧椹的态度告知了她,魏二少夫人对自己无害。既然如此对于林淑芋的举动,她便有了心去看去听。 众目睽睽之下,林淑芋拉着燕巫心的衣袖走向湖边,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林芫亦步亦趋跟着,居然也没有阻止林淑芋。 燕巫心无可奈何,任由着林淑芋把自己往危险的地方带。但她此刻对身旁的林淑芋和身后的林芫都有些疑惑。照着林芫先前所说,她们二人应当是相识的。 如今她们的态度,看着并没有半点相熟的样子。可真是怪异! 第七十八 湖中棺 林芫与林淑芋两人之间陌生的态度,燕巫心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猫腻。 介于林芫的搭救,她狐疑的同时不断往后看向尧椹。尧椹的目光紧随着她们三人上,淡然自若得一切了如指掌。 尧椹应该知道些什么。看他模样似乎颇为放心林芫和林淑芋。 林淑芋想拉着燕巫心多说一点亲近的话,脸上的真切情意看的燕巫心莫名其妙的发酸。明明如今的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明白这两个女人为何这样对自己,只心中隐隐的有一些朦胧的念头。 恍惚间灵魂分成两部分,肉身承受着林淑芋的话语,精神感触着林淑芋的眼泪。一遍遍冲刷中,来自骨血尽头的无形牵绊,一点一滴敲打着体内的路引蛊。它无时不刻吞噬燕巫心的记忆,仿佛建造了一个密实的铁盒子,牢牢的困住了宿主的前尘旧梦。 那层无形却坚固的阻拦屏障依旧,尽管一遍遍冲击力下变得透明了一些。 相对林淑芋的动情述说,燕巫心和身后的林芫脸上颇为平静,林芫脸上甚至是冷淡。 燕巫心究竟不是容易感伤的人。她轻轻的打断了林淑芋。切不管林淑芋与自己有和关系,当真有渊源,此行安全回去再叙旧不急。 林芫更是朗声开口道,“说吧,你想要她做什么?” 林淑芋此时才和林芫对视,很快移开,犹如针刺,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态来。 在林芫直勾勾的注目下,林淑芋慢慢说出请求。 “我想要你的血洒进眼前的湖中。” 林淑芋的声音很小,语速很慢。燕巫心吃惊的看向林淑芋。绿湖百般危险,招惹出祸端来,在场的人谁也逃不了。不碰不惹快点脱身才是上上道。 林芫眼神转冷,气势如虹般喝问林淑芋居心何在。“你还不死心,想要害她?” 林淑芋嗫嚅,不安的解释,“不是这样,那一次不过是意外,我不知道是她。若是……定然不会是这样的。” 燕巫心发觉,到这一刻身边的两人才露出了一丝端倪。看来她俩认识。只是不知她们说的是什么。 林淑芋像是很怕林芫,目光游移好一阵,方才继续无力的说,“你是知道,我们的使命如此,必须得那种神奇的……才能破解。现今只有她才能引得它出来了。若没有它,湖中的东西无从下手。” 林芫任由林淑芋说了一通,最后依旧坚决的否决。“不行,我们的努力迟早会完成家族的使命。只要时间再久一点就有希望。你看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希望让她来涉险。” 林淑芋被说的面上一阵青白,目光闪烁中不知道想些什么。 燕巫心夹于其中,初时觉得自己是局外人,看个热闹罢。待到她们争执上升,眼生传递间不时刮到自己身上时,隐隐约约的知道争吵的内容恐怕有自己的一些存在。 是以,她深吸了一口,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我想你们都是认识我的。可否道个明白,不管危险也好,不管为了着想也罢,请告知一些与我听。不然,我回那边了。”她努努嘴示意尧椹的那一边。 林淑芋醒悟,林芫再是强横,自己找的总归是燕巫心。只有她,方能解救那些沉沦的灵魂。 “方才咬你的白蛇,你可是清楚知道是什么来历?” 燕巫心看了一眼林芫,见她黑沉着脸,目中警告般看向林淑芋。林芫可能是为了自己着想,燕巫心虽不明白个中之情,但她此刻只能压下感激,转身完全背对林芫而正面看向林淑芋。 她不想什么都不知道,不喜欢什么都蒙在鼓里,不想什么都让他人来决策下决定。看样子林芫不会告诉自己事由,那林淑芋便是突破口。林淑芋的请求自己可以不当真,燕巫心只想不白费来了这一趟。 第七十九 美人如生 湖中棺是一个流传民间的传说,极为荒唐的,听起来出自说书人平日所讲的怪诞志怪。 大抵追溯前几个王朝以前,曾有一位开疆僻壤功绩震古的帝王,晚年时候以举国之力求长生,开创了一种玉棺重生术。 时间过去太久,详细的法子如何后人无从去知晓。这位帝王生前死后的一些事被人重晓,引起轩然大波亦是因为本朝的开国老皇帝源帝陛下。源帝也是步其后尘的,欲踏破生死交界,永远久存。 湖中棺是源帝时候的能人提出的一个设想,寻常的土葬无法真正断绝掘墓小贼们的惦记。 后人流传表明的所谓玉棺重生只是以棺保存尸身不腐。至于能不能再育真魂活过来有待求真。 或者永无求证的那一日,毕竟这个说法本身很荒唐。人死如灯灭,尸身腐朽乃顺应天之自然。 荒唐归荒唐,自那位数代以前的帝王再到本朝,已不知道多少人为求永世长存去学什么化棺育魂。有一段时间还曾大兴,引起一场祸事。 事后如何祸乱平息已无人知晓了。那一段黑暗的历史也早被人掐断,直到本朝源帝意图续命,种种大动干戈,一些真真假假的旧事换了个皮子才又回到世人面前。 这个乃出自裴远之口,一个月夜下当了哄骗燕巫心和裴枫等人的寥寥无几不知前后的酒间小趣闻。 当时裴远醉醺醺的埋汰,说什么最是人间真龙,学什么腌臜邪法,徒得空想,祸害后人不知多少代人。 燕巫心着实没料到,眼前的绿湖竟然可能是湖中棺的一处。也是,绿湖诡异,真要藏棺于水下,这重重拦障便击退许多人。 一想到绿湖之下藏着古老的尸身,燕巫心有些笑不出来。如此规模的深湖,到底是谁开凿出来的呢? 行到此地,再打眼看看一应手笔,此处主人比是有着非比寻常的野心。能不能醒的过来不知,留下的手段肯定不止眼前的。 想到林淑芋的述求,燕巫心一阵后怕。 不妥,她胆子小,做不来! 燕巫心正打算笑一笑,道个告辞便回到尧椹身边时,林淑芋已然看出她的退却之意,眼中闪过狠绝,转向陈邬所在,大声喊道,“你们不是要寻承乐公主么?她就在此处!” 林淑芋的高喊果然引得陈邬注目,陈邬自始而终都在怀疑林淑芋知道许多事,包括前朝帝姬的。经林淑芋这样一吆喝,陈邬毫不迟疑快步走了过来,身后的人也缓缓挤近。 还剩几步时,陈邬问,“在哪里?” 林淑芋手一指,正对湖中绿波,“在里边,你们得移出来。” 陈邬脸色一僵,咬着牙骂道,“你耍我,这破湖就是个吃人的。怎么会有人将棺木沉在里边。要是在水里,早就腐烂没了。” 林淑芋呸了一口,露出嫌弃的神情。陈邬这样一副脓包样,令得林淑芋心中不快。但她不屑归不屑,依旧补充得详细。 “承乐公主乃千金之躯,人家那个皇帝老头想让自己的女儿与世长存。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可知道这一湖水的功效!”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她的玉棺就在这下面。我听说,那棺中有不得了的东西。你们费劲心思来到这里不就为了那些东西?哼,有本事就取出来。” 陈邬听得意动,面上依旧沉着,冷声冷气的问,“你也知道在湖中,那你肯定知道破解绿湖诡异的办法。” “本来没办法的,现在有个人在,只要有她,取出来何难。看你敢不敢了?” 陈邬两眼直盯林淑芋,“你说的是什么人,要去哪里找?” 林淑芋冷笑着,下巴示意燕巫心,“哪,就是她。用她的血可以不用下到湖中,自有办法起棺。”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紧燕巫心。 震惊之后转化而来的杀意从无数双眼睛里传来,无辜又被引战的燕巫心心头猛然生起一股火气,脸色变得不太好。 林淑芋这个疯婆子,害人精,老想用些下三滥的。 陈邬真的是不靠谱啊,这么快反戈相向。 倒是林芫十分坚定的将燕巫心护在身后,带着锋芒与陈邬对峙。 燕巫心没有看尧椹。她在等着尧椹表露立场,无论在她这一面,还是为了玉棺的秘密和陈邬同流合污,她都想要个答复。 “陈邬,你这太心急了一些,这女人的话你也敢相信?”尧椹没发话,一向当作燕巫心护卫的溪六沉声开声。 在场所有人中大多不明真相,他们有的只是奉命保护陈邬,有的是尧椹这边探寻隐秘而来。同为患难走到这里,若被林淑芋这样歹毒的女人三两句撩拨,离间了两边的关系岂不是大意中计了? 陈邬板着的笑牵起一抹无所谓的笑,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前朝帝姬,他的心中很是有预感林淑芋知道帝姬的棺椁下落。同尧椹一队人撕不撕破脸皮早晚的事。 不过溪六的话亦让他想起曾遇到一汪恐怖的墨池。要是将尧椹的小侍女扔进这湖里,届时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呢。 第八十 玉棺 尧椹慢慢接近燕巫心,两手半包围的姿势虚拢着她。在燕巫心看来,尧椹怕她逃走才会这样困着。 林芫本是拦截不许尧椹过来,被尧椹绕了过去,错失时机后,鄂融缠上来堵在中间。 燕巫心眼睁睁看着尧椹抽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捏着小巧的手指扎进。她屏住的呼吸因为疼痛急促抽了口气。 疼,中指很疼,心更疼,某一处碎掉了一样,分不清杂夹了多少种感情了,满心里回荡着一个念头,还清了,她和尧椹两不相欠。 浑浊的湖面是那样的无边宽广,指尖掉落的血珠子如何能填的满。也许得抽干她所有的血液才能替这水换色。 消失的小白蛇潜了上来,绕着燕巫心血液落下的地方游旋,尾巴一甩一甩打着摆子。 随着血液滴落,湖中更加闹腾了。绿色的湖水沸腾了一样滚着碗口大的水泡。岸上围观的人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斑驳颜色的湖水荡漾水波,线条一样的白色增多,湖上的人清楚看得,一条条小小的白蛇朝着燕巫心的方向聚拢,抢食融了血液的湖水。 “这湖中竟然有如此多的白蛇!”佣兵眼睛放出绿光,不可思议中带着懊丧。他们来了许多次竟然没带回去一条。看看这里的数量,不下数百。 但他没有眼亮多久,湖里冒出的第二批白蛇吓得他寒毛不受控制。 现在冒头比第一批的明显大了许多。它们的目标也是燕巫心的血。 燕巫心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血液这么受蛇喜欢。难过老有蛇喜欢跑到自己眼前。蛇类喜欢吃自身上的血,想到这个活像被一只死苍蝇噎住了喉咙。 两批小蛇之后,水中的动静更是剧烈,剧烈的破水响动,像是有庞然大物要浮出水来。 三两个眨眼功夫,一条巨大的白蛇的蛇头猛地从燕巫心站立的水下撑起,一张血盆大口吐着腥气立了半空。 “尧椹,快带她回来!”林芫着急大喊。 尧椹的反应更快,大蛇冲来的时候已经抱着燕巫心朝着后方凌空飘去。他的手轻轻按着燕巫心滴血的指头。 如此吓人的巨兽吓得众人拼命往后推退。 这样的场景平凡人终其一生不见得看到。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遇见的人很可能要交代在这里。 佣兵的同伴掉近湖里浮不上来,或许葬身在这条蛇口之中了。 众人慌张退避时,只有一人还留在湖边。林淑芋不错眼的看着大蛇上浮带起的锁链。因着水声哗哗,那铁链的响动不大。 林淑芋在密道中生活多年,耳力早已非寻常人可比拟。此刻在她的眼中和耳中,链条移动的位置分毫不差分辨出。 就是这条铁锁! 林淑芋绕在岸边跟着大蛇跑,许多次都想徒手去够湖中的链条。可以她这样远远不够。急得林淑芋暴躁不已。 “快过来啊!靠近一些,近一些!”林淑芋冲着湖中大叫。远在天边一样的大白蛇始终离她很远,让她无可奈何。 这条大白蛇似乎很久没有出来湖面活动,此刻十分肆意的盘桓湖面,庞大的身形半明半暗,衬托在绿莹莹的水中十分显眼。 燕巫心被尧椹所桎梏。尧椹的手非常有力道,随时携着她躲避湖中怪物的进攻。 尧椹没看到,他怀中的女孩直勾勾盯着大蛇。连燕巫心自己也不曾注意到,这条体量大的狰狞的巨蛇半点没让她感到害怕。 反而,有一股强烈的兴奋和……亲切。 好像看到了远古的亲人,又或者牵绊深厚的故人故物。 这种感觉似乎来自她的脑海,又像是来自她的四肢百骸,又像似来自心脏跳动的那个地方。 若是再深究,那股感觉其实来自体内深藏的路引蛊。白蛇天然的对她的路引蛊有感应。 白蛇在湖中静止,只有长长的蛇信子不时吐露在空气中。这只巨兽看起来竟有些乖巧的模样。仿佛等待着主人去逗弄。 燕巫心轻轻拍了拍尧椹,让他放开抱着自己的手。尧椹以为她不舒服松了手。岂知燕巫心迷了心窍一样径直朝着湖中而去。 随着燕巫心靠近,湖中的大蛇有了反应。一人一蛇渐渐拉近距离。 好熟悉的感觉!燕巫心蹲下身来更仔细的打量。大蛇离她很近,蛇身半起。 “你认识我吗?”燕巫心问道。 大蛇睁着无辜的眼睛,吐了吐蛇信子。 不知对视了多久,大蛇忽然剧烈的翻滚身体。