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宫女上位记》 1 第 1 章 紫禁城。 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昨夜忽然下了一场春雨,淫雨霏霏,雾霭朦胧,不过两个时辰便停了,却如同乌云拂散,殆尽了满城阴霾,整座紫禁城立时变得荡然一新,波平如镜。 距离紫禁城不远的一处耳房丛,某间光线阴暗的屋子中,一道窈窕身影正有气无力地趴在床沿,表情恹恹,一双水眸清澈中透着几分绝望,缓缓在屋中的木质家具上一寸一寸梭巡而过。 “哎……”她语调幽幽地又叹了口气。旋即缓缓撑起上身,乌黑的柔顺长发从她肩上逶迤至被褥,显得有些缭乱,此刻她却无暇顾及。 坐起来后,李舒窈抬手欲要去揉揉因为一夜痛哭而干涩酸痛的眼角,不料却牵动了面颊上的伤——因为刚被打过十个巴掌,并且还没有冷敷上药的缘故,柔嫩两颊处传来的刺痛丝毫不亚于眼角的痛。 李舒窈只得又把手放了下来,侧身下地,循着原主的记忆在屋内角落某个屏风之后找到了一盆已经完全凉透的冷水。 拿起架子上的干净棉布,稍稍打湿以后,对折又对折,最后直接把布条横着敷在了微肿的眼皮上,只觉如同一盆冷水倾头倒下,混沌的意识瞬间清晰了不少—— 李舒窈是八个小时前穿越过来的。 穿越之前,她不过是个刚开学的大二女学生,某天夜里下床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右脚直接踩空,脑袋在对面室友床边的铁梯子上重重磕了一下,连疼痛都来不及感受,便坠入了一片黑暗。 等到她再次恢复意识,只觉得身心俱疲,面颊滚烫刺痛,两只眼睛犹如挂上了千斤坠,酸涩,干涸……好像已经这样连续哭了几百个日日夜夜。 而面前是一张铺好了被褥的柔软木床,因着极度的疲惫,李舒窈根本没有多思,脱了鞋子就往上爬,之后盖被,闭眼,一气呵成,直到半个小时前才彻底清醒。 醒来以后,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立时铺天盖地而来,再搭配上满屋古色古香的家居配饰,令李舒窈不得不意识到一个无比残酷的事实—— 她穿了。 穿进了暑假时看过的一本清朝宫斗小说里面,成了出场篇幅只有两章半,却死状无比凄惨的一个炮灰。 并且这个炮灰还与她同名同姓。 一时间,李舒窈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更倒霉一些。 只能庆幸好在她当初在看见炮灰与她同名同姓时,就熟读并且背下了原文——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原书共有两百多万字,详实且细致地描述了宫女乌雅氏在入宫之后,是如何从一介包衣宫女奋斗至新朝太后的辉煌一生。期间经历的宫斗次数便是十根手指头也数不完,什么背叛再背叛、失宠又复宠,最后终于看清浮华,断情忍性,一手扶持了亲儿子十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禵登基上位,开启了长达数十年的垂帘听政生涯。【1】 与真实的历史严重不符! 李舒窈又哪会真情实感地去背诵原文?只不过是多看了几遍,记下了一些重要剧情节点罢了。当然,其中又以“李舒窈”的出场部分看得尤为仔细,恨不得字字句句凿入脑海。 “李舒窈”原是汉军旗下五旗出身,于去年经过小选入宫。与她同时通过小选的宫女中,还有两位重要角色,其一就是前面提到的乌雅氏,也就是历史上雍正的生母,孝恭仁皇后;另一位则是康熙年间十分有名的长寿妃子,定妃万琉哈氏。 她们三人的运气都还算不错,一入宫就被分到了乾清宫周围做事。 三个月前,又是一年一度的小选。只是今年的小选不太顺利,入选的宫女数量只有去年的三分之二那么多。因着八月底还要大封后宫的缘故,此次入选的宫女便多是往东西六宫那边送,唯独乾清宫这边的人员结构没有如何更改。 唯独一人除外。 这人便是贯穿整本小说的大反派,也就是历史上以艳冠后宫而格外出名的宜妃——郭络罗氏。 不知内务府那边是存了什么心思,郭络罗氏甫一入宫就被送来了乾清宫,几个主事嬷嬷对她不仅面上和蔼温顺,平时上值也颇多照顾,导致其他宫女对郭络罗氏表现得十分敌视。 偏“李舒窈”这人粗枝大叶,见人生得好看,凑上近前就喊“妹妹”,喊得多了,一来二去的两人就顺势成了好闺蜜,带着乌雅氏和万琉哈氏一起抱团,有意无意地“孤立”了乾清宫的其他宫女。 然而好景不长,十日前,因为一场轮值互换,郭络罗氏在代替“李舒窈”去看守库房时被前来挑选赏赐的康熙皇帝一眼看上,当场就被封为了官女子,侍寝之后更是恩宠不断。 按着原书中剧情,郭络罗氏在乾清宫的后围房待了三个月,于康熙十六年六月被越级册封为宜贵人,破例入住翊坤宫主殿;八月底大封后宫时,顺利晋封为宜嫔,是为翊坤宫主位。康熙二十年再次晋封,直接跃至妃位,风头一时无两。 这些倒也与真实的历史一一对应上了。 只是再往后便截然不同了。她一次又一次地与女主乌雅氏作对,乌雅氏却因为对康熙还怀有爱意,一次又一次的隐忍下来,一直到康熙三十七年,由乌雅氏所生,年仅十二岁的七公主死于后宫倾轧,康熙却无动于衷,不仅没来看望,甚至还多日停留在翊坤宫中……乌雅氏这才认清了枕边人的真面目。 “抛弃情爱”的后果,便是回击起来一次比一次狠辣。 ——老大被圈;太子被废;老三被痛斥;老四毁了容;老五被贬出京;老八焚火自尽;老九死于暗杀;老十虽侥幸逃过一劫,后半生却也只得在床上渡过;十一刚出生没多久就中毒早夭;十三小的时候落了水,之后就一直是唯唯诺诺的性子,不堪大用。 所有成年阿哥之中,也就只有老七和十二落了个难得的善终。 康熙四十七年开始,宫中便不断有妃子离奇逝世;康熙五十一年,身子被慢性毒药逐渐侵蚀败坏的皇帝于乾清宫驾崩,临终前留下的遗诏被乌雅氏篡改,然后是十四登基上位,乌雅氏垂帘听政。 而反派郭络罗氏遭受的打击报复还要更早一些,大约是在康熙四十年左右,她就被乌雅氏安插的人悄悄引导着吸食了□□……【2】 下场可想而知。 - 敷在微肿眼皮上的湿棉布没一会儿就染上了李舒窈的体温,凉意一点点从额下褪去。 李舒窈抬手将棉布取下,浸在盆中,捞起来又拧了拧,这回没有敷在眼皮上,而是将对折起来的湿棉布打开,整张脸埋了进去。 她的脸颊本来有些泛红刺痛,被这凉意一激,疼痛顿时加剧,扯得人仿佛灵魂也在生疼。 李舒窈蹙着眉竭力忍耐,又过了片刻才将手里的棉布拿开丢回盆里。 转身走到另一边的梳妆台坐下,拿起模糊不清的铜镜看了又看,最后心中庆幸,她的脸并没有破相,只是外表看着有些严重罢了。 放下铜镜,书中剧情在脑中过了过,确认好现在的时间节点后,李舒窈重新拿起桌上的一盒白色脂粉,就着屋内昏黄的光线,比照铜镜,仔仔细细将脸上的红痕一一遮盖。 做完这一切,她飞快地回到床上坐好,将床侧两遍帷幔放下,让自己整个人藏于一片阴暗之中。 没等多久,房屋门被人从外小心翼翼地叩击了两下,传进来一道空灵好听的女声:“舒窈妹妹,你在屋中么?” 李舒窈没有回应。 屋外人又敲了两下门。 李舒窈装作刚醒的模样,轻咳两声后,状似有气无力地回复道:“在的,你进来吧。” 她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此时的女主还没有后期那样心狠手辣,并且同她一样,还只是个普通的宫女,实在没有什么好怕的。 对,不用怕。 虽是这么想着,人却悄无声息往被子里躲了躲,将鼻子以下的半张脸都藏进了素色绣云纹薄被中。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房屋门就被人“咿呀”一声推开了。推开之后,那人没有着急进来,而是伫在屋外看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迈步而入。 她走得极慢,柔软的布鞋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自然的,毕竟是在乾清宫做事,哪怕只是乾清宫的最外圈,都需得做到步履轻盈而动作无声。 不然惊扰了主子怎么办? 乌雅氏没一会儿就走到了李舒窈的床前。大约是刚刚下值,她的身上还穿着浅绿色的宫女装,头发梳成了规规整整的小两把头,只用两根造型简单的素银簪子做点缀。 偏偏身段柔弱又婀娜,走路的时候,纤细的腰肢微晃,手腕带动着丝帕在空中曳出涟漪的弧度,一举一动之间都透满了精心设计的刻意。 不像是来看望,倒像是……炫耀。 也就只有原主“李舒窈”看不出来,不仅将她当做了郭络罗氏“背叛”之后最好的闺蜜,同她说了不少郭络罗氏的坏话,还将自己心底的渴望毫不掩藏,最后无脑地沦落为乌雅氏用来探路的棋子,在某次爬床无果后,被表情阴翳的皇帝下令杖毙而死。 拢共出场两章半,算算日子,也就七八天了。 这般想着,李舒窈都有些后悔让她进来了,刚刚还不如直接装作睡着了没听到…… “舒窈妹妹,你脸上的伤如何了?” 偏偏乌雅氏开口了,语气中带着问询。 李舒窈躲在被中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很快又镇定下来,她缓缓坐起,整个人虚弱无力地靠在床头,把帷幔小幅度往上拉了拉,露出来半张脸,眼神有些湿漉漉地看向乌雅氏,声音压得很低,“没,没事了。”隐约还能听出来几分委屈。 乌雅氏的面庞瞬间便柔和了。 她站在床边,抬手就将李舒窈这边的半边帷幔挂了上去,将她整个人暴露出来,旋即坐到床沿,清秀白皙的面孔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几分关切和担忧,她道:“没事了就好。” “我昨儿下值回来,听见月淑说你挨了吉雅嬷嬷的罚,心中原本很是焦急,想要立时就来看一看你。可月淑又提醒我说快要到熄灯的时候了,我便想着,若是来了你这儿,只怕就赶不回自己那儿,届时被吉雅嬷嬷看见了,少不得我也得挨一顿罚。” 乌雅氏又叹了口气,“月淑还说,你忽然挨了罚,心中不定有多委屈呢,若是知道我因为来看你而被吉雅嬷嬷责罚,估计你心里就会更加过意不去,这才没来。” “舒窈妹妹不会怪我吧?” 李舒窈当即摇头,“不会的,我怎么会怪姐姐呢。” “姐姐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才怪。 乌雅氏露出一个微笑,同时抬手在李舒窈的面颊处摸了摸,语气心疼地说:“让我看看你脸上的伤……可是已经好多了?” 她的指腹明明柔软细腻,体温残留,可李舒窈却觉得好似整个人被什么阴冷的毒蛇盯上了一般,一股颤意腾地从后背窜起。 李舒窈用力掐住掌心,精致的面庞上看不出来任何端倪,乖乖地回答道:“好多了的,大概是吉雅嬷嬷没有用力的缘故吧。” “这样啊。”乌雅氏闻言,不知想到什么,黑漆漆的眸子转瞬变得极为幽深。 李舒窈看着她这幅模样:“……” 救命。 2 第 2 章 此时此刻,李舒窈实打实地感受到了宫斗文女主的恐怖之处。 她的瞳仁只是瑟缩两下,就被眼前人敏锐察觉出了什么,乌雅氏不再关注她脸上的伤,而是垂下眼眸直勾勾望入她的眼底,“舒窈妹妹……” “嗝。”极度紧张之下,李舒窈打了个嗝。 乌雅氏到嘴边的话便停住了,漆黑眸子里的浓墨也旋即层层化开,唇边笑意一点点转化为深深的无奈,“你这是吃饱了,还是饿了?” “嗯……饿了”李舒窈装作羞赧地低下了头,脸颊微微泛红。 藏在被下的手捂住小腹,同时低声解释:“昨儿太伤心了,就没吃,今儿起来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见人,所以……” 她点到为止。 乌雅氏心下却一片了然。 说来,李氏会受罚,还是她背后撺掇所至。 于是也没有继续追问,再次摸了摸李舒窈的鬓发后,起身走到屋外,不多时端回来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粳米小粥,两碟酱制小菜和一盘香味十足的葱油饼。 她说:“你许久未进食,也不好吃得过于油腻,就暂且用这些垫垫肚子吧。” 乌雅氏出门期间,李舒窈快速收拾好心情,决定短暂忘却书中剧情,先把乌雅氏当做信得过的好姐姐看待。 于是她开开心心地掀被下了床,将长及腰下的乌发往耳后捋了捋,又拿过一根木簪把乌发固定在脑后,朝着乌雅氏露出一个极明媚的笑颜,声音听来清脆有力:“我知晓了,多谢莲初姐姐。” “你都唤我姐姐了,又何须这般客气?”乌雅氏一边虚虚推诿,一边将托盘上的碗碟摆放在屋中圆桌上。 李舒窈稍微拾掇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过来。 她实在是饿极了,坐下之后丝毫不与乌雅氏客气,拿起筷子就夹了块葱油饼送入口中,姿势有些迫不及待,看得对面的乌雅氏又是一愣,旋即眸中笑意深了些许。 乌雅氏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李舒窈吃。 李舒窈倒也不管她,埋下头呼噜呼噜吃得很香,没一会儿碗里碟中都空了,她却只吃了个七分饱。 李舒窈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眼巴巴朝乌雅氏递了个“还想要”的眼神。 乌雅氏板起脸来摇了一下头,“不能再吃了,等晚膳再说吧。” 清朝晚膳一般在中午一两点左右,现在约莫是早上九点多,数一数,也不差几个小时了。 李舒窈便乖乖地没有闹腾,主动起身将碗碟收拾进了托盘里,正打算端起托盘往小厨房那边送时,被乌雅氏抬手拦下,“还是我去吧,刚才我拿粥的时候看见文雅她们几个也在,你还是避一避的好。” 她没说为什么,直接从李舒窈手里把托盘接了过去,转身就走。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李舒窈才略微有些不服气地鼓起颊腮,心中十分郁闷。 她穿来的时间不太巧,正是原主与郭络罗氏决裂后的第二日。 ——十日之前,原该是她去看守库房,偏偏上值的前一夜,郭络罗氏找到了她,说是家中额娘忽然生了重病,她已经禀明了管事嬷嬷缘由,管事嬷嬷允她出宫两日去探望,但前提是她要先完成自己的份内之事。 其中就有看守库房这一项,按照嬷嬷制定的上值顺序,郭络罗氏本排在“李舒窈”之后,所以若是继续按着这个顺序来的话,郭络罗氏还得多等两日才能出宫。而若是“李舒窈”愿意同她更换的话,郭络罗氏看守完库房,当天晚上就能出宫回府了。 郭络罗氏当时说得悲切又可怜,“李舒窈”自然无有不应。 却没想到她这一答应,竟直接送给了郭络罗氏一场泼天富贵…… 等郭络罗氏被封为官女子的消息传出来后,顿时羡煞了紫禁城里一众宫女。 其中乌雅氏与“李舒窈”走得近些,她很快就寻了过来,满脸惊讶地问她是怎么回事? “李舒窈”略带着几分心酸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乌雅氏直接皱起眉,“郭络罗夫人生病了?我额娘怎么没有收到消息?” 说罢,许是意识到这话不对,很快又面带歉意地看向她,“舒窈妹妹见谅,我并没有怀疑青瑶的意思,只是觉得这实在是太巧合了一些……也或许,是我额娘的消息不太灵通,没有及时收到吧,等回头我去内务府的时候,再帮你问一问。” 她这话说完,原主的面色霎时就白得有些吓人,嘴唇哆嗦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乌雅氏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小声安慰她:“舒窈妹妹真对不住,我并非有意的,”顿了顿,继续说:“我只不过是觉得可惜罢了,毕竟若是论起容貌,你可比青瑶还要漂亮几分呢,只可惜了……是真的很可惜啊。” 乌雅氏不过几句茶言茶语,很快就引出了“李舒窈”心中的滔天怒火,一时间理智全无,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是郭络罗氏抢了自己的福气! 忍了几天,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昨日趁着下值休憩,她直接怒气冲冲奔去了乾清宫的后围房,同郭络罗氏十分凶狠地吵了一架,然后单方面宣布她们两个之间的友谊已尽,恩断义绝。 骂完了人,她自己还十分委屈,躲到无人的角落干巴巴掉了几滴眼泪,才颓着脑袋红着眼眶回了自己房间。 房中,负责监督她们起居的吉雅嬷嬷正黑脸等着她。 一见她回来,不由分说直接让人把她压到了院子里,当着其他宫女的面,毫不留情地以“以下犯上”的罪名罚了她十个巴掌,每一下都重重击打在原主摇摇欲坠的自尊心上。 最后等到围观的众人散去,原主狼狈回到自己屋中,摸着发红刺痛的双颊一哭就是一夜,直至天光将明时,意识忽而一朦胧,李舒窈稀里糊涂地穿了过来。 …… 她也是梳理记忆的时候才发现,原主“李舒窈”听了乌雅氏的挑拨,便一心以为是郭络罗氏因忌惮自己的美貌,才串通了吉雅嬷嬷对自己的脸下手。 却不知,昨日她一走,乌雅氏就一路跟了上去,完完整整听完两人之间的争吵经过后,又脚不沾地地提前跑回来跟吉雅嬷嬷告状。 吉雅嬷嬷从乌雅氏嘴里得知她跑去找郭络罗氏算账,当即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当场掐死“李舒窈”了事。 概因郭络罗氏承宠之后,皇上便不大往后宫走了,这段时间,几乎日日都要招郭络罗氏前去伴驾,宫里头,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眼下圣宠优渥,眷顾正浓,“李舒窈”又是哪里来的胆子去跟皇上的宠妃叫嚣? 好在吉雅嬷嬷到底还记得“李舒窈”从前与郭络罗氏多么交好,担心两人会不会只是一时闹了矛盾,自己若是在此时对李舒窈下了重手惩治,来日说不得就会被郭络罗氏报复回来…… 思来想去,又结合了乌雅氏给的建议,最后才决定在众宫女的围观下,以十个巴掌草草了事。 - 那厢,乌雅氏送完托盘,很快去而复返。 她惦记着此行看望李舒窈的目的,故而一回来就将两扇大门严严阖上了。 李舒窈所住的这间屋子面朝北边,本就潮湿阴暗,她再这么把门一阖,屋中的光线顿时又昏暗了好几个度。等李舒窈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立时就被屋里的气氛吓得猛然一惊,几乎以为自己是要提前下线了。 “还有一件事。” 好在这时候乌雅氏开口了。 李舒窈定了定神,好奇问她:“什么事?” 乌雅氏在她身旁落座,“吉雅嬷嬷说,你这几日估计是心力憔悴,没有休息好,才会……”她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看过原著的李舒窈默默在心里补上——才会昏了头脑,生出这许多肮脏卑劣的心思,跑去得罪皇上的宠妃。为了避免惹出更大的祸端,不如留在屋中好好反省,也省得日后圣上动怒,连累得宫女所这边的所有人陪她一起遭殃…… 话虽说得难听,但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吉雅嬷嬷并不是个良善之人,估计也是想先观望观望郭络罗官女子那边的反应,看看她是否真与“李舒窈”生了嫌隙,若是真的,那自不必吉雅嬷嬷出手,只宫女之间的诡谲伎俩便足够“李舒窈”从今以后被排挤得无处落脚。 而若是郭络罗官女子那边还记挂着“李舒窈”…… 那就是另外一套应对策略了。 “吉雅嬷嬷其实也是心疼你,她说你这几日不必上值,先在屋中把脸上的伤好好养一养,其他的那些……都等你伤养好了再说。” 没有“再说”了。 李舒窈黯然地在心里想着。 原著中,“李舒窈”被掌掴后,对郭络罗氏的恨意又深几分,加上还有乌雅氏在旁时不时的“提醒”。 她把这几日的“带薪假期”通通用来了保养脸颊以及探听圣驾上,一心想靠着自己的“美貌”将皇上迷得七荤八素,最好是能直接冷落了后宫所有妃嫔,只独宠她一人…… 梦倒是做得挺美的。 李舒窈默默吐槽了一句。 她想了想,抬起头,表情十分诚挚地看向乌雅氏,嘴里道:“好的呀。” 回话时,两条柳叶眉儿弯弯,显得整个人看起来又乖又纯,浑像个不谙世事的稚子一般。 乌雅氏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别扭了一下。 但也只是瞬息而过的错觉。 她捏紧手指,表情跟着浮现出几分担忧,“还有,就是清瑶那边。”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李舒窈脸上的表情,见她黯然地敛下眼睫,侧颜看着有些郁郁,心中划过几分快意,继而说道:“其实吧,清瑶她也没有什么坏心眼……” 李舒窈低着头,眼睛眨啊眨。 心里想着终于来了,女主的顶级茶艺表演。 她在须臾之间想好了对策,决定拿出名为“真诚”的必杀技。 调整好表情后重新抬起头,一双水润眼眸里依旧充满了对眼前人的亲昵和信任,浅笑回道:“我知道,姐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姐姐说清瑶不坏,那她就不坏!” 乌雅氏被她这话说得一噎,心里快速皱眉。 李氏这是……怎么了? 她试探地又开口:“我想着,也许她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 “苦衷?”李舒窈一挑眉,旋即恍然大悟道:“对的,一定就是这样的没错!” 然后似真似假地抹了一把毫无泪花的眼角:“天啊,清瑶真的是太苦了。” 苦? 乌雅氏不敢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面上表情空白一瞬,语气变得愈发迟疑,“那,先前的事……” 她话还没说完,李舒窈已经捏着拳头站了起来,精致姣好的白皙瓜子脸上表情十分大义凛然,语气郑重地道:“我都懂了,多谢姐姐提醒,我现在就去找清瑶道歉!” 乌雅氏:“……” 3 第 3 章 李舒窈说完,不等乌雅氏反应,拔腿就往外走,走到一半想起来自己还未梳头,于是风风火火又跑了回来,越过乌雅氏,跑到梳妆台前,循着原主的记忆,快速将一头凌乱的乌发打理好,梳成小两把头的形状。 然后很是心机地插上郭络罗氏从前送给她的簪子,戴上郭络罗氏送给她的手镯,拿出郭络罗氏送给她的胭脂水粉,换上由郭络罗氏画好了花样子裁制而成的浅绿色宫装,最后穿上郭络罗氏送她的软布鞋。 蹦蹦跳跳走到还在静坐的乌雅氏面前,伸出双手转了个圈圈,“姐姐,姐姐快看我,好看么?” 乌雅氏的表情还有些木然,黑漆漆的眸子转了转,过了好一会儿才落到她身上,旋即又是重重一缩。 她们几人好歹也“情同姐妹”了三个月,不会认不出李氏身上的一应物件从何而来。 乌雅氏默默地攥紧了手心,不敢相信李氏居然真真听从了她那些挑拨离间的话。 ……她难道是个傻子么?还是被吉雅嬷嬷罚过一顿,怕了? 乌雅氏也是头一回品尝到受挫的滋味,坐在原地,久久说不出来话。 李舒窈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乌雅氏的回答,干脆走上前牵住她的衣袖左右晃了晃,口中撒娇地问道:“姐姐,你还没回我话呢。” 乌雅氏还在沉默。 半晌后,声音仿佛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般,夹杂着几分艰涩:“……好看的。” “那就好!”李舒窈满意一笑,像是一只蹁跹的花蝴蝶一般,跑到镜前又左右转了两个圈,这才推开门开开心心往外跑。 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前期的乌雅氏虽然没有后期那般心狠手辣,却也心思十分深沉,有手段,有谋略,执行力还特别高。 原主玩不过她是正常的。 ……别说原主了,就算是看过原著的李舒窈在她面前,心里也时常是怂怂的,怕怕的,做不到完完全全的镇定自若。 所以啊,她注定抱不上女主的大腿。 咳咳,更正一下,应该说女主的这条大腿,抱不抱都是一个死字,抱上了会被毫不留情地利用,抱不上又会被她阴险狠辣地针对,不管怎么挣扎,到头来还是死。 所以不如……去试试看反派的大腿。 - 李舒窈走出宫女所后,在原主的记忆里翻了翻,很快摸到了乾清宫后围房。 她同门口看守的嬷嬷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的目的,眨眼之间就被放了进去:“郭络罗官女子现在正在伴驾,约莫还有两刻钟才能回来,你且先在院子里等等吧。”顺利得李舒窈都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还是朝着嬷嬷屈了屈膝,乖巧婉约地回答道:“那我就在这里等吧。” 说着,走入院中,右转,停留在不远处的的红墙根下,低头垂手,看起来格外安分懂事。 老嬷嬷也便不再管她,一手摇扇,一手叉腰,目光炯炯地盯着院中负责扫洒的宫女干活,时不时指点几句。 微风拂过,带着早春的凉气。 院中的宫女都在低头干活,谁也没朝李舒窈这边看,可李舒窈却还是敏锐感受到了几分不自在,好像……她正被什么人悄悄注视着一般。 见嬷嬷稍稍走开,李舒窈飞快抬起头朝围房的几个房间看去。 几乎是在她抬头一瞬,西边正数第二间房便传来了一道轻微的关窗声,无情隔绝了她的窥探。 李舒窈:“……” 她什么也没看见,便下意识回忆原著,发现书中关于乾清宫后围房的描写少之又少,毕竟视角大多是跟着女主乌雅氏走的,乌雅氏没有住过后围房,书中自然不会有多余刻画。 反倒是反派郭络罗氏这边有过几段回忆描述。 李舒窈花了点时间翻出来这么一段,写的是郭络罗氏第一次有孕后,同贴身宫女的一段对话: “……灵萝,我这几日实在是害怕,你说我要不要再找其他太医来看看?” 宫女灵萝语气有些无奈地答道:“主子,太医院里头已经没有人比院正大人的医术更好了。”顿了顿,她继续说:“院正大人已经说了,您体内的毒素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绝对没有丝毫残留。” “你就放心吧,这一胎必定是个健康活泼的小阿哥!” 郭络罗氏却还是愁眉不展,“但我这几日又梦到她了……” 灵萝旋即微诧拧眉:“您是说围房里的那个朱氏?” 郭络罗氏点点头。 灵萝便有些无奈:“主子,当初您不是亲眼看着她被皇上赐了白绫么?她绝对是已经死透的了,您就放宽心吧,您若是一直郁结于心,闷闷不乐的,对腹中皇嗣才是极为不利的呢……” …… 回忆完毕。 李舒窈掐着指尖,心里忧愁又烦恼,她在想等郭络罗氏回来,如果不肯接受自己道歉的话,要不要将这段拿出来做投名状。 可是……又要怎么解释她的未卜先知呢? 李舒窈陷入了苦恼的思索中,甚至忘记了探寻方才那道偷窥视线的来源。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门那边忽然传来几个宫人行礼的声音:“……见过郭络罗官女子。” “起来吧。”回应的女声清甜又柔美,还是李舒窈最喜欢的那种少女音。 是反派……哦不,郭络罗清瑶回来了! 李舒窈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探出脑袋朝门口望去,就见一个穿着浅粉色宫装的女子被人搀扶着缓缓走进了院子。 她的年龄看起来不大,身高约有一米七,模样也并不是李舒窈想象中的弱柳扶风林妹妹款。反而肤白若雪,发黑如墨,五官昳丽又清绝,眉眼之间精致灵动,好似从浓墨重彩的油彩画中走出来的姝色美人。 李舒窈当即看傻了眼。 