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疫传》 第一章 生人作死别 恨恨那可论 “陛下,林氏一族通敌叛国罪大恶极,既是要满门抄斩,便决不可因昭华郡主身份特殊而有所特赦!常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望陛下三思!” 这已是林家叛国一案查明以来,御史李非第三次在朝会上进言。 “陛下,诚王戎马一生,为我大勋立下汗马功劳,且三个儿子又皆是为国捐躯,如今膝下单薄只余昭华郡主一女。若将昭华郡主处死,寒的不仅是诚王一人的心,而是万千卫国将士之心啊!”贺长溪虽是一介文官,却对忠心护国的诚王十分敬重。如今看到这些御史言官如此行径,心中愤慨,便站出来大胆为昭华郡主求情。 “贺少卿此言差矣!功归功,罪归罪,两者岂可混为一谈?总不能因为诚王爷战功显赫,便可饶了昭华郡主的杀头大罪吧?如此一来,我大勋的律法岂不成了摆设?贺少卿这是要将陛下置于何地?”李非毫不退让,对于贺长溪的说法颇为不屑。 “陛下,法理不外乎人情!望陛下念在诚王一生为国的忠义之心······” “诚王到——” 这一声不仅打断了贺长溪的话,也令整个大殿炸开了锅。 “诚王如今不是重病吗?” “诚王眼下赶来,恐怕是为昭华郡主求情。” ······ 一时间,大殿上窃窃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传诚王上殿吧。”庆成帝淡淡开口,神情间满是疲倦之色,这几日,为着昭华郡主一事,庆成帝也很是伤神。 “传诚王——” 随着内侍的高声唱和,不消片刻,诚王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大殿门口。不过短短七八日的光景,这位战功赫赫的亲王竟白了头! “皇叔!”庆成帝从未见过大勋战神一般存在的诚王这般憔悴,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臣有罪!小女昭华既已嫁入林家,便是林家之人。林家通敌叛国,小女亦应按律处置!如今因为臣的关系,竟令皇上为难,臣有罪!恳请皇上依律处置昭华!”诚王跪伏在地,老泪纵横,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铿锵! “诚王爷!”贺长溪显然也没想到,诚王竟如此刚直不阿,对自己唯一的女儿也能做到如此狠心! “······皇叔一生都在为我大勋尽忠,朕的三位堂弟年纪轻轻便接连战死沙场,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皇叔还是再不要尝了!昭华妹妹虽为林家妇,可到底是皇叔的血脉,且林家通敌叛国之事,昭华本就被蒙在鼓里,罪不至死!”对于诚王的明事理,庆成帝心中颇为感动,原本摇摆不定的心,瞬间便做出了决定。 “陛下!” “都道朕是九五之尊,难不成朕这九五之尊还没有决定一个人生死的权利吗?”庆成帝微皱了眉头,眼神凌厉的看向殿前的李非! “臣不敢!” “张太傅认为,朕的决定如何?”庆成帝不愿落下个为皇室成员开后门的话头遭人诟病,就拉了百官之首的张太傅发问。 “陛下的决定,臣不敢妄议。”太傅张光焱五十上下年纪,混迹官场多年,早已练成了话不溜手的老泥鳅,岂是庆成帝一句话就能拖下水的? “太傅是历经两朝的老臣,有什么说什么就是,朕绝不怪罪!” “是。”眼见今日皇帝是铁了心要拖自己下水,张光焱只好开口应了。 “臣认为,陛下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若是下旨赐死昭华郡主,便是公事公办,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若是陛下执意不杀昭华郡主······那便是体恤诚王,安抚将士之心。” “很好!”庆成帝自是听出了张光焱话中的反对之意,但如今,自己既已决定不杀昭华,又岂能反悔? “宣朕旨意:林冶玄通敌叛国一案,经查证据确凿,依律全家抄斩,明日午时行刑。昭华郡主力劝林治玄未成,功不抵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其明日与林氏一族一同押往刑场,待观刑后,流放边疆三年。” “臣谢恩,谢陛下隆恩!”诚王听完旨意,悲喜交加,痛哭流涕着匍匐在地。 “退朝!”庆成帝怕有臣子当殿反驳,君臣失和。事情一结束,便退了朝。 ---------- “太傅大人请留步!”张太傅与贺长溪的父亲是多年好友,又对贺长溪有知遇之恩,说是他的恩师也不为过,且张光焱的亲侄女还是贺长溪的发妻。不过张光焱这人向来公私分明,因此贺长溪在外都与别人一般称呼他张太傅。 “太傅大人,今日在殿上缘何······”贺长溪几步追上,作了个揖,就要问出心中疑惑。 “天寒地冻,贺少卿有事要问,不如等出了宫门再说。”张光焱开口打断贺长溪未问完的话,径直向着宫门外走去。 “是。”贺长溪顿悟,眼下人多口杂,确实不宜多说,于是连忙快步跟上。 等出了宫门,贺长溪跟在张光焱身后上了马车。 “伯父,您······”感觉到马车缓缓前行,贺长溪这才开口。 “你可是想问,我今日在大殿上为何没有帮诚王一把?”张光焱语气温和地开口。 “是。”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事事都以“法理不外乎人情”来僭越律法,那这国家的律法就成摆设了!” “可昭华郡主情况特殊,这也算不得僭越律法吧?” “一旦开了先例,以后就会有无数人效仿!”说到这,张光焱略显无奈地轻叹口气。 “伯父这是何意?”贺长溪不解道。 “松直啊,你还年轻,以后切记,为人处世多看多听多去想,莫要急于表明立场。许多事往往看着看着心里就明白了。”话毕,张光焱也不管贺长溪有没有听懂,便自顾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是。”贺长溪心中不解,但见张光焱已经闭上了眼睛,也不好再多问,只能心里暗自琢磨着张太傅的这番话。 第二日,巳时过半,林氏一族便被押赴刑场,这其中就有逃过一劫的昭华郡主。 “汀兰,今生缘浅,终是我负了你!答应我,一定好好的活下去!”林相白看着与自己同一囚车的妻子,眼含热泪。 “相公,我不要你死!不要我们的恒儿死!他才五岁,他还那么小!公爹,公爹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昭华郡主回想起两人七年的恩爱时光,再看着眼前的夫君,绝望无助地哭出声来。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一点,汀兰你一定记着,我林相白从未做过任何通敌卖国之事······”林相白忍不住哽咽,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看着妻子消瘦的脸庞。 “我知道,相公我知道!”昭华郡主眼泪淌了满脸,一双眸子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恐惧绝望。 “你还年轻,你要忘了我,忘了恒儿!”林相白双手被缚,只能用额头抵着妻子的额头,这是他们夫妻二人今生最后地温存。 “不!我不要!没有你和恒儿,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昭华郡主情绪崩溃地摇头痛哭。 “汀兰,你听我说!”林相白大声喝住昭华郡主,温柔而坚定地说道: “你还年轻,忘了我们,日后你会再嫁一个好夫君,将来还会再有孩子!” “我做不到!相公,我要和你们一起死!你们不要扔下我一个人!我们一家人,生死不离!” “汀兰!你清醒一点!若你随我与恒儿去了,岳父又当如何?你忍心让他老人家一次次经历丧子之痛吗?”林相白心痛地看着眼前的妻子。 “父亲······父亲······”提起父亲,昭华郡主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坐在囚车里。 “为了岳父,也为了我与恒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日日活在痛苦之中,我倒情愿死了······”昭华郡主痛哭出声,原来比死更可怕的是毫无希望的活着! 到了刑场,一下囚车,一道稚子的哭喊声便传进了昭华郡主的耳朵。 “娘亲!我要娘亲!” “恒儿!”昭华郡主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抬脚就要跑向孩子,却忘了自己还戴着脚镣,身子更是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女卒狠狠摁着。 “娘亲!娘亲·······我怕!”孩子哭得声嘶力竭,每一声哭声都像刀子一般戳在昭华郡主的心上,直将她一颗心戳的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恒儿,我的恒儿!”昭华郡主泪眼朦胧地望着孩子小小的身影,那么小的孩子,他细嫩的脚踝也被拴上了脚镣,一定很疼吧?再一想到,前几日还被自己搂在怀里缠着自己讲故事的儿子,马上就要变成刀下亡魂,昭华郡主便恨不得自己能替孩子去死! “刑场所跪可是林氏一族?前去验明正身,不可落下漏网之鱼!” 昭华郡主被押解在一旁,绝望的看着丈夫和儿子等待行刑,很快她将同时失去丈夫和孩子,而她,身为妻子和母亲,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身首异处!孩子还在哭喊着,只是哭的时间太久,声音都已经嘶哑。 “午时已到,行刑!”随着监斩令落地,昭华郡主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紧接着便疯了一般地向着丈夫和儿子爬去!瘦弱的身子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力量,两个女卒几乎都要拉不住她! “不!相公!恒儿!” “汀兰!你信我!我从未做过任何通敌叛国之事!” “娘亲!娘亲!我害怕!” “不要啊!不要!”昭华郡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几番挣扎竟挣脱了女卒的禁锢!只是她却快不过刽子手手里的那把刀,当她冲上来时,只来得及看到丈夫和儿子被斩下的头颅滚落在她的脚边! “不!”昭华郡主痛呼一声,禁受不住这般沉痛的打击,喷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 昭华郡主这一昏迷便是三日,梦里都是曾经幸福的过往,恩爱的丈夫,可爱的孩子······若这场梦永远不会醒来该有多好! “汀兰,是为父对不住你啊!” 诚王守在女儿床边,一双眼睛熬的血红。昭华郡主昏迷的三天,诚王连眼睛都不曾合过,看着昏迷的女儿,诚王心中万分痛惜。他与发妻育有三子一女,夫妻和顺,子女孝顺。可几个儿子都随了他,从小嗜武,年纪轻轻便随他上了战场。可哪成想,天有不测风云,三个儿子相继死在战场上,就连发妻也受不住打击,悲伤过度,撒手人寰。如今仅剩的女儿又成了这般模样,诚王心里最后的一根弦都快绷不住了! “汀兰,你别再睡了。人这一生,没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无论如何,还有爹爹在呢!”诚王拉着女儿纤细的小手,老泪纵横。 夜半更深,昭华郡主终于醒了过来。 “郡主醒了!你去叫大夫,你去禀报王爷!”贴身照顾的丫鬟月莲惊呼一声,连忙出来吩咐。 “你在说什么?我这是在哪儿?”昭华郡主岳汀兰伸手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问道。 “谢天谢地!郡主,您总算醒了!”见岳汀兰想要起身,丫鬟月莲连忙伸手去扶。 “你做什么?”岳汀兰躲开丫鬟伸过来的手,满脸戒备。 “郡主,您······”月莲一脸茫然之色,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王爷到——” 话语未落,诚王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 “总算是醒了!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诚王关怀地看向女儿。 “你······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岳汀兰将身子缩在床角,抱着锦被,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汀兰!你这是怎么了?”诚王吃惊地看着对自己充满防备的女儿。 “难不成,连为父都不认得了吗?” “父亲······”岳汀兰蹙眉想了很久,这才接着道: “我父亲是个大英雄!” “汀兰,我就是父亲,你忘了吗?”看着女儿这样,诚王心中很不是滋味。 “父亲,你真是父亲!”岳汀兰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成王,良久,终于认出了诚王! “父亲!您怎么变样子了?怎么老了这么多?为何头发都白了?”岳汀兰一下扑到父亲怀里,哭着问道。 “傻孩子,你都这么大了,爹爹自然是该老了!”诚王怀抱着女儿,瞬间湿了眼眶。 第二章 怒移水中蟹 爱及屋上乌 昭华郡主自醒来后,便失去了许多的记忆,唯一认识的人也只有自己的父亲诚亲王。对此诚王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忘了那些痛苦的回忆,兴许能快乐些。忧的是,恐怕那些回忆,有朝一日,女儿会再次想起来。 “父亲,为何我的院子外面总有许多人守着?” “有人犯错,牵连到了无辜的你,所以,所以······”诚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失忆的女儿解释这件事。 “所以,我也要受到惩罚,对吗?”岳汀兰平静地问道。 “对···圣上判你流放边疆三年!”诚王垂首竟有些不敢看女儿的眼睛。 “父亲,究竟是谁犯了错?又是犯了什么错?怎么会这么严重?”岳汀兰闻言,惊诧不已地连连发问。 “等你以后恢复记忆,你就会知道了。” “是吗?”岳汀兰还欲再问,诚王却已经岔开了话题。 “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就该启程了!” “明日?这么快······”岳汀兰喃喃低语,随即起身跪在了诚王面前。 “汀兰,你这是做什么?”诚王伸手就要去扶女儿,却被她躲开了。 “不管女儿是被何人连累,如今身犯重罪为父亲蒙羞,便是女儿不孝!父亲年岁已老,还要为女儿费心操持,也是女儿不孝!流放三年,三年不得承欢父亲膝下,还是不孝!不孝女昭华愧对父亲!”岳汀兰一番话声泪俱下,饶是诚王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听了,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好孩子,不怨你!快起来!”诚王转过脸,抹一把脸上的泪水,连忙将女儿扶了起来。 为了女儿不遭人议论,天未亮,诚王便将岳汀兰和负责押解的衙差一起送到了城外。 “汀兰,无论多苦,都要忍下去,别忘了还有为父在等你回家!”诚王摸着女儿消瘦的脸庞,看着女儿身上宽大粗制的囚衣,心里百般不舍。 “女儿知道,父亲也要好好保重身体,等女儿回来。”看着老父亲饱经风霜的脸,想到这一别就是三年,流放三年能否安然无恙地回来,岳汀兰自己也不知道,念及此,心中离别之痛更甚,泪水便忍不住簌簌落下。 “快走吧,早些上路,傍晚还能赶到驿站。”诚王狠狠心,催促女儿离开。 “小女这一路就劳烦几位照顾了!”诚王对着负责押解的三位衙差拱手行礼。 “王爷真是折煞小人们了!郡主虽是流放,但身份不变,我等岂敢怠慢!况且陛下还允王爷可以派辆马车给郡主,这一路上,不会太过辛苦,王爷您请宽心。”为首的衙差连忙解释。 “如此甚好!这一路花费不小,小小心意,只当让各位路上宽裕些。”诚王点点头,示意管家递上一个包袱,里面自然是放了不少金银细软。 “这······”衙差看着面前的包袱,有些为难。他们这行全凭这些犯人家属的打点讨生活,可眼前这位犯人,身份特殊,他还真不敢贸然收下这么一大笔金银。 “小女从小娇养,吃不得苦,这一路想必需要花费的地方不少,请几位体谅我这做父亲的心!”诚王只说这是给女儿路上的花费,丝毫不提这是在贿赂他们几位衙差。 “是,请王爷放心。”听到这话,为首的衙差再无压力,伸手接过了管家手里的包袱。 “好,快走吧!”诚王不舍地再看了女儿一眼,便催促几人上路。 “王爷告辞!”为首的衙差抱拳行礼,一行四人踏上了昭华郡主的流放之路。 “汀兰是本王的掌上明珠,从没有受过苦。这一路,她该如何捱下去?”诚王望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地老泪纵横。 “王爷,方才那衙差说的在理,您想啊,陛下虽判咱们郡主流放,可郡主的封号却是没变的,那几个衙差自不敢慢待了郡主。”老管家出言劝慰,心中也是止不住的唏嘘。 “走吧,回府写个折子,向皇上告假几日。”诚王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神色,利落的翻身上马,在晨光微熹中一路回了王府。 声势显赫的林氏一族,在短短半月间落得如此凄惨收场,这件事无疑成为了未来几个月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直到年关将近,林家满门抄斩案的热度才被进京朝拜的各国使团压下去。 “伯父,您说这扶月国抽的什么疯?今年竟还敢派使团来咱们大勋参加朝拜?前些日子,不是听说两国之间都准备开战了吗?”贺长溪坐在张光焱下首的椅子上,优哉悠哉地品着茶,与张光焱闲谈。说来也怪,原本与大勋剑拔弩张的扶月国,无缘无故这般示好,这事着实透露着诡异,可这中间究竟有什么玄机,贺长溪还真参不透。 “你我同朝为官,老夫知道的不比你多什么。”张光焱捋着胡须,端坐在太师椅上,眉目淡淡,看不出情绪。 “伯父缘何这般说?可是松直做错了什么?”贺长溪听出张光焱话里的不快,心中茫然,不禁出言问道。 “弗瑜嫁到你们贺家这几年过得如何,我这个做大伯的甚少过问。当初定下这门亲事,一是看你父母知书识礼,二是看你这孩子温和有礼,想来不会薄待于她。”这时,张光焱话锋一转,直视贺长溪问道: “松直,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伯父,可是弗瑜与您说什么了?”贺长溪心中顿悟,但还是避重就轻问道。 “弗瑜是你的发妻,是与你携手相伴一生之人,她的品性如何,你当知晓!”张光焱微不可见的略略皱眉,对贺长溪的回答颇为不满。 “是侄婿错怪弗瑜了。弗瑜自嫁入贺家,一切都很好,担得起“贤妻”二字。”说起发妻,贺长溪心中颇有些愧疚,只是男女之间的情分,往往心不由己。 “贤妻······”张光焱神色不明地点点头,接着道: “所以,你今日与“贤妻”回娘家,还不忘带着你的“佳偶”?你这是在打弗瑜的脸?还是在打我们张家的脸?”张光焱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身边的桌子上,语气冷硬。 “伯父,您误会侄婿了!”贺长溪连忙起身作揖赔礼告罪。 “杨柳自有了身孕,情志便不似往日一般平和,总觉得有人要害她和孩子,平日里不是要我陪着就是要弗瑜陪着,才能好一些,也因此今日才会和侄婿与弗瑜一同前来······” “看来弗瑜是配不上你们贺家的,不若你二人写了文书和离,今后各自嫁娶的好。”张光焱一阵气闷,不愿再与贺长溪多说。 “伯父何出此言?我与弗瑜成婚以来,夫妇二人相敬如宾,缘何要闹到和离的地步?伯父若是觉得杨柳怀胎扰了弗瑜,往后,侄婿多照看杨柳一些便是,绝不会让弗瑜太过劳累。”贺长溪不禁费解,和离可是要伤了两家人脸面的!况且弗瑜也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他没有理由与她和离。 “妻为主,妾为奴,一个妾室怀胎,却要男女主人为她劳累,你这是宠妾灭妻!既如此,倒不如让弗瑜早些把正妻的位子让出来给你的妾,免得她日后奴大欺主,再起了不好的心思。”张光焱目光森森,说出来的话也有几分怒气。 “伯父,宠妾灭妻之事,松直是万万不敢做的!今日之事实在是松直年轻,疏忽了!望伯父原谅侄婿这次,日后侄婿断不敢再犯!”贺长溪私心里确实更喜欢娇媚识趣的杨柳一些,因此平日里对她也更加亲近。可今日张光焱一顶宠妾灭妻的大帽子压下来,贺长溪心中大震,再回想起自己以往地一些做法,似乎确有不少欠妥之处。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贺长溪如此诚恳认错,张光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希望贺长溪是真的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近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总是想起你未出嫁时,承欢膝下的日子。你若得空,便在家住些日子陪陪我吧。”张光焱的夫人穆氏拉着张弗瑜的手,目光慈爱地开口。 “伯娘身子不爽利,可请郎中看过了?”听到穆氏这般说,张弗瑜连忙关切道。 “郎中来看也说不出个什么来,无非又是开些个苦药,其实就是上了年纪,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伯娘可不老,许是年关将近,府里事物太多累着了。”张弗瑜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安抚穆氏。 “太傅夫人面色红润,想来定是如姐姐说的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坐在张弗瑜身后侧,一直未出声的杨柳也跟着附和一句。 “你倒是伶俐!”穆氏瞟一眼杨柳,神情有些不虞。 “柳姨娘怀着身子,还不忘跟你们少爷一起陪少夫人回娘家,你还真是贤惠。”自穆氏看到杨柳,心里便憋了一口气。哪有正头娘子回娘家,小妾还巴巴跟着的道理? “夫人莫恼,只怪妾身自有身孕以来,夜夜不得安枕,总觉得自己福薄,怕保不住这孩子。我家少爷与少夫人看妾身可怜,怕妾身一个人胡思乱想,便经常让妾身跟在身边,如此,也是为了让妾身安心养胎。妾身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这般做有失礼数,可事关少爷子嗣,妾身也别无他法,只待日后诞下孩儿,妾身就将这孩子交给姐姐抚养。”杨柳站起身,连连告罪,只是她的这番说辞并未得到穆氏的理解。 “如今姑爷与弗瑜膝下只浅儿一个嫡出的姑娘,你这一胎若是个闺女也就罢了,可若是个小子,就是庶长子,再要是送给弗瑜抚养,那就成了名正言顺地嫡长子,往后姑爷的家业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你们母子的囊中之物。柳姨娘,你们家原先是做账房出身的吧?算盘打得还真是好!”穆氏冷笑一声,看着眼前满脸无辜的杨柳。 “太傅夫人,妾身绝不敢这般想!少夫人,您一定要相信妾身啊!”杨柳急的一张小脸通红,泪眼汪汪地看向张弗瑜。 “你莫急,我伯娘并无恶意,只是关心则乱。方才经过花园,我见园子里的腊梅开的正好,翡青,你带柳姨娘去花园里透透气,记着穿厚些,莫过了寒气。”张弗瑜柔声安慰杨柳一句,又出言支开她,算是为她解了围。 “是,那妾身便先退下了。”杨柳弯腰行礼,五个多月的肚子已经明显显怀了。 “伯娘,侄女知道您是为我好,怕我受了委屈。可侄女嫁给相公七年,无奈只得了浅儿一个女儿,如今年岁渐长,侄女愈加担心,怕自己为相公生不出嫡子。如今柳姨娘怀了身子,这是好事,况且平日里柳姨娘对侄女也是恪守礼数,从无不敬之举,伯娘莫要太过担心。”待杨柳离开,张弗瑜柔声细语向穆氏解释。 “那是她从前没有倚仗。”穆氏对张弗瑜的说法并不赞同。 “人没有不贪婪的,她眼下要依靠你,自然对你伏低做小。可有朝一日,她真的生下姑爷的长子,往后你的日子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你快些怀上姑爷的嫡子,前些日子,你舅母的父亲进京小住,他老人家曾是太医院院首,最擅各种疑难杂症,我今日要你留下,一来是看不惯他贺家这般宠妾灭妻的做派,二来嘛,更是想趁此机会让老人家给你把把脉。”张弗瑜虽不是穆氏与张光焱的女儿,却也是从小失了双亲,跟在他们夫妻身边长大的,对张弗瑜的事,穆氏还是很上心的。 “弗瑜不孝,都已嫁为人妇了,还要伯娘这般为我操心。”张弗瑜心中感动,不由哽咽。 “你从小养在我与你伯父膝下,如亲生女儿一般。做父母的为孩子筹谋,自是应当的,莫要说这些见外的话。” “是。”张弗瑜点点头,道: “既然这样,待会儿我去跟相公说一声,别让他误会了才好。” “他误会了才好!也让他自己反思一下,他自己做的那些事有多混账!竟让一个贱妾爬到自己结发妻子头上来!”说起贺长溪,穆氏还是满腔怒气。 “伯娘,您别生气,相公一个大男人,朝堂上的事已经够他忙的,后宅这些事他自是不清楚的,要怪也只能怪侄女这个做妻子的。”张弗瑜十分维护贺长溪,听到穆氏这般说,连忙替他说好话。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这般了,你还处处维护他。”穆氏嗔了一句,却也无可奈何。 第三章 维鹊有巢 维鸠居之 黄昏时分,张弗瑜向贺长溪说了要留在娘家小住几日,缘由嘛,自然是穆氏身子抱恙,张弗瑜身为晚辈,理应留下照料几日。 “相公,你回去一定向婆婆说明缘由,年关将近,府中庶务繁多,我本该在府中为婆婆分忧,无奈伯娘抱恙,只得留在娘家照料,让婆婆一人辛苦,是我不孝,等我回去,一定亲自向婆婆请罪。”张弗瑜生的不算多美,但胜在气质婉约,一举一动都是如水的温柔,看在眼里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却又不会显得小家子气。 “府中庶务你不必担心,母亲那边我去说,她不是那般不通情理之人,一定不会怪你。你且安心住下,等伯娘身体见好,我再来接你回家。”贺长溪以为,穆氏是不满自己今日带杨柳过来才留下妻子的,心中虽略有不快,但转念一想,今日之事实在是自己有错在先,念及此,只好压下心中不满,轻声宽慰妻子。 “有劳相公了,我小住几日便回去。”张弗瑜颔首,低垂了眼帘,遮住眼底满满的倾慕。 “表哥,我今日是不是让你丢脸了?”回贺府的马车上,杨柳不安地绞着手帕,低着头不敢看贺长溪。 “别乱说,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况且方才弗瑜也说了,她今日留下,不过是因为太傅夫人身体欠安,你就不要多虑了。”贺长溪原本在想扶月国进京朝拜之事,听到杨柳说话,思绪被打断,这才回过神来,出言安慰。 “可今日见太傅夫人面色红润,精气神也甚是不错,哪里有半分病态?倒是她看到我时,神情很是不虞。说来也是,表哥陪姐姐回娘家,我一个妾还不识礼数地跟着,太傅夫人生气也在所难免。”说起自己妾室的身份,杨柳神情间满是落寞之色。 “表哥往后出门还是莫要带着我了,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身份微贱,不似姐姐一般是正头娘子。倒不如老实待在府里,恪守本分,每日呆在慕松轩等着表哥归来,也省的别人说你是非。” “柳儿切莫妄自菲薄!你这是孕中多虑了,当初若不是我倾心于你,誓要纳你进门,以你的才情和相貌,还愁嫁不到好人家做正妻吗?你若再这般说自己微贱,那便是在怪为夫了。”贺长溪最是看不得杨柳这般凄楚的模样,不禁心疼地长臂一伸,将爱妾揽入怀中,柔声安抚。 “表哥说的什么话?我从未后悔爱你,又哪里舍得怪你?”杨柳倚在爱人怀中,一双眸子蓄满泪水。若不是早些年家道中落,自己何至于做个令人看不起的小妾? “你的心意我都知晓。这几日弗瑜不在府里,我也可以多陪陪你,开心一点,别再乱想了。”贺长溪轻吻杨柳光洁的额头,满眼满心都是对怀中人的爱怜之情。 “表哥不可!姨母,不,夫人会不高兴的!男子汉当以家族前途为重!”杨柳急忙抬头,出言制止。 “母亲不会不高兴的。她到底是你亲姨母,哪里会真的不怜惜你?如今,你腹中又怀着我的孩儿,她怎会真的与你动气?”贺长溪心中满是怜惜,想着杨柳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才会这般谨小慎微。 “当年家道中落,父母早亡,若不是姨母心疼将我接回贺府,恐怕现在我早已是饿死街头了!可我却,却情不自抑地爱上了已经成亲的表哥,还······”说起过往种种,杨柳不禁泪盈于睫。 “过去的就不要再想了,如今咱们孩子都有了。等到孩儿降生,母亲见着孙子,自然什么芥蒂都消了。”贺长溪耐心开解,柔声安慰,终于止住了爱妾的眼泪。 “我福薄,幼年便失了双亲。如今能得表哥这般疼我,又有了咱们的孩儿,我已心满意足了。”说起孩子,杨柳抚着微隆的小腹,满目慈爱。 “夫人,二少爷和柳姨娘回来了,现在外面等着向您请安呢!”说话的是贺夫人的陪嫁龚妈妈。 “少夫人没来吗?”贺夫人凌氏拿笔的手微顿,出言问道。 “倒是没见着少夫人一起回来。”龚妈妈轻声回答。 “唉!让二少爷和柳姨娘在偏厅等我。”贺夫人揉揉有些酸胀的眼眶,神色不明道。 “是。”龚妈妈眼神示意屋里伺候的小丫鬟去请贺长溪与柳姨娘,自己则去扶了贺夫人起身去偏厅。 贺夫人不紧不慢走到偏厅,见贺长溪与杨柳已然在偏厅等候了。 “儿子给母亲请安。” “给夫人请安。”与贺长溪躬身行礼不同,杨柳身为妾室,算是半个下人,便是要跪下问安的。 贺夫人神色淡然地落座后,才出言让二人免礼。 “起来坐吧。” “谢母亲(夫人)。”贺长溪怜惜杨柳怀有身孕,便在杨柳起身时,伸手扶了一把。杨柳备感窝心,柔情蜜意地望了一眼贺长溪。这郎情妾意地模样落在贺夫人眼中,却变了味道。 “当着长辈的面,拉拉扯扯,眉来眼去,简直不成体统!” “母亲,这不是柳儿怀着孩子,身子不便嘛!”贺长溪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母亲面前有些失了分寸,讪笑着解释。 “哼!”对于贺长溪的说法,贺夫人不置可否。 “既怀着身孕,就待在家里安分些,跑出去抛头露面,没得落人闲话。” “是,柳儿以后再不敢了。”杨柳连忙应是,很是温顺。 “你先回去歇着吧,我与长溪还有话要说。”贺夫人不愿与自己这个外甥女多说,便出言让她先退下。 “是。”杨柳柔顺的行了礼退下。 “母亲要和儿子说什么?”贺长溪看着爱妾退下后,不禁好奇问道。 “你今日不是陪弗瑜回娘家了吗?弗瑜呢?” “伯娘身体抱恙,想将弗瑜留在家里小住几日。弗瑜本想着家里庶务繁多,怕您一人忙不过来,可伯娘那边又要尽孝,儿子见她两头为难,便做主让她留在娘家了。”贺长溪早已想好了说辞,如此,母亲也不好说妻子的不是。 “亲家母病了?病情如何?”听了儿子的话,凌氏略感意外。 “母亲放心,无甚大碍。” “哦?”凌氏略略皱眉。 “今日我与弗瑜到了张府,还像伯娘请过安的,伯娘气色尚好,母亲安心就是。”贺长溪的父亲与张光焱相交甚笃,两人的夫人自然也多有往来,后来又成了亲家,交情自然不错。贺长溪见母亲面露忧色,连忙宽慰。 “是啊,换做是我,恐怕会病的更重些。”凌氏脸色一沉,语气有些不悦。 “母亲这是何意?”贺长溪抬头,一脸迷茫之色。 “姑爷陪姑娘回家,一个大肚子的妾室巴巴儿跟着,你们这是去耀武扬威,还是让柳姨娘打你媳妇的脸?”说起来凌氏就满肚子的火气。自己的儿子什么都好,不成想这一点上犯糊涂,嫡子还未生,便让一个妾先怀了孩子!偏偏儿媳的肚子又不争气,嫁进来七年,只得了一个姑娘,肚子就再没了动静! “母亲,不是这样的!”贺长溪为这事在张府就没得好脸色,可没想到回了自己家,还被母亲训斥,心中不免郁闷。 “你倒说说是哪样?谁家的妾会这般不守妇道,如此这般放肆?” “这件事怪我考虑不周,柳儿向来懂事知礼,眼下怀有身孕,有些多愁善感,儿子就想趁这次出门,带她也散散心。儿子这不是看她怀着身子,这才偏疼她一些嘛!母亲只当顾及她腹中的孩儿,莫要动气了。”贺长溪出言维护杨柳的同时,又很是不解,母亲为何对杨柳这般反感,他记得五年前,母亲刚把杨柳接到府里时,还是很疼惜她的。 “我不稀罕庶出的孩子!”说罢,凌氏眼神严厉的看向儿子,道: “庶长子对正妻和嫡子的威胁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你那个庶出的大哥,就因为年长你两岁,从小就处处压你一头,这些你都忘了?若不是当年他姨娘作死,被你父亲发现,说不准你现在这个少卿的位子都是他的!你自己好好想想,莫做了宠妾灭妻之事,扰的家宅不宁。到时若被那些个言官盯上弹劾,你这仕途恐怕也就到头了!” “母亲,孩儿岂会那般糊涂?别说眼下不知杨柳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就算将来她生下儿子,以她的性格,也会把孩子教的知事明理,绝不会不知嫡庶尊卑的。再说弗瑜吧,浅儿如今都快五岁了,可她一直未再有孕,若是弗瑜一直不孕,难道母亲还要儿子这一脉断了香火不成?”贺长溪先是一惊,不过随即想想,母亲似乎太过小题大做了! “她自己都不知礼义廉耻,指望她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来?”凌氏见儿子听不进自己的劝诫,一时间也是没法子。 “罢罢罢,随你们折腾去吧!只一点你听好,妾室和庶出的孩子永远不可越过正妻和嫡出的子女去!还有柳姨娘,孩子出生前,让她安分守己些,无事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别出门了!” “母亲,这不是禁足嘛!错不在柳儿,母亲为何罚她?”贺长溪听了母亲的安排,忍不住为爱妾鸣不平。 “你这个色令智昏的东西!今日这事若是再出,我便将柳姨娘打发到庄子上,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凌氏被儿子气的直拍桌子。儿子如此偏爱妾室,长此以往下去,迟早要闹的家宅不宁! “母亲,柳儿即使为妾,她也是儿子的妾,说到底也还是您亲妹妹的女儿,您缘何对她这般苛刻?”贺长溪愤懑之余,又忍不住问出心中压抑许久地疑惑。 “你心里觉得我待她苛刻?若她只是你表妹,我自然怜她!你姨母姨父早亡,我将她带回贺府好吃好喝的养着。原想等她及笄,为她挑一户好人家嫁了,吃穿不愁安稳度日。可她呢?她都做了些什么?趁着表嫂有孕,与自己的表哥不清不楚,暗通款曲!如此自甘堕落,丢尽颜面,你还指望我待她如何?”事情虽已过去了四五年,但每每想起,凌氏都如鲠在喉。 “母亲,儿子与您说过,当日是儿子喝多了,面对心爱之人,一时没忍住,这才唐突了柳儿。”贺长溪听母亲如此说,也很是无奈。 “这等污糟之事不提也罢!总之,我既说了让她禁足,你只管老实听着就是。如若不然,她就等着在庄子上终老吧!”凌氏不愿再与儿子多说,挥挥手示意儿子退下。 “是,儿子告退!”贺长溪虽心有不甘,却也怕真的惹怒母亲,对杨柳不利,只好悻悻退下。 “夫人,您消消气。二少爷到底年轻,您何必与他置气?”龚妈妈是看着贺长溪从小长起来的,如今眼见着母子二人为了杨柳失和,不禁温言相劝。 “我又何尝想要与他置气?可你看他那糊涂样子,简直和他父亲当年一样!”凌氏一手拄着额头,回想起往事,满腹心酸。 “这弗瑜的肚子也是真不争气,这么几年一点动静都没有!若是眼下有个嫡子牵制着,长溪兴许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宝贝杨柳的肚子!” “夫人,您忘了?当年您拼死生下二少爷,可曾换回老爷的心?这男女之间的事,不是道理能讲得清楚的!”龚妈妈见自家夫人是钻牛角尖了,连忙出言提醒。 “唉!你说我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当年就带回这么个祸害?”凌氏叹口气,满是无奈。 “明日一早,你拿上我的拜帖亲自跑一趟太傅府,就说我得知亲家母身体抱恙,心中挂念,想要过府探病,看亲家母何时方便见我。” “是。” “对了,去我私库取那支百年老参一并带过去,给亲家母补补身子,这次确是咱们理亏。” “夫人说的哪里话?太傅夫人与您相交多年,岂会不知您的为人?今日之事,太傅夫人断不会责怪您的!” “你不用宽慰我,我心里有数。”凌氏何尝听不出来,龚妈妈这是在为她宽心,只不过儿子今日做的事实在出格了。 第四章 漫卷诗书喜欲狂 翌日一早,穆氏方与侄女一同用过早膳,就有下人来报,说是贺府夫人一早便派身边的龚妈妈过来递拜帖。 “你婆母倒还算个明理之人。” “婆母性格耿直,爱憎分明,这些年对侄女也颇为照顾。伯娘与婆婆相交多年,她的性格您是知道的。”张弗瑜面带微笑说道。 “我若不是知她明理,当年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穆氏面上带了些笑意,点点头吩咐下人道: “去回话,我眼下精力不济,这一两日的不好见客,就请贺夫人后日过府吧!” “是。”来报的下人依言退了下去回话。 “不急,咱们且稍歇片刻,过会儿再出门。”此时出去,怕是会被龚妈妈瞧见,穆氏虽对贺长溪不满,但也不想落了凌氏的脸面,免得令侄女不好做人。 “是,都听您的。”张弗瑜微笑颔首。 二人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出门,等穆氏和张弗瑜的马车在穆府门前停稳时,却见穆氏的嫂子刘氏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你们娘俩可算来了!叫我好等!”见穆氏下了马车,刘氏笑着上前。 穆氏虽出身官宦之家,可穆府的门第比之如今的太傅府还是低了不少的,而穆氏的嫂子刘氏,虽说父亲是前太医院的院首,可也不过是个五品官员,算不得什么高贵出身。但刘氏聪明,不仅把家中庶务料理的井井有条,还能得了全家上下的一律称赞,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寒冬腊月的,还烦劳嫂子亲自出来接,是妹子不对!”穆氏笑着赔礼。 “都是一家人,这么说岂不是见外?”刘氏毫不在意的摇摇手,脸上挂着亲切的笑意。 “舅母安好。”待两人寒暄几句,张弗瑜这才得了空福身行礼。 “好孩子,快别多礼!”刘氏笑着点点头,扶一把张弗瑜,接着说道: “外面冷,咱们赶快进屋子里,暖暖和和的说话!” “是了。”穆氏笑着应承一句,三人便进了穆府。 三人进到屋里,闲谈几句家常,便进入了正题。 “弗瑜这事,还要劳烦世伯费心了!”屋子里没外人,穆氏也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你别这般见外,再说了,医者父母心,别说是弗瑜,就是外人,父亲也断不会推辞的!”刘氏说罢看向弗瑜,道: “好孩子,你也别太心急,女子怀胎这种事最是急不得!你既生过孩子,想来眼下就是些小毛病,估摸着也不是什么难题,还是要自己放宽心才好。” “谢过舅母,弗瑜省得了。”提起这种私密的话题,张弗瑜忍不住羞红了脸。 “我已吩咐人去请我父亲了,咱们先稍等片刻。” “不急不急。”穆氏微笑道。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刘氏的父亲刘老太医便赶了过来。 “见过太傅夫人!”刘氏父亲虽说辈分上比穆氏要高,但进了屋还是因着穆氏有诰命在身,向她拱手浅浅行了一礼。 “世伯,您这可是折煞小辈了!屋子里没别人,快别多礼!”穆氏连忙起身,伸手虚扶一把。 “礼节不可废。”刘老太医须发全白,却是身姿挺拔,精神矍铄,看起来颇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感。 “小女的事,还要有劳世伯费心了!”穆氏微微福身。 “客气。”刘老太医微微点头,接着看向一旁静立的张弗瑜,道: “老夫先为你把脉,看看情况如何,再对症下药。” “是,有劳外祖了。”张弗瑜福身行礼,随即在刘氏指引下,坐到一侧的椅子上,伸出手让刘老太医把脉。 刘老太医先拿出脉枕,又在张弗瑜手腕处盖了一块素帕,这才伸手把脉。 张弗瑜紧张地有些冒汗,生怕刘老太医说自己的身子有问题,才会导致多年不孕。好在老人家并没有让她忐忑多久,便收了手。 “世伯,如何?”穆氏也颇为紧张,连忙问道。 “这孩子身子无碍,倒是近些日子,要注意些了。”刘老太医不紧不慢地开口说了一句,令几人俱是一震。 “父亲说,要注意什么?”刘氏不解道。 “依方才的脉象看来,像是喜脉,只是眼下日子尚浅,还不大明显。等再过上五六日,脉象便可清晰了。”刘老太医捋着胡子,说出来的话令张弗瑜惊喜不已。 “您是说,我······我有孕了?”张弗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盼了多年,没成想今日竟如愿了! “嗯。不过女子怀胎前三月胎气不稳,最是要多注意少活动,切勿太过劳累。”刘老太医给出肯定的答案,又嘱咐两句。 “世伯,那弗瑜需不需要先喝上几副安胎药?”穆氏惊喜之余,连忙问道。 “是药三分毒,身子无碍,还是不要喝药的好。我给你写几件该留意的,你自己好好看看,心里也好有数。” “多谢外祖!”张弗瑜心情激动地连连点头,她怀孕了,她终于怀孕了! “哎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刘氏笑着看向张弗瑜,道: “好孩子,这下你的心病可是了了!” “是,舅母。”张弗瑜心情一时难以平静,想起夫君,心中又难掩甜蜜。他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吧?会比当初知道杨柳怀孕时更加高兴吗?念及此,张弗瑜心中又有些不大确定,毕竟,夫君对着杨柳时那种宠溺的神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弗瑜,弗瑜!” “呃,伯娘,怎么了?外祖他老人家呢?”张弗瑜回过神来,看向穆氏。 “在想什么?叫你几声都没听见,人走了你都没注意到。”穆氏见张弗瑜神色有些不对,出言关心道。 “这孩子定是乍一听有孕,太过高兴了!”刘氏笑着打趣。 “舅母,您就莫要打趣我了!”张弗瑜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忙敛了心神略显羞涩的回话。 中午,刘氏留了穆氏与张弗瑜二人一起用膳,待到下午,穆氏与张弗瑜才离开穆府。 “盼了多年的身孕,如今一朝有喜,怎的倒不见你十分欢喜?”马车上,没了外人,穆氏这才问侄女。 “伯娘怎会这般想?我只是太过意外,这才有些失态了。”张弗瑜不大自在的低下头抚平袖口的褶皱。 “你久未有孕,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身子,就好好养着,孕中一定切忌多思多虑!”穆氏一个过来人,哪里看不出侄女的心思。见她这般,便出言开解到。 “伯娘,我······”张弗瑜怕穆氏觉得她善妒,就要开口解释。 “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你的性子我最是了解。那柳姨娘虽说眼下得姑爷欢心,也有了身孕,可无论怎么说,你肚子里的才是贺家正经嫡出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你可莫要钻了牛角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穆氏看着侄女,真心实意道。 “伯娘说的是,侄女省得了。”张弗瑜点点头,敛起眼中神色。 是啊,如伯娘所说一般,自己生的才是夫君的嫡子,眼下又何必与柳姨娘计较?都说孕中女子易多思,怎的自己才刚刚有孕,就这般了?如今只盼望,自己这一胎是个男孩,夫君有了嫡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回到太傅府,穆氏忙吩咐厨房,这几日的膳食要多做些适合孕妇的吃食。 “伯娘,现下时日尚短,我也没有害口,无需这般麻烦的。”张弗瑜不想因为自己怀孕麻烦穆氏,心中很是难为情。 “不麻烦,回了你婆家也要留心,这许多食材平日里吃着没什么,可怀有身孕的人却是万万不能碰的!”穆氏细心嘱咐着侄女,道: “像是螃蟹,甲鱼,这些都是万万不可食用的。别的,这立时三刻的我还真想不起来······”穆氏想了想,干脆派人去把厨房掌管药膳的厨娘叫了过来。 “奴婢秋娘,给夫人,大小姐请安。”厨房里掌管药膳的是一位颇通医理的中年妇人,厨房里的人都唤她秋娘。 “起来吧。秋娘,你跟大小姐讲讲,这女子怀胎以后,吃食方面都要注意什么。”穆氏心情好,语气也比往日里说话柔和许多。 “是。” 秋娘长相木讷,但是说起她自己擅长的事情,却头头是道,这一讲便讲了小半个时辰。 “不行了,不行了,秋娘,你一下讲这么多,我是怎样也记不住的!”张弗瑜听得头晕脑胀,连连摆手。 “这下知道了?你怀浅儿时就什么都不在意,如今年岁渐长,这一胎可一定仔细着!”穆氏也听得晕晕乎乎,不过还是仔细嘱咐侄女,就怕她自己不在意自己的身子,若真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后悔都没地儿哭去! “伯娘放心,府中厨房也有负责药膳的婆子,这些事情上,也不需侄女多操心。”张弗瑜点头应道。 “那就好,若是人不得用,记得跟我说。”穆氏点点头,但想起贺家那一大家子,还是不大放心。 “嗯,侄女省得。”张弗瑜自然理解穆氏的意思。不过自己在夫家没得罪过什么人,且贺府中馈又一直掌握在婆婆手里,想来也无人敢对自己的孩儿做什么手脚。 到了第三日,凌氏用过早膳,带着礼物早早便到了太傅府。 “得知亲家母身子不适,我便着急想过来看看你,如今身子可好些了?”凌氏一见着穆氏,急忙快走几步过来,拉过穆氏的手,上下打量一番。 “让亲家劳心了!我这身子已然好了,若是不好,又怎能在大门口等你?”穆氏笑的一脸和煦,如今侄女有了身孕,也算是放下了她心里的一块石头,心情自然很是愉快,连带着对贺家的那点子不满都不见了。 “那就好,那就好!”凌氏也陪笑着说道。 “怎的没见着弗瑜?” “这事咱们进去再说。”穆氏笑的有些神秘,亲亲热热拉着凌氏一起进了大门。 等进了屋子,两人分了主客落座,待下人端了香茶点心上来,穆氏这才开口。 “前几日我身子不大爽利,刚好我娘家嫂子的父亲在京城,老人家是前太医院院使刘老太医,这不就劳烦他老人家给开了几副药。” “可是那位最擅疑难杂症的刘太医?”凌氏吃了一惊,问道。 “正是。” “刘太医自辞去太医院院使一职,便离开了京城,这一走,怕有小十年了吧?”凌氏心中大概想到了穆氏的意思。 “是啊,我想着机会难得,那天便自作主张,将弗瑜留下了,你可怪我?”穆氏笑睨了凌氏一眼,问道。 “既是为了孩子们,我怎会怪你?倒是我家那混小子,他那日回到家,我便狠狠将他骂了一顿,还有那个不知礼数的妾室,也被我罚了禁足。这次来,我一是来看望你,二来啊,是来向你和太傅大人赔礼道歉的!”凌氏见穆氏给自己台阶下,心中不禁有些感激穆氏的善解人意。 “咱们都是为了两个孩子,只要他们小夫妻和和美美的,咱们便是最高兴的!”见话都说开了,穆氏也很高兴。 “还没说完呢,刘老太医可给弗瑜看诊了?”凌氏连忙问道。 “你猜!”穆氏见凌氏着急,不禁童心大发,卖起了关子。 “你这人,快别逗我了!我这心里猫抓似的急呢!”凌氏嗔她一眼,催促道。 “我既然将弗瑜留下,自然是要请刘老太医给她看诊的。”穆氏不紧不慢说完,再看一眼凌氏,果然见凌氏一脸焦急地看着她,等她说看诊的结果,穆氏也不好再卖关子,直接将那日的看诊结果告知了凌氏。 “刘老太医说,弗瑜的脉象像是喜脉,只是眼下时日尚浅,脉象还不大明显,等过上七八日再把脉,便能确诊了。” “喜脉?”凌氏愣了愣神,这才满脸喜色的问道: “弗瑜有喜了?” “亲家母,你先别急着高兴!老太医说了,现在还不能确诊。”穆氏连忙开口道。 “刘老太医医术精湛,他说是,那就准不会错!”刘老太医的医术,凌氏自然是毫不怀疑的。 第五章 披云雾 睹青天 “弗瑜呢?她人在哪里?”凌氏高兴之余,也不忘问起儿媳。 “刘老太医说她身子弱,怀胎前三个月还是多卧床休息为好。这不今日她知道你来,原是要与我一同去大门外等你的,可我想着寒冬腊月的,怕她过了寒气,便硬将她扣在屋里了。”穆氏这话是想让凌氏知道,弗瑜在娘家有多受重视,因此才故意这般说给她听。 “对对对,这孕妇着了风寒可不得了!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了这个孩子!谢天谢地,这是菩萨开眼了!”凌氏哪里还有平日半分严厉模样,一脸喜色的絮叨着。 “瞧把你高兴的!”穆氏也忍不住笑着打趣。 “弗瑜肚里怀的可是我正经八百的嫡孙,我怎能不高兴?”凌氏也不矫情,毫不掩饰内心的欢喜。 “我这就让人叫她过来······” “别!既然刘老太医都说了,弗瑜要卧床休养,那就让她歇着吧。不如,我去看看她?”不待穆氏说完,凌氏赶忙说道。 “那怎么成?你是弗瑜的婆母,是她长辈,方才没让她去府门口等候你,已是很大的不敬。如今若再要你赶过去看她,岂不是要被人说成没教养?”穆氏听了凌氏的话,连连摇手。 “一家人哪来那么多说辞?弗瑜嫁到贺府多年,那孩子性情最是良善知礼的,我看谁敢说她没教养?这不是如今情况特殊嘛!咱们做长辈的还能不体谅孩子?” “唉,你呀!迟早惯坏了她!”穆氏心里满意,面上却是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随即起身道: “你都这般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我这便带你去弗瑜的院子看她去。” “弗瑜乖巧,自然不会惯坏了!”凌氏掩唇轻笑,起身跟着穆氏一起去了张弗瑜未出嫁前住的院子。 “媳妇不孝,竟让婆母来看我一个小辈!”弗瑜靠坐在床上,心中正七上八下着,见了穆氏和凌氏进来,连忙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别下来,好好躺着,太医的话你都不听了?”凌氏快走两步,扶住弗瑜的手,出言制止。 “可······” “我知道你孝顺,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腹中怀着孩儿,这些个虚礼暂且放放!”凌氏满是慈爱地看着儿媳妇,语气和蔼的劝解。 “是,多谢婆婆体谅。”张弗瑜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凌氏性子冷淡,便是对贺长溪,她唯一的儿子也难有个笑脸,就更别提张弗瑜这个儿媳了。可没想到,张弗瑜眼下才刚刚有了身孕,婆婆的态度变的这般和颜悦色!张弗瑜心中高兴的同时,更多了几缕愁思,若自己这一胎还是女儿,婆婆岂不是会很失望? “你婆婆这是心疼你!你尽管安心养胎就是!”穆氏走近,带着笑意道。 “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凌氏看向穆氏,有些不好意思。 “这儿也没外人,你有话尽管说就是。” “是这样,如今弗瑜怀有身孕,总住在娘家怕是不大好,我想这两日,是不是······”凌氏说到这里,顿了顿,保证道: “亲家你放心,有我看着,弗瑜绝不会出什么问题!” “弗瑜是你们贺家儿媳,你要接她回去自然是应当的。”穆氏见凌氏对弗瑜还算重视,也就没为难她,很爽快地应下了。 “只不过,她一个小辈要你亲自来接,让人看见怕是不好。知道的,是你这做婆母的心疼儿媳有孕,不知道的,恐怕要说咱们弗瑜的不是了。” “亲家放心,我这就回府,让长溪下午便来接弗瑜。你看这样可行?”凌氏怕穆氏还在生自家儿子的气,问出这句话时,颇有些底气不足。 “也好,丈夫来接妻子最是合适不过!”穆氏点点头,只当前几日的不快都未发生过,皆大欢喜自然最好。 得到穆氏的首肯,凌氏万分欢喜,顾不上在太傅府留午饭,便急着赶回了贺府. “二少爷可回府了?”凌氏回到家,一下马车就问门房的家丁. “回来了,二少爷进门还不到一刻钟.”那家丁见凌氏风风火火的模样,也不敢耽误,连声回答了. “可知道二少爷眼下在哪里?”凌氏看向出来迎接自己的丫鬟珍儿. “二少爷回来听说您不在,似乎是去了慕松轩。”珍儿话音刚落,就见凌氏脸色一变. “你去请二少爷到我院子里,就说我有事找他.”凌氏深吸一口气,这才压下心中的怒意.下朝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往妾院子里跑,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这般不长进了? “是.”珍儿是凌氏身边的一等丫鬟,平日里最是伶俐,如今见夫人的脸色不对,自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此得了吩咐,片刻不敢耽误,连忙离开了。 凌氏回到主院,等了大半个时辰,儿子才姗姗来迟。 “儿子给母亲请安。” “还请哪门子安?等你把我气死,去我墓前请安得了!”凌氏劈头盖脸的怒斥道。 见此情景,龚妈妈十分有眼色的将屋里伺候的下人全遣了出去。 “母亲为何这般气恼?”贺长溪浓眉微蹙,不解道。 “我为何气恼你不知吗?”凌氏冷哼一声,道: “青天白日的,一回家便钻到妾室院子里,你出息了!” “母亲生气前,可否理清了事情原委?”贺长溪顿了顿,见母亲面露不解,于是解释道: “柳儿自被母亲禁足以来,便心绪不宁,夜夜不得安枕,今日一早更是腹痛难耐,于是请了郎中前来看诊。这事儿子也是回府才知道的!” “郎中如何说的?”凌氏神色微凝,杨柳肚里的到底是自己儿子的骨肉,她不可能完全不关心。 “郎中说,柳儿这是郁结于心,忧虑过度导致。”说到这儿,贺长溪抬眼看了一眼母亲,出言试探: “不如母亲解了柳儿的禁足?不为别的,就当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儿。” “这······”儿子的话令凌氏心中微动,但转念想起还在娘家的儿媳,凌氏原本有些摇摆的心瞬间便坚定了。 “她是有多金贵,怀个孩子这般多的事情?让她老实待在自己院子里养胎,若再这般恃宠而骄,那咱们贺府可装不下她这尊大佛!” “母亲······”贺长溪还欲再说,却被凌氏一句话堵了回去。 “况且眼下你媳妇有了身孕,此时若放柳姨娘出来,恐怕到时候忧虑过度的就是你媳妇了。” “母亲是说,弗瑜有了身孕?”贺长溪震惊之余,不忘向母亲确认。 “我做母亲的还能诓你不成?”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太过惊喜,一时间不敢相信!”贺长溪连忙解释道。 “刘老太医给诊的脉,只是不足一月,脉象还不大清晰。”贺长溪的态度,倒是让凌氏心情好了三分。 “他老人家的医术,定是不会出错的!”贺长溪还沉浸在妻子怀孕的喜悦当中,言语间都染上了笑意。 “柳姨娘那边就先这样吧,若是她自己想不开,就是解了她的禁足,也无甚大用。”凌氏沉吟片刻,说道。 “···也好,儿子有空多陪陪她,兴许能让她高兴些。”事关自己的嫡子,贺长溪心中权衡一番,最终点头应下。 “你用过午膳,下午去将弗瑜接回来吧,怀孕的女儿总在娘家住着,说出去让人笑话。”凌氏面色稍霁,自己儿子总还算清醒。 “母亲说的是,我这就下去准备。”贺长溪点头应下。 “去吧。只是,弗瑜现下不满三月,还是勿要声张为好。”凌氏见儿子这般高兴,面色更加好了三分,还不忘嘱咐儿子。 “是,儿子省得。” 贺长溪也不耽误,回去换了身衣服,午饭也没顾上用。出门时,还不忘带着女儿一同前往太傅府。 “爹爹,咱们是要接娘亲回家吗?”马车上,粉雕玉琢的贺清浅偎在父亲怀里,玩着手指问道。 “我们浅儿真聪明!”贺长溪伸手捏捏女儿的小脸,忍不住夸赞。 “太好啦!浅儿好想娘亲!”小姑娘拍着肉乎乎的小手,满脸喜色,很是可爱,贺长溪看在眼里,心中霎时一片柔软。 到了太傅府,贺长溪拉着女儿向张光焱夫妇请安。 “伯父伯娘安好。” “浅儿给外祖父外祖母请安。”软软糯糯的小姑娘,憨态可掬的行礼道。 “无需多礼,坐吧!”张光焱看了一眼面前的侄女婿,淡然开口。 “乖浅儿,快到外祖母这儿来!外祖母带你去找娘亲!”穆氏慈爱地对着外孙女招手,显然是不打算参与贺长溪与张光焱的话题。 “爹爹······”浅儿抬头看向父亲,眼神里透着询问。 “跟外祖母去吧。”贺长溪拍拍女儿的头顶,出言道。 “嗯,浅儿先去找娘亲,爹爹也要快些过来啊!” “好。” 待穆氏拉着浅儿离开,张光焱这才开口。 “以往的事,过去便过去了。弗瑜是要与你共度一生之人,往后你做什么事,还是要多为她考虑才是。” “是,这次的事确是侄婿疏于考虑,还请伯父放心,侄婿日后绝不再犯。”贺长溪认错的态度很是诚恳。 “好,你说的我记下了。”张光焱点点头,也没再为难贺长溪,便放他去见了张弗瑜。 “娘亲!娘亲!” “浅儿?”张弗瑜听到女儿的声音,以为自己听岔了,连忙向窗外看去,见穆氏拉着一个小小的人儿,那小小的人儿不是自己的女儿又是谁? “浅儿,快让娘亲抱抱!”张弗瑜几日未见女儿,心中的思念早已草长莺飞,如今见着女儿,恨不得立刻将孩子抱在怀里。 “你眼下有孕,可抱不得孩子!”穆氏连忙抬手阻拦。 “外祖母,为什么不让娘亲抱我呀?”浅儿哪里懂这些,抬起眼睛委屈的看着穆氏。 “乖孩子,你娘亲肚子里有小娃娃,若是抱你会伤着肚子里娃娃的!”穆氏笑着解释。 “娘亲肚子里有娃娃了?可是娘亲肚子好小啊,柳姨娘肚子里也有娃娃,为什么她的肚子比娘亲的肚子大呢?”浅儿歪着头,小脸上写满了疑惑。 “再过阵子,娘亲肚子就会变大了!”张弗瑜轻抚小腹,神情温婉地开口。 “先进屋吧,数九寒天,别过了寒气到身上。”听浅儿说起杨柳,张弗瑜没什么,穆氏却不大高兴。 “这几日娘亲不在家,你可还好?家里还好吗?”三人进了屋,还不待落座,张弗瑜便忍不住问女儿。 “有乳娘在,浅儿衣食甚好,家里······”浅儿歪头回想了一会儿,这才继续道: “柳姨娘上次从外祖家回去以后,就在自己院子里没有出来过,今天上午还请了郎中过去,祖母都发脾气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请郎中了?”张弗瑜意外的反问一句,柳姨娘被禁足的事她是知道,可如今请郎中,难道是动了胎气?若是杨柳这一胎保不住,相公一定会非常难过的。 “那你爹爹怎么说的?” “不知道,爹爹回府听说柳姨娘生病,就去了慕松轩,别的,浅儿也不知了。”浅儿到底年龄小,也不会多去打听这些事,能知道这些,已是很难得了。 “你婆母上午来时与我提过,似乎是将那位禁足了。如今闹出这么一出,谁知道是真是假?”穆氏淡漠开口,打心里认为请郎中不过是杨柳为解眼下困境,闹出来的把戏。 “伯娘莫要这般说,柳姨娘并非什么恶人,也算是个可怜人。”张弗瑜不大认同穆氏的话,几年相处下来,杨柳的性情,她心里大抵也是知晓的。 “你就是太过良善,看谁都像好人!可有句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防着点总好过被人害了强!”穆氏微皱了眉头,心中不禁担忧,侄女这般善良,她实在欢喜不起来。 “伯娘说的,弗瑜记下了,往后一定多注意些,定不会教人害了去。”弗瑜也不顶嘴,一切都顺着穆氏的话说。可她越是这样,穆氏就越是难以放心。 第六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二人说话的功夫,就听下人来报,说姑爷现下已经到了院门外。 “我都还没有梳妆,相公怎么到的这般快?”张弗瑜一听慌了神,自己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怎能让他看见?可眼下再梳妆却是来不及了。 “娘亲玉肌雪肤,不上妆也好看!”浅儿几步跑到张弗瑜身边,搂着张弗瑜道。 “这孩子惯是个溜须拍马的。”女儿的话令张弗瑜心中的紧张缓解不少。 “我们浅儿冰雪聪明,哪里是溜须拍马?”穆氏慈爱地看向外孙女,满脸笑意。 “在说什么,这般开怀?”贺长溪掀了帘子进来,看到张弗瑜神色温柔的搂着女儿,满室温馨的景象,只教贺长溪心中蓦地一软。 “相公。”张弗瑜几日未见贺长溪,如今见他只一身简单的月白交领袍子都穿出一股风流倜傥的潇洒模样,一瞬间竟有恍如隔世般的不真实之感。 “好好的,怎么哭了?”贺长溪浓眉微蹙,几步走到妻子身边,伸手轻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娘亲一定是几日未见着爹爹,太想念爹爹了!”浅儿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仰头看着两人。 “就你机灵!”张弗瑜被女儿鬼精灵的样子逗笑,转而向贺长溪颔首道: “是我不好,让相公担心了。” “你我夫妻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相公说的是。”贺长溪清润的声线传进张弗瑜的耳中,仿如炎夏注入心中的一泓清泉。 “你们小夫妻有话慢慢说,我老婆子就不在这里碍眼了。”穆氏见二人你侬我侬的模样,心中熨帖,语气轻快地拉着外孙女的小手说道: “浅儿,走,外祖母带你拿好吃的点心去!” “伯娘······”张弗瑜红了一张俏脸,忍不住娇嗔一句。 “多谢伯娘!”贺长溪话里满含感激。 穆氏离开前,将屋里伺候的人都撤了出去,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贺长溪夫妇二人。 “这些年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贺长溪伸手抚上妻子脂粉未施的脸庞,神色温柔道。 “相公······”丈夫如此的温柔体贴,张弗瑜不禁想,此刻自己怕是这世上最幸福之人了吧? “为夫接你回家。” “嗯。”张弗瑜湿了眼眶,狠狠点头。她所求不多,只愿丈夫心中有她,足矣。 夫妻二人说了几句,便去向张光焱夫妇辞行离开了太傅府。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可以说是张弗瑜自嫁入夫家以来,过的最舒心的一段时光。婆婆慈爱,丈夫贴心,女儿乖巧,就连柳姨娘也终于接受了自己被禁足的事实,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院子里,老实养胎。约莫过了七八日,凌氏再次请郎中来诊脉时,张弗瑜的喜脉便被确诊了。这下张弗瑜更成为了凌氏与贺长溪的重点保护对象。 时间如水般流过,除夕前一天,贺长溪满腹心事的下朝回了家。 “相公,这是怎么了?”张弗瑜见丈夫满怀心事的模样,心中担忧,不禁出言问道。 “唉!”贺长溪扶着妻子坐下,长叹一口气道: “你可还记得昭华郡主?” “林氏一案当初闹得沸沸扬扬,昭华郡主我自是记得的。”张弗瑜不明所以,点点头回答。 “今日传来消息,在西南边境发现了押解昭华郡主的衙差尸体。”贺长溪伸手捏捏眉心,神色略带落寞。 “衙差的尸体······”张弗瑜倒茶的手一抖,差点烫着自己。 “小心!可烫到了?”贺长溪急忙拿过妻子的手查看,见张弗瑜一双手素白无痕,这才松了口气。 “衙差都······那昭华郡主呢?”张弗瑜顾不上温柔小意,连忙握着丈夫的手问道。 “没找到昭华郡主的尸体,可那一带流寇猖獗,怕是······”贺长溪说到这里,没再多说,可话里的意思,却是听得张弗瑜遍体生寒。若是落入流寇手中,昭华郡主怕也是没生还的可能了。 “昭华郡主毕竟是诚王爷的女儿,皇上一定会派人去找的!”