水浪翻涌间,湖底下传来一阵呼啦啦的摩擦声。一具白玉之地的棺材在湖面半起半沉。 大蛇尾巴用力一扫,那具玉棺稳稳的扫到了岸上来。 燕巫心发现,大蛇朝着她示意玉棺。燕巫心犹豫了一下,便慢慢的走了过去。 有一个人比燕巫心更快的到达了玉棺边上。林淑芋似乎要找的就是这具棺。只见她跑得急促,一把绊跪在棺前。林淑芋干脆跪着双膝爬到了棺前,伸手搭在棺上,预备推开棺盖来。 林淑芋这个举动激怒了湖中的大白蛇。 第八十一 争吵 玉棺里十分干燥,哪怕不久前才从水里出来。玉棺中的美人肤色如冰雪雕饰,身上的衣物崭新,连唇上的红脂也如故鲜艳。 燕巫心初看时太突然吓了一跳,现在她忍不住疑惑的去探棺中美人的鼻尖。 没气的…… 美人已经逝去,唯有躯壳保存完好。 燕巫心有些失望,如此好看的人年纪轻轻就去了,不知是什么身世呢? 馆里的陪葬品凌乱摆置,皆是金玉珠宝,手臂边上还有一把精致的玉梳,头往上还有一个锦缎围裹的长型盒子。 燕巫心打量棺中时,陈邬高声喊起来,“你看到了什么?快说说!”陈邬那伙人不敢过来,只能远远瞧着燕巫心弯腰探看,这可把他们羡慕坏了。 他们也想过来看看啊,可有白蛇瞪着硕大的眼睛守护着,谁敢大摇大摆过去。林淑芋那样的前车之鉴,不少人吓破了胆。 燕巫心回头,发现不知陈邬眼巴巴看着,尧椹和林芫也打眼落在自己身上。看他们如此渴望的神态,燕巫心抿了抿唇,伸出手去搬玉棺。 纤细的手腕与玉棺形成对比。燕巫心的身量还没有玉棺高。她试着使力,棺身纹丝不动。玉棺的沉重超出她的力量之外。 众人在远处看着,那瘦小的人儿卯足吃奶的劲妄图搬动玉棺。只见她一试,再试,最后累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小燕,你不必如此,看看里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拿过来给我们看即可。”尧椹适时提醒她。 燕巫心真的累的不行,险些没脚软坐在地上。踹气间听得尧椹的话,再往棺内打看,棺中显得神秘的只有那盒子。于是她绕到另一边小心拿起盒子。 燕巫心往众人方向走去。她前脚刚起,馆里的美人平坦光洁的脸上突然起了一道波澜。一只小小的银白虫子从美人微微开启的唇中爬了出来。 拿着盒子的燕巫心看着眼前许多人,突然发愁交给谁。照以往,她肯定想也不想的送给尧椹。 可之前尧椹强给她放血的事,依旧历历在目,已经生成了一道无形的隔阂。 她叹了口气,略过陈邬的眼神,看到林芫的脸上。林芫会不会也希望得到盒子呢? 燕巫心仔细观察,发觉林芫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脸上,半点没给盒子一点关爱的目光。 算了,还是给尧椹吧,早就想好了还他的恩情不是。 尧椹平静接过盒子,轻轻打开。 盒子里放置了一沓信纸,几块帛书,一叠草绳扎紧的木签,最底下是一支海棠花玉簪。 燕巫心的目光被其中几张发黄的纸张吸引了。那是放在最上面的,一眼能看到撕下来时留的锯齿痕迹,纸面上零星可见几个字。 想不到能在这里看的《养蚕经》的残页。她忍不住伸手拿,等她拿到手,陈邬就不乐意了,冷笑连连着说,“我以为这盒子的东西该商讨一番归属比较好。有些东西不相关的人拿去,只怕没命带回去。” 燕巫心知道陈邬在说她,微微抬起眼睛瞅了他一眼,平静的将手上的东西背到身后,意思很明确,这东西她要了。 现在的燕巫心可管不了陈邬这憨货。真要说理,这盒子的东西都归她呢,人家白蛇亲自送给她的,你一个没出力的人还想全吞? 陈邬顿时眼里冒火,脸上的残虐一闪而过。林芫很快将燕巫心拉到了身后护起来。 林芫的动作使得燕巫心很是暖心,却让陈邬眉头皱起,不耐烦的骂了一声,“你跟她什么个关系?你为了她和我为敌,和朝廷为敌,值得吗,好好想想后果是不是你可以承担的,哼,赵王府可保不了你!” 林芫平静极了,回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代表的了谁,真以为狐狸装久就成了老虎。” 林芫的气势如虹,面对陈邬,以及陈邬身后的一众丝毫没有胆怯。 燕巫心看得感动极了,林芫这样分明要为自己孤军奋战,分明是要……为了自己去送死。明知不可敌啊! 尧椹幽幽的叹气,叹气声音颇大。“她拿的不过是几张废纸,值得你们大动干戈。”说罢扬了扬手中锦盒,“真正的秘密在此,一起看吧,看完早些离开此地,之后要打要杀另说不迟。” 无题 今天住在微博上的我……??????。 另外,谢谢给我投推荐票,嘿嘿,你们一定是最帅的,还有最好看的!比心心(-^〇^-) 第八十二 回去 燕巫心向林芫讲了一遍胥芸帝姬的事,附带说出所想到的苦命鸳鸯的猜想,讲完还唏嘘不已。林芫倒是如常的冷静,像是这样的故事打动不了她。 林芫平静的下结论,“小燕,你很容易感动。” “……” 燕巫心语塞,少年少女情窦初开,对别人的刻骨铭心的情意动容,很正常不是?林芫这样的神态才是不近人情吧。 林芫叹气,“重情义容易受伤。女子尤其不易。” 燕巫心默然。确实,古来的女子多是依赖男子,困在那一亩三分地里边,一旦男子变心了,佳人只能空落泪。 想到自己和尧椹,勉强笑了笑,说道,“我没有。”语气分明是倔强的。 若一个人执意不肯面对内心真实的自己,旁人再多劝,不过白费口舌。林芫不再劝燕巫心,心里盘算着将燕巫心带离尧椹身边。尧椹这人的秘密太多了,燕巫心跟着他哪能安身过日子。 想到从赵皖那看到的尧椹来信,尧椹这人看似清风霁月不问功名利禄,实则…… 当然林芫不知燕巫心已有退意,所以很久之后回想起过往为拆散那两人所做的事,不由生出无限的遗憾和叹息。 燕巫心收好残页,预备回山重修《养蚕经》,将残页归位。到时候就可以和十师兄养蚕了。 尧椹和陈邬阅览锦盒中的文字,此刻也完成。陈邬看着尧椹收起所有的纸页木片,毫无抗议。 林芫看了看燕巫心,又转头看尧椹,“可以出去了?我家世子应该来到逍遥坊了。今夜探险有我赵王府一份,出去以后世子会来找各位讨要锦盒一阅。” 尧椹点点头。 燕巫心心中还有牵挂,喊了一句,“先等会。”往玉棺跑去。 胥芸公主天妒红颜不幸早夭令人惋惜,但她能在最美的年华永远保持样貌,平心而论,这样的结果比年老色衰孤独死去的好太多。胥芸帝姬的风华绝代属于这番天地,绿湖守护这份美丽永存。 是以,还是让玉棺回到湖中沉眠吧。或许姓严的人如今的尸骸也在湖中,两人在未知的世间相守想伴。 燕巫心刚到玉棺边往里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惊骇。岸边众人看到燕巫心惊惧下发出的惊呼,皆被吸引的看了过去。尧椹三两步飞身过去。 馆里的情景极度瘆人。尧椹伸手箍住燕巫心的细腰,顺势看了一眼玉棺。 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子浑身上下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消失,犹如一把无形的火焰悄无声息点燃了这具曾经倾城倾国的躯壳。 美丽不再,骨骼软化,除了身穿的衣物和棺中的陪葬品,胥芸帝姬的尸骨最后连灰烬不剩。 燕巫心害怕则已,两眼不曾错眼的看着只有她见到的美丽娇俏容消去。这是何种力量导致的呢,太惨淡了。 “尧椹,我想把玉棺放回湖里。让它打哪来回哪去。” 尧椹放开了她,捡起棺盖合上。两人轻轻的推着玉棺下水,仿佛馆里的帝姬还在,怕惊扰了她,动作很是轻盈。 大白蛇大大的圆眸追随着玉棺,见其慢慢下沉,眼珠子最后看了看燕巫心,追着潜了下去。大蛇一走,湖面数不清的小白蛇一溜烟也没了蛇影。 偌大的湖面顿时令人无边的空荡,安静,死寂。 燕巫心轻轻吁出一口气,走近湖边的圆木瞧了瞧。说来很奇怪,这里长了很多伏龙木,居然味道很淡。这些树木都还活着。只有死去的伏龙木才会散发出那种难闻的臭味。那是一种腐朽发酵极致的味道。 原想折几支带走。手掌抬起来时候,掌心生出一股尖锐的疼痛。好像有虫子咬了她一口。 钝痛盘踞于掌心,一阵接一阵。她凑近看了看手心,皮肤光洁完整一丝咬痕没有。这痛来得有点奇怪啊! 既然拿了想要的,这群人就要离开这片地方回去了。 大惊一场,所有人心头都不平静。 巨大的十二座石碑,无数的棺木,诡异的绿湖,一切都恢复了近乎永远的孤寂。一只白色的小虫子摇摇晃晃的从旮旯地缝爬出来。 它像耗尽了全部生命力,接近湖边时,毫不犹豫的腾空扑进湖水中,然后永远的停住了小小的跳动。 这只看似小小的蛊虫做了一件本能的事。已经离开的燕巫心不知道,从今日起,她的人生将是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巨大的秘密传承在血液里,已经在世上消失了很多很多年。但很快一场波澜就要回到人间来。 回去的路线由林芫和被捕的佣兵提供。从林芫口中得知,无论进来的路有多少条,出去的路最多不过两三条,其余皆是单程的。不熟悉的人误闯进来,几乎很难再出去。 佣兵早已来过许多次,出去的路娴熟于心,众人便让他引路。但出于谨慎,林芫全程观察着他所指的,以防他使诈。 燕巫心的手持续着痛感。除了痛手上看去再无端倪。但她觉得自己的脑海有些不一样,像突然被塞进了很多复杂的东西。她恍恍惚惚随着众人走,脑中不时闪过一些零碎的,陌生的画面。 直到出到地面,看到林府正堂敞开的大门时,众人才从疲倦中恢复一丝精神。他们刚刚从堂前的大鼎中走了出来。巨大的鼎身之下竟修筑了机关。 燕巫心如今终于知道大鼎的秘密。鼎里没有家丁护卫的尸骸,却有着比这些更为恐怖的秘密。 第八十三 秘闻 回到魏府,林芫低声说了句迟些再来,转身走了。 尧椹陪着燕巫心用了餐食,嘱咐她好好休息后也走了。 燕巫心躺到床上,身体异常疲惫,而脑海一直波涛汹涌,像有一朵无形的云围住她的头顶,源源不断灌输陌生的画面。 燕巫心百思不得其解。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这些东西,到过这些地方,对它们极其生疏,丝毫不能把脑海中闪过的破碎画面连接成故事来理解。 是不是她的病复发了,只有噩梦不能入眠的症状回来呢? 惶恐不安之下燕巫心努力平复杂乱的思绪。没什么大不了的,睡觉,睡觉! 地宫一趟回来真的是累了,燕巫心才平静下来很快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可能不止一个,连环套一样接着延续了下去。 好长好长的梦,似乎把她这一生都经历完了,斑斑点点,浮光掠影,渐渐远去~ 刚开始,梦里是有声音的,很多很嘈杂的声音,还有人影,虚虚幻幻的,忽远忽近。慢慢的,所有声影都消逝了,空茫的白在扩大,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一点一点的放大,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 这是一只蝴蝶,白玉色泽的蝴蝶,正散发着轻盈的微光。它身上有两片巨大的翅膀,对称,均匀,晶莹而剔透,水晶石一般的色泽。 燕巫心从不曾见到过这样纯粹而美丽的蝴蝶,梦中搜刮尽肚子也找不到可以形容它的美丽的词。“咔嚓”,玉蝴蝶裂开了,成千上万道裂纹蔓延着,细细碎碎的声音一直响着,最后整具蝴蝶都化成了冰晶粉末,飘散而去…… 蝴蝶的幻影破灭,挡在其身后的景致从白茫茫的中挣脱,一汪幽深黑暗的潭水独处幽谷般凸显。 潭水平静无波,表面看很难分辨是否有什么在水下。 理智上告知她这幽潭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不要深陷梦中。可她越是抗拒,幽潭越是发出一股股近乎坚固的缎带绊住她。 较量中燕巫心失败了,唰的一下被莫名的力量扯进水里。虽在梦中,窒息的感觉很真实。 穿越潭水到潭底很快。那一瞬间她就像一块石头,身不由己地沉沉下坠,砰一声砸在沙砾上的巨大圆石上。 石头碰石头,到底哪个更痛?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 潭底的石头很大,一部分露出泥沙上,而掩埋其下的有多大很难看得出。 在梦中,燕巫心懵懂的打量着被她砸了的大石头。石头坚固而色泽黝黑。数不清的小小的圆孔分布大石头上,像极了蜜蜂的巢穴。 大概梦里意识的力量可以穿透一切。她的感觉告诉她每一个孔里都有活物。所以她很认真的去感应。 最后她看到了,每一个孔里安然蛰伏着很微小很透亮的蛊卵。 燕巫心醒来的时候,脑海中依然清晰记得那些白亮亮的蛊卵。这些孵出后长什么样的呢?她好奇的不得了。 一觉后精神补足了,燕巫心抬起手来看了看。睡前隐隐作痛的感觉再也没了。拼命往她脑子里塞东西的感觉也消失了。地宫里酝酿的阴霾一扫而光。 燕巫心正无聊难当,花铃儿派人来请她过去吃东西。想了想无事,燕巫心很快答应了。 竹屋前的空地扫尽落叶,布上一张矮榻和一张小方桌,桌上依旧摆满了花铃儿喜爱吃的零嘴。花铃儿的胃口像无底一样填不满。 燕巫心到来时,花铃儿摆了摆手上的糕点果品招呼她。已嫁为人妇的花铃儿脸上一派少女的无忧无虑。由此而知魏舒宸把她保护的很好。