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将军要追妻》 楔子 真情?假意? 他的身体僵住了,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转过身来。 眸光里尽是不敢相信、愤怒、伤心、仇恨、冰冷。 那双温柔的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再也不见了,宋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北堂赫亦。 她呼吸一滞,竟再也感觉不到心在跳动。 他不是从来没有爱过她吗?为什么现在还要这般伤心欲绝的样子。 他逢场作戏的本领真的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要不然,她也不会被他骗了这么久。 “为什么?” 北堂赫亦冷冷地发问,死死盯着她,满眼竟都是厌弃。 她太了解北堂赫亦,越是看似平静,越是怒到极点。 他那冷冷的一声“为什么”,声音不大却让她心寒到极点。 为什么? 难道只许他骗她,算计她,却不允许她背叛他吗? 宋吟正想说话,连耀卓一副胜利者的模样笑眯眯地走到宋吟身边,伸手揽着她的腰。 “北堂赫亦,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还不肯相信宋吟不爱你吗?她其实已经漏洞百出,你不也怀疑过她吗?” 宋吟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连耀卓,转头便紧紧盯着北堂赫亦。 他怀疑过她,原来他已经知道,为什么还要出现,还要往这个圈套里钻? “可是有什么办法,你已经被她迷得五迷三道了,已经失去理智。” 宋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北堂赫亦从来没有爱过她,怎么可能被她迷得五迷三道?又怎么可能失去理智? 北堂赫亦至始至终爱的只有一个人,便是那个温婉淡薄的女子。 “今天朕好心,让你死个明白。宋吟是朕的女人,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爱过你,她爱的是朕。” 北堂赫亦的眼睛红彤彤一片,已是怒到极点。 “他说的可是真?” 宋吟竟然张不开嘴。 她脑子真的很乱,明明是北堂赫亦对她始乱终弃,对她冷酷无情,欺她,骗她…… 为什么看北堂赫亦的反应,倒好像她才是那个无情之人。 北堂赫亦仍旧紧紧盯着她,迫她回答。 连耀卓还想说话,只说了一个“你”字,便被他生生打断了。 “默认了?” 以前的万千宠爱,到如今他竟不愿意对她多说一个字。 也对,之前的万千宠爱本来就是镜花水月,逢场作戏,阴谋算计。 他对她从来没有过真。 “对不起。” 宋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三个字,可是她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北堂赫亦点了点头,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他飞身过来,一把将她提到怀里。 “那么,你我二人就一起下地狱吧。” 第01章 云家有女初长成 中原战火不断,民不聊生,大国吞并小国,强国欺凌弱国,每个国家都想一统中原成为霸主。 待到孝贤皇帝十一年,中原大地成为三国鼎立的局面,西有巨鹿、东有苍云、南有渔阳,这三国中势均力敌。 如果真要论一个高下的话,当属东方的苍云。 虽说苍云内乱不断,但苍云却人才辈出。 先是在四面楚歌时女中豪杰独孤落颜力挽狂澜,再是致力于改善百姓生活疏通水利的太尉云盛翼,还有让人闻风丧胆百战百胜护国大将军兼锦衣卫的缇帅北堂赫亦,还有少年时即为丞相的白洛霆。 虽说苍云国有一个游手好闲、贪财好色极不不争气的皇帝连耀卓,但一个个传奇人物,使得苍云国国力强盛,百姓富足。 参天古树下有一个秋千,说是秋千却也不是秋千,它不是一个木板而是一个长椅子做成的。 秋千的两条粗粗的绳子穿过古树粗壮的枝干紧紧绑在椅子的两端。这一处秋千在夏天来说真是避暑的好地方。 枝叶繁茂,竟似一张大伞遮住了如火的骄阳,只有极少极少零星的光点透下来。 云希坐在秋千上刚翻过一页书来,丫鬟莱玥就大呼小叫地跑过来。 “小姐小姐,白公子来啦!” 莱玥跑到云希身边,低下头喘着粗气,脸通红通红的。 “大小姐、二小姐都过去了,老爷也让您过去呢!” 这个小丫鬟莱玥是白洛霆的铁杆粉丝,每次白洛霆来甚是激动。 云希合上书敲了莱玥的脑袋一下笑道:“什么时候能稳重些。” 敲这一下当然不重,小小姐可是最温柔最疼爱下人的。 眼看着云希放下书要往前厅去,莱玥急了,扯着云希的衣袖说道:“小姐,您就这样去吗?” 莱玥活泼开朗心直口快,也正是这个原因云希的娘独孤伊蓝才把莱玥指给云希。 云希的性子总是文静婉约,又喜爱看书和侍弄花草,显得很是早熟,身边有这样一个聒噪的小丫头,也能让她的性子变得开朗些。 “不然呢?” “哎呀,我的好小姐,您倒是打扮一下呀。大小姐二小姐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您倒好,不打扮也就罢了,可是您看您的妆容都毁了,头发也松了,鬓角的碎发都下来了。 肯定又是侍弄花草弄的,跟您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自己弄,要不然要我们这些下人干什么?” 见云希继续往前走,莱玥知道这个小小姐虽是性格温婉,但主意却很正,自己拿定主意,别人再怎么说也没用。 急得小丫头直跺脚,却没有办法,追上去,继续连珠炮说起来。 “白公子一表人才,才华横溢,肯定会对小姐您甚是中意,您别不在乎,要是被别人抢了去,可怎么得了,有您后悔的时候。” “若是他因为我的外表才中意于我,这样的良人不要也罢。” 云希嘴角上扬,挂着淡淡一抹笑容。 早间父亲就派人递话过来,说今天会宴请白公子,让她好好表现,言外之意就是相亲,让白公子从他们三人中选一个当妻子。 白洛霆正与云盛翼相谈甚欢,却看到门口袅袅婷婷走过来一人,正所谓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当如是,面如娇花、身若拂柳当如是。 正午的阳光洒在她鬓角的碎发上,连这夏日的阳光都变得甚是清凉。 “见过爹爹,见过白公子。”缓缓一礼已是千娇百媚生。 自打云希出现在门角的那一刻,白洛霆便霍的站了起来。此时依旧傻傻站着,这苍云第一才子竟结结巴巴地说道:“三……三……三小姐有礼了。” 云盛翼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子,心中有着淡淡的开心。 他这个小女儿从小养在家中不敢让她抛头露面,怕她这绝世容颜给自己和家人招来祸端。 此时在自己家族因为太后独孤落颜有间隙于圣上的时候,她这个女儿终于要起大作用了。 其实云盛翼早与妻子独孤伊蓝商量过想与白家联姻,好摆脱困境。独孤伊蓝虽有诸多不愿,最终答应了。 这独孤伊蓝是太后独孤落颜的同父异母的妹妹。独孤伊蓝跟独孤落颜的关系并不很好,倒是云盛翼跟独孤落颜更近一些。 如今太后已经失势,而与太后行走密切的云家难保不受牵连。 唯有通过儿女的婚姻,让云家找到联盟,才得以保住家族的荣耀。 思来想去,他看中了白家。白家历朝历代为官,人脉甚广,影响力极大。如果与白家联姻,那么皇帝如果想动云家也会思量再三,不会轻易动手。 白洛霆的父亲白岳寒心思缜密,岂会不知道这层关系,但如果他唯一的儿子非要娶他的一个女儿为妻,恐怕爱子心切的白岳寒也不会诸多阻拦。 方才看到白洛霆看他的两个女儿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对这个小女儿甚是中意。 这是白洛霆见云希的第二面,第一面还是他十五岁时。那是他被任命丞相的第二年。 他来到云府做客,经过花园的时候,看到一个年方十岁的女孩儿拿着两束桃花从他面前经过,也就是那不经意的一瞥,却将她的容颜牢牢记在心间。 可是那女孩儿转过墙角就不见了,他抓住前面带路的仆人问,才知道是云府的三小姐云希。 之后他借故来云府很多次,竟不得见,再之后假意借着公务来云府,也遍寻不得。 转眼五年时间过去,他已经二十岁,已经是弱冠之年,早应该娶妻,可却因为心中的人儿推掉了诸多亲事。如今得见,云希竟比五年前生得更美了。 云盛翼见此情景,甚是满意。 “希儿,这位白公子对于书法甚有研究,他也喜欢王羲之的墨宝,你带着白公子去为父的书房看看王羲之的《十七帖》。” 云希绝顶聪明,当然知道这是父亲一厢情愿制造出来的独处机会,心中虽有不快,但从小很是敬仰父亲,也不便说什么。 还好两人都喜欢舞文弄墨,相处起来倒也轻松,渐渐也熟络起来。 接连几日,那白公子早朝完事后都随父亲而来,因为父亲总是制造独处机会的缘故,两人关系也渐渐近了起来。 除了白公子有时候看他时痴痴傻傻之外,人倒也不错。 云希正在院中的小花园侍弄花草,听到脚步声,以为是白公子,转过头来,竟然是父亲。 “怎么,不是白公子来,心里有些失落?”云盛翼笑道。 “爹爹,您又打趣我。” 云希白皙的脸上有一丝陀红。 “也对,年轻有为,才华横溢,万分痴情,又生得风流倜傥。老天甚是不公,所有的优点都让他一人占了去。这样的人,若不是石头心,怎能不让人心生惦记?” “爹爹,女儿不知您在说什么?”云希继续拿起瓢浇水。 “为父把你许配给他可好?” 云希浇水的手一滞,转过身将瓢放进水桶,溅起些许水花,竟是满脸通红。 “爹爹,您别打趣希儿了,希儿要上去温书啦。”说完竟跑回阁楼,再不愿出来。 云盛翼摸着胡子哈哈大笑,他放在手心中呵护长大的女儿已是情窦初开,心中竟不免有些失落。 第02章 灭顶之灾 从早晨开始天气就黑沉沉的,狂风肆虐,院中大树被风吹得不停摇摆,幼小的花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到了晚间更是黑风呼呼,卷着树叶、树枝和尘土四处乱窜。 云希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景象,心里不知怎的慌慌的,七上八下,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百般愁思在心中如绿藤萝一样蔓延,慢慢爬满了整个心房,让云希无法呼吸。 她心里暗自劝自己多想了,但心情总是无法平静。 云希正暗自发呆,莱玥的小脑袋瓜便伸了过来:“小姐,小姐——” 云希这才回过神来,想敲莱玥的小脑袋,倒叫她躲了去。 莱玥捧着脑袋趴在桌子上,一只脚很闲适地左右晃动着,也跟着云希瞅着窗外,过了一会儿便悠闲自得地笑了起来。 “小姐您可是想白公子啦?” “瞎讲。” 云希看着窗外已经飘落起豆大的雨点。 “我叫了您好几声,您都没有答应呢。” 莱玥晃动着脑袋继续。 “您别胡思乱想了,老爷不说了嘛,明天就是小姐的良辰吉日,依照规矩,成亲前三天相公和新嫁娘是不能见面的。” 身边有这么聒噪的小丫头说话,云希的心情舒缓了很多,笑道:“还没有成亲就相公相公的叫,羞也不羞?” 莱玥吐了吐舌头问道:“小姐,您到底在想什么?可愿与莱玥说说?” 见云希又望向窗外,兀自陷入沉思,她也不便说些什么。 她这个小姐,是玲珑心,心里装着万般心事儿也不愿与人多说。 夫人常说:“不知道这孩子这般性子好也是不好,什么也不说,又心思如此重,若有误会怎么开解,自己闷着,岂不闷出病来。” 只一盏茶的功夫,外面已是大雨倾盆,老天爷终于受不了这憋闷的天气,下得个酣畅淋漓。 雨水哗哗作响,伴有雷声阵阵,偶尔一道闪电竟照亮半边天。 寒气透过门窗和珠帘透进来,丝丝缕缕的寒意让人打颤。 云希遣退了莱玥正想睡下,门外传来巨大的响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房门便被大力撞开。 她的哥哥云霄泽冲了进来,反手抓起云希的手便往外疾步走去。 云希心下惊讶疑惑,想问个明白。 刚叫了声哥哥,便听云霄泽急切地说道:“希儿,云府今夜恐怕要有灭顶之灾,爹娘命我定要护你周全。” “可是——” “希儿!” 云希看到云霄泽的眼睛通红,里面皆是怒其不争,便只能噤口不言,被云霄泽拉着踉踉跄跄向门外走去。 刚一出门,就被大雨浇湿,眼睛被蒙了水,不得不时时擦眼睛,才能看清前路。 没走几步,透过大雨的喧哗声,能够听到到处是喊杀声和凄惨的救命声。 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云希从来没经历过这些,心中咚咚直跳,害怕极了,心中不禁挂念起爹娘的安全。 他们本是奔着后门而去,奈何那里也是喊杀震天。 远处有人影晃过,云霄泽慌忙拉着云希避到墙角。 待那边没有声响,云霄泽握起拳头,手指关节泛白,咬牙切齿地低咒道:“该死!来得如此快!” “哥哥——”宋吟仰起头看着那个她平日甚是敬仰的身材魁梧、眉清目秀的大哥,此时因为愤怒仇恨脸变得扭曲了。 想是看到云希眼中流露出来的恐惧,心有不忍。 云霄泽安慰道:“希儿,别怕,有大哥在,必会护你周全。” “不要,希儿想跟爹娘和哥哥在一起,咱们现在就去找爹娘去,死也要死在一处。” 云希说着便要拉云霄泽的手,想要出去,奈何云霄泽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像钢铁一般,怎么也拉不动。 云霄泽突然想到什么,强拉着云希,又按原路返回。期间又躲过几处四处搜寻的锦衣卫。 迎面撞上的,避无可避的,都死在云霄泽的剑下。 云霄泽本是自小习武,再加上此时仇恨充斥心间,又有爱妹再侧,更是使出浑身气力,锦衣卫虽个个武艺高强,也都死在云霄泽的剑下。 云希被云霄泽强拉着,踉踉跄跄,七拐八拐,竟似翻过千山万岭来到了云希很少来过的祠堂。 苍云国是礼仪之邦,又重男轻女,女子绝少能进入祠堂。倒是云希备受家中长辈的宠爱,才来过几次,要是别家女子恐怕应是从未进来过。 云霄泽拉着云希径直来到了佛像后面。 “哥哥,这是?” 正疑惑间,云希便看到云霄泽飞身上了佛像所在的高台,转身便向云希递过一只手来。 等云希上来之后,才发现这佛像原来大有乾坤。 云霄泽不知摁了什么机关,佛像竟然打开了,里面中空,竟有一人可处的空间。 云霄泽把爱妹推进佛像,深深看了云希一眼说道:“希儿,万不可出声,好好活下去。” “不,不要,我要跟哥哥和爹娘在一处。” 见云霄泽转身欲走,云希心下着急,心咚咚直跳,眼泪也跟着奔涌而出,慌忙使劲往外挤。 云霄泽匆匆看了一眼祠堂门口。 “希儿,哥哥的好希儿,听话,我不出去,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必会追杀我们。 云府,只有你,他们不曾知晓,才有机会活下去。” 云希痛哭道:“不要,希儿不要,希儿要跟哥哥和爹娘在一处。要死就死在一处,希儿不惧死。” 云霄泽甚是了解他这个妹妹,甚是温婉体贴,如今竟第一次见到云希哭闹。 他这个铮铮七尺男儿,眼圈竟红了,双手死死抓住云希的肩膀。 “希儿,希儿,你听哥哥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云家一百多口死得不明不白,你若死了,何人为我们报仇雪恨?! 你甚是冰雪聪明,怎会不明白哥哥和爹娘的这份良苦用心?!” 语毕,云霄泽紧紧抱住云希,也就是在那个瞬间,他将云希猛推进佛像,抬手迅速摁下机关,佛像随之合上,天衣无缝,外人看来竟无一丝破绽。 云希边哭边疯狂拍打着佛壁,口中大声唤着“哥哥”“哥哥”,奈何佛像又硬又坚固,没有一丝动弹。 见状,她又疯狂将头头贴在佛壁上,使劲听着外面的动静。 除了风雨声,还有云霄泽的脚步声,只是这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 云希的一颗心也如浑身湿透了的身体一样,冰冷到极点。 第03章 入青楼 佛像中漆黑一片,有一股霉味儿充斥其中,想来已是许久无人打开。 佛像倒有两个镂空的圆孔,两个圆点是对称的,她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过,想来不是佛像的眼睛就是佛像的鼻孔。 这两个圆孔是出气孔,省得藏在里面的人窒息,同时也可透过圆孔窥看外面。 云希垫着脚看去,竟能够看到祠堂的门口。 外面偶有搜索的锦衣卫经过,嘴里说着粗暴残忍的话。 云希的心中自是百转千回,一方面甚是担心家人的安全,另外一方面又一次次被外面的声音吓得浑身颤抖。 她一个千金小姐,自小被优养于闺中,不曾受过一丝一毫的委屈,如今却如从云端坠入泥泽。 她现在出也出不去,只能一遍遍为家人祈祷,泪水已然流满整个小脸儿。 “进去!” “快走!” 锦衣卫粗暴的声音传来,有人跌倒在地上,似乎是锦衣卫推着什么人进来。 “叫北堂赫亦滚进来,他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放肆!” 一个苍老而愤怒的声音传来。 云希身子一震,身体就像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僵在那里。 这是父亲的声音,她的眼泪难以抑制,胸脯上下剧烈起伏着,比死了还难受。 她使劲站起来,心事痛的,整个身体也麻木不堪。透过佛像上两个镂空的小眼,她一眼看到了穿着白色单衣的爹娘。 他们浑身是血,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姨娘、大姐、二姐和一众主要家仆,都在场,唯独缺她和哥哥。 没有看到哥哥,她的心情好了很多,如果哥哥逃了出去,哥哥见多识广,朋友很多,必定能够把云府上下救出去。 但是很快云希便失望了,云霄泽被四个锦衣卫押了过来。 他满脸是血,身上有几处刀痕,肉向外翻着,血汩汩的流,受了很重的伤。 云希多么想立刻冲出去,但是她又想到了哥哥说的话,她的眼泪如泉水般汩汩流着,牙齿狠狠咬着下嘴唇,嘴里面到处是血腥味儿,想是把嘴咬破了。 她只有这样才能够止住想要冲出去的冲动。 外面有一个士兵跑了进来,抱拳道:“全部搜遍了,所有人都在这里!” “很好!缇帅说了,一个活口不留!杀!”领头人说道。 见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云希不想再忍耐想冲出去与他们死在一处。 却听得父亲说道:“若我云家有后留存于世,必将为我云家一百多口报仇雪恨!” 说这话时,云盛翼向佛像看了一眼,不敢紧盯着。 想来云盛翼从云霄泽的眼神中读出云希得救的消息,否则云盛翼不会说那样的话,而且还看着佛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父亲应该是很怕她出来的,临死之前,还担心着自己宝贝女儿的安危。 看父亲倒下的那一刻,云希紧紧握住了拳头,她冷静了下来,她要报仇。 一个人的名字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北堂赫亦,她不会放过这个人! 她!云希发誓,有生之年一定会让北堂赫亦和一切参与到这次屠杀的人生不如死! …… 转眼已是两月过去,对于云希来说,这两个月竟比两年还要漫长。 她感觉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女,突然变成了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太婆。 不对,她现在不叫云希,她叫宋吟。 云家被灭门五日之后她才敢从佛像里爬出来,那时她便给自己起下这个名字,为了报仇,誓要忘记云希二字。 回首从云府逃出的情景,依旧是心有余悸。她躲在佛像中,偶尔能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的声响。 她害怕被发现,一直不敢出来,直到觉得再不出去就会被渴死饿死,她才敢拖着疲惫的身子爬出来。 这几日,她没怎么合眼,一方面是因为亲人的离世让她悲痛欲绝,甚至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 另外一方面,她一直在找打开佛像的开关,如果找不到,她恐怕只能困死在里面,那么哥哥和父亲的良苦用心不就白费了吗? 天知道她现在多么宝贝她这条小命,她要报仇,她要报仇雪恨。 终于在她找了很久,身体也已经虚弱不堪,想要放弃的时候,竟然在佛壁最低处发现一个很不起眼的凸起的图案。 想来便是开关没错了,可是她并不敢贸然按下,万一真的是开关,她出去容易,再想躲进来,那便难了。 宋吟掐准了时间,爬出来时自是黑夜。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似一个乞丐一样,摇摇晃晃走在大街上,见到零星的几个人便慌慌张张躲躲闪闪。 她身上有一件褐色带血迹的衣裳。她本是穿着白色单衣,那天跟着大哥逃命,已经破了几处,这几天在佛像里,自是浑身脏乱,只能在院中找件衣服蔽体。 祠堂里和院子里的尸体皆已不见,不知被何人葬到何处,等到她填饱肚子,有了安身之处再慢慢弄清爹娘和其他亲人的青冢何在,好去祭拜,做最后的话别。 趁着乌黑的夜色,她捡拾过路边被人丢弃的烂掉的水果和烂菜叶,向人乞讨过。 尽管如此,她仍是饥肠辘辘,食不果腹,最终倒在一家客栈前。 等到她醒来,便发现已然来到了雁枫楼。 问楼主梦岚,只知是一个中年男人将她卖来,说是给雁枫楼做个丫鬟。却没想到,洗干净后竟是如此标志的人儿,竟把楼中一众姐妹都比了下去,做个小小花魁自是错错有余。 梦岚年方二十八,虽然年纪不大,却将这雁枫楼打理得井井有条,雁枫楼虽是青楼,却也与别的青楼有很大区别。 楼中姑娘竟都是卖艺不卖身,一个个生得貌美如花,且技艺精湛。 楼中姑娘经常被达官贵人看上,若是那姑娘不愿,竟无一人敢造次强抢了去,谁都知道这雁枫楼背景高深莫测。 有很多人来摸这梦岚的底细,调动数个关系竟无一人得知,最后大家方知这雁枫楼的美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第04章 美人留步 两个月来,宋吟生活无忧,只是心中装满万般愁绪千缕仇恨,人消瘦了很多。 梦岚对宋吟没有过多限制,偶尔也来瞧瞧她,但只是坐了坐,只问病情,不言其他。 每到雁枫楼人声鼎沸的时候,宋吟就会悄悄地出来,远离俗世淆乱,来到雁枫楼僻静的一处小花园。 小花园虽小,但却一应俱全,楼台水榭样样俱有,也不会让人觉得烦闷。 此处是供楼中姐妹歇息用的,外面的那些来买笑的男人进不来,倒省去了许多被叨扰的麻烦。 宋吟一想到前几天被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堵在雁枫楼的连廊上,仍旧心有余悸,还好梦岚来得及时,否则她真不知道怎么脱身。 想到此处,宋吟不免轻轻叹息了一声。 “美人因何事叹息?” 楼台下有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宋吟所在的小楼建在高处,又隐在盛开的桃花深处,视野不是特别开阔。 宋吟怕极了会有人来,平时甚是谨慎,倒没想到她出神的功夫,竟有人走近这里。 宋吟自是一阵慌乱,正想快步离开,却听那人说道:“美人留步。” 转过身来,看到小楼下立了两个青年男子,皆是眉清目秀。 说话的是青衫男子,一看便是出自书香门第,没想到说出来的话竟是登徒子之言。 再看旁边的白衫男子,一双秀目,深邃至极,竟像深渊一样吸了人所有的视线。 “看来还是三哥魅力大,明明是我先发现的美人。”青衫男子笑着打趣道。 宋吟此时才意识到她一直紧紧盯着那白衫男子,脸刷地一下红了,转身走向另外一条砖石小径。 宋吟貌可倾国,此时因为忧思过度,面容中添了些病态,自是楚楚可怜惹人疼爱,再加上此时被男子话一激,脸颊绯红一片,更是娇嫩可人。 人面桃花,竟将两人看呆了去。 宋吟走出一段距离才听到那青衫男子反应过来,急道:“美人留步。” 宋吟恍若未闻,自是加快了脚步,离了这纷扰之地,只是那一双眼睛再难让她忘记。 又是两月过去,宋吟已经开始登台为客人们演奏乐曲。 说到第一次演奏乐曲,也是机缘巧合,只因即将要上台演奏的雁枫楼头牌凝竹突然晕过去,而《凤舞九天》这首曲子只有凝竹会,这可愁坏了梦岚。 梦岚虽不惧外面的达官贵人,可是今日却来了一个她十分看重之人,她不想让那人失望。 梦岚心急如焚,却心无他法,正困顿无门时,却听一个女子盈盈说道:“宋吟愿意一试。” 梦岚看去,正是那平日不爱说话,甚是安静的宋吟。 这女子虽天生丽质,但从不桀骜不驯,却也自有一身傲骨,在这鱼龙混杂的雁枫楼出淤泥而不染,飘逸得如一个不理世间俗事的仙子。 宋吟着了一身青蓝色衣衫,脸前蒙着一层面纱,身段优美,自是惹人遐思。 一曲终了,竟无一人醒神,皆沉浸在美妙乐曲里,这琴技比那凝竹好上百倍。直到有一人叫了声好,才听掌声雷动,久久不绝。 梦岚望向二楼,只见那人一身白衫,束发纶巾,扇子摇动,眼中无波,嘴角却上扬了去。 梦岚见过他数次,皆不见他有任何笑意,今天却很不一样。 看向戏台的那双深邃的眼睛,突然望过来,梦岚陷进一汪秋水里,只见那人嘴角的笑意也变得深不可测,她慌忙低下了头。 自那一日登台献艺后,宋吟便无法拒绝雁枫楼的邀约,只能硬着头皮演奏乐曲,算是报答梦岚的礼遇之恩。 虽隔着面纱,宋吟仍旧看到台下一双双贪婪的眼睛,世间丑态竟现。 宋吟只作不知,只沉浸在乐曲中,算是娱乐自己,暂且忘记一世情仇。 一曲终了,宋吟在秋儿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下台来,迎面走来凝竹。两人挨近,凝竹伸出脚来。 事出突然,秋儿搀扶不及,宋吟眼见着就要摔倒在地,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手肘,这才没有跌到地上。 脚下站稳,宋吟转头看向旁边,竟捉到一双深邃的眼睛。 正是两月前在小楼见过的那双眼睛,不是宋吟对这双眼睛有别的情感,只因这双眼睛太与众不同。 这两个月来,宋吟偶尔也去小花园,但再不肯去那小楼。竟没想到在此处见到这双眼睛。 “谢谢公子。”宋吟扯过自己的手肘,缓缓行礼。 那男子淡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只留给宋吟一个挺拔的背影。 自此后,宋吟再没有见过凝竹,不知去了哪里。其 实在宋吟心里,她觉得很对不起凝竹,毕竟是她抢了凝竹演奏《凤舞九天》的机会,凝竹怨恨她,也是理所应当。 她曾试过询问梦岚凝竹的去向,得到的答案是凝竹跟了一个达官贵人过好日子去了。 宋吟只能作罢,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什么能力去管别人的事情。 她的事情已经一团糟,剪不断理还乱。 第05章 将军美人初见 外面人声鼎沸,想是到了繁华街市。 宋吟此前在云府长大,基本上不怎么出门。若不是梦岚让她跟着去寺庙上香,恐怕她都没有机会看到这陌生而让人欣喜的楼舍、街市。 她掀开帘子,看到所坐的马车行走在热闹的市集上。 方才因是僻静小巷,偶有行人,却无甚阻碍,马儿自当跑得飞快,一路只听见马蹄得得,到了此时马儿竟只能走走停停。 卖点心、卖首饰、卖云吞……各种小摊前都聚集了人,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讨价声不绝于耳。 穿着各色衣衫的男男女女、老老幼幼熙熙攘攘比肩接踵。一派甚是繁华热闹的景象。 宋吟坐在马车中远远看到一个卖糖人的老者。 那糖人形态各异,甚是喜人,而那老者却身无长物,衣衫褴褛。 宋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想下去买几个糖人,照顾一下那老者的生意。 转过头来,正看到梦岚正紧紧盯着自己,眼中竟有冷漠的光芒闪烁,宋吟心中一凛。 这眼神,宋吟前几天竟无意中瞧了几次,皆是在宋吟不经意间。 梦岚如此冷冷地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让她不寒而栗。 自宋吟来到雁枫楼,便受到梦岚的诸多照拂,否则她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怎能在雁枫楼这样一个复杂的地方生活得如此安适。 梦岚虽然不爱言语,但是对宋吟却很是客气和尊重,只是不知何时起,梦岚的眼中多了许多戒备和冷漠。 宋吟真想弄明白,可是如果就是这样直白地问,自会无功而返。 她身负着血海深仇,旁的事在她眼中宛如沧海一粟,故不想纠结这些。 眼下,她只想买那老者的糖人,便道:“岚姐姐,那糖人甚是好看,吟儿想下车买几个糖人,也想照顾那老者的生意。” 梦岚已然收拾掉个中情绪,正色道:“你这一下子能让人看穿心思的毛病,早晚会将你害死。” 虽如此说,梦岚仍旧叫车夫停了马车。 宋吟着着面纱下了马车,走向卖糖人的老者。 正挑选糖人时,却猛然听到不远处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喧哗,还没来得及转过头来看清状况,一把利刀竟架在宋吟的脖上,与肌肤只有分毫距离,稍微有所偏差,那刀便割进肉去。 本是井然有序的热闹街市,因了这一变故,变得混乱不堪,行人四散逃开,有些小贩甚至丢了小摊逃开去。 一时之间,街市上一片狼藉。 宋吟手中的糖人掉了下来,心中甚是恐惧,竟没想到数月之后死亡又跟她近在咫尺。 数月前她刚从鬼门关逃出来,没想到今日又命悬一线。 只见不远处数名锦衣卫飞身而来,立在三米开外的地方。 锦衣卫是宋吟这一生的仇人,虽不知是不是这几个锦衣卫洗劫了云府,杀了云府上下百十来口人,但宋吟仍旧心生厌弃,痛恨至极。 “你们别……别过来,否则我就取这姑娘的命去。” 宋吟能感觉到挟持她的男人甚是恐惧紧张,她真害怕此人一不冷静,摸了她的脖子。 现在她大仇未报还不想死。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寄希望于眼前的几名高壮锦衣卫。 很快,那几个人高马大的锦衣卫分开两边,像是给什么人让路。 果不其然迎面走过来一个身高八尺的伟岸男子,竟衬托的那几个锦衣卫矮了几分。 那人皮黑黝黑却俊美绝伦,剑眉下面是一双狭长的眼睛,棱角分明的脸颊,衬托着这细眼长眉甚是好看。 他身穿玄色裹身衣衫,玉树临风,贵气异常,想是个有权有势的指挥使。他周身散发着的冰冷气质让人不敢接近。 宋吟能够明显感觉到自那男人出现,名叫陆瑾瑜的男子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想是怕极了眼前男人。 “陆瑾瑜,想以此威胁,你就错了。” 那男子俊美异常,说出话来却如此阴毒,不拿人性命当回事,让人不寒而栗。 “为何还不动手,不如让我帮你。” 那男人嘴角上扬,这笑容竟比千年寒冰亦冷了去。 宋吟心下思量,恐怕今日命要休矣,顿时各种思绪涌上心头。 未见那男人如何出手,只感觉身后男子竟缓缓倒在地上。 宋吟逃过一劫,心中竟没有几许庆幸,有的只是对眼前男子的恐惧,虽然他救了自己,但宋吟仍旧认定这男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那男人看了一眼地上的死人,眼中无波,竟如看只再普通不过的小猫小狗一般。 身后一声尖利的马匹嘶鸣,宋吟转过头来,正看到一匹受惊的马向自己急奔而来,只有数尺距离,竟无法让人逃开。 那马扬起的蹄子甚是矫健,落在宋吟娇嫩的身上,想来也是非死即残。 正无计脱身,宋吟只感觉一只矫健的臂膀搂住她的腰肢,等她反应过来,竟被那人带着腾空而起。 宋吟惊魂未定,看向救命恩人,竟是那杀人不眨眼的男子。 那人如此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怎会救自己,宋吟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可此时面纱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宋吟瞧那人甚是真切,怎会瞧错? 两人身子紧紧贴在一处,那男人也瞅着她。二人脸颊甚是接近,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宋吟从没与一个男子相距这般近,只感觉周围一切喧嚣绝于耳迹。 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能感觉到的只有自己的滚烫脸颊。 二人双双落地,待站定后,便见那马躺在地上,马脸前一滩污血,再无动弹。 宋吟只隐约记得那人抱起她时踢了那马一下,竟没想到力气之大,心肠之狠,竟将那马活活踢死。 不经意间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跃入眼帘,竟紧紧盯着她,正是那已死去的浑身是血的陆瑾瑜。 宋吟只感觉耳中隆隆作响,心中恐惧万分,竟不自觉娇“啊”了一声,将头深深埋向身侧宽阔的胸膛。 那男子揽着宋吟仍未松开,此时见到怀中人儿吓白了脸庞,浑身颤抖,竟紧了紧手臂。 宋吟回到雁枫楼便一病不起,如恶鬼缠身一般。 第06章 你的仇我来报 宋吟已卧床数日,她高烧不断,噩梦连连,惊醒了数次,皆是大汗淋漓,痛苦难耐。 医师不知何因,只说是心结所致。 她依旧记得那男子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一个挺拔的背影。 梦岚却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喃喃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北堂赫亦。” 猛然听到这个名字,宋吟脑中嗡嗡作响,浑身无法动弹,竟像抽搐一般,紧接着便觉漆黑一片,不醒人事。 连日来的噩梦皆来自北堂赫亦,这个名字早已深深刻在她的心头,深入骨髓。 她常常梦到云家一百多口躺于血泊之中,北堂赫亦狰狞地站在她床前挥刀砍来。 她不怕死,也早已抱了死的决心,在这世上多活一日都是苟且偷生。如今她却有些怕了,怕她大仇未报身先死。 秋儿递话过来说梦岚约她在假山见面,有要事相商。 宋吟与梦岚相处数月,从来没见过梦岚如此正式邀约,平日里都是在宋吟的屋中说会子话,今日定是有天大的要事。 宋吟休养数日,身子也舒畅了些,便拖着撒花烟罗裙走进已经枝繁叶茂的花园,竟有丝劫后重生的感觉。 缓步走在花径中,心中皆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 穿过花团簇拥的小路,就来到假山,假山上有潺潺瀑布倾斜而下,溅起颗颗珍珠似的水滴,在太阳光的作用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假山虽小,但高高低低、坑坑洼洼、起起伏伏,山上绿植欲滴,竟也有种层峦叠翠的感觉。 “此事毋庸再议,吾意已决。” 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传来。 “公子,北堂赫亦甚是钟情宋吟,为何不让宋吟一试?虽然不知道她与云府有什么瓜葛,但是据这段时间观察,她很想替云府报仇,对北堂赫亦恨之入骨,与我们志同道合。” 宋吟听到此,倒吸一口凉气,她从未说过她与北堂赫亦仇深似海,这梦岚怎知? 难道是她昏迷时浑浑噩噩间不小心说漏了嘴?又或者是她悄悄打听云府青冢何在时,被梦岚知晓,她不禁后怕起来。 一直以来她都谨小慎微,没想到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还知道些什么,又有什么目的,是敌是友? 正寻思间,便听那男子道:“你怎知那北堂赫亦钟情宋吟,只凭你那些许可怜的感觉?” 那男子声音中竟带了几丝让人不易察觉的怒气。 梦岚仍旧不愿放弃:“那北堂赫亦是何许人,没有一个人能近他的身,但他却紧紧搂着宋吟。 况且他再冷酷,隐藏得再好,看向宋吟时竟也同其他男子般多了几丝柔情。虽只刹那间,却终被奴婢瞧了去。奴婢阅人无数,怎会瞧错?” “一派胡言。” 感觉那男子要抬步离开,宋吟慌忙从假山后走出来。 她虽不知梦岚的计划,但也不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她势单力薄,无权无势,若是找到同盟岂不更好。 况且梦岚一看亦不是鼠辈,谈话的男子定然绝非池中之物,若是能得他们相助,必定如虎添翼。 那男子看到宋吟出来,出乎意料之余,已明白其中款曲,厌弃地瞧了一眼梦岚。 宋吟这时才看清说话的男子,竟是卓公子。这卓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那眼睛深邃的白衣男子。 凝竹使绊的时候,也是这男子帮了她。 萍水相逢,宋吟并不觉与此人有甚关系,但她身体不适这几日,他竟然来过一次,想是陪着梦岚而来。 梦岚关心询问,而那男子只是远远站着,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男子虽无言语,但宋吟仍旧向秋儿打听了此人,方知那人姓卓,问名字,即使是在雁枫楼待过数年的小厮也无从知晓。 宋吟隐隐觉得,这男子身份定当非同一般。 “方才二位所言,宋吟已悉数听到。我与那北堂赫亦有血海深仇,如能报仇雪恨,宋吟刀山火海亦不惧。” “公子,你看……” “你自去危眺沃处领罚。” 梦岚上前一步,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卓公子冷生生打断。 梦岚不甘,瞧了宋吟一眼,便向雁枫楼走去。 宋吟正欲说些什么,却被那双深邃的眼睛制止了,那男人一身贵气,竟让人无法忤逆。 “你的仇,我自会为你报。”男子说完,便绝袖而去。 宋吟一愣,与那男子见过数面,这是唯一一次与之交谈。 两人非亲非故,男子的反应着实让人费解,但是更多的还是失落,恐怕她还需要再觅报仇的机会。 自到了雁枫楼,宋吟并没有立刻打听云府和北堂赫亦的情况,而是慢慢观察,专门找一些敦厚老实的人,拐弯抹角地询问,只当自己是一个听众。 可是打听了数日,仍旧没有弄清云府的青冢何在,她想去拜祭的希望也就此破灭。 后来她也想通了,既然人已经没了,再去拜祭也是无用,还不如尽早为他们报仇雪恨,也让爹娘及云府上下一百多口沉冤得雪,获得安宁。 第07章 美人计 宋吟跟着小厮七拐八拐竟迷了方向,没想到这雁枫楼真是深不可测,大有乾坤。 此前她也曾在雁枫楼闲逛,但竟不知雁枫楼竟有这么一处与世隔绝的僻静地 一个不怎么惹人注意的小院,一座不为人知的小楼。 她不知道梦岚要命这个小厮将她带往何处,只记得梦岚的话。 “欲成事,必仰仗于此人。” 梦岚自假山一别,便卧床不起,不见任何人,对外宣称生病。 但宋吟觉察此事绝非那样简单,定与那句“你自去危眺沃处领罚”有关。 宋吟求见梦岚多次竟不可得,冥冥中似是有人从中阻拦。 就在她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梦岚竟来找她,告诉了他们的计划。 大意便是让宋吟使用美人计潜伏在北堂赫亦身边,窃取机密,为他们通风报讯。 并告知要跟着眼前小厮去见一个人,得到那个人的同意,方能成事。 小楼门前有数名黑衣男子把守,那些男子个个伟岸挺拔,定是武功高强之人,想必楼中人也必不是泥泽之辈。 男子见了小厮手中的令牌,才放了行。进了门,那小厮却停在门外,并不进来。 宋吟见此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同时又对要见之人甚是好奇。 这是一座二层小楼,走进一楼,便看到楼梯处有四人把守。见宋吟进来,便示意她上去。 一上楼便看到一名男子正倚在坐榻上悠闲自得地看书,甚是认真的模样。定睛看去,那男子不是卓公子是谁。 宋吟知道眼前人不是等闲之辈,她还要仰仗此人完成报仇大计,万不可得罪此人。 卓公子察觉有人来,抬头看了一眼,眼中流过一丝惊讶,随后便又垂下眼睑看起书来。 宋吟一直站在楼梯口处,踌躇了许久,对于是否说话犹豫不决。 房间里很安静,整个小楼没有一点儿声音,空气仿佛都静止了,只有窗户外面偶尔传来的鸟鸣。 过了半晌,卓公子用修长白皙的手指翻了一页书,视线仍旧没有离开书本,淡淡说道“为何不言语?” 宋吟硬着头皮说道:“岚姐姐已经将计划说于宋吟,宋吟愿意一试。” 卓公子仍旧看着书本,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可知个中凶险?” “宋吟知道,宋吟不畏生死。” “你可知,我送去数名女子,皆未带回任何消息且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梦岚倒是没给她说这些,但是她为了能够让卓公子同意这个计划,很肯定地说道:“宋吟知道。” “不,你不知道。”那卓公子终于放下书,抬眼看向宋吟。 “你可知走向这条路就要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命和清白?” 宋吟还是太单纯,她想过可能会丢掉性命,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丢了清白,心中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但还是嘴硬着说道:“宋吟知道。” 卓公子站了起来,缓缓走向宋吟。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隐藏自己的情绪,不知道隐藏自己的秘密,你没有保护自己的心机,你甚至连面对死亡的勇气都没有。” 见卓公子已经走到近前,离自己不过一尺距离,宋吟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眼中竟不知怎的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从来没想过她这么容易哭。以前在云府的时候,家人都宠着她,从来没让她受过一丝一毫的委屈,更别说让她流眼泪。 可是如今她却特别容易哭。 卓公子凌厉的眼神和犀利的言语让她害怕,她的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眶聚集。 她强忍着,无论如何,她不能哭,不能让卓公子看出她的胆怯和软弱,否则她恐怕要与这么好的报仇机会失之交臂。 宋吟不自觉后退一步,便听他说道:“你可知,北堂赫亦及亲信个个诡计多端,精于算计?你可知北堂赫亦阅人无数,亦不沉迷女色,你又有几分胜算?” 他低头瞅着宋吟,看到那双灵动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更显得她的眼睛甚是深邃,他的表情不知怎的竟有些僵硬起来。 宋吟强忍着泪水迎着这目光坚定。 “公子的话,宋吟不敢苟同。事在人为,我可以学会隐藏自己,保护自己。 北堂赫亦虽看似牢不可破,但人无完人,只要我能接近他,便总能找到他的弱点所在。” 见卓公子的眼睛冷了几分,宋吟仍旧不肯放弃继续说道:“公子说派去的数名女子皆有去无回,那么再送我一个也无甚紧要。 若是失败,公子亦无损失,若是成功,你我俱有益处,公子何乐而不为?” 宋吟见眼前男子鬓角青筋攒动,不知她说了何话刺激了他,不难能看出他很生气,仿佛还有别的情绪在里面。 宋吟却看不懂。 卓公子转过身去,冷冷道:“既如此,我便命梦岚好生教你,若你通过考验,我便允你所愿。” …… 秋风瑟瑟,寒霜袭来,苍云国风云变换,政局动荡。 北堂赫亦已然手握兵权,权倾朝野。将军府门前日日车水马龙,递上拜帖者皆是富商贵胄,朝中权贵无不仰其鼻息。 因与渔阳互市之事,北堂赫亦罢朝七日,朝中众臣皆以北堂赫亦马首是瞻,亦不敢上朝。 皇帝连耀卓俨然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一国之君。 巨鹿、渔阳百姓皆知苍云有北堂赫亦、独孤落颜、云盛翼、白洛霆而不知其国君连耀卓。 苍云一众百姓亦将北堂赫亦传得神乎其神,苍云女子皆以得到北堂赫亦的垂青而引以为傲。 …… 第08 章 腿可是不要了 从筠山位于苍云国都城青州的西南方向,那里树木茂密,泉水潺潺。 正值秋日,层林尽染,皆是叠翠流金。 山中少有人家,房舍隐在山中,远远望去,偶尔能看到几角房舍的屋脊。 想必生活在其中,必似身临仙境。 宋吟自与那卓公子约定后,已过了两月有余。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技亦是精湛。 在云府时,爹娘不让出门,宋吟就通过习得这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来打发时间,没想到如今却派上用场。 梦岚曾经训练过多名女子,意图安插在北堂赫亦身边,奈何北堂赫亦是坐怀不乱的主,所以导致每次计划皆无功而返。 此时看宋吟美若天仙,自是无人能及,且天分极高,底子又硬,本应省些心。 怎奈宋吟生性单纯,又信奉人之初性本善那一套。 梦岚每日苦于教她魅惑男人的方法、掩藏自己的手段和权谋之术,可是皆收效甚微。 令宋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最近几日不知怎的,梦岚愈发逼迫她学习各种本领,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迫切地想让她学有所成,尽快派上用场。 怎奈她屡屡无法通过考验,总是心肠太软,太容易相信于人。 连日来的训练,让宋吟喘不过气来。宋吟虽身子娇弱,但骨子里却倔强无比,总是咬牙挺着。 想是梦岚见宋吟一日日消瘦下去,心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便让小厮和丫鬟带着宋吟来风景如画的从筠山散散心。 也许心情放松了,再学习这权谋之术便也顺当些。 宋吟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子兴致勃勃地看着路边的小河,仿佛久困笼中的小鸟,终于觅到了自由的味道。 贪婪而又享受。 那河水清澈无比,平静的河面上,倒映着树木和小桥。 地面的树木小桥和水中的倒影紧紧长在一起,地上一个世界,水中一个世界,空灵而又美妙,惹人遐想。 宋吟见四下无人便不愿带脸上的劳什子,索性取了面纱,将眼前的美景瞧了个真切。 正欣赏这秋日美景时,便闻得远处一声悠长尖利的马嘶传来,举目四望,便看到极远处的山岗上有名男子骑着高头大马。 那男子勒紧缰绳,那马便停在山岗上,他正望向宋吟这边。 那男子穿着玄色衣衫,威风凛凛,甚是肃穆。 很快便有几人亦骑着高头大马上了山岗,那男子便带领他们驾马远去。 “小姐,还是带上面纱吧。”小丫鬟秋儿甚是警惕,想必是受了梦岚的嘱托,不要在路上旁生枝节。 小厮驾着车来到丛林深处的寺庙。这寺庙甚是幽静,古色古香,于这深山中,愈发显得庄重神圣。 但此处甚是偏僻,来的人并不多。小厮找方丈要了两间厢房,小厮住一间,宋吟和秋儿住一间。 宋吟安顿好,便想出去走走。 此时已是破暮时分,秋儿想跟着,宋吟便安抚道:“我且去寺庙周围走走,必不走远,你只管放心,不必陪着。” 宋吟穿着一身藕色衣衫,甚是悠闲自得地走在这林间小路上。树叶密密层层,筛下束束金色暖光。 林中甚是安静,偶尔能听到枝杈间传来的鸟鸣声,待仰头望时,并不见一只鸟儿的影子。 宋吟走在林间小径上,还能听到寺庙中小和尚闲适的交谈声。他们的言语透着淳朴憨厚,让人听着甚是舒服。 秋风徐来,并不寒冷,吹起鬓角发丝在眼帘飘动。 都说秋天肃杀,而在宋吟眼中却是秋高气爽,一切清明。 正沉浸在这美妙的浓浓秋意中,远远便看到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正迎面走来。 两个月来,梦岚时时告诫宋吟人心叵测,人性丑恶。 若是在以前,宋吟必不相信坏人比比皆是,但是两个月来,梦岚想方设法设局考验她,本是看似善良的人变得丑恶,本是看似软弱的人变得跋扈。 潜移默化中,宋吟也多了些许防备。 此刻宋吟不知不觉间已离寺庙有些距离,若是遇到坏人,呼喊起来,恐怕也无人听到。 宋吟害怕起来,转身便向寺庙的方向跑去。 没跑几步,怎奈脚下却被盘桓的老根绊住,生生摔倒在地,脚疼痛难忍,想必是扭到了。 如此便再也无法逃脱,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起来。 感觉身后的人离她越来越近,宋吟顾不了许多,挣扎着要站起身来。 “腿可是不要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宋吟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后背发起麻来。 细细品味,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宋吟转过头来,不禁愣住了,心咚咚地跳得更加厉害。 竟是北堂赫亦。 难怪先前觉得山岗上的人有些许熟悉,看穿着身形,想必是他没错了。 第09章 是你? “是你?” 宋吟不敢置信道。 北堂赫亦给任何人的印象都会很深,此刻如若装作不识,反而会让人觉得虚伪,显得有所图谋,所以宋吟选择把他认出来。 北堂赫亦缓步向宋吟走来,宋吟眼中流露出恐惧,忍着痛坐着向后退。 “你要干什么?” 宋吟见北堂赫亦俯身抱起自己,慌忙叫道。 那男人淡淡看了宋吟一眼,宋吟感觉那双眼睛好似鹰眸,甚是犀利,让人无从捉摸,便不敢言语。 这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霸气和凌厉,让人不敢接近。 他一个身高八尺的男子,抱起宋吟来,像抱了个小鸡子。 宋吟能够感觉到北堂赫亦强有力的胸膛,和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 她能够感觉到头顶上传来的暖暖的气息,还有抱着她的强壮的臂膀。这些都让她浑身不自在。 宋吟来时,并不觉得路有多长,此时却觉得路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她多么盼望快点逃脱这个男人,这个她憎恶至极,却隐隐有些害怕的男人。 更可悲的是即使此刻宋吟心中有万般情绪也必须要佯装若无其事。 梦岚想让宋吟通过自己的美貌来吸引北堂赫亦,此时宋吟也未带面纱。 但这男子见到她的面容时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并未对她有什么优待之处,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寺庙那低矮而古朴的院门已在眼前,宋吟正犹豫要不要让北堂赫亦把她放下。 北堂赫亦似是与她想到一处,俯身稳稳将宋吟放下站定。看了看周围,寻到一根粗且直的木棍递给宋吟。 宋吟一直低着头,但她仍旧隐隐约约觉察北堂赫亦在看着她。 宋吟鼓起勇气要一看究竟,待到她抬起头来,却看到北堂赫亦已然转身,从容潇洒地向寺庙走去,留给她一个挺拔威武的背影。 今夜弯月如钩,地上影影绰绰投下斑驳的暗影。月光透过纸糊成的窗棂照进屋子,屋里一概物品看得清清楚楚。 宋吟侧卧于床,一双手交叠着枕在脸边。这个姿势累了,又将胳膊拿出被子平躺着。 动作太大,扯痛了脚上的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秋儿躺在屋中的坐榻上,此时也没有睡得安稳,听到声音便坐起身询问道。 “无事,只是这皓月当空,难以入眠。你先睡吧。” 宋吟轻声道,接着便听到秋儿躺下的声音,不久房间中便没有声音了,只能听到外面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宋吟沉沉陷入胡思乱想。 应该怎么引起北堂赫亦的注意,让他迷恋自己,离不开自己呢?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却久久找不出答案。 梦岚说过如果想要得到别人的真情,便要先付出自己的真情。 梦岚说过男人不喜欢心机太深的女人但也不喜欢过分单纯的女人。 梦岚说过越想接近某人,越要表现得不屑一顾。 梦岚说过…… 脑子里盘旋着两个月来梦岚教她的所有东西,可是她仍旧不知道怎么做。 如果梦岚在,一定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北堂赫亦的住处就在寺院对面的厢房里,距离不过几百米,仇人就在眼前,可是她却无计可施。 想到此处,宋吟愈发苦闷,更加难以入眠。 第10章 二救美人 清晨,从筠山愈发的清幽,只能听到鸟儿清脆的叫声。 山中农人与小和尚的对话声在这幽静的清晨听得愈加真切,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恬静起来。 北堂赫亦坐在窗边看书,金色的阳光穿过秋天的枝叶泼洒下来,染在窗棂上,粘在书页上。 门外走进一人,这人穿一袭灰衫,身形颀长,浓眉大眼。此人便是北堂赫亦的亲信炎彬。 “缇帅。” 北堂赫亦仍旧盯着书本。 “可在意料之中?” 炎彬回了声是,便退下了。 北堂赫亦看了几页书,便叫炎彬一起骑着马去游山玩水。 路上满眼尽是泛黄的树木,秋风吹来,落叶纷纷,小道上已铺了厚厚的一层。 两匹马一前一后走在这山路上,两人慢慢悠悠,徜徉于美景中,任凭这马在道上散漫前行。 偶尔遇到水草丰茂的地方,马就停下来低头悠闲自得吃起来。 北堂赫亦也不着急,兀自观赏周围美景,甚是惬意。 “缇帅,难得见你有如此恬适的时候。”炎彬由衷地说道。 北堂赫亦轻笑道:“那我岂不是要感谢连耀卓和独孤落颜?” “此时,若是青州城的那两位见到缇帅如此悠闲自得,恐怕脸都气绿了去。”炎彬打趣道。 “觉华寺可有异样?” 北堂赫亦的马又开始吃路边的草。 炎彬道:“卑职已打探过,住在左耳房中是一对夫妇,在青州城做小买卖。 夫妇二人多年无子息,此行便是来求子。需在寺中住满一月方可。” “住满一月?” 炎彬也觉得荒谬至极。 “不知二人听哪个算命先生说的。” 见北堂赫亦不置可否,他接着说道:“住在西厢房是雁枫楼有名的歌妓,名唤宋吟。” “雁枫楼歌妓?” 北堂赫亦看似无意地问道。 “正是。雁枫楼一直深不可测,这名歌妓的背景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见北堂赫亦策马前行,炎彬犹豫不决。 “话哽在喉?” 奇怪他的这位缇帅并未转头却知道他有话要说,是了,他跟随缇帅十余年,何曾猜透过他的想法。 “缇帅,末将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北堂赫亦看到前面是一处水平如镜的湖泊,湖泊里有几处芦苇荡。 微风徐来,让人感觉到很舒服,完全没有秋天的肃杀。 “讲。”北堂赫亦简短地说道。 “雁枫楼着实不简单,这名歌妓恐怕也非善类,这可能又是连耀卓或者是别的什么势力用的美人计。” 炎彬不再多说,他从小就陪着北堂赫亦,很多话点到为止就好。 北堂赫亦冷笑了一下,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觉得我还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心还能分到别处去?” 炎彬连忙抱拳道:“是末将多想了。” 北堂赫亦眼睛望向远处:“你做得对,稍有差池,便是满盘皆输,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黑色身影刚悄悄地潜入到北堂赫亦的房间,几个身着玄衣身材伟岸的锦衣卫也随之飞身下来。 竟不知他们藏身何处,细细想来,着实让人胆寒。 苍云国一直流传着锦衣卫“来无影去无踪”,果然名不虚传。 只听得兵器相遇碰撞出的声音,没过多久便传出一个男子的惨叫声,接着一个女子的身影飞出窗户。 她见外面已然是天罗地网,便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觉华寺虽然在天子脚下,但是因此地向来多贫民,没有达官贵人愿意光顾于此。 虽古朴动人,但却简陋无比,仅靠着寺中和尚化缘维持生计。 黑衣女子借着月光看到简陋的床上抱被坐着一精致的女子,前面瑟瑟发抖站着个十几岁的丫鬟。 她飞身上前,用刀背敲晕了那丫鬟,将床上的人提了起来,刚把刀架在那人脖子上,锦衣卫便鱼贯而入。 借着月光能看到北堂赫亦最后走了进来。 “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黑衣女子威胁道。 宋吟可以听到那女子犀利的言语,虽然经过她的极力掩饰,但是宋吟因为离得近,还是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想来应该是负了重伤。 此时她哪还有心思量这些,只听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没完没了,仿佛要跳出来。 她不想死,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珍惜自己的小命,他们云家只剩她一人,还靠着她报仇雪恨。 可是眼前形势实在不容乐观,她跟北堂赫亦没什么交情,况且他杀人如麻,冷血无情,怎么会救自己的小命。 她的脑子飞速地转着,想着怎么能够自保,这种情形也只能靠自己了。可是终究无计可施。 见北堂赫亦仍没有停止脚步的意思,黑衣女子扯着宋吟后退了一步。 直疼得宋吟叫苦不迭,她的腿扭伤了,动一下都疼,更何况这么大的动作,真是刺骨的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来。 “别过来!”那女子吼道。 北堂赫亦仍旧往前走,嘴角带着邪魅地笑:“看来你还不太了解我。” 宋吟这次想死的心都有,言下之意,北堂赫亦不会出手相救。她现在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既如此,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那女子退无可退,只能破罐子破摔。 宋吟只感觉自己的脖子疼痛得紧,心想必将命绝于此。 她闭上了眼睛,既然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命运,心中竟变得轻松许多。 也许她死了也就圆满了,一家人又可以团聚在一起。 一滴豆大的泪珠打湿了长长的黑色睫毛,从眼角流了下来。 疼痛没有几许蔓延,只感觉天旋地转。 宋吟倒进了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味道的怀抱里,两只强壮的胳膊揽着她。 宋吟缓慢地睁开眼睛,只看见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天太黑,瞅不见那人的表情。 再转头看到那女子已经躺在了血泊之中。 等反应过来,那人已经站了起来,令人将尸体抬了出去。 竟是北堂赫亦。只见他行为如常,仿佛刚才发生的厮杀、胁迫、救人都没有发生过。 人走茶凉,房子里只有月亮的光线受阻而留下的窗棂、家具的影子,还有那一滩黑色的血迹。 宋吟害怕起来,慌忙喊醒晕倒在地的秋儿。 第11章 以退为进 在布满秋叶的乡村道路上,一辆低调简陋的马车正在急速行驶。 马车里一个女子正在发呆,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此时此刻她的心中有一些窃喜。 对老天充满了感激,她要感谢老天又给了她一次报仇的机会。 她掀开帘子,路边的树木飞快地向后跑去。一块块儿的农地里,到处都是萧条的黄色。 远山还沉睡在梦里,上面飘着一层薄薄的白雾。 太阳还没有出来,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只听得几声简短的麻雀叫声和几声悠长的喜鹊叫声,以及车轮压在沾着露水的树叶发出的闷而粗的声音。 扑鼻而来的寒气,让她的鼻子很不舒服,便缩了手,转过头来看到秋儿正睡得又香又甜。 她的额头上还有紫色的伤痕。 昨日她跟秋儿在死过人的房间里面瑟瑟发抖呆了一个晚上,眼皮都没敢合一下,只盼望着清晨快快来临。 经过昨日的生死劫难,主仆二人连同车夫早早地便辞别住持,快马加鞭赶回雁枫楼。 宋吟其实是另有打算。 留在觉华寺是可以见到北堂赫亦,表面看来会更容易接近他。 可是宋吟自小熟读诗书,也随着哥哥云霄泽看过几本兵法,她深知此时此刻以退为进方为上策。 如若留下,显得目的性太强,反而更容易暴露自己。 此时此刻,充分展示她柔弱的一面,离开觉华寺是最好的方法。 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打消北堂赫亦的疑虑。 另外一方面也让她不会因一时脑热,不懂得伪装而有所暴露,犯下致命的错误。 承恩殿里鸦雀无声,大臣们大气不敢出一声,个个垂着头,只听得外面屋角上悬挂的铜铃在风中飘响。 “难道离了北堂赫亦,我苍云国再无人应战不成?” 一个凌厉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正是垂帘听政的独孤落颜——独孤太后。 下面的大臣大气不敢出,整一个朝堂上落针亦可闻。 可此时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口哨声,这声音的来源正是坐在龙椅上的废柴——苍云国的孝懿皇帝连耀卓。 只见他衣衫不整地靠在椅背上,两条腿悠闲地晃来晃去,侧着头伸出修长雪白的手指逗弄着太监手里的鹦鹉。 “昏君——昏君——昏君——” 鹦鹉发出的尖细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上,回声阵阵。 连耀卓听到鹦鹉唤他昏君也不生气,反而笑逐颜开,很喜欢这个称呼的样子。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数月之前,有人诬陷云盛翼私通巨鹿,卖国求荣。 这件事情本被独孤落颜压了下来,但据说被一群锦衣卫一夜之间屠光满门。 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独孤伊蓝也难逃劫难,惨死其中。 当然独孤伊蓝的死是她喜闻乐见的,但是她一手培植起来的势力,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如何不叫她惊,不叫她怒。 她派人调查此事,没想到那些人竟一夜之间将尾巴断得干干净净,竟无处查寻。 既然云家已然没有利用价值,她也要让北堂赫亦滚出朝廷,让云家发挥最后的余热。 那好吧,就从“据说是锦衣卫”入手,北堂赫亦作为锦衣卫首领自然难辞其咎。。 一切来得都太顺利,北堂赫亦竟在她有动作前主动辞了锦衣卫缇帅和护国大将军的职务,就此离开。 独孤落颜也料想到,北堂赫亦在朝廷中的势力一定根深蒂固,难以清除。 但是只要把北堂赫亦逼离朝廷,她有办法和时间将这些蛀虫一点点清除。 可是她想错了。 北堂赫亦在苍云国的实力简直无法估量,从北堂赫亦离开的那一刻起,事情的发展再也没有回到她预想的轨道上来。 先是言官一批一批怒斥朝廷赶走忠臣,并且还散布苍云国将亡的谣言。 再是边境战乱不断,巨鹿渔阳趁着内乱在边境烧杀抢掠。 军队没有护国大将军,陷入瘫痪,一时间民愤滔天,短短几日已到达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难道还要将北堂赫亦请回来?那她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如何叫她心甘。 眼下需要找到一个能够带兵打仗的人,可是群臣竟都是一群窝囊废,没有一个人肯多说一句话。 以前的吵吵嚷嚷文韬武略都被狗吃了去。 觉华寺这些天变得异常热闹,北堂赫亦在觉华寺,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一传十十传百,以前不被人待见的小寺庙,不知道从何时起变得车如流水马如龙,以前门可罗雀的景象不复见。 先是武将们来到觉华寺一顿子爆粗口骂祖宗,再是文臣们一顿子哭天抢地。 又听闻北堂赫亦遇刺的消息,更是一趟趟地来,一趟趟地走,又一趟趟地来。 一拨拨的不知道真情还是假意。 好在觉华寺的香火钱多了,寺里的小和尚乐开了花。 觉华寺是老寺庙,寺里面的房舍庙宇骨子里透着古朴,像一位颤颤巍巍的耄耋老人,也像一位风尘仆仆的归乡人。 但不管怎么说,那刻进骨子里的典雅空灵,让心灵异常沉静。 佛尘堂的台阶虽然是石头的,但已经龟裂了道道口子。 昨夜一场秋雨,哗哗哗下了整夜,早晨掀开帘子,让人不由地打哆嗦。 外面的景色虽没有“巴山夜雨涨秋池”的情境,但秋雨把落叶打得满地皆是,也别有一番萧条景象。 北堂赫亦推开窗户,看到寺中几个年轻和尚正在清扫地上的落叶。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西厢房,木门经过昨天的争斗已经活活落落,带着水汽的寒风将木门吹得吱吱作响。 不知怎的他的心竟然猛烈跳动了一下。 背后传来脚步声,他顺手关上了半扇窗子。 “缇帅。” 炎彬俯到北堂赫亦的耳边说了几句。 北堂赫亦薄薄的嘴唇上扬,蘸了杯中水写下一个字“等”。 炎彬会意,默默退了出去。 冬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飘落,盐粒子般充盈在整个青州城。 黑黑压压的锦衣卫簇拥着一顶华盖从金城街疾驰而出,路人纷纷让行。 傻子也知道轿子中的人必定华贵无比,没准还是那个荒唐的孝懿皇帝。 但百姓们都排除了这个想法,这孝懿皇帝无才又无德。 若不是他的母妃是皇帝眼中的红人,恐怕他也不会当这个皇帝。 青州城中居住的人都成了精,苍云国大小事儿都会很快的传开,到最后人尽皆知。 十几天后他们便知道轿子中达官显贵的身份,竟然是是孝懿皇帝。 这件破天荒的事儿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之前骂得无比可怜的孝懿皇帝,竟然因为这趟出行大大赢得了好感。 原因是他请回来了觉华寺的北堂赫亦。 锦衣卫缇帅苍云国的护国大将军终于从从筠山上的觉华寺回到了朝堂,并且没多久便带领北堂军一路向西北,赶到边境驱除鞑虏。 一时间百姓从怨声载道变成了欢天喜地,有了护国大将军出马,苍云国必定能够战胜巨鹿渔阳。 百姓们再不必遭受流离失所,不必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果不其然,捷报频频像雪花一样从前线传来。 北堂军于鄂渚与巨鹿的军队大战,歼敌两万,我伤亡千余; 北堂军战渔阳于楚州,灭敌无数,而我军伤亡甚微; 巨鹿和渔阳不堪受辱,结成联盟,与北堂军战于濠州,北堂军全歼之…… 类似的捷报犹如春季里的漫天繁花飘向苍云国的都城青州。 第12章 最好的结局 青州本是一个繁华都市,只因宋吟自小养在闺中,不曾见识青州的繁华。 来到雁枫楼这些时日,日日苦练舞蹈、歌喉、抚琴、下棋、诗词歌赋。 诗词歌赋倒是不用苦读苦练。 苍云国听名字应该是飘逸脱俗的国家,但是也免不了落了俗套,竟然也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 来雁枫楼的客人皆不是老太婆喝稀饭——无耻下流之辈。 想来家里的妻妾皆不懂诗文,言语无法说到一处,所以才来这雁枫楼寻欢作乐,给自己一处安放心灵的处所。 好在云家书香世家,宋吟自小都博览群书,诗词歌赋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天天在练功房里练习唱歌跳舞,在她的一隅小天地里练习下棋。 偶尔会登台演出,皆戴着面纱,来人只惊叹她技艺超绝,倒也没有别的想法,给她省了很多麻烦。 这日正赶上元宵灯会,宋吟便在秋儿的陪同下出去散心。 梦岚实在不放心,便派了两个武艺高超的人跟随。 梦岚嘴上说是保护她和秋儿的安全。 但是宋吟知道其中恐怕也担忧她这颗付诸心血的棋子逃掉或者是出什么意外,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宋吟虽心中跟明镜似的,但又何必说破呢,省得伤了和气。 再者她怎么可能会逃呢,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呀。 出了雁枫楼,便到了另外一个繁华的世界。 路边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在这些花灯中间有做着各式买卖的小摊小贩。 云吞、包子、羊杂面等吃食冒着热气。 香味凑着热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寻找空隙,飘来荡去。不知道拴住了多少小孩子的脚步。 不过最让这些小孩子欢喜的还是五彩缤纷的花灯和栩栩如生的糖人。 猜灯谜的人群将路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宋吟一行人绕过了这拨人,又被另一拨猜灯谜的人挡住了去路。 耳边充盈着爽朗的笑声和喜盈盈的说话声。 宋吟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热闹的过节氛围,心中的阴云飘散开来。 远处一盏凤凰花灯牵住了宋吟的脚步,秋儿和两个随从也停了下来。 那凤凰不仅仅是红黄相间的颜色,还有绿色蓝色粉色等有规则地点缀着,因着肚中灯光的原因,璀璨夺目。 她的尾巴一如既往的飘逸,这尾巴的羽毛做得更是栩栩如生。 最让人赞不绝口的是她展翅欲飞的姿态,还有她可爱的黑漆漆的圆豆般的眸子瞅着天空,仿佛要展翅飞去。 “洛霆哥哥,你看这个灯笼好漂亮。” 宋吟身子瞬间僵住了,她想避开,可是那个声音就在对面传来。 她光顾着看灯笼,此时定睛一看,才看到对面站了一对妙人儿。 那男子身长八尺,眉清目秀,身着一身白色长衫,正如他的姓氏一般。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只是这眉宇间总是透着一股子哀愁,还有骨子里散发出的深沉,也正是使人倾倒之所在。 那女子天真烂漫,红红的圆脸上面有两颗玛瑙般深邃迷人的眸子。 一看便是一个温柔和善且活泼开朗的人。 她刚过豆蔻年华,一颦一笑都是那么欢乐,像有一种魔力传递着快乐。 此时她因为兴奋,倒没顾忌男女有别,挽起了男子的胳膊。 这男子也没有躲闪,只是宠溺地看了他一眼。 宋吟还记得他站在海棠树下痴痴傻傻的模样,那年他十五,她十岁,还有一天他们就要结为夫妻共度一生。 可是造化弄人,就在这一天她从人间来到了地狱。 她真的想过嫁给他。 她虽与白洛霆仅见过几次,但是跟这样一位家世好背景干净又有才华的温润公子白头偕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自小被父亲养在闺中,开始不大明白,后来渐渐懂事,看到镜中的自己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好在她在那样封闭的环境中也能自娱自乐,过得很不错。 嫁给这样一个少年丞相,他肯定有能力保护她这个拥有绝世容颜的人吧。 她真的想过嫁给他,所以当父亲在她面前问起愿不愿意嫁给白洛霆的时候,她才会不好意思的脸红。 在谋划复仇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他。 想他可能会干些什么,但更多地会想起惨死在屠刀下的云家一百多口。 想如果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以及云府的一百多口还在,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每每想起这些,她的心好痛,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她无数次在漫漫长夜里叹气,又不敢发出声音,怕吵醒秋儿。 此时此刻看到白洛霆和这样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女在一处,宋吟的心中并没有感觉到痛,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他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女子,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她是个安静的人,他亦是。 宋吟跟所有待嫁的姑娘一样都会烦恼和憧憬结婚之后的生活,两个如此安静的人怎么相处呢,会不会变得更安静。 他现在可能会为她的绝世容颜倾倒,时间长了呢,这份情谊会不会流逝在无边无际的宁静里面? 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她在午夜梦回时不会再想白洛霆了,也让她少一些烦乱和牵挂。 如此甚好。 白洛霆不知道来自一种什么样的别样感受,迫使他抬起头来。 便看到一个穿着藕色衣衫,戴着面纱的女子转身而去。 这身影,让他只感觉五雷轰顶,心砰砰直跳,耳朵里再听不到任何的喧哗,眼睛里也看不到任何色彩。 他只关心着那个背影,那个酷似云希的背影。 连华裳看到白洛霆痴痴愣愣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不,确切的说是向前踉跄而去。 她慌忙喊道:“洛霆哥哥,怎么了?” “洛霆哥哥,你可是在追什么人?” 孝懿三年春,正是草长莺飞万物生长的时候,北堂赫亦带着七万北堂军浩浩荡荡凯旋而归。 真可谓是九门洞开,百姓夹道迎接,皆感恩戴德,泣涕涟涟。 耗时半年的“护国战争”在北堂赫亦以及北堂军的所向披靡下,终于落下了帷幕。 孝懿皇帝连耀卓率领百官站在承恩殿门前迎接北堂赫亦的归来。 龙颜甚悦,大赦天下。 北堂赫亦华贵异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13章 停手吧 北堂赫亦归来这天晚上,皇城灯火通明。 天家专门用来宴请群臣的映月阁可谓是歌舞升平。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连耀卓左拥右抱,吃食完全不靠自己,怀中的两位绝色妃子自会将酒肉水果喂到嘴边。 群臣身边虽各有一位美艳女子伺候,但都规规矩矩不敢任性妄为。 独孤太后坐在连耀卓下手的位置,虽然她手握实权,但是面子上还是要给足这个贪图享乐的窝囊废皇帝。 更何况她还有修儿,她唯一的儿子,连耀卓的四皇弟连俢染。 当年册立太子时,众皇子中,基本上很年幼。 皇长子体弱多病,弱冠之年便撒手人寰。 二皇子骑马外出,马受惊,从马上摔落。 苍云国的开国者是马背上得的天下,战斗民族的后代又怎会差到哪去,可是偏偏正中的是后脑勺,一命呜呼。 纵观有资格入住东宫的唯有皇三子连耀卓和嫡长子连俢染。 只是这连耀卓从小便插科打诨,吊儿郎当,贪图享乐,不学无术。 可以说所有的贬义词都可以用他的身上,所有令人厌恶的品质他都有。 先帝早早就厌弃于他,太傅们也把他当做反面教材。 独孤落颜从来没有把这样一个废材看成连俢染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果不其然,修儿成功入住东宫。 作为太子他不负众望,尽职尽责,受到大臣的极力拥护。 一切都太顺利,是的,现在想想,一切都太顺利,顺利到当连耀卓已经在承恩殿登基的时候她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自孝懿皇帝登基后,连俢染被封为孝明王。 他是苍云国开国以来唯一没有过错,却永远与皇位失之交臂的东宫太子。 加封的时候,红底印有黑色翔龙图案预示着皇室权威的锦旗在凛冽的秋风中拍打。 阳光却尤其的明媚,照得人睁不开眼。 修儿在站满群臣却又异常空旷的承恩殿里完成了加封仪式。 太监用尖细的声音读完圣旨,修儿叩谢皇恩,便说出了一个令在场的人无不惊讶的决定。 他竟然请求去九原任职。 独孤落颜脑袋乱哄哄,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事先她竟一点儿也不知情。 而一直以来,修儿虽然拥有雄才大略,做事果断坚毅,但是遇到大事总会跟她商量或者说是让她知晓。 因为她的修儿已经长成栋梁之才,已经不需要她多加干预。 他的决策总是对的,她二十几年来的忍辱负重、呕心沥血总算没有白费。 修儿长成了可以独挡一面,甚至是可以独挡八面的不可多得的人才。 “孝明王……” “还请圣上准允!”修儿大声地打断了她的话。 她知道无论修儿做什么决定,只要做了便难以更改。垂帘听政的她只能向连耀卓点了点头。 她的修儿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 她的修儿转身向外面走去…… 时间仿佛停滞在此刻—— 这永远令独孤落颜感到耻辱的一刻。 阳光洒在他的后背上,灼得人眼生疼。那背影是多么落寞,多么可怜,多么令人唏嘘。 从那一刻起,她抢夺皇位的心更加地坚定。 即使是生米煮成熟饭,即使是木已成舟,但是事在人为。 她相信以她的苦心经营,细细谋划,她一定能将皇位捧到修儿的面前,让他得到他应得的一切。 此后两年,修儿只在来京都述职时才回到青州,如此她才得以相见。 但是总感觉修儿的眼睛中有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似乎在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她。 孝懿二年,独孤落颜不知道哪步棋走错了,竟然丢了云家这枚有用的棋子,仿佛失去了坚实的臂膀。 可是这样一个有着卓越成就的当朝太尉被屠满门,这一骇人听闻的惊天大案,竟然无迹可寻。 只听闻是锦衣卫例行公务,但是到底是不是锦衣卫却不得而知。 即使是确定是锦衣卫,究竟是哪些人,谁人主使,竟无从查起。 如此要案冤案竟随着那夜的瓢泼大雨被洗涤得干干净净。 在她备受打击的时候,没想到竟收到修儿的来信,这还是两年多来,她第一次收到修儿的来信。 她颤抖着手指艰难地打开,小小的信封竟好似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信中只有三个字。 “停手吧。” 这如何能叫她甘心? “皇帝,北堂将军保卫了苍云国的安宁,可谓是功不可没,皇帝难道不给如此功臣一些封赏吗?” 不等连耀卓说话,独孤落颜接着说道:“哀家想着护国将军已是一品,没有什么封赏能够匹配北堂将军的功德。 不如皇帝与北堂将军亲上加亲,赐护国将军国姓。 与北堂将军结为异性兄弟,封为安定王爷,岂不很好?” 很多大臣都倒吸一口凉气,独孤太后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呀。 表面上北堂赫亦拥有国姓封为王爷,是难得的荣耀,十足的恩宠。 但是苍云国自开国以来由孝文帝规定,王爷者可享高官厚禄,但不能拥有兵权。 如此行事,这是要卸掉北堂赫亦的兵权呀。 一直以来独孤太后拥有决策权,唯独没有兵权,这也是她终没能力挽狂澜改拥连俢染为帝的原因之所在。 孝懿二年,北堂赫亦刚被卸了兵权,便爆发了巨鹿渔阳之乱。 孝懿皇帝亲自相请,北堂赫亦才挂帅三军。 现如今战功赫赫,刚凯旋归来,又要被卸掉兵权。 独孤太后做的委实不地道,不知道北堂赫亦如何应对这鸿门宴。 朝臣中不乏北堂赫亦的亲信,他们皆愤恨不已。 “皇帝觉得意下如何呀?” 独孤太后无比慈爱地问道,她的面子工作还是要做足的。 哪曾想这荒唐帝王正与怀中美人低声说笑,无暇顾及独孤太后的言语。 来恩慌忙提醒,连耀卓仿佛如梦初醒,不知所云。 来恩慌忙贴耳将独孤太后的话重复一遍。 “哦,原来如此,护国将军认为如何呀。” 北堂赫亦起身行礼道:“旦凭陛下安排。” 北堂赫亦的反应令在场所有人惊讶。 谁人不知,北堂赫亦驭兵有术,骁勇善战,在孝贤帝时已经是战功赫赫,并培养出了七万余人的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北堂军。 孝懿皇帝登基以来,巨鹿渔阳虎视眈眈,但却对北堂赫亦闻风丧胆。 并且因为畏于北堂赫亦的志勇多谋心狠手辣,不敢轻举妄动。 就是这样一个与战场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关系的人却愿意卸掉兵权? 简直匪夷所思。 独孤落颜也非常诧异,以至于她已经预想到如何反驳他的话语竟没了用处。 她反应了片刻甚是欣慰。 “既如此,那就封护国将军为……” “母后。”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加官进爵有何意思,我的兄弟如此多,可是护国将军只有一个,不如……” 连耀卓坏笑了一下,放开怀里的美人,拿起酒杯醉醺醺地说道,“你短短时日便将巨鹿渔阳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给朕长了脸面。 朕敬你一杯,赏黄金万两。京城中的府邸选上两处心怡的赏给你了。 这可比当朕的兄弟来得实惠。” “谢陛下。”还没等独孤落颜说话,北堂赫亦行礼道。 接下来的宴席可以说是在君臣同乐一派祥和中度过。 第14章 棒打鸳鸯 北堂赫亦回到将军府已然是二更时分,他捏着自己的眉头坐在书桌前。 “缇帅,宴席上要给您下毒的人已经查到,但已经咬舌自尽了,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意料之中。”北堂赫亦不以为奇,淡淡地说道。 这样的阴谋诡计他已经见过多次。 他从小长在阴谋诡计尔虞我诈里,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在这阴谋诡计堆积的土壤上绽放了黢黑的花朵。 “缇帅此举撕开了连耀卓虚伪的面具,让独孤落颜认清了他的真面目。连耀卓会为咱们吸引不少火力。” “敌在暗我在明,还是不能放松警惕。最近的刺杀越来越明目张胆,越来越猖狂,咱们要加紧行动了。” 诺大的书房迎来了长久的可怕的沉默。 “下去吧。” “缇帅还不休息吗?”炎彬问道。 北堂赫亦望着窗外无边的黑夜。 “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卑职知道,可是将军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 北堂赫亦苦笑了一下。 “下去吧。” 炎彬默默退出书房,转身关上房门。 在门前停留了片刻,想说什么,但是最终默默地离开,消失在这茫茫无边的黑夜里。 雁枫楼今日是客满为患,因为雁枫楼将要上演失传已久的舞蹈《春莺啭》。 据说这舞蹈极其难以表演,不仅有飞天的动作,还有多处旋转和跳跃的动作,对舞者的功底要求很高。 这是其中一个客满为患的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跳这个舞蹈的不是别人,正是昔日代替花魁娘子凝竹演奏《凤舞九天》的妙音娘子宋吟。 当日一曲《凤舞九天》可以说是轰动了整个青州城,比凝竹姑娘弹得还要扣人心弦,感人至深。 再者从来人见过这妙音娘子的真容。 单单从露出来的一双灵动绝伦的明眸善睐,以及吹弹可破白如脂滑如瓷器的皮肤。 加上那袅袅婷婷的婀娜身材,让人不得不认为这面纱下是一张惊为天人的绝世容颜。 红色落花如雨点般飘落,丝竹之声随之响起。 宋吟在一条丝绸的带动下如一只灵动的春燕翩然飞下。 白洛霆看到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在舞台上翩翩起舞。 只见她不停地旋转旋转,不停地跳跃跳跃。 下面的人跟他一样屏息凝视,可是他们看到的只是她的容颜她的舞蹈,而他看到的是她那双秋水般灵动的眼睛。 自从元宵灯会上的匆匆一瞥,他便再也没有忘记这双眼睛,他那已经烧成灰烬的心又焕发了生机,开始了跳动。 是的,他的心曾经死了,死在了那个夜里,那个风吼雨泼的夜里。 他被父亲困在房间,像一头野兽一样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他不停地用重物撞击着房门,不停地拍打,不停地嘶吼,不停地咒骂,甚至不惜用性命相威胁,可是换来了的却是被钉得越来越牢固的门窗。 他的父亲白岳寒太了解他了,他不会寻死,在不知道云希生死的情况下他不会死。 他要去救她,所以白岳寒才不顾他的威胁他的怒吼。 京城里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的惨案,他知道,作为少年丞相,他进入仕五年,他太知道这其中的款曲。 从云盛翼愿意将云希嫁给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他不敢相信云盛翼这么轻易地将自己的爱女嫁给他。 他也不敢相信一直以来梦寐以求了五年的女子将要成为他的妻子。 这其中可能有一些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他很可能被利用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为了云希,他愿意被利用,他愿意当一个傻子,当一个与云希携手一生的幸福的傻子。 云盛翼在朝中负有盛名,他兴修水利造福百姓,在民间的威望很高。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德高望重的重臣,却因为一封信变得声名狼藉。 一封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却又被过分解读的一封信。这封信是云盛翼写给宋旭笙的。 宋旭笙是治理黄河水患有名的水利官员。 信中也没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语,无非是交流如何治理黄河水患如何应对瘟疫之类的切磋之言。 却不知道被哪个居心叵测之人,圈圈画画,竟变成了一封私通渔阳的密信。 这封信就如青州冬日的漫天飞雪,飞入了青州城的大街小巷,一时之间民怨四起。 这些愚民反应过来自己被愚弄比任何人都痛恨伪善者。 朝中的言官本是不同派系,如今却因为云盛翼空前团结起来,一致要求圣上罢免云盛翼太尉之职。 这真是无稽之谈。 云家历朝历代为官,云盛翼又很会来事,敌人多,朋友更多。 再加上云盛翼是独孤太后的妹夫,有这层关系,云盛翼沉冤得雪指日可待。 朝廷上的局势瞬息万变。 他因为三日后的婚事欣喜若狂失魂落魄,一向对朝局机敏的他,竟然变得如此迟钝,直到隐卫通过一个丫鬟传信给他。 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群锦衣卫趁着月黑风高悄悄潜入了云府。 天空阴云沉沉,树叶儿纹丝不动,远处的黑色云头慢慢逼近,大雨欲来。 他放下书信,冲出去,刚走到院中,白岳寒便将他拦住。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一直以来非常敬重的父亲。 “爹,原来……原来你知道?” 白岳寒盯着他,面无表情。 “为什么?!”白洛霆踉跄着退了一步嘶吼道。 白岳寒看到白洛霆表情已经扭曲,眼中充血,想是已经怒到极处。 “我知道你心爱云家三女,可是女人终归是女人,没了她,你还会有别的女人。” 知子莫若父。他一针见血切中他的痛处。 “莫拦我!” 他已经不想再跟白岳寒纠缠。木已成舟,再纠结这些已然无用,此时此刻他只想尽快救出他的云希,他的妻子。 是的,在他的心里,云希早已是他的妻,他一生的挚爱,他的所有。 风雨终于来了,被压抑许久的天地里终于找到了一处宣泄口。 大雨点子拍打下来,地面瞬间被浇湿,树木在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 在白岳寒的授意下,很快,他被两个人押回了房间,被死死锁在房内。 他多么的恨。 恨自己没有一身高超的武功,恨自己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诗书兵书上,恨自己在这紧要关头没有一点用处。 风就向野兽一样拍打,雨就像铁球一样垂落,他终于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地。 第二天醒来时,隐卫告诉他,云希的房间里有两具尸体,在尸体旁边他捡回了一样东西。 一把凝白如脂的玉扇子展现在他的眼帘。 他的眼睛模糊了,竟然哭了起来。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哭过,即使是被师傅责骂,即使是被父亲抽打,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过。 可是那天他竟然放声呜呜地哭起来。 第15章 郎情妾意 宋吟在做不停旋转动作的时候,果然又看到了白洛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本来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子。 他坐在看客中间,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是那么耀眼,那么夺目,让人很快便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他。 元宵夜,她知道白洛霆在后面追寻她,便特意躲了起来。 本以为这件事情尘埃落定,没想到第二日宋吟便看到白洛霆出现在雁枫楼。 他的消息如此灵通,他的能力如此强大,短短一夜的时间便找到她。 是了,白洛霆又怎会是池中之物,这“少年丞相”的称呼不是白叫的。 春季正是踏青的季节,正赶上战事已毕,国家太平,所以这年的春天迎来更多踏青之人。 堤坝上隔个两三米就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杨树。 杨树刚抽出嫩芽,串串种子在枝头飘摇。 白色的杨花随着风浮浮沉沉落在草地,浮到水面,藏在行人的衣袖上。 落在地上的杨花聚在一处,像天上的云朵落在地上。 天与地因了这白色的精灵连成一体,再也难以分割。 不远处的小岛上种满了桃树、苹果树等果树。 花开的正绚烂,白的如玉,红的像火,粉的似霞。 远远望去,就像褐色的枝干上漂浮着绚丽的云雾。 这云雾中还露出楼舍那弯弯上扬的屋角,使人不得不遐想住在其中之人是何方能人雅士。 这其中乐趣一定赛过了神赛过了仙。 水中倒映着绿树,倒影着各色的花,倒映着湛蓝如洗的天,倒映着清淡如美人衣袖的云,倒映着古朴典雅的亭台楼榭,倒映着湖边心旷神怡的人群,也倒映着脚下一直延伸向远方的绿草…… “累了吗?” 白洛霆的笑容简直都要从眼中溢出来了。 女子戴着轻薄的白色面纱,摇了摇头。 “坐下歇歇吧。” 白洛霆眼中再无他物,只有眼前的曼妙女子。 “嗯。” 女子声音酥酥软软,温柔细腻。声音虽然小,但是他却听得真真儿的。 这声音似随风而出的松涛,如微风拂过花瓣的细语,让人陶醉,使人沉迷。 白洛霆慌忙命人铺好锦缎制成的垫子,想扶女子坐下,又觉得越礼,怕惹女子不快,慌忙缩回了手。 只见那女子袅袅婷婷坐下,伸出白如削葱根的纤纤玉手整理着淡粉色裙摆。 白洛霆依旧站着,不知道如何安放手脚。 他在云希,不,现在叫做宋吟面前一直都是这样傻傻愣愣,完全丢了苍云国“第一才子”“少年丞相”的脸面。 宋吟见到他甚是踌躇,犹豫不前,发自内心地噗呲笑了起来。 “白公子,你也坐下吧。” 白洛霆听到这动听的笑声,且又听到她似之前一样唤自己“白公子”。 恍恍惚惚,竟似回到一年前的午后。 他们在书房一起看王羲之的《十七帖》。 午后的光线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脸上,给她的小脸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 照得她巴掌大的笑脸甚是白嫩红润。 她的眼睑抬了起来,一双灵动的眼睛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跳入白洛霆的眼帘。 他的心蹦蹦跳了起来,仿佛要挣脱胸膛的束缚,寻找更广阔的天地。 云希慌忙低下了头,长长的密密的黑色睫毛因了阳光的缘故投下了浓密的影子。 白洛霆的心中如一泓清泉流过,欢乐而幸福。 一年是那么久,久得让他好像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不久前他的心刚焕发了生机,从他知道他的云希,他的妻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带你离开雁枫楼可好?” 白洛霆犹豫了几日,终于说出盘旋心中已久的想法。 他没有别的顾忌,只害怕宋吟听他如此说,认为自己嫌弃她沦落风尘,更怕自己唐突了她。 一直以来,他对云希都是这般小心翼翼,像捧着一个得来不易的至宝,生怕磕了碰了。 宋吟的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就像一平如镜的水面起了波纹。 这波纹流进白洛霆的心中,在他的心里荡漾开来,让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切都回不去了。” 宋吟无限悲哀地看着远处。 风筝飘飘摇摇,最终断了线,落了下来,引得一群可爱的孩子追了过去。 她的人生也像这飘落的风筝,扯断了线。只是风筝修好了可以再飞向蓝天,可是她再也飞不起来了。 “为什么?你是怕我的家人吗?我现在已经功成名就,早已可以另辟府邸。 等你我二人成亲,只有你我二人过日子,不会有别人的打扰。” 白洛霆一口气说完,以此想加强自己的语气,表达自己的真心。 “或者,或者,你害怕我会阻挠你报仇?我绝不会这样做,我现在就可以发誓,我一定会帮你查出真凶,为你爹娘和云府一百多口报仇雪恨。” 见宋吟将脸偏向旁边,白洛霆更着急了。 “你可是还有什么别的顾虑?” 宋吟摇了摇头。 白洛霆看到一滴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这泪珠好似落在他的心上,猛然击碎了他的心。 “希妹妹,我……” 他脑中一片空白,隆隆作响。以前的文韬武略,能言善辩竟化为乌有,只剩一颗心千疮百孔,疼痛难耐。 “从我进了雁枫楼,咱俩就已是云泥之别,注定缘分已尽,再无可能了。” 宋吟擦掉粉红脸蛋上的一滴晶莹的泪珠,无比伤感地说道。 白洛霆听到这里,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倾身过去,当然依旧是小心翼翼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不敢有丝毫怠慢、亵渎、唐突。 “希妹妹,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真心吗?我从十五岁见到你,你便住进我的心里,你的影子一次也没有离开我的脑海。 你知道吗?得知你能成为我的妻子,我高兴地神魂颠倒,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那天我没能救你,你知道我有多痛恨自己吗?我真恨不得杀死自己。 我以为你不在了,我伤心地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我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就这样跟你一起离开,在人间做不了夫妻,死了也要护你周全。 就在我昏昏沉沉的时候,不知是谁在我身边说了一句话,让我替你报仇,就是这句话让我活了下来,我苟延残喘于世只想替你和云府上下报仇。” 他又生怕宋吟不了解自己的真心,于是急切地说道:“希妹妹,你如何肯相信我,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把心挖出来给你。” 宋吟噗呲笑了,吸溜了一下鼻子,用细长的手指抹去了眼角未落的一滴泪珠。 “我要你的心做什么?” 说着便低头浅笑起来。 白洛霆也笑了起来,笑真的会传染。 “上次跟你在一起的姑娘呢?你就不管不顾了?” 白洛霆嘴里念叨着:“姑娘?什么姑娘?” 宋吟抚弄着脚边嫩软如缎子般的碧绿草地,花香随着风飘过来,沁人心脾。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面因为洒了阳光,金波荡漾,照得宋吟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白洛霆脑海中突然出现元宵节那天的画面。 他慌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她叫华裳,从小一起长大,我只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绝没有别的想法。” 第16章 月夜相处 “缇帅。”炎彬放大声音叫道。 从经过白沙堤开始,缇帅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所以只能提高了音量。 北堂赫亦收紧缰绳,白色骏马低声嘶鸣了一下,放慢了疾驰的脚步,嘚嘚轻快地走着。 炎彬见四下无人,说道:“缇帅,卑职还是不明白缇帅为何匆匆赶去北大营?这样不就打草惊蛇了吗?那里可是连耀卓的势力范围,他肯定会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一定会加强防范。” 炎彬实在不解。 北堂赫亦看向远方。浑圆的红日正挂在山头,给远山镀上了一层金色,有飞鸟鸣叫着飞过,很快飞入开着各色花朵的丛林,只留下动听的声音和记忆中的倩影。 “在他面前我还需要遮遮掩掩吗,他何时没有防范过我,只是如果我不这样做,恐怕那个老太婆还不知道这条漏网之鱼已经羽翼丰满,正要将她吞掉。” 有一个画面浮现在脑海:穿着白衣的男子,倾身到女子身前,不知说了什么,那着着面纱的女子笑了,低头述说着什么,那男子很认真地听着,紧接着急切地说着什么,很快两人便相视笑了起来。 这两人真可谓是男才女貌,一个是少年成名的宰相,一个是貌可倾国的妙龄女子。 在这春意盎然、草长莺飞的四月天里,他们在欣赏美景的同时,也成为了别人艳羡的对象。 北堂赫亦狠抽了马鞭,马儿吃疼,飞速地跑着。 苍云国这几日茶余饭后的谈资便是有关风度翩翩的少年丞相白洛霆。 他竟然为了一名歌妓忤逆皇帝赐婚,并且与父亲白洛霆闹掰,搬出府去。 这已经是天下奇闻,更没想到的是皇帝的亲妹妹,在皇族中及其受宠的九公主连华裳因了白洛霆的拒绝,竟悬梁自尽,还好被人及时救下,才没有酿成大祸,否则这白家恐怕难逃责难。 雁枫楼人满为患,不论男女都争相一睹妙音娘子的容颜。 雁枫楼听着像是一座楼,实际上却是一座特别大的庄园。赶得上皇家庭院。 院里面勾栏瓦舍,有品级的姑娘都能拥有自己的二层或者是三层小楼。 园中有身怀武艺的侍女,有才艺超绝的姑娘,亦有武艺超群的打手,可以说是卧虎藏龙。 总的来说雁枫楼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较后院小了很多,但是招待人满为患的客人还是错错有余。 前后院有一座很大的院子隔开,这院子绿树成荫,假山林立,亭台楼榭若隐若现。 前后院把守森严,前院的客人不经允许根本不可能进入后院。 后院的西南角有一座小楼,名为晓月楼,意为早晨还停留在空中的弯月。 这小楼在夏日里爬满了爬山虎,古朴典雅的二层小楼就隐没在这绿荫里。 正值四月,此时爬山虎的叶子还没长起来,只抽出甚是娇嫩的红色叶子。 楼前面种了很多合欢树,这个季节,红色的合欢花开了,随风荡漾着,甚是美妙。 梦岚非常生气地推开门走出去,便看到一个男子长身立在红木组成的连廊里。 站在这二楼上,凭栏远望,可以看到一群早春的嫩鸭在春水中嬉戏,那白色的鸭子抖落了羽毛,那轻盈的白色软毛便随着风在水中打着转儿,漂着荡着。 梦岚慌忙躬身行礼。 男子并没有看她一眼便越过她,向屋子走去。仿佛她是天底下最肮脏的,怕脏了他的眼睛。 进到屋子,便看到宋吟颓废地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落在她的肩头。 宋吟的眼泪流了下来,眼眶再也无法承受眼泪的压力,积蓄了很久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落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见到白洛霆,她便变得不再坚强,经常流泪。 有脚步的窸窣声,她擦了擦眼泪,转过脸来,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脆弱,伤口给别人看,痛苦的还是自己。 有人走了进来。他背对着光,让人瞧不仔细,宋吟只能抬手遮着太阳方看得清晰,是卓公子。 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上次见到他还是在元宵夜。 他坐在他那神秘的院子里,坐在假山上一座精致的亭子里。 他唤她过去。 当时她正跟秋儿从街上回来,刚见了白洛霆,心像装了铅块,胸口像压了巨石,让她无法呼吸。 沛菡站在门口等她,说是有重要的客人见她。 宋吟真的很不想去,她的心湿漉漉的,只想找个静寂的地方去舔舐自己的伤口。 可是来唤她的是沛菡,她可是梦岚最倚仗的人。看来这个客人真的很重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能前去相见。 进入那个神秘院落,宋吟便明白见她的人是那个着着青衫的男子,那个有着深邃眼睛的男子。 宋吟只见过他几面,印象比较深的是桃树下的偶遇,还有那次在这个神秘院落里,他说了奇奇怪怪的话,那时候她才知道这个卓公子不是一般的人。 梦岚是呼风唤雨的人,而这个卓公子是个比梦岚还要有能耐的人。 元宵夜里月亮很圆。离开了前街的喧嚣,到这个院落里,让人的心静得像水,不起一点波澜。 转了几处连廊,宋吟看到假山上有一座八角的亭子,假山太高,看不到亭子的情景。 一路上她听到了很悲壮的琴声,原来是从这亭子里传来。 那琴声嘈嘈切切错杂弹,时而高昂,时而低沉,想必弹琴之人今天心情定是起伏不定。 沛菡停了下来,示意她上去。看这情形,秋儿很自觉地留了下来。 拾级而上,亭子里真是别有洞天。 石桌石椅一应俱全,银色的月光洒下来,在亭子里投下斑驳的影子。微风徐来,影子随风荡漾,更衬托了夜晚的静谧。 卓公子低头抚着琴,甚是投入。 危眺沃站在旁边,见宋吟上来,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亭子里只剩下她和卓公子二人,宋吟瞬间感觉亭子空荡荡的,很不自在。 琴声渐渐变得柔和,不像刚开始那么针锋相对锋芒毕露棱角分明。 因了这优美的音乐,宋吟寻了一处离卓公子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托着下巴,玩弄投在手背上黑影。同时也用手做出一些图形,投射在地面上:小兔子、小孔雀、小鸟、小狗…… 她小时候经常做这个游戏,虽然简单无聊,但让人乐此不疲。 不知怎的,她突然意识到没有琴声了,实际上卓公子已经很久没有弹琴了,只是默默地甚至是含笑地看着她。 所以,当宋吟抬起头来,便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睛里。 第17章 喜欢他? 宋吟见卓公子走了进来,这个知道她整个计划的人,也可能是通过梦岚给她出谋划策的人。 “我真的不想利用他,他是那么好,我不想让他难过。” “你可以不用这样。”卓公子简短地说道。 是,她有选择,不自己报仇,将希望寄托在卓公子的身上,等他为自己报仇。 她能够体会到卓公子有点喜欢她,虽然不知道这点点喜欢有多少。但是至少眼下,如果相信他,倚仗他,可以走出困境,不用再伤害无辜的人。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现在活着的唯一的目的便是报仇。 宋吟擦干了眼泪,坚定地说道:“不,我要自己报仇,现在我正在做对不起白公子的事,将来我一定千倍万倍地补偿他。哪怕他要我的命,我也给。” 卓公子眼中有一丝情绪飘过,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你喜欢他?” 这个问题让她愣住了。 这样的反应,这样无声的回答等于说是默认。 卓公子冷笑了一下:“难道梦岚没告诉你,作为卧底,最可怕、最致命的错误便是动感情?” “我没有,我只是内疚。”宋吟放低了声音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报仇要牵扯这么多无辜的人。” 卓公子仿佛看到以前的自己,以前他也是这般单纯善良。 可是看着身边的人接连死去,自己也会随时殒命,他只能变得比坏人更坏,只有这样才能活命。 所以他选择丢掉了善良,丢掉了自己的心。 北大营驻扎地在万寿山脚下平州城。 这是一座小县城,三面环山,城门对着山口。 万寿山多悬崖绝壁,平州城因为地利,易守难攻。 它是进出青州城的必经之路。如果不走这条路只能走深山老林,那里竟是绿林好汉,还经常有猛虎出没,没有人能通过走小道进入青州城。 青州城地理位置如此重要,镇守此城的必不是等闲之辈。守将便是老将军楼炎旻。 这楼炎旻乃是三朝元老,虽已是白发苍苍九十岁老人,但仍旧老当益壮,上马能开弓射箭,下马能舞刀弄枪。 别的老人这个年纪早都眼已花耳已聋,可是楼炎旻却耳聪目明,身体棒棒。 北堂赫亦去打仗时,楼炎旻拿着圣旨接替了北堂赫亦的亲信。 楼炎旻用了短短四个月的时间排除异己,竟将平州很快变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要不是北堂赫亦有亲信没有被拔除,恐怕他连北大营已经哗变都不知道。 姜还是老的辣。 远远能看到城门口,便看到老将军和一众手下着着麟麟铠甲等待着。 走近了。 楼炎旻的儿子楼西扬和身后的一众手下,无不表现出惊骇的表情。要知道锦衣卫可是杀人不眨眼,尤其是锦衣卫所到之处,没过多久就会掀起腥风血雨。 北堂赫亦勒紧马绳,骏马前蹄腾起,嘶鸣。他着了一身锦衣卫特制的玄衣翻身下马。 这老将军果然久经沙场,面不改色,毫不畏惧。 众人跪了下来,楼炎旻也要跪下来,北堂赫亦慌忙扶住:“老将军,不必多礼。” 楼炎旻本也是做做样子,没想着真跪,这一扶,也就款款站起身来。 “接到消息,我们便一早在这儿等候。” “有劳楼将军。我今日来本是经过,顺便看看守备情况,纯是观光,将军只管忙自己的,不用在意。” 北堂赫亦场面话说得甚是地道。 “这怎么行?将军的事儿没有小事儿。让末将陪着吧。” 北堂赫亦爽朗地笑了:“有劳楼将军。” 看到楼炎旻准备打发一众人等回去,北堂赫亦看似无意,笑道:“令郎怕是已到弱冠之年,果然是人中龙凤,少儿郎要多经历一些场合,楼小将军留下吧,陪我们转转。” 楼炎旻和楼西扬皆是一惊,尤其是楼西扬面容惨白,很是害怕。 楼炎旻想推辞,但是北堂赫亦已经信步走到前面。楼炎旻只好给爱子使了个颜色,让他谨言慎行。 楼西扬心道,他当然会谨言慎行,要不然可是要掉脑袋的。 北大营的营地远离居住区,在平州城南面的打谷场。 这是很大一块空地,周围被整齐的田地环绕,田地里面种着玉米、小麦,此时,他们刚长得有一个指头那么高。 这打谷场在秋末是农民用来堆积谷物,翻晒粮食及脱粒的地方。现在正是仲春,没有用处,便被将士们用来练兵。 北堂赫亦看到将士们穿着薄衣,每人拿着铁质兵器,排着整齐的队伍,随着教官喊的口令,做出相应的动作。 接着便是摔跤、射箭……人数虽然不多,只有几千人,但是士气很足。 等到阅兵结束,楼炎旻恭敬道:“还请将军指示。” 这楼炎旻自视甚高,能够如此对待北堂赫亦,也是逼不得已。 “楼小将军可擅长些什么?”北堂赫亦侧头对站在身边的楼西扬说道。 “卑职,擅长射箭。” 楼西扬以为这祖宗已经忘记自己,没想到又把火引到他身上,怎敢怠慢,慌忙作答。 “还请楼小将军展示一下。” 虎父无犬子,楼炎旻武艺高强,他的儿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只见楼西扬拖着壮硕的身子走上中间的台子,搭弓射箭,把把命中,无不叫人惊叹。 北堂赫亦鼓起掌来,待楼西扬下来,便说道:“炎彬,北堂军可缺这样一位箭法超绝的教头。” 楼炎旻已觉不妙,想要回绝却听到,“楼小将军,今天晚上只管好好歇息,明天我会亲自派人来接你,给北堂军当教头,还望不要推迟。” “将军,北堂军高手如云,犬子年幼,恐怕难以胜任。”楼炎旻慌忙说道。 “我说能就能。” 北堂赫亦说完收敛了笑容,俯视着楼炎旻。 楼炎旻看到北堂赫亦表情平淡,知道他已经不高兴,只能作罢。 这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用的好啊。这是要拿扬儿做人质,来要挟他呀。 映月阁歌舞升平,又是连耀卓宴请群臣。 这段时间连耀卓经常借各种借口举行宴会,但是今日的宴会注定不同寻常,因为独孤太后也来了。 果然,群臣们正喝得酣畅淋漓的时候,连耀卓醉醺醺地拍了拍手,突然之间所有音乐都停了。 太监们把一架古琴摆在了大厅中间,一位女子着着面纱低着头走了进来。 白洛霆一看来人,脸立刻变得煞白。 是谁把希妹妹找来的?希妹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我该怎么做?一时之间,白洛霆已经是千百个念头在脑海中打转。 第18章 婚约 宋吟款款坐在古琴前,弹奏着《凤舞九天》。 这琴声时而高亢,时而婉转,时而明快,时而低沉,百转千回,令人不得不屏息凝神,不想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一曲终了,连耀卓鼓起掌来,宋吟抬头愣了一秒,也就是那么一秒,她便整理好情绪。 竟然是,竟然是卓公子,若不是上台的时候梦岚再三嘱咐,见了皇上不管有多惊讶都不要表现出来,复仇大计能不能成,就在此刻。 卓公子竟然是苍云国孝懿皇帝连耀卓。 “大胆,为什么着着面纱,把面纱摘下来。”连耀卓叫道。 宋吟款款行一礼:“小女子貌鄙,不敢污了陛下的眼睛。” 连耀卓看了白洛霆一眼,哼笑了一声说:“朕倒要看看你的真容。” 白洛霆也看到了连耀卓刚才那一瞥,心中又叫了一声不好,皇上果然冲着他来的,就因为他拒绝了连华裳的婚姻。 “朕今天非要看看你的真面目。来恩。”连耀卓示意旁边的太监。 白洛霆慌忙从座位上坐了起来,跪拜道:“还请皇上恕罪,一切罪过都是微臣,与堂下女子无关。” 白岳寒真是恨铁不成钢,眼下触怒龙颜在所难免,他只能静观其变。 连耀卓气得拍了下桌子:“白丞相,你好,你太好了。来人!” 宋吟眼看着皇帝要怪罪白洛霆,慌忙俯首道:“不劳皇上,小女子自己来。” 宋吟看了白洛霆一眼,看到了一双焦急的眼睛。她转过头来刻意不看他,缓缓抬手摘了面纱。 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不前,连呼吸都停止了。谁都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容颜。 她的五官美到极致,竟然没有办法用言语进行描述,因为所有华丽精致的言语都没有办法与这容颜媲美。 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姿,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那些看不到宋吟正面的人非常焦急,看到大家的表情,更加好奇。 白洛霆站立起来,向宋吟走去。 他要带宋吟离开这里,即使是被流放,被杀头,赌上他所有的前途,赌上他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白丞相这是在藐视朝堂吗?”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说话者正是独孤落颜,她本转着手指上的指环看热闹。 白家在朝堂的纷争中一直处于中立,明哲保身,她多次想收买,都被婉言拒绝。现在好了,她没有办法收拢白家,那么让白家和皇帝成为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眼看着白洛霆牵起宋吟的手就要离开,她怎么能让这场戏轻易地结束? 皇帝这才醒悟过来:“放肆!” 宋吟挣脱了白洛霆的手跪了下来,白洛霆也只好跪下行礼。 “你……你……”连耀卓指着宋吟,竟然不知道怎么称呼。 “宋吟。”贴身太监来恩小声提醒道。 “哦,宋吟,你可愿进宫伴朕左右?”连耀卓说道。 对于连耀卓的奇怪要求,群臣并没有奇怪,这昏君什么话都说出来,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 见堂下女子漂亮,想占为己有,也不无可能。 宋吟皱起眉头,很是悲痛厌恶的样子。 白洛霆眼睛气得通红,抱拳道:“陛下,我与宋姑娘已有婚约,还望陛下成全。” 连耀卓冷笑道:“你只能跟华裳成婚,别的人想都别想。本来我打算与你商量,让华裳做正妻,宋吟做小妾。现在看你如此不识抬举,让宋吟做小妾是绝不允许,现在宋吟已经是朕的妃子。” 白洛霆还要说话,宋吟慌忙拉住了他的袖子,泪水打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梨花带雨惹人怜,又碰碎了谁的心? 白洛霆低头看着她,手拍了拍她那放在他衣服上的手,表示安慰。 在场的人无不被眼前的情景感动,郎才女貌,郎情妾意,此情绵绵无绝期。 “宋姑娘已与臣有婚约,臣深知陛下只是因为怪罪臣,才说这样的话。臣此生只有这一心愿,望陛下成全。臣定当精忠报国死而后已。” 爽朗开怀的笑声在大殿上传响。 连耀卓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我的,小小一个歌妓,我还要不得了。今日我偏要迎她入宫,纳她为妃” 白洛霆忙道:“臣与宋姑娘生生死死在一起,陛下如果非要这样做,就请杀了臣吧?” 宋吟着急地看着她,狠命地摇头。 白洛霆握住宋吟小小的冰凉纤细的手。 这样温暖的春天,她的手还这般凉,定是吓坏了吧。 这样想着,白洛霆将宋吟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哈了一口气说道:“我已经错过你一次,这一次再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我死也要跟你在一起。” 宋吟哭着点点头,嘴角露出笑容,这笑容既幸福又凄凉。 连耀卓把桌子上的碟碟罐罐统统扫在地上,怒道:“白洛霆,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来人!” 白岳寒慌忙跪在地上求请道:“还请陛下息怒,臣定当好好管教他,让他遵旨行事。” “白洛霆,宁死也不会改变初衷!”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她,她的眼中也只容得下他。 “好!很好!” 连耀卓取出挂在身后的宝剑,怒道,“今天朕就成全你!” 宋吟见此情形,慌忙推开白洛霆,大声说道:“陛下恕罪,小女子确实有婚约,但不是跟白丞相,而是跟……跟……” 这句话掷地有声,听到的人有的悲痛,有的惊讶,有的疑惑,有的幸灾乐祸…… “而是跟谁?”连耀卓停住了脚步,执剑看着那个稚气未脱而又鲜活红润的脸蛋。 “跟他。”宋吟向一个人的方向指去。 所有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叱咤风云的北堂赫亦。 第19章 三救美人 北堂赫亦端着酒杯,慢慢地将酒杯放在鼻前,闻了闻,喝了小小一口。 如果换做别的场合这一定是令人惬意的时刻,可是此时此刻朝堂上正风云涌动,而北堂赫亦置身事外,恬淡舒适,好不惬意。 “北堂将军,你……” 连耀卓迟疑地想问些什么,紧接着大概是认为自己拥有的想法很可笑,转头对宋吟说道:“你指谁不好,偏要指护国大将军,看来你太不了解我们的护国大将军。 大将军从不近女色,怎么会跟你这个青楼女子有染?今天无论如何,白洛霆以下犯上,难逃死罪,而你亦逃不了欺君之罪。” “既然你已经言明情况,为何还不到我身边来,留在那里做什么?给我丢人现眼?”就在大家以为已成定局的时候,北堂赫亦冷不丁地说道。 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惊讶万分。 宋吟也愣住了,没反应过来,直到北堂赫亦又说了一声“过来”,她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她说的。 北堂赫亦竟然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并且愿意帮助她,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置之死地而后生,看来她这步棋走对了,让整盘棋都活了过来。 宋吟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北堂赫亦身边。这样的动作暴露了她多么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更不免让人产生怜爱之情。 北堂赫亦见宋吟走过来,便向她伸出手去。 宋吟哪里会想到还有这些,愣住了,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把小小的手放在他那宽大粗糙的大手里。 那双手是那么宽大,上面布满了茧子,应该是常年拿兵器造成的。 他的手虽然粗糙却很温暖,让人不知怎的很有安全感。 北堂赫亦抬眼看她,宋吟只感觉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的眼睛是单眼皮,狭长。这样面相的人都冷酷无情。 只见他气定神闲,眼中仿佛有道道利剑,让人避无可避,仿佛身无一物,赤条条站在他面前,被他里里外外看了个明明白白。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哪怕是一点点小小的错误都是致命的,死无葬身之地。宋吟心中竟有浓浓的害怕,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指尖更加冰凉。 白洛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北堂赫亦竟然拉宋吟坐到他身边。 宋吟就这样谨小慎微地坐在北堂赫亦身边,娇小,慌乱,瑟瑟发抖。 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还算什么男人?白洛霆怒火中烧,正想发作。却听那昏君说道:“北堂将军,不会是搞错了吧?” 北堂赫亦嘴角上扬,露出邪魅的笑。虽然是笑着的,但是却让人感觉到阴风阵阵,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开始生气了。 “听说陛下要纳我心爱的女子为妃,抢我所爱,这可如何是好?”北堂赫亦云淡风轻地说道。 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人毛骨悚然。 连耀卓面容僵硬,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坐到龙椅上,定了定神方说道:“不知者无罪,既然是大将军心爱的女子,朕怎好夺人所爱。” 连耀卓打着哈哈,想把这件事情翻过去。可是他的笑容实在是难看,比哭还难看。 白洛霆摇摇晃晃站起来,怒视着北堂赫亦说道:“大将军难道要夺我所爱。” 他们都害怕北堂赫亦,怕他的心狠手辣,怕他的斩草除根,怕他的冷酷无情,怕他的睚眦必报,怕他的…… 他们害怕,他白洛霆可不害怕,大不了一死。 没等北堂赫亦说话,宋吟连忙道:“白公子,谢谢你帮助我,我现在已经得偿所愿,留在了大将军身边。” 所有人都知道宋吟此举是为了保护白洛霆,不想他跟北堂赫亦结仇,这份良苦用心,在座的人看得明明白白。白洛霆又怎会不知。 “不,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我,我不需要你这样做。我……” “霆儿!”白岳寒愤怒地打断他。 白洛霆是白岳寒最器重的儿子。 他自小聪慧,过目不忘,有着常人没有的天赋。所以在众儿子中,他唯独对他青睐有加。果然霆儿不负众望,不禁天赋异禀,而且勤奋刻苦。常常在半夜仍旧躬耕不缀,努力读书。 霆儿十四岁便被先帝封为丞相,所有人都很惊讶,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惊讶,他的霆儿值得拥有所有的荣誉。 这份荣耀与霆儿的付出是成正比的,甚至这份荣耀远远不及他的付出。 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句话说得真的太对了,他也万万没想到这句话会应验在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儿子身上。 十五岁那年,霆儿从太尉府回来,白岳寒就发现他变了。 他还是那么聪颖决断,还是那么富有才华,还是那么沉着冷静,可是他这个做父亲太了解他这个儿子啦,他将所有的心血都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他把这个儿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在众儿子中表现出了明显的偏袒和偏爱。 从他回来的那一天起,白岳寒明显感觉到他变了,具体哪一点,他不得而知,他也没有愚蠢到去问他。 霆儿虽然敬仰他,可是却是个心思极重的人,不会向人吐露心迹。 从霆儿记事起便是如此,所以他在大家的心中都是公认的少年老成。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就在白岳寒以为他的霆儿没有变,是自己多想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霆儿真的变了,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变的。 他的心中住进了一个人,一个令他魂萦梦绕五年的人,那就是云太尉家的三女——那个白岳寒没有见过一面,霆儿却宁死也要迎娶的女人。 他的决定可以说是非常荒唐的,当时的局势已经非常微妙。 云盛翼这个老狐狸肯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霆儿,动机也不单纯。可是霆儿仍旧义无反顾,飞蛾扑火,差点坏了他跟殿下的大事儿。 云府一夜之间被灭满门,霆儿也曾消沉颓废过,但是好歹振作了起来。 没想到没了云府三小姐,却又遇到了一名歌妓。 男的三妻四妾,风流快活,他可以理解。可是他不能理解的是霆儿竟然抗旨拒婚,更不能理解的是眼下,霆儿要为了那么女子,自毁前程,甚至放弃性命。 第20章 只是因为无聊 白洛霆还要说什么,白岳寒抢先一步,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宋吟身体抖动了一下,心如刀绞,她怯生生地抬头看着北堂赫亦,哀求道:“将军,求求你,带我离开吧,求求你。” 北堂赫亦身材魁梧,如今低头看着她,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你既已做出选择,便要承担后果。” 宋吟整个人如匠人手中的泥人儿,瞬时僵住了。 是了,北堂赫亦能够愿意跟她一起演戏,已然是给了她十足的面子,如今怎么可能会像一个落败者仓皇离开呢。 北堂赫亦仍旧低头看着她,在灯光下他的睫毛很长,瞳仁是黄土的颜色。 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可是从他的眼睛中看不出他的喜,他的怒。他是那么高高在上,那么冷酷无情,让人如履薄冰,让人望而却步。 “对不起。”宋吟声如蚊蝇。 北堂赫亦转过脸去,继续看这场好戏,虽然此时此刻他俨然已经成为这场戏的主角,可是仍旧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白岳寒看到儿子仍然冥顽不灵,凑上去低语了几声,白洛霆颓废地坐在地上,目中失去了光彩。 一辆马车嘚嘚地行驶在青石街道上,车轮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 月光倾泻下来,月光和两边房屋的灯光搅合在一起,遇到阻碍物,便在街道上留下斑驳的黑色的影子。 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偶尔能遇到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他们的说笑声,更加衬托出夜晚的宁静。 晚风习习,风中带着花和泥土的香味,还有春天夜晚的淡淡寒意。 车窗的帘子被风吹了起来,猎猎作响。微风乱窜,给闷热的马车带来了丝丝缕缕的凉意。 北堂赫亦索性抬手将帘子拨起,看着窗外的景,窗外的人,窗外的寂静。 “谢谢你救了我。” 这是离开皇城以后,宋吟说的唯一一句话。 她一直蹙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模样,就如她刚才在晓月楼一样,受着心灵的煎熬和折磨。 北堂赫亦放下窗帘转头直视着她:“你不用谢我,之所以配合你,只是因为无聊。” “我知道。” 宋吟抬眼看着北堂赫亦,却发现北堂赫亦正居高临下瞅着她。 视线交融的那一刹那,她如老鼠见了猫,慌忙低下头,避让不迭。 宋吟总是不敢直视他,每每碰到他的视线,她就好像被火球烫了一样,慌忙躲开。 她怕他,北堂赫亦对这个了然于心。 “你知道?”北堂赫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就像逗弄一只到手的猎物。 “我知道,我知道你……” 宋吟很害怕很紧张,说话也变得吃力起来。 “我知道你,你只是顺便帮了我一下,但是,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 北堂赫亦不再瞅她,而是继续掀开帘子看着外面。 马车里又陷入了骇人的静寂。 宋吟一直低着头,能看到北堂赫亦玄色的官服和从官服里露出的一角黑色的靴子。 “你把我放在雁枫楼就可以了。” 宋吟能听到男子从鼻孔里发出的轻微的声音,应该是笑了一下,声音虽轻,但是她能确定北堂赫亦笑了。 苦笑?嘲笑?反正不是开心地笑。 “你以为今时今日,还能回到雁枫楼吗?” 宋吟蹙着眉头,惊讶疑惑地抬头看他:“为什么不能?” 北堂赫亦想说什么,一转头就看到那双没有掺杂任何杂质的明澈的眼睛,还有那未经世事稚嫩的小脸。 从雁枫楼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出来的人,竟然也能这般单纯,如此出淤泥而不染,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份单纯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那这个女人是他见过最厉害的女人,最厉害的武器。 她太能伪装,永远都是这样一副与人无害的样子,恐怕所有人都不能幸免。 如果是真的,那他……他又会怎样呢? 他的心竟然悸动起来,这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这让他很不喜欢。 但是无论如何,北堂赫亦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些话,说道:“明天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很安全,又能让你离开这些是是非非的地方。” “那白公子……” 宋吟看到北堂赫亦的眼中竟然带了一丝凌厉,也许是她的错觉,但是不管怎样她闭了嘴。 一个黑影翻过皇宫高墙,俯身,在黄色琉璃瓦的房顶上快速飞跃,成功地躲过了密密麻麻巡逻的锦衣卫。 黑衣人直奔独孤落颜居住的蓬莱殿。 她身轻如燕,武功高强,身手敏捷,只是短短的功夫就飞越了宽广的皇宫。 她能够轻易躲过各个巡逻的时间点,进皇宫如入无人之地,看来是这里的常客。 夜已深,蓬莱殿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歇息,只有主殿燃了几盏琉璃灯,也不是特别明亮。 海安已经五十多岁,与独孤落颜年龄相仿,自小是独孤落颜的贴身丫鬟。在独孤府,她伺候主子,主子进宫,她也跟着进宫。 当年独孤俊卿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带兵打仗时,救了一个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儿是流民的孩子,她的父母死于战乱,其他的兄弟姐妹也失散了。她只有五六岁,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又无人照拂,没过多久就因为饥饿和风寒倒在路边。 独孤俊卿见她可怜,便救了回来,本来想让她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当个粗使丫鬟,但是时间长了,发现她做事机灵,有很讨大小姐的喜欢,便留在了大小姐独孤落颜的身边。 这个小女孩儿就是海安,她本姓王,父母唤她为王妮儿,孩子多,没有正式的名字。 独孤落颜看她可怜又觉得这个名字不雅,便给她起名海安。 有了这层关系,海安可以说对独孤落颜忠心耿耿,别无二心。 海安站在门前,听到门外传来很有节奏的敲门声,那是他们见面的暗号。她慌忙打开门,一个黑衣人闪身进来。 海安给她递了个眼色,黑衣人便走进内室。 主殿早已摒退下人,如今房间里只有独孤落颜、海安、黑衣人。 独孤落颜此时正斜躺在坐榻上看书,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只是看了黑衣人一眼,便继续抬眼看书。 第21章 心动的美好 “可有查到些什么?” 黑衣人跪了下来:“属下只知道她出自雁枫楼,是孝懿二年春天到的那里。据说她晕倒在路边,被一名壮汉变卖给雁枫楼。 属下去找那名壮汉,可是街坊邻居说那壮汉在孝懿二年五月便仿佛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看来是有人害怕他透露什么信息。她的身家背景还无从得知,雁枫楼的一众人等口风很严。” 独孤落颜听着黑衣人汇报,不知不觉慢慢放下书,但仍旧是斜躺着。 她知道黑衣人的能力,叫她办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她调查数日,竟也没有确切信息,看来这个叫宋吟的女人果然不简单。 不知怎的,她观宋吟的面相,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是绞尽脑汁还是没想出来哪里熟悉。 独孤落颜嘴角含笑:“这下有好戏看了。本来是一盘死棋,因为一个歌妓活了。我得好好抓住这次机会。你去接着调查,看那女子究竟是什么路子。” 独孤落颜心情甚是欢喜,陷入了沉思,已经在谋划着什么。 “属下还有一事禀报。”黑衣人说道,“北大营果真是连耀卓的势力范围。” 独孤落颜并不觉得惊讶,冷笑道:“看来这个小白眼狼长大了,开始亮出他的爪子了,不愧是那贱人的孩子。迟早有一天,我会把那小畜生的指甲一根根拔掉。” 黑衣人走后,海安关好门便走进内室,服侍独孤落颜歇息。 “主子这下该放心了吧,这几次的调查,都跟咱们的眼线递过来的消息没有出入。”海安边挂衣服边说道。 “她能因为某种原因背叛别人,也能因为某种原因背叛我,我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叛徒,她现在对我还有用,否则……” 独孤落颜没有说下去,海安已经明了。 晓月楼的楼梯还是那么吱扭作响,爬山虎还是那么茂盛,楼前的合欢花已经谢了,只留细密的叶子在晚风中飘摇。 月亮终于拼尽全力从黑云中钻出来,月光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一切都是那么静谧,那么和谐,可是却再也称不上美好,因为那么人走了,再好的景,再好的颜色,又能与谁相与? 连耀卓走上小楼,走进了她的房间。 梳妆台上还有她用过的胭脂水粉,还有她用过的铜镜。桌子上还有她看过的曲谱,还有她弹过的古琴。 房间里还有她的气息,还是那么淡雅,那么芬芳,可是没有她的房间,处处透着凄凉,处处透着寒冷。 她是照进他生命中的一缕阳光,她走了,他的人生又陷入了黑暗。 与其说他的身体累了,不如说他的心累了。 连耀卓坐在窗边,在那里曾经有一滴眼泪落下,落在了木椅上,带着那时的阳光洒落,如今消散了,却抹不去他刻在心中的痕迹。 承恩殿里,他坐在冰冷的龙椅上,就这样瞅着她跟着北堂赫亦离开。她是那么柔弱,那么纤细,那么惹人怜爱。 她回头看了白洛霆,那眼中写满了愧疚与悲伤。 他多么希望她也能回头看他一眼,可是她没有,她就这样渐行渐远,消失在承恩殿的楼梯口。 他的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心里却在滴血,他失去了唯一令他心动的美好。多么希望北堂赫亦没有帮她,这样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接她入宫,让她成为自己的妃子。 到时候一切都成定局,她即使再想报仇,也会先按兵不动,这样他会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她,给她想别的报仇之法。 可是偏偏她是那么柔美,那么动人,那么纯洁,那么洁白无瑕,让所有人都难以抗拒,即使是冷酷如北堂赫亦,也这样心甘情愿走进了她的陷阱。 她的心中应该有白洛霆的吧,不管是愧疚还是喜欢,白洛霆都住进了她的心里。 有那么一个时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就是白洛霆——那个淳朴善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 乡间的小路弯弯曲曲,池塘里的青蛙发出呱呱的声音,庄稼地里的嫩苗已经有一指多高。 偶尔有几个农人顶着这烈日在农田里劳作。他们时而抬起头来眺望远方,舒展一下筋骨。 一辆马车、一匹马行驶在这乡间小路上,发出嘚嘚的马蹄声。 那男人身材魁梧,英俊潇洒,骑在高头大马上,自带威严,虽然穿着便衣,但是一看便知身份不一般。身后的马车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赶着马车。 他们在一处院落停住。 院墙高耸,院门也很高,站在院外看不到院子中的情景。院子占地不大,与周围的村落不相邻,处处透着神秘。 院子中具体住着什么人,没有人知晓。 有送菜送肉的农人,也只是由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管家拦在门口,并且是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拦住,给他们钱,见农人们离开,才从院落里唤出家丁,将菜肉用扁担担进去。 这些家丁一个个面生的很,皆不是本地人。 护国战争时,有流民贼寇想冲进院子打家劫舍,但是进去之后再没了音讯,更没有人去报官,因为想着去报官的皆不知所踪。 这院子远人而建,居于丛林之中,鲜有人知,是避世隐居的好所在。 院子周围有很多粗壮茂密的松树,还有一条潺潺东流的小河,便起名为“松泉山庄”,很是合情合景。 第22章 我害怕 北堂赫亦一行人在松泉山庄停下,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小厮,一个慌忙牵住马绳,另一个小个子小跑着进去汇报。 很快,夏锦瑟便带着管家秦宇迎了出来。二人向北堂赫亦行完礼,便惊诧地看到北堂赫亦并没有动身进院,而是转头瞅着身后的马车。 见马车中没有动静,马车夫便掀开帘子。 北堂赫亦看到宋吟头靠在马车壁上睡着了,她的脸本是白皙透着淡淡的粉红,此时脸依旧那么白皙,脸蛋却是绯红一片。 眼角挂着泪珠,想是刚刚哭过了,所以脸才这般红。一路的颠簸,她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蓬松,一缕黑色的秀发垂在脸旁,几根头发因为眼泪的关系紧紧贴在脸上。 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痛。 应该是为了白洛霆吧,她离开了自己的情郎,所以才这般伤心欲绝。 北堂赫亦的心不知怎的烦乱起来,自顾自径直走进院中。 夏锦瑟跟着北堂赫亦走进去,秦宇留了下来,能够跟着将军来到此地的人一定非同一般,得好生服侍。 “小姐,小姐。”马车夫叫道。 小姐?秦宇很是疑惑,这是将军的秘密居所,一年之中也来不了几回,甚至有时候没什么事儿,一年都不来。 来了也是会见什么秘密人物,或者办什么重要的事儿,办完后就匆匆离开,绝不做过多停留。 北堂赫亦每每都是独自前来,最多带上炎彬或者是尉迟风,今日怎么会带回来一个女人? 只见一个女人踩着车凳,缓缓走下来。 这是一个娇弱的女人。 当看清那女人的容貌,秦宇甚是惊讶,不禁在心中惊叹道:这还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 北堂赫亦来到正厅,坐在主位上,夏锦瑟已经命人端来了茶水。 “宋吟这段时间会住在这里,你好好留意,她身份不明,需要细细调查。” 北堂赫亦感觉口干舌燥,又喝了一口水。 “既如此,将军为何还要留她在身边?”夏锦瑟问完,便知道失言了,将军做什么事情都自有打算,她委实是僭越了。 北堂赫亦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自顾自地喝茶,仿若未闻。 “不要让她离开,更要保证她的安全,一应用度也要照顾周全。” 夏锦瑟心中很是惊讶,北堂赫亦每次来都鲜少说话,更别说去关心别人的用度。今日着实有些反常,看来这个女人不寻常。 刚开始接到飞鸽传书以为是囚犯,现在看来倒好像是客人,还需要好好对待才是。 宋吟踏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四野是茂密的丛林,周围没什么人烟住户,抬头看,写有“松泉山庄”四个大字的牌匾高高挂起在门楼上。 走进院子,先是一堵照壁横在眼前,照壁上画着两只喜鹊在竹林间跳跃,寓意“喜鹊登枝,开门见喜”。 转过照壁,看到的是一处宽阔的院子,两边各有一处圆门,通向别的院落,院子中套着院子,这处居所应该小不到哪儿去。 跟着那个身材魁梧的管家来到正厅,北堂赫亦正跟一个清秀的女子说着什么,见她进来,抬了一下下巴,叫那女子退下。 那女子走到她身边,瞅了她一眼,先是一愣,紧接着眼中流露出一种异样的东西,不是生气不是愤怒不是欢喜,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北堂赫亦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让她坐下。宋吟挑了一个离北堂赫亦最远的位置落座。 她真的很怕他,这样也好。北堂赫亦这样想着,说道:“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宋吟瞅着他“嗯”了一声,紧接着就低头看着自己白嫩纤细的手指。 房间里很静,仿佛空气都静止了。 “可有什么要问的?要说的?”北堂赫亦话虽然是对宋吟说的,但是并没有看她而是瞅着门口,一只麻雀正在门口觅食,时不时抬头向里张望。 “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 宋吟看到了希望,抬头看他。她现在迫切想知道白洛霆的情况,毕竟是她利用了他,是她伤害了他。 那只麻雀觅食无果,蹦蹦跳跳几下,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北堂赫亦感到很懊恼,本应是炎彬送她的,可是他却来了,还对她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比如刚才问的那句。 见北堂赫亦起身离开,宋吟慌忙站了起来:“你要走了吗?” “桌子上的水是新上来的,我没有喝。”瞧,他又说了不应该说的话。 宋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见北堂赫亦走出正厅,她跑着跟过去。 北堂赫亦必须要离开了,因为她,浪费了太多时间。 他翻身上马,无意间回头,却看到那女人扒着门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瞅着他,仿佛对他产生了难以割舍的依赖。 见北堂赫亦转头看她,宋吟跑过去,仰头看着他,怯生生地说道:“我害怕。” 北堂赫亦竟然感觉有一股暖流经过,心脏欣喜地跳跃着。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双眼睛,那双因为恐惧已经窜满泪水的眼睛。 宋吟看到北堂赫亦扬起鞭子甩了一下马背,扬长而去。道路因了马蹄的缘故,扬起了黄尘。 宋吟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紧接着蹲在地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计划彻底失败了,一败涂地,还牵扯了无辜的人。 这事儿还得从那日元宵夜见到白洛霆说起。白洛霆多次来到雁枫楼寻找宋吟,引起了梦岚的注意。 当时宋吟和梦岚都苦于没有办法接近北堂赫亦,因为任何一个方法或途径,都会很快被北堂赫亦拆穿。 北堂赫亦是多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轻易骗过他,于是梦岚就想出了一个声东击西的方法。 先是让宋吟跟白洛霆交好,让北堂赫亦认为宋吟不是为了接近他,然后找机会让北堂赫亦将宋吟救下。 北堂赫亦本就树敌众多,为了宋吟的安全,北堂赫亦只能将宋吟留在身边,这样也就达到目的。 这个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一切似乎都是顺着她们的计划发展,但是没想到结果却是这么出乎意料。她并没有留在北堂赫亦的身边,而且还陷白洛霆于不仁不义的境地,真是万死不能赎罪。 第23章 前尘 天已经黑透,月亮躲在黑云里不出来,让人感觉异常憋闷,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 江逸关上窗户,正准备歇息。他一直在书房里处理公务,此时已经很疲乏了。 书房突然有人冲进来,江逸转过身来,看到一直跟着自己的仆人孙麻子倒在面前。 他的身上脸上皆是鲜血。他用最后一口气吃力地说道:“老爷,快……快走……” 说完,便登时咽了气。 还没等江逸反应过来,几个人高马大蒙着面的黑衣人便闪身进来。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 江逸长叹一口气。跟着黑衣人走出去,去见他们的主子。 江逸跟着这行人来到荒郊野岭。 暮春时节,即使是夜晚也不冷,到处能听得见蛙声蛐蛐声,还能看到萤火虫飞舞的身影。 他很庆幸自己早早就把家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当年他做了亏心事儿,知道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找上门来。 他眼前又浮现起当年的那血腥的一幕:一个个横七竖八的尸体堆满了皇城,鲜血流满了整个皇宫。等他走到正殿时,正看到那个美丽的女人挥刀自刎。 二十三年了,这个场景晚上出现在他的梦境里,白天也不曾放过他。愧疚、自责、悔恨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让他如行尸走肉般苟活于人世。 二十三年,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应该也三十二岁了吧。可惜,一切都随着那座宫殿远去了,湮没在尘埃里。 江逸看到一个黑衣人背对着他,那人身材魁梧,自带威严,旁边的人皆对他毕恭毕敬。 “当年,你把消息传递给谁?谁是你的主使?” 那人仍旧没有转身,并没有看他一眼,仿佛是觉得他太过肮脏。 是的,他都嫌弃自己。就在他决定要把消息传递出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肮脏不堪了。 来人并没有直接问为什么传递消息,而是问传递给谁。二十三年里,他无数次地想,如果自己被他们找到了,抓住了,问他为什么,他该怎么回答。 可是这个人却没有这样问,知道原因还有什么意义,大错已经铸成。想必这个人也不想知道自己肮脏的内心吧。 “我不会告诉你的。”江逸毅然决然地说道。 “我知道。”黑衣人的首领淡淡地说道,并没有生气。 这个回答让江逸非常惊讶,他已经做好了被严刑拷打的准备,可是却只换了那个人短短地三个字。 “所以我给你带来了这个。” 黑衣人终于转过身来,将一个紫色的药瓶扔向他。 这药瓶通身紫色,是用上好的瓷器铸成。瓶子的形状是小葫芦形,在光滑带有光泽的紫色外衣上面点缀着精致的金色,这金色是凤凰于飞的图案。一看这个瓷器就价格不菲,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拥有的。 江逸恐惧地看着这个药瓶,这个药瓶他太熟悉了,当时他给那个人的就是这个药瓶。 他看着那个人将药倒进嘴里,紧接着便看到那个人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狠命挠着自己,翻来覆去地挠,翻来覆去地抓,整整一个时辰才咽气。 而那时,那个人的身上已是血肉模糊,没有半寸完整的皮肤。 当时,是他瞅着那个人断气,今日,风水轮流转,轮到他了。 江逸抬眼看到一双修长的眼睛,那眼睛冰冷无比,想是个极其绝情之人。 而这双眼睛真的好熟悉,他见过,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现如今,恐怕再也没有时间让他想起来了吧。 他双手颤抖地拧开盖子,知道不可能,但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问道:“能不能放过我的家人。” “二十三年前你可没有这样的觉悟。” 他身子剧烈地抖动着,是了,一切都是报应,报应。他没有想起自己的稚嫩的孩子,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妾,没有想到自己年迈的父母。 他想到了一个人,仿佛又看到了那双明如秋水般的眼睛,还有那个洒满阳光的院落,那个迷人而又惬意的早晨。多想再回到那时候,那时他正风华正茂,她亦单纯无瑕。 江逸的尸体被发现是在两天以后,有一个采药的医者经过,发现了他。 经过仆人辨认,才确定身份。他面目全非,手上血肉模糊,一看便知是自己把自己挠成如此模样。 他本是最不起眼的小官——万州知县,自二十年前上任以来,兴修水利,造福百姓,做了不少善事。 人虽然沉默寡言,但是性格柔顺,不知道与何人结仇,竟落得个如此悲惨的下场。这不得不令人唏嘘。 这行凶之人目标明确,害了江逸和孙麻子,对府中十几口没有下狠手。 那人竟然如此这么明目张胆又神不知鬼不觉,委实让人惊骇。 蓬莱殿已经掌灯,夜幕已然降临。独孤落颜站在窗边,看着远处黑黑密密的云,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孤独。 多么想回到那无忧无虑的年纪,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她和海安就趴在窗户边,看着这样的云,这样的天。 父亲的宠妾柳如烟正拉着刚满四岁的独孤伊蓝在院子里摘树上的槐花。 白色的槐花一串串透着清香,那孩子用白色的小肉手拽了一串,柳如烟凑过去笑着亲了一口孩子的脸颊,逗得那孩子咯咯地笑起来。 独孤落颜私下里从来没有叫过独孤伊蓝的大名,因为她恨她,是她的母亲夺走了父亲的宠爱。是她,让父亲对她这个长女视而不见。 小的时候,她称独孤伊蓝为那孩子,长大之后,称独孤伊蓝为那女人。 这种情景看得独孤落颜心里酸酸的,她的母亲从来没有亲过她,抱过她。从来都是板着一张脸,总是训斥她,把在父亲那里和柳如烟那里受得气全部撒在她的身上。 独孤俊卿笑着走过来,把那孩子从柳如烟的怀里抱过来,狠狠亲了几口。这个氛围是那么和谐又是那么刺眼。 每当想起这个场景,独孤落颜就恨得牙痒痒。 可是在这个破暮时分,在这样宁静的时刻,再想起那个场景,竟然没了恨意,反而心中有一股清泉潺潺流过,是那么的恣意淡然。 为什么会这样呢? 也许是因为这两个眼中钉都已不在人世,父亲也不在了,再纠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她又想到了修儿,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些什么?是不是也正抬头看着这浓云暮色。 海安走过来,在独孤落颜耳边低语道:“万州那位没了。” 一阵寒风吹过,独孤落颜身子颤动了一下,她感觉到冷极了,自言自语道:“连他也没了。” 这声音又苍老又落寞。她终于感觉到岁月不待人,她终是老了。 “歇息吧。”独孤落颜抱紧自己的胳膊向床榻走去。 海安刚要退身出去,却听得一个疲惫的声音,“海安,今天你陪我睡吧。” 她今天确实需要人陪。就让她在今日放纵一回柔弱一回吧。 第24章 美人羁 白洛霆每天都来到雁枫楼,他知道她不可能回来了,他又把她弄丢了。 父亲在他耳边说的话犹如在耳畔。 “你如果想让那个女人活命就闭嘴。”就这句话,让他放弃了在朝堂上的争执。 她活着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好,只要她活着,他就还有机会。 沈寒可以说是雁枫楼的常客,他是太师沈相言的独子,从小便看不惯白洛霆。 每每他犯错时,沈相言都拿白洛霆说教,说“白洛霆十四岁就升为宰相,再看看你跟他年龄相仿,却不学无术目不识丁”之类的话,他耳朵都起茧子了。 沈寒从很小的时候就想找白洛霆的晦气,但是怎奈白洛霆除了没有武功之外要才有才、要谋有谋、要貌有貌,他竟没有找到一点机会。 现在好了,终于被他找到机会,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转头向身后的一群纨绔子弟挤眉弄眼,这些狐朋狗友瞬间会意,遂坏笑着跟过去。 只见沈寒把手里把玩的玉佩往桌子上一扔,抬腿便坐下来,一只胳膊支着脑袋,抬眼看着白洛霆,对身后之人说道:“瞧瞧,瞧瞧,这是谁呀,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书呆子吗?” 见白洛霆不搭理,仍旧自斟自饮,他闹了个没趣,便伸手抢过白洛霆的酒壶,拿起桌上的酒杯自己倒了一杯酒,不知廉耻地说道:“嘿,让小爷陪你喝几杯,解解愁吧。可是这可怎好,借酒浇愁愁更愁啊。” 沈寒说着便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是放浪形骸。他的胖脸像猪的肚子一样使劲地颤动。 他们是同年,这也是沈相言经常拿他们俩比较的原因。 “哪凉快哪呆着去,别烦我。” 白洛霆不耐烦地抢过酒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 “书呆子,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华裳公主美若天仙,你居然为了个歌妓抗旨拒婚,是不是傻?” 白洛霆听到“歌妓”二字霍的一下站起来,甩手指道:“滚!” 他的声音很大,沈寒愈加感觉没有面子,他可是青州小霸王,居然敢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以后还叫他怎么混,谁都可以在他头上拉屎撒尿,这还了得。 沈寒也霍的一下站起来,冷笑道:“怎么,你那小情人还没人说的了,也就你要这种藏污纳垢的人。” 白洛霆一个瓶子砸过去,紧接着便把沈寒扑倒在地,用拳头狠狠地锤他的脸。 沈寒刚开始还是懵的,没想到这弱不禁风的书呆子这般血性。那也就是一瞬间,紧接着沈寒就吼道:“愣着干嘛?!打他!” 那群狐朋狗友,最擅长的就是倚强凌弱以多欺少,此时不动手正待何时。 一群人都是朝中显贵之后,白洛霆如出淤泥的娇荷,他们这些做淤泥的,早就想教训这小子,于是打起来也没个轻重,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只把这十几年从家中因白洛霆受的怨气统统发泄出来。 他们的拳头和脚如暴雨般打在白洛霆的肚子上、后背上、腿上、前胸上、脑袋上、脸上。 每一下都让人痛不欲生,可是这每一下都没有疼到极致,因为最痛的是白洛霆的心。他如此懦弱无能,就该有人教训他。 这是白洛霆心中的想法,所以因了这个想法,他放弃了反抗。 就这样死掉也挺好,如果希妹妹知道他是因为维护她而死的,这样至少希妹妹这辈子都会记得他的好。 来雁枫楼的人皆不是池中之辈,你不知道你得罪的是一个什么人,如果你不小心得罪了某个人,轻者是家产散尽,重者就是身首异处。所以面对眼前的暴行,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就在所有人都在唏嘘不已,为拳脚下的书生担忧的时候,一个矫健的身影飞过来,三拳两脚便把那些人踢飞了出去。 等众人定睛一看,看到的是一个黑瘦而又结实的年轻人。 “公子。”年轻人慌忙搀扶起白洛霆叫道。 白洛霆这时候才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看到来人是父亲的贴身保镖傲羽,定是父亲派来监视他的吧。这样想着,他便怒气冲冲推开来人,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 “你是谁?报上名来,小爷一定让你……”沈寒想说些什么,看到那人转头看自己,慌忙闭上嘴巴,心里暗自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要你好看。 已经入仲夏,知了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湖里的青蛙叫个没完没了,蚊子依旧嗡嗡着在耳边盘旋,时不时就咬人一口,算不上很痒,但是一挠就奇痒无比,还变成大包,委实难受得紧。 天气很热,即使有风也是热风,动不动就会让人大汗淋漓。还好今天的晚风够和煦,因为风的缘故,蚊子没有多少,只留知了和青蛙欢快地歌唱。 穿过花园的鹅卵石路,炎彬因为走得急,没看到假山旁蹿出一个人,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炎彬定睛一看,又是秦宇,说“又”是因为这段时间碰到秦宇好几次。 秦宇本是在松泉山庄当值,以前个把月不来青州一次,这段时间真是来的有些勤了。 一个月来一次,有时候半个月便来一趟。来了之后,便匆匆忙忙去缇帅的书房,片刻又出来,他这么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不知道能跟缇帅汇报些什么。 最开始炎彬还很疑惑,后来回想这其中的古怪,便明了了几分。这种异常的举动就发生在缇帅把那女人送过去之后。 说起那个女人,炎彬又想起了那个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的夜晚。 那天他正在映月阁等候,他们这些侍卫不能够进到主殿,一个个都在台阶下等候。 说到台阶,不得不说说映月阁的建筑风格。 映月阁建造在一处高台之上,估计是想效仿古人对酒邀月。 高台上勾栏瓦舍,很是辉煌。因为地势高,据说当时为了营造这样高的地势,那些堆砌的工人有好几千人,整整忙活了几个月。 有了这高耸的映月阁,便随之有了这高高的台阶。 台阶的中间部分又有一处宽阔的空地,估计是设计者怕皇亲贵胄们上台阶、下台阶累了,便开辟了这么个宽阔处,歇脚,已达到缓冲的效果。 炎彬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宴会结束,达官显贵们才三三两两从映月阁出来。他便四处搜寻缇帅的身影,好看看有什么吩咐没有。 他发现缇帅的同时,也看到了那个讨厌的女人。 其实那个女人长得不讨厌,甚至是很漂亮,可是她出身在雁枫楼。雁枫楼是个什么地方,虽说是卖艺不卖身,但是鱼龙混杂,能出淤泥而不染的只有荷花。 炎彬感觉是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确实看到缇帅牵着那个叫做宋吟的女人。 缇帅戎马半生,从来没有因哪个女人心动过,连那个女人也没有打动他的心。缇帅身负深仇大恨,目标明确,什么东西都不会让他有所改变。 这个女人不仅出身不受人待见,身份也非常可疑。 先是出现在大街上被缇帅救下,接着又在觉华寺碰到,大街上或许有巧合,觉华寺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都能碰到,这也太巧合了吧。 这种种的看似巧合,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人,不得不去怀疑,不得不去提防。 后来,她跟白洛霆的事儿在整个青州城传得沸沸扬扬,炎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感觉是自己多想了。 没想到今天又给他当头一棒,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提防。 关键,他们还牵着手出来,这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到底宴会上发生了什么? 第25章 将军让上车 只见宋吟如一只小鸡子由北堂赫亦牵着。她眼中无神,昏昏沉沉的,好像被抽掉了魂魄,像个玩偶。 “上车。”北堂赫亦说道。 炎彬从来没有看到北堂赫亦如此耐心地对待一个女人,除了那个女人。不对,北堂赫亦也对别的女人耐心过,只不过那些女人都是各方势力派来的间隙,都是逢场作戏。 如果这个也是演戏,那么缇帅的演技真的是如火纯情。 也许在外人看来,这句“上车”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只有炎彬这样跟北堂赫亦成天厮磨在一起的人,才能从这稍稍的变化中看到大大的不同。 那女人居然没有理会,只顾转头看着什么,而缇帅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但只是稍稍一下,还是被炎彬捕捉到了。 缇帅从来不喜形于色,这样皱起眉头,让炎彬很是惊讶。 北堂赫亦牵了一下她的手,宋吟转过头来,迷茫地看着他。 “上车。” 炎彬倒抽了一口气,这是因为惊讶才这样做的。北堂赫亦最讨厌做的就是重复的事儿,最讨厌说的就是同样的话,此时此刻,着实不同。 两人上了马车,可以说刚才两个人成为所有参加宴会人的焦点,也许是因为北堂赫亦如此地反常。 炎彬从回忆中回到现实,问道“你来干什么?” 秦宇神秘兮兮地看了一眼北堂赫亦的书房,说道:“天机不可泄露。”说着便拖着虎背熊腰的身子走了。 炎彬走过园林,穿过弯弯绕绕的古朴典雅的连廊,走进将军府最中心的位置——北堂赫亦的书房。 果不其然,北堂赫亦又站在窗前发呆。 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眉头紧锁,眼睛黝黑明亮,望着院子中的一丛灌木,不知想些什么。手中端着水杯,杯中袅袅婷婷地冒着白烟。 每次秦宇离开,北堂赫亦都是这般模样,这不得不让炎彬担忧。大事未成,怎能沉迷儿女情长,而且那个女人不清不楚,又怎么证明不是对方使出的美人计。 他跟随北堂赫亦在战场厮杀,在官场明争暗斗,付出了这么多,在血雨腥风中、尔虞我诈中多少人失去了生命,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绊住了脚,停止不前呢。 “缇帅。” 北堂赫亦转过身,坐到太师椅上,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后背靠着椅子背,整个人都散发着活力。 不祥的感觉又在炎彬的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刚刚得到情报,徽州发生特大洪水,淹没的房屋不计其数,百姓流离失所。没几日,消息就会传到青州。” “洪水过后,肯定又是瘟疫。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兴亡如何,最苦的都是百姓。” 北堂赫亦眉头皱得更深了,因为经常皱眉的缘故,两条眉毛中间已经形成了深深的一条沟壑,即使不皱眉的时候,也非常明显。 这更显得北堂赫亦历经沧桑,英气勃发,好一副男子气概,比那些白面小生来得俊朗。 “看来朝堂上又要因为谁治理水患争论不休。都想渔翁得利,像一群疯狗一样你咬我我咬你。”炎彬无奈道。 “我要帮助一个人得到这个机会。” “谁?” “王烨磊。” 炎彬惊讶道:“王烨磊?那可是连耀卓的人。提拔他,岂不是让连耀卓得了便宜。” 北堂赫亦露出深沉的笑,“看来,你还是对连耀卓不太了解。” 这句话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会说他怎么可能对连耀卓不太了解,他对他太了解了。可是自从连耀卓当了皇帝之后的种种举动,让炎彬觉得自己确实不了解他。 炎彬第一次见到连耀卓,是跟着缇帅进宫领赏。那时候还是孝贤帝连盛睿在位期间。 有人将独孤俊卿绘制的平州防线图偷走,整个朝堂陷入了极度恐慌之中。 如果敌人能够穿过平州防线,那么整个青州城便一览无余。 平州城可以说是攻下苍云国的最后关隘。平州防线图如果落到了虎视眈眈的巨鹿和渔阳手里,那么苍云国岌岌可危,国运不久矣。 为了避免恐慌,不能让太多的臣子知道这件事情,更不能肆无忌惮地全城搜寻,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悄无声息地调查,将平州防线图抢回来。 即使抢回来,也可能被敌人临摹,所以独孤俊卿这张花费他数个日日夜夜辛苦绘制的平州防线图,断不能用,且要尽快修改布兵排阵的方案,以防给敌人可乘之机。 这个重要的任务给谁呢?孝贤帝思虑再三,最终将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了一名年纪轻轻的锦衣卫——北堂赫亦。 北堂赫亦果然不负众望,短短三日便将平州防线图完好无损地带回来,知道这事儿的无不震惊。 试想当年北堂赫亦只有十七岁,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儿居然这么快就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怎能不让人震惊,不让人称奇? 这年轻人的命运会大大的不一样。这是所有人认为的。他们的认为也是对的。 皇帝在承恩殿亲自封赏了北堂赫亦,并且升任北堂赫亦为缇帅,统领整个锦衣卫。 他受皇帝的直接统领,不受任何别的势力的命令。可以说,北堂赫亦的权利空前。 领完赏之后,来恩领着北堂赫亦和炎彬熟悉后宫地形。 因为北堂赫亦最开始只是锦衣卫一个小小的统领,没有资格踏入后宫的土地。 如今连越几级升任锦衣卫缇帅,直接并且只受命于皇帝,保护皇城的安全,为皇帝办一些秘密而棘手的事情,这就要求北堂赫亦要非常熟悉皇宫的各个角落。 他们经过后花园,远远便听到密林深处有男女的欢笑声,应该是一名男子和几名女子。 来恩厌恶地看了一眼,说道:“又是荒唐的三皇子。天天沉迷声色犬马,连四皇子的一个脚指头都不如。 要知道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四皇子还在书房苦读,有时候还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再瞧瞧这一位……” 北堂赫亦和炎彬一早便知道宫中的各种情况,表面上还要装作特别惊讶。 “殿下来追我呀!来呀!”一个穿着黄色衣衫、身材曼妙的女子从丛林中跑出来。那女子通身黄色,如一只小黄鹂一样活泼。 紧接着,炎彬便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跑出来。 只见他发髻松散,几缕黑色长发垂在脸前,虽然凌乱,但却没有遮挡视线,而且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男子的俊秀慵懒。 他只着了一身轻薄的亵衣,而且还露着白色胸膛。再看那男子的脸,炎彬不觉惊呆了。 他的容貌可以用妖艳邪魅来形容,不是说他不俊朗,而是太俊俏,俊俏的阴柔,偏向于女子。 所谓的三皇子跑出来之后,后面的几个莺莺燕燕也跟着跑出来。 三皇子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丝毫没有把不远处的一行人放在眼里。 有一女子看到他们,提醒道:“三皇子,有外人在。”这声音千娇百媚,好像把人扔进了蜜罐子里。 “谁敢打扰本皇子的雅兴。反了不成!” “给三皇子请安。”来恩那尖细的声音让人很不舒服,炎彬不觉皱起眉头。 “死太监,就会溜须拍马,呸!”说着三皇子连耀卓便携香带秀笑闹着离开。 来恩见他们走远也啐了一口,想骂上几句,看到有两个不熟悉的人,便住了口。 他做太监这么些年,察言观色很有一套,谨言慎行更有一套。 第26章 金丝鸟 金门街是一条长长的直直的宽阔的青石路,据说这青石出自于和田,那是一个生产珍贵玉石的美丽地方。 这青石一块块整齐铺开,下雨时,细密的雨点打在青石上,碎成数个小水滴,发出的声音甚是动听。 路的两边是高而坚实的城墙,城墙上面是士兵用于观察敌情的瞭望口。走在这金门街上,抬头向上看,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细细长长的一线天。 这条街是联系皇宫和民间的通道,也是至高无上皇权的象征。城墙上有锦衣卫把守,为的是当进宫之人有异动时,好第一时间射杀。 炎彬跟着北堂赫亦走在这金门街上。他数次想向北堂赫亦说一下宫中的情况,可是此前北堂赫亦早早便嘱咐他: 皇宫里有千百双眼睛,千百只耳朵,稍不留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简简单单平平常常的一句话都可能得罪人,死无葬身之地。谨言慎行是立足于皇城的最基本要求。 他还记得北堂赫亦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不要相信任何人,当你相信某个人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你输了。” 缇帅是这么对他说的,可是现在,缇帅却轻易信任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炎彬的思绪因为这句话被拉回现实,很快又回到了那遥远的时光——那时,他们刚进入皇城,根基未稳,危机四伏。 走出金门街,炎彬和北堂赫亦骑上快马,行驶了一段路,见四下无人,炎彬方说道:“缇帅,我觉得咱们要好好提防四皇子连俢染。” 北堂赫亦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确实需要提防,但不是连俢染,而是连耀卓。” “那个荒唐的三皇子?” 北堂赫亦转头看着身后这个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说道:“咱们巡查皇宫,怎么就那么巧碰到了连耀卓,又怎么那么巧目睹了他荒淫无道的一面?一切都太巧合了。 他看似无意向咱们透露了两个信息,一是他跟来恩是敌对关系,二是皇宫中最得宠的是连俢染,这样一来,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汇集到连俢染的身上,而对他便会放松警惕。 他没有表面看得那么简单。他提供的讯息一定要好好地查。我甚至觉得他跟来恩并不是敌对关系。” “这怎么可能,两个人都差点互骂了。” “在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显露出这些,未免有些刻意。来恩是什么人,他是只老狐狸,是混迹于皇城再狡猾不过的黄鳝,可是他竟然在还没有摸清底细的两个人面前,如此坦诚,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用意。” 炎彬感觉到身后一阵冰凉,原来人心是如此险恶。他抬眼望了一眼北堂赫亦,此时北堂赫亦双腿紧加马肚,棕黄色精壮无比的烈焰马向前奔去。 他向北堂赫亦投去敬仰的目光,跟着北堂赫亦,大业将很快完成。这样想着,炎彬也紧抽马背,紧跟过去。 宋吟今日又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这几盆花草是在她居住的那个小院子里,一个很偏僻荒废的小角落里发现的。 花的叶子都蔫儿了,泛着黄,奄奄一息,丝毫没有生气。大抵是这几盆花生了病,便被丫鬟搁置在这个地方,一来二去,便忘了。 宋吟闲来无事便把这几盆花搬到房里,精心培育。一个多月,这几盆花竟焕发了生机。她心中欢喜,给她那沉郁的心情提供了一点缓解的余地。 其中两盆是月季,还有一盆是兰花。经过宋吟精心地侍弄,一盆月季绽放了火红色的花瓣,另外一盆可能枯萎严重一些,但好歹活过来,也抽出了黄色的花苞,一个花苞顶上甚至已经有裂缝,眼看着就要绽放。 空谷幽兰是很有诗意的画面。一直以来,宋吟因了这个词,比较喜欢默默吐露芬芳的兰花。 在云府时,她有一块小花圃,是哥哥云霄泽亲自开垦的。 他为了爱妹什么都愿意做。 记得那时候,云霄泽刚满十岁,五岁的宋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花圃。云霄泽二话不说,拿起工具就在宋吟的小院子里开辟出一块儿圆形的空地。 宋吟还记得她就蹲在旁边,看着哥哥埋头苦干。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脸因为炎热,通红通红的,但是他的笑容却十分灿烂。 太累的时候,他就站起身,把锄头竖在地上,一只胳膊搭在锄头把上,另外一个胳膊掐着腰,两条腿也闲适地交叠着。 他会跟宋吟逗弄几句,向宋吟抛几块土疙瘩,有时候还会扔几条黏糊糊的蚯蚓过来,吓得宋吟双手捂着头,跳着蹦来蹦去。 他则笑得前俯后仰,也只有跟宋吟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笑得这么放诞无羁。 哥哥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就像她脸上的酒窝一样。 她经常对哥哥说:“你看,咱们俩注定是兄妹,老天爷在咱们脸上做了标记,都有酒窝呢。” 说着宋吟就伸出肉乎乎的食指戳哥哥的酒窝,然后再戳戳自己的酒窝,再戳戳哥哥的酒窝。 哥哥总是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着。 即使是她不小心用力过猛把哥哥戳疼了,哥哥也不生气,依旧是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 每每宋吟想到这里,她都摸着心口,心真的好痛。 她无数次地想起过去的人,无数次地渴盼回到过去的时光,可是再也做不到了,是那个魔鬼夺走了她的一切,她不得不用另一个名字,另一个身份苟延残喘于人世。 宋吟记得在云府的小花圃里也种有兰花。那兰花因为土地肥沃,又有莱玥和花奴精心照顾,长得甚是旺盛。 不像这一盆兰花,无论是叶还是那蓝色细长的花瓣,无不透露出苍老脆弱贫瘠。 她又何尝不如这兰花一般萧瑟沧桑? 来松泉山庄已三月有余,通过细心的观察和听别人的谈论,宋吟终于弄清楚了一些讯息。松泉山庄所在的地方叫做汝南。 宋吟还记得小时候他在书房读父亲写的《山河志》,记得读到过这个地方。 具体不记得了,只隐隐约约知道汝南在历史上非常有名,很多名人都出自这里,而且也是苍云国历史上先进思想的发源地。 可是随着连年的征战,朝代的更迭,汝南渐渐没落了,并且历史上发生了很多农民起义,这里的民风也变得彪悍起来,多地痞流氓山匪。 北堂赫亦能够在这里找到如此隐蔽安全的地方,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最危险最混乱的地方,越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三个月,宋吟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山庄里的人似乎也不怎么离开。偶尔秦宇或者锦瑟会离开办件事儿,其他的人好像都长在这个地方。 第27章 风波 宋吟想去寺庙还愿,实际上是想见机行事。 她还没有什么办法传递讯息出去,只能寄希望于连耀卓和梦岚,让他们尽快发现自己,好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这段时间她的消息太闭塞,也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如果北堂赫亦把她忘了,她是不是要老死在这个地方? 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宋吟和锦瑟扮成姐妹,带着两个丫鬟,由秦宇和几个壮汉护送着走出松泉山庄。 