张弗瑜生性善良,但却不蠢,这话出口,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 一个女子若是被流寇掳去,便是失了贞洁,即使被救下,恐怕也再无脸面苟活。西南边境又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京城收到消息时,说明这件事已经发生很多天了,即使皇上现在下令,派人去找,估计也已经晚了。 “诚王爷很可怜······”想起诚王,张弗瑜不禁感叹一句。 “听说,诚王爷听到消息,当场便吐血昏倒了。”诚王是贺长溪从小便崇拜的人,一想到自己心中的战神晚景竟凄凉至此,贺长溪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诚王连失三子,能挺过来已非常人能及,可如今昭华郡主又······也不知这次,他能否过的了这一关。”张弗瑜也有孩子,提起这件事,便忍不住为诚王难过。 “你怀着身子,这种事本不该说与你听的,可我心中憋闷,不与你说,又不知该向谁倾诉。”贺长溪拉着妻子的手,心怀歉疚。 “你我夫妻一体,哪有什么应不应该。”张弗瑜反握住丈夫的手,温柔缱绻。 “家有贤妻,吾生之幸!” “今生能嫁与相公,何尝不是弗瑜一生之幸?”张弗瑜眼中闪动着幸福的光芒,心头也泛着丝丝甜意。 “明日就是除夕了,也不知父亲能否赶上除夕的团圆饭。”贺长溪想起父亲,轻叹一口气,语气中透着几分伤感。 “相公下朝回来,还未见过婆母吧?今早听婆母说起公爹,说是公爹派人送信回来了。” “父亲派人送信了?可说了何时回来?”提起父亲,贺长溪并不像凌氏那般怨怼,几年未见,对于父亲,贺长溪更多的是思念之情。 “我也不大清楚,相公若想知道,不如去问问母亲。”临近年关,家中庶务繁杂,恰巧此时张弗瑜又有了身孕,凌氏怕她累着,便将所有的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日日忙的无暇其他。所以这事还是张弗瑜早上去向婆母请安时,听婆母随意提了一嘴才知道的。 “好,你先歇着,我去母亲那边一趟。”贺长溪听了妻子的话,便想着过去问问。 “嗯。”张弗瑜柔顺的点点头,随即又拽住贺长溪的衣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是还有话要说?”难得见妻子这般小女儿姿态,贺长溪停下脚步,握住妻子的手,不禁放缓了语气问道。 “自我从娘家回来,甚少见相公去看柳姨娘······女子孕期最易多愁善感,且她前段日子还有些胎像不稳。”张弗瑜咬唇微顿,缓了缓情绪,接着道: “相公一会儿去见过了婆母,不妨去看看柳姨娘······” “弗瑜,我······”贺长溪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我就当相公是答应了!”张弗瑜尽量笑的轻松,接着道: “柳姨娘一定很盼着相公过去的。” “你总是这般贤惠,贤惠的令人心疼!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贺长溪说完,轻吻一下妻子的额头,便快步离开了。 “少夫人!您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不趁眼下将二少爷拴住,怎么还讲将二少爷往外推啊?”珊彤看着张弗瑜失魂落魄的背影,着急道。 “相公这些日子人在心却不在,看他这般,我心中也不好受。既然如此,我倒不如做个人情,一个人难过总好过两个人都不开心。”张弗瑜望着丈夫离去的方向,喃喃倾诉。 “您忘了有句话叫日久生情吗?平日里。您与二少爷之间总横着那个柳姨娘,眼下难得她被夫人禁足,这不正是您与二少爷之间增进夫妻感情的大好时机嘛!” “日久生情哪里有一见钟情来的惊艳?我眼下只希望他心中有我的一席位置足矣。”张弗瑜轻叹一口气,自欺欺人她做不到,可看的太透,何尝又不难受? “母亲,我听弗瑜提起,说是父亲差人送信回来了?”贺长溪到了母亲凌氏院子里,请过安,一落座便问道。 “嗯,说是明日午后便能到家。”提起丈夫贺常瑞,穆氏神色很是淡漠,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龚妈妈,我想与母亲单独说几句。”贺长溪抬眼看向龚妈妈。 “是,老奴明白。”龚妈妈会意,使个眼色将屋里伺候的丫鬟全都撤了出去。 “母亲,父亲外放了三年,明日到家后,还望母亲莫要这般冷淡。”贺长溪不愿看父母之间闹得太僵,言辞恳切的劝说凌氏。 “长溪,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应当明白这夫妻间许多事,不是一方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的!”凌氏难得卸下了自己强硬的伪装,话语间,竟透露出浓浓的无力。 “对于你父亲,我是真的凉透了心。” “母亲,您······”贺长溪还想再劝说几句,可他实在不大擅长劝解别人,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尽管放心,我虽不能与你父亲如别人家夫妻一般,但他此次回京,我也断不会再与他起争执了。”凌氏看着贺岚盛,似是在安慰儿子,又像是在劝解自己。 “儿子懂了。”贺长溪点点头,对于父母之间的关系,也是无可奈何。 “大房这段日子倒是动作不少,你仔细些。”凌氏沉默一会儿,开口嘱咐道。 “哦?大哥他······”贺长溪眉头微蹙,对母亲的话很是意外。 “兴许是看你父亲快回来,觉得自个儿能翻身了。”穆氏眼神中透着不屑与厌恶。 “大哥与我乃是亲兄弟,只要他不犯糊涂,大家便能一直相安无事。”贺长溪这话既是说给母亲听,也是他自己心中所想。一个家族的衰败,往往都是兄弟阋墙,内里矛盾造成的,贺长溪希望贺明晗也能认清这个道理。 “有他那个姨娘做榜样,他会是什么识大体的?说到底,你还是多防着些他们那边为好。”凌氏恨透了丈夫的偏心,若不是他当年宠妾灭妻,对庶子好过嫡子,如今那庶子哪敢像现在这般虎视眈眈贼心不死? “儿子省得,母亲放心。” “嗯,没什么事,你先去忙吧。”凌氏点点头道。 “是,母亲也别太累,注意身体。”贺长溪出言关心母亲两句,离开了主院。 贺长溪出了主院,又想起云华郡主的事,总觉得事有蹊跷,思虑间,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慕松轩外。 “二少爷安好!”守门的婆子见了贺长溪,连忙请安。 “······免礼!”思绪被打断,贺长溪有些不悦,抬眼一看,自己竟已经走到了慕松轩。 “二少爷可是来看柳姨娘的?”守门的婆子殷勤问道。 贺长溪原本并未打算见杨柳,不过眼下既已到了门外,自己若再不进去,恐怕这些下人对杨柳要起慢待之心了。 “嗯,把门打开。” “是。” 贺长溪进了慕松轩没几步,就被闻讯跑来的杨柳抱了个满怀。 “表哥!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早已将我忘了!”杨柳一头扎进贺长溪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傻丫头,怀着身孕这样跑,摔着了可怎么了得?”贺长溪长臂圈住怀中哭泣的人儿,心中满是自责。 “莫再哭了,是我不好,不该相隔这么久才来看你!” “不,不怪表哥!一定是表哥太忙,才抽不出时间来看我!”杨柳抬起头,噙着泪水看向贺长溪,道: “你既要忙着朝堂上的事,又要顾及姐姐,不像我,我的日子里只有二郎,所以几日不见长溪,才会······” “柳儿,你再哭下去,我心都要碎了!”眼见爱妾泪湿了脸庞,贺长溪心疼地伸手捧住爱妾的小脸,细细拭去。 “是我不好,害表哥心里难受,我不哭了!”杨柳满脸愧疚之色,连忙说道。 “我的好柳儿,你可真是个小傻瓜!”贺长溪伸手揽过爱妾,二人郎情妾意地进了屋子。 第七章 待惜取团圆 莫教分散 这晚贺长溪留宿在了慕松轩,直到第二日用过早膳才离开。 “你再睡会儿,下午父亲回来,全家人都要到大门迎接,你记得多穿些,莫过了寒气上身。”贺长溪离开之际,还不忘嘱咐。 “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怎样照顾自己!”杨柳面色红润,俏皮道。 “小机灵鬼!”贺长溪好心情地笑笑,这才离开。 “但愿上苍怜惜,保佑我这胎一定生个男孩!”目送贺长溪离去,杨柳满面的笑容渐渐化为苦涩。一日为妾,终身为妾,她从未想着越过张弗瑜去,只愿老天垂帘,让她有个儿子能拴住贺长溪的心,就算往后自己年老色衰,也不至于下场太过悲凉。 “他昨夜竟歇在了慕松轩?”凌氏十分惊讶地看向龚妈妈。 “是,依照时间算,应该是昨天从咱们院子离开,直接去了那边。”龚妈妈回道。 “这日子才顺当了没几日,他怎么又犯糊涂了?”凌氏忍着满腔怒意,问道: “他们夫妻可是闹矛盾了?” “没听说二少爷与少夫人不睦,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个中缘由,龚妈妈也不甚清楚。 “算了,今日是除夕,不便多问,且先看看再说吧。”凌氏叹口气,语气中透着深深地无力。 “眼底的乌青用粉都遮不住呢!”翡青看着自家少夫人憔悴的模样,显然一夜没睡。 “今日公爹回来,全家都要出门相迎,你定不会让我这般憔悴,在人前丢了脸面吧?”张弗瑜强打起精神,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真不知您怎么想的,缘何要与自己过不去?”翡青忍不住开口吐槽。 “我是相公明媒正娶的妻子,理应大度,不该与他的妾室争风吃醋,没得让人笑话,说我善妒。”张弗瑜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唉,但愿二少爷能理解您这份苦心。”翡青轻叹一口气,心中很是为主子担忧。 因着今日是除夕,贺长溪夫妻都去了主院陪凌氏用午膳。 “我瞧着你今日脸色不大好,也没吃什么东西,是不是身子不适?”凌氏看着儿媳,不由出言关心。 “许是昨夜看书看得有些晚了,无妨的,劳母亲为儿媳担忧了。”张弗瑜低头,柔声说着。 “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不比从前。自己多注意些,一切都要往好处想。”凌氏点点头,见儿媳绝口未提昨天的事,心中对儿子的所作所为更添了几分不满。 “长溪,一会儿用过午膳,你与弗瑜先回去歇着,你父亲进了城,我再派人去叫你们。” “是,有劳母亲费心。”贺长溪看见妻子面带憔悴,心下已是有些愧疚,如今听了母亲的吩咐,自然赶紧应下。 “多谢母亲体谅。” 两人用过午膳从主院出来,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一时间颇有些尴尬。 “多谢你在母亲面前维护我。”贺长溪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我夫妻,何须说这些。”张弗瑜一夜没能安睡,精神有些不济,说起话来也带着几分慵懒,少了往日里的拘谨,倒多了两分惹人心疼的娇柔。 “是了。”贺长溪微笑,接着道: “你今日很美!” “妾身自知姿容平庸,相公就莫要再取笑了。”张弗瑜微愣,随即低下头,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红晕。 “走吧。”见妻子这般娇羞,贺长溪没再多说,默默牵起张弗瑜的手,一起回了院子休息。 傍晚时分,贺府收到信,说是贺常瑞一行眼下就快到城门外了。凌氏正要派人去请贺长溪夫妇,却听丫鬟来报,说大少爷夫妇与二少爷夫妇已然到了,如今正候在门外。 “既来了,快请进来吧!”凌氏再是不喜庶子,面子上也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是。”通禀的丫鬟下去,不消片刻,兄弟二人便带着各自的妻子进了屋子。 “给母亲请安。” “免礼,坐吧!”凌氏在上首坐了,淡淡开口。 “你们父亲一行现下已经到了城门口,长溪,你与明晗明羽一起去迎迎你父亲吧。” “是,母亲。”贺长溪与大哥贺明晗一起应下。 “怎么不见明羽?”贺长溪疑惑地看向母亲。 “已经派人去请了,估摸着快要到了。”凌氏漫不经心地端起眼前的茶盏,随口说道。 “给母亲请安,儿子不孝,差点误了迎接父亲!”正说着,贺明羽已经进了屋子。 贺明羽过完年才十六岁,是贺家三兄弟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他的生母云姨娘,是凌氏的陪嫁丫头之一,凌氏当年知道自己有孕后,为了分去贺明晗姨娘的专房之宠,这才挑了身边的一个陪嫁抬了姨娘。云姨娘是凌家的家生子,在凌氏眼皮底下也不敢造次,是以多年不敢有孕,直到贺长溪满了八岁,凌氏见自己确是难再生育了,这才允许云姨娘有孕并生下了贺明羽。 三年前,贺常瑞下放时,凌氏更是派了云姨娘陪同前往照顾贺常瑞的日常起居,而贺明羽则留在了京城。 “今日便算了,跟你兄长一起去迎你们父亲吧。”凌氏看他一眼,语气还算和蔼。 “是,多谢母亲。”贺明羽松了口气道。 “城中人多,你们三人骑马过去,务必多加注意安全。” “是,儿子告退!”三人说完,便齐齐退了下去。 厅中一下子就剩下婆媳三人,贺明晗的妻子杨琬琰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婆母对自己这一房有多厌恶,她心里明镜一般,平日里,除了初一十五请安,婆母甚至免去了每日问安。况且前些日子,自家夫君为了升迁,私下动作不少,念及此,杨琬琰更是心虚。 “母亲,不如儿媳先去将孩子们接过来?”杨琬琰小心翼翼问道。 “怎么?咱们府里没有伺候孩子们的丫鬟婆子吗?还是你认为我这做母亲的太难相处?”凌氏睨她一眼,语气冷淡。 “没,没有,母亲说的哪里话?”杨琬琰讪笑一下,不敢再多说。 “那就安生一会子,待会儿有的热闹!”凌氏放下手中的茶盏,微皱眉头道。 “是,儿媳省得。”杨琬琰小声应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张弗瑜知道婆母对大房不喜,且当年贺明晗姨娘做的那些事,她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是以眼下张弗瑜也没有出来为杨琬琰说好话的打算,气氛便一下冷了下来。 过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凌氏才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时辰差不多了,通知大家都往大门去吧。” “是,母亲。”妯娌二人同时起身,杨琬琰更是默默松了口气,这小半个时辰她就如坐针毡一般。 婆媳三人坐了软兜来到大门,不消片刻,各个院子里的人便都到齐了。 “给夫人请安,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安好。”杨柳今日沾了贺老爷归家的光,得以迈出院子。此时来到大门外,看见姨母凌氏,赶紧老老实实过来请安。 “起来吧。”凌氏低头打量杨柳,见杨柳虽打扮的素净,但一身衣物料子却都是上品,就连头上那支金镶玉的芙蓉簪子,都是宝珍阁的手艺。这一身穿着打扮,竟是稳稳压了张弗瑜这个正室一头!杨柳到底是二房的人,凌氏碍着面子也不好在人前说她什么。 “你往日里打扮太过素净,我知道你不喜铺张,但长溪如今官居四品少卿,你身为他的夫人,还是要在衣饰方面做些文章的。”凌氏转而看向张弗瑜道。 “是,儿媳省得了。”张弗瑜并未多留意杨柳的衣饰,只当婆母见自己不爱打扮才这般说。 “我前些日子在宝珍阁做了些首饰,不知是没说清楚还是怎的,送来的首饰一件比一件年轻,我这一把年纪怕是用不了的,回头我让龚妈妈挑几件给你送过去。”说起珍宝阁,凌氏眼神瞟了一眼杨柳,稍稍提高了些声音,却见杨柳脸上的笑容微不可见的僵硬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 “既是母亲的首饰,儿媳怎好······”张弗瑜正想拒绝,不料杨琬琰已然沉不住气了。 “既是母亲给的,弟妹你收着便是,这可是天大的福气,我这做嫂嫂的都羡慕呢!”杨琬琰在听到珍宝阁三个字时,已经两眼放光,似见了肉的饿狼一般。 “往日里就你衣饰做的最勤!听你眼下这话,是嫌我这做婆母的偏私了?”凌氏沉了脸色,看都未看杨琬琰一眼。 “儿媳不过是说笑罢了,母亲莫要动怒!您对我们妯娌如何,儿媳心中自是明镜一般的!”杨琬琰心中怨怼,又不能表现出来,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你知道就好。”凌氏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没一会儿,就见远远地来了一行车队,正是贺常瑞一行。 车队渐渐驶近,到大门处缓缓停稳,贺家三兄弟率先下了马,这时贺常瑞才打了帘子,从马车上下来。贺常瑞虽说是在富庶之地为官,但清官难做,一心为民的好官更是难做,三年下来,日夜操劳,两鬓边竟生出不少华发!凌氏看着自己恨了半辈子的丈夫,心中霎时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恭迎老爷回府!”前来迎接的小辈和仆人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怪冷的!”离家三年,如今一回到家,贺常瑞倍感亲切。 “夫人,这几年辛苦你了!”贺常瑞来到凌氏面前,看着发妻很是感慨。 “不过三年未见,你怎的老了这么多?”凌氏一开口,眼泪便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簌簌落下。 “是人都会老,哭什么?都是做祖母的人了,也不怕小辈们笑话!”过了大半辈子,贺常瑞还是第一次见到妻子这般落泪。微愣一下,心中顿时一片柔软,说话的语气不知不觉也多了些温情。 “我,我只是被风迷了眼。”凌氏嘴硬不肯承认,又觉得在一众小辈面前丢脸,赶紧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奴婢给夫人请安,愿夫人身体康泰,万事顺遂。”云姨娘来到夫妻二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朝凌氏下跪行礼。 “起来吧,这几年你也辛苦了,可见过明羽了?”看着云姨娘瘦削的身形,到底是从小便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凌氏语气柔和了不少。 “多谢夫人挂怀,方才三位少爷来城门迎接老爷,奴婢远远瞧见了。”提起三年未见的儿子,云姨娘激动地双手都有些颤抖。 “嗯。”凌氏点点头,看向丈夫,道: “先进去吧,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回去好好梳洗一下。” 贺常瑞满意地点点头,率先向家里走去,一众人连忙跟上,进了贺府。 一番梳洗更衣后,已到了掌灯时分。 “孩子们都到了,就等老爷了。”凌氏难得贴心的服侍丈夫穿上外袍。 “嗯,走吧。”贺常瑞微顿,接着伸手拉过凌氏,也不去看凌氏满目震惊之色,便携着妻子一同向大厅走去。 因着贺常瑞回来,凌氏特意安排请戏班子入府唱堂会,是以今年的除夕夜气氛很好,席间更是一派和乐景象。 “长溪这几年仕途不错,不过,即使身居高位,也切忌年少轻狂。”酒过三巡,贺常瑞与几个儿子凑在一起聊得热闹。 “父亲说的是,儿子谨记父亲教诲!绝不做让家族丢脸的事!”贺长溪连连保证。 “很好!”贺常瑞点点头,再看向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儿子,道: “明羽,你母亲跟我说,这两年你武艺大有长进。” “父亲,我······”贺明羽有些紧张地站起身,不敢看自己的父亲,但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回答: “人都说,学武之人成不了气候,即使将来为官,也会被文官瞧不起。可,可儿子实在喜欢!更想着,若是日后能进入军中,在国家危难时,保家卫国!还望父亲成全,不要反对才好!” 贺常瑞看着小儿子良久,久到贺明羽紧张地手心都冒出了冷汗,这才开口。 “你能有此见地,可见这几年你母亲将你教育的很好。你既然选择从武,就要做出个样子来,我们贺家儿郎,个个都要出类拔萃!” “父亲······”父亲的反应出乎贺明羽的意料,一时间竟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了! “傻小子!父亲都同意你继续习武了,还愣着做什么?”贺长溪很是为弟弟感到高兴。 “儿子多谢父亲成全!”听到二哥的提醒,贺明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向父亲道谢。 “别急着高兴,记住为父的话,做什么都给我做出个样子来!”贺常瑞心底高兴,却还是故作严肃的开口。 “是,儿子一定不给父亲丢脸!”贺明羽狠狠点头,十分诚恳的做出承诺。 第八章 只与离人照断肠 说完两个小的,贺常瑞最后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庶长子,神情颇为复杂。 “明晗啊······” “父亲。”贺明晗收敛了心情,十分恭敬道。 “你要时刻记得,你是长兄,无论何时,都要尽你所能的护着你两个兄弟!” “是。儿子从小长在父亲身边,父亲的每句教诲,儿子都牢牢记在心中从不敢忘!更时时以父亲的教诲来端正自己德行。”贺明晗言语间满是诚恳,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你能这般想,最好不过!”贺常瑞虽被贺明晗的姨娘伤透了心,但虎毒尚不食子,且如今见贺明晗立场明了,贺常瑞心里总算有几分欣慰。 凌氏时刻关注着父子四人,听到贺明晗的话,已然是坐不住了。正准备起身过去,袖子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拉住了。 “自入腊月以来,母亲便一直忙碌,眼下好不容易得闲,且又是除夕,咱们一家人团聚,母亲定要好好喝上两杯才是。”张弗瑜面上带着得体的浅笑,语调轻柔道。 “是啊,母亲,儿媳敬您一杯!”杨琬琰只顾看戏,没注意到凌氏的异常,如今听见张弗瑜的话,也赶紧开口,生怕自己少说一句,让凌氏找着机会挑自己的刺。 凌氏此时的心思全在丈夫那边,是以也没多说什么,端起面前的果酒,一饮而尽。 “母亲真是海量,那儿媳也干了这杯!”杨琬琰将杯中酒饮尽,实在不知该和凌氏说什么,这才坐下继续看戏。 “你拉着我做什么?”凌氏见大儿媳看戏看的津津有味,这才小声问坐在身边的张弗瑜。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大哥巧嘴也不是一两日了,知子莫若父,想来公爹心里最是清楚。”张弗瑜说话很有技巧,不直说为什么拉住婆母,只是将重点剖析出来,凌氏略一过脑子,哪里还会不明白? “算了,今日除夕,我不与他逞口舌之快!”凌氏心中顿时明了,遂不再与贺明晗计较。 今年的除夕夜,贺府的氛围还算和谐。只不过常言道,一家欢喜一家愁,与贺府喜庆热闹的氛围不同,诚王府此时却是一片愁云惨雾,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 自昭华郡主的噩耗传来,诚王便口吐鲜血昏迷过去,这一昏迷就是两日,到了除夕夜里,人才悠悠醒转过来。 “王爷醒了!太好了!”被庆成帝派来为诚王看诊的几位太医围在床边,很是兴奋。诚王醒了,就意味着他们几人的脑袋暂时算保住了! “王爷,您可觉得身子还有哪里不适?”现任太医院院使史鸿史太医上前问道。 诚王盯着床帐一动未动,眼神空洞。对身边太医的问话,更是置若罔闻。 “王爷?”几位太医面面相觑,却不知该如何处理。 “都出去!本王死不了!”诚王还是未动,只是声音沙哑的说了这么一句。 “是,下官们就在偏厅候着,王爷有事尽管叫。”史鸿额头沁着冷汗,说完话,马上带着几位太医退了出去。 “王爷,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诚王府管家陈桂上前小声问询。 “我睡了多久?”诚王答非所问,眼睛依然盯着床帐未动。 “您睡了整整两日。”陈桂说着伸手擦了把眼泪。 “汀兰,有消息了吗?”说起女儿,诚王才像真的醒了,一下坐起身子。 “王爷,您的身体为重啊!郡主,郡主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准很快就有消息了!”陈桂跟随诚王多年,事到如今,连他一个下人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诚王! “都怪我!是我,是我命太硬,克了妻儿,她们母子才会一个个这般下场!”诚王再也忍不住抱着头痛哭出声!一次次的丧妻,丧子之痛生生将这个征战沙场多年,铁骨铮铮的汉子压垮! “王爷!您莫要这样想,这,这都是意外,与您何干啊?”陈桂说着,也已经老泪纵横。 “备马!本王要亲自去将云儿找回来!”诚王伸手抹去眼泪,打起精神吩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能让自己的女儿留在那等荒蛮之地! “王爷,眼下您的身子禁不起这样折腾了!您不为自己,也为小郡主想想,若是哪天郡主回来,见您将自己身子折腾坏了,她该多难过?”陈桂急忙出言劝解。 “让你去就去!”诚王掀被子下床,亲自将龙门架上挂着的袍子拿下来穿好,就要准备出发。 “王爷,老奴求您了!您这样下去,身体吃不住的!”陈桂跑到诚王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我意已决,你不必这般拦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本王一定要将云儿找回来!”诚王一手拉起跪在地上的陈桂,言辞间透着坚决。 “王爷······”陈桂从小跟在诚王身边,自家主子的脾气他最是清楚,如今见实在劝不住,只好退一步道: “您要把小郡主找回来,总要养好身体不是?您若是倒下了,还怎么去找小郡主?不如,您先休养几日?等身子好些了,再去找小郡主可好?” “陈桂,你也是有儿女之人,若换做是你,你能等吗?”诚王叹了口气,问道。 “王爷,老奴······”陈桂顿时语塞,竟不知再如何劝说诚王。 “老奴给您备马车,等天一亮,您坐马车过去可好?若不然,您的身子真会受不住!” “好,你且下去备车吧!”诚王沉默片刻,点头应下。 “是,老奴这就去!”陈桂退下,连夜着手准备,将一路上所需的东西,一一备齐,又想起自家王爷的身体需要随行的大夫,可太医是朝廷命官,不能随意带离京城,于是陈桂便安排了府中的两位郎中一路随行。 第二日天未大亮,伴随着鸡鸣与迎新年的阵阵鞭炮声响,诚王的马车已然上路,离开京城,向着西南方向去了。 庆成帝一早听到诚王离京的消息,默了半晌,方才对自己的龙甲卫首领道: “皇叔想去便随他去吧!不过,诚亲王今早离京的消息需得立刻封锁,万不可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另外,你再去挑二十名龙甲卫暗中保护诚王安全!” “是!” 待龙甲卫首领退下,庆成帝心中不忍,原本想保昭华一命,算是对诚王的一点慰藉。可天不遂人愿,只怕皇叔这次是要失望了! “陛下,祭典的时辰快到了。”庆成帝思虑间,听到身边内侍出声提醒,这才收敛心神,打起精神,步出寝殿。 新年头一天早上,民间往往都由族长带领大家一起去宗祠,向先人磕头上香。皇家也有这一礼仪,只不过领头人是皇帝,礼仪也比民间繁复了许多倍。是以,庆成帝每次大年初一清晨,都要带领宗亲完成这一仪式。 这么一来,皇室宗亲都发现了,今年的祭典,诚王竟缺席了! 祭典,拜祭的是祖宗,这般重要,诚王没来,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诚王真的因为子嗣尽丧,受不住打击,如今已是命不久矣? 不过这些想法也只是猜测,毕竟没人敢在祭典上说八卦,且这些个皇室成员,一个个都是人精,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故而大家伙儿都谨记着祸从口出的老话,对诚王未能参加祭典一事三缄其口,什么都不提。 完成祭典,庆成帝又马不停蹄的赶到宏庆殿,准备接受各国使者的朝贡。 “宣扶月国使者进殿——”随着内侍的一声宣见,庆成帝身边的御前侍卫不禁绷紧神经,殿内原本轻松地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扶月国使者查荣参见皇帝陛下,愿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扶月使臣规规矩矩依照大勋的规矩,行了跪拜礼。 “平身!”庆成帝倒是面色如常,不显喜怒地淡淡开口。 “谢皇帝陛下!”查荣不卑不亢的站起身子,众人这才细细打量,这位扶月国使臣是位四十岁上下,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一双狭长的细眼透出精光,怎么看都不似良善之人。 “扶月使者长途跋涉,一路辛苦了!赐座!”庆成帝再次开口,依然神情淡淡。 “多谢皇帝陛下!”查荣从容不迫的落座后,便半垂了眼帘,安安静静地坐着,也不与人交谈。 “你们扶月国前些日子不是扬言要与大勋开战吗?本官还以为今年会无缘得见扶月使团的风采呢!”一道满含讽刺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大殿内很是响亮。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发现方才开口说话的是交趾国使者。扶月国与交趾国国土相邻,风土人情有许多相像之处,疆域大小也相当,因此两国之间谁也不服谁,两国边境亦是经常打得不可开交。所以,此时交趾国使者会在人前这样讽刺扶月使者,在众人看来,并不奇怪。 “我扶月国对大勋一片赤诚,日月可鉴!”扶月使臣查荣眼神犀利的瞥一眼交趾国使者,随即又满是遗憾的说道: “看来你们交趾国是越发人才凋敝了,竟沦落到让阁下这样无用的人来做使者。” “哼!大言不惭!恬不知耻!”交趾国使者一气之下,连蹦两个成语出来,显然也是气急了。 “各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们大勋做为东道主,理应尽地主之谊,为大家接风洗尘,今日特备美食美酒和歌舞表演,为各位使者表演助兴。希望今日能宾主尽欢!”太傅张光焱眼见这两人就要吵起来,于是出言安抚,说到最后,话中更是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这位大人所言极是!”查荣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开宴——” 随着内侍的高声唱和,便有几十名身材曼妙的少女鱼贯而入,随着丝竹之声翩翩起舞。 少女们个个美貌动人,舞姿蹁跹,一时间,各国使者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殿中央的少女,更有甚者,竟毫不掩饰的目露贪婪之色。庆成帝环视大殿,见众使者皆是如痴如醉的模样,只扶月国的使者面露无聊之色,似乎很是看不上眼前的表演。 “这舞蹈似乎难入扶月使者法眼,使者可是对今日的安排不满?”庆成帝开口道。 “回皇帝陛下,今日的舞蹈很好,只不过······”查荣面带难色,似乎是在考虑该不该说。 “不过什么?难道扶月使臣见过更美的舞蹈?”交趾国使者视线由舞蹈转到查荣身上,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使者有话直说便可。”庆成帝开口,神色不明道。 “是,查荣曾有幸见到过一次极美的舞蹈,舞者身姿轻盈飘逸,舞姿优雅,仿若九天仙女下凡一般······” “噗嗤——”交趾国使臣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本官并非是想要,要笑你,实在是······哈哈哈······” “你如此明目张胆的嘲笑,可是认为我在说谎?”查荣脸色铁青问道。 “不,你没有说谎,你说的许是你的梦境!否则,你去哪里见九天仙女去?哈哈哈······”交趾国使者笑的毫无形象,言语间也尽是讥讽之意。 “你!”查荣一气之下,站了起来,指着交趾国的使者,恨不得冲上去暴揍一顿。 “扶月使者莫动怒,听使者这般说,朕倒很是好奇,到底是何等绝色的女子,竟能得使者这般夸奖?” “回皇帝陛下,臣所说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我扶月国王最疼爱的幼女,奢月公主!”查荣收敛怒意,恭敬答道。 “奢月公主······”庆成帝默念一遍,接着带了笑意道: “既是你扶月国的公主,想来朕与在座诸位今日是无缘得见扶月使者口中的九天仙女了!” “臣此次进京朝拜,国王已命公主与臣一并前来。眼下公主就在殿外等候,想为陛下献舞,不知皇帝陛下可否赏光?” “好!如此,朕便见识一下使者口中的九天仙女!”庆成帝面带笑意,朗声说道。 第九章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传奢月公主进殿——” 内侍尖细地话音一落,大殿内紧接着响起悠扬的乐曲,一阵香风刮进来,夹杂着少女曼妙的低吟浅唱,让人闻之,便心神向往。 随着空灵的吟唱,一女子踏着乐曲,迈着轻盈的舞步进入大殿,女子的出现,令在座众人眼前一亮!只见殿内起舞的女子,身材曼妙,着一身月白薄纱长裙,随着舞姿蹁跹,层层轻纱甚是缥缈,女子以轻纱覆面,面目隐于薄纱之后,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真切,如此一来,更为她增添了几许难以言喻的神秘之感。 奢月公主一曲舞罢,面纱缓缓飘落,露出倾城绝艳的容貌,一时间众人皆是如痴如醉,大殿内竟久久无人出声。 “扶月国公主舞姿精妙,果然不凡!”张光焱适时出声,说完看向龙椅上的庆成帝。 “哈哈哈···奢月公主当得起使者的夸赞!”庆成帝有一瞬间失神,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笑着开口。 “奢月参见皇帝陛下!”奢月弯腰行礼,一曲舞毕,气息却丝毫不显凌乱。 “平身。”庆成帝看向奢月公主,面带笑意道: “扶月国主派公主不远千里为朕带来如此精妙表演,朕心甚慰!” “能得皇帝陛下的夸奖,奢月荣幸之至。其实此次进京朝拜,为表达我国对大勋的友好,我父王有意要将他最疼爱的女儿进献于您。所以,若是皇帝陛下真的喜欢我,大可将我收入您的后宫!”奢月看向龙椅上的庆成帝,面带倨傲之色。 “这扶月国公主怎的这般不知廉耻?”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这般没有羞耻之心!” “扶月国竟民风开放至此吗?” ······ 对于奢月公主这番言论,在场官员大都表示难以接受,是以奢月公主话音刚落,庆成帝还不及说什么,底下的大臣们已经开始纷纷谴责她的大胆言论。 “哈哈哈······扶月国主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我们大勋有句话叫:君子不夺人所爱。公主既是扶月国主最疼爱的女儿,若朕将你收入后宫,岂不是让你们父女从此天各一方,一生都难以再见?”庆成帝虽也惊艳于奢月公主的倾城美貌,但他脑子却不糊涂,这样的美人放入后宫,相当于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他身边各方的眼线已经够多了,何必再多添一个? “皇帝陛下是怕收服不了我?所以,不敢吗?”奢月唇角扬起一个挑衅的弧度,为她本就娇艳的容貌更添几许风情。 奢月公主的用词,令庆成帝心中不悦,虽面上还带着笑意,眼神却比方才冷了不少。 “大胆奢月公主!竟敢出言挑衅陛下!”御史李非拍案而起,怒斥奢月的言行,一张黑脸气的通红! “这位大人,我们国王为表诚意,自愿进献公主,你们大勋不肯收下公主,难道不是在欺辱我们吗?”扶月国使者查荣面色阴沉的开口。 “陛下,既是扶月国主自愿进献,且公主也愿意留下,陛下何不承了扶月国主的这份人情?”张光焱忽然出声,倒令庆成帝略有些诧异。 “朕本是怜惜公主年少离家······既然扶月国主如此有诚意,那么公主便留下,封为颜妃,礼部看个好日子,就行册封礼吧。”庆成帝心思微转,考虑到张光焱话中的含义,便同意了将奢月留下,只是这封号听来着实讽刺。 宴会过后,庆成帝便传召了太傅张光焱。 “太傅缘何要把奢月留下?”庆成帝直接开门见山发问。 “陛下不觉今日之事蹊跷吗?我朝与扶月之间关系一直恶化,可如今扶月国不仅主动示好,甚至还进献了奢月公主,他们一定能想到,陛下您即使收下奢月公主,也不会真的信任她,那他们为何还要这样多此一举呢?”张光焱冷静分析一番,又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听太傅这么一说,奢月公主似乎只是个混淆视听,用以掩饰他们其他阴谋的棋子···”庆成帝说完,随即否定道: “不对!奢月可是扶月国主最疼爱的女儿,做这枚棋子处境有多凶险他怎会想不到?” “陛下是认为,扶月国主一定不舍让奢月公主成为这枚棋子?” “为人父母,哪里能狠得下这样的心?这无异于让自己的女儿送死!”庆成帝最是注重亲情,这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并非所有人都像陛下这般有慈父之心.当然,臣所说的这些,目前也只是猜测,后面需得慢慢观察才是,还望陛下多留心些.”张光焱是庆成帝的启蒙老师,庆成帝此时的想法他隐隐也能猜到几分,是以,张光焱也未再多说什么。 “是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如今进了后宫,日日混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若真有什么不轨之心,朕很快便能查得一清二楚.”庆成帝点点头,倒是赞同了张光焱的这一说法.他虽不认同奢月公主是扶月国派出的棋子,但若说扶月国进献奢月公主毫无算计,他也是万万不信的. “陛下英明!” “太傅若无事,便早些出宫回府吧,今天是新岁第一天,回家陪陪夫人.”庆成帝看看外面的天,已快到日暮. “是,多谢陛下体恤,臣告退.”张光焱行礼退下,赶在宫门下钥前出宫回了太傅府.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迟?”穆氏见到丈夫回来,连忙上前关切道. “被陛下留下说了几句话.”张光焱摘下官帽,交给穆氏,自己又将身上的官服脱下来,这才觉得周身轻松不少. “有什么不能等开印了再说?大年初一竟将人留到这般晚!”穆氏有些不悦的小声嘟囔. “不可议论圣上!”张光焱面色严肃的开口. “好,好,好,知道啦!孩子们如今都不在京中,过年本就冷冷清清的,你一整日不在家,我还不能发两句牢骚啦?”穆氏叹口气,心中一阵酸楚. “夫人别说只是想发牢骚,就是打我一顿,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张光焱见妻子眼圈发红,知道她是想念远在外地的两个儿子了,连忙好言软语. “老不正经!”穆氏被他逗乐,擦了把眼泪,嗔他一句. “对了,我待会儿写张拜帖,你明日一早着人送出去.” “大年初一送的哪门子拜帖?你这是要去拜访何人?”穆氏闻言,不禁面露好奇. “诚王.” “这节骨眼上去拜访诚王,会不会不大好?”说起诚王,穆氏唏嘘不已. “没那么多讲究,你明日派人送过去就是.”张光焱默了片刻开口. “也好.”见丈夫主意已定,穆氏点头应下. “宫宴上向来都是吃不饱的,我煮了些元宵,相公先垫垫肚子.”张弗瑜进屋,手中托盘上是一碗冒着热气的元宵. “你怀着身孕,怎还做这些粗活?让厨房里的婆子去煮就是了.”贺长溪回到府里,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常袍子,正拿了本书准备看,却见张弗瑜端了元宵进来,便连忙起身过去接到手里. “哪有那么娇气?”张弗瑜笑着开口,随着贺长溪一起落座. “还是留意些的好,你忘了当年你怀浅儿时,吐得有多厉害了?”贺长溪见她如此不以为意,只好提起往事来,想让她自己多在意些. “哪里会忘?当时吃一口吐一口的,胆汁都要吐出来了,脸也整日蜡黄蜡黄的.我记得,那时候刚好赶上母亲将杨柳接进府里,我记得相公第一眼瞧见她,就跟我说:表妹的脸色犹如出水芙蓉,你的脸色嘛······怎么瞧着也是昨日黄花了。”说着,张弗瑜脸上原本柔和的笑容就渐渐染了些许苦涩. “我竟说过这般混账的话?怎么我已全然忘了?”许是元宵太黏,贺长溪只觉自己喉咙似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般,一时竟有些语塞. “忘就忘了,毕竟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张弗瑜强压下心中的酸涩,状似不在意的笑笑. “是我不好,满嘴胡话惹你伤心了.”贺长溪放下手中汤匙,握住妻子的双手,当年自己对表妹杨柳一见钟情,后来情到浓时更是疏忽了怀孕的妻子,如今想来,贺长溪心中满是愧疚. “没有,相公说的也是实情,但愿此次有孕,能好过些.”张弗瑜回握住丈夫的手,心中顿时温暖几许. “小东西,在你娘亲肚子里老实点,万不可像你姐姐当年那般调皮,否则等你出来,看为父不揍你屁股!”贺长溪一边伸出一只手抚着妻子温暖平坦的小腹,一边含笑训斥着尚未出世的孩子. “相公如今说的太早了,孩子现在还没长成人形呢!”张弗瑜被丈夫孩子气的举动逗笑,掩唇笑着告诉他这一”残酷现实”. “无妨,我多与他说说,总会听懂的!”贺长溪见妻子这次是真的高兴了,一颗心才放下来. “相公希望这一胎是男还是女?”张弗瑜笑罢,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哪里是你我说了能算的?你莫要思虑过多,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一样欢喜。”贺长溪心里虽然很希望妻子这胎是个男孩,但考虑到张弗瑜心思敏感,怕她压力太大,便这般宽慰她. “这样啊······”张弗瑜笑笑,眼神却有些黯淡. “不说这些了,是男是女,等孩子出生不就清楚了?”贺长溪见妻子似乎还在纠结这件事,便与她说起了其他. “前些日子扶月国使团进京的事你听说了吧?” “嗯.”张弗瑜强打起精神回应着丈夫. “你可知道今日扶月国使团向陛下进献了什么宝物?”说起这件事,贺长溪倒是一脸的津津乐道。 “使团朝贡能进献什么?除了金银,左不过就是些个奇珍异宝,还能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吗?”眼见丈夫这般,张弗瑜的好奇心也被调动了起来。 “错,扶月国向圣上进献了一个美人!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美人?咱们大勋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后宫佳丽三千,皇上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张弗瑜不以为意道。 “这你就不懂了!美人在骨不在皮,长相标致的大有人在,可长得美又有风韵的就不多了!且这位美人来头不小,还是扶月国主唯一的女儿!” “竟然是一位公主?”这下连张弗瑜也起了八卦之心,不甚淡定了。 “相公不觉得奇怪吗?” “是啊,原本我朝与扶月国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状态,可这次扶月国不仅进京朝拜,甚至还进献公主······”这事怎么看都透着蹊跷,可到底有什么阴谋,贺长溪一时之间还真想不清楚。 “奢月公主即使进了后宫,也不会得到陛下的信任,所以,他们总不至于傻到让奢月公主做线人。”良久,贺长溪才开口。 “可总是要以防万一的,不是吗?”张弗瑜不经意的开口道。 “你是说······奢月公主也许只是他们的障眼法?”贺长溪灵光一闪,看向妻子。 “相公说什么?”张弗瑜抬头,满眼茫然之色。 “没什么!我出去一趟!”贺长溪说着,就要起身出门。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张弗瑜连忙伸手扯住丈夫的袖子问道。 “这件事若是真的,那么扶月国一定有见不得人的阴谋!我去太傅府走一趟,看伯父怎么说。” “相公,今日是年初一,你这般急匆匆赶过去,被别人看到难免多想。不如等到明日我回门你再找伯父商量如何?”张弗瑜柔声劝慰着丈夫。 “你瞧我,一时情急竟犯糊涂了!好在有你提醒,那便等到明日。”贺长溪略一沉吟,微笑着点头应下。 ”相公心系国家,遇到这种事,心里定然难以安稳。只是此事急不来,等明日到了太傅府,相公再与伯父细细商量,还愁想不到扶月国包藏了什么祸心嘛!“ 第十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翌日一早,贺长溪陪着妻子回门,去了太傅府。 “可算是将你们盼回来了!这常日里不觉什么,可每逢年节,一看到别人家一家团圆,咱们家就我与你伯父二人,我这心里呀,就不是个滋味!”穆氏拉过侄女絮叨,眼睛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番,见侄女气色红润,眉眼带笑,心中顿时放心不少。 “外祖母别伤心,爹爹娘亲还有浅儿这不是都来陪您了嘛!”贺清浅一身红色襦裙,头上扎着双丫髻,颈上戴着雪白的狐皮围巾,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一般玉雪可爱。 “还是我们浅儿最心疼外祖母!”穆氏搂过外孙女,心里十分熨帖。 “她呀,就一张嘴甜!”张弗瑜笑着摇摇头,语气中既有无奈又满是宠溺。 “女孩子嘴甜点没什么不好,总好过闷葫芦,吃了亏都不说!”穆氏倒是喜欢孙女的性格。 “去玩吧,翡青,看好二姑娘。”张弗瑜心知大人说话孩子坐不住,便放了女儿出去。 女人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虽说张弗瑜话不多,可架不住穆氏话匣子一开就难收住。两人闲聊着,不知不觉日头就到了正南。 “这么快都中午了!也不知你伯父在书房和姑爷聊什么聊这么久。”穆氏颇感奇怪。 “伯父与相公在一起,左不过都是朝堂上的那些事吧?”张弗瑜开口接话。 “谁知道呢?你伯父本打算今日去看看诚王,可诚王府那边回话,说是诚王病中不愿见人。”说起诚王,穆氏又是止不住的感慨一番。 “说起来,昨日扶月国进献公主一事,你可听姑爷提起过?” “听说是个美人呢。” “美不美的,就怕不安好心。”对于奢月公主的美貌,穆氏不甚好奇。 “伯父怎么说的?” “什么都没说,就是一直皱着眉头,大过年的,跟谁欠了他两斗金子一般!”穆氏对国家大事没兴趣,只是单纯的不满丈夫大过年还板着脸。 “您别生气,伯父身居高位,总要比旁人更费些心神的。”张弗瑜扶着穆氏的胳膊,柔声安慰。 “唉,你伯父就是这般,公务永远都是放在第一位。我也习惯了,不过是在你跟前才抱怨几句。走吧,咱们先去花厅,等他们到了,一起开宴。”说罢,穆氏派了人去请翁婿二人,自己与张弗瑜则先去了花厅。 张光焱这边,二人一到书房,贺长溪便将他与张弗瑜昨日的猜想说给了张光焱。 “您说,会不会真是这样?”贺长溪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你我想法一致。”张光焱看向贺长溪,开口道: “老夫昨日便向陛下提起此事,只是陛下不愿相信。事到如今,先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只要对方有阴谋,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 “伯父的意思是,咱们眼下只能干等?” “有时候,守株待兔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眼下只能这般了。” 贺长溪话音刚落,就见守门的小厮进来通禀,说太傅夫人派人来请二人到花厅用餐。 “知道了,很快过去。”张光焱打发走小厮,也没耽误,叫上贺长溪,两人一起去了花厅。 午餐时,张光焱贺长溪二人喝着温过的梨花白,不时说些奇闻异事,穆氏与张弗瑜便细细地听着,不时也跟着说上几句,孩子吃饱了在花厅里跑来跑去,不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一直到马车驶离太傅府,张弗瑜脸上始终挂着恬淡的笑意。坐在马车里,贺长溪看着妻子与女儿细声说话,忽然觉得自己从前对妻子的关注是不是太少了? “相公?” “什么?”贺长溪正微微出神时,听到妻子的声音。 “爹爹定是醉酒了!”浅儿皱着小眉头,一脸严肃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哪里看出爹爹醉酒啦?”贺长溪一把抱住女儿,笑着逗她。 “你方才说什么?”贺长溪不忘问妻子,他脸上和煦的笑容,看在张弗瑜眼里,总觉得他们夫妻二人之间有什么与从前不同了。 “没,没什么。”张弗瑜脸色微红的低头,手更是不自然的捋着鬓边的头发。 “别动······”贺长溪凑过来,一手握住她捋头发的手,另一手却帮她将鬓边被弄乱的头发细细别在了耳后。 “好好的头发都被你弄乱了。”整理好妻子有些凌乱的发丝,贺长溪仔细端详一会儿,眼见妻子脸色越来越红,这才笑着开口。 “······哦。”张弗瑜低着头,脸色通红,声如蚊呐。 时间若白驹之过隙,转瞬间已是入了三月,花草树木初醒,处处皆是生机勃勃的模样。 “虽说眼下入了三月,可老话说得好:春捂秋冻不生杂病。相公与友人相约登高踏青,也要注意别走太急,否则出了汗,高处的寒风一吹,容易过寒气到身上。”张弗瑜将自己新绣的香囊挂到丈夫腰间,还不忘出言嘱咐。 眼下张弗瑜怀孕已足三月,胎相稳固,也不像头胎那般害口,再加之,夫妇感情和顺,如今她倒是肤色红润,精神焕发。 “你真香!”贺长溪低头,刚好嗅到妻子鬓边的香味,似梨香又似梅香,竟让贺长溪几乎晃了心神。 “什么?”张弗瑜诧异的抬头,刚好与贺长溪的视线对个正着,只一瞬间,张弗瑜便红着脸别开了视线。 “咳~我是说,是说今年上巳节,你不能一同前往踏青,属实遗憾!”贺长溪轻咳一声,颇有些尴尬道。 “我如今有孕不便出行,且柳姨娘现下月份也大了,若全家都去踏青,留她一个在家也可怜。”听丈夫这般说,张弗瑜心中忍不住的漾出一丝甜意。 “也好,柳儿现下身子沉,又被母亲禁足这么久,若大家都走了,她心中定然难过。”见妻子这般贤惠的关心自己的妾室,贺长溪心中欣慰,复又想起一件事,对妻子说道: “说起来,我也有好几日没去看她了,你今日若无事,就代我去看看她。” “好。”张弗瑜笑容微凝,接着又强打起精神笑道: “柳姨娘再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产了,女子孕中难免多思,相公不妨······” “不妨什么?”听着妻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贺长溪不禁问道。 “不妨抽时间多陪陪她。”说完,张弗瑜不待贺长溪说什么,便转身去身后的桌子上倒了杯茶。 “······你很贤惠!”贺长溪顿了半晌,撂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转身出了屋子。 “少夫人,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点心都没拿就走了!”翡青提着张弗瑜一早做好的点心进来,一头雾水问道。 “没事,许是我说错了什么。”张弗瑜此时也没了方才的心情,再看到翡青手中拎着的食盒,顿时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挑几样爽口的点心给柳姨娘送去吧。” “少夫人,这可是您四更天起来,做了一早上的点心呢!给她也太浪费了吧?”翡青下意识的抱紧食盒,不满的嘟囔着。 “不过是些个点心,自己做的总比外面做的那些吃起来安心。让你去你就去,我想安静一会儿。”张弗瑜无力与翡青多说,摆摆手示意翡青先退下。 “是。”翡青抱着点心盒子退出去,心下一片茫然。方才少夫人与少爷两个人还好好的,她不过是去小厨房拿了趟点心,怎的就这样了? “翡青姐姐想什么呢?叫你几声都不应?”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打断了翡青的思绪。 “我道是谁?原来是珍儿姑娘,你现下不在夫人房里伺候,来这边是有什么事吗?”翡青停下脚步,看向来人。 “今日上巳节,主子们都要去踏青游玩,二少夫人眼下有孕,不方便出门,主子怕少夫人心中委屈,便吩咐厨房炖了一盅血燕,让我给少夫人送来。” 说话功夫,珍儿将手中的食盒拿到翡青面前打开,掀开炖盅的盖子,让翡青看看,确是上好的血燕。 “这血燕还是咱们老爷回京述职,陛下奖赏的,总共也没得了几盏,平日里就是夫人自己也舍不得吃的!” “夫人最心疼我们二少夫人了。”翡青点点头,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只是,方才我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你了,谁知叫你几声都不应。”珍儿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一边把食盒盖好,一边俏皮的问道: “翡青姐姐方才怕不是在想心上人,想的入迷,才没听见我叫你吧?” “你一个大姑娘,嘴上怎么都不把门?这话可不能胡乱说!”翡青急的红了脸,到处看看,见四下无人注意她们,这才低声道。 “翡青姐姐别生气,我这不是与你玩笑嘛!” “以后可别这样开玩笑,让别人听见,传了闲话,对你我都没好处。”翡青年长几岁,性子沉静些,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告诫。 “好好好,我知道了!少夫人可在?我这就把血燕给她送去。”珍儿也不恼,很是好脾气的应了,随即又问翡青。 “我们少夫人早上起了大早,如今在屋里补眠呢!”翡青目露难色,此时进去,只怕会扰了主子清净。 “既如此,我便将血燕交给翡青姐姐吧,等二少夫人醒了,您别忘了让她吃。”珍儿闻言,眼珠子转了几转,这才开口。 “可这血燕是夫人赏赐的,既是长辈所赐,如此交到咱们下人手里······”翡青心里觉得不妥,只是不待她说话,珍儿便开口打断。 “夫人赏赐二少夫人血燕就是希望二少夫人身子康健,若眼下为了那些个辈分规矩再扰了二少夫人清净,岂不是本末倒置?如此才是毁了夫人对晚辈的慈爱之心,翡青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珍儿似笑非笑的看着翡青,明明一副乖巧长相,可在这春日暖阳下,翡青硬是被她看的后背有些发毛。 “如此就要劳烦珍儿姑娘代我们少夫人向夫人说明情况了。”翡青垂下眼帘,收敛了心思颔首说道。 “那是自然,翡青姐姐放心就是。夫人那里还等着出门,我得跟着去服侍,先告辞了。”说罢,珍儿脸上复又恢复了以往一贯的甜笑模样。 “珍儿姑娘慢走。”翡青点点头,目送珍儿离开,直到珍儿的身影远远离去,再看不见,翡青这才疾步转身折回了张弗瑜的房间。 “你怎么这般快就回来了?”张弗瑜心绪烦乱时,喜欢看书来让自己平心静气,此时她正倚在榻上,翻着一本古词,屋里只留了珊彤一人伺候。此时听到声响见翡青将食盒拎了回来,心中正诧异着,待看到翡青另一只手里还多了一个食盒,更是觉得好奇。 “怎么让你去送个点心,东西没送出去,还多带了一盒回来?” “少夫人,方才奴婢正要出去,碰巧在外面遇上夫人房里的珍儿姑娘,珍儿姑娘说,夫人想着家里主子们都出去游玩,留您一人在家,怕您心中委屈,便吩咐厨房为您炖了一盅颇为珍贵的血燕。后来奴婢说您在休息,珍儿姑娘便将这血燕交给了奴婢,让奴婢代交给您。”翡青将手中的两个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装血燕的食盒,将里面的炖盅端了出来。 “既是母亲赏赐,珍儿怎好将血燕直接交到你手里便走了?”张弗瑜伸手掀开炖盅的盖子,见炖盅里的血燕还微微冒着热气,不禁峨眉轻蹙,显然有些疑惑,这珍儿为何没让人进来通禀。 “奴婢原是想着,您若在补眠,怕她进来扰了您的清净。可不待奴婢说什么,珍儿就一堆道理,说什么,夫人赏赐血燕就是希望您身子康健,若此时扰您清净,才是毁了夫人对晚辈的一片慈心。”翡青微皱眉头,看向张弗瑜道: “许是奴婢多心了,奴婢总觉得这个珍儿姑娘今日有些奇怪,可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听你这般说来,这个珍儿却是有些奇怪。”听翡青这样说,张弗瑜心中也是疑窦丛生,心思微转间,看向桌子上的血燕,道: “这血燕暂且放着吧,我眼下也没什么胃口。” “是。”翡青将炖盅重新放回食盒,盖上盖子,放在了一旁。 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贺长溪与一众好友约了出来登高踏青,本意想出来散心小聚,可早上出门前被妻子几句话说的心中憋闷,却也理不清是何原因,是以一路上都沉默寡言,没说几句话。 “松直今日为何如此少言?可是有烦心之事?”贺长溪的好友方净茗走近两步轻声询问。 “不过是些公务上的事,无妨。”贺长溪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故作轻松回答。 “别的还好说,既是公事,恐怕我就爱莫能助了。”方净茗与贺长溪少年时曾在同一书院读书,二人不仅是同窗,更是性情相投的挚友。方家是当今皇后的娘家,家世显赫,只是身为方家嫡长子的方净茗生性不受拘束,喜欢到处游历,因此,并未与贺长溪一般走仕途。 “走吧,再晚些,山顶就没有远眺的好位置了。”贺长溪收敛心神,迈步走远。 “这小子,多半是将心丢在某人处了。”方净茗站在原地,看着贺长溪的背影,笑着摇摇头,便快步跟了上去。 下午未时刚过,贺长溪着实提不起心思应酬,便辞别友人,回到贺府。 “二少爷······”翡青坐在门外廊下,正绣着一件婴儿肚兜,感觉有人走近,抬眼一看,没成想竟是贺长溪。正欲起身行礼,却被贺长溪一个眼神制止了。 “少夫人呢?” “少夫人下午有些疲倦,这会儿正在屋内小憩。” “我进去看看。”贺长溪剑眉微蹙,迈步进了屋子。 彼时,张弗瑜午后疲乏,正窝在美人榻里打着瞌睡,连手中的书何时掉落都没发觉。 贺长溪坐在榻边,仔细瞧瞧妻子,见她面色正常,这才放心些。 许是感觉到身边有人,张弗瑜很快便睁开了眼睛。 “相公?” “嗯。”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要在外面用过晚膳才回吗?”张弗瑜坐起身子,看一眼窗外,果然见外面阳光正好,看样子离黄昏还有两三个时辰。 “我早些回来,你不高兴吗?”贺长溪想起早上张弗瑜说的话,心中就不大舒服,因此,说话也不似往日一般柔和。 “自然不是。”张弗瑜刚睡醒,思绪不似以往敏锐,听丈夫这般说,只是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却没注意到贺长溪语气的变化。 “······”贺长溪见她这般漫不经心的模样,心中更是着恼,便一言不发的沉着脸坐在旁边。 “今日出游相公不尽兴?”张弗瑜从榻上下来,来到贺长溪面前,这才看出贺长溪满脸写满了不快。 “到处都是人,真不知是人赏景,还是景赏人。”贺长溪心情不好,看哪里都不顺眼。 “年年如此,上巳节出门游玩,不就是图热闹嘛。”张弗瑜不知贺长溪这火气是从何来,可看丈夫这般闹别扭的样子,竟让她觉得十分可爱。 “弗瑜。” “嗯?” “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很高兴?”贺长溪抬眼,正巧看见妻子脸上恬淡的微笑。再想想自己今日在外面一直想着她那句话,满心烦闷。她倒好,没心没肺笑的很开心嘛! “相公为何这样说?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张弗瑜笑容僵在脸上。 “没,我,我有些饿了。”贺长溪眼见妻子一双眸子似有星光点点,也顾不上再发牢骚,正巧看见桌子上放着食盒,便伸手拿过,扯开了话题。 “这个先别动。”张弗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委屈走过去。 “这是什么?”贺长溪微愣,看向妻子。 “母亲房里的珍儿送来的,说是母亲赏赐的血燕。”张弗瑜答了一句,便不再开口。 “既是母亲所赐,为何不用?”贺长溪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对: “难不成有什么问题?” “眼下还不清楚,珍儿今日有些奇怪,我目前也只是怀疑,许是我多心也说不准。” “你最是细心,想来不是你多心了。这血燕可有请大夫过来查验?”贺长溪眉头紧皱,若是这碗血燕真有问题,那到底是谁要害自己的妻儿? “不曾。先等等吧,我已派人暗中留意珍儿了。”张弗瑜摇头。 “也好,这碗血燕留好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般歹毒!”贺长溪拳头紧握,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只是他不愿相信。 “相公息怒,目前也还只是猜测。再说,内宅之事,相公就莫要费心了。”张弗瑜挨着贺长溪身边坐下,伸手抚上贺长溪紧握的拳头,柔声宽慰。 “此事关系重大!我只要一想起有人在暗处不怀好意的盯着你,盯着你和孩子,我就想将他碎尸万段!” 贺长溪的话,令张弗瑜心中一暖,早上心中的那点芥蒂顿时便消散不见。 黄昏时分,贺长溪出了趟门,待到夜里回来时,脸色便犹如寒冬里的天一般冷。 “太医怎么说?”张弗瑜见丈夫冷着脸,心里就知道,这碗血燕果然有问题。 “血燕里被人加了一种叫清灵散的药。”贺长溪将袖子里的小瓷瓶拿出,放在桌子上,那里面装着他灌进去的一点血燕的汤汁。 “清灵散?” “对,清灵散本是化热祛瘀的良药,可妇人有孕期间是决不能碰的。”贺长溪想起太医说的话,心中一阵后怕,若是妻子喝下那碗血燕,恐怕要不了几日,大人孩子都难逃一劫! “可珍儿这样做,就不怕被查出来吗?”张弗瑜一手捂着小腹,心中也是后怕不已。 “这药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孕妇服下不会立刻发作,药性只会慢慢渗透进血液,待三四天以后才会······”贺长溪说到这儿,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怒极了。 “······”贺长溪所说的话一字字落在张弗瑜耳朵里,只觉像是被人在寒冬腊月里兜头泼了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冷的彻骨!她从未害过谁,可今日竟有人想要了她和腹中孩儿的命! “弗瑜?”