魏舒宸似乎很享受将花铃儿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各人有各人的因缘际会,他们夫妻二人这样挺让人羡慕的。 燕巫心笑了笑回应花铃儿热情的招呼,捡起个果子吃。 她现在到这里来,除了无聊,还有一些事要请教花铃儿。 作为逍遥坊的管理者,魏舒宸对地宫的秘密全然不知的话实在不可信。从尧椹的此行的一举一动明显可以看出,他知道的很多。 那与尧椹相交密切而扎根此地的魏家人知道多少呢?魏家曾与林家结亲,而地宫入口就在林家中。这两家的关系恐怕不是单单的姻亲而已。 燕巫心沉思默想中,花铃儿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似乎困扰很深,嘟嘟囔囔着问,“你在想什么啊?看你似乎很烦恼。” 可不是烦恼么。燕巫心暗自苦笑。又从桌上捡了一个果子塞到嘴里。甜味弥漫唇齿间,心窝里得到一丝轻松。 “魏夫人,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花铃儿吞下嘴里的食物,咕咚喝了一大口水,才说道,“问呀。不过你不要叫我魏夫人了,叫我铃儿吧。” 燕巫心便喊了一声铃儿,问出心中的第一个疑惑,“当年的魏二少奶奶的事。” 花铃儿想了想,说道,“你很喜欢追问以前的事啊。本来嘛,这些都是禁忌不许外传的。可我很喜欢和你聊天,那就告诉你好了。” 当年的魏二少爷惨死,魏老爷伤心欲绝步履匆匆带了尸身回府。本来张抚育拦截魏家带走魏二少的,魏老爷眼红着要跟县衙的人拼命。张抚育无奈之下,体恤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们先带回去,再让衙役跟着去查尸。 衙役没有检查出异样。魏二少伤重致死,都是些探得出来的死因。魏二少是暴击下遭人扭断脖子。 一连数日魏府白布披挂,府中哀乐不止。所有人都沉浸在逝者离去的悲痛中。 下葬前一夜,失踪了许久的林三姑娘突然出现在灵堂。她似乎不打算惊扰任何人。当时留在灵堂的魏家人吃了一惊。 林三姑娘对相公的亲人说明来意。她要带走魏二少的尸身。她说有办法复活他。 如此违背常理的话震惊在场数人。有人问她具体的办法,她缄默不言,眼中倔强不已。后来她还是带着棺中的人走了。 第二日魏府一具空棺下葬,立了衣冠墓。然后许多年过去,林三姑娘音讯全无,魏家二少并无活着回来。 魏家的人偶尔会交谈一两句。当年的林三姑娘到底是不是撒了谎? 第八十四 林家往事 花铃儿解答第一个问题时脸上并不严肃,说话过程嘴里也没停。花铃儿未曾亲眼见过当年惨状,半道听来的事情令人少了很多真实的感觉。 燕巫心默默听着。第一个疑惑到此为止。 “第二个问题,当年的林家的事,铃儿,你了解多少?” 花铃儿暂时停住手,看向燕巫心,“你问的是关于哪方面的?家族来历,家中经营,还是人员?” “你把知道的都说来听听。最好多说一些林家的人丁情况。” “我知道的不多哇……” 燕巫心提出的第二个疑惑显然有点强人所难。花铃儿托孤于魏家前极少来金陵,很多事到了魏家生活才有所接触。 “好吧,讲讲我听来的。林家经营的是米行,他们家卖的米可都是好米,金陵一带很有名气。他们家很有钱! 林家祖籍好像不在这里,我不知道他们从哪搬来的。据说他们家人丁不是十分兴旺,几代人加上不过十来口。 唔……他们的家主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林肃清吧。 再年轻一代的是两男一女。女的是我们魏二少奶奶。那两位林家公子都挺年轻有为的。当年遭难时,林大公子成亲了,反倒是老二的年纪上去了,却打心眼不想成家,总是跑出去浪迹江湖。” 花铃儿突然想起说漏了一些,赶紧补充道,“当年林家出事,林家那个放浪不羁的公子不在家,正好避开了那一夜的惨事。 他后来回家知道了家中大祸,来魏家走过一趟打听事情,样子十分的憔悴。 他就来过一回,回去就闭门谢客了。据说他找回了一些女眷,慢慢重整家业。瞧他一个纨绔样,后来倒是很有手段,林家居然恢复不少。” 燕巫心静静地看着,见花铃儿忽然叹了口气。看来林家遇到不好的事了。也是,林家若真的在林二少手中回来,如今的林家老宅不会这般模样。 花铃儿说,“后来的事算是难以置信,米行的生意明明好转了,一直经营下去,回复到往日的水平铁定的。 谁也没想到,林家二少居然变卖了所有的店铺,遣散家中下人。没过几日林家就空了。林二少,林家女眷,全都不知下落。 那栋老宅一直空置到如今。现在的各种吓人的传言从林二少走了之后开始的。 唉,我们魏家曾派人上去看过,还派出人去找过,一点线索都没有。听说惊动了县官张抚育。” 花铃儿到此住了话头,伸手拿起水灌了几口,险些呛着。 燕巫心沉思默想了一会,打算问完最后一个。在开始问之前,她四处看了看,又瞅了瞅立在一旁伺候的婢女和自己身后的溪六。 “溪六,你到那边站一会吧。”燕巫心努了努嘴。 花铃儿快速接住她的意思,也遣远服侍的人,然后凑近耳朵到燕巫心身边。 燕巫心直截了当的问,“你可知道林家老宅下面的地宫?” 花铃儿楞了好一会,放下吃了一半的东西,神情不在那么轻松。“小燕姐姐,你可真是……” “你们魏家知道地宫的存在。”燕巫心肯定的说道,“你们去过吗?” 花铃儿有点接不住她的话。看样子这件事在魏家很少人知道,或许只有魏舒宸为首的少数当家的才能掌控。但看花铃儿的表情不像丝毫不知情。 花铃儿期期艾艾的说,“我可以说我不知道吗?”魏舒宸三申五令不许跟外人提这些事的啊! 燕巫心轻轻摇了摇头,又轻轻叹了声气。花铃儿应该被嘱咐过保密的事。既然不能说,燕巫心不能强求。 花铃儿最怕看到别人露出失望和脆弱的神态。此刻燕巫心的脸上略显的失望触动了花铃儿的心。 经过一番内向交战,花铃儿苦大仇深的看了看周围的推出老远的人,下了重大决心一般附到燕巫心的耳边说了起来。从远处看,两人很像咬耳朵说些闺房私密话。 原来魏家也是知道地宫的存在的。事实上金陵很多背景深厚的家族都知道。很久前燕将军带人挖掘出地宫的入口,地宫的存在就泄露出去了。 此后陆续不少家族派人偷偷潜过进去。刚开始燕将军派人驻守,将地宫的入口围得十分结实。 可那会暮陈国土外不太平,燕将军受命奔赴前线抗敌去了。地宫的把守慢慢松懈不少。 当时就不少家族重金贿赂守卫,放了许多人进地宫。 再后来燕家不知怎的在朝中遭小人诋毁,遭受非议和压力很大。燕家眼看势落,所派驻的人被当地官员施压。 反正那时候很多人都进过地宫。 不过地宫那地方十分奇怪,进去的人鲜少走得出来。走出来的人瞎转数日,回来后半点实用的消息探不到。“吃人的魔窟”竟慢慢被人叫了起来。 再后来林家阖家搬迁来到这里,花了重金买下那块地起了宅子,安定了下来。 林家的举动牵扯了许多家族的心。由于此前一次次的无终而返,砸进去了很多人力财力,知道那地宫厉害,倒也没人真正去找林家的麻烦。 更有甚至笑话林家这土财主花了大笔冤枉钱,给自己家找了个阴煞地,怕是招来祸端。 如今看来,当年的人所想的确实发生了。林家上下都没得善终,恐怕就是因了那块地皮。 其实想想都觉得荒唐,哪有人明知底下有座大坟,顽固安家在那一处呢? 值得一说的是,当年的人进去探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许多人都觉得是一座诡异的老墓而已。 魏舒宸告诉花铃儿的许多事中,曾将过,地宫最恐怖的那几处,除了林家的人和魏家的人,外人基本是不知情的。 以魏家如今回看过往的种种,林家当时扮演的分明是守卫的角色。林家来到逍遥坊的目的正是不让地宫真正显露世间。 林家以生意人的身份来,买地皮是装作不知道老坟存在误打误撞盖了一栋不合适的屋宅。其后流言随有, 第八十五 拍卖会 身怀六甲的人嗜睡,没一会花铃儿犯起困来,被身边的小丫头搀扶回去歇息。 燕巫心没事做,特意绕进竹林活动筋骨,顺便理理地宫一行的事。 从花铃儿口中不难得知,魏家去过地宫深处,很可能曾到达绿湖所在。而魏家与林家交好,会不会魏家也是保护地宫秘密不泄露,或不被心怀不轨的人掌握地宫秘密的家族?十二道石碑上所咳的家族名录中,会不会有魏家一脉? 那与魏舒宸熟稔的尧椹呢? 燕巫心满是怀疑尧椹的立场。毕竟昨夜观其态度跟“保护”二字差远了,尧椹为了胥芸帝姬的冰棺不惜让她放血。 尽管如今没缺胳膊少腿的,尧椹当时的态度还是伤人心的。 燕巫心抬起头看着竹叶结的屏障遮蔽了秋冬日绽放的太阳,星星点点倾洒到脸上,有点刺眼却感受不到暖意。她呵了呵手,开始往回走。 回到住所,远远瞧见立在门前的尧椹。燕巫心脚步一滞,略有犹豫,待到尧椹的目光幽幽锁定了她,才硬着头皮继续抬步。 不得不说尧椹的脸皮厚,噙着淡淡的笑跟了燕巫心进屋,自找座位坐下,眼睛还示意燕巫心斟茶。 燕巫心低着头翻白眼。你看,尧椹这人真是奇怪了,明明做了那样的事,现在摆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哪有半点神医仪态,分明就一流氓! 尧椹等半天没喝到茶水,叹了半息动手倒了两杯,先放了一杯燕巫心面前。“你还在生气么?”尧椹问。 燕巫心搞不明白他的话了。难不成自己不应该生气啊?难不成当了人家的短契小丫鬟就得无怨无悔送命?就算当时一股劲上来有了赴死还恩情的心,那事后憋口气气恼都不行? 尽管心中别扭的不行,她的心性使得任性的话没当头喷尧椹一顿。燕巫心面无表情的看着尧椹,冷冷的说,“没有。” 尧椹笑笑说,“小燕果然大气。那你打扮打扮跟我出去一趟。” 燕巫心狐疑,“去哪?” “拍卖场。”说完走了出去,留下燕巫心怄气的要吐血。 你大爷啊,她现在都怕了跟尧椹出门了。每一次都没个好事情。 看了看案上摆置的文房四宝,燕巫心决定让尧椹等着去。她打算动手写一封信。 昨夜的事历历在目,燕巫心挑了几处可疑的写下来。看着满满当当的三页纸,燕巫心一一呵干墨汁,卷好,封在邮筒,放进腰间的挂包中。 溪六奉命敲了敲门,想着小燕姑娘跟自家主子的糟心经历,不由得只想叹气。神仙打架吧,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当属下的。 当他敲了三回,燕巫心总算珊珊出来了。溪六如释重负,赶紧领着燕巫心往门口走。他的主子早等在门外了。 溪六没走几步被燕巫心喊住。只见燕巫心将溪六上下打量了几遍,看得溪六寒毛竖起。 燕巫心估摸着,以怀疑的眼神问道,“溪六,你是坏人吗?” 溪六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燕巫心又说,“你能不能帮我个事?” 溪六想了想,点了点头。 燕巫心拿出邮筒,交到溪六手上,郑重的叮嘱,“你帮我寄了它,这个,”她额外拿出一张信纸摊了给他看,“寄去的地方。” 溪六都接过来,先看了看信纸,心中有个数了,全部贴身放置好。然后两眼巴巴的看着燕巫心,意思是小姑奶奶可以走了吧?再不走尧椹可要生气了。 燕巫心跟着走,心里尚有点担心她的信件能不能安全的寄回苗疆。 此时的她还没意识到溪六是尧椹的心腹手下,那信会不会让尧椹那个小人看了去。当然就算尧椹看了也没无可奈何。 寻常的老百姓寄家书小物件这些没那么方便,基本找熟人帮跑一趟。她来中原到处一头瞎跑,托付给别人,怕不是更加送不到回山? 燕巫心写给溪六的地址并不是直达师门。苗疆不是寻常人能进的,特别她的师门所在乃苗疆的圣山。燕巫心给的不过是中原与苗疆交界的一处客栈的地址。那是专门联络苗疆门人的接头。 燕巫心来到大门时,尧椹悠悠然倚靠魏府门前的石狮子,手中翻看一个册子。听到拖拖踏踏的脚步声,收起了册子,看了看燕巫心,对她敷衍的打扮不置一词。 “走吧。” 燕巫心的抗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旁人眼中,她这模样分明是闹了别扭的小女儿情态。 燕巫心默默的走在最后,于白日里再次来到逍遥坊的夜市场所。和晚间来不一样,白日里这地方喧嚣得很。摆摊吆喝的,行人耍乐的,还有站在牌坊下引路的。 逍遥坊有一月一次的联合拍卖,轮流在坊中的卖场举办。今日留到的正是坊中规模最大的“戴胜阁”。由一家外地迁来的大商户所开。 戴胜阁可谓热闹,三层阁楼中人声鼎沸。燕巫心不习惯这样的地方,不免嫌吵。 尧椹看样子是熟客,还可能是出手阔绰的老顾客。戴胜阁的小厮远远迎了上来,直接送到二楼的包厢。 厢房中,燕巫心遇到了尧椹的熟人,姚漪,那个会制香的老板娘。姚漪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轻许多的姑娘,两人长相有几分像。 燕巫心记得姚漪说过有个妹子不日便会归来。那这位肯定是她的妹妹了。看姚漪妹子的眼神,燕巫心轻轻看了一眼尧椹。 一进门就痴痴地看着尧椹,像黏住了一般,脸上还露出来爱恋的表情。分明是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感情。 燕巫心面无表情的看向屋里其他人。林芫也在,还有不见多时的赵皖世子。 林芫看到燕巫心似乎很开心。