锦瑟和秦宇之前外出办事儿,两个人没有同时出去过,现在她去寺庙还个愿,两个人都跟着,这不得不让宋吟怀疑自己是重要人物,看来一定是北堂赫亦嘱咐了什么。 脚踩在山庄外土地的那一刻,呼吸着空气中传来的浓浓松树的味道,宋吟感觉到无比的轻松,整个身心轻快了不少。 已经三个多月了,她没有一次离开过这巴掌大的松泉山庄。 山庄里的人在吃穿用度方面没有苛待她,但是不让出去,他们也不出去。 这次她本是试试运气,向夏锦瑟提出想去松泉山庄还愿的事儿,没想到夏锦瑟竟然同意了。 能够被放出去,真的不可思议。 马车吱吱扭扭地走,马蹄得得得得地拍打路面,宋吟心情舒畅,很有雅兴地掀开窗帘看外面的景色。 一块块儿整整齐齐的绿色农田,一棵棵飞速跑向后面茂可参天的槐树,三三两两像小石头般撒在田野中的房屋,天空中偶尔低飞而过的小鸟…… 如此秀色可餐的景色,可是却终抵不过饿倒在路边的难民。 宋吟看着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难民,再也没有心情欣赏周围的景色。 “秦大哥,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在松泉山庄,大家都叫秦宇秦大哥,宋吟也这样跟着叫。 要换做别人,秦宇定懒得作答,可是他从心底里可怜这姑娘。 她只身来到松泉山庄,人生地不熟,没有任何朋友,也不怎么跟人说话,时常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对着那几盆花草发呆,偶尔轻轻地叹息两声。 她是一个再安静不过的女人。 夏锦瑟不怎么搭理宋吟,也不允许别人搭理,做得委实过分。 有一次,宋吟估计是实在憋闷得慌,就跟打扫的姑娘说了两句话。回去之后,那打扫的姑娘就被夏锦瑟臭骂了一顿,还扣了一个月的工钱。 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跟宋吟说话了。她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她本来就消瘦,三个月来,下巴变得更尖,身子变得更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要被吹走似的。 她从来不提什么要求,让吃什么就吃什么,让住什么样的房子就住什么样的房子,脾气也好得不行,从来没有跟谁大声说过话。在这松泉山庄里如坐牢一样,她也不哭不闹。 起先将军会让他每个月去汇报情况,后来变作了半个月,最近这些日子变成了不到十天就要去汇报一次。将军似乎对这个宋姑娘越来越关注了。 每次去,他也不好把夏锦瑟做的这些事情都告诉北堂赫亦,毕竟他们共事多年,虽然说不上好到哪儿去,但是至少也算相处融洽,所以每次过去,秦宇都拣好的方面说。 比如说宋吟救活了几盆花,画了几幅画,每到午后弹弹琴,还会在自己院子中撒一些金黄的小米,远远坐在窗前,双手支着看小麻雀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吃小米。 起初,秦宇以为将军喜欢让他言简意赅介绍,毕竟,将军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他说这些家长里短,有的没的的小事儿。 可是秦宇发现这次是个例外,每次说完,将军就会问上一句“就这些”,秦宇这时才知道将军是想听得更细一些。 此时此刻,秦宇料想到宋吟知道拿问题问夏锦瑟,夏锦瑟定会爱答不理。在松泉山庄,宋吟有好几次在她那儿碰了钉子。 现在估计甚是疑惑,才问他。不过,听她问得如此小声,想是也没抱什么希望。 想到这一层,秦宇这个七尺男儿心里竟有些酸楚起来,心疼这个安静又充满才华的姑娘。 别人都怕夏锦瑟,他,秦宇,除了将军还没有怕过谁。 “徽州发生特大洪水,这些都是从那里逃难过来的难民。” “哦。” 马车里传出低低的声音。 紧接着秦宇便看到宋吟递出一样东西。那是他们带出来的干粮,她把自己的那一份拿了出来,递给他。 “秦大哥,这是我的干粮,你分给他们吃吧。” 秦宇有些为难。 一方面是难民太多,不知道给谁;另外一方面这些人都饿到极点,为了填饱肚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们一看到吃的,不疯抢才怪。 到时候场面难以控制,他怎么能够保护得了宋吟的安全。 要知道每次去给将军汇报情况,末尾,将军都会说上一句“务必顾她周全”。 保护宋吟的安全是秦宇在将军面前好好表现,将来得以重用的唯一出路。 秦宇一直很想继续保卫边疆,男儿就应该志在四方,抛头颅洒热血,建功立业。 可是他天天在这四方的鸟不拉屎的山庄里面,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忙忙碌碌,委实不是大丈夫所为。 他跟将军说起过,但是将军每次都说,你这身好武艺去战场可惜了,松泉山庄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他就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宅子有什么重要的。 夏锦瑟一把把干粮从秦宇手里抢过去,轻蔑地转头看着宋吟,冷冷道:“就你心善。” 一张饼因为干粮包裹有些松散,在夏锦瑟抢夺的过程中掉在了车轮边。 那些饿绿了眼睛的人,终于看到了食物,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一窝蜂似的涌过来,抢夺这仅有的一张饼。 一时之间,孩子的哭喊声,大人的咒骂上,衣服被撕烂的撕扯声,马匹受惊的嘶鸣声混在一起,场面异常混乱。 那些人抢红了眼,眼看抢不到饼就来抢马车里的东西。好在秦宇夏锦瑟一行人武功高强,三拳两脚把那些虚弱的人打了出去,没让那些人占到什么便宜。 最后还是秦宇把剩余的干粮抛到最远处,引开了那些人,他们才得以脱身。 但是继续去寺庙上香还愿是不可能了,一行人只能灰溜溜风尘仆仆往家赶。 宋吟这三个月来唯一一次能够出去的机会就这样没了。 后来,她找过秦宇和夏锦瑟让她出去走走,但是二人似乎达成了协议一样,都以有难民作乱为由拒绝了她。 没有办法,她只能继续呆在这闭塞的松泉山庄里一天天的挨,一分一分地熬…… 第28章 情更怯 宋吟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侍弄花草,有时对着花草发呆。仆人们行色匆匆的神情和忙碌的脚步,渐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松泉山庄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儿。她很好奇,可是她只能呆在属于自己的小院子里做些自己的事情,因为即使出去问,也没有人会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暮色降临,倦鸟返巢。太阳先是在树梢上逗留了一会儿,紧接着慢慢落下,藏到院墙那边了。 再也看不到它那红色的身影,只在远处天空中留下绚丽的晚霞。 宋吟托着腮帮子,又坐在了窗前。这是她最喜欢待的地方,窗外还有那三盆她救活的花。 天空中有厚重的黑色云彩,在黑色云彩周围不知道是哪个画家大笔一挥,留下来黄色、红色、紫色、青色的痕迹。 天空像一匹绚丽多彩的绸缎。 一切是那么静寂,偶尔有几声喜鹊如木头般悠长的嘎嘎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喜鹊的叫声跟木头联系在一切。 这分明是两种不同的事物,一个声音一个物体,可是她偏偏就把两个东西联系在一起,一直觉得喜鹊的叫声像木头。 想到这里,宋吟抿嘴笑了起来,露出了好看的浅浅酒窝,她觉得她是有多傻呀。 宋吟正入神,春萼走了进来,说道:“小姐叫你吃饭。” 松泉山庄的人都叫夏锦瑟为小姐,好像夏锦瑟是松泉山庄的主人一般。 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秦宇。秦宇经常连名带姓地称呼夏锦瑟,从来没有把夏锦瑟放在眼里,这也是夏锦瑟讨厌秦宇的原因之一。 今日真的很奇怪,来松泉山庄这么久,她从来都是在自己的院里吃饭。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北堂赫亦来了?! 想到这里,宋吟的心砰砰直跳,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 她有一瞬间的慌乱,这几个月,她一直盼望着北堂赫亦来,可是真的来了,宋吟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既来之则安之,既来之则安之,说得越少,暴露地越少。她在心里面一直这样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宋吟跟着春萼一步步向饭厅走去,穿过弯弯绕绕的连廊。 连廊两边种满了夜来香,此时夜来香已经开了,粉色、黄色及粉黄相间的小喇叭默默地吐露出沁人心脾的香味儿。 微风徐来,夜来香在风中自由摇曳着,像舞蹈的仙子。 宋吟现在哪有心情去关注这些,她只听到了咚咚的心跳声。 走了有一会儿,她们来到一个院落。宋吟从来没来过这里。 在松泉山庄,为了避免别人怀疑,她很少走出自己的小院,所以对院子中很多房子并不熟悉。 正厅的门特别高,由六扇的红漆门组成。 漆的颜色很鲜艳,不像别的院落,门窗的颜色很暗淡,甚至都有掉漆的情况。 当然,在松泉山庄,宋吟去过的地方并不多。门前还有几根刷着红漆的粗粗的大柱子,有一丈高。 由柱子支撑的门楼上,写着锦绣轩几个字。 这几个字是非常飘逸的草书,但是能看得出来,写这个字的人定是深谙书法之道。 宋吟也跟着父亲写了一手好字,对书法颇有研究。当年,她还跟白洛霆探讨过王羲之的《十七帖》,可是此去经年,往事已经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待宋吟细看之,锦绣二字写得很有味道,倒是这个轩,比起前两个字欠了点洒脱,仿佛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越来越接近目的地,宋吟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了。 随着春萼走进去,宋吟一眼便看到北堂赫亦赫然坐在饭桌的主位上。秦宇和夏锦瑟分坐两边。 夏锦瑟正汇报着庄园的情况,貌似讲到了她如何避免难民对松泉山庄的侵扰。 春萼进去后什么话都没说,便径直站到一众丫鬟小厮中间,只留宋吟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尴尬。 宋吟踌躇不前,甚是拘谨。且看到三人讲得如此认真,又没发现她这个外人,便想转身逃之夭夭。 虽然她很想接近北堂赫亦,而且这段时间,她也一直盼星星盼月亮希望北堂赫亦来。 如此这般,她才能试图通过美人计报仇雪恨。 如今北堂赫亦来了,她却打起退堂鼓了。 选择离去,一方面是因为她跟这个氛围格格不入,一直以来她都是十分安静的人,能不说话的地方,尽量不说话。 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一见到北堂赫亦就害怕。他那双炯炯有神,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真的让人忌惮。 她害怕自己会因为某句话或是某个行为暴露自己,前功尽弃。 她还没有准备好。 北堂赫亦来得实在太突然了,让她都没有时间想好对策。明天,等到明天她一定做好准备。 宋吟这样想着已然转身迈出一步,却听得夏锦瑟轻柔地叫道:“宋姑娘。” 夏锦瑟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更不会这般温柔地跟她说话,这声音听得宋吟很不舒服,甚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夏锦瑟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过去拉住宋吟的胳膊说道:“宋姑娘,怎么来了又走了?我们正等着你呢。” 宋吟转过身来,看到北堂赫亦正看着她,眼睛里面皆是审视的目光,仍旧是那一副她熟悉的敬而远之高高在上的模样。 宋吟被夏锦瑟按到座位上,看来她想离开的愿望是破灭了。为今之计,只能尽量少说话,见机行事。 夏锦瑟不再滔滔不绝讲庄园的事儿了,饭厅里面陷入了沉寂。 是了,有她这个外人在场,他们怎么会说些什么呢? 桌子上摆着精致的饭菜,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只红色泛着光泽的烤全羊。 这饭也太丰盛了,十来个人吃这一桌子都吃不完,他们只有四个人怎么吃得了。 她默默地吃饭,夹菜也只是夹自己眼前的几盘菜。宋吟感觉自己靠近北堂赫亦的一边,汗毛都竖起来了。 “够不着吗?”北堂赫亦冷不丁说了一句。 宋吟不知怎的,突然听到北堂赫亦的声音,手禁不住抖了一下,筷子随之掉在地上。 有个丫鬟没忍住笑出了声,但很快就捂着嘴,忍住了。 宋吟只感觉脸像火烧一样,烫极了,想是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儿。 北堂赫亦一直知道她怕他,可是没想到,她竟然怕到这种地步,只是一句话就吓成这样。 她本想俯身捡起来,可是早有丫鬟快步走上来,低身把筷子捡起来,走到后厅去了。 宋吟默默地呼了一口气,胸中不那么憋闷了。抬眼却看到北堂赫亦正望着自己。 他的眉头皱起来,是不高兴了吗? 夏锦瑟轻柔地说道:“宋姑娘,将军问你话呢?” 宋吟心中咯噔一声,她实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不是因为北堂赫亦说得不清楚,而是她太紧张了,而且还心事重重。 “你……你问了什么?” 第29章 撒泼 从见到宋吟的第一面起,北堂赫亦就开始怀疑宋吟的身份,炎彬有的顾虑,他怎么可能没有呢? 那些人在他身上用的美人计还少吗? 现在又送过来了一个,这个只不过更漂亮更多才多艺罢了,她跟她们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后来他渐渐迷茫起来,尤其是经过她跟白洛霆的事儿,北堂赫亦已经很肯定这个女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但这也不代表北堂赫亦不怀疑她。 如今看到宋吟的反应,北堂赫亦更加疑惑起来。 她是从雁枫楼出来的女人,雁枫楼是什么地方,他派人追查了有五六年,仍然没摸清底细,深不可测。 那里的女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可是宋吟呢,却像未经世事的孩子 “为什么不夹别的菜?”北堂赫亦又问了一遍。 这时候丫鬟拿来了一双新筷子,宋吟接了过来,说道:“这就夹。” 宋吟夹了点别的菜,然后又只夹眼前的那几盘菜。 这一顿饭吃得宋吟满头大汗,胆战心惊。什么是鸿门宴,她终于领教过了。 眼看着北堂赫亦吃完饭站起来要离开,宋吟慌忙站起来说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不知道怎么称呼北堂赫亦,跟着他的手下叫缇帅,她叫不出口。她更不肯跟着夏锦瑟和秦宇叫他将军,所以只能“你”“你”的称呼。 北堂赫亦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又坐到了位置上。宋吟低着头思索着要说的话。 夏锦瑟和秦宇还有一众丫鬟小厮很识趣地出去了,秦宇还不忘把门关上,这引得夏锦瑟瞪了他一眼。 外面渐渐没了声音,宋吟这才开口问道:“白公子怎么样了?” 北堂赫亦很闲适地看着雕着精美花边的菱形窗棂,简短地说道:“他很好。” 宋吟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得北堂赫亦说道:“他已经跟华裳公主定下婚约,不日即将完婚。” 宋吟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北堂赫亦,北堂赫亦也远远地看着她。 其实他们的距离很近,就隔了一个凳子,可是宋吟依旧感觉北堂赫亦远远地审视着她。 两个人只对视了一两秒钟,宋吟便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只不过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伤心了?” 房间里陷入了沉寂,北堂赫亦打破了这份骇人的沉寂,有一种不一样地空气在流动。 宋吟吐出了一口气,因为摆弄得很用力,手指的关节泛着白。 “她才是最配他的人,我根本就配不上他,只会拖累他。” 只有喜欢一个人到极致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我想回雁枫楼。”宋吟埋着头说。 说完便抬起头瞅着北堂赫亦,希望从北堂赫亦脸上看出什么,但是结果只会令她失望,北堂赫亦永远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宋吟失望地低下了头。 北堂赫亦看到宋吟有一颗眼泪滴落下来,是为白洛霆流的。 他还清楚地记得在白沙堤上,白洛霆很是温柔地低下头,侧着耳朵,贴近宋吟,在听她说些什么。 良辰美景,郎情妾意。可是不知怎的,北堂赫亦觉得有些刺眼。 “现在还不行。” “我不要留在这里,宁愿死也不要留在这里。” 宋吟说着抬头看着北堂赫亦,两滴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接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 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错杂弹。 北堂赫亦不知怎的看到宋吟的眼泪,便想到了这句诗。他整个人靠在椅子背上,拿起桌子上的酒杯把玩着。 “因为白洛霆?” 宋吟擦了一下眼泪,吸溜了一下鼻子,说道:“是,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雁枫楼,我要回去。” 宋吟说到最后是带着哭腔的,说完这句话便吸溜吸溜地低声哭起来。 这分明是一个女人的撒泼,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个样子。 在北堂赫亦的印象里,宋吟是那种大声都不出的人,即使哭也是默默地流眼泪,就像在映月阁那样。 宋吟依旧低头抹着眼泪,抹完眼泪便继续摆弄自己的手指。然后新的眼泪又涌出来,她又去擦。 她一直重复着这一系列动作。 第30章 只羡鸳鸯不羡仙 夏锦瑟让一众丫鬟小厮都散了,她跟秦宇则站在院子里,随时等候差遣。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玉兰树,刚入春的时候,满树都开满了白色的花朵。 玉兰花的花瓣有点像荷花,但是整朵花的姿态却跟荷花相差很远。 花开的时候,树的叶子只能黯然失色地在枝头慢慢舒展着,如今一转眼,整棵树已经长满了宽大的椭圆形叶子。 两个人站在树下,能看到窗子里透出橘黄色柔和的灯光。有几只黑色的小飞虫在灯光里飞舞。 一只黑色的蝙蝠从空中急速飞下来,差点撞着秦宇的臂膀,好在它立刻调整方向,飞走了。 秦宇抬头看到如碎银子般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很是好看。 他还记得孩提时,每天晚上都会有一群跟他年龄相仿的小孩在小巷里追逐打闹,自由自在地哗笑着。那时候的夜空比这还要明亮,比这还要美丽。 那时候,他是多么羡慕那些孩子呀。他也想像他们一样无忧无虑地出去玩,可是他不能。 他还要跟弟弟在只能看到四角天空的小院子里编草鞋,编好了草鞋拿去东市卖,好赚钱给父亲抓药。 秦宇永远也忘不了,在院子里编草鞋的时候,从房间里传来父亲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咳嗽,仿佛要把心呀,肺呀咳出来。 父亲正值壮年,可是却因为常年的积劳成疾,染上了咳病。 听到父亲的咳嗽,秦宇总要悲伤地转头看着父亲躺着的方向。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就会投来怜悯的目光。 这目光既温柔又可怜,他知道这是来自一个贫寒母亲的无奈。 一阵风吹来,将秦宇带回了现实。他转头看到夏锦瑟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的窗子,那里将军和宋姑娘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夏锦瑟的眼睛里面流露出极度的厌恶。 “你怎么了?”秦宇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夏锦瑟说完便站到一边,仿佛生怕被秦宇打扰。 秦宇有些生气,按说,他跟夏锦瑟已经一起共事五六年,感情应该很好,处事会很默契,可是他们两个人却偏偏相互之间看不上,依旧是仅限于说几句话的交情。 这样一个女人,也难怪没人要。秦宇每次受了气都会这样想,然后心情就好多了。 他们在院子里已经站了大概有一刻钟了。 秦宇还记得转身关门的时候,看到将军一直瞅着宋吟。将军那双褐色的眸子里有一种让秦宇很惊讶但又说上来的东西在流动,是某种情绪吗?实在说不上来了。 就在秦宇陷入思绪的时候,忽然听到北堂赫亦从里面唤他,他慌忙跑进去。 推开门,秦宇看到宋吟依旧低着头摆弄手指,偶尔吸溜一下鼻子,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再看北堂赫亦呢,好像没事儿人似的,闲适地看着他。 “去拿两盏灯笼。再拿两个驱蚊的香囊”北堂赫亦吩咐道。 秦宇很快照办了。北堂赫亦把香囊别在身上,转头,看到宋吟还没有机上香囊,便接了过来,低头给宋吟系上,然后接过一盏灯笼递给宋吟,自己也拿了一盏。 这一系列的动作那么自然,让秦宇和夏锦瑟惊讶万分,他们从来见过北堂赫亦如此耐心地对待一个人。 宋吟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任由北堂赫亦替自己系香囊,一个娇羞可爱,一个霸气逼人,两个人是那么般配,让人有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觉。 夏锦瑟正在发愣,见两个人已经走了几米,才问要不要派人跟随侍奉,北堂赫亦回绝了。 两个人出了大门,依旧是北堂赫亦走在前面,宋吟低着头跟在后面,后者始终跟前者保持大概有两米的距离。 第31章 情难测 北堂赫亦居然说要带她散散步,这委实让宋吟惊讶。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她真的看不透。 刚才还说着她为什么不能回到雁枫楼,紧接着就说要带她出来散步。 这前后的跳跃,让宋吟都反应不过来。 晚风徐来,带来了松树淡雅的味道,还有潮湿泥土的气息。 蛙声不绝于耳,蟋蟀声此起彼伏。 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小鸟的呓语,定是做了什么美梦。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 是了,算算日子,快到六月十五了,每个月的十五、十六都是月圆之夜。 天空没有几片云。 因了皎月柔和的光芒,墨蓝色的天幕,就像刚被人清洗过的缎子似的,祥和柔美。 两个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一个挺拔俊秀,一个身段曼妙。 偶尔两个人的影子因为角度的原因重叠在一起,显得情意绵绵。 林间的土地因夜晚的缘故,有点潮湿,脚踩上去发出轻柔的响声。 偶尔踩到树枝或枯叶会发出咯吱的声音,更衬托出这夜晚的静谧。 宋吟像一个饥渴难耐的人,突然之间见到了甘霖,贪婪地呼吸着野外自由的空气。 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多想放下所有的伪装和心事,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欣赏这上天恩赐的美景,哪怕是一小会儿的时光。 可是,这个愿望是那么的奢侈。 她还不能够放松警惕,放下伪装,因为在她前面走着一个聪慧无比而又心狠手辣的仇人。 她还没有报仇。 刚才在饭厅,之所以她会反应那么激烈,是因为她必须伪装成深爱着白洛霆的样子。 如果白洛霆跟华裳公主订婚这样的事儿,她还无动于衷,不可能不被别人怀疑。 所以她不得不伪装成了一个伤心欲绝的人。 梦岚说得很对,如果你想伪装成什么人,那么就要真的去变成那样的人。 只有这样,对方才会相信,才不会露出破绽。 所以宋吟无数次地提醒自己要从骨子里认定自己真的很爱白洛霆。 在云府的时候,偶尔会从父亲和哥哥那里听到官场里的一些人和一些事儿。 跟着哥哥读史书的时候也会读到形形色色的人。 在这些人中她最痛恨的便是虚伪小人,没想到她最终也要成为且不得不成为这样的人——她最讨厌的人。 梦岚也曾说过,越是深不可测的男人越喜欢单纯的女人。 她还说宋吟本身就具有这样单纯的特质,说她最好的武器便是眼泪,当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就哭。 这些话是进宫前,梦岚对她说的。 那时候她正对着铜镜往耳朵上戴一副耳坠,那耳坠是月亮形的,通体雪白。 就在这时候,梦岚走了进来,看她的打扮,有些愣神。 “我都被迷住了,更可况那些臭男人。” 也就是在那时候,梦岚告诉她,不管她看到卓公子以何种身份出现在面前都不要惊讶。 否则在那些精到骨子里的人面前就露了馅儿。 她做到了。 当她发现卓公子就是当今的孝懿皇帝时,她很惊讶,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伪装得很好。 梦岚说得很多话都是对的。 但是宋吟很快便发现,梦岚传授的经验在北堂赫亦身上,似乎都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北堂赫亦是一个所有情感都不外露的人。 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永远都是那么深不可测。 宋吟感觉报仇雪恨的希望渺茫,可是骑虎难下,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前行。 北堂赫亦真的是一个很厉害又很可怕的敌人。 宋吟走在月亮地里,呼吸着松树和泥土的芳香。 置身于一片宁静中,本是能够让人一直轻松下去的环境,可是她脑海中竟又浮现起刚才在饭厅的那一幕。 “你知道在外界眼里,咱们是什么关系。因为这层关系,你还不能抛头露面。” 北堂赫亦表情平淡。 “可是那些都是假的,我当时是不知道怎么办,而且我不能让白公子有事。所以……所以我才做出那样的举动。” 宋吟本想目视着北堂赫亦说完这些话,但是奈何她很害怕北堂赫亦,所以只是对视了几秒钟,便低下了头。 北堂赫亦继续玩弄着手中的酒杯。 半晌才说道:“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既然你做出了决定,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个酒杯是青花瓷的,产自远近闻名的景德镇。 小巧玲珑的酒杯上面,有绿萝形状的蓝色花纹,一只小巧可爱的小鸟停在枝干上。 酒杯通体光滑,摸上去手感很好。 北堂赫亦用他那长满茧子的手,一遍一遍摩挲着。 宋吟不理会他说的话,低着头抽噎着。 “我要回去,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她说的话前后矛盾,但是宋吟感觉她非要这么说。 冥冥中觉得只有这样说才是最恰当的,很符合她扮演的角色。 “很快,现在不行。” 宋吟哀怨地看了北堂赫亦一眼。 北堂赫亦眼睛并没有看她,仿佛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宋吟低下头,吐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北堂赫亦见宋吟不再说话,便起身要离开。 难道这就要离开了吗? 宋吟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北堂赫亦转过头来,棕色的瞳仁深邃明亮。 迫得宋吟只能转移视线。 “天天我连门口都出不去,跟坐牢一样。 没有人跟我说一句话,她们也不敢跟我说。 我天天只能对着花花草草,这样的日子,我还不如出去送死呢。” 宋吟说着便又撅起嘴抹起眼泪来。 “她们为什么不跟你说话?” 北堂赫亦竟然耐心起来。 他整整比宋吟高了一个头,眼下正低头俯视着她。 “我不告诉你。” 宋吟知道说了也没用,好像自己在告状似的。 他们如何行事,不都是受了他的指令吗?如今却这般假惺惺。 “我会调查。” 北堂赫亦突然发现他问话时身子是前倾的,很不像自己,便把身子移开了些。 “不要。”宋吟慌忙说道。 她抬眼看到北堂赫亦那深邃的眸子正瞅着她,不觉又低下了头。 “好像跟我告状似的。如果不能换地方,我还要跟他们相处,以后我更没好日子过了。” 她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 “就这样吧,只希望我能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要不然我都要成哑巴了。” 房间里面又陷入了沉默,宋吟抬起头来,正看到北堂赫亦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出去走走” 宋吟错愕地看着他,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北堂赫亦已经唤秦宇进来了。 宋吟感觉是在做梦似的,前一刻还在锦绣轩,现在居然已经沿着林间的小路散步了。 第32章 暗夜独处 夏日蚊虫多。多亏了驱蚊香囊,她竟然没被咬一口。 离开松泉山庄越来越远,周围静极了。 宋吟有些害怕起来,不知不觉缩短了与北堂赫亦的距离。 最后等宋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北堂赫亦并排走了。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脑子里光幻想着妖魔鬼怪的事儿。 等到发现跟北堂赫亦并排走的时候,实际上已经过去很久时间,走了好长一段路了。 两人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久。 宋吟渐渐感觉体力有些不支,脚也越来越疼,估计磨出泡来了。 身上很冷,夜真的深了。 “我想回去,我累了。” 宋吟转头来哀怨地看着北堂赫亦。 北堂赫亦只是飘飘然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来,往回走。 宋吟慌忙忍着痛,咬着牙,快步跟上。 柔和的灯光照在北堂赫亦的脸上,让他变得比白天温和多了。 如果不是宋吟知道他的真面目的话,她可能会认为北堂赫亦是个正人君子。 北堂赫亦渐渐发现宋吟越走越慢,隐约能听到轻轻吸溜的声音,便转过头来。 竟然看到宋吟皱起眉头,很难受的样子,便停了下来。 “怎么了?” 宋吟低声抽噎着,声音稳温软软,就像春季和煦的风。 “我的脚磨破了,还很冷,这叫哪门子的散步。” 北堂赫亦发现她真的很爱哭。 “我看看。” 北堂赫亦上来就要看她的脚。 宋吟忙后退了几步,又扯得伤口疼痛难忍,不禁又吸溜了一下。 等站定后便说道:“男女授受不亲。” 宋吟看到北堂赫亦边盯着她的脚边解下身后的披风,递给她。 宋吟实在是太冷了,也不推辞,伸手便接了过去,伸展宽大的披风,反手披在身上。 可是那披风的带子像是着了魔似的,老是跟宋吟作对。 宋吟系了几次都没系上,再加上在北堂赫亦面前紧张,更是系不上了。 北堂赫亦实在看不过去,接过带子,系起来。 宋吟感觉到北堂赫亦粗糙的大手碰到了她的小手。她慌忙躲开了。 宋吟躲开的动作有点大。 还好北堂赫亦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三两下就把披风系好了。 本以为就这样完了,却看到北堂赫亦转身蹲了下来。 “上来。” 这是要背她。 “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走回去。”宋吟慌忙说道。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她快步走了起来,扯动了伤口,钻心的疼。 宋吟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北堂赫亦发现。 她宁死也不愿意让北堂赫亦背。 但是一切都不容宋吟拒绝,因为北堂赫亦已然快步走到她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下一刻便将她打横抱起来。 动作干净又利落,霸道又不容拒绝。 这是北堂赫亦第二次这样抱着宋吟。 宋吟惊呼起来:“放我下来。” 北堂赫亦只低头瞅了她一眼,宋吟便闭上了嘴巴。 他眼睛里的警告太明显,她再傻也能读得懂。 宋吟能够闻到北堂赫亦身上有淡淡的药草的味道。 他的胸膛宽阔厚实,双臂就像铁一样结实。 宋吟这是第二次离一个男人这么近,而且是同一个男人。 第一次是在觉华寺,她以为遇到了坏人,疯狂地跑着,结果脚崴了,被他抱了回去。 那时候她对他充满了恨意,还是初生牛犊,并不觉得害怕。 而今相处起来,对北堂赫亦了解的多了那么一点点,却打心底里害怕。 她的心咚咚跳得飞快。 北堂赫亦的气息吹着她的头发,让她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她只盼望着快点到松泉山庄。 北堂赫亦抱着她,宋吟便拿着两个灯笼。小小的灯笼发出黄色的光芒,照着来时的路。 偶尔有一两只小野猫被灯光惊扰了,发出喵喵的声音。偶尔还会有小鸟飞离枝头。 最可怕的就是猫头鹰的叫声,跟小孩儿的哭声似的。 宋吟从来没有出过门,这些都是听哥哥说的,此时听来,应该没有错了。 “放我下来。” 宋吟又说了一遍。 北堂赫亦依旧无动于衷。 宋吟只好商量起来。 “那……那快到松泉山庄,你把我放下来,我不想被夏锦瑟他们看到。” 又没有回应。 就在宋吟已经放弃的时候,却听到一声轻轻的“嗯”从脑袋上方传来。 北堂赫亦算是答应了。 远远能隐隐约约看到松泉山庄了,秦宇正守在门口。 宋吟慌忙挣脱着要下来。 北堂赫亦没再勉强,而是放下她,径直向前走去,只留她慢慢挪着步子。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秦宇已经在门口等待了多时,本来像这种活儿都是小厮们去做。 现在北堂赫亦来了,秦宇怕他们笨手笨脚的,做不好,便亲自等在门口。 若是在平时,夏锦瑟肯定也会跟他一样在旁边侍奉。 可是今日不知怎么了,竟推说有点不舒服,早早去休息了。 夜越来越深,门口的两盏红灯笼吸引了好些个蚊虫,他被咬了好几口。 在夏夜里守门真是个苦差事。 秦宇听到远远传来了脚步声,知道两人回来了。 果然,很快北堂赫亦便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依旧是那么洒脱挺拔。 正待秦宇疑惑宋吟的去向,便看到宋吟也走了出来。 行动有些缓慢,甚至有点一瘸一拐。 秦宇慌忙从台阶上走下来,边走边说:“宋姑娘,我来扶你。” 还没等秦宇把宋吟接上,就听得北堂赫亦说道:“去叫一个丫鬟扶她,你跟我来。” 第33章 追查下落 连耀卓望着远处楼宇露出的修长而又向上翘起的犄角,犄角上还蹲了个小狮子。 小石狮子每天蹲在这楼宇上看日出,看日落,看人世间的纷纷扰扰。 如果它有生命会不会也会像他一样厌恶这丑恶的人世。 寝宫里刚才还是歌舞升平。 欢乐是他们的,而他就像一个戏子,每天扮演不同的角色。 他真的累了。 宋吟的模样又浮现在他眼前。从这个女子出现之后,他每每闲暇时便会想起她。 尤其是她跟着北堂赫亦离开之后,更是如此,让他都不能集中精神做事情。 记得跟宋吟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雁枫楼。 他刚跟连羽潇商议完派楼炎旻去北大营控制平州城。 眼下也只有这个老将能够控制住那里,能够力挽狂澜,将平州城变成他的势力范围。 他们还要商议别的事情,却听得一个人的叹息,是个女子。 本来他们悄悄离开便是了。 可是连羽潇生性放诞不羁,惯会拈花惹草。竟然同那女子说起话来。 连耀卓本也不以为意,待那女子转过脸来,世间所有的颜色都在那一刻变得黯淡无光。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美好的女子。单单用美丽这个词已然无法形容。 他不得不感叹古人使用语言的巧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使用在此处恰到好处。 他阅女无数,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灵动的眼睛,如此姣好的容颜。 “人面桃花相映红”,他终于体会到了。 “陛下。”危眺沃行礼道。 危眺沃匆匆从门外进来,却看到连耀卓正思虑着什么,嘴角带着笑意。 危眺沃从来没有见过连耀卓有这样地表情。 一直以来,他惯看的是连耀卓表面的荒诞不羁,私底下的狡黠狠毒。 可是如此心旷神怡、自然洒脱、毫无一物的笑,他从来没有见过。 这不禁使他愣住了,但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因为他带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连耀卓从回忆中醒转过来,转头看着来恩。 来恩会意,使了个眼色,便和一众丫鬟太监退下了。 连耀卓坐在椅子上,见人已退尽,门外已然没有任何声响。 来恩惯会做事,万万不会让人在此旁听。 “怎么样?” 危眺沃低头抱拳道:“属下无能。派去的人皆没能跟上北堂赫亦。属下是在徽州的一个树林里发现探子们的尸体。” 连耀卓狠狠地握着龙椅,露出白色的关节,然后又狠狠地拍了桌子一下。 “废物,都已经三个月了,没有宋吟的下落不说,跟过去的人竟然没有活着回来的。” 危眺沃慌忙跪下谢罪。 “属下办事不利,还望陛下责罚。” 连耀卓吐了一口气,缓解了一下。 “北堂赫亦本就是难缠的角色,也不怪你们。朕实在没想到他的武功居然高到这种程度,培养多年的暗卫说杀就杀了。” 徽州已然是一片狼藉,百姓的房屋倒塌了。 年轻力壮的都向周边的汝南、华阳、螺洲、巫溪几个州县转移,剩下的老弱病残只能留了下来。 周围村县的百姓都集中在徽州城,等待朝廷的救援。 他们用补丁贴补丁的破布搭起了帐篷,每日靠知州中午分发的稀米粥度日。 一个个皆是瘦骨嶙峋,面黄肌瘦。不仅如此,他们个个神色萎靡,还要忍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特大洪水过后,眼下又爆发了瘟疫。 这次瘟疫来得特别猛,染上瘟疫的人三五天就暴毙。 而且此次瘟疫传染性极强,那些被隔离到南郊马场的人,也只有等死的份儿。 不仅如此,瘟疫持续的时间也是有史以来最长的。 可以说,情况十分严峻。 吴子睿身为徽州知州,得知朝廷派北堂赫亦治理洪灾,甚是欢喜。 这些年北堂赫亦俨然成了苍云国首屈一指的人物。 没有北堂赫亦办不成的事儿,只要有了他在,大家就有了主心骨。 本已是人心惶惶的徽州百姓,因为北堂赫亦的到来,安定了很多,陷入死寂的徽州城,又焕发了生机。 北堂赫亦果然见多识广,思虑周全,才智超群。 刚到徽州,便先去巡查了那些被隔离到南郊马场的瘟疫患者,接着又慰问了在徽州城避难的百姓。 晚上便说要出去一趟。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徽州知州,哪有资格询问大将军的去向。 可是一天一夜过去了,北堂赫亦还没有回来。 他不能不心急如焚,如果那些难民知道他们的救星走了,岂不是要造反? 吴子睿当然知道北堂赫亦不会这般一走了之。 北堂赫亦带来的十多个锦衣卫还没有走,他身为他们的缇帅怎么可能会走呢? 他相信北堂赫亦。 但是那些难民刚遭受了灭顶之灾,心灵很是脆弱,肯定不会冷静思考。 要是徽州有什么异动,他这个小小的知州就是死一万次也负担不起呀。 “大将军到!” 外面的士兵大声喊道。 吴子睿果然看到北堂赫亦跟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迈过高高的县衙门槛。 他的苦瓜脸立刻笑容满面,忙上前迎接。 “大将军,您可回来了。马场的难民营已经很不安分,恐怕要有暴动。” 北堂赫亦转身对身后的年轻人说道:“周小先生,现下可以去难民营吗?” 吴子睿惊讶道:“难道是传说中的医仙周青萝周小先生?” 周青萝没有搭理吴子睿,转头对北堂赫亦说道:“还请将军带路。” 吴子睿见北堂赫亦和周青萝一前一后走出去,惊得嘴都合不拢。 要知道这周小先生医术了得,是出了名的。 因为医术了得,请他看病的人自然络绎不绝。 但是周小先生每天只接诊十人,而且有一条规矩。 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地痞草莽,亦或是普通百姓都要排队,他会派人从一众排队的人中挑选十人。 还有一条规矩就是他从不出诊。 即使病人已然病入膏肓,他也绝不出诊。 都说当医者父母心,可是在他这里却丝毫没有体现。 周青萝之所以叫周小先生,而不叫周先生,是因为她的父亲周洛凡也是远近闻名的医者。 周洛凡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暴毙而亡。 从此后,周青萝便继承了周洛凡的衣钵,可是却抛弃了周洛凡那救死扶伤,穷人不收诊金的良好传统。 而制定了如此严苛的看病规矩,简直匪夷所思。 周青萝身处巫溪,到徽州至少有三日的行程。 北堂赫亦能够用短短的一天的时间,请到从不出诊的周小先生,着实令人吃惊。 第34章 仗义女子 刚临近南郊马场,便听得乱哄哄的叫骂声,还有哐哐撞击护栏的声音。 那些瘟疫患者脸上身上长满了豆大的水泡,奇痒无比,被抓烂了,流出黄色粘稠的汁液. 有一股恶臭从里面传来,还有死去的尸体推在稻草上,因为搬运不及时,腐烂在那里。 有的患者很虚弱地躺着或躺靠在稻草上,眼神空洞而迷茫,生无可恋,只等着死亡带走这人世的痛苦。 另外一些年轻力壮的,可不这么想,他们还想活下去,他们还没有活够。 天天跟尸体和重病患呆在一起,只会离死亡越来越近,所以他们轮流使出浑身的力气要把栅栏摇烂,逃出去。 士兵远远地站着,个个带着白色的面巾,眼看着那些已经穷途末路,又渴望生存的患者要破栏而出。 士兵们没人敢近前,只是用长长的矛对着他们,威胁着。 毕竟他们也不想死。 一边是无计可施的士兵,一边是求生欲极强的患者。 患者冲出马场也只是分分钟的事儿。 有一个患者顺着木头的栅栏,往上爬,眼看着就要爬到栅栏顶上。 其他人一看这个方法可行,也跟着向上爬。 北堂赫亦向身后穿着锦衣卫黑色玄服的尉迟风使了个眼色。 尉迟风踢起脚下的几个小石子,那几个人发出几声难听的惨叫。 个个被小石子击落,重重摔在地上。 “哪个腌臜东西?!” 刘三从地上爬起来摸着屁股大声叫骂。 “大胆!大将军在此!还不见过将军!” 尉迟风义正言辞。 刘三定睛一看正是前天来马场巡视的官员,穿着锦衣卫服侍,以为是锦衣卫首领,不以为意。 自发生瘟疫以来,来视察的大大小小官员比比皆是。 但没想到竟然是大名鼎鼎、雷厉风行、战功无数的大将军北堂赫亦。 这下是有救了,他一个腿软跪了下来。 刘三生得虎背熊腰,在东市杀猪为生,虽诡计多端、飞扬跋扈,但为人仗义。 大家对他很是信服,俨然把他当做领导看。 众人见刘三都跪下了,也都跟着跪了下来,哀求声不断。 “求求大将军救我等性命。” “求求大将军救我等性命。” 尉迟风两手铺开下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本将此次前来,自是救尔等性命,我特意请到了周小先生,有周小先生出马,相信很快大家就能痊愈。” “但是事先我先说明几点:第一不得寻衅滋事;第二要服从分配,不能因一己之私起争端;第三要好好配合周小先生的工作。 “在此期间,如果谁违反这三条,你们可能对我不太了解,但是对北堂军并不陌生。如若违反,按军法处置,我北堂赫亦绝不手软!” 北堂赫亦这席话铿锵有力,恩威并施,一众患者皆大声不敢出。 他们怎会不知道北堂军军法严明,赏必信,罚必果,步调统一。 正因如此,北堂军才在多次残酷的战争中脱颖而出,所向披靡。 他们又怎会不知北堂赫亦虽然骁勇善战、雷厉风行,但是却是有名的说到做到。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又怎能不畏惧? 吴子睿受北堂赫亦的命令,严查了粥棚,并且组织士兵将周围几个州县送来的粮食搬运到仓库。 朝廷的救济粮已经过了半个月,仍然没有到。 眼看着徽州官库里的粮食,已然见底。难民们每天只能靠一顿稀粥过日。 北堂赫亦给周围的汝南、华阳、螺洲、巫溪等几个州县各派去了一个锦衣卫,知会那里的知州。 每个知州很快便送来五十担粮食,而且仅仅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便送到了。 各个州县都上赶着把粮食送来,火急火燎的,生怕路上有所耽搁。 此前,吴子睿不是没有找他们借粮。 他还是亲自去,可是他们皆推三阻四,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俨然一副自扫门前雪的姿态。 把他气得不行,明知他们的恶劣,却也无计可施。 现在北堂赫亦只是稍稍知会了一下,他们就喊爹告娘地,上赶着过来了。 果然都是势利小人,只想自己得失,根本不把百姓的生死放在心间,怎么配做父母官? 北堂赫亦已经命得力干将尉迟风主持疫情事宜。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尉迟风根据北堂赫亦的指示,很快便将徽州城中的士兵聚集起来,进行了统一分配,分成了若干小组。 每一组都有各自的任务,相互之间不干扰。 如若有冲突,便直接找尉迟风,不用找相关领导。 以防遇到突发事情,层层上报,耽误事情。 只是半天的功夫,重病患者便被分为三六九等。 刚染疫病,不是特别严重的患者,关在在一个地方。稍微严重的在另外一个地方,特别严重的关在一个地方。 这种方法便是为了避免疫情交叉传染,而且治疗起来也可以更好地对症下药。 周青萝一来到南郊马场,便开始接诊病人。 她带了面纱,但是恶臭依然如滚滚江水奔涌而来,浓烈刺鼻。 有病人已经处于弥留之际,口吐白沫,双脚乱蹬,双手乱舞。 她不顾疫病,也不顾男女有别,和士兵将病人死死按住。 待病人被控制住,便摸患者的脉搏。 不忌讳病人满脸黄水,仍旧伸出纤纤玉手,用大拇指掐病人的人中。 北堂赫亦此时正在检查尉迟风的的分配情况,对不妥当的地方提出了整改措施,尉迟风一一记了下来。 北堂赫亦转过脸来,恰好看到周青萝正在施救病人的这一幕。 心中某根弦被人拨动了一下。 他和周青萝相识于六年前。 本是起源于对她一个小小的帮助。六年间,他也帮助她收拾了几个歹毒的小人。 没想到她却不顾个人安危来这里治疫病。 她远在巫溪,到这儿即使快马加鞭也要三日路程。 而他到达徽州才给周青萝送去书信,没想到她仅仅一日她便到了。 北堂赫亦从汝南回来的时候,恰巧看到周青萝的马车停在知府门口,据说已经停靠多时。 也就是说这个女子在得知朝廷派他来徽州时,便已然动身了。 如此仗义的女子怎能不让他这个八尺男儿感动呢? “尉迟风,给我来一个纱巾。” 尉迟风急忙阻拦。 “将军,万万不可呀,您要以大局为重。如果您染上疫病,那徽州这些百姓真的是没救了。” “给我。” 北堂赫亦已然做了决定,没有回旋的余地。 第35章 情难忘 周青萝看到北堂赫亦戴着面纱走过来,甚是着急。 万一他染上疫病怎么办? 但是不得不承认,见北堂赫亦如此,她心中有一股暖流缓缓流淌着,温暖了整个心房。 她再一次审视六年前便结识的男人。 他变得更加伟岸,做事更加果断,也更加拥有权势。 六年前,他的身边有一个叫做夏锦绣的完美女子。 他们如此恩爱,让她自惭形秽,于是她便远远地躲起来了。 后来夏锦绣离开了他。 她的机会来了,可是却不知道应该以何种身份留在他身边。 所以她选择了远远地祝福,希望他的大业早日完成,当然她不知道他的大业是什么。 她从来没有问过,即使问,他也不会说的。 他永远都是这样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六年后,她终于等来了机会,可是却听说又出现了一个有着绝世容颜的歌女。 人们把这个女人说成天人。 有着倾国倾城貌,能够弹奏已经失传了很久的曲子《凤舞九天》。 不仅如此,这个女人绝不是简单的角色,竟然令少年丞相神魂颠倒。 令阅女无数的皇帝,仅一面之缘,便要立她为妃,这样的女人又怎会是池中之物呢? 据说,那歌女说心上人是北堂赫亦,且与北堂赫亦定有婚约。 北堂赫亦竟没有否认和拒绝,这令周青萝委实惊讶。 凭她对北堂赫亦的了解,她深深地明白北堂赫亦永远都是那种目标明确,从不拖泥带水,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的人。 可是就是这样果断的一个人竟没有拒绝她。这怎能不令她惊讶呢? 不过她也只是停留在惊讶的层面,却从没有担心过,因为她知道北堂赫亦不是那种耽于美色的肤浅之人。 这次瘟疫算是帮了她的忙,虽然这样说很不厚道,但是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他身边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当她听说朝廷派北堂赫亦来徽州治理水患,她激动地都要跳起来了。 她马上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动身徽州,与北堂赫亦汇合。 经过将近四天的快马加鞭,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徽州知府。 她的心咚咚跳着,马上就要见到北堂赫亦,内心又期盼又害怕,“近乡情更怯”,恐怕就是她这种感受。 不知道北堂赫亦有没有变化,是不是还记得她。 他总是那么忙,总要见那么多人,处理那么多事儿,忘记她这个小喽喽也在所难免。 她坐在马车里对着可随身携带的小铜镜整理着自己的妆容。还特意用了胭脂水粉。 像这类东西,她很少用,可是却非常注重皮肤的保养,也很精通胭脂水粉的使用方法。 她很会装扮,在巫溪的家中,不接诊时,她就会自己练习,因为她要以最美的面貌出现在北堂赫亦面前。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她觉得古人说得这些话简直是太对了。 舒玄打探消息还没有回来,她感觉每一个时刻都是那么煎熬。 她幻想着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见面场景,以及在脑海中温习自己应该说的话。 可是舒玄还没有回来,她不明白只是短短的询问,为什么要用那么长时间。 “先生,将军不在府衙里。据说北堂将军昨天晚上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周青萝失望极了。 “舒玄,你可跟他们说明白了是巫溪的周小先生求见?” 那被唤做舒玄的下人生得白白净净,很是灵巧的模样。也正是这个原因,周青萝才把他从马奴调到自己身边使唤。 舒玄似乎很肯定。 “小人问了守门士兵,还问了当值的锦衣卫,想是将军带来的人,但是两人皆不知将军的去向,只说眼下不在府中。” “先生,咱们可是要找个客栈先歇歇脚?一连四日快马加鞭,马匹已经疲惫不堪,马掌都磨破了。” 帘子里一直没有声音,舒玄正想按照自己的理解吩咐下人们找个客栈。 先生和随行的五六人已经三四天没有歇脚,大家已经把僵硬的干粮吃得够够的,再加上进水也不多,嘴都爆皮了。 “就在这儿等。” 帘内传出很肯定的声音。 王烨磊心中欢喜地走进华清池。 华清池位于青州城北郊的避暑山庄,是皇家最大的温泉胜地。 这几日,他一直通过各种渠道想见到连耀卓,均是无用,他现在已经见弃于皇帝。 想到这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都怪那个该死的北堂赫亦,要不是北堂赫亦,自己现在肯定已经在徽州建功立业——治理水患。 都是那个北堂赫亦害的。 他又想起了几天前的朝会。 徽州爆发了特大洪水,对于这些官员来说,哪里有灾患,哪里就成了香饽饽。 因为朝廷的救济钱粮从国库下发,经过各个经手部门的层层盘剥,等运到灾区已然无几。 这其中油水甚是诱人,怎能不让人眼红。 朝廷当然知道其中的盘根错节,派过无数刚正不阿的官员下去调查。 可是皆被涉身其中后台强硬的势力所威胁,到最后皆为了身家性命,家族安危,深陷其中,与其同流合污。 有一两个不愿意屈从恶势力的官员,被逼得妻离子散,朝不保夕,最后只能含恨自杀。 所以有史以来的调查,皆不了了之。 到最后便不再有人愿意去调查这样的事儿。 独孤信、独孤子然那拨皇亲贵胄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 但是这个机会只能属于他王烨磊。 因为他既不是独孤太后的人,也不是皇帝的人,当然这只是表面上。 按理说,这次治理水患最好的人选是白丞相,苍云国首屈一指的少年丞相。 可是现在丞相老人家正情场失意,哪有功夫掺和这些事儿。 以皇帝马首是瞻的楼炎旻、沈相言肯定会推荐自己麾下的人。 太后自然不会同意,皇帝也不会同意太后的人。 那这个肥差就会落到他这个看似中立其实亲皇的小角色身上。 一切的谋划都很妥帖,没有任何破绽,但是偏偏在那天早朝的时候发生了问题。 独孤信和沈相言两只老狐狸争得如火如荼,给人感觉即使争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就在这时,他,王烨磊,这个舍己为人,为了避免朝廷骚乱的,很讨喜的人物应该出现了。 他正待说,“陛下,臣工部侍郎王烨磊愿意治理徽州水患”。 只是刚张开嘴,还没有发出声音,便有人竟捷足先登了。 “陛下,太后,末将想推荐一人。此人定能治理好水患,安顿好难民。” 连耀卓继续吊儿郎当地。 “爱卿可有什么人选?” 北堂赫亦说道:“末将觉得工部侍郎王烨磊能够担此重任。” 此言既出,无不震惊。堂堂的护国大将军,怎么会推举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 第36章 男人,争斗 “王烨磊?” 独孤落颜并不记得有这号小人物。 “回禀太后,王大人师从宋旭笙宋大人,宋大人乃是我朝有名的水利专家,而王大人又深得宋大人真传,相信定能很快平息水患。” “有道理。”独孤落颜说道。 她捏着鼻梁,甚是疲乏。 她实在是被保皇党和太后党无休无止的争论搅得头昏脑涨。 眼下出现这么一个小角色,担此重任,让连耀卓也得不到什么便宜。 同意便是了,也省去了诸多麻烦。 她现在只想回到蓬莱殿,坐在冰炉边喝一碗酸梅汤,去去这酷暑的燥热。 王烨磊跟北堂赫亦实在是不相熟,连话也没说过一句,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般卖力举荐。 他如此据理力争,为何? 王烨磊是极聪明的人,仅仅是稍微一思量,便明白了其中款曲。 他感觉后背发凉,暗叫不好。 他本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枚小小的可有可无的棋子,眼下被北堂赫亦一弄,可能会被人认为是北堂赫亦的人。 即使不是,也觉得跟北堂赫亦有私。 如此这般,他势必要见弃于皇帝,不被重用。 果然,皇帝说道:“工部侍郎如此小的官职,怎么能担此重任?” 王烨磊听到这句话,只觉万念俱灰,看来他的想法是对的。 他王烨磊自幼苦读诗书,几经辗转终于考取功名。 在任十载,仍是九原一名很普通的工部探测员。 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却没有想到竟很幸运地遇到了贵人——时任工部尚书、苍云国有名的水利专家宋旭笙。 并且得到了宋旭笙的亲身指导和举荐,才来到青州城当了个小小的工部侍郎。 能够被皇帝选中,去治理水患,也是因为同乡——大太监来恩的帮助。 他也不认识什么达官显贵,跟皇帝并没有什么交情。 如果这次平息水患有功,那么他定能平步生云,官运亨通。 可是没想到,半路杀出拦路虎,出了这么个不讨喜的程咬金。 北堂赫亦还想说什么,却见白洛霆上前一步。 “禀告圣听,微臣也想举荐一人。” 白洛霆这段时间一直非常消沉,并且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即使朝廷下旨赐婚,他也没有反抗,而是默默接受,一副颓唐、自暴自弃的模样。 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却没想到今日竟要献计献策。 独孤落挑起眉头。 “白丞相可要举荐何人?” “臣想举荐护国大将军。” 北堂赫亦只是淡淡地笑了,他知道白洛霆这么做的目的。 连耀卓和独孤落颜也都明白是什么原因。 连耀卓心中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 “兵部侍郎的官职确实太小。传出去,百姓可能会觉得朝廷不重视这次水患。” “派大将军去确实是不二选择,定能让百姓无言以对。而且我相信以大将军的能力,不日必能治理好水患。” 连耀卓特意转过头来,看向皇位后面高高垂下来的帘子。 从他这个位置能够看到独孤太后瘦削的轮廓。 “母后,您说呢?” “吾儿深得我意。” 两个死对头,意见达到了空前统一。 他们为了共同的目标,临时选择了化干戈为玉帛。 “大将军意下如何?”独孤落颜笑问道。 北堂赫亦双手抱拳。 “臣定不辱命。” 王烨磊步入华清池立刻惊讶地合不拢嘴,眼神也变得呆滞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奢华的装潢。 地面和墙壁皆铺着从和田运过来了的大理石。 大理石光滑厚重。 高大窗棂上投进来的光,在大理石上反射着柔和的光芒。 抬头看,屋脊房梁绘着栩栩如生的人物,每幅画都是一个悠久美好的故事。 有嫦娥奔月图、有牛郎织女图、有唐人宫乐图、有早春图、有秋亭戏婴图…… 还有取材于风景的图画:万壑松风图、双松图、雪滩双鹭图…… 每一幅画都是那么珍贵,皆是珍品中的珍品。 王烨磊的眼睛都看呆了,正所谓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跟着来恩往前走,便进入一个露天的绿泱泱的森林。 说是露天是很不准确的。 待王烨磊细看时,才发现,距头顶很高很高的地方是玻璃搭成的屋脊。 玻璃对于还不是特别发达的苍云国来说很是珍贵。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诗。 “玻璃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初读这句诗时,就觉得诗人叙述得很美。 因了这句诗,这些透明的玻璃,似乎拥有了一层更加柔美的光环。 再说这些参天的大树,他从来没有见过。 真是树可参天,枝叶茂密。 有一种树尤其奇特,像一株巨大的草,可是它每一片叶子都好比巨树的枝干。 兴许是看到王烨磊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来恩说道:“这些都是从外国移植来的,建玻璃温室,也是为了让这些植物更好地生存。” 他也是听连耀卓跟五王爷连羽潇说的。 两位贵人经常来温泉里泡澡。 如今,他知道一些王烨磊不知道的,沾沾自喜。 他跟王烨磊是同村也是发小。 小时候,王烨磊家境不比他们,可是他有一对开明的爹娘,从小就让王烨磊读私塾。 而他家呢,只是让他放牧砍柴,爹娘都钻进钱眼儿里了。 他如今成为不全之人,也是拜他们所赐。 第37章 是我(一) 一路走来,两边的宫女太监分列两边,整齐而肃穆。 穿过七拐八绕的小径,能看到巨树、假山、溪流、喷泉、瀑布、亭台楼榭、实木桌椅、秋千…… 真是吃喝玩乐的好所在。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走上了一座绿色竹竿搭成的木桥。 桥下面溪水潺潺,有锦鲤在水中跳跃嬉戏。 站在桥上便能看到不远处的绿色掩映中有一处白色丝绸帘子组成的房屋。 帘子随风飘摇,如入仙境。 王烨磊这才发现,华清池各处都有严丝合缝的通风口,有外界的清新空气进来。 所以即使华清池四处密闭,也不憋闷。 来恩停了下来,王烨磊也收住了脚步。 看来是到了,可是已经很长时间过去了。 这华清池大和奢华令人叹为观止。 “陛下,王大人到了。”来恩用尖细的声音说道。 王烨磊低眉顺目等待着。 只听得哗哗的水声,以及树叶、帘子被风吹动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过了老半晌,里面仍然没有声音。 来恩转头对王烨磊低语。 “看来陛下睡着了,跟杂家走吧。” 王烨磊一听,急了。 他这好不容易等到被皇帝召见,机会难得,怎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于是跪下大声说道:“陛下,臣王烨磊有要事求见!” 来恩急得直跺脚,低声呵斥。 “你不想要脑袋了,快走快走!” “陛下,臣王烨磊有要事求见!” 谁成想,王烨磊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更大声了。 “放肆!” 里面传来慵懒的呵斥声。 来恩闻言慌忙跪下。 过了有一炷香功夫,连耀卓缓缓说道:“听说汝要见朕?” 王烨磊俯首。 “臣与护国大将军并没有交情,前几日,不知大将军为何如此这般替微臣出头。” 连耀卓懒洋洋地说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王烨磊并不起身,仍旧说道:“臣愿以微薄之躯为陛下效劳。” “汝既知微薄,安能为朕效力,退下吧。” 连耀卓吊儿郎当。 王烨磊忙道:“昨日,有一批救灾官银,堂而皇之地运到了独孤信的官邸。” 他也在博弈,他赌连耀卓对这个感兴趣,胜败在此一举。 连耀卓的眼睛眯了起来,这王烨磊已经有四十多岁,看着像个小老头子。 没想到这么平庸的一个人,消息竟挺灵通。 他这个做皇帝的都不知道的事儿,他竟然知道。 过了一会儿连耀卓才说道:“这又如何?” “独孤信是太后的堂兄,先帝在位时就掌管吏部。一直以来,他排除异己,一手遮天,臣愿意为陛下披荆斩棘,效犬马之劳。” 连耀卓发出爽朗的笑声。 “朕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退下吧。” 王烨磊忙道:“自古便有卧薪尝胆。今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 过了许久,连耀卓一改刚才的吊儿郎当,变得稳重凌厉。 “静候佳音。” “谢陛下!” 王烨磊跪谢。 “今日,华清池,朕没有见过任何人。” “臣遵旨。” 王烨磊已经掩饰不了心中的狂喜。 连耀卓透过纱帘,能够隐约看到王烨磊跟着来恩离开。 他嘴角上扬了一下,将头靠在了温泉的池壁上。 过了一会儿,一声很轻的飞鸟划过天际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出来吧。来恩早已将华清池换成了自己人。” 一个蒙面暗卫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跪下抱拳行礼。 “启禀陛下,北堂赫亦去了汝南,刚进入汝南地界,便不知所踪。” 连耀卓抬起头来。 “汝南?又是汝南。不知去向,可知去的缘由?” “属下无能。” 连耀卓皱起眉头,复将头靠在池壁上,脑海中竟又浮现出那个袅袅婷婷的身影。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慌忙坐起来,说道:“宋吟必定在汝南,不管尔等付出何种代价,都要将宋吟的下落调查清楚。” “卑职遵命。” 那暗卫说完,便又如飞鸟般走了,只留下晃动的枝叶和纱帘。 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一切却又都不一样了。 “危眺沃!” 一直守在旁边的危眺沃跪下等待吩咐。 “如果我没有记错,汝南应该是独孤信老宅所在。刚才王烨磊的话,你也听到了。你速速派人从独孤信入手,看看北堂赫亦在玩什么名堂。” 连耀卓感觉血液在身体里沸腾。 是,他很讨厌皇宫中的勾心斗角,讨厌人世的险恶,可是当自己越深陷其中,越能获得与人斗来斗去的乐趣。 他陷入了一种狂热的痴迷:痴迷权利,痴迷权谋。 房间里传来了脚步声,应该是掌灯的丫鬟来了吧。 自从北堂赫亦走后,宋吟的待遇不知什么缘由,变得好起来。 到街上买东西去了几次,去寺庙还愿一次。 可是不幸的是,并没有找到方法,将她在汝南的消息递出去。 夏锦瑟还给她安排了一个贴身服侍的丫鬟。 是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名字叫做晨曦,是一个脸蛋上长着雀斑的小姑娘。 这雀斑并没有让她变得难看,反而让她变得更加俏皮可爱。 晨曦很不愿意来她的院子里服侍,所以服侍也不尽心,但是好歹没有什么坏的心眼儿。 实际上,她也不需要有人服侍。 自从那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来了之后,竟然给小院带来了不少生机。 每天都有不少跟晨曦同龄的小丫鬟来找她玩。 这会子,不知道去哪里玩去了。 兴许是去假山旁的玉兰树下捉蝉猴去了,这蝉猴是知了幼虫。 晚上天不热,捉蝉猴正合适。 东厢房的窗台上放着一个小罐子,里面装着一只变成知了的蝉猴。 可是这蝉猴跟树上不太一样,通身是绿的,翅膀却似雪一样白。 宋吟小的时候也玩过这个,把一只蝉猴扣在青瓷碗下,第二天掀开就变成这般模样。 但是这样的知了,虽然翅膀很长,但是却软弱无力,无法飞翔。 再大一点,她觉得这样做太残忍,就没有再做了。 晨曦这样大的孩子,对这个乐此不疲。 宋吟这样想着,依旧保持着趴在窗前托着腮帮看着天空绚丽的晚霞的姿势。 果不其然,房间亮了起来,看来是掌灯的丫鬟没错了。 第38章 是我(二) 宋吟的院子除了晨曦,没有别人来。 早晨有负责洒扫的丫鬟来打扫,也会有负责浆洗的丫鬟来拿走衣服床单。 晚上亦会有丫鬟来掌灯,一日三餐也会有丫鬟送来。 她这里除了那些小丫鬟,夏锦瑟没有来过,秦宇以及男仆更没有进来过。 说到秦宇——那个憨厚的壮汉,倒是在院门口出现过几次。 好像是为了找某个丫鬟。在院门口等着,巴着眼瞅,倒好像是观测什么敌情,不像在找人。 屋子里安安静静。渐渐的,宋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因为她听到丫鬟进来的脚步声,可是却没有听到出去的声音。 也就是说这个人没有出去。 小丫鬟每次都是掌完灯就匆匆忙忙出去,生怕呆的时间太长,会被夏锦瑟臭骂。 今天这个人是怎么了? 不对,难道不是掌灯的丫鬟,那会是谁? 细思极恐。 宋吟慌忙转过头来,一个穿着玄色衣服的男子坐在离自己仅有十米的地方。 她吓坏了,捂着头跳着脚叫起来。 她一害怕就这样,从小养成的习惯,再也没能改变。 北堂赫亦见状,快步走过去,双手握住她的肩,低头看着她。 他的额头那里出现了好看的一条皱纹。 “别怕,是我。” 宋吟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这张面孔,无数次出现在她的噩梦里,也无数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每次都让她恨得牙痒痒。 宋吟被吓得不清,虽然已经弄清楚怎么回事儿,仍旧心有余悸。 嘴一噘,眼泪便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也顾不得许多,推开北堂赫亦,便坐到不远处的实木椅子上,低头摆弄手指。 那天在马车里,她也是这么低头摆弄手指,露出长长的一截白如瓷器般的脖子。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你进来也不说一声。” 宋吟很是生气,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左脚狠狠向前踢了一下,很像一个赌气的孩子。 屋子里寂静无声。 沉默像泉水流到了房间的每个角落,然后顺着窗棂溢了出去。 宋吟很快便意识到不是在云府,身边不再有疼爱自己的爹娘,不再有宠爱自己的哥哥。 她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漂泊无依,又身负深仇大恨的浮萍。 她低头默默擦干眼泪,抬头望着北堂赫亦。 泪眼婆娑,脸蛋红润,惹人怜,惹人爱。 “对不起,我吓坏了。” 北堂赫亦看到她的鼻尖上有淡淡的一层汗水,因为擦眼泪的缘故,额前和两鬓的头发有些许凌乱。 不知怎么的,看得有些愣神,竟然想抬起手给她梳理那几根发丝。 但也只是瞬间的事儿。 他很快便从失神中反应过来,又变得肃穆而有距离。 “听说你身体不适?” 北堂赫亦问得莫名其妙,宋吟抬头疑惑地瞅着他。 他似乎有些不自然起来。 “吃饭。”北堂赫亦淡淡地说道。 说完便迈开长腿自顾自出去了。 宋吟因为自己失态很是懊恼。 但往昔之事不可追,她也只能收拾好情绪,伪装好自己,跟着走出去。 北堂赫亦跟宋吟一前一后走进饭厅。 秦宇和夏锦瑟没敢落座,和一众小厮丫鬟站在旁边。 “坐。”北堂赫亦淡淡说道。 四人方才坐定。 北堂赫亦这次来的实在是太突然,没有飞鸽传书,也没有让人通报。 守门的小厮牵着北堂赫亦的棕黄色烈焰马,欢欢喜喜地进来。 看到夏锦瑟正站在院子中,一只手放在腰间,一只手比划着,指挥小厮嫁接李子树。 便张嘴说道:“小姐,将军来了。” 夏锦瑟愣住了,紧接着便看到北堂赫亦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来。 她慌忙上去迎接。 “将军匆忙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北堂赫亦才没有那么好脾气去解释,只是轻飘飘看了夏锦瑟一眼。 她们是亲姐妹,为什么看不出她们一点儿相似的地方。 夏锦瑟看到北堂赫亦投来的目光,知道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随即低眉顺目说道:“奴婢僭越了。” “我去书房,晚膳时叫我。” 夏锦瑟默默记下了。 姐姐临走时,让北堂赫亦照顾她。 可是她在北堂赫亦身上从来没有体会到哪怕一点温度。 永远都是那么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起初,她也曾像姐姐一样迷恋北堂赫亦。 姐姐临走时,甚至希望她能够永远陪在北堂赫亦身边,成为他的妾室。 夏锦瑟曾欣喜过,期待过,但是这些期望的小泡泡皆被现实击得粉碎。 六年了,北堂赫亦来松泉山庄的次数屈指可数。 来了也是为了在山庄见什么秘密的人,办什么重要的事儿。 姐姐在他的心目中是不同的,他还深爱着她。 想到这里,她只有欣慰,没有一丝一毫地嫉妒。 是的,夏锦瑟不否认,她也曾嫉妒过,也曾怨恨过。 为什么姐姐能够遇到如此爱护她的男人,为什么她能有那么多人喜爱,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但是,这一切都被对姐姐的心疼掩盖了。 她的傻姐姐,为了北堂赫亦付出了一切。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那天她正在跟春萼学刺绣,绣的是一副喜鹊戏枝图。 一只长着长尾巴,通身黑夹杂着白羽的喜鹊。 在西府海棠上,弯着细如小棒的双腿,随时都要跃起。 几片粉白色的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向下落去。 春萼的刺绣在松泉山庄可是出了名的。据说在她的老家也是首屈一指。 春恩的老家在无锡,那是个有山有水,人杰地灵的地方。 每每春萼说起来,嘴角都带着笑。 她眼睛望着远方,眼睛里流露出对过去无比的憧憬,仿佛真能看到美丽的无锡。 实际上,她只在无锡生活了六年。 之后便遭遇恶霸欺辱,一家人只能颠沛流离,流落他乡。 后来她爹娘皆病死了,只留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孑然一身,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再后来便是一个十岁小姑娘的噩梦,不说也罢。 那喜鹊在春萼的手中,成了俏皮活泼的小喜鹊。 可是在夏锦瑟的手里,却成了哑着嗓子的乌鸦。 两个人说笑着,都被那肥胖的,很别扭低着头的乌鸦逗乐了。 在松泉山庄,夏锦瑟皆把其他人当下人,唯独对春萼的感情不一样,像朋友,又像姐妹。 第39章 将军深爱的女人? 憨豆子慌慌张张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姐……小……姐,将军来了。” 夏锦瑟啐道:“你这憨豆子,来就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快……快去看……看吧,不是……不是一个人……来……来的。” 夏锦瑟和春萼都被憨豆子的话逗笑了。 这憨豆子一紧张便磕磕巴巴,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被人加了个“憨”字。 实际上人家叫豆子,而且长得虽瘦弱,却伶俐得很。 夏锦瑟跟秦宇不敢耽搁,慌忙迎了出去。 果然看到外面停了一辆马车。那马车外表简陋却很是舒适。 简陋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行经汝南这么复杂的地界,低调是最安全的。 舒适是从马车的外形看出来的,里面定是异常宽敞。 马车虽然棚子是旧的,但是其他部件都是用实木和铁制成,很是结实。 北堂赫亦基本上是独自前来,那些会面的人皆是骑着马悄悄过来。 坐马车来的还是头一个。 夏锦瑟看到北堂赫亦转头看着马车,马车内却没有任何动静。 夏锦瑟听到秦宇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的,她也很惊讶,谁这么大架子,居然让堂堂的护国大将军屈尊等待? 马车夫很识趣地打开了帘子。 不知北堂赫亦看到了什么,夏锦瑟能看出他怀着某种异样的情感。 北堂赫亦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皱了一下,便兀自走进山庄。 她甚是疑惑来人的身份,竟然让北堂赫亦的心湖起了波澜。 听着北堂赫亦的嘱咐,夏锦瑟惊诧地发现竟然是个女人,心里很不舒服。 她又想到姐姐,同时也更想看到这个女人的庐山真面目。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满足了,那女子由秦宇带着,袅袅婷婷地来了。 一个美丽的女子。 虽然她没有细看,但仅仅从身段上就能看出来。 之所以没有细看,不是她不想,而是北堂赫亦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北堂赫亦见那女子走来便抬了一下下巴,让她出去了。 可想而知,她心中对这个决定有多么不满,憎恨、生气、可怜、疑惑…… 很多情绪如潮水一般在那个时刻统统涌来了。 经过那女子时,夏锦瑟还是没忍住,瞥了一眼。 仅仅是一眼,她竟永远记住了那张脸——那张无与伦比的脸。 姐姐已经够漂亮了,她自己也算是女子中较有姿色的。 但是二人与这个女子比起来,皆变得黯然无光。 世界上竟有如此妙人,身为女人的她都不得不惊叹。 夏锦瑟凄凄惨惨戚戚地回到房间,眼神空洞,仿佛被抽掉了灵魂。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画面,那个已经深深刻在她脑海中的画面。 已经六年了,别人可能已经忘记了她离开的具体时间。 夏锦瑟没有一刻忘记。 姐姐已经离开整整六年了。 六年前,她把姐姐一直送到阳关。 出了阳关,便是巨鹿的地界,送君一程又一程,最终到了没有办法前行的地方。 夏锦瑟孑然一身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马车和随行的队伍向一望无际的沙漠走去。 姐姐打开帘子,抬头仰望,想最后看一眼她这个唯一的妹妹。 姐姐的眼睛里有千言有万语,皆述说着她的牵挂。 当然在她的眼底里还有那掩饰不住的失望。 因为有一个人没有来,一个让她倾尽所有的人。 夏锦瑟此时此刻把对北堂赫亦的仰慕都化作了憎恨。 她不明白北堂赫亦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连送姐姐都忘记。 她深深地替姐姐不值。 “驾——驾——” 她转过头来,看到一人一骑快速赶来。 许是速度太过,马蹄过处,腾起漫漫黄土,随着风向后远远飘去。 终是来了,他终是来了。 夏锦瑟的眼睛里涌出喜悦的泪水。她转过头来,大声喊。 “姐姐!姐姐!他来了!他来了!” 姐姐先是没有听清,等清楚之后,两行泪珠便再没断过。 姐姐泪珠儿流着,但是嘴角却含着笑。 皇天不负有心人。姐姐终于还是盼来了。 北堂赫亦骑马敢到高高的城墙前,飞身而起,脚狠狠踩了一下马背,手扶了一下墙,便翩然落到城楼上。 他刚站定,便疾步走到能够看到巨鹿地界的这边。 四目相接,深情无限。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此时此刻该有多好。 姐姐眼中只有他,他的眼中也只有一个姐姐。 真好! 北堂赫亦脸上的青筋暴起,拳头紧紧地握着,仿佛要把什么憎恶的东西击碎。 从那一刻起,她便放弃了对北堂赫亦的想望。 他俩才是天作之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是老天何其不公,让这对璧人有着美好的相遇相知,却又生生变成了苦命鸳鸯。 夏锦瑟不再痴迷北堂赫亦,但是她要替姐姐照顾好他。 她这个傻姐姐在离开的时候,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夏锦瑟能够代她照顾好北堂赫亦。 姐姐为北堂赫亦付出了一切,到头来,末了了,末了了的心愿,也是此生的遗憾,竟是不能够再继续陪伴在北堂赫亦身边,不能照顾北堂赫亦。 如此痴情的女子,她怎忍心抢她所爱。 这六年,夏锦瑟本本分分地替北堂赫亦打理好松泉山庄,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北堂赫亦的专情,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姐姐跟北堂赫亦会终成眷属。 但是这个女人的出现,让她感到深深地害怕。 世界上恐怕没有任何一个男子能抵挡住这样美好的女人吧。 那她的姐姐该怎么办? 她那个傻姐姐该怎么办? 她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一直以来坚持的都将成为笑话。 第40章 爱而不得的女人 “姐姐,将军要走了。” 春萼匆匆走进来。 在松泉山庄别人都称夏锦瑟为小姐,只有春萼称她为姐姐。 每当听到这一声姐姐,她就会感觉到满满的知足。 仿佛姐姐就在身边,不曾离开。 她已经十分疲乏,身体不累,心累了。 本不想去,但是,她还是强撑着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她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并急切地想印证这一点。 春萼发现她走路有些颤颤巍巍,很不对劲,快步跟上去,很贴心地扶着她走出去。 “我害怕。” 一个小而动听的声音传来。 这样可怜又带着乞求的声音,连她这个女人听了都为之动容。 夏锦瑟看到北堂赫亦低头瞅着宋吟,眼睑将北堂赫亦的神情掩盖起来,使她不能看真切。 她害怕得发抖,手心、脚心发麻。 但是北堂赫亦接下来的举动,让她吃了个定心丸。 只见北堂赫亦紧抽马背,扬长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独留那女子呆呆地站着,用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着,想是哭了。 那女人紧接着由啜泣变成放声大哭。 北堂赫亦心中终是念着姐姐的,是她想多了。 秦宇又偷偷出去了,去了哪里,他从不肯说,仿佛是受了某个人的明确指示。 秦宇这个莽汉,谁都不服,唯独对北堂赫亦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时秦宇还是北堂军一个小小士兵。 经历了北堂军一次次严格地训练,渐渐脱颖而出,成为小小的参军。 五年前,秦宇跟着军队在阳关与巨鹿军展开交战。 统帅独孤擎宇中了敌人声东击西的诡计,将大部分兵力集中在玉门关。 结果,巨鹿军并没有出现在玉门关,而是绕过茫茫戈壁、沙漠,突然出现在了阳关。 导致阳关两千军士被围,又没有援兵,只能背水一战。 虽然将士们皆知道接下来会是一场残酷的恶战。 也知道此战的结果必定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 但是北堂军的气节没有丢,一个个誓不投降。 这正是北堂军的作战理念的写照——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死又何惧? 双方战鼓轰鸣,鼓励着自己的将士英勇搏杀。 五万人对两千人,实力相当悬殊。北堂军虽然人少,士气却没有减。 巨鹿军认为区区两千北堂军,不过一刻钟功夫便会结束战斗,稳赢稳胜。 毕竟细算起来二十五个人打一个人还打不赢吗?压也能把敌人压死。 轻敌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北堂军两千人集中在一起,围成一个很大的圈,士兵分工明确。 圈的最外侧是高而坚硬的盾,再往里是举着长矛的士兵,他们通过盾的空隙刺伤敌人。 再往里的士兵拿着北堂军独有的火蛋,点燃之后扔出去,便能炸伤一片。 这火蛋杀伤力很大,但是使用起来却不方便,需要先点燃向外投掷,才能发挥效用。 很耽误时间,战场上敌人不会等你点燃了,才来攻打你。 为了规避这一缺点,北堂赫亦想出了一个方法。 每个投掷火蛋的士兵旁边都会搭配着一个专门拿着折子背着火蛋的士兵。 这样就能够很好地解决了点燃火蛋效率低的问题。 圈子的最里侧是持着短兵的士兵和持着弓箭可以随时进行射击的骑兵。 每一个士兵都分工明确,前面倒了,后面立刻有人顶上。 前仆后继。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搏杀,巨鹿军仍是没有占到一丁点便宜。 是,他们人多,可是人再多也没用。 人家圈子就这么小,你再多人也挤不进去。 除非能够飞过去,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大部分巨鹿军都被隔在外围干着急。 双方士兵都杀红了眼,战场上尸体满地,鲜血汇成了一道道小溪,缓缓地流着,将战场染成了红色。 尸体上躺着尸体,人们又在尸体上搏杀。 巨鹿军伤亡惨重,北堂军也好不了哪去。 两千人也就只剩几百人,而且这几百人皆负了伤,但仍旧顽强拼杀。 北堂军真的已经尽力了,敌人太多太多,黑压压,密密麻麻,一刀一枪,仿佛永远杀不完。 将士皆已没有力气,死亡离这群年轻而鲜活的生命越来越近。 “大将军来了!大将军来了!” 有人兴奋地撕心裂肺喊起来,接着更多的人喊了起来。 一时之间,几百北堂军都知道北堂赫亦来的消息。 秦宇转头强撑着睁开眼睛向东边望去。 他的头部受了伤,鲜血流进了眼睛里,涩涩的。 他看到的东西也都是红色,很难受。 但他没有空余的手去擦,也没有时间闭着眼将鲜血甩去。 因为无论他怎么做,下一秒倒在地上的,就是他。敌人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你死我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远处黑压压的军队疾驰而来,所经之处尘土飞扬。 黑色的锦旗上,赫然写着一个“堂”字,这正是北堂赫亦的旗号。 北堂军看到大将军前来救援。 这些已经满头、满脸、满身是伤,流着鲜血的七尺男儿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虽然只是远远看到大将军的旗号,但这已经足够。 所有北堂军将士的血液都沸腾了,仿佛被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们更加英勇地杀敌。 与之相反的是,巨鹿军因为北堂赫亦的到来,人心动荡,士气不振。 北堂赫亦可是他们的煞星,在他手里,他们从来没有讨过一丁点儿便宜。 很多巨鹿军已经不再恋战,他们只想快点逃之夭夭。 甚至有些士兵丢盔卸甲,很是狼狈。 巨鹿军的主帅完颜亮,本来看到北堂赫亦出现就已经气急。 仇人相见分为眼红。 他早想跟北堂赫亦撸起袖子大战一场,可是却见到有士兵丢盔卸甲逃跑。 这人还没到,就吓成这样。 他们巨鹿男儿,草原上的雄鹰,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气不打一处来,狠抽马背,追赶上去,挥起弯月刀便砍。 完颜亮在巨鹿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杀个逃兵不是手起刀落的事? 这个小小的举动要是在平时,可能不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此时却引起了特别大的骚乱。 巨鹿军穿过干旱的沙漠、戈壁,很多战友都在途中因为劳累饥渴丧生。 幸存之人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阳关。已然是身心俱疲,却立刻被下令投入战斗。 本想着速战速决,可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竟然没有占到一丝儿便宜。 此时又都被北堂赫亦吓破了胆儿,本不愿恋战,只等着主帅下令撤退。 可是主帅完颜亮不下令撤退也就罢了,居然还坑杀将士。 