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闪现两句诗: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1】 有些人,只是往院子里一站,便无人去关注树上开的是梨花还是什么桃花杏花了。 真正的人比花娇,大抵就是如此。 李舒窈不仅看得十分投入,另一边,正被她呆呆注视着的郭络罗氏好似也意识到了什么,同嬷嬷唤了声“起”后,表情疑惑地晃着脑袋四处搜寻。 须臾,才把视线落到李舒窈身上。等看清李舒窈的面孔后,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里倏地大放异彩,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欢喜。 “舒窈姐姐是来找我的么?”她飞快甩开宫女搀扶的手,脚步雀跃地走到李舒窈面前,似乎想起来什么,又表情收敛拘谨地停留在两步之外,一双水眸眨了两下,慢慢涌现出几分困惑和内疚,显得复杂异常。 李舒窈猛地醒神,想起昨天两人争吵的画面,表情也不自觉带上几分尴尬,半晌才道:“是,是啊,我是专程来跟你道歉的。” “道歉?”郭络罗清瑶的眸子转了转,很快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本轻浅的笑容瞬间变得灿烂了起来。 “你我之间,说什么道歉啊!”她的音色清脆又婉丽,身上的深沉气息也在眨眼之间褪了个干干净净,整个人就如同初升的骄阳般灿烂明媚。 郭络罗清瑶拉过李舒窈的手,带着她往自己的屋子去。 走了几步,倏地停下来,扭头同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宫女灵萝交待了两句什么。 灵萝头也不抬,朝着郭络罗清瑶一屈膝,径直转身离去。 郭络罗清瑶这才把头扭了回来,对上李舒窈疑惑的视线,她飞快解释:“我让她去准备姐姐你喜欢喝的茶了。” “还有……”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俏皮地朝李舒窈眨了一下眼睛,“还有几道点心,一会儿你就知晓了。” 李舒窈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模样乖巧地任由旁边人把自己不由分说拉进了一间装饰华丽的屋子里。 两人先后在稍间的榻上落座。 李舒窈先四顾了一下屋中的环境,还不等她提问,旁边的郭络罗清瑶忽然抿着唇瓣把两人中间的小牙桌往里一推,牙桌立时就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窗边的一个小柜子里。 李舒窈眼眸瞬间一亮,这居然是可折叠可伸缩设计的呀! 好巧妙哦。 郭络罗清瑶推走榻上的牙桌后,整个人挪了过来,贴着李舒窈坐。 看见李舒窈的目光止不住留恋地落后两人身后的小柜子上,她有些惊奇:“姐姐从前没有见过这样的小柜么?” 李舒窈点头,又快速摇头。 想说穿越之前见过,却没想到小说里居然会有。 她正犹豫要怎么说,郭络罗清瑶已经小手一挥,“那明天我叫人给你送一个去你屋子里。” 李舒窈闻言,脑袋几乎要摇成拨浪鼓:“不可不可,宫女所用的物件都要遵循规章……额,遵循宫规,不可越级使用,所以还是算了吧。” 差点忘了这是清朝,“规章制度”这个词不太适用。 郭络罗清瑶看看小柜,又看看她,歪着脑袋想了片刻,“那明儿我去问问内务府,让他们给你打造个符合宫女规格的柜子出来,送到你那里去。” “还是不要了,我平日里要上值,哪里有清闲时间在屋里待着玩柜子呢,还是不劳烦你操心了。” “不劳烦的呀,反正又不是我做,都是内务府的那些匠人做。” “可是,要花银子不是么……” “我有呀!”郭络罗清瑶的眼眸亮晶晶,“我现在有好多好多的银子,都是皇上赏的,我还说分你一半呢,也算是感谢你这几个月对我的照顾了。” “除了银子,我还得了很多漂亮的布匹和发簪首饰,对了,你上回不是说喜欢流苏耳环么?我正好有一对镀银点翠的流苏款耳环,一会儿让灵萝找出来给你通通带回去……” 许是提到了感兴趣的话题,郭络罗清瑶的脸上笑容逐渐舒朗又明媚,便越发衬托出原主的心思阴暗,且不可见人。 李舒窈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浮现出一股浓烈到不行的愧疚之感,热意快速上涌至眼眶。 “呜,我,我错了,我昨儿不该骂你道德败坏,也不该说你品行低劣的。” “清瑶妹妹,你是个大好人,难怪皇上会那么喜欢你……” 这哪是什么大反派啊,明明就是纯真善良的小天使! 我……呜,原主可真该死啊。 4 第 4 章 李舒窈愧疚得几乎要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哭得愈发投入。 郭络罗清瑶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手足无措地在原地呆怔了片刻,醒神过来后连忙贴近李舒窈,双手环住她的胳膊,轻轻摇晃几下,压低了声音安慰道:“好姐姐,快别哭了……” “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了什么?可是……可是我也没说什么呀,还是柜子你不喜欢?耳环不喜欢?总不能……总不能是不喜欢银子吧?”郭络罗清瑶越猜越离谱。 李舒窈:“……” 她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愧疚感之中,喉间的酸意不断弥漫,噎得她根本说不出来话,脸上只有两行清泪不断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也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明明是过来跟郭络罗清瑶道歉,结果反倒变成了被安慰之人。 而且做错事的人明明是书里那个“李舒窈”,又不是她,她跟着愧疚个什么劲儿呢? 真是矫情死了。 想到这儿,她总算从浓烈的愧疚感中挣脱出来,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将喉间的酸意往下压,压着压着,猝不及防就听见郭络罗清瑶在自己耳边碎碎念:“……总不能是不喜欢银子吧?” 李舒窈倏地抬起头,“才不是呢!” “我又不是傻子,银子谁不爱?” 郭络罗清瑶闻言瞪大了眼睛,“那就是嫌弃一半太少了?” 李舒窈这才发现不对,她们两人之间的话题此刻正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奔腾跳跃着跑到了一个全然未知的领域。 李舒窈眨了眨眼,两滴泪水继续啪嗒往下落,她随手一抹,声音沙哑地问:“什么一半?” 郭络罗清瑶看她眨眼,也跟着眨了两下,“你不是因为我分给你一半银子太少了才哭的么?” 李舒窈:“……” 她有些茫然:“没有呀,我是因为愧疚才哭的,我觉得你对我这么好,我昨儿还那般骂你,真是太不对了。” 郭络罗清瑶这才忆起李舒窈哭泣前说的那两句话,旋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李舒窈继续说:“对呀,而且我不是一入门就说了嘛,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郭络罗清瑶解释:“可是我也说了呀,姐姐根本不用跟我道歉的。” “而且我觉得姐姐说得挺对的,其实是我对你不住,如果不是我,如今被皇上看中的人就该是你了。” 她说这话时,面上表情十分真挚,犹如发自肺腑,李舒窈瞬间就相信了。 ——她本来也是相信的。 因为小说中有写过,“李舒窈”的死便是郭络罗清瑶黑化的导火索。乌雅氏害死她后,郭络罗清瑶一直在暗中查找凶手,她花了大半年的时间,一一排除了乾清宫大部分的宫女,最后才将怀疑的目光对准乌雅氏。 经过多次手段测试,郭络罗清瑶几乎能肯定,哪怕乌雅氏不是直接凶手,大抵也逃脱不了多少干系。于是毫不犹豫花了几十年时间来为“李舒窈”复仇。 这样一个心思善良的女孩子,怎么就“反派”了呢? 李舒窈看书的时候,心里就极为不舒服,偏偏评论区里大多都是夸赞乌雅氏行事决绝,杀伐果断的话,叫她吐槽都找不到地方。 若不是炮灰与她同名,她早就弃文不看了! 不,弃文还不够,还得举报作者“三观不正”才行! …… “你瞎说什么呢?”李舒窈不悦地鼓了鼓脸颊,闷声闷气道:“皇上之所以看中你,是因为你生得漂亮又好看,花容月貌、妍姿艳质、丰姿冶丽、柳夭桃艳、仪态万千,嗯……还有,还有秀色,秀色可餐?”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成语,用尽了毕生所学。 顿了顿,李舒窈继续道:“所以是你自身的条件好,皇上才会喜欢你的。若是换成了我,皇上才不会喜欢呢。” 要不然,他怎么会在“李舒窈”爬床的时候表现得格外恼怒,直接叫人杖毙了呢? 听见李舒窈的用词,郭络罗清瑶几乎要绷不住脸上的笑容,两只乌黑眼眸亮晶晶地贴了过来,表情又惊又喜地问:“真的吗?” 李舒窈点头:“当然是真的呀!” “姐姐真的觉得我好看?”郭络罗清瑶忍不住再确认一遍。 李舒窈下意识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偏头看向旁边的姝色佳人,“怎么不是问皇上?” 郭络罗清瑶眨眨眼睛,“皇上那儿,我自然会去问的,只是姐姐这边,我也得确认一下才会安心呀。” 安心,安什么心? 李舒窈大为不解,不过还是顺着郭络罗清瑶的话题继续往下说:“我当然也觉得你好看呀。” 这话一出,郭络罗清瑶脸上的笑容顿时又灿烂几分。 开心得忍不住晃脚脚,晃了一会儿,再次贴近李舒窈,“姐姐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嘛。” 谁不喜欢听夸夸呢? 她反正是最最最喜欢的了,特别是来自舒窈姐姐的夸夸。 李舒窈:“……” 她怕眼前这人快乐得飞上天,紧抿嘴唇,无论郭络罗清瑶如何哀求也再不肯开口了。 郭络罗清瑶只好遗憾作罢。 恰好这个时候,灵萝端了两杯清茶和几盘点心送进来。 郭络罗清瑶依依不舍地同李舒窈分开,将榻上的小牙桌重新拉了出来,各自安静地吃了一会儿点心。 这些点心都是乾清宫御膳房那边为满足郭络罗清瑶的口味特别研发的,造型玲珑又可爱,口感甜而不腻,李舒窈本就还饿着,一连吃了大半盘才停下来。 郭络罗清瑶见她喜欢,早早就停了手里的动作,把精巧的银质叉子搁在托盘边缘,一手托着下巴,表情认真地看着李舒窈吃。 她把李舒窈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表情讪讪地放下小叉子,“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郭络罗清瑶飞快摇头,“这些哪里就多了?灵萝那边还在继续准备呢,大约还有五六盘的样子,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吃不完的就带回去分给月淑和铃茹她们几个吃,”说着,顿了顿,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对李舒窈说:“但是,你一定记得不要给莲初,我不太喜欢她!” 李舒窈倏地一惊,感觉自己吃到了大瓜,手里的点心顿时就不香了,忍不住连声追问:“她怎么了?” 郭络罗清瑶表情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自己跟乌雅氏之间的龃龉说给李舒窈听,毕竟在她印象里,舒窈姐姐跟乌雅氏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她要说了吧,舒窈姐姐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在挑拨离间? 可是不说的话,万一乌雅氏以后欺负的人变成了舒窈姐姐怎么办? 犹豫再三,郭络罗清瑶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二。 她先问李舒窈:“就是,你觉得莲初她,平时怎么样呀?” 李舒窈毫不犹豫:“绿茶鼻祖,白莲花之王。” 郭络罗清瑶:“……” 舒窈姐姐在说什么,她怎么听不懂? 见眼前的小美人露出个迷茫表情,李舒窈贴心解释:“就是说她格外会演戏的意思,明面上好像是朵清清白白的纯洁白莲花,背地里却是又脏又黑的淤泥,心思可深可坏了。” 可郭络罗清瑶还是没懂。 李舒窈只能在原主的记忆里扒拉半天,举了几个例子。 郭络罗清瑶终于艰涩地领悟了一点点,沉吟道:“白莲花我懂了,但绿茶又是何意?” 李舒窈:“……” 她发现自己好像解释不出来。 两人大眼瞪大眼,对视了半天。 最后还是郭络罗清瑶先挪开了视线,心里思量着估计是舒窈姐姐随口发明的新词吧,也便不再追问。 话题终于转入正轨。 郭络罗清瑶现在腹中打好了草稿,才慢悠悠地将她几次和乌雅氏共事时候的经历讲了出来。不过那些事情倒也不算如何严重,只是叫当事人郭络罗清瑶心里微妙地有些不太舒服罢了。 好比某次两人一起去内务府领东西,看见当时管事的是宫中一个以严厉毒嘴著称的首领太监,乌雅氏就会站到郭络罗清瑶的后面,美其名曰她是新来的,她先去领。而等队伍轮到郭络罗清瑶时,她则会悄悄走到一边,等郭络罗清瑶领完东西回来了,再借口自己有很着急的事情要去处理,能不能请郭络罗清瑶先把东西让给她,自己重新去领一份。 另一次,则是有个宫女问了乌雅氏一件什么事情,乌雅氏并不太清楚,就去问了郭络罗清瑶,郭络罗清瑶给了明确答复,偏偏乌雅氏自己记错了,告知给了那个宫女错误的信息,等到宫女犯错,上门质问时,乌雅氏就会一脸诧异地说其实都是郭络罗清瑶告诉她的,她只是原话转述而已。 表情之纯真,之无辜,叫郭络罗清瑶一时之间都辨别不清,是不是自己真的说错了话,才导致那个宫女无端被罚…… “其实这些说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是一次一次积累得多了吧,我就总觉得莲初这人,不太可信任。”郭络罗清瑶皱着柳眉,郑重下了结论。 李舒窈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 对对对,乌雅氏才不是什么好闺蜜呢,敌蜜还差不多。 她宣布,从今以后郭络罗清瑶就是她的好大腿,哦不,好闺蜜了! 想着,朝郭络罗清瑶弯了弯眉眼,笑容如同皎洁明亮的月牙儿。 5 第 5 章 女孩子之间一旦有了共同的敌人,立场很快会变得旗帜鲜明。 李舒窈心情十分激动,泛着水雾的眼眸一眨一眨,像是盛满了天上的星星,而后捏着拳头脆生生道:“对,我一直也是这么想的!” 郭络罗清瑶拨弄银叉的动作一顿,眼眸不自觉瞪大:“真的?” “姐姐真的信我刚才那些话,不觉得是我小家子气么?” 李舒窈连忙举起三根手指头对天发誓,态度认真得不得了,“真的真的,我发誓,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话音刚落,意识到这两句话好像违背了原主“李舒窈”的人设,她忙不迭继续补充说:“很久以前,你还没入宫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对劲了,就好比那次吴嬷嬷叫我去……” 李舒窈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说得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得咕咚咕咚作响,估计也是真的渴坏了。 对面的郭络罗清瑶看见她这个架势,连忙从旁边将茶壶拿了过来,只等她一将杯子放下,就立时续满。 刚一续满,李舒窈端起来又继续喝,她就这样连着喝了四大杯,对面的郭络罗清瑶一心沉浸在倒水大业上,倒完第五杯后见李舒窈没有继续,很是热情地把杯子往李舒窈的方向推了推,迭声催促:“喝呀,多喝一点,你看你嘴唇都发白了。” 李舒窈端着茶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皱着眉头,表情为难,似是根本没想明白,话题怎么就转到茶水这上边来了? 过了一会儿,干巴巴地问清瑶:“我们,我们不是在说莲初么?” “哦对。”郭络罗清瑶这才回过神来,看出李舒窈已经不想喝了,略带几分不舍将茶壶放回原先的位置。 李舒窈松了口气,连忙将茶杯也放回了桌上。 她缓了缓紧绷的面颊,试图把话题挪回正轨,“你可能不知道……” 岂料刚开了个头,外面就传来灵萝的脚步声,她手里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托盘上摆着五盘热气腾腾,香味弥漫的精致点心。 因着托盘过大,导致她进屋后有些看不清脚下,身形便有些微微摇摆,看起来十分吃力,郭络罗清瑶连忙起身走到外面帮着扶住托盘,李舒窈见状,也急忙下了榻。 榻前不远处的空地上有张紫檀圆桌,三人一起合力将托盘放在了圆桌上。 灵萝这才呼出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清丽的脸颊处浮现几抹淡淡的红晕,她直接扭头看向李舒窈,笑道:“这几样点心都是御膳房那边研制出来,再由小主揣摩着你往日的口味后专门改的方子,也不知你能不能吃得习惯。” 灵萝是郭络罗清瑶承宠以后,皇上专门指来伺候郭络罗清瑶的人,在此之前,李舒窈从未与她说过话。 方才见她进来,李舒窈第一反应是上前帮忙,帮完忙之后,才慢知慢觉地想起,昨儿“李舒窈”才刚当着她的面,同郭络罗清瑶气势汹汹地吵了一架,不仅说了许多难听的话,甚至还扬言以后要跟郭络罗清瑶“桥归桥,路归路,今生再也不要相见!” ……原主的狠话犹在耳边回荡,而时间不过悄然流逝了六个时辰。 李舒窈的心里顿时一半尴尬,一半忐忑,羞得都不敢与灵萝对视,干脆低着头揪了揪手指。 却没想到,灵萝居然会这么大方且不计前嫌,一没计较她昨日说过的话,二没抵触她来找清瑶,还率先同她释放出善意的气息,给她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糕点。 李舒窈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对面灵萝还在笑眯眯地等她回答。 李舒窈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大的勇气,直视向灵萝的眼睛,表情郑重又严肃地点了点头,“好吃的,我能吃得习惯!而且……该是我要感谢灵萝姐姐的心意才是,”说着,看了一旁的郭络罗清瑶一眼,说道:“也要谢谢你。” 郭络罗清瑶倏而弯起了好看的眉眼,口中却幽幽怨怨,“原来我只是顺带呀……” 李舒窈:“……” 她没好气地嗔了郭络罗清瑶一眼,转头继续看向灵萝,“灵萝姐姐别忙了,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吧。” 灵萝笑着摇了摇头,“我在御膳房那边待得久了,身上一股子油烟气,闻着就不舒服,加上回来的时候又出了汗,还是先去梳洗梳洗,晚些再过来伺候吧。”说着,双手搭在腰间,冲郭络罗清瑶屈膝行了个礼。 得到郭络罗清瑶的首肯之后,才转身走出房间,贴心地关上了大门。 李舒窈不免感慨,“灵萝姐姐人真的好好啊。” 都没有跟她计较诶。 郭络罗清瑶睨她一眼,“你如何知道是姐姐的?” 一边说,一边在桌旁坐了下来,伸手捻了块点心。 李舒窈跟着在她旁边落座,嘴里振振有词,“皇宫里头,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论资排辈,对吧?所以啊,你是皇上新得的宠妃,皇上如此这般爱重你,内务府那边又怎么会送个初入宫不久,什么都不懂的人来伺候呢?” 她刚说完,嘴里就被郭络罗清瑶塞了块点心。 奶香味瞬间席卷入口腔,温度刚刚好,不甜也不腻,李舒窈“呜”了一声后,将整块点心咬入口中细细咀嚼。 郭络罗清瑶看她吃得投入,自己也跟着吃了两块。 吃完之后想起来晚上还要去御书房伴驾,依依不舍地放下第三块点心,走到榻前,拿起已经微微泛凉的茶杯喝了几口,将嘴里的甜腻味通通压下,只余浅浅的茶香在唇齿间萦绕。 李舒窈还不知郭络罗清瑶晚上还有安排,见她不吃了,自己也跟着放下点心,走回榻边。 郭络罗清瑶回头看她:“吃饱了?” 李舒窈沉默片刻,而后道:“也……差不多了。” 那就是还没饱。 郭络罗清瑶一片了然,她伸手指了指桌上点心,“那就继续吃呀,你在我这里还客气什么?” 李舒窈摇摇头,“算了,还是跟你说话要紧。” 点心诚可贵,闺蜜价更高,况且她又不是贪吃的小猪,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满眼都是点心呢? 她自然还是更乐意同清瑶说说话的。 两人把牙桌上的残余点心和茶杯都挪到了圆桌上,又把牙桌推回到柜子里,随后便很是亲昵地贴在一块儿说了十来分钟悄悄话。 在郭络罗清瑶身上,李舒窈一点点找回了以前同室友一起畅聊夜谈的感觉,也就不觉得穿书有什么难受的了。 就当是一次难得的体验吧。 …… 不知过了多久,李舒窈才猛地想起今儿自己过来的目的。 她腾地一下坐直身子,“对了清瑶,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什么事呀?”郭络罗清瑶有些好奇地问。 李舒窈说:“你切记要小心身边的人!” 郭络罗清瑶听完:“……” 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这话不该是她来叮嘱李舒窈么? 她动了动唇,还是忍不住开口:“这话,也是我想说的。” “嗯?”李舒窈有些迷茫。 她还在纠结要不要说出那个官女子的姓氏。 就听郭络罗清瑶语气恨恨地说道:“就是莲初呀,我们方才不是说了许久她不可信么?” “所以你今儿回去之后,就不要再跟她说话了,她要是给你什么东西,你通通不要吃,要是叫你去什么地方,你也别傻乎乎的想也不想跟着去,最好是能推就推,推不了的话就喊上月淑和其他人跟你一块儿走。” “还有,就是平时上值的时候,她要是跟你说了什么,你可不能全权相信,宁可多花点时间去问问月淑,月淑她性子老实又安分,做事情一板一眼的,没有那么多歪心思,你多跟她玩玩就知道了。” 一提起乌雅氏这个话题,郭络罗清瑶立时化身操心的老母亲,小嘴喋喋不休地叨了好长一大段话。 听得李舒窈晕晕乎乎,那感觉就像是大一刚开学时候,被辅导员拉着开了两个小时班会一般。 她甚至还找不到切入点打断! 李舒窈两眼无神,失去了傲然的高光,手指窸窸窣窣地抠起了坐垫的花纹。 一边抠,一边默数清瑶说了多少个字。 等郭络罗清瑶好不容易停下时,李舒窈面上表情呆滞又木然,浑然一副已经失去了所有世俗欲.望的模样。 她其实很想给清瑶剧透——最迟还有八个月,乌雅莲初就要从宫女升职成常在,搬到后宫去跟清瑶做同事啦! 所以最该远离乌雅氏的人,其实是清瑶她自己好不好!! 就这样被郭络罗·唐僧·碎碎念·清瑶絮絮唠叨了大约一刻钟后,外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回屋梳洗的灵萝再次去而复返,顺便带回一道来自乾清宫御书房的口谕,诏郭络罗清瑶前去伴驾。 李舒窈只得起身告辞,同郭络罗清瑶站在围房门口依依告别,两张精致昳丽的面孔上是如出一辙的担忧神情。 李舒窈担忧清瑶不能安全防范来自围房里波涛暗涌的毒药和伤害。 而郭络罗清瑶则是担忧依着李舒窈这傻乎乎的性子,会不会回去没多久,就又被乌雅莲初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想到这,郭络罗清瑶的心里就如同被火烤过一般,焦灼中带着无尽的愁苦。 导致她走在前往御书房的道路上时,脑子里忽而奇异地想到了一个胆大又冒险的计划! 6 第 6 章 另一厢,李舒窈还不知好闺蜜生出了什么大胆的主意。 她高高兴兴地拎着食盒回到宫女所,此时正值各宫掌灯,宫人换岗,行色匆匆出入宫女所的人很多,每个人从李舒窈身旁经过时,脸上都是不加掩饰的震惊之色,好似看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李舒窈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们这是怎么了? 正疑惑间,忽然有个宫女走了过来,见她站在门口,一把将她拉到角落,皱着眉,有些忧愁地问她:“你一下午跑哪儿去了?我怎么去你房间都找不到人,还有,你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这是我去太医院要来的膏药,听说对皮肤受损很有疗效,还不伤脸,你拿回去晚上试试?”说着,从袖子口拿出来一个瓷白的瓶罐,不由分说地塞进李舒窈的手里。 李舒窈低头看了一眼瓷瓶,又抬头看了看她,借着朦胧的月色,依稀辨认出这人是万琉哈月淑,也是康熙朝那个活得最久,最长寿的妃子。 她在小说中出场的次数并不太多,同郭络罗清瑶和乌雅莲初两边交好,站场持正中立,偏偏却能安安稳稳地活到大结局。 这样一个人,李舒窈不相信她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可是郭络罗清瑶之前却说:“月初的性子老实又安分,做事情一板一眼,没有那么多歪心思”…… 思忖片刻,李舒窈还是决定相信清瑶的眼光,捏紧手中的瓷瓶,抬头对着月淑笑了一下,眸光清和,温声说:“我下午去找清瑶说话了。” 月淑闻言一惊,“你见着她了?” 李舒窈歪了歪脑袋,表情有些不解:“见着了呀,怎么,你之前去找过她,她不肯见你?” 月淑摇了摇头,表情藏在树丛的暗影里,看得不怎么分明,只语气听来有些踌躇和怅然,低声喃喃道:“那倒没有。” “只是,莲初不是说过,清瑶现在跟我们不一样了,她是主子,我们是伺候人的,所以最好还是少有牵扯……” 李舒窈沉默片刻,而后缓缓瞪大了眼睛,像是林中受惊的小鹿一般。 “莲初说不让你去,你就当真不去了?” 月淑很老实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紧张地攥紧衣角,没再开口。 李舒窈:“……” 她忍不住问:“你就没有想过去跟清瑶求证一下?” 月淑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咬着嘴唇,神色犹豫,许久都未开口,叫李舒窈有些看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动了动唇:“你……” 话还未出口,月淑捏着衣角往后退了两步,月光如水照在她脸上,李舒窈清楚看出了她的抗拒之意。 ……既然她不想说,李舒窈也乐得不去问。 她手里的食盒拎了一路,沉甸甸地压着手指关节,令她有些难受,干脆转身把食盒放到不远处的石桌上,石桌摸起来入手冰凉,李舒窈担心食盒里的点心冷了会不好吃,犹豫两息,还是将食盒拿回手里。 月淑见她拿得艰难,白嫩的手指都被勒出了深色的红痕,顿时忘却之前的话题,伸出手来帮忙托了托。 两人一起无言地把食盒送到了宫女所的小厨房里。 