燕巫心觉得林芫真的很好,尤其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 有些人真是奇怪,明明脸上绽放着灿烂至极的笑脸,眼睛里却是没有温度的。而有些人看着面无表情,甚至说得上冷漠无情,看当双目相交分明可以看到自己的重量。 第八十六 一方小鼎 尧椹丢了个册子过来,燕巫心接来一看,正是尧椹等她时看的那本。 燕巫心翻了翻,册子绘画了一些拍卖的物品。有几件看着挺心动的。不过也就看看过个眼瘾。这些她都买不起。 拍卖会还没开始。她们所处的贵宾室陆续送上吃食,小厮婢女鱼贯而出后,一个黑衣的络腮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只听那中年男人说,“尧神医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尧椹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问,“你是这里的朱管事?” “正是小人。” “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件七彩琉璃裙很是神奇。尧某看了拍卖名录上面没有。你们那裙子可是不打算拍卖?” 朱管事听到尧椹问的是这事,咧嘴笑了笑回道,“尧神医消息真灵通。七彩琉璃裙不在这一批名册,尧神医若有意向小人可以去问问掌柜,想来问题不大。” 尧椹不置可否点了点头,“有劳。” 朱管事从厢房退出来,脸上堆着的笑意立刻潋去,露出了急躁的神色。他拐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推开走了进去。里边候了几个人,显然等待了许久。 “怎么样,还没回来?”朱管事问。 那几人相对看了一眼,有一人硬着头皮回答,“确实没有。” 朱管事说,“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难不成他们逃跑了?你们几个再带些人进去找找,看看地宫是否发生了变故。哼,他们要敢跑,家里的老小就别想活了。” 几人面色一滞,朱管事这番话不单单说的是没有如期回来的人,还对他们几个说的。 朱管事交代完匆匆推了门离去。剩下的人在房中听着脚步远去脸上浮现恨意来。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东西!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这些人拿朱管事和其身后的人没办法。都苦笑了一下,纷纷拿了工具出了门朝林家老宅奔去。 所有人都离去后,鄂融面无表情的从角落现身。 拍卖会正式开始了。二楼包厢的窗户正好看得到楼下的情况。这里的窗户特意改造过,比别处的大了许多,视野开阔。 燕巫心比照着册子上的次序,饶有兴趣的看着一件件贵重的物品拍卖出去。 有几件成交的价钱看得燕巫心牙疼。他们真是舍得啊,看着就是一个个土财主。其中有一个玲珑的玉器燕巫心蛮喜欢的,亲眼目睹它被一个长得和蝼蛊一样圆白的男人买了下来。 凭心而论,那块玉佩太秀气了,可能配不上这个男人的身材。估计是要送女人的。想到这男人为了自家娘子花重金买下玉佩,倒也是个不错的人。 册子上过半物品卖了出去,包厢里的两位大爷依旧无动于衷。莫非尧椹来此纯粹凑个热闹? 燕巫心眼睁睁看着一件又一件颇为心动的物品卖了出去。等到拍卖台上端出一只小鼎,燕巫心的眼睛都直了。所有拍卖品中,她最喜欢这一个,对她而言也最是实用。 大概看她目光专注,林芫的眼睛动了动,跟着下方报了价格。略带冰冷的女声蓦然响起,引的下方的人往这边看了看。底下当然看不到包厢里的人。很快有人喊了更高的报价。 燕巫心看着那只外表朴拙的小鼎的价格以微小的差距往上涨。林芫叫了几次,下方都有人跟着她杠。到此时哪里还看不出来,下方跟价的人显然和林芫有恩怨,非要膈应她。 “你不用和他喊了,那方小鼎不值得这个价钱。”燕巫心劝说林芫。岂知她的话刚落,尧椹懒懒散散的报了一个高了一大截的价钱,硬生生的吓了燕巫心一跳。 没人再喊出更高的价格,那方鼎自然落到了尧椹手里。 燕巫心扯了扯嘴角。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有钱,眼看都是败家子啊。 拍卖场的人送了小鼎上来,尧椹拿起看了看,似乎没看出什么玄机,无聊的搁在了桌子上。一旁的姚虞忽然开口向尧椹讨要那方鼎。 燕巫心眉心跳了跳,眼睛看着卖场,耳朵里满是娇滴滴的声音。姚家二女都属于娇媚类型的女子,与姚漪的稳重相比,姚虞眼角处带了一丝丝撩人的妩媚,同她黑色的纱裙形成了剧烈反差。 尧椹眼睛一挑,问道,“你要来干什么?” 姚虞愣怔了一下,没想到一向大方的尧椹问她要缘由,想了想才说,“我看它很精致小巧,调制药烛或许用得上。” 燕巫心的心中暗嘲。这方鼎用来制作蜡烛大材小用了。百年老木制成的小鼎最适合养蛊。 也罢,反正不是她买得起的,跟她没有半点干系。燕巫心暗暗吐了口气,继续看着楼下将近尾声的拍卖活动。 尧椹慵懒的声音突然变得干脆利落,他拒绝了姚虞的请求。“这鼎,我还有用途,不能给你。” 燕巫心惊讶的回头看了一眼,突然的拒绝使得姚虞的眼睛红了起来,看着很难过一样。 等到下面完全散场了,朱管事又来了厢房。只见他手上捧了一个木盒,走到尧椹面前时将其打开。里边赫然平整的放了一件崭新的衣裙,裙上缀着丝带,裙身色泽多样但并不过分的艳俗缭眼。 朱管事说,“这条七彩琉璃裙乃出自苏杭天衣阁的老阁主之手,而她不久前去世了。这条裙子因此便十分的珍贵,多少人等着买。我们老板娘费了一番功夫才买了回来。但说实在的,这裙子适合年轻的姑娘。老板娘听说神医想要,特此让我将它奉来给神医。” 尧椹噙了笑,接了过来合上。“尧某收下了,请代为多谢你家主人。” 待到朱管事退了出去,尧椹玩味的拍了拍盒子。赵皖走了上来,问,“你原先不是打算抓了他回去审问地宫的事么?” 尧椹幽幽的说,“是啊,但眼下放长线钓大鱼未尝不是好的计谋。” 赵皖脸色严肃了少许。来自冰棺的锦盒中的东西都看过了,看完后直让人不安。本朝开国以来,明面看着风平浪静,实着许多前朝以来沉酵的腌臜一直都在动手脚。 皇都高墙里的那个女人只知道享乐,根本不理会内部的暗潮。暮陈大业,迟早陷入困局。赵皖绝对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来临。 第八十七 半边玉蝶 拍卖会散场,一群人慢悠悠离去。燕巫心同林芫并排行走,看着里边参加拍卖的人一个个从身边挤过。 身后一人经过时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手心里放进了点东西,像纸的触感。她心头一动,连忙按捺摊开看的念头。 尧椹和赵皖有事先走了。 林芫心血来潮,邀燕巫心到处走走,饱览逍遥坊白日的热闹。 燕巫心紧了紧手心的东西,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漫无目的闲逛。燕巫心发现林芫时不时看过来,使得她生出一股莫名奇妙的感觉。总感觉林芫酝酿了很难开口的话题。 或许林芫想好了想说的话,拉了燕巫心寻了个茶馆。茶馆人不少,热闹的吵着什么。燕巫心侧起耳朵。 “最近来了很多外地人。” “可不是,坊里大小客栈预约都满了。” “盟主醒了,延迟的婚礼能办了吧。” “你们觉得来的人受邀参加穆盟主的婚礼的?” “不尽然。听说坊西的那条街最近又闹了起来,坊主从外面请了许多人,打算联合铲除那个鬼地方。” “你胡说什么,怎的扯上坊主了。我前些天夜里路过戴胜阁后面那条街,看到几个奇怪的人出来。他们都穿了一身黑衣。看方向朝着那里去了。依我看,戴胜阁比较奇怪。” …… 燕巫心低头喝了口茶,口感有些苦涩,而后有些醇香。 林芫从怀里抽出一物,轻轻放到燕巫心跟前。“你看看这个。” 燕巫心打量着,这是一个小小的青玉吊坠,形状像蝴蝶,奇怪的是只有半边。看着应该还有一半,中间有平整的接口。 “看着像半只蝴蝶,还有一半吧?”燕巫心拿起摸了摸,手感温润光滑,上面还有点温暖传到指尖。 “对,你看着觉得如何?” “玉质极好。”燕巫心放了回去,疑惑,“上好的玉佩为何分开呢?”好好的一只青玉碟对半剖了两半,眼前的半边翅膀看着孤苦无依一样。 林芫捡了玉蝶对着燕巫心晃了晃,“你不觉得眼熟?” 燕巫心苦笑不得。林芫这个问题问的奇怪了些。没见过的东西怎么会眼熟呢? 林芫见燕巫心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难过。原先的欲言又止的神情慢慢化成了深深的沉默。 燕巫心感到心里刺痛了一下。路引蛊又想作妖了。隐约的感到自己伤了林芫的心。可她想不出缘由。 “小师妹!”一个惊喜的声音突然在燕巫心不远处响起。 燕巫心偏头一看,眼神一愣,像是不敢相信。“二……二师姐!十师兄!” 突然见到两个意料之外的人,燕巫心惊讶之后满心变得惊喜。看着他们一左一右坐下赶紧问,“你们怎么来了?” 白日里六师兄跑到中原过过酒瘾实属正常,大师兄来找她虽说有些奇怪,但毕竟白无醉弄丢了她,身为门派大弟子奉命出来寻人很正常。 可,二师姐守在山上等那株草结果,已经许多年不出山门了,没想到居然大老远来了中原。还有十师兄时时刻刻紧张着那些蚕宝贝,现今怎的敢出来了。不怕养的蚕宝宝的死了吗? 白玉一脸无奈,“师傅非得让我来见见世面。” 红棉温和的笑说,“你不是嚷了很久下山找小师妹吗?” 燕巫心佯装嗔怒,“十师兄估计没人给他帮手,大老远的跑来准没好心。” 白玉叹气,“都死了。我此生再不想碰那些玩意了。唉……” 燕巫心惊讶的看着红棉。红棉耸了耸肩,略为好笑的说,“他跑山上摘桑叶,迷糊了好些天出不来。等他回来,养的蚕都饿死了。” “噗……”燕巫心忍不住。十师兄是个路痴在师门众所周知,以前跑深山里寻些东西,常常拉燕巫心一起。燕巫心本身认路本领一般,大多时候两人按时归来。偶尔在山中迷路一天半天。 三人说笑间,红棉看了看林芫,回过头来问,“这位是?” 燕巫心连忙介绍,“二师姐,她叫林芫,是……我在中原认识的一个朋友。” “林芫姐姐,他们是我的同门。我二师姐,红棉,这个是十师兄白玉。” 素不相识的两方对视笑了笑。 红棉看见桌上的青玉蝶,“咦”了一下,转头问燕巫心,“你这半边玉蝶从哪找回到?” 燕巫心闻言赶紧澄清,“这个不是我的。是林芫姐姐的。”而后反应过来,“二师姐,你是说我也有这样的玉蝶?” 看着燕巫心的迷糊样子,红棉知晓她的失忆症又犯了,点着头说,“你以前有一块,和这个很像。”红棉边说着,边低头仔细打量林芫的半点玉蝶,慢慢的眉毛蹙了起来,抬起头观察林芫,眼里布满浓郁的疑问。 燕巫心疑惑更重了,“我不记得了。我现在没看到有,二师姐,你知道我的那块去哪了吗?” 红棉摇摇头,“你刚上山的时候脖子挂着那样的玉,后来就不带了。” 听了二师姐的话,燕巫心垂头直勾勾盯着玉蝶看,想要从跑掉的记忆走搜刮出关于办边玉蝶的事。这下,越看越有点熟悉的感觉了。 林芫安静的听着他们三人说话,发现红棉投来的探究的目光,平静的回忆淡淡的微笑。 过了一会,红棉提出了告辞,和白玉一起走了。临走前两人说了落脚的客栈。 燕巫心觉得玉蝶的记忆就要打心底破土而出了。她看着玉蝶恋恋不舍。这是可以触发她埋藏很深的媒介。 林芫将玉蝶拿起递给燕巫心。 “你要给我?”燕巫心轻轻的问。 林芫挂着一抹淡淡的笑,点头说是,“它好像让你感触很深。我把它给你了。” 燕巫心迟疑,这块玉蝶定然是林芫心爱之物。她不想平白的拿了人家的珍贵的东西。 看着林芫真挚的眼神,燕巫心伸手拿过,认真的说,“我向你借的,迟一些会还你。”她说这话时,眼里带着倔强。 林芫说,“好。” 回到魏府的燕巫心直接爬了床。地宫回来还是有些疲倦。她很快睡着了,沉进了梦境当中。 第八十八 相认 醒来半天了,燕巫心还愣怔怔的对着铜镜出神,手上紧握半边玉蝶。 一夜梦缠,仿若突然醒悟了,往日路引蛊禁锢的记忆汹涌而来,好像从往生的净土追溯到最开始的源头。 原来她真的是……燕家的人。林芫是她的二姐。她还有两个兄长,很小就失散了。 孝生师姐说她摔没了记忆,这话是对,但也不对。她的记忆更早时候就残缺的。记事以来为了供养路引,一天过去了,昨天的种种就没了。而摔跤伤了脑袋才是彻底没了以前的记忆。 曾经师傅老人家晦涩提了一嘴。她摔的一跤,是祸的福的不好说。仅以那一次而言,路引蛊救了她一条小命。 心里抱着事,燕巫心神不守舍的出了魏府,寻着纸上的字找到了逍遥坊的一家客栈。红棉和白玉暂时栖身在这里。 “师姐,我想起以前的事了。”燕巫心进了门后径直说。 彼时白玉喝着茶,险些喷了。“小师妹,你嚷嚷什么呢?” 燕巫心压制下心里百般复杂,坐到白玉对面,盯着他说,“我说,我找回了以前的记忆了。我知道自己是谁了。”现在的燕巫心只想找个熟悉的人倾诉,不然她要疯了。 白玉仔细看着燕巫心没有说话。小师妹的表情不太对劲,他倒想说点什么,但二师姐在这里,由她来开口或许好一点。白玉可是领教过女子的厉害,怕说个不好,小师妹被他惹哭了。 红棉搬了凳子挨着燕巫心,像意料之中一样看着燕巫心,“昨天看到那位姑娘的玉就知道会是这样了。