这些草原人本就倔强,也最重情谊,再加上都是通过战场厮杀建立起来的生死之交。 说被杀就被杀了,怎能不叫巨鹿军心寒。 完颜亮本是机敏睿智之人,会做如此冲动之举,完全是因为北堂赫亦。 他恨北堂赫亦已经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吃其肉,饮其血。 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他居然又想起来那个女人,那个根本不爱他的女人。 第41章 动了心?动了情? 杀完人,完颜亮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可是为时已晚。 果不其然,巨鹿军发生非常大的骚乱。 士兵们皆丢盔弃甲,向身后跑去,皆无心恋战。 完颜亮对天长叹,大势所趋,他完颜亮要兵败于此。 命矣! 巨鹿军撤退的号角发出浑厚的声音,大军仓皇而逃。 北堂赫亦赶到的时候,看到战场上躺着很多很多北堂军将士的尸体。 那些逝去的兄弟,皆战到了最后一刻。 他们已经死了,可是手里仍旧紧紧握着兵器。 那些活着的北堂军将士,皆立在死人堆里,如僵尸一般一直坚持战斗。 他们有的没了腿,强靠着长矛勉强站着。有的没了胳膊,鲜血流满了全身…… 所有将士只有眼白是白色的,身上其他地方皆是血水。 血水凝固了,又流出新的血水。 他们的铠甲皆破破烂烂,被砍伤的血肉向外翻着,露出森森白骨…… 北堂军将士皆用眼睛瞅着他,仿佛等待着什么。 他当然知道他们在等待着什么。 北堂赫亦的眼眶湿润了,他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深深地感动了。 怒火在心中凝聚,他不能让死去的兄弟枉死。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齿,额头的青筋暴起,像古树露在外面的根茎。 “不要放过一个敌人!杀!” 北堂赫亦使出平生力气怒吼着,像一头狮子。 这声吼,仿佛震动了天地,使天崩使地裂。 北堂军高喊着“杀——杀——”。 一个个像离弦的箭,快速地追击;像跃出的猛虎,勇猛无敌。 一边是屁滚尿流只顾逃命的巨鹿军,一边是士气大振,誓要报仇雪恨的北堂军。 战争的结果可想而知。 堂堂五万巨鹿军,只有完颜亮带的区区一千人逃了出去,其他皆死在北堂军的刀枪下。 巨鹿元气大伤,士气受挫,消停了好几年。 从此以后,北堂赫亦对于秦宇来说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 他心甘情愿抛下挚爱的战场,守护松泉山庄,一辈子心甘情愿为北堂赫亦效犬马之劳。 夏锦瑟拿着绣品,可是半天也没有动针,而是愣愣地看着桌案上的香炉。 香炉里袅袅婷婷飘出白色的烟,似雾,似纱,似云。 早晨,春萼放了一块檀木。 没多久整个房间都是檀木的味道。 夏锦瑟很不喜欢檀木的味道,她之前跟着姐姐去寺庙上香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很难闻。 若是在平日,她肯定会教训一下春萼。 可是今日她没有这个心情,她在等一个人,她要弄明白一些事情。 “小姐,秦管家来了。” 春萼说着,秦宇已经大踏步子迈进来。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般大大咧咧,没有一点教养。 “春萼,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人进来。” 秦宇很是惊讶,这春萼跟夏锦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今天怎么有事情要避着她? 难道是因为他这几次外出? 秦宇暗叫不好,夏锦瑟是有名的不达目的不罢休,这让他编什么理由好呢? 果不其然,秦宇方坐定,夏锦瑟便发起问来。 “秦管家,你隔三差五便要外出,可是去见将军了?” 秦宇斜睨了她一眼,表情淡淡。 “我出去见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咱俩向来各管各的,我的事儿没有必要向你汇报吧。没事儿我就走了。” 秦宇说完便直起硕大的身子,想要离开,却听夏锦瑟依旧喋喋不休。 “是向将军汇报宋姑娘的事儿吧?要不然,你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天天趴人家姑娘的门口看。” 这女人果然厉害,秦宇并没有转身。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完便扬长而去。 走出夏锦瑟的小院,秦宇才松了一口气,暗自夸自个儿聪明,还好没有说错什么话。 实际上,夏锦瑟已经从他的反映中知道了答案。 秦宇武功高强,可是却是个有勇无谋之人。 每次他撒谎之后的反应便是逃之夭夭。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北堂赫亦才会派她来操持松泉山庄吧。 秦宇虽然被称为“管家”,实际上却是个大老粗。 账本也不会看,说话做事儿也不怎么动脑筋。 松泉山庄的大小事宜还是她夏锦瑟在处理。 她终于知道了真相,可是却并不开心。 她现在越来越不明白北堂赫亦了。他到底是调查宋吟,还是动了心,动了情? 一直以来,她对宋吟还是以礼相待,当获知真相后,她便不允许山庄里的任何人跟宋吟说话。 那次有个丫鬟跟她多说了几句话,她差点把那小丫鬟辞退。 从此后,再也没有人敢跟宋吟说话了。 夏锦瑟自己呢,也对宋吟避而不见。 因为每见到一次,她都要受一次莫大的煎熬。 宋吟美丽、温柔、善良、才华横溢。 虽没有武功,却更加的柔弱动人。 在她身上似乎找不出任何缺点。 每每夏锦瑟想找出来,发现最后都变成了优点。这样无懈可击的女人,她只能躲着不见。 为了试探北堂赫亦的真心,她特意拿出了北堂赫亦跟姐姐情浓情切时写的“锦绣”二字。 姐姐在北堂赫亦写完后,悄悄找人把这幅字裱了起来,心肝儿宝贝一样。 用最昂贵最华丽的蜀锦包裹着,不舍得拿出来给人看。 只是每每得空时,才舍得拿出来,用手指小心地摩挲。 姐姐临走的时候,才把它拿出来,交给她保管。 因为此去巨鹿,凶多吉少,她害怕保护不了这幅字。 所以姐姐事先仿照这幅字绣了个锦帕,放在最贴身的衣服里,将真迹留给她保管。 夏锦瑟在锦绣后面补了个“轩”字,找匠人做成牌匾,挂在饭厅。 那是北堂赫亦每次来都必定要去的地方。 当北堂赫亦看到这牌匾时,皱起眉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睛像刀子一样锐利,像寒冰一样寒冷,是警告。 但是她不怕,为了姐姐,她什么事儿都愿意做,也都能做出来。 能够提醒北堂赫亦姐姐的存在,这一切都值了。 但是没想到自己失策了。 这个牌匾不仅没有发挥作用,反而,让事情的走向与之背道而驰。 晚膳后,北堂赫亦竟然跟宋吟出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回来之后,北堂赫亦便下令要像对待他一样对待宋吟。 不仅不能限制宋吟的出行,还亲自让秦宇选一个天真活泼的丫鬟侍奉。 夏锦瑟深深地后悔,也许是她的行为惹恼了北堂赫亦,所以他才故意对宋吟好。 第42章 只为看她 北堂赫亦又来了松泉山庄。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次了,他以前从来没有来这么频繁过。 夏锦瑟心中的不安,自不必说。 晚膳准备好后,夏锦瑟便亲自请北堂赫亦吃饭。 没想到北堂赫亦来了之后,方坐定,便问起话来。 “宋姑娘呢?” 秦宇想说什么,但是被夏锦瑟抢先了。 “回禀将军,宋姑娘身体不适,说不来锦绣轩吃饭了,奴婢已经差人送去了吃食。” 北堂赫亦并没有说什么。夏锦瑟和秦宇便坐下来一起用餐。 但是没想到北堂赫亦刚夹了几筷子,便站起身,向外走去。 想到他要去见那个女人,夏锦瑟的心凉透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北堂赫亦和宋吟一前一后走进了锦绣轩。 整顿饭下来,夏锦瑟吃得索然无味。 她以为北堂赫亦会说些什么,或者是做些什么,但是均没有。 他吃完饭便匆匆走了,好像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处理。 北堂赫亦从来不会因为细枝末节的事儿耽误时间,可是却特意在松泉山庄呆了一下午,晚饭后才离开。 难道就是为了见见那个女人吗? 一想到这里,夏锦瑟怒火中烧。 看来,那个女人是留不得了。 独孤家族在汝南是屈指可数的大家族。 独孤家族在独孤俊卿时被发扬光大。绵延百年,一直都是朝中显贵。 家族显赫。 独孤俊卿是在战场上建立的功业,所以独孤家一直以来重武轻文。 家族中多出现将军和血气方刚的猛人。 正是这样一个特点便导致了独孤家族整体气焰嚣张。 在汝南,一直是一家独大,没有敢与之匹敌的。 每每传出独孤家欺男霸女的丑事,但是都被草草掩盖了。 朝中有掌管大权的独孤太后,有决定升迁的吏部尚书独孤信。 只要两位在朝中屹立不倒,谁还敢拿独孤家怎么样呢? 但凡有一两个不上道的,要去青州告御状,皆死于非命,到头来,落得个家破人亡。 好死不如赖活着。 一来二去,再也没有人敢招惹独孤家族。 就是这样嚣张跋扈的家族,晚上却遭了窃贼。 家族族长独孤宫弋的书房被人翻得底儿朝天,府中的几个金库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细细统计,倒也没丢失什么东西。 看来贼人需要的东西还没有找到,应该还会再次出现。 连续几日,独孤家的男丁皆举着火把,等待贼人再次大驾光临。 但是贼人却一次也没来。 刚开始几天,独孤家个个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一连几日皆风平浪静。 男丁们日夜守护,甚是困顿,发现连续几日没有险情,便放松了警惕。 独孤宫弋发现后便把主管狠狠训了一顿,并且把几个玩忽职守的直接赶出府去。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效果果然显著,剩下的男丁皆十二分小心。 一连半个月过去了,仍旧没什么动静。 独孤宫弋便命人连夜将几十车大箱子运到杻阳山少林寺。 那里有他最信任的人。 独孤家已经不再安全。 放在少林寺一方面可以有更多武功高强的人把守。 另外一方面如果将来真出了什么事儿,他们独孤家也好摘干净。 几十车大箱子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从独孤家运出去。 每个车子跟前都有十数黑衣人把守。 这些车子,出了汝南城便分作八支队伍,往八个方向驶去。 很快便消失在暗夜中。 尉迟风站在一棵高而茂密的杨树上,见这些车子离开,便把手蜷起,放在嘴边,发出夜莺的叫声。 以此向同样隐匿在高树上的锦衣卫传递讯息,让他们继续追赶。 而他则像影子一般在高树和高墙上跳跃,向不远处的密林飞去。 到达密林之后,他骑到事先拴在树上的坐骑上,解开马绳,向更深处奔去。 北堂赫亦已然等在那里。 他骑在烈焰马上,身后有数百名皆穿着玄色衣服的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也皆骑着高头大马,在密林等候。 事情紧急,尉迟风并没有下马,而是抱拳汇报。 “回禀缇帅,有几十车装着沉甸甸东西的马车从独孤府出来,出了汝南城便分做八路分,散开来。 属下特意留意马匹的受重和车轮留在泥地上的车辙,可以看出马车上皆装着重物。 不好判断哪路是真,哪路是假。属下已派盯梢分散开来追,自己则赶来报信。” 北堂赫亦很认真地听完尉迟风的汇报,面露笑容,只是这笑容阴冷无比,如腊月的雪。 “独孤落颜果然没看错人,挑了一个厉害角色。眼下没有必要弄明白每路人马的真假,只需要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就可以了。” 尉迟风和一众锦衣卫听得云里雾里。 只听北堂赫亦接着说道:“独孤家终于动用了他们的杀手锏了。” 紧接着北堂赫亦正襟危坐,声音铿锵有力。 “所有锦衣卫听令,向杻阳山出发!” 尉迟风和一众锦衣卫还是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他们也不需要弄明白。 北堂赫亦的指挥出神入化,照做就是了,准没错。 浩浩汤汤的队伍顷刻之间便消失在暗夜里,安静有序,使人惊叹不已。 想要去杻阳山必定要经过一处荒郊野岭,唤做丹穴山。 这里因为远人而居,多悬崖绝壁,地势凶险,多有猛虎出没,鲜有人来。 只有一些背负着命案的流寇出没和不要命也要采集珍贵药材的医师来过。 独孤宫弋这人虽然武功武功不行,学问学问不行,但是有一样很在行。 就是精于阴谋算计,为人阴险狡诈,又通晓天时星象。 所以仅五十岁便成为独孤家族的族长。 孤独家这么多德高望重的人竟没有异议,皆心服口服。 不能不说独孤宫弋有令人钦佩的才能。 他特意选了这么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运送徽州救济银,试图想趁着夜色,掩人耳目。 但是押运之人行经丹穴山,却因为月黑风高,吃了大大的苦头。 他们在没有星星月亮,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环境中,虽个个举着火把,但也只能照亮前路。 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似鬼哭似狼嚎。 偶尔还传来几声猫头鹰婴儿般的啼鸣,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丹穴山还有很多不好的传闻,人尽皆知。 此情此景,让在场每一个人吓破了胆儿。 是,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武功高强,但毕竟也是人呀,是人,便有七情六欲。 他们嘴中不说,心中无不咒骂这份苦差事。 一个个敢怒不敢言,只盼望杻阳山能够立刻飞到眼前,让他们快点完成任务。 第43章 红颜知己 几片小黑点在人群中快速飞过,发出“嗖嗖”的声音。 形状像箭,却比箭小太多太多。 人群中有几个人应声倒地,竟没有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这些黑衣人便死了。 黑衣人看到每具尸体的喉咙处皆插着一个小小的东西。 细看之,竟是铜制暗器,树叶状,锋利无比。令人毛骨悚然。 这些人皆被割喉。 招招致命,皆伤在要害。 血的味道在空气中渐渐蔓延开来,黑衣人无不陷入恐慌。 他们拔出兵器,向后撒着身子,上身前倾,人人做好战斗准备。 又是几片铜叶子“刷刷”飞来,更多的黑衣人倒在地上。 敌人武功之高令人咋舌。 已然有半数黑衣人殒命,竟连敌人的真身都没有见到,这怎能不叫人恐惧。 身边又传来铜叶子划破空气的声音,黑衣人个个惊恐万分。 说时迟那时快。 一个穿着黄色宽大衣衫的僧人,用禅杖打落了几片,但是仍旧有几个黑衣人重重倒在地上。 虽然僧人没有尽数阻挡铜叶子,但是可以看出这僧人武功高强。 “阿弥陀佛。人如草木,皆是沧海一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施主不要乱杀无辜。” 隐匿在茂密黑色树冠上的锦衣卫们闻言,轻轻一跃,便从树上轻飘飘落下。 一个个身手矫健,步调统一,潇洒利落。 黑衣人看到是锦衣卫,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虽远在汝南,但是皆知锦衣卫个个武功高强,智勇双全。 令人闻风丧胆。 再看那僧人身材高大瘦削,高颧骨,深眼窝,眼边已经爬满了皱纹。 面对劲敌依旧是云淡风轻,仿若无事一般。 有黑衣人认得那僧人,正是杻阳山少林寺的住持——青玄法师。 离开独孤府,独孤宫弋告知他们,杻阳山会有人来接应。 没想到竟是不问世事,不问红尘的住持。 黑衣人左顾右盼,看到来接应之人仅有这名住持,并无旁人。 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现实狠狠地泼灭了。 这住持武功再高也抵不过身经百战的锦衣卫呀,更何况是以少敌多。 锦衣卫果然是干净利落的主儿。 刚刚落地站定,便舞起绣春刀将青玄和黑衣人团团围住,投入战斗。 黑衣人自然不在话下,短短几刀,便应声倒地,刀刀命中要害。 那僧人就难缠了。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十几名锦衣卫竟然没有近他的身。 甚至,有些锦衣卫的绣春刀竟然被禅杖打落。 见此情形,锦衣卫皆弹地而起,有两米来高,迅速落到一丈之外。 他们将绣春刀别到身后,拿出藏在腰间,更厉害的兵器——绳刀。 这一系列的动作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一看便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 所谓绳刀,顾名思义,由绳子和刀组成。 绳子的末端有一把带着倒刺的弯刀。 这绳子不是普通的绳子,用最结实的牛皮筋制成。 染成黑色,很细,比平日很常见的麻绳细多了。 绳子有三米长,即使是不近身也能将绳刀刺入敌人的躯体。 有着倒刺的弯刀只要轻轻粘上敌人的躯体,就像鹰爪一样,紧紧扣住血肉和骨头。 让人难以摆脱。 要摆脱,除非带掉一块肉,或带条腿,或带根胳膊。 使用绳刀,需要莫大的功底。 使用之人一方面要将绳刀准确无误地抛掷出去。 另一方面还要保证绳刀不会殃及自己人,要具备很高的准头。 十几个弯刀向青玄急速飞去,情况极其危急。 只见那青玄不紧不慢,淡定从容地用脚踢起立在地上的禅杖。 用惊人的臂力将禅杖轮得浑圆,左右晃动,尽数将绳刀挡了回去。 末了,他用禅杖将一把绳刀使劲点了一下。 那绳刀竟然按原路返回,不偏不倚,向绳刀的主人飞将而去。 其他锦衣卫想救,要么离得太远,要么没反应过来。 皆来不及施救。 这名锦衣卫眼眼看着就要殒命。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飞起一脚,将绳刀踢飞出去。 待所有人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护国大将军、锦衣卫最高统领——北堂赫亦。 这些锦衣卫皆是通过残酷训练选拨出来的。 皆完成过多个常人想象不到并且没有办法完成的任务。 很多任务需要密切配合,相互信任才能完成。 正因如此,锦衣卫个个重情重义。 北堂赫亦更是这样。 只要有他在,便不允许一个锦衣卫受伤,更别说丢掉性命。 所以锦衣卫个个对北堂赫亦佩服得五体投地,唯命是从。 “原来是护国大将军,老衲有礼了。” 北堂赫亦挥了挥手,锦衣卫皆退到十米开外。 “法师满口仁义道德,怎么沦为了歹人鹰爪?” 北堂赫亦面目含笑,仿佛在谈笑风生。 听到北堂赫亦的讥讽,青玄不慌不忙。 “老衲纯是为了报恩,希望将军莫要纠缠。” 北堂赫亦冷笑了一下。 “法师与其说是报恩,倒不如说是为了心心念念的红颜知己吧?” 青玄听到“红颜知己”时,眼神立刻变得不一样,身体每个部位都变得警戒起来。 本以为今日只是要经历一场恶战。 没想到这人竟将他的底细调查得如此清楚。 观这人年龄也就三十多岁。 前尘往事已被他深深埋在心里,知道此事的人,世间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他小小年纪,如何知晓? 北堂赫亦仍旧满脸嘲讽,嘴角含笑,霸气逼人。 “人常说出家之人四大皆空,远离红尘,今日看法师这般神情,恐怕还没有断绝干净吧。 “只可惜,你在这里卖命,人家只当你是棋子,未必领情。这又是何苦呢?” 被戳到痛处,青玄此时已然怒到极点。鬓角青筋暴起。 既然如此,北堂赫亦便没有必要留在这个世界上了,要怪就怪他知道得太多。 只见青玄拿起禅杖,飞身而去。 近前,大概有两米距离,便抡起禅杖,照着北堂赫亦的脑门,狠狠劈去。 速度之快,力道之大,气势之猛,令在场见过各个大场面的锦衣卫惊叹不已。 北堂赫亦并没有要躲的意思。 只是等禅杖快碰着他的时候,方迅速躲开。 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如鬼魅一般,闪到青玄身后。 站定,用手背看似轻轻一拍,却让青玄一个趔趄,差点倒地。 等青玄站定,转过头来,这才细细审视这年轻人。 他早已听闻北堂赫亦年纪轻轻,便武功高强,智勇超群。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第44章 留着你还有用 青玄三天前便收到独孤宫弋的飞鸽传书。 在信中,独孤宫弋多次强调北堂赫亦是一个非常可怕,非常可怕的对手。 一定要万分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不可轻敌。 他当时是看到这句话,但是却没有看进心里。 这么多年,青玄从来没有遇到对手,神经已经变得不再敏感。 嗅觉也不再灵敏,已经嗅不出危险的味道。 现如今,他终于要正视这场对决。 这场属于高手之间的对决。 北堂赫亦没有让他的手下插手的意思。 也许他想要公平对决,但更多的可能,便是认为他一人足矣。 想到这里,青玄气极败坏。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青玄在二十年前可是叱咤苍云响当当的人物。 今日怎能在后辈面前失了颜面? 青玄上前与北堂赫亦缠打在一处。 只见他挥起禅杖劈、挑、勾、捅、击、摔,招招直奔要害,招招致命。 但无论他怎么做,皆没有占到上风。 北堂赫亦依旧是在他进攻的基础上进行回击,甚至没有拿出兵器。 只是靠掌力、腿力、脚力、拳力。 北堂赫亦如影子一般躲闪、跳跃、击打,好似在逗青玄玩。 “砰——” 禅杖被踢飞出去,生生插进十米开外的一棵粗壮的槐树上。 惹得槐树枝叶乱颤,纷纷掉落。 禅杖的铜质长杆,也在不停颤动,在空中留下密密麻麻、令人惊恐的弧线。 青玄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已经有两炷香的时间。 他们过了百余招,非但没有讨到任何便宜,竟然连兵器都被打没了。 竟然输给后辈,叫他如何立于天地间。 被插入树内的禅杖,一端是圆形,一点都不锋利,竟然被生生插入树内。 可想而知北堂赫亦武功高深莫测到何种地步。 青玄转过身来,摆好姿势,正想赤手空拳搏斗。 他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成为手下败将。 就在此时,身后发出一声巨响。 那棵粗壮的槐树,竟然被禅杖劈成了两半。 一半槐树屹立着,另外一半重重倒在地上。 惊恐从青玄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既然北堂赫亦的武功如此厉害,为什么不杀了他?这样不更省事儿? 这样想着,便问了出来。 “既如此,何不杀了我?” 青玄一脸无畏和轻蔑。 他收起搏斗的姿势,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然没有一丁点儿胜算。 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意义,死有何惧? 这么多年,他只想尽自己微薄之力保护那个他爱入骨髓的女子。 不过眼下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境遇。 他已然没有保护她的能力了。 与其苟延残喘,还不如赴死,也让她获得片刻的宁静。 “我留着你还有用。” 北堂赫亦说完,便把食指搭在嘴上,吹了一声口哨,清脆响亮。 不远处传来烈焰马的嘶鸣。 很快,健壮无比的烈焰马便从黑色密林里跑过来,停在北堂赫亦身边。 北堂赫亦飞身上马,眼看着就要离开。 青玄忙上前一步。 “难道,你不怕我自杀吗?” 北堂赫亦头也没有回。 “你不会,因为你舍不得。” 青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堂赫亦及数名锦衣卫,带着十几口大箱子离开。 很快便消失在这暗夜里。 起初还能听到马蹄声和车轮声,再后来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只能听到瑟瑟的风声,枝叶摇曳的沙沙声和小虫子的叫声。 还有偶尔传来的猫头鹰婴儿般的啼哭声。 是的,他不会选择自杀。 因为她遇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敌人。 在她还没有达成心愿之前,他还不能死。 救灾银被抢的消息很快便传到独孤信的耳朵里。 可想而知,他有多暴跳如雷,有多怒不可遏。 他把独孤宫弋狠狠训了一顿,又把北堂赫亦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其实,独孤信在很早之前便于北堂赫亦结下了梁子。 这还要从他的儿子独孤擎宇说起。 那还是五年前的事。 巨鹿王子完颜亮带着五万精兵,号称十万。 大军压境,直逼边疆要塞——玉门关。 孝贤帝连盛睿命锦衣卫缇帅北堂赫亦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号令三军。 这老糊涂越到晚年,疑心病越重。 不信任任何人,哪怕与他同床共枕的皇后和血浓于水的亲骨肉都不相信。 却唯独信任北堂赫亦。 只要北堂赫亦说对,他就认为是对。 说错,他就认为是错。 孝贤帝任命连俢染为左统帅,独孤擎宇为右统帅。 老将军楼炎旻、战场新锐陆瑾瑜分列左右副统帅。 从这个分配来说,连盛睿虽然极其信任北堂赫亦,但也没敢忽视独孤家。 独孤信为独孤擎宇出谋划策,让他特意请命统领有着一万人规模的北堂军骑兵。 北堂军七万有余,有骑兵、枪兵、车兵、刀兵、弓弩手、水兵等。 从这阵容不难看出,北堂军可以说是陆地、水上皆能作战。 在这些兵种中最骁勇善战的便是骑兵。 而巨鹿是草原民族,最勇猛的也是骑兵。 如果独孤擎宇率领骑兵,定会立下大功。 虽然北堂赫亦极力反对,但也许是孝贤帝对独孤家的补偿,没有同意。 毕竟孝贤帝没有任命太子连俢染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次孝贤帝破天荒没有听从北堂赫亦,同意了独孤擎宇的请求。 战争伊始,便捷报传来,如天空中的雨点。 独孤信认为离独孤擎宇封赏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可是不久,他没有等来大军凯旋而归的消息,而是得到了北堂赫亦撤掉独孤擎宇官职的消息。 更有甚者,北堂赫亦竟然当着七万北堂军的面,杖责独孤擎宇100军棍。 报信之人说这100军棍下去,他的宝贝儿子已然是皮开肉绽,颜面尽失。 原来,独孤擎宇不顾北堂赫亦不能妄自出兵的军令,又中了完颜亮声东击西的诡计。 率领两千北堂军深入阳关,结果被围。 正在善无巡查的北堂赫亦恰好在附近。 一得到消息,便带着善无的一万将士前来支援。 善无一直是三不管地界,士兵待遇很不好。 朝廷也不重视这个地方。 所以,善无虽然是一个地理位置好,又至关重要。 因为不被重视,养出了很多闲兵、散兵。 这一万将士听着挺多,实际上皆是老弱病残,没有任何战斗能力。 如何能跟骁勇善战的五万巨鹿军相匹敌。 北堂赫亦稍加思索,便命人拿出印有“堂”字的旗帜——独属于北堂赫亦的旗帜,分散在队伍中。 并且恩威并施,命将士们服从指令。 只管跟着他带来的一百多名北堂军向前冲。 若有后退者,秋后算账,诛九族。 大元帅说到做到,雷厉风行,将士们皆被吓着了。 到达阳关时,那些拿着生锈兵器的老弱病残们,可以说是才登上真正的战场。 虽吓得屁滚尿流,但又不敢不听从命令。 自己死了就死了,诛九族,可是重罪。 为了父母妻儿,只能豁出命去,向前冲。 令老弱病残们惊讶的场景出现了。 巨鹿军刚见他们冲过来,竟然不打了,丢盔卸甲,撒腿就跑。 于是就出现了一万多人追着五万人打的壮观景象。 这些老弱病残们,打仗不行。 但是追着别人打,别人还不敢还手,这样他们还是能赢的。 伪北堂军歼敌近五万,战争的结果令人心潮澎湃。 这些消息是后来独孤信才知道的。 但是他可没有心潮澎湃,他有的只有恨。 独孤擎宇初上战场便受此惊吓,竟留下了后遗症。 每每听到有人说起战场啊,打仗啊之类的字眼儿,便吓得屁滚尿流。 魔怔了一般。 好端端的一个儿子变成了废物。 你说,独孤信能不恨北堂赫亦吗? 眼下,北堂赫亦又挡了他的财路。新仇旧恨,令他恨得牙痒痒。 独孤信正在书房生闷气,管家匆忙走了进来。 他不让任何人打扰,这管家却撞了上来。明知故犯,正想好好骂一顿。 “老爷,白丞相求见。” 独孤信眉头拧在一起。 “他来干什么?” 半晌,方说道:“让他进来。” 第45章 红颜祸水 很快,白洛霆便由管家引着走了进来。 他消瘦了很多,不再玉树临风,温文尔雅。 眉宇间总是带着某种狠厉的神色,眼睛也不似之前那么明亮、纯洁。 独孤信早已在白洛霆进来之前,整理好了情绪。 尽量让自己表现出从容镇定,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书房中有专门用来处理公事的桌子。 独孤信让白洛霆坐主位,而自己则坐在下首的位置。 他虽然年长,但是奈何白洛霆的官位品爵比他高。 他对白洛霆有诸多不服气,但是表面上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独孤大人看来不太高兴。” 独孤信不愧是老狐狸,虽已从白洛霆的话语中知悉他可能知道了什么。 但是还是一脸迷茫疑惑的样子,仿佛听不懂白洛霆说些什么。 “丞相何出此言?” 有下人进来送茶水,两人停止了交谈。 那丫鬟把茶具小心翼翼地放在雕着花纹的红木桌子上。 这茶杯通身白色,是用上好的白瓷制成。 白洛霆悠悠然端起茶杯,打开有着圆形盖把的盖子。 瞬间,一股独属于茶叶的清香,扑面而来,使人神清气爽。 他深吸一口气,闻了闻,又轻轻抿了一口,面露喜悦。 “这是今春刚从江南运过来的雀舌吧,味道甘而不腻。” “丞相不仅在书法上别有造诣,对茶道也深有研究,下官佩服。” 说着,他自己也喝了一口,却只觉得这茶苦涩难耐,这跟他的心情有莫大关系。 白洛霆抬眼看着独孤信。 “前晚本官听闻一个消息,独孤家的救灾银被北堂赫亦抢走了?” 一直以来独孤信对白洛霆并不了解。 潜意识里认为他年纪轻,没什么本事,全靠他爹爬到今日的位置。 今观之,白洛霆虽年纪轻,但是却稳中多识,做事很老派,不禁重视起来。 独孤信仍旧面不改色,若无其事。 “下官愚钝,不知丞相所谓何事?” 白洛霆微微笑了一下,喝了口茶。 “柯夫晏,独孤大人可认识?” 柯夫晏,独孤信当然认识,是他的人。 虽只是管理国库的小官,可是却对独孤家发财有很大的用处。 他经常替独孤信做假账。 将救灾银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成假元宝,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修改国库登记册。 按理说,下面的官员肯定会发现其中的猫腻。毕竟运过来的真金白银变成了赝品。 但是他们从中得了很多好处,同样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相互为难就说不过去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的日子都好过。 正因如此,发生灾情时,不管独孤信能不能主持救灾,总能分一杯羹。 而且是大大的一杯羹。 私下里,独孤信跟柯夫晏没有任何往来,只靠一条很秘密的途径传递消息。 没想到这样隐秘的关系,竟然被白洛霆发现了。 看来,没必要再继续装糊涂了。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底细,那么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独孤信收起了刚才若无其事的无辜表情,正襟危坐,一本正经。 “丞相神通广大,下官很想知道丞相是如何知晓的。” 白洛霆回答的干脆。 “这个,独孤大人不必知道,大人只需知道,这十六箱救灾银是本官让柯夫晏送到贵府的。” 独孤信刚才已经够惊讶了,此时可以说是惊得合不拢嘴。 独孤信的反应让白洛霆很满意。 “今日,本官是给独孤大人带来好消息的。这十六箱救灾银被抢,大人不必介怀,因为是好事儿。!” 被抢了,居然是好事儿,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难道这十六箱救灾银是假的?” “非也,真金白银。” 独孤信更加疑惑起来。 “十六箱救灾银皆染有疫病。” 独孤信倒吸一口凉气,白洛霆何时变得如此歹毒? 救灾银是从他尚书府运出去的,期间又经过独孤府上上下下。 万一,有人打开,岂不是要被沾染瘟疫? “丞相,难道就不担心中间出现纰漏,节外生枝?” “独孤大人莫生气,本官既敢这样做,自然算准了会由北堂赫亦一行人打开。” “可是万一……” “独孤大人,没有万一,眼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十六箱救灾银已然稳稳妥妥地到了北堂赫亦的手上。 眼下只需耐心等待徽州乃至周边各州传来瘟疫加重并且四处蔓延的消息。 到时,你我二人联手参北堂赫亦假公济私、挪用公款。北堂赫亦就算再神通广大,恐怕也抵不住悠悠众口。” 众所周知,苍云国的言官虽然个个官职小,但是众口铄金,威力无穷,战斗力无穷。 而这些言官大部分都掌握在白洛霆手中。 他只需稍稍授意,这些言官便能在朝廷掀起滔天巨浪。 白洛霆竟然将每一步都算计好了,环环相扣,缜密而没有任何纰漏。 “白丞相好计谋。” “你我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当共进退。” 独孤信当然同意,做梦都想啊。 他跟独孤太后,以及身后的独孤家族,无不想拉拢这位能人。 怎奈何,白洛霆出污泥而不染,成为官场上一道清流。 多次丰厚的诱惑,都被严词拒绝。 现在好事儿送上门,他自然欣然接受。 独孤信将白洛霆一直送到尚书府门口,看着白洛霆坐上马车,缓缓前行。 路边房屋的灯光,照在刚下过雨的青石路上,碎成一条一条,光亮无比。 路上基本没什么行人、车马,很安静,只有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嘚嘚的声音。 独孤信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满面嘲讽。 “看来本官要感谢那个歌妓,果真是红颜祸水。” 独孤信敛了笑容,他的眼中透着狠厉,充满了杀意。 待到连俢染当了皇帝,独孤家一家为大。 到那时,他不会容许任何人在他面前蹦跶,包括白洛霆。 第46章 暗潮涌动 汝南的难民越来越多。 这些难民没有房屋,也没有亲戚,只能沦落为乞丐,四处敲门乞讨。 汝南虽没有受到瘟疫的侵蚀,但是老百姓皆听说徽州的瘟疫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他们害怕这些难民会将瘟疫带到汝南,一个个心惊胆战。 汝南知州下令关闭城门,不允许难民进入。 但是此举非但没有起到任何限制的作用,反而,进来的难民越来越多。 大街小巷,比比皆是。 只要有人的地方,便会有变通和贿赂。 高高的城墙、紧闭的城门就不会密不透风,总有人找到各种关系放难民进来。 汝南已然是人心惶惶。 人们见了难民,便远远躲开,生怕被染上恶疾。 即使是施舍钱粮,也是远远地扔过去,扔完便赶紧走开。 碰到有人敲门,也是透过门缝先瞧清楚,若是难民,便即刻赶走。 难民也有幸运的时候,遇到几个好心人。 但他们也只敢透过高墙,将钱粮扔出去,不敢跟难民有太多接触。 时间长了,这些难民也知道处境艰难。 为了不惹人烦,一个个远远向人乞讨,处处小心翼翼。 生怕惹恼了人,激起民愤,被赶出去。 否则,他们便只能去荒无人烟的荒野流浪,只能落得殒命的下场。 松泉山庄远人而居,本是鲜有人来。 但是自从有一个难民在松泉山庄吃到了甜头,便一传十,十传百。 短短几日,松泉山庄百米之外便聚集了上百个难民。 说起这事儿,还要从晨曦那个小丫头说起。 起初把晨曦拨给宋吟,晨曦很不情愿。 她瞧不起宋吟。宋吟的出身太卑贱。 官吏僧道工匠娼儒丐,娼妓排在第八位。 虽然大家都说他是歌妓,与卖身的妓女不一样,但在她这个十一岁的孩子看来,没什么区别。 所以她经常给宋吟吊脸子,也不干活儿,还时常跑出去玩。 有时候也会故意将墨洒在宋吟刚画完的山水画上,或者是故意打碎宋吟心爱的瓷器。 就想通过这些方法激怒宋吟,好被赶出去。 最好是还干浆洗的工作,这样她便又可以跟念瑶在一处了。 但是宋吟竟没有一次怪罪她,还让她出入自由,对她也和颜悦色。 从来不像夏锦绣那个老婆娘似的,对下人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歌妓,竟然如此温柔,委实令人惊讶。 不过,晨曦对宋吟的感情,也就停留在脾气好,淡雅宁静。 要说有别的感情也没有。 她来侍奉宋吟,也没跟宋吟说过几句话。 只有一次,她说的稍微多一些。 那还是宋吟找她要蝉猴。 她手中的蝉猴多得是,都是和念瑶在假山旁捉的。 用碗扣在桌子上。 第二天,黑色的蝉猴就穿上了绿色的铠甲。 还有一双长而柔软的白色翅膀做披风,那样子威风极了。 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晨曦在锦绣轩侍候时,北堂赫亦威风凛凛,让人仰慕,这才有了如此想法。 蝉猴被晨曦装在一个蛐蛐罐里,那是憨豆子送给她的。 憨豆子虽然一着急就结巴,但人挺好,总是给她和念瑶送各种新鲜玩意儿。 尤其是给念瑶送了很多,比她多多了。 要不是她和念瑶感情好,定是要嫉妒的。 那日她坐在东边的连廊,那里有很多夜来香,她和念瑶特别喜欢在破暮的时候在那里耍一阵子。 看那些夜来香缓缓吹起小喇叭,闻夜来香那香甜的味道。 那里的风似乎也比别处的凉快。 夏天真的太热了,被这穿过花间、穿过叶间的凉风吹过,沁人心脾。 晨曦听到有人从不远处走来,想着是念瑶。 便像一只灵活的小猴子,跳到被夜来香簇拥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想突然钻出来吓她一跳。 可是渐渐发现不对劲。 晨曦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还有男子说话的声音。 越来越近。 她能够分辨出来其中一个是憨豆子,还有一个是“小麻子”。 这“小麻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王孜墨,让人一听便是有学问的人起的。 可这王孜墨却委实配不上这名字。 长得肥头大耳,贼眉鼠眼,自私自利,好吃懒做。 还特别好色,总是勾搭院子里的小姑娘。 今天摸别人屁股一下,明天摸别人腿一下。 连她们这些小丫鬟也不放过,很是惹人讨厌。 要不是他是春萼的亲戚,春萼又跟夏锦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他早被赶出去了。 话说春萼身世确实可怜,本在这世上无牵无挂,但是自来到松泉山庄之后,便机缘巧合跟王孜墨搭上话。 这一搭话,便发现两人不仅是同乡,竟还是远方亲戚。 王孜墨最开始还算老实,自知道跟春萼是亲戚后,便似变了个人儿似的。 贪财好色的本性暴露无遗。 这憨豆子为人老实,怎么会跟这类人在一处? “又给你那小媳妇儿送东西去了?” 憨豆子啐了一口。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麻子发出一声怪叫,很是难听。 “念瑶呀,念瑶那小妮子呀。” 晨曦只感觉心里咯噔一声响。 念瑶才多大呀,只有十一岁,而这憨豆子也有十七八了吧。念瑶还是个孩子。 很久没有声音,过了半晌才听小麻子说话。 “别在我这儿装了,小姐已经私下里把念瑶指给你了。还想瞒我?” 憨豆子一听,急了。 “哥哥小声点儿,这事儿要是被念瑶知道,她可能今后不会再见我了。” “反了她们不成?” “哥哥,好哥哥,弟弟我求求你。你不是喜欢小姐赐给我的腰带吗?只管拿去,弟弟这样低的身份也不配用。” “那哥哥我就不客气了。不过,要我说还是晨曦那小丫头好看。 之前不觉得,现在她去伺候那个歌妓,怎么越变越好看了呢。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麻子笑得很是张狂,肚子里没点墨水还喜欢用些根本不懂意思的文绉绉的字眼儿。 白起了这么好的名字。 猛然听到小麻子提到自己,晨曦真的很想作呕,同时心里怕极了。 晨曦真害怕小麻子会求夏锦绣或者是春萼把自己指给他。 只要他去说,这事儿就没跑了。 一想到要跟这个身上散发着腐烂恶臭的破烂玩意生活一辈子,她还不如死了干净。 回想起来,这小麻子这段时间确实是经常出现在宋吟的院门口。 要不是被秦管家恰巧碰到,狠狠呵斥了一回,真不知道松泉山庄有这么个国色天香,不出什么乱子才怪。 两个人渐行渐远。 他们后来说的话,晨曦非常努力去听,可是怎么也听不到。 这有关她命运的话,却没有听到,心里失落极了。 晨曦出来玩的兴致,荡然无存。 要不是跟念瑶约好了,怕她苦等,晨曦早就走了。 她决定以后再也不来连廊了,因为她听到了很恶心的话。 这片圣地已经被玷污,让人拥有不好的记忆,变得令人讨厌起来。 第47章 神秘人 “怎么了?” 念瑶拍了拍晨曦的肩膀笑道。 晨曦转头看到一张鹅蛋形的小脸,还有那一笑就变成弯月亮的大眼睛。 又想到从憨豆子和小麻子那里偷听来的话。 叹了一口气,低头玩弄手指。 她猛然发现宋吟也有低头玩弄手指的习惯,而眼下自己也在这么做。 那岂不是要跟那女人一样低贱? 这样想着,她把手交叠着握了起来。 “怎么了?我来这么久,你都没发现。可是有什么心事儿?那歌妓欺负你了?” 念瑶已经来了有一会儿,默不作声坐在晨曦身边。 只想等晨曦发现,好逗她一逗。 但是坐了半天,晨曦竟然毫无所觉,只沉浸在思绪里。 委实无趣。 转念一想,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吧,不禁担心起来。 “她怎么会欺负我?她脾气好得过分,只有我欺负她的份儿。” “那你为何这般?” 晨曦望着那双明净深邃的大眼睛,思量了一会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给你说件事儿,你不要伤心。” 念瑶本已经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 此时听晨曦这么说,反而镇定了。 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那是前几日憨豆子送给她的绣花鞋。 “你说的是我跟憨豆子的事儿吗?” 念瑶并不惊讶愤怒,反而很平静。 晨曦惊讶万分,缓了一会儿才说道:“你——都知道了。” “我是听院子里一个姐姐说的,她跟我是同乡,听说了这件事,便悄悄告诉了我。” “你不会真的要嫁给憨豆子吧?” “憨豆子为人实在,是个老实人。将来肯定会对我好,所以我跟家中的爹娘商量了,等我过了豆蔻就嫁给他。” “可是,我们还是孩子呀,你爹娘怎么会愿意呢?” 一提到爹娘这两个字眼儿,晨曦的嗓子里仿佛塞了碳一样。 好不容易才说出“爹娘”二字。 念瑶苦笑了一下。 “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呢?是我执意要如此。” 晨曦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念瑶绷着嘴,调皮地用手将晨曦的嘴巴合上,继续往下说。 “如果我早嫁人,爹娘就会获得聘礼。虽说憨豆子没多少积蓄,可是多少也能给点。” “如此一来我的弟弟妹妹就不会忍饥挨饿。爹娘也不用那么辛苦劳作。” “你知道吗?我的大弟弟用我寄回去的钱上了私塾,而且学习很用功,真希望他将来能考取功名。” “爹娘和弟弟妹妹也能沾上光,过上好日子。” 晨曦看到的都是念瑶开朗活泼、没心没肺的一面。 没想到她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心中却装了这么多事。 念瑶把家里所有的人皆想到了,都顾全了,唯独没有为她自己想过。 “你呢?你都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吗?” 念瑶苦笑。 “我之前也曾幻想过能够遇到像将军那样威风凛凛的人,或者是遇到一个白丞相温文尔雅才高八斗的人。” “可是那毕竟是梦,像水里的影子一样,风一吹便散了;风一停,又能看到。也只是看看罢了,终究成不了现实。” “憨豆子虽没什么本事儿,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但是他待我很好,愿意将最好的给我。 “在我身边处处陪着小心,生怕哪里做得不妥当,惹我生气,我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晨曦唏嘘不已。 “你有这许多事儿,怎么不同我讲讲呢?我虽然懂得不多,至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念瑶拍了晨曦的手背一下,发出“啪”一声脆响。 声音虽大,但是打的人和被打的人都不疼。 念瑶笑了起来,眼睛又弯成了月亮。 “你这傻丫头成天没心没肺的,干嘛拿这些糟心的事儿烦你。” “这怎么是烦呢?” 两个人又开始说笑起来。 她们离开了连廊,到假山旁的玉兰树下玩去了。 两个人再也不到这连廊闲坐了。 玉兰树的枝叶很是茂盛,躲在叶下看星星、看月亮,惬意得紧,什么烦心事儿都忘了。 晨曦从蛐蛐罐中拿出了一只肥硕的、有着大肚子的蝉猴,放在宋吟的手上,本来是吓她一吓。 但是没想到这娇小姐不仅不害怕,反而用那白如瓷器、润如桃花的纤纤玉手逗弄起来。 她的睫毛真的好长,晨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睫毛,密密的,像两把黑刷子。 难怪将军会喜欢她,她实在太美了。 说将军喜欢她,其实晨曦说的有些武断,完全是小女孩儿特有的猜想。 但也不是无端猜想。 那晚将军和宋吟一前一后出去散步,晨曦和念瑶躲在窗棂处恰好看见。 两人一人提着一个灯笼。 将军的灯笼明显是向后倾斜的,为的是给宋吟照路。 将军每次都是一副高不可攀的冰冷模样,但是对宋吟却是别有关照,不让晨曦多想也难。 就说她被调来伺候宋吟这件事儿吧,要不是将军授意。 要给宋吟找一个心思单纯、活泼开朗的丫鬟,她也不会来到这里。 晨曦其实挺好奇宋吟要蝉猴的用处是什么,奈何她迫切想出去找念瑶玩。 便把这份好奇抛到九霄云外,给了蝉猴,就匆匆跑出去玩了。 这一玩,一直玩到夕阳西沉,月亮渐渐爬上枝头。 晨曦才从外面跑了回来。 她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时刻担心回来晚了,嬷嬷不给她饭吃。 即使她回来得再晚,宋吟总是会给她留饭菜。 而且还会亲自下厨房给她热一热,好像将她看做了妹妹一般。 呸,她才不要做歌妓的妹妹呢! 刚走进院子里,便看到宋吟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伸着胳膊小心翼翼往树上放着什么。 晨曦之所以瞧得这么清楚,是借助了门里和窗棂里射出来的昏暗灯光。 黄色的灯光打在宋吟的身上,更显得她瘦弱得可怜。 她抬着手,锁骨变得更加明显。 她比刚来的时候瘦了很多,但人还是那么漂亮、优雅。 这么一个会关心人、好相处、长得又漂亮的人,不知道夏锦瑟为什么不让院中的人同她说话。 她真的好孤独。 每天要么对着窗外那几盆花草出神,要么对着天边的朝霞、晚霞发呆。 要么画几幅画,或者是弹一些曲子。 这些曲子有的委婉动听,有的气势磅礴,有的潇洒恣意,有的沉郁低沉…… 但是不管哪一类曲子,总能扣人心弦,让人跟着喜,跟着悲,跟着怒…… 晨曦凑上前去,看到宋吟正小心翼翼将蝉猴放在梧桐树干上。 为了把蝉猴放得更高,宋吟不得不高高地踮起脚尖。 看到那只蝉猴正是她送的那只,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她虽然有很多只蝉猴,可是每一只蝉猴都是花费很多心血抓来的。 可是宋吟想放就放了,这么轻而易举,简直是岂有此理。 “为什么要把我送给你的蝉猴放了?快把它拿下来。” 宋吟闻声,低头才发现一个掐着腰气呼呼的俏皮小姑娘。 却并不理睬,而是自顾自把蝉猴稳稳地放在树干上。 那蝉猴向上爬了几下,躲进了巴掌形的梧桐树叶里。 宋吟很满意地拍了拍手,低头看着那个小不点儿,露出浅浅的笑容,酒窝里似乎装满了蜜。 “你不是送给我了吗?送给我的,就是我的了。” “可是你也不能把它放了呀,我可是费了老半天劲儿才抓住的。你说放就放,倒是轻松得很。” “我是看蝉猴被你扣在桌子上一晚上也不能飞,怪可怜的。而且你就算把它们变成绿将军,他们不能飞,最后不都是被你扔了。” “扔了的蝉猴,不能飞,便不能像别的知了一样觅食,最后只能死掉,多可怜呀。” 宋吟看到晨曦还是一副很生气的模样。 “好吧好吧,下次不会放了。” 晨曦哼了一下,将头一扭。 “不会有下次了,我再也不会给你。” “傻丫头,别生气。你不是说想吃我给你做的荷包蛋吗?我再给你做两个,让你消消气。” 晨曦眼睛滴溜溜转,一只蝉猴换两个荷包蛋,值了。 心下欢喜,但是面子上仍旧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这还差不多。” 两个人皆笑着进了房间,她们没有发现院外一棵高大的枝叶茂密的橡树上站了两个人。 他们皆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武功不高的人根本不会察觉他们的存在。 其中一人见宋吟和晨曦进去有一会儿了,便向另外一个人点了一下头。 两人算是做了一个简单的交流和告别。 那人便从高高的橡树上迅速滑落。 橡树上的枝叶竟没有一点儿晃动,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此人武功至高,可见一斑。 那人低着身子快速飞跃到距松泉山庄有一百米的密林里。 骑上早已拴在那里的骏马快速离开了。 留在树上的人,突然听到假山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禁皱起眉头。 他竟然没有发现有人偷看。 第48章 救助,祸端 宋吟跟晨曦的话渐渐多起来. 晨曦是松泉山庄第二个愿意跟她说话的人,另外一个便是秦宇。 宋吟正在院子里面打理新开辟出来的花圃。 虽然已经到了末夏,早已过了春种的季节,但是她还是想开辟一处。 种上葵花籽,看向日葵迎着太阳绽放。 这葵花籽是晨曦不知道从哪里得来。 她若不种,将来若有一天离开这里,便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种了。 晨曦匆匆从门外走进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回来这么早。 她背对着宋吟,快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抖动的肩膀出卖了她,宋吟知道她准发生了什么事。 “晨曦,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宋吟放下手中的花锄,拍了拍沾满泥土的小手,等待晨曦回答。 要是搁以前,晨曦肯定会头也不回地走掉。 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宋吟对她是真的好。 即使她的心是冰块也融化了,是铁树也开花了。 晨曦渐渐变得对宋吟友好起来。 甚至有人在院中拿歌妓来嘲笑宋吟,她也会出言维护。 两人俨然成了很好的朋友。 晨曦虽有不情愿,但还是转过脸来。 宋吟见她眼圈红红,脸上还有条条泪痕。 不禁皱起眉头,看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她走过去,牵起晨曦的手来到东厢房。 那里有一张雕着镂空图案很好看的红木桌子,还有配套的几把厚重的椅子。 她们有时候会在那里闲坐聊天,门外正对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 梧桐树枝叶茂密,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凉,即使是在酷夏,东厢房依旧很凉快。 故此这便成了两人聊天的好所在。 宋吟给晨曦端了一杯水来。 “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还是又有人说我坏话你与人争辩,吃亏了?” 晨曦皆摇了摇头,只顾拿着一方绣着荷花图案的蓝色手帕抹着眼泪。 宋吟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到底怎么了?” 见宋吟眉头皱得更深了,很是担心的样子,晨曦于心不忍。 “我刚才看到门外有两个沦为乞丐的难民,一个是衣衫褴褛的母亲,另外一个估计是他儿子,躺在一块破布上,肚子鼓鼓的,已经是奄奄一息,好可怜。 “想是那小弟弟已经饿得昏迷了,那个母亲急坏了,狠命地敲门,等我一出来,便扑通一声跪在石头地上,啪啪向我磕头,让我给她点吃的,头都磕流血了。” “这种情况我怎能不答应呢,便想回去拿吃的。夏小姐把我堵在门口,捏着我的肉把我狠狠拽了一下。” 晨曦说着便捋起了宽大的绿袖子,果然露出了两块相对称的紫色的掐痕。 夏锦瑟真是太过分了,晨曦虽然是丫鬟,但好歹也是个孩子。 宋吟越听越生气,胸口一起一伏。 “她还劈头盖脸把我训了一顿,说要是我再管闲事儿,就把我赶出去。” 宋吟站了起来,低头看着晨曦。 “你只管放心,我这就去给那对母子送吃食。” 晨曦听闻,赶忙拉住宋吟的袖口,眼泪啪嗒啪嗒地落。 “你不要去。在松泉山庄你已然是处境艰难,不要为了我再得罪她。” 宋吟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你不要出去,只管乖乖呆在这里,一切有我呢。” 晨曦阻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吟从西厢房拿了很多食物。 还从自己的屋子拿了一套新被褥,出去了。 想是怕那母子受冻,给送去保暖的东西。 宋吟去了很久,晨曦在房中焦急地踱着步子,害怕给宋吟招来什么祸患。 半个时辰过去了,晨曦已然没有办法等下去。 她要出去,即使是夏锦瑟把她赶出松泉山庄,她也在所不惜。 她,晨曦,是最讲义气的,不能当缩头乌龟。 刚走到院门口,便看到宋吟袅袅婷婷走了过来。 她欣喜若狂,急忙迎上去,上下左右细细打量,看看宋吟身上有伤没有。 宋吟笑着打开她的手。 “傻丫头,别找了,我没有受伤。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们将军带来的人,她能把我怎么样。” “那东西都送过去了?” 宋吟笑着点点头。 晨曦可笑不出来,她比宋吟整整低了有一头多。 挽着宋吟的胳膊,像一只小猴子。 脸上挂着笑,脸蛋上的雀斑更加俏皮可爱。 但随之,晨曦便低头看着自己被太阳光投在地上的影子。 “我之所以会这么可怜那对母子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可怜,还因为那个昏迷不醒的小男孩儿让我想到了我弟弟。 他得了很重的病,可是家里却没钱治。爹娘没有办法便把我卖了,那时候我才只有三岁。 我已经不记得爹娘长什么样子,我只记得爹娘把我卖出去的时候对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你俩能活着就行。爹娘实在是没有办法,但是你要带着对爹娘的恨好好活下去’。 我真的是带着对他们的恨活了这许多年,直到念瑶给我讲了她爹娘的事儿,我才不再恨。 我努力地想,努力地想,可是就是不记得我的家在哪里,我的爹娘长什么样子。只记得我那既可爱又可怜的弟弟。 他长得胖乎乎,白白嫩嫩的,脸、手和像莲藕一样一节一节的小胳膊,捏一下都能流出水来。像从年画上走出来的小孩,可爱极了。 我现在已经十一岁了,八年过去了。不知道弟弟的病好了没有,不知道我的爹娘在哪里,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我。” 宋吟本来已经走到了前面,听到晨曦叙说自己的故事,便停住了脚步。 每听到一句话,心灵仿佛都受到一次重击,比起晨曦,她以前的日子过得简直太幸福了。 宋吟走过去,看到晨曦的眼中流下晶莹如豆子般的泪水。 心里的堤坝出现了缺口,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在心里四处蔓延,占据了整个心房。 “不会的。” 宋吟把晨曦搂在怀里。 “不会的,你的爹娘、你那可爱的弟弟都不会把你忘记,他们天天盼望着你能回家,一家团聚。 你若是不嫌我出身低微,可以把我当做姐姐,照顾你,保护你。” 晨曦抬起头,看着这个世间少有的美丽女子。 她嘴角含着笑,脸蛋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温柔又好看。 “姐……姐姐。” 一直以来,晨曦对这两个字都嗤之以鼻,没想到现如今,竟然这么轻易叫出口。 第49章 将军陷圈套? 北堂赫亦拾级而上。 这是他离开青州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踏上这承恩殿高大的石阶。 他在徽州一心一意治理水患、瘟疫,可是朝堂之上总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这便是官场,比战场还要阴险可怕。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那样纯粹的人没有了。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样洒脱的人也没有了。 有的只是只顾个人利益得失,忘记百姓生死存亡的势利小人。 有的只是早已忘记初心,忘记自己也出身布衣,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高贵的阴谋家。 十道圣旨,快马加鞭送到徽州,道道如催命符。 北堂赫亦知道朝堂上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每个人都想要他的命。 即使他累了,倦了,也无法脱身,到最后也只能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他很清楚自己的结局,可是他从来没有害怕过、退缩过。 只要他能够为逝去的人报仇雪恨,一切都值得。 这么多年他就是这么过的,这点阴谋算计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自从那个身份可疑的女人出现之后,他时常会想到以后。 想到以后他会落得个什么样的结局,心里便不会再有别的想望。 燃起的火苗被浇灭了,便只想着报仇雪恨。 进入承恩殿,所有人似乎都盛装出席,个个齐全。 连远在九原,这几年不怎么回京都的连俢染也来了。 独孤落颜、连耀卓、白洛霆、楼炎旻、独孤信、沈相言…… 哪一个不想置他于死地? 他没有丝毫惧怕,反而有点期待,因为一场大戏正拉开帷幕。 北堂赫亦去徽州两月有余,青州的言官们沸沸扬扬了两月有余。 所有人皆摩拳擦掌,只等着北堂赫亦从高处重重摔落。 “北堂赫亦,你可知罪?” 见北堂赫亦行了礼,独孤落颜冷声发问。 北堂赫亦皱着眉头,一本正经。 “微臣不知。” “作为护国大将军、锦衣卫缇帅,你竟不顾法纪,私吞救灾银,且金额巨大,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罪恶滔天,还不认罪?” 独孤落颜言辞犀利。 北堂赫亦心下觉得好笑,到底是谁私吞救灾银?又是谁置百姓生死于不顾? 颠倒黑白、善恶不分,不就是朝堂吗? “不知太后可有依据?” “哀家,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把人带上来!” 很快便有士兵将几个形如枯槁的人带上了承恩殿。 这几人皆衣衫褴褛,身上脸上肮脏不堪,俨然是从灾区来的难民。 北堂赫亦不用辨别他们的真伪,早已知道这是一个圈套。 “哀家问话,尔等要从实招来。否则叫尔等不得好死!” 那几人颤颤巍巍,甚是惶恐。 他们条理清晰地将北堂赫亦如何虐待患者,如何让灾区人民忍饥挨饿,如何残暴不仁…… 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像背诵似的。 那些一直私下里支持北堂赫亦的人看不过去,想上前辩驳。 但是被北堂赫亦抢先一步,他还不想暴露这么多棋子。 “回禀太后,回禀陛下,仅仅凭几个貌似灾民的人就治微臣的罪,空口白舌,恐怕难以让人信服。” 独孤落颜就等在这儿。 “好,你说这些人空口白舌,那么哀家就给你拿纸质上的证据。白纸黑字看你如何狡辩。” 大太监来恩用尖细的嗓音喊道:“传国库主事。” 柯夫晏手中拿了一本厚厚的紫色封皮账册被人带上殿。 他翻开某页递到北堂赫亦跟前。 北堂赫亦看到上面清晰记录着他领取十六箱救灾银的记录,并且上面还加盖了他的专用章。 这专用章时时刻刻被他随身携带,从不与人,而且很少使用。 外界不可能出现印章的图案。 他武功高强,被偷是毫无可能。 眼下只能说伪造他印章的人很不简单。 这个人首先是北堂赫亦身边的,而且有很强的识记能力,要不然也不会伪造得如此逼真。 独孤信一行人见北堂赫亦看到账册后皱起眉头,想到诡计得逞,嘴角不自觉上扬。 北堂赫亦抬起头看着独孤落颜的位置,因为被帘子遮住的缘故,只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 他又看了看连耀卓玩世不恭的样子,再环视朝堂,看到那些势利小人一个个沾沾自喜。 心里面反而不生气,语气淡然。 “微臣公报私囊的例子应该不止这一处,也一并拿上来吧。” 独孤落颜一行人没想到北堂赫亦会如此说,但是仍旧将证据一一列举上来。 这私吞救灾银的每个环节,环环相扣。 有搬运之人,交接之人,藏匿之人,洗钱之人…… 能够找到这么多证据,他们也是煞费苦心。 因为要列出各个证据,每个证据都要尽量做到让北堂赫亦无话可说。 这样一折腾,竟然有一个时辰过去了。 那些臣子虽然站得已然脚发麻,昏昏欲睡,但是仍旧靠着某种难以撼动的力量坚持着。 皆等待着这件事情画上圆满的句号——定北堂赫亦的罪。 让他永不翻身,甚至是死无葬身之地。 “北堂赫亦,你还有何话说,作为先朝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当今的护国大将军,枉顾百姓死活,你可知罪?” 浑厚的笑声在朝堂上响起,发笑的不是别人,正是千夫所指的北堂赫亦。 “太后,且容我问一人,他能还我清白。” 连耀卓这才说话:“大将军请问。” 他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与独孤落颜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 这样的笑面虎才是最可怕的。 北堂赫亦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缓缓走到柯夫晏的身边。 他比那柯夫晏整整高了一个头。 挺拔笔直,自带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威严。 那柯夫晏迫于威慑,竟然往后退了两步。 额头豆大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不停地流下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但他很快便整理好情绪,怎么说他也是见过各种场面的人。 要不然独孤信也不会选他做亲信。 “你是国库主事?” 柯夫晏十分镇定从容。 “卑职正是。” “国库账册记录着我领取了十六箱救灾银?” “千真万确,有将军的印章为证。” 柯夫晏为表现得真实,这些话在来朝堂前已然在心中温习数遍。 独孤信面露喜色,觉得已然胜券在握。 独孤落颜和白洛霆神色并不轻松,他们知道北堂赫亦没有这么容易被扳倒。 北堂赫亦能够屹立朝堂十余年,经历了各种党争战乱。 没有天大的本事,是无法做到的。 果然,北堂赫亦听到柯夫晏的话,丝毫没有慌乱的神色。 “那么大人可是看见我亲自盖的章吗?” “那是自然。” 柯夫晏十分肯定。 独孤信和柯夫晏做了十足的准备,知道北堂赫亦的印章从不离身。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难以让人信服。 第50章 将军出手定乾坤(一) 北堂赫亦点了点头,低头拽掉腰间的一块精致的黑色玉佩。 这便是北堂赫亦的印章。 这印章不似普通印章那样四四方方,让人一看便知。 它通体黑色,玉佩状,挂在腰间与配饰无异,不易被人发觉。 “大人说的可是这个?” 柯夫晏有些犹豫,他实在是没见过北堂赫亦的印章。 现在猛然看到北堂赫亦拿出一枚玉佩,让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独孤信自然是见过北堂赫亦的印章,奈何柯夫晏跟北堂赫亦没有接触,不明就里。 此时看柯夫晏犹豫不决,独孤信暗叫不好。 柯夫晏本就是他埋下的一颗非常有用的棋子。 若不是为了扳倒北堂赫亦,他才不会动用这颗棋子。 但是棋子终归是棋子,如果不能发挥作用也就形同虚设了。 一想到这么多的准备竟然扳不倒北堂赫亦,独孤信的心中慌乱至极。 “自然是这个,大将军不要再卖关子。白纸黑字,有印章作证,莫要狡辩。” 北堂赫亦转过头看向独孤信,森森然笑了一下。 “看来独孤大人急于置末将的罪呀。” 孤独信表情很不自然。 “末将问国库主事,倒是惹得独孤大人慌乱不已。一个是小小的国库主事,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吏部尚书。 本没有交集,独孤大人如此慌忙为其解围,莫非,两位大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北堂赫亦故意在莫非二字后面停顿了一下。 “北堂赫亦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只是觉得此事已然板上钉钉,再做狡辩,也是徒劳。” “是吗?在本将眼里却认为是独孤大人眼看着国库主事要露出马脚,慌忙替其打圆场,这不得不让末将怀疑。” “你……” “退下!” 独孤落颜很不耐烦。 真是越描越黑,愚蠢至极,如果再不阻拦只会暴露得越来越多。 若不是独孤落颜不想让大权旁落,而孤独信是她亲堂哥。 虽脑子不太灵光,但是还算听话。 否则她才不会任用独孤信这个蠢货。 柯夫晏见北堂赫亦盯着自己,分明在等答案。 眼下见独孤信如是说,故作镇定。 “自然是这个。” “那么大人是亲眼看到末将将印章扣下去的吗?” “是。” “确定?” “确定。” 柯夫晏只能这样回答,要不然他此前说的一切都会被认为扯谎。 独孤大人做了提醒,应该没什么问题。 “启禀太后,启禀陛下,末将请求国库主事在朝堂上亲自印下印章。 如果印痕与账册无异,那么末将甘愿领罪。如若有出入,还请太后陛下还末将清白。” 北堂赫亦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让独孤落颜和连耀卓无法拒绝。 北堂赫亦在朝中、军中威望甚高,如若这样不明不白治罪,恐怕会激起民愤。 七万北堂军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恐怕又要天下大乱。 “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吧。”独孤落颜说道。 独孤信虽然愚蠢无比,但是手下养了很多能人。 其中就有一些善于模仿书函的能人,能够模仿各种字迹。 伪造印章这种小事儿还是不用担心的。 很快,便有太监搬上桌子,铺上毡子、白纸,摆上红色印泥。 北堂赫亦将玉佩状的将军印递给柯夫晏。 柯夫晏拿在手中竟然不知如何打开。 一顿子手忙脚乱,朝堂上的人皆看出柯夫晏在扯谎。 如果他见过北堂赫亦使用印章,自然知道怎么打开。 北堂赫亦没有拆穿,而是走过去,将印章拿在手里。 众人再细瞧这印章,几片树叶环抱组成椭圆形,树叶被雕刻得栩栩如生。 上面还有镂空的龙纹图案,精巧至极。 苍云国自建国以来都是统一印章: 皇帝用的是龙印,皇后用的是凤印,各个州用的是麒麟印,各个县用的是神龟印。 所有的印都有统一的编排。 但也有例外,那便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印与众不同。 谁让北堂赫亦是孝贤帝连盛睿跟前的红人呢。 他是锦衣卫出身,对保密事宜颇有研究。 于是便向孝贤帝申请自己设计印章,这印章并无记载,也无处可寻。 苍云国能见到北堂赫亦印章的人少之又少。 只见北堂赫亦轻轻拨了一下,那方形的印章便从“树叶”间露了出来。 他动作极快,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是触碰了哪里。 柯夫晏此时已然是骑虎难下。 独孤信被北堂赫亦一顿子揶揄,又被独孤落颜严词喝退,已然不敢再说些什么。 况且他也实在不知这印章其中的款曲。 他这个堂妹自小便聪明绝顶,精于算计,谁要是惹着她,绝没有什么好下场。 看柳如烟母女便知道了。 柯夫晏拿着印章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将蘸了印泥的印章重重印在白纸上。 胜败存亡在此一举。 他闭着眼睛定了定神,将印章拿开。 只看了一眼印痕,脑子里便有什么在那一瞬间炸裂开来,隆隆作响。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离桌子近的官员看看白纸上的印痕,再看看账册上的印痕。 两个印痕虽有相似,但是却相差千里。 很快来恩便将两样东西呈给了连耀卓和独孤落颜。 独孤落颜气急,只是仿照一个印章,连这么点小事儿都做不到。 还没等她说话。那柯夫晏便像受了刺激一般,在朝堂上胡言乱语起来。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是按照将军印仿照的,怎么会有偏差?!” 说完之后他便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犯了滔天大错,慌忙闭了嘴。 但是他这短短的三两句话就像惊雷一样在朝堂上炸裂开来。 好一个国库主事,胆敢污蔑护国大将军?! 定是背后有人指使!不明就里之人也皆明白过来。 事情仿佛已然成了定局。 独孤信不再言语,此时此刻只能弃车保帅。 好在他为了保证柯夫晏不会叛变已然留了后手。 柯夫晏仿佛被抽掉了灵魂,神情甚是悲哀,如行尸走肉般噗通跪了下来。 “还请太后陛下恕罪,卑职不应该污蔑大将军。” 看这姿态,怕是要揽下所有罪责。 独孤落颜故作姿态。 “一个小小的国库主事竟然污蔑有功之臣,真是罪该万死。 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要不是北堂将军清者自清,怕是要被你这恶贼冤枉了去。 背后可有主使?” “并无主使,皆是臣一人所为。” “大胆,还不说实话?!你身为一个小小的国库主事与大将军并无交集,没有动机去污蔑大将军,还不从实招来。” “还请太后恕罪,实在并无主使。只因臣看不惯大将军把持朝政数年,一手遮天,让吾皇太后受屈。” “住嘴,死到临头还想霍乱朝堂,来人,拖下去斩了!”独孤落颜呵斥道。 北堂赫亦见二人一唱一和,真是唱了一出好戏。 既推出替罪羊保全自己,同时也让他虽得清白却留下把持朝政一手遮天,变皇帝太后为傀儡的恶名。 眼看戏要散场,北堂赫亦暗笑。 他们想唱戏可以,但没有他北堂赫亦同意,怎能这般草草收场? 第51章 将军出手定乾坤(二) 北堂赫亦发出爽朗的笑声,随即便从腰间拿出一支女人的珠钗,扔在地上。 柯夫晏见到珠钗,顿时眼前一亮,慌忙跪着往前爬了几步,将珠钗拾了起来。 这珠钗是他妻子的。 北堂赫亦这是告诉他,他的家人已然不在独孤信手中,而是在北堂赫亦的手里。 他没有见到家人已有一月有余。 自扳倒北堂赫亦的计划开始实施起,独孤信便将他的家人软禁了起来。 关在一个他怎么也没有办法找到的地方。 孤独信扬言,如果不按他说的做,便要他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起初柯夫晏答应做独孤信的亲信,实属见钱眼开。 他尝到了金钱的甜头,但是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他知道的太多,独孤信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他早就应该想到,兔死狗烹。 这一个月来,他甚是煎熬,每天都逼迫自己在心中一遍遍地演练。 演练如何在北堂赫亦的质问下对答如流,而不露破绽。 达到给北堂赫亦致命一击的目的。 因为只有这样,他跟他的家人才能够平安无事。 可是很明显失败了。 本以为只要这样揽下所有的罪责便可以换取家人的一线生机。 但没想到此时家人竟落到了北堂赫亦的手中。 北堂赫亦是何许人也,他能够从独孤信手中抢回他的家人,这一点他从不怀疑。 “女女等着阿爹回来。” 北堂赫亦低声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大臣都莫名其妙,唯有柯夫晏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这是他的小女儿经常对他说的话,女女也只有他的家人才用这个称呼,外人并不知晓。 柯夫晏只感觉眼泪要喷涌而出。 他现在只能选择相信北堂赫亦,相信北堂赫亦能够护他及家人的安全。 柯夫晏以头抢地,大声说道:“微臣冤枉,一切皆是受独孤大人逼迫,否则臣没有任何道理与大将军为敌。还请太后陛下明鉴。” 独孤信心中一惊,慌忙跪了下来。 “还请太后陛下明鉴,臣身为吏部尚书,时刻将百姓生死、国家大事放在心间。 断不会与此等小人同流合污,还请太后陛下相信臣的清白。” “独孤大人为了确保微臣在污蔑大将军失败后,将所有的罪责揽下来,便将微臣的家人软禁起来。 若非如此,借微臣十万个胆儿,也绝不敢污蔑大将军。 微臣手中有一份详实的账本,上面记录了独孤大人多次命微臣在国库账册上做手脚,肆意挪用救灾银的证据。” 柯夫晏说着便从袖口中,取出一本很小、很精致的账册,递交给来恩。 来恩先是传给皇帝看,待皇帝看好后便又交给独孤落颜。 上面记录详实,不仅列出了很多证人,而且将救灾银的去向也记录得非常详细。 只需稍作调查,便能清清楚楚。 这柯夫晏看来是下了很多功夫。 独孤落颜虽有心袒护,但是明面上也不能做的太明显,所以她决定先退朝,待细细思量,再随机应变。 虽然独孤信既贪财又好色,而且还愚蠢无比,但是正是这样的人才好控制。 如果换成了独孤子然和独孤宫弋,他们一个个身上长满了心眼儿。 想要用他们,还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因为随时会被他们算计。 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吏部尚书决定官员的选拔聘用,只需要稍微操作一下,满朝文武都能成为她的门客。 这个官职是何等重要。 如果丢掉这个肥差,任独孤信自生自灭,那么她独孤落颜损失太大。 她可做不到。 她已经失去了云盛翼这个有力的臂膀,不能再失去独孤信这个臂膀。 “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还需要派人细细调查。今日实在是委屈了大将军。 为了安慰将军,哀家做主,将青州城东郊的落虹山庄赐给护国大将军,还望大将军不要推辞。” 落虹山庄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是里面有很多奇珍异宝。还有苍云国首屈一指的落霞园林。 独孤落颜做这样的决定,诚意十足。 “今天哀家也乏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待明日再处理独孤信和柯夫晏的事情。” 北堂赫亦淡淡的笑了起来,嘲讽道:“今日为了治末将的罪,有人将每一个环节都想得妥妥当当。 每个人的供词皆是滴水不漏,可见这背后操纵之人用心之歹毒。 如今臣虽得以还清白之身,但歹毒之人仍旧没有绳之以法,如若太后实在不想惩治这背后的恶人,臣亦无话可说。 可是臣远在徽州治理水患瘟疫,本已取得显著成效。 现被十道圣旨催回,徽州百姓皆人心惶惶,恐怕有些不安分的人亦要作乱。 如果连这样祸国殃民的人都放过,我不知道苍云国何以长治久安? 且十六箱救灾银不知所踪,甚至远不止这十六箱救灾银,如此巨大的金额皆不翼而飞,难道太后就不想知道这些救灾银的下落? 还是说这救灾银的去向太后已了然于心? 眼下这件事已然有了眉目,太后却以体乏推脱,难道就不想替那些灾区的百姓讨回公道? 刚才国库主事说末将只手遮天,苍云国大权旁落,臣观朝堂上皆是太后示下,却未听得陛下只言片语。 连退朝也是仰太后鼻息,丝毫未将陛下放在眼里,请问,这又是谁只手遮天?” 独孤落颜听罢,自然是火冒三丈。 她呼吸沉沉,手死死地抓住椅子把手,恨不得将北堂赫亦千刀万剐,粉身碎骨。 若是旁人说出这些话,她定要治个以下犯上、诛九族的重罪。 怎奈何北堂赫亦权势滔天,跟随之人数不胜数。 因为北堂赫亦受了冤屈,这些人已然颇有不满,如果自己再出言呵斥,恐生变故。 为今之计,只能缓缓图之,先保下独孤信再说。 她深深舒了一口气,缓和一下情绪,面带笑容。 “哀家在北堂将军的眼中竟成了十恶不赦之人。哀家之所以宣布退朝,是因为哀家很了解陛下,知道这么长时间,陛下定是乏了。 哀家甚是心疼,所以才自作主张,替陛下做主,宣布退朝。是吗?陛下?” 独孤落颜本以为会像往常一样得到连耀卓的附和,没想到连耀卓竟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很恭敬地答道:“多谢母后体恤,儿臣刚刚确已乏了。但是现在越听越觉得有趣,眼下朕很想知道背后操控之人。 北堂赫亦,朕听闻你打仗很有一套,且作为锦衣卫缇帅又为先皇破了很多案子。 今日朕倒要看看你如何将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 第52章 将军思美人? 正值酷暑,承恩殿摆满了冰炉,最是凉快。 可独孤信豆大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落。 他不停地抹着汗珠子,做贼心虚的模样让人一目了然。 独孤落颜见那小混账竟然将审问大权交到北堂赫亦手中,这还了得。 “陛下,北堂将军深陷其中,理当避嫌。” 连耀卓笑道:“母后只管放宽心,有母后和儿臣以及满朝文武看着,还能让他糊弄了去?” 独孤落颜还想说什么,但是被北堂赫亦打断了。 北堂赫亦抱拳道:“谢陛下,只是臣审问时,可能会命锦衣卫用一些非常手段,怕污了陛下的眼睛。” 那些在朝堂做伪证之人听闻北堂赫亦亲自审问,已然非常害怕。 眼下听北堂赫亦如此说,皆瑟瑟发抖。 世人都知锦衣卫最是心狠手辣,若是落他们手里,十层皮都不够脱的。 独孤落颜知道这些人必然经不住严刑拷打。 他们本就是见钱眼开之辈,个个靠不住。 经过严刑拷打必定会把独孤信供出来,到那时,再想徇私,恐怕比登天还难。 她正想以承恩殿神圣不可侵犯,见不得血光为由婉言拒绝,却又听那小混账说起话来。 “顶多就是断根胳膊少条腿,再不济就是少只眼睛耳朵什么的,最是有趣。 朕总是听闻诏狱酷刑多而残酷,一直苦于不得见,今日不用忌讳,只管让朕和母后开开眼界。” 昏君说话,果然一语惊人。 那些跪在朝堂上做伪证之人听了此话,无不抖得像凛冽寒风中的黄叶。 头磕得“咚咚”响,直呼“陛下饶命,太后饶命”。 “臣恭敬不如从命。” 北堂赫亦转头对身后黑压压跪着的人冷声道:“我只给尔等一次说实话的机会,如若尔等老老实实交代,还能为自己谋条生路,如若不然只能送尔等去诏狱走一走了。” 那些人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不说实话,北堂赫亦这关肯定过不了。 他们只是想谋些钱财,因为这些丢了性命太不划算。 可是如果说了实话,独孤信又焉能饶恕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呢?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北堂赫亦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炎彬,把这些人带下去,好好问上一问。” 顷刻间,数十名锦衣卫迅速出现在朝堂之上。 他们分工明确,两人押解一人,要把这些人拖走。 一时之间,朝堂上饶命声此起彼伏。 太后党想阻拦,但是有皇帝的命令,也只能枉然。 “小人愿意招供!” 一个瘦若干柴、贼眉鼠眼的人高叫着。 瞬间,朝堂上安静下来,可以说是鸦雀无声。 独孤信恶狠狠瞅着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那人却仿若未见。 有不少作伪证之人认识他。 这人从小便不务正业,做了很多偷鸡摸狗的事儿。 没什么本事,见风使舵、审时度势的本事却很大。 有聪明人立刻反应过来。 既然不能全身而退,两害相权取其轻。 那么就只能让独孤信死无葬身之地,只有这样方能获得一线生机。 作伪证的人观朝堂之势,独孤信被定罪已然跑不了。 为了防止他事后伺机报复,为今之计,只能确保他死,才能够保全自己和家人。 有一个带头的,更多的人蜂拥向前,皆指认受了独孤信的唆使和指派,并且拿出了很多强有力的证据。 这些人皆是市井无赖,一个个坏到骨子里,深深明白人在河边走安能不湿鞋的道理。 他们皆给自己留了后路。 做坏事儿,为了防止知道的太多被灭口,皆长了个心眼儿,留足了证据。 眼看着独孤信已然是尘埃落定,大厦倾颓。 独孤落颜似乎也无力回天。 但是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独孤落颜提醒道:“独孤大人,哀家对你甚是了解,你可是受了谁的蛊惑和威胁吗?” 北堂赫亦嘴角含笑,太了解独孤落颜的用意了。 如果独孤信是主谋,谋害当朝一品大将军那可是杀头的重罪,定要落得个满门抄斩或流放。 但如果是从犯,那么最多被降职查办。 将来若这件事情平息了,再寻个由头,重用独孤信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独孤落颜如意算盘真是打得噼啪响。 独孤信一听,喜出望外,立刻反应过来。 太后这招祸水东引,用得好,他怎么没想到呢? 他慌忙顿首道:“陛下、太后明鉴,臣确实是受人蛊惑和唆使。” 独孤信转头恶狠狠看了白洛霆一眼,只见那白洛霆依旧面色如常,云淡风轻地站着。 上朝伊始,白洛霆便没有说过只言片语,好一个借刀杀人。 真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心思竟如此细密。 “这个人便是他,白丞相。” 独孤信放下指着白洛霆的手指再次顿首。 “白丞相一直对大将军抢走心爱之人怀恨在心,所以便想联合微臣将大将军置之死地。 臣若不是受了他的蛊惑,就是借臣十万个胆儿,十万万个胆儿也万万不敢如此呀。” 独孤落颜一听,登时咬紧了牙关,恨意更浓,不禁在心中暗骂蠢材。 选谁不好,偏偏选了个这么有影响力的人,背景这么深厚的家族。 白家历朝历代为官,已然像那百年的古树,盘根错节,在朝中、军中亲友众多。 如果白家的利益受到威胁,那些人还不把独孤信生吞活剥了。 扶不起的阿斗。 独孤落颜打着哈哈,想将这事儿遮掩过去。 “哀家对白丞相非常了解,断不会因一己私欲而为之。独孤大人还是再想想吧。 巨鹿、渔阳一直对我苍云虎视眈眈,独孤大人莫不是受了他们的蛊惑?” 独孤信再一次把头磕得咚咚响,大声说道:“太后明鉴,确实是白丞相蛊惑的微臣。” 连耀卓嘴角露出了令人不易察觉的笑意,一闪而过。 他在心中暗自说道:烂泥扶不上墙,独孤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自上朝伊始,白洛霆一直没有言语。 此时见此情形,方慢条斯理问道:“独孤大人说受了本相的蛊惑,可有证据?” 独孤信此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拼命想替自己开脱。 “柯夫晏,柯夫晏,是你命柯夫晏将十六箱救灾银运到了独孤府,并且还让染有瘟疫之人接触过这十六箱救灾银。 在每个箱子里皆放置了染有温病的布料。 目的就是让徽州的瘟疫更加严重,让大将军一行人皆染上瘟疫,用心之歹毒,世间罕见。” 北堂赫亦面无表情,依旧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但是他的内心却掀起来惊涛骇浪。 彼时,抢了这十六箱救灾银回去。 为了防止其中有诈,在开箱前,便让周青萝做了细密的检查。 周青萝绝顶聪明,很快便会意过来。 让人往箱子上泼水,并拿杯子取出箱中流出来的黄色液体。 她凑在鼻前一闻,脸色惨白,立刻便将杯子扔在地上。 急忙对北堂赫亦说道:“箱子中应该是放置了沾有瘟疫的东西,而且分量很重,人只要稍稍沾上,便会患上极重的瘟疫。” 北堂赫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表情,而是点了点头。 跟那些人打交道,他已经见过太多的阴谋诡计。 无所不用其极用来形容那些人,太准确不过了。 他命人用周青萝熬制的药水浸泡十六箱救灾银,放置了几日,才命人做好各种防护措施,打开箱子。 然后又命人清洗这些真金白银。 此刻听闻独孤信所言,知是白洛霆所为。 很难将这件事与眼前这个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人联系在一起。 不过,凭他多年识人的经验来说,此次回朝见到白洛霆,总感觉白洛霆哪里不对劲。 此时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这个年轻人已然没有了那种让人难以撼动的正义和温暖。 有的只有阴郁和心机。 因为一个女人,白洛霆这么快便脱胎换骨,委实令人惊讶。 想到那个女人,北堂赫亦有那么一瞬间的闪神。 这段时间,他已经有好几次类似的经历。 他太容易想起她了。 这让他很烦恼,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本以为让她远远离开自己,便会把她抛之脑后。 可是却适得其反,她的身影如影随形,越来越清晰了。 第53章 你终于来了(一) 白洛霆听了独孤信的指认面色如常,淡淡地笑着,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可笑的笑话。 “柯夫晏是谁?” “卑职便是。” “你可见过本相?可是受了本相的命令将沾染有瘟疫的十六箱救灾银运到了独孤府?” 柯夫晏立刻答道:“不曾,微臣一直在国库工作,并没有机会见到白丞相,更不曾受过白丞相的任何指示和命令。” 独孤落颜真是恨铁不成钢,一个小小的国库主事都知道不能得罪白洛霆,以及白洛霆后面的白家。 怎么独孤信就不知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白洛霆笑道:“这就是了,独孤大人莫不要为了保全自己性命便到处诬陷他人。” “阴险小人!”独孤信看到眼前这张帅气的脸憎恶到极点,说道,“还有一人可以为微臣作证,便是微臣家中的管家。 他见过白丞相出入微臣府,而且还听了白丞相与微臣的对话。他可以作证。” 白岳寒冷冷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很多文臣武将也跟着笑了起来。 独孤落颜闭上眼睛,气到爆炸。 但凡遇到案件家中之人皆要避嫌,此时说家中下人能作证,能不让人笑话? 独孤信连忙辩解道:“他虽是我的人,但是却刚正不阿,能证我清白,请太后陛下相信我。” “那么便请管家上来吧,本相清者自清。” 白洛霆的决定令很多人很费解,其实只要他单单说一句“手下人之言不可信”,便可以推脱掉了。 没想到他竟然画蛇添足,这是要给自己制造麻烦。 白岳寒却一副丝毫不为之担心的模样。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没有把握的事,他从来不做。 那管家一直以来都会亲自护送独孤信上朝,就是为了独孤信若有什么吩咐,能立刻有明白人去办。 今日也不例外,管家很快便被带了来。 独孤信满怀希望地询问。 却听那管家说道:“老爷,陛下太后皆在,欺君罔上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小人实在不敢再替您扯谎。 小人确实没有见过白丞相,更没有听过白丞相说过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此话如当头一棒,重重敲打在独孤信的脑门上。 他此时才回想起来,当日他跟管家送白洛霆离开,白洛霆上马车前看了管家一眼。 怕是从那时他便动了收拢管家的心了吧。 或者说,这管家本就是他安插在独孤府的内线? 这么一想,独孤信只感觉后背森森然,一阵阵发凉。 他独孤信,竟然栽在了一个毛头小孩儿的手里。 独孤信叫嚣道:“你个老匹夫,一直以来我对你不薄,你竟然恩将仇报,我要杀了你。” 说着,便欲掐管家的脖子。 连耀卓厉声道:“朕和母后还在这儿呢!” 独孤落颜见独孤信到此时还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真是错的离谱,愚蠢得离谱。 独孤信的下场可怜是必然的,对于他来说,也算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就在大家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的时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站了出来,说有要事禀报。 有人认出他来,但是更多的人却不认识他。 他便是小小的工部侍郎王烨磊。 “臣有要事禀报,独孤大人身为吏部尚书,竟然利用职务之便,干起了买官购爵的勾当。” 这句话仿佛一声巨雷在大殿上响起,掀起惊涛骇浪。 “可有证据?”连耀卓吊儿郎当地问道。 独孤落颜越来越看清这些人的目的。 也许他们最开始的目标是北堂赫亦,但是经过北堂赫亦这么小小的引导,矛头竟都对准了太后党。 这是要置独孤信死地,让太后党在失去云盛翼这个得力干将之后,又失去一个左膀右臂。 这是要让太后党就此一蹶不振。 那这些人可想错了,她独孤落颜可不会就这么屈服。 柯夫晏让来恩呈上一沓纸,上面详细记录了买官的人名、购买的官职和现居的官位。 这些人皆在六部中担任非常重要的官职,是太后党的中流砥柱。 独孤落颜在连耀卓看后,也接过那沓纸。 刚看了几眼,便立刻冒起冷汗。 如若这些人都被治罪,那便要动了太后党的根本。 连耀卓说道:“大胆狂徒,单单凭这些名单,难以服众,莫要冤枉忠臣良将。” “陛下息怒,只要请诏狱好好审问一番,这些人定能招供。” 朝堂上站着的不少人皆慌乱不已。 他们自己或者是家中亲戚都或多或少买过官,本来是来看热闹,此时怕是要惹祸上身了。 这份名单可是费了王烨磊好大一番功夫,才完成的。 他知道在朝中很多人都看不惯那些买官购爵之人。 毕竟他们凭着十年寒窗苦读,才获得如今的身份、地位,而那些人却轻轻松松便身居高位。 如何不让人义愤填膺? 可是他们皆想明哲保身,不想受到牵连,不愿意暴露姓名,只愿意提供买官之人的性命和官位。 即使是这样,他们仍旧谨小慎微,生怕遇到有人使诈,专门诈他们的话。 如此一来,他们可能会被打回原形,变回贫穷老百姓了。 柯夫晏花了好长时间,才很艰难地混入到他们中间。 又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终于列好了名单。 在列名单时,因为人数众多,他也有所斟酌。 那些无权无势的小官,他没有列上去,专挑身担要职的官员写。 这样做,一方面,能够将太后党元气大伤,另外也能握住那些小官的命脉。 毕竟他掌握着他们的命门。 后面很多事都顺理成章了。 那些买官购爵之人连诏狱都没去,一个个都承认了。 他们本就是富甲一方的乡绅,为了更富有、更有权势才去做官。 此时官大不了不做了,回去还能做个富地主。 如果死活不承认,那只能死路一条了。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独孤信一行人十恶不赦的面孔终于被揭露。 太后虽有心袒护,但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最终皇帝为了顾全太后的面子,没有诛独孤信九族,只是选择了让独孤信及其家人流放西北边陲。 有生之年,不得入青州。家中之人永世不得考取功名。 皇帝又格外开恩。 那些买官购爵之人只是被剥夺了官职,并且赔偿朝廷黄金两万两。 从哪来便回哪儿去,家中直系子嗣不得考取功名。 至此太后党势力大大削弱,而保皇党势力却得到显著提升。 处在弱势的保皇党,渐渐占了上风。 就在朝堂风云变幻的时候,汝南却有一个人缠绵病榻多时。 此时已然奄奄一息,眼看着便要香消玉殒。 第54章 你终于来了(二) 宋吟躺在床上,身上疼痛难忍。 最初还能知道身上哪个地方奇痒无比,只短短几日便变成了疼痛难忍。 再到后来就分不清楚是哪些地方疼痛了,只知道很痛。 大夫说她染上了瘟疫,夏锦瑟命人日日在房中薰艾草。 熏得她更加难受起来,咳嗽得更厉害了。 病情一日坏过一日。 她太难受了,太痒了,太疼了。 她多么想去抓、去挠。 可是如果这样做的话,她的肌肤可能会变得破烂不堪,流脓不止。 到那时她还怎么能保住她的绝世容颜。 这是唯一她能够用来复仇的东西,如果连这个都没了,她还不如死了干净。 她做到了,是的,她凭着常人没有的坚强毅力逼迫自己做到了。 她再痒也没有去抓、去挠,所以伤口没有破,只是长起了密密麻麻、红红的小疙瘩。 除了脸、脖子、手和脚,身上没有一处完整、光滑的皮肤。 夏锦瑟这是要置他于死地。 最初染上瘟疫时,夏锦瑟还管。 可是几天前晨曦又去找她请大夫,她非但没有派人去请,还命令晨曦不得踏入宋吟的小院。 以防被传染,连累了整个松泉山庄。 这还是晨曦悄悄潜入小院告诉她的。 在松泉山庄里面,只有晨曦一人对她好。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这小丫头最是善良、仗义。 宋吟让晨曦去找秦宇,秦宇或许能帮助她。 可是没多久晨曦便告诉她,秦宇出去办事已然有五六天了。至今没有回来。 宋吟感觉将命丧于此,可是她大仇未报身先死,死不瞑目。 起初,她还想着各种各样的方法拯救自己。 但是时间长了,她发起了高烧,时时昏迷,去取放在院门口的饭,都变得费劲起来。 要花费很长的时间爬过去,即使好不容易爬过去,送来的饭菜也是残羹冷炙甚至发霉,散发着阵阵让人作呕的恶臭。 可是宋吟仍旧强迫自己吃了,她还不想死,她还不能死。 她是多么后悔,后悔自己空有美貌,而没有武功,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她也恨自己多么无能,没有让北堂赫亦爱上她。 如果他要是爱上她,那么她此时可能已经报仇了吧。 为什么她要害怕北堂赫亦,为什么没能勇敢一些? 床单上印着各色的小花,摸上去很光滑、很冰凉。 透过窗棂的光亮还能看到床单上面细小的毛。 她就这样躺着,身上痛极了,她都要放弃了。 宋吟的喉咙里面干得冒火,嘴唇也干裂了,露着里面细嫩的肉,每一条裂痕都是钻心的疼。 她舔了舔嘴唇,好想喝水。 但是一想到要喝水还要爬到远远的院门口,她就放弃了念头。 她现在真的只想躺着,只想躺着。 门窗都是关闭着的,房间里面很黑,只能透过窗棂看到光亮。 现在的光亮很柔弱很温暖,想是傍晚或者是清晨。 这些日子她只能通过窗棂里透进来的光来判断时间。 如果是强光说明是正午,如果是柔弱的光便是清晨或者是傍晚。 可是她实在分不清什么时候是清晨,什么时候是傍晚。 因为她昏迷的时间很长,清醒的时间很少。 她已经清醒了太长时间了,又开始累了倦了,她要睡了。 就在宋吟似睡非睡的时候,听到“砰”的一声。 她惊得哆嗦了一下,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实在是太沉了。 宋吟本来要放弃了,要睡下去。 可是听到有脚步的声音,最终还是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 却恰巧看到门被猛然推开,光突然铺天盖地射进她的眼睛里。 迫使她皱起了眉头,闭上眼睛,但很快又睁开眼睛。 她实在太想看清是谁了。 这人不可能是晨曦,晨曦总是偷偷地来。 可是后来想是被看管得严了,便再也没有看到晨曦的身影。 又是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进来呢? 宋吟眯着眼睛看到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因为是逆光,这个身影虽然高大,但是却是黑色的,让人没有办法辨认是谁。 但是她很快便知道了,因为那人推开门三两步便来到病榻前。 北堂赫亦??北堂赫亦!! 宋吟知道自己得救了,北堂赫亦虽然怀疑她,防着她,但还不想让她死。 “你——你终于来了。” 她很努力地说这句话,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自打生病以来,她的感觉已经很不灵敏,但是她仍旧感觉到有眼泪流了下来。 有一滴眼泪还流进了耳朵,这让她很不舒服。 她竟然哭了。 北堂赫亦轻轻抓着她的一只手。 从一进门,他便轻轻拉起她的一只手,轻轻的。 这时候宋吟才想起来,她真的是太迟钝了。 “你说什么?” 北堂赫亦一直俯着身子看着她,此时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很努力地分辨着。 “我还不想死,救我。晨曦,要晨曦。” 说完这些话,宋吟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晕过去了。 刚才强迫自己使出了很多力气,此时她真的不行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了北堂赫亦暴怒的声音,可是说些什么她实在是分辨不出来。 “尉迟风你去看看秦宇药熬好了吗?” 北堂赫亦眉头紧锁,好像拱起的山峰。 秦宇是男人不好进来,便和其他锦衣卫以及男仆呆在了外面。 此时听到这话,便从门外挤进来说道:“回将军,还没有熬好。” 北堂赫亦登时怒了,转头仅仅盯着秦宇吼道:“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亲自熬药吗?!” “卑职……卑职把药给了可靠之人,相信……相信不会出错。” 秦宇吞吞吐吐说着话。 他从来没有见过北堂赫亦发这么大的火,此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相信?!你就是这样办事儿的吗?!” 北堂赫亦冷笑着,随即又严肃地对尉迟风说道:“尉迟风,你去把药倒掉,重新煎,如若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 尉迟风领命,快速离开,向后厨奔去。 北堂赫亦见秦宇依旧傻傻站着,怒不可遏。 “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秦宇慌忙跑出去,跑到门口时,还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得知北堂赫亦一到松泉山庄便直奔宋吟住处,而且神色凛然。 夏锦瑟忙带着几个得力的下人也匆忙赶去。 此时看到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将军,怒目圆睁,太阳穴青筋暴起。 一个个皆害怕极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病榻上的宋吟已然是骨瘦如柴,虚弱不堪。 她那被北堂赫亦攥着的手又瘦又小。 眼前又浮现出与宋吟在街市和从筠山相见时的画面,还有在承恩殿时的画面。 那时的她,虽然也很瘦弱,但是没有这种病态的瘦削。 来到松泉山庄之后,宋吟一点点瘦了下去。 这些他看在眼里,但是想着把宋吟的身世调查清楚便可以把她安放在身边…… 安放在身边? 北堂赫亦想到这个的时候,竟然惊住了,他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第55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北堂赫亦一个月前见过宋吟,当时他特意在松泉山庄呆了一下午。 治理徽州水患、瘟疫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见到宋吟。 正是这个原因,他才去了松泉山庄。 一直以来,他都不愿意承认是这个原因。 直到眼下宋吟病重,他才认识到除了这个原因,他没有任何理由在松泉山庄平白无故呆了半日。 北堂赫亦也曾命尉迟风偷偷去松泉山庄探查,并没有任何异常。 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她竟然染上瘟疫,已然是命悬一线。 北堂赫亦的心抽痛得紧,无法呼吸。 那种束手无策,无力回天的感觉又出现了。 二十三年前,他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时他只有九岁,被义父捂着嘴,从密室的缝隙中,眼睁睁看着父皇母后倒在血泊中。 他是那么无助,多么希望能够阻止这一切。 之后的很多年,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 强大到现如今天下无人能够与他匹敌。 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手握乾坤。 本以为能主宰一切,可是现如今才发现,自己在生死面前是那么渺小。 过去了这么多年,那种束手无策、无力回天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害怕,真的害怕。 害怕眼前的女人就此闭上眼睛,再也不会醒来。 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终于在她身患重病时,让北堂赫亦认清了自己的心。 北堂赫亦看到宋吟的嘴巴已然干裂,露着可怖的伤口。 他的眼睛黯淡了。 “水,拿水来。” 北堂赫亦一得知宋吟病重的消息便快马加鞭赶来。 刚才很冲动,暴露了很多情绪,此时已然冷静下来。 面色如常,但心急如焚。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瘟疫患者,如果救治不善,可能就此倒下。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竟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他带来了周青萝配置的药材,那些瘟疫患者皆被此药医好,相信宋吟也会好起来。 但如果好不了的话…… 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把他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 夏锦瑟上前殷切地说道:“将军,春萼把水拿来了。” 北堂赫亦只是瞅了她一眼,便对门外说道:“李若愚,拿水来。” 门外一个锦衣卫立刻抱拳道:“是。” 夏锦瑟咬起嘴唇,生气得紧。 没想到将军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歌妓如此不信任她。 先是让秦宇和尉迟风亲自熬药,害怕有人动手脚,现在连送过去的水都不让宋吟喝。 那个女人的命就这么重要,就这么金贵? 李若愚很快便端来了一碗温水。 北堂赫亦扶起宋吟,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这一举动令在场的人无不惊奇疑惑。 惊奇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将军如此对待一个女人。 疑惑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叫做宋吟的歌女,到底跟北堂赫亦什么关系。 她们想从夏锦瑟那里得到一点讯息。 可是不得不失望了,因为夏锦瑟跟她们一样也是一副非常惊讶的样子。 除了惊讶似乎还很生气。 这不奇怪,在松泉山庄,大家都觉得夏锦瑟喜欢大将军,此时恐怕是嫉妒得紧。 北堂赫亦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非常了解如何喂水给昏迷不醒之人。 只见他用左手捏住宋吟的脸蛋,迫使她张开嘴,然后将水一点一点灌了进去。 感觉嘴中已经充满了水,便把宋吟的嘴合上,如此往复。 很多水顺着下巴流了出来,落在床单及宋吟和北堂赫亦的衣服上。 但是好歹咽进去了一些。 而后,北堂赫亦将宋吟轻轻安置在床上,期间动作是如此轻柔,仿佛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宝。 放好后,北堂赫亦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谁是晨曦?” 夏锦瑟递了个眼色给春萼,春萼很快明白过来。 “回将军,晨曦是山庄的一个粗使丫鬟,因为犯了错,被关在柴房。” 念瑶听了又急又气,虽然害怕极了,但为了好朋友仍旧重重跪在地上。 哽噎道:“将军,晨曦并没有犯错,只是为了让夏小姐给宋姑娘请大夫,便被关了起来,并没有犯任何错。” 憨豆子此时捏了把汗。 他害怕北堂赫亦会治念瑶的罪,心想着如果北堂赫亦治罪,即使得罪夏锦瑟也要说出实情。 确实是夏锦瑟不请大夫医治宋吟。 春萼骂道:“小蹄子,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闭嘴。” 北堂赫亦冷声说道:“此处也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同样是粗使丫鬟,竟然如此飞扬跋扈,如此刁奴怎能留得? 外面的锦衣卫是死了吗?还不速速把这刁奴乱棍打死?” 春萼一听,慌忙噗通跪在地上,哭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奴婢知道错了。” 两个锦衣卫架着春萼就往外走。 “锦瑟姐姐救我,锦瑟姐姐救我,救我……” 夏锦瑟并没有要施救的意思,而是仍旧毕恭毕敬地站着。 待屋中安静下来,北堂赫亦瞅了夏锦瑟一眼,似刀似剑。 “还不去把人带来。” 待晨曦被带来之后,北堂赫亦便屏退一众无用人等,只留晨曦和念瑶留守。 宋吟的衣服因为喝水被打湿了,北堂赫亦便命晨曦和念瑶给宋吟换了一套干净衣服。 药熬好后,又亲自把药喂下。 北堂赫亦本想一晚上就这样陪着宋吟,但是来时没有处理干净的尾巴,将松泉山庄团团围住。 北堂赫亦待独孤信被治罪之后,便从青州赶回徽州。 刚到知州府,便看到在门口苦苦等待的秦宇。 他的心咯噔一声,便猜到宋吟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还没有下马,秦宇便噔噔跑了过来,焦急地说道:“将……将军,宋姑娘染了瘟疫,怕是不好了。” 北堂赫亦一听这话,脑子中竟似充满了血,隆隆作响。 他拨转马头,向汝南疾驰而去。 “秦宇,叫尉迟风带上几个人,再多带几匹马!”北堂赫亦还不忘留下这句话。 此去汝南路途遥远,仅仅是一匹马可能没有那么快到达。 秦宇喊道:“将军,将军,等等我们,路上可能有埋伏。” 但是北堂赫亦并没有片刻停留。 也许是没有听到,又或者是听到了不想停下来。 北堂赫亦先去了南郊马场,让周青萝准备了几包治疗瘟疫的药材。 然后扯下披风,将这几包药材打成包袱,往身上一背。 又另牵了一匹马,好在路上有个替换,让烈焰马也有的休息。 北堂赫亦策马而去。 周青萝看着北堂赫亦远去的背影,以及马蹄扬起的尘埃,很是困惑不解。 一直以来,北堂赫亦给她的感觉都是运筹帷幄、淡定从容。 今日不知怎么,竟然如此慌张。 看来所救之人,定然非常重要。 第56章 第一杀手帮 北堂赫亦在来松泉山庄的路上遇到了埋伏。 他行经一处荒郊野岭时,便有暗器嗖嗖飞来。 是轻巧的银色圆形暗器,边缘有很多尖刺。 这些尖刺皆有倒刺,划过人的肌肤那可是要刮去一块肉去。 北堂赫亦拿起马鞭嗖嗖几下便将暗器挡了回去。刚挡回去,越来越多的暗器又飞速射来。 北堂赫亦手拍了一下马背,飞身而起,将马鞭轮得浑圆,将暗器又一一挡了回去。 很多蒙面黑衣人中了暗器,发出一声惨叫,便从树上重重掉了下来。 这些人身上携带的暗器已然尽数用尽,便从各处藏匿地点现身。 他们手中皆拿着一把一米来长的弯刀。 这弯刀形如新月,银色的刀柄上均刻着黑色的弯月莲花图案。 竟然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帮——弯月教。 只是这帮派的名字虽好听,实则却是极残酷的帮派。 他们不分善恶,只要给钱就办事。 若不能完成任务,不仅退还双倍佣金,而且参加任务之人皆要在雇主面前剖腹而死。 因为有了这个规矩,那些雇主很放心将任务交给弯月教。 也因了这条规矩,弯月教的教徒完成任务时,皆是豁出命去。 因为只有完成任务方能活下去。 北堂赫亦冷笑道:“看来我北堂赫亦的命果然是值钱的很,居然连弯月教都请来了。” 弯月教从不会轻易接任务,除非雇主能给出天大的价钱。 如若是平时,北堂赫亦必然会将这些弯月派教徒赶尽杀绝。 可是他知道眼下不是缠斗的时候,救人要紧。 所以北堂赫亦将第一拨敌人打退之后,便骑着快马离开。 然后又一一将追上来的敌人打死打伤。 最终到达汝南地界时,才将这些人甩掉。 平时他会防止身后有尾巴,在汝南转上好几个大圈。 好把那些尾巴甩掉。 但是这次他只转了两圈,便急着救人,直奔松泉山庄而去。 北堂赫亦刚下马,秦宇他们也赶来了。 他本身能先他们很多到达,但是他去南郊马场取药耽搁了时间。 和弯月教缠斗又耽误了很长时间,所以最后竟跟秦宇他们前后脚到达。 北堂赫亦想过松泉山庄会就此暴露,不过没想到这弯月教仅两个时辰便追了来。 还将松泉山庄围了个水泄不通。 真不愧是江湖上第一杀手帮。 北堂赫亦以前也跟弯月教打过交道。 他们就像狗皮膏药一样难缠,甩也甩不掉。 之前遇到的时候并没有任何负担,可是现如今身边多了牵挂,北堂赫亦不禁担心起来。 “缇帅,弯月教已经开始向松泉山庄发起火攻。” 尉迟风来汇报,他也曾跟着北堂赫亦见过弯月教。 “仆人都召集齐了?”北堂赫亦眼睛仍旧不离病榻上的人。 “已经集结完毕。” “好,你派人把一众人等带入密室,待我把宋姑娘送去,再去支援你们。” 北堂赫亦边说边俯身抱起宋吟。 宋吟因为被扯动了伤处,痛苦得哼哼几声。 北堂赫亦的眉头也跟着皱得更厉害了。 他已经很小心了,但是奈何她身上全是瘟疫留下的伤,只要动一下就会痛彻心扉。 北堂赫亦在从筠山觉华寺外也抱过宋吟。 那时的她是那么红润鲜活,可是如今却如此惨白虚弱。 是他把她给害了。 想到这里,心弦又抽紧得疼。 他咬了咬牙,太阳穴的青筋暴起,抱着宋吟,迈着大步向密室走去。 这密室入口是在一个很不起眼的柴房。密室开关在墙顶上,是一块很普通的方砖。 因为很高,秦宇飞身而起,用刀把儿敲打了其中一块方砖。 那面墙随之轰然打开了。 原来整堵墙竟是一面门。 为了掩人耳目,这门有两扇组成,门的边缘并不是规规矩矩的。 结合处是由参差不齐的砖头组成。 虽然参差不齐,但是合在一起又是无比严丝合缝的。 再加上门是向内开的,触及开关把门关上的时候,丝毫不会对露在外面的地面有任何损坏。 这样即使是有人搜查也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这密室做的真是精妙无比。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这间密室。 松泉山庄只有秦宇知道,连夏锦瑟都不知道。 想到这一层,夏锦瑟心中很不是滋味。 原来北堂赫亦终究不信任她,一直以来她尽心尽责,最后换来的竟是一场空。 柴房小而破旧,但是密室却大有洞天。 打开门,迎面而来的便是宽大的台阶,一直向下远远地延伸。 两边的墙壁上每隔几米,便有一盏黑色狮子头样子的大油灯。 秦宇走在前面将油灯一一点燃。 到了拐角,本以为已经到了,没想到又是一处高高的台阶,依旧远远地向下延伸。 下了台阶便是一间非常宽大的石头屋子。 屋子四周放置着火盆,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屋子中有石床石凳。在房顶上有几处圆形的石孔,想是通风口了。 据说密室的通风口为了避免发现或是被雨淋,最是考验设计者的功底。 这通风口要设计成急钮拐弯的。 这样一来既能做到隐蔽又能很好地隔音,万一密室中有人大喊大叫,岂不是要被人发现? 此外连接地面的通风口必是选在不被灌水之处。 北堂赫亦抱着宋吟率先下到密室,有北堂赫亦在,谁敢走在前面? 这些人刚在柴房时便发现北堂赫亦抱着宋吟,看来也要把宋吟带到密室,他们心中颇有不满。 宋吟身染瘟疫,虽然带着面纱,但是遮挡范围有限,传染给他们可怎么办? 但是一边是刀剑无眼,一边是虽染上瘟疫还能保命,他们当然要选后者。 北堂赫亦轻轻地把宋吟放在石床上,然后伸手要解自己的披风。 这才想起来披风早就用来包裹药材,一下马又将包袱给了秦宇,让他去熬制药材,此时哪还有披风。 他转过头看到李若愚也跟了来,便说道:“把披风给我。” 李若愚先是一愣,然后似是明白了什么,慌忙解下披风递到北堂赫亦手中。 北堂赫亦小心翼翼地将披风盖在宋吟身上,站起身来,直直瞅着宋吟,过了半晌,才转身离开。 第57章 抢人 北堂赫亦刚走到台阶处,便发现有人竟然背着包袱。 众人顺着北堂赫亦的视线看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春萼的亲戚——王孜墨,被人称为小麻子。 这人不仅好色还贪财,一看风向不对,便带上钱财和部分贵重的衣物,准备趁乱逃出去。 王孜墨一直以来仰仗的亲戚春萼被处置了,他又在松泉山庄作威作福惯了。 眼下又失去了仰仗,更是举步维艰,不如就此离去。 他这五六年在松泉山庄搜刮了很多,足够他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了。 北堂赫亦本来已经迈上台阶,只是瞥了一眼便有退了回来,对王孜墨说道:“拿来。” 那王孜墨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哪敢违抗北堂赫亦的命令,终究把包袱递给了北堂赫亦。 北堂赫亦打开包袱,里面很多金银珠宝掉了出来,令在场的人惊讶万分。 没想到这混账东西昧了这么多东西。 王孜墨害怕得瑟瑟发抖,这些金银财宝有很多是他搜刮来的,更多的是他在松泉山庄偷来的。 眼下北堂赫亦肯定怒极,要是给他一下子,他的小命还哪里保得住? 没想到北堂赫亦并不在意,而是将几件衣服拿起,对晨曦说道:“把这几件衣服叠叠给宋姑娘当枕头。” 晨曦心中欢喜,这王孜墨一直都很讨厌,如此解恨极了。 王孜墨心下暗喜,哪知道北堂赫亦最是记仇,事后自然会找他算账。 待北堂赫亦出来,便看到弯月教仍旧对松泉山庄实施火攻。 带着火的箭,簌簌像下雨一样射过来。 尉迟风看到北堂赫亦过来,禀报道:“缇帅,敌人的火攻实在太厉害了,卑职们没能攻出去。” 北堂赫亦转头看他,此时虽是晚上,但是密密麻麻射过来的火箭将院子照得通亮。 尉迟风的鼻头上都是黑色的烟灰,衣服也被火烧破了几处。 其他锦衣卫也皆如此。 “可有人员伤亡?”北堂赫亦问道。 尉迟风等甚是感动。 缇帅永远会把他们的生死放在第一位,这样的将领怎能不让人心服口服。 “没有。” “这就好,我去看看。” 尉迟风忙道:“缇帅小心。” 话音未落,北堂赫亦已然抽出绣春刀飞身而起。 只见他将绣春刀左挡右挡,便在密密麻麻的火箭中开了一条路。 他动作麻利敏捷,只是短短几个飞跃,便踩着假山、房檐、院墙飞身出去。 如一只矫健的雄鹰落到院墙外面去了。 锦衣卫们很快便听到院墙外哀叫连连,火攻的威力也大大减弱。 尉迟风和十数名锦衣卫遂腾空而起,皆飞到墙外,与北堂赫亦一道跟敌人搏杀。 弯月教虽然各个心狠手辣、刀刀致命。 可是锦衣卫们身经百战,也不是吃素的。 仅仅经过半个时辰的缠斗,北堂赫亦和十数名锦衣卫,便将数百名弯月教教徒杀死。 不过,因为敌众我寡,他们在与敌人缠斗时因为分身乏术。 虽将一名急着赶去通风报信的黑衣人打伤,但是没能杀死,让他跑掉了。 杀死数百黑衣人后,北堂赫亦命尉迟风清点人数。 锦衣卫虽没有人员死亡,但是有六人身负重伤,恐怕难以参加战斗。 北堂赫亦知道再耽搁下去,弯月教的救兵就来了。 这弯月教不知道有多少教徒,每次给人的感觉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黑压压一片。 敌众我寡,又有很多没有武功的家仆,为今之计,只能赶快撤离。 北堂赫亦命秦宇和李若愚带着那六个身负重伤之人,及松泉山庄的仆人,先到隔壁村落躲避。 而他则带着尉迟风和其他三名锦衣卫护送宋吟,向徽州赶去。 北堂赫亦将宋吟抱了出来。 看到晨曦和念瑶按照他的吩咐,在马车里铺了几床厚实的被子。 还放置了几个松软的枕头。 这样宋吟在马车的颠簸中应该会好受些。 他把宋吟小心翼翼安置在马车中,然后坐在马车夫的位置,准备抽鞭而去。 秦宇对这个决定忧虑重重。 这些黑衣人的目标分明是北堂赫亦,可是他只带了四人随行,必然会寡不敌众。 再加上还有个病号,更是雪上加霜。 此时眼看着北堂赫亦要离开,慌忙说道:“将军,此去徽州,路途遥远,危险重重,将军不如将宋姑娘交于在下,在下定誓死保护宋姑娘。” “恐怕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我。” 北堂赫亦说完猛抽马背,那马吃疼,疾驰而去。 尉迟风等四名锦衣卫也随之疾驰而去。 宋姑娘? 难道是白丞相派来的人,要劫宋姑娘回去? 不过情况紧急,时间紧迫,哪容得他细细思量。 他还要赶紧跟李若愚带着伤员丫鬟小厮一众人等赶往附近的村落。 一路上,北堂赫亦和四名锦衣卫多次打退了弯月教的围堵和袭击。 他说得果然没错。 弯月教的目标不仅是杀死他,还要抢回宋吟。 如若不然,他们肯定会使用箭攻,把他们射成刺猬不就好了。 可是这些人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一味地缠斗。 北堂赫亦索性将马车劈成两半,抱起宋吟腾空而起,骑在马背上与这些人缠斗。 宋吟已然是重病在身,他之所以敢让宋吟冒险是因为宋吟喝完药后有了起色。 再者如果把宋吟交到这些人手中,若这些人是白洛霆派来的,那么宋吟可能会受到优待。 可是如果不是,那么宋吟的下场他想都不敢想。 这些人身份未明,他不能贸然让他们把宋吟抢去。 弯月教的目标是抢走宋吟,北堂赫亦更不可能把宋吟交给秦宇。 一方面这样做会让那些伤员和仆人受到牵连。 另外一方面的原因他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偏是如此。 只有把宋吟放在他身边,他才能放心。 北堂赫亦的这种想法,让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心不知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 心中某处冰冻的地方正在一点点融化。 经过一番搏命拼杀,终于快到徽州地界了。 此时已经是清晨时分,东方的天际露出了鱼肚白。 再过一会儿太阳就爬上天空了。 北堂赫亦一行人已然相当疲惫,但是仍旧丝毫没有让敌人占到上风。 更可喜的是,他们遇到了数百北堂军的接应。 那些黑衣人更是一点上风也没有了。 原来弯月教刚到达松泉山庄,北堂赫亦便命尉迟风给巫溪驻扎的北堂军飞鸽传书。 让他们在徽州边界接应。 尉迟风不得不对北堂赫亦佩服得五体投地,缇帅就是厉害,永远都是这么料事如神。 “将军先走,这里有我们呢!”丰玄奕抱拳道。 北堂赫亦看清来人,说话的正是驻扎在巫溪的北堂军前锋丰玄奕。 此人虽然性格暴躁,但是骁勇善战,有他在,很是让人放心。 北堂赫亦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 宋吟正紧皱着眉头很痛苦的样子。 他的不自觉皱起眉头,策马而去。 没有去知州府,而是直奔南郊马场。 第58章 将军脸红了? 周青萝正在查看病人,远远便看到一骑绝尘而来。 她不由得站直了身子,仔细地看着。 自从北堂赫亦慌张而去,她的一颗心便悬了起来,生怕北堂赫亦遇到什么危险。 近了,才看清果然是北堂赫亦。 周青萝心花怒放,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稳稳落在地上。 但是很快她便疑惑起来,因为他的怀中似乎抱着个人。 虽然那人裹着锦衣卫的披风,但是仍旧能够看出来是个女人。 只见那女人侧坐在马上,北堂赫亦一只手拿着马绳,一只手紧紧将那女人搂在怀里。 那女人的头耷拉着,随着马的颠簸一上一下,想是昏迷了过去。 北堂赫亦也远远看到了她,仿佛很高兴。 大概行到离周青萝有数十米远处,便大声喊道:“救人。” 周青萝闻言,慌忙帮忙牵住马绳。 便看到北堂赫亦小心翼翼地抱起怀中的女子,飞身下来。 并没有任何寒暄,而是径直抱着人,匆匆向不远处的房子,大踏步子走去。 周青萝跟着跑过去,看到北堂赫亦又极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床上。 周青萝心道,莫非是那个成为青州城茶余饭后谈资的歌妓? 她的心不知怎的,竟然收紧了。 以前她丝毫不担心北堂赫亦会与这女子发生什么。 此时看到北堂赫亦如此小心的模样,再联系之前他慌张赶去救人的场景。 不得不担忧起来。 难道北堂赫亦对她动了心? 这怎么可能。 周青萝笑自己傻,北堂赫亦除了夏锦绣,从不近女色,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北堂赫亦看到周青萝呆呆站在房中,皱起剑眉,焦急地唤道:“周小先生。” 周青萝这才从思绪中走出来。 她走到床前,竟然愣了一下。 那病榻上躺着的女子,虽然着着面纱,但是只从露在外面的眉眼,便不难看出,定是有着盛世美颜。 可是这又怎样? 北堂赫亦绝不是如此肤浅之人。 周青萝给宋吟诊了脉,又摸了额头。 便转头对站在旁边,且紧紧盯着宋吟的男人说道:“还请将军回避,我要看看她身上的病情。” 北堂赫亦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而是嗯了一声。 依旧像个雕塑似的站着,仿佛没听明白。 周青萝见状,又补充道:“我要为她宽衣解带,将军在此,恐怕……” 北堂赫亦这才反应过来,脸竟然有些红。 周青萝有那么瞬间的恍神。 北堂赫亦居然会脸红,定是自己看错了。 周青萝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北堂赫亦站在门外的一棵白杨树下。 皱着眉头,眼睛瞅着远方,不知想些什么。 她忽然看到北堂赫亦左肩膀有刀伤,外面的玄色衣衫上看不出血迹。 但是里面的白色衣襟上却能看到撕破的口子和殷红的血。 她心下着急,慌忙走过去。 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清,抬手便去查看伤口。 北堂赫亦本想躲开,但是奈何刚才想得入迷,没有注意到。 周青萝已然查看他的伤口。 事已至此,再躲开,不免显得小气,人家毕竟是大夫。 想到这一层,他非但没有躲开,而且还照顾着周青萝的身高,俯低身子让她看。 嘴上还不忘问道:“宋姑娘怎么样?” 周青萝看他如此细心,不免心襟动摇。 再一听北堂赫亦的问话,心中燃起的火苗被无情地泼灭。 她并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这伤口很深,且来我房中,我得给你看看伤到骨头了没有?” 北堂赫亦见状,躲开周青萝的手。 后退了一步,与周青萝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继续问道:“宋姑娘怎么样?” 周青萝虽然心中五味杂陈,但是作为医者的职业道德还是有的。 虽不情愿,但仍旧说道:“宋姑娘服完药后,本无大碍。但是经过一路颠簸,触及伤处,发起高烧来。 身上的痘痘也有大片破烂的现象,流出的黄水最是麻烦。 不仅会令病人高烧不退,而且还会让没有破烂的肌肤也长起痘痘。” 北堂赫亦认真地听着,眉头不禁越皱越深。 待周青萝一说完,他便问道:“为今之计,当如何?” “我先去配制药材,将烧先退去。再让人熬制药膏涂满全身。 晚上再用药汤浸泡,治疗瘟疫的药按时喝。依法而行,没有特殊情况,不日便能痊愈。” 北堂赫亦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周小先生。” 周青萝听到北堂赫亦为宋吟,向自己道谢,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 怎么感觉他和宋吟更近些,而她是外人。 周青萝看到北堂赫亦举步向宋吟所在的屋子走去,慌忙阻拦。 “将军留步,宋姑娘的病情严重,而且传染性极强,将军还是不要进去,我会亲自照料。” 北堂赫亦听到周青萝唤自己时,便停住了脚步,此时听了周青萝的话,头也没有回。 “无妨。” 她还想提醒北堂赫亦戴上面纱,但是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北堂赫亦已然进去了。 丞相府白洛霆的书房内,蒙面黑衣人正在向白洛霆汇报情况。 白洛霆期间并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待黑衣人说完,他只是淡淡地了句“我知道了”。 那黑衣人从怀中拿出好大一沓银票,放在书桌上,毕恭毕敬对白洛霆说道:“教主让我把这个交给丞相。 这是我们退还的双倍佣金。教主还让卑职告诉丞相,虽然丞相不想污了自己的眼睛,赦免了他们,但是规矩便是规矩,他们已皆剖腹而死。” 白洛霆挑了挑眉毛,嘴角含笑。 这个笑容让黑衣人感觉冷飕飕的,很是吓人。 只听白洛霆说道:“他们的死关我何事。那女子怎样?” 黑衣人被白洛霆身上带的戾气震慑住了,缓了缓神才说道:“据说,那女子好似身染重病。一路上皆是北堂赫亦抱着她与我教教徒缠斗。 期间那女子一直未醒转,且脸色惨白,似是陷入了昏迷。” 白洛霆一只手放在桌子上,另外一只手放在腿上。 当听闻宋吟身染重病时,他那只放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了起来。 手背上的青筋鼓了起,但是他表面上仍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关于那女子,还有何消息?” 黑衣人摇了摇头。 白洛霆有些失望,面容上仍旧是淡淡然然,云淡风轻。 他并没有拿起银票,而是说道:“你且将这些银票拿去,今后本相还有用弯月教的地方。” 那黑衣人犹豫了一下。 此次刺杀北堂赫亦、抢夺那女人,已然令弯月教损失惨重。 如果再跟他合作,弯月教前景堪忧。 但是他没有任何权利决定这些事儿。 上前拿了银票,抱拳行礼道:“那么卑职先将银票收下,待禀明教主,再告知丞相是否合作。” 那黑衣人说完,走了出去,蹭蹭几个飞跃,便飞出了丞相府。 神不知鬼不觉,就像他来时一样。 第59章 该拿你怎么办 门外只有树叶在风中摇曳的沙沙声,还有夜晚知了那更加清晰地鸣叫。 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想是黑衣人已然走远。 白洛霆缓缓低下头,似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过了许久,他猛然将桌子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两只手重重拍在实木桌子上,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着。 待他抬起眼睑来,与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刚才的云淡风轻,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余下的只有满目仇恨。 他恨北堂赫亦,恨连耀卓,恨所有迫使希儿离开他的人。 他更恨他自己。 是他太无能。 如果他足够强大,足够狠毒,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希儿即将成为连耀卓的妃子。 又眼看着北堂赫亦堂而皇之地将希儿带走。 希儿若不是为了他,又怎么可能跟北堂赫亦走? 想到那张瓷器般光滑的小脸,还有那宛如夜莺歌唱般细腻的声音。 白洛霆的心又开始钻心的疼。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心痛地要死了…… 他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 他已经失去她一次,这一次又把她弄丢了。 既然北堂赫亦把希儿从他身边抢走,为什么又不好好待她? 惹她身染重病,现在甚至不知道希儿的情况是好是坏? 希儿实在是太可怜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悲惨身世。 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他一样疼爱她、爱护她。 她是他的妻,他要将她夺回来。 想到这儿,白洛霆的眉头皱得更狠了。 他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他要好好谋划,好好谋划…… 周青萝将熬好的汤药端了来。 这种事一直都是舒玄和吴知州拨过来的几个丫鬟、厨娘做。 几个丫鬟、厨娘负责煎药,而舒玄是她派去监督她们的。 因为每一味药材都很重要,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否则不仅药效达不到,而且还会浪费这些极其珍贵的药材。 要知道这些药材,可是北堂赫亦命锦衣卫,好不容易在徽州及附近的几个州县搜集来的。 据说还花了大价钱。 更重要的是,患者的病情严重。 稍有耽搁可能人命就没了,所以熬制药材看似简单,实则非常重要。 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才让舒玄去做这件事。 一来,舒玄做事儿谨慎利索,滴水不漏。 二来,舒玄跟着她也有五六年了,耳濡目染,在医术上,也有一定造诣。 唯有交给他,才能让人放心。 周青萝把宋吟的药方给了舒玄,便返回宋吟所在的房屋。 当然她除了去看宋吟,更多地是想看北堂赫亦。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 北堂赫亦先是被十道圣旨催回青州,周青萝知道,此行必定是凶多吉少。 自北堂赫亦走后,她便寝食难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时常发呆。 经常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叹息连连。 起初她并不知道这些变化,直到舒玄问她为什么叹息。 她才惊觉,在北堂赫亦走的这段时间,她经常没意识地叹息。 周青萝一直都知道她从第一次见到北堂赫亦,便深深地爱上了他。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才知道自己对北堂赫亦的爱是那么深沉,那么刻骨铭心。 他走了整整五天。 一回来便又去了汝南。 她的一颗悬着的心刚落地,又悬了起来。 她是那么担心他。 可是他却救了那个女人回来。她的心好似沉到了湖底,一股刺骨的凉,把她的心都要穿透了。 周青萝迈进屋子,看到北堂赫亦坐在床边的木凳上,牵着宋吟的一只手,侧面对着门口。 那牵起的手真的很刺眼,周青萝不禁多看了几眼。 他的背依旧坚挺如钢铁,侧脸依旧是那么棱角分明,透着常人没有的英气。 可是他的眉头却紧锁着,这让周青萝很是惊讶。 在她的眼中,北堂赫亦一直都是胸有成竹,一直都是不喜形于色,一直都是从从容容,一直都是淡淡然然…… 没有人能够猜到他在想什么,没有人能够看透他的心思。 可是今天的他,太反常。 他的忧虑挂在眉间,他的困惑写在脸上。 一切都太不一样了,不一样得让周青萝感觉到深深地害怕。 自相识以来,周青萝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靠近过北堂赫亦。 如今却又离得更远了。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那个已然要枯萎的人。 眼神是那么专注。 他定是在想着什么,想得很投入,以至于周青萝走进来,他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竟没有发现。 他的面目表情分明在说,他想的这件事情很难办,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样的北堂赫亦,怎能不让周青萝震惊? 北堂赫亦将宋吟的手放在嘴边,喃喃自语道:“该拿你怎么办?” 这句话给周青萝当头一击。 北堂赫亦说这句话时目光灼灼,一看便知是真情流露。 周青萝的心中燃起了火苗,迅速蔓延开来。 熊熊燃烧着,烧得她一颗心都要炸裂开来。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六年前,她怕过一回,六年后,她又尝到了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恐惧和酸涩。 而六年后的这种滋味,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她没有做更多停留,很快便退了出去。 整间房子里萦绕着的某种气息无处不在,让人压抑,令她再多呆一秒都感觉要窒息了。 周青萝选择了逃离,就像六年前一样。 正午的阳光就像毒蛇吐着的红色舌头,照得她那鸭蛋形的小脸火辣辣的。 她浑浑噩噩地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高高的葡萄架下。 弯弯曲曲的褐色葡萄藤暴起了很多褐色的死皮,攀附着长着木耳的枯木,爬满了整个葡萄架。 巴掌形的葡萄叶子层层叠叠,像一把绿伞遮蔽了大片的天空。 在地上投下了沁人心脾的阴凉。 阳光从“绿伞”缝隙中偷偷溜了下来,跳到了地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白色光点。 风一吹,光点和着葡萄叶子碰撞发出的美妙曲子,自由自在地摇曳着。 更增加了这处阴凉地儿的宁静。 周青萝抬起头看着茂密的葡萄叶子。 那些叶片在阳光照射下,纹理更加清晰。 偶尔还有长着蓝色或绿色身子的很小很小的蜻蜓在叶间滑翔。 不知不觉间,她发起呆来。 她脑子里装满了东西,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装。 她在想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 周青萝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没有了灵魂,就像一个躯壳一般。 一直以来,她都是既美丽又自信。 她甚至觉得夏锦绣都嫉妒她。 可是方才看到北堂赫亦那前所未有的眼神,她感觉自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重重地打到了。 以至于连脉搏都要停止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 那声音离她很近,又仿佛很远。 过了半晌,她才分辨出是舒玄在唤她。 “先生,可有什么心事?”舒玄问道。 周青萝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了一抹不能再难看的笑容。 发呆了太久,以至于她的面目表情都僵硬了。 “没有。” 周青萝看到舒玄手中端着一碗药,说道:“你送去吧。” 舒玄看了周青萝一眼,眼睛中有某些东西在闪动。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周青萝回忆有关舒玄的点点滴滴。 她才猛然发觉,也许从那个时候,舒玄就已经变了。 不过,也许他本就那样。 因为自相识起,他便没对自己讲过一句真话。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周青萝回忆有关舒玄的点点滴滴。 她才猛然发觉,也许从那个时候,舒玄就已经变了。 不过,也许他本就那样。 因为自相识起,他便没对自己讲过一句真话。 第60章 抱抱希儿好不好 舒玄渐行渐远,周青萝终究是拗不过自己作为大夫的职责,也拗不过自己的良心。 她唤住了舒玄,说道:“还是我亲自送去吧。” 一匹快马急速赶往知州府。 刚到知州府门口,那人便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了在门口值守的士兵。 “秦管家可是有什么急事?” 秦宇那次一直等在知州府门口,等着北堂赫亦回来。 不知秦宇说了什么,北堂赫亦没有做任何停留,便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当时正好他当值,向锦衣卫打听了他,便就此认识了秦宇。 能够守好门,且不得罪人,必须要八面玲珑,这一点他做得很好。 毕竟能够请走北堂赫亦的,必定不是一般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秦宇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侧脸还有汗珠滚落留下的弯弯曲曲的纹路。 只听他喘着气问道:“将军可在府中?” “青州来了人,将军正在吴大人书房与那人议事,不让人打扰。” 那士兵虽然在门口值守,消息却灵通得很。 秦宇甚是着急,丝毫不敢停留,径直向府衙走去。 待到吴知州的书房处,门口的锦衣卫的说辞,果然和门口值守士兵说的一样。 北堂赫亦不让人打扰。 秦宇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在门口走来走去,粗大的拳头打在另一只手的手心。 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北堂赫亦仍旧没有出来。 秦宇仿佛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对台阶下把守的两个锦衣卫说道:“还请两位大哥替小弟禀报一下。 小弟确实是有天大的要事,要禀明将军。事关人命,危在旦夕,耽误不得。” 按说秦宇的年龄,远在两个年轻的锦衣卫之上,但是求人办事儿,姿态还是要做足的。 那两个锦衣卫依旧是铁青着脸,不管不顾的样子。 秦宇没有办法,扯开破锣嗓子喊道:“将军,宋姑娘怕是不好了,吵着要见将军!” 北堂赫亦想来定是有天大的要事与人相商,否则不会命锦衣卫不在门口把守,而是守在台阶下。。 定是机密,不想人听到。 也正是因为秦宇所在的位置离书房较远,他才不得不大声喊话。 那两个锦衣卫皱起眉头。 这人看着忠厚老实,却没想到这般不讲道理。 明明不让进,怎么就听不明白。 二人合起力来,要把眼前的彪形大汉推走。 奈何秦宇仍旧喊道:“将军,宋姑娘又开始说糊话了,怕是……” 还没等秦宇说完,书房的门伴随着一声刺耳急促的吱扭声,打开了。 北堂赫亦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尉迟风,还有炎彬。 看来从青州来的人是炎彬。 房间中应该还有别人,因为北堂赫亦边走边对炎彬说道:“好生送先生回去,不得有任何闪失。” 炎彬抱拳道:“是。” 炎彬说完,便冷冷地看向秦宇。 如果眼神能杀人,恐怕现在秦宇已然是遍体鳞伤了。 秦宇不以为意。 之前去将军府汇报情况的时候,炎彬这小子也是这副欠揍的模样。 他已经习惯了。 北堂赫亦快步向府门走去,一出知州府,便骑上锦衣卫牵过来的棕黄色烈焰马,绝尘而去。 秦宇与北堂赫亦是前后脚出的知州府,等他骑上马,再看北堂赫亦。 北堂赫亦已然行出一里开外。 秦宇还从来没有见过北堂赫亦这般着急的模样。 宋姑娘果然在将军的心中不一样,看来他之前在松泉山庄的猜测,没有错。 北堂赫亦心中火急火燎。 宋吟被送去南郊马场几日,仍旧迷昏不醒。 他心中怕极了,悔恨至极。 依稀记得那日喂完药,他轻轻将宋吟从自己怀中抱离。 北堂赫亦刚把宋吟放在床上,想要离开。 宋吟竟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青州刚飞鸽传书过来,有很严重的事情急需他处理。 否则,他也不会离开宋吟。 这几日,他不分昼夜,守着宋吟,下巴的胡茬都长出来了。 这里有医术高明的周青萝,还有刚到徽州便被安排过来的晨曦和念瑶。 门外还有秦宇和数十名锦衣卫把守。 这么多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所以他才稍微放心离开,但是却被宋吟捉住了手。 宋吟缓缓睁开眼睛。 北堂赫亦又惊又喜。 这几日他不知是怎么过来的,只盼望着宋吟能够苏醒过来。 北堂赫亦俯身过去,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宋吟直直望着北堂赫亦,本没有表情,不知道想到什么,瞬间变成又惊又喜的模样。 嘴巴一瞥,竟然嘤嘤哭了起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哥哥?哥哥!” 后面那声哥哥是宋吟使出浑身力气喊出来的。 可是她太虚弱了,虽然用了全身的力气,声音依然很小。 北堂赫亦这时才更加认真地看宋吟的眼睛。 只见她的眼睛是半睁着的,眼神迷离,很不清醒的模样。 他皱起眉头,转身看向周青萝。 周青萝恰好也正看着他,愣愣的模样,眼睛晦暗不明。 “她高烧不退,想是在说胡话。” 宋吟一只小手紧紧抓着北堂赫亦那宽大粗糙的手。 本来想用两只手抓着,可是她浑身酸痛得厉害。 尝试了一下,没能成功,便放弃了。 这个模样,搅乱了北堂赫亦的心。 他的心备受煎熬,仿佛被大锤子重重地垂着。 宋吟很是激动的样子,眼泪从眼角接连不断地流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 “哥哥,你是来接希儿的吗?希儿真的好想你,好想爹娘。 哥哥,希儿过得真的好辛苦。” 最后那句,让北堂赫亦狠狠咬了咬牙关,甚是心疼。 她那干得裂着口子的嘴唇,因为哭泣,剧烈地颤抖着,扯裂了伤口。 有一滴小小的血珠子渗了出来。 那血珠子越来越大,最后,血珠子破了,在嘴唇上蔓延开来。 北堂赫亦并没有过多得疑惑宋吟竟然自称希儿。 他的一颗心不知怎的,好似被人重重掷到了地上,碎成了不知道多少块。 “你很快便能好起来。” 北堂赫亦口干舌燥,声音低沉,仿佛从悠远的空谷传来。 他又想到在松泉山庄,宋吟见到他说的那句“你终于来了”。 还有她撇嘴哭的模样,他的心又揪紧得疼。 “哥哥,希儿,好想你……” 周青萝看到北堂赫亦的眼中有某样东西在跳动,很不是滋味。 于是上前说道:“宋姑娘,睡会儿吧,这样药效才更好。” 宋吟好似这时候才发现房间中还有别人。 强迫自己微微抬起头环视了一周,这个动作已然到了极限。 她仿佛在找什么,最终没有找到。 头重重落在枕头上,很失望的样子。 “这些人是谁?爹娘呢?” 晨曦刚到南郊马场,看到宋吟虚弱不堪便狠狠哭了一通。 本来看到宋吟将药吃了进去,宽心了不少,便不再哭泣。 此时看到宋吟谁都不认识,甚至还说起胡话来,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姐姐,我是晨曦啊。你是连晨曦也不认得了吗?” 宋吟仿佛没有听到,仍旧嘴角含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北堂赫亦。 仿佛一眨眼睛,北堂赫亦便会消失一般。 “哥哥,希儿是不是在做梦,你抱抱希儿好不好?” 北堂赫亦咬了咬牙关,青筋暴起。 在场所有的人,都能看出北堂赫亦眼中,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第61章 姐姐,将军来了 北堂赫亦将宋吟揽进怀里。 宋吟刚枕的地方已然湿了一大片,皆是被泪水打湿的。 她太瘦了,北堂赫亦只能小心翼翼揽着她,就像对待一个宝贵的瓷娃娃。 仿佛不小心一用力,怀中的人就要散架了。 宋吟被抱在怀中,眼睛闭了起来,眼泪仍旧汩汩流着,嘴角却含着笑。 这笑容是那么凄美,那么动人。 无论是谁见了,都不能不心生怜悯,不能不为之动容。 “哥哥,有你在,希儿便不再害怕了。你知道吗,希儿害怕极了,那么多的坏人,希儿真的好害怕。 现在好了,有哥哥在,哥哥可以保护希儿。 就像以前一样,有哥哥在,希儿便安心了,不再害怕。” 北堂赫亦静静听着,面色冷峻。 宋吟强迫自己睁眼,看了北堂赫亦一眼,继续说道:“哥哥,希儿好困啊。” “睡吧。”北堂赫亦竟是十分动情地说。 宋吟的眼皮真的好沉。 “哥哥,不要再离开希儿了,好不好?” 北堂赫亦点了点头,又发觉宋吟不会看到,于是“嗯”了一声。 “说话要算数,要不然是要变小狗的。” 她的眼皮实在是太沉了,说完这些话,便昏睡了过去。 北堂赫亦的心咚咚跳着,一屋子的人,她谁都不记得,只对他有一种说不清的依赖。 在松泉山庄是这样,在南郊马场也是这样。 他的心中刮过一阵风,让他的整颗心,连同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了。 宋吟的脑袋昏昏沉沉,一直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 在稍微清醒的时候,她的脑海中便会闪现各种各样的画面。 难道这就是书上所说的回光返照? 她又回到了云府。 看到很多熟悉的人,看到最多的便是爹娘、哥哥,还有姐姐。 姐姐们虽然是姨娘生的,但是因为她与世无争。 娘也是淡淡然然的样子,所以她跟姐姐们处得还可以。 娘跟姨娘们的关系也处得很好,这让爹很生气。 宋吟一直很纳闷,娘这么好,为什么爹还总是生娘的气。 云府的后花园有几棵枝叶参天的老槐树。 槐树那黑褐色的树干粗壮的很。 她跟莱玥两个人合抱,才能勉勉强强把树干抱住。 据园中的张管事说,这槐树有几百年了,都成了精,是花园的镇园之宝。 张管事还信誓旦旦地说,这槐树是云府的保护神,要好好供着,是伤害不得的。 张管事有五六十岁,胡须长长的。 很多胡须都已然白了,黑色和白色的胡须混在一处,像后厨刘妈养的小猫的毛似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胡须都被吹起来。 一上一下,很是好玩。 宋吟在很小的时候,便和哥哥在后花园养了几只小鸡。 小鸡毛茸茸的,长着红黄色的小嘴,小小的一团,在花叶间走来走去。 叽叽喳喳,东啄啄、西啄啄,成群结队的,可爱极了。 没过几个月,小鸡长大了。 每到晚上,小鸡们为了躲避黄鼠狼,便飞到老槐树上睡觉。 张管事说黄鼠狼厉害的很,有一只老母鸡被吃得只剩毛和骨头架子。 宋吟想到这里就直打冷战。 槐树那样高,老母鸡竟能飞上去睡觉。 这让宋吟惊喜了好几日。 在她的印象里,鸡是不会飞的。 每到夏天,宋吟从来不会到那几棵老槐树下。 因为从槐树上掉下来很多密密麻麻的,扯着长长丝线的青色虫子。 它们就悬在空中,蠕动着,恶心的很。 宋吟每想到这个画面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 她十分害怕那些恶心的虫子。 张管事从来不让人给树打药,说怕冲撞了神灵,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爹总是忙于政事,娘虽然管着整个云府。 但是她将每一摊子活儿,都给了信任的人。 娘是极聪慧的女子,识人的本领也十分了得。 她挑选的人总能胜任职务,让她很省心。 久而久之,她便很放心地让这些人放手干下去,很少过问他们的事。 所以对张管事不给老槐树打药的决定,娘虽然听她念叨了几次,终究没有要管的意思。 宋吟不得不放弃了。 既然如此,她只能避而远之。 可是哥哥总是爱拿那些身体软软的,经常拱着身子的恶心青虫,吓唬她。 吓得她哇哇乱叫,满屋子乱跑。 那日,哥哥把一只虫子放在她的肩膀上,把她吓得大哭起来。 哥哥赶紧把青虫拿走了。 可是她却恨上了哥哥,之后一连好几日都不理睬他。 哥哥只好拿了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哄她,这才被原谅。 宋吟的脑海中尽是这些发生在云府的事。 当时觉得是普普通通的小事。 现在看来,每件事都是那么珍贵,那么令人快乐,那么令人怀念。 “姐姐,你吃点药吧,吃了药才能好起来。” 有个声音在宋吟耳朵边响起,可是却显得是那么遥远。 宋吟不得不分辨了半天,才发觉有人在跟她说话。 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去看声音的源头。 一个红肿着眼睛的小姑娘,映入眼帘。 可是宋吟却不认识。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远远站在床边。 她穿着淡蓝色的衣裳。 虽然着着男装,但是一看便知是一位气质如芝兰的姑娘。 宋吟在清醒的时候,见过这两个人,却不认得。 她又想到了哥哥。 她还记得那只宽大粗糙的手,还有那温暖的怀抱。 哥哥难道又不要她了吗? 晨曦看到宋吟四处张望,眼泪又涌了出来。 “姐姐,秦管家已经去请将军了。将军一会儿就来,你还是先把药吃了吧。” 宋吟满屋子寻找哥哥的身影,可是没有找到。 她平躺了下来。 在她脑海中有一个非常任性的想法:如果她不吃药,哥哥是不是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任性了。 在爹娘和哥哥面前她总是任性的,可是爹娘和哥哥都不在了。 这次生病,她又见到了哥哥。 哥哥回来了,哥哥定是要带她去见爹娘的。 这样他们一家人又可以团聚了。 可是现在哥哥在哪里呢?他扔下希儿不管了吗?哥哥你到底在哪里? 这样想着,宋吟又嘤嘤哭了起来。 “姐姐,你,你把药喝了吧。”晨曦哽咽道。 “哥哥,我要哥哥。”宋吟仍旧固执地说道。 是不是生病的人都这么任性固执? 晨曦没有办法,转过头来又向门外看去。 北堂赫亦迈着大步向这边走来。 “姐姐,姐姐,将军来了,将军来了。”晨曦惊喜地叫道。 第62章 宠溺 宋吟转过头来,果然看到北堂赫亦皱着眉头从门外走进来。 她强撑着起来,可是北堂赫亦已然径直来到床前。 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便不再挣扎,乖乖地躺了下来。 宋吟笑了,笑意都流进了眼睛里,明眸善睐,轻轻拨着人的心弦。 “哥哥。” “为什么不吃药?” “药太苦,哥哥喂希儿吃药吧,这样希儿再苦也能忍。” 声音轻轻柔柔,娇娇嫩嫩,像百灵鸟的歌声一样。 北堂赫亦依旧是把宋吟揽在怀里,一勺一勺喂起来。 只要有北堂赫亦在,宋吟便不再让别人喂药了。 这种依赖,让北堂赫亦的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周青萝看北堂赫亦这样做,心中百转千回。 明明是一个不相干的一个女人,可是北堂赫亦竟然真把自己当做她的哥哥一般。 天下的男人都一样,都喜欢美人,连北堂赫亦也是这般。 这样想着,周青萝不愿意呆在这里,抿着嘴出去了。 喂过药,宋吟依旧拉着北堂赫亦的手。 她又开始犯困了,但是她怕一松手北堂赫亦又会走掉。 所以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眼睛时闭时睁,就像睡觉的小鸟一样警醒。 警醒得让人心疼。 北堂赫亦看此情形,说道:“睡吧,我不走。” 这声音是那么温柔,还带着宠溺,听着有些蹩脚。 北堂赫亦戎马半生,勾心斗角,天天过着舔血的日子,哪说过这么肉麻的话。 晨曦和念瑶很不习惯,不仅他们不习惯,连北堂赫亦自己都感觉不习惯。 宋吟轻轻嗯了一声,便又昏睡了过去。 话说三朝元老楼炎旻的爱子楼西扬,在北堂军当射箭教头。 竟被刺杀。 虽然没有当场死亡,但是受了重伤,在乱军中这么个大活人竟然无故失踪。 眼下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看来这次苍云又有好戏看了。 楼将军只有这一个爱子,如今爱子在北堂军中无故失踪。 他势必要找北堂军的麻烦。 况且楼西扬能够在北堂军当射箭教头,这全是因为北堂赫亦的坚持。 如果没有北堂赫亦,楼西扬也不会陷入如今的惨境。 楼将军能够就这么便宜了北堂赫亦? 北堂赫亦虽然有权有势,但楼将军身为三朝元老,立功无数,与之交好的大臣,更是不在少数。 如今因为年迈,又因为北堂赫亦风头正盛。 他的权势虽差了很多,但是也能狠狠折腾北堂赫亦一下子。 不让北堂赫亦掉成皮才怪。 果然,事出之后,楼炎旻便多次找到独孤落颜和连耀卓。 让他们替自己讨回公道,帮助找回爱子。 北堂赫亦得知这件事之后,仿佛受了很大的震动。 待徽州的疫情得到控制之后,便连夜带人,快马加鞭,赶回了青州。 南熏殿是连耀卓的寝宫。 这里夜夜笙歌,莺莺燕燕,一派奢靡的景象。 但是到了夜深人静时,这里便笼罩着一种截然相反的肃杀之气。 连耀卓很有闲情雅致地逗弄着鹦鹉。 这鹦鹉被链条拴在鸟架子上。 链条和鸟架子皆是由纯金打造而成,甚是奢侈,与南熏殿里的纸醉金迷,很是契合。 偌大的寝殿中,除了连耀卓和床上的女人,再没有其他人。 等了这么久,门外终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很快便有蒙面黑衣人,快速推门闪了进来。 连耀卓转头看了一眼,说道:“说吧。” 仍旧逗弄着鹦鹉。 半晌没有人说话。 他又转过头来,便看到那暗卫正看着床上的人。 不愧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警惕心这么强。 他转过头,继续逗鸟。 “放心吧,她已经喂了迷药,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醒的。” 暗卫这才抱拳说道:“回禀陛下,这几日属下皆在将军府附近乔装观察。 今日果然看到北堂赫亦一行从徽州匆忙赶了回来。 只是随行的还有一辆马车,马车里面有医术了得的周小先生,此外还有三名女子。 她们的身份,属下不得而知。 但是属下发现,北堂赫亦跟其中一名带着面纱的女子行为过密。 属下亲眼看到北堂赫亦把那女子,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并一路小心翼翼抱进了将军府。” 暗卫没有发现,连耀卓在听到带着面纱的女子时,手停顿了一下,眼中晦暗不明。 那鹦鹉浑身是绿色,嘴巴是黄褐色,这黄褐色有点像贝壳的颜色和质地。 鹦鹉外形上并没有什么稀奇,可是连耀卓却喜欢得紧。 据说连耀卓之所以喜欢,是因为它敢叫他昏君。 曾经还当着众大臣的面夸这只鹦鹉,说他敢讲真话,实在是鸟中之豪杰。 这皇帝的喜好,果然不同凡响。 在连耀卓的逗弄下,小鹦鹉又开始用划破空气的尖细声音,反复叫道“昏君”“昏君”…… “朕知道了,你们继续盯死将军府。万不可掉以轻心,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报给朕。” “是。” 暗卫说完便退了出去。 连耀卓依旧逗着鸟,见暗卫走远了,便将手中的金质小棍,放在鸟架子旁边的一个小金桶里。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子。 墨蓝色的天空中,星星依旧释放着银色的光芒。 像颗颗钻石,又像清晨碧绿草叶上的露珠。 今日的夜色,注定与往日的不同。 因为那个女人此时同样被笼罩在这青州城的夜色里。 “你终于回来了。” 连耀卓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就在这时,一颗流星划破天际,消失在夜空中。 在夜空中留下长长的且很快便消失了的银色尾巴。 北堂赫亦下了朝,先到书房见了几个重要人物。 议完事,又叫炎彬将人悄悄从后门送走。 这几人出了后门,便分别被安排上了几辆十分低调的马车。 出了小巷,便向各个道路散去了。 北堂赫亦看向窗外,此时已然是傍晚时分,是晚膳的时间了。 他拿起手边的一封密信,拆开来读。 若是在平时,他只需稍微看几眼,便能将信中的重要信息提取出来。 并且能根据信息,站在一个很高的高度上,纵观全局。 同其他讯息,迅速整合在一起,得出某些结论或者某些对策。 可是今日,他看了好几遍,竟没有提取到任何讯息,这让他烦躁极了。 更受不了的是,有的时候,他的眼睛和思路会定格在某句话上,脑子里早已想了别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这样不清醒过,从来没有。 自离开宋吟起,他便开始想什么时候再去看她。 下朝后竟一心想回到府中,有了牵挂。 他从不是拖泥带、水儿女情长之人,眼下诸多反常,且不受控制,让他自己都接受不了。 第63章 把将军当哥哥? 北堂赫亦想知道宋吟每天的情况,可是又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这个想法。 宋吟就像一株毒草。 他明知道不能接近,却又想接近。 从一开始这个女人就身份可疑,虽然最后得知,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稍微放心一点。 可是毕竟宋吟的身份还没得到证实,他不得不提防着她。 她是从雁枫楼出来的,雁枫楼水很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宋吟发高烧时自称希儿,有哥哥和爹娘,那么也就是说她的身份也是假的,她并不叫宋吟。 那么她到底是谁? 他想知道。 如果是别的女人,他会让人调查,如果调查不出来,他会主动接触一下。 可是对宋吟,他却不愿意这么做。 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就此陷进去,所以只委托尉迟风去调查这件事。 不过,北堂赫亦今日还是想去看看宋吟到底在干什么。 等她病好了,他便不再经常见她了。 他的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当真正踏进飞羽轩,他的心境变得不一样了。 到底哪里不一样,他竟然没有办法用言语说出来。 刚要迈进宋吟的屋子,晨曦和念瑶便端着餐盘出来了。 北堂赫亦看到碟子中的饭菜没怎么动,便向二人投去探寻的目光。 晨曦皱着眉,摇了摇头。 北堂赫亦走进屋子,便看到宋吟又抱着膝盖,坐在窗子旁边的软塌上。 只见她披散着长长的秀发,黑色的长发很随意地垂在瘦弱的背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凌乱美。 有几缕头发搭在胸前。 她穿着柔软的白色衣裳。 她浑身都是痘印,如今经过药水的浸泡,痘印已然结了疤。 周青萝说这是好迹象,可这个阶段是最难熬的,快好的伤疤会奇痒无比。 北堂赫亦特意命人置办了一些柔软的衣裳,好减轻皮肤的负担。 也只是减轻,仍旧挡不住那难以忍受的痒。 令北堂赫亦无比惊讶的是,他从来没有见宋吟挠过。 这得有怎样毅力才能做到。 宋吟用瘦弱的胳膊抱着膝盖,望着窗外的花木发呆。 北堂赫亦走到窗前将两扇窗户关了起来。 那窗户甚是好看,上面刻着精致的镂空花纹。 宋吟这时候才发现北堂赫亦。 实际上,北堂赫亦已然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 “将军。”她唤道。 她的声音甚是好听,让人听了,心也跟着软软的。 离开徽州前,她的病情有所好转。意识已经清醒,能够认出周围的人。 她清醒后便不再叫他“哥哥”,而唤做“将军”。 清醒之后,她变得很低迷,想是发现他不是她的哥哥,所以有些失望吧。 “现在正是下蚊子的时候,不要开窗子。” 宋吟轻轻嗯了一声,便要从软塌上下来。 可是脑袋晕晕沉沉,感觉天旋地转,便要从软塌上栽下来。 “小心。” 北堂赫亦说着便伸手抱住了宋吟。 他的动作干脆又利落。 宋吟定了定神,才不那么天旋地转,但是仍旧是晕乎乎的。 两个人的气息夹杂在一起,宋吟脸发起烫来。 “我抱你过去。” 宋吟低下头,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有劳将军了。” 北堂赫亦俯身将宋吟抱起,向床榻走去。 宋吟的头就靠在他那坚实的胸膛上,这让北堂赫亦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竟像一个青皮小伙儿似的,胸膛里面有什么东西要撑破开来,既欣喜又期待。 但是很快他便整理了情绪,别人可以拥有这样的青葱岁月,可是他不能。 他除了复仇便是复仇,除了算计还是算计,除了屠杀还是屠杀。 一切美好都不属于他,包括女人。 北堂赫亦把宋吟轻轻放在床上,又扯过一床被子做她的靠垫。 宋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北堂赫亦。 这几日的相处,她都要怀疑眼前人是不是传言中的北堂赫亦。 在她的心中眼中,北堂赫亦应该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大坏人,一肚子的坏水。 承恩殿上他说她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松泉山庄里,他虽然时常来,却都是冰冷着脸,让人害怕。 可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竟然发现北堂赫亦是一个极温柔极细心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是假象,都是假象。 一定是北堂赫亦在耍什么阴谋诡计,想骗她说出自己的身世,所以才收买人心。 等到他知道她的真实目的,恐怕她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 “在想什么?”北堂赫亦见宋吟皱起眉头,于是问道。 “没,没什么。”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我不想吃,有点难受。” 北堂赫亦当然知道她此时经历着怎样的痛楚,心中不知怎的,像是漏了几拍。 “不吃饭,怎么会好起来?” 宋吟低下头,将头放在膝盖上,玩弄着手指。她还是喜欢玩手指,这个习惯依然没有变。 “难道,你不想好起来?”北堂赫亦继续问道。 “不想。” 这话带着撒娇和耍赖的味道。 宋吟说完这句话,突然意识到她在跟谁说话,看来她是真的烧糊涂了。 “对不起,我又把你当哥哥了。” 后面那句解释其实是她瞎说的,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仇人当做自己亲爱的哥哥? 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可能取代她至亲至爱的哥哥。 之所以这么说,是不让北堂赫亦有什么怀疑,还能博得北堂赫亦的同情。 瞧,她终于学会用心计了。 在松泉山庄,她明明知道夏锦瑟送过来的衣服有问题,她还是穿了。 她一直都相信一个道理,那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结果她果然差点死掉,可是终究是留在了北堂赫亦身边,虽然是暂时的。 北堂赫亦听她这么说,内心的一处角落竟然崩塌了。 他不得不承认有些失落,也许他内心深处并不想当她的哥哥,而想当别的。 也对,她的心中只有白洛霆不是吗? 当她的哥哥也不错,一方面制止了他的非分之想。 另外一方面也能够更加确定宋吟并不是为了接近他而接近他的。 她能够到自己身边定是情非得已。 “那你就把我当你的哥哥。”北堂赫亦说道。 宋吟不禁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随便找的一个借口,竟然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当北堂赫亦的妹妹,这可不是她的目的。 不过她虽然仍旧生着病,但是脑子还是很灵光的,随即笑道:“哥哥。” 第64章 皇帝不敢惹北堂赫亦 宋吟寻思,当下只能以退为进,先认北堂赫亦为哥哥。 至少不会像在松泉山庄似的,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北堂赫亦一面,现在能够留在北堂赫亦身边已经很好了。 梦岚不是说过北堂赫亦喜欢她,日久天长,她总会有机会的。 北堂赫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跟着我回青州,恐怕不出半日,整个青州的大街小巷皆知道。 为了你的安全,你还需要暂住将军府,对外也要声称是我未过门的夫人。 待到有关你的风声没那么紧了,我便会给你寻一个世外桃源,让你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 宋吟眼眸闪动,乖巧地点了点头。 北堂赫亦见她精神好了很多,便叫厨子熬了黏稠的小米粥,亲自看她喝完,才离去。 宋吟这一病,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宋吟不觉得北堂赫亦有想象得那么可怕,以至于她要时常告介自己这些都是假象。 而北堂赫亦呢,似乎真的把宋吟当做了自己的妹妹。 海安正在跟一位嬷嬷说话。她虽然说着话,眼睛却时不时地留意着什么。 没多久,果然看到连华裳从紫云宫里出来,气冲冲地向南熏殿走去。 后面有个丫鬟跑出来拦着她,被她狠狠推到了地上。 海安心下欢喜,与那嬷嬷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便离开,向主子汇报情况去了。 “狗奴才,你敢拦本公主的路,不想活了吗?” 连华裳对南熏殿门口当值的小太监怒道。 小太监左右为难。 “九公主息怒,奴才实在不敢放您进去。陛下正在午栖,要是吵醒了陛下。 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呀。” “你们就这么怕那个昏君吗?好,本公主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 说着,她转身拔出一个侍卫的刀,要向那个太监砍去。 就在这时,高大的殿门打开了。 大太监来恩慌忙走了出来,说道:“九公主息怒,九公主息怒,南熏殿可见不得血光,不吉利的,不吉利的。” 连华裳看到管事儿的出来了,便把剑扔到地上,双手放在腰间,气喘吁吁地说道:“不见血光也可以,现在就带我去见连耀卓。” 小太监看到连华裳将剑扔到了地上,知道捡回了一条小命。 这才摸着脑门上的冷汗,喘过气来。 素闻九公主连华裳天真烂漫、心地善良,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还冒天下之大不韪,称陛下为“昏君”。 亏得九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如果换做旁人,如此这般明目张胆地叫皇帝昏君。 还不登时丢了性命,诛九族都是轻的。 咱们这个皇帝,虽然自称昏君。 他自嘲可以,别人称他昏君是万万不可的。 皇帝荒诞不羁,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千万不能惹到这个小霸王。 “陛下确实是刚跟高贵妃歇下,九公主且在这儿等等,容奴才去禀报。” 连华裳本来要硬闯进去,但是一听高贵妃在里面,便收住了脚步。 她毕竟是闺阁中的姑娘,若是进去见到什么污浊的画面,怕也不好。 且这高贵妃柔弱无骨,天天细声细气,病恹恹的模样,惯会撒娇争宠,见到就让人心烦。 可是皇帝哥哥却专吃这一套,喜欢得紧,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飞了。 “那你快去快回,若有耽搁,我便闯进去了。” “好的好的,小人去去就回,去去就回。” 来恩说着便走了进去,依旧命人把殿门从里面关上了。 连华裳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正想冲进去。 轰然一声,殿门从里面打开。 只见高贵妃走了出来,花枝招展的,水蛇腰都要扭到天上了。 高贵妃本是皱着眉头、苦着脸很不情愿的样子,抬眼见到连华裳立刻满脸堆笑。 “问九公主安,让九公主以金枝玉叶之身在大太阳下等,妾身实在是过意不去。 怪只怪陛下不放妾身出来,妾身一介女流怎么敢违背圣听?” 这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本公主知道了。慢走,不送。” 连华裳被高贵妃身上的香味熏得直发晕,匆匆说了句话,便迈进南熏殿。 高贵妃依旧是满脸堆笑,待她转过脸来,在没人瞧见的情况下,立刻拉下脸来,带着随从离开了。 “连耀卓,你给我出来!”刚走进大殿,连华裳便大叫道。 “朕在这儿呢。”一个慵懒的声音说道,“都是要成婚的人了,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连耀卓斜躺在床上,右胳膊支着,托着脑袋,左手玩弄着一方女人的丝帕。 神情甚是慵懒,偶尔还打个哈欠,一看便是刚刚睡醒。 连华裳径直走到床前,很不客气地揪起连耀卓的衣袖,把他拉了起来。 “你还知道我要成婚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触我霉头。” 连耀卓素来宠爱这个唯一的亲妹妹,有求必应。 以至于连华裳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我行我素,皇宫中的人也是见怪不怪。 连耀卓疑惑地问道:“我的好妹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连华裳揪起连耀卓的一只耳朵说道:“你跟我装糊涂是不是,装糊涂是不是?” 连华裳虽然在连耀卓面前肆无忌惮,但也是真心喜爱她这个哥哥,并没有真用劲揪耳朵。 “你为什么要让北堂赫亦带着那个女人参加我跟洛霆哥哥的婚礼?” 连耀卓站起身来,拿起金桶里的小棍逗弄鹦鹉,那鹦鹉喊着:“昏君,昏君……” “谁告诉你我让北堂赫亦,带宋姑娘参加你们的婚礼?” 连华裳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整个皇宫都传遍了,北堂赫亦要带那个歌妓来,除了你会让他这么做,还能有谁?” 连耀卓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闲适地说道:“我为什么要让他带宋姑娘来?” “宋姑娘,宋姑娘,从你嘴里还能说出这么文雅的词,叫的真好听。 谁不知道你看上了那歌妓,若不是你不敢惹北堂赫亦,恐怕那歌妓早已成了你南熏殿的金丝雀了吧?” 连耀卓不再逗那只鸟,而是走到连华裳的身边,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既然你也说我不敢惹北堂赫亦,那我又怎么能命北堂赫亦带宋姑娘呢,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是最讨厌麻烦的人。我的傻妹妹,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第65章 棋子终归是棋子 连耀卓的话很有道理,连华裳听了进去,但是随之又苦恼起来,兀自坐在厅里的椅子上. 皱眉道:“如果北堂赫亦真的带那歌妓来了,怎么办?洛霆哥哥会不会不跟我成婚了?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我不能将洛霆哥哥拱手让人。” 连华裳的这些话像是问连耀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连耀卓终究不忍心自己的亲妹妹如此苦恼,便坐在连华裳的身边。 转头看着连华裳那圆圆的小脸,还有那如秋水般深邃的眸子。 以前的她,是那么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可是自从知道白洛霆心有所属之后,便总是唉声叹气、患得患失。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值得吗? “如果白洛霆因为宋姑娘不娶你,那便没什么可留恋的。世上这么多好男儿,哥哥好好给你寻一个便是。” 连华裳立刻撅起小嘴,拒绝道:“不,不,我只要洛霆哥哥,我只要洛霆哥哥。” 连耀卓当然知道连华裳不会就此放弃白洛霆。 要不然连华裳也不会为了白洛霆悬梁自尽,从而成为整个苍云国的笑柄。 即使是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华裳依旧是爱着白洛霆。 