宫女所的小厨房搭得极为简陋,最里边是两排倚墙靠立的木柜,中间是两方灶台,灶台和柜子中间堆了许多木柴,再往外,靠近门口的空地上稀稀拉拉摆了三四张矮木桌和十来个小板凳。 ——毕竟这里本就不是专为制作餐食而设。 平常宫女太监吃饭都是去外御膳房领餐,或在外御膳房直接吃完,或是拿回自己的房间。而宫女所这边设的小厨房,一则是为加热餐食,二则是用来烧水,要么供人饮用,要么用来沐浴,自然也就无需多么完善。 此时小厨房中人声鼎沸,大约有十来个宫女正围在小桌前边聊天边吃饭,看见李舒窈和万琉哈月淑一起走进来,全都惊讶得忘了说话。 李舒窈,李舒窈不是被吉雅嬷嬷罚了么?她那人平时最要面子,当众被罚掌掴,此时应该躲在房中哭泣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堂而皇之地跑出来见人? 还有,她手里拿的又是什么东西? 宫女们兀自沉浸在惊讶的情绪之中,无人开口,场面一时寂静得有些可怕。 偏偏李舒窈粗枝大条,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们眼神中的异样情绪从何而来,笑眯眯地朝着最近的一个宫女挥了挥手,打了声招呼,旋即把食盒放到小厨房内唯一一张空桌子上。 声音清脆,充满活力地对她们说:“我今儿下午去了一趟围房,带回来一些点心。这些点心都是清瑶平日里吃着感觉不错的,她托我带回来,给各位姐妹们也尝尝。” “清瑶?”宫女们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飞快起身围了过来。 “这些,真的是清瑶让你带回来的?” “诶,闻着还挺香的。” “看起来也好看呀,你看这个小兔子形状的,多可爱呀,都让人不忍心吃了。” “还有,舒窈,你怎么想起来去围房那儿了?” “那边的嬷嬷凶不凶啊?有没有为难你?你是怎么见到清瑶的……” “清瑶她现在怎么样了呀?有没有跟你说过万岁爷的事?还有,她有没有说过要回来看一看我们呀?” 宫女们围在李舒窈身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这边刚开了口,那边又有人迫不及待问了另一个问题,叫李舒窈听得十分头大,都不知道该回哪一个了。 “都吵吵什么呢?” 大约是被小厨房这边的声音惊动,门口忽然出现一道苍老的身影,不苟言笑的面孔上布满皱纹沟壑,黑漆漆的眸子如鹰隼般锐利,嘴角紧绷,流泻出显而易见的不悦。 她只喝了一声,李舒窈周围的宫女顿时安静如鹌鹑,而后纷纷让开,将李舒窈的身影显露于门口吉雅嬷嬷的视线范围内。 吉雅嬷嬷看到李舒窈时,表情也有瞬间怔愣,很快恢复严肃,她视线在屋中扫了一圈,“李舒窈,你不好好在自己房中待着,跑来小厨房做什么?” 李舒窈连忙垂下双手,姿态拘谨地把之前的话复述了一遍。 没办法,阴影太大,导致她现在看见吉雅嬷嬷,就和高中生看见班主任是一个心情,明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听见对方喊自己的全名,还是会不由自主浑身一个哆嗦,然后下意识回想自己是不是犯了错。 听见李舒窈说是郭络罗清瑶专程让她送点心来宫女所,吉雅嬷嬷紧绷的神情也没有丝毫松懈。 只用一双幽黑的眼眸深深看了李舒窈一眼,而后大手一挥,冷声吩咐那些宫女,“快些吃完,各自散去,若是耽误了明儿上值,当心你们脑袋!” 宫女们纷纷应了声是,蹑手蹑脚走到桌前,弯腰从食盒里捻了一块点心,匆匆嚼了几口咽下肚,估计连味道都没有尝出来,就神情紧张地告辞了。 李舒窈暗道了声可惜。 充满遗憾的视线在食盒上转了转,旋即也朝着吉雅嬷嬷行了个礼,拉着月淑的手跑出小厨房的范围。 …… 跟郭络罗清瑶道完歉,卸下一桩心头大事后,当晚,李舒窈睡得很是安稳。 翌日醒来已是辰时,早春的阳光洋洋洒洒铺了院子一地璀璨,将本就逼仄的房间也顺便照得亮堂了几分。 大约是惦念着李舒窈脸伤未愈,也或许是忌惮着什么其他东西,吉雅嬷嬷并未着急给李舒窈安排上值,于是李舒窈就这样心安理不得的悠闲躺了两日,躺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找上吉雅嬷嬷,要求工作。 对,就是工作。 在咸鱼躺的这两日里,李舒窈已经计划好了,暂时先留在乾清宫这边努力工作,同时把每个月的“工资”都攒起来,等到八月底大封后宫的时候,好拿去贿赂乾清宫的hr,也就是负责人事调动的吴嬷嬷,让她把自己换去一个清闲的地方继续混吃等死…… 哦不,不是等死,是等穿越回现代! 听到李舒窈的要求,吉雅嬷嬷只懒洋洋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即沉吟了一会儿,拿出一本册子,在上面划了几笔,才对李舒窈说:“明儿起,你就去这里做事吧。” 李舒窈大胆地凑过去看了一眼,本子上春蚓秋蛇地写了两个大字:库房。 李舒窈当即十分震惊,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眸里写满了不敢置信,她看向吉雅嬷嬷,意图从她这里得到个明确答案。 岂料吉雅嬷嬷却很冷酷地把本子一收,声音沉沉:“还站着做什么,出去!” “是!”李舒窈下意识应答,然后同手同脚地走出了吉雅嬷嬷的房间。 一直到回了自己的屋子,李舒窈仍旧沉浸在惊讶和迷茫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吉雅嬷嬷把自己分去库房,不会是想故技重施吧? 应该……应该不会吧? 李舒窈又纠结又困惑。 然而还是得照办,毕竟吉雅嬷嬷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 李舒窈虽然还是个单纯的女大学生,没有过实习的经验,也没有遭受过社会的毒打,却也知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于是次日还是硬着头皮到了库房报道。 库房里管事的嬷嬷姓容,虽然态度温和,嘴角时常带笑,可一想到这个姓氏,李舒窈就对她亲近不起来。 不害怕就是好的了。 她就这么战战兢兢在库房又待了两日,正心累时,忽然又从满脸纠结的吉雅嬷嬷口中得知了一个足以震惊她一整年的消息—— 她被调去乾清宫茶水间做奉茶宫女了! 7 第 7 章 乾清宫的差事一向是整个紫禁城最要紧的差事。 其中又分为外围和内围两种,外围就是李舒窈这类游走于边缘地带的宫女,不论谁来,都能指挥她去做些什么。除了任劳任怨之外,还有一个特色就是流动性极大,几乎每三个月就要换走一批人。 用现代术语来解释,就好比外包公司。 而内围伺候的那些宫女太监,才是正经有编制的岗位,也是阖宫所有宫女太监最向往的目标所在。 吉雅嬷嬷之前吩咐李舒窈去库房看守,便是因着郭络罗清瑶的关系,而存了一两分提携的心思。她倒不是真的想利用李舒窈去达到些什么目的,不过是想借着李舒窈作为跳板,同郭络罗清瑶解几分善缘罢了。 却未成想,李舒窈的造化能有这么大。 不过几日的功夫,竟就直接越过了她,谋得了乾清宫茶水间的正经差事。 ——奉茶宫女这个名头虽然听起来一般,却也算得上是正经的女官了。放在前朝,那可是有品级在身的,今朝虽然没有严格的品级界定,但因其能随意进出御书房,且能最近距离接触圣上,而一直是乾清宫所有宫人趋之若鹜的岗位。 偏偏落到了李舒窈的头上。 此刻吉雅嬷嬷的心情是说不出来的复杂。也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功课,才过来通知李舒窈的。 说话时,态度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温柔和善,嘴角扬起的弧度半刻钟也不敢垂落下去,眼角的皱纹因着脸上强挤出来的笑脸而叠了一层又一层,声音更是夹得有些吓人。 李舒窈被她吓得小脸阵阵发白,手指差些要将衣袖扯破。 她颤抖着声音:“嬷,嬷嬷,您能不能,还是跟从前那样说话。”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吉雅嬷嬷的声音却依旧夹得厉害。 李舒窈默了,只感觉后背阵阵发凉,脑子里晕乎乎的,大眼睛眨啊眨,嘴里半晌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吉雅嬷嬷:“……” 她沉默片刻,倏地绷直上扬的嘴角,恢复成往日面无表情的状态。 李舒窈这才放松下来,舒出一口气后,拍了拍胸口,“嬷嬷您方才那样,真的吓死我了。” “呸,在这宫里提那个字眼,你是不想要命了?”吉雅嬷嬷抬手就想敲她一下,思及她很快就要去乾清宫伺候了,手悬在空中半晌,还是放了下来。 李舒窈将她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嘿嘿笑了一下,大着胆子凑过来,同吉雅嬷嬷撒娇一般地问:“敢问嬷嬷,您以前有见过皇上吗?” 吉雅嬷嬷点点头,“从前,遥遥地见过几次。” 李舒窈“哦”了一声,知道从她这儿打听不出来什么,心下有些失望。 吉雅嬷嬷睨了她一眼,“你若是想打听皇上的性情,不若去问问容嬷嬷?” 李舒窈被她这话吓得又是一个哆嗦,“啊?为,为什么啊?” 吉雅嬷嬷:“听闻容嬷嬷以前与凌嬷嬷交好。” 凌嬷嬷,这又是哪个? 李舒窈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头上插着的绒花发簪流苏在她脸颊晃啊晃,衬托出几分不谙世事的可爱。 吉雅嬷嬷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柔和几分,话也跟着多了起来,“你在乾清宫待了一年,连凌嬷嬷是哪位都不知晓?” 李舒窈心虚地咬了咬嘴巴。 吉雅嬷嬷叹了口气,压着声音提醒:“太子殿下的奶娘,就是凌嬷嬷。” 她附在李舒窈耳边说完,很快拉开两人之间距离。 李舒窈这才恍然大悟,“哦……” 她想起来了。 旋即笑脸盈盈地朝着吉雅嬷嬷屈膝行了个礼,“我都知晓了,多谢嬷嬷告知,”顿了顿,她又道:“嬷嬷对我的提携之恩,我永志不会忘!” 她模样本就生得好看,浑身气息明媚又周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时常横波流转,清凌又温润,表情真挚地望向人时,很容易叫人心生出好感和亲近之意。 吉雅嬷嬷动了动手指头,将她这番话仔仔细细地听进了心里,表情愈发和蔼。 …… 吉雅嬷嬷走后,李舒窈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小心脏去了一趟库房。 她对待容嬷嬷几乎要比吉雅嬷嬷还尊敬些,对着吉雅嬷嬷是微微屈膝,对着容嬷嬷则是恨不得跪下来给她磕一个。 等她好不容易取完经,回到自己的屋子,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然而还不等她休息片刻,很快又迎来了一波一波其他宫女惊讶的询问。 好在有吉雅嬷嬷即使赶到,将堵在她门口不肯离去的宫女一一赶走,李舒窈这才有时间收拾原主遗留下来的首饰和衣裳,收出满满两大包,交给乾清宫派来的小太监拿去新的“宿舍”安置。 翌日一早起床,跟在吉雅嬷嬷的身后,头颅低垂,乖巧安分地穿过一道又一道回廊,上了一个又一个台阶,最后在一个空旷的院子前停下了脚步。 有一道阴柔清亮的男声响起,“就是她了?” 吉雅嬷嬷连忙陪着笑:“回梁公公话,这位就是李舒窈。” “嗯,看着还算是个懂规矩的,把头抬起来瞧瞧。” 吉雅嬷嬷推了李舒窈一把。 李舒窈谨记容嬷嬷的吩咐,只把下巴往上抬了抬,目光依旧直直垂落地看向地面。 梁九功看见她的动作,心中满意又添一分,等他完全看清面前小宫女的模样,即便是淡定如他,也不由在心中悄悄“嘶”了一声。 居然是这样一副姿色。 带着几分惊艳和新奇,梁九功玩味地在心里想着,也不知那位将她举荐过来乾清宫,到底是含了一副怎样的心态,她是当真不怕万岁爷瞧上这位? 此等想法只在心中一扫而过,快得没有留下任何波澜。 梁九功挥了挥拂尘,很快恢复面色平静,朝吉雅嬷嬷丢了个眼神,“人既带到,你可以走了。” 吉雅嬷嬷很快告退。 院中便只剩下李舒窈和梁九功。 李舒窈悄悄攥紧了衣摆,心中很是紧张。 梁九功不动声色将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旋即抬头看了看天色,察觉快到万岁爷下朝的时候了,便挥了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徒弟,“你带她先去安顿吧,下午等我得了闲,你再带她过来回话。” “是,师父。”那小太监躬身答道。 梁九功很快转身离去。 李舒窈却丝毫不敢松懈下来,依旧保持着抬下巴,目视地板的姿势。 被梁九功留下来的小太监送走自己的师父,很快回到她的身边,轻声说道:“李姑娘,师父走了,您可以随意些了。” 李舒窈这才松开“伤痕累累”的衣摆,绷直的双肩稍稍放松,但也不敢完全松懈下来,她朝着那个小太监笑了笑,“敢问公公的名字是……” “不敢当,姑娘叫我‘小泉子’即可,请这边跟我走。” “泉?是全部的全,还是泉水的泉?”李舒窈一边走一边问。 小太监客气答道:“泉水的泉。” 李舒窈点点头,忽而又意识到什么,缓缓瞪大了眸仁,“泉水,公公识字?” 那小太监也点了点头,笑着说:“跟着师父学过一些。” “那很厉害了!”李舒窈由衷的夸赞了一句。 小泉子听出来她语气里的艳羡不似作伪,不由得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把脑袋转了回去,心里有些高兴,语气便变得活泼了几分,“姑娘才是最厉害的呢。” 能得师父亲自点名要来茶水间做事,这不是厉害是什么? 李舒窈不知他意有所指,听他也夸了自己,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几分,清润黑眸沁出了莹润的水色,白皙面颊上霞彩满天,有些自得,又有些羞涩的小模样。 两人说话间,转眼就到了李舒窈的新“宿舍”。 昨儿遣人送过来的包袱已经被人拆分出来,各自安置到了该摆放的地方。 李舒窈进屋之后,环顾了一圈,发现这间屋子整体比自己之前住过的那间要大上一些,分为外间和里间,外间摆着一张圆桌和四张圆板凳,靠墙的位置是一排多宝架和一排带抽屉柜。 外间和里间用屏风隔开,绕过屏风,靠墙最里是一张铺好了浅绿色被褥的木床,木床左边是一个小衣柜,右边则是一张妆奁台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角落里还有一个放置着铜盆的木架,便再也没有别的家具了。 李舒窈走进走出地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另外一张床,不免有些惊讶,她问小泉子:“我一个人住?” 小泉子脸上带笑,点头道:“是的。” 李舒窈又忍不住问:“乾清宫里的宫女,都是这个待遇吗?” 这可比宫女所的环境好上太多了,几乎就只比清瑶差上一点点,这叫李舒窈忍不住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弄错了? 小泉子听见她这么问,脸上的笑容一滞,过了片刻才答道:“也不是人人都如此,主要还是因为姑娘是要去侍奉圣上的,若是换了别的差事,就不是这个待遇了。” 李舒窈这才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语调悠长地“哦”了一声。 小泉子紧赶着把之后一些交接班的细节说了一遍,末了让她好好休息,下午他再过来带她去见师父。 临要走时,忽然又被李舒窈叫住,“敢问小泉子公公,我的直属……就是,在乾清宫,管我的嬷嬷是哪位?” 容嬷嬷昨儿同她说过,乾清宫一共有四位管事嬷嬷,其中有三位都是不好相与的,只有一位姓林的嬷嬷还算好说话。 是以李舒窈昨日在睡前,专门双手合十,跪在床上祈祷了大半个小时,千万一定要是这位林嬷嬷来带她。 她可不想…… 还没等她想完,面前的小泉子笑了笑,“哦,姑娘是问这个啊,您放心,您是师父亲自点名要的人,那自然是师父亲自来带您了!” 哦,不是那三位嬷嬷就好。 等等,他说谁? 梁九功?? 是那个,常伴在康熙身边几十年屹立不倒,时任乾清宫大总管的梁九功? 李舒窈一整个瞳孔剧烈地震。 8 第 8 章 然而生活从来不会因为李舒窈是只可怜无辜的小猫咪而有丝毫宽容。 午后,李舒窈被小泉子带到梁九功面前。 梁九功倒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只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语气不冷不热地问:“李舒窈是吧?” 李舒窈拘谨地点点头,小小声说:“回梁公公话,是的。” 梁九功:“行,跟咱家走吧。”,说罢,转过身,只留给李舒窈一个高大的背影。 李舒窈用眼角余光瞥着,见他毫不客气地大步离去,怔愣两息后,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只记得上了很多个白玉台阶,走过一段铺着红毯的路,跨了四个门槛,最后停留在一个空气微热的房间里。 梁公公转头看她:“记着路了吗?” 李舒窈:“?” 记路?记什么路? 她刚才光记得数台阶和门槛去了……而且也没人交待她说要记路啊。 李舒窈的手倏地攥成拳状,心下十分慌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没记住?”梁九功看她没有应声,挑了挑眉,疑惑问道。 李舒窈脑子转了转,飞快点了几下头,声音颤抖地说道:“回梁公公话,奴婢脑子比较笨,没,没记住……” 梁九功:“……”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过了许久才淡淡开口,平静的声音听来莫名有些骇人:“就直直走上台阶,进了乾清宫大门,右转进御书房,走到最里面,过梢间,进右二的里间,这都没记住?” 那位难不成是送了个傻子过来?梁九功深深拧紧了眉,已经在头疼接下来要如何调.教了。 而李舒窈却是被他的话吓得险些心跳骤停,足足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在脑子里将他说的几句话掰碎了充分理解,旋即又与走路时的模糊记忆对了对,发现好像……确实如此。 直走,上台阶,进门,右转走一段,再进门走一段,最后再右转,就到了。 傻子都能记住的路,所以刚刚她是怎么想的? 李舒窈的拳头顿时攥得更紧了些,而后脑袋又往下低了几寸,看着自己的足尖,语气真诚地认错,“回梁公公话,奴婢记住了,方才是太紧张,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这才说错的,还请公公饶了奴婢吧。” 她立在原地,像个犯了错正在面壁思过的小学生。 梁九功不知她往日性情如何,但料想着那位看人总不会错,不能当真送个傻子过来,犹豫片刻,姑且还是信了李舒窈的话,紧拧的眉宇稍稍松懈,挥了挥手里的拂尘,道:“从今儿起,你就在茶水间做事了,进去吧。” 说完,让开几步。 李舒窈点了点头,上前将门推开,迎面而来一阵热意。 这是一间面积差不多四十多平的屋子,左右各立着好几个紫檀木多宝架式茶架,每个茶架上都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瓷器瓶罐和茶籯茶具。而中间则摆放着一张紫檀木茶桌,桌上有茶炉、茶壶、茶杯、茶勺、茶叶罐等各类器皿工具。 李舒窈进去之后,里头人大约是听见了动静,很快从茶架后走出来,“干什么的?” 来人是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小宫女,穿着粉色的宫女装,头戴簪花,耳戴三钳,面容秀媚又俊俏,然却表情紧绷,柳眉聚拢,涂了艳红色口脂的唇.瓣紧抿下拉,处处都写着不快。 她在看清李舒窈的面孔后,本只有三分的不快顿时提高到了八分,眼神里恨不得喷出火来,“此处是茶水间重地,谁许你随意闯入的?脑袋不想要了是不是?当心我回了梁公公把你……” “把她如何?”恰在这时,梁九功也走了进来,就站在李舒窈的身后。 李舒窈察觉他的靠近,飞快低下头走到一边,模样乖顺得不得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就是个卑微炮灰的命,走到哪儿都不招人待见,还在宫女所时,前有绿茶女主乌雅氏,后有虎视眈眈的吉雅嬷嬷。 而其他宫女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对她也惯是疏离敷衍,唯独小天使清瑶对她最好。 其次便是万琉哈月淑,对她虽没有清瑶那么好,到底还给她送过一瓶药,临被调走的前两天,月淑还曾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找她,说是那日回去后,她辗转反侧地想了许久,觉得李舒窈说得很有道理,她不该没有经过任何求证就误会清瑶。 还说如果可以的话,想请李舒窈帮个忙,下回带她一起去见见清瑶,她想当面跟清瑶认错道歉。 然而还不等李舒窈找到合适的机会,她就被调来了乾清宫,也不知月淑那边怎么样了…… 李舒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另一边,梁九功手捏拂尘,表情大为不悦。 那宫女见他亲自过来了,顿时吓得惊慌失措,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哀声求饶:“梁,梁公公,奴婢知错了,奴婢,奴婢只是担心,是不是什么人瞎闯了进来,可万万没有借着公公的名头欺负人的意思啊。” “公公您也是知晓的,这里,这里毕竟是茶水间重地,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危及圣上龙体,奴婢只怕是万死不能辞……” 哭声惊动李舒窈,她从思绪中醒过神,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十分不解她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梁九功难道很可怕吗? 这个问题一经浮现脑海,李舒窈自己都沉默了。 觉得自己怕是问了个自己一个蠢问题,梁九功要是不可怕,刚刚被吓得胡说八道,已读乱回的人是谁? 毕竟那是梁公公,乾清宫的大总管,她们这些宫人的顶头上司,没有点威慑力怎么行? 李舒窈很快说服了自己,悄咪.咪将头抬起来一点点,眸中闪烁好奇的光芒,视线一会儿在梁九功的靴子上扫来扫去,一会儿又瞄几眼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宫女。 那宫女的哀求还在继续。 梁九功却觉得有些不耐烦了,“行了,咱家又没有说你什么。” 他还记得这个宫女。 一个月前,她跟另外一个茶水间的宫女倚仗着奉茶宫女的名头,勒索了好几个外围做事的宫人的银子,事发之后,被宫嬷嬷罚了一个时辰的板箸之刑。【1】 谁知还是死性不改,见郭络罗氏不过是看守库房便得了圣宠,竟也起了攀附的心思,只她聪明一些,没有另一个胆大。 另一个宫女在蓄意勾.引皇上不成后,被罚去了景山锄草,而这个却仍旧好好的留在茶水间当她的奉茶宫女。 听见梁九功没有责罚她的意思,那宫女心下偷偷松了一口气,而后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跪在地上楚楚可怜地抬起头,“那敢问梁公公,这位是?” 梁九功:“接下来,她跟你一起在茶水间做事。”顿了顿,他继续补充道:“你多带着她一些,起来吧。” 那宫女这才起身,揉着手里的帕子,脸上是一副讨好的笑,对着李舒窈很是和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舒窈微微抬起头,声音轻柔地回道:“我叫李舒窈,敢问姐姐的名字是?” 那宫女答:“我姓宋,叫福文,你叫我福文就好了。” “福文,”李舒窈低低的重复了一遍,看来她也是汉军旗出身。 旋即露出个明媚的笑脸,“那你叫我舒窈即可。” “好的,舒窈。”宋福文也笑眯眯地回了。 梁九功站在一旁,平心定气地听她们两个互通名字,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万岁爷醒来后,要去一趟慈宁宫,之后就在承乾宫歇下,你们只将万岁爷醒后要喝的茶准备好,就可以将茶炉熄了,茶水间不需留人看守。” “这几日,还是福文你多操心,教教她规矩。” “奴婢遵命。”宋福文从善如流行了个礼。 李舒窈在旁看着,忙不迭也跟着屈了屈膝。 梁九功这才满意离去。 顶头大boss走后,不仅福文,就连李舒窈也跟着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小模样。 李舒窈笑着回过头,正想再同福文问几个问题,就见之前还态度友好和善的“同事”,一边挥舞着手帕扇风,一边用眼睛斜睨着她,而后,从鼻子里没好气“哼”了一声,扭着腰径直离去。 李舒窈:“……” 她再次受到了震撼! 这是在玩变脸吗? 李舒窈站在原地呆滞片刻,还是追了过去,“福文。” 宋福文根本不理她,走到茶架旁边,继续之前未完成的事,将几个茶罐里残存的茶叶倒出几颗,放在嘴里尝了尝味道,旋即“呸呸”吐出来,拿起纸笔写了几个字,又把笔放下。 然后将茶罐里的茶叶全都倒出来,像是包中草药一样,将之叠成一小个一小个拳头大小的纸包。 李舒窈走过去,伸出一根葱白如缎的手指戳了戳那几个纸包,好奇问道:“福文,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她话音刚落,手指头就被人用了十成力度狠狠重拍了一下。 宋福文已经恢复成之前凶神恶煞的表情,看向李舒窈的眼神里满是不善,“别动!” 李舒窈“嘶”了一声,把手指收回来,裹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小心翼翼捏了两下。 好痛! 她的眼眶迅速浮现泪花,模样委屈巴巴又可怜又无助,还有几分生气,像只努力亮出自己小爪子的狗狗一样,干巴巴地瞪了宋福文一眼,嘴里喊道:“你干什么打人啊!” …… 9 第 9 章 宋福文却没有丝毫愧疚,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撇着嘴,一副很张狂又很不屑的模样,朝着李舒窈厉声喊道:“我让你动了吗?” 吓得李舒窈往后退了好几步,一时间什么好奇都没了,她的心中惴惴,总感觉自己的好日子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就要大难临头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 接下来几日,“宋大难”将她无视得彻底,每日上值就好像李舒窈根本不存在一般,连续几日无交流,也只有在梁九功来的时候,会对李舒窈稍稍友善一些,咬着牙挤出个笑脸,眸光却依旧是冷冷的,好像无时无刻都在朝李舒窈投射着寒冰刀子。 