你现在应该开心才是,你找了这么久。” 燕巫心轻轻扯了扯嘴皮,脸上的难过看得红棉心疼。燕巫心说,“二师姐,我家里好多人都死了,爹娘叔伯都没了。看到二姐姐很开心,可是昨晚看到了太多的……”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场景。 很多的黑衣人闯进她的家,银亮亮的刀逢人就砍,好多人措手不及丧了命。爹娘让人护送她和大哥,二姐逃走。她被抱着,眼睁睁看着火海中抵挡的阿爹,她的阿娘就躺在阿爹不远的地方,流了一地血。 难怪凤棉山庄惨灭那一夜觉得熟悉,觉得好像记忆最深处曾看到过。原来那么早以前,她已经亲眼看着了。 红棉的手搭到燕巫心的上面,掌心的暖意包围着燕巫心冰冷的手。“小师妹,你的身后有师门,有众多师兄姐,不用怕。” 燕巫心抿嘴,想了想,“二师姐,你能陪我去找她吗?我想见她了。” 红棉知道燕巫心说的的人是谁,点头答应了。 屋里留下摸不着头脑的白玉。白玉叹了气收拢东西,既然她俩有事,那只能自己去迎接他们了。 去见林芫的路上,燕巫心一直在想,当年冲进她家的黑衣人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对燕家下毒手。燕家在朝为官,地位不低,竟然有人敢这样。 赵皖的落脚在一处别院,来找红棉时,燕巫心向溪六打听过赵世子的住所。其实她纠结了许久是否直接去找林芫。 林芫在地宫对她很好,几次救她。当她想起林芫和自己的关系,她很高兴。不过让她犹豫的是,小时候二姐与自己关系并不好,爹娘也有意不让她们二人一处。 另一个不亲近的原因,林芫在燕巫心出世没多久被送到了林家,过了几年才被爹娘接回家。刚接回来的时候,林芫对谁都有些冷淡。 小燕巫心不太敢接近这样的陌生的姐姐。她们同在屋檐下没多久家就没了。 当年两人相处的便不多,如今燕巫心去认回二姐,心里总有些难言的感觉。 好像生命里多了点东西,但那东西是包了层阻挡她们靠近的屏障的。 赵皖别院离魏家近一些,二人到时简单报了信息,林芫很快出来了。林芫有点惊喜的样子,忙引了二人回到自己的住所。 相继落座时候,燕巫心看了看红棉,回头坚定的把半边玉蝶放到林芫跟前。“这个还给你。” 林芫有些愕然,苦笑的收了起来。“其实不急着归还。送给你也是可以的。” “不,这是你的,很重要的东西,我不想要。”燕巫心固执的说。现在知道的以前的事,想起了身世,自然也记起了玉蝶的事来。如今真的后悔没把自己的玉蝶收好了。阿爹嘱咐过,玉蝶极其重要。 林芫听出燕巫心的语气有些不同,打量起燕巫心的脸色来。燕巫心任由她看,喉咙动了动,有些干涩的喊了两个字,“二姐……” 林芫睁圆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 燕巫心又喊了一声,“二姐。”然后径直的说了起来,“谢谢你救了我。很开心见到你!”燕巫心说这话时,感到语气有些生疏。其实她不愿意这样表述的,她想说些亲近的话,最好像面对师兄师姐一样撒撒娇。 可能太久没见了,也可能觉得太重要了。所以言语上反而不知所措。 林芫什么都没说,伸手抱着燕巫心。 这一刻,燕巫心才觉得一切都真实了。林芫和她变得自然了起来。燕家幸存的两人血溶于水,她们的关系天然的,不需要任何的言辞来拉进。 静静相拥了许久,林芫放开了她。似有欣慰,说,“妹妹,真好,你还活着。” 第八十九 师门齐聚 两人沉浸在相认的喜悦没多久,赵皖派了人来召林芫前去。林芫恋恋不舍送了燕巫心与红棉出了大门,转身一脸沉默往赵皖居所行去。 燕巫心脚步轻盈。当知道世上多了一个血脉相同的存在,似乎同这天和地的羁绊都加深了一层。 红棉看着好笑,一脸神秘的拉着她往客栈而去。 回到红棉师姐的落脚处,看着方桌堆积如山的物品,燕巫心一阵头大,赶紧环顾了四周,见到只有白玉在,压低了声音问,“这架势,不会她跟来了吧?” 木关山众弟子中会做这样的事的,除了她没谁了。 白玉一脸无奈的点了点头。“孝生师妹买的,让我先行搬了回来安置。” 燕巫心暗暗咬咬牙,腹诽覃孝生死性子改不了。 倒是红棉意料之中。 东西几乎占据了整张桌面,不好落座。三人默默搬了凳子到角落。就覃孝生那性子,要谁敢拆了她的东西看,铁定得被她怼着骂上半天。 “白玉师兄,孝生师姐这是怎么了?你们俩下山,我已经觉得奇怪。为何连她也这样?你们本是一道来的?” “非也,非也。”白玉摇着头,却不肯道个明白,偏偏脸上端着一副“猜猜看”的神情。 燕巫心扁了扁嘴,不接他这个关子。 白玉耍人的时候不多,偶尔耍完起来偏偏气的死人。索性燕巫心不吃他这一套,只看谁的耐心好。 这种情形以前常有。红棉笑着摇头由了他们去。 不一会,半拢的房门轰然开了。只见一身红衣的覃孝生仰着头走了进来。看那架势活像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 燕巫心看到眼皮一跳。很快看到随后而来的人,不由得跳起来跑了过去。 “师傅,你们,怎么会!” 燕巫心惊喜的快要语无伦次了。 一头银丝齐整束于脑后的云禹挂着淡淡的笑,由着小徒弟毛毛躁躁的冲到面前来。当他听了燕巫心的话,没好笑的斜了她一眼。“某个没良心的啊,一声不响走了。原先想着怕是见个缺胳膊少腿的,现在看看,倒也白担心。” 燕巫心低着头嘀咕,“师傅,你这不盼我点好哇。”哪有当师傅的这样说自己徒儿的。 白玉和红棉笑了,上前来拜过师尊。白玉问,“师傅,你们一路同穆家的人一起,没遇到什么事吧?” 云禹收起笑意,淡淡的说,“无事。先休憩一夜,明日再前去看看便是。” 他们这些人分了两批出发,一批先来打点情况,另一批却是被穆府的人随同而来。 燕巫心随后才知道,褚瑜竟然派了人不远千里到苗疆向自己的师门求治穆閻。褚瑜当真好大的脸,居然把师傅请了下山来。 不过等她听了师兄们的解释,暗地里真想把褚瑜骂死算了。 原来穆閻昏迷期间,褚瑜自认为燕巫心这个苗疆妖女图谋不轨,想来想去让人前去苗疆请人。木关山是苗疆的圣地。褚瑜派的人一求便求到了燕巫心的师门。 苗疆向来不是中原人随意来去的地方。偏偏褚瑜家族在朝中有些权势,竟让得京都里某些人做了路探。如此一来真让他们摸到了木关山上去。 再本来,燕巫心的师门大可不必理会这些人的意图,却没想褚瑜的人同云禹报了个前朝秘闻,生生引得云禹出了苗疆。 “所以,师傅你们为了那个地宫和她达成了交易?”燕巫心简直气笑了。地宫那地方,褚瑜竟然敢拿出来说。 “他们给了师傅一张地图。师傅觉得可以到这里来看看。”白玉解释。 燕巫心抬头看着云禹,“其实我已经去了地宫了。那地方没什么好玩的。你们怎么就信了他们的话呢?” 地宫那个鬼地方,邪乎了些,燕巫心不太想让师门造访。 云禹听了燕巫心的话,脸色突然变了,紧张的探看燕巫心的脸色,“你怎么跑那地方去了,可是有不适?”云禹两手扳着燕巫心肩头,脸上的急切十分明显。 燕巫心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旁边的弟子看的师傅这样子都十分不解。 “师傅,没事。我这好好的。不过,你这是怎么了?”燕巫心总感觉云禹师傅好像知道点什么一样。 关心则乱。云禹反应过来,潋了表情。“你不用问。”他正色道,“心儿,你听着,以后不许再进地宫了。听清楚了没?” 燕巫心困惑的看着云禹。她感到肩头的力度大了许多,感到云禹的郑重。尽管不想,燕巫心还是老老实实的点头应了。转头想想有些放不下,对了对手指头,垂死挣扎,“那师傅,师兄姐可以去吗?” 林肃清的院子有伏龙木,燕巫心心心念念着再去取,没想成被师傅下了禁令。 看着云禹点头示意师门其他弟子不在受限范围,燕巫心后槽牙都快疼了。师傅这区别对待有点大啊。“为什么他们可以去,我就不能呢?” 云禹叹了气,语重心长的说,“心儿,你身负路引,那地方于你损害太大了。师傅不想瞒着你,地宫埋葬了太多。让它的秘密就这样沉眠下去吧。” 燕巫心觉得师傅的道理讲不通。既然不想揭开地宫的秘密,那师傅为了什么去地宫呢? 云禹没有再给她问的机会,扶了扶额头说累了。红棉看到云禹的态度,拉了燕巫心走出房间。 “小师妹,你就莫要再问了。师傅肯定有难言之隐。”红棉送了燕巫心到客栈门口。 燕巫心闷了脸。她现在实在不明白师傅为何这样。但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附到红棉耳根处说了伏龙木的事。 红棉闻言脸上闪过惊喜。伏龙木于他们的价值是莫大的。红棉爽快的答应随师尊探地宫时帮她取回伏龙木。燕巫心听了总算开心了一些。 回魏府的路上,她边走走琢磨着云禹师傅的话。对于不许她进地宫的事,燕巫心真心不明白为的什么。不久前和尧椹等人进了地宫,见识得十二道巨碑,数不清的棺木,还有那奇怪的湖。纵然遇事诡异,他们不也全身而退了么? 第九十 覃孝生发威 从地宫回来,燕巫心睡的觉比往日多了。精神不济的感觉分外明显。燕巫心猜想地宫一遭,路走多了一些,难免透支过大。 昨日听到师门要去替穆閻看病,燕巫心存了心留意结果。今早洗漱完了就跑来找红棉师姐。 燕巫心倒不是要跟着去穆府。之前给穆閻安抚暴动的蛊虫,穆閻醒来掐她的事历历在目。燕巫心觉得穆閻的情况不太对。以她的能力看不出来,总不该逃过师父的慧眼。 客栈留守的只有红棉师姐。白玉跟着去凑热闹了。 红棉见了燕巫心,扯了她闲聊。两人有段时间不见了,师门一直为燕巫心的下落焦急。后来祁潋修书回去简单禀报了燕巫心的情况。信中三言两语岂能诉说的清楚明白呢。 燕巫心见红棉询问,知晓他们放心不下,想想便将自己的事大致说了出来。关于裴远那一段,燕巫心每提起一次他的名字,眼睛就瞟到红棉脸上。 红棉的脸上平静,燕巫心很难看出她是否难过。过去好多年,师姐对裴远一直放不下。燕巫心怕戳了红棉的伤心事。 红棉淡淡的听,不喜也不悲,直到燕巫心全都说完,表情变化皆不大。燕巫心看的心里有些发惊。 “师姐,你可还好?” 红棉的曾经那么执着,如今这一副平静的外表下同样是平静了吗? 红棉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巧的袋子,默默打开,一枚火红的果子滚到莹白的手心。 燕巫心认出这果子正是长在木关山悬崖峭壁上的朱璐。朱璐终于结果了,火红的色泽仿若冲破天际的烈焰。但,朱璐来的太晚了啊。 “没什么。你看它,这么小一枚,长了将近六年。我原先以为等不到了,它还是熟了。” 红棉的语气平淡,似乎说的是旁人的事一样。燕巫心皱着眉看着朱璐果实,微微冒起犯酸的感觉。 “师姐……” 裴远死后,燕巫心多少次想过要是遇到了红棉师姐该怎么同她说。对于一个情断的人而言,善意的谎言或许可行。可转念想到,师姐盼了这么多年,难道连知道所爱之人的死讯都不行么? 若是换成她自己,深爱的人离去了,不会愿意任何人营造谎言来骗她。起码,她想去看看他最后沉眠的地方。 师姐同裴远深情不负,分开全因了这旁人的种种迫害。若裴远不是土匪头子,若师姐不是来自苗疆,平凡的他们可能便是一对白头的眷侣。 “唉……”红棉幽幽叹气,神色恍惚了一阵,而后收起了朱璐。 室内无言许久。二人默契的以沉默来疏解各自的起伏心绪。 ………… 落日西沉时,云禹带着弟子们回到客栈。 燕巫心迎上去,踮了半天脚总算盼到他们回来了。 覃孝生自个抢了杯壶猛灌了几杯。其他人相继喝了水。 “怎么样了?”燕巫心逮了人问。 这样一问,去了穆府的脸上都不太好。燕巫心留意观察,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像受了气。穆府谁最讨人生厌?燕巫心不用细想,褚瑜八成跑不掉的。 云禹说,“我看了潋儿的信,他提到穆閻喝过你的血。我观穆閻的面色无多大事,点了引香,才隐约看到些苗头。” 燕巫心问,“他怎么了?” “他体内有活蛊。引香的味道使得他出现难以忍受的痛楚。” “师傅,你也觉得是我的血使得他这样的么?” 云禹沉默了。 燕巫心以为师傅的默认了她的说法,心里感到出奇的困惑,关于路引蛊的种种,越发的神秘了。她与路引蛊共存多年,对它的了解犹如冰山一角。 “不,”云禹出乎燕巫心预料的开口,“你体内的蛊确实厉害。可我看他似有些异常。”云禹为了接触燕巫心的隐患,苦心观察了多年。路引蛊纵然神秘超出了他的了解。但这些年还是得到一些有用的收获。 “心儿,为师早与你说过,路引蛊并不是只有害处的。依我看,它并没有子蛊。” 所谓的子蛊,实为蛊虫潜伏寄主体内后不断扩散诞下蛊卵孵化的小蛊苗。由于同宗同苗,只要寻到了母蛊的弱点,子蛊十分容易扫除。 “路引蛊的珍贵是罕见的,不会轻易诞出蛊苗,因此不会有子蛊。”云禹看着燕巫心的眼睛说。他替弟子解答疑惑时一贯如此相对。 “师傅,我不明白。”燕巫心把这句说过无数次的话,在此时此刻再次说了出来。以往在山上,燕巫心就这样同云禹说的。 云禹沉思片刻,说出心中的猜测,“我想他的体内有些秘密,刚好遭到路引毒性的侵害,激发出来了。你曾与他相处过,可发现他有不妥之处?” 燕巫心说了穆閻醒来时候的事。云禹闻言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看着十分凝重。燕巫心以为云禹为的是穆閻伤害自己的事,正要开口说几句表明没事。