这样的执拗固执,这样的飞蛾扑火,让他这个做哥哥的都无能为力。 如果是以前,即使是白洛霆不爱华裳,他也会放心地将华裳嫁给白洛霆。 因为他知道白洛霆的人品。 他骨子里透出一种执着和阳光的特质,就像污泥中的一朵白莲,又像浑水中的一股清流。 可是现在,已然今非昔比。 白洛霆已经变了,只是她这个妹妹还没感觉出来,还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白洛霆变得精于算计,心狠手辣。 就说这次跟华裳成婚,之前他因为宋吟左右推脱,甚至是不惜送掉性命。 可是后来再下圣旨赐婚,他便同意了。 这前后的分界线,恰好是承恩殿里北堂赫亦当着众臣的面,带走宋吟。 明眼人很快便能看出,白洛霆成婚的动机并不单纯。 那日,他仔细观察白洛霆的反应。 自宋吟被北堂赫亦带走后,白洛霆眼中充满了仇恨。 那种戾气,那种狠厉,他太了解了,因为当他在恨极的时候也是如此。 白洛霆答应跟华裳成婚,就是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势,好跟北堂赫亦抗衡。 这样功利的婚姻,华裳以后的日子,必定是艰难的很。 虽然他对白洛霆与北堂赫亦为敌,很是期待,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 现在保皇党已然占了上风,但是比起在朝中、军中权势滔天的北堂赫亦来说,无异于蚍蜉撼大树,以卵击石。 如果能够获得白洛霆和白家的帮助,击垮北堂赫亦,那便是指日可待了。 可是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妹妹考虑,虽然他的心没有柔软到,为了妹妹的幸福舍弃天下。 可是至少得在心理上找到一种安慰,至少他要在妹妹的嘴里,听到妹妹是执意如此,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样他的内心也会好过许多。 “如果在你成婚后,发现白洛霆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好,你会不会后悔?” 连华裳甚是笃定地说道:“我不后悔,即使我死了,也要做洛霆哥哥家的鬼。” 连耀卓深深呼了一口气,他的心理舒坦了很多。 并不是他不想阻拦,只是他这个妹妹从小便主意大得很。 他说再多也是无用。 连耀卓牵起华裳娇嫩雪白的小手,使劲握了握。 “哥哥知道了,婚礼那日你只管放心,我定会让婚礼顺利进行。日后,若白洛霆敢欺负你,我定不会轻饶他。” 连华裳一直愁眉苦脸,此时听连耀卓如此说,回望着连耀卓。 她突然发现连耀卓像变了个人,一本正经,坚定而自信,与之前昏君的模样相差千里。 她一直觉得对这个荒诞不羁的哥哥了如指掌。 此时却疑惑了,也许她从来没有看清过连耀卓。 很快连耀卓就又回到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 连华裳都要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 待连华裳走后,连耀卓对隐在暗处的危眺沃说道:“看来,蓬莱阁那位又开始唱好戏了,那我可得让她好好如愿才好。” 这样说着连耀卓嘴角挂起邪魅的笑容。 半晌,他又问:“宋吟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了?” “已经安排妥当。” “不要让他们这么快查到才好,总要费些周折,这样才能真实可信。” 夏锦瑟声称要小解,趁秦宇不注意,便悄悄溜进了将军府深处。 她不能就这样走了,走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见一个人。 将军府很大,前身是前朝的一位甚是得宠的王爷的居所。 只因这王爷恃宠而骄,犯了重罪,便将府邸充了公。 待到孝贤帝连盛睿时,因北堂赫亦屡建奇功,孝贤帝便将这处府邸赐给了北堂赫亦。 并且为了表达对北堂赫亦的恩宠,特意亲自题写了“将军府”三个字。 还命宫中手艺最精湛的匠人制成匾额,赐给北堂赫亦。 将军府亭台楼榭相连,各个连廊拐来拐去,延伸到各处,四通八达。 不熟悉的人进入将军府,很容易迷路。 各个小楼之间也有腾空的连廊,这些连廊并不死板,而是高高低低,起起伏伏。 似巨龙盘绕于楼宇,与朝霞晚霞并驾齐驱,徜徉于云雾之间,还真像翔龙吹云吐雾。 夏日里若是坐在这空中的连廊,清风徐徐,不仅能纳凉,还能极目远望。 将青州的大半景致,纳入眼底,真可谓是乘凉、赏景两不误。 地上的连廊相连组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虽然花样很多,但是却是两个亭台楼榭间最短的距离,这足见设计者的用心巧妙。 将军府中除了亭台楼榭,还有各种供人休息玩耍的地方。 大到荷花湖、梅花林、桃树林等赏景的好处所,小到假山、小池、喷泉、秋千等,应有尽有。 夏锦瑟记得跟着姐姐,初到将军府,便被将军府的宏大雅致深深地迷住了。 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她便开始对某些事情有了奢望。 甚至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能够成为将军府的女主人,该多好! 可是,奢望终归是奢望,棋子到哪里都是棋子。 第66章 真的爱上那女人了? 转过几个亭台楼榭,迎面便是含凉轩,那是北堂赫亦的住处。 夏锦瑟躲在假山后面,悄悄探出头去。 含凉轩门口那颗梧桐树,依旧粗壮而茂密。 离开将军府这么多年,她甚是怀念这里。 时常会想到这棵,春天开着紫色喇叭的梧桐树。 就让她在走之前,再看看这课梧桐树吧,权当是做最后的告别。 若不是含凉轩门前有四名锦衣卫把守,她真的好想去摸摸梧桐树,那粗糙而富有生命力的黑褐色树干。 去看看那淡绿色,仿佛要流下来的大叶子。 再去闻闻梧桐树那有些刺鼻,却透着清凉的味道。 若不是眼线告诉她,北堂赫亦一早便离开了将军府,她也不会这么大胆来到这里。 若是北堂赫亦在,恐怕她早就被发现了吧。 以前的她,觉得北堂赫亦神通广大,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现在的她,觉得北堂赫亦就像魑魅魍魉一般,让人心生浓浓的恐惧,和深深的恨意。 过了含凉轩,便是飞羽轩,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她要去见见那个女人,那个毁了她所有期盼的女人。 飞羽轩与含凉轩毗邻,这是多么可笑呀。 她为姐姐不值,为自己不值。 是的,她是要害死宋吟,因为北堂赫亦反常的举动让她感觉到害怕。 她甚至觉得北堂赫亦已然爱上了宋吟。 她害怕姐姐知道后,会受不了。 姐姐将一切都给了北堂赫亦,可是北堂赫亦却变了心。 “在宋吟这件事上,我无愧于你姐姐。” 夏锦瑟还记得北堂赫亦冷冷说出这句话。 这句话是什么时候说的呢? 她的脑袋,因为受了太多的打击,已经不太好使了。 是了,是在徽州的南郊马场。 当时宋吟还卧病在床,生死未卜。她刚到徽州,便被锦衣卫带去了南郊马场。 她被带到了一间屋子,一个锦衣卫看着她,另外一个锦衣卫向一间离得很远的屋子走去。 透过由腐朽木头组成的窗棂,夏锦瑟能看到那个锦衣卫没有进屋子,而是站在门外,低头抱拳说着什么。 夏锦瑟能够闻到屋子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但是却能够让人接受。 因为屋子里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让人很舒服的清凉的味道。 相较于外面火辣辣的毒阳,这间木头和烂泥搭成的屋子,再清凉不过了。 北堂赫亦从屋子里低着头走了出来,屋门又窄又低,他只能低着头,他那高大的身躯,才不会被门梁撞到。 他看了一眼她所在的屋子,便走了过来。 夏锦瑟知道他要说什么。 不过她相信北堂赫亦不会因为那个女人,对她怎么样。她跟了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更何况他怎么说,也会念着姐姐的情面,宽恕她。 那个才与北堂赫亦相识了几个月的歌姬,算什么呢? 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才那么大胆地把染有瘟疫的衣衫送给宋吟,在她染上瘟疫之后,不让大夫给她医治。 她设计得很缜密。 一来,松泉山庄外面有很多难民聚集,宋吟又经常跟晨曦那死丫头去外面接济,染上瘟疫不无可能。 再者,宋吟染上瘟疫之后,她请大夫,只不过收买了大夫,不要用心诊治罢了。 因了这两点原因,北堂赫亦就是再追查,也查不到她这儿。 本来离宋吟殒命,就差一步,差就差在秦宇居然那么快办完了她交给的差事,提前回来了。 看守的王孜墨那废柴,又一个不留意,居然让晨曦那丫头跟秦宇搭上了话。 秦宇这才快马加鞭,把北堂赫亦找了来。 要不是北堂赫亦带来了周青萝的药,宋吟早就一命呜呼了。 现在看来,不如当时直接给她下毒,毒死她得了。 为什么要那么麻烦,还要顾及自己在北堂赫亦心中的形象。 现在看这情形,北堂赫亦必然知道了什么。 她的形象也没了,那女人也没有死干净。 北堂赫亦走进屋子,向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那锦衣卫便出去了。 临走之前,还为他们关上门,然后和另外一个锦衣卫,远远站在外面把守。 “为什么?”北堂赫亦直入主题,冷冷地问道。 夏锦瑟疑惑道:“奴婢不明白将军在说什么。” 北堂赫亦瞅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厌恶。 夏锦瑟非常痴迷北堂赫亦那深褐色的眸子,那眸子如深不见底的深渊,神秘而富有威严。 在很久很久之前,那些已经蒙上了厚厚灰尘的日子里,那些她还对北堂赫亦抱有某种幻想的日子里,她一直期盼着北堂赫亦能够拿这双眸子多关注一下她。 而不是把所有的目光都给了姐姐。 可是如今,这眸子确实看她了,可是里面的东西却不是她想要的。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我既然这样问,就已经说明我已经知道了一切,难道还要我一一拿出证据吗? 要问王孜墨,或者是把被你放走的春萼,抓回来问个明白?” 夏锦瑟苦笑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北堂赫亦已经知道了什么,可是她终究是抱着某种希望的。 可是如今,这份微薄的希望,被那冷冷的眼神,无情地击得粉碎。 “将军因为那个女人来质问我,这样做对得起姐姐吗?” “我跟你姐姐的事你无需知道。” 夏锦瑟的眼泪竟然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不应该流泪的,也不想流泪,流泪与倔强勇敢的夏锦瑟,根本不搭边。 “姐姐为了你,背叛了原主,又为了你,义无反顾嫁到了蛮夷之地。 她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怎么能辜负她,竟然爱上别的女人?” 北堂赫亦一直都是冷冷的表情,眼下皱起眉头说道:“在宋吟这件事上,我无愧于你姐姐。” “你爱上了别的女人,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看来我跟你姐姐的事儿,她并没有告诉你。 她没有说,肯定有她的原因,为了尊重她,我也不会跟你多说什么。 总之,以后不许再伤害宋姑娘。 不过想来你也是没机会的,我已经把松泉山庄的丫鬟小厮尽数解散了。 待到我空下来,便会给你安排一个去处,好好在那里呆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回青州。” 北堂赫亦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你是不是真的爱上那女人了?” 夏锦瑟的眼泪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胸中即将要爆炸的气愤。 北堂赫亦脚步停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便离开了。 夏锦瑟看到北堂赫亦又走进那间屋子,那间据说躺着宋吟的屋子。 她眼中露出凶光,狠狠咬住了嘴唇,很快嘴里便有一股血的腥味。 第67章 好些了吗 夏锦瑟还没到飞羽轩,便远远看到飞羽轩门口有数十名锦衣卫把守。 其中的一个,她认识,武功甚是高强,便是跟秦宇护送松泉山庄一行人,去袁楼村暂避的李若愚。 北堂赫亦果然是心疼那个女人,居然派了这么个高手随身保护着。 那晚,虽然大部分蒙面黑衣人去追杀北堂赫亦,但是仍旧有几个黑衣人跟上了他们。 还好有李若愚挡着,要不然,他们肯定凶多吉少。 不过那些黑衣人并没有缠斗多久,估计确认了北堂赫亦不在一行人中,便撤离了。 夏锦瑟最终没能进飞羽轩。 一方面她的武功虽然还可以,但是肯定打不过李若愚,更何况还有其他三个武功高强的锦衣卫。 另外一方面便是秦宇发现不对劲,很快便追了来。 她只能坐进了北堂赫亦安排好的马车,向类似于松泉山庄的另一个山庄出发了。 她想说的话虽然没能说出来,但是她知道另一个人会替她说出来的。 希望那个看似云淡风轻的女人,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三日过去了,楼西扬还是没有消息,楼炎旻都要疯掉了。 不惜在朝堂上,当众质问北堂赫亦,当场与北堂赫亦翻了脸。 北堂赫亦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没有向楼炎旻那样咄咄逼人,也没有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 软弱可欺从来跟北堂赫亦不搭边儿。 他彬彬有礼地说道:“楼将军,爱子失踪,您肯定非常担心,可是在这所有人中,除了您希望楼小将军平安无事,第二个人便是我。 咱们与其在这里争吵不休,不如想一下失踪前后,有什么可疑之处,只要找到一点线索,楼小将军便能很快找到。 楼小将军一天在我北堂军失踪,我北堂军每一位将士,都会竭尽全力,寻找营救楼小将军。” 楼炎旻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况且人家北堂赫亦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人在北堂军当射箭教头,北堂赫亦当然不希望楼西扬失踪。 自此后,楼炎旻虽对北堂赫亦颇有不满,但是面子上,便不再给北堂赫亦难堪。 他其实也害怕,真的把北堂赫亦惹急了,北堂赫亦会与他翻脸,到时候,对寻找楼西扬,更加不利。 北堂赫亦下朝回到将军府,便直奔书房。 他每次下朝都会在书房忙一阵子,然后再回到含凉轩用膳。 可是这段时间,他时常无法集中精神,去处理一些事情。 此时,他又看着桌子上的一盆金桔发起呆来。他那皱起的眉头,久久没有舒展。 一缕阳光照在书桌上,那盆金桔在桌子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一部分影子还投到了地上。 金桔正长得茂盛,那深绿色的椭圆形叶子,泛着光泽,彰显了十足的生命力。 几个长得很饱满的圆圆的小金橘,藏在叶间,似在窥探着什么。 北堂赫亦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已经发呆了有一阵子。 想到即使他继续呆在书房里,也做不了什么事,便打算回含凉轩。 他要休息一下,让自己清醒一些。 刚出了书房门,便看到炎彬风尘仆仆走过来。 “缇帅。” “一起用饭,边走边说。” 两个人便一道走上了去含凉轩的鹅卵石路。 路两边每隔几米便有一棵皂角树,树的枝叶,极其茂密。 从树下向上看,蓝色的天空被树叶裁剪成各种各样不规则的形状。 微风吹过,那形状也在树叶的摇摆中,变来变去,甚是美妙。 树下面是长得密密的绿草地,草地上开着一种有着蓝色小花瓣的星星点点的花。 有了小花的点缀,草地宛如一张淡雅美丽的蜀锦。 “那个人终于招认是被连耀卓派来的,目的就是想通过暗杀楼西扬,挑起楼将军和缇帅的矛盾。” “楼炎旻可听得真切?” “属下全程在另外一间屋子陪着,诏狱里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起初他还怀疑,但是当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之后,立刻脸色变得相当难看,那个人,他在连耀卓那里见过。” “这便好。再过上几日,便把楼西扬送回楼府,对外就说,锦衣卫从几个蒙面人手里抢的。” 炎彬抱拳称“是”,然后又问道:“诏狱中的那些人该怎么办?” “死人的嘴是最严的。” 炎彬会意,接着又说道:“秦宇飞鸽传书说,夏锦瑟逃往巨鹿。秦宇……” 炎彬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拐过假山,走上了通往青石板路,几百米远,便是含凉轩高高的大门了。 两个人都远远看到含凉轩门口的梧桐树下,站了个女人。 她穿着藕色的拖地长裙,长发随风飘动,有着倾国倾城貌,有着倾国倾城姿。 此时那女人虽正对着北堂赫亦和炎彬,但是因为正抬头看着梧桐树,并没有发现他们。 旁边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背对着他们,蹲在草地边,手里摆弄着什么。 炎彬将要说的话含在嘴里,他转头看北堂赫亦。 只见北堂赫亦正瞅着那女人,是那么专注,似乎还陷入了某种思绪。 炎彬为了转移北堂赫亦的注意力,接着说道:“秦宇追到哈密,夏锦瑟竟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了。他们决定留在巨鹿追查,等回来,再跟缇帅请罪。” 炎彬看到北堂赫亦没有反应,心下不悦,缇帅每次见了那女人都相当反常,果然是红颜祸水。 这也是他极度讨厌宋吟的原因。 炎彬连唤了两声缇帅,北堂赫亦这才缓过神来。 “你们不用再让秦宇追查,回来吧,我知道她去哪儿了。” 炎彬还想说什么,北堂赫亦转头说道:“你先回去歇息。” 炎彬闻言只能遵命,再抬眼看那女人,她已经看到了北堂赫亦,把身边的小丫鬟,也叫了起来。 宋吟本来正抬头看着一只黄色蜻蜓,在梧桐叶间飞上飞下。 她因为保持了太久的姿势,有些累了,便低头看向远处,正好看到北堂赫亦和炎彬向这边走来。 只见北堂赫亦虽穿着普普通通玄色朝服,束着发,没有带官帽,但仍旧不减玉树临风之姿。 真可谓是高大挺拔如山顶之苍松,气宇轩昂如巍峨高山。 很快炎彬便走了,北堂赫亦款款向她走来。 宋吟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见过北堂赫亦了,具体缘由她还没有弄清楚。 据晨曦说,那日北堂赫亦来飞羽轩,正看到宋吟在梳妆台前悄悄抹眼泪,便问晨曦怎么回事儿。 晨曦就一五一十把情况说给北堂赫亦听。 原来晨曦和念瑶到东市去买胭脂水粉,实在太累了,便在一个馄饨摊儿,各吃了一碗馄饨。 吃饭的人都在议论白丞相和九公主即将完婚的事,还说皇帝只有这一个亲妹妹,婚礼肯定会非常隆重之类的话。 晨曦心直口快,回到飞羽轩没能忍住,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宋吟。 这才有了宋吟在铜镜前抹眼泪的事。 北堂赫亦听晨曦说完,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走了。 自此就再也没有来过。 一转眼已经十多天过去了。 待北堂赫亦走近,宋吟便叫道:“将军。” 哥哥这个称呼她实在是叫不出口。 还好北堂赫亦不以为意,问道:“好些了吗?” 第68章 宋吟身世 宋吟点了点头,说道:“好多了,周姐姐说已经好了,但是还是要再泡一段时间的汤药,疤才能掉。” 这段时间与周青萝朝夕相处,又得知周青萝比她长上几岁,便“周姐姐”“周姐姐”这样叫着。 北堂赫亦点了点头,他比宋吟整整高了一个头,在娇小的宋吟面前,显得更加高大。 “吃饭了吗?” 宋吟本想谎称说吃过了,她此次前来就是想说几句话就走。 谁知晨曦心直口快,抢先说道:“姐姐没有吃饭,我们已经在这里等将军有一个多时辰了。 我有时候蹲,有时候站,已经感觉非常疲累,姐姐一直站着,肯定累坏了。” 宋吟转身伸手轻拍晨曦的小脑袋,笑道:“就你话多。” 晨曦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而宋吟因为身上没好利索,又因为猛地转身吸入了凉气,狠狠地咳嗽起来。 晨曦慌忙拍着宋吟的背,很是担心的模样。 这些天一直在下雨,天气越来越凉了,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 秋天眼看着就要来了。 北堂赫亦本想伸手拍拍她的背,又想到十几天前她落泪的画面,便止住了。 宋吟终于不再咳嗽,可是白皙的小脸,已经通红一片。 “下去吧,宋姑娘在含凉轩用膳。” 晨曦歪着小脑袋,像晾衣绳上穿着黑衣的小燕子似的,俏皮地说道:“那吃完饭,将军会把姐姐送回去吧?晨曦是不是不用来接姐姐了?” 北堂赫亦笑着点了点头。 晨曦见状,便向宋吟打了个哈哈,一溜烟,蹦蹦跳跳跑掉了。 她要去和念瑶去桃林看看。 将军府这么大,她还没转完呢。 据说桃林结了好多大大的桃子,有些已经成熟,可以吃了。 她可要好好吃上几个,再给宋吟带回来几个,让她尝尝鲜。 一直以来,北堂赫亦都是冷冰冰的模样,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 宋吟还是第一次看到北堂赫亦笑。 他一笑便露出两排整齐的如玉石般白皙的牙齿。 笑容竟然像寒冬里的阳光一样温暖,又像秋天里湖泊里的水一样干净。 这跟他以往的形象,太不一样了。她竟然有些愣住了。 北堂赫亦转过脸来,便看到宋吟愣住的模样,便收敛了笑容。 “走吧。” 说完,转身便率先向含凉轩走去。 在松泉山庄,宋吟也跟北堂赫亦一起用过膳,但是像现在这样单独吃饭还不曾有过。 她有些拘束和害怕,但好在今日她有一些话要说,也不会显得很尴尬。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宋吟小心翼翼地问道。 北堂赫亦喝了一口水,疑惑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我听说陛下让你带我参加白……白公子和九公主的婚礼,你拒绝了,大家都说你藐视皇权,非臣子所为。” 宋吟之所以在白公子那里停顿了一下,是因为不知道在北堂赫亦面前,称呼白洛霆为白丞相,还是白公子。 称呼白丞相,显得她对白洛霆太没有感情,所以最终改成了白公子。 可是在北堂赫亦听来,却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他认为宋吟对白洛霆用情至深,所以才会这么艰难说出他的婚事儿。 北堂赫亦夹了一片凉拌的藕片,放在宋吟的碗里。 他之前跟宋吟一起吃饭时,总是给宋吟夹菜,因为宋吟总是夹自己面前的几盘菜。 因为经常,所以这个动作看起来很自然。 他说道:“是晨曦告诉你的?” 宋吟一下就慌了,连忙说道:“你不要怪晨曦,是我天天闷在府中,不知道外面的事情,非要让晨曦讲给我听,所以晨曦才说的,你不要怪罪她。” 北堂赫亦在十几天前见到宋吟暗自落泪之后,便嘱咐晨曦和念瑶,不允许把白洛霆婚礼的事再告诉宋吟,免得宋吟伤心。 晨曦势必把这事儿也跟宋吟说了,所以宋吟才会这么急于解释。 她总是把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心事都写在脸上,让人只是看一眼,便能将她看得透透彻彻、明明白白。 未经世事的模样,单纯得让人心疼。 这又加深了他的一个看法,那就是宋吟不可能是别的势力派过来的间隙。 因为她太单纯,单纯到一眼就能看透,单纯到差点被夏锦瑟害死,还在替夏锦瑟求情。 北堂赫亦又想到了十几天前尉迟风的汇报。 自那天晚宴,他带宋吟离开之后,他便命令尉迟风对宋吟展开了调查。 从小到大接触的人人事事儿,让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尉迟风果然雷厉风行,调查了数月,终于查出了眉目。 宋吟本是溧阳县县城一个乡绅的女儿,名字叫做宋灵熙。 这宋灵熙自小被养在闺中,只在几岁的时候出门被人看到过。 之后,周围的街坊邻居便再没有见到过宋灵熙了。 据说这宋灵熙长得天真可爱,美丽异常,一看便是少有的美人胚子。 溧阳有个出了名的恶霸,绰号“蔡虎”,名叫蔡京。 仗着朝中有人,便在溧阳为非作歹,强抢民女,欺凌百姓,做下很多命案。 这溧阳虽在天子脚下,但因为在山区,穷乡僻壤,交通又不发达。 被欺凌的百姓又愚钝无知,而溧阳县的历届县丞,也收了蔡京不少好处,所以蔡京的恶行,并没有被揭露。 北堂赫亦听到这里,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他知道接下来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孝懿二年,不知这蔡京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宋家有一个天仙似的女儿。 心下痒痒得难受,非要把宋灵熙弄到手不可。 要是普通百姓,他定要抢了去。 但是宋世昌乐善好施,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在溧阳小有名气。 如果明抢,肯定会给自己找来麻烦,恶人惯会欺软怕硬,蔡京也不例外。 所以蔡京便想求娶宋灵熙。 奈何他几次前去提亲,皆被宋世昌严词拒绝。 之后蔡京便不再登门骚扰,宋家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 哪想这蔡京,怀恨在心,竟命人连夜火烧宋府。 是夜,火光冲天,火势极猛。 宋家家大业大,俨然一片火海,火势蔓延极快,连周围的街坊邻居也受了牵连。 宋家上下百十来口人,有的被烧死,有的被活活砍死,竟无一人生还。 蔡京虽派了很多人趁乱寻找宋灵熙,皆没有结果,不久之后,便作罢了。 也就是在这不久之后,便有一壮汉背着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姑娘来到了雁枫楼。 把这姑娘卖给雁枫楼,当粗使丫鬟。 哪曾想,这姑娘洗干净之后,竟摇身一变,成了远近闻名的雁枫楼妙音娘子。 也就是如今的宋吟。 第69章 美人入怀 尉迟风为了证实宋灵熙就是宋吟。 先是运用各种手段,通过画像,找到了在孝懿二年消失了的壮汉。 这壮汉名唤吴六,本是赌场打手,只因在打架中伤了腿脚,被赌场赶了出去,失了工作。 他又不愿意踏踏实实卖苦力,便干起了拐卖人口的勾当。 孝懿二年五月,他和同伙因为失误,绑架了太师沈相言独子沈寒的小妾。 想勒索些钱财,可是从小妾口中,得知被勒索的人是沈寒,登时吓破了胆儿。 北堂赫亦倒是有所耳闻。 不是因为他关心这些家长里短,只是这太师公子委实荒唐得很。 他做的荒唐事儿,在青州传得沸沸扬扬。 这沈寒在青州的纨绔子弟中很是有名,游手好闲,各处寻欢作乐,做下了很多坏事。 身后有一位位高权重的父亲,没人敢惹。 吴六在青州城混了很多年,哪些人能欺负,哪些人得绕着走,他摸得门清。 这沈寒便是必须要绕着走的人物,得罪不起。 于是他和同伙匆匆收拾了家什,弃了那小妾,连夜离开青州。 到达西南边陲黎州,隐姓埋名,继续过上了偷鸡摸狗、绑架勒索的勾当。 据吴六说,他在溧阳去青州的路上,捡到一个姑娘,那姑娘痴痴傻傻。 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家住哪里,只知道自己姓宋。 吴六便想把这姑娘卖到雁枫楼,赚点银子,之后便听说那姑娘竟然成了雁枫楼首屈一指的妙音娘子。 更是听闻美若天仙,倾国倾城,他的肠子都悔绿了。 尉迟风看北堂赫亦眉头皱得更紧了,知道北堂赫亦对吴六厌恶得很,便说道:“属下问完之后,便挑断了那吴六的手筋脚筋,这辈子他再也做不得恶了。” 北堂赫亦转头看了一眼尉迟风,把手放在嘴边咳嗽了一下,便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 他即便是对自己最信任的人,也不经常表露情绪。 尉迟风不知道的是,他走后不久,便有人一剑割喉,结束了那吴六的性命。 尉迟风接着又去了溧阳,向街坊邻居打探宋家和宋灵熙的消息。 知道宋家除了宋灵熙还有一个哥哥,也丧生在火海。 北堂赫亦的疑惑渐渐打开,这也就是为什么宋吟总是一副不经世事的模样。 自称自己为希儿,还唤他为哥哥。 得知宋吟的身世之后,北堂赫亦便十分想去看看宋吟。 这份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迫切。 哪想他刚迈进飞羽轩,便看到宋吟为白洛霆伤心欲绝的模样。 他心下空落落的,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过。 此时看到宋吟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北堂赫亦说道:“我不怪她,便是。” 宋吟长舒了一口气,心下欢喜,转念又想到了什么,便又皱起眉头。 “你说,我要不要跟你去参加白公子和九公主的婚宴?” 北堂赫亦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将菜放入口中,抬眼看着宋吟。 宋吟只感觉身体像被闪电击中了一般,赶忙低头看着面前的碗碟。 虽说自生病后,她跟北堂赫亦接触渐渐多起来,但是仍旧不敢与北堂赫亦直视。 北堂赫亦的眼睛,像她儿时见过的老鹰的眼睛一样,明亮而深邃。 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精明得让人害怕。 那老鹰还是哥哥去阳关驻守的时候带回来给她玩的。 那老鹰的嘴巴像极其坚硬的钩子,仿佛要把人的眼睛啄去,骇人得很。 “想去?”北堂赫亦似是无心地问道。 宋吟时常会想起以前的生活,北堂赫亦的问话把她拉回现实。 她抬眼看到北堂赫亦自顾自地吃起饭来,这才说道:“不想去,可是我害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北堂赫亦将食物嚼碎咽下,又喝了一口水,这才说道:“这你无需担心,还没有人能勉强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他说的这句话底气十足,是那么自信,但是却丝毫没有炫耀的意思,很是难得。 也许达到一定高度的人,都是这样吧,自信而不傲慢。 若是旁人听了,会对北堂赫亦很是敬仰。 而在宋吟这里,除了表面的惊愕,内心是十足的厌恶。 或许正是他的这份自信,才让他这么肆无忌惮地派人血洗云府吧。 北堂赫亦见宋吟迟迟不动筷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问道:“可是身上不舒服?” 宋吟自瘟疫好了之后,便一直咳嗽胸闷,身体一直不好。 她见北堂赫亦正瞧着自己,慌忙摇了摇头,低头吃起饭来。 梦岚说得果然没有错,她太单纯了,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很容易暴露。 所以她决定先忘记仇恨,让自己爱上北堂赫亦,这样才能很好地隐藏,不被发现。 含凉轩和飞羽轩之间有一条不宽不窄的小河,这河水连着荷花湖,经过桃花林,流出墙外。 每到春天,桃花盛开,微风徐来,落英缤纷。 粉色的小花瓣便会落进小河,花瓣随波逐流,被清澈的河水携带着,飘飘荡荡,让人赏心悦目。 再加上桃花那香甜的味道,不绝于鼻,此情此景,别有一番风味。 河上有一座长着青苔的石板桥,在这座桥的不远处屹立着几块露出水面的不规则石块。 这些石块的距离不远不近,只需要稍稍抬步便能踏上另外一个石块。 几个石块相连,竟组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路。 与周围的环境浑然天成,很是巧妙。 站在石块上,宛如屹立在水中,水波荡漾,让人心烬动摇。 既轻松又愉快,一天的疲乏都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晨曦总是拉着宋吟不走桥梁,而走这条水上的石块路。 宋吟也欢喜的很,即使是自己一个人走时也爱走这条路。 有时候还忍不住蹲在水中央看水中的土灰色的小鱼,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看一种长着大长腿的会飞的虫子,在水面上走来走去,竟然掉不下去,委实让人惊讶。 与以往许多时候一样,北堂赫亦走在前面。 他的脚已经踏上了石板桥,却发现宋吟并没有跟过来,便回过头。 正看到宋吟边走边看小溪的正中央,正看得入迷。 他顺着宋吟的目光瞅过去,便看到了那条设在水中,石块组成的弯弯曲曲的路。 宋吟正看得专注,只感觉眼前猛得一黑,撞在了北堂赫亦的身上。 她登时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地向后连退了两步,甚是局促。 嗫嚅道:“将军。” 第70章 月夜相拥 天虽然有些黑了,但是北堂赫亦仍旧能够借助微弱的光,看到宋吟那双水波般明亮温婉的大眼睛。 宋吟正抬着头看着他。 一阵风吹过,她那丝绸制成的衣服,随风飘动,耳边柔顺的碎发,也在风中飘舞着。 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动人,仿佛遗落人间的仙子。 他被眼前的情景深深吸引住了。 “将军,我……” 宋吟以为北堂赫亦生气了,急于解释,却不曾想北堂赫亦竟然说道:“想走那边?” 他说话的语气是那么温柔,温柔得极不真实。 还没有等宋吟反应过来,北堂赫亦已然率先走下石板桥,向石块路走去。 宋吟见北堂赫亦已经走出十米开外,慌忙跑过去,竟又跌跌撞撞闯进了北堂赫亦的怀里。 北堂赫亦怕宋吟跌倒,下意识地抱住宋吟。 原来宋吟赶来时,北堂赫亦已经到了水中的石块路。 正想转身拉宋吟走上石块路,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两个人竟然拥在了一起。 两人登时就愣住了,竟都没有反应过来,两颗蹦蹦乱跳的心离得那样近。 每到晚上,小河的水,会被墙外的水闸拦截住,害怕歹人顺着小河偷偷进来。 闸口白天有人把守,晚上守卫的人,会落了闸去歇息了,只留将军府的锦衣卫不断巡逻。 正因如此,有了水闸的阻拦,小河的水便不再流动,平静得仿佛一面镜子。 夜晚,河水不再清澈透明,而是变成了黑色,黑色水面,倒映着两个相拥的人。 男人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是那么专注,有某种情绪在眼中流动,深情的漩涡,在眼中一点点蔓延开了。 女人的脸因为是背对着水面,瞧不真切,只知道女人深深地埋进男人的怀抱。 过了半晌,有几个人的脚步声传来,北堂赫亦知道是巡逻的锦衣卫。 宋吟从北堂赫亦的怀中缓缓挣脱开来,只感觉被一双眼睛盯着,头皮都发起麻来。 她低着头,再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 很快便有一只大手,递到宋吟的面前。 那只手是那么大,比她的手整整大一倍。 手心布满了茧子,尤其在手指的关节处,茧子又多又坚硬,这应该是经常拿刀剑的缘故。 她知道北堂赫亦是什么意思,可是今日有太多的不一样,她有点接受不了。 恍恍惚惚,思维也变得迟钝极了。 最终,一只小手放在那手心,小手白皙如瓷器,柔嫩如麻雀。 与那只粗糙如百年树根的大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北堂赫亦拉着宋吟,依旧是走在前面。 宋吟则乖巧地跟在后面,过了石块路之后,两个人的手,便再没有分开。 晨曦边等宋吟边和念瑶在飞羽轩门前玩跳方格的游戏。 飞羽轩院门前有一大块青石砖铺成的空地。 她们俩常常在门前玩耍,还能时常在院门前看到憨豆子经过。 每到这时候晨曦总会悄悄溜走,她知道远在厨房当值的憨豆子,来飞羽轩干什么。 原来北堂赫亦虽然解散了松泉山庄一众家仆,但是念在晨曦和念瑶的求情,最重要的是病榻上宋吟的请求。 北堂赫亦这才留下憨豆子在将军府当值。 晨曦远远便看到北堂赫亦和宋吟走了来,便跳起来喊道:“姐姐!姐姐!” 念瑶慌忙扯了她一下,晨曦这才看到两个人,竟是牵着手的,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宋吟听到晨曦唤她,便像遇上猎人的小鹿,受了惊吓,差点跳了起来。 慌忙将手从北堂赫亦的手中抽将出来,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儿。 北堂赫亦竟不知怎的,心下欢喜,低头看着宋吟,眼中竟含着笑意。 这可看愣了晨曦和念瑶。 宋吟却没有看到这些,她一直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将……将军,你回去吧,我……我到了。” 她低头看着裙摆,手竟无处安放。 “早点休息。”北堂赫亦居高临下地说道。 宋吟很不自然地“嗯”了一声,便快速向晨曦念瑶走去。 楼西扬在不久之后竟然由锦衣卫护送着,回到了楼府。 虽然只是受了轻伤,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经过这么一遭,楼炎旻与北堂赫亦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这个消息让连耀卓有些吃惊,他没想到楼西扬能够安然无恙回来。 这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不过好在他的目的达到了。 自从保皇党占据优势之后,各种好消息纷至沓来。 其中一个便是,有探子汇报溧阳的蔡京被秘密杀害了。 蔡京在朝中的后台礼部尚书蔡东梓,随后被言官爆出他利用职务之便,贪赃枉法。 人证物证聚在,蔡东梓无法抵赖,卸了官职,被锦衣卫打了三十军棍。 这蔡东梓贪赃枉法,富得流油,却是个骨瘦如柴的主儿,三十军棍下去,只剩下半条命去。 这还不算惨的,最惨的是他还不能下床走路,便要带着一家老小发配边疆。 男的充军,女的变卖为奴,甚是凄惨。 虽然这些事情做的很隐秘,没有一个证据能够证明是北堂赫亦指使人做的这件事儿,但是连耀卓已经确定是北堂赫亦做的。 因为这一切太吻合了。 宋吟的身份是他伪造的,不枉危眺沃苦苦寻觅,终于找到了这么个各方面条件都很符合的人家。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派人伪造的,所以北堂赫亦的一举一动他皆清楚。 也正是这样,他才十分确定是北堂赫亦知道了宋吟的身世,于是为她报仇。 想到这一层,他本应该惊喜,可是却没有,而是感受到了浓浓的失落。 梦岚果然没有说错,北堂赫亦确实是喜欢宋吟的。 即使不是喜欢,对于宋吟也有别样的感情,否则,他不会为了给宋吟报仇,大费周章,去跟一个毫不起眼、没有实权的礼部尚书计较。 按理说,他应该高兴才是,因为毕竟他们的计划成功了,宋吟不仅留在了北堂赫亦身边,而且还得到了北堂赫亦的青睐。可是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他不能够去想象宋吟是怎么得到北堂赫亦的信任的。 第71章 务必保证安全 一想到宋吟可能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瞅着北堂赫亦。 向北堂赫亦展露笑脸,露出那一双可爱动人的酒窝时。 连耀卓便胸闷得发慌,心堵得很,以至于无法正常呼吸。 每到夜深人静时,他便会披着衣服,抬手打开窗子,看城楼角上蹲坐的石狮子。 晚上的空气潮湿而寒冷,却是无比新鲜。 万籁俱寂,一切喧嚣仿佛都像流云飘着了,人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这时候,他便会无数次陷入深深的后悔当中。 其实,他之所以睡不着觉,也是因为一颗心被后悔烧得难受。 他后悔默许了梦岚的决定,后悔没有多采取一些行动,这样宋吟即便不在他身边,也会在雁枫楼。 不管是以上哪个结果,他至少可以见到宋吟的面。 而不会像现在一样,每天晚上只能靠回忆度日。 眼下,他已经有数月没有见到宋吟。 况且又听说宋吟染上瘟疫,命悬一线,他便更是整宿整宿失眠。 白天还要与朝中人斗智斗勇,他真的活得好辛苦。 连华裳来质问他,为什么要让北堂赫亦带宋吟参加她的婚礼。 他明明知道这些话不是他说的,也知道这都是蓬莱阁那个老太婆的诡计。 目的就是想挑起白洛霆和北堂赫亦,甚至也包括他之间的争斗。 他虽然已经极力掩饰对宋吟的喜欢,可是能够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这个歹毒的老太婆。 恐怕她已经看到了他的真心。 他明明知道这些,可是还是把北堂赫亦叫到御书房,让他带着宋吟参加白洛霆的婚礼。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些不是出于私心,而是为了挑起白洛霆对北堂赫亦的仇恨,更好地为自己所用。 所以他才让北堂赫亦带宋吟来参加白洛霆的婚礼。 不出所料,北堂赫亦果然拒绝了。天知道,他有多么失落。 这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想见见宋吟,哪怕以任何卑微的手段都可以。 飞羽轩门前的空地,真是玩乐的好地方。 首先地势平坦,地面都是由青石板铺成,平坦宽阔。 再一个就是凉快。 空地的旁边有两棵古老的大松树,从松树那粗壮的枝干可以看出,大松树已经屹立在这里很久了。 松树粗大的枝干上又生出根来,更显得这松树粗壮。 茂茂密密的枝叶层层叠叠向天上蔓延。 两棵松树的枝叶在空中交叠着,大片大片的阴凉留在地面上。 夜晚站在树底下,仰望夜空,会感觉星星月亮都长在松树上,让人有一种神游仙境的感觉。 最高的几根树梢上有一个由褐色枝干搭成的喜鹊窝。 搬来的第一天,宋吟就发现了。 有时候喜鹊飞进飞出,有时候喜鹊便猫在茂密的枝杈上,发出木头般的声音。 让人既觉得空远又觉得宁静。 晨曦和念瑶又在空地前面踢毽子了。 宋吟刚开始只是看着,后来磨不过晨曦的软磨硬泡,也踢起毽子。 很快晨曦和念瑶便想明白,为什么宋吟不跟她们一起踢毽子了。 不是宋吟不会,而是因为宋吟踢得实在太好了。 宋吟踢起毽子来,简直没她们俩什么事儿。 她还会换着花样踢毽子。 只见那毽子就像长在宋吟的脚上,任凭宋吟跳来跳去,那毽子也不会落地,而是在空中飞来飞去,飞前飞后。 宋吟轻盈的似一只小燕子,让晨曦和念瑶都看呆了去。 两人都决定以后要好好跟着宋吟学踢毽子。 “将军。”念瑶嗫嚅道。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宋吟还是听到了,有些恍神,随之收住了腿脚。 毽子也跟着飞落在地上,毽子上那被染成五颜六色的野鸡毛,剧烈地颤动着。 只见北堂赫亦和尉迟风站在含凉轩的高台上,二人皆看着这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飞羽轩和含凉轩毗邻,而含凉轩建在高处,站在高台上,正好将飞羽轩看得真切。 宋吟见状,慌忙跑进院子。 晨曦很是惊讶,上次见到北堂赫亦和宋吟出现在飞羽轩,两个人还牵了手。 自那之后,宋吟便经常躲着北堂赫亦,即使是北堂赫亦叫她吃饭,她也会以各种理由推脱不去。 今日又是这样。 “宋姑娘这是怎么了?”尉迟风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宋姑娘总是躲着缇帅? 上次他跟着缇帅在院中,边走边谈事,远远看到宋姑娘带着两个小丫鬟迎面走来。 宋姑娘也看到他们,哪想竟然拉起两个小丫鬟连跑带跳地匆匆离开了。 难道缇帅做了什么对不起宋姑娘的事儿? 这怎么可能,缇帅从不近女色,又是绝对的正人君子,怎么会做出出格的事儿。 可是这宋姑娘反应委实大了些。不得不让人多想。 尉迟风转头竟看到北堂赫亦眉头舒展,眼中含着笑意。 不禁惊诧起来,不仅这宋姑娘反常,将军也变得反常起来,两个人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北堂赫亦敛了神色,抬步迈下台阶,说道:“安排得怎么样了?” 尉迟风立刻说道:“按照缇帅的吩咐,已经告知了几个关键之人,其他人皆不知情,以免走漏风声。” 尉迟风想问一下有关宋姑娘的安排是否合适,但是又害怕自己说错了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是越来越微妙了。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两人已经转过了假山,走上了高低起伏的鹅卵石路。 “可知会了李若愚?” 尉迟风一愣,缇帅果然对宋姑娘不一样,看来是担心宋姑娘的安危。 可是现在将军府还有周姑娘居住,缇帅却单单关照了宋姑娘。 “已经告知了,让他务必保证宋姑娘的安全。” 尉迟风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缇帅,我觉得他不可能去飞羽轩,倒是书房应该加派人手。” 飞羽轩的人手竟然可以跟书房匹敌,这简直是浪费人力。 北堂赫亦看了他一眼,尉迟风慌忙噤口不言。 是夜,并没有什么异常。锦衣卫依旧按照原来的路线巡逻。 弯月被一块浓厚的巨大乌云遮盖住,墨蓝色的天幕变得黑漆漆的。 锦衣卫刚巡逻到玉芙榭,缀霞轩便蹿出一个十分敏捷的黑影。 第72章 弯月教教主 这玉芙榭顾名思义是跟水芙蓉——荷花有关。 将军府有大片的荷花湖,而玉芙榭便耸立在池水中间,凌驾于池水之上。 像一叶舟,又像一页荷叶。 正值初秋,荷花生长茂盛。 玉盘似的荷叶一个挨着一个,高高低低,如波浪般此起彼伏。 它们簇拥着一朵朵娇艳高雅的荷花。 荷花的颜色有清高白,还有可爱粉,美丽极了。 这将军府的荷花湖是全青州出了名的,很多臣子都以能够一览荷花湖的风貌为荣。 很多人看过荷花湖后,便到处吹嘘,仿佛跟北堂赫亦扯上了多大关系。 不过,他们的这些吹嘘。总能找到仰慕的听众,所以荷花湖便渐渐闻名遐迩。 炎彬命人多次修葺荷花湖,以至于荷花湖的占地面积越来越大,装潢越来越好。 北堂赫亦对这些虚名并不在意,而炎彬却认为一定要树立将军高高在上的形象,所以事事都要追求完美。 北堂赫亦便由他去折腾,自己只处理公务去了。 黑衣人已经探查了多时,锦衣卫巡逻荷花湖大概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所以便趁这个空档,从缀霞轩出来。 他的武功极其高强,几个飞跃、几个快跑,便躲到了一个假山后面。 通过这假山,可以看到北堂赫亦的书房。 书房照以往一样无人把守,北堂赫亦简直是盲目自信,刺杀他的人如此多,还这么不警惕。 若北堂赫亦命两人守在此处,恐怕他要经过一番波折才能进入书房。 今日他有重要是任务,便是受人之托,要查查北堂赫亦的真实身份。 北堂赫亦的身份是一个天大的谜团,在这青州城是尽人皆知的事儿。 那些调查北堂赫亦的人,皆惊奇地发现,北堂赫亦十六岁被选拔为锦衣卫。 可是关于十六岁之前的事却没有任何线索,仿佛北堂赫亦是凭空冒出来的。 北堂赫亦本来可以权倾朝野,可是他似乎对权利并没有过多需求。 安于护国大将军的身份,并不想往前一步。 要不然凭他的手腕和权势,对连耀卓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他不爱财,没见他贪污受贿,拉帮结派。 他更不好色,将军府每年都会被各种人以各种由头送来各种各样的美人。 或天真活泼,或文静娴熟、或才华卓绝、或能歌善舞,可是他皆不上心。 没几天便寻个由头打发出将军府。 唯有一个人例外,便是对夏锦绣。 北堂赫亦仿佛对夏锦绣很是痴情,公然带夏锦绣参加各种各样的场合。 并且当众并不掩饰自己的欢喜。 两人郎情妾意,很是恩爱。 本以为北堂赫亦用情至深,可是转眼,北堂赫亦竟然把夏锦绣献给了巨鹿,而且还亲自去阳关,送走了夏锦绣。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北堂赫亦不愿意。 即使是巨鹿王子完颜亮,再怎样飞扬跋扈,他也不可能从北堂赫亦手里抢走人。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觉得北堂赫亦薄情寡义。 时间长了,便有更多人的人反应过来,也许一开始北堂赫亦便是在利用夏锦绣。 毕竟夏锦绣的身份过于暧昧不清。 北堂赫亦的种种行为惹人注意,所有人都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如果你连自己的敌人都没有办法了解,那么这个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黑衣人又是几个利索的飞跃,越窗而入。 但是他刚进去,便听到了脚步声,暗叫不好。 待他跳出窗子逃跑时,本是黑漆漆的院子突然之间,亮起了明亮的火把。 身着玄色衣衫的锦衣卫将他团团围住。 他想跳回书房躲避,但是转头看,那里已经有几名锦衣卫守在那里。 他只能收住脚步,转过头来,便看到锦衣卫的包围圈让出了一条道。 北堂赫亦款款走了过来,火把将他的脸照得更加棱角分明。 他那薄薄的嘴唇含着笑意,让人看了惊骇万分。 “没想到堂堂的弯月教教主竟然做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真是让末将刮目相看。”北堂赫亦讽刺道。 黑衣人很是惊讶,他感觉自己已经伪装得天衣无缝。 北堂赫亦是如何知晓,难道是哪里出了纰漏? “不愧是北堂赫亦,短短数日,竟然识出我的真实身份。可是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北堂赫亦笑道:“教主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我可是交过手的,你手背上的绿痣,让我印象很是深刻。” 黑衣人这才想到,他去给宋吟送药时,跟北堂赫亦打过照面。 北堂赫亦照五六年前变化不大,还是那么果断决绝,还是那么风姿卓越。 唯一有区别的是,五六年前他的城府已然很深,而现在更加让人深不可测。 就像一口深井,黑漆漆,让人畏惧。 “缇帅,周姑娘来了。”炎彬汇报道。 黑衣人一听周青萝来了,身子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测过身子,仿佛很害怕让周青萝看到他的真面目。 北堂赫亦点了点头。 周青萝便走到了北堂赫亦身边。 周青萝连续几日失眠,就是因为她前几日目睹了北堂赫亦和宋吟相拥的画面。 自此便日夜饱受煎熬,嫉妒之火在她心中燃烧,而理智又告诉她,不能这样没出息。 她虽然心爱北堂赫亦,可是她还有没实现的志向,那便是将父亲的医术记录下来,写成书,让父亲千古留名。 唯有这样,父亲一辈子的心血,才能得到回报。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为父亲做的事情了。 父亲的死对她影响很大,摧毁了她所有治病救人的愿望。 她本想隐居山林,此生便致力于誊录父亲的医学成就,整理成书。 可现实却不允许,她不得不需要银子维持生计。 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有周小先生的看病规矩,那便是,每日只接诊二十人。 她从早晨便开始觉得烦闷。 仿佛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而这种感觉,她曾经有过。 那便是她在山林采药,而他的父亲被人活活打死。 父女连心,她当时只感觉心里烦闷,惶惶不可终日,再没了兴致采药。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迫使她回家。 第73章 周青萝身世 待周青萝回家,便看到父亲躺在祠堂中厅,被一块白布蒙着。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当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掀开白布,看到那骇人的一幕。 父亲鼻子眼睛嘴里皆是血,湿淋淋的血和凝固了的血,混在一处,连父亲的胡须都染红了。 她失声痛哭起来,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让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就在她悲痛欲绝的时候,院门外想起了马匹的嘶鸣声,接着便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她没有抬头,一辈子治病救人的父亲没了,一个老实巴交致力于医学研究的父亲没了。 一个对她宠爱有加的慈爱父亲没了。 父亲的离去,仿佛让她失去了一切。 她的精神支柱没了,外面所有的一切,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周小先生,缇帅命我们将打死你父亲的元凶带来,要杀要剐,全凭先生做主。” 她本不想搭理,但是听到说话的内容,仿佛活了过来。 她抬头看到一名锦衣卫,那人长得浓眉大眼,甚是端正。 他身后还有十几名锦衣卫,押解了四五个人,这几人皆被五花大绑。 她很快便认出了其中一人,父亲给他的妻子诊断过,他的妻子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 那人回到家中,便把妻子赶回了娘家。 谁成想,那女人也是有血性的,在回娘家的路上,便跳了井,一命呜呼了。 那人惧怕妻子娘家小舅子闹事儿,便推说是父亲将不能怀孕这件事儿告诉那女人。 导致了女人想不开,才跳井自尽。 之前他们也来闹过,但是只是想讹些钱财。 这件事情本跟父亲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父亲心善,又可怜那一条鲜活的生命遇人不淑。 如今又落得如此惨境,便生了恻隐之心,将一生积蓄赔了干净。 谁知那人贪得无厌,尝到了甜头,便天天来闹事。 没想到竟然如此歹毒,将父亲活活打死。 可怜父亲一片良苦用心,好人没好报。 周青萝见到那还在不停喊冤枉、求饶的歹人,拿起锦衣卫递过来的剑,就要向那人刺去。 但是剑最终停在了那歹人的胸膛前。 父亲一辈子救死扶伤,以父亲的性格,他宁可死也不愿意让那歹人死。 这就是父亲,善良得没有底线。 周青萝定格在刺剑的姿势,问道:“如果我今天不杀他,你们会怎么做?” “五人皆凌迟处死。”那锦衣卫简短地说。 周青萝将剑还给锦衣卫,说道:“谢谢你们。” 那锦衣卫会意,便带着一众人等,离开了周府。 待周青萝治丧完毕,才得空想要答谢她的恩人。 周洛凡行医多年,无意之间也积累了很多人脉。 经过多方打探,周青萝终于知道,那锦衣卫口中的缇帅,便是大名鼎鼎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北堂赫亦。 而那受命的锦衣卫统领,便是锦衣卫副缇帅炎彬。 北堂赫亦的大恩大德,她无以回报,但是至少登门拜谢是最基本的礼仪。 她在福祥客栈等了很多日,终于见到了炎彬,她只对炎彬印象深刻。 她让炎彬代为转达,可是炎彬却说北堂赫亦已经离开巫溪办事。 应该还会回来,但是时间说不准。 她不想就此空手而归,便日日来福祥客栈等候。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见到了北堂赫亦。 那时北堂赫亦正从二楼下来,走到拐角处,两人便在那里碰了个正着。 她居于低处,便抬头仰望北堂赫亦。 他是那么高大威武,是那么自信款款,是那么温文尔雅…… 一时之间,所有好的词语似乎都能表达,她对北堂赫亦的印象。 又似乎,都无法表达,她对北堂赫亦的印象。 炎彬在北堂赫亦耳边低语了几声。 北堂赫亦似乎不太明白,炎彬又说了几句,北堂赫亦这才反应过来。 是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怎么会记得她这个小人物呢。 她的心中有些失落。 她知道,她不应该有这种负面的感觉。北堂赫亦可是她的恩人,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周姑娘请节哀。”北堂赫亦边走下楼梯边率先说道。 “谢谢将军的大恩大德。”说着便要跪下来。 周青萝之前经常看到病人,为了表达对父亲的感谢,给父亲磕头。 那时她不能很好地理解这种行为,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深切地明白。 除了磕头以外,其他种种,真的难以更好地表达感激。 北堂赫亦拿扇子挡住了她那下落的胳膊。 “周姑娘不必挂怀。周先生医术高超,闻名遐迩,末将未能一见,甚是遗憾,为周先生报仇,算是全了我的敬仰之情。” 周青萝在未见到北堂赫亦之前,一直以为北堂赫亦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应该是那种五大三粗的莽汉。 但是如今看来,不仅仪表堂堂,谈吐也不俗。 之后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北堂赫亦便匆匆离开了。 从此她的心里,便住进了一个人,再也没有改变过。 那日傍晚,周青萝写书到很晚,便舍了丫鬟,想独自在将军府转转。 她心中有件烦心事儿。 宋吟的病已经好了,虽有咳疾,也是因为在松泉山庄营养跟不上,只要稍加调理就可以了,身体基本没什么大问题。 她早已经可以离开了。 可是她却不想离开。她害怕这一走,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北堂赫亦。 她已经二十九岁,对于十五岁便婚嫁的苍云国来说,她已经是个十足的老姑娘了。 难道要等老了,才能见到北堂赫亦吗? 到时,人老珠黄,北堂赫亦更不可能爱上她了。 更可况,北堂赫亦仿佛对宋吟有别样的感觉。 想到这里,她便胸闷得难受。 转了半晌,她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含凉轩,那可是北堂赫亦的住所。 她想转身离开,可是转念一想,还是隐在暗处,万一能见到北堂赫亦呢? 她虽然身在将军府,但是却鲜少见到北堂赫亦的身影。 她又脸皮薄,也自觉寻不出什么合理的由头去见北堂赫亦。 便这样远远地看上一两眼,也是好的。 有人断断续续往里面送去吃食,想是北堂赫亦正在吃饭。 夜幕已经降临,也是吃饭的时候了。 她也是趁着夜色,才敢在暗处看北堂赫亦。 若是在白天,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该是多么丢人。 第74章 北堂赫亦真的变了 周青萝等了半晌,依旧没有人出来,便想打道回府。 可是却听到了声响,于是便住了脚,暗自察看。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周青萝借着门口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北堂赫亦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出来之后却站住了,回身看着屋内。 周青萝先是疑惑,很快心便像掉进了冰窖里。 宋吟竟然低着头,从含凉轩走了出来。这可是北堂赫亦的住所,难道他们……他们……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即使是夏锦绣在的时候,她也没有出入过含凉轩,北堂赫亦竟然让宋吟进去了? 北堂赫亦眼睛一直看着宋吟。 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眼睛是那么深邃而专注,这深深刺痛了周青萝的眼睛。 她的眼睛湿润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流到了下巴,滴在了已经变黄的草地上。 她的绣花鞋因为走了这么老远的路,已经粘上了很多泥土。 周青萝突然感觉自己是那么可怜,爱得那么卑微。 宋吟什么也没有做,却得到了她做梦,都想得到的一切。 眼中有太多的泪,视线已经很模糊。 她不得不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才能看到北堂赫亦和宋吟款款走下台阶。 周青萝从来没有看到这么温柔体贴的北堂赫亦。 北堂赫亦虽然走在前面,但是走得很慢,总是等着宋吟缓缓跟上。 宋吟一直低着脑袋,她好像很害怕北堂赫亦。 那日周青萝在飞羽轩给宋吟诊脉,恰巧北堂赫亦也来了。 宋吟本是放在桌子上等着诊脉的手,慌忙收了起来,整个人都变得很拘谨,仿佛想逃离。 她在北堂赫亦面前,鲜少说话,和跟两个小丫鬟在一起的状态,截然不同。 与小丫鬟在一起时,她既活泼又可爱,有时候还捉弄她们。 像她这样美丽可爱的女人,应该是那种很傲慢的样子。 可是她从来没有,那么的平易近人,那么的单纯可爱,嘴角总是挂着笑,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很是好看。 不笑时,已经是倾国倾城,笑时,简直令百花都褪了颜色。 周青萝也怀疑过宋吟的身份。 但是接触时间长了,便发现宋吟很是单纯,想法既天真又浪漫。 应该是自小养在闺中,对很多事物,都表现出极大的欣喜和热情。 唯有在北堂赫亦面前,宋吟仿佛变了个人,不再活泼好动,而是规规矩矩的模样。 除了基本的称呼以外,她基本不主动说话。 只有在北堂赫亦问话时,她才说上几句,否则就只做个听众。 宋吟很少抬头看北堂赫亦,有时候跟北堂赫亦视线交融。 便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慌忙躲开。 正因为这样,宋吟没有发现,其实北堂赫亦很多时候,虽然对别人说着话,实际上是看着她的。 有时候,周青萝多么希望她就是宋吟。 这么轻而易举,就获得了北堂赫亦的青睐。 周青萝看到宋吟撞进北堂赫亦的怀里。 宋吟本来要躲开的,但是北堂赫亦在这个时候却环住了她,宋吟便作罢了。 两个人很长时间没有分开,眼前的情景,让她的心撕裂开来,钻心的疼。 若不是有锦衣卫巡逻,他们可能不会那么快分开吧。 两个人虽然分开了,但是北堂赫亦竟主动牵着宋吟的手。 过水中的石块时,北堂赫亦总是先踩在石块上,然后再转身牵着宋吟过来。 有时候宋吟站不稳,北堂赫亦的另只手便揽着她的后背,生怕她摔下去。 那么的小心翼翼,那么的呵护有加,即使是对待夏锦绣,他也没有这样。 北堂赫亦的神情,是那么轻松和欢快。 周青萝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北堂赫亦。 这段时间,她经常发出这样的感叹,北堂赫亦真的变了。 从那晚之后,周青萝便变得病恹恹的。 吃的不多,睡得也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 黑衣人从缀霞轩溜出去的时候,她因为失眠,耳朵异常灵敏,听到了轻微的响动,便起身查看。 正看到一个黑影跳出缀霞轩,她紧张极了,生怕这人对北堂赫亦不利,便悄悄跟了出来。 没想到这一切,都在北堂赫亦的掌控中,竟然是北堂赫亦设的圈套。 周青萝看到这些后,一颗心也落了地,便想离去。 哪曾想,竟然被炎彬看到了。 炎彬便急急地向北堂赫亦汇报。 炎彬很不喜欢宋吟,生怕北堂赫亦跟宋吟走得太近,而又对她的印象很好,所以便巴不得撮合她跟北堂赫亦。 可是炎彬并不知道,她这个时候穿着睡衣,蓬头垢面,满脸疲惫,应该很难看。 她并不想让北堂赫亦看到她这个样子。 但是北堂赫亦已经知晓,便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周青萝先上下打量了北堂赫亦,发现并没有受伤,一颗心这才放进肚子。 是了,她又犯傻了,北堂赫亦跟黑衣人,并没有交手,怎么会受伤? 更何况,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够伤得了北堂赫亦。 她又转头看那黑衣人,只是那黑衣人似乎很是面熟。 肯定是她的身边人,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 “将军,他……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青萝不确定。 北堂赫亦笑道:“周小先生好眼力,正是先生的身边人。” 周青萝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很是震惊疑惑。 “教主,还是自揭身份吧?” 众人还没有看清,北堂赫亦已经拿起手中的折扇挡回了一个飞镖。 原来那黑衣人想趁北堂赫亦说话的空档偷袭。 他什么时候出招,除了零星的几个人看到,其他人皆不得而知,黑衣人动作之快,令人咂舌。 那黑衣人射出飞镖的同时,已经飞将出去。 本想趁众人不备,逃出去,哪曾想北堂赫亦出手如此之快,生生将飞镖挡了回来。 而且那飞镖正直直向他中门飞来。 黑衣人慌忙躲闪,但是飞镖划过侧脸,虽没有伤及发肤,蒙在脸上的黑布,却被生生扯了下来。 “舒玄?!”周青萝不禁惊呼道。 她难以相信白白净净的舒玄,竟然是刺客,而且还是什么教主。 被周青萝认了出来,舒玄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大方地转过脸来。 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题外话------ 推荐我的新文《冷酷总裁的冷情娇妻》,欢迎大家提宝贵的意见,多评论,给我习作的动力,谢谢啦 第75章 你想死吗 周青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舒玄。 舒玄一直都是那么沉默寡言,那么勤学好问。 本是柔柔弱弱的书生模样,没想到武功,竟然如此高强,又是这样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样。 舒玄并没有看周青萝,而是瞅着北堂赫亦。 “你知道我的身份也是,我武功虽比不过你,想抓住我,也没那么容易。” 北堂赫亦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说道:“那便试试。” 舒玄说完,便做出攻击的架势。 哪曾想,待北堂赫亦要迎战时,他却闪到了后方,擒住了一个锦衣卫。 死死抓住那锦衣卫的脖颈,只要轻轻一用力,那锦衣卫,便会殒命。 北堂赫亦说道:“放开他。” “缇帅,不要管……” 还没等那被擒的锦衣卫说完,舒玄钳着的手用力向上一抬,那锦衣卫,便再难说出话来。 “你走吧。” 北堂赫亦本来凭手上的绿痣,还不能够确定舒玄是弯月教教主。 但是看舒玄,夜闯书房的武功招式,应该是弯月教教主无疑。 若是能杀了舒玄,到时弯月派群龙无首,战斗力自然不行。 虽然他和锦衣卫还有北堂军,从来没有怕过弯月教,但是耐不住弯月教,如狗皮膏药似的痴缠。 除了弯月教,能省很多麻烦。 可是眼下,他手中有人质,放了便放了,日后再寻了机会抓来便是。 这些都是跟着他刀山火海闯过来的兄弟,他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可是舒玄仿佛并不想走,说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舒玄说着,便擒着那锦衣卫,缓缓后退。 北堂赫亦挥了挥手,授意不再阻拦。 舒玄便借此,顺利退出了包围圈。 越退越远,越退越远,到北堂赫亦几个飞跃才能到达的地方。 舒玄突然猛推了那锦衣卫一把,锦衣卫趔趄了几下,最终站稳。 舒玄坏笑了一下,向远处飞去。 北堂赫亦以为他要逃跑,但是看他逃跑的方向,心下登时急了。 脚尖点地,便飞跃了出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希望李若愚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舒玄轻功虽然不及北堂赫亦,但是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要不然也不会做弯月教的教主。 只见舒玄脚点假山、巨松,几个飞跃,便跃进了飞羽轩的院子。 李若愚等本是死死把守,但是舒玄是用暗器的高手,手抛白色粉状物体,李若愚等周围立刻浓烟一片。 锦衣卫皆咳嗽不止,还没出招,舒玄便跃进了云梦阁,那正是宋吟的住处。 他经常跟随着周青萝来到飞羽轩,为宋吟诊治,能够轻车熟路找到宋吟的处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北堂赫亦紧随其后,跃入飞羽轩,便看到云梦阁门前浓烟一片。 几个锦衣卫俯首使劲咳着,一股呛人的味道,迎面扑来。 北堂赫亦知道情况,已然遭到极点,很快便听到宋吟在屋子里惊叫了一声。 他本想跃进去,很快便收住了脚步,因为舒玄已经擒着宋吟的脖颈,出来了。 宋吟穿着白色单衣,过腰长发只在头顶处绾了个发髻,黑发如瀑布般,随意搭了下来。 有一种说不出的凌乱美。 她应该很不舒服,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挂满惊恐。 晨曦和梦瑶也从下人的屋子,跑了出来,一时之间,乱作一团。 炎彬和锦衣卫也随之赶来,将舒玄围了个水泄不通。 “放开她!”北堂赫亦冷冷地说道。 声音低沉,想是已经怒到极点。 若是旁人看到北堂赫亦如此说话,可能登时吓得屁滚尿流,但是舒玄是谁,那可是弯月教的混世魔王。 在江湖上见过各种大世面,虽心中犯嘀咕,但是面子上,还是一副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样子。 舒玄钳着的手,向上轻轻抬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不能伤了宋吟,她可是北堂赫亦的心肝宝贝。 如果有了闪失,逃到天涯海角,北堂赫亦也不会放过他。 他很有分寸地用了点力。 怎奈宋吟细皮嫩肉,从小养尊处优,一家人惯着、宠着,怎受过这样的委屈。 被他这么一下子,闷哼了一声,疼得登时流下眼泪。 北堂赫亦见宋吟吃疼,脚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威胁道:“你敢!” 舒玄钳着宋吟,向后退了一步,笑道:“我当然不敢,放了也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北堂赫亦看了宋吟一眼,宋吟也看着她,眼角挂着泪珠,眼里皆是恐惧。 看到宋吟这副惊恐模样,北堂赫亦的心,仿佛被一个大锤子重重锤着,难受极了。 他不敢多看,盯着舒玄冷冷道:“说。” 周青萝看到舒玄看了她一眼,立刻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下意识地向北堂赫亦的身后躲去。 舒玄心中不悦,但是面上仍旧是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欠揍的模样。 “我可以放了宋姑娘,但是需要用一个人来换。” 周青萝那种不祥的感觉,更浓了。 北堂赫亦登时猜到了什么,沉默不语,只等着舒玄说话。 “如果大将军,能够用周小先生来换,我倒是乐意将宋姑娘送还。” 北堂赫亦怒极反笑。 “教主看来糊涂得很,我跟周姑娘并没有任何关系,怎能替周姑娘做主?” 周青萝虽然知道北堂赫亦之所以想极力摆清他们俩的关系,是想保护她。 但是听他这么说,心中仍旧很不舒服。 “那这便如何是好,若是宋姑娘在我手中有什么闪失,那就休怪了。” “你想死吗?!”北堂赫亦怒道。 他现在只想手撕了舒玄,奈何宋吟在他手中,如果宋吟有个什么好歹,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我跟你走。” 周青萝从北堂赫亦的身后走了出来。 她深爱北堂赫亦,又怎忍心看北堂赫亦,如此束手无策、左右为难呢。 北堂赫亦惊讶地看着周青萝。 “周姑娘,你……” 周青萝仰着头,眼泪含在眼眶。 “将军,莫要替我担心,我跟他相处五六年,想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炎彬着急道:“缇帅,不能让周姑娘去,弯月教人人嗜血成性,此去必定凶多吉少。” 奈何北堂赫亦并没有阻拦,而是眼看着周青萝说完这些话,向舒玄走去。 周青萝走到舒玄身边,说道:“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第76章 睡吧 舒玄眼中有某种情绪在流动,猛推了宋吟一下,揽起周青萝的腰,便向空中飞去。 炎彬和几个锦衣卫,跟着飞出去。 北堂赫亦眼看着宋吟要扑倒在地上,飞身而去,接住了宋吟。 宋吟便这样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北堂赫亦揽着她,低头柔声道:“可有伤到?” 宋吟哭着摇了摇头,啜泣道:“可是周姐姐……” 北堂赫亦抬起头来,哪里还能见到半个人影。 他看到宋吟穿着单衣,露出一双白皙稚嫩的脚丫。夜里冰凉,想是冻得不行,便俯身将宋吟抱起。 宋吟受了惊吓。 一只手抓着北堂赫亦的衣襟,将头靠在北堂赫亦浑厚的胸膛上,眼泪汩汩地流,不停地啜泣着。 北堂赫亦咬着牙关,青筋暴起,他此生不会放过舒玄。 北堂赫亦将宋吟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说道:“睡吧。” 宋吟靠在床头,用手背抹着眼泪,眼睛瞅着北堂赫亦,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我好害怕。” 北堂赫亦心下不忍,犹豫了一下,终将宋吟轻轻揽在怀里,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她是那么瘦小,那么惹人怜爱,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让人甘愿沉迷其中。 过了半晌,宋吟的心情渐渐平复,在他怀中啜泣得也没那么厉害。 本想离开北堂赫亦的怀抱,却听北堂赫亦低声说道:“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宋吟只感觉到北堂赫亦用带着胡茬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 说话时吐出来的气,吹动了她的发梢,痒痒的,让人身上涌过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不知怎的,她竟然在家庭发生巨变的这一年间。第一次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北堂赫亦收紧了怀抱,将她抱得更紧,好像要揉进他的怀里。 话说,夏锦瑟逃到了巨鹿。 巨鹿是一个跟苍云很不一样的国家。 那里草原很多,沙漠也不少,这样的地理形势就决定了巨鹿不会像苍云一样以农耕为主。 巨鹿主要以放牧为主。 巨鹿等级森严,排在首位的是皇亲贵胄,接着是武士,然后才是各个品阶的官员。 再然后是士兵,接着是牧民,接着是商人,最后是农民。 各个等级之间,不能随意通婚,否则就会被执行石刑。 顾名思义,石刑就是将打破等级界限通婚的男女,拉到集市,被人们用乱石,活活打死。 从巨鹿各个等级来看,巨鹿人尚武轻文,重牧轻农。所以在这些等级之中,武士士兵居多,牧民居多。 正是因为这样的社会现象,也助长了巨鹿的一种生活习性。 大部分巨鹿人,以放牧为生,随水草而居,鲜少有固定的住所。 巨鹿正因为有这样的生活习性,一种新的行业便如雨后春笋一样,随之出现,那便是茶社。 为了给迁徙的牧民带来便利,在牧民迁徙的必经之路上,会设立很多茶社。 这茶社相当于中原人的客栈,给旅人提供休息之所。 不同的是,客栈不仅提供吃喝,还提供住宿。 而茶社不一样,只提供吃喝,不提供住宿。 这跟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惯有关,因为牧民在迁徙时,往往会用好几辆马车或牛车带上毡房。 他们只要满足吃喝的需要,便可以了,住宿自己便能解决。 茶社很具有巨鹿人的民族特色。 每个茶社必备的就是奶茶、馕饼、水果。 中原人喝不惯那里的奶茶,因为巨鹿人的奶茶都是咸的,而且还有一股膻味儿。 每间茶社,会有很多毛毯。 地上铺的是,床上铺的是,椅子上铺的是,连墙上挂的也是。 这些毛毯会被绣上很多具有民族特色的花纹。 有花草的图案,有人物的图案,更多的是动物的图案。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动物图案,除了常见的牛马羊,还有狼的图案。 巨鹿人非常团结,这跟他们崇拜狼,有很大的关系。 在巨鹿,狼是神灵的化身,他们的图腾便是一只瞎了眼睛的狼。 传说这头狼是为了救一个人类的孩子,被鹰啄瞎了眼睛。 狼将人类的孩子救下来之后,便将孩子养大,这孩子便是巨鹿人的祖先。 所以在巨鹿,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狼的后代。 巨鹿人崇拜狼,同时为了生存,还不得不与狼斗争。 他们必须从狼的嘴里,抢回牛马羊,人和狼的战争一直在草原上持续着,但是两者似乎都会为对方留下后路。 巨鹿人从不会射杀小狼崽,射杀小狼崽可是要断子绝孙的。 他们只需杀几头狼,见狼跑了便不再追赶,对狼,绝不会赶尽杀绝。 狼呢,也只会在冬季极度缺乏食物的时候,才会攻击人类和牲畜。 一直以来,狼和巨鹿人的战争,一直没有停过,但是两者正是因为这从来没有停住、也无法停止的战争中变得更强。 夏锦瑟坐在茶馆中,听着茶社老板娘,操着巨鹿话讲有关狼的传说。 了解了故事,她不禁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那张将整面墙,恨不得撑满的毛毯。 那头狼虽然瞎了一只眼睛,甚是可怖的样子,但是另外一只好的眼睛却在沉思着什么。 让人觉得这头狼,虽然凶猛却不可怕,充满了人情味儿。 “公子在想些什么?”春萼粗着嗓子问道。 两人皆是巨鹿男子打扮,所以春萼才会这样称呼。 春萼当日被拉出去执行杖刑,本是要打死的,但是奈何喊饶的声音太大。 北堂赫亦怕吵醒了宋吟,便命锦衣卫暂且将她关入柴房。 夏锦瑟便趁着夜深人静,去见春萼。 守门的锦衣卫知道夏锦瑟一早便跟着北堂赫亦,不好得罪,放了进去。 哪曾想,她竟然在锦衣卫喝的水中下药,待锦衣卫昏死过去,便将春萼放了。 春萼带伤连夜逃到隔壁村与夏锦瑟相熟的一户人家暂避。 夏锦瑟从秦宇手中逃脱之后,便让人送信给春萼,两人在巨鹿汇了合。 两人已经在巨鹿呆了一月有余。 她们本是住在巨鹿都城野渡的一家客栈里面。 在那里,他们得知巨鹿可汗完颜亮,新取了第十二个王妃。 第77章 失宠嫡王妃 据说,完颜亮微服视察伏弗时,见到那里有歌妓唱新词,轰动了全城,顺道去看了一眼。 本想凑个热闹,结果便看上了那里的头牌歌妓萧莺莺。 视察完毕后,便将萧莺莺带回了王宫。 完颜亮还亲自封她为莺王妃,并且以嫡妃礼仪接入王宫。 完颜亮的这一举动,再次让嫡王妃夏锦绣,成为巨鹿人的笑柄。 夏锦瑟和春萼白日里总是喜欢闲坐在客栈饭厅靠窗子的位置。 客栈主人看二人谈吐不凡,出手阔气,知道二人身份不简单。 虽然看她们每日闲谈,占用靠窗的黄金位置,也没有上前阻拦,若是换了旁的客人,定是要被赶走的。 正是因为有这样得天独厚的位置,夏锦瑟和春萼很快便了解到,夏锦绣虽然是完颜亮的嫡王妃,可是却极不受宠。 完颜亮之前是有嫡王妃的,但是估计迫于什么压力。 将原嫡王妃废了,而封从苍云国和亲来的夏锦绣为嫡王妃。 巨鹿和苍云一直以来,战争不断,两国百姓相互之间,皆是仇视的态度。 虽然两国开了互市,可是也经常纷争不断,时时对簿公堂。 又因为两国法律不一样,常常生出很多纠纷。 所以巨鹿人一直对苍云国来的嫡王妃夏锦绣,很不待见。 完颜亮似乎也如此,在公开场合,从来没给过夏锦绣好脸色。 可是就是这样的关系,夏锦绣竟然在嫁给可汗完颜亮的第二年,生了一个白胖小子。 而这是可汗完颜亮迄今为止,唯一的儿子,加上之前的嫡王妃的女儿,完颜亮之后再无子嗣。 人常说母凭子贵,可是这并没有改变夏锦绣不受宠的局面。 完颜亮反而对夏锦绣,越来越厌恶,常常在人前怒斥夏锦绣。 而夏锦绣也委实是气人的紧,不管完颜亮如何暴跳如雷,她仍旧是不为所动。 好像说的不是她,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巨鹿人将夏锦绣骂得狗血淋头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她是苍云人。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夏锦绣太过冷血,不像是个女人,更不像个妈妈。 她从来不让大王子靠近,对大王子总是敬而远之,从来没有展露欢颜。 这是一个母亲能做出来的事儿吗?所以耿直刚正的巨鹿人,都认为夏锦绣不是人,是魔鬼。 不难想象,夏锦瑟听到夏锦绣在巨鹿的生活时,心情是多么的糟糕和恶劣。 她知道姐姐为什么要嫁给完颜亮,她也知道姐姐为什么对完颜亮无动于衷。 她更知道姐姐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她才更加难过。 姐姐心中,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已经变了心,而姐姐仍旧因那个不值得的人受苦。 除了伤心、难过、气愤,夏锦瑟还有深深的不解。 当初那么喜欢姐姐的完颜亮,为什么在得到姐姐之后会厌弃姐姐? 姐姐既然不喜欢完颜亮,为什么还要为他生儿子? 看到夏锦绣如今过得如行尸走肉,夏锦瑟开始犹豫,要不要把北堂赫亦的事儿告诉夏锦绣。 她害怕夏锦绣接受不了现实,还不如就此让她生活在梦中。 至少身体死了,心还有那么一点点希冀。 随着时间的推移,夏锦瑟越来越下定决心,不将北堂赫亦跟宋吟的事儿告诉夏锦绣。 可是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她要留在姐姐身边,照顾她,不让别人欺负她。 怎奈夏锦绣一直居于王宫,鲜少出来,眼看着身上的钱财越来越少。 再见不到夏锦绣,夏锦瑟和春萼可能无法度日。 就在她俩愁苦难耐时,她们得到了一个消息。 夏锦绣每年的八月十五,都会去御灵的寺庙还愿,这真是见到夏锦绣的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御灵虽然是巨鹿的一个州,但是因为毗邻苍云国,离互市很近,很多苍云人都在这里定居。 久而久之,御灵成为巨鹿很有特色的一个州。 若你不了解巨鹿,初入御灵,你会认为御灵是苍云国的领土。 因为州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苍云人,街道上乡村里到处都是有着苍云建筑风格的房屋楼舍。 为了解苍云人的思乡之苦,旅居御灵的苍云人集资建了一座观音庙。 这些苍云人皆是商人,虽然在等级森严的巨鹿,他们地位很低,但是这些头脑非凡的商人,多是凤毛麟角的富人。 这也是为什么,苍云人将御灵变成拥有苍云国的建筑风格的州县,竟然没有一个巨鹿的官员去管。 这些苍云人,实在太有钱了,解决了很多劳动力,又给巨鹿缴了很多税。 巨鹿的官员也从中得了很多好处,自然没有人去招惹这些苍云人。 若是他们一个不喜欢,拍拍屁屁走了,他们还哪里去刮这么多油水,讨这么多税去? 夏锦瑟和春萼在八月十五的前几日,便来到通往御灵的必经之路上等待。 今日恰巧是八月十五,她俩便在这一日,听到了茶社老板娘说,有关狼图腾的传说。 春萼见夏锦瑟不做声,又唤了几声“公子”,夏锦瑟这才缓过神来。 “没想什么,只是眼下已经过了正午,不知道今日会不会来。” 春萼也泛起了嘀咕,御灵离野渡并不远,就算迟一些出发,想必也该到了。 难道是他们等错了地儿?可是茶社老板娘再三肯定说,嫡王妃的轿撵,每年都会经过他们的茶社。 那茶社老板娘只当她们是想要见世面,没吃过苦头的小公子哥,出门来凑凑热闹,所以很是热心。 宽慰两人,只管耐心等待。 话虽如此,两人都陷入了忧虑,但是很快便被老板娘的呼喊声,唤醒了。 “来了!来了!” 巨鹿女人一个个都长得五大三粗,个个是大嗓门。 老板娘那破锣似的声音,吸引了茶社喝茶的一众人等。 人们都站起来,挤到了路边。 那茶社本就是三间屋子组成,屋外是用白布搭的棚棚子,棚子的下面,摆着掉了红漆的桌椅板凳。 茶社的客人坐在棚子下面,便能看得真切。 奈何嫡王妃虽不受宠,但是配的仪仗,却是一众妃子中最奢华的。 这也难怪这些人这么激动,都挤到了路边。 夏锦瑟和春萼挤在人群中,远远便看到一队人马缓缓行来,在后面腾起滚滚黄土。 巨鹿多草原和沙漠,没有什么障碍物,风很大。 黄土被风吹着,远远向后飘去。 第78章 你母妃不要你了 远远望去,只见两行穿着黑色甲衣,佩戴着弯刀的士兵,在前面开路。 队伍最中间是一辆甚是奢华的八匹马拉着的大轿子。 轿子似一座小房子,甚是宽敞。 轿子使用的布帛,皆是上好的布料。布料上还有金线,甚是奢华。 布帛上皆绣着各种各样,具有巨鹿民族特色的图案,总体来说,这辆马车华贵异常。 轿子的最后面依旧是两行排列整齐,佩戴着武器的士兵。 值得一提的是,轿子旁边有两个人骑着高头大马,一左一右护卫着。 这两人最是引人注目。 生活在巨鹿的人,都不陌生,左边的名唤萧兼默,右边的名为韩德让。 这二人皆是完颜亮的贴身护卫,皆是从全国无数比赛中脱颖而出,武功甚是高强。 二人地位也很高,武士的地位在皇亲贵胄后面,排在第三位。 没想到完颜亮竟然将两大护卫,都指给了夏锦绣。 完颜亮莫不是极度讨厌夏锦绣?否则怎么会把贴身护卫指给夏锦绣。 想是怕这恶毒的女人,做出什么事儿来,所以才看得这么紧。 可是若说可汗完颜亮极度讨厌嫡王妃,似乎也不能完全让人肯定。 完颜亮虽然经常当着众人的面,对嫡王妃极不尊重。 常常搏了嫡王妃的面子,有时候甚至与嫡王妃的想法,背道而驰,仿佛是专门与嫡王妃对着干。 但是完颜亮决不允许其他任何人,不尊重嫡王妃。 据说当时极得宠的五王妃,恃宠而骄,在敖包盛会时故意刁难嫡王妃,而且还命丫鬟伸出脚,将嫡王妃绊倒在地。 本是冷眼旁观的完颜亮登时气急,立刻将五王妃处以极刑,还俯身要把嫡王妃抱起。 谁知那嫡王妃竟将完颜亮伸过来的手,狠狠甩开,气得完颜亮脸都青了。 连一年一度举国欢腾,甚是重要的敖包盛会,也不主持了,当场甩袖而去。 转天,一条告示便公布天下,若有再不尊重嫡王妃者,诛九族。 告示一出,巨鹿人都蒙了,都不明白可汗的用意。 但是不管怎样,大家都弄明白一件事儿,嫡王妃虽不受宠,但不是人人能欺的。 