李舒窈对此:“……” 她也试图挣扎过—— 好比第一日上值的时候,她专程给宋福文带了几块造型小巧可爱的糕点,谁知却被宋福文毫不客气地拍了一巴掌,点心掉在地上,碎了一地屑屑。 等到下午,她去照看茶炉,却被宋福文拎着衣领推到了一旁。 临下值的时候,她尽量客气地同宋福文说“晚安,好梦”,宋福文视而不见,冷着一张脸就走远了。 第二日,李舒窈拿了茶水间的茶册,提出要帮她清点各类茶叶的余量,结果被宋福文嘲讽大字写得跟蚯蚓爬一样。 李舒窈只能转头去洗茶具,结果手还没伸出去呢,茶具就被宋福文跟护犊子一样搂进了怀里,碰都不让她碰一下。 如是这般,李舒窈在窝囊和隐忍之间,选择了窝囊的隐忍,结局就是委屈巴巴地坐了五日冷板凳。 这期间,梁九功一共来了两次,一次是亲自来端给皇上的茶水,随口问了一句李舒窈在茶水间的表现如何,宋福文回答:“堪可”。 第二次来的时候,他又把之前的问题问了一遍,宋福文想了想,挤出个笑脸,夸李舒窈“悟性极佳”。 李舒窈在旁边听着,眨了眨眼睛。 悟性,极佳? 她么? 须臾之间,李舒窈觉得自己好像明悟了什么。 夜晚,回到屋子,她坐在桌前,对着一盏明灭交错的烛火苦思良久,最后终于大彻大悟—— 她为什么要想不开跟宋福文抢活干? 抢赢了会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 哪怕是一点点都没有。 那抢输了呢? 输了……岂不是正合她意? 可以“迫于无奈”的“不得不”心安理得地做一条无忧无虑还有没有梦想的快乐咸鱼了。 而且紫禁城这种地方,从来讲究的都是“多劳就易多犯错”,“不劳”吧,也不行,所以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少劳”,或者让别人去替自己“劳”! 对,就是这样! 李舒窈捏着小拳头,郑重定下了应对策略。 翌日,她来到茶水间后,直接懒洋洋往角落里的小凳子上一坐,曲起双腿,两手抱膝,下巴抵在胳膊上,眼眸无采地发起了呆。 宋福文却以为她是被自己治怕了,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洋洋,干起活来,腰扭得更厉害了。 她先是清理了一番茶桌,又拿起抹布擦了擦身后的多宝架。 将皇上今儿要喝的茶从多宝架上取下之后,扭着腰款款从李舒窈身边走过,走到外面拎了一小桶清泉水回来,慢条斯理的开始煎水煮茶。 待到皇上下了早朝,她第一时间将泡好的热茶端到外面的隔间,交由那边的小太监试毒存样,再躬身递到梁九功手里,目送着梁九功将茶送入御书房,这才转身回到茶水间。 经过李舒窈身前时,从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李舒窈完全没有听见,只是觉得眼前飘过了什么东西,她眨眨眼睛,换了个姿势继续发呆。 这一上午,宋福文一共煎了七壶水,送了五杯茶入御书房。 李舒窈发了半个小时呆后,实在没事干,干脆直起腰来,后背靠在墙上,翘起二郎腿抖了抖,而后百无聊赖地观察起了宋福文。 旋即就发现她泡茶很有规律,她会等茶炉里的热水滚了两道,才将之从茶灶上拎起,手腕一扬,冒着热气的热水由低到高,一点点浇入茶盏中。 先将茶盏用热水烫过一遍,才用茶勺从罐子里挖出两勺茶叶来,轻轻抖动手腕,把茶叶一点点洒进茶盏中,再用滚烫的热水继续从高处浇灌而下。 第一遍泡出来的茶汤是要倒掉的,第二遍泡出来的茶汤在盏中停留七秒后,依旧倒掉。 第三遍加水要加到十分满,然后用茶盖在茶盏边沿环绕一圈,撇去少许茶汤后,晃动两下,最后茶盏里只留下八分满左右的茶汤。 最后把茶盏外壁擦拭干净,连着茶托一起放入一个雕兽纹紫檀木托盘里,脚步匆匆送到御书房外面的隔间。【1】 安静看完宋福文这一整套流程,李舒窈更坚定了做个咸鱼鹌鹑的梦想。 ……她才不要泡茶呢! 她刚刚看得很清楚,从烫茶具开始,宋福文就没有用过桌上的茶夹,几乎每一道工序都是直接用手上,哪怕热水将她的指腹烫得通红,她的动作也丝毫没有犹豫。 表现就像是一个无情不会痛的铁手泡茶机器。 看得李舒窈忍不住在心里龇牙咧嘴地替她疼。 最后又开始衷心地感谢起了宋福文对她的“排挤”,毕竟这样给皇上泡茶的“福气”,她是真真不想要! …… 李舒窈的待就业之旅,只在头五日感受到了些许怠慢和委屈,之后就是一马平川的顺遂和开心。 就这么又过了七八天,终于到了能领工资的日子。 乾清宫所有宫人的份例发放都需经由梁九功之手,他先遣人去内务府将所有的例银取来,再根据每个人这个月的表现做出相应的奖励与扣除后,把例银和册子,也就是所有人的工资单,交到乾清宫四位嬷嬷的手里边,由她们去安排着一一落实发放。 ——以上这些信息,都是林嬷嬷亲口告诉她的。 没办法,谁叫李舒窈在乾清宫没能交到朋友呢。 她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宋福文在乾清宫宫女中的地位貌似很高…… 所以,宋福文不喜欢她,明里暗里地跟她过不去,处处排挤她无视她,自然也就不会有人闲得没事干跑来跟她交朋友。 对此,李舒窈依旧努力过,想着山不就我,那我就自己来爬山好了。 于是她花了五两银子,从御膳房那边点了四盘点心,沉甸甸地放进食盒里,拎着回到乾清宫的住所时,恰好看见有几个休值的宫女正在院中说笑打闹。 李舒窈鼓起勇气朝她们走过去,几人谈笑的声音逐渐近了。 李舒窈听见她们在说: “前儿皇上又招了那位来伴驾,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还没在东暖阁待够一炷香时间呢,皇上就被佟妃娘娘派人请走了。” “哈哈哈,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就在东暖阁做事,我还能骗你不成?” “要我说啊,就算当了官女子又如何?到底不是后宫里的正经娘娘,连个答应都算不上呢,也不知道她平日里在神气些什么……” 李舒窈的耳朵里快速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前日,伴驾,佟妃,官女子。 那不就是清瑶么? 李舒窈捏紧了手中的食盒:“……” 又听了几句,确定她们是在说清瑶后,咬着唇瓣,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回到自己屋中,把食盒往桌上随意一丢,板着一张俏脸,站在原地,鼓起脸颊,心中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根本风平浪静不了一点点。 到最后实在是气到不行,脑子里一片混乱如麻,什么交朋友,什么理智都统统丢到一边,脑中来来回回只有一个念头:骂谁都不能骂她闺蜜! 而后风风火火地奔出了门,同那几个碎嘴子的宫女气势汹汹大吵了一架。 喧闹声很快惊动了梁九功和几位嬷嬷。 看见梁九功带人赶到,李舒窈原还气鼓鼓的表情火速变得委屈巴巴,泪如雨下。 她直接当着众位领导的面,嘶哑着声音,抽抽噎噎地把那几个宫女的对话一字不动复述了一遍。 期间那几个宫女无数次想要出声辩驳,可每次一有人张口,李舒窈就特别心机地抬高了抽泣的声音,幽幽怨怨,莺莺婉转,堵得那几个人连个完整的词句都说不出来,只会来回喊着:“梁总管,我们是冤……冤……” 冤什么呢? 自然是冤枉二字了。 可李舒窈才不会给她们机会呢,她一边哭,一边告状,一边跪在地上膝行过去,抱住了几位嬷嬷中脾气最好的林嬷嬷的大腿,告状的话被她说得似撒娇又似求饶,看得在场的几位嬷嬷,哪怕是最严厉的宫嬷嬷脸上都有了些许动容和同情。 毕竟李舒窈本就生得好看,平日里弯起眉眼,盈盈笑着同人说话时,轻易就能让人联想到晨曦微露中昳丽娇媚的绚烂春花,只一眼便难忘。 而哭起来呢,又似遭受了风吹雨打后依旧顽强屹立不倒的秋后海棠,叫人光是看着就心疼。 ……至少在场几位,心里都蔓生出了不同程度的怜惜之情。 扭头就冷声命人把那几个宫女拖下去,各打了四十个巴掌。 李舒窈经此一役,也算是在乾清宫的宫人群中出了名,只不过都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 故而,等到乾清宫发放份例的时候,也就没有人会主动过来告诉她该去哪儿领。 ——她的例银,是林嬷嬷主动送上门来的。 10 第 10 章 李舒窈红着脸从林嬷嬷手中接过自己的例银,柔软的指腹捏了捏,感觉荷包的份量有些厚重,远超过一个奉茶宫女该有的数额,一双澄澈的眼眸猛地沁润出几分清晰可见的疑惑,低头就想打开荷包来瞧瞧。 谁知却被林嬷嬷笑眯眯地握住手,往下压了压,直至双手连同荷包一起掩藏在袖口之下。 她才笑着开口:“奉茶宫女是整个乾清宫除了梁公公以外,距离皇上最近的位置。好好干活,用心做事,将来必不会亏待了你去的。” 林嬷嬷话中隐含的意思其实是:好好表现,让皇上能够看到你,郭络罗清瑶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将来你也会有。 而李舒窈却一丝一毫都没有领会到她的言外之意,毕竟她到现在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混到乾清宫来的。 误以为林嬷嬷说的只是表面上的意思,当即便立正站直了身体,绷紧背脊,眼神坚定得像是在国旗下宣誓一般,声音郑重又清脆,“嬷嬷放心,我一定会的!” 看着她这幅神态,林嬷嬷不知为何从心里深处浮现出几分隐隐的忧虑,她是当真明白了? …… 那日起,李舒窈一反常态,变得不再那么咸鱼。 她知道宋福文不会让自己接触与皇上有关的一应事和务,索性就不与她争,每日早早的来到御书房茶水间,把茶桌和多宝架一一擦拭干净,把茶具洗了,把前一班宫人当值时遗留下来的水给换了,再把地给扫了。 若是做完卫生还有时间,宋福文还没来,她就会翻一番茶册,背一背多宝架上茶叶的种类和余量。 宋福文泡茶的时候,她也会默默记下工序和流程。 ——这也是为将来做准备,万一哪天宋福文有事,不能来茶水间伺候呢? 到时候她就成了茶水间里唯一一个值岗的宫女,总不能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吧? 耽误了皇上喝茶,届时梁九功若是问责下来,她又要如何自处? 居安思危,这是语文老师教给她的道理。 李舒窈可不敢忘。 * 时间一晃而过,李舒窈也逐渐适应了在茶水间打工的日子。 这日,她正要下值,忽而梁九功的身影出现在茶水间门口,将屋内正在换值的几人都吓得不轻。 李舒窈捏紧了手里拿来打发时间的闲书游记,宋福文差点被脚下的小板凳绊倒,另外两个宫人一个失手摔了茶夹,一个险些将茶罐上的标签贴错位置。 梁九功手抱拂尘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屋内几人的动静,面上表情深邃莫测,气场莫名强大。 看着不像是来夸人,倒像是抽查功课,挑剔毛病的。 意识到这点后,李舒窈连忙把手中的游记往身后藏了藏,努力做出一副茫然无辜的模样。 宋福文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带着另外两人站到门口行礼迎接。 李舒窈立在原地,也跟着屈膝行了个礼。 梁九功“嗯”了一声,不冷不热的视线在屋内梭巡一圈,最后落在了李舒窈的身上。 李舒窈:“?” 她脑子飞快转动,自己这几日都干了什么,好像……也没犯错呀。 就在这时,梁九功开口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李舒窈随我来。”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来喜怒哀乐,但是没有当场发作人,说明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于是几人偷偷松了一口气。 唯有喜提点名的李舒窈浑身一僵。 梁九功说完,往外走了走,站在不远处的御书房门口安静等待。 宋福文几人松完气,同时朝李舒窈看了过来,其中以宋福文的眼神最为不善。 她先回头瞧了瞧梁公公的位置,确认听不见屋中对话后,走到僵立站着的李舒窈身边,小声威胁:“你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和什么?李舒窈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总感觉清澈的自己跟这个处处都在玩宫斗耍小心机的世界分外格格不入。 她拧起眉毛,没好气道:“宋姐姐是要我说什么?” 语气里满是烦躁和不悦。 她是真的不想继续忍耐宋福文了,大不了就是掐上一架,谁怕谁呢? 宋福文被她这话一噎,正想要教训她几句,忽而脑子恢复清明,想到梁公公还在门外不远处等着,此时不是同李舒窈计较的好时候,故而只能咬了咬唇,低声说:“总之你注意着些,不许告状!” 要不然…… 她接下来的话还没开口。 李舒窈就直接伸手抵在她的肩头,将她一把推开,“你走开点,别离我这么近,挡着我路了你知不知道!” “你额娘难道没有教过你,好狗不挡道的道理吗?” 一边说,一边侧身飞快把游记丢到一旁的一个小木篓里,宋福文忙着瞪她,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 另外两个宫女倒是注意到了,只是想起梁公公和几位嬷嬷对李舒窈的看重和友善,两人的眼神同时闪了闪,决定暂且先按兵不动,继续隔山观虎斗,旋即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做事。 宋福文简直要被气死了!嘴巴一张,又想继续输出。 孰料李舒窈根本懒得搭理她,她藏好自己的游记以后,侧着身子躲过宋福文,迈开双.腿就往门口的方向疾跑了几步,一副避之不及的小模样,看得宋福文心头的火气又旺盛几分。 然而另一边,李舒窈已经走出了茶水间的大门,来到梁九功的身前,膝盖弯曲,乖乖巧巧地对着他一行礼,声音甜甜地说道:“请梁公公安。” 她倒不是故意撒娇,只是……梁九功一般侍奉在君前,轻易不离开皇上身边左右,平时端茶倒水的活,都自有底下人动手。 她来乾清宫的第一日,梁九功是趁着皇上在上朝,专门过来面试她一眼。而之后过来的那两次呢,也许是因为有什么事需要他亲自走一趟? 李舒窈不确定的想着。 再之后就是这一次了,连门都不进,表情冷肃,开口就是点名要她跟他走。 李舒窈很担心,会不会是她真的不小心犯了错?还是梁九功听到了什么人的告状……亦或者是,她在茶水间浑水摸鱼的事被人发现了?!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一颗心忐忑不安,飘来飘去的就是落不到实处,干脆就想着乖一些,说不定梁九功会看在这份上…… 正想着,梁九功开口了,声线依旧低沉,“是郭络罗小主要见你。” 说完,转身带路。 李舒窈:“……” 她不敢信惊喜来得这么突然。 呆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方才快步跟上,落后梁九功两步左右距离,她有些紧张,语无伦次地问:“清瑶,那个,梁公公,郭络罗小主她为何要见我呀?” “她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还有,今儿是轮到她来伴驾?她为何可以见我啊?” 皇上呢?伴驾难道不是让清瑶来陪着皇上?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皇上在不在清瑶身边,要是在的话,她去是不是不太合适?要是不在的话,那他去哪儿了? 只是担心会有探听帝踪的嫌疑,故而谨慎地没有开口问出这一句来。 梁九功背对着她,脚步不疾不徐,耐心等她问完了所有问题,方才徐徐开口回道:“皇上今儿是招了郭络罗小主前来伴驾,只是方才,延禧宫的那拉庶妃遣人来了一趟,将皇上请走了。” “原本是想派人将郭络罗小主送回去的,但是她说许久未曾见你,想见上一见,皇上允了,这才命我来寻你过去。” “原是这样。”李舒窈恍然大悟,脚步愈发雀跃了。 整个人沉浸在闺蜜没有忘记她的感动之中,于是不知觉走得越来越快,与梁九功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这时候,梁九功忽然停住了脚步。 李舒窈:! 为了不撞上去,她强行止住脚步,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前倾,在即将触碰到梁九功背部时好悬停了下来。只是姿势就变得有些可笑,上半身往前,双手交握垂在腹前,而下半身用力绷紧。 她只用了两只脚的脚尖艰难站定,脚后跟全都抬了起来。 在梁九功转过身来时,她迅速掰回上半身,垫起脚尖站在原地,冲梁九功笑了笑,“梁公公?” “到了。”梁公公不知她在自己身后的小动作,回过身时,还有些疑惑,小姑娘何时长得这么高了? 这疑惑只停留了一瞬间,很快消失不见。 他重新转过身,推开了跟前的大门,而后往旁边让了让,道:“我还要赶去皇上身边伺候,你就自个儿进去吧。” “何时该离开,会有人通知你的。” 说罢,不等李舒窈继续动作,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李舒窈放下脚后跟,嘴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刚刚真是吓死她了。 慌乱的情绪很快被能见到清瑶的欣喜所覆盖,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后,李舒窈高高兴兴地走进大门,绕过绣着山水和花鸟的屏风,躲在稍间门口往里看了两眼,发现里边只有清瑶和灵萝后,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清瑶,灵萝,我来啦!” 里头主仆两人听到声音,同时把头转了过来。 李舒窈脚下顿时一滞:“……怎么了这是?” 11 第 11 章 康熙十六年正值三藩之乱最关键的时候。 前线的战报频频传来,御书房的烛火一燃就是一整夜,数不清的朝廷大臣轮番在外等候接见,有的还是大半夜被一纸宣召唤进宫来商议事情的。 茶水间的工作原本是两班倒,最近也换成了三班。 在这种情形之下,皇上醉心国事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时间宠幸后妃呢? 故而这段时间,皇上多是在乾清宫单独歇下的,就连乾清宫后围房里的几个官女子,一时也被他遗忘到了一边。 听说慈宁宫的太皇太后来了好几次。 听说这段时间,后宫总有妃嫔送来甜汤和各类滋养补品。 听说最近大阿哥回宫了,皇上连一眼都未去瞧过。 听说皇上最近在给太子殿下忙中抽闲地寻找启蒙师傅。 听说围房那边几个官女子,这段时间也风波频起,五日里吵了三回架。 李舒窈人在乾清宫,本就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哪怕是咸鱼度日,也总有数不清的消息送到她耳边。 来的时候,李舒窈就有些担心清瑶的状态,她会不会因为皇上的冷落而变得憔悴,会不会被其他的官女子欺负? 还有那个姓朱的官女子,她之前去道歉的那次,就已经明里暗里地提醒过她,要小心平日里的吃食,别给了别人投毒的机会,也不知清瑶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所有的担忧,猜测等情绪,在她踏进东暖阁的一瞬间攀爬到了顶点。 却在看见清瑶和灵萝的脸时,“啪叽”一声跌宕到了谷底。 落差大概也就是珠穆朗玛峰和东非大裂谷之间的距离吧。 李舒窈走过去,歪着脑袋对着主仆二人的脸打量了半天,“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呢?怎么脸上花一道红一道的? 难道是在画京剧妆? 被打扰了性质的郭络罗清瑶唇角弧度不减,清亮的眸子不见半分被冷落的阴霾,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木盒,盒中零落开了好几罐五颜六色的胭脂水粉。 而右手五根手指头的指腹是不同的颜色,此时正兴致勃勃地在灵萝脸上来回涂画着什么。 被当做人体模特的灵萝嘴边也含笑,看向自家小主的眼神中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毫无底线的宠溺之色,她见李舒窈来了,先起身屈膝行了个平礼,李舒窈连忙回了一个。 正要继续给清瑶行礼时,被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你我之间,行什么礼啊。” “你过来,坐到那儿去。”她朝自己左手边的椅子努了努嘴,同时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在灵萝脸上完成了最后几笔。 原是用胭脂水粉在灵萝脸上画动物! 李舒窈飞快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反而是满眼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拒绝去做清瑶的人体模特。 清瑶见状,拿起盒中的一个瓶子冲她扬了扬,“你不要看它颜色奇怪就嫌弃它,这可是暹罗那边进贡来的贡品呢,阖宫也只有不到五盒,涂在脸上,过两刻钟再清洗干净,肌肤就会变得无比细腻光滑,就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可绕是她这么尽力推销了,李舒窈还是冷漠无情地表示拒绝。 毕竟古代的东西,很多成分都乱七八糟的,特别是这种见效极快的东西,说不得就是掺杂了什么违禁物…… 她只想要一张平平无奇的普通脸,才不要什么羊脂玉做的脸呢。 于是李舒窈又捂着脸往后退了一大步。 郭络罗清瑶立马变了脸色,“灵萝,抓住她!” 李舒窈转身就跑。 那边郭络罗清瑶放下盒子,也跟着追了上来。 几人在东暖阁里顿时乱做一团,独属于女子柔和清丽的求饶声和似真似假的威胁声传到屋外,林嬷嬷和宫嬷嬷对视了一眼,脸上表情愈发无奈。 林嬷嬷垂手站了一会儿,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估计没有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便对宫嬷嬷低声说道:“我在这儿守着就行了,你去延禧宫吧,莫叫那边闹起来了,回头再扰了两位老祖宗的清静。” 两人同时想起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心头忽而有些沉重。 过了一会儿,宫嬷嬷才沉着脸点点头,“那我就先过去了。” “去吧。”林嬷嬷朝她摆了摆手。 这时候有个小太监跑了过来,跪在二人面前,压着声音回禀道:“两位嬷嬷,大事不好了,老祖宗不知从哪儿得知了大阿哥‘中毒’的消息,已经启驾赶过去了!” “什么!” * 这厢,李舒窈和郭络罗清瑶还不知后宫里的风云变动。 她们就像是两个养在象牙塔里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一般,正在为郭络罗清瑶的“指法和画技”吵吵嚷嚷。 郭络罗清瑶坚持自己画的是鸳鸯。 李舒窈看了镜子之后,却说明明就是大鹅,还是黑色的大鹅! 灵萝候在两人身边,左看看,右看看,旋即犹豫着开口:“这不是鸭子么?” 李舒窈和郭络罗清瑶两人同时扭头看她。 灵萝指了指李舒窈的嘴角,“这是鸭子的蹼,这是鸭子的短扁嘴……” “是鸳鸯!”郭络罗清瑶喊道。 “胡说!哪里有这样的鸭子!”李舒窈也不开心地叫了叫。 灵萝有些无奈,“可是单按体型来说,这就不可能是大鹅啊,它一点都不大。” “明明是鸳鸯……” 李舒窈听了灵萝的话,拿起镜子又仔仔细细看了几眼,指着自己脸上某处地方,“那你看脖子这里,有一圈,是不是‘鹅颈’?” 灵萝凑过来瞧了瞧,“好像还真是……” “不对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我画的明明就是鸳鸯!”郭络罗清瑶见两人不理她,气得把所有的瓶瓶罐罐全都塞紧了盖子丢回盒里。 谁知李舒窈与灵萝立马同时“休战”,齐刷刷地转头看她。 郭络罗清瑶被两人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李舒窈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嘴里问道:“你为什么不画?” 灵萝也扁了扁嘴,“小主之前不是答应过奴婢,等您给奴婢画完了,再由奴婢给您画么?” 郭络罗清瑶脸色一僵,泛着水光的湿眸心虚地眨了眨,硬着头皮试图狡辩,“那个,皇上之前把这个赏给我的时候,说了这几瓶特别珍贵……” “所以更应该给你也用用啊!”李舒窈有些怒了。 郭络罗清瑶理不直气也壮地道:“我生来就好看,不需要这些后天的东西……” 话还没说完,两只纤细的手腕就被李舒窈隔着衣裳牢牢扣在了手心里。李舒窈坐在郭络罗清瑶的对面,控制住她的手后,又用脚禁锢住她的小腿,叫她动弹不得。 旋即两眼灵动地朝灵萝眨了眨,“快,给你家小主涂上这些东西,先用那瓶粉色的打个底,然后上面用蓝色的作为蓝天,下面用绿色的做草地……” 灵萝一边听话照做,一边试图给出自己的意见,“是不是还要画几朵花来点缀?” 李舒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左右看了看清瑶的脸,对着脸颊处扬起下巴,说:“我喜欢茉莉花,就在那里白色的画几朵吧。” 郭络罗清瑶简直要欲哭无泪:“一层,一层就够了,别浪费……” 李舒窈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你也知道浪费呀,敢情方才在我们脸上画了一层又一层的人不是你?” 郭络罗清瑶:“qaq” 救命。 …… 她们就这样在东暖阁闹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敷脸的时间一到,几人面面相觑,同时变得有些沉默。 郭络罗清瑶试图拿回作为主子的尊严,身子后仰,直接往靠背椅上一倒:“啊,我没力气了,灵萝你去外面叫人打几盆清水进来吧。” 灵萝:“……” 她眼神无比幽怨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又看看李舒窈。 李舒窈立刻学着郭络罗清瑶的模样,闭起眼睛往椅子上一倒。 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你们是住在后围房的人,我却还要在乾清宫里待呢,要是被外面的人看见了自己脸上的大鸭大鹅,我面子还要不要了? 灵萝无奈,只能长叹了一口气,用帕子掩住自己的半张脸,磨磨蹭蹭地走到大门口,打开一条细细的门缝,对着外面的林嬷嬷小声请求道:“嬷嬷,能不能请您,派人打几盆清水进来?” 林嬷嬷眯起眼睛,从门缝里见她脸上的五颜六色脂粉看了个清清楚楚。对另外两人的状态也有了大概猜测,这是把皇上刚赏下来的贡品全都用完了? 看着灵萝脸上的脂粉厚度,林嬷嬷猜测即便没有用完,估计也用掉了一大半吧。 