却没想,云禹的话头所指并不在这方面。 “依你说的,他体内当真古怪了。”云禹这样说,脸上的神情分明是截止了这个话题。云禹此刻脸上的神态和昨日不让燕巫心去地宫,却又不肯告诉她理由很相似。燕巫心生生把话哽回了心里。 旁边一起留心听的弟子发现了不对劲,立马参与了进来,拉开了注意。 “小师妹,同你说啊,孝生师妹今日可是十分厉害。穆閻中有个女子态度极其野蛮,给我们摆了臭脸。孝生上去就跟她怼了半盏茶,生生将她逼了下去。”白玉好笑的说。 燕巫心闻言古怪的看了覃孝生一眼。只见覃孝生保持了惯有的姿态,哼笑了一记,推了们出去。 燕巫心向来对覃孝生有意见,现如今却是倏然对她好感倍增。 也是,以孝生师姐的口舌,别的人跑到她面前逞凶,大多是自讨苦吃了。 燕巫心有些可惜没能亲眼见一见她们唇枪舌战的场面。一定颇为壮观。 对于泼辣的褚瑜来说,以暴制暴或者是不二之选。燕巫心越想越觉得好笑。 第九十一 魏舒宸找她 天空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燕巫心晕晕坨坨爬了起来,先是蹲在门前看了半个时辰日出,披着一身寒露回到屋内,头脑总算清醒了些。 从地宫回来有五日了,因为师门的到来,前几日满心欢喜,不觉得难耐,现在下了决心不跑客栈,整个都不太自在。 想起师傅这些天的态度,她心里有点难过。 云禹每日前往穆府为穆閻执诊,回来时的神情一日日的变得严肃。起初燕巫心打听穆閻身体状况,云禹会回复一些,到后面再不肯满足燕巫心的好奇了。 云禹还下令不许其余弟子同燕巫心交谈穆府的事。众位师兄弟面对小师妹只能缄口不言。 燕巫心叹着气坐到书案后,托腮发了会呆。 案上的浓茶凉了,迫不得已苦着脸咽下去。早先在屋外带了一身子的冰霜回来,加上这一口茶,她整个人快要冒寒气了。 取出《养蚕经》残本,又拿出地宫得到的残页。燕巫心打量了书册上的缺口,思考着如何将两者合二为一。燕巫心觉得《养蚕经》和她有缘。残本是裴元打劫回来送给她的,残页藏在胥芸帝姬玉棺。两者理应都在常人难及的地方,偏偏都到了她手里。 即是有缘份的,她打算把残页一一接回去。好好的一本蚕事要书,四分五裂总归是遗憾的。 红棉找上门来的时候,一眼看见埋头桌上的小师妹专心致志按压一本书册。 “咳咳。”红棉弄出声响。 燕巫心听见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来看见是红棉。“二师姐,是你啊。” 红棉好笑的靠近,来的路上的担心此刻放松了不少。 “我看你昨日和今早没来客栈,想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燕巫心停下动作,热了壶新茶过来招待红棉。 “他不欢迎我去,为何我还要去。”燕巫心说出的这话明显含了一丝赌气。 红棉说,“师傅老人家没有这个意思。他那么疼爱你,这样做定然有苦衷的。”这几日的情况,红棉何尝不是看在眼里。师傅的冷淡,小师妹的委屈,他们这些身边人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二师姐……” “好,我不说。我来找你,有些事情想问一问。” 红棉搓了搓手背,告诉燕巫心,穆府将联合她们的师门探索地宫。云禹今早惯例去了穆府,等他回来,众人便要出发了。 穆府的主人身体已经大好,将作为此次的领队。据说他们掌握了十分完整的路线图。此间联手,需要木关山师徒协助解决一些蛊术方面的难题。 红棉这些弟子对地宫的情况了解很少。他们的师傅云禹对地宫的态度有些奇怪,似乎存了心非去不可。红棉到这里知会一声,顺势问了燕巫心前些天探访地宫的细节。 燕巫心详细说了地宫的经历。下地宫的入口很多,不知穆閻等人掌握的路线是否与他们此前的一样,也不知道穆閻的目标是否是绿湖。 红棉待的时间不长匆匆回去了。 燕巫心有一下没一下抚平残页的褶皱。 云禹这几日举止颇为异常,不单对燕巫心冷漠,回到落脚住所时对其余弟子同样鲜少言语,神情上看着十分忧虑。 无意识压了一会,手掌来回摩擦过封面。突然,手下的肌肤擦过某一处时硌了一下。燕巫心回过神,反复摸索着寻找那一瞬间的奇异触感。 “养蚕经”三个大字上去一些的地方抚过去的感觉,与别的地方似乎不太一样。这一处好像藏了什么东西。 打开残页相接的地方看了又看。燕巫心终于发现了异样。她用的浆糊去接残页。有一些涂抹的多了点,向旁边漫散,藏在封面里边的东西许是吸了水,故而微微隆起。 想到这个,燕巫心拿来工具,小心从封面的一处划开。投过小小的缝隙,里面当真放了一张薄薄的纸。她小心扯了出来。 全面貌展露后,燕巫心才发觉这不是普通的纸。首先它极其的薄,极其的轻,材质极其少见。她本是控制着力度免得毁了它,捏在手上打量了一阵,发现它的质量偏于蚕丝,韧性很好。 这到底是什么? 摊开来看,上面什么都没有。燕巫心无语的看了看天。古人喜欢和后人开玩笑?如此贴切的在书中藏了一张空白的纸。 可这材质……应该十分的上乘。 看来看去,燕巫心的判断都是觉得它很不一般。或许需要些不一样的手段才能使得它现形了。但她现在奈何不了它,先留着,等待机缘到来吧。 燕巫心相信这个秘密与她有缘。 下午晚些时候,魏舒宸突然派人来请燕巫心去竹屋,说是有些关于穆府的事告知于她。 燕巫心到达时,竹屋前摆置了花铃儿搁置吃食的桌椅。桌面空空,花铃儿并不在,只有魏舒宸一人背对着竹屋,目光凝聚在竹林上方的天空中。 燕巫心轻轻走过去。魏舒宸回过头来看着即将走到身前的燕巫心,热情的请她落座。 燕巫心坐下来后开门见山,“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燕巫心私底下同魏舒宸无甚交情,所以魏舒宸这样的举动让她迷惑。 魏舒宸说,“你曾在穆府待过对吧。那你多少了解穆家存在的意义。虽说穆家这盟主府的威望日渐式微,但也曾显赫一时。逍遥坊的建立,魏家也曾有参与,甚至说得上出了很大的力气。” 燕巫心两眼看着魏舒宸,目光中流露询问的眼神。魏舒宸突然给她讲解穆府的往事,到底为了什么? 第九十二 求证 燕巫心渐渐回过味来。魏舒宸突然找她来说事,不应该简单说个故事,他的意图怕也是地宫。 很快她的猜想得到了验证。魏舒宸表明了自己的请求。 “穆家明白地宫的凶险却还是一意孤行,魏家守护责任在,不能眼看着穆家放出祸端。我同尧椹商议过,我们要制止穆家。魏家今夜也会进地宫。小燕姑娘身怀技能,在下特来诚心邀请小燕姑娘一起前往。” 魏舒宸说的十分诚恳,平时看着还算温和的脸,此刻一丝笑意都不显露。 桌上炉子上的铜壶水烧开了,热气渐渐弥漫起来。 燕巫心的视线移到水壶上,看着魏舒宸提起壶柄倒进茶壶中,一股浓郁的清香倏然而起。 那点蒸腾的白气徐徐消散在朗日东升的天空中。燕巫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指尖冻得有些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们拦截不让他们进地宫不是更好?为何放任他们进了再去阻止?” 如果一开始就拦住穆家,承担的风险要小得多吧。既然要埋藏住秘密,两方都跑了进去,对地宫的破坏不会更大么? 魏舒宸洗茶的手止住,诧异的看着燕巫心,“尧椹没有同你讲过地宫的事?” 燕巫心听他的这个问题觉得奇怪。尧椹从来没有同她说什么,甚至地宫回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看到燕巫心摇头,魏舒宸苦笑,眼神变得复杂。心想,尧椹拖了人家小姑娘跑了一趟地宫,险些让人出了事,竟然不给人家解释一下。亏他昨日还让自己来说服小姑娘进地宫,感情尧椹这人也会心虚啊。 魏舒宸万万没料到尧椹下了个套给他。感觉自己有些苦命。 魏舒宸连连叹气,“我以为……算我多想了。那我简单解释一些事吧。 当初盟约的几家都有一份地宫的地图,各自府邸下建有进入地宫的通道。林家老宅那是原本就有的。而他们这些却是后来修出来的。你到过地宫,想来知道地宫规模很大。 当初我们四家便以逍遥坊的四个方位打造封锁,以防止别的居心叵测的人钻了空子。唉,原本这是固若金汤的防守,如何料到如今竟给自己人行了方便。” 接过魏舒宸泡的茶,低头浅浅饮了一点。魏舒宸泡茶的手艺居然不赖。 魏舒宸的话,她听出道理来了。 照这样来说,穆閻要监守自盗,想要阻止他确实有难度。总不可能直接带人到他府上打一架,或是把他们全杀了吧。 且不说魏家的实力是否与穆家匹敌,单单这架势必然引得旁的势力关注,这样一来地宫的存在更是容易使得世人皆知。 一片竹叶轻轻飘下,燕巫心眼疾手快抓住它,没得让其掉了掉进杯中。发黄的叶片有些硬,上面的纹路已经浅淡了。 燕巫心用手指卷着竹叶把玩,一边向魏舒宸发问。“你可知穆閻最近从别的地方请了高人回来?” 穆閻将她师门的人卷了进来,燕巫心的心中有些急躁,但她不能显露出来。 两年前她被穆閻带回府上,他们问及她的身世时,她只说了是苗疆的一个孤女,唯有一个义父。她对穆閻说,义父是苗疆的草药商,这些年辗转中原求生计。她原本跟着义父一起出来的,岂料遭人贩子的毒手。 燕巫心一直小心的不对外人吐露师门的事情。白无醉常常逗着她玩。他说,中原人总是对他们这些玩蛊的人带有一些偏见。小师妹,你可千万不能泄露师门的身份,不然他们可要擒了你去浸猪笼,还可能将你绑在木架活活烧死。 她那时候瞒着穆閻不说身世,并非恩将仇报。试问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哪一个不怕喜欢的人心生讨厌?木关山在苗疆的地位超然,她怎么敢自报家门。 世事弄人,如今穆閻在不知情下依旧牵扯了她的师门进来。 “自然是知晓的。他们倒是好手段。” 魏舒宸说的口干舌燥,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后问燕巫心,“故事已经讲完,不知小燕姑娘肯不肯助魏某一臂之力。小燕姑娘若能相助,魏某必定感激不尽。” 这…… 看着魏舒宸言辞诚恳的样子,燕巫心感到为难。师傅不许她去啊。天知道她多想再去一趟呢。 “可否容我想想。”燕巫心十分纠结。 魏舒宸笑着说,“自然可以。我们还需些时间准备,预定黄昏时候出去。小燕姑娘可以先回去休息。魏某在此静候。” 穿过竹林回去的时候,燕巫心看到溪六站在小径的尽头等她。看到溪六,燕巫心平白想起了尧椹。这主仆可谓奇怪啊。尧椹一直不见她,偏偏塞了个手下到她身边。唉,他到底想怎样呢? 都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虽说她燕巫心同尧椹除了那口头的三个月契约再无别的干系,可她的心究竟是乱了。 以往对穆閻时,她以为那样的喜欢就是顶厉害的喜欢。后来褚瑜下了手段让她走,她到了凤棉山庄,每日看着群山环绕,本心贴近自然,慢慢悟了许多。 穆閻于她,更多是白无醉有意无意灌输给她的英雄救美的戏码。其实穆閻本就没有表露什么,大抵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因这这个原因,每次面对尧椹,她总是不由的问自己,尧椹也是救过自己的。难不成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不,燕巫心不愿意这样。 燕巫心请求溪六带自己去见尧椹。有些事还是说清楚,尧椹的恩情快些还了吧。 溪六痛快的带了燕巫心来到尧椹的茶室。屋内,尧椹伏案作画,案上香炉燃了一股清淡的香味。 尧椹最后落了几笔,放下画具。看到燕巫心出现在门口,从容的扯了一张空白的宣纸盖上画纸。 “你来找我,有事?”尧椹走到门边。 燕巫心觉得脸上发躁。她来的是不是过于轻率了?尧椹这语气,似乎不太欢迎她来啊。不过想想来时做的决定,故作镇定自若的说起了魏舒宸找她的事。 “你们还要进地宫?” “嗯。”尧椹点头。 “魏舒宸邀请我去。” “那你便去。” 燕巫心轻轻的问,“那你的态度呢?” 尧椹原本便是浅浅的笑,忽而笑的弧度更大了。“小燕,我也是希望你能一起。” 燕巫心想,好,我报你的恩情。这次之后我们便再没有牵扯。前一次地宫之行还了一些恩,此次便是剩下的全部恩情了。 第九十三 再下地宫 两人一起用了午饭,燕巫心想起还有点事做,离开了尧椹的茶室。 先前去过几次逍遥坊,记得姚漪店脂粉铺不远的地方有一家点心铺。云禹师傅最喜欢吃点心了,尤其喜欢微酸的山楂糕。 云禹不许燕巫心进地宫,现在燕巫心答应了尧椹,去是必然了。依着魏舒宸的话,他们两拨人极为可能兵戎相见。到时候云禹定然因为燕巫心的不听话生气。 如今燕巫心所能想到的唯有买些师傅爱吃的,然后老老实实受罚了。 怀着异样沉重的心情,燕巫心找到了那家糕点铺。刚进门,立即眼前一亮。眼前五花八门的摆设真让人遗忘所有的烦恼。燕巫心来来回回扫了许多遍,几乎留着口水,上前对着柜台后面的人一顿说,“我要这个,那边的,还有红色那个,桂花糕来点,山楂糕多拿些。” 秋冬的日头短,魏舒宸派的人过来时,燕巫心才从午休中醒来,顿时有些不知身处何方。近些时候总是这样,醒来浑浑噩噩。 魏舒宸布置了一桌好菜,出发前先填饱五脏庙。