见妻子久不出声,贺长溪抬眼望去,见妻子脸色发白,淌了满脸的泪水。 “莫怕!为夫一定将害你之人揪出来!”贺长溪起身来到妻子面前,将她颤栗的身子搂在怀里,低声宽慰着。 “我不怕,只是一想到孩子尚未出世,就有人要对她痛下杀手,心里难过。相公你说到底是谁这般狠的心?”张弗瑜渐渐平复了心情,良久,才慢慢开口。 “若是这家里的,无非也就······”贺长溪敛去怒气,低声说道。 “咱们眼下先什么都别说,这件事就交由我来查吧,若是有用到相公的地方,相公再来帮我也不迟。”内宅阴私之事,张弗瑜实在不愿让丈夫一个大男人来沾染。 “可你眼下怀着身孕,不如,将此事告知母亲,交给母亲来······” “相公不可!” “你放心,我敢拿性命担保,此事绝对与母亲无关!”贺长溪见妻子直接拒绝了自己的提议,还以为妻子连母亲都怀疑上了。 “相公说什么呢?我怎会怀疑母亲?可这事很可能与珍儿有关,你别忘了,珍儿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丫头,若是珍儿都不忠心,母亲身边会不会还有别的刁奴,眼下咱们谁都不清楚!”张弗瑜连忙解释,生怕丈夫误会自己。 “也好,一定谨慎些,切莫着了别人的道。”贺长溪眉头紧皱,还是不大放心。 “相公,你去柳姨娘那边走一趟吧。”张弗瑜忽然道。 “什么?”贺长溪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若那人是想害相公的子嗣,柳姨娘那里恐怕也不安全。”张弗瑜出言解释。 “她如今被禁足在自己院中,一应吃食都是院子里的小厨房料理,也不容易被人做手脚。明日我去找母亲请安,就说我这两日去见过柳姨娘,眼瞧她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可还是胃口不济,怕如此下去伤了孩子,求母亲指派一个懂药理的婆子过去帮柳姨娘调理调理饮食。这样说,既不会引起别人怀疑,又能保障柳姨娘的饮食安全。” “你处处为别人着想,也要想想自己。不如明日一并回了母亲,你的饮食也放到咱们院里小厨房来。”贺长溪见她事事周到,连自己的妾室都不忘了顾及,心中感动之余,更心疼她怀着身孕还得这般劳心费神。 “如此大的动静,岂不是要打草惊蛇?”看到丈夫这样心疼自己,张弗瑜心中高兴,只是,眼下确实不宜这么做。 “相公放心,我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一定会多加小心的。眼下呢,相公不如去看看柳姨娘,也好让她心里有个数。” “你呀,为夫真是拿你没办法,那我便听你的,去慕松轩了?”贺长溪摇摇头,很是无奈,大晚上被妻子赶到妾室院子里的,恐怕除了他贺长溪,便是整个大勋也难寻吧? “快去吧!再晚些,估计柳姨娘都睡下了!”张弗瑜点点头,笑着将丈夫送出了门。 “翡青,珊彤!”直到贺长溪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张弗瑜这才回过神来。 “少夫人,怎么了?”翡青与珊彤很是纳闷的进来,心中疑惑,二少爷怎的又走了? “珍儿送来的那碗血燕,对外就说我全喝了!” “是。” “去吩咐人准备热水,我有些乏了,想沐浴完早些休息。”说完,张弗瑜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内室,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是,奴婢这就去。” 第二日一早,贺长溪照常出门去上早朝,张弗瑜一早洗漱完,则去了主院向婆母请安。 “给母亲请安。”张弗瑜道了个万福。 “快别多礼!都说了你不用这般日日过来找我请安,都是些虚礼,我不在乎这些!”凌氏连忙伸手扶了儿媳一把。 “多谢母亲疼惜。儿媳这不是昨日没见您,想您了嘛!”张弗瑜笑着,竟有几分娇憨少女之态。 “哎呀!竟不知我这儿媳一早吃了多少蜜糖?说出来的话都甜我心窝!”凌氏笑着打趣,接着问道: “昨日我让珍儿送去的血燕,你吃着可还好?” “母亲所赐的,自然极好。” “喜欢就好!”凌氏笑着看向身侧的龚妈妈道: “去把我私库里的血燕分一半出来,给二少夫人带回去。” “母亲,那怎么行?这血燕珍贵,儿媳怎能······” “再珍贵,无非也是用来吃的!不过是些燕窝,还能珍贵的过人去?”凌氏打断儿媳的话,笑道。 “是,那儿媳就却之不恭了。”张弗瑜心中温暖,这家里疼她的人还是不少的。 “母亲,儿媳有件事想求您······”张弗瑜话未说完,就见有丫头前来禀报,说是大少夫人来了。 “既来了,那就请进来吧。”凌氏笑容顿时去了六分,心中纳闷,今日既非初一,也不是十五,更没有什么年节,这杨琬琰抽的哪门子疯? “儿媳给母亲请安。”杨琬琰进到屋里,一眼便看到坐在凌氏下首的张弗瑜,不着痕迹的睨了一眼,这才来到凌氏面前行礼。 “免礼,坐吧。”凌氏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便不再开口。 “大嫂。”待杨琬琰落座,张弗瑜颔首打了声招呼,方才杨琬琰打量她那一眼,虽很是隐秘,可她还是感觉到了,心下便更肯定了几分。 “二弟妹近些日子气色真好,我这做嫂子的在你面前,都要自惭形秽了。”杨琬琰脸上笑着,眼底却隐隐藏着寒意。 “多谢大嫂夸奖。”张弗瑜淡淡回了一句,便不再开口。张弗瑜很聪明,可却不虚伪。原本昨日之事她就怀疑是大房所为,如今杨琬琰又如此巧合的主动来了主院请安,张弗瑜心中那点疑虑几乎完全坐实了! “这不年不节的,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吗?”凌氏敏锐的发觉,张弗瑜今日有些不对,以往她总是很会给人留面子,从未见她这样下过谁的脸面。 “也没什么,就是昨日上巳节庙会,洛儿这丫头看到些女孩子喜欢的新鲜玩意儿,非闹着要买两份,说是不能少了她妹妹浅儿的。儿媳想着今日来您这儿总能遇上二弟妹,便把东西一起带来,让二弟妹给孩子拿回去。”杨琬琰说着,示意身边的丫鬟拿过自己带来的东西,递到张弗瑜面前。 “庙会上的小玩意儿,难免粗糙,还望弟妹莫要嫌弃。” “如此,我先代浅儿谢过她堂姐了。”张弗瑜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示意翡青将东西收下。 杨琬琰又坐了一会儿,见自己属实不受欢迎,便起身告辞离开了主院。 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杨琬琰离开后,凌氏又问起张弗瑜方才要说的事,张弗瑜便依着昨日与丈夫所说的,把事情的经过向凌氏说了一遍。 “唉,既然如此,就将厨房里的杨婆子调过去吧。”提起杨柳,凌氏就忍不住皱眉头,待张弗瑜说完,长叹一口气,倒没有拒绝。 “多谢母亲!”婆母这般好说话,张弗瑜很是高兴,陪着婆婆又闲聊了几句,这才离开。 “二少夫人,陆婆子求见。” “这么快?”张弗瑜方回到自己院子,听到消息微愣一下,随即道: “让她进来吧。” “二少夫人吉祥。”陆婆子低着头进来,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 “起来吧,可是有了新发现?”张弗瑜也不与她绕弯子,直接问道。毕竟昨日傍晚才派了她去留意珍儿,没成想,今日陆婆子就过来了。 “回少夫人,奴婢瞧见珍儿昨天夜里去了沉香院大房那边。”说起这个,陆婆子就恨得牙痒痒,亏她前些日子还想为自己儿子求娶珍儿呢,谁成想那小蹄子眼高于顶,看不上她儿子就罢了,还人前人后说她儿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现在看来,原是那蹄子觉得自己已经攀上大房的高枝儿了! “去了沉香院······”张弗瑜娥眉轻蹙,随即问道: “可知道她去见了谁?” “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其实陆婆子心中大致已经有了答案,只是非自己亲眼所见,也不好跟主子胡说,说对了还好,若错了,以后在主子们面前可就再难以得到重用了。 “那就劳你费心,多留意些。珍儿是跟在夫人面前伺候的,马虎不得,若是她一时糊涂做错了什么,还是早些发现的好。”张弗瑜话落,示意翡青递了块银子到陆婆子手里。 “少夫人说的是!老奴一定好好留意珍儿姑娘的动静。”陆婆子甚少得主子们青眼,如今见张弗瑜又找她做事,又给银子的,心里甭提多得意了。 “很好,你先下去忙吧。” “是,老奴告退。” 陆婆子走后,张弗瑜独坐良久,越想越不对,最后还是往主院又跑了一趟。 “二少夫人来了?”凌氏微愣,不知张弗瑜为何去而复返,回过神开口道: “快请进来。” “儿媳给母亲请安!”张弗瑜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正在为婆母捶背的珍儿。袖子下的一双手紧紧握住,这才压下心中的怒意,再抬头时,已是满面笑容。 “都说了,莫要多礼。”凌氏笑着嗔她一句,接着开口道: “去而复返,可是忘了什么事?” “母亲······”张弗瑜微笑低头,心思微转间,已有了主意。 “儿媳有些事不大清楚,想向母亲请教。” “何事?”凌氏见张弗瑜一直低着头,心下疑惑,不禁问道。 “是,是有关相公的······”张弗瑜头都快低到了胸前,凌氏一瞧,还以为儿媳是要问她一些闺房之事,在人前不好意思提呢! “我与少夫人有话要说,你们都先下去吧。”凌氏想笑又怕儿媳更加害羞,便开口将屋子里服侍的下人全部遣了下去。 “这屋子眼下就咱们娘俩,你要问什么?” “母亲,咱们府里怕是有人起异心了!”张弗瑜再次抬头,脸上已经带了凝重之色。 “这话从何说来啊?”凌氏心中一惊,问道。 “昨日珍儿送血燕去梧桐院······” 张弗瑜将昨日珍儿送血燕过去,一直到她派人跟踪珍儿的事全告诉了凌氏。言罢,凌氏已是一脸怒色。 “混账东西!没想到这些年我身边竟养了一头白眼狼!”凌氏一时心中愤恨不已。 “儿媳不孝,不该瞒着母亲去监视母亲身边的人。”张弗瑜连忙跪下,毕竟珍儿是婆母的人,自己这般确实有先斩后奏之疑。 “你且起来吧,这事怪不得你,若不是你机敏,恐怕你与腹中的孩儿都要被那蹄子害了去!”凌氏想不到自己信任多年的侍女竟然这般胆大包天,心中气愤之余,也着实心寒。 “母亲,眼下儿媳知道的,也只是珍儿去过沉香院,但到底是不是······” “她素日里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厌恶大房那两口子,若不是有什么不可见人之事,她为何三更半夜往大房跑?“凌氏一腔怒火压都压不住,显然这次珍儿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到了她的底线。 “好在发现得早,不至于酿成祸事。那等腌臜之人不值得母亲动气,您可要仔细些身子!”张弗瑜微笑,不急不缓的柔声安慰婆母。 “我知道你孝顺,我没事。只是这几日你自己要多加留意,不出三日,我必给你个答案!”凌氏长舒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意,转而向张弗瑜承诺道。 “母亲日日与珍儿相对,也要多加小心才好。” 婆媳俩好好策划了一番,张弗瑜这才离开,不动声色的回了自己院子。 第二日,贺府下人中便传开了,说是二少夫人不知怎么回事,今日早上在自己院子里晕倒了,请来的大夫也个个束手无策,夫人急的饭都吃不下,去了小佛堂诵经祈福,甚至还将在大理寺的二少爷都请了回来。 “二少夫人晕倒了?”恰巧今日珍儿不当值,这话还是从陆婆子那里听来的。珍儿先是震惊,反应过来,心中情绪更是十分复杂,既高兴,又充满了负罪感和怕被发现的恐惧感。 ”是啊,二少夫人如今怀着身孕,肚子里的说不准是位小少爷,若这时候有个闪失,那可不妙!“陆婆子说着话,偷眼瞄到珍儿脸上神色复杂,心中便越发的厌恶起珍儿来。 ”是啊,二少夫人也是可怜。“珍儿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句,便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二少夫人,你的孩子保不住可别怪我,这事就是我不做也会有别人做的!”珍儿惴惴不安的念叨着,似乎这样便能减轻自己的罪过。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珍儿披了件深色的斗篷,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打开房门瞧着四下无人,这才悄悄走出下人们住的小院。 杨琬琰这边也没闲着,丈夫下衙回来,立马便将张弗瑜可能小产这一“好消息”告诉了丈夫。 “就她那丧气样子,也想生儿子?哼!这下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杨琬琰很是解气的冷哼一句,自己多年生不出儿子,她张弗瑜凭什么就能生?如今倒好,怀了也保不住! “这消息可靠吗?”贺明晗不似杨琬琰那般,听到这一消息,表现的十分淡定,甚至还有些不大相信。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还是我臆想出来逗你的?”话落,杨琬琰见丈夫面色有些难看,连忙补救道: “是真的,是真的!今日府里来了不少大夫,一个个都束手无策!老虔婆急的连饭都吃不下呢!” “吃不下饭?才开始就这样,以后吃不下饭的日子恐怕还多着呢!”贺明晗消除了疑虑,心里那些阴险的想法一个个都冒了出来,初战告捷,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大少爷。”贺明晗跟班小厮阿硕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事?”贺明晗起身来到阿硕面前,问道。 “主院那位来了。” “知道了,让她在老地方等我。”贺明晗脸色微沉,顿了顿,这才开口。 “是。” “这么神秘,是有什么瞒着我吗?”杨琬琰见主仆二人这般神秘,心中不悦。 “告诉你也无妨,你以为二房那位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小产?”贺明晗斜一眼妻子,开口道。 “不然······相公,难道是你做的?”杨琬琰恍然大悟。 “你这脑子可是转过弯了!还好我洛儿没随了你。”贺明晗伸手在杨琬琰额头弹了一记。 “我脑子不好,你还敲我?”杨琬琰揉着泛红的额头,白了丈夫一眼。 “你先歇着吧,我出去一趟。”贺明晗想起外面等候的人,就准备出去。 “去吧,哎!早些回来,我等你!”杨琬琰点点头,随即想起些什么,叫住丈夫,面带羞涩的叮嘱。 “好。”贺明晗笑着看一眼妻子,转身大步离开。 沉香院的后门缓缓打开,贺明晗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少爷!”珍儿忐忑不安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此时看到贺明晗的身影,才从树后面走出来。 “来之前为何不打招呼?”贺明晗眉头微皱,显然是对珍儿的忽然出现不满。 “二少夫人的事,不知您是否听说了?”珍儿答非所问道。 “我也是刚知道,你有话快说。” “大少爷,您答应了奴婢的,只要二少夫人小产,您就,就抬了奴婢做您的妾室······”珍儿满是娇羞的低着头,声音不大,刚好能让贺明晗听得清楚。 “这事先放放再说吧,眼下我若向夫人讨你,难免惹人怀疑。”贺明晗心中很是不耐烦珍儿的死缠烂打,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冰冷。 “大少爷,这是咱们事先说好的,您可莫要过河拆桥!”珍儿不是个傻的,自然听出了贺明晗话里的不耐烦。 “害二少夫人小产这件事,是奴婢的把柄,也一样是您的把柄,您若放心我日日守在夫人身边,想来也是不担心奴婢哪天会在夫人那里漏了马脚的!” “你在威胁我?”贺明晗走近珍儿身边,紧紧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道。 “奴,奴婢不敢,只是,奴婢贱命一条,若是哪天事发,不过是没了一条命,大少爷您呢?”珍儿直视着贺明晗的眼睛,丝毫不肯退让。 “哼!”贺明晗松开珍儿,退后两步,这才道: “你就不怕到了我院子里,我先收拾了你?” “奴婢是真心爱慕您,只要能与您长相厮守,奴婢什么都不怕!”珍儿说着,主动走近几步,双手攀上贺明晗的脖子,柔声细语。 “很好!那你便回去老实等着,避过这几日风头,我便想个法子去你主子那里将你讨回来。”贺明晗收敛心中怒气,重新露出如往常一般的和煦笑容。 “不用回去了,我眼下便成全了你们这对野鸳鸯。”一道女声出现在这安静的夜里,令贺明晗珍儿两人心中俱是一震。 “夫,夫人!”珍儿惊恐的回过头,看见凌氏,腿一软,便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敢对自己的弟妹下此毒手!”贺常瑞黑着一张脸从阴影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同样脸色难看的贺长溪。 “父亲!”贺明晗再维持不住脸上微笑,脸色惨白的看着眼前众人,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混账东西!”贺常瑞几步上前,一脚将贺明晗踹翻在地。 “你今日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你与这贱婢到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想到自己最看重的儿子,竟做出如此禽兽之事,贺常瑞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父亲何必说的这般难听?”震惊过后,贺明晗反而冷静下来。 “我做的,您不都看到了?”贺明晗伸手掸去沾在袍子上的灰尘,看向贺常瑞,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听你这话,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贺常瑞看着儿子如此,越发生气,一巴掌扇了过去。 “若是眼下因此事败露,儿子便说知道错了,父亲您会信吗?”贺常瑞这一巴掌不轻,打的贺明晗吐出一口血沫。 “你!”贺常瑞扬手还要再打,却被听到动静飞奔而来的杨琬琰拦下了。 “父亲,不能再打了!要打您就打儿媳吧!”杨琬琰听到动静一出来,见丈夫被公爹打了一耳光,当下便急着跑了过来。 “来人!将大少夫人拉开!”凌氏见此,忙叫几个婆子上前去拉杨琬琰。 “不要!不要啊!”杨琬琰抓着丈夫的衣袖,使劲挣扎着,不肯离开。 “听话,你先让开,不会有事的。”贺明晗小心翼翼的掰开妻子的手,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下来。 “相公!”杨琬琰无力地被人拖到一边,哭的像个泪人。此时她就是再傻,也清楚眼前这一幕所为何事了。 第十三章 几人欢喜几人愁 “跟我过来!没得在这里丢人现眼!”贺常瑞怒气稍歇,不想被家里的下人看了笑话,便带着两个儿子去了书房。 “逆子!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到了书房,贺常瑞拍着桌子骂道。 “父亲何必这般疾言厉色?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没想着再继续隐瞒。”贺明晗看向父亲,开口道: “论天赋和能力,我哪一点都不比二弟差,但自我记事起,就不断有人告诉我,我是庶出子,即使身为长子,也是身份尴尬的庶长子!我原以为父亲不在乎这些虚名的,可后来呢?父亲向太傅引荐了二弟,他便成了太傅的门生!所以,如今他是堂堂大理寺少卿,而我却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品编修!” “我从未向张太傅引荐过长溪!”贺常瑞颇有些无力道。 “那就当是这样吧。”贺明晗不以为意的点点头,显然并不相信父亲的说法。 “若是如此,大哥恨我,有仇有怨冲我来就是,何必将怨气撒在我妻子身上?”贺长溪对这些陈年往事没兴趣,他只是忍不了自己的妻儿被欺负。 “你妻子?”贺明晗不屑道: “我与她无仇无怨,何必冲她?不过是想看你没了嫡子,会如何对待你的庶长子罢了。” “混账!”贺常瑞大怒,抓起桌子上的茶盏就对着贺明晗砸了过去,茶盏砸在贺明晗身上,滚烫的茶水瞬间沾湿了一大片衣襟,可贺明晗却眉头都未皱一下。 “父亲这般恼怒可是儿子说到您的痛处了?”贺明晗嘴角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接着道: “将我们母子捧高的是您,将我们狠狠摔在地上的还是您!儿子不过是好奇想看看,二弟将来是否也会像您一样罢了!”贺明晗说出在心中积了多年的郁气,整个人似乎轻松不少。 “你!”贺常瑞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父亲!”贺长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贺常瑞。 “你这个逆子!”贺常瑞顺了顺气,好半天才缓过来。看着直挺挺跪在眼前的儿子,贺常瑞瞬间老泪纵横。 “你如此狠毒,我贺家是容不下你了!你带上你的妻女,自立门户去吧!” “父亲,万万不可!”贺长溪虽不喜这个大哥,可父亲若这般将贺明晗赶出门,不仅贺明晗这辈子抬不起头,便是整个贺家都要担上教养不严的名声。 “你不必为我求情!”贺明晗口中说着,脸却转向了一旁。 “父亲,大哥虽误入歧途,可好在弗瑜并未中毒,且方才来之前弗瑜一再叮嘱,莫要为难大哥。” “你听听!事到如今,你要害的人还在为你求情!你良心何在?”到底是自己疼了多年的儿子,贺常瑞也不过一句气话罢了。如今听贺长溪这般说,心里也好受了一些,好歹他的儿子还有顾念手足情谊的! “弟妹,她竟是这样说的?”贺明晗看向贺长溪,眼神中隐隐有了愧疚之色。 “是。”贺长溪点点头,心里到底还是难以原谅他。 “······”贺明晗眉头紧皱,似乎想不清楚这是为何。 “你自请下放,离开京城吧!我这个父亲做的太失败,往后还是离远些好!”贺常瑞心灰意冷的摆摆手,示意贺明晗离开。 “是。”贺明晗深深的看父亲一眼,磕了个头便起身离开了书房。 “长溪,是为父对不住你呀!”贺常瑞像是瞬间老了十岁,看向儿子的眼神充满了愧疚。 “父亲,您别这样。每个人的活法不同,您只能引导我们走正途,却无法一直领着我们走。”贺长溪不禁扶住父亲,低声劝慰。 父子三人的事情告一段落,凌氏那边就没这么简单了。 “说吧,你与大少爷如何串通,陷害二少夫人的?”凌氏看着跪在下首的珍儿,直到现在也无法相信,这个服侍了自己多年,乖巧伶俐的小丫头,竟然有着这么狠毒地心肠。 “夫人,奴婢只是,只是一时糊涂啊夫人!您饶了奴婢吧!”珍儿早已被吓傻了,这件事的后果她不是没想过,可想是一码事,事情真到了眼前,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想活命,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否则,现在就让你浸猪笼!”凌氏一拍桌子,眼神凌厉的看向瑟瑟发抖的珍儿。 “夫人饶命!我说!我说!”珍儿吓的连连磕头,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哪里还有平时娇俏的模样。 “是大少爷,大少爷当时给了奴婢药,让奴婢找机会下到二少夫人的吃食里,事成之后······”珍儿为难的不知再怎样说下去。 “事成之后如何?还不快说?”龚妈妈见凌氏面露不耐,便开口问道。 “大少爷说,事成之后便将奴婢收了房。”珍儿低着头小声回答。 “将你收房?可问过我的意见了?”凌氏冷笑一声,看着珍儿道: “如此,你就敢对自己的主子下毒?珍儿,从前我真是小看你了!” “夫人饶命!奴婢也不是自愿的,都是大少爷逼我的!夫人饶命啊!” 问来问去,珍儿一口咬定她做这些事都是受人指使。就在这时,贺长溪派身边的小厮过来传了句话,凌氏听后,神色复杂的看了地上跪着的珍儿一眼,这才开口了解此事。 “不管是不是受人指使,你既然敢对自己的主子下毒手,便不能再留你!” “夫人!奴婢真的是受人指使啊,夫人!”珍儿瞬间崩溃,哭着就要向凌氏爬去,却被一左一右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死死摁住,动弹不得。 “堵了嘴拉下去!”凌氏心有不忍,却不得不狠狠心,将珍儿处置掉。 “是。” 珍儿被堵住嘴带下去,自是没了活路。凌氏望着珍儿被带走的方向,心中多少有些难过,到底是服侍了自己多年的人,原想着是要留她一条活路,可为了那个逆子的名声,为了自己儿子的名声,更是为了整个贺家的名声,珍儿不得不死。在这些面前,她的命是微不足道的,怪就怪她没投个好胎吧。 “找个风水先生给她看块墓地吧,保佑她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凌氏叹了口气,喃喃说着。 “是,夫人莫要伤心,这件事本就是她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龚妈妈看着自己主子如此,便出言为她宽心。 “这事,就这么过去吧,以后莫再提了。”说罢,不等龚妈妈回话,凌氏便起身回了主院。 贺常瑞办事效率很快,不到五日就把贺明晗外放的事敲定了。 “翰林院的编修你觉着委屈,我为你谋了个知县,虽说都是七品,却也是操持着一方天地黎民的吃喝大计!既然做了父母官,就做个样子出来,出去别丢了我贺家的脸!” “是。”贺明晗这几日一直闭门未出,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明日一早,你去领了文书与官印,收拾收拾,早些赴任吧!” “好。”贺明晗点头应下,平静的转身离去。 三日后,一切准备妥当,贺明晗带着妻女一同离京,去了自己即将赴任的西南边陲县城——荥县。 日子一如既往的过着,诚王在西南边境遍寻不到女儿的踪迹后,便失魂落魄地回了京城,如今偶尔也参加朝会,只是人再没了从前那股子精神,此情此景看在庆成帝眼中,心中不免又是一番伤感。 “今天郎中把脉,说柳姨娘那边估摸着还要再等上几日。”张弗瑜低声说着话。入了四月天气变暖,身上单薄的春衫显然已经挡不住她快五个月的孕肚了。日暮时分,夫妻二人坐在廊下闲聊,贺长溪的手放在妻子微隆的小腹上,感受着胎儿的动静。 “好,你看着办。”张弗瑜为人如何,贺长溪很是清楚,若他问的太多,倒显得不够信她。 “孩子动了!你可有感受到?”贺长溪只觉得妻子腹部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他的手也感受到了这轻微的震动,惊喜之余,心中也不禁一片柔软。 “少夫人!柳姨娘那边怕是要临盆了!” 二人说话间,就见翡青带着慕松轩跑过来报信的丫鬟桃儿一起进了院子。 “什么?不是还有几日吗?”张弗瑜诧异的问道。 “是,是柳姨娘饭后消食,不小心摔了一下,接着就见红了!”那丫鬟十六七的模样,此时跑的满脸是汗,一脸急色。 “翡青,快派人去请大夫!”吩咐完翡青,张弗瑜转而对报信的丫鬟道: “稳婆就住在府里,你先带稳婆过去,我与少爷稍后就到!” “是!”那丫鬟倒是个利索的,得了吩咐,立马就跑去叫稳婆了。 “柳儿这是头一胎,一定害怕!我先过去,你后面过来吧!”当年贺清浅出生时,贺长溪正巧去赈灾,不在京中,等他回来时,女儿都快满月了。这是他第一次等待妇人生产,心中不免有些慌乱,撂下一句话,不待妻子开口,贺长溪便大步离开了院子。 “······好。”许是孕中女子情绪容易不稳,看着丈夫匆匆离去的背影,张弗瑜一手抚着小腹,忍了再忍才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忍了下去。 “少夫人······”珊彤走过来,扶住张弗瑜,甚是担忧。 “无妨,春日里风大,不小心迷了眼。咱们还是快过去吧!”张弗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完,便去了杨柳所在的慕松轩。 方进了院子,就听见柳姨娘撕心裂肺的叫声,听得张弗瑜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大夫和稳婆来了吗?”张弗瑜定了定神,问一个刚从产房里出来的婆子。 “来了,大夫把了脉,脉象正常,接生的稳婆也说胎位正常,头一胎总得时间久些,少夫人莫担心。” “可柳姨娘怎么叫的这般······凄厉?”张弗瑜脑子里能想到的,似乎只有这个词比较适合她。 “柳姨娘养尊处优惯了,许是太怕疼!”那婆子略显不屑的说完,便去忙手头的事了。 “相公别急,我方才问过了,柳姨娘胎位和脉象都正常,不会有事的!”张弗瑜见丈夫急的来回踱步,连忙上前宽慰。 “她都叫成那样了,哪里像没事的样子?”贺长溪向产房的方向看一眼,并不大相信妻子的话。 “不是还有几日吗?怎么今日就发动了?”正说着话,凌氏也赶了过来。 “母亲,柳儿叫的这样惨,不会有事吧?”贺长溪看见母亲凌氏,连忙上前问道。 “一个妾室生孩子,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凌氏瞪一眼儿子,小声斥责一句。 “大夫那里怎么说的?”凌氏看向儿媳问道。 “脉象和胎位都正常,母亲放心。” “嗯,头胎时间长些是正常的,你别在这里晃来晃去,让下人们看你笑话!”凌氏点点头,又看向儿子道。 “是。” 自己疼爱多年的妾室如今躺在里面,叫声那么凄惨,贺长溪哪里能放下心? “相公,我在这里陪你,柳姨娘一定会平安产下孩子的。”张弗瑜从未见过丈夫这般心神不宁的模样,心中吃味的同时,又不忍看他这样,便走过去,伸手握住贺长溪的手轻声宽慰。 “好。”手中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贺长溪心中一动,不禁道: “当年浅儿出生时,我竟不在你身边······” “相公能不能答应我,这个孩子出生时,守在我身边?”贺长溪虽并未说什么煽情的话,可张弗瑜愣是瞬间便泪湿了眼眶,继而泪中带笑的看向丈夫。 “一定!以后再不会让你受苦了!”贺长溪看着妻子,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夜色微凉,过了晚饭时辰,杨柳这边还没动静,凌氏却是等的有些困倦了。 “母亲,柳姨娘这边有儿媳看着。您若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等孩子降生了,我立刻让人过去给您报喜,您看如何?”张弗瑜语气轻柔的开口。 “也好,你如今怀着身子也别守太晚,累了尽管歇着去,大夫也说了,杨柳这一胎稳当着呢。” “母亲放心,儿媳省得。” 杨柳这一胎算是顺利,黄昏时发动,到了夜里子时,一声婴儿的啼哭便传了出来。 “相公,孩子出生了!”张弗瑜听到声音,连忙提醒有些茫然的丈夫。 “生了?”贺长溪忽然间就手足无措的愣在那里。 “恭喜二少爷,二少夫人,喜得千金!”稳婆收拾干净,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从里面走出来道喜。 “她怎么这样小?”贺长溪倒是不甚在意孩子是男是女,只是看着抱到眼前的孩子,皱巴巴的皮肤红红的,脑袋还没个杯子大,这与他第一次看见浅儿时的印象完全不同。 “刚降生的孩子都是这般小的,等过几日长开了就好看了。”再过几个月,张弗瑜的孩子也要出生了,如今看着稳婆怀抱中的婴儿,只觉心中一片柔软。 “是吗?”贺长溪实在难以想象,眼前又小又皱的小东西,如何变成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产房收拾的差不多了,相公去看看柳姨娘吧。”张弗瑜微笑着提醒丈夫。 “好,我进去看看,时间很晚了,你怀着身孕,实在不宜太过劳累,早些回去歇着吧。” “知道了,相公快进去吧!”此情此景下,丈夫还惦记着自己,张弗瑜心中一阵温暖。 待贺长溪离开以后,张弗瑜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吩咐翡青给稳婆和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发了赏钱。一切忙完,张弗瑜看了眼柳姨娘的屋子,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十四章 芭蕉不展丁香结 同向春风各自愁 “表哥,你是不是来很久了?”杨柳生产完疲累至极,只来得及听见稳婆说自己生了个女儿,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就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正坐在床边,神情温柔的看着自己。 “这么快就醒了,是身上还疼吗?”贺长溪连忙上前,柔声问道。 “不疼,就是有些累。”杨柳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 “表哥,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胡说什么?柳儿若是丑,这天下还有几个美女?”贺长溪笑着打趣。 “表哥惯会取笑人家!”杨柳羞涩的低下头去,还不忘伸手将垂在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对了,怎么不见咱们的孩子?” “别急,孩子让乳母抱去喂奶了。”贺长溪握着杨柳柔弱无骨的小手安慰,心中却蓦然想起了妻子。 “表哥?” “嗯?你说什么?” “表哥今日是不是太累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事,要不表哥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杨柳看出贺长溪的心不在焉,试探着问道。 “我不累,今日最累的是你才对。”贺长溪回过神,伸手捏捏杨柳的脸颊。 两人说话间,乳母已经将喂过奶的婴儿抱了进来。 “快抱给我瞧瞧!” 虽说自己没能一举得男,杨柳心中多少有些失望,可当软软的孩子真真切切抱在自己怀里时,杨柳心中那点失望瞬间消散了大半。 “表哥,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杨柳看着怀中的女儿,满眼慈爱。 “是啊,辛苦你了。” “她好小!这么小一个孩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初为人母,杨柳看着怀中安睡的女儿,怎么样都看不够。 “很快就长大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贺长溪伸出手指,轻抚女儿的小脸,睡梦中的孩子许是感受到了,哼哼几声,似乎是在表达不满。 “表哥轻点!别把她弄醒了!”杨柳嗔他一眼,随即问道: “孩子的名字,表哥可想好了?” “清欢,清欢如何?” “好,表哥取的名字,自然好。”杨柳带着淡淡的微笑,看向怀中的孩子,道: “你以后就叫清欢了,知道吗?” “别抱太久,孩子给乳母,你今日也累了,快歇着吧。” 贺长溪示意乳母将清欢抱下去,又等杨柳睡下,转身离开之际却没看到睡梦中杨柳夺眶而出的泪水。 出了慕松轩,贺长溪慢慢走着,今日杨柳生产时的痛苦确实让他震惊,再想起当年妻子生产时,自己却不在她身边,况且那段日子正是他与杨柳浓情蜜意时,如此想着,贺长溪越发觉得从前的自己作为丈夫着实失职。 “翡青你下去歇着吧。”张弗瑜沐浴过后,穿了一身藕荷色丝绸寝衣,对镜梳理着一头长发。 “是,床铺好了,少夫人您也早些休息吧。” “好。”张弗瑜点点头,待翡青离开后,自己起身去了床上躺着。不知是过了犯困的时辰还是怎的,张弗瑜躺在床上,却是了无睡意。 “这么晚了还不睡?不怕明日顶两个黑眼圈吗?” “相公?”听到丈夫的声音,张弗瑜立马惊讶的坐了起来。 “小心些!起这么快也不怕伤着?”贺长溪连忙上前扶住妻子。 “你怎么回来了?柳姨娘那边······” “我是等她睡了才回来的,无需担心。”贺长溪在妻子腰后垫上靠枕,见她坐的舒服了,这才安心。 “相公该留下陪柳姨娘的。”张弗瑜低着头,屋子里灭了几盏灯,灯光昏暗,贺长溪也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贺长溪握住妻子的手,接着道: ”还是你觉得我想留在那边?“ “别说这些了,早些安置吧,再有两个时辰该起了。”张弗瑜显然并不想谈这个话题。 “好。”看着妻子隐在暗处的脸,贺长溪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压下心中怪异的情绪,起身去了浴室沐浴。 第二日一早,张弗瑜去了主院向凌氏请安,接着又问起了清欢的洗三礼。 “非嫡非长,不过是个庶出的姑娘,用不着办。”说起昨日才出生的孙女,凌氏神情淡漠,并不在意。 “是。要不是相公一向看重柳姨娘,儿媳也就不多嘴了。”张弗瑜点点头,很是自然的应下。 “算了,那便摆上几桌酒席,请家里人过来一起吃顿饭就是。”凌氏微顿,细想了一下儿媳的话,若是不办洗三礼,又怕儿子不高兴。若为了这么一件小事闹得母子失和,着实不值当,于是松口同意了给新出生的孙女办洗三礼。 “是,母亲对我们这些小辈最是宽厚,儿媳这就派人去知会柳姨娘一句,让她高兴高兴!” “你呀!对别人的事比你自己的事都上心!仔细身子,别太累了!”凌氏嗔她一眼,眼底却带着笑意。 “儿媳省得,母亲无需担心。” “柳姨娘,少夫人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说让咱们这边准备一下,后日要给三姑娘办洗三礼。”桃儿进了屋子禀报。 “好,我知道了。”杨柳转而看向乳母怀中的女儿,道: “不枉我生你一场,你爹爹心中还是有咱们娘俩的!” “柳姨娘温柔貌美,咱们三姑娘又生的乖巧可人,二少爷心中自然最是看重的。”乳母为了讨好柳姨娘,自然也是拣着好听的说。 “你把孩子抱下去吧,我乏了。”杨柳微微点头,不欲与她多说,挥挥手,遣了乳母离开。 “是。” 躺在床上,杨柳想起昨夜贺长溪若即若离的态度,原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生了个女儿,可如今孩子能办洗三礼,说明他还是惦记着自己与孩子的,想来竟是自己误会他了! “我就知道,二郎心中最疼的果然还是我!”说完,杨柳脸上忍不住漾起甜蜜的笑意。 到了第三日,张弗瑜依着凌氏的意见准备洗三礼,虽说不算隆重,却也有模有样热热闹闹的。 “三姑娘长的好,白白净净的,性子也安静。”云姨娘送来洗三礼,又看了看孩子,说了几句夸奖的话。 “才两三日的孩子,看不出什么的。”凌氏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忽又想起什么,道: “前些日子我去寺里上香,恰巧碰上了李夫人带着她家女儿们出来上香祈福。” “李夫人?”云姨娘身为妾室,平日里没机会出门,且她陪着贺常瑞在地方上又待了三年,对京城里的事更是知之甚少,因此,当凌氏说起这个李夫人,云姨娘真想不起来她说的是谁。 “就是那个黑脸御史,李非家的夫人!”云姨娘是从小跟在凌氏身边伺候的,凌氏在她面前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从不遮掩。 “夫人怎么忽然提起李御史的夫人?”云姨娘小心问道。 “明羽今年都十六了,他的亲事是时候相看起来了!” “奴婢身份卑微上不得台面,三少爷的婚事只能劳烦夫人您操心了!”凌氏话落,云姨娘眼中已经有了泪光闪动。 “你这人就是这样,动不动的掉眼泪,赶紧擦了,没得让人看了以为我欺负你似的!”凌氏眉头轻蹙着嘟囔几句。 “是!”云姨娘一边应着一边拿出帕子擦掉眼中的泪水,心中却是高兴,有夫人惦记着儿子的婚事,自己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一放了。 “我托人打听了,李家二姑娘下个月及笄,李夫人也放出话来,要给她家二姑娘议亲。李大人如今官居三品,与咱们老爷是平级,这门第也算合适。” “夫人做主就是。只是,咱们三少爷毕竟是庶出,人都说低娶高嫁,李家会不会说咱们高攀?”云姨娘固然想儿子能娶个好媳妇,可又担心将来儿子娶个高门媳妇回来,处处受媳妇娘家压制。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那李夫人亲生的就两个儿子,家里那几个姑娘都是庶出的。况且,明羽上面两位兄长都是官身,明羽眼下也凭自己的本事进了神机营,将来不愁没有升迁的机会。且这孩子积极上进,长的又是一表人才,若说高攀,也是他们家高攀了咱们!”凌氏最是护短,贺明羽虽非她亲生的,可这些年也是她照顾长大的,自然是听不得外人说不好。 “三少爷是夫人一手带大的,他的性子夫人最是清楚。有夫人把关,定是错不了的。”听凌氏这么说,云姨娘才放下心来。 “婚姻大事急不来,我这两日先向李夫人下个拜帖,去探探她的口风。” “是,夫人费心了。” “姨娘,母亲真的要为我议亲吗?”贺明羽是个踏实上进的性子,进了神机营,不想被别人议论是靠家里,因此训练上比一般人都努力,且经常七八日才会回来一次,这次也不知是从哪里听到了消息,一回来直接就去找了云姨娘。 “你的年纪也是时候相看了。”说完,云姨娘又问道: “这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姨娘,我,我还不想成亲!”从自己亲生母亲这里得了确切的消息,贺明羽不禁心生沮丧。 “你这孩子怎的不知好歹?你可知道夫人为你相看的是谁家姑娘?”云姨娘见儿子这般模样,怕他情急之下去凌氏面前乱说话,急忙小声劝解。 “不管是谁,我眼下身无寸功,也没个一官半职,将人家姑娘娶回来岂不是耽误了人家?”贺明羽如今一门心扑在神机营,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儿女情长的事。 “只是先看着,还不知道合不合适,就是看好了,也是先定亲,成亲怎么也要一两年以后了。若不出意外,再过上一两年,你也应该有些长进了吧?” “可是······” “你听姨娘的,姨娘总舍不得害你啊!一定记住,不能在夫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不悦,她也是为你好!” “知道了!”贺明羽心中虽仍是不大情愿,但终究还是应了。 “这几日颜妃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庆成帝坐在龙椅里,看向龙甲卫副卫钟岩。 “回皇上,颜妃虽性情孤僻,不似我朝女子一般柔和,但却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 “嗯,你且细心留意着,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庆成帝心里虽不认同张光焱的说法,但也明白扶月国进献奢月公主定是来者不善,是以,奢月公主虽已封妃四个月,庆成帝却是从未去后宫看过她。而后宫多的是拜高踩低的人,见奢月这个美艳的异族公主并不得皇帝宠爱,所以,后宫里的嫔妃们没少给她下绊子。直到前几日,奢月在御花园出手打了对她不敬的陈昭仪,可庆成帝却未苛责她半句,众人这才偃旗息鼓,不敢造次,不过也因此,奢月阴险毒辣的传言更加喧嚣直上。 “跟你主子报信回来了?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一杯?”暮春的夜里,凉风习习舒适清爽,凉亭里的石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酒菜,奢月独身一人坐在桌边自斟自酌,窈窕的身影在这夜里看起来单薄又孤寂。 “请娘娘恕罪,奴才当差时不能喝酒。”钟岩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话语间听不出一丝情绪。 “你是阉人吗?”奢月神情微顿,许是喝了不少酒,眼神略显迷茫的看着钟岩,接着起身走到了他身边,小声问道。 “娘娘如果是想激怒奴才,那恐怕娘娘要失望了。” “我为什么要激怒你?我只问你到底是或不是?” “······不是!”钟岩万年不变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丝松动。 “能进来后宫的,除了你们的皇帝陛下,不是只有女人和阉人吗?你又没······真不知道你们皇帝怎么想的,难道不怕······”奢月笑的暧昧,令钟岩一张万年冰块脸都染上了红晕。 “请娘娘自重!” “真是个无趣的木头桩子!”奢月抬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转身坐回石桌边,不再理他,又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第十五章 明月出海底 一朝开光曜 “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瞧瞧欢儿多聪明,还不到五个月,就咿呀呀的想说话了呢!”张弗瑜逗弄着乳母怀里的贺清欢,眼见这孩子眉目间与丈夫越发相像,张弗瑜对她不免多了几分喜欢。 “几个月大的奶娃娃不都这样?姐姐太抬举她了。”杨柳谦虚道。 “自己家的孩子,自然怎么看都好,哪里是抬举了?”张弗瑜一边说着,转过视线看向杨柳道: “你平日里多带欢儿去主院走走,也好让她多与祖母亲近。” “姐姐,不是我不想,夫人对我喜欢不起来,这个您也是知道的。”说起这件事,杨柳脸上的笑容不禁黯淡下来。 “不看僧面看佛面,母亲看欢儿的面子,也不会太过为难你的。”张弗瑜微顿,当年的事,她又何尝心里没疙瘩?只是日子要过下去,总不能一直这么别扭着吧? “姐姐说的是。”杨柳点点头,似乎是将张弗瑜的劝解听了进去。 “你们两个今日怎么凑一起了?”贺长溪恰巧进屋,看到妻妾二人都在,很是惊讶。 “相公回来了?”张弗瑜微愣一下,旋即微笑着走上前,伸手帮丈夫脱下身上略显厚重的官服。 “欢儿现在大些了,总把孩子闷在慕松轩里也不好,妾身没什么地方走动,便来了姐姐这边叨扰。”几日未见,杨柳看着眼前的情郎,一双眸子不禁柔的快要滴出水来。 “欢儿可有想爹爹?”贺长溪并未接收到爱妾深情款款的目光,一双眼睛全都黏在了女儿身上,脱下官服,贺长溪连忙过去将女儿抱在了怀里。 “以后多去母亲面前走动走动,让欢儿与她祖母亲近些总是好的。”贺长溪看一眼杨柳,出言提醒道。 “是,姐姐方才也是这般说的。”杨柳藏在袖子里的手倏然握紧,敏感的察觉到贺长溪对她的态度似乎不像从前了。 “带欢儿去向母亲请安吧!眼下这时候母亲应该也不忙。” “······是,妾身告退!”杨柳不可置信的看向贺长溪,心中涌起酸涩,忙低下头退了出去。 近来,贺长溪每每在妻子面前提起杨柳,总觉得对不住妻子,更别说像今日一般三人相对。于是贺长溪找个借口,将杨柳支开,待杨柳带着清欢离开以后,贺长溪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气。 “相公有事要说?”贺长溪的做法,令张弗瑜一头雾水。 “呃?”贺长溪神情微愣,随口说了一句: “是,是关于杨柳母女,母亲不喜欢她,你以后在母亲面前尽量帮她说些好话。” “相公是以为我平日里在母亲面前经常说杨柳的坏话?”张弗瑜面色一瞬间有些苍白,难道在丈夫心中,自己竟是如此不堪之人吗? “不,不是!”贺长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想要补救,可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这就去主院。”张弗瑜起身便要出门,一双眸子也已经泪光盈盈。 “弗瑜!你这是做什么?”贺长溪连忙伸手拽住妻子的胳膊,不料张弗瑜肚子太大,一个重心不稳,人便歪倒在了地上。 “弗瑜!”贺长溪吓坏了,急忙将妻子扶起,却见妻子脸色苍白,神情痛苦。 “肚子好疼!我,我好想要生了!”站立不稳摔下去的瞬间,张弗瑜心中也是一惊,随即身下涌出一股热意,剧烈的疼痛便绵绵密密的涌了上来。 “这怎么办?翡青!翡青!快,少夫人要生了!”贺长溪也吓的不轻,急声将候在门外的翡青喊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呀?少爷快把少夫人抱到床上!奴婢先去叫人!”翡青说完,不待贺长溪答应,便急忙跑出去叫稳婆和大夫,珊彤也连忙张罗着去烧水,准备张弗瑜临盆要用到的东西。 “弗瑜,弗瑜!你怎么样?你别吓我!”贺长溪将妻子小心放到床上,心慌意乱问道。 “相公!相公别慌!稳婆和大夫现下就住在府里,应该很快就能过来!”张弗瑜强忍着疼痛,还不忘抚慰丈夫。 “我不慌!弗瑜你不要怕,有我在!”贺长溪从未见过妻子这般痛苦地模样,看着妻子因为疼痛不断冒出的汗珠,贺长溪满心自责,心如刀绞。 “二少爷先出去吧!这里有我们这些人就行了!”稳婆很快赶了过来,看见贺长溪,连忙劝他离开。 “我就在这里陪着她!”贺长溪拉着妻子的手不肯放开。 “哎呦!二少爷您快出去吧,女人家生孩子,您一个大男人在这也帮不上忙不是?” “相公,你,你先出去吧!不会有事的!”张弗瑜忍着疼痛开口。 “你别急,我,我出去就是!你别怕,我就在门外!”贺长溪满是担忧的看了一眼妻子,这才的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 “弗瑜怎么样了?”闻讯赶来的凌氏焦急地看向儿子。 “稳婆在里面,郎中开了催产的药,已经拿去煎了。”贺长溪走出屋子,刚好遇上凌氏与杨柳母女。 “老天保佑!一定要母子平安!”凌氏双手合十,嘴里碎碎念着。 “快派人去太傅府报个信,就说少夫人要生了!”好在凌氏没慌了手脚,连忙吩咐下人去太傅府报信。 产房里隐隐传来张弗瑜压抑地呼痛声,贺长溪感觉自己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二郎别着急,姐姐之前生产过,不像当时我生欢儿时那样没经验,我那会儿痛惨了,根本忍不住,才会一直喊叫,反倒差点没了力气生孩子。”杨柳从未见过贺长溪这般慌张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吃味。 “她没有大声哭喊是不愿让我为她担心!”贺长溪说完,甩开杨柳的手,再不看她一眼。 杨柳呆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着贺长溪的背影。自相识以来,这还是贺长溪第一次让她这么难堪,她只不过是想提醒爱人,让他不要忘了,自己为他生欢儿时所受的痛苦一点不比张弗瑜少,可他为何要这般恼怒? “天快黑了,秋夜寒凉,你派人送柳姨娘和三姑娘回慕松轩。”这一幕落在不远处凌氏眼中,她眉头微皱,随即开口吩咐身边的龚妈妈。 “是。”龚妈妈心中了然,指派了两名心细的丫鬟,送杨柳母女回去。 “柳姨娘要照顾孩子,身边的人手不能少,就让那两个丫头留在她院子里照料吧。”凌氏望着杨柳离去的背影,开口道。 “是,夫人放心。” 张弗瑜这一胎远没有之前预想的那般轻松,一直等到第二日黎明破晓时分,产房里才传来一道响亮的婴儿哭声! “生了吗?”熬了一夜,凌氏与得了信赶来的穆氏正坐着打盹,听到孩子的哭声,两人都醒了过来。 “是,老奴也听到孩子哭声了!”龚妈妈连忙扶起凌氏,一脸喜色道。 “恭喜二少爷,少夫人给您添了位小少爷!”产房的门打开,稳婆抱着包好的孩子出来,喜笑颜开的报喜。 “好!好!统统重赏!”凌氏开心地声音都比往常高了些。 “弗瑜如何了?”贺长溪匆匆看一眼襁褓中的婴儿,急忙问道。 “二少爷放心,少夫人没事,只是折腾了一夜,这会儿累极了,刚睡过去。” “好,她没事就好。”贺长溪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转而去看稳婆怀中的婴儿。 “给我抱抱。”贺长溪小心翼翼接过,看着自己的嫡子,心中不禁柔软,这是他的儿子,是他与弗瑜的儿子。 “好孩子!”穆氏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心里止不住的为侄女高兴。 张弗瑜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丈夫,张弗瑜脑子里混沌的思维这才渐渐清晰。 “相公,相公!”张弗瑜开口,嗓子因为缺水,声音有些嘶哑。 “你醒了?”贺长溪猛地惊醒,抬眼看向妻子,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我想喝水······”张弗瑜虽是恢复了些体力,到底还是精力不济,说话都有些绵软无力。 “好!你等等,我这就给你倒水!”贺长溪连忙起身去倒,甚至忘了叫下人进来。 “来,小心,我扶你起来!” “孩子呢?”张弗瑜靠在丈夫怀中喝完水,嗓子舒服了些,开口说道。 “我这就叫乳母将他抱来。” 贺长溪喊了人去叫乳母将孩子抱来,自己则搂着妻子,柔声说着话。 “昨天夜里,你可真把我吓到了!是我不对,满口胡言惹你着急了。” “不怪相公,是我最近太急躁了。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如今不是好好的嘛!”张弗瑜靠在丈夫怀里,享受着当下幸福的时刻。 等乳母抱来孩子,张弗瑜将孩子接过来,一双眼都被怀里柔软的婴儿粘了过去,再分不出心去看贺长溪一眼。 “都睡着了,快给乳母吧,月子里别累着。”眼见儿子一出生就抢了自己的地位,贺长溪很是不满,忙叫人把妻子怀里的小家伙抱下去。 “好。”张弗瑜低头在儿子幼嫩的小脸上轻吻一下,这才将儿子递给了乳母。 “相公可给孩子取了名字?” “他是父亲的嫡孙,取名字的事哪里轮的到我?”说起这个,贺长溪无不遗憾的叹口气。 “父亲给孩子取了什么名字?” “云起。” “云起······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名字寓意真好。”张弗瑜默默念了几遍,看向丈夫嫣然一笑。 两年后 “宣新科状元吴朝恒上殿——” “臣吴朝恒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吴朝恒二十四五的年纪,虽出身农耕之家,却生的高大俊朗,气质超然。进了大殿,落落大方的行礼,神情动作竟不显一丝慌乱紧张。 “平身。”庆成帝满意地看着殿前自己钦选的新科状元,开口道: “新科状元依例当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然朕观吴卿应考之文,辞藻不华但字里行间无不是心系天下黎民,朕思来想去,认为吴卿的仕途,还是先从七品户科给事中开始吧。” “臣遵旨,谢主隆恩!”相比于大殿内的一片哗然,吴朝恒脸上倒是一片坦然淡定之色。 “退朝——” “圣上这是做什么?新科状元不都要先入翰林院先行历练,再给官职吗?” “圣心难测,咱们还是管好自己就行了!” “新科状元做户科给事中,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消!” 散朝后,官员之间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无不是在讨论今日圣上所做的决定。而吴朝恒一如之前一般淡定自如,仿佛并未将众人声音或大或小的讨论放在心上,直到看见了满头华发的诚王,吴朝恒脸上的表情才有了一丝变化。 “王爷安好!”吴朝恒快步来到诚王面前拱手行礼。 “嗯,恭喜状元郎。”诚王微愣,随即点点头寒暄一句。 “多年不见,王爷怕是已不记得朝恒了。”吴朝恒脸上挂着微笑,声音却压的很低。 “何出此言?”诚王停下脚步,面带狐疑看向吴朝恒。 “十五年前,王爷曾在台州一役救下三百平民,其中就有朝恒一家。”吴朝恒声音虽低,但仍难掩略显激动地神色。 “······原来如此!”诚王神色微动,很是欣慰道: “没想到本王竟为我大勋救了如此人才!” “当年得王爷所救,朝恒一家感激不尽,从此王爷便成了朝恒心中的榜样,朝恒原是想像王爷一般,战场杀敌,保家卫国!无奈朝恒在习武方面着实没有天赋,只得弃武从文,走了科举之路。”吴朝恒落后诚王半步走着,诉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你能有此志向很好!不管文官还是武将,只要一心为民胸怀天下,就都是我大勋的好官!”自昭华郡主出事以后,诚王一直沉默少言郁郁寡欢,即使是朝会上也甚少见他开口。今日与吴朝恒虽说是初次见面,却是难得的多说了几句。 “王爷说的是,下官受教了!”吴朝恒颔首,表情恭谨诚恳。 “你父母双亲,如今可还安好?” “下官母亲当年被逃窜的倭寇砍了一刀,遍寻大夫不得,拖了没几日人就去了。后来父亲一人含辛茹苦将我养大,但因为常年劳累积劳成疾,两年前也撒手人寰了。”说起双亲,吴朝恒脸上不禁浮气淡淡的悲伤。 “唉!造化弄人啊!”吴朝恒的遭遇,让诚王想起了自己逝去的亲人,心中不免悲痛。 第十六章 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 “云起,快到娘亲这边来。”张弗瑜手里拿着拨浪鼓,微笑着向儿子招手。 “娘亲,抱抱!”刚满两岁的贺云起身材滚圆,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虎头虎脑十分可爱。 “小少爷才两岁,竟比三姑娘还要高不少呢!”看见贺云起如此健康活泼,杨柳再看一眼怀中恹恹的女儿,颇为羡慕。 “欢儿自中秋闹了一场风寒,怎么到这会儿还不见大好?”张弗瑜仔细看看两个孩子,果然贺清欢不仅人长的瘦弱,脸色也是蜡黄的,不像贺云起那般精神。 “郎中倒是来过好几趟,每次都说风寒已经好了。可三姑娘这些天夜里睡不好总是发梦魇,白日里也没精打采的,妾身看在眼里,真怕她······”杨柳这些天忙着照顾女儿,脸色有些憔悴,人也瘦了一大圈。 “你先别急,不行我派人去多请几个郎中过来瞧瞧,这满京城的还怕寻不到几个医术好的郎中嘛!”同是为人母亲的,张弗瑜很是理解杨柳的担忧。 “那就劳烦姐姐了!”杨柳用丝帕拭去眼角的泪水,感激道。 “我是欢儿的嫡母,她身子不适,我怎能不管?” 两人说话的功夫,张弗瑜便派人去请了京中几位擅长儿科的郎中入府,可当郎中们诊完脉,一个个支支吾吾皆面露难色。 “我家三姑娘究竟是生了什么病?请问几位大夫作何诊断?”张弗瑜见此情景,心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少夫人,三姑娘这不是生病,是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一位须发花白的郎中犹豫片刻方才开口道。 “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张弗瑜满头雾水的看向身侧的柳姨娘,见她也同样不明所以。 “这孩子以前从未这样过,只是前段中秋偶然着了风寒,后来才开始这么没精神的。”若说是胎里带的弱症,张弗瑜还真不大认同。 “少夫人,弱症并非出生就一定会表现出来,有些胎带的弱症会暂时蛰伏于人体内,当遇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强大了弱症,才会发散出来。” “对,您只看一点,这孩子比一般同龄孩子都要瘦小,浅显一点说就是她身体底子差。”另一个大夫怕张弗瑜与杨柳听不明白,出来补充了两句。 “那这弱症好治吗?怎么治?”听了大夫的说辞,杨柳不禁心急如焚。 “既是胎里带的,想要恢复如常人一般的体质,恐怕······” “大夫,求求你们,一定救救我的孩子!”看到大夫们一脸难色的模样,杨柳急的说话都带上了哭腔。 “你莫要在这里哭哭啼啼,仔细再惊着了孩子。”张弗瑜眼见着杨柳在外人面前失了分寸,有些不悦地出言提醒道。 “是,是。”杨柳略显慌乱的低下头,压抑了哭声,只是微微颤抖的双肩泄露了她此时的情绪。 “咱们借一步说话。”张弗瑜示意杨柳留下照看清欢,自己则与大夫们一起到了外室。 “请问各位,孩子缘何会胎里便带弱症?”张弗瑜问出心中疑惑,若说杨柳怀孕期间,吃穿用度与她都是丝毫不差的,且在饮食作息方面,杨柳比她还要注意,怎的清欢会体质差到如此地步? “这个······”须发花白的大夫一手捋着胡子,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解释。 “许是孕期用药不当所致。” “是安胎药的问题?” “少夫人说笑了,安胎药只会强健孕妇与胎儿,不会坏事。应该是孕妇孕期一直在服用别的药,毕竟是药三分毒,孩子能顺利生下来,已是难得了。”面对张弗瑜的追问,老大夫似乎有什么难处,依然不愿直说。 “今日劳烦各位了,还请大夫开个药方,我派人去抓药。”张弗瑜心中一沉,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少夫人客气。” 送走大夫,张弗瑜脸上的笑意再挂不住,转身回了内室。 “姐姐······” “你随我来!” “是。”看到张弗瑜脸上隐隐的怒气,杨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大夫说,孩子的弱症是你孕期用药不当所致。”来到廊下,张弗瑜背对杨柳隐忍着怒意开口。 “怎么会······”听到这句话,杨柳死死咬着嘴唇,泪水却是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下。 “孕期怎能胡乱用药?你到底都用了些什么药?”张弗瑜转过身看向杨柳,难掩怒意。 “他说,不会影响孩子身体的······”杨柳低着头哭泣,依然不敢相信,女儿的弱症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还不说吗?”张弗瑜闻言,心中一惊,越发生气。 “我,我听人说,有个游方的大夫可以看出孕妇腹中怀的是男是女,我好奇去看了,他说我怀的是女孩,还说,还说······”杨柳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张弗瑜。 “继续说!” “还说能把我肚里的女孩变成男孩,我一时鬼迷心窍就信了他的胡话······” “简直胡闹!”张弗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气,道: “药方何在?那个骗人的郎中呢?” “没有药方,只是一些药粉,那郎中是四处云游的,早不知道去了哪里······” “杨柳,你可真行!若是这次欢儿的身体好不起来,你在贺府的日子恐怕也就到头了!”想到清欢如今的羸弱都是杨柳一手造成的,张弗瑜就忍不住火大。 “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夫人和表哥!求求你!我再不敢了!”杨柳伤心过后,又不敢想象这件事若是被凌氏与贺长溪知道了,真要把自己赶出贺府,自己孤身一人该怎样活下去。 “你不用求我,这事瞒不住,今日来了这么多大夫,母亲与相公随便差人去打听一下,还能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吗?”张弗瑜看着跪在面前哭的伤心的杨柳,既可恨又可怜。 “不会的,姐姐!若是夫人与表哥问起,姐姐只说孩子底子差了些,我是有错,可三姑娘到底只是个女孩子,将来她长大成亲嫁人,威胁不到小少爷的!您就可怜可怜三姑娘,让我留在她身边好吗?” “你在胡说什么?”张弗瑜看着面前口不择言的杨柳,不可置信道: “你自己作孽,如今竟说出这样的话!杨柳,你良心何在啊?” “是我的错,当年不该在姐姐有孕时与表哥相爱,姐姐心里恨我我知道!可稚子无辜,姐姐看在三姑娘也是表哥血脉的份上,帮帮我!只要你不说,只要你不说就好!”杨柳自顾说着,完全不理会张弗瑜说了什么。 “你简直不可理喻!”面对杨柳的无理取闹,张弗瑜气愤不已拂袖而去。 夜里,张弗瑜沐浴过后,坐在妆奁前发呆,任由翡青和珊彤为她擦拭着洗过的头发。 “少夫人还在想柳姨娘的事?”翡青歪头看向镜子里的张弗瑜。 “柳姨娘看似柔弱,实则是个有主意的,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胆大至此,倒是可怜了欢儿。”张弗瑜轻叹口气,颇为同情年幼的贺清欢。 “少夫人,您先别担心三姑娘了。您都不想想,柳姨娘为何要冒险相信那游方郎中吗?”说起杨柳,珊彤很是反感。 “还能为何?不过是想生个儿子能拴住相公的心。” “可三姑娘比咱们小少爷还要大五个月。”翡青手中动作未停,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令张弗瑜心中一沉。 “她不过一时糊涂,如今也算是得了报应。这样的话,在外面莫要再提。” “是。” “我乏了,你们也早些下去休息吧。” “是。” 待二人退下,张弗瑜在妆奁前独坐良久,想着翡青方才的话,心中便越发膈应杨柳的作为。 “这么晚了还不睡?”贺长溪自父亲的书房回来,一进门便看到妆奁前出神的妻子。 “正准备睡了。”张弗瑜回神,看向丈夫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看你不大高兴,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见妻子笑容勉强,贺长溪关心道。 “没什么,倒是你,怎么与父亲聊到这么晚?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呢!” “娘子教训的是,下次再不敢了。”贺长溪脱下外袍,来到张弗瑜面前,道: “圣上将新科状元放进了六科,任户科给事中,眼下满朝堂都在猜测圣上这么做的深意。偏巧不巧,那位新科状元还与诚王爷有些渊源。” “这位新科状元是名门之后?”张弗瑜原是对朝中大事无甚兴趣,但是一听说这人与诚王有关系,好奇心也被调动了起来。 “只是个寒门学子。但当年诚王爷在台州一战中救下几百平民,其中就有这新科状元一家。” “那还真是巧了。”张弗瑜也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新科状元不应该先入翰林院吗?”张弗瑜旋即想起了,当年贺长溪入仕便是如此。 “圣心难测,一个从六品的虚衔哪里比得上有实权的七品官?看来圣上是要重用这位新科状元了!”贺长溪手指缠绕起妻子的一缕青丝放在鼻端轻嗅,神态似轻浮的纨绔公子,哪里还能看出这是位年轻有为的四品官员? “相公别闹,我有事要与你说。”张弗瑜坐直身子,正色道。 “哦?何事?” “今日我请了几位郎中过府为欢儿诊脉,郎中说欢儿身子不好是胎里带的弱症。”张弗瑜一边说着,一边细细看着丈夫的神情,果然见贺长溪原本含笑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为何会有弱症?” “郎中说是柳姨娘怀胎期间用药不当所致。” “她用了什么药?”贺长溪听出话里的不对,脸色微凝问道。 “她说是她初有孕时吃了一游方郎中开的药,说能保生男孩。” “简直愚蠢至极!”贺长溪低斥一句,起身就要出去。 “相公,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张弗瑜连忙挡住贺长溪的去路。 “你让开,我去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贺长溪这会儿是真有些恼了,语气都是生硬的。 “柳姨娘也是被骗了,她还求我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母亲与你,但这件事关系到欢儿的身子,我实在不敢瞒你,倒是母亲那儿暂时我还没说。” “若是母亲知道了,绝容不下她!”提起母亲,贺长溪这才勉强压下火气。 “是啊,你忍心欢儿从小便失去亲生母亲吗?况且,她还是你宠爱了多年的人······” “弱症可有办法医治?”贺长溪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 “孩子底子差,要想恢复的与常人一般恐怕不行,但多注意调养,应该也不会有大问题。” “明日将欢儿接过来,让杨柳自己反省一段日子吧。”想到女儿恹恹的模样,贺长溪就一阵心疼,同时对杨柳更心生怨怼。 “欢儿毕竟是柳姨娘一手带大的,贸贸然接到这边,孩子能适应吗?”听到丈夫的安排,张弗瑜不禁心生担忧。 “把乳母带过来就是,往日里孩子主要是乳母照看,问题不大,就这么决定了。”贺长溪说完,不给张弗瑜拒绝的机会,便起身去了内室。 第二日贺长溪下朝一回来,便去了慕松轩,将贺清欢抱来了张弗瑜的梧桐院,而杨柳则红着眼睛也一路在后面跟了过来。 “三姑娘最近夜里总是梦魇,若吵着姐姐休息,还望姐姐多多担待!”张弗瑜不知贺长溪与杨柳说了什么,杨柳看着女儿,虽满眼不舍,却也没敢说一句反对的话。 “好。”张弗瑜此时却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那便有劳姐姐了。”杨柳道了个万福,看一眼贺长溪和女儿,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柳姨娘这次得恨惨了我。”张弗瑜看着杨柳离开,自言自语道。 “不关你的事,是她自己作孽!”贺长溪也有些不忍,但此时心里怒气未平,自然不会给杨柳好脸色看。 第十七章 乍见翻疑梦 相悲各问年 ??“告辞!”这天吴朝恒刚从成王府出来,没走几步,就与一个满身补丁的女子撞了满怀! ??“当心!”眼看那女子就要倒地,吴朝恒顾不上嫌弃她身上的脏污,眼疾手快拉住了快要倒地的女子。 ??“多谢公子!抱歉,将您的衣服弄脏了!”那女子倒是知礼,站稳了身子连忙向吴朝恒道歉。只是她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模样。 ??“无妨!”吴朝恒只当她是个乞讨的姑娘,说了一句便准备离开,可谁知没走几步,就听见那女子与诚王府门口的家丁吵了起来。 ??“快放我进去!我要见我父王!” ??“你这女人疯了吗?这是诚亲王府,岂容你胡闹!” ??“你看清楚!我是昭华郡主!” ??“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吴朝恒折返回来,问道。 ??“吴大人,这女人多半疯了,在这里冒充昭华郡主,这要是让我们王爷听见,又该难过了!”那家丁虽入王府时间不久,却是个尽忠职守的。 ??“你进去叫个王府的老人出来,看我是不是昭华郡主!”女子气质清雅高贵,确实与她身上的一身破衣不符。 ??家丁正欲说些什么,王府刚好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是王府管家陈桂的儿子陈佑福。 ??“王府门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陈管事!”女子看向王府出来的男子,喊了一句。 ??“你,你是——郡主!”被称为陈管事的男子不经意朝着声音的来源瞥了一眼,随即脸色大变! ??“是我,我回来了!父王呢?他可还好?”女子红了眼眶,声音有些颤抖。 ??“郡主,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王爷知道了一定高兴坏了!”陈管事几步来到昭华郡主面前,神情激动着瞬间红了眼眶。 ??“对!我没死!我回来了!咱们快进去吧!”岳汀兰点点头,稳了情绪说道。 ??“好!好!郡主请!”陈佑福点点头,抬起手随意抹了把眼泪,便随着岳汀兰进了成王府大门。 ????吴朝恒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震惊,不由也随着跟了进去。 ??“王爷!王爷!郡主,郡主回来了!”陈佑福身边机灵的小厮已经跑着去向诚王报信了! ??“什么?兰儿,回来了?”诚王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只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是,郡主如今刚随陈管事进了府,这会儿······”小厮话未说完,只觉眼前一闪,诚王已经跑出了屋子。 ??“兰儿!” ??“父王!”昭华郡主脚下一顿,看着须发全白的父亲,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我的兰儿,你终于回来了!”诚王忍着心中的酸涩,强扯出一个笑容。 ??“不孝女汀兰给父王请安!”岳汀兰走到父亲面前跪下,终于再忍不住伏在地上痛哭出声! ??“好孩子,快起来!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诚王拭去眼角的泪水,伸手将女儿扶了起来。 ??“瘦了,也憔悴了!”诚王打量着女儿,心中既高兴又心疼。 ??“这位是?”岳汀兰哭够了,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位陌生的俊公子,正是自己方才撞到的那位。 ??“在下吴朝恒。” ??“吴公子。”岳汀兰这会儿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回想起自己方才在陌生人面前的失态,不禁面带羞赫。 ??“朝恒啊,让你见笑了!进去坐吧!”诚王倒很是自然,似乎并未将吴朝恒当做外人。 ??“王爷与郡主父女久别重逢,朝恒还是不打扰了!告辞!”吴朝恒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怎么看热闹都跟到人家家里了? ??“也好,今日不便,待过两日本王再请你喝酒!来人,送吴大人出门。”诚王像是一瞬间恢复了气力,语气里也染上了笑意。 ??“谢王爷!” ??岳汀兰劫后归来,待她梳洗完,用了膳食,诚王自是免不了一番询问。 ??“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那几个衙差怎么都死了?” ??“当年我们一路行至西南边陲,谁知碰上了当地的流匪,他们人多势众,杀死了衙差,女儿逃命时跌到了山下的河流,碰巧被一猎户救起,这才捡回一条命!”回忆起当年的经历,岳汀兰如今仍是心有余悸。 ??“傻孩子,那你怎么不早点回来?你知道父王多担心你吗?”听到女儿的遭遇,诚王更加心疼。 ??“当年跌下山女儿头受伤,昏迷了几个月才醒来,多亏猎户夫妇两人善良,否则女儿如今可能已是一具白骨了······”说着,岳汀兰眼中也泛起了泪花。 ??“醒来以后,我有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偏巧猎户夫妇没有儿女,便将我收做他们的养女。直到一个月前,我在河边洗衣,不慎再次落水,以前的事才渐渐记起来。” ??“这些年你受苦了!是爹无能,找了你许久竟没将你找回来!”诚王看着女儿瘦弱的身形,略显憔悴的面容,心中不免自责。 ??“父王当年就是将我找回来了,我不还是要继续被流放吗?如今三年已过,女儿也恢复了无罪之身,以后就能留在父王身边尽孝了,岂不皆大欢喜?”岳汀兰擦去眼角的泪水笑道。 ??“是,你说的在理!”诚王听了女儿的话,心情好了不少,接着道: ??“那猎户夫妇如今可还在南疆?找个日子,我定要去亲自登门致谢!” ??“义父义母今年夏天上山打猎碰上暴雨,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中,已经双双过世了······”岳汀兰低着头,伤怀不已。 ??“什么?”诚王吃了一惊,同时又觉得遗憾,没想到女儿的救命恩人,今生今世竟再无机会报答了。 ????“造化弄人啊!你将他们夫妇二人的名讳写下来,咱们父女给他们供长明灯。” ??“是,女儿也有此意。”岳汀兰点点头,起身向着书桌走去。 ??“兰儿,你可要去看看衡儿?”诚王犹豫片刻,叫住女儿。 ??“谁是衡儿?”岳汀兰脚步微顿,背对着诚王没有回头,似乎是在回忆这个名字,不过很快她的问题就让诚王松了一口气。 ??“不过是个不重要的故人,不记得就算了,你先将你义父义母的名讳写下吧。” ??“好。”岳汀兰来到书桌边,铺平宣纸,细细研了磨,然后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猎户夫妇的名字。 ??诚王府门前便是繁华的大街,因此看见昭华郡主在诚王府门前一幕的人着实不少,一传十十传百,第二日早朝上,就连庆成帝都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 ??“有传言说昭华郡主昨日下午回京了,可有此事?” ??“回陛下,昭华昨日是回来了!”诚王话落,朝堂上已是一片议论之声,毕竟一个在众人心中死了将近三年的人突然又活了过来,实在令人震惊,且这个人的身份还很特殊。 ????“陛下,三年前昭华郡主在南疆一带失踪,随行押解的衙差惨遭横死,如今昭华郡主不仅活着,还回到了京城,此事疑点重重,臣请陛下下旨重查当年衙差死因!” ??“李大人此言,是认为那几个衙差的死与小女有关?”诚王似笑非笑的看向进言的李非。 ??“下官是就事论事,当年一行人,只有昭华郡主活了下来,且昭华郡主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难道不该彻查吗?”李非迎上诚王的目光,丝毫不见半分怯懦。 ??“李非,你欺人太甚!”诚王怒意翻涌,恨不得当殿斩杀了御史李非。 ??“好了,昭华郡主既已归来,三年流放也已期满,如今便是无罪之身,且当年衙差的死因早已查明是当地流匪所为,此事勿要再议。退朝!”庆成帝说完,没给李非再开口的机会,便散了早朝。 ??“恭喜诚王爷,父女团聚!”散朝出宫的路上,张光焱几步追上诚王。 ??“哼!但愿这句话出自你的真心!”诚王扔下一句话,快步离开了。他心里还记着张光焱当年不帮女儿女婿说话的事,对他颇有些怨言。 ??“这么多年,还是这别扭脾气!”张光焱望着诚王远去的背影,笑着摇摇头,也不恼他。 ??“光焱兄今晚可有什么安排?”贺常瑞走到张光焱身边,笑着问道。 ??“听这意思,像是你有安排。”张光焱笑着接话,同时向贺常瑞身边的李非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今晚去我那聚聚,小酌一杯如何?云起这小子昨日还一直嚷嚷着要找你呢!”提起自己的嫡孙,贺常瑞甚是骄傲。 ??“也好,那就今晚你府上见!” ?? ??入夜,贺府内张光焱一手抱着贺云起,一手拿着拨浪鼓逗怀里的外孙。 ??“云起到娘亲这里来,让外祖先吃饭。”张弗瑜过来说了几句话,便准备抱儿子离开。 ??“不,就要外祖!”贺云起奶声奶气的拒绝了母亲。 ??“乖!你三姐姐还在祖母院子里等着和你一起玩呢!” ??“哦。”提起三姐姐,贺云起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母亲离开。 ??“这小子聪明,将来必成大器!”李非也受邀来了贺家,现在更是十分难得的开口夸奖人。 ??“借你吉言了!”听别人夸自己孙子,贺常瑞心中十分受用。 ??“来,咱们许久未聚,先干一杯!”贺常瑞拿起酒杯,与张光焱李非二人碰杯。 ????酒过三巡,贺常瑞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诚亲王戎马半生,如今老了却是丧妻丧子,膝下空虚,如今昭华郡主平安归来,也算是对他的一点慰藉。李兄今日实在不该在朝堂上那般对昭华郡主紧追不舍啊!” ??“常瑞兄何出此言?今日在朝堂上我只不过就事论事,并无针对诚王和昭华郡主之意!”李非面色不佳,显然觉得贺常瑞这是在污蔑他。 ??“你······” ??“昭华郡主,李兄还是另当别论为妙。”张光焱插了一句,倒让李非听出了些门道。 ??“另当别论?若人人如此,将置我朝的律法于何地?”看着眼前的二人,李非气愤道。 ??“好,那咱们就事论事,三年前南疆一事,早已查明是当地流寇所为,且昭华郡主一介弱女子,武力上怎能与那三个衙差匹敌?况且还是在脚镣加身的情境下!你何必要在朝堂之上咄咄相逼?”贺常瑞见他态度这般强硬,心中也有些不快。 “既是弱女子,又有脚镣加身,身怀武艺的衙差都被杀了,她却能安然逃脱,两位难不成相信会是巧合?倒是诚王,领了一辈子兵,谁知是不是他派人做的?”李非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你简直信口雌黄!诚王一生忠肝义胆,几个儿子俱是为国捐躯,如今圣上都不打算再追究此事,你就不能少说几句?”贺常瑞很是头大,自己当初怎么就结了这么个榆木脑袋做亲家! “哼!二位身居高位,本该是我大勋栋梁,不料竟如此糊涂!看来我大勋江山危矣!”李非悲叹一声拂袖而去,只留张贺二人相对无语。 “今日是我对不住你!白白拉着你过来挨骂!”贺常瑞变了几次脸色,才勉强压下怒意,回过神来一想到张光焱因着自己受气,心中更是十分过意不去,连忙开口道歉。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至于李御史,他身处官场多年,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甚是难得!”不同于贺常瑞的气急败坏,张光焱倒是一派温和,毫无恼怒之色。 “就他那脾气,这些年几乎把文武百官得罪了个遍!我也是担心,他有朝一日会惹祸上身!”贺常瑞叹气,言语中颇为无奈。 “当年你我二人初入仕途,不也踌躇满志?多年宦海浮沉,如今知道了趋利避害,变得太过圆滑世故,反倒失了李御史的风骨。” “想不到你对他评价如此之高!”贺常瑞略显惊讶地感叹一句,随即道: “只不过,他哪里是高风亮节?分明就是冥顽不灵!” “朝堂之事朝堂了,莫在人后搬是非!!”张光焱洒脱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转眼十多日过去,昭华郡主回京的事依然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最热谈资。而御史李非则一直孜孜不倦地向庆成帝进言,要求彻查昭华郡主当年失踪一案!倒是本该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当事人昭华郡主,此时正娴静的坐在自己房里,亲手为父亲缝制着一件灰鼠皮大氅。 “郡主,您怎么还有心情做这些?您就不担心吗?”丫鬟月婵看着自家主子如此闲适,心里忍不住替她着急。 “我若是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外面那些传言会变少吗?”岳汀兰手中的针线未停,出言反问道。 “那倒不会,可······” “只要皇上相信我的清白,别人再说什么又能如何?与其干着急,倒不如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收了最后一针,岳汀兰将手中的大氅展开,上下打量一番,这才看向月婵,略带几分俏皮道: “走,咱们去书房找父王,让他试试看!” “是。” 第十八章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参见郡主!”守在书房门外的侍卫见了岳汀兰忙请安。 “免礼,我父王可在里面?” “王爷正在书房议事,郡主不如先到偏厅稍等。” “也好。”岳汀兰微微颔首,正欲转身离开,书房门却在这时打开了。 “吴公子?”岳汀兰听见声音回眸看到吴朝恒,略有些惊讶。 “见过郡主。”吴朝恒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道: “在下因为些琐事耽误王爷时间,还累郡主在寒风中等候,属实不对。” “吴公子哪里话?你与我父王之间讨论的定是家国大事。不像我,来来回回的才尽是些琐碎小事。”岳汀兰微微颔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大气而又端庄。 “兰儿,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诚王听到声音,从书房走了出来。 “拜见父王。”岳汀兰道个万福,答道: “快入冬了,女儿给您做了一件大氅,本打算送过来让父王试试,却不想竟打扰了父王与吴公子议事。” “原来如此,快拿来让为父试试!”女儿如此贴心,诚王心中甚是熨帖。 “有郡主这样孝顺的女儿承欢膝下,王爷真是好福气!” “吴公子谬赞了。”岳汀兰脸色微红的侧过头,看向身后的月婵: “大氅给我。” “是。” 诚王伸手接过女儿递来的灰鼠皮大氅,眼神在她与吴朝恒之间不着痕迹的转了一圈,心中有了些计较。 夜里,岳汀兰倚在窗前的榻上,望着悬在半空中的一轮明月出神。 “郡主,夜深了,关了窗户早些歇息吧。夜里风冷,仔细着凉。”月婵来到窗前,开口劝道。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岳汀兰趴在窗边,望着天边的明月喃喃自语。 “郡主,今天是九月十五,十五的月亮当然圆啊。” “收拾好床铺你先下去歇着吧,我乏了,也要睡了。”岳汀兰垂下眼睑,神色淡然地开口。 “是,奴婢告退。” “孩子们睡了?”贺长溪正倚在榻上,就着矮几上的烛火看书,见妻子进屋随口问了一句。 “嗯,云起太难带了,一直不肯睡,还是欢儿娴静乖巧一些。”说起顽皮的儿子,张弗瑜忍不住吐槽。 “自然不一样!云起是男孩子,精力旺盛些才好!”贺长溪倒是与张弗瑜想法不同。 “相公,我想与你商量件事。”张弗瑜来到贺长溪身边坐下。 “何事?”贺长溪合上书,看向妻子。 “今天柳姨娘来过······” “她不待在慕松轩里反省,跑来这里做什么?”不待张弗瑜说完,贺长溪便不悦的打断道。 “自然是太思念孩子。”张弗瑜嗔一眼丈夫,接着道: “柳姨娘当年也是一念之差,她只有欢儿这么一个孩子,哪有不疼爱的道理?今天下午她过来看孩子,我瞧着人都瘦了一圈,憔悴不少。” “那是她自作孽!”贺长溪将手里的书随手扔在矮几上,起身进了内室。 张弗瑜独坐良久,轻叹口气,喃喃道: ”只有爱之深,才会责之切吧?” 转眼已到了十月中旬,一场大雪一夜间将整个京城覆盖。早起推开窗子,迎面而来的冷冽空气夹杂着纷飞的雪花席卷进来,飘落到脖子上,冷的岳汀兰浑身一个激灵。 “好大的雪!”岳汀兰看着银装素裹的院子,心情难得不错。 “郡主是不是很喜欢下雪?”月婵带着两个小丫鬟端了洗脸水和漱口的进来,看见岳汀兰倚在窗前,唇角微扬,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样。 “是啊,想不到一夜间竟下了这般厚!”岳汀兰将手伸到窗外,有雪花飘落在手心,冰冰凉凉的触感令人心中甚是欢喜。 “都快十月半了,这场雪下的正是时候,瑞雪兆丰年!”知道郡主不喜欢身边伺候的人太多,因此,月婵让小丫鬟放好了洗漱的东西便退出去。 “明日进宫要穿的衣服可备好了?”岳汀兰收回视线,问道。 “回郡主,都准备妥当了。早些时候方府送来请帖,方家老夫人十月二十过大寿,您看要不要去?” “十月二十······”岳汀兰略一沉吟,道: “那就去吧。” “是!您自打回京以后,一直未曾出门,王爷看在眼里,可没少担心呢!”月婵一边服侍岳汀兰洗漱,一边自顾自的说着话。 岳汀兰接过月婵奉上的热毛巾,闻言手中动作微顿,随即又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晨起时的那点好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眼底化不开的沉重。 “方家老夫人的寿宴可是郡主回京以来头一次在外人面前露脸,打扮上一定要上心!郡主那日想穿什么样的衣服,配什么样的首饰?奴婢先给您准备着!”月婵正为岳汀兰肯出门见人高兴着,丝毫没注意到岳汀兰神情的变化。 “不急,再说吧。”闻言,岳汀兰回过神,将手里变凉的毛巾放下,起身去了妆奁前梳妆。 雪花飘洒了大半日,一直临近傍晚才将将停下,这场雪足足下了半尺厚,庆成帝看着窗外皑皑的白雪,心中甚是欢喜。 ”这场雪下的好!明年开春庄稼不旱,好兆头!” “陛下福泽深厚。”钟岩站在角落里,若不是他开口说话,很难让人发现他的存在。 “你何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庆成帝笑着回头,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一眼,不等他回话,接着道: “奢月那边还是没动静?” “是,一切如常!” 庆成帝皱着眉头思忖片刻,开口吩咐道: “你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话落,一道身影一闪而逝。 “太傅啊,这次恐怕你是真的看走眼了!” “娘娘您快下来吧!当心摔着!”御花园的假山下,一个宫娥打扮的女子,抬着头焦急地喊着。 “闭嘴!”假山上传来一声娇喝,显示着声音主人的不耐。 ”娘娘······“ ”滚回去!别在这里烦我!”奢月站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低头骂了一句,便不再理她。 “是!您可当心千万别掉下来!”小宫女语气里满是担忧,转身离开时,在奢月看不到的地方却换上了另一幅嘴脸。 “喝完酒撒酒疯,当心掉下来摔断你的腿!” 终于安静下来,奢月坐在石头上,眼睛望着西南方向,喃喃道: “父王母后,这辈子女儿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与你们再见了······” 雪后的夜晚,御花园里一片静谧,奢月在假山上独坐出神,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冰冷而又熟悉的声音。 “娘娘,您再坐下去,恐怕就要传太医了。” “你怕我死了不好交差吗?”奢月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垂下眼睑冷冷道。 “娘娘何苦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钟岩闻言微顿,过了半晌才开口。 “我没那么柔弱,死不了!” “······”钟岩默默静立片刻,一个纵跃跳下假山,黑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御花园的夜色当中。 “木头!”直到钟岩的身影彻底在御花园消失,奢月才收回视线有些懊恼的低斥一句。 只是钟岩很快去而复返,再出现时,手里却多了一件狐皮大氅。 “披上!”语气一如往常的冰冷,可此时奢月听在耳中却觉得心中一暖。 “你方才就是回去拿这个了?”奢月抬头看他,却并未接大氅。 “你病了我不好交差。”钟岩脸上有面具遮面,看不清表情,只是说话的语气仔细听来,似乎与以往有些许不同。 “我怎么感觉······你是舍不得我生病呢?”奢月伸手拽住钟岩衣服的一角,语气略带些轻佻的调笑道。 “娘娘自重!”钟岩伸手拨开奢月拽着他衣摆的手,却在碰到奢月冰凉的小手时微微一顿!奢月很自然的反手握住了钟岩的大手,温暖宽厚的手掌中那层茧子有些硌手,可奢月却不舍得放开。 “娘娘!请自重!”钟岩整个身子一僵,却忘了挣脱奢月柔滑冰凉的小手。 “给我暖暖手,就一下!”奢月握着他的手,低声说着,语气中竟有那么一丝的乞求之意。 “······”钟岩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整个人就那么僵立在原地,感受到手中冰凉的小手渐渐有了些温度,手不自觉轻轻摩挲掌中的小手······ “你摸我做什么?”奢月语气一如往常顽皮,只是脸色却已经红的快要滴出血来,若不是有夜色掩映,此时她定是十分狼狈。 “我······”钟岩呼吸一窒,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手立刻像触电一般急忙放开掌中纤细的小手! “你这样算不算是在调戏我?”奢月直直看着钟岩,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卑职失态,轻薄了娘娘,这就去向陛下领罚!”钟岩侧过脸后退一步,竟有些不敢看奢月晶亮的眼睛。 “你这人真是无趣!你们皇帝罚了你,再派别人来盯着我,万一那人是个轻浮之人怎么办?你舍得我羊入虎口吗?”抬头说话脖子太累,奢月想要站起身子,却忘了自己坐了许久,久到腿都麻木的快要失去知觉。 “啊——”腿上无力,脚下一软,奢月身子一个趔趄,便滑下了假山!好在钟岩眼疾手快,向前一步长臂一伸,快速揽住奢月下坠的身子,两人一起掉了下去。 奢月紧紧闭着双眼等待疼痛的来临,直到身下传来一声闷哼,奢月这才连忙睁开眼,看着身下给自己充当肉垫的钟岩,此时正紧紧抱着自己,将自己结结实实的护在怀里! “你,你受伤了吗?”眼底涌上一股泪意,奢月低声问着身下的男人。 “你先起来,让我喘口气!”两人之间第一次这般亲密接触,令钟岩此时说话都有些吃力。 “好!”奢月还以为他哪里受了伤,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你······还能动吗?”奢月抬头看一眼自己方才坐的地方,离地面有一人多高,这么高摔下来,还被自己当了肉垫,光想一想,奢月都觉得痛! “我没事。”钟岩闭着眼躺在雪地上,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回去吧,夜深了天寒。”钟岩利索的起身,看着还蹲在原地的奢月,语气淡然的开口。 “······嗯。”钟岩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让奢月一头雾水,不过回想起自己方才的那些举动,奢月不禁感叹:酒喝多了果然会坏事! 第二日,天光未亮岳汀兰便已经起来沐浴梳妆,一头如瀑的青丝在月婵的一双巧手中上下翻飞,很快被绾成了京城贵妇喜欢的高髻。 岳汀兰略显困倦的阖眼养神,任由月婵为她细细梳妆。 粉黛薄施,娥眉轻扫,唇间一抹点绛红······ 梳妆完,换上岳汀兰早先选好的藕荷色宫装,绝色佳人的窈窕身影跃然镜中! “郡主,您可真美!像,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呢!”月婵看着岳汀兰,连连惊叹! “是吗?”岳汀兰看向铜镜,那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的女子,令她有种恍然隔世的不真实感,眼中隐隐浮现迷蒙的水汽: “我都快记不清上次这样打扮是何时了······” “郡主原就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平日里不喜打扮。如今稍作妆点,竟叫人看见再舍不得挪开眼呢!”月婵说完,招手示意身后的小丫鬟将岳汀兰要带的首饰呈上。 岳汀兰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回过神,见丫鬟呈上来的是前几日太后赏赐的一套金镶红宝石头面,眼中不经意闪过一丝暗色,随即脸上再次挂上一抹浅笑,轻启朱唇道: “首饰还是用那套东珠的吧。” “可今日进宫面见太后,郡主带太后娘娘赏赐的首饰,岂不是更好?”月婵站在原地未动,看向岳汀兰。 “你如今倒是很有主意!”岳汀兰似笑非笑的盯着月婵,良久才幽幽开口。 “奴婢,奴婢不敢!郡主恕罪!”月婵被岳汀兰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起来吧,念在你是初犯,今日便算了。若还有下次,再一并罚过。” “是,谢郡主。”月婵战战兢兢地起身,大冬天的清晨,额头竟冒了一层冷汗。 等一切准备妥当,外面天光已然大亮。岳汀兰坐上马车离开诚王府,向着皇宫的方向出发。 大路上的雪已经清理干净,不会影响来往的马车。早起的百姓也各自扫着自家门前雪,不时传来几声孩子们打雪仗的笑闹声,还有街边上冒着热气的早饭摊子,浓浓的生活气息,普通却也满是温情。岳汀兰透过车窗,看着街上的场景,心中颇有些羡慕这样平凡和乐的生活。 第十九章 求不得 爱别离 怨憎会 马车缓缓行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皇宫。云华方下马车,太后派来等候的宫人已经来到跟前。 “奴婢素轻给郡主请安。太后娘娘派奴婢在此等候郡主!”说话的女官三十上下的年龄,容貌算不上出众,但面相却让人看着很舒服。 “有劳素轻姐姐了。”岳汀兰微笑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郡主真是折煞奴婢了,都是奴婢的分内事,郡主这边请。” 岳汀兰这次进宫,太后不仅派了身边的掌事宫女素轻在宫门口等候,还特意安排了软轿,给她做足了面子。 “臣女昭华拜见太后,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孩子,你受苦了!快起来!让哀家好好看看!”太后虽已年近花甲,但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此时正眼含热泪的看着岳汀兰,神情颇为激动! “是。”岳汀兰起身来到太后身边,眉目间满是柔顺。 “多年不见,瘦了,也憔悴了!”太后拿丝帕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叹一句。 “皇后娘娘到——” “臣妾给母后请安。”皇后方氏与庆成帝是结发夫妻,感情深厚。皇后这时候过来,不难看出庆成帝的态度。 “免礼,你也到哀家身边坐。” “是。” “昭华给皇后娘娘请安!”岳汀兰上前一步,跪下行礼。 “快免礼!这里没有外人,妹妹快莫要行此大礼!”皇后没想到岳汀兰会下跪行礼,微微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扶起。 “昭华许久未曾向娘娘请安,今日这一礼万不能免!”岳汀兰抬头看向皇后,眼中一片赤诚坦然。 “妹妹受苦了!”皇后这才作罢,受了岳汀兰的跪拜,满眼欣慰之色。 待几人坐定,太后开口道: “你回京也有些日子了,一直这么深入简出也不是个事,若是不愿出门走动,以后就多进宫陪陪哀家。” “多谢太后关心。昭华本是戴罪之身,幸得陛下福佑,得以摆脱罪名,已是感激万分!眼下臣女回京一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臣女想还是低调一些,以免再给陛下添乱。”岳汀兰眉目柔顺,娓娓道来。 “唉!都怪哀家当年太糊涂,竟为你指了林家那门婚事!”太后一手扶额,眉宇间满是悔意。 “母后,您莫要自责了,谁能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皇后连忙上前抚慰。 “太后,林家,林家是自作孽,怪不得别人!”岳汀兰起身,跪伏在太后面前,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昭华,你心中真是这样想的吗?”太后看向岳汀兰,神色复杂的问道。 “是!臣女忘了以前许多事,如今虽记不清内情,可也知道,通敌叛国乃是大罪!林家,是罪有应得!”岳汀兰抬头,眼中满是坚毅之色。 “好,哀家就知道,你是个明理的好孩子!快起来!怎么动不动就跪?仔细膝盖疼!”对于岳汀兰的明理识趣,太后甚是满意。 “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说那些做什么?母后若真心疼昭华妹妹,倒不如费心再为妹妹觅一桩金玉良缘!”皇后掩唇轻笑,惹得岳汀兰满脸红霞。 “皇后娘娘快莫要取笑昭华了!昭华如今能陪在父王身边平凡度日,已经万分满足了!” “你皇嫂说的也不无道理!你眼下还年轻,哪能就这样过一辈子?这件事急不来,你也莫推辞,咱们先慢慢看着!”太后说话的口气就像普通人家为小辈操心的长者,然而,话里话外都不给岳汀兰丝毫的余地拒绝。 “但凭太后做主。”岳汀兰垂眸,耳尖都染上了红霞。 太后留皇后和岳汀兰在慈宁宫用了午膳,等下午岳汀兰出宫前,太后与皇后又各自赏赐了不少皮子首饰。待素轻将岳汀兰送到宫门口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奴婢就送郡主到这儿了,郡主慢走!” “有劳素轻姐姐了。”岳汀兰微微颔首,在月婵的搀扶下,转身上了马车。 等上了马车,岳汀兰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一股疲倦之感油然而生。 “到王府了再叫我。”吩咐完月婵,不待她回答,岳汀兰便闭上了眼睛养神。 马车徐徐行驶,半个时辰后,停在了诚王府门前。 “郡主,咱们到家了。” “嗯。”岳汀兰下了马车,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人精神了不少。 “父王可在府里?” “回郡主,王爷在府中,吴大人方才来了。”门房的人连忙回答。 “吴大人?”岳汀兰一时没想起吴大人是谁。 “吴朝恒吴大人。” “知道了。”岳汀兰抬步进府,心中不由狐惑,吴朝恒为何今日过来? “走,去找父王请安!” “是。” 偏厅里,两个男人正在把酒言欢,酒过三巡,诚王还好,倒是吴朝恒不胜酒力,此时已是微醺的状态。 “王爷,郡主回来了,在外求见。” “兰儿在外面?”诚王愣了一下,随即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笑意,道: “快让郡主进来。” “是。” “给父王请安。”岳汀兰面色如常,看不出情绪。 “快起来!此次进宫可还顺利?” “是。”岳汀兰柔顺的点点头,接着抬眼看向一旁的吴朝恒,状似无意道: “这么巧,吴大人也在?” “郡主安好!”许是有些醉酒,吴朝恒看过来的眼神不像以往那般有神,带着些许的迷离,加之他五官清俊,此时看来竟别有一番魅力。 “天色已晚,吴大人看来有些醉了,不如让下人泡壶醒酒茶来,吴大人醒了酒便早些回去吧!”岳汀兰面色淡淡,只拢在袖子里的手已经紧握成拳,指甲嵌进肉里都仿若不知。 “不急不急,大不了朝恒在府里住上一晚,难不成咱们诚王府还腾不出间客房来?”诚王不以为意地笑笑,显然没看出云华的不满。 “父王······明日不是休沐,若是吴大人喝的太多,明早起来该头疼了,到时候耽误了差事,上头怪罪下来,影响到吴大人的仕途,父王不会内疚吗?”岳汀兰上前一步,走到成王身边劝解道。 “兰儿说的是,你放心吧,父王绝不再让朝恒喝酒了!你今日进宫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岳汀兰所说的话,诚王确实听进去了,只不过却理解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是,父亲您也莫再喝酒了!女儿告退!”岳汀兰说完,又向着吴朝恒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这才离开。 吴朝恒望着岳汀兰离开的方向,久久不曾回神!今日的她格外不同! “天色不早了,喝完这杯就不喝了!”诚王端起酒杯,看向吴朝恒道: “你父母在天之灵,看到你如今这么出息,一定很欣慰!” “多谢王爷,借您吉言!”今日是吴朝恒父母的忌日,说起双亲,吴朝恒不禁露出苦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许是这酒后劲足,也许是心事重,本就微醺的吴朝恒,喝完这一杯彻底醉了,趴在桌子上怎么叫也叫不醒。 “去收拾间客房出来,再去拿醒酒丹给他服下,否则明日真该起不来了!”诚王看着眼前醉倒的年轻人,不禁想起自己早逝的儿子们,心中不禁动容!若是三个孩子还在,现在也都已经成家立业了吧? “唉!” 岳汀兰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进屋就将房里伺候的人全部遣了出去,只留自己一人倚在窗边,望着天上的明月发呆,任泪水淌了一脸而不自知。 贺府梧桐院,贺长溪一进门,就看见妻子带着两个丫鬟在翻看着几块皮子。 “这皮料子成色不错,哪里买的?”贺长溪走近看了一眼,问道。 “方才伯娘派人送来的!说是我大堂兄托人带进京的。”张弗瑜从皮子上收回视线,含笑看向丈夫。 “这料子价值不菲,改日你记得挑些回礼送过去。”贺长溪点点头嘱咐。 “好。”张弗瑜笑着应下,接着道: “我瞧着这几块墨狐皮不错,一点杂毛都没有。可以给你和公爹一人做一件大氅!” “我和父亲有的穿,这么好的皮子难得,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妻子这般贤惠,贺长溪心中倍感温暖。不过像这样好成色的皮料在京中实在难寻,且方才他一眼就看出妻子对这些皮料的喜爱,他哪里舍得让妻子割爱? “墨狐皮还是你们男人穿起来好看,再难得的皮子,也得用对地方才好。相公说是不是?” “是,娘子说的是!那为夫就却之不恭了!”贺长溪看着妻子,笑的宠溺。 “今日柳姨娘来过。”张弗瑜敛去笑意,斟酌着开口。 “又来看欢儿?”贺长溪坐下喝茶,听妻子说起杨柳,随意问了一句。 “是。”张弗瑜点点头,试探着问道: “欢儿如今身子渐渐养好了,不如,不如让柳姨娘先把她领回去,也好让她们母女团聚?” “也好,你且看着安排吧!”贺长溪看着妻子半晌,这才开口。 “···好。”听见丈夫这般回答,张弗瑜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悲。 第二日一早,京城各个街道都聚满了面带惊恐的百姓。原来昨晚一夜之间,京城竟出现了近百起凶杀案,且死者个个死状狰狞恐怖,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 “京兆尹何在?” “臣在!”听到皇上点名,京兆尹王鸿柏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战战兢兢出列,等候发落。 “皇城之内,天子脚下,出了这等大案,你可有什么话说?”庆成帝单手揉按着酸胀的太阳穴问道。 “回陛下,京城治安向来良好,昨夜之事实在案发突然,臣,臣一时也还没有头绪······”自他上任以来,还从未碰到过这样棘手的大案,王鸿柏结结巴巴地开口,对于案子是否能够侦破,心中着实没有成算。 “很好!很好啊!”庆成帝手下一顿,抬眼看向殿前的京兆尹,怒极反笑道: “若是昨日这事出在宫中,京兆尹今日是打算跪在朕的棺前说这番话了吗?” “臣惶恐!陛下息怒!”庆成帝向来和和气气,今日陡然发火,天子一怒,立时将王鸿柏吓得两股战战,跪伏在地。 “陛下息怒!京城一夜横死近百人,定是有人蓄意而为,且敌暗我明,实在难以防范!如今当务之急,应该先加强巡逻找出凶手,以安抚民心!还望陛下三思!”张光焱开口提出建议。 “太傅言之有理!朕便再给你一次机会!”庆成帝沉吟片刻,权衡一番,开口道: “三大营日常训练不变,其余时间,调出一半人马与京营协调加强京城内巡逻。至于查案,就由大理寺协助你,务必在十日之内查出缘由!” “臣领旨!”王鸿柏擦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心中暂时松了口气。 眼看日落西山,贺家三父子无一人回来,张弗瑜心中不安去了主院,想看看婆母凌氏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母亲。” “坐吧,我知道你的来意。”凌氏正在烹茶,屋子里茶香四溢,见儿媳过来,笑着招呼一句。 “母亲好雅兴。”张弗瑜在婆母面前的蒲团上坐定,夸赞一句。 “我也是听人说起,茶艺能令人平心静气。我这急性子,是该学学。”凌氏说着,递到张弗瑜面前一杯刚泡好的香茶。 “多谢母亲。”张弗瑜微微颔首,心情果然平静不少。 “昨晚京中发生惨案,想来他们父子三人这些日子有的忙了!且等等吧!”凌氏叹了口气道。 “怪儿媳太沉不住气了!”张弗瑜颔首,颇为惭愧。 “你这是关心则乱!明羽那媳妇已经派人来打探好几次了!”凌氏端起茶盏,品着杯中香茶,语气中略带无奈。 “夫人,三少夫人求见。” “你看吧,说曹操曹操到!快请她进来吧!”凌氏摇摇头,神色略有些不满。 “是。” “三弟成亲刚一年,小夫妻俩正浓情蜜意,三弟妹如今又怀着身孕,难免沉不住气。”张弗瑜了解婆婆的脾气,连忙笑着为三弟妹说好话。 “你放心,我不跟她置气。”凌氏睨一眼儿媳道。 “母亲对我们这些小辈最是和善的。” 第二十章 腥风血雨满松林 散乱毛发坠山奄 贺明羽一年前与李非的二女儿李语檀成婚,婚后,小夫妻甚是恩爱,没过多久李语檀便有了身孕,如今已是快要临盆了。 “儿媳向母亲请安。”李语檀小腹高高隆起,走路都有些艰难,进了门就要行礼。 “你快免礼!挺着肚子还讲这些作甚?”凌氏看着小儿媳,忍不住就想呵斥几句。 “弟妹,仔细身子!”好在张弗瑜眼明手快,先一步扶住了正欲弯腰行礼的李语檀。 “多谢二嫂!”李语檀感激地看了张弗瑜一眼,随即怯生生的看向凌氏道: “母亲,儿媳是想来问问,您这里有没有相公的消息。” “先坐吧!”凌氏压下心中不耐开口。 “是。”李语檀小心翼翼地扶着肚子坐下,面带急色,却不敢开口再问。 “昨夜里京城出了一桩大案,想来总有些事情要忙的,忙完了自然就会回来了!”凌氏一直看不惯李语檀的唯唯诺诺,总觉得小家子气禁不住事,可如今,看她怀着身孕,凌氏只好耐着性子宽慰她。 “儿媳听下面的人说,昨夜死了许多人,相公,会不会有危险?”说起昨晚发生的事,李语檀脸色都苍白了几分,她这般柔弱的模样,让人看来,颇为怜惜。 “是谁在你跟前胡说了?乱嚼舌根的下人就应该拉出去发卖!”凌氏一拍桌子,看向龚妈妈,道: “你去查一查,再有乱嚼舌根的,严惩不贷!” “是!” “母亲,我·······”李语檀只以为自己闯了祸,手里揪着手帕,急的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你别急,母亲不是冲你!你如今临盆在即,下人们在你面前胡说这些,扰乱你心神,属实居心叵测!母亲也是怕惊了你的胎!”张弗瑜拍拍李语檀的手,给她说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 “原来是这样?都怪我,生性愚钝,差点忤了母亲的好意。”听完张弗瑜的话,李语檀这才平静下来。 “你莫要听下人胡说,就算有案子,也不该是明羽所在的神机营去管。”凌氏缓了缓语气,安慰小儿媳。 “是,是儿媳闲来无事胡思乱想了。” “无妨。” “既如此,儿媳就先行告退了。”李语檀见了凌氏,颇有老鼠看见猫的架势,如今得知丈夫不会有危险,李语檀放下心来,便有些坐不住了。 “去吧,走路慢着些。”凌氏点点头嘱咐一句,吩咐丫鬟送李语檀出门。 “都要临盆了,还这般不知轻重,若真摔一跤,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看着李语檀笨拙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凌氏忍不住吐槽。 “关心则乱,弟妹平日里还是很小心的。” “算了,她这样总比杨氏让人省心!”说起大房,凌氏便满心的反感,再想想当年贺明晗指使珍儿下药一事,凌氏不免多叨叨了两句。 “夫人,三少爷回来了!” “快请进来!”凌氏正念叨着大房的不是,听见下人来报,只好住了话头,叫人将贺明羽请进来。 “母亲!二嫂也在?”经过神机营三年的历练,贺明羽早已褪去当年的稚嫩模样,如今也已经从一个大头兵做到了正七品的把总。 “你二哥如今还未回来,我过来母亲这边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张弗瑜微微颔首,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母亲,二嫂,昨晚京城发生的事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了!这几日外头不太平,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母亲还是约束大家少出门为好!”贺明羽点点头,不忘嘱咐凌氏几句。 “好。你可有你父兄的消息?”凌氏点头应下,又问起丈夫与儿子。 “听说圣上下旨让大理寺配合京兆尹查办此案,二哥这几日恐怕有的忙了!父亲所在的户部,与这件案子倒没什么牵扯,想是很快就会回来!母亲二嫂尽管宽心!”贺明羽说完顿了顿,接着道: “三大营这几日要负责京城巡逻,我这些日子恐怕不能经常回来。李氏那还要麻烦母亲与二嫂多加照拂了!” “京城巡逻不应该是京营的事吗?怎么还牵扯到你们了?”凌氏不解的看向贺明羽。 “京营兵力有限,以往还好,可昨夜出了这样大的事,上面自然要加强巡视。人手不够就只能从三大营里轮番调兵过去补上了!” “原来如此,你媳妇那里你尽管放心!不过你在外巡逻一定要注意安全!这次的凶手恐怕没那么好对付!”凌氏点点头,又嘱咐贺明羽几句。 “母亲放心,儿子知道。我是抽空跑回来的,不能在家多耽搁,这就走了!”贺明羽端起晾好的茶水一饮而尽,拿上佩剑就要出门,却被从后面追出来的张弗瑜出声叫住。 “三弟,等等!” “二嫂还有何事?” “我知道你时间急,不过你最好还是回去跟弟妹打个招呼,她太担心你,方才还过来向母亲打问你的消息呢!” “···好,我知道了!多谢二嫂!”贺明羽略一沉吟,便大步流星去了自己的院子。 “母亲,我回去帮相公收拾几件衣物,若是真忙起来,恐怕这些日子是要住衙门里了。”张弗瑜目送贺明羽走远,便进屋向凌氏告辞。 “好,你快去吧!”凌氏这会儿心里正乱着,闻言也没再留她。 大理寺掌管着全国刑案,本就忙碌,如今圣上下旨要大理寺协助京兆尹查案,也不能派个无名小卒过去,不然,又免不了被那些个到处找事的言官御史胡乱参奏。大理寺卿秦世年思来想去,最后协助京兆尹查案这件事就落到了贺长溪这个大理寺少卿身上! “贺少卿还有什么事吗?” “大人,下官这边还有几件案子尚未完结,一时间真的腾不出时间去协助王大人!”贺长溪剑眉紧蹙,颇有些为难。 “贺少卿你身为朝廷命官,自该以陛下的安排为重!如今是皇上下旨要我们大理寺协助京兆尹办案,难不成你还要推脱?”秦世年这才抬眼看向贺长溪。 “下官不敢!只是······” “好了!你只管去京兆府协助查案,你手里的案子,本官自然会派人接手!” “是。”贺长溪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好当面违抗上级命令,只得应下。 待贺长溪将手中未审理的案件交接完,又将昨夜京中发生的惨案细细理了一遍,等回到家中已经过了子时。 “怎么不回床上睡?着凉了可怎么好?”贺长溪一进门,便看到妻子倚在榻上睡得极其不安稳。 “相公,你终于回来了!”张弗瑜心中惦记着丈夫,听到声音立马醒了过来。 “快去床上睡觉!以后莫要这样等我了!”贺长溪握住妻子的手,牵着她进了内室。 “近些日子会有些忙,兴许不能经常回来住了。” “我知道,今天三弟回来都说了。”张弗瑜点点头,体贴道: “既是公务,你该忙就忙,不用担心家里。只是一定要仔细着身体,别把自己累着了!” “嗯。家里的事就有劳你了。” 第二日,贺长溪直接去了京兆府报到。 “贺少卿,你可来了!”王鸿柏看到贺长溪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王大人,案子可有什么眉目了?”贺长溪开门见山问道。 “没有目击证人,现场也未留下什么痕迹,哪里会有进展?”提起案情,王鸿柏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愁眉苦脸。 “死了这么多人,现场竟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吗?” “也不能这么说,案发现场倒是都发现了一些兽毛。”说起这个,王鸿柏忽然灵光一闪,道: “贺少卿,你说会不会是野兽吃人?” “京城里哪来的野兽?”贺长溪下意识接了一句。 “百戏社就有啊!”王鸿柏查案不行,但说起吃喝玩乐,这满京城就没他不知道的。 “来人,速速去查,看京中有没有哪家百戏社丢了猛兽!”贺长溪闻言,立刻派人去查。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王鸿柏一拍脑袋,暗骂一句自己蠢。 “王大人,咱们也别在这里干等着了,不知那些尸体如今何在?我想去看看。” “去看尸体?”王鸿柏面上露出几分惊恐的神色。 “嗯,还请大人一同前往。”贺长溪没忘了自己是来协助京兆尹查案的,若事事自己冲在前面,反倒像是刻意出风头。 “好,好,贺少卿随我来吧!”王鸿柏为难的带着贺长溪一路去了停尸房。 “贺少卿你先进去吧,我去个茅房,稍后便来。”王鸿柏硬着头皮到了停尸房门口,却是说什么都不肯再进去了。 “好,王大人请便。”贺长溪见他面色如土,也不再勉强他。吩咐守门的衙差打开门,自己带着两名衙差走进了停尸房。 七八十具尸体将原本就不大的停尸房占据的满满当当,停尸房常年存放尸体,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尸臭熏得人作呕,好在现在是冬天,贺长溪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倒也能勉强适应。 “大人,这些都是前天夜里的受害者。”说话的衙差叫常顺,昨天便是他陪京兆尹一起来的停尸房。想起当时京兆尹王大人看到这些尸体时,直接扭头吐了他一脸,常顺便下意识的退后两步,与贺长溪拉开了距离。 “嗯。”贺长溪伸手掀开一块盖尸布,一双剑眉紧紧皱了起来。 “大人?”常顺试探的叫了一声。 “怎么会这样?”贺长溪紧紧盯着面前的尸体,随即又将周围的几具尸体全部查看一遍,这才不可置信的开口。 “大人,有什么问题吗?”常顺没想到外表斯斯文文的贺长溪对着这些尸体竟毫无惧意,心中不禁对他多了些敬意。 “问题大了!”每具尸体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狰狞可怖的撕裂伤口,乍一看确实像野兽所为。但奇怪的是,每具尸体的大脑都不翼而飞,若再说是野兽所为,未免也太过牵强! 贺长溪大脑里假设着各种可能性,可最后又被他自己一一推翻,心烦意乱时,听到王鸿柏在外面喊他。 “贺少卿,贺少卿——” “王大人何事?”贺长溪吩咐常顺盖好尸体,走出了停尸房。 “查到了,西街口的百戏社两天前丢失了两头白熊,按时间来算,很有可能就是他们那两头熊出来袭击的受害者!”王鸿柏以为破了案,这会儿正高兴,却被贺长溪一句话打击的差点昏倒。 “那些人不像是被野兽杀死的!” “什,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如我先去百戏社看看,说不准有什么线索。”虽说贺长溪不认为那些人是被百戏社丢失的白熊所杀,但是这两头熊丢的时间太过巧合,说不准还真与这案子有些关联。 “好,好,去吧!我等贺少卿的消息!”王鸿柏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没了精神。 “常顺马六,你们跟我走一趟吧。”贺长溪叫了两个衙差,跟他一起去了城西口的百戏社。 丢失的两头白熊是这家百戏社的台柱子,如今顶梁柱都丢了,大家伙儿都忙着找熊,尤其是前天夜里京城死了近百人,且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是野兽所为,百戏社的班主闻言,当时差点吓晕!是以百戏社已经有两日未曾开门了。 “敲门!”望着百戏社紧闭的大门,贺长溪示意身边的衙差前去敲门。 “是。”马六走上前,“咣咣咣——”连着敲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有人回应。 “别敲了,许是里面没人,咱们走吧!”贺长溪开口,声音较之以往大了不少。 “是。” 三人转身离开,走到一个拐角处,这才停了下来。 “你们知道这家百戏社的后门在哪里吗?”贺长溪看向两个衙差道。 “卑职知道!”马六憨笑一下,道: “上次在旁边酒馆喝多了,吐在他们后门口,被里面出来的小丫头一顿臭骂!” “你小子,真没出息,连个丫头片子都敢骂你!”常顺笑着打趣一句。 “带路,大门不开,咱们就从小门进去!” “是。” 马六带着两人兜兜转转进了一个狭窄的胡同,胡同里堆满了杂物,最窄的地方,一人堪堪过去。 “大人,就是这里了!”三人在两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那木门上的黑漆都掉了不少。 “嗯。”贺长溪靠近木门,果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走动的声音。 “大人,敲门吗?”马六也跟着贴近木门,听见里面的动静,问道。 “要不属下翻墙进去,不然恐怕他们不肯开门。”常顺小声在一边建议。 “百戏社里猛兽不少,安全起见还是敲门吧,就说那两头白熊有消息了!” “是。”常顺伸手敲了几下木门,里面的声音立马没了。 “里面有人吗?你们丢的那两头熊有线索了!” 第二十一章 如今平地有风波 几乎是话音刚落,木门便打开了一个小缝,而开门的人正是百戏社的班主,此时正满脸警惕的看着贺长溪三人。 “几位是?” “京兆府办案,还不开门!”常顺一把推开木门,率先走进院子里将院子打量了一遍。 “官差?差爷,我们百戏社的熊真没伤人啊!”百戏社班主闻言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也不嫌丢人!”常顺一脸嫌弃的说了句,接着道: “这位是贺大人,前来查案,你可要老实配合!” “是!小人参见贺大人!” “起来吧!你也莫怕,我们这次来就是问你几句话。”贺长溪步入院子,环视四周,见院墙周围都是铁栅栏,栅栏里围着百戏社的各种猛兽。 “大人,若是您方才没阻止卑职,卑职恐怕这会儿已经喂老虎了!”常顺方才一进院子便看到了铁栅栏里的猛兽,这会儿说起来不禁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听闻你们这里丢了两头白熊,是什么时候的事?”贺长溪看向班主,开口询问。 “大前天,就是十月十四晚上。”提起丢失的两头白熊,班主也觉得甚是蹊跷。 “说来也怪,那天夜里大家都睡得沉,围栏何时开的都没听见。还是早上起来才发现两头白熊不见了!” “你的熊十四晚上就丢了,凶案是十五夜里发生的,你怎么知道不是那两头白熊干的?”常顺在一边插话道。 “那两头白熊是小人从山上捡的,带回来时眼都还没睁开,它们从小跟着小人长大,与人亲近,断断不会无故伤人啊!”班主急急申辩,饶是大冬天的,额上都急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且一夜间死了近百人,别说两头熊了,就是把我们百戏社所有的猛兽都放出去,一夜间也杀不了这么多人啊!” “那两头熊平时关在什么地方?可否带本官过去看看?”贺长溪闻言,心中隐隐觉得,这次的案件似乎很棘手。 “大人请随小的来。”班主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带着三人来到了关那两头白熊的围栏旁。 “大人,就是这里。” 围栏里打扫的算是干净,贺长溪抬脚走进去,在靠近墙角的位置找到了一团白色的毛发。 “班主,这些可是那两头熊身上的?” “正是,白熊的毛粗硬,不似一般兽类的毛发柔软,很容易辨认。”班主凑近些,一眼便认出来。 “好,本官这就回衙门,先用这个帮你洗脱罪名。”贺长溪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将那团兽毛包好揣进怀里,带着两个衙差离开了百戏社。 “谢谢大人!”百戏社班主半晌回过神来,冲到门外,对着贺长溪的背影又叩又拜。 诚王府内,岳汀兰身着一身浅碧色家常襦裙倚在临窗的炕上,看着窗外几个年龄小的丫鬟围在一起踢毽子,不时传来的阵阵笑声,驱散了不少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 “这群疯丫头,愈发的没规矩了!也不怕扰了郡主清净!”月婵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嬉笑的小丫鬟,不禁出言训斥。 几个小丫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往日里见了月婵都是唯唯诺诺的,今日贪玩被抓了正着,一个个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无妨,只要不耽误差事,让她们玩吧!瞧她们玩的开心,我也高兴。”岳汀兰出声为几个小丫鬟解了围,月婵也不好再训斥她们。 “是。”月婵向岳汀兰行过礼,又看着几个小丫鬟道: “都机灵着点,郡主休息的时候,切不可这般玩闹!” “是。” “郡主,现在大街上人人都在议论,前天夜里,京城一夜间竟死了近百人呢!且个个死状恐怖,听说······”月婵进了屋,说起自己在外面听到的传言,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什么?”岳汀兰闻言心中一顿,出言问道。 “听说,被杀的人脑子都没了······”说起这些,月婵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可查到凶手了吗?”岳汀兰用丝帕掩着口鼻,显然也觉得恶心。 “有人说是野兽所为,但似乎信的人不多,您说得是什么野兽,才能在一夜间杀死这么多人啊?” “难怪父亲昨日神色匆匆就进宫去了,原来京城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岳汀兰低眉敛目,喃喃自语。 “月婵,你去告诉管家让他通知府里人,没查到凶手前,大家尽量减少外出,必须出门的,也都带上同伴!” “是,奴婢这就去。”月婵应下,连忙去了。 贺长溪回到京兆府,拿出从百戏社找到的白熊毛发与案发现场发现的兽毛做了对比,果然两种毛发虽然颜色相同,但无论毛发的粗细或硬度都完全不同。案发现场的毛发更加的细软光滑,并不像白熊的毛发那般粗糙硬挺。 “贺少卿,不是白熊,难道说城内还藏着别的野兽?”王鸿柏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一张胖脸瞬间变得惨白! “眼下还说不准。”贺长溪揉捻着手中细软的兽毛,皱紧了眉头。 “既然不是百戏社的白熊伤人,那这两头熊又去了哪里?” “贺少卿你说什么?” “没什么,王大人,我再去案发现场看看,说不准还能找到些什么。”贺长溪回神,向王鸿柏打过招呼,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这个贺少卿,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王鸿柏看着贺长溪远去的背影欲哭无泪。 