这可是连承乾宫的佟妃娘娘都没有的贡品。 偏偏被这几个无知的小姑娘拿来当做颜料用。 她的心下有些无奈又好笑,过了半晌才压下笑意,对着里面的灵萝温声问道:“要几盆水?” 灵萝数了数,“三……不,要六盆!” 她担心一盆洗不干净。 林嬷嬷心下有数,点了点头,又问:“可要我遣人,去围房那边,替你和郭络罗小主拿一身干净的衣裳过来?” 灵萝闻言大喜:“那真是谢谢嬷嬷了!对了,如果嬷嬷有空的话,能不能帮舒窈也拿身衣裳过来?” 林嬷嬷将她们几个看做自家小辈,自是无有不应,很快招手叫来几个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灵萝这才心满意足地阖上大门,回到屋中等待。 不多时,就有六个宫人各自端了一盆清水进来,李舒窈几人连忙用手帕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 宫人问:“郭络罗小主,这水要放在何处?” 郭络罗清瑶隔着帕子答:“放桌上就可以了。” 宫人看了看周围,有些为难,“这,也放不下呀。” 郭络罗清瑶想了想,身子稍微直起来一些,脸上的丝帕往下滑,她连忙用两只手捂住,旋即才瓮声瓮气地指挥宫人,“先在桌上放三盆,其余的都放在地上,然后你们关门出去,这儿暂时不用你们了。” “是。”宫人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很快照着她的话,将几个清水盆放到了相应位置。 李舒窈几人一直等到大门阖上的声音传来,才掀开脸上的帕子,迫不及待走到桌前开始洗脸。 屋外,林嬷嬷听着里面的动静,唇边有清晰的笑意一闪而过。 罢了,不过就是几个喜欢玩闹的孩子。 拿贡品当颜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左右皇上又不是供不起。 ……总比下毒强。 12 第 12 章 另外一边,御书房的茶水间,李舒窈走后,宋福文站在原地,双手抱胸又气了好一会儿。 然而新换值过来的两个宫女却在忙碌着收拾茶具,准备夜间的茶点,谁也没有过来安慰安慰她的意思。 宋福文只能怏怏然垂下了手,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拧起眉头喃喃自语了一句,“都出去好半天了,怎么还没回来啊?” 那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低下了头,继续认真做事。 宋福文走到门外,讶然发现外头竟然已经没有人了。 这是去哪儿了? 好奇心驱使下,她找到了在隔间伺候的一个小太监,往他袖子里塞了一小块碎银子,随后才问起李舒窈的下落。 那个小太监先是犹豫了一会儿,实在不忍心将塞到手边的银子再还回去,于是蹑手蹑脚地贴近过来,附在宋福文的耳边小声交代了李舒窈的去处。 听闻李舒窈是去了东暖阁,宋福文登时一惊,“可皇上今儿不是招了郭络罗官女子伴驾么?” 小太监:“是啊,可是不知道今儿后宫发生了什么,延禧宫的桂嬷嬷来了一趟后,皇上就坐着御撵往延禧宫的方向去了……” 话落,他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了什么,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又紧张兮兮扯住宋福文的袖子,“宋姐姐,您可万万不能告诉别人是我说的啊。” 宋福文了然的点了点头,这种事情说出去了,于她也没有任何益处,所以吃力不讨好,去得罪御前的人呢? 她转头回了茶水间。 里面的两人正在窃窃私语,见她回来了,脸上飞快划过一丝尴尬,而后从小板凳上站起身,“福文,你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宋福文面色阴晴不定,眸光闪烁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幽酸的道:“你们知道,李舒窈是去了哪里吗?” 两个宫女迅速被调起了好奇心。 宋福文一面在心中悄悄下了某个决定,一面表情惶惶地走了过去,压低了声音:“她啊,去了东暖阁!” “我从前就听说,她跟郭络罗官女子的关系不错,你们说,郭络罗官女子特意在伴驾的时候唤她过去,是什么意思啊?” “还有这种事?” “不可能吧?” 两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宋福文抿了抿嘴,“我也只是听人说的,你们要是不信的话,等下她回来了,你们再自己问问她?” 两个宫女又对视了一眼,“那你呢?” 宋福文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我自然是下值回屋休息了。” “回去以后我还要想想,之后该如何同她修补关系。毕竟她有这层关系在,说不得哪天就不在茶水间干了呢?” 她说话点到即止,将无尽的幻想留给了两人后,这才施施然地转身离去。 * 此时的李舒窈还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蛐蛐。 她和清瑶,灵萝一起洗完脸后,各自走到里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再出来时,屋中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七八盘份量迷你,而又造型精致的糕点。 林嬷嬷双手交握,笑盈盈地站在一旁,沧桑容颜上满是和蔼的笑意,她对着几人招了招手,“可是累了?这几道都是御膳房近日研究出来的新点心,后宫的主子们吃了都说还不错,就连太皇太后也赞不绝口,快过来尝尝。” 李舒窈拉着清瑶的手,开开心心走了过去坐下。 坐下之后,李舒窈潜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于是又飞快站了起来,板起脸,做出从前乖巧的模样,对着林嬷嬷道:“嬷嬷,我来服侍小主用点心好了。” 林嬷嬷:“……” 郭络罗清瑶:“……” 就连一边的灵萝感到了几分无语。 毕竟她连贡品都用过了,却在吃点心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作为宫女的本分,是不是太迟了些? 清瑶和灵萝同时为李舒窈这反射弧超级漫长的迟钝感到了几许头疼。 林嬷嬷却是知晓李舒窈性子的。 ——早在梁公公说要去宫女所提一个宫女来茶水间的时候,她就暗中派人调查过李舒窈的家世和性格,以及入宫后的一些经历。 还曾同看守库房的容嬷嬷打听过一二,再结合这段时间对李舒窈的观察,她几乎都不用思考,就知道这一定会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情。 当下唇边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隐隐变得更宠溺了一些,对着李舒窈欣慰道:“好,那你就留在屋子里伺候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忙,先出去了。” “那嬷嬷走好。”李舒窈低头给林嬷嬷屈膝行了个礼。 待林嬷嬷离开后,她才恢复在好闺蜜面前独有的松弛感,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刚刚真的吓死我了。” “清瑶你不知道,在乾清宫的这段日子,我过的那叫一个如履薄冰……” 她絮絮说了很多吐槽和唠叨的话,然后越说越生气,气得自己都根本克制不住,用力地捏起两只拳头,嘴里愤愤地咬牙切齿道:“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安排过来的,要是被我抓到那人……” “你会怎么样?” 清瑶越听,越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舒窈怎么会是这个反应呢?当上奉茶宫女,她难道一点儿也不高兴? ……坏了,莫非当真是她好心办错了事? 正惶惶然着,忽而听到李舒窈最后一句,她悄悄摸摸地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抿了抿唇,语气里满是担忧。 然后就亲眼看见李舒窈将两只不大不小的粉.嫩拳头重重锤在紫檀木桌面上,有几个白瓷圆盘被她突如其来的力度震得飞起来些许,很快又重新落回桌面。 银叉跟瓷盘“铛啷”的声音,仿佛是一道催命符,叫郭络罗清瑶的心头忍不住重重跳了一下。 李舒窈锤完桌子,努力摆出来一个更凶狠的表情:“我就锤死他!” 郭络罗清瑶:“……” 决定了,死都不会告诉她真相! * 聊过这个话题,她们开始吃起了点心,等稍稍填饱肚子后,就开始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郭络罗清瑶说她在后围房跟几个官女子斗智斗勇的经过,李舒窈便诉苦她在这边一个好朋友都没有交到,因为那些人都不想理她。 郭络罗清瑶只能安慰她:朋友在精不在多,有她一个就够了。 李舒窈顺着她的话这么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烦恼的情绪瞬间灰飞烟灭,又是一副开心快乐,无忧无虑的小模样了。 东暖阁像是进了几只春燕,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一直到梁九功提前遣人回来打点,李舒窈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清瑶的手,一步三回头,走得格外磨蹭。 却不巧,今儿皇上的御撵又走得飞快。 李舒窈出了东暖阁后,原是要绕过乾清宫的大门,再穿过右边的回廊,下台阶后走一小段,过几个小门,才能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本来以为还有磨蹭的时间,却不成想一出乾清宫大门,就看见不远处一道明黄色的御撵飞速朝自己的方向移动而来,眼看着就要停留在台阶之下。 李舒窈心里瞬间一慌,想都不想直接扭头跑到不远处的一根圆柱后,随同几个宫人一起跪下磕头行了大礼。 ——宫人叩拜的方向是台阶所在,而李舒窈的面前却只有一根又圆又大的红柱子。 只这时候大家都垂首看着地面,倒也无人察觉到她的姿势不对。 李舒窈跪在地上,听见有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缓缓拾级而上,待到走完最后一层石阶,脚步声停了下来。 旋即一道清亮温润如醴泉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疲惫问:“郭络罗氏呢?” “回皇上话,郭络罗小主此时正在东暖阁等着您呢。”这是梁九功的声音。 “嗯。”男声继续响起,然后是脚步声,大约是只走了三两步,他突然又一次停了下来,“郭络罗氏可还在跟她的那个小……朋友说话?” 小朋友?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李舒窈心中纳闷。 她知道皇上口中说的人是自己,也知道自己能来东暖阁陪清瑶说话,多半是因为她在皇上面前特意提了自己的缘故。 她却没有想到,清瑶私下竟然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她是小朋友,那清瑶是什么?幼儿园的老师么?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组合产生了。 李舒窈继续安静地偷听那边说话。 梁九功的声线不如同她们说话时那般低沉有力,音调略高,尾音拉长,莫名给人一种谄媚的感觉。 他道:“奴才早前已经命人回来告知了郭络罗小主,此刻她应该是单独一人在暖阁内等着万岁爷呢。” “哦。”皇上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与喜怒有关的情绪。 很快脚步声继续响起,渐行渐远渐小声,最后完全于消失在门内,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李舒窈手脚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爬起来的时候,旁边几个宫人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子。 而等她们完全站起来时,李舒窈已经脚下生风地穿过了几根柱子,旋即往右一拐,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溜了溜了。 13 第 13 章 李舒窈一路小跑跑回自己的房间,将两扇门一拢,第一件事就是奔到镜前,对着自己的脸看了又看,左捏几下,右掐一把,直到把两边脸颊蹂躏得微微泛红,这才表情若有所思地放下了镜子。 过了一会儿,脑子里像是有一团烟花炸开:那些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五颜六色的贡品居然真的有用! 她的皮肤真的细腻了不少诶!连毛孔都看不见了,白里透着红,红里微微泛着粉,看起来又健康又有气色。 也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用什么成分做的,不过,既然敢进贡给皇家使用,应该总不至于会烂脸才是。 所以,……四舍五入地代入一下,这一趟还是她赚到了? 这般想着,李舒窈笑得愈发开心,站起来蹦着跳着转了好几个圈圈,这才收敛起愉悦的心情,洗漱,更衣,像只慵懒的小猫一样窝回她舒服的小床上。 这一夜都是好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唇边都带着幸福的微笑,精神状态也是前所未有的好。 她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而后摸了摸被子,思索是再睡一会儿呢?还是起来看会儿书。 ……只犹豫了不过半分钟,便十分愉悦地决定再睡一觉! 毕竟能睡个回笼觉,可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连好吃的美食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她就这么浑身松软地躺了回去,把被子盖到小腹以上的位置,闭上眼睛,调了调姿势,旋即才开始在脑子里挑选起睡前要幻想的事情…… “诶,你们听说了吗?昨儿大阿哥中毒了!”这时,李舒窈的门外忽然响起一道神神秘秘的声音。 那声音被人经过刻意压制,气音居多,声线也略显沉闷,可大概是距离李舒窈门口较近的缘故,声音里的内容还是一字不落地落入了李舒窈的耳朵里。 李舒窈飞快睁开眼睛,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上半身微微朝前倾,摆出一个认真听八卦的姿势来。 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惊吓到外面的人,要是不继续说下去了怎么办? 她会忍不住化身成满地乱窜的猹的! 李舒窈甚至还认真地屏住了呼吸。 就听门外另一个人开口:“听说了,这么大的事情,哪能瞒得住啊?” “据说是延禧宫里的人干的。” “好像是个老嬷嬷。” “还是那拉庶妃身边最亲近的人呢。” “最亲近的人?怎么会对大阿哥下手呢?” “也许是被人买通了?” “可我怎么听说是个扫洒的宫女干的?” 几道声音好像分别来自四个人还是五个人。 李舒窈有些不确定,偷偷换了一口气后,继续闷声偷听。 “所以昨儿皇上急匆匆的,就是去处理这事儿去了?” “何止啊,听说连两位老祖宗都惊动了呢。” “那大阿哥后来如何了?” “应该没事吧?要不然皇上能那么快回来?” “好像说大阿哥中的是痴傻药,是一种很慢性的毒药,要连续喝上好几年才会见效呢。” “你们想啊,大阿哥如今五岁,明年就要去上书房了,若是被下药的事一直无人察觉,届时大阿哥在上书房里越学越笨,越学越笨,最后人直接痴傻了,你们说,丢的是谁的颜面?” “……” 这话一出,另外几人顿时无人应答。 李舒窈默默在心里应了一句,还能是谁,整个皇家的颜面呗。 不过听到这儿,她也听明白了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聪明的小脑瓜一转,很快就把书中关于这段的描述又翻出来回忆了一遍。 惠妃,也就是现在的那拉庶妃,早年得宠的时候行事较为张扬,得罪了不少人,失去一个儿子之后才学会收敛,偏偏已经来不及了。 ——得知皇上有意晋封那拉庶妃为嫔,潜藏在暗处的敌人便有些坐不住了,谋划着要对小孩子下手。 而这些腌臜事儿,那拉庶妃本人其实也略微知晓一二,那个对大阿哥动手的嬷嬷其实就是受到了她的驱使,表面上好似被人收买,实则玩的是碟中谍的策略。 要不然也不会在老嬷嬷第一次对大阿哥动手的时候,“恰巧”被那拉庶妃抓了个正着。 而且明明皇上已经尽力封锁了消息,最后却还是惊动了慈宁宫的两位老祖宗……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那拉庶妃是故意把事情闹大的,为的就是将那些隐藏在深处的敌人一网打尽! …… 回忆完毕。 李舒窈继续把心神拉回到门口的几人身上。 耐心又听了一会儿,发现她们来来回回说的都是那几句感慨之词,一时也有些意志阑珊了起来。 还以为自己吃到了什么大瓜呢,结果却是很久以前就吃过的陈年旧瓜。 一点儿也不好吃,还不如睡她的回笼觉! 李舒窈抱着被子,果断又躺了回去。 躺了一会儿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怎么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她重新坐起来,眯起眼睛看向门口,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几道模糊的影子,正在她的门前徘徊走动。 所以这些人是故意跑她门口说给她听的? 图什么呢?总不能是恨她恨到连觉都不想让她睡吧? 那她们的主意可打得有些歪啊……经过穿越一遭,李舒窈现在的睡眠质量已经好到了堪称可怕的地步,除了新鲜大瓜和上值安排外,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影响她的睡眠! 这么想着,李舒窈连睡前幻想都不愿意做了,再次躺下,阖上双眼,放空思绪,不过须臾五分钟后,她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又绵长,睡颜安详无比。 屋外的人又说了一会儿,见屋内始终没有动静。 几人对视一眼,“这是起了,还是没起?” “没看见她出来用早膳,多半是还未起吧。” 她们面面相觑,“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等?” “那也太刻意了……” “倒不如下午再来?” “……”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下午再一起过来。” “嗯!” ——拜宋福文所赐,现在宫女之间隐隐流传,李舒窈是郭络罗小主预备敬献给皇上的人! 奉茶宫女这个位置,不过就是跳板罢了。 消息一经传出,众多宫女对李舒窈便愈发嫉恨了起来。 偏偏也有那么一小撮人,知晓自己的竞争实力不足,早早破碎了幻想,开始筹谋起其他的“后路”。 ……李舒窈便是她们眼中,最容易攀附上的“后路”。 * 李舒窈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起来之后迷迷瞪瞪地开始梳洗,然后精心挑选了一套薄荷绿色的宫装,坐在妆奁桌前收拾打扮。 过了许久才推门而出,第一件事就是找吃的。 在小厨房里摸摸索索,只找到一小碗白粥,几根酱菜和三块点心。 她很是委屈的稍稍填了下肚子,思量着现在距离她上值还有四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这时候跑去后围房找清瑶蹭顿饭的话,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在昨日之前,她害怕被乾清宫的人发现自己跟清瑶的关系,会给清瑶带去什么麻烦,于是生生忍了一个多月,一次也没去见过清瑶。 然而现在,就连皇上都已经知道了自己跟清瑶是好朋友,等于她和清瑶是过了明路的亲闺蜜关系! 那……她现在再去围房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李舒窈咬着银勺,愁眉苦脸地思索了许久,久到白粥都开始在她胃内消化了,饥饿感一阵一阵地传来,她才最终下定决心。 小朋友嘛,是肯定不能受饿的! 于是心安理得地丢了银勺,颠颠儿把用过的餐具洗好,迈着满是愉悦和期待的步伐朝围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叫一院子得知她醒来,特地过来蹲守她的宫女失望落了个空。 李舒窈就这么一直在后围房待到上值前半小时,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茶水间。 她来的时候,茶水间上一轮值守的宫人已经回去了,御书房内静静悄悄,而隔间里专门检查茶水的两个小太监也不知去了哪里。 李舒窈就知道,皇上此刻多半不在御书房内。 她心头莫名松了一口气,转身推开茶水间的门,开始自己一天的工作内容——搞卫生。 洗茶具,换水,擦架子,擦茶桌,扫地…… 把这一套流程都做完,宋福文才姗姗来迟。 李舒窈见她来了,很是乖觉地走到角落,坐在自己专属的小板凳上,摸出昨天藏好的游记,打算继续学习辨认繁体字。 谁知宋福文居然一反常态地朝她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在袖子里掏着什么东西,而嘴角是一抹盈盈的微笑,表情看上去很是温柔。 李舒窈顿时就有些毛骨悚然了起来。 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黄鼠狼要给鸡拜年了…… 那边宋福文已经走到了李舒窈的跟前。 她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十分精致的正方形小木盒,约莫只有成年男人的掌心大小,她把盒子打开,里头静静躺着几块乳白色的糕点。 李舒窈脑子里翻滚的弹幕立时又换了一条:坏了,她要毒死我…… 宋福文把小盒子放到李舒窈身前的小矮桌上,同时语气柔和地说道:“舒窈妹妹,听闻你今儿睡了一整日,连早膳和晚膳都没吃,这怎么行?不吃东西,把身体搞坏了,以后要如何侍奉皇上?” “我这心里实在是担忧得很,所以趁着上值之前,专门托人去御膳房给你带了几块点心,你快吃了,一会儿好做事。” 李舒窈:“……” 她耸了耸鼻翼,闻见了一股很是清甜淡雅的香味,估计是来自那几块只有一块钱硬币大小的糕点。 她无言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清润的眸子,很是认真地看向宋福文:“你是真心觉得,就这么几块糕点,能叫人吃饱?” 宋福文设想过很多对面人的反应,好比警惕,憎恶,隐忍,顺从,疏离…… 甚至回想起了她第一日来茶水间时,专程给自己带过几块点心,却被自己一巴掌拍开的场景。 宋福文以为她会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做好了点心被无情拍翻的心理准备。 却万万没想到,李舒窈竟会是这个回答。 于是唇边的笑不自觉僵了僵,脑子如同生了锈,转动得十分缓慢,一时之间竟找不到措辞来解释。 小板凳上的李舒窈却有了新的动作,她低下头,伸手戳了戳那几块乳白色小点心,表情状似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啪”地一下把木盒盖子重新阖上,拿着盒子站起来,赌气一般十分用力地把木盒重新塞回了宋福文的手心里。 而后语气凶巴巴地喊道:“我才不吃你的东西呢。” “因为我已经在清瑶那里吃饱了!” 宋福文:“……” 门外正在认真偷听的某人:“……” 14 第 14 章 后宫出了“毒害皇嗣”这般大的丑闻,烦得皇上一整夜没能睡好觉。 下完早朝之后便觉得疲惫异常,本想囫囵小憩一会儿,孰知又被皇玛嬷派人请去了慈宁宫。 等他好不容易精疲力尽地从慈宁宫回来,只觉看什么东西都十分不顺心,也不想与大臣奏对国事,干脆便回了御书房,将所有人全部屏退,打算批阅会儿奏折放松放松。 随手打开一本,里头洋洋洒洒写了接近千字的内容,汇总之后却只有一句话:皇上,您好吗?【1】 ……不是特别好。 皇上冷着脸把奏折放下,连朱批都懒得回复。 他重新拿起一本,里头又是满满当当写了近千字内容,皇上忍着不耐往下看,前三分之一的内容是在请安,中间忽然说起了某地下大暴雨的事情,而后话锋一转,写某某山上有个老和尚圆寂了,哪里哪里又死了个人。【2】 皇上:“……” 他反手看了看奏折的封皮,又将之前那本翻找出来,比对了一下字迹,十分不爽地发现,这两本奏折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也就是说,这般具有“卧龙凤雏”才能的臣子,他有两个。 一时间,内心的烦躁情绪飞速攀升到了顶点。 冷着脸大掌一挥,将桌上乱七八糟的奏折全都扫到了地上。 梁九功听见御书房里发出的动静,连忙抱着拂尘推门进来,一边弯腰捡着地上的奏折,一边小心翼翼打量着万岁爷脸上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奏折捡得差不多了,他仔仔细细地摞成几小叠,放在万岁爷伸手够不到的位置上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听说最近御花园的花都开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皇上掀了掀眼皮,眸光冷冽地看他。 梁九功的背脊立马就弯了下去,抬手就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皇上恕罪,奴才说错话了……” “行了,朕没怪你。”说这话时,皇上清隽俊朗的面容上依旧写满了烦躁之色。 只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烦躁什么。 坐在龙椅上沉思了一会儿,问梁九功:“郭络罗氏呢?” 梁九功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今儿皇上没有宣召,想来应该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休息吧?” 话音刚落,就见皇上站了起来,“走,去瞧瞧。” 