饭桌上照旧没有花铃儿,孕妇嗜睡的症状越发明显了。 燕巫心看了看旁边,姚家姐妹居然来了。在往另一边看是赵皖和她的姐姐林芫。 这整容挺大的。燕巫心自顾的刨着白米饭暗自出神。尧椹幽幽的放了一块白花花的肉到她碗了,燕巫心险些呛了。 尧椹装模作样替她拍背顺气。燕巫心感受到旁边姚虞射过来的幽怨的眼神。 眼前着姚虞一副抓奸的神态,好像燕巫心跟尧椹做了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燕巫心干脆低着头继续刨她的白米饭,谁都不想理会。 天色完全黑下去了。 魏舒宸领着人绕到竹屋后的林子里。竹林高大茂密,随着风穿过,争先拔高的枝头相接处刷剌剌的响个不停。 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坡前,魏舒宸让人挖了一些土,慢慢露出一个圆形的井盖来。那井盖极沉,三、四人合力才移出一点距离。移动的时候,哗啦啦的铁链声不断传来。 下井的时候,燕巫心注意到井壁上扎进许多铁环,环上接了许多的铁链。其中最大的铁链直接连着井盖。众人攀着铁链和圆环慢慢都下了井里。 前面下去的人一路放了火把照明。虽说这是井,燕巫心爬了好一会都没有看到水。等她爬的快要精疲力尽了,突然被人拽着进了一个壁洞。 尧椹松了手,瞧了一眼燕巫心的脸色,叹着气道,“看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真要走到底怕是小命要交代出去了。” 林芫的脸上亦现出一些担心的神色,默默地来到燕巫心身边,抓了她的手,问道,“可是身体不适?” 燕巫心摇了摇头。她并不是有意做累赘的人,方才脑中出现了几个零碎的画面。她的体内有一股难言的亢奋,身体中似乎有个魔鬼,知道了她再次去地宫,无形的躁动着。 魏舒宸手上有详细的地图,接下来的路不难走。众人一路几乎沉默着顺着火把的光芒匆匆赶路。 又一次来到地宫深处的十二到巨碑前时,魏舒宸十分震动的看着碑上的刻字。他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依着魏家的祖训,他不该来的。 燕巫心隔着巨碑眺望着绿湖。湖面依旧一派寂静。地宫中看不到穆閻的人。燕巫心有些纳闷,照理先出发的穆家会先到绿湖。他们可是到过又回去了呢? 莫非穆閻同样冲着胥芸帝姬的玉棺而来,而他发现了玉棺中的东西被人拿走了,领着人无功而返了么? 尧椹绕着石碑走了一圈,对着魏舒宸等人摇了摇头,“他们没有来过这里。看来不是奔着此间的物件的。” 魏家为了拦截穆家而来,既然穆家不在此地,那这里便不用再留了。魏舒宸翻开地图,几人看了又看,择了下一处要去的。 燕巫心回首看着地宫,突然涌上一阵悲伤之感。那不是她本意。似乎有一段别人的感情移到了她的心中。 闹了邪了,燕巫心暗自嘀咕着。这一次来地宫,看着一景一物,触感都与上一次很大不同。 先前零零碎碎的片段繁复起来。燕巫心不得已,抓住了一旁林芫的手。另一只手的指甲深深的掐着掌心的肉。尖锐的疼痛也只能引会一点清明。这方地宫严重影响了她,一切的一切都向她逼压而来,仿佛要召唤她到另一个世界去。 “妹妹?”林芫低声叫她。叫了几声,燕巫心恍然所觉,转头看过去。 林芫的脸色变得难看,发现了燕巫心的不对劲。果然有些传说是真的。儿时骇人的听闻此刻要应验了? 林芫抓着燕巫心的掌心,一笔一划写字。燕巫心艰难的集中精神感应。林芫反复写了三个字,“不要怕”。 燕巫心不觉得怕啊。她如今的状态不由自主。但她自小经历太多,其实再多的诡异吓不倒她。虽说一切来的莫名其妙,可脑海中一再出现陌生的画面,燕巫心只能试着将它们连起来。 为了回应林芫,燕巫心主动握起了林芫的手。姐妹俩掌心相接,一股近乎心脏跳动的感觉在掌心相互传着。 燕巫心才发觉,林芫体内的白蛊有些玄妙,隐隐的同自己体内的路引蛊有感应。她们燕家的人啊,都被下了蛊么?她大部分记忆找了回来,唯独怎么想不起路引蛊是怎么被种到体内的。 火光幽幽移动,众人的影子斜着打在墙上。魏舒宸、尧椹、赵皖三人时不时对照着地图。 周围慢慢的变得潮湿,一些地方甚至滴下水珠。 魏舒宸他们似乎遇到了麻烦,地图的指引出现了纰漏。燕巫心这才知道,魏舒宸的地图同样是残缺的。 “尧椹,我有些话想和你说。”燕巫心说。 尧椹掖着袖子走了过来。他方才拿着地图对着火把细看,如今手上还拿着地图。 燕巫心自然而言的留意到了地图。发黄的牛皮纸,漆黑的墨水绘制成弯弯曲曲的路线。 脑中“叮”一声响了一下,燕巫心傻愣愣的指了指地图,“能给我看看吗?” 尧椹闻言递了给她。 燕巫心摊着看。陈邬手上那张她也看过,密密麻麻的路线看的头皮发麻。可这张,她居然看的很明白。 “姐姐,你看这个。”燕巫心扬了扬地图。林芫凑着脑袋看。 “怎么了?”林芫看着地图问。其实林芫对地宫熟悉的不算多深。林家同样有一份残缺的地图,路线上与这份略为不同。 燕巫心指着地图说,“这个门有路可去。” 地图残缺则已,其实大体轮廓完整。燕巫心所知的是正是这份地图详细路线中断的一处。 “我,好像知道怎么走。”燕巫心自己说着都觉得不敢相信。 第九十四 奇异味道 在旁人惊讶的注目中,燕巫心揣揣着摸着前方一面石壁。石壁凹凸不平,黑暗笼罩下,看不出门道。燕巫心很自然的打开了石壁上的开关。 一个圆形的洞出现在石壁上,与燕巫心膝盖差不多高度的地方。换作外面,俨然是狗洞的规格。 燕巫心抹了抹汗,偷着身后的光打量着。怎么说,她能开启这散隐蔽的开关,缘由来自让她恍惚了许久的记忆碎片。真真假假之中,大多还是陌生的感触。 说白了,从这里进去能遇到何事,去到哪里,她心中没谱。地图是个介子,给了她某个瞬间的灵感一闪。她只能感觉从这里进去是对的。 “怎么办,进去?”魏舒宸看向尧椹。魏舒宸第一次摸到这个地方,没了地图实属一头雾水。 单从墙上开的口子来看,他们这些身形的男子势必很辛苦,若在里边遇到了意外脱身想必不易。 燕巫心也回首看着尧椹。不知尧椹会不会相信她。她没法解释如何知道的开关,一切来的突然。 尧椹摸着下巴想了一会事,慢慢卷起宽大的袖子回应,“就从这里走吧,意料之外或许有惊喜。”说着走上前轻轻扯了一把燕巫心,“我打头,你就跟在我身后。” 燕巫心对此没意见。其余人没发声,各自整理了衣衫和装备,排好队形。 第一次爬“狗洞”,还是在黑漆漆的环境之中。由于太过狭窄,火把悉数都放弃了,带了火折子的人小心看顾着,燃着昏暗的亮度。 尧椹直言不需要火折子。他在前头爬的很有节奏,很稳当。反而燕巫心忽快忽慢,一小心容易碰到他。所幸她的后头是林芫,少了许多尴尬之事。 此行中的女子身材苗条,行动限制小。身后却是不时传来男子的闷哼,估计不小心碰到头了。 好在这甬道不长。只听见前面的尧椹衣物窸窣一响,随即传来声音,“到了,小心别摔了。”他话音刚落,燕巫心惯性扑了下去,正好被有准备的尧椹接了正着。 “小燕,你啊……”尧椹想说些什么,似乎很头疼。 燕巫心嘀咕着,你的提醒太慢了些,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摔了极为正常不是?然而后头一个接一个稳稳落地的人实在让她汗颜。 林芫拍了拍衣物,拿出火折子吹燃,看到尧椹怀里的自家妹妹,不由眼睛抽搐了一下,忍了忍回头给后面出来的人照明。想到妹妹的清誉,林芫冷着眼提醒尧椹,“你该放开她了。” 尧椹淡然自若的松了手。燕巫心脱离他的怀抱,脸上有些烧红,心想,完了,羞死了。 后面姚氏姐妹出来。姚虞投了视线到尧椹身上。她们出来的晚了,没看到尧椹此前的举动。 后续出来的人又点起了火把。姚虞看到了燕巫心脸上的红晕。燕巫心的皮肤白,脸颊上的绯红很明显。姚虞狐疑不定,后一想,方才爬过来,脸红正常。于是不再注意燕巫心,只把痴痴的眼神都给了尧椹。 一旁的姚漪直想叹气。姚虞的芳心从来都在尧椹身上,苦学了制作药烛的本事,每年眼巴巴的盼着尧椹来取。可她眼瞧着尧椹对妹妹无意。可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所有人都爬了出来。魏舒宸清点人数,都齐了,松了口气。 借着火光所到之处,燕巫心看了一圈,发觉这两边修造的方式无多大不同。同样是长长的石壁,同样有小小的石室。 她如今生出不少奇怪的念头。建造地宫的人为何要造出这样多的石室呢?这样大的工程为了什么呢?石室又是用来作甚么?是给人住的么? 尧椹看了通道两头,随意指着一边说,“地图排不上用场了,挑了方向走便是了。” 魏舒宸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今日既进了来,明知是危险也只能走下去了。 正走着,姚虞突然叫了声好臭。众人闻言看过去。姚漪此时秀眉微微蹙起,附合妹妹的话,“我也闻到了,有股奇怪的味道。呐,应该是前方传来的。” 燕巫心动了动鼻子,没闻出异样的味道。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去嗅,皆无收获。姚漪见状解释道,“我与妹妹对气味十分敏感。”她们这些专门训练过,嗅觉比寻常人要敏锐不少。 其实想到姚氏姐妹所做的买卖,鼻子灵敏不难理解。 燕巫心想起上次来时闻到的奇异味道,刻意留心起来,走两步就抽动鼻子。那个香气一直是她放心不下的事,或许可以在这一边遇得到。 “这边传来的。”路过岔路时,姚漪指了个方向,然后补充道,“应该不远了。” 燕巫心隐隐有所觉了。毕竟闻过一次,心中有所察觉。是伏龙木的味道,不是那个奇异的馨香。 第九十五 坑底见白银 尧椹静等一刻,见魏舒宸依旧犹豫不决,悠悠叹了口气点了几名手下跟随,其余的便让留在原地待命。 燕巫心安安静静的看着,有些同情魏舒宸此刻的心情。尧椹迈出几步,途径燕巫心时猛然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燕巫心吓了一跳,到底明白所处何地,只能压低嗓音问,“你做什么?” 尧椹毫无起伏的回她,“前面有你想见的人。” 燕巫心:“……”是她师门的人吧。可尧椹如何得到她与木关山的关联?她分明隐藏的很好。 等看到穆家人时,燕巫心才明了尧椹说的想见的人是何人。祁潋和白无醉就在对面的人群当中。他们两个也到了逍遥坊,还跑到地宫来了。 白无醉面前站了一个穆家的人,那穆家的人黑着脸对着白无醉说着什么,白无醉满不在乎掏了掏耳朵。 “看到了么?”尧椹凑到燕巫心耳边轻轻的说。 他们此刻的位置在石室外面,一个天窗一样的格子口子。他们站立的高度比对面的人要高一些,颇有居高临下俯视下方人群的感觉。底下石壁插满火把,黑烟滚滚而起,火焰照得室内一片通明。 燕巫心一个一个寻找师门的人。云禹师傅与穆閻、褚瑜同站一起,眼睛时不时扫过挖开的坑洞。红棉师姐同白玉站另一边,袖手旁边看着别人卖力干活。至于祁潋,干脆寻了个清净地方看书信。 “尧椹,他们在作甚么?”地面已经有许多土坑,最深的有一人高。挖坑的人一边擦汗,一边偷眼瞄向穆閻。他们从进来起不停干活,两个多时辰早已干的力竭了。 尧椹想了想,意有所指,“大概找棺材,你可以理解成胥芸帝姬那样的。” 燕巫心不解,“胥芸帝姬棺中的,指的是你们拿走的那些书件?” 尧椹点头。他低头看了眼燕巫心,只看得到她的发顶,发髻上一朵蓝色珠花随着主人晃动而摇曳生姿。他突然生出好心情,决定给她解释详细一些,“你是否想过为何这里规模如此之大?” 见燕巫心摇了摇头,他继续说,“这里曾经有一个古老的朝代,在很久以前做过一些疯狂至极的事情。一位年老的帝王在此修下帝陵要葬下己身,十年才修成此地。他……可能是胥芸帝姬体内古怪的起源。” 燕巫心顿时心中高高揪起,胥芸帝姬么?说的是路引蛊? 她吞了吞口水,觉得路引蛊的神秘面纱又多露出一角,古老的味道冲击而来,同时又莫名发凉。云禹师傅授课时曾叮嘱弟子,古来今往无不许多背后推手,一旦发觉跨越了漫长时间的诡事,定然抽身出来莫要涉险。 云禹为何说出这话呢?当时白无醉跑中原喝了桃花酒,顺带摸了基本发黄的书籍回山。自诩才华横溢如他,书中一个典故折磨了他几日,百思不透之下携了书去找云禹解惑。 燕巫心已不记得那典故的内容了。她服侍云禹茶水,是以近前观察到云禹看完典故后脸上惆怅非常。他说,“深究这些龌蹉之事无益,我等芸芸众生莫要陷入其中便好。” 当时白无醉纠结着脸,追着问道,“师傅,这无非一个编出来的故事,你何必说的这么重。” 云禹闻言拿起茶杯放到鼻端下嗅了一会,再放下是冷声给白无醉下了禁足。此后白无醉足足有一年多没出过苗疆,这是后话。当时云禹特意授课时说了嘱咐的话。 想起往日的云禹,在投视线到下方的云禹身上。分明还是师傅的脸,为何变化那么大?燕巫心发觉眼前的师傅是那样的陌生和不近人情。 尧椹看的燕巫心突然消极,一时愣了愣。 底下忽然起了骚乱,隐隐有人惊呼了一声,引得众人纷纷注目。新挖出来的一个坑同样到了一人多高,里边的人光着的脚浸泡水中,他们感到一个光滑冰凉的东西接触了水下的肌肤。 “刚刚那是鱼吗?”一个人不确定的喊着。 “是蛇!水里有蛇,顺着我的脚游了几圈。”说这话的人连滚带爬扯着绳索爬了上去。另一个慢了一步,同样惊慌失措从坑底手脚并用上了来。 