贺长溪带着两个衙差又去到了城南的一处案发现场。 “大人,现场除了白毛就是一些杂乱的脚印,别的再无什么了!”常顺与马六现场巡视一番,并无新的发现。 “为什么只有人的脚印?若是兽类所为,总该留下些爪印才对!”贺长溪看着地上杂乱无章的脚印,毫无头绪。 “大人,如果不是野兽所为,现场也不会留下这么多的兽毛吧?”常顺凑过来,看着地上的脚印,不解道: “难道是那野兽个头小,身子轻盈,所以才没留下爪印?” “又或许,野兽并非仅有一两只?”贺长溪下意识想到,若是袭击人的野兽个子很小,那么又是如何轻易杀死一个壮年男子的?除非它们有同伴,而且还不少! “大人,这就说通了!野兽有很多,它们分开袭击,所以一夜间才会死了近百人!”常顺满面喜色,想不到众人看来颇为棘手的案子,到了贺长溪这里竟这么快就有了进展。 “如今一切还只是猜测,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甚至连袭击人的是不是野兽都还没查清楚!”贺长溪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细节,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大人,天色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去吧!”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马六打了个寒颤道。 “好。”贺长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脚都快冻僵了! 等三人骑着马回到京兆府,正巧瞧见贺府的马车停在外面。 “二少爷!”从马车上下来一女子,手里挎着一个包袱,等走近了,贺长溪才看清来人。 “珊彤?可是少夫人让你来的?” “是。少夫人担心您冻着,派奴婢给您送件大氅过来。” “行,知道了!回去嘱咐少夫人,这些日子尽量少出门,忙过这阵子,我就回去。”贺长溪伸手接过珊彤递来的包袱,心中放心不下家里,便多说了两句。 “是,二少爷多保重,奴婢告退。” “嗯,去吧。”贺长溪说完,便拿着包袱进了衙门。 “贺少卿,可有什么进展?”王鸿柏正在后衙吃饭,听说贺长溪回来,连忙放下碗迎出去,一看见贺长溪便满怀希冀的问道。 “进展谈不上,倒是有些别的发现。”贺长溪进了后衙,放下手中包袱,几步走到炭炉旁边,伸出冻僵的双手烤火。 “什么发现?是不是有凶兽的线索了?”王鸿柏焦急地看向贺长溪。 “哪有这么快?只不过依照现场痕迹看来,袭击人的也许是体型不大的野兽,不过似乎有很多只。”贺长溪好笑的摇摇头,这位王大人以为他是神仙吗? “原来如此!可京城方圆百里内都是平原,哪里来的这么多野兽?”没有突破性进展,王鸿柏也没了方才的兴致,只是好奇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目前一切都还只是推断,见过那东西的人都被害了,咱们手里什么线索都没有,只能慢慢来!”这件案子确实棘手,可总得有人去查! “咱们哪有时间慢慢查?圣上只给十天的时间,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可咱们眼下······”王鸿柏颇有些心灰意冷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暗自叹息。 “还有八天的时间,王大人何必着急?如若真是野兽所为,这次尝到了甜头,不出几日,一定还会再回来!”贺长溪背对着王鸿柏烤火,神色不明道。 “对!我们应该提前设下陷阱,那些畜生再敢来,就能将它们一网打尽!”王鸿柏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个办法不错。 “王大人好智谋!设陷阱的事,不如就由大人来负责如何?”贺长溪称赞王鸿柏的同时,还不忘交给他点事情做。 “贺少卿放心!这件事交给本官就是!本官一定将那些畜生一个不落的统统抓回来!” “那便有劳王大人了!” 王鸿柏有了事做,再顾不上缠着贺长溪问东问西,贺长溪总算松了口气。 贺长溪忙了一天,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简单用过晚饭,便拿着珊彤送来的包袱回到自己在京兆府的临时住处,打开包袱,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件墨狐皮的大氅! “怎么就是不听话呢?”手抚上柔软光滑的皮毛,贺长溪满眼柔情与无奈,他的弗瑜啊! 诚王练完一套拳,正在擦汗,抬眼却看见女儿岳汀兰站在廊下定定望着他,欲言又止。 “兰儿,怎么心事重重的?可是有话要跟父王说?”诚王几步走到廊下,来到女儿面前关心道。 “父王,是前日进宫的事。”岳汀兰遣退月婵,思量一番,终是开口向父亲说了自己的烦恼。 “太后和皇后似乎对女儿的婚事颇为上心。” “你如今处境尴尬,太后和皇后也是好意。”诚王闻言微愣,随即掩下心中的黯然,出言宽慰岳汀兰。 “我虽忘了许多事,可到底嫁过人,又出了那档子事!女儿不祥,实在是不愿再害人了!”岳汀兰神色不变,只是眼眶红了几分。 “胡说!本王的女儿哪里会不祥?你只不过,只不过是一时时运不济,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往后都会好起来的!”听到女儿说出这样的话,诚王只觉自己心如刀绞。 “父王,我······” “你随我来!”诚王铁青着脸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岳汀兰不明就里,只得亦步亦趋的跟上。 父女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诚王府一座闲置已久的院落。诚王府占地极广,像这样闲置的院落数不胜数。是以,岳汀兰看着眼前的院子,满脸疑惑。 “进来吧。”诚王站定,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大门走了进去。 “是。”岳汀兰虽心有疑惑,但见父亲并不想多说,便也没有多问。 岳汀兰跟在父亲身后,进了院子里的一间偏房。诚王在屋角的灯座上按了几下,就见偏房的一侧墙壁缓缓裂开一条缝隙,缝隙慢慢变大到两尺多宽,才停了下来。 “父王,这是······”岳汀兰看着眼前的情景震惊不已。 “走吧,别怕!”诚王安慰女儿一句,却没回答她的话,兀自走了进去。 岳汀兰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但又不敢确定,只是下意识地抬步跟上了父亲的脚步。 进了暗门,一路都是向下的台阶,略显狭窄的通道里隔几步就有一盏灯,不甚明亮却能堪堪照清楚脚下的路。岳汀兰面上依然平静,心里却是五味杂陈,父亲神色这样庄重,通道的尽头到底又会是什么? 第二十二章 荆钗任意撩新鬓 明镜从他画别眉 是路终会有尽头,岳汀兰正心神不宁间,前头响起了诚王略显沙哑的声音。 “孩子,咱们到了。” 岳汀兰闻言猛然抬头,只见眼前供桌上摆着两个牌位,通道里光线略显昏暗,虽看不真切牌位上的名字,但到此时,岳汀兰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是他们······”岳汀兰眼中有泪水滚落,喃喃道。 “是。”诚王叹了口气,心疼地看向女儿道: “当年行刑以后,我派人暗中将相白与衡儿的尸身替换出来妥善安葬了,又给他们父子两个立了牌位。只是他们身负罪名,这些事情父王也只能暗地里做。” “前尘往事女儿虽已忘却,但他们终究是我的丈夫与亲生骨肉。父王为女儿所做的一切,女儿今生无以为报!”岳汀兰跪倒在父亲面前,泪水连连,好不可怜。 “你是父王的掌上明珠啊!只要你将来的日子能顺遂平安,父王做再多都无妨!”诚王弯下腰,细细拭去女儿脸上的泪痕。 “你自回来以后,一直闷着自己,我今日带你来这儿,也是想让你解开心结。去给他们父子上柱香吧!这钥匙给你,往后你随时都能过来。”诚王将岳汀兰扶起,把钥匙放在她手里,便走了出去。 岳汀兰低头看着手中的钥匙半晌,唇间溢出一丝叹息,再抬眼时,眸中已染了浓重的悲伤。 “相公,衡儿,你们可曾真的安息?”岳汀兰缓步走到牌位前,轻抚着那两个仿若烙在自己心上的名字,泪水汹涌而出。 “皇上驾到——” “皇上万福!”已是深夜,皇后沐浴过后正要安寝,忽听得皇上驾到,心中惊讶之余又有些奇怪皇上为何深夜过来。 “皇后快起来!”庆成帝伸手扶了一把皇后,接着道: “朕深夜前来,可扰了你的清梦?” “陛下知道的,臣妾一向习惯晚睡。”在庆成帝面前皇后笑容温婉,似寻常夫妻间相处一般。 “朕方才想起已有许久没来看你,一时心血来潮就过来了,走到你宫门口才想起,眼下已是深夜了。”庆成帝遣退内侍,拉着皇后的手走到寝殿内落座。 “前朝事忙,陛下日日忙到深夜,却还惦记着臣妾,。”皇后眼圈微红,深受感动。 “朕与你是结发夫妻,感情自然不同。”庆成帝接着道: “只不过这些日子朕实在抽不开身,这才冷落了你。” “前几日发生的凶案臣妾也有所耳闻,不知如今可查出眉目了?” “依照案发现场所留的痕迹,像是兽类袭击杀人,可京城周遭都是平原,就是有野兽也不至于没人发现。”提起这桩悬案,庆成帝便心有郁气。 “咱们大勋官员中人才辈出,想必很快就能破案,陛下莫要烦恼。”皇后体贴的为庆成帝揉按着胀痛的太阳穴,语气轻缓的开口: “前几日昭华郡主进宫的事,陛下可还记得?” “嗯。”庆成帝闭着眼,皇后细腻微凉的指腹揉按在太阳穴上,力度轻重适中,似乎头没有方才那般疼了。 “母后见到昭华很是激动,一直说当年为昭华指的婚事不好耽误了她。” “这事不能怪母后,母后从前最是疼爱昭华,哪里会害她?” “是呀!可母后心中一直过不去,想着再为昭华寻一门好亲事,也算是弥补她了。” “母后想为昭华指婚?”庆成帝睁开眼,面露不忍道: “你该劝劝母后的。” “臣妾愚笨,母后所做的一切既是为了您和大勋,也是为了昭华往后能有个好归宿,臣妾属实不知该怎么劝。”皇后看向庆成帝,语气轻柔却又不可置疑。 “唉!朕何尝不知?昭华呢?她怎么说?” “昭华郡主自然是一切听母后的。”皇后脸上重又挂上笑容道: “女子哪有不嫁人的?况且昭华还年轻,总不能为个罪臣守一辈子吧?” “既如此,你与母后便看着办吧!只是这人选还是要昭华亲自点头才好。”听了皇后的解释,庆成帝这才放下心来。 “是,陛下尽管放心。” 接下来的几日,案件一直进展不大,贺长溪烦恼之余,想起自己已经好几日没有回过家。 “也不知道家里这几日怎样······”贺长溪沉吟片刻,眼神不经意落到妻子送来的那件墨狐皮大氅上,最终还是决定今晚回家一趟。 “少夫人!二少爷回来了!”珊彤急急忙忙地跑进屋,面带喜色道。 “相公人呢?”张弗瑜正陪贺清浅下棋,闻言一慌,竟落错了棋子! “娘亲听闻爹爹回来,竟高兴到让女儿赢了一局!”贺清浅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乖! “你这丫头,满嘴胡说!连娘亲都敢消遣!”饶是在自己女儿面前,张弗瑜都不禁红了脸。 “回少夫人,二少爷这会儿先去向夫人请安了,不过二少爷派了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说是很快过来!”珊彤等母女两个笑闹了两句,这才找到空回答张弗瑜的问题。 “好,知道了。”张弗瑜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了,这会儿心情稍有平复,便又恢复了以往的端庄优雅。 “爹爹回来想是还没有用晚膳,娘亲与爹爹几日未见,定有许多话说,女儿先回自己院子去了。”贺清浅如今才八岁,却是十分聪颖。 “也好,天色已晚,你回去就莫再练字了。”张弗瑜点点头,又嘱咐了女儿两句,这才放她离开。 “是,女儿告退。” 贺清浅离开没多久,贺长溪便请过安,回了梧桐院。 “回来了。”张弗瑜接过丈夫的大氅,交给翡青。几日未见,她竟有些紧张。 “嗯,方才去向母亲请安,耽误了。”贺长溪点点头,看到妻子柔婉的侧脸,心中微动。 “这几日吃住在衙门,定是不习惯,瞧着人都瘦了一圈。”张弗瑜看一眼丈夫,颇为心疼。 “京兆尹王大人最爱美食,我们每日里吃食甚是丰盛,你莫要担心。”在妻子面前,贺长溪总是报喜不报忧。 “快洗手吃饭吧。”张弗瑜点点头,微笑开口。 “好。” 贺长溪洗完手,张弗瑜便让人开始上菜,贺长溪坐在桌边,脑子里想的都是案情,不经意抬眸,却看到府里丫鬟们冬衣上的白色毛领。 “等等!”贺长溪叫住上菜的丫鬟,那丫鬟名唤秦蓉蓉,年方十六,正是陆婆子的小女儿,模样生的不错,如今在梧桐院当差。乍听见主子叫自己,秦蓉蓉先是一愣,但瞧见贺长溪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瞧,心中不禁一喜!竟以为贺长溪瞧上了她,说不定还能将她收做通房。 “二少爷,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秦蓉蓉故作娇媚的扭捏声音在张弗瑜听来有些不悦,但碍于丈夫的面子,忍着没说什么。 贺长溪满眼都是那圈白毛领,压根没注意秦蓉蓉说了什么。 “这领子是什么皮子做的?” “什么?”秦蓉蓉愕然抬头看向贺长溪,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府中丫鬟冬衣所用皮子俱是兔皮。”张弗瑜在一边开口回答。 “怎么会是兔皮?”贺长溪剑眉紧蹙,表情甚是不悦。 “相公,用兔皮有什么问题吗?”张弗瑜一时也有些摸不清状况。 “没有。”贺长溪回过神,都没给秦蓉蓉一个正眼,只伸手在那圈毛领上拽了几根兔毛,便开口道: “你下去吧。” “二少爷,奴婢······”打击来得太突然,秦蓉蓉眼中竟隐隐泛起了泪光。 “下去!”贺长溪这才注意到她如泣如诉的眼神,瞬间一阵恶寒。 “······是。”秦蓉蓉无奈,只得强忍着泪意退下。 “相公俊朗,那丫头是对你动心了!”待下人退下,张弗瑜这才忍着酸意,佯装打趣。 “愈发没规矩了!这等不安分的,不如打发到下面做些杂事,免得让人以为咱们贺府治家不严!”贺长溪着实不喜秦蓉蓉那番轻浮做派。 “那丫头有几分姿色,相公身边如今只得我与柳姨娘二人伺候,若是相公有意,不妨······”张弗瑜带有三分试探的开口。 “娇妻美妾我都有,再多这家里就该闹腾了!”贺长溪打断妻子的话,心中没来由一阵怒意翻涌。 “相公不喜欢,当我没说便是。”察觉到丈夫的不快,张弗瑜心中也有些委屈。 贺长溪不悦于张弗瑜主动为他纳妾,同时心中更为不解,为何案发现场遗留的毛发竟与兔毛如此相似。张弗瑜则是觉得委屈,自己何尝愿意给丈夫纳妾?还不是想让他高兴些,可到头来自己却落的里外不是。一顿晚饭夫妻二人各怀心思吃的索然无味。 “我去书房一趟,你若乏了就早些歇着,不必等我。”饭后,贺长溪见时辰尚早,心中又放不下案情,便想去书房看看有没有记录这类案件的资料。 “好。”张弗瑜闻言心中一沉,只当贺长溪真的恼了她。想开口解释,可一时又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最后也只好点头低声应了。 贺长溪心中想着案子,并没注意到张弗瑜的心思,是以很快便离开梧桐院,去了自己的书房。 “是我做错了吗?”听着丈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张弗瑜忍不住红了眼眶。 “恕奴婢直言,少夫人不该跟二少爷提纳妾的事。”珊彤站在张弗瑜身后,幽幽开口。 “珊彤,别胡说!没得惹少夫人伤心!”翡青低斥一声,随即开口劝慰道: “少夫人眼下与二少爷感情甚笃,想来二少爷当下也是不愿再纳妾的,您何不顺着二少爷的意?既不影响夫妻和睦,自己也高兴。” “你们说的我怎会想不到?”张弗瑜唇角牵起,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道: “相公有颗七巧玲珑心,他的心思最是变幻无常,从来都抓不住。我今日这样做,何尝不是对他心意的一个试探!” “少夫人······” “不提这个了。走吧,去看看云起。”张弗瑜掩下眼中郁色,再抬头时,面色已经与往常无异。 “是。” 书房安静,贺长溪可以静下心来思考,只是今日不知怎的,贺长溪眼睛盯着手里的《奇案录》,脑海里却都是妻子晚饭时的那句话:那丫头有几分姿色,相公身边如今只得我与柳姨娘二人伺候,若是相公有意······ “在你心中,我就那么不堪吗?” “少爷您说什么?”石林疑惑问道。 “没事。”贺长溪回神,淡淡说了一句,视线又回到手中的《奇案录》上。 “是。”石林挠挠头,眼见着自家少爷今日心情不佳,便没敢多问。 贺长溪心中想着妻子,一直静不下心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书房外有响动,贺长溪顾不上叫石林去看,便连忙去打开了书房门。 “弗······柳儿?”看清楚来人,贺长溪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表哥在等人?”杨柳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个让自己日思夜想的男人。 “没有。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贺长溪敛去笑意,淡淡开口。 “表哥为了公务这般辛苦,我怎么能睡得着?”杨柳娇俏一笑,举起手中的食盒,道: “眼下都过了子时,我想着表哥也该饿了,就做了几样你爱吃的小菜送来。” “已经这么晚了吗?”贺长溪整晚想着张弗瑜的事,倒没怎么注意时间。 “是啊,表哥快让我进去吧!我一路拎着食盒,手都酸了!”杨柳嘟着嘴向贺长溪撒娇。 “给我吧,快进来。”贺长溪掩下心中失望情绪,接过杨柳手中的食盒,将人让了进来。 “天冷,饭菜凉的快,表哥快趁热吃!”杨柳来到桌边,打开食盒,瞬间书房内满是饭菜的香气。 “好。”贺长溪顿了顿,这才来到桌边坐下。 “有我在这伺候,你且先下去吧。”杨柳不着痕迹的将贺长溪身后的石林挤到一边。 “可是······”石林心中不喜杨柳的做派,却又碍于身份不能表现出来,只好看向自己主子。 “你先回去歇着吧!”想到石林这些日子一直跟着自己起早贪黑,贺长溪心中也有些不落忍。 “是。”石林偷眼瞪了杨柳一眼转身离去,心中不禁为自家少夫人鸣不平。 第二十三章 今日乐相乐 别后莫相忘 “欢儿这几日可还好?”贺长溪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能吃能睡,好着呢!”杨柳倒了杯茶放到贺长溪手边,笑着说道: “我好歹是欢儿的生母,亲母女住在一起,自然是最开心的!” “我瞧着欢儿在梧桐院那段日子过得也很高兴。”贺长溪端起茶盏正要喝,忽然听到杨柳这么一句,心中便有些不悦。 “姐姐是欢儿的嫡母,对欢儿自然不会差!是不是妾身说错了什么,让表哥误会了?”杨柳眼中露出怯意,看向贺长溪。 “没有。”贺长溪说完,又觉得自己过于冷漠,便又开口补充道: “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妾身还以为,表哥心中早已经没有妾身了······”这许久的冷落,对杨柳来说,早就憋了满腔的委屈,如今听得夫君这般说,满腹辛酸再瞬间化作滚滚热泪汹涌而出。 “你······你莫要胡思乱想!好好的怎么还哭上了?”胳膊猛然被抱住,贺长溪先是一僵,正欲抽出手臂,却看到杨柳一张如花娇颜上已满布泪水。 “近来我公务繁忙,你是知道的。”贺长溪干巴巴的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 “柳儿从不敢奢望能得到表哥所有的爱,但只要表哥心中还有我一丁点的位置,柳儿便是死也无憾了!”杨柳抽抽搭搭的哭着,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是可怜。贺长溪看在眼里,不由觉得自己太过狼心狗肺。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既纳了你,心中自然有你!”贺长溪伸手擦掉杨柳小脸上的泪痕,发现多日不见,杨柳一张小脸越发清瘦了。 “有表哥这句话,柳儿已经心满意足了。”杨柳似撒娇的猫儿一般,用小脸蹭着贺长溪略带薄茧的手掌,湿漉漉的大眼满是崇拜的望着心爱的男人。 杨柳本就生的娇美,如今这番模样饶是哪个男人看在眼中,都不免动心,贺长溪亦是不能免俗!垂首看着不知何时倚在自己怀中的可人儿,此时正红唇微张,仿佛在向他发出邀请。贺长溪喉结微动,脑海中却蓦然想起妻子欲为他纳妾的话,心中一动,报复似的对着怀中的人儿吻了下去······ “郡主,该起了。”月婵轻手轻脚来到岳汀兰床帐前,轻声道。 “嗯。”岳汀兰眉头微皱,慢慢睁开眼睛。 今日是十月二十,方府老夫人的七十大寿。方府是当今皇后的娘家,今日过寿的方老夫人正是皇后娘娘的亲生母亲! 岳汀兰起身下床,一番洗漱后,便开始梳妆打扮。 “今日是方老夫人的寿辰,郡主打扮喜庆些,也好沾点福气!”月婵如今学乖了,只出言提醒岳汀兰一句,却是再不敢自作主张了。 “就穿那身牙色蜀锦绣祥云的吧。”岳汀兰昨夜睡的不甚安稳,这会儿人都有些懒懒的。 “是。”月婵闻言一喜,忙叫人捧了衣服过来。 这身衣服用蜀锦做成,领口袖口处绣着别致的“五蝠”纹饰,且衣服的裙摆上用银线绣了祥云的图案,走动间步步生辉,极为华贵。 衣服上身,岳汀兰难得认真的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许久才幽幽开口道: “将上次进宫皇后娘娘赏赐的那套翡翠头面拿来吧。” “是。”眼见郡主一改往日随性的穿着,这般上心打扮,月婵心中不免为她高兴。 待一切妥当,岳汀兰揽镜自照,只见镜中女子眉目如画,高贵端庄,只是眼神中透出一股难掩的悲凉。 “郡主这样用心打扮,王爷知道了一定高兴!” “是啊,父王老了,不能再让他为我费心了!”岳汀兰垂眸,敛去眼中的苦涩。 “走吧,不然该晚了。” “是。” 待到了大门处,岳汀兰看着马车两边的侍卫,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这么多人?” “回郡主,近日京中悬案未破,王爷担心郡主安危,是以让卑职带一对人马随行护送郡主。”领头的侍卫出来回话。 “我是去祝寿,这样高调,岂不是对方家老夫人不尊重?”岳汀兰踌躇片刻,面露难色。 “郡主无需担忧,卑职等护送郡主到方府附近,便会离开。”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岳汀兰闻言,脸色稍有缓和。 “是。” 达官显贵们聚居城东,因此方府与诚王府距离并没有多远,岳汀兰坐进马车不到半个时辰,便听到外面热闹起来,马车也随即缓缓停了下来。 “郡主,方府到了!” “好。”岳汀兰闻言,牵起红唇,挂上一抹浅笑,任月婵扶着下了马车。 “远远瞧着像是诚王府的马车,赶过来一看还真是!”岳汀兰方下了马车,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满含欣喜的女声,回头望去,来人四五十岁的年纪,身材适中,模样周正,正是方家长媳蓝氏。 “蓝氏参见郡主!”蓝氏来到岳汀兰面前道了个万福,接着道: “一别经年,郡主竟越发明艳动人了!” “快快免礼!依照辈分汀兰该喊您一声舅母呢!”岳汀兰脸上带着亲和的笑容,毫无架子,让人瞧着便如沐春风。 “郡主抬举了!前些日子听说郡主回来,老太太便念叨着,说是很想您,寿宴务必将您请来!待会儿老太太见着您,一定很高兴!”蓝氏嘴上说的谦卑,但有意无意的说话总带着几分长辈的优越感。 “是啊,老太太慈眉善目,对我们这些小辈最是关爱。”岳汀兰心中冷笑,但面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 蓝氏正欲请岳汀兰进去,一辆马车恰好停了下来。蓝氏在看清面前停的是哪家的马车后,脸色微变。 “又有客人到了,舅母先忙吧。” “好,失陪了,我先让人陪郡主进去。”蓝氏连忙应下,正要吩咐身边的侍女带岳汀兰主仆几人进去,身后的马车上已经有人下来了。 “方夫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非的夫人! “原来是李夫人!”蓝氏回身,笑着应付。 岳汀兰闻言心中一动,便多瞧了这位李夫人两眼。 “这位是?”许是感受到岳汀兰的目光,李夫人看向云华,笑着问道。 “这位,是昭华郡主。”蓝氏说罢,又看向岳汀兰道: “这位是李御史的夫人,这是李御史家的两位小姐。” “原来是昭华郡主!小妇人拜见郡主!”李氏虽凶悍,但在规矩礼仪方面还不至于出错。两个女孩子不明就里,跟着嫡母盈盈参拜。 不过,她虽是妇道人家不知政事,但丈夫屡次进言求皇上诛杀昭华郡主一事她还是知道些的。如今昭华郡主就在面前,李夫人甚是尴尬,心中更是骂惨了自家那个丝毫不知变通的男人! “李夫人不必多礼!咱们从前虽未曾谋面,但也算得上旧相识了!”岳汀兰伸手扶了李夫人一把,她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说出来的话也甚是轻柔,但不知怎的,李夫人心中却是忐忑不已。 “我家老爷性格古板,说话做事不懂变通,前些日子对郡主更是多有得罪,小妇人在此替他向郡主赔礼了!”李夫人说着就要跪下!好在蓝氏机灵,伸手拦住了她! “李夫人有心向郡主赔罪,也不急在一时!这大门口人来人往的,让人瞧见难免影响郡主与夫人的清誉!”蓝氏面上带着笑,心中却忍不住腹诽李夫人这么明显的以退为进! “政事我不懂,但李御史为官正直,之前屡次参奏,想必也是对我误会颇深吧。”岳汀兰牵起唇角,温柔笑道: “问心无愧就好!李夫人无需向我赔罪!” “对对对,如今都过去了!咱们快些进去吧,我们家老太太恐怕都要等急了!”蓝氏笑着打圆场,今日的寿宴由她一手操持,若闹点什么事,也是打她的脸。 “好。李夫人请!”岳汀兰朝着蓝氏微笑颔首,同时还不忘招呼一旁的李夫人。 “郡主先请。”李夫人笑容尴尬,落在岳汀兰后面几步。 方家太夫人正在堂屋与前来拜寿的一众女眷闲聊,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倩影,不由抬眼看去,原来竟是久不出现在人前的昭华郡主!岳汀兰本就生的美丽精致,今日用心妆扮过,更显得明艳动人,气质高贵,是以一进门,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不自觉便忽视了落在她身后的李夫人母女几人。 “汀兰给太夫人请安,愿太夫人福如东海水,寿比南山松!”岳汀兰眉眼含笑,来到方家太夫人面前,盈盈一拜。 “郡主折煞老身了!快起来!”想起女儿的嘱托,方家太夫人看着岳汀兰,笑的满脸慈爱。 “拜见郡主!”屋内一众女眷除了方家太夫人是一品诰命,其他人都没有岳汀兰的身份高,是以待岳汀兰说完祝寿词,屋里一众人便连忙起身向岳汀兰行礼。 “都快请起!”岳汀兰微笑颔首,示意月婵将自己准备的贺礼呈上。 “今年冬天较之往年要冷,我前段时间得了块好皮料,便想到了您老人家。” “有心了!快坐!”方家太夫人看一眼月婵手里捧的毛皮大氅,笑着说道。 月婵手里捧的那件棕褐色毛皮大氅,用的是上好的狸子皮,毛皮油光水滑,没有一丝杂色,任谁一眼都能瞧出是好东西! “给太夫人请安!祝太夫人福如乾坤星斗,寿比南极仙翁!”待岳汀兰落座,李夫人这才上前拜寿。 “多谢李夫人,免礼吧!”方家太夫人面色带笑,却不及方才对着岳汀兰时的那般热情。 李夫人也不傻,笑着呈上贺礼,便从善如流的挑了一个与云华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下,这样既不会显得刻意躲避岳汀兰,又不用与岳汀兰假笑着客套,双方都落得轻松。 屋子里一时静下来,气氛也变得有些微妙。这时有丫鬟进来上茶,方家太夫人便坐回主位,悠然端起丫鬟奉上的香茗细细品着,似乎并不打算打破这怪异的气氛。 “夫人当心!” 张弗瑜来的早些,正巧坐在云华郡主下首,因着昨夜没有睡好,这会儿头有些痛,正低头揉按太阳穴,听到声音抬头一瞧,见身后博古架上的花瓶正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砸下来!紧急时刻不知是谁伸手推了她一把,张弗瑜身子一歪跌坐在地上,身后的花瓶同时也砸下来,堪堪掉落在张弗瑜方才坐的椅子上! “少夫人!”跟在张弗瑜身后的翡青也吓得不轻,连忙跑到张弗瑜身边,将人扶起来紧张打量一通。 “我没事。”张弗瑜看向岳汀兰,道: “多谢郡主相救,若不是郡主及时推开我,恐怕此刻已经······” “夫人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岳汀兰微笑,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孩子,没伤到吧?”众人吓得不轻,方家太夫人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安抚张弗瑜。 “太夫人安心,无妨!”想起方才那一幕,张弗瑜脸色也不大好看。 “是呀,我一个错眼就看见你坐到了地上。万幸没出大事!”李夫人也走过来关心,说起来,李家与贺家还是姻亲,李夫人总要做个长辈的样子才是。 “没用的东西毛手毛脚!这屋里砸到哪一个,你十条命都不够赔的!”蓝氏在一边呵斥撞到博古架的小丫鬟,回想起方才那一幕,真令人后怕! “夫人饶命!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脚崴了一下,才会撞到博古架的!求夫人开恩,饶了奴婢吧!”小丫鬟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好不可怜! “差点伤到客人,这样蠢笨的下人,直接拉下去发卖!”方太夫人皱着眉头,面色不虞。 “太夫人,能否容弗瑜说一句?”上门做客,若是因着自己,让主人家发卖丫鬟,张弗瑜心中着实有些过不去。 “好孩子,有事你说!”方太夫人转过脸看向张弗瑜时,又挂上慈爱的笑容。 “方才只是个意外,我也没有伤着。且今日又是您老人家七十大寿,不如给这丫头一个机会,饶她一次?” “你这孩子真是好心肠!”方太夫人拍拍张弗瑜的手,随即看向那丫鬟,道: “今日姑且饶你一次。” “谢太夫人!谢少夫人!” 第二十四章 衣不如新 人不如旧 一场小插曲很快落下帷幕,待众人去往方家摆宴的大厅时,张弗瑜便寻着机会正式向岳汀兰道了句谢。 “方才危急时刻多谢郡主出手相救!弗瑜感激不尽!” “你方才已经谢过我了!”岳汀兰停下脚步,正色道。 “方才人太多,没能好好向郡主道谢,是弗瑜不对!”张弗瑜闻言微愣,随即想到自己方才都没有好好向昭华郡主说句谢谢,不由感到羞愧。 “还不知道夫人怎么称呼?”岳汀兰眼见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也没打算解释,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轻声询问张弗瑜的身份。 “回郡主,我夫家姓贺,夫君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一职。娘家姓张,我闺名弗瑜。” “原来是贺夫人!夫人的名字很好听!” “多谢郡主夸奖,名字粗陋,不值一提!” 两人边走边聊,相谈甚欢,到了大厅落座时,岳汀兰甚至坐在了张弗瑜和李夫人所在的那一桌,这一举动令不少人深感意外。 “昭华郡主怎么跟李夫人坐一起去了?”有好事的看到这一幕,在底下悄声议论。 “我怎么瞧着,昭华郡主是跟贺家少夫人一见如故呢!” “谁知道呢?不过昭华郡主还真是大人有大量,要换了我,别说跟李夫人坐一起了,就是看一眼,这心里也要堵得慌呢!” “这是面子功夫做得好,堵不堵的,人家自己心中有数,咱们怎会知道?” “说的也是。” 女眷们虽议论的热闹,但碍于岳汀兰的身份,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大声嚷嚷,只关系亲近些的几个坐在一起小声调侃几句。 反观处境本该尴尬的岳汀兰,此时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闲适模样,不时的还和身边的张弗瑜笑谈几句,很是悠闲自在。 方家太夫人的七十大寿办的自然是既排场又热闹的,宴席进行到一半,内务府还奉帝后旨意送来不少贺礼,看的宾客们个个眼热羡慕,现如今的方家真可谓是炙手可热! 一日喧嚣,等岳汀兰出了方府的大门,西边天空已是布满了晚霞。 “今日的晚霞甚美!”岳汀兰抬眼看向天空,唇角勾起一抹发自心底的笑意。 “晚霞再美,都及不上郡主您十分之一!”月婵看着眼前的郡主,不禁感叹。 “你这丫头,还真是嘴甜!走吧,回府!”许是被寿宴的热闹气氛所感染,岳汀兰心情不错,笑嗔了月婵一句,便上了马车。 “贺少卿,都第五天了!怎么还没动静啊?”王鸿柏急得团团转,却又束手无策。 “没动静就对了!”贺长溪正伏案写着什么,闻言回了一句,手中动作却是丝毫未停。 “贺少卿何出此言?”王鸿柏顿时满头雾水。 “大人不觉得案发现场的白色兽毛眼熟吗?”贺长溪放下笔,轻轻吹着纸上未干的墨迹。 “野兽的毛,除了长短颜色不同,还能有什么分别?” “区别大了!不瞒王大人,这两日我暗中走访不少皮料贩子,可谓大涨见识!”贺长溪将写好的信仔细叠好,放进信封,又叫过石林耳语一番,石林颔首,拿上信离开了京兆府。 “我说贺少卿,你别是忙昏头了吧?眼下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有心情鼓捣这些东西?”王鸿柏闻言,一阵怒火翻涌。但碍于这案子还得指望贺长溪来破,只好强压下心中怒意,耐着性子道: “我那倒是存了几块不错的皮料,若少卿喜欢,等这案子过去,我立刻派人给你送到府上去!” “王大人,这种话切勿乱说,圣上最不喜官员之间私相授受,这要让有心人听了去,你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说罢,贺长溪也不看王鸿柏铁青的脸色,接着道: “我找那些皮料贩子是为了案情!” “此话怎讲?”王鸿柏冷着脸,对贺长溪给出的理由不大信服。 “案发现场那些兽毛是兔毛!” “兔毛?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兔子杀的?”王鸿柏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 “不对!不对!兔子怎么杀得了人?”王鸿柏回过神,显然不大信贺长溪方才所说的。 “是有些蹊跷,可案发现场遗留的确是与兔毛一般无二。”贺长溪不待王鸿柏开口,便道: “也许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而案发现场那些毛发只不过是用作淆乱视听的。” “如此说来,这案子岂非又要重新查起?”王鸿柏听罢,满脸苦相。 “若是人为,总得有所图谋······查案子急不得,王大人与其在这里干着急,倒不如派人去将那些死者的身份核查清楚!”贺长溪对这个只会在自己耳边问为什么的搭档有些腻歪,语气便有些冲了。 “贺少卿,这案子若成功告破,你有功劳,若是破不了,圣上怪罪下来,于你们大理寺无碍,罪过可都是我来担!我怎能不急?” “话虽如此,但最近为这案子,我所做的王大人应该也是看在眼里的!”贺长溪冷眼看向王鸿柏。 “是,是我不对,一时情急,话重了,还望贺少卿莫放在心上!”王鸿柏被他盯得心虚,连忙道歉。 “都是为公务,无妨。我方才说的也并非气话,王大人还是让手下把死者的身份以及生平都认真核查一遍为好。”贺长溪摇摇手,懒得与他置气。 “死者人数众多,不像仇杀,再者这么多人详查下来,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也不少,就是时间上恐怕也会很紧张啊!”听贺长溪这么一说,王鸿柏又为难了。 “如果是人为,死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只是目前咱们还没发现。” “好,我这便派人去调查!”王鸿柏叹了口气,无奈的应下。 王鸿柏离开没多久,石林便神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信送到了?” “送到了。”石林说完,神色有些为难的看着贺长溪,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是,今日少夫人去方家参加寿宴,险些被博古架上掉下的花瓶砸中······”石林话音未落,原本正看着卷宗的贺长溪已经不见了踪影。 “二少爷!”石林跑出去,只来得及看见贺长溪骑马离开的背影。 “这大冷天的,您好歹把大氅披上啊!”石林无奈,只好抱上贺长溪的大氅,一路追回了贺府。 张弗瑜这边刚到家,一下马车,便被一个冰凉的身子抱了满怀! “相公!人来人往的,被人看到不好!”张弗瑜心中一惊,随即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瞬间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了一些。 “我听说你被花瓶砸到了,可有哪里受伤?”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贺长溪心中才踏实些许。直到听见妻子轻柔的声音,贺长溪才放开手,上上下下将张弗瑜细细打量了一遍。 “相公听谁说的?定是只听了一半吧?”丈夫如此紧张自己,张弗瑜昨日心中的那点心结顿时便消散无踪。 “怎么说?”贺长溪一头雾水,难不成石林还敢骗他? “说来话长,外面太冷咱们进去说吧!”贺长溪衣着单薄,脸都冻红了,张弗瑜看在眼里止不住的心疼。 回到梧桐院,张弗瑜吩咐珊彤备好热水,待贺长溪洗过手脸,身子暖和了,这才细细向他说起今日在方府发生的一切。 “这般说来,竟是昭华郡主救了你?”贺长溪略感意外。 “是啊,昭华郡主心地善良,今日多亏了她出手相救。我想着,该备些谢礼送去。” “一定备份厚礼送去才好!”贺长溪点点头,妻子无虞,他便安心了! 夫妻俩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张弗瑜微皱了眉头,还以为是哪个丫头不懂规矩在外吵嚷。 “翡青,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翡青出去没多久,便神色古怪的进了屋子。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贺长溪瞧她脸色怪异,出言问道。 “回二少爷,二少夫人,是柳姨娘院里来人说三姑娘突发高热,柳姨娘想请二少爷过去瞧瞧三姑娘。” “可请大夫瞧过了?”闻听孩子生病,贺长溪倒是没多想,连忙起身就准备过去。 “相公等等,我与你一起过去!”张弗瑜说话间,拿了件大氅给贺长溪,道: “天冷,相公穿的这样单薄,仔细别着了风寒。” “你累了一天歇着吧,我去瞧瞧就行了!”贺长溪点点头,接过张弗瑜手中的大氅,转身大步离去。 “天这样冷,少夫人快别在这里站着了!”翡青眼见着自家主子脸色不大好,不由出言提醒。 “翡青,你说若今日换了是我派人去柳姨娘那里请他,他会这样着急吗?”任由翡青扶着进了屋,张弗瑜才幽幽问道。 “少夫人您多虑了,二少爷心中若不看重与您,今日就不会那般急匆匆地赶回来了!”翡青自张弗瑜到了太傅府便一直服侍着她,太傅夫妇对张弗瑜虽视如己出,但从小寄人篱下,张弗瑜的性格不免比一般人敏感几分。 “是吗?”张弗瑜看向翡青,迷茫的神情似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少夫人,咱们眼下最紧要的,是尽快查清楚柳姨娘是从哪里知道了二少爷回府的消息!”珊彤心中着急,不由插话。 “咱们院里的人不会出问题,定是门房上哪个轻骨头的透露了消息!”翡青闻言,亦是愤懑不已。 “二少爷不在府里时,三姑娘好好的,怎的二少爷前脚进门,三姑娘后脚就突发高热了?莫不是柳姨娘为了争宠苛待三姑娘?”珊彤不喜杨柳一向柔弱的作风,总觉得她包藏祸心。 “不可胡说!”张弗瑜打起精神,斥责珊彤一句,接着道: “柳姨娘再怎么不好,到底是欢儿的生身母亲,她舍不得害欢儿。相公回来,路上见到的下人多了,柳姨娘听到耳里,也没什么。” “可是,柳姨娘这么做实在是用心险恶!叫外人听来,好似二少爷不在府里,您连三姑娘生病都不闻不问一样!”眼看自家主子被一个妾室这般欺负,翡青着实看不惯。 “管别人说什么作甚?只要相公信我就好。”张弗瑜看向翡青道: “你去小库房取一棵老参,送到柳姨娘那边,欢儿那孩子体弱,如今恐怕用得着。” “是。”翡青应下,便拿了钥匙去了。 慕松轩内,贺清欢高热不退,郎中正在为孩子施针,柳姨娘则倚在贺长溪肩头泣不成声。 “都怪妾身,怪妾身没有照顾好三姑娘!” “欢儿底子差,不能全怪你。”杨柳哭哭啼啼的这一套,放在平日里贺长溪还乐意哄哄她,可如今孩子生着重病,杨柳再这样哭,贺长溪只觉得心烦。但想到杨柳也是关心则乱,便耐下性子宽慰一句。 “妾身就三姑娘这么一个孩子,若是三姑娘···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杨柳一半真情一半假意,哭的好不叫人怜惜,只是这一招用的久了,贺长溪渐渐也对她的手段有了免疫。 “你······”贺长溪剑眉微蹙,正欲开口训斥杨柳几句,却听得下人来报,说是少夫人派人过来送药材。 “让她进来。”贺长溪压下心中的火气开口。 “姐姐大度,竟没怪妾身半路将您请过来。”杨柳好死不死的插嘴,令贺长溪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二少爷,少夫人担心三姑娘的病情,特意跑去小库房挑了根老参,吩咐奴婢送过来,说是三姑娘底子弱,兴许用得上。”翡青进来道了个万福,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 “她惦记欢儿我知道,你回去告诉少夫人,让她早些歇着,不用太过担心,等欢儿退了烧我便回去。”贺长溪闻言心中温暖,愈发觉得妻妾真的有别。 贺长溪拿着老参方一进内室,杨柳便凑了上来,梨花带雨道: “三姑娘在姐姐院子里住了那么久,如今孩子病重,怎么都不见姐姐过来看看?” “云起需要她照看,若是弗瑜过来看欢儿,回头再过了病气给云起,岂不是让两个孩子都受罪?”杨柳这话,如今在贺长溪看来句句都包藏祸心,看来,一直以来他心中纯良无害的小白兔,还真是不简单啊! 第二十五章 泪痕红浥鲛绡透 “兰儿,前几日进宫,太后所说之事,你可有······”诚王一个大男人,问起女儿家的心思,难免有些尴尬。 “父王怎么想起问这个了?难不成太后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岳汀兰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眼下还没有,不过,依着太后的性子想是也快了。”诚王叹口气,接着道: “若是在太后定下人选之前,你心中有合适的人选,大可以告诉父王。父王虽无力阻止太后为你赐婚,却是能在人选上为你说几句的。” “太后这是担心女儿对皇上还心存怨恨吗?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对她儿子的江山又起不到威胁。还是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彰显他们的仁慈?”岳汀兰嘲讽一笑,满目凄凉。 “休得胡言!”诚王脸色骤变,好在书房里只有他们父女二人,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女儿这番话可是要惹来杀身之祸的! “罢了,若是这样做能让太后满意,女儿便认了!”难掩苍白的脸色,岳汀兰起身向父亲道: “至于人选,就让太后亲自选吧,这样她也能更安心一些,女儿告退。” 说罢,不等诚王开口,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走出书房,岳汀兰一颗心犹如这冬日里的天气一般冰冷,遣退了身边跟着的丫鬟,独自一个人不由走进了放着丈夫儿子牌位的暗室。岳汀兰直直盯着牌位上篆刻的名字,泪珠滚滚而下。在暗室里坐了大半日,待她离开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郡主,您终于回来了,叫奴婢可好找!”月婵脸上渗着汗珠,显然是找了她许久。 “我没事,忘了跟你说,害你担忧了!”岳汀兰神色如常,只是脸上原本就少的笑容,如今几乎消失殆尽,脸色更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您没事就好。”月婵扶着岳汀兰进屋,又吩咐人备下热水,等岳汀兰泡过热水澡,偎在暖榻上喝下一大杯浓浓的姜茶,脸色才渐渐恢复了些许红润。 “小厨房晚上做了您爱吃的桂花酿圆子,郡主要不要吃一些?”月婵试探着开口问道。 “刚喝了一大碗姜茶,哪有肚子装它?改日再吃吧。”说罢,岳汀兰又问道: “父王不在府中吗?” “吴大人来了,正与王爷一起喝酒呢!”提起这位丰神俊朗的吴大人,月婵便开始滔滔不绝: “吴大人与王爷的年龄都差出一辈人了,可不知怎的,却意外的投缘,这兴许就是话本里说的忘年交吧。” “他怎么又来了?”岳汀兰峨眉轻蹙,似是不解又像是不悦。 “是咱们王爷亲自给吴大人下的帖子,郡主您不知道吗?”月婵一头雾水,这件事并非秘密,府中当差的基本都知道。 “父亲戎马半生,甚少见他主动结交朝中臣子,怎的···”岳汀兰满腹狐疑。 “吴大人青年才俊,又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你这丫头,好像对吴大人的事很是上心呢!”岳汀兰看向身边喋喋不休的月婵,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郡主,您快别乱说!吴大人是什么身份,奴婢一个下人,可是万万不敢心存幻想的!”月婵闻言,一张圆脸涨的通红,连忙出言否认。 “身份这东西本就是别人给的,从前我不懂。如今倒是羡慕你,日子简单安稳。”岳汀兰嘴角的笑意此时倒显得多了几分真实。 “罢了,你去给父王送碗桂花酿圆子,酒喝多了吃这东西清爽一些。” “是,奴婢这就去。”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吴大人,月婵脸上方退下的红霞再次爬满了脸庞。 诚王这次下帖请吴朝恒过府,就是想探探他的口风,看他对自己的女儿是否有心。可打仗杀敌他在行,说起儿女之事,诚王便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酒过三巡,眼看着时辰不早,吴朝恒正欲开口请辞,岂料诚王却先他一步开口道: “贤侄啊,你如今年岁不小,是时候成个家了。” “是,只是朝恒出身寒门,且如今只身一人,官职低微,成家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吴朝恒微笑颔首,又说明了原因。 “贤侄莫妄自菲薄,你如今官职虽低,却是手握实权的硬差事,况且以你的资质,将来不愁平步青云!”诚王喝多了几杯酒,说话间也少了些往常的谨小慎微。 “承蒙王爷抬举,朝恒实在愧不敢当!”吴朝恒喝的酒不比诚王少,此刻面上虽有醉意,眼神却依然如往常一般清澈明亮。 “唉!你还年轻,往后还有大好前途!不像本王,如今上了年纪,只想着儿女平安顺遂,再不敢有什么宏图大志了!”诚王说完,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郡主苦尽甘来,往后定是一生顺遂!”说起岳汀兰,吴朝恒面上的笑意不免深了几许。 “前几日兰儿进宫,太后还提起此事,说是要为她重选一门亲事,算作对她的补偿。”诚王说着,抬眼看向吴朝恒道: “太后还问本王,是否有合适的人选。贤侄觉得,兰儿该找个什么样的人做郡马合适?” “不知郡主心中可有中意之人?”吴朝恒端着酒杯,意味不明道。 “女儿家的心思最是细腻,本王一个大老粗哪里知道这些?若是她母妃还在,这些事情本该她母妃来为她拿主意的。”诚王扯出一抹苦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既是猜不到,王爷何不直接问问郡主?”说罢,吴朝恒抬头一口饮下杯中酒,只是这酒到了嘴里仿佛变了味道,再没了先前的醇美,到令人觉得愈发苦涩起来。 “本王是不想她再嫁进高门大户,将来若是再有个闪失,岂非是要了本王的老命?”诚王摇摇头,又倒了杯酒。 “再嫁就找贤侄这般的才好!家世简单,人品厚重!” “王爷谬赞了!”吴朝恒谦虚一句,随即道: “承蒙王爷厚爱,只是不知郡主心中作何想法。” “王爷,郡主派人送来甜点,说是给王爷酒后解腻。”诚王来不及开口,便有小厮进来禀报。 “端上来。” 诚王说罢,笑着看向吴朝恒道: “兰儿的心思,如今你可知道了?” 吴朝恒微笑颔首,只是一贯波澜不惊的眸子中染上了几分喜悦之色。 诚王深知此事拖不得,是以第二日一下早朝,便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九弟今日怎的想起来哀家这慈宁宫了?”对于诚王的到来,太后略感意外。 “臣弟今日前来有求于皇嫂。”诚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言明来意。 “九弟倒是难得有求于哀家,说吧,只要不是什么军国大事,哀家能帮的一定帮。” “前些日子听皇嫂说想为昭华指婚,臣弟这里倒是有位合适的人选。” “哦?是何人?”说起昭华郡主的婚事,太后来了兴致。 “新科状元吴朝恒。” “这位新科状元哀家倒是略有耳闻,听说才华横溢,还生的一副俊俏模样,只是似乎出身太差了些。”太后思虑片刻,对吴朝恒如今的身份不大满意。 “昭华毕竟嫁过人···” “嫁过人又如何?堂堂大勋郡主难不成还怕配不起哪家的子弟?” “太后所言甚是,只是为人父母的,总是希望孩子能过得自在些。”诚王笑容略显苦涩道。 “唉!你的心思哀家知道!这新科状元是家世简单,昭华下嫁于他,往后定能过得清闲些。这件事急不得,容哀家再想想吧!”诚王如此说了,太后也不好一口回绝,只不过吴朝恒的出身在她看来实在上不得台面。 “是,有劳皇嫂费心,臣弟告退。” “欢儿情况如何?”贺长溪下了早朝一出宫,看见石林面带忧色,心中不禁一沉。 “三姑娘上午又发高热了!” “黎明时不已经烧退了吗?郎中怎么说?” “郎中只说三姑娘是身子虚弱,因此风寒去的慢些。不过少夫人已经过去照看了!”石林跟上贺长溪的脚步道。 “她怎么过去了?风寒可是会传染的!”贺长溪脚步一顿,看向石林。 “少爷莫急!少夫人怕过病气给小少爷,已经将小少爷送到夫人院子里了。”石林连忙解释。 “她,她这是自作主张!”贺长溪闻言,脸色并未好转,直接转身上了马车。 “回府!” “是。” 贺长溪一回府直奔慕松轩,一进屋子就看见张弗瑜满脸忧色的跟老郎中说话,杨柳则守在床边,看着高烧不醒的女儿哭的伤心。 “相公,你回来了!”张弗瑜看到贺长溪,似乎一下有了主心骨。 “嗯,大夫,孩子情况如何?”贺长溪点点头,转脸看向方才与张弗瑜说话的郎中。 “三姑娘本就底子差,平日好生将养着倒没什么,只是这场风寒来的凶险,又一直高烧不退,恕在下医术浅薄,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对于贺清欢的病,老郎中也着实束手无策。 “大夫,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她还不到三岁啊!”杨柳闻言一边哭着就要向老郎中下跪。 “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老郎中连忙扶起柳姨娘,长叹一声道: “医者父母心,若在下有法子,怎会不救?” “你没法子?”杨柳脸上的悲痛一丝丝皴裂,慢慢都化作不可遏制的悲愤。 “你不是京城名医吗?为何连简单的风寒发烧都束手无策?你根本是浪得虚名,沽名钓誉的庸医!” “杨柳!不得无礼!”贺长溪虽为女儿的病情痛心,但不至于向杨柳一般失了分寸。 “表哥,咱们的欢儿只不过是风寒,谁小时候没闹过头疼脑热的?怎么就治不了呢?”杨柳看向贺长溪,眼泪瞬间淌了满脸。 “欢儿不会有事的,我再找别的大夫来看,你别怕!”贺长溪扶着杨柳单薄的双肩,出言安慰。 “翡青,送大夫!”张弗瑜见状,只好先让老郎中离开。 “她也是一时着急,失礼之处,我代她向您赔不是了!”张弗瑜开口道。 “少夫人客气,只怪老朽医术浅薄,告辞!”老郎中倒是不恼,说完,便随着翡青离开了。 “相公可还记得那位刘老太医?”老郎中走后,张弗瑜看着倚在丈夫怀中暗自垂泪的杨柳,心中一时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同情。 “你说的是前太医院院首刘太医?”贺长溪略一沉吟,问道。 “正是。” “姐姐!求求你,一定要请那位太医救救三姑娘!”杨柳闻言,连忙跪在了张弗瑜面前。 “妹妹快起来!欢儿叫我一声母亲,我怎能不救她?只是刘老太医闲云野鹤,如今在不在京中还未可知,我也要回太傅府向我伯娘打听过才能知道。”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跑一趟太傅府!”贺长溪闻言,便要出门。 “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若是伯娘知道贺长溪是为庶女求医,定是不大高兴,张弗瑜实在不放心,便准备一同过去。 “也好,你坐马车过去,多穿些,别着了风寒。”贺长溪点点头,快步出了院子。 “劳烦姐姐跑一趟!姐姐的大恩,杨柳没齿难忘!”杨柳对着张弗瑜深深一拜,如今张弗瑜所说的刘老太医已经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快别说这些了,你好好照看欢儿吧。”同为母亲,杨柳此时的心情张弗瑜自然不难理解。 安抚过杨柳,张弗瑜便匆匆赶去了太傅府。 “那母女俩在你心里倒是重要!”穆氏得知贺长溪的来意后,脸色便沉了下来。但念及稚子无辜,复又开口道: “我这就派人过去问问,但刘老太医长年云游,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多谢伯娘!”贺长溪深深作揖,满怀感激。 张弗瑜这时也赶到了过来,穆氏一见到她如此行色匆匆,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姑爷有事先去忙吧,留弗瑜在这里等消息就是。” “是,劳烦伯娘费心,侄婿告退。”说罢,贺长溪对着妻子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又回到京兆府继续查案。 “我知道你心疼那孩子,可为着一个庶女如此大费周章,真不知道你图什么!”穆氏不大高兴的嗔道。 “伯娘莫恼,您就全当是做善事!”张弗瑜面露讨好的笑容,接着道: “欢儿那孩子年龄虽小,却极为乖巧知礼,况且她又是相公的骨肉,是浅儿和云起的手足,侄女怎能忍心不管她?” “唉!你这豆腐一般的心肠,真不知道是福是祸!”穆氏无奈,不由为侄女担忧。 第二十六章 爱子心无尽 “听说,京城前几日出命案,死了许多人,是吗?”奢月坐在廊下,看着远处,眼中一片茫然。 “你从哪里听来的?”钟岩不动声色道。 “你就告诉我,是或不是?” “是。你放心,宫中很安全。” “原来是真的······”奢月心中一沉,便低下头再不言语。 “你莫怕!陛下已经派京兆尹去查了,很快就能找到凶手!”看到奢月情绪不对,钟岩还以为她是害怕了,心中一沉,便连忙出言解释。 “你变了,如今越来越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了。”奢月抬头,眉眼弯弯,显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 “······”钟岩闻言一咽,便没了声音。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奢月灿烂一笑,本就艳若桃李的容颜更添了几缕风韵。 “请公主自重!” “知道了!我收回方才的话,你这家伙还是那个榆木疙瘩!”奢月起身,嗔他一眼,转身回了寝殿,独留钟岩一人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 “大人,查到了!查到了!那些死者之间还真有些相似之处!”常顺一溜小跑进来,满脸喜色。 “快说!”贺长溪正为这桩悬案焦头烂额,闻听此言,瞬间来了精神。 “所有的死者,生前都沾过皮料生意!”常顺手里拿着一摞调查结果摆在贺长溪面前的桌案上,道: “您瞧,这个生前是皮料贩子,这个也是,这个人更厉害,生前养了许多兔子专卖兔皮······“随着常顺挨个的介绍,贺长溪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想法。 “去查,京城附近哪里有上规模的土匪强盗!” “大人,咱们到底要查哪件案子?”常顺一愣,苦着脸问道。 “自然是眼下这桩悬案!快去吧!” “是!” 案子到此总算有了些许眉目,贺长溪松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担忧起小女儿的病情。忧心忡忡之下,贺长溪顾不上穆氏的冷言冷语,再次登了太傅府的门。 可真进了门,看到张弗瑜微蹙的眉头,贺长溪只觉得心头猛地一沉! “相公······”张弗瑜看到贺长溪进门,面带难色的站了起来。 “如何?可有消息了?”贺长溪定了定神,开口问道。 “刘老太医如今在外云游,并未在京城!”穆氏叹了口气,开口道出这个坏消息。 “伯娘,能否打听到刘老太医如今身在何处?”贺长溪沉默半晌开口。 “我已经请你们舅母去信了,可这一个来回,还不定要多久,那孩子······”穆氏未再说下去,可言语中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只怕贺清欢等不到刘老太医赶回来! “这个我来想办法,只是刘老太医的那边,就拜托伯娘了!”贺长溪说罢,向着穆氏郑重行了一礼。 “你放心,那孩子好歹叫弗瑜一声母亲,我哪有不管的道理?”穆氏脸色虽冷,却也并非真的冷血。 “多谢伯娘!侄婿还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贺长溪说完,并未多留,神色匆匆地离开了太傅府。 张弗瑜怔怔望着丈夫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蓦地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伤感。 “你今日一直走神,可是与松直闹别扭了?”穆氏见侄女望着贺长溪的背影出神,不禁出言关心道。 “没有,相公对我很好,伯娘别担心。”张弗瑜回神牵起一抹微笑回答。 “松直这孩子人不错,只是后宅之事,他一个男人家总是不甚清楚的。你是他的发妻,许多事上该硬气的还是要硬气些。”穆氏见她不愿多说,也没再问,只是隐晦的点了一句。 “伯娘说的弗瑜记住了。”穆氏的话张弗瑜自然明白,只是有些事她怕做过了,再惹丈夫厌弃。 贺长溪离开太傅府,马不停蹄地去方府找了方净茗。 “眼下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方净茗知道贺长溪这些日子正忙着查案,如今突然造访,定是有重要的事找他。 “你去过的地方多,认识的人自然也多,我想问问,你可认识医术精湛的大夫?”贺长溪思来想去,目前能帮到他的,也许只有自己的好友方净茗。 “大夫我是识得几个的,但若说医术精湛的,似乎还真没几个!”方净茗沉吟片刻,再次开口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京城能人聚集,想找什么样的大夫没有?你怎的病急乱投医,都寻到我这里来了?” “实不相瞒,我的小女儿如今高烧不退,危在旦夕,请来的大夫又个个束手无策,所以我想着到你这里来碰碰运气。”贺长溪苦笑一声,道出原因。 “既如此,不如请位太医给孩子看看。” “太医?”贺长溪闻言,道: “不大好,太医乃是······”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以我的名义请便是!”方净茗打断贺长溪道。 “如此便多谢了,请受我一拜!”事关女儿生死,贺长溪也顾不上推诿,满心感激地起身,向着好友深深一拜。 “你这是做什么?当年你也没少帮我,若这样算来,我岂不是该跪下向你磕几个响头了?”方净茗伸手扶住贺长溪笑着开口。 “你这是救我于危难中,这份深情厚谊松直定不会忘!” “唉,随你吧!事不宜迟,我这就派人去太医院!” “好。” 方净茗虽无功名在身,但因为有皇后这么一位姑母,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因此请太医诊治也无可厚非。是以傍晚时候,太医院的刘太医已经为贺清欢开好了药,而这位刘太医不是别人,竟是刘老太医的幼子。 “恕在下医术粗浅,这孩子先天不足,底子虚弱,如今又持续高烧不退,眼下我也只能帮她暂时缓解症状,着实想不出该如何治疗。”刘太医紧皱着眉头,病患被病痛折磨,自己身为医者却束手无策,对刘太医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刘太医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刚想法子托了穆夫人给令尊去信,如今欢儿的病能缓解,在下已是万分感激!只希望您莫介意!”自己的做法不厚道,贺长溪不禁有些羞于启齿。 “若是父亲能来,令爱的病兴许倒有几分希望!”刘太医闻言,不仅不恼,神情反倒轻松了不少。 “医者父母心,孩子能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多谢刘太医体谅!” “既如此,待我回去再修书一封,向父亲说明这孩子的情况。如今冰天雪地,老父亲年迈,不好赶路,若是能早些知道孩子病情,也好尽早开了药方派人送回来。” “多谢刘太医!在下感激不尽!” “切勿多礼!在下这便告辞了!” “刘太医慢走!” 送走刘太医,贺长溪稍作停留,叮嘱完杨柳照顾好女儿,再次出门回到了京兆府。 “贺大人,您可回来了!您要卑职查的事情已经查到了!” 贺长溪一到京兆府,常顺便从里面迎了出来。 “哦?结果如何?” “京郊近一两年来确实有一伙响马,且人数还不少,不过具体多少人,匪窝在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京城近郊竟还有大批响马出没,难不成没人管吗?”贺长溪闻言,一双浓眉紧紧皱了起来。 “不是没人管,只不过这些人就像凭空出现一般,且个个身怀武艺身手敏捷,又都是深夜行动,所以官府每次得到消息赶过去时,那些人早就没了踪影!” “去将响马作案的案宗找来!”贺长溪思虑片刻,吩咐道。 “是。” “贺少卿,响马与咱们的案子有关吗?”待常顺退下,一旁一直未出声的王鸿柏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十有八九!”