梁九功连忙跟上。 眨眼之间来到后围房,门口的侍卫和嬷嬷看见皇上来了,面上登时一惊,回神之后就要行礼请安,被皇上肃声制止,“安静着些。” 侍卫和嬷嬷便同时不敢出声了。 皇上朝梁九功摆了摆手,梁九功瞬间会意,抱着拂尘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皇上自己一个人悄悄摸摸地走到郭络罗氏的门外,侧耳小心地偷听着里头的动静。 ——这一路行来,他逐渐明白自己心底到底在烦躁些什么,说到底,还是被昨日的事情给惊到了,有些不能理解,为何后宫中的那些女人都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两幅面孔: 表面上柔弱可欺,背地里心狠手辣。 看上去爱子如命,实则连亲生孩子都能拿来当做扳倒对手的筹码。 还有一些人,平日里姐姐妹妹的叫得友善亲热,真遇到大事来临,却表现得还不如一个陌生的路人。 至少路人不会想着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等阴诡主意。 往日他心情烦躁的时候,便喜欢招郭络罗氏来说话解闷。 可今儿不知为何,心中忽然莫名生出了些别扭,这才想着过来偷偷观察一下。 然后他就听见了屋内有两道清脆活泼的女声在郎朗地念诵着: “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穿花衣。”【3】 皇上瞬间变得沉默无言:“……” 他就这么听了好一会儿,听着里面的人从拍一拍二数到拍十,又从拍十倒着数回拍一,之后安静了片刻,忽然又换成什么“马兰花”和“二八二五六”……【4】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 得,也无需再试探了。 皇上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不知想到什么,心头猛然一松,之前连续盘桓了十多个时辰的烦躁情绪在此刻如同潮水般褪了个干干净净。 他突然无声笑了一下,而后垂下眸子,深深地看了一眼郭络罗氏的窗楹,很快负手离去。 他先去延禧宫看了看昨日险遭中毒的长子,随口应付了几句那拉氏后,又去了一趟慈宁宫。 再次回到御书房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梁九功还不知万岁爷在后围房都听到了些什么,只敢小心翼翼地用眼尾余光窥视着圣上的面容,见他的眉宇之间不再笼着明显焦躁之意,便猜估计是已经被哄好了。 可,明明也没见着郭络罗小主开门呀。 隔着门都能把暴怒的圣上给哄好……看来这位小主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可着实不轻啊。 他也悄悄在心中将郭络罗清瑶的地位往上提了提,打定主意,日后可万万不能怠慢了这位“贵主儿”才是。 “皇上,您昨儿一.夜都没睡好,现在可要去小憩一会儿?”梁九功连忙挤出个笑脸上前询问。 皇上沉吟片刻,摇摇头,“不用了。” 说完似乎想起来什么,“朕记得,郭络罗氏的那个小姐妹,如今就在茶水间做奉茶宫女?” 梁九功不期想他会忽然提起李舒窈,面上是控制不住的震惊之色。 旋即飞快低下了头,小心回道:“回皇上话,是的。” 皇上抬手从桌上拿起一本奏折,在御案的边沿敲了敲,随口吩咐道:“命她沏杯茶过来。” 梁九功领了命就要走。 皇上却又不知为何转变了主意,“等下,朕想亲自去瞧瞧。” 这一瞧,刚好就撞见了宋福文来给李舒窈送点心的场景。 姿容清秀的宫女浑身上下打扮得异常精致,就连递盒子时,都把小拇指精心又刻意地翘了起来,弯腰的弧度刚刚好,能把侧颜最秀美柔婉的一面展露于茶水间正大门的方向。 而坐在角落里小板凳上的那一个呢,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只。 穿着清新的绿色宫女服,头发梳成小两把,乱七八糟地簪了好几朵绒花,绿色的,粉色的,紫色的,蓝色的……好像是把一整盒子的绒花都胡乱地插道头发上去了。 小脸只有巴掌那么大,五官精致又昳丽,只是双侧的脸颊被气得有些鼓,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枚刚出笼的小包子一般。 令人第一眼惊艳的同时,又有些忍俊不禁。 这位估计就是跟郭络罗氏玩拍一拍二游戏的李舒窈了。 皇上心里如是想着。 视线移到另一个宫女身上时,又下意识皱了皱眉。 但他还是耐心地继续看下去,当他看见那个浑身泛着狐媚气息的宫女,颇有些惺惺作态地掏出一小盒子糕点时,饶是沉稳如他,气息都忍不住乱了一瞬。 份量这么少,只怕还没尝出味儿来呢,点心就没了,谈何填饱肚子? 这是有意拉拢,又不想过多付出? 他还在想着,就听见李舒窈一脸认真地问出了他的心底话。 好!还算是个聪慧的! 他在心里夸了一句。 趁着里头两人陷入沉默,他扭头小声问梁九功,“她们二人有过龃龉?” 梁九功轻轻地点了点头。虽然宋福文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过一丝一毫的端倪,可他少数来过的几次里,李舒窈都一个人默默在角落里坐着,所以哪怕是宋福文极力掩饰,他还是从中嗅出了些什么。 之后也曾偷偷派人调查过,只李舒窈一次都没来跟他诉过苦,他倒也不好强行为她出头。 再一个原因就是,要想在这宫中生存,不靠自己如何能行? 左右现在不过只是受些冷落和委屈,距离真正的宫闱倾轧还离得万分遥远呢。 故而梁九功便保持了沉默。 眼下被皇上忽然问起来,他心下诡异地有些不安。 谁知皇上却像是随口一问,看他点完头,表情冷淡地又转了回去。 然后主仆两个,就眼睁睁见着茶水间里面,如同一颗小蘑菇蹲在角落里的李舒窈倏然站了起来。 还以为她是要开始大发雷霆了呢,结果,就这,就这? “因为我已经在清瑶那里吃饱了!” 这话说着,跟干巴巴解释有什么区别? 梁九功的脸一瞬间变得有些扭曲。 皇上则是在片刻怔愣过后,心情十分愉悦地发出了一声低笑。 …… 李舒窈甩完“狠话”,就用一副凶巴巴地表情瞪着身前的宋福文。 过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多余的动作,只一味傻傻地站着,她没好气把宋福文怀里的木盒扶了扶,然后道:“你快走吧,我从不吃嗟来之食。” 说得好像郭络罗清瑶的东西就不是嗟来的一样。 她“腾”地一下又坐回了小板凳上。 刚想拿起小桌上的游记,就听茶水间门口传来一道沉稳富有磁性的低笑声。 她好奇地抬眸望去,就见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耀眼的明黄色衣裳,另一个则是穿着藏青色的太监服,手里抱着一把眼熟的拂尘。 坏了,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李舒窈吓得飞快把游记往桌下一丢,而后由坐改跪,脑门一下子磕在了石砖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后,她轻嘶一声,瓮声瓮气地请安:“奴婢见过皇上。” “奴婢见过万岁爷。”这时候,旁边的宋福文也回过了神,抑制着满心慌乱,转过身,姿势袅袅地行了个礼。 李舒窈没听见她跪下的声音,忍不住好奇地抬了抬头。 发现,哦,原来行屈膝礼就可以了啊。 啧,她怎么又犯蠢了…… 她还在这边嫌弃自己,同时想着要不要站起来换个姿势。 猝不及防,就听见门口的低笑声忽然转为了清脆又爽朗的大声爆笑。 李舒窈:“……” 皇帝了不起哦。 指指点点.jpg 15 第 15 章 李舒窈此刻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沮丧。 仔细想想,好像有时候活着也挺没意思的。 ……好歹死了就不用承受别人的无情嘲笑。 这么想着,她愈发觉得委屈巴巴,杏花眸里含泪,喉咙间也有些酸酸的,呜,想哭…… 另一厢,皇上已经迈腿走了进来,他没去看端端正正行礼的宋福文,而是将新奇的打量视线都放在了李舒窈身上。 见她久久不起,沉声问道:“这是怎么,难不成行个礼还不想起来了?” 李舒窈的身形顿时一僵,醒过神后,从地上慢吞吞直起了腰板,眼睑低垂也不敢随意乱看,无声地摇了摇头,微哑着嗓音干巴巴地又说了一句:“奴婢见过皇上。” “这句你说过了。” “哦。”李舒窈的头顿时垂得更低了,手指用力捏住衣摆,把泪往回憋了憋。 “起来吧。”皇上又道。 李舒窈怯生生抬头朝他望去一眼,见他目光清正地看向自己,就知他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 于是小心翼翼从地上爬了起来,捏着衣角继续呆站着。 那边皇上自己找了个椅子落座,随手一指茶桌,“沏杯茶来。” “嗯?”李舒窈有些惊讶,“哦。” 原来是来视察工作的。 她心下微妙地舒出一口气,快步走到茶桌前,拿起茶壶时想了想,扭头问道:“皇上今儿想喝什么茶?” 她记得历史上的康熙很爱喝碧螺春茶,可是,那不是现在还没有么? 碧螺春是康熙三十多年的时候才被赐名的,西湖龙井是被乾隆封为御茶的,君山毛尖也是乾隆时期才被选为了贡品…… 现在还是康熙朝前期,因为到处都在战乱,广储司茶库那边保管的茶品也就十多种,出名一些的江苏天池茶,安徽六安茶,浙江产黄茶,都是她曾在小说和影视作品里听说过的,所以留有印象。 而至于茶册上另外一些,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只来到茶水间的这一个多月里,认真学了学。 为着谨慎,她还有意偷偷记录下了皇上每日喝过的茶品种类,惊奇发现,他这个人的口味有些多变,上午喝一种茶,下午就换了另外一种,有时候能连续喝六日银针茶,有时候也能连续半个多月不点。 宋福文每日沏茶时,都要先去隔间问过小太监们的意思,如有明确告知,她便只拿出一套茶具专心沏茶。 如果回来时候一连摆出三四套茶具,则说明了皇上今儿也不知想喝什么茶,只能多沏几杯,通通送过去,再交由梁公公来选择安排到底送哪杯。 ……这是一个口味阴晴不定,不太好伺候,但是又能按时发放工资,还不随意打骂员工的老板。 以上便是这一个多月来,李舒窈对皇上形成的大致印象。 “随意。”皇上坐在椅子上,懒懒地换了个姿势,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放在椅子的把手上。 带点新奇讶然的目光还落在李舒窈身上,嘴角隐隐含笑。 梁九功见状,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旋即朝还站在原地的宋福文使了个眼色。 宋福文咬了咬唇,有些挣扎和犹豫。 皇上在这儿呢…… 梁九功立马板下脸,目光阴沉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出了茶水间大门。 而宋福文还在原地站着,她想为自己博上一把。 这头李舒窈得到皇上的答复,第一时间犯起了为难,她业务还不熟练,让她一个试用期的员工来服务大老板,真的没有问题么? 她忍不住把求救的眼神对准了宋福文,“宋姐姐。” 宋福文连忙挤出一抹笑,“皇上,还是奴婢来吧。” 李舒窈飞快点头,“那就……” “不,就你来。”皇上的手指向李舒窈,悬在空中点了点,莫名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而后深邃的眸光看了一眼旁边搔首弄姿的宋福文,很快染上几缕霜寒之意,冷哼一声,道:“滚出去!” “自己去找梁九功领罚。” 李舒窈和宋福文同时被这话吓了一跳,差点将茶壶给摔了。 等看清皇上说的人是宋福文以后,李舒窈颤抖着手指把茶壶捏紧,迈着僵硬的步伐去接了水,继而慢吞吞在茶桌前坐下来,给已经洗过一边的茶具再来了次大冲洗。 走到茶架旁,细白的手指在茶罐上来回游移,心里快速做着加减乘除,把这段时间皇上用过的茶品算出个总数,发现还是六安茶喝得最多,于是果断拿下标签写着六安的茶罐。 她再回到茶桌前时,宋福文已经吓破胆“滚”出去了,不仅如此,就连茶水间的大门也被人关上。 屋子里只剩下了皇上和她两个人。 李舒窈立刻呆滞成一只不会说话的鹌鹑,心里紧张到“阿巴阿巴”了好几句,最后全都转化为铺天盖日的“救命救命”! …… 穿越之前,李舒窈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因为家境不错,又是独生女的关系,受到了极尽的宠爱。 可以说过去十九年的人生里,最委屈的经历也不过就是遇到一个“奇葩”室友——天天喊着体寒不给开空调,又夜夜煲电话粥煲到凌晨一两点,别人睡了她吵架,她睡了,就恨不得宿舍里每个人都是漂浮走路还不用呼吸。 网络上所有“奇葩”的属性,她身上都有。 她一个人就能霸凌李舒窈和另外两个室友。 大一一整学年,李舒窈自觉遭受到了来自社会无情的鞭打,于是暑假里她跟另外两个室友找了无数部宫斗小说和影视剧,为的就是从中学习一些经验。 至少……不能被同一个人连续欺负四年吧? 然而现在的宫斗小说都习惯性偏离主题,不讲宫斗讲真爱,人设混乱矛盾,剧情乏味又刻意,完全就是披着宫斗皮的“古代霸总文”。 也就《德妃传》里的群像宫斗有些水平,叫她忍不住看了又看。【1】 其中有一些“宫女上位”的描述场景,她印象十分深刻。 原著里,郭络罗清瑶是在看守库房的时候,因为态度足够落落大方,介绍藏品的时候又十分游刃有余,这才会被皇上看上。 而乌雅莲初则是在被佟贵妃欺负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姿态楚楚又可怜,柔婉清丽,我见犹怜,叫皇上心头忍不住一动,待看清乌雅莲初的脸后,沉默几瞬,收入了后宫。 有个宫女是在寒冬腊月时节,穿着单薄的舞裙在御花园里跳舞被看上的;有个宫女是月下赏花,有个宫女是扑蝶游戏,还有个宫女是在圆明园的时候,乘船唱歌……【2】 方式千奇百怪的。 而面前人却是全盘照收,丝毫不嫌。 这叫李舒窈忍不住心中敲起了小鼓,她不会也…… 这么想着,手上很快有所表现,一不小心,就把茶叶倒了满满一个茶杯。 李舒窈看着,额……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头皇上已经拍着椅子把手,畅笑出了声。 笑完,摸了摸额角,对着李舒窈说道:“再来一次。” 这什么毛病,就爱看人犯蠢是么?! 李舒窈生气了。 她拿起茶杯,唰一下将里头的茶叶全都倒到一个小筐子里,正好茶炉上的茶壶开始冒热气了,她拿帕子裹住手,提起茶壶再把茶杯里里外外重新清洗了一遍。 洗完之后拿起茶勺开始加茶,加了两勺,思量着差不多了。 旁边人此时又道:“再加一勺。”声线凉凉,带着几分清晰明显的笑意,距离还有些近。 额,近? 李舒窈倏地抬头,发现皇上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茶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动作。 李舒窈抿了抿唇,生气的情绪过后,紧张害怕重新悄然而生,她垂下眼帘,拿起茶勺又加了一点,而后就是加水,加完水后将第一遍用来冲茶的茶水倒掉,拿杯的时候,她的手被烫得一抖一抖的,白嫩细腻的指腹很快变得通红。 皇上看着她的动作,有些不解,“怎么倒掉了?” 李舒窈细声回答,“茶叶虽说存放于罐中,但时日久了,多少有些灰尘会附在上面,所以要用茶水冲洗一下。” “哦,朕还以为这是在醒茶呢。”说话的同时,皇上又自己找了个凳子拉过来坐下。 李舒窈手一顿,好像确实有这么一道工序。 所以如果她刚才这么回答,会不会显得她更专业一些? 这么想着,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些千奇百怪的上位方式……她在心里用力摇了摇头,算了,蠢就蠢吧,总比去后宫宫斗的好。 她心情很快放松下来,努力无视茶桌前的人,继续加水,又倒水。 指腹被烫得已经感觉不到热意了,回去估计要上点儿烫伤药才行,也不知清瑶那里有没有这样的药…… “怎么又倒掉了?” 李舒窈:“……”您是十万个为什么么? 李舒窈的心理活动很是大逆不道,然而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闻言低声回答:“奴婢看宋姐姐之前都是这么做的。” 皇上有些奇怪道:“你不是不喜欢她么,怎么还叫她姐姐?” 李舒窈便鼓了鼓腮帮子,“因为嬷嬷是这么教的,要有礼貌。” “哦?”皇上挑起眉,觉得眼前这个小宫女说话还怪有意思的。 他的宫里,何时出现过这么单纯,不谙世事的人了? 皇上直觉眼前人是故意装给他看的,但是结合之前她在郭络罗氏屋里唱的那些童谣……一时又觉得有些不像。 修长的手指屈起,在桌上敲了敲,他决心再试探一下,“你跟郭络罗氏,是如何相识的?” 李舒窈倏然一惊。 就听皇上又继续问:“听说那日,原是该轮到你去库房值守,心里可是有不甘?” “还有,你今儿去寻郭络罗氏,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拍一拍二是什么意思,二八二五六又是什么,暗号,还是什么谜语?” 李舒窈听着,心脏声跳得飞快。 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不是要“上位”,而是要含冤“下线”了。 …… 16 第 16 章 屋内一片寂寂无声,只有茶壶还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声一声,极有规律。 听起来莫名像是李舒窈的“下线倒计时”。 李舒窈的手藏在桌子,再次拧起了衣摆,脑子里乱糟糟,一会儿坦然无奈,一会儿又悲怆自艾。 一会儿想着要不然就这么下线吧,死了说不定就回去了呢。 一会儿又觉得,万一呢?万一回不去呢? 死了不就白死了? 脑子里的思绪反反复复,最后全都变成死与不死的艰难挣扎。 过了好半晌,她迷茫地眨了一下眼睛,一双黑葡萄般的圆润水眸惊吓到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光亮,殷红的唇.瓣也死死地抿着,腮帮子鼓起来又圆又嫩。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打算憋气把自己憋死的小河豚。 皇上的黑眸原本锐利如鹰隼,一眨不眨地将李舒窈的所有反应都映在了眼底,可是看着看着,视线不知为何,就移到了她那看起来白软好戳的腮帮子上,一时有些失神。 这厢李舒窈终于从乱麻里抽出了一根线,决定先不去管皇上的用意如何,至少先把问题给回答了。 于是眸子逐渐恢复光亮。 她缓缓开口,语速很慢,估计还在思考:“回皇上话,奴婢和……和郭络罗小主是在九十四天前认识的,那时候她刚入宫,就被分到了宫女所来,嬷嬷对她很好,有些人就不太开心了。” “上值的时候故意排挤她,不跟她说话,下值了也不跟她玩儿。” “那日她要去绣房送布匹,有人很坏心眼地给她指了一条好长好长的路,若是按着这条路走,她得走上一个多时辰才能走到,回来就差不多要三个时辰了。” “奴婢看不下去,正好不当值了在休憩,就主动带她去了,走了一条近路,不到一个时辰就送完布匹回来了。” “等回来以后,她就夸奴婢聪明,还说奴婢的心肠好,是个大好人,想和奴婢做朋友,奴婢,奴婢就是这么跟郭络罗小主相识起来的。” “嗯……下一个问题是什么来着,哦,对了,皇上,那日确实是应该奴婢去值守的,但是清瑶,啊不是,郭络罗小主不是说她额娘生病了么……” “所以奴婢当时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等到后来,知道她被皇上您封为了官女子之后,奴婢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伤心的,但是不是因为不甘,更多的还是害怕,害怕这一切会不会是郭络罗小主故意安排的……也害怕她成了官女子之后,就再也不跟奴婢来往了。” ……被人撺掇,去跟皇上亲封的官女子吵架,这事儿说来到底触犯了宫规,称得上“以下犯上”。 清瑶也反复跟她强调过,万万不能让旁人知晓此事,特别是皇上。 清瑶把这事儿瞒得严严实实,吉雅嬷嬷那边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暴露,要不然,就是御下失职,管教不力,这个管事嬷嬷的头衔也别想再要了。 至于乌雅莲初……她不是根本没有机会到皇上面前说三道四嘛。 于是李舒窈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稍微春秋笔法地修饰了一下。 但这些话其实也不尽然都是假的,她穿过来之后,在翻阅原主的记忆时,确实感受到了原主当时那股浓烈的害怕和忐忑的情绪。 再之后的什么不甘啊,什么妄想啊,也都是听了乌雅莲初的话,才逐渐产生的。 想的都是清瑶可以,为什么她不可以。 如果两个人都成了官女子,差距是不是就不会被拉得那么大了? 如实这般。 又回答完一道题,接下来这道就是送分题啦。 李舒窈小小地呼了一口气,鼓起来的柔嫩脸颊稍稍往回收了回去。 对面的皇上便也默然地移开了目光,把注意力转放在李舒窈的回话上来。 “奴婢今儿去寻郭络罗小主,是因为,因为奴婢今儿睡了懒觉,起来的时候小厨房里已经没有吃的了!为了不耽误下午来茶水间上值,便去郭络罗小主那儿,腆着脸,要了些,吃的……” 她开口时,原本带着一些不管不顾的勇气,说起话来格外理直气壮。 但是说着说着,发现这理好像也不是很直,于是鼓起来的勇气迅速瘪了回去,再也壮不起来了。 等说到后面“吃的”两个字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些没出息。 “噗……”坐在对面的皇上果然笑出了声儿。 李舒窈的心情立马低得不能再低了。 她垂下头,双手攥着衣摆捏成拳状,“奴婢吃完东西,就跟郭络罗小主玩闹了一会儿,拍一拍二还有二八二五六,都是江南那边一些民间童谣,小,小孩子才知道的那种,而且也不是干巴巴地念,一般都是要边做游戏,边念才可以的,并不是,不是什么暗号,什么谜语之类的,请皇上明察!” ——即便心情已经落到了低谷中,她还惦念着答题这回事儿。 而对面的皇上呢,此时的注意力重点也不在回话上了。 他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面,继而又提了一个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李舒窈:“?”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疑惑表情。 然后想了想,“十七了,皇上。” “十七了还玩小孩子玩的游戏?” 李舒窈:“……” 她再次鼓起了腮帮子,只这回不是怕的,而是气的。 过了一会儿,声音闷闷地道:“不,不行吗?” 皇上:“……” 他表情无奈地摇头失笑,觉得自己先前,估计是想多了。 冷肃的面容很快变得柔和,眸光也不再锐利,唇角挽起一抹清浅地微笑,对着李舒窈颔了颔首,说:“朕的茶呢?” 啊,对了。 光顾着答题,差点忘记了。 李舒窈飞快松开衣摆,提起炉子上还在“咕噜咕噜”叫唤的茶壶,飞快倒了第三遍水,然后撇去茶沫,把盖子盖好,指尖微颤地端到皇上跟前的桌子上。 同时道:“茶还有些烫,皇上喝的时候小心着些。” 又问:“或者,要不然,奴婢拿扇子给扇一扇?” “拿什么扇子?”皇上朝她瞥了一眼,又看向茶炉旁的竹篾扇。 然后就见李舒窈颇有些雀跃地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把只有成人巴掌长度的折扇。 “唰”地一下打开,灵动的眼眸熠熠生辉,唇角含笑,“用这个呀,这个还是郭络罗小主送给奴婢的呢,用这个扇子给皇上凉茶,岂不是还能代表了郭络罗小主对皇上的关切之意?” 皇上看着那把迷你小团扇,饶是镇定如他,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只默然把茶盏往前推了推,就见眼前的小姑娘,开开心心掀起盖子,表情十分认真地扇了起来。 一丝儿眼神都不带朝他看的。 就仿佛,此刻她眼前的这杯茶就是她的全世界。至于高高在上的君王,那是什么……? …… 把茶扇凉,李舒窈暗含激动地收起折扇,面上故作矜持地把茶往皇上的方向推了推,意思是:喏,喝吧。 这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某985重点名牌大学生李舒窈上岗就业之后沏的第一杯茶啊。 连她亲生的爸妈都没喝过。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其实还想拍个照发个朋友圈来着…… 这般想着,李舒窈就看见,对面的皇帝面如表情地把茶端起来喝了一口,一口下去,茶杯里的茶水没了大半。 李舒窈:“?” 这么渴的吗? 难怪要亲自来茶水间找茶喝了。 她正想着要不要再沏一杯。 就见皇上把茶盏往桌上“咚”一声放了下来,而后表情严肃地起身,黑眸深邃地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径直离去。 李舒窈楞了片刻,猛然想起来,作为宫女,她得要起身行礼恭送才对。 可是等她从板凳上爬起来时,那道伟岸的明黄色身影早就出了茶水间,连衣角都看不见了,屋外还传来梁九功那道微微有些谄媚的声线:“皇上出来了?可是要回御书房……” 脚步声慢慢远去,消失不见。 李舒窈眨了眨眼睛。 片刻之后—— 好耶! 省了一个礼呢! 她美滋滋又坐了回去。 * 这日下值结束已是深夜,翌日她可休息一整天。 大概是因为见到了历史名人的缘故,激动得她一晚上没怎么睡好觉。 第二天早早她就爬了起来,拾掇好后,一溜烟跑去了后围房郭络罗清瑶的住所,两人腻腻歪歪地一起用了顿早膳,玩了会儿游戏。 李舒窈才跟她说起昨儿见过皇上的事情。 郭络罗清瑶表现得有些惊讶:“你是说,皇上亲自去茶水间找你,还,还问了这些话?” 李舒窈表情骄傲地点了点头:“是的呀,还好我机智,每个问题都回答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叫皇上他连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没起呢!” 郭络罗清瑶笑了一下,眸光清润而又闪亮,她伸出手在李舒窈的小脸上捏了捏,“那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可不么?”李舒窈已经得意地叉起了腰。 郭络罗清瑶思索片刻,又问:“可是,皇上为何要找你啊?” 这可不是皇上的性子啊。 李舒窈摇头:“他问我跟你在玩什么,估计是昨天来过了,但是没进来,就走了?” “然后因为听见我们玩的那两个游戏有些奇怪,所以专门来问一问我,顺便喝杯茶?” 郭络罗清瑶瞥了她一眼,也摇了一下头,面色若有所思道:“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想着,一个大胆又奇异的念头忽而从内心最深处慢慢地爬了出来。 