云禹疾步走了过来,站在坑边往里看。浑浊的泥水中,一抹白色若隐若现。确定为何物之后,云禹对着随后跟来的穆閻说,“找到了,那是白银。有白银出没,此地必有奥秘。继续挖,以这口坑为中心,朝外挖宽。” 穆閻召集所有人过来,语气当中是不留余地的命令,“可都听到了,所有人顺着这口挖,必须给我找出来。” 云禹补充了一句,“那蛇无毒,轻易不会攻击人。” 命令已下,他们只好苦着脸,纷纷都挤到这口坑下。如同下饺子一般,小小的土坑顿时变得拥挤,泥土搅的更是浑浊,那白蛇在人进来后不知潜到何处去了。坑里的人慢慢放下心来。 云禹带进来的弟子默默围坑看着。他们脸上多少带着震撼。对于白银,他们都知道。但他们皆没有真正见过。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见到了。白玉蹲下身,目光穿梭于底下众人脚下搜寻白银身影,他想看看白银的全貌。 石室当中的人目光聚集坑下,燕巫心则默默看着众位师门同门。她见过白银,地宫的白银和古籍中记载的有出入。这里的白银是会咬人的。最为重要的,绿湖那边白银数量十分吓人,此间石室真同尧椹所言有奥秘,那决不可能只有一条白银。 旁边的尧椹突然轻笑了一声,他饶有兴趣抱起手臂,一副全然看热闹的模样点评底下的人。 “小燕啊,以我看,他们要惹出个蛇窝来了。” 燕巫心无言以对,冲着头顶翻了个白眼。她的视线忍不住紧紧跟着师门众人。强烈的预感一遍又一遍起起落落的冲击心房。土坑中埋藏的秘密露出水面来时,但愿不要伤害到她的亲人们。 第九十六 这还是白银吗 挖上来的湿泥越堆越高,土坑变宽边圆。坑里干活的人抹着汗偷瞄上边的人,心里叫着苦。白发男子指使他们往哪边挖,他们就朝着挖开。如今哪跟哪,毛都看不到。 云禹偶尔蹙眉,看匠人挖了无所获,指向另一处再让他们挖。坑中的水渐渐攀高,没到匠人们的膝盖了。白银方才露过面以后再找不着踪影。 “尧椹,你说他们会不会一无所获?”长时间盯着底边,眼睛酸涩得紧,燕巫心轻轻活伸了伸手脚舒展经络醒醒脑。 燕巫心希望穆閻一干人无功而返,如此师门便不用冒险。或许云禹师傅自有妙招,可当日绿湖中守护玉棺的大白蛇凶恶极了,若此处冒出同样的庞然大物,岂非一场灾难? 两人许久不曾交流,尧椹忽闻身旁之人贴上耳边说话,顺势转头看,他的唇擦过燕巫心发鬓。 燕巫心被吓了一跳。尧椹这人怎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你,怎么!” 尧椹倒是笑了,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啊,对不住,小燕,我不是有意的。” 燕巫心羞红脸怒瞪他,“你就是故意的。” 尧椹摆正脸,一脸认真的说,“既然如此,小燕,你说让我如何做?无论小燕说什么,我定当全力做到。不然,尧某以此身为赔礼作为道歉诚意可好。” 燕巫心要气坏了。尧椹这大流氓!“谁稀罕你的身体!”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哪怕不像中原闺阁娇养的女子般注重避讳,尧椹这番虎狼之词依旧劈得她一个外焦里嫩。 尧椹低头与她对视,“好小燕啊,我要对你以身相许,你怎的这样一副神情,难道嫌弃我?”他扯了扯锦袍,挺直的身形在黑暗中越发挺拔。 燕巫心听了错开脸。 尧椹幽幽叹了气,略为自嘲的笑了笑。 同尧椹这吵闹的一会,石室中挖开的坑更加大了,此时那坑不再呈环状,整体向燕巫心所在这一侧挖长。 云禹细细看过,那一侧渗漏的水极多。匠人挖了半盏茶功夫,坑中水居然漫到大腿上。 “咔嚓”一声,铁锹溅起一泼浑水铲到底时,猛然磨出一声刺耳巨响。 肇事者握铁锹的手一颤,险些脱了手。 “怎么了?”穆閻发问。挖了这么久一无所获,他的脸色不大好看。 “盟主,铲到石头了。”那人恭敬回答。说着伸手去摸,冰冷的水下,粗糙的石面,似乎挺大的。他感受了下,形状方形,以他所知大概是具石棺。 其余匠人见他这样,纷纷伸出手,其中一人惊喜大声呼叫,“在这,在这,找到了!” 这下边上的人都露出惊喜的表情。 云禹吩咐,“小心点,拖上来。”他笃定的神情惹来弟子的好奇,其实他们还不知匠人找到的是何物。 匠人们小心挖开石棺周边的泥,奈何水下吸力太大,石棺纹丝不动。匠人们到底经验老到,挖了渠引走浑水。 所有人的人都能看清躺在坑底的为何物了。一具遍布污泥的石棺。这具棺十分大,比起平常的木头棺材宽大一倍不止。匠人们齐心协力推动石棺,坑上的人使力拉棺上拴的麻绳。穆府上下合力,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 尧椹忽然凑近燕巫心,“想知道里边是什么么?” 燕巫心眼睛看着底下,点了点头,分了丝心神来听尧椹的话。 尧椹忽然轻轻的笑起,“小燕,你别看了。这一具里边无一物。”见得燕巫心侧脸来,他噙着笑说,“也许有蛇蛋。” 尧椹这副模样在燕巫心看来像作弄,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凑回来看下方。 很快,她又转了回去看尧椹,脸上带着满脸诧异。那棺真的是空的。现在底下一片骂咧咧。 只听云禹冷着声让匠人下坑,“再挖,把别的石棺劝挖上来。”匠人皆被云禹的话说蒙了,下面还有石棺? 匠人们不敢多言,很快全下去干活了。 如云禹所言,第一具石棺出来的地方很快现出第二具,再开,陆续露出边边角角。 石室很大,以第一具蔓延到燕巫心所在位置的墙根这一片泥地,以前都没挖过。一找目前而言,大有可能全埋了石棺。 鉴于尧椹的预言,燕巫心指着露出来的石棺问他,“你方才说那是空的,这些呢?里边全是?”云禹师傅的神色淡定自然,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只为了这些空空如也的石棺,这样的结论燕巫心如何都不信。 尧椹摇头,干脆利落回复,“不知。” 燕巫心问,“那你方才?”他明明说出第一具石棺是空的。 尧椹笑了笑,“猜的。” 燕巫心气结,扭头不想理他。 无论拖上来多少具空棺,云禹面不改色吩咐继续拖。匠人都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穆閻面色沉沉却不发一言。 在场的人默默数着拖上来的棺。燕巫心目光凝在此刻托上坑边的第十七具,棺下顶着的人一张黑脸涨成猪肝色,显然力气耗的差不多了。 第十七具打开时,棺里挂着一层白白的泡沫一样的东西。云禹看了后沉默思考了一会,吩咐匠人休息。 此时沉默的不单云禹,木关山众弟子都默默看着棺壁。燕巫心隔的太远,不知道详情。她依照众人的神情,猜想这一具石棺有了重大发现,并且只有他们师门中人才明了的。穆家有个子弟凑前想伸手扣下一抹白泡沫,被云禹冷着脸叫停。 匠人又下去干活。相继拖上来的石棺揭开盖子都发现了白白的泡沫,并且一具比一具挂的多。 燕巫心看着师兄姐们的神态愈发凝重,心中好奇的同时诞生了不安。棺里到底放了什么,他们这是怎么了? “啊,什么东西咬了我!痛,痛!”一个匠人死命喊叫起来。下坑的匠人一片骚乱,踢水的声音十分明显,站在前头的匠人拼命往置了麻绳的坑边爬。 站在高处,离的近的燕巫心与尧椹清清楚楚看得到坑底的动静。宽大的长坑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密密麻麻的白蛇。 数不清的白银随着汩汩涌出的水流游动。最先喊痛的匠人躺在坑底呻吟,身上游走十来条白银。 坑边的人呆住了,白无醉颤着手指对着坑里,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小爷啊,这还是白银吗?” 第九十七 想和他们在一起 水源源不断流出,一部分随着水渠散去,随着窜出的白银数量激增,坑中水慢慢涨高。先前喊痛的匠人淹没在浑浊的水下,再也看不到了。坑边被救起的匠人惨败脸色,心有余悸。 有三人折损于坑中。满坑的白银,上涨的水,不言而喻,这活没法继续了。匠人带着哀求的神色看向穆閻。 穆府一众人缄默无言。穆閻走近云禹,问道,“不知先生有何方法除去这些蛇?”眼下情况确实严峻,明眼人都知这坑底是蛇窟。说来奇怪,这些蛇怎么生存的,在这样地底下,它们如此多太过匪夷所思。 云禹眉头不展,眼前的变故是他不曾预料的。以他所知,白银不可能这样大规模存在,饲养白银绝不是容易之事。到底不是善地,难怪数百年深藏地下。 客客气气敷衍了穆閻两句,云禹集齐弟子开始吩咐事项。 云禹看向沉稳的大弟子,“潋儿,平日里你管理师门事务,一向做的很好。别的为师不多说,只是你那小师妹,你要多多上心。她体内的问题,我原想此地宫一行找到根除的办法,可……这个锦袋,你切拿着,必要时候带着师弟师妹立刻此地,到时将它交给那丫头。这几日,苦了她了。” 这个藏青色的锦囊,表面平实无华,仔细看线脚有些粗陋。祁潋一眼看出,这锦袋乃小师妹那个淘气包做的。美曰其名孝敬师傅,实则跟着白无醉跑下山闯了祸被云禹罚了禁闭,为了讨云禹原谅特意央求红棉学的。 祁潋听了云禹这一番交代,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师傅,你这是……” 云禹交代临终遗言一般的言辞吓的众位弟子心头惶恐。他们只看了白银觉得不对劲,没想到事态竟是这样严重。 “师傅,弟子们只求与您共进退。弟子不愿也不会走的。”白无醉眼睛通红,桃花眼里布满坚定不移的神色。其余弟子脸上现出倔强。 祁潋跪下磕头,“师傅,弟子求您别说这话。有危险让弟子们替您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弟子万万不能苟存。” 云禹一生淡然自若,从接了穆府之邀便知生死难明。这一刻看到徒弟们言辞,心中不由动容。但他伫立原处,看着祁潋跪地,许久才扶其起身,将锦袋放到祁潋手中。“你们不懂,这是为师的因果,只能为师去趟一遭。” 祁潋眼睛红了,拳头握起。他做不到啊,如何能眼看恩师涉险。 云禹转身背对弟子们,最后嘱咐,“现在还不算危险时候,时机一道,你们便要听我指示全部退走。无醉,你惯会记路,来时我吩咐你记下路线,想必心中有数。你们记住,出去以后忘了这里的事,切记不要外传。” 红棉带着哭腔哀求,“师傅,您老人还是和我们走吧,不要管这里的事了。小师妹还等着您回去呢。”怎么来了一趟中原,事情变成了这样呢? 燕巫心扒拉在墙上,透着不大的口往下看。师门一处,似乎发声了争执,大师兄突然跪下的举动吓了她一跳。师兄师姐们的表情不太对,一向不对头的孝生师姐竟捂着嘴,一声不发。在燕巫心的印象中,覃孝生嚣张气焰万丈,却从不会流泪。 这样的距离太远,燕巫心无从听清详细的情况不免着急。一旁的尧椹突然咂咂嘴,发出轻轻的叹息,说了句,“好一处感人的戏。” “你说什么?”燕巫心问他。 尧椹为她解释一下底下的状况。原来尧椹这厮会读唇语,从云禹师徒口中读出些大概情况。 燕巫心指尖紧压石壁,看了看下方,寻找从什么地方能下去。此时此刻,她极希望自己在师门一行人中。 燕巫心所站的位置极高,眼前开的口勉强挤得大半身子。她刚要挤出去一点,尧椹眼疾手快拉了她回来。 尧椹:“你做什么?” 燕巫心解释,“我想看看哪里可以下去。” 尧椹瞅了燕巫心一眼。他见过祁潋和白无醉,知道燕巫心与他们交情莫逆,笑了笑说,“你不用着急,他们还不会有危险。如今不是我们出现的好时机。” 尧椹的模样看着很有把握,燕巫心跟着他有一段时间,心知尧椹这人无耻了一些,情报倒是十分好。按捺下心思,咬着牙说,“尧椹,你可别骗我,要不然,我,和你拼了!” 云禹交代一通,回到穆閻身边。穆家人伸长脖子看着这些苗疆来人的举动。云禹师徒众人虽言行激烈了些,但没让穆家的人听到什么具体的。穆家人好奇归好奇,没人问出来。云禹的外表给人一种莫大的不易亲近,不久前曾有人套近乎,不想被云禹极为冷淡的拒绝了。 穆閻请来云禹等人助力,对他们私下交谈倒不询问。只要云禹还能替他发掘地宫的秘密,其它皆不重要。 云禹冲穆閻点了点头,提步绕到另一边去观察土坑。一人多深的坑中白银遍布,隐约露头的石棺下汩汩冒着水,游出白银。 看来秘密在这一具石棺,移开它,源头大致能现出来。云禹顺手拿了一杆铁锹蹲身试探,锹端丈量一会,大致心中有数了,丢开铁锹,喊来白玉。 白玉结下身上的包袱递给云禹。云禹从中拿出一个鼓鼓的布袋,松了系绳,抓起一把一把往坑中撒。 燕巫心在高处看出云禹撒的是师门惯用的驱虫粉。味道不好闻,粉末一旦沾上,会灼伤肌肤。使用这种粉末一般要带师门独有的手套。但云禹从不需要带手套。云禹曾有解释,饲养伴生蛊到他这般水平,轻易不会被这粉末腐蚀。 燕巫心不知是否真如他所言全因伴生蛊。不过云禹师傅十分厉害便是。 白色粉末飘落,在水面布了一层,一时没溶于水。粉末似乎对白银有些影响,白银受惊一般翻滚闹腾着,彼此交缠着,有些立起身冒出蛇头透出水面。肉眼看去,诡异至极,看得人头皮发麻。 一袋子粉末撒了大半,云禹收紧系绳,将包袱给回白玉。接下来便是静等,木关山众师徒都明白那粉末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