贺长溪笑睨王鸿柏一眼,便不再开口。 第二日一早,贺长溪拿到卷宗,逐一细细观看,越往后看越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行踪飘忽不定,习惯深夜行动,手法残忍,多打劫商人······”贺长溪看着眼前的卷宗,脑海中渐渐描绘出案发当晚的场景: 深夜空荡荡的偏僻街巷,买醉晚归的皮料商人踉踉跄跄的走着,不料却被武艺高超的响马残忍杀害! “既然打劫,应该是为了钱财,可这些人既没带着货物,又没有货款在身上,这又是为何?”大部分线索对上了,可这一点却令贺长溪百思不得其解。 而宫中,皇后一早向太后请了安,便被太后留下说话。 “昨日,诚王进宫你可知是为了何事?”太后不紧不慢的开口。 “如今能让诚王叔放在心上的,恐怕也只有昭华妹妹的婚事了吧?”皇后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轻启朱唇道。 “是啊,说是自己看好了人选,想让哀家成全。” “能得诚王叔青眼之人,想来必定不凡。” “哼!他如今上了年纪,眼光倒是愈发的差了!”太后冷哼一声,接着道: “竟看上了新科状元吴朝恒!” “吴朝恒······”皇后娥眉微蹙,道: “臣妾倒是常听陛下提起此人,说他资质非凡,将来定会有所作为!” “哦?皇帝竟是这般说他的?”太后闻言,稍显惊讶,不过很快便收敛表情,继续开口道: “那都是些说不准的事!眼下他只不过是个出身寒门的七品小官,哪里能配的上皇室的郡主?” “母后所言甚是。若是那位新科状元真与昭华成亲,身份就成了郡马,没人敢议论什么。可官职这东西,确实要慢慢熬的。” “你也赞成这门亲事?”太后略一想,便明白了皇后的立场。 “昭华身份尊贵,可到底当年出了那档子事。您心疼她,想为她再寻一门好亲事,但夫妻两个合不合适的,只有自己知道。诚王叔既然说看好了吴朝恒,想来昭华那里也是认可的。母后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成全她,也算还了她一个如意郎君。而吴朝恒,出身低微,陛下将郡主下嫁与他,那是对他极大地肯定,日后他对陛下也必然更加忠心。” “看来哀家真老了,越发看不懂你们一个个都在想什么了!也罢,她若喜欢便随她心意吧!”太后叹了口气,接着道: “看皇帝什么时候忙完了,让他来哀家这里一趟,吴朝恒的身份总得往上涨涨才是,不然哀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母后菩萨心肠,对小辈们最是慈心!”皇后唇角扬起,笑容明媚。 贺府慕松轩内,贺清欢才吃两副药,一直不退的高烧就降了下去,到了早上,昏睡几日的孩子终于清醒过来。这可高兴坏了张弗瑜和杨柳,张弗瑜连日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好孩子,你终于醒了!你都快要把姨娘吓死了!”杨柳扑在女儿床前,摸着女儿被病痛折磨的蜡黄小脸,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姨娘,我好饿。”孩子原本软糯的童音,因为连日高烧变得略显嘶哑,如今说起话来就像只有气无力的小猫儿。 “快去小厨房给三姑娘端些粥过来。”张弗瑜就站在床边,闻言忙吩咐翡青。 “是。” 张弗瑜一早便吩咐小厨房提前备下了软烂易消化的菜粥,一直在炉子上用小火煨着,所以翡青很快便端了粥进来。 “姐姐,还是我来吧。”张弗瑜正欲接过翡青手里的粥,杨柳却快一步将粥碗拿了过去。 “也好。”张弗瑜动作微顿,倒也不恼。 “姐姐连日辛苦,如今三姑娘既然已经醒了,不如姐姐先回去休息吧。” “既如此,欢儿这里你便多费些心吧。”张弗瑜娥眉轻挑,虽有些不大放心,但这两日着实乏得很,眼见着没什么事了,便想着回去也罢。 “那是自然,我是三姑娘的生身母亲,为她费心自然是应该的。”杨柳一边喂贺清欢喝粥,一边顺势接话。 张弗瑜睨她一眼,再没开口,转身出了慕松轩。 “少夫人,您也太好脾气了!”饶是翡青向来稳重,也忍不住开口吐槽。 “欢儿缠绵病榻多日,柳姨娘担忧过度,说话失了分寸也难免,我何必与她为难?”张弗瑜虽不满杨柳的态度,但念及孩子尚在病中,也不愿与她多做计较。 “可您瞧她说的什么话?三姑娘生场病竟让柳姨娘把自己的身份都忘了!这话若是传到夫人耳朵里,有她好果子吃!” “好了!怎么还越发上劲了?”张弗瑜神情不虞,翡青看在眼里只好闭嘴,心中对杨柳的厌恶却是更增了几分。 第二十七章 自古圣贤尽贫贱 何况我辈孤且直 岳汀兰性子娴静,这几日更是越发的安静,不是天天抱着本佛经默默发呆,就是坐在窗前望着窗外一坐大半日。 月婵年龄小,平日里又是个性子活泼的,如今看到自己主子这般,心里既是担忧又是不解。 “郡主,咱们的院子虽说不小,可从窗户向外看去,左不过也就眼前的一方景色,您日日瞧着,到底是在瞧什么呢?”这日,月婵实在耐不住性子,大着胆子问道。 “我六岁起便住在这院子里······”岳汀兰望着窗外,也不回头,开口道: “那时候这院子里有许多花,每每到了春日争奇斗艳,格外好看。可花这东西娇气,品种少见些的就更是离不开人精心照料。我从小便不喜太过娇气的东西,所以就将那些花送人的送人,移走的移走。空出来的地方都栽上果树,春日里果树也会开花,花谢了还会结果子。我便高兴,觉得果树好,像我盼望的人生一样,有花有果方才圆满······” “郡主心思奇巧,每年果子成熟,咱们院子的果香可是飘得很远呢!”月婵心中微动,笑着扯开了话题。 “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岳汀兰轻叹一口气,面上的表情平静又带些凄苦。 “郡主,您没事吧?”月婵不大放心的问道。 “去吧。” “是,奴婢就在外面,您有事就唤奴婢。”月婵说完不见岳汀兰回答,只好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你我怕是永生不得相见了吧?”话落,岳汀兰面上已是泪水涟涟。 “这些人被抢后,不听响马警告,都曾向官府报案。眼下看来,很有可能是遭响马报复了!”翻阅了一夜的案宗,贺长溪此时正疲惫不堪的扶着额头,说着自己的结论。 “这些响马作恶多端,近两年来屡屡犯案,官府并非不想抓,实在是对方太过狡猾,行踪飘忽不定,无从下手!”王鸿柏闻言心中一沉,京郊是自己的管辖范围,如今查出响马作案,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陛下可不会向我这样听王大人诉苦。”贺长溪抬头斜他一眼,神情不虞道。 “哎呀!这眼看着十日之期就要到了,贺少卿,你快想想办法吧!” “后天便是陛下定的十日之期,我就算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来不及将那些不知身在何处的响马抓捕归案吧?”贺长溪甚是无奈道。 “贺少卿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咱们得尽快找到证据,把响马作案这件事坐实!总不能后日早朝时候,跟陛下说一切都是咱们猜测吧?”王鸿柏捋着胡子,笑得一脸谄媚。 “只要查对方向,证据倒不难,只是抓不到凶手,难道王大人不怕陛下怪罪吗?” “贺少卿,这你就不懂了,对咱们这些臣子,陛下最是宽宏!这案子咱们查到了真凶,陛下那里有了交代,不会怎么样的。” “哦?”贺长溪挑眉,对王鸿柏的独特见解甚是惊讶。 “贺少卿不信等着看就是!” “母后的意思是想为昭华和吴朝恒做媒?”庆成帝听完太后的话,略感惊讶。 “哀家原本想着那吴朝恒出身寒门,配不上昭华。可诚王和皇后都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选,哀家这才想问问你的意见。” “吴朝恒虽出身差些,但却是个可造之材,若是做了昭华的郡马,那就是半个皇家人,将来能更好的一心为国效力。”庆成帝沉吟片刻道。 “皇帝既然这么说了,那便选个日子给他们二人赐婚吧。”太后点点头,接着道: “昭华是寡妇再嫁,且年龄又不小了,这事不宜拖得太久,尽早成婚,对他们二人都好。” “是。儿子让内务府尽快挑几个好日子,时间一定下来,便为昭华赐婚。” “昭华的亲兄弟不在了,这些事只能由皇帝这个做堂兄的为她张罗了。” “母后所言甚是。” 内务府办事效率不低,当天下午便选了几个好日子,待庆成帝选定了日子,第二日一下早朝,诚王府与身在户科埋头处理公务的吴朝恒几乎同时接到了庆成帝的赐婚旨意。 “吴事中今年大喜啊!金榜题名,圣上赐婚,这可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啊!”传旨太监满脸喜色的向吴朝恒道喜,模样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多谢!劳烦公公大冷天跑一趟,这些公公拿着喝杯茶。”吴朝恒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拿了张银票塞给传旨的太监。 “吴事中客气啦!不过这是报喜的钱,小人便不推脱了!您先忙着,小人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公公慢走。” 待传旨太监离开,户科众人又是围过来一番道喜,或真心或假意,吴朝恒皆微笑着一一应对。直到彻底清静下来,身边再无他人时,吴朝恒才得以抽出时间,将圣旨打开,一字一句看个仔细。 “二月初六成婚······再过百来日,你便是我的妻子了。” 诚王府内,云华手中紧握着赐婚圣旨,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诚王看着女儿日渐单薄的背影,不禁叹息,却又无可奈何,她的心病只能由她自己医。 岳汀兰回到自己院子,进到屋里,将手中的赐婚圣旨放在炕几上打开,把圣旨上的字一字一句看了个仔细。 “二月初六······还真是着急!”岳汀兰低语几句,接着扬声喊了月婵过来。 “奴婢在。” “去多叫几个强壮的家丁过来,让他们带上工具,我要刨树。”岳汀兰推开窗户,看着外面因着隆冬而光秃秃的果树,任由冷风瞬间灌满屋子。 “郡主是要刨哪里的树?”月婵满脸茫然。 “院子里的果树,一棵都不留。你去多叫几个人来,务必尽快把这些树全刨干净!”岳汀兰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出口的话却把月婵惊得不轻! “郡主,这果树长得好好的,您怎么······” “叫你去就去!这些树我看着碍眼!”岳汀兰柳眉轻蹙,面上少有的露出不耐的神色。 “是,奴婢这就去!” 月婵做事倒是利索,很快便叫了十来个家丁。岳汀兰坐在窗边,面色淡然的看着家丁挥舞着斧子榔头,将她多年前种下的果树一棵棵连根刨除,到了半下午,整个院子的果树刨了精光,院子一下子光秃秃的,看着甚是凄凉。 “开花结果又怎样?最后不还是落得凄凉收场?”岳汀兰在窗前坐了半日,眼睛鼻尖皆泛着红,像是被寒风吹的,又像是哭过的模样。 “郡主,咱们把窗户关上吧!再这么吹下去,您身子会受不住的!” “关上吧,这院子再没什么可看之处了!”岳汀兰起身,向着内室走去,接着道: “我乏了,你关好窗子就退下吧!” “是。” 十月二十六早朝上,庆成帝问起了困扰他多日的悬案。 “十日之期已到,案子可查清楚了?” “启禀陛下,微臣与大理寺少卿贺大人经过这些日子的不眠不休,总算不负陛下,查清楚了案子的始末。”王鸿柏挺着溜圆的大肚子,脑满肠肥的模样,实在让人在他身上看不到不眠不休的痕迹。 “嗯,很好!”庆成帝闻言,神情和缓不少,接着道: “那便将事情的始末说清楚。” “陛下,臣嘴笨,这案子的经过不如交由贺少卿来说明可好?”王鸿柏笑的谄媚,心中却是不由发虚。这案子从头到尾基本上都是贺长溪一人在跑前跑后,如今要他来讲经过,他哪里讲得出来? “贺少卿,那便由你来讲吧!” “是。”贺长溪也不点破王鸿柏的虚伪,只是将查案经过简洁明了的叙述一遍。 “很好,天子脚下竟有如此兵强马壮的匪徒为祸百姓!王卿,你这京兆尹不称职啊!”庆成帝脸色一沉,看向王鸿柏。 “微臣失察,陛下恕罪!那些盗匪自两年前开始在京郊出现,但神出鬼没,且都是夜间行事,行踪飘忽,若要清剿,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实在太过庞大!微臣误认为这些盗匪不足为患,哪成想这些丧尽天良的盗匪竟然·····微臣有罪啊!”王鸿柏痛心疾首,跪地痛哭,演技简直炉火纯青! “确实有罪!不过念在你此次破案有功,便功过相抵吧!”庆成帝脸色稍缓,接着道: “至于贺卿,此次破案当论首功。你在大理寺时间也不短了,如今都察院有个副督御史的缺,如今看来倒适合你,三日后你便过去都察院报到吧!” “臣领旨!谢主隆恩!” “陛下,自我朝开国以来,正四品官员中,向贺少卿这般年轻的已是极少,若此次连升两级,以贺少卿的年纪,恐怕年轻气盛,缺乏历练不足以服众啊!”大理寺卿秦世年闻言,心中一惊,他向来看不惯贺长溪,平日里因着官大一级,没少给他穿小鞋,若这次让他升了官,等往后他官职再高些,自己还能有好日子过? “秦大人此言差矣!陛下对大家从来是一视同仁,奖罚分明。若依着您的想法,人人皆等着年龄到了,便能升官,谁都不干实事,而年少有为的,却因着年轻不能升迁。那我大勋江山岂不危矣?”王鸿柏最会拍马屁,如今见着有人反驳庆成帝,自然第一个站出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王大人巧舌如簧,本官说不过你!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王大人这般以偏概全,岂非恶意扭曲本官的意思?” “你·······”王鸿柏本就是个草包,眼下被秦世年几句话便呛得无话可说。 “方才秦大人反驳陛下,说的不就是贺少卿年轻?怎么王大人举了例子出来,倒被秦大人说成了以偏概全,恶意扭曲?既然秦大人要就事论事,那就请秦大人好好为大家论一论,也让我等愚笨之人听个明白,如何?”久未出声的张光焱,适时开口道。 “下官差点忘了太傅大人与贺家的关系!贺少卿出身不凡,又有太傅这样的姻亲偏私,难怪年纪轻轻便能做到如此高位!不像下官这样出身寒门的学子,熬一辈子恐怕都难以熬出头!”秦世年眼神阴鸷,句句恶毒。 “秦大人对下官不满,直说便是!何必朝太傅身上泼脏水?”秦世年对自己不喜,贺长溪心中早已明了,因此当秦世年出言反对他升任副督御史时,他并不意外。可没想到眼下秦世年竟丧心病狂到连太傅都不放过!贺长溪饶是脾性再好,这次也按捺不住了! “是不是泼脏水,贺少卿心里想必最清楚吧?”秦世年此时心中生出一丝悔意,后悔自己方才情急之下,没来得及筹谋,因此眼下被围攻,竟有些落了下风。 “清不清楚,又岂是你红口白牙信口一说便能作数的?”贺长溪平日里为人最是温和,像今日这般犀利的模样,倒是与往日大为不同! “凡事都要证据!秦大人既说下官如今的官位是太傅偏私而来,那想必也是握有真凭实据的!还请秦大人拿出证据!否则,秦大人污蔑朝廷命官,且是太傅这般的两朝重臣,该当何罪你应该清楚!”贺长溪字字在理,几句话说完,秦世年已是冷汗连连。 “哼!这种事哪里来的证据?你不过是觉得自己此次破案立了功,便得意起来!我看你能得意到何时?”秦世年被贺长溪逼迫的哑口无言,悻悻说了几句,便不再开口。 “好了!大殿之上,这般吵闹成何体统?”眼看着好戏落幕,庆成帝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太傅历经两朝,自先帝起,便身居太子授业之师,若是太傅德行不端,先帝又如何会对他委以重任?朕又如何会对他委以重任?日后,若再有人敢对太傅不敬,朕自当重罚!” “皇上圣明!” “至于贺卿,你三日后自去都察院报到就是!” “臣遵旨!” “退朝!” “恭送陛下!” 第二十八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沟渠 “你今日在陛下面前,未免表现太过激动,往后切记不可如此!”散朝后,太傅张光焱与贺长溪父子走在一起,语重心长地告诫着贺长溪。 “秦世年欺人太甚!他平日里对我诸多刁难便算了,如今竟然如疯狗一般攀咬您!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我再忍下去,岂不是默认了他对您的攀诬?”提起秦世年,贺长溪眼下还满腔怒火。 “秦世年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好在你今日还算沉得住气,若是换个脾气暴躁些的,在殿前失手打了他,那便真的坐实了他所说的,年轻气盛,难以服众!到时,不论殿前失仪还是殴打朝廷命官,随便一个帽子扣下来,你的前途便毁了!” “你伯父所言有理!你到底年轻,缺些历练,今后遇事一定要冷静!先想清楚对方的意图,再做决定,万不可冲动行事!”贺常瑞点点头,同时不忘教育儿子几句。 “是,父亲与伯父所说的,我一定铭记在心。”贺长溪闻言,心里一沉,暗暗提醒自己,往后一定万事谨慎! “匪盗猖獗,且在天子脚下犯案,想来陛下不日该派人去清剿匪盗了,只是不知陛下会派何人前往。”贺常瑞捋着胡子开口。这伙匪盗胆敢在天子脚下做出这么大的案子,想来不是等闲之辈,恐怕要清剿也没那么容易。 “陛下指派的人,自然是眼下急需证明自己能力的新秀。”张光焱一句话勾起了贺常瑞的好奇心。 “自陛下登基以来,提拔了不少新人,若说新秀,还真有不少人。光焱兄可想到是谁了?” “圣心难测,我也不过胡乱猜测罢了。等哪日陛下定下钦定人选,咱们自然就知道了,常瑞兄不必着急。”张光焱摇头轻笑,说完,便快步走了。 “哎!你这老小子,说话怎么说一半留一半!”贺常瑞气的直冲着张光焱的背影吹胡子瞪眼。 “父亲不必心急,过几日自然便知道了。” “他定是知道了什么,竟还与我卖起关子了!”父子二人慢悠悠的走着,贺常瑞踌躇片刻道: “前几日,你大哥来信了。” “说了什么?”贺长溪闻言微顿。 “再有半年,他三年任期便满了。你大哥信中的意思是打算继续外放,只是洛儿如今年岁渐长,为着孩子将来能有个好归宿,他们夫妇打算这些日子把洛儿送回京城来,留在你母亲身边教养。” “父亲觉得如何?”贺长溪神色不明的看向父亲,问道。 “你膝下如今只得浅儿与云起一双嫡子女,庶出的,也不过只有欢儿一个,你母亲又甚是喜欢孩子,不如就将洛儿接回来,管教在你母亲身边,好歹也热闹些。”贺常瑞斟酌一番,这才开口。 “父亲不觉得这么做不妥吗?”听完父亲的话,贺长溪不免觉得母亲委屈。 “这有何不妥?你母亲是洛儿的嫡祖母,你母亲虽与你大哥的姨娘不睦,倒也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孩子吧?” “大哥的姨娘当年对母亲都做了些什么,父亲不是不知道,您将洛儿接回来放到母亲身边,让母亲日日看着她,您可有想过母亲的感受?此事父亲还是与母亲先商量了才好。”贺长溪甚少与父亲呛声,如今却也止不住为母亲辩驳。 “你!”被儿子当面反驳,贺常瑞觉得有些难堪,于是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京城的悬案破了吗?”奢月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奶猫,这只猫还是前些天钟岩不知从哪里捉来的,奢月只一眼便喜欢上了。 “嗯。”钟岩闻言微愣,随即问道: “公主为何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 “我,我害怕······”奢月垂首,抚摸着怀中的幼猫,想了想补充道: “一夜间死了那么多人,我一个弱女子听到能不害怕吗?这些天我夜夜不能安枕,你可知道?” “案子已经破了,往后公主不用害怕了!”钟岩闻言,心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可打听到是何人所为?”奢月连忙问道。 “是京郊的一伙盗匪,眼下还未抓获。” “怎么会是盗匪······”奢月不可置信的低喃。 “有什么不对吗?” “啊?之前不都说是野兽作案嘛,还有人说是妖怪干的呢,没想到,竟是盗匪作案。”奢月脸色一僵,随即又笑着解释。 “这世上哪来的什么妖怪?不要听别人胡说,吓着自己。” “好。”奢月点点头,接着指着怀里的小奶猫道: “我给它起了名字,你可想知道叫什么?” “好。” “我给它取名叫小狗!”奢月看着怀中呼呼大睡的小奶猫,万分喜爱。 “······”钟岩张了张嘴,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怎么不说话?这名字不好吗?”奢月抬头看向钟岩。 “它是只猫。”钟岩干巴巴道。 “它是猫,不过我希望它以后能像小狗一样对我忠心。” “···你开心就好。” “如今三姑娘病情稳定了,咱们什么时候把小少爷接回来啊?”翡青细细梳着张弗瑜的一头长发问道。 “不急,欢儿如今病情时好时坏,先让云起在主院住些日子吧,就当多陪陪他祖母。”张弗瑜轻叹口气,她也有好几日没见着儿子了,眼下还真有些想他了。 “小少爷这几日不在,感觉咱们院子都冷清不少。”珊彤将张弗瑜摘下的首饰一一放好,还不忘插句话。 “那皮猴子不在,难得清静几日,你们竟还不习惯了!”张弗瑜笑着揶揄。 “少夫人,二少爷回府了,这会儿正往梧桐院来呢!” 三人正说着话,外间就有小丫鬟进来传话。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张弗瑜闻言,面上笑意深了几许。 “是。” “你们先去备些热水,再泡壶热茶过来。” “是。” 翡青与珊彤刚退下,贺长溪已经打了帘子进来。 “恭喜相公,仕途高升!”张弗瑜笑着迎上去,接过贺长溪的大氅,话落,才看出贺长溪脸上似乎并没几分喜色。 “相公······” “你消息倒是灵通。”贺长溪强打起精神,伸手轻轻捏了下妻子的脸。 “相公可是有什么心事?”张弗瑜担忧道。 “明晗要把洛儿送回京城教养。”自贺明晗上次对张弗瑜下手后,私下里,贺长溪便不再称他大哥。 “洛儿比咱们浅儿年龄还要大些,为了孩子以后的前程,也是该送回京城来。”张弗瑜闻言一顿,随即又从容分析道: “只是,大哥对母亲那样的态度,他把洛儿送回京城打算交给谁?” “他信中并无交待,倒是父亲,早为他想好了!”说起这个,贺长信心中一阵怒意翻涌!父亲从来事事都为着贺明晗着想,向来如此。 “父亲许是想借这个机会,缓和母亲与大房之间的关系。”看丈夫的反应,张弗瑜也隐隐猜到了公爹的意思。 “如何缓和?当年贺明晗收买母亲房中婢女向你下毒时,便已经把这条路走绝了!”事情虽已过去许久,但每每想起此事,贺长溪心中依然后怕,若不是当年妻子谨慎机敏,很有可能就是一尸两命的惨剧! “父亲身为一家之主,自然希望一家人能和睦相处,只是如今人人心中都扎着一根刺,怕是连面子上的和睦都难维持。” 贺常瑞对此事的安排,饶是张弗瑜这般性子和善之人都不大赞同,若是性格强硬的凌氏知晓了,恐怕反应会更加激烈! “我如今最担心的是母亲!”贺长溪叹了口气,父亲性子倔强,一旦决定的事情,便是谁说都难以改变。 “先不说这些了!”张弗瑜打起精神问道: “相公入仕以来,接连升迁,如今更是不足而立便做到了朝廷的三品大员。相公仕途如此顺遂,想来暗中眼热的人不在少数。往后行事,相公一定要更加谨慎才是!” “是啊,爬得越高,就越不能跌下来,否则就是万劫不复!”想起今日朝堂上秦世年的百般阻拦,贺长溪不禁浓眉微拧,像秦世年这样看他万般不顺眼的估计不在少数吧? “对了,我听说皇上为昭华郡主赐婚了?相公可知道昭华郡主要嫁的是何人?”说完了正事,张弗瑜想起自己无意间听到的消息。 “你整日不出门,消息还挺灵通。”贺长溪笑睨妻子一眼,道: “是吴朝恒,就是那位新科状元!” “男才女貌,倒像是戏文里唱的一样呢。”但凡女子,心里总藏着或多或少对爱情的绮念,张弗瑜自然也不例外。 “你是这样想的?”贺长溪略显意外。 “那位新科状元出身寒门,如今倒是不少人都觉得他配不上昭华郡主呢!” “出身好坏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新科状元既然能得圣上青眼,想来定是有真才实学的。且昭华郡主经历了这么多,对这些虚名恐怕早就不甚在意了。更何况,若真的是良人,能护昭华郡主一世安稳,身份上有些差距算不得什么。”张弗瑜面带浅笑,心中对岳汀兰的婚事很是看好。 “你似乎对昭华郡主很有好感,可是因为那日在方府她救了你?” “有这个原因,不过,我对她更多的是敬佩之情!昭华郡主生来高贵,可她在过了二十多年的如意时光后又经历了那样的大难,如今还能心怀善念的平和生活,相公不觉得她很了不起吗?”同为女子,若是昭华郡主的遭遇换到自己身上,张弗瑜简直不能想象自己会怎样! “是啊,夫死子丧,就连她自己也是九死一生才捱到了如今的日子,一个弱女子能挺过如此艰难,这等坚韧心性确实非常人可比!”贺长溪点头,很是认同妻子的话。 岳汀兰自接到赐婚的圣旨后,除却将院子里的树刨了精光,别的倒是没什么反常举动。诚王忐忑不安的留意了女儿几日之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放回了肚子里。 “皇上赐婚,只给了三个月的时间,兰儿婚礼要准备的东西,还要你多费些心了!”诚王叫来自己的心腹陈桂,语重心长道。 “王爷放心!咱们王府许久没办喜事了,如今郡主成亲,这么大的喜事,老奴一定给郡主办的风风光光!”陈桂满心欢喜,拍着胸脯保证。 “好!你办事稳妥,我一向放心!”诚王脸上也染上一丝笑意,但愿这些年的霉运都能被女儿成亲的喜气所冲散。 “郡主成亲的喜服内务府都会提前备好,您何必自己亲手绣喜服?仔细伤着眼睛!”月婵一边梳理着昭华郡主绣喜服要用到的各色丝线,一边很是不解自家主子的做法。 “内务府准备的喜服料子和做工虽是一流,但也不及自己亲手准备的好!”岳汀兰眼睛从绣架上离开,见月婵一脸茫然,便笑着道: “自己绣的,心意不同。” “原来是这样。”月婵似懂非懂地继续道: “奴婢听说,民间女子嫁人,都是自己绣嫁衣的,说是将来会夫妇和顺!郡主也是这么想的吗?”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岳汀兰闻言微愣,随即点点头,算是肯定了小丫头的猜想。 “可是,眼下离郡主与吴大人的大婚不过三个月,两身喜服您绣的过来吗?”月婵的说法得到认同,立即高兴地凑近了些。 “我只绣嫁衣都还勉强,吴大人的喜服,就由内务府准备吧。” “也是,那郡主您可想好了要在这嫁衣上绣什么图案?” “绣什么好呢?”岳汀兰伸手抚着绣架上丝滑的衣料微微出神。 月婵看在眼里,还以为她是在为绣什么图案烦恼,可想了想,自己对这些也是一窍不通,丝毫不能为郡主分忧,这个想法不禁令月婵暗恼自己平日里见识太少。于是只好沉默着站在一边,也不敢贸然开口打断岳汀兰的思绪。 第二十九章 沧骸浚横流 “郡主,吴大人派人过来给您送东西了。”过了一会儿,有小丫鬟打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拿过来吧。”岳汀兰抬头,面上略带诧异,接着道: “送东西的人还在吗?” “在的,在门房处候着,等郡主回话。” “你先下去吧。” 岳汀兰接过锦盒,待小丫鬟退下,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锦盒,映入眼帘的是一支通体温润的和田玉簪。簪子玉质不错,算是中上乘,不过岳汀兰身为郡主,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倒是这簪子上的雕花,活灵活现,甚是精致。 “是并蒂莲!郡主,这算是吴大人送您的定情信物吧?”月婵眼尖,一眼便看出了簪子上的雕花。 岳汀兰拿出簪子打量了几眼,便随手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接着取出簪子底下压着的纸条,打开纸条,遒劲的字体一看便知是出自男子之手。 “于飞燕,并蒂莲,有心也待成姻眷。”岳汀兰低声念出纸上的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 “他还真是有心了。” “可见吴大人心中是有郡主的。郡主要不要也回个信物给吴大人?”月婵大字不识几个,但大概也听明白了这话中的含义,不由为自家主子高兴。 “还未成婚,书信往来若是被人知道了,难免闲话。”岳汀兰将纸条放回锦盒,并没有回信的意思。 “可是,什么都不回,吴大人会不会······” “罢了,你去门房告诉送信的人,让他带句话,就说我要用并蒂莲做绣样,但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图案。” “是,奴婢这就去。” “东西可送到了?”吴朝恒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向来人。 “送到了,郡主还给您带了句话。”说话的正是吴朝恒派去成王府送发簪的心腹吴晔。 “哦?她说什么?”吴朝恒闻言,略显惊讶,原想着她是不会有任何回应的。 “奴才见不着郡主,是郡主派她身边的月婵姑娘给奴才传的话,说郡主想用并蒂莲做绣样,但苦于找不到心仪的图案。”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吴朝恒挥挥手,示意随从退下。 “是。” 屋子里复又静下来,吴朝恒静坐片刻,将手中的公务放置一旁,又在桌子上铺了宣纸,提笔片刻,宣纸上已出现了几朵栩栩如生的并蒂莲图样。只是,这图样虽美,却不够惊艳,吴朝恒眉毛微拧,便伸手将眼前绘着并蒂莲图样的宣纸揉作一个团,扔在了地上。 整个下午吴朝恒都没出屋子,还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众人原以为他是在忙什么大事,也不敢贸然过去打扰,直到临近傍晚,吴朝恒才叫了吴晔进去。 “大人有何吩咐?”吴晔推门进屋,看到满地的废纸团,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你再跑一趟诚王府,将这个给郡主送去。”吴朝恒活动一下略显僵硬的脖子,神色淡然的开口。 “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下午,原来是在给郡主画绣样?”吴晔嘴角微微抽搐。 “嗯。” “少爷,您真喜欢上昭华郡主了吗?” “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了?”吴朝恒闻言,神色不变,眼中却多了一丝凌厉之色。 “奴才逾越了,望大人恕罪!”感受到吴朝恒的不悦,吴晔连忙俯首请罪。 “再有下次,家法处置!”吴朝恒敛去眼中的厉色,淡淡开口,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平和。 “是!” 吴晔拿了绣样离开,吴朝恒则来到窗边打开了窗户,看着西陲的日暮,似是在等待着什么。果然不消片刻,便飞来一只鸽子停在了吴朝恒面前的窗台上。 吴朝恒伸手抓过鸽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纸条绑在鸽子腿上,将鸽子抛了出去。 “去吧,暂且安生一阵子!”吴朝恒负手而立,望着远去的鸽子轻声自语。 用过晚膳,岳汀兰看着刚送到的并蒂莲绣样,静默良久。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也不是什么紧要之事,没成想他竟这么快就画好了绣样。” “吴大人很是重视郡主呢!”月婵掩唇轻笑道。 “多拿些赏钱给送东西来的人,大冷天的也是辛苦。另外托他带句话给吴大人,就说多谢他的绣样了。”岳汀兰看着手中的绣样,面色淡淡。 “只这一句话吗?”月婵试探的问道。 “月婵,你最近话越发多了,你知道的,我喜静。”岳汀兰侧头瞥一眼月婵,语调不变,却硬生生让月婵感到一股寒意。 “奴婢知罪!奴婢这就去传话!” 待月婵退下,岳汀兰垂首看着手中的绣样,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弧度,随即将绣样扔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贺常瑞!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若是敢让那个残害兄弟子嗣的王八羔子把他闺女送回京,我就一头撞死在大门外!看你今后如何抬得起头来!”凌氏原本正哄着云起午睡,可乍一听见丈夫要将贺明晗的闺女送到自己身边教养,凌氏立刻怒气冲冲的将丈夫推到外室,一顿臭骂。 “我只当你转了性子,不成想你竟还是这般蛮横!”自己不过提了一句,没想到凌氏反应这般大,贺常瑞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我蛮横?贺常瑞,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当年是你三书六礼把我迎进门的,可你呢?专宠小妾和那个妾生的王八羔子,何曾在意过我们母子?甚至那不知廉耻的贱人给你带了绿帽子,你都舍不得杀了她,瞒着我偷偷将她送走,这些你当我真的不知道吗?”凌氏看着面前的丈夫,双眼通红。 “你,若幽早已经死了,你休得胡言!”贺常瑞呼吸一窒,随即开口辩驳。 “哼!贱人死没死你自己清楚!”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也恨她,可洛儿毕竟叫你一声嫡祖母,咱们长辈之间的事情跟小辈们无关!”贺常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尽量心平气和的开口。 “跟小辈们无关?贺明晗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是这么想的吗?”凌氏闻言,怒极反笑道: “当年他指使珍儿向弗瑜下药的事你忘了?若不是弗瑜福大命大,恐怕眼下弗瑜他们娘俩的名字已经刻到牌位上了!” “当年的事确实是明晗的错,可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不是吗?” “他如今做着一方父母官,没了我这个碍眼的嫡母约束,日子兴许比从前过得还要逍遥许多吧?这算哪门子惩罚?眼下这王八羔子更是得寸进尺,还想将他的孩子送回京让我帮他看护,将来再帮她闺女谋个好婚事!他贺明晗当自己是谁呢?话说出来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凌氏怒意翻涌,气的浑身发抖。 “洛儿肯定是要接回来的!她比浅儿还要年长三岁,如今接回来留在身边照看两年,就到了议亲的年岁,若是再不接回来,晚两年难不成还要让她嫁到西南边陲那等荒野之地受苦不成?”面对妻子声泪俱下的指控,贺常瑞虽有些心虚,但却丝毫不肯退让。 “那是她的命!要怪也只能怪她有个心术不正的爹,怨不得别人!” “冥顽不灵!我懒得与你说!”见凌氏态度强硬,贺常瑞知道今日是说不成了,怒斥一句,便拂袖而去! “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凌氏转身看着贺常瑞远去的背影,泪水簌簌落下。 “老爷不过是怜惜小辈,只是一时没有顾及到您的想法,夫人,您快莫要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龚妈妈扶着凌氏,担忧道。 “他哪里是一时没有顾及我,他是从来都不愿顾及我!”凌氏想起这些年的艰难,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个不停。 贺长溪忙完衙门的事,回府先去慕松轩看了贺清欢,眼见着小女儿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身子日渐衰弱,请来的几位大夫一个个又都束手无策,贺长溪心中一沉,再这么下去,孩子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表哥,刘太医那里还没收到回信吗?再拖下去,咱们三姑娘怕是···”杨柳连日照顾女儿,原本纤细的身形更加单薄了几分,如今说起贺清欢的身子,更是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你且放心,很快就会有消息了,欢儿一定能好起来!”贺长溪强打起精神安慰杨柳。 看着奄奄一息的女儿,贺长溪着实不忍心,便离开慕松轩回到了梧桐院。 “欢儿的身子怕是不能再拖了!不如我去刘太医府上跑一趟,看看刘老太医回信没有。” “若是回了信,刘太医一定会知会咱们的,相公眼下这般贸贸然过去,恐怕不大好。”张弗瑜闻言,出言劝导。 “我何尝不知道这样不好?可如今欢儿已然是危在旦夕了,我,我着实想不到什么法子能救她了!”贺长溪重重叹口气,满是心疼和无奈。 “相公你先别急,刘舅母那里去信更早些,我这便派人过去问一声,看看她那里收到回信没有!”张弗瑜安抚住丈夫,又忙喊了珊彤过来。 “二少夫人有何吩咐?” “珊彤,你去趟穆府,去问问看刘舅母那边可有收到刘老太医的回信了?” “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叫人套了马车送你过去!快去快回!” “是。” “欢儿是个好孩子,上苍一定会眷顾她的!”待珊彤退下后,张弗瑜走到贺长溪身边,轻声宽慰。 “欢儿只比云起大五个月,那孩子平日里性格又安静,如今想来,自她出生到现在,我都没怎么留意过她······”贺长溪说着,眼圈微微泛红。 “少爷!不好了!” 夫妻俩正说着话,忽然听见石林由远及近的喊声,贺长溪闻言浓眉紧皱,正欲起身出去问个究竟,没成想石林竟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石林从小便跟在贺长溪身边,甚少见他如现在这般失了分寸,贺长溪不由心中一沉。 “那些响马又出来作案了,还在官道上洗劫了进京的商队!” “这些人未免太目无王法了!竟敢在官道打劫!”贺长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气,道: “商队的人怎么样了?可有伤亡?” “无一幸免······” “什么?” “且作案手法与上次一般,被害之人无一不被剜了脑子!” “呕~”张弗瑜闻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背过身去止不住一阵干呕。 “不该让你听到这些的,你先进去歇着吧。”贺长溪扶住妻子,心中甚是愧疚。 “相公别担心,我没事,只是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有些不舒服。”张弗瑜定了定神,继续开口道: “相公若是有公事,不如先去忙吧,家里的事有我呢。” “我如今在都察院,这件案子除非陛下指派,否则与我关系不大。”贺长溪说着,忽然一顿,转而看向石林。 “你神色慌张,莫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刘老太医派回京城的人也在那商队里!” “随我去趟案发现场!”贺长溪闻言,呼吸一窒,回过神来急忙拿上大氅就出了门。 “怎么会这样?欢儿······”张弗瑜看着丈夫离开的身影,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少夫人,三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您千万别吓着了自己!”翡青连忙拿出帕子给自家主子拭泪。 “欢儿虽不像浅儿和云起一样是我所出,可她还那么小,若是这次保不住她,相公该有多伤心?”张弗瑜渐渐冷静下来,只是一想到贺清欢小小年纪就遭了这么多罪,如今更是危在旦夕,便止不住的心疼。 “您快别难过了,二少爷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兴许那刘家仆人身上的药方没丢呢!药方对咱们来说是拿来救命的,对那些土匪又没用!”眼见着张弗瑜渐渐冷静下来,翡青便开口分析道。 “但愿上苍保佑吧!”张弗瑜点点头,心中也明白,翡青这话也不过是安慰自己。 “相公回来之前,柳姨娘那边什么都不许透露!她是个沉不住气的,且这件事又关系到欢儿的性命,关心则乱,免得再把她吓出个好歹来。” “是,奴婢省得。” “少爷,城门这会儿恐怕是要关了,咱们现在出去,定是赶不及的!”石林匆匆跟上贺长溪的脚步,气喘吁吁道。 “出了这样的大案,有的是人急着往城外跑的,我手里没有出城的令牌,咱们就守在城门口等有令牌的人过来!”贺长溪虽然着急,但思绪倒是没有乱。 “是!” 第三十章 白日无光哭声苦 果然如贺长溪所言一般,主仆二人到了城门口不足片刻,就见远处一行人匆匆向着城门赶来,带头之人正是京兆尹王鸿柏。 “王大人!”贺长溪看清楚来人,便走过去扬声喊了一句。 “贺少卿?”京郊出了大案,王鸿柏正急得满头大汗,忽听见有人叫自己,原是带着几分不耐,没成想抬眼一看,叫住自己的竟是贺长溪!王鸿柏连忙翻身下马,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走到近前。 “瞧瞧我这脑子,如今已经不能再称呼贺少卿了,应该叫副督御史!”王鸿柏来到贺长溪面前,笑着开口。 “王大人见笑了!大人可是要出城?”贺长溪此时着实没心情与他在这里寒暄,便直接开门见山询问。 “可不是嘛,那帮土匪这次又洗劫了进京的商队,且还是在官道上!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胆子?明日早朝,恐怕圣上又要震怒了!”王鸿柏闻言,脸色瞬间拉了下来!心里更是把这伙土匪的十八辈祖宗挨个问候了个遍! “是啊!若是方便,王大人能否带我一同出城?” “贺大人缘何眼下要出城?可是有什么紧要之事?”王鸿柏心中一惊问道。 “不瞒王大人,我也是刚听闻噩耗,心中放心不下,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贺长溪略一沉吟,开口解释。 “贺大人忧国忧民,果然当得起圣上的厚爱!贺大人这便随我一同前往案发现场吧!”王鸿柏心道,这还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眼下这桩案子自己正毫无头绪,若是有贺长溪在,自己想不通的难题刚好还可以向他请教。 “多谢王大人!”目的达成,贺长溪顾不上多说,利落的翻身上马,与王鸿柏一行一起出了城门,赶往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在城门外二十里处,当贺长溪与王鸿柏一行人赶到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冰冷的空气中还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可见案发当时,现场是有多惨烈。 “大人!贺大人!”常顺带着人已经把案发现场保护了起来,看到王鸿柏过来,连忙上来招呼。 “嗯,现场可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王鸿柏下马,离着案发现场几十丈远站定,开口问道。 “回大人,无论是死者身上的伤口,还是现场的兽毛,皆与上次京城的惨案一样,看样子确实是同一伙人所为。”说起这次的案件,饶是常顺这种见惯了各种惨案的人,也忍不住心有余悸! “王大人,我能否过去看看?” “也好,常顺,你陪同贺大人一起过去,本官再想想这件案子还有哪些蹊跷之处。”王鸿柏想起上次那些狰狞恐怖的尸体,他当时只看了一眼,便连着几夜睡不好。这次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去看那些令人作呕的死尸了! “是。” 贺长溪快步走到案发现场,入眼之处一片暗红,地上零零散散的死者竟多达几十人! 一般常年在外走商队的,大都是些身强体壮甚至身上有功夫的,如今整个商队被杀却毫无还手之力,显而易见,对方一定各个都是顶尖高手! 现场的惨烈,令贺长溪心中一痛。前后不过半月,已经有一百多人命丧土匪刀下,若是再不将这些土匪清剿干净,不知还要有多少无辜百姓会命丧土匪之手! “这群丧尽天良的土匪,竟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常顺悲愤的咒骂声,扯回了贺长溪的思绪,贺长溪循声望去,见常顺脚下躺着一具半大少年的尸身。 那少年身上分布着七八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外翻,且每一道伤口都有三四寸长,少年脸上满是恐惧痛苦之色,可见死前受了不少苦。 贺长溪走近几步,注意到少年似乎与商队里其他人的穿着打扮不大相像。贺长溪心思微动,便想到了少年的身份,他应该就是刘老太医派回京城的医童。贺长溪蹲下身子,在少年衣服里摸索几下,果然找到了一封信,只是那信所在的位置正对着少年身上的一处伤口,因此,信不仅被划烂,还被伤口流出的血泡的面目全非! 贺长溪心中一沉,顾不上嫌弃沾染了血污的信,连忙将信打开,只是那信被血水泡的太久,竟是已经烂作一团,字迹全毁了! “怎么会这样?”贺长溪如遭雷劈,愣在当场。 “贺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常顺巡视了一圈现场,见贺长溪坐在地上,便连忙过来扶他。 “她还这么小···”贺长溪想起病弱的小女儿,一时哽咽。 “是啊,这些畜生竟然对一个孩子下手!” “贺大人!我们大人要回城了,让卑职过来问问您要一起吗?”远处跑来一个衙差问道。 “我这便要回去了,走吧。”贺长溪平复下心情,点点头,心灰意冷地离开了案发现场。 “贺大人,可有什么发现啊?”一看见贺长溪,王鸿柏连忙迎了上去。 “死状与上次相同,应当是同一伙人作案。”贺长溪敷衍了一句,便越过王鸿柏翻身上马,向着城门去了。 “还好本官英明,没去看那些死人。瞧瞧,贺大人这么大胆的人,都被吓得跟丢了魂一般!”王鸿柏看着贺长溪离去的背影,越发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 贺长溪一路无话,进了城匆匆与王鸿柏道过别,便快马回到贺府,去了慕松轩。 “表哥?” 杨柳刚给贺清欢吃过药,一出内室就看到了神色匆匆地贺长溪。 “欢儿醒着吗?”贺长溪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问道。 “喝了药刚睡下,这两日吃什么吐什么,三姑娘这么小,哪里禁得起这么熬?”说起女儿,杨柳不免垂泪。 “我进去看看欢儿。”看着杨柳伤心垂泪,贺长溪心里更不是滋味。 贺长溪走进内室,看见女儿皱着眉头睡在床上,蜡黄的小脸瘦的都脱了相,贺长溪心中一痛,眼睛一阵酸涩。 “刘太医那还没收到回信吗?再拖下去,就是大罗神仙现世,三姑娘恐怕也要救不回来了。”杨柳说着,嘤嘤哭了起来,直哭的贺长溪仿佛万箭穿心一般痛苦。 “你振作些!欢儿,恐怕是······救不回来了。”贺长溪深吸一口气,说出残忍的真相。 “刘老太医派回京的医童,跟着一个商队,进京前全被土匪杀害了。我去看了现场,医童身上的药方也被土匪毁了。” “表哥,你说什么药方被毁了?”杨柳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怔了片刻出言问道。 “救治欢儿的药方,毁了。” “那三姑娘呢?我的孩子,我的欢儿怎么办?”噩耗得到确认,杨柳一时难以接受,整个人都变得疯狂起来。 “柳儿,你先冷静些···”贺长溪握住杨柳纤细的肩膀,安抚道。 “欢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是我们的孩子,我唯一的亲人!你让我怎么冷静?”杨柳崩溃哀嚎,犹如受伤的野兽。 “表哥,你再想想法子,再想想,一定有法子救她的!” “欢儿是你的孩子,更是我的孩子!若有法子,我怎会不救她?”贺长溪心痛地闭上眼,不想杨柳看到自己的无力。 “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欢儿死吗?我做不到!她才那么小,受了这么久的罪,如今你却说让我放弃她···”泪水顺着杨柳小巧的脸颊滚落,这种无能为力地痛苦,怕是天下所有母亲都无法承受的! “你冷静些,别吓着了孩子!”察觉到睡在床上的贺清欢睡不安稳,贺长溪连忙拉着杨柳出了屋子。 “表哥,刘老太医的方子毁了,还有别的太医不是吗?你去找方少爷,求他帮帮忙请别的太医来看欢儿好不好?”杨柳紧紧抓着贺长溪的衣袖,满眼乞求之色。 “刘太医继承了刘老太医的衣钵,医术在太医院都是数一数二的。” “所以,没有人能救欢儿了,是吗?”杨柳瞬间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颓然的松开了抓着贺长溪衣袖的手。 “剩下的时间,我们好好陪陪欢儿吧···”眼看着孩子一点点衰弱下去,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贺长溪心中何尝好过? “表哥,我舍不得欢儿,我舍不得!”杨柳愣愣看着贺长溪,忽然就痛哭出声。 “若有一丝希望,我何尝舍得她?”贺长溪将杨柳搂在怀中,泪水不禁沾湿了眼眶。 贺长溪回府直奔慕松轩,张弗瑜心中便有了数,是以,张弗瑜一整夜都未曾阖眼,天刚亮时,慕松轩派了人过来。 “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什么事?”张弗瑜看着跪在面前,眼睛通红的桃儿,心下一沉。 “少夫人,三姑娘没了!”桃儿跪伏在地,说完,便哭出声来。 “欢儿!”想起软软小小的贺清欢,张弗瑜心中一阵抽痛,起身便出了门,翡青闻言一愣,随即拿起一件大氅追了出去。 还未走到慕松轩,远远就听到杨柳撕心裂肺的哭声,闻之,叫人忍不住伤情。 张弗瑜快步进了慕松轩,一进屋子,就看到丈夫红着眼坐在椅子上,看到她进来,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一句话来: “拂晓断的气,你进去再看一眼吧,也算全一全你们今生最后的母女缘。” “···好。”虽然来的路上心里做了准备,可亲耳听到丈夫的话,张弗瑜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脚下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张弗瑜慢慢走进内室,见杨柳伏在床前,哭的嗓子都已经哑了。床上的帘帐已经放了下来,看不真切贺清欢的模样。 “欢儿······”张弗瑜小心翼翼地出声,仿佛怕惊吓了躺在床上的孩子。 “姐姐,欢儿没了,我的欢儿没了!”杨柳抬头看向张弗瑜,沙哑的嗓音遮不住她满心的悲痛。 “我知道,我知道。”张弗瑜蹲下身子,搂着杨柳,泪意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昨天夜里吃过药就睡下了,到半夜睡醒了说要吃饭,她都好几日不进食了,我好高兴,还以为她身子快好了,哪成想才刚吃了半碗粥就不行了···”说起女儿,杨柳再度哽咽到不能言语。 “欢儿这样好的孩子,定是天上的仙女。她这是下凡历劫来了,如今历完劫,回天上继续做她的仙女去了!”张弗瑜擦着泪水,安抚杨柳。 “是这样吗姐姐?”杨柳闻言,渐渐止住了哭声,茫然问道。 “是,一定是这样!你想想平日里欢儿多聪明?多懂事?”本是安慰杨柳的话,可说着说着,张弗瑜到情愿那是真的。 “她从小身子就不大好,快两岁了才学会走路,后来身子更是没好过,苦药汤成碗成碗的喝,可她很少哭,就是哭了,我只要哄她几句,她便不哭了!她那么懂事,说不定真像姐姐说的,是天上的仙女,今生投胎不过是来下凡历劫的!”杨柳说着,泪水又涌了上来。 “不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吗?她既然下凡来历劫,为何不能在这世间多待几日吗?她这哪里是下凡历劫?分明是让我历劫啊!” “既是历劫,就是她做不得主的!你再这般伤心下去,欢儿在天上看着你,心里也会难过的。”同样身为母亲,杨柳如今的痛苦,张弗瑜想想都觉得难过。 “生养她一场,早把她当成了命根子,如今说没就没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杨柳侧眼看着床上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再也没了呼吸,再不会软软的唤她姨娘,心就痛的像破了一个血窟窿,止不住的鲜血淋漓。 “你还有相公,如今欢儿没了,他心里何尝不痛?若是你再想不开,你要他如何?”担心杨柳想不开,张弗瑜只得搬出了丈夫。 “表哥···”杨柳苦笑一下,看向张弗瑜道: “如今的表哥已经不一样了。姐姐,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傻事。往后我会每日为欢儿诵经,祈求她在天上能过得快活,再不要来这人间受苦了。” 第三十一章 诚知此恨人人有 自岳汀兰回来以后,每日中午父女俩都会一起在偏厅用膳,今日岳汀兰一进偏厅就发现了气氛的怪异。 “出什么事了?父王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皇上还没想好到底要派谁去剿匪,那群土匪便又出手了!”说起早朝上听到的噩耗,成王就怒意难消。 “怎么会这样?”岳汀兰惊诧之余又不免怀疑: “确定是那些人做的吗?” “不是他们还有谁?受害人死状都一模一样!且那商队的所有货物全被抢了!今日皇上在殿前动了大怒,京兆尹都被罚打了板子。” “那,皇上可说让谁去剿匪了?” “我倒是想去的,无奈皇上嫌我年纪大了,还说什么杀鸡焉用宰牛刀,这等事不如留给小辈们,就当让他们历练。”说起庆成帝,诚王忍不住冷哼,几年没打仗,他心里早就痒痒了,本想拿这群土匪过过瘾,哪知皇帝还不肯! “父王的本领若是剿匪确实大材小用,父王不妨在家好好歇歇,也好让年轻的武将露个脸不是?”岳汀兰走过去扶着诚王落座。 “唉,剿匪看起来简单,实则是个需要细心的差事,眼观如今朝廷,小一辈的武将,要么太嫩,担不起担子,要么一个个有勇无谋,好大喜功!”说起朝廷如今的状况,诚王语气里满是担忧。 “只要能剿清匪患,在皇上看来,文官武将无甚区别吧?” “文臣多迂腐,平日里只会耍嘴皮子,若真刀真枪动起来,一个个不吓得尿裤子才叫稀奇!”诚王半生戎马,最是瞧不上那些只懂耍嘴皮子的文官,尤其是那个御史李非! “想来皇上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如今一直在培养年轻才俊。”岳汀兰点点头,对父亲的说法表示认同。 “如此说来,圣上心中许是早已有了人选。” “圣心不可测,倒不如静观其变。父王为大勋辛劳大半生,如今也该过些安乐日子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生在皇室,既然享受了普通人得不到的荣耀,自然也要担负起更重的责任。安乐这两个字,你父王这辈子怕是想都不敢想的!”诚王郑重地看向女儿,一字一顿道。 “是女儿见识浅薄了。”岳汀兰垂下眼睑,很是乖巧的模样。 “知子莫若父,你心中有怨,我如何不知?可生于皇家,生死荣辱早已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一味的较真,苦的只能是你自己。” “父王说的我都记下了。”岳汀兰默了片刻,缓缓开口。 “你能记着,为父就放心了。”该说的都说了,至于岳汀兰能不能真的放下,就不是诚王能左右的了。 “吴事中,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吗?”说话的是吴朝恒户科的同僚莫世正。 “我手边还有些公务,忙完再回,你先回去吧。”吴朝恒闻言抬头,见窗外已是漫天霞光。 “也好,吴事中忙完早些回去,最近外面不大太平,得仔细些!” “好,路上注意安全。”吴朝恒微笑,面容亲和俊朗。 莫世正走后,吴朝恒复又低下头去,打开手边的卷宗,上面正记录着昨日发生在京郊官道上的抢劫杀人案。 “都是可怜人啊!”吴朝恒一字一字看完,良久,浅叹一口气,放下卷宗,单手撑着额头支在桌案上,神情一片晦暗。 “大人。”吴晔进来,见吴朝恒这般,不由放低了声音。 “说。” “东西运到了。” “在哪里?”吴朝恒闻言这才抬头,看向吴晔。 “眼下已经送到咱们府里库房了。” “很好,回府。”吴朝恒起身拿过龙门架上的风氅,疾步走了出去。 冬日黄昏的街头不似白日一样繁华,尤其近来又接着出了两起大案,是以,眼下太阳方一落山,街上已经鲜少能看到行人。 吴朝恒骑马一路疾驰回府,到了府门口,下马直接去了库房。 “大人。”安置妥当刚运来的东西,守库房的老仆正欲落锁,却见吴朝恒大步流星的赶了过来。 “我去库房看看,你先下去吧。”吴朝恒停下脚步,望向库房。 “是。” 待老仆人退下,吴朝恒在库房门外独站良久,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搬进库房的是个大物件,如今被麻布裹得严严实实,静立在库房的角落里。吴朝恒走过去,轻轻掀起麻布,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做工精细的沉香木拔步床! “父亲,母亲,家里丢的东西,我会一件一件都找回来的!”回忆如潮水般袭来,吴朝恒轻轻摩挲着床栏上精致的雕花,喃喃自语。 凌氏才和贺常瑞大吵一架,正伤心着,又听到孙女儿早夭的消息,连番打击之下,病倒了。因此,贺清欢的丧事自然就落到了张弗瑜身上,女孩子去世是不能入祖坟的,早夭的孩子甚至连丧事都不能大办。张弗瑜不舍得让贺清欢走的太凄凉,便派人去请了静慈庵的师太回来,为贺清欢超度,又找算命的看了块墓地,第二日天亮前,送贺清欢的棺椁出了门。 “欢儿!我的欢儿!”杨柳虽然接受了女儿离世的事实,可亲眼看着女儿被装在棺材里拉出去,她便心如刀绞一般。 张弗瑜伸手扶住杨柳,却不知该如何劝她。看着棺椁被封上,饶是张弗瑜自己心里都难受,更何况是身为贺清欢亲生母亲的杨柳? “坟墓里又冷又黑,欢儿那么小,她会害怕的!”杨柳泪眼朦胧的抱着女儿的棺椁不肯松手。 “柳姨娘您忘了?少夫人说了,咱们三姑娘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历劫来了,如今历完劫早就回天上了!”桃儿两手扶着杨柳,红着眼劝她。 “我的欢儿!”杨柳此时早已伤心的失了理智,哪里还听得进去劝?只一味的抱着棺椁痛哭。 “二少爷,再耽误下去,天亮了就不好出门了!”石林在一旁小声提醒。 “把柳姨娘拉开,送三姑娘出门!”贺长溪长叹一口气,看了一眼女儿的棺椁,狠下心下了命令。 “是。”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应声上前,生生将杨柳拽离了贺清欢的棺椁。 “欢儿!”看着棺椁渐渐抬离视线,杨柳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昏了过去! “把柳姨娘送回房吧。桃儿,柳姨娘这些日子伤心,你平日里伺候仔细些。”张弗瑜拭去眼角的泪水,吩咐道。 “是,少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服侍柳姨娘。” 看着杨柳被抬下去,张弗瑜缓步来到贺长溪身后抱住他的腰。 “欢儿的事,你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难违。” “再有二十里他们就进城了,就差二十里!”妻子的温柔摧毁了贺长溪伪装的坚强,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垂首落泪。 “一切已成定局,一味的自苦又有何用?怪只怪那些丧尽天良的土匪!”张弗瑜轻叹一口气,安慰着丈夫。 “对,他们一日不死,便会祸害百姓一日!我这就写封折子,奏请圣上派兵剿匪!”贺长溪理了理思绪,冷静下来沉声开口。 “这几日辛苦你了,母亲如今病着,主院那边还要你多费心照料了!”贺长溪转过身看向妻子,眼神中满是愧疚之色。 “你又与我见外了!”张弗瑜佯装恼怒的嗔他一眼。 “我先回书房,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切勿把自己累着了。” “相公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送走贺长溪,张弗瑜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主院。凌氏病着,张弗瑜身为儿媳自然是要过去照料的。 “龚妈妈怎么在这里?”张弗瑜到了主院,见龚妈妈竟罕见的站在屋外,没在凌氏身边照顾。 “少夫人来了?”龚妈妈迎上前,道: “夫人这次是真的伤心了,刚喝过药,说是想自己待会儿,便让老奴出来了。” “相公刚升迁,还来不及高兴,家里就接二连三的出事。好在母亲身边有龚妈妈您在,倒是让我和相公安心不少。”张弗瑜点点头,与龚妈妈正说着话,就听屋里传来凌氏的声音。 “天寒地冻的,你们两个都进来吧。” “是,母亲。”张弗瑜闻言浅笑着应了声,与龚妈妈一起进了屋子。 “母亲喝了药身子可好些?”张弗瑜进到屋里,看见凌氏倚着靠枕坐在床上,便上前请安问候。 “我的身子向来强健,这次也不过是被你父亲给气的,没什么大不了。”对于自己的病,凌氏不甚在意,等张弗瑜落了座,这才继续开口: “欢儿送出去了?” “是,卯初送出去的。”张弗瑜轻叹口气,道: “柳姨娘伤心坏了。” “生养一场,碰上这种事,怎么会不伤心?”凌氏虽然不喜杨柳,但到底是自己真心实意疼过的外甥女,且贺清欢还是自己的孙女,说起来不免唏嘘。 “这几日我病着,家里的这些庶务倒是让你费心费神了。” “这都是儿媳该做的,母亲别想那么多了,当前最要紧的是您自己的身体。” “唉!我这把老骨头,什么时候散了架,你父亲就高兴了!”提起丈夫,凌氏满是怨怼。 “母亲快别这么说,父亲心里还是很看重您的。您想啊,若是真不在意,大哥当初来信,父亲直接便答应了他,哪里还会再与您商量呢?”听凌氏的话,张弗瑜就知道,婆母这是又钻牛角尖了! “他哪里是与我商量,分明就是通知我一句!这是眼见着我过了几天安心日子,特意来给我添堵的!”儿媳的安慰凌氏眼下半分听不进。 “这事说到底,不过是父亲心疼孙女,若是母亲反应太大,真闹起来,不知情的外人只会以为母亲您对小辈不慈。”张弗瑜一边说,一边看凌氏的神情,果然话一出口,凌氏脸上的神情便有了松动。 “那你可有什么法子?”凌氏忍不住开口。 “既然大哥夫妻送孩子回京这件事已是定局,那母亲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给父亲和大哥在人前都添足了面子?况且,千洛不过是个女孩子,您若不愿见她,等她回府后,让她好吃好喝的在她自己院子里养着,再过两年,一到了议亲的年龄,母亲拣户不错的人家给她定下就是。以后,父亲想起这件事必会感念母亲顾全大局,就算外人说起来,也只会说母亲您贤惠识大体。”张弗瑜知道公爹性子倔强,他决定的事,任谁都是改变不了的,既然无法改变,如今只能劝着婆母接受。 “说来说去,大房那丫头还得回来!罢了,回就回吧,我就依着你的法子,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左不过就是浪费几年粮食。”