皇上他,不会是看上舒窈了吧? …… 李舒窈见她有些苦恼,连忙贴近过来,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双臂抱着她摇了摇,声音低低地猜测道:“其实啊,我猜他是因为渴坏了,专门过来喝茶的。” “但是呢,堂堂大清的皇帝,因为口渴,去跟一个宫女要水喝,未免也太不体面了,所以就故意问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这样才能显得师出有名嘛。” 这便是她昨儿辗转一.夜得出来的结论了。 她原先也觉得不可能,毕竟那是谁,那可是历史上有名的康熙大帝呀。 可是……可是她穿的又不是真实历史,而是一本虚构的清宫宫斗小说,康熙是什么人设,还不是要看原作者的设定? 于是她翻来覆去把原小说回忆了几遍,堪堪得出了这个结论。 肯定就是这样没错! 17 第 17 章 李舒窈说得信誓旦旦,郭络罗清瑶倒也不好说不信她,略微沉吟了片刻后,晃晃脑袋将满脑子的忧思全都甩去,转而兴致勃勃地拉过李舒窈的手,商议起了今天要玩什么。 灵萝提来一个份量沉重的食盒,默默打开,将里头的白瓷盘一一摆放于桌上,又倒好了两杯香甜的牛乳茶。 视线在屋内环绕着检查了一圈,桌角和椅子把手都已经命人提前用厚厚的棉布缠上,地上的毛毯柔软细滑而不扎脚,里屋的窗开着透气,外头的窗楹则是严严实实的阖上。 剪子针线那类危险的物品都收起来了,柜子里和多宝架上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物件。 她不放心地看了一圈又一圈,方才提着食盒出去,将大门阖上,唤了个小宫女过来看守着,自己则是脚步匆匆往太医院的方向去了。 ——小主儿今日有了舒窈的陪伴,两人估计又要吃多,夜里就会积食不消化,继而辗转反侧的睡不好觉。 所以她得提前去跟太医们要些消食丸,再去去御膳房提一壶山楂水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 时间很快步入五月。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按着旧例,该举办阖宫佳宴。 然因为这几年各地战火不断,且中宫无主,后位空悬的缘故,宫中已经好几年没有正儿八经地举办过端午佳宴了。 原以为今年也是如此,怎料内务府那边忽然接到了皇上的口谕,命他们快速着手筹备端午佳宴的一应事宜。 前朝要在乾清宫设宴,后宫则是安排在了御花园的钦安殿里,就连太皇太后的慈宁宫也要设下相应的宴席,以供先帝的太妃们欢聚同庆。 ——口谕是四月底,也就是四月的最后几日才下达到内务府的。 听闻内务府的首领总管太监收到圣旨之后,当场就洒下了热泪,哭得久久不能自已。 从那之后,内务府里外所有的小太监,走路时都似脚下长得是两条不要钱的飞毛腿,扑腾捯饬得飞快,往往李舒窈还没看清楚人呢,他们就已经跑得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叫李舒窈每次见到的时候都不禁感慨,这样的人才,要是送去参加奥运会,还不得金牌拿到手软? 李舒窈对内务府的“同事”们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旋即念头一转,忽而又意识到好像有根剧情线快速飘了过去。 她掐起手指,将原小说剧情在脑中粗粗过了一遍,一张精致小脸霎时间白得有些吓人。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此次端午佳宴,清瑶也参加了。 在此之前,后宫的妃嫔虽然知晓乾清宫后围房里有一官女子极得皇上爱重,但到底没有正式的位份,本质上还是个宫女,如果不能在最得宠的时候哄得皇上给她晋封位份,等到日后容颜老去,亦或是皇上有了新人,下场只怕还比不上一般的宫女。 ——毕竟宫女到了年纪就能被放出宫去,而官女子则是伺候过皇上的人,谁敢让她们出宫? 以后也就只能在后围房中守着那点儿不甘,一点点枯衰老去。 故而后宫的那些娘娘们只是稍微关注了一下郭络罗清瑶的动静,见她承宠一个多月了,皇上都没有让她入主后宫的意思,也便不再关注。 却谁能料到,皇上竟会允她以官女子的身份参加端午佳宴呢? 这几乎是明晃晃的昭示了他对郭络罗清瑶独一无二的宠爱,同时也在暗示着,日后郭络罗清瑶必定能入主后宫。 常在答应一流估计还不够,只怕最低也是从贵人做起,等来日若是有幸能诞下皇嗣……则宫中最年轻,入宫最晚也是资历最轻的主位便要就此诞生了。 这叫那些苦熬多年,还在庶妃位份上的妃子如何能甘心? 叫钮祜禄皇后和佟贵妃又要如何自处? 李舒窈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有的没的,浑然忘却了,此时的钮祜禄皇后和佟贵妃还没有得到正式的册封谕旨和明诏,还只是妃位呢。 因为出神的缘故,也没有留意到尖利的指甲已经掐在了柔嫩的手心里,过了一会儿,她吃痛地“嘶”了一声,将手指从手心撤回,看见白皙手心的掌纹里,已经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通红色的月牙儿。 李舒窈委屈地瘪了瘪嘴,用被掐疼了的手心用力拍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指头。 ……也太不争气了! * 这边李舒窈还在为好闺蜜清瑶即将在后宫妃嫔面前第一次出场,而感到担忧和焦虑。 另一边,郭络罗清瑶已经早早求得了皇上的口谕,准李舒窈同她一起去参加宫宴。 等李舒窈从灵萝口中得知这一惊天噩耗时,她直接吓得连手里的水杯都端握不住了。 啊这,她竟然忘记了还有这么一遭! 小说中,原来的“李舒窈”在听了乌雅莲初的撺掇后,大胆爬上龙床,被暴怒的皇上赐了个杖毙而亡的下场。 而乌雅莲初则是利用“李舒窈”的死,在清瑶的面前刷够了好感度,不仅一跃成了人人皆知的,郭络罗小主最好的姐妹,甚至还央求得她同意带自己去端午佳宴上见见世面。 岂料宴会上却出现了“偷窃御赐之物”这样的大事。 宴会上所有的宫人都经受了过程十分严苛的盘查和搜身。 而经过佟贵妃的精心设计,众人最终怀疑的人选只在乌雅莲初和另一个宫女身上来回不定。 于是乌雅莲初就这样压到慎刑司拷打了整整两日,直到另一个宫女承受不住酷刑,率先说出了东珠的下落,她才被放回来。 …… 眼下乌雅莲初还在宫女所好好待着。 而她,因为躲过了早死剧情的缘故,至今还好好活着,没有给乌雅莲初接近清瑶的借口,所以……被清瑶带去参加端午佳宴的人,就,就变成了她? 她……她要代替乌雅莲初去走剧情了? 李舒窈内心十分慌乱,拉着灵萝的手,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灵萝不解她因何而面色惨白,思忖了片刻,拍着李舒窈的手背安慰她,“别怕……” “怕……怕,怕不怕,不是,不怕,是不可能的……”李舒窈紧张到牙齿都在颤抖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耳边传来的声音好像离得很近又很远,只能看到灵萝的嘴唇在动,要过好半晌才能听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 灵萝露出个无奈的微笑,继续安慰她:“有小主在呢,还有皇上也在,你怕什么?” 怕什么?当然是怕下线啊。 李舒窈表情无助地松开灵萝的手,蹲在小板凳上可怜兮兮地抱紧了自己。 别人穿书都是唰唰唰厉害得很,要宫斗会宫斗,要赚钱会赚钱,不论到了何种境地都能绝处逢生,触底反弹,然后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应有尽有,逍遥又自在。 怎么轮到了她……不是即将下线,就是即将下线。 准时得就如同早上八点的闹钟一般。 就,就这么看不惯她这个辛辛苦苦才苟得一条性命,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小炮灰吗? 还是说……诶? 还是说这其实是一种另类的警告? 其实是剧情大神在告诉她,下线了,就能穿越回现代了…… 李舒窈双手用力抱住膝盖,因为过度的紧张,意识已然凌乱不清了。 …… 俗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三寸光阴一个鑫”。【1】 “鑫”后没几天,就到了端午节。 按照宫中流程,上午是皇上与前朝的宗亲大臣在乾清宫里举宴,等到金乌逐渐高照,皇上要先到慈宁宫给两位老祖宗请过安,才能带着一众已经在慈宁宫呆了一上午的妃嫔,前往御花园开始下半场。 乾清宫里的宴会,基本都是内务府操办,而乾清宫的宫人只负责打下手,听从梁九功安排和调度,为各宗亲大臣斟酒夹菜,亦或者跑腿取物,指路带路之类的。 而茶水间的宫人,还有少数几个岗位,因为是直接隶属于梁九功调配,平日里只负责侍奉圣上的缘故,不用被内务府的人调遣来调遣去的到处干活。 她们难得能休息一日,此时都静静在自己屋中休息。 唯有李舒窈,一大清早就被清瑶派灵萝过来,不由分说直接拉去了后围房里她的屋子里。 郭络罗清瑶早已经为她备好了参宴要穿的衣裳,依旧是浅绿色的,制式同宫女服有些接近,只华丽修身了不少,叫人一看便会怀疑,这是不是个不怎么老实安分的宫女。 李舒窈没什么心情地掀起眼帘看了看,有气无力说道:“没有用,我是宫女,即便得了皇上的首肯,破例得以参宴,也得穿宫女该穿的衣服,坐……额,站在宫女该站的地方。” “到时候我就站在你身后,看着你吃吃喝喝,你要是想起我了呢,就给我塞块点心,要是想不起来呢,就……” “就如何?”郭络罗清瑶忽然来了兴趣。 李舒窈撅起嘴巴,“就馋死我!” “馋死算了,也就不用回来了。” “噗嗤。” “噗——哈哈哈哈。” 郭络罗清瑶和灵萝主仆二人几乎要笑得背过气去。 李舒窈在一旁眼睛喷火地瞪着她们,见她们一笑起来没完没了,心里顿时愈发委屈。 …… 又闹了好一会儿,期间郭络罗清瑶不断往李舒窈头上插各类造型华丽的簪子,都被李舒窈一一拿了下去。 她打定主意,要做人群中最不显眼的崽,才不要受到无妄之灾呢! 想着,她同郭络罗清瑶又仔细交代了一句,“记得,到了钦安殿后,千万千万不要说认识我,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要表现得跟我太过亲昵,我怕遭人眼红,到时候被人陷害怎么办?” 郭络罗清瑶:“……” 她很想问,舒窈你是不是话本看太多了? 晋封大典在即,此刻后宫那些娘娘们估计顾惜自身都来不及呢? 谁会在这个时候对你一个小宫女下手? 图什么呢? 18 第 18 章 然而李舒窈还是丝毫不敢放松,刚走出围房的大门,小脸就一直紧紧绷着,眼神无比警惕,跟在清瑶的身边,闷头走路。 很快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的宫人早已得知此讯,面不改色将郭络罗清瑶同李舒窈一起迎了进去,请入殿中,在距离门口最近的绣墩上落座。 又捧来一杯热茶,一边递给清瑶,一边语气温和地同她说,宫中其他妃嫔小主还未赶到,老祖宗也正睡着呢,请她再耐心地等上一等。 清瑶浅笑着答应了。 她自进了慈宁宫就有些不一样,仪态端庄,姿势落落,进退有度。 明明刚才还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和李舒窈嬉笑打闹,却在转眼间就穿上了大人的衣裳,行为举止都合乎规范,仿若一瞬之间就长大了好几岁一般。 李舒窈低头再看看自己,几根白皙的手指头还紧张地抓握着衣服下摆。 小脸虽冷然地肃着,却不见半分优容和文雅,叫人很轻易就能看穿她心底的胆怯,继而生出一股“此人无足轻重”的印象来。 李舒窈不免有些沮丧。 郭络罗清瑶面前回话的宫人得到她一声答应后,也随之放下了心,脚步匆匆去忙自己的事情。 清瑶便立刻转头将一整杯热茶都塞进了李舒窈的手里,而后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快喝两口,喝完心里就不紧张了。” 李舒窈愣愣地接过来,递到嘴边,浅浅地抿了两口,温热的茶水只触及唇.瓣和舌尖一点点,并未有多少落入喉中,可不知为何,看着清瑶明媚的笑脸,她心中的紧张之感顿时消去大半。 她把茶杯还给清瑶,同时压低了声音问她:“你也紧张吗?” 清瑶点点头,毫不嫌弃地把茶杯送向了自己唇边,喝了两口以后,才说道:“紧张的呀,我都要紧张死了,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舒窈你不知道,我这一路上都在想,要是老祖宗不喜欢我怎么办?我以后还能去后宫吗?要是不能去后宫……皇上又把我忘在了后围房……” “真是想一想都害怕呢,我真的快要怕死了。” “那你……”李舒窈想问,那你刚刚说话的时候,是怎么做到如此镇定自若的。 清瑶不等李舒窈问出口,就拉过了她的一只手掌,微微晃动了两下,嘴里好似撒娇一样说道:“那不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嘛?” “我想着要是老祖宗不待见我的话,要受委屈,也是我俩一起受委屈。” “不是我一个人丢脸,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话说得有些没心没肺,可李舒窈竟然诡异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这不就是她跟她现代闺蜜互坑互爱的日常嘛? 一个人没完成作业的话,是一件超级可怕的事情。 可如果好朋友也没完成,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就像网络上那个很热门的梗,“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可好朋友的成功才更叫人揪心”。【1】 大抵就是一个意思。 然而理解归理解,李舒窈却不想苟同。 她微微用力甩开了清瑶的手,另一只手叉住了腰,朝着清瑶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好哇,你让我陪你来,原是打的这个目的。” “嘿嘿。”清瑶很是明目张胆地窃笑了一声。 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灵光泛动,显得俏皮又可爱。 她再次拉住李舒窈的手,“不管,反正你来都来了,别想跑回去,就乖乖陪我参加完端午宴吧。” 两人一番打闹,终于彻底打消了李舒窈心底那股害怕紧张的情绪。 她一边喝着清瑶讨好递过来的茶,一边在心里思忖,自己可是看过原著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小心一些,谨慎一些,不要被人陷害,不要被人泼脏水,也不要陷入自证的陷阱,拿出从前看过的诡辩技巧,万一出了事,理不直,气也得壮起来。 依着皇上现如今对清瑶的宠爱,怎么都不会把她发落到慎刑司才是! 对,就是这样,不要怕! 李小窈,你终于成长了!【2】 * 一刻钟后,才有宫妃缓缓赶至。 她们穿着耀眼华贵的旗装,或梳成清丽简约的小两把头,或梳成华美繁杂的钿子头,面上的妆容一丝不苟,口脂涂得格外鲜艳。 衣香鬓影,婷婷袅袅。 李舒窈跟在清瑶的身后,低头闷声行了数不清的礼,才听见有宫人站在门口大声喝唱,“皇太后驾到,太皇太后驾到!” 于是殿内又是一通乱,方才落座不久,穿着正式吉服的钮祜禄妃和佟妃扶着各自贴身宫女的手,从大殿的最里面走到人群最外,立于所有妃嫔的身前,一左一右地领着众妃朝门口屈膝行礼。 “起来吧。” 门口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李舒窈闻声就想站起来。 ——她不同于那些妃嫔,妃嫔行礼只需屈膝半蹲,她作为宫女则是需要跪在地上呈现出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 这个姿势让人有些难受,好在也只需要行这一次……不对,是两次跪拜礼就够了。 因为等下皇上带着大阿哥和太子殿下过来给两位老祖宗请安之时,她也是要行大礼的。 李舒窈只起了上半身,膝盖还未动呢,手腕突兀地被清瑶用力捏了一下,她半蹲在李舒窈身边,无言冲她摇了一下头,示意她现在别起来。 李舒窈疑惑朝人群最前端看过去,就发现在场穿得最正式也是最沉重的两人,钮祜禄妃和佟妃,此刻才刚刚被各自的宫女扶着缓缓站直身体。 她们起身之后,后面的妃嫔才敢依着次序站起,像是流水线一般,流着流着,流到了清瑶这边。 清瑶便拉着李舒窈一起站了起来。 只她们两人落在人群的最后,才没引来旁人半分眼神。 老祖宗被皇太后搀扶着往殿内最中央的大椅走去,钮祜禄妃和佟妃紧紧跟着,又从门口走回了大殿最里面。 等到两位老祖宗在最上边的大椅上落座以后,她们两人毫无声息地冷然对视了一眼,方才一扭头,各自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李舒窈悄悄窥见,钮祜禄妃走向的是左手边的位置。 古人常以左为尊。 说明此时的钮祜禄妃和佟妃已然争出了长短,虽然内务府的圣旨还没下,却也不耽误她们从各自的渠道得知了钮祜禄妃即将为后的消息。 要不然佟妃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往右边走。 李舒窈又垂下眼睛,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根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弹的木头。 就听那边老祖宗乐呵呵地起了话头,先问钮祜禄妃和佟妃近来怎么样,又问另一个妃子,保清最近如何了? 问完,再次转向另一个妃子,二格格最近如何。 她就这么按照次序一个个问了下去,问完七八个人之后,语气有些迟疑,像是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一样,“额”了两声,于是剩下的妃嫔就自发起来答话了。 这个说她是张庶妃,那个说她是蓝庶妃,一连又回答了七八个。 这副状似“领导下乡巡回问话”的场面才终于临近尾声。 老祖宗早已留意郭络罗清瑶许久了。 她自打一入殿起就在暗中观察她。 想来那些妃嫔也是如此,她们久居深宫,极少见到陌生人,方才郭络罗清瑶同她们请安的时候,她们心里还在琢磨着老祖宗的宫里何时多了这样两位模样俊俏的宫女。 ……主要是,未免也太好看了些。 站在前面的那个,身姿婀娜,乌发雪肌,明明脸上只施了浅浅的一层粉黛,却如同秋后海棠一般叫人惊艳,眉簇春山,眼颦秋水,娇俏灵动之间又隐含几分入骨的秾丽艳色,分明得恰到好处,便是寻遍整个后宫,也难得这般姿容的佳人。 而后面那个呢,只穿着一身颜色极其寡淡的宫女服,巴掌大的瓜子小脸干干净净,也没有经过任何粉饰和雕琢。 然而仅仅凭借着那张仙姿昳丽的脸,和那双璀璨若星河,叫人一见就难忘怀的乌黑水眸,站在另一个“宫女”身后,竟也毫不逊色于她。 若是能够稍微装扮一下…… 思及此,不少人的心头都重重跳了跳。 那边太皇太后已经将目光投了过来,笑容和蔼地询问:“你便是郭络罗清瑶吧。” 清瑶立刻起身回话,态度异常恭谨,就像李舒窈从前被老师点名一样,半蹲在地上,双手搭在腰间,声音柔和而又落落大方地道,“回老祖宗话,奴婢正是郭络罗清瑶。” 原来她就是那个近来极得皇上宠爱的郭络罗官女子! 在场不少人面色倏地一变。 纷纷想起了今天是个什么场合,皇上竟然会允许一个官女子来参宴! 这…… 还不容她们继续多思,就听老祖宗继续语气温和地叫了声起,而后又将之前问过妃嫔的例常问话问了一遍,态度之间,隐隐已经默认了郭络罗清瑶的位份一般。 这叫有些人情不自禁地拧起了眉头来。 等到老祖宗问完话,佟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原来你就是那个郭络罗清瑶啊。” “怎的承宠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来后宫走走?” 郭络罗清瑶坐在绣墩上,客气地回复:“回娘娘,皇上没有发话,奴婢自然不敢随意走动。” 佟贵妃拨了拨自己的指甲,面色慵慵而眸光黑沉,她又问:“你既能说动皇上放你来参宴,想必来给宫中各位姐妹们请个安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到底是皇上不许呢,还是你自己不愿呀?”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刁钻,李舒窈默默为清瑶捏了把冷汗。 然后就看见坐在她身前的清瑶,仿佛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可是,宫中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呀。” “奴婢只是个普通寻常的官女子,只知道要遵守宫规,尽心伺候好皇上,除此之外,再不敢做他求,又如何敢同皇上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呢?” “二者说,奴婢也不过一个官女子之身,又哪里有资格去拜见各位娘娘了?” 她的答话真诚得有些可怕,叫在场几个想以“不过是个官女子”为理由攻讦她的人,一时也找不到话说。 李舒窈缓缓睁大眼睛,瞪着清瑶的后脑勺。 过了片刻,悄然在心里竖起两根大拇指。 厉害了我的姐妹。 19 第 19 章 殿内所有人哑口无言,太皇太后眼睛微微眯起,看了看旁边正在听老嬷嬷翻译的皇太后,须臾,笑而不语。 她借着喝茶敛下眸色。 钮祜禄妃见到昔日的老对手落了败,心中先是一喜,旋即又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官女子可有些厉害啊。 以后到了后宫,只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她表情倏地一凛,泛着寒气的眸光如箭一般朝郭络罗清瑶射了过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佟妹妹方才不过是对你有些好奇罢了,你只需按着她的问话一五一十答来即可,又关官女子什么事呢?” 她正想继续教训一番。 这边郭络罗清瑶已经循着话声,将好奇的目光对准了她,芙蓉面上的表情愈发真诚且无辜,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啊?可是,奴婢确实是官女子呀,而且奴婢刚刚不是已经回话了么?是因为宫中没有这样的规矩呀。” “回话就回话……”钮祜禄妃下意识又要反驳。 却见对面的佟妃表情里略带了几分嫌弃地朝她看过来。 佟妹妹,这又是什么诡异的称呼? 她什么时候跟钮祜禄氏有这么好的交情了?不过是拿自己作筏子,想要这个郭络罗氏罢了。 她撇着嘴扇了一下手帕,没好气对钮祜禄妃说:“臣妾觉得这个郭络罗官女子的回答倒是很中肯,还十分地有理有据,叫人信服。” “你!”钮祜禄妃气得捏紧了身下椅子的把手。 佟妃直接装作看不见,扭过头,对着郭络罗清瑶假笑了一下,声音清脆地问道:“只你还没有说,今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郭络罗清瑶继续坐直身体,大大的眼神天真而又无辜,“大约是皇上念着奴婢年纪小,正是贪玩的时候,担心奴婢在围房里会憋坏了,这才放奴婢出来走一走,玩一玩的。” 她说着,抬起手,大拇指跟食指互相捏合,比了个小小的姿势,而后对着众位妃嫔说道:“各位娘娘尽管放心,奴婢的胃口很小很小的,吃得很少很少,必然不会把宴会上的好吃的都给吃没了的!” “奴婢敢对长生天发誓!”说着,竖起了三根手指头,表情认真得不得了。 在场众位妃嫔再次沉默下来:“……” 她们要问的,难道是这个吗? 最上首位置的老祖宗听了郭络罗清瑶这话,笑得险些一口茶水吐出来。 她忙把茶盏交还到苏麻喇姑手里,继续津津有味地围观底下动态。 钮祜禄妃显然是还在生气佟妃的不配合,一只手死死抓着椅子把手,目光炯炯地瞪向对面的佟妃。 佟妃的注意力却全都在郭络罗氏身上,听见她的回答,不知想到些什么,眸中微光闪了闪,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旋即身子放松地坐回了椅子上,再没开口。 庶妃那拉氏拧着手帕,柳眉紧蹙,看向郭络罗氏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警惕;庶妃马佳氏闻言笑眯了眼睛,大约是觉得这两个小姑娘怪有意思的;庶妃李氏一向端正自持,只在最开始佟妃发话的时候,循着众人的目光朝郭络罗氏看去,眼中划过几丝惊艳后,很快恢复了漠然之姿。 董氏的目光有些阴狠,沉沉如暴雨来临;王佳氏在喝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赫舍里氏的眼光中含着几分贪婪,在郭络罗氏头上的发饰和腕间的镯子来回游移;兆佳氏同纳喇氏在说话。 再往下的庶妃们,也皆是表情各异,显然个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郭络罗清瑶回完话,表情有些惴惴地回望各道视线,还以为她们会继续说些什么,谁知道竟然无人再开口…… 她想了想,觉得她们大概是放下了戒心,故而紧绷的身子随之松弛了下来,一手扒拉着小桌上的茶盏,另一只手悄悄摸摸地抚上了李舒窈的裙摆。 李舒窈不吭声地往后退了一步。 裙摆被清瑶倏地拉紧,毫不客气地将她整个人又往回扯了扯。 李舒窈:“……” 懂了,好姐妹表面上怼天怼地谁也不怕,私下里却要摸着她的裙摆才会安心。 * 在慈宁宫陪伴的这段时间,其实是有些无趣乏味的。 毕竟妃嫔之间那些勾心斗角的话题都不能拿到两位老祖宗面前来说,而若要她们彼此之间言笑晏晏,表现得如同亲姐妹一般吧,她们又实在做不到。 大约老祖宗也知道自己在这儿她们会拘束,没一会儿就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可以随意走动,还暗示地说了句慈宁宫小花园的花儿都开了,不比御花园的差。 随即站起身,带着皇太后去了后殿说话。 几乎是老祖宗一走,郭络罗清瑶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李舒窈的手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朝着殿内的妃嫔盈盈一屈膝,口中声音清脆地说道:“娘娘们自在这儿休息,奴婢想要出去走走,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毕竟这里是慈宁宫,她和舒窈还是第一次来呢。 脸上的雀跃之色藏也藏不住。 叫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几人看见了,心下皆是有些无语,还以为是装的,没成想居然是真的没心没肺。 