于是巨鹿人虽极其讨厌嫡王妃,但是皆只敢投去鄙夷的眼神,谁也不敢造次。 待马车行近夏锦瑟和春萼的旁边时,夏锦瑟便大声喊道:“姐姐!姐姐!我是瑟儿!我是瑟儿!姐姐!” 本是安静的人群,立刻喧哗起来,议论纷纷。 萧兼默立刻打马过来,要把扰乱秩序的人,驱逐开去。 他的鞭子刚刚落下,夏锦瑟便飞身而起,扯住鞭子,款款落在地上。 夏锦瑟的武功虽不是很高,但是居于上层的。她依旧大声叫喊着。 萧兼默抽回鞭子,狠狠就是一下子,夏锦瑟像一只小麻雀一样跳开。 韩德让此时很有兴致地坐在马背上,身子向后仰,很是闲适地玩弄着手中的马鞭。 他没有上前帮忙,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不是说他跟萧兼默的关系,有多么不好。 恰恰相反,两个人关系好极了,两人武功高强,虽然谁也不服谁,但是有种英雄之间,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没有上前,一方面是受了可汗的嘱托,定要护地王妃安全。 另外一方面,瞧那女子身手,武功不过如此,萧兼默一个人足矣。 护送王妃出来祭拜真是太无聊,现在这个小插曲,正好给他带来点乐趣。 萧兼默两鞭下去,竟然没有碰到那女子,心中很不畅快,定要收拾了这女子,才能挽回他这个天下第一武士的面子。 他飞身而起,三两下便把夏锦瑟踢飞在地,很快便有侍卫上前,将刀架在夏锦瑟的脖子上。 “大胆刁民,竟敢阻挡王妃的路,不想活了吗?” 萧兼默呵斥道。 夏锦瑟丝毫不畏惧,依旧大声呼喊着。 春萼这时候也跟着喊起来。 夏锦绣本是睡着的,听到外面喧哗,便醒转过来,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姐姐”。 先是不敢相信,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慌忙掀开帘子,便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夏锦绣欣喜若狂,慌忙让人将夏锦瑟扶进轿撵,两姐妹哭做一团。 是夜,萧寒宫又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可汗完颜亮自迎娶了十二王妃,夜夜狂欢,已经近一月有余。 宴会极尽奢华,美食无数,歌舞升平。 所有王子公主、妃子和文武百官皆作陪,这足以看出完颜亮对新王妃的荣宠。 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所有人都笑逐颜开,十二王妃更是柔弱无骨,腻在完颜亮身边,但是完颜亮仿佛很不开心。 完颜亮挥挥手,萧兼默会意,凑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完颜亮脸色更不好看。 大王子完颜烈,刚满四岁,剃光了头,只在后脑袋处扎了个黑色小辫。 脸肉嘟嘟的,能捏出水来,胳膊像藕节,可爱极了。 他的眉眼像完颜亮,嘴巴脸蛋像夏锦绣,长得很是端正帅气。 他见母妃还没来,已经有些不开心,乳母这会子又告诉他,母妃身体不适,不会参加宴会,登时闹起脾气来。 将手中油腻的羊腿扔在地上,想嚎啕大哭,但是迫于父汗的威势,不敢造次,悄悄抹着眼泪。 一会子鼻涕也流了下来,乳母慌忙拿手帕去擦,被完颜烈狠狠推开去。 完颜亮本是端着一杯酒在喝,老早之前便看到完颜烈在那里抹眼泪,并没有说什么。 此时见他越哭越厉害,甚至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登时怒了,将酒杯扔在地上。 “哭!哭!就知道哭,你母妃不要你了!” 完颜烈本是隐忍着不发作,此时被戳到痛处,放声大哭起来,身后的乳母侍女乱作一团。 完颜亮猛地起身,将身前摆着各种美食水果的桌子,掀翻在地,转身向后殿走去。 众王子公主、妃子、文武百官慌忙跪了一地,一个个惶恐不安。 完颜亮怒气冲冲来到婉荷宫,主殿门前的侍女侍卫见到可汗,跪了一地。 第79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完颜亮正准备推门进去。 却听得门口跪着的一等侍女塔不烟大声说道:“可汗恕罪,王妃身体不适,正在休息。” 完颜亮知道她故意这么大声,是为了给里面的人通风报信,一时怒极,抬脚将塔不烟踹倒在地。 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语毕,便狠狠推门进去。 绘着各种吉祥图案的厚重的殿门,因为受力过猛,发出“砰”的一声,撞到墙上。 反弹回来,又被完颜亮狠狠推了回去。 夏锦瑟听到外面塔不烟说的话,便让夏锦绣赶紧躺在床上。 奈何夏锦绣依旧坐在圆桌跟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眼睛里射出冷漠的光芒。 这样的姐姐,她从来没有见过。 一直以来,姐姐都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 待人和煦,笑脸相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淡漠。 看来这六年,实在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姐姐的心性,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完颜亮拐过连廊,便看到夏锦绣坐在正厅,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不远处站了一个女人,以前在苍云国也见过。 没怎么接触,只知道是夏锦绣的亲妹妹。 完颜亮最受不了夏锦绣这样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样。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夏锦绣纤细白皙的手腕。 一用力,便将夏锦绣从位置上,揪了一起来。 夏锦绣虽然也有武功在身,甚至比夏锦瑟还要高一些。 奈何完颜亮人高马大,拉起她来,竟然像拉起一个小鸡子。 她一个趔趄,若不是完颜亮拉着,她肯定倒在地上。 “不是说身体不适吗?我看好得很!”完颜亮冷嘲热讽道。 夏锦绣仍旧不言语,眼睛只是淡淡瞥了完颜亮一眼,便看向远处。 也不知她在看些什么,似乎很不愿意看到完颜亮。 完颜亮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虽生得虎背熊腰,但在草原上也是少有的齐正男子。 浓眉大眼,深眼窝显得炯炯有神。 高鼻梁更将他的脸,衬得棱角分明。 下巴处续了一撮胡须,更衬得他俊朗,且具有男子气概。 他的皮肤黝黑且发红,没了苍云国男子的女里女气,是少有的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汉子。 从小到大,他都是成功的,在长辈和后辈的赞许及敬佩中长大。 他是天子骄子。 在每一次骑马比赛中,摘得头筹;在每一次摔跤比赛中,获得冠军;在每一次射箭比赛中,所向披靡;在每一次…… 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甚至他也这么认为。 可是自从这个女人出现之后,他便一路受挫。 谁人不爱他,不想得到他的爱;谁人不想嫁给他;谁人不想与他共度余生…… 可是这个女人出现之后,让他不得不认清现实,确实有一个人是这所有人的例外。 她不爱他,更将他的爱,弃之如履。 更不愿意嫁给他,也谈不上想与他共度余生。 这个人便是夏锦绣。 夏锦绣在完颜亮的追问下,仍旧无动于衷。 完颜亮气急,抬起一只手就要给她一巴掌,但是手最终没有落下,而是停在半空中。 完颜亮很快便放下手,同时也松开了夏锦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换了一副很开心的面容。 “我还没死呢,你说你天天跟个丧夫的寡妇一样,或者说像什么呢,哦对了,像死了爹娘的人一样,哭丧着脸做什么? 一副麻木不仁,不死不活的样子,真是让人倒尽胃口。” 以前,他若是提起她的爹娘,夏锦绣总会跟他吵上一番。 可是时间长了,无论他怎样说,夏锦绣便懒得搭理。 看到夏锦绣没有反应,完颜亮也不着急,而是用粗糙如树干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椅子把手。 “怎么?听说老情人有了新欢,不开心了?” 夏锦绣不敢相信地看着完颜亮,原来他都知道。 完颜亮当然明白夏锦绣眼中的意思,毫不在意,坦然说道:“是,我早就知道了。我还知道,北堂赫亦宝贝那女人宝贝的紧呢。 那女人是歌妓,比你身份可差多了,可是人家就是喜欢,有什么办法。” 完颜亮说完,便又用那经常骑射的粗糙的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 右耳朵上的圆形银色大耳圈,在灯光的照射下,愈加的明亮。 夏锦绣终于忍无可忍,手猛地伸出来,闭眼吼道:“出去!” 完颜亮脸上的冷笑消失了,脸变得极其冷漠。 他猛地站起来,想要举步离开,又想到什么,退了回来。 “对了,告诉你一声,烈儿,本汗指给莺莺了,以后你休想再见到烈儿,也休想听到烈儿,再叫你一声母妃。你也不在意,不是吗?” 完颜亮说完,猛地甩了一下裘皮袖子,气呼呼地大步走了出去。 夏锦瑟看到夏锦绣的两行热泪流了下来,不知道怎样安慰。 过了半晌,夏锦绣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个木头人似的。 夏锦瑟唤道:“姐姐。” 夏锦绣这才像抽掉了灵魂一样,散尽最后一点力气,跌坐在椅子上。 今日是九月初九重阳节,也是少年宰相白洛霆和九公主连华裳成婚的大喜日子。 九公主之所以选这一天,因为是看准了这个九月九的日子。 希望能够跟白洛霆长长久久。 这是苍云国这些年来,迎来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喜日子。 白洛霆少有盛名,九公主天真烂漫。 两个人一直以来,都受到了百姓们的爱戴。 可谓是举国欢腾,喜气洋洋。 听闻少年宰相要成婚,许多仰慕白洛霆的女子都黯然神伤。 但是很快她们就接受了,变成了浓浓的祝福。 之前听闻少年宰相为了歌妓,愿意舍弃功名,甚至不惜丢掉自己的性命。 可是说伤了多少春闺女子的芳心。 现在迎娶九公主,她们的心才没那么痛。 毕竟在苍云国,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九公主的倾世美貌。 比不得九公主的天真烂漫,比不上九公主倾世荣宠。 所以她们的心,平衡了,变成了真心的祝福。 九月九日这天,每家每户都张灯结彩。 大街小巷都挂红悬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第80章 淡漠 连华裳穿着绣着凤凰图案的大红喜服。 那展翅高飞的凤凰,皆是由金线制成,在光线的照射下,焕发着夺目的光彩。 喜服上还缀满了明亮宝贵的珍珠玛瑙,更是将喜服,衬得光彩照人。 她头戴真金凤冠,又有价值连城的头钗,压得一颗脑袋抬不起来。 但是她仍旧开心地抬着头,没有人能够体会她的喜、她的悦。 整个皇宫,空中皆彩旗飘扬,地上皆铺着厚重柔软的红毯。 隆重而喜庆。 所有的宫人都穿上了红色的服装,只为庆祝她的婚礼。 她由数十名丫鬟太监护送着,走在红毯上,从紫云宫向承恩殿走去。 皇家礼仪森严,她只能按照规矩缓慢前行。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多么焦急,多么的煎熬。 她只想赶快见到她的洛霆哥哥,只想早点成为洛霆哥哥的妻子。 终于来到了承恩殿前。 连华裳抬起头来,看到高高的台阶,她的内心既紧张又激动。 她的洛霆哥哥,她的夫君,就在上面等着她。 拾级而上,每走一步连华裳的心,就要高兴一分;每走一步,她的心,便紧张一刻。 终于站在承恩殿门前。 连华裳看到所有的臣子、皇亲贵胄、皇子公主、妃子妃嫔、太皇太后、皇帝哥哥,皆满脸含笑地看着她。 她的心是那么开心。 她在人群中搜索着洛霆哥哥,寻找着她的夫君。 白洛霆穿着大红的喜服,谦谦公子,站在大厅中间,是那么明显。 连华裳很快就看到他了。 本以为他也会像她一样欣喜激动,但是入目的却是他正看着另外一边,看的是那么专注,那么入神。 脸上没有欢喜,只有满脸的麻木,以及充盈着悲伤无奈的眼睛。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的心竟然停止了跳动,碎成了千万瓣。 那名歌妓站在北堂赫亦身边,更准确地说是由北堂赫亦拉着,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 只露出大半个脑袋,但是连华裳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北堂赫亦不是不带宋吟来婚礼的吗?为什么今日又来了。 白洛霆心中有宋吟,连华裳一直知道。 之前没有亲眼所见,她还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可是如今看到白洛霆,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一直瞅着宋吟。 丝毫没有把她这个新嫁娘,当回事儿,她心中真是比刀割还难受。 若是在平时,连华裳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定要将给她带来晦气之人治罪。 可是对宋吟,却丝毫无法。 一方面宋吟有北堂赫亦护着。 另外一方面,白洛霆也不会放过她,所以她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一切等完成婚礼了,再从长计议。 宋吟也很纳闷,之前北堂赫亦不带她参加白洛霆的婚礼,可是今日不知怎么了,让她收拾一下,跟他去个地方。 等走到金门街,宋吟才赫然发现,竟然是来皇宫,也瞬间知道他带她来参加婚礼。 她放下帘子有些埋怨地看着北堂赫亦。 转过头来却看到北堂赫亦,正玩味儿地看着她,手里面把玩着一把黑色的玉扇子。 “你不是不带我参加白公子的婚礼吗?” 遇到刺客那日,北堂赫亦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安抚。 她仿佛也卸下了所有的坚强,好好地哭了一通。 一直以来北堂赫亦对她不冷不热。 这次生病仿佛把他们俩的距离,拉近了不少,有两次他们都抱在了一起。 遇刺那日,北堂赫亦把她抱在怀里,低声安慰着。 他的怀抱是那么暖和,那么厚实。声音是那么温柔,让人心里暖洋洋的,踏实又平和。 本以为她的计划得逞,北堂赫亦爱上了她。 但是北堂赫亦接下来几日的表现,又让她对此,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宋吟很少见到北堂赫亦。 有时候在院子里碰到,北堂赫亦也装作没看到,一副冷漠的模样,丝毫没有了以前的关心。 之前她生病时,北堂赫亦基本上每天都来飞羽轩,坐上一坐。 后来她病渐渐好了,他便来得没那么勤了,但是每次来,也都是关怀有加。 可是这几日,却愈加疏远起来。 宋吟百思不得其解,精神也没那么好。 以为他永远也不会来见她了。 没想到他竟然来飞羽轩,说要带她去个地方,还嘱咐,让她稍微打扮一下。 没想到竟然来到了皇宫,前后如此矛盾,不得不让她心生疑窦。 北堂赫亦展开扇子,看着上面的图案,半晌没有说话。 宋吟知道北堂赫亦不想回答,就算问,也没用。 可是自相处以来,北堂赫亦虽然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 但是待她还行,可是今日是怎么了,出奇地冷漠。 她自问,没做什么事情呀。 他们天天连面都很少见,就算了见了面,为了避免自己言多必失,很少说话。 实在想不出,哪里出了纰漏,让他如此对待自己。 马车里面的空气,沉闷得让人难受。 宋吟掀开窗帘,继续看着外面。 皇宫里好一派欢天喜地的情景。 马车停了下来,北堂赫亦起身率先下车。 待宋吟掀帘子出去时,看到一双手递到跟前。 刚才还一副不愿搭理冷冰冰的模样,现在做这个,又是干什么。 宋吟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放在了他那双宽大粗糙的手上。 低头便看到一个太监跪伏在地上,充当台阶,宋吟皱起眉头。 虽然奴仆卑贱,但是她实在不想这样作践别人。 “下去吧。”北堂赫亦说道。 那跪在地上的太监,慌忙爬了起来,退到一边去了。 宋吟愣了一下,北堂赫亦竟然知道她的心事儿。 果然像梦岚和连耀卓说的,她的心事儿,都挂在脸上,危险得可拍。 宋吟蹲下身,想借着北堂赫亦抓着她的那只手,跳下来,还没等她往下跳。 一只有力的臂膀就圈住了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还没等宋吟反应过来,那只臂膀已经放开了。 承恩殿门前,不能停靠车马,所以臣子们及女眷们的车马,都停在一个固定的处所。 北堂赫亦把她抱下来这一幕,被很多臣子女眷看到。 他们的眼中有惊讶流过,想交头接耳,但是在北堂赫亦面前,谁敢造次。 宋吟本身还像以前一样亦步亦趋,跟着北堂赫亦走进承恩殿。 但是没想到待她站定后,北堂赫亦便很自然地抓起她的小手。 在外人看来,两人相携着向前走去,郎才女貌,恩爱异常。 ------题外话------ 菓菓开了新文,《冷酷总裁的冷情娇妻》,可以去看看哦o(* ̄︶ ̄*)o 第81章 初吻 来到承恩殿,宋吟见北堂赫亦仍旧拉着她,便想把手抽出来。 毕竟跟随在后的诸多大臣和女眷,没有相携着走的。 她不想这么搞特殊。 但是在北堂赫亦眼里,却不一样,认为她是不想让白洛霆看到,她跟他在一起。 宋吟抽了一次,见北堂赫亦没有松手的意思,便只能作罢。 屋子里臣子皇族很多,很有秩序地满满地挤了一屋。 宋吟随着北堂赫亦行了礼,便被北堂赫亦牵着坐在了为首的位置。 她没敢抬头看连耀卓,害怕自己藏不住心事儿,被北堂赫亦看出端倪。 吉时已到,太监嘴里高声说着吉祥话,接着便是管弦之声响起,整个承恩殿一派祥和。 宋吟看到白洛霆身穿着红色喜服,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北堂赫亦转头看着她,宋吟仿佛掉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慌忙低下了头。 白洛霆很快便看到了宋吟,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夺目,不发现她,也难。 宋吟见白洛霆看到了她,愧疚难耐。 一只手被北堂赫亦紧紧握在手里。 另外一只手便抓住了北堂赫亦的胳膊,向北堂赫亦靠过去,躲在他的身后。 北堂赫亦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以示安慰。 他这么温柔,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讶万分。 北堂赫亦竟然毫不掩饰对宋吟的喜爱。 白洛霆看到宋吟那一刻,脚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但是看到宋吟的反应,眼中充满了怜惜和愤怒。 怜惜是宋吟因为他,才委身于北堂赫亦。 愤怒是因为宋吟这般小鸟依人的模样,定然是受了北堂赫亦的威胁。 婚礼顺利进行着,虽然新郎和新娘都不是特别欢喜,参加婚礼的人也各怀心事儿。 但是不管怎么样,婚礼算是完事儿,少年丞相和九公主,结为连理。 坐在回将军府的马车里,宋吟本是看着窗外。 北堂赫亦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搭在她身上。 秋天的晚上真的是有些冷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没有灯,明明暗暗。 宋吟竟然靠在马车壁上睡着了。 觥筹交错,婚宴竟然持续到深夜,而且今日用脑过度,她实在有些累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声马嘶传来,宋吟被吵醒了。 等醒来的时候,慌忙挣扎着坐起来。 她竟然躺在北堂赫亦的怀抱里。 “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出来,脸前一暗。 北堂赫亦竟然欺身上来,一只手从后面抱住她的脑袋,另外一只臂膀将她揽入怀中。 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他带着某种狠厉的味道,亲的她的嘴生疼。 宋吟圆睁着眼睛,不敢相信,一切都太突然了,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时间。 她的心咚咚跳得飞快,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没有空间去思考。 北堂赫亦吻她的同时,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宋吟想挣扎开来,北堂赫亦却在这时候,松开了她。 “下车吧。” 北堂赫亦没有再看宋吟,嘴里这样说着,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宋吟刚开始是不可置信,等反应过来是无比地愤怒。 她竟然被自己的仇人亲了。 眼泪又流了下来。 晨曦早早等在将军府门口,远远看到马车行来。 马车站定,车中并没有人下来。 过了一会儿,北堂赫亦从车上下来,面无表情地走进将军府。 而宋吟迟迟不下来,晨曦便下了台阶,掀开帘子一看究竟。 便看到宋吟嘴巴红红的,正在流眼泪。 “姐姐,你怎么了?” 定是将军欺负了姐姐。 可是这段时间,将军对姐姐既尊重又关怀,怎么会欺负姐姐,惹姐姐伤心呢? 宋吟擦干眼泪,说了句没什么,便在晨曦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周青萝被舒玄带到了一座小岛上,这里应该就是弯月教的总部吧。 她自小熟读医术,对天文地理,也有些了解。 舒玄就是对她太了解了,所以在带她来的过程中,全程给她戴着黑色眼布。 她只知道她被舒玄带着躲过锦衣卫的搜捕,坐上一辆马车。 期间又换乘了几辆马车。 在一个房子里住了一宿,便又被带着坐上马车,继续赶路。 最后被塞进了船里面。 感觉坐了好久好久的船,等到了岸上,舒玄才让人把她的眼布拿掉。 光线猛然入眼,有些刺眼,便用手遮挡着,闭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有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人站在眼前,他们有的是鹤发童颜的老者,有的是健壮的年轻人。 刚才给舒玄行礼的,想必就是这些人了。 周青萝这时候才发现她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 她置身在一个树木茂盛,山林耸峙的小岛上。 她很快被安排了住处,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没有见到舒玄的身影。 周青萝正坐在院中的小亭里发呆,舒玄便坐在她的不远处的地方。 实际上,舒玄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只是周青萝毫无武功,现在才发现他。 周青萝冷了脸问道:“你想怎样?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舒玄很随意地靠在亭子的柱子上,两只手很是闲适地搭在亭子栏杆上。 笑眯眯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可如何是好,没有船只送你回去?” 周青萝知道跟他讲道理没用,冷着脸说道:“我自问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这般恩将仇报?” “你不是一直想替周先生写书吗?小岛上虽不富庶,但是吃喝肯定不愁,又没有恩怨,岂不逍遥自在?” 周青萝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这张嘻嘻哈哈地脸,这很难把他同之前的舒玄,联系在一起。 以前的舒玄老实又上进,而眼前这个人呢,痞里痞气,让人厌恶。 “说吧,你怎样才肯放我走?” 舒玄皱着眉头想了想,很是开心的模样,说道:“只要北堂赫亦肯拿宋吟来换,我就放你走。” 周青萝心如刀绞,他真是知道如何让她伤心难过。 北堂赫亦怎么可能拿宋吟来换。 那日,她提出要换宋吟时,他没有太阻拦。 她被舒玄掳走,以为北堂赫亦会去追。 转头去看,却看到北堂赫亦将宋吟紧紧抱在怀里,丝毫没有看她一眼。 在北堂赫亦的眼中只有宋吟,哪有她周青萝的位置。 “走!” 周青萝大声说完,便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舒玄,一副送客的样子。 她不知道在她转过去的那一刻,舒玄的脸上的笑容没有了,有的只是生气。 他站起身来,甩袖离去。 相处了六年,为什么她还不明白他的心,难道他就这么比不上北堂赫亦吗? ------题外话------ 喜欢的小可爱多评论哈,给我动力哦????????我又开了新文《冷酷总裁的冷情娇妻》,大家可以去看看,喜欢的话收藏哈,多多提宝贵的建议哦???????? 第82章 我对你的好,你却不记得 这几日,弯月教很多长老反对周青萝呆在岛上。 弯月教除了教徒,没有陌生人,住在浮屹岛上。 那群老朽都认为陌生人住进小岛,会给弯月教带来厄运。 舒玄顶了好大的压力,一意孤行,才把周青萝留了下来。 这件事情尘埃落定之后,舒玄满心欢喜地来看周青萝。 可是换来的,却是周青萝的冷漠和厌恶,他的心登时失落万千。 六年前为了完成任务,他临时隐居在巫溪,伪装成周家的马夫。 那日,他套上马车来到周府正门,等在那里。 管事儿的说,周小先生要出门会诊,让他务必安全送达。 没过一会儿,从里走出来一个身着男装,俊俏无比的少年郎。 舒玄阅人无数,很快便认出周青萝是女扮男装。 他以为周小先生是男子,没想到却是弱质女流。 待周青萝走近,舒玄伸出胳膊,想让周青萝借力上去,毕竟马车有些高。 “不用,谢谢。”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 他是孤儿,被弯月教捡了去,自小训练杀人技能,天天跟阴暗的一切打交道。 有时候伪装成下人,也是被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来没有人对他展露欢颜。 更何况他还是低贱的马奴。 周青萝算不上美丽,算得上清秀脱俗。 但是笑起来,却让她浑身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出诊回到府中,周青萝便将他唤来,问他愿不愿意跟着她,打个下手。 舒玄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任务很快便完成了。 可是他竟然不愿意走,就这样在周青萝身边,呆了下去,一呆就是六年。 这六年间,他见证了周青萝的成长、痛苦、失落…… 跟她面对一切。 他早已深深地爱上了周青萝,只不过周青萝的心中却住进了一个人。 一个她五六年没见仍旧想念的人,那个人便是北堂赫亦。 宋吟正在院子里给菊花浇水,天气越来越凉,院子里仅剩的几朵瘦小的月季挂在枝头。 夜来香、桃红花已经看不到花骨朵了。 倒是黄色的菊花开得还算旺盛。 “天凉了,不应该浇那么多水。” 宋吟本来正在发呆,现在突然听到北堂赫亦的声音,吓了一跳。 浇水的木壶掉在了地上,溅到宋吟的裙摆和鞋上,湿了一片。 “这么怕我?” “没……没有。” 宋吟低头想捡起木壶,却被北堂赫亦攥住了手。 宋吟抬头看着他,他正看着自己,眼睛是那么温柔,让她的脸又烧起来。 一想到前几日的事儿,宋吟慌忙把视线挪开了。 “换一下衣服和鞋子。” 北堂赫亦说着,便拉着宋吟,向云梦阁走去。 北堂赫亦在外面等着,宋吟有些不好意思在里面换衣服。 但是衣服鞋子湿漉漉的,实在难受,便顾不得这许多,进里屋换衣服去了。 宋吟换了一身淡蓝色轻薄丝绸裙,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的白皙,美得就像一幅画。 宋吟看到北堂赫亦坐在椅子上,拿着水杯,喝茶。 北堂赫亦使了个眼色,宋吟便远远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北堂赫亦面色如常,并没有介意。 “那两个小丫头呢?” 宋吟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毕竟自从那日后,两人便没有见过。 至少也要解释一下,为什么那天要亲她。 可是北堂赫亦仿佛忘记一般,竟然跟她闲话家常。 宋吟其实也不太想聊起那天的事儿。 “出去玩了。” 北堂赫亦点了点头,难怪刚才上茶的不是那两个小丫头。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将军,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就是这段时间要出趟远门,有几日不回来。” 宋吟点了点头,虽然她很想知道北堂赫亦的行程。 但是贸然问出来,不免有些刻意,毕竟两个人还没有那么熟。 北堂赫亦见她又低头,玩起了手指,一副拘谨的模样。 宋吟见北堂赫亦半晌不说话,抬起头来,正看到北堂赫亦玩味地看着她。 “将军,你……” “秦宇回来了,我把他派来照顾你。” 宋吟一听说秦宇回来了,立刻来了精神,兴奋道:“真的吗?” 毕竟在松泉山庄,对她好的只有秦宇和晨曦,所以感觉亲近一些。 北堂赫亦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但很快便舒展了。 “你好像很喜欢秦宇。” 宋吟笑道:“对呀,在松泉山庄,秦宇对我很好,他老实又憨厚,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他。” “别人对你的好,你都记得,我对你的好,你偏偏不记得” 北堂赫亦看似不经意地说道。 宋吟敛了笑容,不知道北堂赫亦这句话是何意。 “过来。” 北堂赫亦淡淡地说道。 宋吟犹豫了一下,还是怯生生走了过去。 到北堂赫亦身边时,北堂赫亦竟然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拉入怀中。 宋吟还来不及惊呼,就落进北堂赫亦的怀里, 手抓住北堂赫亦前襟,这才稳住心神,抬眼看到北堂赫亦正低头看着她。 两个人离得只有十公分。 “将军……” 北堂赫亦低头,便要吻上宋吟的嘴唇。 近了,越来越近了。 就在北堂赫亦要亲上的时候,宋吟将头偏了过去。 北堂赫亦便亲到了她的耳朵上,惹得她一阵颤栗。 自从那晚两人相拥后,两个人便经常有一些肌肤之亲,本来是拉拉手之类的。 可是那晚,北堂赫亦竟然不知道何种原因,竟然吻了她。 那日之后,北堂赫亦便没有出现。 宋吟便告诫自己,都是酒惹的祸,可是今日,他并没有喝酒,竟然也来吻她。 “是因为白洛霆吗?” 北堂赫亦突然这样问,让宋吟愣住了,半天才说道:“对不起。” 北堂赫亦放下宋吟,向门外走去。 宋吟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刚才她表现得实在是太差劲了。 已经想到用自己的美色,去迷惑北堂赫亦,可是北堂赫亦亲她的时候,为什么要躲呢? 她的心蹦蹦乱跳,一想到将来要委身于她的仇人,她便伤心地抹起眼泪来。 宋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北堂赫亦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之前他并不这样,可是这段时间,却总是表现出不同寻常的亲昵。 思来想后,只有那件事情了,若不然北堂赫亦不会这样的。 第83章 你欺负我(一) 说起那件事儿,宋吟居然是机缘巧合,救了北堂赫亦。 实际上,北堂赫亦也不需要她救。 他武功高强,应该早就察觉了。 这件事儿便是宋吟遇刺的第二日,宋吟病恹恹地坐在院子里。 秋天里的阳光,温暖得就像冬日里的袄子,舒服极了。 落叶已经飘落得差不多了,到处都透出,那种刺骨的荒凉,连大尾巴喜鹊的叫声,也变得空旷而遥远。 晨曦和念瑶坐在小凳子上玩石子。 这种游戏宋吟小时候也经常玩。 把石子高高抛起,接住石子的同时,把地上的石子拾起来。 这里面还有规则,有的要三个一起拾,有的是跳着拾,很好玩。 那会儿,她跟莱玥能从吃过午膳一直玩到下午。 直到掌灯才结束。 莱玥也是玩石子的能手。 此时想到莱玥,仿佛是很久很久的事儿,就好像打开一本尘封已久的书。 宋吟的心开始揪痛起来。 莱玥自小跟着她,两个人感情很好,没想到,才十几岁,便这样被杀了。 想到这里,她对北堂赫亦和锦衣卫的恨更浓了。 “可是在想什么心事?” 冷不丁的一句话,把宋吟猛地惊了一下。 正在看的一本书,掉在了地上。 两个小丫头因为玩得太投入,也刚发现北堂赫亦的存在。 实际上,北堂赫亦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刚开始看到宋吟坐在院中,拿着本书含笑看着那两个小丫鬟。 夕阳给她的脸染上了一层金粉,使她显得既温柔又可爱。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心事儿,竟深深蹙起眉头。 北堂赫亦这才打断她们那种温馨的场面。 宋吟站了起来,低头说道:“没什么。” 待要低身拣掉落的书。 北堂赫亦已经先她一步把书捡了起来,抬手拍了拍,拍去上面的尘土。 实际上,上面并没有沾到什么。 宋吟想快点把书接过来,不想让北堂赫亦瞧出什么端倪。 毕竟这是父亲写的书。 宋吟的心咚咚直跳,生怕他发现什么。 北堂赫亦看了一下书名,问道:“你喜欢看《山河志》?” 宋吟从北堂赫亦的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表情的变化,这让她放心起来。 同时对北堂赫亦,更加厌恶起来。 他杀了云府满门,父亲写的这本书在苍云国热销不止,他应该见到过很多次。 但是,也不至于这般无动于衷吧。难道杀人真的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儿吗? 宋吟心中厌恶无比,但是面容上仍旧平平淡淡,不起波澜。 她现在越来越会掌控自己的情绪了。 “我不曾去过哪里,将来也可能没有办法去,读这本书,就感觉去了很多地方。” 北堂赫亦向她伸出手去,宋吟犹豫了一下,便把手交到他的手上。 随后小手,便被紧紧地攥住。 他的手有太多的茧,就像龟裂的树皮,每道茧似乎都刻着岁月的沧桑。 两个小丫鬟也很机灵,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便寻了个由头,跑出去了。 “晨……” 宋吟本想叫她们,看到北堂赫亦正低头看着自己,脸上似乎有笑意,但是也许不是笑意。 她实在是看不懂他。 但无论如何,她打消了叫回晨曦和念瑶的念头。 一方面是因为北堂赫亦的俯视。 另外一方面即使她叫也无济于事。两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根本没有给她唤回的机会,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好些了吗?” 宋吟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他,正看到北堂赫亦正低头看着她,慌忙低下头。 这才反应过来,北堂赫亦正在问她那晚遇刺受惊的事儿。 于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做了回答。 过了半晌,宋吟感觉头皮都有些发麻,北堂赫亦的气场真的很强大。 “抬起头来。” 宋吟还正在犹豫,一根修长的手指,已经勾起了她的下巴。 “看我。” 宋吟没有办法,只能抬起眼睑来,掉进了两汪秋水里。 正在这时候,便看到一个锦衣卫向北堂赫亦,拉弓射箭。 宋吟根本没有时间反应,慌忙抬手将北堂赫亦推到一边。 没有了北堂赫亦的阻碍,那只箭直直向宋吟飞来。 北堂赫亦这时才发现情况,说时迟那时快,抱起宋吟便闪到一边。 但还是有些迟了,箭擦过宋吟的胳膊,流下一道血印子。 北堂赫亦从腰间还是哪个地方取出了银针,向那锦衣卫射去。 正中那锦衣卫的脑门,当场倒地身亡。 门外的几名锦衣卫听到声响,慌忙跑了进来。 看到地上情况,为首的,带头跪下抱拳道:“属下失职,让缇帅受惊了!” 北堂赫亦并未作答,转头看到宋吟的嘴唇,已经变得惨白,额头上冒着虚汗,疼痛难耐的样子。 “还好吗?” 即便如此,宋吟仍旧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没,没事儿。” 北堂赫亦看到宋吟的伤口处,有黑色的血液流出,眉头皱得更紧。 俯身将宋吟抱起来,快步向云梦阁走去。 到了云梦阁,北堂赫亦将她放在铺着红色锦被的宽大红木床上。 转手便接过锦衣卫不知从哪里拿来的实木药箱子。 宋吟以为稍后便会有大夫来,但是没想到那锦衣卫走出去,竟然关上了门。 宽大的房间里,就剩宋吟和北堂赫亦二人。 还没等宋吟反应过来,北堂赫亦竟然抬手解宋吟的前襟。 宋吟啊了一声,慌忙抓住前襟,身子向后倾斜。 北堂赫亦见到宋吟一双胆怯的大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还没有解释,就解人家姑娘的衣服,确实鲁莽。 可是时不我待。 “别动,你中了毒,必须立刻处理一下,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北堂赫亦简短地说道。 “那你也不能脱我的衣服,我……我……” 北堂赫亦没等宋吟吞吞吐吐说出话来,伸手便点了宋吟的穴道。 这下,她想动也动不了了。 北堂赫亦很利索地脱了她的外衣,接着便是里面一件半透明的纱衣。 能看到红色肚兜的带子,北堂赫亦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到宋吟正咬着嘴唇,敢怒不敢言。 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北堂赫亦不知怎的,心中有一股带着欣喜和悸动的暖流流过。 第84章 你欺负我(二) 脱下纱衣,因为碰到了伤口,宋吟倒吸了一口凉气。 北堂赫亦便看到一道不深,却流着红褐色鲜血的丑陋伤疤。 他俯下头,把嘴放在伤口上。 “你……” 宋吟感觉到疼痛,要说的话,哽在喉头。 只见北堂赫亦用嘴,将毒血吸了出来,然后转头将毒血,吐到了地上。 宋吟疼痛的同时,感觉到北堂赫亦嘴唇的温热,以及灼热的气息。 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浑身不自在。 北堂赫亦吸吐吸吐,这样重复了几次,毒血终于尽数吸出。 他往伤口上洒了一些白色的金疮药,又用白色纱布,包扎了伤口。 待一切完毕之后,北堂赫亦这才给宋吟缓缓穿上了衣服,以防碰到她的伤口。 待解开穴道,宋吟便转身背对过去,脸冲着床里。 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擦脸上的泪水。 北堂赫亦还能听到清晰的啜泣声。 他抬手将宋吟的肩膀,扳了过来。 但是宋吟依旧赌气,转到一边去,一副不愿意见到北堂赫亦的样子。 “刚才也是情况紧急……” “你欺负我?” “我怎么会欺负你?” “你就欺负了我,从来没有男子这样对我?” 宋吟之前在北堂赫亦面前吞吞吐吐,此时在气头上,反而言语利索。 在云府时,她虽然安静,也曾经跟哥哥斗过嘴,惹得哥哥哈哈笑个不停。 北堂赫亦愣住了,他一直认为她跟白洛霆两情相悦,又见那日两人在白沙堤举止亲昵。 现在想来,白洛霆虽然心爱宋吟,但是在白沙堤,仍旧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 想是两人虽然心生爱慕,但并没有做出什么越举的行为。 北堂赫亦想到这里,将宋吟揽在怀里。 宋吟虽有诸多不愿,但是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见挣扎不开,便像遇刺那日,任由北堂赫亦抱着。 之后的几日,北堂赫亦晚膳时都要前来,询问伤口,陪她吃饭。 举止虽不亲昵,但是随和了很多。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北堂赫亦好长时间没有来。 在院中碰到,也装作没有看见,俨然是见到了陌生人。 就在宋吟捉摸不透时,北堂赫亦竟然带她去看白洛霆和连华裳的婚礼。 忽冷忽热,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沈寒前几日还在醉红楼喝花酒,等到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蒙着眼睛,在一条船上。 之后又被运到了这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面。 这牢房的条件简陋至极,栅栏倒是做的精细,都是铁质的,坚固无比。 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的日光月光,只有牢房过道里微暗的灯光。 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像畜生一样被关着。 牢房里面的人没日没夜地发出惨叫。 有些囚犯,被架着回到牢房,地上有拖行的血迹。 一群着着黑袍、冷着面像鬼一样的男人,看管着他们。 他们从不说话交流,所以获得不了任何讯息。 沈寒怕极了。 刚开始还试图去收买这些人。 他们家腰缠万贯,这世上谁人不爱财不图利。 以前他认为没有,现在他相信有了,就是这些黑无常。 他们根本不为之所动。 有时候嫌烦,上来照沈寒的脸上,便来上几拳。 打得沈寒左边的两颗大牙和中间的两个门牙掉落,鼻青脸肿。 被打之后,沈寒便学乖了,不再多说话,让干啥干啥。 他从小养尊处优,没受过任何苦,现在为了活命,不得不吃霉烂爬着白蛆的食物。 晚上被蛇鼠吓得上蹿下跳,吵醒了黑无常,还要被暴揍一顿。 他过得生不如死,一个大男人被吓得精神失常。 天天以泪洗面,鼻涕横流,再也没有青州小霸王的威风。 哐哐——哐哐—— 有人敲他的牢门,他实在不想睁开眼睛。 他已经高烧了好几日,但这些人根本不管他,只希望他死得更快些。 哐哐—— 沈寒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因为他再不睁开眼睛,雨点般的拳头和脚踢,就要落下来。 黑无常身边站了一个着着淡蓝色衣衫的高俊男子。 等到他看清来人之后,就像一只见到骨肉的狗一样,连滚带爬,跑到牢门口。 用青一块紫一块的手,抓那蓝衫男子。 可是那蓝衫男子,向后退了一步。 沈寒抓了个空,便反手抓住了坚固的铁质栅栏。 “白洛霆,白洛霆,救我,救我!” 沈寒之前无比厌恶白洛霆。 此时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高兴见到白洛霆。 他感觉自己的救星来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人间炼狱。 白洛霆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嘴角含笑,看着他。 沈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向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问道:“是你,是你,让人把我抓到这里来的?” “看来你没有那么蠢。” “为什么?” “为什么?” 白洛霆重复完沈寒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沈寒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白洛霆,简直像疯子一般,笑得那么张狂,跟之前判若两人。 突然之间,白洛霆收住了笑容,脸上竟是戾气。 “因为,你侮辱了我最在意的人。” 沈寒有些莫名其妙,这段时间他并没有找白洛霆的麻烦。 他突然想起上次在雁枫楼的事儿。 那次他和朋友一起把白洛霆打了一顿,回家之后,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沈相言关了他一个月的禁闭,而且还把他的花销减半。 事情过去这么久,白洛霆仍然记得。 而且那时候,他也没有说那歌妓什么,只是说“藏污纳垢”之类的。 他已经很注意言辞了,要是放在平时,他肯定会说出更过分的话来。 沈寒想解释什么,但是却听白洛霆对看守说道:“希望他可以见到明天的太阳。” 沈寒欣喜若狂,没想到白洛霆这么仗义,但是听到后半句话,他再也笑不出来。 “我希望见到太阳的是他的尸体。” 沈寒慌忙抓住监狱的铁栅栏,疯狂摇着,实际上根本摇不动。 “白洛霆,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你就当我是一条狗,一个畜生,求你给我一条生路。” 第85章 密会(一) 沈寒声泪俱下。 但是依旧没有用,因为白洛霆已经转身,走了几步。 白洛霆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 “把他那只有胎记的胳膊,砍下来,我要给沈太师送份大礼。” 白洛霆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沈寒知道求没有用了,便喊道:“白洛霆,你混蛋。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你这辈子不得好死! 祝你跟那歌妓,一辈子都见不到面,永远不能在一起!” 白洛霆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嘴角挂着邪魅的笑容。 “你放心,沈太师当然会为你报仇,只不过不是向我。 试想一下,你的父亲为了给你报仇,居然跟他的杀子仇人一起合作,想想就刺激。” 白洛霆说完,便笑着走开了! 沈寒颓然坐在地上,他知道他完了。很快便会有穿着黑袍的看守,到他这里来了! 白洛霆走出黑暗的牢狱。 夕阳挂在远处的天际,浮在大海的上面。在海面上,洒下金色、红色的光芒。 光芒随风荡漾,夕阳好像从水中升起来一样。 海风吹来,有一股咸咸涩涩的味道,充耳可闻的是波浪冲击海滩的沙沙声。 他这样定定地站着。 所有人都说不认识他了,说他变了,但是他知道,他没有。 他依旧爱着他的希儿,可以为希儿做任何事儿。 很快便有穿着黑袍的弯月派教徒,拿着一个黑兜子出来。 跑到他面前,掀开黑布让他看。 白洛霆冷冷地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反应。 “照我说的去办,尽快给沈太师送过去。” 船只已经泊在岸边多时,白洛霆嘴角坏笑了一下,抬步向船走去。 刚踏上船,便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白洛霆转头看。 只见一个长相白皙,一副文绉绉书生模样的俊俏年轻男子,走了过来,看来这便是弯月教教主没错了。 探子说,弯月教教主在将军府没有找到想要的情报,却临走时,把医仙周小先生掳走了。 没想到嗜血成性的弯月教教主,竟然爱上了治病救人、菩萨心肠的医仙。 真是造化弄人。 舒玄向白洛霆点了一下头,便径直走进船舱,没有要多说的意思。 很快便听到里面有女子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舒玄打横抱着周青萝走了出来,周青萝不断挣扎着,使劲拍打着他。 “还不住手,你可知道我的手段。” 舒玄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脸色严肃。 周青萝闻言,果然没有再动。 经过白洛霆时,抬眼看着白洛霆,里面有千言万语。 白洛霆向舒玄点了一下头,便走进船舱了。 舒玄在弯月教众人诡异的眼神中,打横抱着周青萝向山庄走去。 待没人的时候,周青萝挣扎道:“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舒玄闻言,便把周青萝放了下来,并没有生气,而是含笑看着她。 “没想到你医术高明,演技也不错。” 周青萝拍打着弄得皱巴巴脏兮兮的衣服,并不想搭话。 虽然她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发现他的。 “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周青萝并不理睬,而是自顾自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舒玄并不生气。 “说你傻,你还不相信,你求谁不好,偏偏求他。” 周青萝脚步一滞,转头看他。 舒玄不知道从哪里捡了根枯黄的狗尾巴草,衔在嘴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以为宋姑娘善良可人,跟她交好的人也一样?到最后被卖了,还在给别人数钱。” “不想说算了。” 周青萝说着,便要抬步离开。 “这些天你对我态度缓和,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缓兵之计。 于是我就将计就计,对你放松警惕,实际上却把你看得更紧了。” 周青萝最讨厌他这种傲慢的模样,跟以前的舒玄,真的是天壤之别。 “那跟白丞相有什么关系?” “白洛霆当然知道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于是在你求救的时候,便命人告知了我,好送我一个人情。” 周青萝皱起眉头,没想到白洛霆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竟干出这样违背信义的事儿来。 “你总是把人想得很简单,被骗了,都不知道。临走时,还在向他求救,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 周青萝怒道:“我是傻,我是笨,所以才被你骗了五六年,还不知道你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弯月教教主!我真是瞎了眼了!” 周青萝说着,便转过身,愤愤地向前走。 舒玄敛了笑容,看到周青萝边走边抹眼泪,于是便跟了上去。 不远不近地跟着。 周青萝发现舒玄跟着,便撒开腿,跑起来。 舒玄便停了脚步,两个黑影很快便追了上去。那是舒玄派过去,保护、监视周青萝的两个教徒。 当然是女教徒,男的,他才不放心。 宋吟和晨曦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仿如隔世。 大病初愈之后,宋吟除了跟随北堂赫亦去了一趟皇宫,便没有出来过了。 之前在云府,她也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前心静如水,现在却如履薄冰。 北堂赫亦出去了四五日还没有回来,能够感觉北堂赫亦有点点喜欢她,但还不是特别确定。 等在府里,也不是办法,如果能跟梦岚碰上面也好。 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跟梦岚联系了。 已经入了冬,人们都穿得厚起来,行走在街上,连空气都觉得臃肿了。 宋吟和晨曦跟着秦宇走在东市上,两人都没有怎么转过青州。 都想看看闻名遐迩的东市长什么样子,便缠着秦宇带她们看。 初入东市的感觉便是人比肩接踵,物品琳琅满目,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让人应接不暇。 关在笼子中会叫的假鹦鹉,用竹子编的惟妙惟肖的小动物,古色古香的画作,让人赞口不绝的杂技…… 还有各种各样新鲜的吃食。 晨曦是个贪吃鬼,刚到集市,便买了大包小包。 她和宋吟走走停停,边走边吃,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秦宇感觉带了两个孩子出来,只能在后面默默摇头。 第86章 密会(二) 前面有个耍猴的,晨曦把吃食给了秦宇,便拉着宋吟,到里面观看。 那猴眨巴着一双灵活的眼睛,在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的指挥下,时而跳跃,时而翻滚,时而作揖…… 逗得围观的小朋友和大人,哈哈大笑。 人越聚越多,宋吟想拉着晨曦出去已经不可能,转身也看不到秦宇的身影。 正发愁之际,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听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无非是谁把谁家的小孩儿,给碰着了。 宋吟以为一会儿就没事儿了,没想到只是几句道歉,就能解决的事儿,却愈演愈烈,两家人竟然打了起来。 顿时人群乱成了一锅粥。 “姐姐,姐姐。” 宋吟这时候才发现,晨曦竟然被人群推着挤着,到了别处。 一阵着急,想抓住晨曦,已然不能,因为晨曦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宋吟有点害怕。 她胆子有点小,虽然穿了男装,但是仍旧害怕遇到居心叵测的人。 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个女人抓住了她。 宋吟细看,并不认识眼前人。 “小姐,且跟我走,便是。” 那人竟然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那人力气极大,竟然左推右撵,将宋吟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宋吟正欲道谢,那人却说:“小姐,有人在马车里等你。” 宋吟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 但是看到人群中人头攒动,并没有秦宇和晨曦的身影。 如果自己贸然抗拒,定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便硬着头皮,跟着,向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走去。 马车边站了几个普通打扮的仆人,有男有女,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 刚到马车跟前,便有人掀开帘子,一张俊朗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竟然是卓公子。 不对,竟然是苍云国的皇帝连耀卓。 他还是那么清秀俊朗,只不过消瘦的几分。 故人相见,连耀卓怎么也不会想到。 宋吟竟然像见了鬼一般,受了很大惊吓,慌忙转身向后跑去。 连耀卓的眼神,沉了几分。 跟随的两名女子,不知何种情况,只知主人要见宋吟,便飞身追赶宋吟。 宋吟只跑了几步,便看到面前又堵了俩人,于是转过身来,看追赶的俩人越走越近。 “你……你们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我就……” 她身上无一物,也不知道拿什么威胁,只能磕磕巴巴,弱弱地说些没用的话。 突然有人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宋吟就像被虫子蛰了一样,浑身一僵。 心中恐惧,慌忙转身,眼泪已然在眼眶中打转。 我见犹怜。 一个高大威武的男人,站在身后,整整比她高了一头。 褐色的深眸瞅着她。 北堂赫亦! 北堂赫亦竟然站在身后。 宋吟仿佛见到救星一般,一颗心也踏实下来。 笑中含泪,迅速像一只猴子一样抓住了北堂赫亦的胳膊,躲到了他的身边。 北堂赫亦愣了几秒,眼神竟也变得温柔了一些。 “放开她!”一个女子喝道。 北堂赫亦这才抬头,挥手间,两名女子已然倒在地上。 “不自量力。”北堂赫亦森森然说道,让人很是胆怯。 宋吟见到那两人死不瞑目,心中胆怯,便又将头深埋了几分。 他身上的玄衣凉凉的,有股淡淡的尘土味道。 马车声响起,宋吟眼见着北堂赫亦揽着她要上前,慌忙双手推着他的胸膛阻挠。 “不要。” 北堂赫亦皱起眉头看着她。 “我们回家吧。” 回家? 这两个字眼,竟让见过大风大浪的北堂赫亦,心中一滞。 他血里来血里去,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两个字眼。 他将宋吟留在将军府,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俨然在坐牢。 虽然比在松泉山庄的待遇,好了些,但也是冰冷的。 她却称它为家? 又怎能叫他的一颗心妥帖安放? 见北堂赫亦执意上前,宋吟像个孩子跳着脚说道:“不要,不要去。” 北堂赫亦最终停了下来。 “理由?” 他的眼睛是那么深邃,好像要把人吸进去。 皱起的眉头都成了丘壑。 马车已经渐行渐远。 “我不想给你惹麻烦。” 宋吟又低下了头,脸蛋红红,她还是不习惯跟北堂赫亦对视。 “因为他是皇帝?” 宋吟听到北堂赫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疑惑地抬起头来,他是怎么知道的。 一阵风吹来,宋吟额前的头发,向后飘去。 整个人显得宁静而飘逸。 宋吟见北堂赫亦低头瞅着自己,浑身不自在,又低下了头。 “将军。”秦宇的声音传来。 秦宇竟然受伤了,想是跟连耀卓的人缠斗所伤。 “卑职没有保护好宋姑娘,请将军责罚。” “既然知道就去炎彬那里领罚。” 北堂赫亦丝毫不因秦宇受伤,而网开一面,仍旧冷若冰霜。 “不要。” 一个娇嫩的哀求声传来。 宋吟又抓住北堂赫亦的胳膊,说道:“是因为我们贪玩,才遇险的,跟秦大哥没有关系。” 见北堂赫亦仍旧紧紧盯着她,语言也变得磕磕巴巴。 “你……你不要责罚秦大哥。” 这是宋吟第二次紧紧抓住北堂赫亦的胳膊。 宋吟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忙把手松开。 向后退了一步,拉开她跟北堂赫亦的距离。 原来二人竟然是紧紧贴着的。 北堂赫亦一只手也一直揽着她的后背,如今见状,便松开了。 过了半晌,北堂赫亦才说道:“下不为例。” 宋吟吐出一口气,抬头见到北堂赫亦仍旧低头看她。 吐了一半的气,便又含在嘴里,引起一阵咳嗽。 真是太丢人了。 为什么每次见到北堂赫亦,都这么窘迫,且状况百出? “走吧。” “不行!” 宋吟心下着急,便提高了声音。 “晨曦呢?晨曦还没有找到。” “姐姐,我在这里。”晨曦笑道。 刚才她被炎彬找回,本想回到宋吟身边,但见北堂赫亦和宋吟黏在一处,甚是亲密。 不好打扰,便远远站着。 宋吟定睛看去,这才看到晨曦和炎彬站在一处。 炎彬牵着马绳,身后站了两匹骏马。 其中有一个坐骑,她认识,是北堂赫亦的棕黄色烈焰马。 炎彬,宋吟并不熟悉,只感觉炎彬对自己有很大敌意。 宋吟坐在马车中,大气都不敢出,手更是无处安放。 马车不大,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出行坐了最简便的马车。 北堂赫亦又那么魁梧,两个人虽分坐两边,但是仍旧感觉很拥挤。 北堂赫亦的衣服都要碰着她了。 想到刚才的一幕,宋吟的心中仍旧起着波澜。 她们来时的车马,停在东市门口固定停靠的地方。 宋吟踩着车凳,上了车,刚坐定,却发现北堂赫亦竟然也跟着坐了进来。 瞬间车厢变得拥挤起来。 第87章 你是我的女人 正寻思这么小的马车怎么坐得了三个人,却发现帘子已然放下,晨曦并没上来。 一时之间,宋吟一颗心,乱窜起来。 “有心事儿?” 北堂赫亦看着她。 他面目冷峻,不苟言笑,让人害怕。 “没,没有。”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宋吟一个不稳,险些要摔倒,却被拉进一个怀里。 宋吟发出一声轻啊,已然落入北堂赫亦的怀里,竟然坐到了北堂赫亦的腿上。 她的脑袋刚好跟北堂赫亦平齐。 视线交融,宋吟呼吸沉重,整个人不自在起来。 北堂赫亦的怀里暖暖的,总感觉有种距离感。 北堂赫亦一直高高在上,敬而远之,最近这是怎么了? “将军,刚才迎面冲撞来了一匹马,让将军和宋姑娘受到惊扰,卑职失职。” 秦宇的声音传来。 过了半晌,马车中才传来一声“无妨”。 秦宇便又继续赶路。 见马车缓缓行起,宋吟不知道要怎么办。 北堂赫亦环着她,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她的脚因为被北堂赫亦抱着,悬了起来,整颗心也是空落落的,无处安放。 北堂赫亦伸出食指,抬起宋吟的小下巴。 皮肤光滑而柔嫩,如婴儿一般。 娇弱得惹人怜惜。 宋吟只能被迫看着他,午后的光影透过马车的衬布,过滤进来,在他的脸上,留下时明时暗的光影。 “怕我?” 北堂赫亦薄唇轻启,眼中满是审视。 他的眸子在光线中,变得明亮起来。 宋吟又像被烫了一般,将视线转移到左下角的衬布上。 上面绣着远山、大河、小亭,还有两个在亭中畅饮的人。 在这样紧迫的情况下,她居然记住了这么多东西。 北堂赫亦捏着她那瘦削的白下巴,把她的脸转了过来。 两个人距离如此之近,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嗯。” 看来不回答不行了,宋吟便轻嗯了一声。 北堂赫亦的手,终于松开了。 可是宋吟的一颗心却跳动地更剧烈起来。 “这样可不好。” 什么不好? 宋吟疑惑地看着他,却被他这样远远看着,丝毫看不出任何端倪和情绪,只能低头作罢。 她又开始玩弄手指。 “在府中呆着可是无聊了?” “嗯。” “过段时间巨鹿使臣要来,带你进宫看看?” 宋吟闻言慌忙抬起头来,说道:“不要。” 见北堂赫亦皱起眉头,她又低下了脑袋。 “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宋吟很疑惑,北堂赫亦甚少跟她说话,今日怎么这般有耐心。 为什么还没到将军府,这里简直是人间炼狱。 “害怕见到白洛霆?” 宋吟明显感觉马车中的气息,变得不一样了。 她竟然隐隐约约感觉北堂赫亦似乎有些不高兴。 “害怕那个皇帝又打我主意。” 一声轻笑传来。 宋吟皱眉抬头看。 一口好看的白色牙齿闯进眼帘,眼角处也露出了很好看的褶皱。 北堂赫亦竟然笑了。 宋吟从来没有见过北堂赫亦笑,如今笑了,倒叫人很不自在。 “他不敢。”北堂赫亦正色道。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女人。” 宋吟感觉是自己听错了,脑子也乱哄哄的,分辨不出来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名义上的女人。”北堂赫亦补充道。 宋吟的心落了下来,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失望。 如果真的成为北堂赫亦的女人,那么她的美人计是不是就成功了。 北堂赫亦仍旧审视着她,让她很不自在,她只能转移话题。 “那他刚才还要抓我。” “我已经教训他了。” 啊? 宋吟就差没有叫出声,抬头疑惑地看着北堂赫亦。 “你不用知道太多。” 宋吟低头道:“嗯。” 宋吟虽然很想知道,但是表现出来的,却是漠不关心。 她真的长大了。 从余光中可以看到北堂赫亦仍旧紧盯着她,烧得她半天脸,都滚烫滚烫的。 今日这是怎么了,她感觉北堂赫亦跟她在马车上说的话,赶上了自认识以来,所有话的总和。 连耀卓失神地坐在马车中,空空落落,患得患失。 宋吟瘦了,但依旧是那么美丽温婉动人,纯洁得像遗落人间的仙子。 他有八个月没有见到宋吟了,如今见到,竟似过了很多年。 暗卫汇报说她从将军府出来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真的许久没有见过她了。 连耀卓犹豫着要不要见她一面,哪怕一面也好。 这八个月以来的煎熬,没有人,比他更知道。 他不害怕宋吟会暴露,暴露了更好。 这样他就可以堂而皇之把她抢回来。 这辈子,生生世世,都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北堂赫亦知道了,她会不会像其他送过去的女子一样,永远消失在他的面前。 最终他还是匆匆忙忙从皇宫的暗道中出来,不顾一切地来找她。 “公子,到了。”危眺沃又说了一遍。 连耀卓如大梦初醒,敛起情绪,嗯了一声,便有人将帘子掀开。 连耀卓从马车上下来,恰逢一阵寒风吹过,卷着地上枯黄的树叶乱窜。 攀爬在晓月楼上的爬山虎的叶子已然变成红色,在这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愈加清冷。 这段时间,连耀卓多次来到这里——宋吟曾经住过的地方。 他没有让人打扫晓月楼,一切还是宋吟走时的模样。 连那里的灰尘,似乎都惹人留念。 连耀卓摒退了众人,见到梦岚就像没见到一般,径直向晓月楼走去。 危眺沃等人照旧在楼下等待着。 连耀卓总是独自上去,从不让人跟随。 梦岚这段时间也不好过,她知道连耀卓早已厌弃了她。 从提出把宋吟送到北堂赫亦身边时,她就想到会有这一日。 可是她没有想到连耀卓,竟是这样长情的人。 只是与宋吟相处数月,并没有见过几面,便用情至深。 一直以来,梦岚都钟情于连耀卓。 所以,当她发现连耀卓将大部分的目光,都集中在宋吟的身上时,她真的慌了。 连耀卓身边女人不断,可是皆是逢场作戏,这次委实不同。 男人的目光,她再了解不过。 北堂赫亦看宋吟的目光,连耀卓也有,甚至后者更加的专注炽热。 所以她私下里,搞了很多小动作。 安排机会让宋吟跟北堂赫亦相遇,让宋吟去从筠山,包括让宋吟听到他们的计划…… 直到宋吟到北堂赫亦身边,已成定局。 她从来没有这般用心良苦过。 梦岚从来没有得到过连耀卓的心,此生也再无可能。 可是她不在乎,她愿意这样默默地支持连耀卓,直到他完成自己心愿。 哪怕她被厌弃,被驱赶,被杀戮,又有什么关系? 第88章 被爱冲昏头脑 梦岚自小,便守在连耀卓身边。 陪着他风里来雨里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更爱他。 连耀卓又坐在窗前,曾经宋吟经常坐的地方。 宋吟果然成长了很多。 她应该已经看出被人监视,与连耀卓见面,只会暴露,所以才会表现得惊慌失措。 如果不是连耀卓知道内情,恐怕他也要被骗了吧。 北堂赫亦果然心悦宋吟。 宋吟没有见到,他都看到了。 北堂赫亦远远看到宋吟被围,便策马奔来。 近前,便飞身而起,用暗器打死了两个随从,站在了宋吟的身后。 宋吟不会知道北堂赫亦看她的眼神,有多么温柔。 也就只有他这种,见惯北堂赫亦冷酷的人,才能看出北堂赫亦,对宋吟的与众不同。 一连几日,都没有见到北堂赫亦。 探子也无从知晓,如今得见,倒容易得很。 北堂赫亦阴晴不定,更是诡计多端,别人根本无从知道他的打算。 无论你怎么做,似乎都在北堂赫亦的意料之中,又似乎都掉进了北堂赫亦的圈套里。 连耀卓无法接受宋吟像小鸟一样,依偎在北堂赫亦身边。这让他怒火中烧。 他心爱的女子,却在别的男人面前,强颜欢笑。 他怎么能接受得了? 梦岚听到楼上,传出了乒乒乓乓摔打东西的声音。 她心中难过,连耀卓最会隐忍,更不舍得碰坏宋吟使用过的东西。 今日必定看了宋吟和北堂赫亦在一起的情景,受伤不小。 本来今日连耀卓前去,梦岚便觉得不妥。 她想阻拦,可是等接到消息的时候,连耀卓已经到了东市。 这是疯狂到何种程度,才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难道二十多年的隐忍不要了? 二十几年的苦苦谋划不要了? 只为了一个曲曲的女人? 一切都搭上,值得吗? 他以为连耀卓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不会被情爱冲昏了头脑。 今日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来说巨鹿使臣来苍云,没想到来的竟然不是使者,而是巨鹿可汗和嫡王妃。 还有新加封的贵极一时的侧王妃。 这足见巨鹿,想与苍云交好的决心,举国欢腾。 孝懿皇帝连耀卓和皇太后独孤落颜率领群臣及家眷,在映月阁,为巨鹿可汗和两位王妃接风洗尘。 是夜,映月阁灯火通明,喜乐融融。 北堂赫亦和宋吟坐在群臣中最上首的位置,对面坐的,便是巨鹿可汗完颜亮。 完颜亮的左边坐着嫡王妃夏锦绣,右边坐着侧王妃萧莺莺。 三人后面站着夏锦瑟和韩德让,随身侍奉。 这是六年来,夏锦绣第一次踏足苍云,这也是六年来,她再一次得见北堂赫亦。 只是六年前和六年后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夏锦绣终于见到了宋吟,那个夏锦瑟口中的女子。 她确实非常美丽,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稚气未脱,天真烂漫。 从见到宋吟的那一刻,她便如临大敌。 她应该跟所有女人的感受,都一样吧,遇到了宿命中的情敌。 北堂赫亦依旧英姿勃发,沉稳老练。 从宴会伊始,北堂赫亦只看了她一眼,眼中无波。 他的眼中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宋吟。 实际上,他并没有对宋吟表现出特别的亲密,或者是特别的优待。 就像当年他对她那样的优待,完全没有。 可是他看她的眼神,是那么柔和。 眼中没有笑意,却是那么专注。 他即使没有看她,也知道她的坐垫不是特别舒服,然后让后面侍奉的丫鬟,给她调整坐垫。 甚至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一盘新鲜时蔬,放在宋吟的面前。 只有陷入情爱的男人,才会做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吧。 “巨鹿可汗能够来到苍云,朕很高兴,朕率领群臣敬你一杯。” 现在朝廷的时局,已然发生变化。 太后党已然受挫,保皇党的呼声渐高。 连耀卓虽没有完全执掌皇权,但已经不需要再隐忍。 经过册封护国大将军一事,以及北堂赫亦巡查北大营一事,相信独孤落颜已经知道了他的真面目。 再隐忍也没什么必要。 当然连耀卓及保皇党的势力,还远远不如北堂赫亦。 北堂赫亦在朝廷、军队中威信十足。 但是不管怎样,保皇党经过云府灭门案,以及独孤信中饱私囊买官购爵案。 已经远远把独孤落颜,抛在了后面。 实际上,连耀卓这段时间,过得并不顺心,连遭北堂赫亦的打击。 先是他在灌湘山秘密开掘的金矿,被北堂赫亦查封,并以充盈北堂军军需为由,占为己有。 这对连耀卓不算是致命,但是也是很大的打击。 为什么那么多臣子愿意为他效命,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他们从中能够得到令人满意的油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能让别人从你这里,得到好处,安能让人臣服于你? 再是平州城北大营哗变。 若是楼炎旻还在,北大营怎么会那么快,再次回到北堂赫亦的手中。 可怜他几年的谋划,就因为一次哗变,竹篮打水一场空。 楼炎旻是三朝老臣,最是传统,一直看不惯独孤落颜垂帘听政,皇权旁落。 再加上有先帝的嘱托,连耀卓才能够让楼炎旻效忠自己。 可是这段时间,楼炎旻因为爱子受伤的事儿,无心朝政,经常请假在家。 本以为经过这一次绑架的事情,楼炎旻能够对北堂赫亦恨之入骨,成为自己的又一助力。 没想到却不随人愿。 楼炎旻确实是对北堂赫亦恨之入骨,奈何楼炎旻爱子心切,竟然无心朝政,多次请辞。 连耀卓好说歹说,才把他留下。 若是他走了,北大营恐怕难以掌控。 楼炎旻经常请假,便给了北堂赫亦机会。 北大营本就有两股势力争斗,一个是保皇党,还有一个便是太后党。 这也难怪,平州城的地理位置,真的是太重要了,可以说是苍云国的咽喉之所在。 可是这两股势力都忽视了另外一个更强大的势力,那便是北堂赫亦的北堂军。 没有楼炎旻在,两股势力争斗不休,竟然发生了械斗的事件。 手握兵权的北堂赫亦,直接派了一小股北堂军,将保皇党和太后党,统统抓了起来。 只是把人关了几日,最后又把人放了。 北堂赫亦又不傻,对于两股势力争斗,他是喜闻乐见的,他还想当渔翁呢。 北大营就此,又回到了北堂赫亦的手中。 第89章 小鸟依人 第89章 连耀卓知道这是北堂赫亦,通过这两件事儿,给他一个讯息。 那便是,最好老实些,连耀卓做的那些小九九,他全知道。 不要把他惹毛了,否则,他不会让连耀卓好看。 这两件事儿,恰恰发生在连耀卓在东市,截住宋吟的几日后。 时间如此巧合。 这不得不让连耀卓,怀疑北堂赫亦的另外一层意思。 那便是离宋吟远一些。 想到这一层,气得连耀卓,把南熏殿的一应器具,摔了一地。 卧榻之下,怎容他人安睡? 看着吧,总有一天,他也会让北堂赫亦好看。 宋吟他也会抢回来。 群臣听到连耀卓如此说,纷纷举杯。 在来宴会的马车上,北堂赫亦便告诉宋吟,桌上的酒水,万不能喝,碰都不能碰。 他让她吃什么,便吃什么。 宋吟惊愕,难道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下毒? 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宋吟只是跟北堂赫亦相处了几个月,便经历了好几起刺杀事件。 看来,不止宋吟一个,想让北堂赫亦死。 宋吟看到北堂赫亦举起了酒杯,仿佛要一饮而尽。 不是不能喝酒水的吗? 她想都没想,便把手放在北堂赫亦手臂上。 恰好搭在北堂赫亦左手的袖口上。 袖口收紧,上面还用金线绣着飞鱼的形状,手感很好。 宋吟见北堂赫亦转了过来,琥珀色的眼睛,深邃而明亮。 北堂赫亦见宋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索性将头靠了过去。 这在外人看来,刚好是侧耳倾听的模样,很是温柔。 这样的北堂赫亦,简直成为了宴会上的焦点。 宋吟还没有适应这种亲密,脑袋向后,稍稍缩了一下。 北堂赫亦官帽下的头发,乌黑而整齐,衬得他的侧脸,俊美异常,而又不失威严。 “你……你不是说,不能喝酒水吗?” 宋吟声音如蚊蝇,但是北堂赫亦,仍旧听到了。 一双大眼睛躲躲闪闪,很是惹人怜爱。 北堂赫亦面色如常,让人瞧不出是喜是忧。 这段时间,宋吟发现只有两个人独处时,他才会偶尔笑一下。 外人在时,仍旧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 仿佛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对她好。 实际上,北堂赫亦某些不经意的动作,已经让人的心中,起了大大的波澜。 北堂赫亦淡淡看了她一眼,将酒杯放在唇边,一饮而尽。 宋吟再想阻拦,已然来不及了。她只能咬唇,低头不语。 一只胳膊伸过来。 没想到北堂赫亦放下酒杯,竟然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她的手。 而且还紧紧握了两下,随即便松开了。 宋吟抬眼看北堂赫亦。 他淡定从容,仿佛无事人一般,依旧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视线转移的过程中,突然发现对面有一个男人正瞅着她。 那眼睛细长,眼睛却炯炯有神,似狼似虎。 不是别人,正是巨鹿可汗完颜亮。 他虎背熊腰,甚是魁梧。 北堂赫亦也很魁梧,但是北堂赫亦更高一些,所以显得那种魁梧,是匀称的,是俊美的。 而完颜亮的魁梧,却是那种很野蛮的感觉。 他下巴处留着短短的胡须,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宋吟,嘴角还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笑。 让人浑身不自在。 宋吟将视线转移到别处,再回看完颜亮,仍旧再看着自己。 宋吟便向北堂赫亦身后,稍稍靠了去。 她淡藕色的丝绸裙子,刚好挨着北堂赫亦绣着斗牛图案的玄色官服。 更显得二人新密无间。 大庭广众之下,宋吟也不敢做得太明显,只是稍微靠了靠,想躲开那个视线。 伊人靠来,北堂赫亦正不知所以,转头看到宋吟一双眼睛,正抬眼瞅着他。 水汪汪,秋水一般。心弦一凝。 北堂赫亦抬眼望去,也发现了那不怀好意的凝视。 只见他眼睛微眯,视线冰冷,脸色严峻。 完颜亮便不盯着宋吟,而是转头看向连耀卓。 “本汗听闻,大将军近日得了个美妙佳人,想着,便是这位了。 大将军能不能让佳人演奏一曲?好让我这个孤陋寡闻的草原人,大开眼界?” 北堂赫亦心中不悦,正想发话。 却听完颜亮身后的韩德让,不知死活地说道:“臣还听闻,是从雁枫楼出来的歌妓,想必……” 还没等韩德让说完,北堂赫亦拿起酒杯,手稍稍用力甩了一下。 那酒杯便直直向韩德让飞去,紧接着,便听到韩德让一阵惨叫。 左侧登时血肉模糊,竟然是一只耳朵掉在了地上。 再瞧那酒杯竟然定定的插在了柱子上,杯身未破,酒甚至都没有溅出来。 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武将虽有耳闻,但是并不得见,文臣闻所未闻,今日得见,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 弹指之间,人的性命便如砧板之鱼。 宋吟心中害怕起来,不知道有一天,北堂赫亦知道自己骗了他,害了他,会不会把自己的脖子拧下来。 过了半晌,完颜亮不怒反笑,甚至还鼓了两下掌。 “大将军教训的是,什么腌臜东西,居然敢随意插嘴。” 完颜亮转头看着韩德让。 只见韩德让捂着左侧耳朵的手,已经流出了好几道血流儿。 “还不快滚!” 韩德让闻言,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完颜亮看到桌子上貂绒帽子上掉下来一撮貂毛,还有几根发丝。 刚才那酒杯分明是擦着他的侧脸,飞将出去。 这警告的意思,再明了不过。 他之前跟北堂赫亦在阳关打过仗,也耳闻了很多北堂赫亦的奇闻异事。 但是没有见到北堂赫亦出手,如今得见,没想到武功,竟如此之高。 他在巨鹿草原比武第一,竟然没有来得及躲过北堂赫亦射过来的酒杯。 实在令人汗颜。 连耀卓笑道:“可汗想听曲儿,朕刚好让伶人舞姬排好了曲子歌舞,希望可汗喜欢。” “如此甚好。” 完颜亮说完,看了一下左侧的夏锦绣。 她的目光仍旧在北堂赫亦的身上。 他登时气急,但又不好发作,便喝了几杯闷酒。 苍云的酒,澄澈透明,实在不如巨鹿的酒,虽然辛辣浑浊,却酒劲十足。 坐在回将军府的马车上,已经是深夜。 第90章 不是故意盯着你看 前几日,刚下了几场秋雨,叶子凋零了一地。 晚上也愈加寒冷起来。 宋吟都要盖上厚被子了。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垫子,窗户也由轻纱换成了薄绒棉布,但是依旧让人脚心冰凉。 好在刚上车,晨曦便递上了手炉,在手里握着,温暖了很多。 北堂赫亦见宋吟并着一双小脚,冷的样子。 便伸手把马车中,随手放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宠溺得有些明显。 宋吟瞅了他一眼,便把视线挪开了,不敢做过多停留。 马车虽然宽敞,但是只有她跟北堂赫亦两人,依旧显得拥挤。 最近,只要她出来,北堂赫亦总要跟她坐在马车里,晨曦和念瑶走路。 今日晨曦和念瑶倒是长了待遇,两人坐在另一辆马车里。 “困吗?” 宋吟想到上次跟着北堂赫亦,从皇宫出来,自己竟然昏昏沉沉睡着了。 而且还睡在了北堂赫亦的怀里。 想到这里,她的脸红润起来,看到北堂赫亦还在瞅着她,便摇了摇头。 宋吟低着头看手中的暖炉。 暖炉是银色的,外面包了一层好看的锦布,宝石蓝的那种。 上面绣着枝丫,跳跃的小鸟,很是好看。 半晌,北堂赫亦那边没了动静,宋吟便抬起头来。 北堂赫亦竟然睡着了。 他眉头舒展,眉心仍旧有一个深深的沟壑。 鼻子高挺,嘴唇的弧线棱角分明,甚是好看。 宋吟脑袋乱乱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应该想什么。 她还记得宴会正酣时,完颜亮开玩笑说:“如果有宋姑娘的陪伴,本汗愿意倾国相换。” 估计他想显摆一下学问,想说出“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样的话来, 想抖一下学问,但是却吓得宋吟一机灵。 北堂赫亦冷面如霜,那边便不再多言。 整个宴会结束,完颜亮再没有说有关宋吟的只言片语。 北堂赫亦紧眯着眼,好像是睡着了。 这样的他,虽然很安静,却让人很有距离感,不敢靠近。 尤其是想到他弹指间,便能决定别人的生死,不觉害怕起来。 突然之间,北堂赫亦睁开了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宋吟的视线,还没来及收回,便掉进了一汪深邃的漩涡里。 “我……我……” 还没等宋吟说出话来,便被捞进一个宽广坚实的怀里。 为什么每次坐马车,都会出现这种状况? 宋吟能够感觉到北堂赫亦右手和胳膊环着她的腰。 很奇怪,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但是那手和胳膊的触感,依旧是那么清晰。 炎彬骑在高头大马上,忽然听到马车中传来一声惊呼。 马车也跟着晃动了起来,不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什么?” 北堂赫亦说话时,呼出来的热气,就在她的脸边耳边,烧得她的脸滚烫滚烫。 一颗心也咚咚咚,敲起了锣鼓。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 北堂赫亦似乎听不清楚,脸又靠近了几分。 宋吟慌忙转过身,将双手搭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想把他往后推。 实际上并没有起到效果,只不过,北堂赫亦不再往前了而已。 官服的质地真的很好,丝滑又厚实。 天,她在想些什么? “我不是故意盯着你看,我只是,我只是……” 宋吟磕磕巴巴,实在不知道找什么理由,她真的只是看了几眼。 北堂赫亦低头贴住她的嘴唇。 这次很轻很温柔,不像上次那样,带着某种戾气。 宋吟看到北堂赫亦的眼睛明亮异常。 这样近的距离,北堂赫亦的眼睛变成了滑稽的一只眼睛。 但是依旧是那么明亮深邃。 似乎视线也带了温度,灼得她所有的触觉,都滚烫滚烫的。 也就只有片刻的时间,北堂赫亦便抬起了头。 宋吟再不敢看北堂赫亦,而是将头低下。 北堂赫亦顺势吻了她光洁的额头,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里。 一只粗糙的手,将她的头轻摁到自己的胸膛上。 他的胸膛既厚实又温暖,让人安全又舒心。 “睡吧。” 北堂赫亦的声音,温柔得不真实。 分明是在耳畔响起,但却遥远得没有边际。 这种情况下,再有困意,也烟消云散了吧。 本应该被情爱冲的糊里糊涂的时候,宋吟的脑袋却愈加清明起来。 北堂赫亦仿佛爱上了她。 她的仇人爱上了她。 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快要报仇了。 可是,她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讲起来,北堂赫亦对她还算不错。 于是她又在心里,骂自己千遍万遍,逼迫自己想起爹娘和哥哥,以及惨死的云府上下一百多口。 于是心里的某种不安分的悸动,便烟消云散了。 到了将军府正门,马车停了下来。 北堂赫亦率先下了马车,回身远远站着,看着宋吟从车凳上下来。 进了府门。 “你们都下去吧。” 很快跟随的炎彬和锦衣卫便离开了,宋吟也想跟着晨曦离开。 在马车里压抑了那么久,真的很想透透气。 “你留下。” 也许是对炎彬说的吧。 “姐姐,将军唤你留下。” 宋吟只能止步,晨曦为什么偏偏这时候,这么机灵? 宋吟转过身来,看到北堂赫亦站在身后四五米处,俊秀而挺拔。 面上倒没什么表情,只是在这寒夜里显得更加清俊。 “过来。” 北堂赫亦真的喜欢叫她“过来”。 宋吟虽有不愿,但仍旧挪着步,走了过去,离北堂赫亦的官靴有一米多远,便站定了脚。 北堂赫亦抬手给她系上披风。 刚才披风是搭着的,现在被这么一系,倒是将宋吟裹了个严实。 一只手递到身前。 宋吟把手放在他的大手里。 这时候炎彬和锦衣卫,以及晨曦和念瑶早已走得没有了踪影。 寒夜微凉,空气中带着寒气。 两个人向含凉轩和飞羽轩的方向挪着步。 弯月如钩,倾泻一地月光。 静夜里,连枝叶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宋吟心中害怕,不知道北堂赫亦屏退众人,这是要干什么。 如果他真要做什么的话,她一定会拒绝的。 之前发生了很多事儿,她反应迟钝。 事后都会想到应该拒绝,也想好了怎么拒绝。 第91章 宋吟必须归我 月亮在两人后面跟着。 宋吟看到两人的影子,走在前面。 北堂赫亦高高的官帽,很是好看。 “喵!”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草丛里面窜了出来。 吓得宋吟住了脚,轻啊一声,用没有被牵着的手,抱住了北堂赫亦的胳膊。 躲在北堂赫亦身后。 白猫从这边的草丛,跃入路那边的草丛,又是几个跳跃,不见了踪影。 猫跳跃的时候,前腿后腿都和身体拉伸到一条直线上,身姿矫健,很是好看。 但是这种情况下,宋吟一点也不觉得有多好看。 “一只猫。” “嗯。” “跑了。” “我前几日还见过它,不只它一只,还有好几只,其中有一只灰色带着棕色花纹的,它……” 被这么一吓,宋吟倒是松快了很多,孩子脾性又露了出来。 宋吟正说得起劲,忽然发现说话的对象是谁,便抬起头来。 正看到北堂赫亦低着头瞅着她,眉头舒展,倒是没有不悦的样子。 宋吟松开抱着手臂的手,又回到两人之前保持的几公分的距离。 牵着手,也不可能离得太远。 “走吧。” “嗯。” 一路倒是无话。 设想的种种,倒是没有发生,宋吟想的对策,也不用施展开来。 北堂赫亦一直把她送到飞羽轩门口。 宋吟进门的时候,转头看到北堂赫亦,仍旧站在高大的松树下面。 身姿阔绰,挺拔矫健。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眼中装满了东西。