儿媳说的法子凌氏虽不满意,但转念一想,目前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母亲想通了那是再好不过的。”张弗瑜见婆母接受了事实,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转而看向旁边的龚妈妈道: “怎么不见云起?龚妈妈,劳烦您派个人去把云起带来,让他过来哄哄他祖母!” “少夫人不知,夫人最是宝贝小少爷,如今自己病倒了,生怕过了病气给小少爷,所以,才没让小少爷过来。”听张弗瑜这么说,龚妈妈连忙回话。 “是啊,我生着病,让孩子过来沾染了晦气可不好!”说起自己唯一的嫡孙,凌氏可是心疼地不得了。 “母亲,您也太娇惯他了,男孩子皮实,哪有那么娇气?”张弗瑜见凌氏心情好了大半,面上不禁也带了些笑意。 “我就这一个孙子,怎么可能不宝贝一样的护着?倒是你们夫妻,什么时候再给我们云起添个弟弟才是正经!”贺清欢早夭,凌氏心里没着没落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云起应该再有个兄弟。 “母亲,瞧您说的!”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但凌氏青天白日的在下人面前这样说,张弗瑜到底有些羞涩。 “相公如今刚升迁,公务繁忙,欢儿又刚没了,眼下说这些为时尚早。” “唉,就是因为欢儿没了,我这心里才害怕!你们夫妻还年轻,也不拘着什么时候,总之这件事是该打算起来了。” “是。”张弗瑜闻言,收敛了笑意,认真应下。 第三十二章 雨过天晴见月明 朝廷中,因着土匪祸民一事,也是起了不小的风波。 “今日一早,朕收到副督御史的奏折,贺卿家在奏折中请求朕派兵清剿匪患,不知众卿家有何看法?”百官朝会上,庆成帝说起了匪患的问题。 “贺副督御史所言有理!臣附议!”庆成帝话音刚落,李非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臣附议!” “臣附议!” ······ 出城不过二十里,且是在官道上,土匪都敢这般猖狂作案,若再不剿匪,恐怕下次那帮土匪就要打到金銮殿了!这么明显的事,在场的官员哪个想不清楚?是以,庆成帝话落,文武官员便一个个急着出来表态。 “很好!”庆成帝点点头,看向一直未曾开口的张光焱道: “太傅可是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回陛下,此次剿匪必然刻不容缓!臣只是在想,该派何人前去剿匪?匪患存在已不是一两日,却从未查出过他们聚集之地,甚至连对方究竟有多少人马都不甚清楚。且土匪之前并未如近些日子这般猖獗。连续作案,是意味着他们人马更多了,所以需求大增?还是因为这后面还有别的阴谋?” “张太傅所言在理!”庆成帝沉思片刻,开口道: “不论如何,总是要先交手,才好摸清对方的底细。” “臣正有此意。”张光焱开口,这次难得君臣二人想到了一处。 “太傅可想到了合适的人选?” “户科给事中吴朝恒。”张光焱淡淡开口,落下的话到犹如平地惊雷! “臣以为不妥!”秦世年出列,开口反对道: “吴朝恒是新科状元,乃文官。剿匪一事,臣认为理应从武将里选人。” “如今当务之急是剿清匪患,又何必拘泥于文臣还是武将?”张光焱皱眉看向秦世年。 “自古以来文臣武将各司其职,若事事都是文臣,武将无处施展本领,朝廷岂不是要乱了?”秦世年大义凛然的开口。 “听卿家的意思,是想到了更合适的人选?”庆成帝闻言,饶有兴致地开口。 “回陛下,如今朝中武将年轻一辈中,有能力者不在少数,臣以为神机营把总贺明羽更适合此差事!” “贺明羽,贺家人?”朝中官员数百,像贺明羽这种品级低微的武将,庆成帝自然不识。 “回陛下,贺明羽乃臣的幼子。”贺常瑞出列回答。 “知子莫若父,卿家认为他是否合适?” “犬子虽有一腔爱国热血,然年纪尚轻,历练不足,恐怕如今还难担此大任啊。”贺常瑞一时没有想清楚秦世年举荐贺明羽的原因,但这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他自然得竭尽全力把儿子撇干净。 “年轻人不经些事就不会成熟!既如此,就派吴朝恒与贺明羽二人共同清剿匪患,吴朝恒为主,贺明羽为辅,兵部今日之内派一千兵马给他们,限他二人十五日之内剿清匪患,不得有误。” “臣领旨。” “既要领兵,官职也不能太低。便授吴朝恒为正六品承直郎,贺明羽为从六品忠显校尉!”庆成帝想了想,补充一句。 “皇上——” “秦卿家不必多言,此事已定,君无戏言!”庆成帝打断秦世年,面露不悦。 “是。” “你说这秦世年究竟怎么想的?他不是向来看不上世家子弟吗?今日怎的忽然就想起举荐明羽了?”散了朝会,贺常瑞与张光焱走在一起,仍是想不通秦世年此番为何。 “朝廷官员明着都是为朝廷办事,实则暗地里各自拉帮结派。眼下朝中最明显的分派,无非就是世家出身和寒门出身,其中秦世年犹好此道。但圣上如何能容忍朝臣各自为营?况且你忘了前几日早朝,秦世年对松直升迁是什么态度了?”张光焱开口,对秦世年的把戏一清二楚。 “你的意思是,他怕圣上反感他上次的作为,所以这次想在圣上面前立个自己大公无私的形象?”贺常瑞闻言,很是膈应。 “八九不离十吧。”张光焱倒是觉得没什么,总之秦世年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贺明羽这次也确实得了甜头。 “这个老匹夫,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贺常瑞低声咒骂一句,旋即想起什么,道: “你今日又是为何举荐那新科状元?” “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张光焱不甚在意的笑笑,并不愿多说。 “唉!但愿这两个年轻人能把这次的差事干漂亮!” 神机营里正埋头训练兵士的贺明羽收到圣旨骇了一跳,顾不得理会身边围着祝贺的人群,带上圣旨急匆匆地赶回了贺府。 “父亲!父亲!” 人未至声先到,贺常瑞早已在书房等着他,闻言,抬起头来,眉头紧蹙! “父亲,这圣旨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贺明羽一进书房,便开口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咋咋呼呼,不成体统!神机营这几年白待了?”贺常瑞沉声训斥道。 “儿子知错了!只是,这圣旨来的太突然,所以···”贺明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认错。 “这差事算你捡来的,至于是烫手的山芋还是香饽饽,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父亲此话何意?差事为何是捡来的?儿子怎么越听越糊涂?”贺明羽挠挠后脑勺,眼中满是迷茫之色。 “不用太明白,你只要记得把差事做好就行了!”贺常瑞说罢,又补充道: “圣上这是摆明了想给吴朝恒提品级,你这次既然是做副手,就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事,切勿急着出风头!” “父亲放心,儿子明白。”听了父亲的话,贺明羽也大概明白了,于是爽快应下。 相对于贺明羽,吴朝恒的表现倒是老成持重许多,接到圣旨,从善如流的谢过宣旨太监,在周围同僚或艳羡或嘲讽的目光中,依然淡定从容。 而岳汀兰这几日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绣待嫁衣。 “郡主,您都绣一上午了,虽说距离出嫁的日子紧张些,可您也不能这样没日没夜的绣啊,这样下去,眼睛怎么吃得消?”月婵在一边理着丝线,担忧道。 “无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心里有数!”岳汀兰低头绣着嫁衣,随口回了一句。 “是,您自己还是当心些吧。” “知道了,没事你先下去吧。” “是。”月婵无奈,只能理好丝线,放到岳汀兰旁边的绣架上,退了出去。 听到月婵离开的声音,岳汀兰抬起酸胀的脖颈,来回活动了几下,眼中满是凝重之色。有些事原以为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当有一天蓦然发现,事情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心里便不安起来。岳汀兰如今便是这种感觉,想不通,心也就越发的不安!她这几日闭门不出,就是怕父亲会看出什么,可接连几日,依然理不出头绪,岳汀兰便有些烦躁。 岳汀兰低头扫一眼绣架上初具雏形的嫁衣,只觉得入目满眼的红色太过刺眼,忍住想毁掉嫁衣的冲动,岳汀兰起身出了屋子。 “郡主,您怎么穿这样少就出来了?”月婵正站在门廊下的炉子边烤火,抬头乍一看见岳汀兰只穿着单衣出来,骇了一跳! “快去把郡主的大氅拿来!”月婵连忙吩咐小丫鬟去拿大氅,自己赶紧跑到了岳汀兰身边。 “屋子里憋闷,我出来透透气,不用这样大惊小怪!”岳汀兰深深吸了几口冷气,直到肺里充满冷冽的寒气,这才开口。 “是···”月婵放心不下,想着找机会要去向王爷禀报一声,郡主如今看起来不大好,还是得让王爷好好开导她才是。 “郡主大喜!” “何喜之有?”岳汀兰正欲转身回去,听到小丫鬟跑进院子的报喜声,狐疑地回过头去。 “回禀郡主,吴大人今日被皇上任命前去剿匪,官升两级!”小丫鬟满脸喜色。 “知道了,下去吧!”岳汀兰闻言,淡然转身,留下报喜的丫鬟一脸疑惑。 “郡主···” “月婵,发些赏钱给她,打发到别的地方当差。她这性子不适合在我院子里伺候!”岳汀兰头也没回,留下一句话,轻飘飘的回了内室。 “是。”月婵应声,进屋拿了一吊钱扔给报喜的小丫鬟,说道: “郡主早就说过她喜静,你如今这般轻浮做派实在上不得台面,拿了报喜的赏钱去管家那里另觅差事吧!” “月婵姐姐,吴大人升迁本来就是件喜事啊,我来向郡主报喜,怎么就轻浮做派了?”小丫鬟回过神来,哭着抢白。 “郡主与吴大人只要一日未成亲,吴大人一日便是外男,既是外男,你这般上心,不是轻浮是什么?”月婵厉声说完,转而看向院子里的其他人道: “你们都听好了!郡主脸上有光,咱们做奴才的才有脸面!若是谁损了郡主的脸面,那咱们做奴才的,便是连活着都不配了!听懂了吗?” “是。” 月婵年龄小,平日里又是个活泼性子,院子里的下人,除却几个年龄比她小的,没有几个怕她的。可今日月婵这番话一出,众人却是再不敢小看她半分了!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等我叫人抬你出去吗?”月婵眼神凌厉的看向跪在地上哭花脸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被她瞪的一个机灵,慌忙抓起地上的一吊钱,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岳汀兰在透过窗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原本淡然的眸子不禁染了些许笑意。月婵这丫头跟了她一段时间,还真是不一样了呢! 贺长溪膝下没了贺清欢,贺明羽的媳妇却生了一双龙凤胎,看着白白嫩嫩的新生命,贺常瑞与凌氏不免欢喜。 “明羽这小子是个有福气的!前脚升了官,后脚媳妇就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凌氏看着乳母怀里抱着的两个孩子,十分欢喜。 “三少爷如今的一切都是夫人给的!夫人辛苦教养三少爷多年,三少爷总算没有辜负夫人!”云姨娘看着两个孩子,更是欢喜。 “说到底还是明羽这孩子知上进!不像那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凌氏说起这个,便想起贺明晗做的混账事,再想到过不了几日,身边就要多个贺明晗的女儿,心中就没来由的烦躁。 “不喜欢就不想,夫人不必为不值得的人和事伤神。”云姨娘笑容淡了几分,柔声开口。 “再过些日子,那丫头就回京了,到时候日日在眼前晃荡,哪里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凌氏挥挥手,示意乳母将两个孩子抱下去,揉揉发胀的额头,很是烦闷。 “什么都不及您的身子重要!说到底,左不过一个半大丫头,在您眼皮子底下,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云姨娘上前,轻轻帮凌氏按着太阳穴。 “唉,但愿她别像她爹娘那般不堪!”凌氏叹口气,接着道: “对了,龙凤胎是大吉!两个孩子的洗三礼可得好好办!我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这事儿交给了长溪媳妇去做,她到底年轻,有什么遗漏之处,你在旁边帮衬着点。” “夫人放心,妾身省得。二少夫人是周全之人,定不会出岔子的!” 杨柳自那日醒来后,一直郁郁寡欢,成日里抱着贺清欢生前的衣服玩具独自流泪,贺长溪怜惜她,这几日一有空便去慕松轩陪她。 “柳姨娘,您别再哭了,仔细会伤了眼睛的!”桃儿看到杨柳又在暗自垂泪,心中焦急不已。 “你看,这院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屋子也是原来的屋子,可欢儿怎么就没了呢?”杨柳茫然抬眼,脸上还带着泪痕。 “柳儿!”贺长溪打帘子进来,就瞧见杨柳这梨花带雨的模样。 “怎么又哭了?”贺长溪大步走到杨柳面前,伸手拭去杨柳眼角的泪水,接着道: “我来是要告诉你,三弟和吴朝恒已经发现了土匪的踪迹,想来不出几日,便能将那些土匪一网打尽!” “表哥,你说的可是真的?”杨柳闻言,眼睛都亮了! “苍天有眼,一定要保佑明羽将那些丧尽天良的土匪全部杀光,替我欢儿报仇!” 第三十三章 悲喜交切 “吴大人,已经打探清楚,前方村子里住的确实不是原来的村民!” “很好!可有打探清楚,村子里大约有多少人马?”吴朝恒骑在马上,面色肃然,颇有将领之风。 “暂时还不能确定人数,只知道人数大概在两三百左右。” “再探!人马和武器都要查明!” “是!” 吴朝恒下完命令,感受到贺明羽探究的目光,便侧脸看向身边的贺明羽,面带笑意道: “贺校尉可是觉得我的安排不妥?” “没有,只是觉得吴大人与我印象中的文官气质不大相同!” “有何不同?”吴朝恒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吴大人不像文臣倒像个武将!”贺明羽年纪轻些,话语里也没那么多防备。 “不怕贺校尉笑话,我当年是习武不成才转而从文的!”吴朝恒闻言,眸光微闪。 “这算的什么?不过说起来,我与吴大人倒是经历相似!”贺明羽闻言,爽朗一笑。 “哦?此话怎讲?”吴朝恒挑眉,似乎对贺明羽的经历很感兴趣。 “我父兄皆是文人出身,到了我这里,原本也该走这条路,无奈我脑子不灵光,倒是好武。这才求了我父亲弃文从武!”说起自己的父亲,贺明羽脸上满是自豪的神色。 “如此说来,尚书大人真是一位开明的父亲。” “是啊,父亲一直是我最崇拜之人!”贺明羽笑容明朗,带着几分少年感。 “贺校尉也很优秀。” “对了,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吴大人能否为我解惑?”提起父亲,便想起了父亲的嘱咐,贺明羽踌躇片刻,到底还是问出了这几日盘桓在心中的疑惑。 “贺校尉请讲。” “之前京兆尹王大人追查土匪良久,一直找不到线索,为何吴大人这么快就能找出土匪的藏身之地?”贺明羽虽是吴朝恒的副手,但这两日吴朝恒一直安排他做些无关紧要的事,直到今日一见面,吴朝恒说有了土匪的消息,才带着贺明羽一起过来。 “原来是这事。”吴朝恒轻笑,开口道: “京城里世家大族皇亲国戚不胜枚举,这些家族之间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人一多了,难免就会出几个败类。贺校尉觉得,王大人敢不畏强权,动这些人吗?” “王大人是个圆滑之人。”对于王鸿柏的为官之道,贺明羽是极为不屑的。只是在吴朝恒面前,不好直说罢了。 “是啊,平日里处理这些事情,已经让王大人自顾不暇了!若再调查土匪,他还能分出多少时间和精力?” “经吴大人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这么个理。” “你我二人就不同了,圣上限时剿匪,想按时结案,就必须得全力以赴找出土匪!” “说到底还是因为吴大人能力超群,这事情若是交给我来办,想必这么短时间内绝对是找不出他们踪迹的!” “贺校尉客气,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外加一些运气罢了。”吴朝恒开口,神态谦逊又不感觉虚伪,令人不禁好感倍增。 家中近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凌氏有意借着龙凤胎“洗三”这事冲冲喜,所以嘱咐张弗瑜把龙凤胎的洗三礼办热闹些。 因着贺常瑞父子几人这些年连连升迁,如今赶着来巴结的人自然不在少数,用过早膳没多久,贺府陆陆续续的便开始有客人登门。 张弗瑜正在偏厅与几位女眷聊着家常,便有丫鬟来报,说是昭华郡主的马车快到门口了。 “呀!今日竟还请了昭华郡主吗?”一位女眷闻言,面带惊讶。 “是啊,没想到郡主竟如此赏脸!”张弗瑜也有些微惊讶,不过随即便笑着开口道: “几位先坐,我去门口迎一迎郡主。” “我们几个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少夫人您尽管去忙,不用担心我们。”有人笑着开口回话。 “是了,是了。少夫人快去吧!” “我这就过去了,几位先坐。”张弗瑜微笑颔首,莲步轻移去了二门外迎接岳汀兰。 张弗瑜到了二门处不消片刻,就看到昭华郡主的马车缓缓驶近。待车子渐渐停稳,便有侍女上前掀开车帘,扶岳汀兰下车。 “郡主万福!”张弗瑜忙走近几步,道个万福。 “快快免礼!”岳汀兰伸手扶住张弗瑜,浅笑盈盈。 “郡主百忙之中拨冗赶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张弗瑜心中对岳汀兰颇有好感,不过因着两人之前并没什么交集,该说的客套话还是一句不少。 “我可不忙,成日闷在王府里,无聊得很!如今听闻你府上有喜事,我这不就巴巴赶来凑热闹了?”岳汀兰态度甚是温和,话语里也更多几分熟稔感。 “既如此,若郡主不嫌弃,不如往后咱们之间多走动可好?”话落,张弗瑜心中竟有几分紧张。 “那自然是好!只是我身边朋友少,日后少不得叨扰你,你将来莫嫌弃我才好!”岳汀兰闻言,笑容更深几许。 “有来有往才是交情,只要郡主有时间,尽管来找我便是!”张弗瑜笑眼弯弯,心中不免有几分雀跃。 两人正说着话,二门处又拐进来两辆马车,两辆马车上沾染了不少灰尘,叫人打眼一瞧,就能看出这两辆车是赶了远路来的! “这是······”张弗瑜正欲开口问问身边的翡青,两辆马车已经驶到近前稳稳停了下来。 “二婶娘!”车帘子掀开,里面露出一张笑容满面的少女脸庞。 “洛儿?”张弗瑜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少女,微微愣神。 “二婶娘安好!娘子安好!”贺千洛由丫鬟下了马车,紧走几步过来向张弗瑜问安,同时还不忘向一旁的岳汀兰行礼。 “不是还要晚些时候才能到吗?”张弗瑜回过神,扶起贺千洛上下打量一番,道: “荥县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你一路行来辛苦了。” “二婶娘放心,洛儿不累的!本来今日应该傍晚到家的,不过洛儿急着见弟弟妹妹们,就让车夫昨晚连夜赶路了。”贺千洛面上满是纯真,看起来不像她母亲一般惹人厌。 “这位是昭华郡主。”张弗瑜心中对贺千洛着实亲昵不起来,便开口向她介绍一旁的岳汀兰。 “民女参见郡主!”贺千洛闻言,一双眼睛顿时睁大,随即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头去行礼。 “这孩子是我大伯哥的女儿。”张弗瑜又开口向岳汀兰说明贺千洛的身份。 “快起来吧。”岳汀兰闻言,似笑非笑的叫了起。 “是,谢郡主。”许是被岳汀兰郡主的身份震惊到了,贺千洛站起身子后,便静立在一旁,不再吭声。 “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又是连夜赶路,快下去歇歇吧,等开宴前,我再叫人过去叫你。”张弗瑜招手叫了珊彤过来,又对贺千洛说道: “你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让珊彤先带你过去,你看看还有什么短缺的,跟珊彤说就是。” “洛儿想先去向祖父祖母请安。”贺千洛闻言,面上有些为难。 “你祖父祖母都在招待家里的客人,你这时候贸贸然过去,怕是有些失礼。不如你先回去梳洗,我先着人去向你祖父祖母说一声,你稍后过去可好?”张弗瑜耐下性子,柔声与她商量。 “二婶娘做主就是。如此,洛儿就先随珊彤姐姐回去了。”贺千洛点头应下,便向张弗瑜岳汀兰二人告辞离开。 “这丫头不简单。”岳汀兰看着贺千洛远去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 “不过是个孩子,让郡主见笑了。”张弗瑜不甚在意的开口。 “无妨。” “天冷,咱们先进去吧。” “好。” 张弗瑜原本想安顿好岳汀兰,便找个借口先去主院将贺千洛回府的事告知婆母,也好让婆母心里有个准备。可人来人往的,张弗瑜一时也是分身乏术。直到岳汀兰跟张弗瑜说起自己这是初次登门,应该先去向凌氏请安,以免显得失礼。张弗瑜闻言,便带着岳汀兰一同去了主院。 凌氏正在和自己平日里交情不错的几位夫人寒暄,听闻昭华郡主登门,便连忙叫人请进来。 “不知郡主大驾光临寒舍,还请郡主莫怪。”凌氏起身,与众人忙迎了出去。 “夫人客气了!”岳汀兰向着凌氏浅浅行了个礼,接着道: “听闻弗瑜说起贵府今日有喜事,我便不请自来了。还望夫人莫怪才是!” “郡主哪里话?郡主光临寒舍,老妇人倍感荣光!”凌氏还了一礼,道: “外面冷,郡主请到里面坐吧!” “夫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岳汀兰言罢,眼神似笑非笑的扫向凌氏身后的其他人。 “瞧瞧,咱们只顾着说话,差点忘了,前面这得快开宴了吧?”有机敏的官眷接话道。 “是啊,要不咱们先告辞,我今日的早膳都没怎么用,就等着贺府的宴席沾喜气呢!” “郡主,贺夫人,咱们几个就先去偏厅了。” “也好,你们先过去,我稍后过去。”凌氏点点头,示意龚妈妈送几人出了门。 “郡主,咱们到屋里坐吧。”凌氏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夫人不必客气,方才我不过是扯了个谎罢了。”岳汀兰说罢,见凌氏面上表情略显错愕,便接着道: “是弗瑜有事找您。我去屋里喝口茶,你们婆媳慢慢聊。”岳汀兰说罢,施施然进了屋子,留下凌氏满是疑惑的看向张弗瑜。 “弗瑜?” “母亲,儿媳是有事要与您说。” “哦?什么事?” “洛儿回来了,她本来想先过来向您问安的,我挡下了,眼下已经让她回自己的院子沐浴梳洗了。” “不是晚上才到吗?”凌氏眉头已经皱到了一起。 “说是不愿错过弟弟妹妹“洗三”,昨晚赶了一夜的路。” “哼!说得好听,我瞧她是不想错过在人前露脸的机会吧!”凌氏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母亲,您忘了咱们之前说的?她不过是个孩子,您犯不着为她生气上火!”张弗瑜上前安抚凌氏的情绪。 “这事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倒要看看,她能翻出多大的浪来!”凌氏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意。 张弗瑜看着婆母面上隐隐的怒气,本欲再劝几句,可心里明白凌氏这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也只好作罢。 “那儿媳先告辞了,偏厅还有不少客人在,儿媳不好离开太久。” “你去吧。” 张弗瑜颔首,进去叫了岳汀兰,两人一起离开了主院。 “方才多谢郡主帮忙。”两人出了主院,张弗瑜这才开口像岳汀兰道谢。 “不算帮你,依着礼节,初登你家门,确实该向你婆母来行个礼的,只不过两件事凑在了一起罢了。”岳汀兰不甚在意的摇摇手。 “客套话我就不说了,若郡主以后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好,你这话我记着,往后少不了有用你的地方。”岳汀兰轻笑,神色中竟带着几分调皮的神色。 客人差不多到齐时,凌氏也来到了前厅。张弗瑜见凌氏面上笑意盈盈,丝毫不见异色,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洛儿给祖母请安,愿祖母身体康健,福寿绵长!”因着连日赶路,贺千洛面色有些憔悴,不过好在她皮肤白,今日穿了一身虾粉色,倒遮去了脸上的几分蜡黄。 “这孩子瞧着有些眼生,不是二房的姑娘吧?”李夫人好奇问道。 “这是大房的长女,这些年跟着她父母在西南,也难怪你看着眼生。”凌氏淡淡看了贺千洛一眼,开口向李夫人简单介绍了两句。 “哦,原来是大房的姑娘啊。”李夫人是李语檀的嫡母,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凌氏平不喜大房。眼下知晓了贺千洛的身份,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不少。 “起来吧,今日是你堂弟堂妹的大日子,他们兄妹可是今日的主角。”凌氏眼光似有似无地瞟了一眼跪在面前的贺千洛,便扭过头去与李夫人聊起别的话题来。 “是。”贺千洛起身,垂首站在一边,安静的似乎叫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第三十四章 卷土重来未可知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十五这日,后宫嫔妃早早聚集在方皇后的坤宁宫,等着向皇后请安。 女人多的地方,闲话自然也多,尤其是后宫。来的早些的嫔妃干等着也是无聊,便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明枪暗箭的说着话。 “林才人精通舞艺,近日本宫眼瞧着你腰肢又纤细了不少,想来是编排了什么新舞吧?”俞贵妃开口,语气中带着丝丝慵懒。明明近四十的人,可无论是从脸蛋身材还是神韵看来,竟像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 “嫔妾资质愚钝,恐担不起贵妃娘娘夸赞。说起来也不怕贵妃娘娘笑话,嫔妾前些日子贪嘴,涨了不少肉,若不是前段日子发现从前的舞衣穿不上了,这才狠下心来管住了嘴。否则,嫔妾再胡吃海塞下去恐怕就要胖成球了。”林才人二十四五的年纪,五官清秀,身姿窈窕,说起话来一口软糯的江南语调,瞧着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纯良模样。 “林才人太过自谦了!放眼后宫,有哪个妃嫔能比的上你的身段舞姿?就连皇上都多次夸赞你腰若拂柳,舞若飞燕呢!”俞贵妃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只是眼神淡漠,叫人看不出其喜怒。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眼下咱们后宫里不就有这么一位下了凡的仙女吗?”庄嫔笑意盈盈地开口,只是语气中的幸灾乐祸过于明显。 “颜妃的舞姿那可是得了满朝官员青睐的!人家那模样那身段,真担得起“仙女”这两个字。” 林才人闻言,面色尴尬的微微颔首,便不再开口。 “想不到庄嫔在背地里对我的评价如此之高!我是不是该向你道句谢呢?”奢月进来恰巧听到庄嫔尖酸的话,立马开口接话。 “颜妃,你怎么总是来的这般迟?小心皇后娘娘治你个大不敬!”庄嫔闻言,面色一僵,随即眼神不善的看向奢月。她方才虽夸了奢月两句,可那不过是为了气一气俞贵妃和林才人,如今真见到了奢月,庄嫔对她的敌意比之对俞贵妃和林才人两人加起来还要多! “原来如今皇后娘娘要做什么,竟是由庄嫔你做主了吗?”奢月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她打小就是个性子野的,如今虽在后宫位置尴尬,倒也不至于谨小慎微,任人欺负。 “你胡说什么?”庄嫔闻言气个半死,整个人都暴躁起来,口舌上占不到便宜,庄嫔便死死瞪着奢月,恨不得冲上去挠花她的脸。 “庄嫔,颜妃好歹身处妃位,虽然你年岁大过她不少,可到底是尊卑有别,你对颜妃如此疾言厉色,莫不是忘了自己的位份?”俞贵妃瞥一眼庄嫔,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方才是嫔妾失态了,还望贵妃娘娘宽宥。”庄嫔气焰顿时萎靡下去,不情不愿地向俞贵妃福身赔礼。 “哼,我道是多厉害呢!原来竟是草包一个!”奢月冷哼一声,不屑道。 “颜妃口齿伶俐,今日本宫也领教到了。”俞贵妃看向奢月的表情毫无半分善意,唇角更是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随即便端起面前的茶盏,细细品起茶来。 “本宫不过梳个头的功夫,看样子似乎错过了一场好戏啊!”方皇后由宫女扶着,施施然进了殿内。 “给皇后娘娘请安。” 一众妃嫔见皇后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都起来坐吧。”方皇后坐定,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意,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奢月身上。 “方才本宫在后殿都能听见颜妃的声音,颜妃今日是有什么喜事?似乎很高兴啊!” “回皇后娘娘,臣妾方才一来,就听庄嫔正在与林才人夸赞臣妾,臣妾一时高兴便有些失仪,还望皇后娘娘莫怪罪。”奢月表情自然,态度不悲不亢,倒是气的坐在一旁的庄嫔牙根直痒。 “是这样吗?”皇后看向众人问道。 “林才人,你来说。”见无人答话,皇后直接看向林才人。 “回皇后娘娘,颜妃进来之前,庄嫔姐姐确实在夸颜妃。”听见点自己名字,林才人连忙起身。 “既然如此,你们都坐吧。”皇后微笑点头,眼神有意无意地在庄嫔面上一扫而过。庄嫔原本还不服气的想辩解两句,但在感受到皇后的视线后,便彻底安生下来。 “前几日,发生在京郊官道上的杀人案想来大家都听说了,如今京城里人人自危,圣上为这件事已是连着几夜睡不着了。所以,这些日子你们都安生些,姐妹之间相处也别闹什么矛盾,以免多生事端,再让皇上烦心。” “是,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方皇后训了几句话,因为还要赶去向太后请安,便让众人都散了。 奢月走在回长阳宫的路上,心里记挂着皇后口中的杀人案,一路上沉默不语。 “皇后娘娘说的杀人案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奢月终于忍不住,还是与贴身伺候的小宫女嘀咕两句。 “您没听说吗?就在城门二十里外的官道上,那伙土匪又作案了,整个商队的人没有一个能幸免的!”宫女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说起这件事,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 “哪伙土匪?”奢月茫然道。 “哎呀,就是前些日子在京城杀了近百人那伙土匪啊!” “是他们?”奢月闻言,心中一沉,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是啊。娘娘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没事吧?”那宫女还欲再说,抬眼却瞧见奢月苍白的脸色,连连问道。 “没事,外面太冷了,赶紧回去吧。”奢月回过神,勉强应付一句,便急急忙忙回了自己的长阳宫。 “木头!木头!榆木疙瘩你在哪里?”奢月回宫,叫了两声不见钟岩的身影,便有些急了。 “我在上面。” 头顶传来钟岩略显无奈的声音,奢月抬头望去,就看到了坐在房梁上的钟岩。 “你下来,我有事问你!” “好。”话落,钟岩已经落在了奢月面前。 “你,你跟我说说,京郊官道上的杀人案。”奢月顿了顿,问道。 “谁跟你说的?”钟岩闻言,拧紧了眉头。 “你别管!你只要细细说给我听就是了!”奢月转身背对着钟岩,怕他看穿自己的心思。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钟岩开口,语气竟不像往常那般冷静。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别人,总会有人知道的!”奢月说完,就要向外走,却被钟岩挟着从后窗跳了出去。 “带你去个地方!”奢月挣扎间,听见钟岩说了一句,便安静下来。 “这是哪里?”奢月看着周围破败的宫宇,茫然问道。 “冷宫。”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奢月不解地看向钟岩。 “这里住的都是从前的嫔妃,有的甚至还备受皇上宠爱。你想看看吗?”钟岩不答反问。 “我看她们做什么?”奢月兴趣缺缺的开口。 “走吧。”钟岩像是没听到奢月的话,径直向前面一座破败的宫殿走去。 “喂!”看着钟岩的背影,奢月气急败坏却又无奈的跟了过去。 钟岩带着奢月绕过宫殿门口的看守,从殿后翻墙进了冷宫里面。一进冷宫,奢月便不适的捂住了口鼻。 “什么味道?好臭!” “这里面没有伺候的宫人,洗衣叠被都得自己来,甚至恭桶也只能她们自己刷。关在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做不来这个。”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奢月闻言,不禁瞪大了双眼。 “皇上!臣妾就知道您不会忘了臣妾的!”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张牙舞爪的女人,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之气。 “啊!”奢月骇了一跳,眼看疯女人就要扑过来,好在钟岩更快一步,揽住奢月飞掠出去。“她没伤到你吧?”出了冷宫,钟岩放下奢月,紧张的上下打量。 “没有。”奢月没好气的打开他的手,气呼呼地开口骂道: “你个死木头!带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那你一直问土匪的案子做什么?”钟岩冷冷开口,一句话便噎的奢月哑口无言。 “你别问了!”奢月转身走开,扔下钟岩一人神色复杂的站在原地。 “郡主,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吗?”月婵打理好床铺,回头见岳汀兰拥着毯子,正饶有兴致的在炕上看着挂在天边的圆月。 “今晚的月亮真好!”岳汀兰看着月亮,头也未回。 “是啊,今天晴天,没有云彩遮着,月亮自然是好看的。”月婵看一眼窗外的圆月,笑着开口。 “月婵,去温一壶酒,再让小厨房备几个小菜,本郡主今晚兴致好,得好好喝一杯!”岳汀兰回眸轻笑,眸子里有星芒闪动。 “是,奴婢这就去!郡主稍等!”月婵听闻岳汀兰这么晚了要喝酒,本想出言劝阻,但一想到,平日里都难见郡主有个笑脸,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嗯,快去吧!”岳汀兰笑着说完,目送月婵离开。回头再看向天空的圆月,脸色便显出几分凄苦。 月婵做事利索,没让岳汀兰等多久,便端了一壶酒和几碟子下酒菜进来一一在炕桌上摆好。 “放下你就回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里候着了。” “是,郡主您也别睡太晚,睡前一定叫人进来给您关上窗子,不然夜里着了风寒可不得了了!”月婵像个管家婆一般,离开之前还不忘叮嘱岳汀兰一遍。 “知道了,你快回去歇着吧。”岳汀兰点点头,端起酒杯转而望向了窗外。 “是,奴婢告退。” 房内只岳汀兰一人,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岳汀兰对月举杯,一口饮下杯中酒,许是喝得太猛,呛得她连连咳嗽,泪水都流了出来。 岳汀兰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望着天边的明月,痴痴笑出声来。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月儿圆了一次又一次,可与我相合的人却再回不来了!相公,这么多年你为何从不肯出现在我梦里?你可知这人间没了你变得有多苦?” 岳汀兰对着圆月喃喃自语,抬手又是一杯酒入腹,泪水流的更欢了。 “你不愿见我,再过些日子,便永远不能见我了。我很快就要做别人的新娘了!不过你要记着,我绝不会让你和咱们衡儿枉死!”岳汀兰紧握着酒杯,眼神坚定。 岳汀兰喝酒喝到了三更天,最后望着远处冲天的火光,醉意沉沉的抱着毯子倒在了炕上。 “夫人,夫人!” “怎么了?”天不亮就被叫醒,凌氏有些不悦的开口。 “夫人,少夫人来了,说是有急事,这会儿在前厅候着呢!”龚妈妈脸色有些奇怪的开口。 “可说了什么事?”凌氏听闻儿媳这时候过来,心中顿时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少夫人也没说清楚,老奴听着似乎是李家出事了。” “快帮我更衣。”凌氏掀被子下床,忙穿好衣服去了前厅。 “母亲!”张弗瑜看见凌氏出来,慌得忘了行礼。 “到底发生何事了?” “李御史家出事了!” “你可知道出什么事了?”凌氏连忙问道。 “夜里石林过来敲门叫相公,说看到远处有火光闪动,瞧着位置像是李御史家,相公便急着赶过去了。儿媳放心不下,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来母亲这里一起等消息。”张弗瑜面带急色,再多的消息却是一概不知了。 “怎么好端端的就起火了呢?”凌氏听闻李家着火的消息,也甚是忧心,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有一个人。 “对了,三房那边可惊动了?” “母亲放心,我来之前已经吩咐下去了,不让下人们惊动三弟妹。三弟妹如今正是月子里,若闻此噩耗,身子定是受不住的!”说起李语檀,张弗瑜不禁忧心。她本就是那般胆小怕事的一个人,如今家里遭此厄运,若她知道了,还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 “唉,如今着急也没用,咱们且先在家里等着消息吧。”凌氏稳了稳心神,这才开口。 第三十五章 新鬼烦冤旧鬼哭 安抚好儿媳,凌氏又派人去通知睡在书房的贺常瑞。贺常瑞得了消息,穿上衣服也赶去了李府。 婆媳二人这一等到了日上三竿,眼瞅着快到午时了,贺长溪才神色肃穆的回来。 “相公,怎么样了?”张弗瑜连忙迎上贺长溪问道。 “是啊,李府如何了?”凌氏也起身看向儿子。 “母亲,李府没了。”贺长溪面色复杂,看着母亲和妻子急切的眼神,良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没了?李府那么大,全烧光了吗?人呢?人怎么样?”凌氏愣怔片刻,不敢置信的开口。 “母亲,是李府的人都没了。”贺长溪深吸一口气,沉重的开口。 “家里起火有伤亡很正常,可李府那么大一片宅子,烧起来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烧完的,总不该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啊?”张弗瑜闻言,不禁狐疑道。 “是被灭了门。死状与之前的两起案子如出一辙,火应该也是那些人放的。”说着,贺长溪不禁又回想起自己在李府看到的惨状。那些残破的尸体,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各个角落,死者脸上皆是狰狞之色,想来死前都经历了不少痛苦。 “朝廷官员一夜被灭门,李府四五十口人就这么没了?”凌氏惨白着脸一个趔趄,好在张弗瑜就站在凌氏身侧,眼明手快扶住了她。 “母亲,当心!” “李家怎会遭此无妄之灾?要说那些土匪求财,也不该找上李家啊?”凌氏由张弗瑜扶着坐下,心有余悸。 “如今一切都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求财还是寻仇,只有等调查出结果才能知晓。”贺长溪捏捏眉心,心中也不大好受。 “唉,说起来李家与咱们还是姻亲,如今李家被灭门,有什么能帮衬到的,你与你父亲尽力去帮吧。明羽媳妇也是个可怜的,刚得了一双儿女,娘家竟遭此厄运。”凌氏叹息一声,心中一时也颇为难过。 “母亲放心,儿子省得。”贺长溪点头应下。 “对了,你父亲也去李府了,你可有看到他?” “见到了,母亲放心,父亲方才已经去上朝了,说是需得赶快告知圣上,圣上也好早日派人确认真相,给李府枉死的性命一个交待。” “是该早日处理清楚,如今朝廷官员都如鱼肉一般任人宰割了,若再不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谁知道下次又会是哪家遭殃?”凌氏点点头,忧心不已。 “说起来,明羽不是和那位新科状元一起去剿匪了?怎么这群土匪还敢这样猖狂作案?” “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昨日听说,承直郎传回来的奏报说是已经找到了土匪的藏身之地。” “唉,若是早些剿匪,李家兴许便能躲过这场大难了!”凌氏不免感叹。 贺府里凌氏与张弗瑜再三命令家里下人禁言李府之事,因此李语檀倒是被瞒的严严实实,每日里高高兴兴地逗逗孩子,小日子过得滋润满足。 “郡主,您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天亮了吗?”岳汀兰眼睛半睁,揉着发胀的额头,哑着嗓音问道。 “都快日上三竿了郡主。”月婵无奈道: “奴婢早上过来见您昨夜连窗户都没关,可把奴婢吓坏了!” “昨晚贪杯有些醉酒,便忘了关。”岳汀兰坐起身子,接过月婵递来的蜂蜜水,喝了两口,问道: “昨晚睡前,我依稀看着西边有火光,不知是我醉酒眼花,还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您没看错,昨夜李御史家遭土匪,全家都被灭了门,宅子也被土匪一把火给烧了!”月婵闻言,凑近岳汀兰几分,满脸八卦的开口。 “确定是土匪干的吗?”岳汀兰沉默片刻,出言问道。 “应该错不了,听说李家人死状与之前京城死的那些人一样呢!”月婵说完,又面带惊恐道: “今年冬天也太邪乎了!” “没什么邪乎的,不过是土匪作案,等清剿了土匪自然就没事了。”岳汀兰一口喝完蜂蜜水,将杯子放下,便下了床。 “前几日新做的衣服不是送过来了吗?将那件藕荷色的给我拿来。” “郡主,您要出门吗?”月婵闻言微愣。 “走,去李府看看。”说罢,岳汀兰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清冷绝艳。 “是。” 当马车在李府门前缓缓停稳,岳汀兰又在车里独坐良久,才缓缓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您当心脚下。” “无妨。”岳汀兰低头,见自己脚上的鞋子慢慢被飘落在地的灰烬浸染上脏污,岳汀兰心中竟涌出一丝畅快。 “前面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咱们怕是挤不过去。”月婵踮起脚尖,望着李府门前看热闹的层层人墙,满是无奈。 “那便不往前去,死了那么多人,走得太近晦气。”岳汀兰瞟了一眼李府的方向,看着如今李府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模样,勾起一抹冷笑。 “走吧,外面怪冷的,早点回去,我还要赶着绣嫁衣。”岳汀兰说罢,转身上了马车离开。 “吴大人可否告知下官,为何原定于明日傍晚的行动突然要改为今晚?”贺明羽浓眉紧皱,不满开口。 “贺校尉怕是还不知道京城出了什么大事吧?”吴朝恒面沉如水,语气略显沉重。 “京城能出什么大事?与咱们剿匪还有什么关联不成?”贺明羽不解道。 “昨天夜里李非李御史一家被灭门了。” “什么?”贺明羽心中震动,岳父好歹是朝廷命官,一家几十口人,怎会在一夜间惨遭灭门,且是在京城之内?还有妻子,妻子才刚生育了一双儿女,如今身子正虚着,若此时听闻噩耗,那可怎么了得? “传来的消息说,看现场的作案手法,李御史一家的案子应该是这帮土匪做的。昨夜里咱们看到的火光也是李府的。”吴朝恒轻叹口气,接着道: “像李御史这般为官多年还不畏强权敢于直谏的好官不多。可惜他以往得罪的人太多,如今怕是遭人报复了。” “今晚行动我一定要亲手抓了土匪头子,问问他究竟为何要杀我岳父全家!”贺明羽短暂震惊过后,便是满腔怒火汹涌。 “今晚抓了人,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只是探子方才刚传了信过来,说是这村寨原是有三个出口的,另外一个藏得甚是隐蔽,想来昨晚他们就是从这个隐蔽的出口出去的。咱们眼下得想法子,将另外一个出口堵上,好来个瓮中捉鳖。” “吴大人说的是。”贺明羽点点头,勉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 两个人一番商讨布置,修改了几处原定计划,最后确认好当晚的行动计划后,已是到了午饭的时辰。 “贺校尉,外面有人找,说是贺府的人。” “好,我知道了。”贺明羽闻言,心里一沉,难道妻子也已知晓了李府的事? “吴大人,下官先去看看。” “贺校尉请便。” 贺明羽离开后,吴朝恒原本波澜不惊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当视线落到眼前的剿匪计划上,终是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三少爷!” “石林,你怎么来了?可是府上出什么事了?”贺明羽一出来,见来人竟是二哥身边的石林,一颗心便越发沉了下去。 “府上一切安好,三少爷尽管放心。其实今日是二少夫人派奴才来的,二少夫人担心您知道李府的事后放心不下三少夫人,无法安心清剿匪患,这才让奴才跑一趟过来跟您捎句话,说是李府的事夫人已经下令瞒的严严实实,三少夫人暂时什么都不会知道。”石林紧走几步,来到贺明羽面前弯腰行礼,之后便将张弗瑜的话转述给了贺明羽。 “如此就好!”贺明羽闻言,总算松了口气,接着道: “石林,你回去代我谢过二嫂,若不是有二嫂让你捎来的这句话,我这颗心还真是悬着的!” “三少爷客安心便好,奴才一定将三少爷的话带到。” “多谢。” “三少爷折煞奴才了,若无其他事,奴才这便告辞了。” “好,一路小心。”贺明羽颔首,一双紧皱的浓眉总算舒展开来。 当天夜里,吴朝恒命手下官兵兵分两路,每路四百人马悄无声息包围了村寨的南北两处出入口。贺明羽则只带了一百人马悄悄潜到了村寨第三处也是最隐秘的出口处。为防止土匪提前发现,吴朝恒下令兵士火把全灭,所有的马匹也用厚厚的棉布裹住了马蹄,是以夜深人静之时,几队人马在漆黑的夜色中无声前进,场面甚是诡异。吴朝恒安排好人马,自己也没闲着,他带领着剩下的一百人马,背上弓箭悄悄埋伏在一处高岗上,高岗正对着最为隐秘的那个出口,由高岗望去,出口以及出口处的两百兵马一览无余。 隆冬的夜里,寒风呼啸着肆虐,就在士兵们冻的手脚都快要麻木时,土匪占据的村寨里忽然穿出三长两短的鸟鸣声,这是提前约定好的暗号,鸟鸣声一起,便代表着剿匪行动开始。 前一刻还静谧的夜,顿时燃起无数火把,喊杀声四面八方震天响起! 村寨里的土匪这时正是酒足饭饱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见村寨外面的喊声,一个个瞬间都被惊醒了! “去看看外面出了何事?”土匪头子大喝一声,站起身来。他三十上下的年纪,生的高大强壮,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五官立体如刀削,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异域人的长相。 “报!寨子外面来了很多官兵,把咱们包围了!”出去打探的土匪很快便连滚带爬的进来了。 “你确定外面来的是官兵?”土匪头子闻言,一双眼倏然睁大。 “是,错不了!” “不用怕,叫外面的弟兄拿上家伙,守住寨子!”土匪头子沉吟片刻,看向一左一右的两个人道: “二弟,带你手下的人先从密道离开,我与三弟留在这里给那群窝囊废官兵们一个好看!” “是!” “大哥,使不得!你前几日与三弟都受了伤,如今伤口未愈,我若此时扔下你们不管,岂不是猪狗不如!”被土匪头子叫做二弟的土匪是寨子里的二当家,勇武有余,才智不足。 “胡说什么!咱们当匪,自是刀口上舔血,早晚不得好死,这些我早已想清楚了!今日与朝廷官兵决一死战,总要留些为我们收尸的弟兄,这个重任便交予二弟了!” “大哥,三弟,使不得啊!咱们结拜当日曾对天立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危难时刻,我怎能丢下兄弟自己逃命?”二当家说罢,见二人神色坚定毫无所动,索性心一狠道: “这寨子原是我一手创立,寨中兄弟无不是受过官府残害的可怜人!如今官兵既然敢找上门来,那我与众弟兄必定与他们拼死一搏,已报当年被官府迫害之仇!今日我便得罪一回,请大哥三弟离开我的寨子,自谋生路去吧!” “二弟!” “二哥!” “快走吧!带上你们的人马,立刻离开!否则休怪我不念这些年的兄弟情!来人,送他们从密道离开!” “是!” “二弟!”土匪头子双目圆睁,满面悲愤地看向二当家。 “送他们走!” “大当家,三当家,请吧!” “唉!二弟,今生有你这个兄弟,我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土匪头子摇头叹息一声,无奈地带着自己的寥寥人马进了密道。 “二哥,保重!” “大哥,三弟,咱们来世还做兄弟!”二当家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喃喃低语。 “二当家,咱们南北两处出口被围,官兵眼下已经突破了北边的大门,杀进来了!” “兄弟们,今日与官兵必是一场血战,你们怕吗?”二当家抹一把脸,举起手中的大刀,大喝一声。 “不怕!” “好!那就随我杀出去!杀出一条血路,为我们当年枉死的家人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 一帮土匪在二当家的带领下,杀气腾腾的冲了出去! 第三十六章 平明寻白羽 没在石棱中 寨子北门失守不到片刻,南门也被官兵攻陷,土匪二当家带着手下杀出来时,外面已是喊杀声一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土匪的尸体,土匪二当家眼见跟着自己的弟兄被官兵所杀,一双眼瞬间变得血红! “狗官府,老子跟你们拼了!弟兄们,为死去的弟兄报仇!跟这帮狗官兵拼了!”说话间,土匪二当家已经举起大刀,冲上去一刀砍翻了一个官兵! “冲啊!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土匪们大都是受过官府残害才来这寨子的,如今眼见着自己的弟兄被官兵砍杀,个个急了眼,冲上去与官兵厮杀起来。 京营里的士兵虽个个功夫都不错,可多年来养尊处优,平日里也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训练,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再者说来,训练到底与实战不同,真刀真枪打起来,这些士兵一时半会儿还真难以赢过实战经验丰富的土匪们。战事一时之间陷入胶着状态,而寨子密道的出口处,这时候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大人,这里真的能通土匪的寨子吗?里面都打了这么久,怎的还不见有人从这里出来?”埋伏在密道出口的一个士兵,轻轻活动了下冻得发麻的手脚,小声问道。 “快了,暂且等着。”贺明羽眼睛一直紧盯着密道出口,闻言,小声回了一句。 话音刚落,密道处的枯草丛忽然动了一下,贺明羽屏气凝神盯着出口处,果然见有个人贼头贼脑的从出口走出来。那人东张西望一番,似乎是没感觉到危险,这才回身冲着密道摆摆手,紧接着密道里便陆续走出十来个人! “大人,要不要···” “再等等,免得有漏网之鱼。”贺明羽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远处站在密道出口的几人。 “老二是个好人,可惜了!”说话的正是人高马大的匪首。他看一眼身后黑黢黢的密道,感叹一句。 “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莽夫罢了!难不成两年相处下来,大哥竟真把他当自己兄弟了?”方才还满面悲伤的三当家,此时脸上却写满了轻蔑嘲讽。 “他到底今日舍命护你,你这般模样实在狼心狗肺!”匪首闻言怒目圆睁,很是看不上面前这个叫自己大哥的三当家! “我狼心狗肺,大哥又能好到哪里去?”三当家一双细眼犹如毒蛇般盯紧匪首。 “混账东西!”匪首一时语塞,骂他一句大步正要离开,忽听见耳边传来利箭破空之声,一个闪身,堪堪躲过利箭。 “大哥小心,咱们中埋伏了!”三当家大喝一声,便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上!”贺明羽站起身,瞬间一百兵士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土匪! “这里怎么会有官兵?”看着越来越近的官兵,匪首惊怒不已。 “活捉匪首者,必有重赏!” 贺明羽此话一出,士兵们个个心神激动,都举剑向着匪首的方向奔去! “混账!”匪首爆喝一声,举起手中的大刀,一刀砍下一个冲在最前面士兵的脑袋! “大哥,官兵人多,不宜硬碰硬,咱们得赶紧撤退!”三当家一边抵挡着士兵的进攻,一边连连向后倒退。 “您快走,我们在这里为您断后!”匪首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围过来,挡在匪首身前连声劝着。 “大哥快走吧!否则再晚咱们就都要死在这里了!”三当家伸手推走匪首,不料一个闪神,竟被贺明羽一剑砍断了左臂! “啊——”三当家惨叫一声,待看清面前的贺明羽,整个人瞬间犹如疯了一般的冲向贺明羽。 “去死!” 贺明羽虽说也没什么实战经验,但他自小嗜武,在神机营这几年,武功大有进益,如今与断了一臂的三当家交锋,竟是稳稳压制住了对方! 三当家失了左臂,又痛又怒,本想一剑了结了贺明羽,可不成想眼前的小将身手比之自己毫不逊色!如今自己身受重伤,眼看就要落败!三当家一急之下,便使出了一个阴狠的杀招!原本刺向贺明羽面门的利剑,瞬间转了个弯,以一个相当刁钻的角度转向了贺明羽的左肋! 眼看利剑就要刺进贺明羽的左肋,好在贺明羽反应机敏,不退反进,整个身子向着右前方倾斜,同时出剑刺向了对方的胸口!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三当家只觉得自己扑了个空,紧接着胸口一冷,耳边传来利刃刺进皮肉的声音,瞬间身上全部的力气倏然离去,颓然倒地! “三弟!”匪首正欲抽身离去,可再回首却见自己多年的兄弟惨死眼前!匪首瞬间急红了眼,向着贺明羽冲了过去! 贺明羽刚从死去的三当家身上抽出剑,忽觉一股杀气袭来,下意识的向左侧一个翻滚,躲过了致命一击! “混账东西!敢杀我三弟!今日我便宰了你祭我兄弟在天之灵!” “在天之灵?你们这等十恶不赦的恶人,死了也只配去住十八层地狱!”贺明羽啐他一口,不屑道。 “那我便把你也送下去陪他!”匪首如鹰隼般的目光恶狠狠地看向贺明羽。 “废话少说!要打就打!不过我劝你还是赶紧投降,朝廷仁慈,兴许还能留你个全尸!”贺明羽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到底还是耐下性子劝了他一句! “去你的全尸!老子今日要你们个个死无全尸!”匪首举刀砍来,贺明羽举剑抵挡,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响声,贺明羽力气不敌身材粗壮的匪首,虎口被震的发麻,连退数步,才堪堪停下! “奶娃子!就这么点力气,还敢跟我斗!”匪首轻蔑地说完,不待贺明羽开口,又再次挥刀冲向了贺明羽! 贺明羽勉强应付着匪首,连连倒退,一时间心中也有些发慌。好在几个回合下来,贺明羽渐渐摸清了对方的路数,虽不再向开始那般狼狈,但打斗的时间久了,到底有些体力不支。 贺明羽的动作越来越慢,匪首瞅准时机向着贺明羽的面门一刀砍去!怎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倏然而至,稳稳贯穿了匪首的头颅! 匪首轰然倒地,整个人瞬间没了气息,只是大张的双眼写满了震惊,却是再也来不及阖上了! 贺明羽躲过一劫,顺着箭射过来的方向望去,见吴朝恒手里握着长弓带领剩下的一百士兵正站在不远处的高岗上。 今夜剿匪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土匪全数被歼灭!吴朝恒走下高岗,来到贺明羽近前,低头看着死不瞑目的匪首,摇摇头,甚是懊恼道: “本想着留下他做人证,可如今竟是连个活口都未留下!” “今日多谢吴大人救命之恩!明羽感激不尽!”贺明羽连忙向着吴朝恒拱手作揖。 “贺校尉不必客气!”吴朝恒扶住贺明羽,自嘲道: “武艺方面我就是个半桶水,方才情况紧急,我本想射伤这匪首,可到底水准不够,竟一箭将他射死了!好在没有伤到贺校尉,否则那真真是帮倒忙了!” “吴大人太谦虚了!吴大人离这么远还能一箭贯穿匪首的头颅,可见吴大人臂力惊人!无论如何,今日到底是吴大人救了我!这么大的恩情,明羽都不知道该怎么还呢!” “既然贺校尉这么说了,不如改日便在珍味斋好好摆上一桌,请我一顿!”吴朝恒哈哈一笑,并未将贺明羽的话放在心上。 第二日一早,吴朝恒贺明羽肃清匪患一事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纷纷松了口气,没了匪患,总算不用时时担忧身家性命了。庆成帝自打知道李府满门被灭后就没松开的眉头也总算舒展开来。 “朕看人的眼光果然没错!” 朝堂上,提起此次奉命剿匪的吴朝恒与贺明羽二人,庆成帝龙心大悦。 “陛下圣明!” “宣两位爱卿进殿,朕要好好奖赏他们二人!” “宣承直郎吴朝恒,忠显校尉贺明羽觐见——” 吴贺二人今日因要面见圣颜,便各自按品级穿了官服。待二人一进大殿,文武百官无不望向二人,审视的,探究的,嫉妒的··· 二人倒是不惧百官的目光,稳步上前,向庆成帝叩拜。 “臣吴朝恒(贺明羽)参见陛下!” “两位卿家快快平身!”庆成帝满意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两位卿家剿匪的差事办的干净利索,朕心甚慰啊!” “多谢陛下!臣等惶恐!”二人起身,静立于殿前,神态恭谨。 “有功自然该赏!”庆成帝沉吟片刻道: “你二人领命剿匪时,朕给你们各自提了品级,如今品级不变,职务嘛,先暂且不动,你们二人先在自己的任上磨练磨练。” “是。” “那便赐你二人各自黄金一百两,白银五百两,狐皮十张,绸缎十匹。” “谢陛下隆恩!” “儿子给母亲请安!”贺明羽回府后,先去主院向凌氏请安。 “快快起来!”凌氏笑着开口,道: “你父亲特意派人传消息回来,说是你这次差事办的不错,圣上对你很是看重!” “母亲快别笑话儿子了,这次的差事儿子不过是吴大人的副手,圣上就是顺带着夸奖了几句。”贺明羽略显羞涩的挠挠后脑勺。 “放眼如今朝中显贵人家,像你这般年岁的孩子,有几个得过圣上夸奖的?可见当年随你心意,让你入神机营这件事是对的!” “儿子能有今日,都是母亲当年教得好!母亲的养育之恩,儿子一定牢记心间,时刻不忘!”贺明羽闻言,起身向凌氏深深鞠了一躬。 “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为人父母的,自然是希望你们个个有出息!”凌氏满怀欣慰道: “出门多日,快回院子里看看你媳妇孩子去吧!她们娘仨日日盼着你呢!” “不急。今日儿子得了圣上赏赐,还请母亲先收下,也算儿子尽一份孝心!” “我知道你孝顺。如今你媳妇娘家才出了事,她又是月子里。圣上的赏赐你便带回去给她,让她高兴高兴吧!”说起李家的事,凌氏不免唏嘘。 “母亲,李家的事······”贺明羽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面对妻子。 “她眼下在月子里,受不得刺激。这事暂时先放放吧!”凌氏沉吟片刻,无奈道。 “也好,那儿子先告退了。”贺明羽沉默半晌应下。 “去吧。” 回去的路上,贺明羽脚步放的缓慢,岳父一家死的惨烈,眼下虽说大仇得报,可妻子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如何能承受的住? “三少爷,您可回来了!三少夫人等您许久了!” 贺明羽正低头想事情,猛地被一道欢快的女声一惊,抬头看见妻子身边的侍女,才发现原来自己竟已到了自己院子门外。贺明羽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牵起一抹笑意抬步进了院子。 “相公!”李语檀听见丫鬟禀报,连忙伸手抚了抚自己鬓边的青丝,抬头就看到几日不见的丈夫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这几日我不在家,你们可还好?”贺明羽紧走几步,来到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妻子的双手。 “好着呢,有母亲和二嫂照顾着,怎么会不好?”李语檀看着心心念念地丈夫,不由关切道: “几日不见,相公瘦了许多,想来在外面也是吃喝不好。” “我好歹也是个领兵的小头头,即使在外不像平日那般,倒也不会缺了吃喝。你这是关心则乱了!”贺明羽轻笑一声,眼中满是宠溺之色。 “相公,往后无论你身在何处,都要时时记着,你如今不再是一个人了,你如今有我,还有咱们的两个孩子。”回想起这几日对丈夫的担忧,李语檀一双眸子不由染上了泪意。 “绝不会忘!”看着面前柔弱的妻子,再想到前几日李府的惨案,贺明羽心中不由一痛,道: “我贺明羽此生绝不辜负李语檀!” “今生能嫁与相公,想来也是语檀今生最大的幸事了!”李语檀抬眸,眼中泪水滚滚而下。 “我的傻姑娘,好好的怎么就哭了?”贺明羽伸手,心疼地拭去妻子脸上的泪痕。 