有人不放心,干脆偷偷跟了上去,结果就听见两个小姑娘手拉手跑到外面,站在长长的宫道上表情天真地询问宫人,“小花园在哪儿呢?” 宫人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过了好半晌,才转过身,朝着她们出来的大殿对面指了指,回道:“在那边,穿过那个大门,往前走一段,右手边有个小门,进去就是了。” 她忍不住提醒,“慈宁宫小花园的花儿是不能摘的。” 郭络罗氏一脸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说着,似乎想起来什么,又问:“那我若是看见了蝴蝶,能扑一只带回去养起来么?” 宫人委婉道:“不可以的,而且您也养不活。” “你又没见我养过,怎么知道我一定养不活呢?” 郭络罗氏旁边的小宫女拉了拉她的袖子,“还是别养了吧,让它自由自在的不好嘛?” 郭络罗氏道:“可是蝴蝶多好看呀,放在屋子里,我就能日日就见到了。” 小宫女想了想:“它会孤单的呀,就像你离开了阿玛和额娘,刚来宫里的那几日,不也是偷偷躲在被子里哭过鼻子么?蝴蝶也会难过的……” 郭络罗氏沉吟片刻,一拍拳头,“那就把蝴蝶的一家子全都抓回去养起来!” 小宫女:“……” 尾随而来的几位妃嫔:“……” 郭络罗氏还在笑眯眯地问那个小宫女:“怎么样,我是不是绝顶聪明?” 几位妃嫔转身就走。 * 李舒窈跟郭络罗清瑶在小花园里玩了许久。 五月的天气,即便是早晚也已经很热了。 她们回到正殿的时候,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洇出了几道浅浅的痕迹,鬓角微湿,姣好的脸蛋上一片霞色绯红。 两人一边走还在一边吵:“都怪你,刚刚我明明就能扑中那只蝴蝶的。” “那蝴蝶停在牡丹花的花蕊上,你一棍子下去,别说蝴蝶,只怕是牡丹花都要被你戳坏了,你也不怕老祖宗生气么?” “可是……” “而且你又不会养蝴蝶,回头要是养死了,你还不得大哭一场啊?” “我不会,可是灵萝会啊。” “那到底是你养,还是灵萝养呢?” “我……” 两人吵吵闹闹地回了正殿,一扭头,看见屋中所有人都在看她们,顿时噤了声,表情怯怯地走回到门口处的小绣墩旁边,委屈巴巴地蹲在了一块儿。 蹲下来之后,李舒窈才后知后觉想起,不对,自己又不是妃嫔,蹲下来干嘛。 她作为宫女的本分,应该是站在清瑶的身后才对。 于是火速又站了起来。 佟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们一眼,把手一挥,“去偏殿换身衣裳吧,皇上很快就要过来了。” 郭络罗清瑶连忙又站了起来,朝着她微微屈膝,“奴婢谢过这位娘娘。” 得,竟是连人都不认得呢,好不容易来了一回慈宁宫,不说在两位老祖宗面前刷个眼熟,也不想着晚些皇上会过来的事情。 只一门心思想着玩,想着吃,想着养蝴蝶。 ……她们先前也真是白担心了。 同一时间,偏殿。 李舒窈换好衣裳后,坐在外间无聊地等着清瑶。 清瑶的衣服比她复杂,且更难穿,偏偏她又不要慈宁宫的人进来伺候,故而此时还在里头跟衣裳缠斗。 李舒窈想起她今天一整日的表现,有些好奇,但惦记着眼下还在慈宁宫,便没有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而是一直耐心地到皇上带着大阿哥和太子殿下过来,给两位老祖宗请完安后,又带着一众妃嫔往御花园的钦安殿走时,她才悄悄地问出了口。 两个小姑娘落在了人群最后,还没有一众的宫女环绕伺候,显得有些冷清又孤单。 偏偏她俩自己不觉得,左手拉着右手,一边走,一边欣赏周围的宫墙绿瓦,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面上笑颜璀璨又明媚。 李舒窈问清瑶:“你不是认识佟妃娘娘么,为何今日要表现得好像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呀?” 清瑶脸上带笑,同时压低了声线回答她:“因为要降低她们对我的戒心呀。” “啊?” “笨舒窈,你也不想想,我现在是什么位份,那可是最低等的官女子啊,连妃嫔都算不上,要是她们中有哪一个对我生出了歹心,我要如何反抗?所以还是乖一些,等参加完端午宴,回到乾清宫就好了。” “等回到乾清宫,便是她们再想要欺负我,那也肯定没有办法的了,因为她们不可能把手伸到乾清宫里来,皇上也不会准许她们伸进手来的!” “……也是哦。”李舒窈若有所思道,“你好聪明呀。” 怎么就背着她偷偷进步了呢? 可恶!现在她是最笨的了。 “那可不,这还是我额娘教给我的呢!她说这就叫做韬光养晦,有时候啊,让别人觉得自己傻一点,没有什么威胁,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在宫里嘛,平安就是福气。”郭络罗清瑶得意洋洋道。 李舒窈的眼眸逐渐发亮,这岂不是与自己的目标殊途同归? 就听郭络罗清瑶继续念念有词:“而且我也不是真的想与她们为敌。我今儿早晨说的都是真的,我的胃口很小,梦想也很小,想要的东西其实也不多。就是皇上忽然有一天无缘无故地给我一个不高不低的位份,不会被人随意欺负的那种就够了。” “然后我就搬到后宫去住,等有了皇嗣,我再把你也要过来,然后我们就能一起玩,啊不,一起养个小娃娃了!” 李舒窈:“……” 你刚才说的是“玩”字,对吧。 20 第 20 章 眼见着要到钦安殿,李舒窈忙松开清瑶的手,敛起笑容,低眉顺眼地走到清瑶的身后,跟随人流一同入了大殿。 然而等到正式进去之后,她还是忍不住抬起头,视线飞快地环顾了两圈,水润润的乌黑眸子闪亮晶晶,看什么都新奇,见什么都有趣,观那模样,若不是顾及着此刻还有皇上和众妃妃嫔在场,只怕下一秒就要摸到柱子上去了。 皇上高坐于台阶之上的龙椅中,将底下众人的反应一一映入眼底。 目光掠过正在好奇打量周围的李舒窈和郭络罗清瑶时,不易察觉地顿了顿,旋即眸子里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很快隐去不见。 众妃排队在一块儿,又正式给皇上行了个礼,方才各自寻找自己的位置落座。 而郭络罗清瑶因为是官女子的缘故,位置被安排在了人群最末,桌子几乎就要触碰到大门。 可她和李舒窈的面上却不见一丝自卑和胆怯,郭络罗清瑶面上开开心心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先摸了摸桌上盖着的几块绸布,又掀起几个碗盖,低下头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旋即十分雀跃地转头与李舒窈说了几句什么话。 引得李舒窈也跟着笑了出来。 殿中人大多在暗中观察郭络罗清瑶和李舒窈这对主仆的动静。 眼见这幅场景,心中微微有些纳闷,这就开心了? 是不是也太好满足了一些? 而此刻的郭络罗清瑶还不知有人已经将她归成了“井底之蛙”那一类。 她每看完一个瓷碗,就高高兴兴地扭头同李舒窈汇报一句,末了,语气十分感慨:“都是好吃的!能过节真的是太好了,舒窈,我好想好想每天都是端午节啊。” 李舒窈:“……” 她认真想了想端午节的由来,而后语气十分委婉对清瑶说道:“那还是别了吧。” 郭络罗清瑶眨了眨眼,好奇问她:“为什么呀?你不喜欢过节吗?” 李舒窈:“喜欢的,但是吧,就……必须每天都是端午节吗?有没有可能,别的节日其实也不差的?” 毕竟屈原他也不是跳水运动员,哪能天天往江里跳啊。 郭络罗清瑶顺着她的话锋往下想了想,很快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白皙的面庞悄悄浮现一抹红晕,她松开抓着盖子的手,有些讷讷地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想说我很喜欢过节而已。” “这我当然知道呀。”李舒窈十分“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笑得眉眼弯弯,旋即快速补充道:“你其实就是有点笨笨,对不对?” “……”这回无言的人换成了郭络罗清瑶。 她抿着唇.瓣,鼓起腮帮子,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手心有点痒痒,想要捏一捏李舒窈腰间的痒痒肉,然而顾及到眼下是正式场合,只能依依不舍地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嗔了李舒窈一眼,“你等回去的。” 李舒窈朝她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心里同时嘀咕着她又不住在后围房,回去之后清瑶还能把她怎么着? 最多……就是不给蹭饭罢了。 可她完全可以去找月淑蹭吃的呀,哼! * 众人落座之后,就有宫人进来一一为各位主子掀起了碗盖,或增添几道点心,或根据主子的需求撤下一些吃食。 皇上一个人带着梁九功坐在台阶的最上面,底下由钮祜禄妃和佟妃为首,渐次有序地上前说了几句祝酒词。 轮到清瑶的时候,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端起酒杯落落大方地起身,声音清脆地背了一首跟端午有关的诗词,得来皇上一个赞善的目光和一个笑脸。 佳宴这才算正式开始。 仗着无人注意到角落,清瑶吃了几口之后,就开始不断投喂李舒窈。 李舒窈无奈之下,只能膝盖弯曲蹲到了清瑶的腿边,像是一只漂亮的小猫咪,嗷呜嗷呜地一口接着一口。 别人参宴大多带着其他目的,好比钮祜禄妃和佟妃,她们只浅浅尝了几口吃食后,便端着酒杯同皇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说起了话。 那拉庶妃一边用眼尾余光偷觑着皇上的动静,一边眼不错漏地看着不远处的大阿哥,表现得很是慈母心肠。 有的妃嫔手捏酒杯,目光热切望向台阶之上,有的妃嫔则是在与左右说着话。 明明处在同一个大殿之内,偏偏隔绝出了好几个不同气氛的圈子。 无一人的重心是在吃食上。 只除了……郭络罗清瑶和李舒窈两人,仗着位份低,还是个小透明,便肆无忌惮地糊作非为。 中途甚至还偷偷溜出去了两次。 只不过现场临时需要更衣的人不在少数,一时倒也没有人发现她俩的异常。 …… 李舒窈蹲在清瑶的腿边蹲了一会儿,下肢逐渐有些泛麻,便干脆直起身站了起来。 郭络罗清瑶疑惑看她:“不吃了?这还有许多呢……” “脚有点麻,先站一会儿,等下再吃。”李舒窈耷拉着一张精致小脸,左手朝清瑶摆了两下,右手捏成拳状轻轻捶了捶自己的后腰,蹲得久了,后腰也有些酸。 “哦,那好吧。”清瑶扭过头又继续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之后,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李舒窈:“要不然,我找人给你搬个小凳子过来吧?” 李舒窈闻言有些犹豫:“这,好么?” 清瑶说:“这有什么不好的?”她放下筷子,朝不远处一个正在给某位庶妃斟酒的小宫女招了招手。 小宫女看见她的手势,很快收起酒壶,低着头走了过来,声音压得低低地问道:“小主,何事?” 郭络罗清瑶说:“能不能麻烦你给我搬个小板凳过来?或者小绣墩也行。” 那宫女想了片刻,点点头,“好的,请小主稍等片刻。” 说罢,朝郭络罗清瑶屈了屈膝后,旋即转身离去。 她转身瞬间,头颅微微抬高了一些,叫李舒窈依稀看清楚了她的半边侧脸。 李舒窈顿时有些呆滞,怎么会是宋福文呢? 她连忙收起捶打自己后腰的手,三两步凑近到清瑶的身边,小声同她说了自己的疑惑。 清瑶倏地皱起眉,问李舒窈:“你说她就是那个在茶水间跟你很不对付,还撺掇着旁人孤立你的宋福文?” 李舒窈疯狂点头,“是她,肯定就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啊?” 宋福文身为乾清宫茶水间的奉茶宫女,内务府那边哪怕是再缺人,也不敢使唤到梁公公手底下的人头上。 再一个,李舒窈昨夜入睡前,曾听见过院中有宫女在跟宋福文对话,两人约好了今日要一起绣个什么东西。 按理说她应该没时间出门才是。 所以,眼下宋福文突兀地出现在钦安殿,还小心维持着一副唯唯诺诺,低头不敢见人的模样,便很值得让人怀疑她的目的了。 李舒窈皱着柳眉想了半天,嘴里喃喃道:“她不会是来害我的吧?” 此刻,原小说中的宫斗剧情在她脑海里反复浮现。 郭络罗清瑶却很冷静,还有心思劝慰她:“想开些,说不定是来勾.引皇上的呢?” 皇上这一整天接连参加了两场端午佳宴,喝了不少酒,哪怕是他酒量如海,估计现在的意识也已经朦胧了。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下手。 那些个庶妃,一个两个的手里捏着酒杯上前搭话,不就是打着这个目的么? 这边李舒窈还在坐立不安,那头宋福文已经抱着一个小板凳回来了。 她还不知自己已经被李舒窈认了出来,继续压低着声音同郭络罗清瑶道歉,“对不起啊小主,钦安殿这边久无人至,许多东西都来不及换成新的,奴婢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个板凳,有一条凳腿比较短,坐的时候还需小心一些。” 话音刚落,她便低头走到李舒窈身侧,将手里的板凳递给了她。 说明她早已知道,清瑶是为了她,才特意找人要这板凳的。 李舒窈有些紧张地抿起了唇,小心翼翼,像是接炸弹一样接过了那个小板凳。 宋福文见她拿好以后,缓缓松了手。 李舒窈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咦?没出事,也没爆炸。 不应该啊。 “你下去吧。” “是。” 郭络罗清瑶一句话把人屏退,而后接过李舒窈手里的板凳,上下来回仔细看了两圈,“好像就是凳腿有一根比较歪,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可李舒窈却还是害怕,宁愿受累用两条腿蹲着,也不肯用那个宋福文找来的小板凳。 知道了宋福文也在钦安殿,在还未摸清她的目的之前,李舒窈打定主意,绝不离开清瑶一步! 清瑶看见她脸上紧张兮兮的表情,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拉过李舒窈的手,好奇问道:“你怎么这么怕她啊?” 李舒窈舔了一下有些干涸的唇瓣,嘴硬道:“不,不怕,谁说我怕她的。” “我只是害怕未知的事情而已。” 小说里描写这段剧情时,并未提及过宋福文在这场宫斗中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现在已知,这场宫斗的主题名为“失窃”,主导者为佟妃,嫌疑人是乌雅莲初和另外一个叫做若香的宫女。 佟妃要针对的,是与清瑶交好的人。所以眼下乌雅莲初不在,走剧情的人就变成了她。 时间,地点和人物都对上了,偏偏却忽然出现了一个剧情之外的人,而且这个人还跟她现实里有仇。 这叫李舒窈怎么能不担心? 她的目光紧紧跟随宋福文的行动轨迹,在看见她端着酒壶往佟妃的方向走去时,心头倏地一紧。 然而不过两个呼吸之间,她又重新放松了下来。 因为宋福文只不过是给佟妃身边的那拉庶妃倒了杯酒,然后见周围人的酒杯没有空的了,便端着酒壶一步步退出了大殿。 看来,好像真的是她太过紧张了。 这时候清瑶扯了扯她的袖摆,低声问:“你若实在是担心她,不如我去找几个人,先把她关起来怎么样?” “御花园这边有很多空的屋子,我们可以先把她锁进去,再放两盘吃食给她。” “左右这边的宴席,还有最多一个时辰便要散了,一个时辰而已,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你看如何?” 李舒窈隐隐有些心动,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忽而,她的手指缩在袖间,摸到了一个陌生又柔软的东西。 李舒窈滞了片刻,有些欲哭无泪,带着几分哭腔对清瑶说:“大概,可能来不及了……” 21 第 21 章 她袖子里的东西柔软中带着几分粗糙,应该是刺绣时留下的绣脚痕迹。 李舒窈又仔细摸了摸,无比确认,她的袖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陌生的荷包,荷包中还有一个圆滚滚硬邦邦的东西,好像是颗小球。 郭络罗清瑶连忙拽住她的手,阻止她将袖里的东西拿出来,同时压低了声音说道:“先别看,我们去更衣。” 李舒窈忍着内心不安,微微点了两下头。 两人就这么手拉手偷溜了出去。 来到更衣的侧殿,确认里头无人之后,李舒窈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袖中的荷包甩到了地上。 郭络罗清瑶弯腰把荷包从地上捡起,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颗圆润莹白,细腻如脂的东珠! 观其品质,至少二等以上。 宫中能用二等东珠做饰品的妃嫔不多,几乎是同一时间,李舒窈和清瑶脑海中清晰浮现出两个人的名字,钮祜禄妃,亦或者是佟妃。 清瑶还在皱着眉摇摆不定,孰知剧情的李舒窈却已经脆声喊了出来,“应该是佟妃娘娘的珠子!” “你确定?”清瑶表情惊讶地看向她,一瞬间沉默后,又问:“你是如何确定的?” 李舒窈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口,倏地又重新抿紧,一张白皙小脸上紧张充斥,犹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要如何跟清瑶解释。 清瑶却自顾自帮她把理由完善:“你是刚才看见了?” 李舒窈想了想,果断点头。 清瑶捏着那颗东珠,眸色幽幽,不知在思索什么。 须臾,她把东珠塞进荷包,语速飞快地说道:“这东西不能留在你这里。” 李舒窈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按住了清瑶的手,说:“不能留在我这里,也不能放在你那里。” “可是,那要怎么办?我们直接把这颗珠子丢了?”郭络罗清瑶好奇地问。 李舒窈摇了摇头,面色若有所思,一时没有说话。 她在回忆原小说关于这段剧情的描写。 原小说中,佟妃丢失的物件并不是东珠,而是一根镶金嵌玉的五凤钗,那凤钗是先慈和皇太后的遗物,佟妃入宫之后不久,便由太皇太后做主赏赐给了她,以作为不能册封她为皇后的补偿。 佟妃对那根凤钗爱惜非常,寻常时候根本不戴,也就端午佳宴这种场合才会拿出来。 谁知却在更衣的时候忽然遗失,可想而知她有多么愤怒。 所以,老实说,在摸到荷包里的东西是颗小球,而不是小说里遗失的那根凤钗后,李舒窈便没有那么紧张了。 她脑子飞快转动着,拿出了期末考试前疯狂背题的机灵劲儿,缓缓分析道:“首先,这颗东珠一定是宋福文趁着我没注意的时候,偷偷塞进我袖子里面来的。” 只她之前没想到宋福文会溜到钦安殿来做宫女,一时疏于防范,故而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何时被人动了手脚。 “其次,她是为了陷害我。” “陷害”二字说出口时,清瑶有些担忧地握住了李舒窈的手。 李舒窈从繁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朝她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没有事。 随后从清瑶手中把荷包拿了过来,放在手心揉搓两下,似乎是想起来什么,扭头又问清瑶:“盗窃东珠是什么罪名呀?” 清瑶的声音沉沉,只说了两个字,“死罪。” 李舒窈便问她:“如果我们把这颗珠子,偷偷塞回到宋福文的身上去呢?” 她承认她很坏,被人如此陷害之后,脑子里所能想到的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完以后,她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瓣,害怕会在小伙伴的脸上看见惊讶和鄙夷等负面情绪。 谁知郭络罗清瑶却满脸赞赏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鬓角,“是个好主意!” 李舒窈眼眸霎时一亮,“是吧,你也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郭络罗清瑶摇头,“但是实施起来却有些难度,一来,这颗东珠已经遗失有一段时间了,佟妃娘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现。二来,钦安殿今儿设宴,笼统从各处调来了一百多号宫人,光是宫女就有七八十个,你要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并且还能将荷包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她身上去呢?” 李舒窈陷入了沉默。 就见清瑶捏住荷包一角,一点一点地从她手中抽走。 嘴里同时说着:“还是照我之前的观点,先找个地方,把这颗东珠丢了,或者藏起来。” 只要事发的时候查不到她们两人身上即可。 李舒窈却觉得可能不会那般容易,“若是她此刻已经在暗中盯着咱们了呢?万一咱们寻到了隐蔽的位置,才刚把荷包拿出来,她就带着人跳出来捉住我们怎么办?” “要依我说,还是把东珠给佟妃娘娘还回去吧,就说是我们不小心捡到的。” 郭络罗清瑶听了她这话,猛然瞪大眼睛,“捡到的,如何捡?我和佟妃娘娘的桌子,可隔着那么老远老远呢!”她语气夸张,同时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长长的距离。 李舒窈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多离谱了。 可恶,看了那么多宫斗小说,怎么就没能学得一些反宫斗的经验呢? 她气得站在原地跺了跺脚,鼓起腮帮子,声音愤愤地道:“那你说怎么办嘛!” 郭络罗清瑶也没了主意。 她才刚入宫还不到半年,就稀里糊涂做到了官女子的位份上,家中额娘没能来得及教会她斗争技巧,只托人传来几句简单叮嘱的话,什么韬光养晦,什么把握圣心…… 无一是能用在此前眼下的。 两人沉默了片刻,清瑶忽然无意识地念叨了一句,“要是这珠子能长脚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哎,谁说不是呢?”李舒窈也跟着感慨了一句,忽而,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眸随即一亮,“诶,我忽然有了个想法……” * 钦安殿此时还在热热闹闹。 又是一轮酒过,饶是自诩酒量比海深的皇上也感到了几分心有余而力不足。 干脆撇下一众妃嫔,独自出了钦安殿,想要吹吹冷风凉快凉快,顺便散一散身上的酒气。 可谁成想,他刚出来不久,就看见不远处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好似深怕别人注意不到她们一般,猫着腰,蹑着脚,还用两方丝帕各自捂住了口鼻,躲躲闪闪地从殿中一溜烟跑了出来。 皇上:“?” 他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才将一个小贼看成了两个。 于是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恢复一些清醒后,继而重新抬眸看了过去。 这才发现,确实是两个人没错,还是两个熟人——一个是他前段日子刚得的官女子郭络罗氏,另一个则是茶水间里什么也做不好,还什么都不想学的奉茶宫女李舒窈。 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借着御花园里的草丛掩盖,皇上静悄悄走到了两人不远处,然后就听见—— “……清瑶,怎么样?我刚才滚得棒不棒?”这是李舒窈的声音。 “棒的棒的,你真是太棒了!”这是郭络罗氏的声音。 她们正在讨论什么滚不滚的事情,讨论着讨论着,就忽然开始互相夸赞了起来。 李舒窈夸郭络罗氏的理由找得清奇,话说得也十分好听,面上镇定自若地就像是一个个威震八方的常胜将军一般,可靠又威武。 而郭络罗氏则夸李舒窈躲猫猫躲得好,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她,不仅如此,手上功夫也十分稳妥,居然一次就滚对了地方……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们说的是大清话吗? 皇上拧着眉继续往下偷听。 李舒窈:“对了,那这个荷包要怎么处理?” 郭络罗氏沉吟了片刻,“嗯,先留着吧。” 李舒窈好奇:“为什么呀?” 郭络罗氏振振有词:“用来迷惑敌人呀!叫她以为你还没发现,这样不好吗?” 李舒窈很快佩服:“有理有据,清瑶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郭络罗氏好像得意了起来,“那可不。” 她又道:“而且呀,等到晚一点时候,你还可以说这个荷包是宋福文送给你的,你就这么说……” 郭络罗氏好像压低了声音,靠近李舒窈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叽里咕噜的话,因着距离有些遥远,皇上听得并不十分清楚。 只依稀听到了“脏水”“泼回去”“气死她”等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御花园中的光线本就不怎么明亮,加之他又是站在草丛中,身影被隐藏得极好,李舒窈和郭络罗清瑶自顾自说着话,一时竟也没有发现有人在偷听。 压着声音把之后的流程对了一遍,郭络罗清瑶便拉着李舒窈的手,施施然返回了钦安殿中。 走路时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好像是要去打一场大战一般! 可皇上却难得笑不出来。 仅是听见的那几句只言片语,就足够他拼凑出事情的真相了。 高大的身影继续无声地站在草丛中,清隽面庞上,一双锐利的黑眸逐渐变得幽深而阴沉,下颌紧绷,唇.瓣紧抿,周身气息骤然变得冷冽而压抑,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平静。 * 另一边,郭络罗清瑶和李舒窈无声无息溜回钦安殿后,先是目光环顾了一圈,没有在殿内发现宋福文的身影,猜测她应该还在暗中某个角落盯着。 两人按兵不动,继续吃吃喝喝。 就这样过了片刻,好像是几分钟,又像是十几分钟,不远处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李舒窈与清瑶同时停下手中的筷子。 清瑶用口型无声地暗示李舒窈:来了。 李舒窈不知怎的,忽然在心里接了一句:纷争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