第三十七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今年冬天过得真是不安稳,这一个冬天才刚过一半,京都里里外外都死几百口子了!” “是啊,听说城外墓地扩了好大一片,一到半夜,那墓地里还能听到哭声呢!” 成王府里,一胖一瘦两个小丫鬟忙完差事凑在花园廊下,正一起低声说着各自听来的闲话。 “你···”月婵扶着岳汀兰走到廊下拐角处,恰巧看到这一幕,正欲出声喝止二人,不料岳汀兰却开口制止了。 “先让她们说完。”岳汀兰好整以暇的说完,便站在原地静静听两个丫鬟八卦。 “不过那些人都是枉死的,死的不甘心,变成厉鬼都说不准,就算夜里有人听到过哭声也没什么奇怪的。”瘦丫鬟煞有介事的开口。 “如此想来还真是瘆人!好在眼下他们也算大仇得报,应该能安息了吧?”胖丫鬟搓了搓手臂,颇有些害怕。 “安息什么呀?无辜横死,怎么可能安息?”瘦丫环说完,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围,便凑近胖丫鬟几分,道: “说来也怪,咱们郡主回府才多久,外面接二连三的就发生这么多事?你说,会不会是郡主不祥?” “你瞎说什么?不要命了?”胖丫鬟被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瘦丫环的嘴。 “郡主!”眼瞧着两个丫鬟越说越离谱,月婵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 “走吧,你去问问陈管事,这两个丫头叫什么,在哪里当差,平日里都与什么人来往密切。”岳汀兰目光微寒,却并未立时发作,而是转身离开了花园。 “是。” “切记,此事先不要声张!” “是,奴婢明白。” 丫鬟们的恶意揣测并没有太过影响岳汀兰的心情,等回到自己的院子,岳汀兰面上早已恢复了一贯波澜不惊的神态。 “郡主,陈管事说那个瘦丫头叫云翠,胖丫头叫玉红,两个人都是七年前买进府里的,如今在花房当差。平日里这两个人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要说与她们来往最密切的人,应该就是花房管事家的婆娘陈婆子了,云翠是她家未过门的儿媳。” 月婵办事利索,没多久便将岳汀兰交待的事情打听了一清二楚。 “花房管事倒是常接触外人的。”岳汀兰沉吟许久,才继续开口道: “派个信得过的人,仔细留意着他们,先不要声张。” “是。” “我写个帖子,你等下送去贺府,就说后天我想登门拜访贺家二少夫人。” “前几日不是···是。”月婵话到嘴边,抬眸正巧看到岳汀兰冷下来的神色,立马改口应下。 “那位吴状元与贺家老三这次倒是一鸣惊人了!不过贺家老三看着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没成想还是个有能耐的!”穆氏悠闲地品着丈夫亲手泡的香茗,笑着开口。 “他是沾了圣上要提拔未来郡马的光。”张光焱谈及自己的想法,道: “那孩子不简单,平日里的闷声不响不过是韬光养晦罢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又没经过什么变故,哪来那么多心眼?说到底啊,是这孩子懂事上进!”穆氏嗔他一眼,不大赞同道。 “好,夫人说的都对!”张光焱无奈笑笑,接着道: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不管怎么说,这次剿清匪患,百姓们总算可以安稳度日了!” “夫人觉得京城里的两起案子俱是匪寇所为?”张光焱停下手中泡茶的动作,抬眼看向妻子。 “官府不是都查清楚了?难不成,还有匪寇不止一伙人?”穆氏心中一惊问道。 “如今一切只是猜测,我就是觉得这几起案子破的蹊跷,可一时之间也还未想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张光焱食指轻叩着桌面,穆氏一看便知道,丈夫这是想事情想的出神了。穆氏也不打扰他,只静静地品着茶盏中的香茗,想着今年大儿子一家回京过年,要提前采买些什么。 “如京兆尹所说,这些匪寇在京郊活动已有两三年之久,可在此之前,他们并未犯过大案,就算是劫道,也不过是勒索些钱财便放人了事。这样一伙匪寇,无端地怎会忽然大开杀戒?甚至丧心病狂的灭了朝廷官员满门?”张光焱越想越觉得这几起案子背后一定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只是眼下苦于想不出答案。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原以为你做了太傅平日里能轻松些。如今倒好,你还费心破起案来了!”穆氏轻叹一口气,满面无奈。 “破案是刑部的事,我不过就是闲来无事瞎想罢了!”张光焱见妻子面色不虞,连忙殷勤的递过去一杯香茗。 “不喝了,一连喝了五六杯,我都快变成水葫芦了!”穆氏佯装恼怒地瞪他一眼,继续道: “老大一家今年回京过年,我想着年后不如让他们夫妻把责儿留在京城,你看可好?” “老大年纪不小了,如今膝下不过这么一个儿子,责儿的去留就由他们夫妻自己做主吧。”张光焱默了片刻,方才开口。 “老大媳妇身为嫡母,定是不好开口将责儿留在京中!可庶子整日在眼前晃荡着,谁心里高兴得起来?说起来老大媳妇嫁过来也有小三年了,可一直没个一儿半女的,我怎么能不着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提起大儿子夫妻,穆氏便满心无奈。 “你们妇人之间的事,我不好说什么。不如等他们夫妻回京你们再商量吧。”张光焱淡淡开口,话中的意思已是由着穆氏做主,自己不会插手了。 “嗯,也好。”穆氏点点头,心中细细盘算着该如何跟儿子儿媳商量这件事。 吴朝恒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文采学识方面自不必说。只不过他一入仕便被庆成帝放在了户科给事中这样重要的位置上,还给他赐了婚。就这样,吴朝恒从一介穷酸书生一夕之间摇身一变竟成了皇亲,身份地位上升之快令人咋舌,因此他背地里没少招人妒忌被人非议。好在吴朝恒这次剿匪的差事办的干净利索,总算堵住了不少人的嘴! “吴晔。”吴朝恒应付完同僚们或虚情或假意的祝贺,下了衙回到府里,揉着发胀的眼眶,甚是疲累。 “大人!” “明日一早,你去趟诚王府,将今日的赏赐的绸缎狐皮送去,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 “是。”吴晔顿了顿,开口问道: “大人,您明日何不亲自送过去?” 吴朝恒闻言,揉捏眼眶的动作一顿,沉默许久,才开口道: “我与昭华已经定亲,成亲之前不宜见面太多,以免惹人闲话。” “是。”吴晔见他不愿多说,也不敢再问,只得悄声退下。 吴晔离开后,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吴朝恒一人,日暮西陲,屋子里一片昏暗,未点火盆的屋子里更是冷如冰窖。 吴朝恒独坐良久,似乎感受不到空气中的寒意,直到夜幕笼罩,屋子里一片漆黑,吴朝恒才重重叹一口气,起身离开了书房。 第二天一早,吴朝恒到底还是亲自将东西送去了诚王府。 “拜见王爷。” “免礼,快坐!”诚王有段日子没见到吴朝恒,今日一见倍觉亲切。原是潜移默化间,诚王已经将吴朝恒看做了自己人。 “许久没登门来拜访王爷,还望王爷莫见怪朝恒。”吴朝恒落座后,先向诚王赔罪,接着道: “昨日承蒙圣上厚爱,得了些赏赐,御赐之物朝恒不敢独享,便送了一些过来,请王爷笑纳。” “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用不着这样客气!”诚王闻言心情大好,东西是其次,心意才最重要! “朝恒不是客气,只是从心而已。” “好!本王没有看错人!”诚王满意地点点头,随即道: “贤侄这次差事办的不错,我听说,那匪首还是被你一箭贯穿了头颅,可有此事啊?” “不怕您笑话,当时事发太过突然,我原想着射伤匪首,可当时太紧张,我又是个半吊子,阴差阳错竟一箭将人射死了!”说起这个,吴朝恒深感汗颜。 “你这个阴差阳错好啊!一箭横贯头颅,别说半吊子,就是神机营的兵士都不见得有你这样的水平!”诚王不禁感叹。 “您快别笑话我了!” “我是诚心实意赞你!不过,当时距离几十尺能一箭贯穿匪首脑袋,贤侄你这臂力不错啊!”诚王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这般臂力惊人的文人。 “不瞒您说,我虽半路改从文,但因我自小就爱箭术,所以这方面并未真的放下。许是经常练习的原因,这臂力就比一般文人好一些。” “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诚王闻言,了悟地点点头。 “时辰不早了,朝恒还有公务在身,这就先告辞了。”寒暄几句,吴朝恒便起身准备离开。 “也好,今日就不多留你了!改日得闲,咱们爷俩好好喝几杯!” “一定!朝恒告辞了,您留步!” 走出诚王府,吴朝恒脸上早已不见了如沐春风的笑容,他回头看一眼诚王府富丽堂皇的门楣,轻不可闻地低叹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转眼进了腊月,京城里渐渐有了年味,贺明羽的一双龙凤胎眼看就要满月了。 “三夫人,大姑娘二姑娘带着大少爷来了。” 李语檀闻言,一双娥眉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略带迷茫道: “大少爷?” “就是云起小少爷啊。” “这称呼改了,我脑子都不够使了。林妈妈,你快请他们姐弟三个进来吧,大冷天的,我都没想到他们会来。” “太夫人这是见家里多了两位小主子,怕按原先的称呼给叫混了。奴婢这就去请姑娘和少爷进来。” 林妈妈出去没多久,就带着姐弟三人进了屋子。 “给三婶婶请安,三婶婶安好。”姐弟三人见到李语檀,规规矩矩的请安问好。 “好孩子,快起来坐吧。琴轩,画亭,给姑娘少爷拿些零嘴,再把小厨房新煮的牛乳茶拿一壶过来。”李语檀性子绵软,也喜欢孩子,见姐弟三人过来,心里甚是欢喜。 “三婶婶,小弟弟小妹妹呢?”贺千洛面上带着甜甜地笑容,天真可爱的模样倒符合她这个年龄。 “在厢房睡着呢,这会儿估摸着也快醒了。”李语檀面上带着温柔地浅笑,说话时眼睛不着痕迹地在贺千洛身上扫过。她嫁过来时,大房一家已经离开了京城,是以,对贺千洛这个侄女,李语檀并不熟悉,也就不清楚她的脾性。 “我只在洗三宴上见过弟弟妹妹一次,当时许多人围着,我都没有看清楚他们的模样呢!”贺清浅撅着嘴嘟囔道。 “浅儿别急。”李语檀笑着捏捏贺清浅婴儿肥的小肉脸,接着看向林妈妈道: “林妈妈,你去看看两个小家伙醒了没?若是醒了就抱过来吧,他们哥哥姐姐都等着看他俩呢。” “是,奴婢这就去。” 待林妈妈退下,贺千洛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李语檀的屋子,便又开口了: “三婶婶的屋子跟我爹娘的屋子一点都不像。” “咱们贺府每座院子建造规格都是一样的,要说不同之处,就是每座院子里栽种的树木花草有所区别。洛儿所说的不同,可是这个?”李语檀想了想,问道。 “不是。”贺千洛摇摇头,面带苦恼道: “三婶婶屋子和二婶婶屋子里都是满满当当的,我爹娘的屋子也很大,只是我每次进去都觉得空落落的。” “这···”李语檀面上笑容浅了几分,一时竟不知该怎么答话。 “这常年不住人的屋子缺少人气,大姑娘会有这种感觉正常!”林妈妈打帘子进屋,身后还跟着两个抱着婴儿的乳母。 “林妈妈说的是,洛儿这是想你爹娘了吧?”李语檀接了林妈妈的话,便扯开了话题。 “快把孩子抱过来,给哥哥姐姐们瞧瞧!” “是。”乳母将孩子抱到床前,掀开包的严实的襁褓,露出里面白白胖胖的婴儿脸。 “他们好小啊!”贺云起离得最近,看到小小的婴儿,伸出小胖手就想摸一摸。 “别摸!弟弟妹妹那么小,你会把他们弄伤的!”贺千洛一巴掌打开贺云起的小胖手,还不忘出言呵斥。 “大姐姐打我,好疼!”贺千洛一巴掌不轻,贺云起你手上瞬间就红了一大片。 “大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云起不过是喜欢弟弟妹妹,想和他们亲近一些,怎么会伤了弟弟妹妹呢?倒是大姐姐这一巴掌伤到云起了!”贺清浅见自己弟弟被打,自然立刻起身护着。 “我···”贺千洛不服,还欲开口,却听见李语檀在一边开口劝道: “你们两个先别吵,还是先哄哄我们起儿这个小可怜吧!” 两姐妹看向贺云起,见他正低着头抹泪,许是怕吓着床上的小弟弟小妹妹,贺云起只刚才被打的时候哭了一声,便没再哭出声来。 好在孩子们之间的恩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功夫,两个女孩子便又玩到了一起。三个人在李语檀这里待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贺清浅看出李语檀面露疲态,这才叫上贺千洛与贺云起一起告辞离开。 第三十八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 从三房出来,贺清浅便拉着弟弟向贺千洛道别。 “云起有他乳母跟着,让乳母送他回去就是了。二妹妹,咱们上学堂的时间快到了,今日习书法,教习书法的女先生可是个脾气不好的,若是二妹妹去的迟了,就不怕被先生罚吗?”贺千洛略显诧异的开口。 “大姐姐你不知道吗?书法先生告了假,咱们今日不用上学堂的。” “先生告假了?”贺千洛问完,不待贺清浅回答,便神色落寞道: “竟没人来知会我一句。” “我也是听起儿的乳娘说起才知道的!起儿住在祖母的院子里,他身边的人消息自然灵通些。”贺清浅连忙出言解释,才算安抚了贺千洛一颗敏感的心。 “原来是这样。”贺千洛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大姐姐,若没什么事,我和起儿先去主院了。”贺清浅说罢,拉着贺云起就要离开。 “等等!”贺千洛叫住贺清浅,犹豫片刻道: “我想和你们一起,去向祖母请安,可以吗?” “大姐姐要去?那咱们就一起吧。”贺清浅微微一愣,随即脸上又露出甜甜地笑意。 贺千洛落后贺清浅姐弟半步,在后头慢吞吞走着,一路上没再开口,看样子很是紧张。 “大姐姐,你怎么了?”察觉到贺千洛的安静,贺清浅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我在想,我这么贸然去主院,祖母会不会生气。”贺千洛轻咬嘴唇,面露担忧之色。 “祖母对我们最是和善不过了,怎么会生大姐姐的气呢?别多想了,咱们快走吧!” 贺清浅上前拉着贺千洛,一起去了主院。 “太夫人,二姑娘带着大少爷和大姑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大房那丫头也来了?”凌氏和张弗瑜正在商量府中年节要采买的物品,闻言,抬头看向进来通报的丫鬟。 “是。” “去请进来吧。”凌氏放下手中的礼单,抚平袖口的褶皱,面上早已不见了方才的笑容。 “是。” “母亲。”张弗瑜关切地看向凌氏。 “无妨,也是时候见见那丫头了。”凌氏轻叹一口气,便不再言语。 “祖母万安,母亲(婶母)万安。” 没多会儿,三个孩子一起进了屋子,齐刷刷地向凌氏和张弗瑜行礼问安。 “地上凉,快起来!”凌氏视线全在贺清浅与贺云起身上,连一丝余光都没给贺千洛。 “多谢祖母!” “洛儿回京前,父亲母亲多次嘱咐洛儿,让我回京后多在祖母身边尽孝,若祖母不嫌弃孙女粗笨,孙女可否搬来与祖母同住?也好时时在您身边侍奉。”贺千洛似乎没注意到凌氏的冷淡一般,向前一步,直直跪在了凌氏面前,一番话更是说的情真意切,让人不好拒绝。 “我身边不缺服侍的丫鬟婆子,你先起来坐吧。”凌氏眉毛一拧,面色不虞道。 “我知道祖母是为当年父亲所做的错事迁怒于我!”贺千洛跪在凌氏面前,急忙开口。 “你说什么?”凌氏声音陡然升高,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名义上的孙女。 “祖母,当年的事确实是我父亲做的不对,父亲母亲这些年每每提起此事,都万分悔恨!可书上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错已铸成,如今不应该是想着怎样弥补吗?况且,二婶婶到底没有受到伤害不是吗?”贺千洛哭得梨花带雨,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混账东西,你还有脸提当年的事?当年若不是我儿媳机警,眼下她与云起早已经化为一抔黄土了!”凌氏重重地拍着桌子,恼怒开口。 “父亲当年确实犯了大错,孙女不敢奢望您和二婶婶的宽恕!可如今父亲母亲送孙女回来不是为了给您添堵!今日把话说开了,您与二婶婶心中若是怨气难消,要打要骂,孙女都甘愿承受!只愿您和二婶婶能出了这口气,别再一直闷在心里难受!咱们是一家人,若是一直心里存着隔阂,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哼!你们这一房我向来是惹不起的,更遑论打你骂你?你往后只要本分待在自己院子里,莫在我面前晃悠,我便是烧了高香了!至于将来的日子能不能过下去?也不是你一个丫头片子说了算的!”凌氏冷哼一声,心中怒意翻腾。 “祖母!”贺千洛眸中带泪,还欲开口,便被一旁的张弗瑜开口阻止了。 “千洛,如今年节将近,府里庶务繁多,你祖母这几日甚是劳累,你若是个懂事的孩子,眼下就别在这里惹你祖母不高兴了!” “可是···”贺千洛泪眼朦胧的看向凌氏,见凌氏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这才心灰意冷道: “二婶婶说的是,今日是洛儿不懂事,惹祖母生气了,还请祖母您保重身体,洛儿先行告退了。” “走吧,我送你出去。”张弗瑜虽不喜贺千洛,但看到她,总会想起年幼时的自己,不由得便对她多了几分善意。 “多谢二婶婶。”贺千洛起身,慢腾腾地跟在张弗瑜身后,走出了屋子。 “千洛,你的孝心我和你祖母都知道,可大人间的事情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你如今年纪还小,很多事等你长大以后慢慢就明白了。你祖母眼下还在气头上,你往后还是少在你祖母面前提这件事为妙。”张弗瑜轻叹一口气,到底还是提点了贺千洛两句。 “二婶婶,今日是洛儿太过唐突,才会惹怒祖母,劳烦您待会儿帮我向祖母道歉,就说洛儿知错了,请她老人家别再生气了。”贺千洛刚哭过,说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好。”张弗瑜点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 “二婶婶,您是不是比祖母还要恨我爹娘?”贺千洛停下脚步,犹豫着开口问道。 “我确实不喜欢你爹娘,不过云起好在是平安出生了,所以,说恨倒是谈不上的。”张弗瑜闻言,沉吟片刻,方才开口。 “洛儿在这里代爹娘向二婶婶赔罪了!”贺千洛走到张弗瑜面前,径直跪了下去。 “你快起来吧,此事不与你相干。外面天寒,你穿的又单薄,还是快些回去吧。” “是,洛儿先告退了。”贺千洛柔顺的点点头,神色黯然地离开了主院。 张弗瑜在原地站了良久,等她再回到屋子里时,却见凌氏正坐着愣神。 “走了?”凌氏见张弗瑜进来,问了一句。 “是,让我代她向您赔罪,还算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若真是明事理,方才就不该那么做!瞧见她我就想起她爹娘,看着糟心!”凌氏皱了皱眉,倒没再说贺千洛什么。 “母亲别生气,您不想见,以后让她少来就是了。” 张弗瑜心里清楚,大房一直是扎在凌氏心里的一根刺,这么多年过去,这根刺早已经深深扎进肉里了,哪里是说拔就能拔出来的?如今贺千洛回府,凌氏吃穿用度上没有亏待她,已经是仁慈至极了!要说彻底原谅大房过往所做的那些事情,张弗瑜都做不到,更遑论在大房身上明亏暗亏吃过无数的凌氏! “唉,都是冤孽啊!”凌氏长叹一口气,沉默半晌,看向张弗瑜道: “我有些乏了,今日就先到这里,你带着孩子们下去吧。” “是,母亲先歇着。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您别太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孝顺,放心吧,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就受不了。” “是,儿媳告退。” 张弗瑜知道这时候说太多凌氏也不一定能听进去,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出了主院。 “娘亲,大姐姐是不是不乖?”贺云起抬起圆乎乎的脸蛋,看着母亲,满脸疑惑。 “不关你大姐姐的事。”张弗瑜停下脚步,怜爱地看着儿子,心中一片柔软。 “可是,那为什么大姐姐一来就惹祖母生气?”贺云起年龄虽小,可也能看出些不对的地方。 “这都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们两个还小,给你们说了你们也不会懂,等你们以后长大自然就明白了。”张弗瑜拉着儿子女儿,柔声解释。 “娘亲,大姐姐的爹娘从前是不是害过您和弟弟?”自主院出来就一直没言语的贺清浅忽然开口。 “如今娘和弟弟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难怪祖母不喜欢她。” “浅儿,你听娘说,过去的事到底不是你大姐姐做的,怎么样也怪不到她头上,你不该记恨她。” “女儿知道,娘亲放心。” 匪患一除,京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尤其眼下又入了腊月,百姓采买年货的热情分外高涨,似乎要把前些日子的恐慌都通过采买年货发泄出来一般。沿街的商铺更是到了夜半时分还有开门营业的。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行驶在深夜的大街。 “停车。” 随着车里的传出来的声音,车夫将马车慢慢在路边停稳。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再有一刻就是子时了。” “好,那就在此等等吧。” “是。” 车帘掀起,张光焱看着天边的一轮圆月出神。车夫见此情景,也不出声打扰,静静站在一旁,如同一尊雕塑,若不是他偶尔转动一下眼球,便说他是尊雕塑都不夸张。 腊月的深夜,格外寒冷,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子时,张光焱仿若回神一般四下看看,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开口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深更半夜的,真不知道你去大街上晃悠什么?年纪一大把了,还当自己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不成?若是再冻出个好歹,那可怎么得了?”穆氏见张光焱一身寒气进了屋子,连忙递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同时嘴里还不忘嘟囔几句表达自己的不满。 “随便逛逛,前些日子京中不安生,夜里街上难见到个人影。如今清剿了匪患,我去外面瞧瞧,看百姓们的生活是否恢复如常了。”张光焱接过热毛巾,擦擦手脸,又捧起一杯热茶,身上的寒意总算少了几分。 “你就是个操心的命。”穆氏白他一眼,问道: “看到了?可放心了?” “看到了,眼下看来还不错。”张光焱笑呵呵回答道。 “既然不错,那就快些安置吧,睡不了多长时间,你又该上朝了。” “你爬那么高不冷吗?”钟岩隐在阴暗处,抬头看向假山上的一抹身影。 “京城是不是很热闹?皇宫外面好玩吗?”奢月神情向往的眺望着宫门方向,出了那道门,就是和这皇宫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天地。 “临近年关,是比往日热闹些。”钟岩看一眼宫门方向,顿了顿,问道: “你想出去?” “我都被关在这地方三年了,自然是想出去的!”奢月无奈叹了口气道: “只可惜,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出去了!” “···”钟岩抬头,看着奢月脸上逐渐黯淡的笑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你当年为什么要进宫?”沉默半晌,钟岩开口问出一句。 奢月收回远眺的视线,低头看着假山旁的钟岩许久,才轻叹道: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前些年我父王生了一场重病,后来扶月国的大权就落到了大王兄手中,大王兄嗜武好战,人又特别顽固,成日想着要壮大扶月,后来甚至在扶月边境派下重兵,想要与大勋开战。再后来,国师不知与大王兄说了什么,大王兄竟然不准备打仗了,还把我送到了大勋。” “你父王竟然同意?” “父王母后视我为掌上明珠,自是万般不肯的!可那又如何?父王病的那几年,早就被大王兄架空了,我母后也不是大王兄的生母,在他面前自然也是说不上什么话的。”奢月开口说起往事,眼神中透出浓重的无奈。 “你大王兄为何要送你来大勋?” “不知道。如果我说,自进宫到现在,我从未接到过任何大王兄传递的消息,你可信我?”奢月忽然看向钟岩,问道。 “信。”钟岩开口,毫无迟疑。 “也是难得,在你们大勋皇宫这三年,你算是唯一一个愿意信我的人了!”奢月叹一口气,转而看向宫外的方向,不再言语,只是脸上却有了浅淡的笑意。 第三十九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大哥大嫂成亲近三年,今日还是大嫂头一次回来,咱们早些过去,也好迎一迎她。”用过早膳,张弗瑜吩咐翡青珊彤二人备好礼物,拉着丈夫孩子,一家人坐上马车直奔太傅府。 “都腊月二十九了,大嫂母子怎的入京这么晚?”马车里,贺长溪不免问起妻子。 “大哥要赶在年底朝廷封印前入京述职,路上自然赶路急些。怕是大哥不忍大嫂和侄儿跟他长途赶路辛苦,所以便放他们母子在后面慢慢回京了。”张弗瑜想了想,回答丈夫道。 “看不出大哥还会体贴人!”贺长溪闻言,眉毛一挑,显然不大认可妻子的说法。 “大哥年长大嫂不少,理应多体贴一些。”对于即将见面的大嫂,张弗瑜心里也颇为好奇。 “···许是吧。”贺长溪闻言,嘴角抽了抽,便不再开口。 “娘亲,舅母也像大舅舅一样凶吗?”贺云起自坐上马车就一直绷着小脸没有开口,眼下听到父母亲说起即将见面的舅母,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心里的困扰。 “弟弟乱说!大舅舅才不凶!”贺清浅面色不虞道。 “可是大舅舅都不笑!”贺云起不敢与姐姐抬杠,但想起上次见到的大舅舅,终是忍不住小声辩驳了一句。 “大舅舅那是威严,不是凶!”贺清浅面色肃然,看向弟弟道: “云起你记住,对你笑的人并不一定都是真心对你好!知道了吗?” “是,姐姐,我记住了。”贺云起点点头,相对于父母,似乎贺清浅这个姐姐说的话在他心中更管用一些。 “我们浅儿如今愈发有长姐的气派了!”贺长溪看着儿女互动,颇感欣慰。 “浅儿虽然年龄不大,可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多谢娘亲夸奖!”贺清浅头枕在母亲膝上,甜甜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天真模样。 一家四口说笑着,马车很快就到了太傅府门前。 “怎么到的这样早?早上天冷,大人没什么,两个孩子哪里受得了?”穆氏拉过两个孩子,还忍不住抱怨张弗瑜夫妇几句。 “这大冷的天,您怎么出来了?”张弗瑜一下马车,看见穆氏等在外面,忍不住心疼道。 “我也是才出来,还没觉出冷你们就到了。”对于侄女的关心,穆氏心里生出一丝暖意。 “以后可别在外面等了!”张弗瑜叮嘱完,接着问道: “可说了大嫂什么时辰进城?” “估摸着怎么也要到午饭前后了。先进去吧,你大伯和你大哥还等着你们呢!” “好。” 进了客厅,一家人一一落座,两个孩子由乳母带出去玩了,张光焱看向贺长溪,这才道: “明日便是除夕,今日属实不该劳烦你们夫妻二人过来。不过是今日你们大嫂回来,想让你们相互见一见。” “伯父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咱们是一家人,我与弗瑜又是小辈,哪有劳烦之说?”贺长溪闻言,连忙放下茶盏,正色道。 “相公说得对,伯父这么说,倒显得见外了!”张弗瑜品着香茗,笑呵呵地开口。 “不是与你见外,只是年底了,府中诸事繁杂,总这么让你往娘家跑,怕你婆家不高兴。”穆氏在一旁开口解释一句,随即道: “不过今日是你大嫂第一次回京过年,不得不叫你们夫妻过来一趟。” “伯娘说的是,若年前不见大嫂一面,我与弗瑜就要等到明年才能见着大嫂本尊了。”贺长溪笑着接话道。 “是了,年后再见面那就是明年的事了,这样听起来也不好听。”穆氏满意点点头。 “大哥这次回京述职可还顺利?”贺长溪看向坐在自己对面一直未曾开口的大舅哥张敬川。 “不过是将任上三年发生的事做个总结,只要没什么纰漏就不会不顺利。”张敬川闻言,抬眼淡淡扫过贺长溪,不疾不徐地开口回了一句。 “如此,再好不过。”贺长溪不傻,自然能看出大舅哥对自己的不喜。闻言略显尴尬的干笑一声,便端起茶盏低头喝茶,不再言语。屋子里的气氛一时竟有些尴尬。 “大哥现下任期已满,年后可有什么打算吗?”张弗瑜开口打破沉寂道。 “没有,一切且看圣上如何安排吧。”对待堂妹,张敬川语气倒是颇为温和。 “你就没想过留在京中吗?”穆氏听到儿子的话,立马开口道: “你们兄弟二人长年在地方上,几年都难得回京一趟。从前便罢了,可如今你父亲与我都老了,你这次回来,不如就留在京中,可好?” “母亲,此次是否留任京都,还要看圣上的意思。”张敬川语气淡然,似乎对母亲的提议不为所动。 “你父亲如今在圣上面前还能说得上话,不如···” “此次去留圣上自会决断,身为臣子,怎可为一己私欲而干涉圣上?”张光焱意味深长地看向穆氏。 “唉!”穆氏面色一黯,便不再言语。 “大哥的差事怎么也要等上元节过后才能定下来,大哥还能在家陪您大半月的时间呢,您就别难过了。”张弗瑜见状,忙柔声安慰穆氏。 “我知道,只是如今上了年纪,不想你们走的太远罢了。”穆氏回过神,强牵起一抹笑意,缓缓开口。 “若这次还是外放,不如将薄儿留在京中。”张光焱看向儿子道: “一来,缓解你母亲膝下寂寞;二来嘛,薄儿年岁渐长,是时候好好教导了,且他自幼身子就弱,留在京城也好将养。” “···”张敬川沉吟片刻道: “这件事可否容儿子再想想?” “···好,不急。” 中午用过午膳,张光焱叫上张敬川与贺长溪二人去了书房。张弗瑜则陪着穆氏说些体己话。两个孩子吃过饭,都没了上午的精神头儿,一个个坐在椅子上直打瞌睡。 “快带表少爷和表小姐去午休。”穆氏轻声吩咐两个孩子的乳母。 “是。” “这两个小东西不知收敛,许是上午玩太疯了,这会子才如此困倦。”张弗瑜面带笑意开口。 “他们姐弟俩这是高兴。”穆氏顿了顿,道: “你们房里那个柳姨娘这些日子可还安生?” “唉,自从没了孩子,柳姨娘消沉不少,平日也只是待在自己院子里,门都没出过。”提及杨柳,张弗瑜忍不住叹息。 “她消沉些也好,免得成日里兴风作浪!只是清欢那孩子,着实可惜了!”穆氏对杨柳没有一丝好感,不过是觉得早夭的贺清欢太过可怜。 “天意弄人,也是没法子的事。”张弗瑜和杨柳有遭遇相同之处,她们都是父母早亡的人。是以,对待杨柳,张弗瑜虽然不喜,可却也谈不上多恨,如今说起这些日子发生在杨柳身上的事,张弗瑜颇为感慨。 “瞧我,高兴日子提她做什么!”穆氏回过神来,一阵懊恼。 “没什么,不过几句闲话罢了。” 娘俩正说着话,就见丫鬟一脸喜色进来,说是大夫人和大少爷的马车眼下就快到大门外了。 “这么快吗?”张弗瑜满面笑容站起身,看向穆氏道: “伯娘,我先去大门口迎迎大嫂和侄儿!” “好,你腿脚快,你先过去!我让人去叫你伯父他们,后面就来!”穆氏脸上此时早已堆满了笑容。 “是!”张弗瑜披上披风,接过翡青递来的掐丝小手炉,快步出了门。 “快!将我的大氅拿来,咱们也去!”穆氏站起身,连忙吩咐身边的丫鬟。 “是!” 等一家子人都赶到大门口,刚好看见车队从远处缓缓驶了过来。 “那是你大嫂的马车!可算是到了!”穆氏远远地看见车队,忙指给张弗瑜看。 “是了!瞧您高兴的!” 车队在大门口缓缓停下,马车方一停稳,就见一个二十来岁妇人打扮的娇俏女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相公!”那女子跳下马车,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张敬川,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立马弯成了月牙! 原来这就是张敬川三年前娶的妻子,当今的云华郡主岳芝兰! 岳芝兰向张敬川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脚下一顿,生生转了个方向,向着张光焱和穆氏夫妇作揖道: “儿媳芝兰给公公婆婆请安!” 由于是第一次见面,谁都没想到岳芝兰这个郡主会是如此跳脱的性格,一时间,众人都有些尴尬! “赶了这么远的路,辛苦你了!”张敬川轻咳一声,几步走到妻子面前。 “不苦!”岳芝兰抬眼偷偷看向丈夫,面色微红。 “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给父亲,姑父姑母请安!”身材略显瘦弱的张薄责慢吞吞地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规规矩矩地向众人行礼。 “起来吧。”张光焱看向面前的长孙,淡淡开口。 “是。”张薄责起身,安静站在一边,不再言语。 “大哥,外面冷,咱们还是先进去吧!”张弗瑜走到张敬川夫妻面前,面色含笑道。 “是啊,先进去!别再冻着了!”穆氏回过神,笑着看夫妇二人。 “好。”张敬川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尴尬,转身就走。 “大嫂,咱们快进去吧。”张弗瑜笑的温柔。 “好。”岳芝兰点点头,与张弗瑜并排走着。 “你就是弗瑜妹妹?”岳芝兰不是扭捏的性子,大大方方地看向张弗瑜。 “大嫂知道我?”张弗瑜点点头,有些意外道。 “嗯,相公话少,偶尔说起家事,倒提起过妹妹不少。说你温婉知礼,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大哥这是王婆卖瓜了,我哪有这么好?”张弗瑜顿时有些尴尬。 “你别自谦,相公甚少夸奖谁,他说你好,你就一定是好的!”岳芝兰倒是十分坚信自家丈夫的眼光。 张弗瑜微笑,心中不禁对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上好几岁的大嫂好感更深几许。 “京城冬日寒冷,不比南郡温暖,一路北上赶回来,路上还要照顾薄责,真是辛苦你了!”众人进屋坐定后,穆氏满是慈爱地看向儿媳。 “不辛苦!我跟随父王在军营长大,父王把我当男孩子养,摔摔打打多了,身子自然比一般女子壮实,所以不觉得赶路辛苦!”岳芝兰闻言,爽朗开口。 “平亲王常年驻守南郡,多年不曾回京,近来身体可还好?”张光焱开口问道。 “我也有半年未曾见过父王了,不过父王身体一向强健,我们常通书信。”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你们如今有了自己的小家,也记得多与你父王常常写信。”张光焱开口嘱咐。 “是。”岳芝兰点头应下,视线不着痕迹地转向丈夫,见他面上仍是一片淡然,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说了几句话,穆氏怜惜岳芝兰长途赶路辛苦,便放了他们一家三口回自己的院子。 “你们这次回京就住在伏琴院吧,那院子前些天就让人收拾好了,你看看缺什么就说话,回自己家总要住得舒服!”穆氏再三嘱咐,就怕岳芝兰第一次回来不习惯。 “是,儿媳知道。” “伯娘,我先送大嫂过去。”眼见着穆氏再嘱托下去,天就要黑了,张弗瑜只好抢先一步开口。 “你瞧我,忍不住又啰嗦了!你们快去吧!” “关心则乱,儿媳先告退,母亲您歇着吧。” “去吧。” 出了穆氏住的主院,姑嫂两人并排走着,张弗瑜开口道: “伏琴院是以前大哥住的院子,前段日子粉刷好了便一直锁着。大哥这次回来,也一直住在外书房,如今想来,应该是为着等大嫂回来开门的。” “他住在外书房,那日常起居谁来照顾?丫鬟们不好总进出外书房吧?”岳芝兰闻言,神色少敛。 “大哥身边不还有个小厮吗?虽说没有丫鬟们细心,但大哥说是用了多年的人,倒也习惯。” “那倒也是。”岳芝兰低声应了一句,便低下头去向前慢慢走着。 “大嫂,你脸色怎么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张弗瑜半晌没听见岳芝兰再开口,转头看去,却见岳芝兰娥眉微拧,脸上似有愁容。 “没,没什么,只是连日赶路,身子有些疲乏。”岳芝兰缓过神来,掩下自己的心思,轻声应了一句。 “大嫂一路辛苦,前面就是伏琴院了。” “嗯,有劳弗瑜妹妹了。” 第四十章 心似双丝网 中有千千结 “今天从太傅府出来你便闷闷不乐,是大嫂说你什么了?”贺长溪倚在榻上,看着一双儿女练字的同时,还不忘关心妻子的情绪。 “没有,大嫂性子开朗,我们相处的很是融洽。”张弗瑜来到丈夫跟前坐下,继续道: “只是,我今天好像说错话了。” “说错什么了?” “我也说不大清楚。就是今日提起大哥睡在外书房的事,大嫂似乎脸色不太好。”张弗瑜颇为烦恼的看向丈夫道: “我也说了,大哥日常起居都是由他身边小厮负责照顾的,可不知为什么,大嫂听完脸色更不好看了。” “你大哥身边那个小厮跟他很多年了吗?”贺长溪沉吟片刻问道。 “有十多年了吧。” “就是今日那个?”贺长溪想了想问道。 “对。” “我看那小厮年岁不大,模样也生的清秀,会不会···”贺长溪看了一眼儿女,没再继续说下去。 “什么?”张弗瑜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红,怒道: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大哥乃谦谦君子,人品端方,岂会是那种人?” “你别恼,我也没说什么不是?再说了,人生在世,各自活法不同,就算他们俩···那也不能说明你大哥就不正经啊!”眼见着妻子恼了,贺长溪忙出言解释。 “若是都那样了,不是不正经是什么?”张弗瑜一张粉脸急的通红。 “你先别急,先听我说完好不好?你先随我来。”贺长溪指了指练字的一双儿女,起身拉着妻子进了内室。 “你想啊,大哥多年来不近女色,你如今这个大侄子还是当年他醉酒失误才有的。如今这位大嫂既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又生的明艳大方,大哥算是捡着宝了。可你想啊,他俩若是感情真好,怎么可能成亲三年,俩人连个孩子都没有?”进了里间,贺长溪便肆无忌惮,滔滔不绝地分析起大舅哥夫妻之间的八卦。 “那也说不准,我当年不也是很艰难才有了云起吗?”张弗瑜想了想,还是觉得丈夫的说法不大可信。 “有可能,但这种事总是少有的吧?再结合你今日所说的,为何你大嫂一听你大哥日常起居是由他身边的小厮伺候,就变了脸?你自己想想,有没有这个可能?” “相公,你堂堂朝廷命官,怎的对人家夫妻间的私密这般感兴趣?”张弗瑜神情古怪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不会是···” “为夫岂会是爱嚼舌根之人?我这不是在为你解惑答疑嘛!”贺长溪见妻子脸色一变,立马想清楚她这是想歪了,连忙出言证明自己的清白。 “原来是这样啊!”张弗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无奈地看了眼丈夫。 “自然是,我堂堂男子汉,难不成还能像个长舌妇人一般?”贺长溪窘迫地转过头去。 “那妾身在这里谢过夫君了!只不过,我还是不信我大哥会做那种事!”张弗瑜眸子微转,神色一肃,下结论道。 “既然你不信,下次见了大哥大嫂,咱们再细细观察便是!” “相公当初就不应该进大理寺,这么几年下来,别的没学会,竟是学的看谁都不像好人了!”张弗瑜娇嗔一句,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娘子说笑了,为夫这是多年办案经验练就的敏锐!”贺长溪坏坏一笑,从背后拥住妻子,却听见张弗瑜轻轻叹了口气。 “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贺长溪狐惑道。 “明日就是除夕了,过了除夕,嫁出去的女儿是要回娘家的,三弟妹那里怕是要瞒不住了。”张弗瑜心中担忧李语檀,却又无可无奈和。 “这件事明羽会看着处理的,纸包不住火,她总归是要知道的。”贺长溪轻吻妻子的发鬓,安慰道。 “如今赶在年下,弟妹又才出月子不久,我是担心她身子受不住。” 张弗瑜这边正说着此事,哪成想外间就传来了翡青焦急的声音。 “夫人,木兰院来人说三夫人晕过去了!” “怎么回事?可请大夫了?”张弗瑜闻言,心中一惊,立马起身走了出去。 “三爷已经派人去请了!” “太夫人那边可惊动了?” “这就不清楚了!来的是个小丫头,慌里慌张的,什么都没说清楚!”翡青面带难色道。 “母亲那边我去一趟,你不用担心!”贺长溪走出内室,紧紧握了张弗瑜的手一下。 “如此,我这就去三房,那边估计已经乱作一团了!”张弗瑜心中一暖,原本的那点慌乱便压了下去。 当张弗瑜带着翡青匆匆赶到木兰院时,果然见三房正是一片慌乱。张弗瑜一时没找见三房掌事的林妈妈,不过好在李语檀身边的两个陪嫁丫鬟还能起些作用,下人们虽有些乱,倒也不至于耽误了差事。等张弗瑜走进屋子,去了内室,却见贺明羽一脸懊恼地杵在李语檀床边上。 “大夫,这是怎么了?”张弗瑜看一眼床上的李语檀,见她脸色青白,双眼紧闭,显然是还没清醒过来。 “三夫人这是急怒攻心,一口淤血没能吐出来,待老夫施以针灸,把淤血逼出,再慢慢调理一段时日,想来就无碍了。”老大夫说完,眼神不自然地向站在床边的贺明羽瞟了一眼。 “有劳大夫了!”张弗瑜微微颔首,伸手拉了贺明羽一把,继续道: “翡青,你留在这里,听候大夫差遣。明羽,你随我到外面等候吧。” “是,夫人。” 贺明羽跟在张弗瑜身后慢吞吞的走出内室站定,也不开口。 “你把李府的事告诉语檀了?”张弗瑜率先开口。 “是,我实在不忍心再欺瞒她。她这些日子一直忧心,为何两个孩子降生以来,她娘家人只来过一次,便再没人理会她。她还以为是她自己做错了什么···”贺明羽说起这件事,忍不住的心疼,若不是太不受家里重视,她又怎会如此敏感。 “语檀她···” “人醒过来了吗?”不待张弗瑜开口,凌氏和贺长溪已经进了屋子。 “都说了不让下人惊动您,是哪个不懂事的去主院扰了您休息?”贺明羽见凌氏这么晚过来,忙疾步迎上去。 “你二哥去跟我说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竟还想瞒着我?你媳妇儿现下怎么样了?人可醒过来了?”凌氏顾不上其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堆问题砸过来。 “都怪我思虑不周···”贺明羽轻叹口气,垂首道。 “母亲,大夫眼下正为语檀施针,她是惊闻噩耗一时急怒攻心晕过去了,好在大夫来的及时,应该不会有大碍,您也别太着急,身子要紧。”张弗瑜来到凌氏身边柔声回答凌氏方才的问题,也适时帮贺明羽解了围。 “况且,眼瞧着这件事也瞒不住了···”张弗瑜说着,抬眼看向凌氏。 “唉,算了,早晚她也要知道的。”凌氏闻言,面上不禁浮出一丝愁容。 一时间再没人开口,屋子里落针可闻。 “醒了!三夫人醒了!”翡青忽然跑出来喊了一句,瞬间打破了屋子里诡异的安静气氛。 “檀儿!”贺明羽一个箭步冲进内室,来到李语檀床边,关切地看着床上的妻子。 “有一回我夜里醒来,看见窗外很亮,那光亮看着不像是月光,如今想来···”李语檀看着丈夫,愣怔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只是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檀儿你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你别怕,我们会一生一世守着你!”贺明羽握着妻子微凉的手,眼圈微红道。 “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有多大的仇怨,他们竟然要灭我一家满门?”李语檀眼神空洞的望着帐顶,继续喃喃自语。 “檀儿!”看着妻子失魂落魄的模样,贺明羽何尝不是心痛难当。 “弗瑜,你随我来。”凌氏低声说完,转身出了内室。 “母亲。”张弗瑜跟着凌氏走出内室,不明所以。 “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老三媳妇心里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的,她向来畏惧我,这段时日,你便费心多照拂她一些吧。”凌氏虽不喜李语檀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模样,可想到她如今娘家遭了这么大的祸事,到底于心不忍。 “弟妹这里有我在,母亲尽管放心就是。只是年节下家里庶务繁多,怕是要多劳烦母亲操心了!” “这都不是什么紧要的。”凌氏皱眉道: “老三媳妇性子软弱,什么事又都习惯憋在心里,她娘家的事只怕会在她心里留下疙瘩,你多留意些。” “是,媳妇省得。”张弗瑜柔顺应下,随即说道: “可否让浅儿和云起先搬到您院子里住几日?” “自然,这个你放心就是。” “多谢母亲。” 等安顿好一切,贺长溪张弗瑜回到梧桐院时,已然到了后半夜,放了下人回去休息,夫妻二人眼下却都没了困意。 “相公饿了?”张弗瑜方一坐定,就听见丈夫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计”。 “折腾到现在,肚子里还真是空落落的!”贺长溪轻笑一声,揉了揉肚子。 “相公先稍坐一会儿,我去做些宵夜来。”张弗瑜微笑,倒了杯水递给贺长溪,自己则起身去了小厨房。 “辛苦娘子了。”贺长溪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贺长溪喝过水,枯坐着实在无聊,便起身跟去了小厨房。 贺长溪轻手轻脚走到小厨房门口站定,见妻子正在昏黄的烛光下忙碌着,一缕发丝从鬓边调皮的垂下来,随着她和面的动作在鬓边荡漾。贺长溪静静瞧着,只觉得那缕发丝似乎扫在了自己的心尖上,痒痒的,还带着温暖清甜的气息。 他情不自禁走过去,伸手抚上妻子的发鬓,触手滑凉,像上好的丝绸一般。 “相公?”张弗瑜正专注于手里的面团,丝毫没注意到贺长溪是何时进来的,不禁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那个,我来看看你在做什么吃的。”贺长溪连忙收回手,心里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窘迫感。 “小馄饨,我记得相公以前很喜欢吃的。”张弗瑜狐疑地看了一眼丈夫,便又低下头去开始准备馅料。 “好。”贺长溪平复了心情,转身走出小厨房,不禁暗骂自己,今日怎的在妻子面前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回了屋子,贺长溪怕自己会再次在妻子面前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便老老实实地坐在屋子里,等着宵夜了。 “相公尝尝,看看是否合口味。”没多会儿,张弗瑜便用托盘端来了两碗冒着香气的小馄饨。 “有色有香,味道定是错不了!辛苦你了,快坐下一起吃!”贺长溪起身接过妻子手里的托盘,将两碗小馄饨摆好,便拉着妻子的手一起坐在了桌边。 “许久不曾下厨了,也不知道手艺有没有生疏。”张弗瑜略显局促的开口。 “嗯。”贺长溪一口吞下一个小馄饨,细细嚼着,也不开口。 “相公,如何?”就不见丈夫开口,张弗瑜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手艺非但没有生疏,甚至比起当年更加精进不少!”待贺长溪咽下口中的馄饨,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当年?”张弗瑜神色一顿,随即有些不可置信道: “你,你竟然都知道?” “你我少年夫妻,我又怎会不知?”贺长溪放下手中的汤匙,握住妻子的双手道: “我吃惯了你院子里的小厨房,当年那碗小馄饨自然也知道不是出自下人之手。如若不是她们做的,那还能是谁?”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藏了多年的委屈,被自己丈夫一语道破,张弗瑜瞬间便湿了眼眶。 “当初是我太轻浮,伤了你的心。”贺长溪抬手撩起妻子鬓边散落的发丝,细细为她别在耳后,继续道: “这些年,终是我对不住你!” “不,不是的···”张弗瑜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面前的丈夫道: “杨柳貌美,又与相公情投意合,你的心在她那里,我再做什么都是多余的。我什么都不做不是为了让你对我心生愧疚,而是,而是不愿让你觉得我善妒。” “傻姑娘,在我心里你终是不同的!”贺长溪闻言,紧握住妻子的手,心疼不已。 天色微亮,半空中不时炸开几朵烟花,因着今日是年三十,偌大的贺府除却三房安静的不同寻常,其他地方倒也是一片喜气模样。 “夫人呢?”贺长溪一早起床未见到妻子,不免觉得奇怪。 “回二爷,夫人一早去主院向老夫人请过安,便去木兰院看望三夫人了。”正逢珊彤端着早饭进来,回完话,又继续道: “奴婢起来的时候,见夫人已经给您备好了早饭,估摸着夫人整夜都没合眼。” “今日要祭祖,若是夫人回来的时候我不在,你就帮我捎句话,让她什么都别管,先好好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今晚上要守岁的。”贺长溪洗漱完,坐到桌前,忍不住嘱咐。 “是,二爷心疼夫人,奴婢都记下了。”珊彤福身行礼,笑着应下。 第四十一章 与尔同销万古愁 “太夫人,二夫人来了。” “快请进来。”凌氏洗漱完,正准备用早饭,乍一听儿媳妇这个时辰过来,不免有些意外。 “儿媳给母亲问安!”张弗瑜进的屋里,规规矩矩地向凌氏行礼问安。 “快起来!怎么来的这样早?可曾用过早饭?”凌氏关切问道。 “劳母亲挂心,已经用过了。”张弗瑜浅浅一笑,继续道: “儿媳一会儿要过去三弟妹那边,便想着早些过来向您问安,不成想竟打扰了母亲用膳!” “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快坐下,陪我说几句话再走!”凌氏笑着向张弗瑜摆摆手。 “是。”张弗瑜乖巧应下,缓步来到凌氏下首坐定,静静等待婆母开口。 多年相处,婆媳二人关系甚为亲近,这会儿凌氏也不拿乔,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开始嘱咐起儿媳。 “你最近多留意老三媳妇的身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心里难受,一旦心生郁结,人的身子就容易出毛病。” “是,儿媳会多加留心的。” “近来我右眼总是跳个不停,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凌氏撂下手中的筷子,抚着右眼皮轻叹一句。 “想来是三弟妹娘家的事情让您忧心了。若是母亲心下不安,等正月十五儿媳陪您一起去靖宝寺上香可好?”张弗瑜闻言,出言关心道。 “也好,年下家事繁多,等忙过这阵子,正月十五咱们就赶紧去!”凌氏点点头,觉得儿媳的提议甚好。 待凌氏用过早饭,婆媳二人又说了几句,张弗瑜便离开主院,带着翡青向三房的木兰院去了。 李语檀屋子里此时只留两个大丫鬟伺候,别的丫鬟都被遣了出来,守在屋外。李语檀身边的丫鬟大都是从娘家带来的,这些丫鬟又多是李府的家生子,听说李府出事后,丫鬟们也各个难掩悲色,木兰院此时正值一片愁云惨雾。 “二夫人安。” “起来吧。”张弗瑜见两个守门的丫鬟双眼红肿,有些不落忍,叫了起便抬脚进了屋子。 “夫人,您就吃些东西吧,这样下去,您身子会毁了的!” 张弗瑜一进屋子,就听见琴轩画亭二人正带着哭腔在央求李语檀。 “琴轩,你们夫人这是怎么了?”张弗瑜来到床边,看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毫无生气的李语檀,心中一沉,好好一个人,不过一夜过去,怎的就成了这样? “二夫人,我们夫人从昨天得知家里出事便一直水米未尽,昨晚更是一整夜没合眼。她出月子还没多久,一直这样下去,只怕这身子会受不住···”琴轩闻言转身,这才看到张弗瑜主仆二人,忙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个清楚。 “唉!”张弗瑜轻叹一口气,看向李语檀,柔声道: ”三弟妹,人死不能复生,你难过归难过,可身子是自己的,你这般水米不进身子哪里受得住?” 李语檀恍若未闻,盯着帐顶,眼珠子都未动一下。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心里难受是应该的,这事换谁身上,一时半刻都接受不了。可如今弟妹你一双年幼的儿女离不得母亲照顾,你这样不吃不喝,若熬坏了自己的身子,还有谁能比你更用心的照料他们?” 提起孩子,李语檀似乎才有了些许反应,她转过头,怔怔的看着张弗瑜湿了眼眶。 “二嫂,道理我何尝不懂?可是···可是我心里实在难受···” “我知道!你想哭就哭吧,别忍着,哭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张弗瑜瞧着李语檀憔悴的模样,心中也不好受,便拿了帕子轻轻替她擦拭着泪水。 “我父亲为官清廉正直,从不曾蓄意害过谁,可哪成想,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李语檀越说越伤心,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二嫂,你说到底是谁,会与我们家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灭我李家满门不可?” “弟妹,你难过糊涂了?李府一家老小是被京郊那伙匪寇所杀害的,三弟前些日子已经将匪寇尽数斩杀,他为你报仇雪恨了!”张弗瑜扶住李语檀的双肩,一字一句说道。 “不,二嫂,我父亲一生清廉,我们李府不是富贵人家。况且,我父亲又是朝廷命官,目标太大。匪寇杀人不外乎是为了钱财,可这样一来,他们抢劫那些富商岂不是更好?”李语檀痛快哭了一场,憋在心里的一口郁气总算发了出来,眼下倒是能好好说几句话了。 “这便不得而知了···”张弗瑜闻言,微微皱了下眉,接着道: “三弟妹缘何这般想?” “二嫂,你说那些人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李语檀拿起手帕,拭去脸上的泪珠,沉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伯父身为御史,得罪人也在所难免,可灭门不是小事,应当不至如此吧?”张弗瑜抚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显然是李语檀方才的猜测将她吓得不轻。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李语檀说着,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张弗瑜轻拍着李语檀的肩膀,言语温和的安慰。李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别说李语檀这个李家女,就是她一个外人,看在眼里都觉得凄惨,如今李语檀会胡思乱想张弗瑜倒是非常能理解。 等李语檀哭的累了,张弗瑜又轻声抚慰了几句,见她情绪渐渐稳定了些,便让琴轩画亭将早就预备好的清粥小菜端了进来。 “多少吃些吧,这么耗着,饶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垮了!”张弗瑜柔声劝慰着。 “我吃。”李语檀点点头,泪珠又涌出了眼眶。 “二嫂,多谢你来宽慰我!” “咱们是一家人,快别说这些见外的话。”张弗瑜复又拿出帕子给李语檀擦去泪水,又将粥碗端给了李语檀。 李语檀柔顺的接过碗,小口小口喝着温热的粥。她现在虽然没胃口,可也知道二嫂说的是对的,再怎么难过也不能损害自己的身子。且如今又是年下,府里庶务繁忙,自己若帮不上忙还给婆家添堵,那便是万万不对了! “喝完粥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二嫂,年初二我可以回李府一趟吗?”李语檀停下喝粥的动作,怯怯的看向张弗瑜。 “可李府···”可李府如今早已付之一炬,什么都没了。张弗瑜咽下嘴边的话,一时摸不清自己这个三弟妹到底有什么想法。 “我知道李府烧没了,如今又是年下,可那是我娘家,我的亲人都死在那里,我想,我想回去拜祭,送他们一程,也算全了今生的缘分!”李语檀说着话,眼眶又红了。 “三弟妹你先别急!我等下就去找母亲,向她禀明情况,母亲最是体谅咱们,她一定会答应你的!”张弗瑜连忙温声安抚李语檀,就怕她一个想不开,又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有劳二嫂为我操心了!”李语檀知道这事会引起婆婆不满,并不好办,可想起父亲,到底还是向着张弗瑜倾身一礼,这事只能拜托二嫂了。 “快别说这些了,先休息吧!” “是。” 安抚好李语檀,张弗瑜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此去恐怕又要惹婆母恼怒了。眼看着时间不早,张弗瑜也不耽误,起身去往凌氏的主院,路上又想着怎样说能将婆母的怒火降到最低。到了主院,张弗瑜将李语檀的事情一五一十向婆母说清楚,便安安静静等待婆母回话。 “她娘家出了这种事,她去祭拜,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拦她,可新年伊始,谁家不讲究个吉利?她若大年初二便跑到李府门前祭拜,往来走亲访友的人还不被她膈应死!”听到三儿媳打算年初二回娘家拜祭的消息,凌氏心中不喜,说话时语气便冷硬了几分。 “这京中但凡大家世族,多多少少都能攀扯上一些关系。母亲为她好,这样说无非是怕三弟妹此举会无意间冲撞别人,惹人不喜吧?”张弗瑜最是理解自己婆婆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这般生气,无非是不想三弟妹因着这事被人厌烦罢了。 “可如今跟她说这些,想来她也是听不进去的,许是还觉得是我这做婆母的眼看她刚失了娘家的靠山,便上赶着要磋磨她!” 凌氏本就是点火就着的性子,这会儿越说越来气,顺带着将往日的许多不满也唠叨了不少。张弗瑜深知婆母的性子,也不出言打断,只柔顺的听婆婆发着牢骚,直到凌氏火气消了大半,感到口干舌燥,张弗瑜才适时的奉上一杯温热的茶水,就着凌氏喝茶的空档慢悠悠的开口,说起自己的想法。 “三弟妹平日里虽然寡言少语,可却是个明事理的,眼下只是悲伤过度,一时没想清楚其中的利害。” “明面上的事,她哪里会想不到?她···”她不过是把你推出来,为难你罢了!凌氏看了一眼儿媳,到底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是脾气急躁,可也知道有的话一旦经她这个做婆婆的说出来,就变了味了。况且,若说弗瑜真看不出来李氏那点子想法,她确是不信的。 “三弟妹刚失了亲人,往后更是连娘家都没了,着实可怜。母亲怕她年初二在李府门前祭拜会得罪人,那不如就让她去李大人墓前拜祭可好?既全了她的孝心,也不会触到别人的霉头。”张弗瑜柔声建议道。 “随她去吧,只一点让她记着,她虽是李家出来的姑娘,可如今她是贺家的媳妇,做什么都之前都先想想贺家的脸面,想想她丈夫孩子的脸面!”凌氏依然板着脸,话虽然说的还是不大好听,可到底是允了。 “儿媳代弟妹谢过母亲,我这就去告诉她!”张弗瑜起身向婆婆福身行了一礼,就欲退下。 “坐下!”凌氏嗔了张弗瑜一眼,不无心疼道: “你倒是不嫌累,这一早上来回跑几趟了?遣个人过去说一声就是,劳烦你一个做嫂嫂的这般跑前跑后,她脸也忒大了!” “是,那儿媳便在母亲这里叨扰了。”张弗瑜知道婆婆这是心疼自己,心里一暖。她昨晚熬了整夜,一大早几个院子之间来回跑了这么几趟,眼下还真是疲乏的紧。如今既然婆婆说了,她也不强撑,顺着应下来,偷个懒让自己歇一歇。 “便由你跑一趟三房吧。”凌氏看向自己的陪嫁龚妈妈。 “是,老奴这就去。” “有劳龚妈妈辛苦了。” “二夫人折煞老奴了,都是分内事。”龚妈妈矮身一礼,便退了出去。 “你们妯娌三个,外加杨柳算上,你是最聪慧贤良的,这是好事。”遣退屋里的下人,凌氏顿了顿,组织下语言,继续道:“关起门过日子,妯娌间有些小心思难免,谁家没有磕磕绊绊的时候?可你也用不着为了家宅安宁便一味的忍让她们,让她们觉得你好欺负,你可明白?” “母亲,我···” “我知道你心疼老三媳妇,可她若也心疼你几分,今日必不会将你推到我面前来说这个!”凌氏本就不大喜欢三儿媳的性子,今日之事更是加深了她对三儿媳的不满。 “她刚失了娘家亲人,眼下若是她亲自来求,母亲心疼她,定不会过分斥责她。只是,她如今正伤心着,人都快垮了,恐怕是再承受不住训斥了。”婆婆心疼自己,张弗瑜心里自是感激。三弟妹今日的小心思她不是看不出来,只不过怜她才失了亲人,这次便是替她做回出头鸟自己也认了。 “你呀,就是太过心软!”凌氏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掌家权我早晚是要交到你手里的,咱们贺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主子下人上上下下近三百口人,你若是一味的心软,将来亲人欺你,下人也不信服你,主不主奴不奴,这家就彻底乱了!家都乱了,谁还能有好日子?” “母亲说的是,之前是儿媳盲了眼想岔了!”听完婆婆的话,张弗瑜脸色一白,便羞愧的跪了下去! “快起来!今日之事我知道是你心疼老三媳妇,可心疼人也要看怎么个心疼法。索性上午没什么事忙,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凌氏见儿媳受教,心里的火气也平息了不少。 “是,多谢母亲教诲,儿媳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