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 惊得她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 连耀卓坐在御书房那张宽大的书桌前,书桌前面摆着一沓沓整整齐齐的奏章。 自从他跟独孤落颜分庭抗礼之后,奏章便不再被送到蓬莱殿。 但是他知道,很多太后党都会写两份奏章。 一份随便写写糊弄他,另外一份关键的,悄悄递给了独孤落颜。 他也不以为意,这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不是吗? 而且过不了多久,这些太后党自己就会乖乖地臣服于他。 奏章前面是一个豪华的笔架,笔架是金色的,与用金线绣着龙纹的黄色桌布,很是搭配。 从来没有觉得,现在看来,那金色真是难看至极,凄凄惨惨戚戚。 笔架上有几管小巧的毛笔,笔干是金子制成的,笔毛也是最好的狼毫。 笔架的旁边还有两个青花瓷的砚台,砚台的旁边还有一个青花瓷的印泥。 这些东西在连耀卓的眼睛里,都是司空见惯的,并不觉得稀奇。 令他喜欢的是,来恩拿来的一个八音盒,盒子里面能放出美妙的乐曲。 据说是用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钢琴,弹奏的。 之前,他这个废物形象要扮演得真实,真实到他不荒诞,都已经感觉自己不正常了。 今时今日,他再也无心八音盒了。 连耀卓把八音盒扫落地上,侍候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来恩从外面走进来,看到碎掉的八音盒,已经明了原因。 “还不快收拾了,出去。” 一个小太监慌忙收拾了出去,与一众宫女太监,小碎步退了出去。 “陛下,白丞相在外面等着,奴才叫他回去?” 连耀卓仍旧将头埋在手臂里面,仿佛没有听到。 来恩便想退出去,让白洛霆离开。 未到门口,便听到身后之人说道:“唤他进来。” 未久,白洛霆便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来。 来恩从外面,将高大红色的宫门关上,发出吱扭的声音。 这声音厚重而又苍远。 经过独孤信一事,连耀卓已经看出来白洛霆心狠手辣,可以为自己所用。 可是他几次派出青鸟,都被婉言拒绝。 白洛霆果然心高气傲,以为凭着自己的能力,就能得偿所愿。 果然是被人手捧着长大的。 他还没有受过挫折,还不了解北堂赫亦的实力。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苍云国除了北堂赫亦还有谁? 只是这样一个人,也坐不住了吧,所以才会大半夜,跑到他这里来。 北堂赫亦虽然有意克制,但是仍旧不难看出,对宋吟的不一样。 而宋吟的举止,也可以看出,两人的关系,也并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两人的行为举止,并不让人觉得突兀生分。 即使是知道宋吟底细的连耀卓,都要怀疑两人的关系,都要怀疑宋吟,是不是假戏真做了。 连耀卓知道若想要跟白洛霆合作,他还要再燃起一把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这样白洛霆会成为一把锋利的宝剑。 只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是,宋吟是那把火。 天禄殿空旷庄重,衬得白洛霆高贵英俊。不知怎的,也更加增添了某种悲情的色彩。 白洛霆恭敬地行了礼。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终究是往事了。 连耀卓心中又气恼,华裳这么天真烂漫,怎么会看上了他? “白丞相见朕何事?” 白洛霆见连耀卓还想端架子,也不忙,而是缓缓道来。 “臣听闻大将军在湘州灌湘山,新得一金矿,充盈北堂军军需。我苍云国必定所向披靡,长治久安,臣特来庆贺。” 连耀卓知道白洛霆的能力,能够知道灌湘山金矿是他的,也不足为奇。 “白丞相不愧为少年丞相,年少得名,聪明绝顶,果然名不虚传。” 白洛霆并不想将时间,过多得浪费在这些客套上。 “陛下若无心合作,就当臣今日没有来过天禄殿。” 白洛霆说完,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白丞相,请留步,刚才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连耀卓直到白洛霆快走到宫门口,才说话,这时候他势必要端着架子。 “不知道,白丞相的条件是什么?” “臣会帮陛下夺得实权,但是宋吟必须要归我。” 白洛霆眼睛直直瞅着连耀卓。 他不放心连耀卓,似乎连耀卓对宋吟青睐有加。 白洛霆并不喜欢连耀卓,毕竟宋吟离自己远去,始作俑者,便是他。 但是现在今非昔比,北堂赫亦的势力,不容小觑。 “那是自然。” 白洛霆看到连耀卓并没有犹豫,如此肯定回答,心中放心了一些。 两个人又密谋了一些重要的事儿,白洛霆便要离开皇宫。 “对华裳好一点,她也是可怜之人。” 白洛霆脚步顿了一下,便抬步向殿门走去。 离开皇宫时,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天要亮了。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宋吟的音容笑貌。 她瘦了很多,本就弱不禁风,眼下更加惹人怜爱。 白洛霆一直将视线锁定在宋吟的身上,虽然身侧的连华裳脸都气绿了。 自成亲以来,他跟连华裳并没有圆房,且相处很不融洽。 他真是没想到,以前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一夜之间,变作了令人讨厌的妒妇。 连华裳没敢跟他闹矛盾,便将所有的气火都撒在仆人身上。 他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连华裳。 宋吟自进来之后,只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僵硬,便没怎么看他。 然后便小鸟依人地呆在北堂赫亦身边。 北堂赫亦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甚至是只夹北堂赫亦端过来的菜。 她的希儿定是受了某种威胁,才会这般唯命是从。 他一定要尽快把他的希儿救出来。 北堂赫亦是何等骄傲的人,他定不会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留在身边。 第92章 美人凝眉乱人心 白洛霆故意在北堂赫亦的面前,掉了一本书。 那本书,便是云盛翼写的《山河志》。 他知道宋吟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这本书。在云府如此,在雁枫楼更是如此。 他也是在白沙堤的时候,才证实了宋吟的这个习惯。 那日早朝,白洛霆故意走到北堂赫亦身边,貌似被人撞了一下。 那本书便偏偏然落了下来,正好落到了北堂赫亦目之所及的地方。 白洛霆很是注意观察北堂赫亦的神情,果然看到北堂赫亦有那么一点点的闪神。 虽然很快,但是他还是捕捉到了。 看来北堂赫亦也见过宋吟看这本书。 之后的几日,无风无波。 白洛霆以为很快便会有将军府的探子告诉他,宋吟离开了将军府。 可是将军府,并没有任何异常。 白洛霆越来越心焦。 一直等到大婚的时候,他竟然看到北堂赫亦带着宋吟,参加他和连华裳的婚礼。 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那时候的宋吟表情僵硬,眉眼之间虽没有写满哀容,但是不敢直视他。 想是看到他大婚,伤心所致。 本来成为他新娘的便是她。 可是他们两次都错过了彼此。 宋吟四目无神,端起酒杯就要喝,惹得北堂赫亦看了她一眼,面目有稍纵即逝的不悦。 宋吟刚抿了一口,想是被酒那刺鼻的味道呛到了,俯下身,咳了起来。 脸咳红了,眼泪也咳了出来。 白洛霆上前一步,想走近宋吟。 他的心有多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撕心裂肺,痛如削骨。 连华裳死死拉住他,宽大的喜服,遮挡了两人的手。 父亲使劲给他递眼色,他才没有冲动走过去。 宋吟回到他身边是迟早的事儿,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缓缓图之,才能天长日久。 白洛霆看到北堂赫亦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点了点头。 至始至终都垂着眼睑,看不出神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婚宴结束,北堂赫亦拉起宋吟的手,便向殿门走去。 期间,宋吟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正好撞到北堂赫亦的怀里。 白洛霆的拳头握了起来。 可以看到宋吟有点恐惧地看了北堂赫亦一眼。 北堂赫亦表情淡淡,牵着宋吟走了出去。 婚宴的那一幕,让白洛霆日日睡不着觉。 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还算什么男人。这段时间,他真的经常这样骂自己。 可是这次迎接巨鹿可汗,宋吟和北堂赫亦的关系好像增进了不少。 害怕时,宋吟竟然会贴近北堂赫亦。 仿佛对北堂赫亦,很是依赖和信任。 白洛霆彻底慌了,乱了。他没有回丞相府,而是径直来到天禄殿。 他不能再等了。 以前他认为宋吟的心,在他这里。可是如今,他连这点微薄的自信,也没有了。 他可以失去所有,但是唯独不能失去宋吟。 坐着马车,走到丞相府门前,掀开帘子,便看到丞相府四敞大开。 白洛霆抬头看了看天,弯月明亮得惨白,浓云似山头、浪头。 又是一个不消停的夜晚。 果然,刚走进府门,便看到正院中丫鬟小厮侍卫跪了一地。 当家主母连华裳,坐在有三个台阶的高台上。 她靠在太师椅上,本是稚嫩朝气的脸,写满了骇人的戾气。 以前她可是“洛霆哥哥”“洛霆哥哥”地叫着,现在较之前,真是天壤之别。 白洛霆并没有多看她一眼,而是径直向书房走去。 这些人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最在乎的只有一个人,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成婚的这些日子,白洛霆便没有进过喜房,而是一直在书房歇息。 连华裳没想到白洛霆,会这般不理不顾,好歹这下面跪的,都是丞相府的老人儿。 可是他竟然这般不舍不顾地走了,何等狠心,何等冷血。 这样的白洛霆,真的让人很陌生。 “既然你们主子都不顾你们,那我也绝不留情,一个个都给我打三十大板。” 连华裳歇斯底里。 只要他回头,只要他哪怕说一句话,她便会放了这些人。 天天的冷若冰霜,天天的熟视无睹,她真的要憋死了。 可是白洛霆头也没有回,背影消失在连廊,转到后院去了。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院子里依旧是求饶声,不绝于耳。 侍卫见连华裳没什么反应,知道,必然是要执行板刑。 既如此,便先押了两个人,把他们各摁在一条长凳上。 丞相府里立刻求饶声不断,痛苦的闷哼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小厮们举着火把,站了一院。 火焰就好像是跳动的火蛇、野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这些求饶声、闷哼声、哭喊声中,这笑声显得特别突兀。 “父皇——母后——如果你们在天有灵,便好好看看,这便是女儿自己求来的!你们手心里捧着的女儿,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 连华裳说着,便又是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火光照在她的眼中,仿佛火焰在她的眼中,燃烧了起来。 北堂赫亦刚走进云梦阁,便看到宋吟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枫树发呆。 枫树的叶子已经变成了红色,与院中一众树叶的黄色映衬起来,很是好看。 枫树枝繁叶茂,如今入冬了,枝叶上还是残留着密密的枫叶。 枫树离窗户很近,一条枝叶都要从窗户外面,伸进来。 宋吟此时正毫不费力,用手轻轻捏住一片枫叶。 她的手白皙纤细,在红色的映衬下,更加的光洁柔嫩。 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侧面望去,可以看到她的眉头紧锁,眼睛里面溢满了悲哀。 天凉了,她穿上了棉质的淡青色衣衫,外面穿了一件白色毛绒夹袄,显得格外好看。 北堂赫亦曾经在西域猎得一只十分罕见的白狐。因为它的毛色极佳,射杀的时候,也避免伤害太多皮毛。 当时猎得,便把皮毛留了下来,一直放着,竟然忘记了。 直到宋吟来到将军府,病弱的样子。 周青萝也嘱咐,宋吟体弱,万不可着凉。 北堂赫亦便想起了这张狐皮,叫人做成夹袄。 昨日刚送来,今日便穿上了,还很合身。 北堂赫亦心里本是暖暖的,但是皆被宋吟愁眉不展的模样,疏散了。 北堂赫亦走到窗前,将宋吟捏住枫叶的手,包在手心。 冰凉如水,想是在窗前站了多时。 宋吟这才发现北堂赫亦,慌忙挣脱开手,表情很不自然。 第93章 三日后成婚 这段时间的相处,宋吟仿佛对他没有以前的那种害怕,不再眼神闪躲。 有时候北堂赫亦牵她的手,轻轻把她揽在胸前,她也不会拒绝。 昨日还没有如此,今日定是发生了什么。 北堂赫亦转头,看到桌子上有新磨的墨,书桌前摊开了一副字画。 “可是画了什么?” 北堂赫亦说着便举步向前。 没想到宋吟竟然抢到他前面,把画收了起来。 但是北堂赫亦依旧看到生宣纸上,画着远山、白日、残雪、冰河。 色调凄惨悲凉。 画上方还竖着用楷体写了一首诗,几个字眼跃入眼帘。 北堂赫亦惯是过目不忘,记忆超群。 宋吟动作虽快,还是看清楚“飘零”“一朝零落碾作尘”“雨打萍”这样的字眼。 他眼神闪动,情绪流转。瞬间便恢复如常。 北堂赫亦向后拉了点椅子,坐在书桌前,一股淡淡的墨香,徐徐飘来。 “过来。” 北堂赫亦这段时间真的经常跟宋吟说这句话。 宋吟踌躇了一下,最终缓缓走过去。 本想远远地站着,拉开两人的距离,谁知刚走近前,便被扯进了一个怀抱。 宋吟还没来得及惊呼,北堂赫亦棕色的眼眸近在眼前,好像要把她看穿。 她止住了惊呼,受惊小鹿的模样,很是可爱动人。 夹袄的白色绒毛暖和又厚实,但是仍旧能够感觉宋吟清冷瘦弱。 宋吟垂下眼睑,看到她的两只手正搭在他的手臂上。 他今日没有穿官服,而是穿了一身黑色有光泽的长袍。 长袍虽然下摆宽大,但是上身和袖领修身,显得北堂赫亦挺拔俊秀,又严肃庄重。 宋吟悄悄把手挪开,两手交握,想放在腿上,已是不能。 北堂赫亦双臂将她环在怀里,胳膊正放在她的腿上。 宋吟只能将手挨着北堂赫亦的手臂。 “有心事?” “没有。” 可是宋吟的表情单纯又天真,分明写的就是有。 “说吧。” 宋吟抬起眼看他,能看到他青青的下巴。 原来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他爹爹一样留胡子。 “没有心事。” 北堂赫亦玩味地看着她。 “你知道你不说,我也会知道。” 宋吟看到北堂赫亦嘴角上扬,像是笑了的样子,但又不像。 北堂赫亦听到宋吟长长叹了口气。 这叹气不是轻飘飘的,而是来自丹田,沉重无比。只有郁结在心的人,才会发出这样的叹息。 北堂赫亦很不喜欢,但是面色依旧如常。 “你是不是要把我……送给……巨鹿……可汗?” 宋吟说前面半句的时候,是看着他的,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 但是说到“送”的时候,便情难自已,低头哭了起来。 期间还有抽噎,难以控制的样子。 她抬起手抹眼泪,但是仍旧止不住眼泪流出来。 最后咳嗽了一下,竟然伤心地呜呜呜地哭起来。 身子也因为抽噎,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没得到糖吃的孩子。 北堂赫亦皱起眉头,将她揽在怀里,头贴着她的脑袋。 她的脑袋小小的,黑色的发丝,柔顺光滑。 北堂赫亦轻拍着她,嘴里发出“嘘——”“嘘——”的声音。 如果有面镜子,北堂赫亦恐怕难以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过了半晌,宋吟靠在北堂赫亦的怀里,不再放声哭泣,但是身子,依旧因为抽噎,偶尔晃动一下。 眼里也会流出零星的眼泪。 “再哭,你的鼻涕可要沾满我的衣服了。” 宋吟听闻,笑了一声,没想到北堂赫亦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一笑,鼻涕又流了出来,索性用手擦了,顺手抹在北堂赫亦的胸膛上。 北堂赫亦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嘴角又形成好看的弧度。 不过没一会儿,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 “是谁说,我要把你,送给巨鹿可汗?” “我听街上的百姓说的。” “可是今日,你并没有出府?” 宋吟惊讶地瞅着北堂赫亦,然后仿佛觉得自己暴露了什么,慌忙整理了情绪。 天真又可爱。 “我出府了。”宋吟嘴硬道。 这段时间,她没怎么出府,给人的感觉,是怕被别人绑架。 “看来晨曦和念瑶,是不能留了。” 宋吟慌忙坐直,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没了晨曦和念瑶,我还不如死了干净,反正我也是多余的。” 说着,又哽咽,哭了起来。 北堂赫亦又是一阵子安慰,宋吟这才停了下来,但是抽噎地更厉害了。 “坊间说了什么?” “说巨鹿可汗看上了我,你也会像当年送夏锦绣一样,把我送给巨鹿可汗。” 北堂赫亦挑眉。 “所以你相信了?” 宋吟玩弄着手指,露出白如凝脂的脖子。 “我不知道,也许会吧,反正咱俩也没什么关系。” 宋吟低着头,并没有看到北堂赫亦目光闪动。 “又或许不会,你不是说没有人,能逼迫你做不想做的事儿嘛。” 宋吟抬起头,想得到北堂赫亦肯定的回答。 北堂赫亦似乎想了想,说道:“你说的也对,没有人能强迫我,可是我也不喜欢麻烦。” 宋吟真的伤心了,挣扎着要站起来。北堂赫亦把她抱紧了。 “不去巨鹿也行。” 宋吟闻言,这才坐定,一瞬不瞬,瞅着他。 “除非咱俩成婚。” 宋吟惊讶万分,脸似乎更白了。 “你不是说没有人能强迫你吗?” 朱唇轻启。声音甜腻。 “可是我也不喜欢麻烦。” 宋吟低头不语,似是思索。 过了半晌,房间里寂静无声。 “因为白洛霆?” 这个问题,似乎真的把宋吟绊住了。 不知怎的,北堂赫亦心中竟然有种被炙烤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宋吟长吁一口气,“他可能会伤心。” “那好吧。” 北堂赫亦说着放开宋吟,两只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刚才还是温言细语,如今一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我愿意成婚。” 宋吟甚是慌乱的样子,仿佛只要不嫁给巨鹿可汗,什么事都愿意做。 北堂赫亦瞅着她,满是审视,感觉距离很遥远。 “成婚可能要住在一起,但是能不能……不发生什么?” 北堂赫亦依旧寡淡的样子,但是最终点了点头。 宋吟见到北堂赫亦冷冷的模样,便移动了一下,从北堂赫亦高高的腿上下来。 北堂赫亦并没有阻拦。 “三日后成婚。” 北堂赫亦说着便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宋吟看到北堂赫亦不高兴的样子,虽然觉得成婚太仓促,但是不敢再多说话。 不管怎样,她的担心已经变成了多余,她的目的达到了。 第94章 我嫌恶心 夏锦绣和夏锦瑟刚回到隆腾馆驿,门前等候多时的韩德让,便递话过来。 说完颜亮在她的房间,等着呢。 这隆腾馆驿在青州城内,离皇宫有些距离,是专门用来,供使臣住宿的地方。 为了能够在别国面前一显雄风,隆腾馆驿建的甚是奢华。 雕梁画柱,亭台楼榭,堪比王爷府。 萧兼默见夏锦绣和夏锦瑟进去之后,便跟韩德让站在门口,不再跟进去。 若不是韩德让受伤,今日跟着她们出去的,应该是他们二人。 韩德让的耳朵经过这些天已经结疤,为了不让人看出他的缺失,便在失掉的耳朵处,戴了一个毛茸茸的球状护耳。 这样,不知内情的人,根本看不出他少了一只耳朵。 夏锦绣二人刚走进房间,便看到完颜亮和萧莺莺坐倒在她的床上。 完颜亮压在萧莺莺身上。 床帘虽然挡住了两个人的脑袋,但是不用想,也知道两个人在干嘛。 夏锦绣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两个人在哪里亲热不好,偏偏在她的屋里。 完颜亮这是故意在膈应她。 那好吧,就让给他们好了。 夏锦绣转过头来,便看到夏锦瑟满脸怒容,她知道妹妹定是心疼她。 便向夏锦瑟递了个眼色,两人便举步向外走去。 她今日已经决定住在锦瑟那里,以后再也不会住在这里。 因为这个地方让她恶心。 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慵懒带有磁性的声音,随之传来。 “王妃,见老情人回来了?” 夏锦绣并没有转身。 “可汗如果无事,妾身便告退了。” 她脚还没有迈出一步,便又听完颜亮说道:“王妃留下,其他人出去。” “可汗。” 萧莺莺伏在完颜亮坚实的胸膛上,娇言细语。 两人毕竟刚刚温存过,完颜亮定会千依百顺。 男人不都一样吗? 完颜亮并没有转头看她,依旧是直直瞅着那个瘦削的背影。 那背影遮住了光,在地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影子里的她,更纤弱了,惹人怜爱。 “出去。” 萧莺莺看到完颜亮,皱起眉头,知道他已然不悦。 虽心有不甘,但最终扭起水蛇腰,出去了。 夏锦瑟担心夏锦绣,本不愿出去,但是在夏锦绣的示意下,还是出去了。 门外的侍女,便把门关上,退下了。 这关门的举动,让夏锦绣很不高兴。 她这才注意到,门口服侍的,竟然不是塔不烟。塔不烟对她寸步不离,这是去哪儿。 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是想一直站在那里,跟我说话吗?” “可汗,妾身还有事。” 完颜亮并不生气,而是站起身走到她跟前。 夏锦绣看到完颜亮嘴上和下巴的胡子上,都有湿漉漉的红色,想是萧莺莺留下的。 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她不想离完颜亮这么近,便坐到不远处的桌子边。 床,她是决计不会碰的。 完颜亮本想抬起手抓她的衣服,被她这么一躲,手抓了个空。 捻了下手指,便放下了。 又没事人似的,坐到床前。 他摸了摸光滑的红色锦被,又将双臂放在后面,支着,抬头看床上挂的藕色丝绸床幔。 窗户外面刮来小风,轻轻吹着,带来夕阳金黄的味道。 床幔不规则地飘着,很是好看。 但他还是怀念巨鹿的毛毯和皮毡子。 “这就是王妃从小生活的地方,回到这里,王妃应该很开心吧。” 夏锦绣仍旧面无表情。 她最初不是这样的,生动鲜活。 可是自从嫁给他之后,便一直是这般死气沉沉。 不喜不怒,像个木偶。 完颜亮心中不悦,嘴角却含着笑,下巴的胡子变成了好看的形状。 “王妃一听说老情人要成婚的消息,便坐不住了。” “是了,那歌妓长得确实美丽动人,是男人都会迷恋。 当年我说想娶你,他若阻拦,我恐怕也不能得偿所愿。 那日我只不过看了那歌妓几眼,他便很生气的样子,还割掉了韩德让的一只耳朵。 我故意放风出去,说本汗看上了那歌妓。没想到没几日,两人便要成婚。 你说,本汗和王妃算不算他们的媒人?” 完颜亮斜睨着夏锦绣,看到夏锦绣在听到北堂赫亦和那歌妓时,眉头拧在一起。 眼下,唯一能让她心湖起波澜的,也就只有北堂赫亦了。 她连烈儿都不关心,唯一关心的竟然还是北堂赫亦。 是了,只要跟他完颜亮有关的,她从来都不会在意。 现在是,以前是,将来也是。 他真想刨开她的心,看看她的心是怎么长的。 夏锦绣见完颜亮不说话了,便转头看过去,看到他满脸讥诮。 她真的不想跟他多呆哪怕一小会儿。 “可汗若无事,妾身就先退下了。” 夏锦绣说着便起身向门口走去。 “这是你的房间,你要去哪儿?” 完颜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已经怒极。 “留给你跟莺王妃用吧,我嫌恶心。” 夏锦绣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后面的话,任何一个理由都可以,为什么要说出这句激怒他的话。 果然,隐忍了多时的完颜亮暴跳如雷,起身快走几步,便将夏锦绣抓住。 双臂握着她的肩膀,将她身子转过来,面向他,随之死死摁在,有着镂空图案的门上。 夏锦绣的头撞在了门上,发出了闷闷的一声。 撞得她头冒金星,感觉灵魂都出窍了。 完颜亮俯头狠狠捉住她的红唇,像野兽一样撕咬着。 这分明不是吻,是酷刑。 夏锦绣刚挣扎了一下,便被完颜亮死死摁住,再也动弹不得。 喘气的空隙,夏锦绣怒不可遏。 “难道你还想,像那次一样强迫我?!” 完颜亮停顿了一下,那是她来巨鹿的第一年,之前他们一直相敬如宾。 他本以为只要倾其所有,爱她,护她,宠她。早晚有一天会把她的心融化。 所以他为了得到她,忤逆父汗,害死兄长,赢得汗位。 为了她,打造富丽堂皇的宫殿。 知道她喜欢荷花,便花重金打造荷花池。 巨鹿天干地燥,为了不让移植来的荷花太瘦弱,还斥巨资建成了温泉。 以保荷花在氤氲的温泉里,长得茂盛,开得鲜艳。 劳民伤财,百姓怨声载道。 但是他不在乎,他只想让她高兴,只想换她一笑。 第95章 怎么做都得不到我的心 完颜亮还翻阅古籍,亲自给宫殿起了名字,叫婉荷宫。 他第一次在马场见她时,她站在一众女子中间,给他指路。 娴静淑婉又俏皮可爱。 本以为再无缘相见,竟然又在马场看到她策马狂奔,身姿矫健。 他就这样,被迷了心窍。 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恨不得将一颗心掏出来,捧到她面前。 可是一年过去了,仍旧没有感化她。 没有关系,日久天长,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爱上自己。 他打猎回来,兴匆匆提了笼子,里面是两只白色红眼睛的小兔子。 灰色的兔子在巨鹿很常见,白色的很少。 他把母兔子射杀了,便想去别的地方瞧瞧。 萧兼默却提醒他往身后看,便看到一团白色绒球似的小尾巴,消失在坑坑洼洼的草地上。 他命人将草和泥土扒开,竟然是两只白如雪的小兔子。 想是母兔子想保护幼崽,把危险引开,但是没跑多远,便被射杀了。 这才得以发现两只白兔。 婉荷宫中,到处都是完颜亮送的奇珍异宝,珍禽走兽。 但是不管送去多少,夏锦绣仍旧是不开心。 这两只小白兔或许能够让她开心些。 他像个傻子一样喜笑颜开,提着笼子,兴冲冲踏进婉荷宫。 为了给她惊喜,他不让任何人通报。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夏锦绣斜坐在软榻上,一只手拿着锦帕,一只手摩挲着。 脸上挂着泪珠,伤心欲绝。 完颜亮最开始是心疼的,但是待走进之后,便看到锦帕上,绣着锦绣二字。 这个笔迹,他再熟悉不过。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为了能够更好地了解北堂赫亦这个劲敌,他了解了北堂赫亦的方方面面。 其中有一个原因迫使他去了解北堂赫亦的一切,便是夏锦绣的心里,深爱着北堂赫亦。 这笔迹不是旁人,正是北堂赫亦的。 他怒火中烧,将笼子甩到一边。 夏锦绣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存在,慌忙将手帕藏在身后。 这一个动作,再次惹恼了他。 她一把把夏锦绣从软榻上扯了下来,根本不在乎夏锦绣撞在了木头上。 若是在平时,他定是心疼万分。 “你还没有忘记他,是吗?” 完颜亮语气低沉。 夏锦绣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从来没有。” 夏锦绣一副坚定的样子。 她那种要为心爱之人,守住贞洁的坚定表情,彻底激怒了他。 他像一只猛兽一样做了一件事,彻底让夏锦绣成为了他的女人。 本以为夏锦绣会像巨鹿女人一样,得到她的身子,便能得到她的心。 但是他错了,夏锦绣对他愈加冷淡。 起初,他绞尽脑汁讨她欢心,想尽办法赔礼道歉,可是皆没有用。 夏锦瑟好似一根木头一样,无动于衷。 时间长了,完颜亮也累了,便随她去吧。 但是即使这样,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至少她成为了他的人,他还拥有了烈儿。 这几年,他再没有碰过她。 可是这些年,完颜亮受不了夏锦绣的冷若冰霜,不停地刺激她。 因为只有这时候,他才感觉自己得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可是时间长了。 他发现,用什么方法,都没有办法,在夏锦绣的心里,激起波澜。 眼下唯一剩下的,便只有北堂赫亦了。 完颜亮停了下来,他抬起手,用双手捏住夏锦绣小小的脑袋。 夏锦绣看到完颜亮的眼光中,满是凶狠和戾气,她感觉完颜亮要把的脑袋,拧下来或者是捏碎。 完颜亮越来越用力,夏锦绣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想阻止,但是却是蚍蜉撼大树,没有一点用处。 “放开我!” “我真想知道北堂赫亦哪里好?我有哪一点比不过他,他就那么好,让你这般忘不了他?!”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完颜亮将拳头死死打在门上。 门被打了一个窟窿。 他的手受伤了,破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流。 这么大的动静,外面竟然没有人来,想是完颜亮已经嘱咐好了。 夏锦绣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 她本就伤心欲绝,现在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完颜亮抓住夏锦绣的肩膀,死死地捏着。 “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可以?” 夏锦绣本不想理会,但是实在疼得厉害,便说了一句,让她后悔莫及的话。 “你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得到我的心。” 夏锦瑟的声音并不大,而且听着虚弱无力。 可是却深深刺痛了完颜亮的心。 他的心已然千疮百孔,此时连最后一点完整都没有了,连最后一点希冀,都没有了。 “既然如此,那我还在乎些什么呢。” 这句话不像是对夏锦绣说的,是自言自语。 夕阳的光芒打在完颜亮的脸上。 他的眼睛显得异常的黑暗,嘴巴紧紧闭着,脸上棱角更加分明。 夏锦绣从来没有见过完颜亮这副样子。 心里害怕起来,转过身想开门,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完颜亮把她扛到肩上,向那张令她作呕的床走去。 她不停地挣扎。 打他,垂他,拧他…… 他都无动于衷。 夏锦瑟刚走出门口,便被韩德让和萧兼默带到了一个房间。 离夏锦绣的房间有很远一段距离。里面有春萼,还有夏锦绣的几个贴身的侍女。 其中一个,她认识,名字叫做塔不烟。 好像对姐姐甚是忠诚。 刚进房间,夏锦瑟便觉得不对劲。 果然,春萼告诉她,完颜亮从今日她们二人出去之后,便将王妃身边的人,软禁了起来。 夏锦瑟闻言,知道外面的局势,对夏锦绣很是不利。 便想出去,但是萧兼默和韩德让堵在门口。 硬拼是打不过二人的,她只能静观其变。 好在完颜亮不是很喜欢姐姐的样子,应该不会对姐姐怎么样。 可是夕阳已经从远处的角楼落下,倦鸟归林。天越来越黑,仍旧迟迟没有夏锦绣的消息。 夏锦瑟如热锅上的蚂蚁,想出去看看,但是那两个煞星,怎么也不放她出去。 抬起手想打那个萧兼默,可是刚抬起手,却被紧紧攥住。 萧兼默狠狠一搡,就把她推回屋子。 塔不烟慌忙扶住夏锦瑟,用巨鹿话对萧兼默说着什么。 虽然听不懂,但是听声音和语气,应该是不好的话。 没想到萧兼默竟然红了脸,抬手摸了摸鼻子便出去了。 竟然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夏锦瑟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韩德让用胳膊肘推了萧兼默一下,满脸带着坏笑。 萧兼默回瞪了回去,说了声“滚”。 韩德让应该不是巨鹿人,所以萧兼默才用“滚”回应他。 塔不烟让夏锦瑟安心坐下,又安慰了几句。 抬头,正看到萧兼默深深的眼窝,大大的眼睛,正看向她。 见她瞅他,不自然地转过脸去。 又惹得韩德让一副怪笑。 夏锦瑟心事重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第96章 他真的变了 等萧兼默和韩德让得到消息,放行的时候,夏锦瑟第一个,冲了出去。 越走近夏锦绣的房间,不好的预感,便越强烈。 夏锦绣的房门,是紧闭着的,房门上有一个大大的窟窿,还有血迹。 夏锦瑟已经知道那不是预感了,确实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她手刚放到门上,正想推门进去。 “别进来!谁都别进来!” 里面传出夏锦绣嘶哑的声音。 她如果不仔细辨别,竟然听不出是夏锦绣的声音。 夏锦瑟的眼睛热热的,鼻子也一阵发酸,心脏却咚咚跳得厉害,怒不可遏。 “姐姐。” 她刚张开口,发现她的嗓子,好像打了结,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于是沉了沉气。 “姐姐,是我。” 过了半晌,里面才传出声音,让她进去。 虽然夏锦绣有意收拾,但是床角露出的一件撕碎的衣服,还是可以看出,发生了什么。 那是姐姐刚刚穿的。 夏锦瑟看到姐姐换了一件新衣服。 右边嘴角有一处淤痕,脸上虽然施了粉黛,但是,仍旧能够看出,哭的痕迹。 夏锦绣故作轻松,想说什么,还没有开口,却被夏锦瑟抱住。 紧接着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夏锦绣呜呜呜哭了起来,夏锦瑟只是默默流泪。 她不能哭,她要成为姐姐的依靠。 姐姐受的苦,总有一天,她要讨回来。 过了许久,两人的情绪,都平复了很多。 夏锦瑟将夏锦绣安置在桌前,给她倒了一杯水。 水有些凉,可是夏锦绣,不愿意更多的人,看到她如今的狼狈模样,还是喝了。 夏锦绣看到夏锦瑟没有要言语的样子,强颜欢笑。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夏锦瑟正在续水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倒水。 “姐姐拿主意就好。” 其实夏锦瑟特别想知道,夏锦绣跟北堂赫亦聊了些什么。 北堂赫亦和夏锦绣是在双虹榭见的面。 那是青州城最有名的茶楼。 双虹榭,由两座楼组成,两楼之间有两条状似彩虹的栈道。 两座楼由六层,分南楼,北楼。栈道分别从三楼和五楼通过去的。 夏锦绣、夏锦瑟、萧兼默三人赶过去的时候,正看到炎彬等在门口。 以前在将军府,她们跟炎彬没说过什么话,倒是经常见。 北堂赫亦做什么事情,都带着他。 炎彬说:“将军在六楼雅间等着。” 在马车上,夏锦绣便手心冰凉,心事重重,激动无比。 此时听炎彬如此说,夏锦绣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以至刚上个台阶,差点被一个台阶扳倒。 萧兼默不便上楼,便斜睨了炎彬一眼,也一起坐在了一楼的,木制方桌前。 茶楼甚是雅致,有红漆木头组成各个小隔间。 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有瓷器、套娃、泥人等,很是用心。 实木的茶桌上,也摆放着茶青色的瓷缸,小巧而玲珑。 瓷缸中有水,因为瓷缸是绿色的,水也是碧绿的。 水中养着绿植。 圆圆的叶子,有的由碧绿的茎支着,出了水面;有的则伏在水面上。 叶似荷叶,却比荷叶生得小巧、柔嫩、精致。 双虹榭的南楼、北楼皆是塔状设计,六楼只有一个雅间,是极权贵的人,才能用的。 夏锦绣进门之前,还特意示意帮她整理一下妆容,推门之前,甚至深呼了一口气。 看着夏锦绣这样的举动,夏锦瑟真想大哭一场。 他真的不值得。 推开门,二人便看到北堂赫亦背对着门口,笔直地站在临街的窗前。 玉树临风,高大挺拔。 六楼极高,想是能够将青州城的景致,尽收眼底。 护国大将军北堂赫亦三日后成婚的消息,像漫天红色花瓣,飘向了青州城。 乃至于苍云的大街小巷。 多少春闺空洒泪,多少疑窦暗自生。 得知北堂赫亦三日后成婚的消息,夏锦绣再也坐不住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北堂赫亦一面。 哪怕与完颜亮撕破脸,哪怕她要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她都在所不惜。 无论如何,她都要问问北堂赫亦为什么要迎娶那个女人。 出隆腾馆驿的时候,并没有人阻拦,除了萧兼默依旧跟着,再没有任何异常。 夏锦绣走进去,北堂赫亦并没有转身。 夏锦瑟很识趣地没有跟进去,而是反手关上门。 她坐在外面的小连廊,那里有贴墙的长凳,还有小巧的桌子,桌子上有青色的茶具。 应该是给随从辟的地方。 夏锦瑟关门的时候,看到夏锦绣走到北堂赫亦身边。 北堂赫亦转过脸来,侧脸棱角分明。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肩上、身上,更显得他峻拔英气。 他低头看着夏锦绣,夏锦绣抬头看着他。 微风吹起他们的衣衫,一切都是那么惬意和美好。 为什么两个人不能在一起? 北堂赫亦权倾天下,娶姐姐又能怎样? 为什么要把姐姐,让给完颜亮? 这个问题整整萦绕了夏锦瑟脑海六年。 本以为两人会谈很久,没想到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北堂赫亦便走了出来。 轻飘飘看了夏锦瑟一眼,留下一句没有温度的话。 “照顾好她。” 说完便拾级而下。 夏锦瑟反应了一会儿,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推开门,便看到夏锦绣坐倒在地上。 她眼神空洞,神情落寞,如死灰一般。 夏锦瑟很想知道北堂赫亦说了什么,可是看到夏锦绣如此模样,又怎敢多言。 害怕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夏锦绣伤心。 没想到,在这凄冷的夜色里,夏锦绣竟主动问起她来。 便说了句“姐姐拿主意就好”。 本以为夏锦绣不会说些什么,却听得一个细软的声音传来。 “他说他自有打算。” 夏锦瑟没有听清楚,更没反应过来,夏锦绣在说什么。 夏锦绣对着面前的杯子发呆。 那杯子外面是浅绿色的,有白色不规则的小点,杯内是白色的。 很是好看。 “我问他,为什么要娶那个女人,他说他自有打算。” 夏锦瑟这才明白夏锦绣说的是北堂赫亦。 夏锦绣像是对夏锦瑟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好一个自有打算。” 夏锦瑟苦涩地笑了一下。 如果笑有味道的话,定是最苦最苦的苦丁茶。 “他真的变了。” 夏锦绣抱住夏锦瑟的腰,虚弱得可怕,急需要温暖。 第97章 成婚(一) 那日,完颜亮跟夏锦绣不欢而散之后,夏锦瑟没有办法。 便一五一十地将北堂赫亦和宋吟的事情,告知她。 夏锦绣当然不相信,她不相信北堂赫亦,会爱上那个女人。 她不相信北堂赫亦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夏锦瑟说着,夏锦绣都在怀疑,她在说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一直不相信,但是现在真的见到了,不得不相信,夏锦瑟说的话了。 六年的时间,真的是太长了,真的改变了很多东西。 而她还在原地,一直没有变。 “你知道吗?我说起那女人时,他竟皱起了眉头,眼睛露出危险的光芒,似乎我要把那女人怎么样。” 夏锦瑟看到夏锦绣的眼泪落在青石板上,滴落处,青石板的青色,更加深了。 “他以前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为了一个女人,皱起了眉头。” 夏锦绣吸溜了一下鼻子,苦笑了一下,舒了一口气。 “原来,我在他心中是这样的。只要他好,我哪件事情,不是在成全他。可是他却这样想我。”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只不过长得漂亮些,生得小小的,病恹恹的,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看了让人讨厌。” 夏锦瑟不知道怎么安慰夏锦绣,只能把她越搂越紧。 这天底下最傻的姐姐…… 宋吟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头戴金灿灿的凤冠,身披缀满珍珠玛瑙的霞帔,穿着真红对襟大袖衫。 华贵异常。 红色和金色衬得宋吟,皮肤更加白皙,红唇也更加妖艳。 美得不可方物。 佳人只应天上有。 晨曦喜笑颜来,正想跟宋吟说说外面的热闹景象。 刚走进门,便看到念瑶向她使眼色。 宋吟眼神空洞,失魂落魄的样子。 晨曦虽然年龄小,涉世浅,但是做丫鬟的,周围都是各个年龄段的丫鬟、嬷嬷。 干活的空闲,常会聊一些高门大院中的奇闻异事,也会聊到自己个儿有趣的事。 也曾听闻嬷嬷们说,做新嫁娘的时候,心里面都是空落落的。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成婚之前,连良人的面都没有见过,可是却要与这样一个陌生人,过一辈子。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闺阁中的姑娘,如果嫁错了人,一辈子享不得福,只能是受苦的命。 晨曦认为宋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定是因为这个原因。 将军虽然为人冷淡,但是对姐姐,还是极好的。 之前在松泉山庄,便能看出将军对姐姐的不同。 后来姐姐染病之后,将军更是对她关照有加。 经常陪姐姐吃饭,隔三差五,还会送一些首饰衣物。 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害怕将军的样子。 见了将军,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不过也不足为奇,见过将军的人,谁人不害怕? 更何况,姐姐柔柔弱弱的样子,细声细语的,很是胆小。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两人举止,似乎变得亲密起来。 经常会撞见将军和姐姐牵着手。 姐姐太害羞了,见到她跟念瑶,便急急地把手抽了出来。 脸红红的,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那日,晨曦从外面捡了一只受伤的小麻雀回来。 小麻雀握在手心,小小的,心脏咚咚跳着,偏着头看人。 圆圆的黑色小眼睛里,露出恐惧,很是可爱。 它的翅膀受伤了,定是被猫抓的。 将军府有很多猫出没。 之前还能见到小厮们,把这些猫,清出去,最近不知怎么了,竟无人管了。 猫变得愈加多起来。 晨曦有种预感,定是将军下令,让人不要驱赶那些猫。 因为好几次姐姐拎着竹子编的小篮子,给猫投食的时候,都被经过的将军,看到了。 每次看到将军,姐姐经常会躲在假山后面,大树后面,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后面。 如果没有东西可以躲了,便拎着篮子,向后退上一两步,好像要躲在她和念瑶身后。 她和念瑶年龄相仿,个子却比念瑶高一些,而姐姐要比她们俩高一个头,还要多。 怎么能躲得了呢? 起初,将军不以为意,向姐姐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跟拜访的官员,说着话走了。 后来好像是实在看不过去了,便站住,几句打发了官员,把姐姐叫过去。 将军比姐姐要高一头。 一高一低站着,都是人中龙凤,极其般配。 她和念瑶因为离得远,根本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 似乎是说到给猫的食物。 因为二人看向了篮子,将军说着什么。 后来不知将军说了什么,能够看出姐姐,很是局促不安。 将军甚至还伸出手,抬起姐姐的下巴,估计是让姐姐看他吧。 她和念瑶不好意思再看,两个人相互看了看,都含着笑。 念瑶吐了吐舌头。 不过转眼的功夫,两个人又因为好奇,看过去。 将军玉树临风,前倾着身子,很有耐心的样子,仍旧在说着话。 等将军说完,姐姐便就着将军放在下巴上的手,点了点头。 很是乖巧可爱的样子。 话扯远了,再说回晨曦捡到小麻雀走进云梦阁。 刚要聒噪一番,便及时闭上了嘴。 宋吟正在画画,北堂赫亦就站在旁边,一双眼睛含情脉脉。 晨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既痴迷又被什么东西困扰着。 将军应该是极其疼爱姐姐的。 前几日不知怎么了,两个人像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她和念瑶远远便看到北堂赫亦从飞羽轩出来,面色冷峻。 回去看宋吟,也是一副失魂落魄懊悔的模样。 情人之间闹矛盾,也是经常的。晨曦觉得很正常。 “姐姐,不要担心,将军一定会疼爱姐姐的。” 宋吟整理了情绪,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我当然懂了,将军一看,就很喜欢姐姐呀。” 宋吟私下思量,要是真像晨曦说的,就好了。 可是她实在是看不懂北堂赫亦,忽冷忽热,让人捉摸不透。 按照规矩,宋吟虽住在将军府,但迎亲的时候,是不能在将军府接亲的。 所以就被安排在一个规格很高的客栈里。 客栈里全被清了场,处处扯着红丝绸,挂着红灯笼,喜气洋洋。 客栈外有一众穿着红衣的锦衣卫把守,闲人免进。 屋子里只有宋吟和晨曦念瑶三人,外屋里都是一些高门贵妇、娇小姐,以及丫头婆子。 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北堂赫亦把婚礼办得很是隆重,不过未免太张扬了些。 客栈门前舞龙舞狮子,敲锣打鼓,聒噪得,宋吟耳朵都要聋了。 掌柜的,隔段时间就站在二楼撒一次喜钱,惹得大人小孩一阵哄抢。 吵吵嚷嚷。 这也难怪,据念瑶和晨曦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阔绰的。 人家撒钱,都是一些小铜钱。 将军府撒钱,撒的除了铜钱外,还有小碎银子和小碎金子。 不哄抢才怪。 第98章 成婚(二) 宋吟浑浑噩噩的。 她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参加白洛霆和连华裳的婚礼,便再也没参加过别人的。 即使是差点跟白洛霆成婚,她也仅知道,成婚前三日,新嫁娘和新郎不能见面。 除此之外,并不知道婚礼的一些习俗。 她像一个玩偶一样,任由喜婆捯饬。让干什么便干什么。 一颗心空落落的。 而今于世,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顾盼之间,连一丁点儿温情,都没有。 外面响起很大的喧哗声,两个喜婆,面带笑容走了进来。 “娘子,盖上盖头吧,将军来了。” 宋吟的心,跟着敲起了锣鼓。 既紧张又难过,那种将心房撑得涨涨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盖上红盖头,两个喜婆便把宋吟搀扶起来,向楼下走去。 晨曦和念瑶在身后跟着,按规矩,新嫁娘应该由喜婆搀着。 宋吟能看到红色的木制台阶。 三人并排走在台阶上,实在有些拥挤,不过好在,很快便下了楼。 越到门口声音越大。 鼓掌声、起哄声、笑声、喊声…… 如掉进了声音的海洋里。 喜婆高喊着:“新娘来了!” 门口有人高声说着吉利话,可是宋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她的心冰冰凉凉,凄凄惨惨。 没有半分喜悦,有的只是爹娘哥哥的惨死和云家的仇恨。 这几日,她没有睡过一丝好觉。 总是想着,既然结了婚,要趁北堂赫亦不备,把北堂赫亦杀了。 这样也好给爹娘报仇。 但是细细思量,必然是不行的。 北堂赫亦武功高强,如此做,只能打草惊蛇。 宋吟看到一只修长的手,递了过来,手上有茧子,有些粗糙。 那是北堂赫亦的手。 自从那日北堂赫亦冷冷地离开,宋吟就再也没有见过北堂赫亦的面。 宋吟将手,放在北堂赫亦的手中,便被北堂赫亦紧紧握了起来。 周围响起了更开心的笑声和鼓掌声。 欢天喜地,一派祥和。 宋吟盖着盖头,能看到北堂赫亦穿着红色的长衫和黑色的靴子。 “手怎么这样凉?” 北堂赫亦在她耳边说着话。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手凉,只是放在北堂赫亦的手里,却感觉到暖暖的,很舒服。 “我也不知……” 宋吟因为跑神,踩空了台阶,最后那个字还没有说完,便似要跪在地上。 眼看着要摔倒,北堂赫亦一把把她揽在怀里。 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实实在在抱在了一起。 郎情妾意,好不登对。 “小心。” 这句话是隔着盖头说的,但是就在耳侧,宋吟不禁脸红心热。 抬脚上轿子,北堂赫亦把她安置好,手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等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从轿子里出来。我自会顾你周全。” 这句话说完,北堂赫亦便松了手,退了出来,随手把帘子放下。 刚刚那句话,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吹过。 宋吟还没太明白其中的意思,那阵风便吹走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难道一会儿要发生什么事? 宋吟长舒一口气,不管怎样,既来之,则安之。 轿子被轻轻抬了起来,那些看热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依旧跟着。 小孩们发出很好听的声音,嬉笑打闹,好不欢乐。 但是欢乐是他们的,宋吟只有悲伤和对今后生活的恐惧。 突然之间,人群中出现很多人的尖叫声,接着便传来很多慌乱的脚步声。 透过帘子飘起的空隙,可以看到人们慌乱地向后跑去。 想是前面遇到了什么危险。 “保护好她。” 北堂赫亦冷冷地吩咐道。 宋吟既紧张又害怕,但不知怎的,知道北堂赫亦在,竟然有些心安。 轿夫把轿子稳稳放了下来,皆抽出了兵器。 原来这些轿夫,皆是锦衣卫假扮的。 挡在前路的数十蒙面黑衣人,银刀霍霍。 “留下那女人,离开。” 北堂赫亦嗤之以鼻,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好大的口气。 “无能小辈。”北堂赫亦淡淡说道。 锦衣卫飞身而上,与那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就在此时,另外一拨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袭击花轿。 北堂赫亦本是冷眼旁观,此时看到宋吟受到威胁,便飞身而起,将最前头的黑衣人打退。 就在此时,面前出现一个黑衣人,跟北堂赫亦缠斗在一起。 那人甚是狠厉,刀刀致命。 没过几招,北堂赫亦便认出那人,跳到不远处,拉开两人距离。 “独孤落颜怎么派了个手下败将来?” 青玄见他认出自己,说道:“北堂赫亦,难道你就没有感觉身上酥酥麻麻的?” “西域迷香,滋味不好受吧。” 大将军在婚礼上遇刺的消息,很快便在青州城传开了。 这些消息也如插上翅膀,传到了苍云各个角落。 据说大将军受了重伤,生死未卜。 罪魁祸首却逃之夭夭。 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少年丞相白洛霆。 大将军与宋吟成婚,最不想看到这一情景的,便是白洛霆。 夺妻之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北堂赫亦在民间的威望极高,多次立下汗马功劳,保家卫国,解内忧、除外患。 可是却在朝堂,三番两次遭人构陷。 现在又传出生死未卜的消息,大家一个个都义愤填膺。 民愤像火焰一样,一点就着。 就在此时,苍云大街小巷,皆张贴了两张画像,是同一人。 一张有头发,一张是光头。 据说是杀害大将军的刺客。 很多人不认识,但是苍云这么大,卧虎藏龙,再加上民愤滔天。 有几个人将画像之人,认出来,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人都知道画像之人的身份。 不是别人,正是三十多年前大名鼎鼎的五王爷,连皓轩。 这五王爷武艺超群,南征北战,立下很多汗马功劳,深得孝英帝器重。 本以为会继承大业,没想到孝英帝竟然册封名不见经传、病恹恹的连盛睿,为太子。 也就是后来的孝贤帝。 这五王爷很不服气,但是孝英帝已然剥了他的兵权,命其回到自己的封地镇守。 不仅如此,孝英帝还将连皓轩挚爱的女子——独孤俊卿嫡长女独孤落颜,许配给连盛睿,为太子妃。 第99章 将军命悬一线 这双重打击,如惊雷一般在连皓轩头上响起。 本以为,以他的性情,必然是要谋权篡位的,但是没想到,孝贤帝登基后,他竟然凭空消失了。 这许多年,再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有的说是遁隐山林,有的说患了隐疾病死了,有的说是被孝英帝暗杀了…… 各种各样的猜测,众说纷纭。 皆没想到,他竟是以这样的面目示人。 这段过往史,又被搬上台面,被人传得神乎其神。 独孤落颜成为人神共愤的,水性杨花的女人,之前那力挽狂澜的女豪杰形象,再不复见。 再者,连皓轩是杀害北堂赫亦的刺客,那么背后的罪魁祸首,只能是独孤落颜。 一直以来,独孤落颜垂帘听政,处处与大将军为难。 如今又借人之手,挑起大将军与白丞相之间的争端。 用心之歹毒,人神共愤。其心可诛。 太后党本已经处事艰难,经过这一弄,变得更加举步维艰。 朝中、军中、民间要求独孤落颜还政的呼声,越来越高。 甚至有言官在某些人的授意下,弹劾太后,要求将太后幽居蓬莱殿,颐养天年。 那日,成婚遇刺。 宋吟本以为只是一场小的事故,而且就北堂赫亦对她的嘱咐,他应该是早有准备。 但是没想到,没过多久,便传出大将军被刺的消息。 宋吟掀开帘子,想一看究竟,但是却没有看到北堂赫亦的身影。 只看到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和仍旧在混战的锦衣卫。 “夫人,请上轿坐好。” 宋吟认识这人,好像叫做尉迟风。 在将军府见过几次,却从没有说过话。 他脸色惨白,神色慌张 一边的秦宇更是如此,神色中除了慌张,还有仇恨。 难道北堂赫亦,真的遇刺了? 他武功高强,又一切皆在掌握之中,怎么会受伤? 看到仇人被刺,她的一颗心,应该是高兴的。 可是却偏偏不知道怎么了,脑海中总是出现一些与北堂赫亦相处的画面。 宋吟被送往飞羽轩后,便多次想去含凉轩看看北堂赫亦。 但是皆被挡在了门外,只看到一盆盆血水,从屋子里端出来。 北堂赫亦遇刺的第二日,她才知道原来北堂赫亦中了迷香,这才被刺伤。 如此说来,便有了可能。 好像伤得很严重,含凉轩的人,神色慌张。 太医来了去,去了又来,换了好几拨。 探视的皇亲贵胄,也皆面带哀容。 秦宇虽然守在飞羽轩门前,但是心事重重,一心都飘到了含凉轩。 秦宇似乎很是敬重北堂赫亦。 宋吟便让秦宇去含凉轩,不用守在飞羽轩了。 可是那壮汉,怎么也不愿意,嘴里直说将军命令他,务必要把飞羽轩守好了。 宋吟闻言,心中又是一阵子酸。 为什么外界传言的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怎么会让这壮汉这么忠诚? 第三日,锦衣卫仍旧不让宋吟进含凉轩,她不得不缓缓向飞羽轩走去。 走过木制小桥,晨曦发现宋吟在吸溜鼻子,待看过去,宋吟已然哭得梨花带雨。 也是,三日过去了,北堂赫亦是死是活,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含凉轩的人,口风真的很紧,也难怪宋吟这么伤心难过。 晨曦挽住宋吟的胳膊,安慰道:“姐姐,你不要担心,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逢凶化吉的。” 宋吟的眼泪,仍旧是止不住地流,越流越厉害,肩膀也跟着剧烈抖动起来。 晨曦哪里知道,她想让北堂赫亦死,这样她就可以为爹娘报仇了。 可是心里却空落落的。 一个小角落里面,有种不想让北堂赫亦死掉的感觉。 这样的她,真的让人厌恶至极。 越是厌恶,便越伤心,最后变成了痛哭流涕。 可是在晨曦和含凉轩把守的锦衣卫看来,却是宋吟重情重义。 夜深露重,独孤落颜刚唤退海安,想休息,便听得窗户晃动的声音。 有人跳了进来。 “谁?” “我。”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是夜,没有月亮,星星却很明亮。 借着这微弱的星光,能够看到一个着着黑衣的人,站在窗前。 星光打在他的脸上,可以看到高耸的鼻梁和高高的颧骨。 “你怎么来了?” 独孤落颜看到连皓轩捂着胸口,很痛苦的样子。 “你受伤了?” 独孤落颜慌忙走了过去,将窗户关上。 回身将连皓轩扶到椅子上。 “北堂赫亦是死是活?” 连皓轩面色清俊,她果真是不爱他的。 他伤得这样重,可是,她只关心北堂赫亦的死活。 他终究是她的一颗棋子。 也罢,他冒死前来,只想求证一些事情。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独孤落颜被连皓轩这么一问,心头一滞,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 连皓轩叹了口气,虚弱地说道:“我已然是将死之人,你还不愿同我说实话吗?” “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连皓轩见独孤落颜,没有要说的意思,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那日在山林救我的,是不是你?” 那是三十多年前,连皓轩在山林打猎时,遇到蒙面人的袭击。 蒙面人趁他拉弓射箭的功夫,刺伤了他的背,血流不止。 他反身与蒙面人搏斗,到最后,虽然击退了蒙面人,但是因为流血过多,体力不支。 又害怕蒙面人的同党前来,便拖着虚弱的身子,向密林走去。 好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藏。 不知道走了过久,他隐隐约约听到了琴声。 好似是从不远处的溪边传来。 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告诉他,弹琴之人,必不是坏人。 可是还未到溪边,便晕倒在地。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便看到一个女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她穿着淡绿色的衣裳,乌黑的头发,白皙的脸庞,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就像遗落人间的仙子。 他想说话,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想看清女子的面容。也不可得。 没过多久,便失去了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等到苏醒过来,连皓轩便看到自己,已然被禁卫军找到。 人们都说是独孤将军的嫡长女独孤落颜,发现了他,救了他。 他竟没有怀疑过。 从此之后便陷入对独孤落颜的痴迷中。 第100章 无礼一个试试 独孤落颜身子,本是前倾的,此时听连皓轩如此说,便向后靠去。 她嘴角挂着凄惨的笑。 那女人已经死了那么长时间,还是有人挂念她。 为什么所有人都爱她,宠她,眼里只有她。 简直是阴魂不散,天生是她的克星。 一想到这里,独孤落颜真的好生气,她咬了咬嘴唇,恶狠狠地说道:“不是。” 连皓轩其实已经从北堂赫亦那里,知道答案,他不相信,如今证实了,很生气。 但他没有追究,因为他更想知道,他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谁。 那抹淡绿,自从在他眼前出现之后,便刻进了他的脑海中,如影随形。 “她是谁?” 独孤落颜已然站了起来,眼睛中因为气愤,已经充满了雾气。 “你不是见过她吗?” 连皓轩又惊又恼,剧烈咳嗽起来。 独孤落颜冷冷看着眼前的男人,即使身处黑暗,也能知道,他受了很重的伤。 “是你亲自把她带进宫,送到了云盛翼的怀里。” 连皓轩脸色惨白。 竟然是她,竟然是那个瘦瘦弱弱的女人——独孤俊卿二女独孤伊蓝。 那日一辆马车,被拦在宫门口,说是没有入宫的令牌,不能入宫。 连皓轩认识赶马车之人,正是独孤落颜的人。 那时,独孤落颜已然被册封了太子妃。 连皓轩虽备受打击,但是仍旧深爱着独孤落颜,哪怕为独孤落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连皓轩掀开车帘,看到一个娇弱的美丽女子,睡在里面。 他有一瞬间的闪神。 对独孤落颜愧疚起来,毕竟他应该全心全意去爱独孤落颜。 他拿出自己的令牌,让马车也跟着进去。 当时并不知道,里面竟然是独孤伊蓝。 直到谣言满天飞时,他才知道,马车中竟然是独孤伊蓝。 竟然是他让独孤伊蓝进的宫。 原来独孤伊蓝入宫探望长姐,竟与入宫讲学的云太尉嫡长子云盛翼,共处一室。 两人已然同床共枕。 没过多久,便传来云盛翼与独孤伊蓝成婚的消息。 现在想来,独孤伊蓝当时定是处于昏睡状态,所以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 连皓轩心如刀绞,悔恨至极。 若不是他,独孤伊蓝便不会入宫,便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可是你的妹妹。” 连皓轩冷冷看着她。 他已经越来越虚弱,但是仍旧靠着顽强的毅力,强撑着。 独孤落颜发出一声难听的嗤笑。 “妹妹?那贱人也配?!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要问问你们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爱她,护她?我身为独孤府的嫡长女,哪一点比不上她。 江逸眼中只有她,云盛翼也是如此,就连只见过她一面的你,也对她念念不忘,她到底有哪里好?” 连皓轩感觉面前的女人,简直像一个魔鬼。他这么多年真是瞎了眼。 为什么会认为她贤良淑德、温婉可人? 连皓轩真的很恨,为什么没有认出独孤伊蓝。 若是早早认出她来,一切都会不一样。 现在想起她来,莫名的心疼。 这才恍惚记得第一次在后花园见到她。 她迷了路,怯生生的,远远地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瞅着他。 想问又不敢问,是那么可爱动人。 他主动为她带了路。 原来她是来映月阁弹奏《凤舞九天》,却不知被哪个丫鬟,带错了路。 只见她一双柔嫩的小手,在琴弦间跳跃。 那小小的脑袋微低着,露出白中带粉的侧脸。 多少人,为之倾倒,如痴如醉。 他也曾心动过,可是因为救命恩人,是独孤落颜,便收了这份心思。 没想到,他竟错过了这许多。 连皓轩站起身来。在这个地方多呆一会儿,他都觉得恶心。 独孤落颜见连皓轩要离开。 “北堂赫亦到底死了没有?” 连皓轩冷哼了一声,喃喃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独孤落颜不知道这话的意思。 她的眼睛眯起来,已然动了杀机。 独孤落颜冷声道:“我也不妨告诉你,独孤伊蓝一直心悦于你,可是你却亲自将她送入虎口,让人糟蹋,毁了清白。” 连皓轩身子僵硬,脚如千斤重,再也迈不出去,如雕像般,立在那里。 连皓轩低头握住宝剑,恶狠狠地说:“我要杀了你,替她报仇!” 夜凉如水,晨曦念瑶给宋吟关了窗,伺候宋吟洗漱之后,便退了出去。 两个人很是担心宋吟,想陪她睡下。 可是宋吟有诸多心事,脑袋乱极了,又不想被别人瞅见,便婉言拒绝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睡意全无。 索性披了衣服,点了红烛,想用书,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脑袋里乱极了,竟然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而进,很快便又关上。 宋吟心中咯噔一声。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来。 “晨曦?念瑶?是你们吗?” “宋姑娘,是我。” 宋吟感觉这声音很是熟悉,却没有分辨出来。 直到那人掀开帷幔,走到灯光里,才看清来人。 竟然是李若愚。 宋吟用手将外衣拉紧,以防露出里面的单衣。 男女授受不清,还是要避嫌的。 还未等宋吟问话,李若愚便说道:“宋姑娘,在下是白丞相的人,还请跟我走。” 宋吟向后退了一步,后面是红木椅子,便紧紧贴着腿肚。 “我不走。” 李若愚露出惊讶的神情,显然有些出乎意料。 “我现在已然是大将军的妻子,我哪里也不去?” “北堂赫亦已然归西,宋姑娘无需留在这里。” 见李若愚抬步上前,宋吟慌忙站到椅子后面。 李若愚见状,便停了脚步。 “不,我不相信,他武功高强,必不会死,一定是你看错了。” 李若愚蹙眉。 “在下亲眼所见,怎会有假?还请快点跟我走,我冒死前来,耽搁不得。” “不,我不走。” 宋吟说着,便抓了桌子上的东西防身。 因为匆忙,竟然拿了根毛笔。 委实让人笑话。 她并不是不想走,可是没有亲眼见到北堂赫亦死,就这样一走了之,怎能甘心。 如果失去这个留在北堂赫亦身边的机会,恐怕报仇,再无可能了。 “你别过来。” 宋吟用毛笔指着李若愚,威胁得软绵无力。 “那么休怪在下无礼了。” 李若愚说着,便想快步上前,将宋吟打晕,好扛着离开。 就在此时,门被大力推开了。 “你无礼一个试试?” 是北堂赫亦的声音。 第101章 同床共枕 只见北堂赫亦迈起长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炎彬和几个锦衣卫。 宋吟和李若愚,皆震惊不已,尤其是李若愚。 他明明见到了北堂赫亦的尸身,为什么转眼,便活了过来。 宋吟跳了一下,跑到北堂赫亦身边,小小的,像只兔子。 抬手抓住他的胳膊,眼中噙着泪,仰头瞅着他,喜极而泣的模样。 “你没有死,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宋吟说着便啜泣起来。 但是又知道,此时不是哭泣的时候,拼命忍着,样子很是可爱。 北堂赫亦低头瞅着她,眼睛黑亮,伸出长臂,把她揽在怀里,护着。 大手紧紧握住她的臂膀。 炎彬冷笑道:“没想到将军府中的间隙是你。既然你是白洛霆的人,那么联合白洛霆、独孤信诬陷将军,中饱私囊的也是你吧?” 李若愚并无惧色。 “不错,就是我,包括上次将军在飞羽轩遇刺,也是我安排的人。” 宋吟抬眼看到北堂赫亦侧脸棱角分明,耳边的头发纹丝不乱,显得肃穆清冷。 他面色冷峻,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 “为何?” 北堂赫亦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见北堂赫亦问话,李若愚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 “我到底哪里不如尉迟风,除了炎彬,便是我,最早跟着你,为什么你重用尉迟风,却不重用我?” “就因为这个?” 北堂赫亦似乎不愿意相信。 李若愚紧紧闭着嘴巴,绷着脸,面色认真。 “在我心目中,你们皆是我的兄弟。我从来没有厚此薄彼。同是刀山火海闯过来的兄弟,我自问,对你李若愚,问心无愧。” 北堂赫亦顿了一下,说道:“你走吧。” 所有人都表现出震惊状,唯有炎彬面色如常,冷冷的模样。 想是对北堂赫亦,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奇怪。 李若愚见北堂赫亦转过身,要离开,情绪激动起来。 “为何不杀我,我都派人杀你,你为何不杀我?!” 北堂赫亦并未转身。 “就当报你当年挡剑之恩。你走吧,过了今日,你我再无瓜葛。也不要去找那些人,你已然没了用处,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北堂赫亦说着,便揽着宋吟,向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噗通一声跪地的声音。 “缇帅。” 这个声音是哽咽着说出来的,声音不大,却用了浑身的力气,十分动情。 接着又是迅速拔出兵器的声音。 炎彬转头想阻拦,已然来不及。 宋吟看到李若愚,竟然跪在地上,刀尖上皆是血,脖子上血流不止。 竟是刎颈自尽了。 他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直直地盯着北堂赫亦,眼通红,含着泪。 宋吟见到这样血腥的场景,第一次没有害怕,只有震惊和感动。 她竟然被北堂赫亦和李若愚,感动到了。 两个人应该都把对方当成兄弟了吧。 北堂赫亦至始至终立在那里,并未转身,可是在听到李若愚自尽时,身体明显僵硬起来。 宋吟能感觉到。 北堂赫亦咬紧牙关,太阳穴的青筋暴起。 半晌才说道:“走吧。” 子衿轩在含凉轩的后面,比含凉轩和飞羽轩都要大。 有宽敞的院子。 黄色琉璃瓦屋顶的房子,围成一圈。 正对门口的是悠悠阁,是一座二层小楼,很是别致。 宋吟还是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 之前经过过,但是以为是废弃的院落,而且院门前的门楼上写的,也不是子衿轩。 好像是新修葺的。 宋吟偶尔喂猫的时候,才出去,所以并没有留意这里的变化。 悠悠阁。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叠字的词语,起建筑的名字。 竟然有种亲切的感觉。 宋吟仿佛在梦中一样。 发生了李若愚那样的事情,宋吟便被北堂赫亦带到了子衿轩。 宋吟以为是给她新辟的院子。 可是北堂赫亦待晨曦和念瑶退下之后,仍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而且晨曦这个死丫头,还把房门给关上了。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眼力见儿了。 北堂赫亦坐在桌子前面,喝着水,面无表情。但是能够感觉出来不高兴。 也是,被自己信任的兄弟背叛,怎么会开心呢? 他那修长的手指握着杯子,杯子上泛着白光,显得他的手,格外好看。 北堂赫亦这时候才发现宋吟,正直直盯着他。 夜已经深了,她该休息了。 “睡吧。” 北堂赫亦说着,便向床铺走来。 宋吟委实吓了一跳,心肝乱颤。 他这是要留下来睡觉? “你,你不回去吗?” 宋吟知道他心情不悦,不想跟他说那么多话。 可是即使这样,也不能跟她睡在一处呀。 北堂赫亦站在宋吟面前,低头瞅着她,目光炯炯。 “你我已然成婚。” 他说的是事实,可是,事先不是说过,不会发生什么吗? 宋吟面露犹豫,左右为难。 “你不也说,是我北堂赫亦的妻子吗?” 她是说过,可是……可是……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宋吟怯生生地抬头,看着北堂赫亦。 他确实很疲累的样子。 这样想着,便脱了鞋,向床里面移去,紧紧贴着床帮。 进到里面,就犯了愁,只有一床被子。 而且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地方布置得居然像新人的新房。 到处是红色的帷幔,还有红色的蜡烛,窗户上也贴着红色的窗花。 北堂赫亦脱了靴子,上了床,坐在床边,转头问她:“帘子放下吗?” 宋吟巴掌大的小脸,有点红润,额前的发丝有些许凌乱,想是刚才在飞羽轩受到了惊吓。 “不放,不放。” 宋吟就这样远远看着北堂赫亦脱了外衣,只留一件单衣。 她知道北堂赫亦说到做到,既然说不碰她,断然不会。 可是心仍旧扑通扑通跳着。 北堂赫亦脱完外衣,便转头扯过被子,两只手向空中,稍稍甩了一下。 锦被铺满了床。 宋吟能够感觉到锦被滑滑的,凉凉的。 北堂赫亦躺了下来,转头看到宋吟,依旧坐在最里面,甚是拘谨的样子。 “躺下。” 黄色的灯光照得北堂赫亦的脸,温和了很多。 她缓缓躺了下来,尽量跟北堂赫亦保持很远的距离。 缓缓将被子的一角搭在身上。 北堂赫亦平躺着,宋吟则面朝里,侧过身去。 宋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枕在绣花枕头上,看着红木的床帮,上面有镂空的图案。 在昏黄的灯光中,泛着光泽。 北堂赫亦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听得她一颗心,也咚咚跳起来。 第102章 以后叫她夫人 半晌,宋吟发现身后没了动静,北堂赫亦的呼吸声,也均匀了,便转过头来。 北堂赫亦眼睛闭上,好像睡着了。 这时候,宋吟才踏下心来。 外面的窗棂处,已然露出鱼肚白似的天空。 公鸡的叫声,远远传来,更显得夜晚,静谧安详。 天快亮了。 宋吟两个眼皮直打架,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北堂赫亦醒转过来。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留下橘黄色的影子。 阳光很是明媚。 北堂赫亦转头看到宋吟,睡意正浓。 一只胳膊搭在锦被上,另外一只胳膊,放在枕头上。 乌黑的秀发衬得她的小脸,洁白无瑕,柔柔嫩嫩。 一张小嘴,轻轻闭着,红润如樱桃。 北堂赫亦就这样瞅着宋吟,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眼神是那么温柔,肯定会非常惊讶。 “缇帅。” 炎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北堂赫亦轻嗯了一声,便掀被下床。 到床边的衣架上,将黑色官服拿下来。 边看着宋吟,边穿上衣服。 这么多年来,他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宁静而充实。 炎彬从来没有见过北堂赫亦晚起。 他每日五更时分,便起床练功。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今日已经过了卯时,还没有起床。 缇帅对于那个女人,果然是不同的。 北堂赫亦坐在书房中,看到炎彬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有心事?” 炎彬看到北堂赫亦修长的眼睛,显得英气十足。 “没有。缇帅,宫里传来消息,连皓轩刺杀独孤落颜,刺杀未遂,被侍卫乱箭射死。” 北堂赫亦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意外。 他弯曲食指,在实木桌子上,敲了一下,淡淡说道:“后面的事,就交给连耀卓了,他不会让我们失望。” 见炎彬没有退下的意思。 北堂赫亦挑眉:“说吧。” 炎彬看到北堂赫亦面色冷峻,想是已经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缇帅对宋姑娘可是动了真心?” 北堂赫亦蹙眉,远远看着他。 炎彬慌忙说道:“卑职僭越了。” 炎彬刚走到门口,便听北堂赫亦说道:“以后叫她夫人。” 炎彬一颗心,落入了深渊,顿了一下,向门外走去。 天渐渐黑了下来,宋吟便跟晨曦和念瑶,玩起了五子棋。 她们不住飞羽轩了,而是住在了子衿轩。 那里死了人,宋吟本就胆小,即使让回去住,她也不会去。 两个小丫头从早晨,便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她越说跟北堂赫亦没什么,她们越不相信。 总有千百句话反驳她, 最后她感觉自己,再怎么辩解,也是苍白无力,便放弃了。 不再解释,任由她们说笑。 她们坐在了软塌上。 这软塌靠着东边的窗棂,甚是宽敞,整个东面墙有多长,软塌便有多长。 软塌的一边是高高的柜子,另外一边是桌子。 桌子上摆着一盆白鹤芋。 翠绿宽大的叶子,甚是喜人,叶片中间还有两束,盛开的白色马蹄状花朵。 一个白色花苞,靠近径处是绿色的,生机勃勃的模样。 三个人为了有更大的空间,便脱了鞋,将软枕搬到一边。 只留一个小桌在中间。 桌子上摆着黑色、白色的棋子。 一边是宋吟。 另外一边下棋的是念瑶,而晨曦揽着念瑶的肩膀,时不时提醒着。 宋吟下棋实,在是太厉害了。 她们两个人、两双手、四只眼睛,竟然一直输,一次都没有赢过。 秦宇正在跟一个锦衣卫闲聊,远远看到有人影靠近,便提高了警惕。 上次李若愚来到飞羽轩,秦宇认为是自己人,没有留意,便被李若愚打了脖子,晕倒了。 后面什么事都不知道。 当得知李若愚,竟然是潜藏于将军府中的间隙,他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很是哀伤。 松泉山庄遇难时,他跟李若愚,共同护送松泉山庄的仆人,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来的。 可是人竟然是间隙,而且说没就没了。 秦宇时时想起李若愚憨厚的国字脸,不能将他,跟间隙联系在一起。 来人竟然是北堂赫亦。 秦宇正想进去通报,却被北堂赫亦,阻止了。 走进院子,便看到贴着牛皮纸的窗棂上,投下三个小小的身影。 银铃般的笑声,甚是好听。 北堂赫亦从来没有见过宋吟在他面前笑过。 在他面前,宋吟一直都很拘谨。 她怕他。 北堂赫亦收住脚步,看着窗棂上宋吟的影子。 她一只手支着下巴,另外一只手拿着棋子。 “不行不行。”晨曦叫道。 宋吟笑道:“这次又想耍赖。” “刚才走错了一步。” 晨曦慌忙撤回一个棋子。 从宋吟的影子,能看出宋吟在笑。 念瑶打抱不平道:“晨曦你再这样,我都看不下去了。这一局你都悔棋了十次八次。” “我哪有!” 晨曦不可理解,念瑶到底跟谁是一帮的。 “这是最后一次,要不然,我可要在你的小脸上,画一只小王八。” 北堂赫亦听到宋吟如是说,嘴角上扬,目光灼灼。 宋吟是对着门的,她第一个看到北堂赫亦,走了进来,慌忙站了起来。 两个小丫头看到宋吟脸上,很不自然,还没转头,便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她们慌忙下榻,穿上鞋。 苍云最讲究尊卑有序。 她们这种没大没小的模样,要是放在寻常高门大户,定然是要吃板子,被赶出去的。 她们立在榻边,生怕被北堂赫亦责罚。 “下去吧。” 北堂赫亦并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晨曦、念瑶慌忙退了出去。 “你们……” 宋吟依旧高高站在软塌上,刚说了声“你们”,两个人就跑得没影了。 北堂赫亦站在下面,抬着头看她。 宋吟甚是拘谨,手足无措的样子。 本以为天黑了,他不会来了,所以才跟晨曦、念瑶玩了起来。 宋吟看到北堂赫亦盯着她的脚,她也低下头看去。 这时候才发现,刚才玩得一时忘形,竟然连袜子都脱了,露出白嫩的小脚。 小小的脚趾头上,白色的指甲盖,泛着光泽,很是小巧可爱。 宋吟转身寻找袜子,却听得北堂赫亦说道:“过来。” 宋吟怯生生往前一步,抬眼看到北堂赫亦,皱起眉头,又往前挪了两步,站定。 北堂赫亦眼睛好像会说话,嫌她离得太远。 宋吟一咬牙,便站到了床边。 刚走近,北堂赫亦变牵住她的手,把她拽入怀里。 “啊!” 第103章 听话 晨曦和念瑶还没有走进屋子,便听到宋吟娇啊一声,两个人登时红了脸。 “为什么不穿袜子?” 北堂赫亦搂着她的腰,虽没有贴着她的脸说话,但也很近,呼出来的气,灼得宋吟,脸烫烫的。 “这就穿。” 宋吟因为惊吓过度,两只手还抓着北堂赫亦的胳膊。 “若是被旁人瞧见,可不好。” 宋吟疑惑,难道被他瞧见就没事吗? 这样想着,宋吟便抬眼看他。 黝黑的皮肤,细长的眼睛,深邃的眸子,还有棱角分明的脸庞。 竟然好看得一塌糊涂。 他面带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看到北堂赫亦的脸,越来越近,宋吟的心咚咚直跳,慌忙转过脸来。 北堂赫亦便亲在她的侧脸上。 温温热热的,让她整个头皮,都麻起来。 “放我下来,这就穿。” 北堂赫亦并没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而是脸贴在她小小的脑袋上。 宋吟感觉到脖子痒痒的,又麻又酥的感觉,一直流进了心里。 “陪我下一盘?” 宋吟还能说什么,只能嗯呗。 下棋的功夫,宋吟才得以离开北堂赫亦的怀抱。 她的棋艺一直很好,在云府的时候,经常跟哥哥或者是爹娘下棋。 她总是赢的。 刚才对付那两个小丫头片子,更是不在话下。 可是跟北堂赫亦下棋,她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刚开始,宋吟还有些拘谨,放不开,但是渐渐地专注起来,浑身也放松了。 两个人棋盘都要摆满了,还没有分出胜负。 不过最终还是北堂赫亦赢了。 宋吟纵观全局,发现有那么几处,是北堂赫亦让着她的。 因为眼看着都要连成五个子儿了,可是北堂赫亦,却下在别处。 “你让我?” 北堂赫亦笑而不答。 宋吟撅了撅小嘴,说道:“咱们再下一局吧。” 宋吟看到灯光下,北堂赫亦的眼睛,愈发明亮深邃。 被北堂赫亦盯着,脸也一点点热起来。 宋吟低着头,仍旧感觉北堂赫亦的视线灼灼。 半晌,北堂赫亦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说道:“吃饭吧。” 他怎么知道她还没吃饭。 半夜,北堂赫亦睡觉很轻,隐隐约约听到有哼哼的声音。 还有啜泣的声音。 他俯身过去,看到宋吟蜷作一团,额头上都是汗珠。 宋吟皱起眉头,脸上挂着泪,很是难受的样子。 北堂赫亦扳过宋吟的身子,问道:“怎么了?” “肚子疼。” “吃坏了东西?” 北堂赫亦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明白过来,朝外面喊道:“叫人熬一碗姜糖水。” 外面当值的丫鬟,慌忙去叫人准备了。 宋吟傍晚的时候,便知道来了月水,做了处理。 本想着晚饭的时候,喝点热糖水,这样,就不会很痛。 可是北堂赫亦一直在这里,她便没好意思喝。 因为体质虚弱的原因,她来月水总是疼痛难耐。 在北堂赫亦面前丢人现眼,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丫鬟把姜糖水端了进来。 北堂赫亦说道:“起来喝点。” 宋吟皱眉道:“我不要喝,我不喜欢姜的味道。” 她从小到大,最讨厌姜的味道。 “听话,喝了,才不会这么疼。” 在场之人,都想象不到,有一天北堂赫亦会说出“听话”二字。 北堂赫亦说着便将宋吟抱了起来。 她的嘴唇苍白,手紧紧捂着肚子。 她靠在北堂赫亦怀里,就着北堂赫亦的手,将热热的姜糖水,喝了下去。 丫鬟收好碗,很识趣地退下了。 北堂赫亦将宋吟安置好。 宋吟背对着他,离他有两个人的距离。 北堂赫亦见状,便把宋吟搂了过来。 宋吟实在疼得,死去活来,便没有拒绝。 她的身子,贴着他的胸膛和粗壮的腿,很不自在,但是不知怎的,身上竟然没有那么疼了。 隐隐作痛中,宋吟竟然睡着了。 连耀卓下了朝,刚到南熏殿,便把殿中的一应东西,砸了个精光。 吓得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滚出去!” 连耀卓歇斯底里。 连日以来,连耀卓脾气都非常暴躁。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从听到宋吟要和北堂赫亦成婚的消息,他便一直很暴躁。 危眺沃关上宫门,期间看到大太监来恩,正看向这里,眼睛里面晦暗不明。 危眺沃转过头来,看到连耀卓,坐在雕着龙纹的椅子上。 胸口一起一伏,甚是生气的样子。 这样子的连耀卓,让危眺沃真的好陌生。 一直以来,连耀卓都是荒诞不羁的昏君模样,他隐藏得很好。 但是最近,却情绪失控一般,经常在人前,暴露情绪。 刚下完早朝,明黄轿撵还没有到南熏殿,便远远看到一个美得若妖的身影。 不用看,也知道是高贵妃。 在外人看来,高贵妃一直很得宠。 被连耀卓金贵地捧在手心里,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飞了。 以前不管是真情或者是假意,连耀卓经常就寝在高贵妃的比翼殿。 双宿双飞,在地愿做连理枝,在天愿做比翼鸟。 可是宋吟回来的这段时间,高贵妃再也没有见过连耀卓的身影。 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高贵妃才会堵在南熏殿门前。 连耀卓的轿撵刚落下,高贵妃便跑了来。 “给陛下请安。” 连耀卓淡淡瞅了她一眼,便迈步,向南熏殿走去。 “陛下……” “滚。” 连耀卓简短而无情。 高贵妃怎么也没想到,连耀卓会对她这般。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连耀卓在利用她,好给外界一种荒唐无道的昏君感觉。 皇后呆板,其他的妃子,又只知道争宠献媚,愚蠢无比。 只有她,秀外内中。 在外面,他们恩爱有加,荒唐无比。实际上,在私下里,他们却相敬如宾。 他一直很尊重她。 今日,竟会这般,大大出了高贵妃所料。 高贵妃咬着嘴唇,瞅了一眼大太监来恩。 便向连耀卓远去的背影,行了个礼,离开了。 宫殿里只剩连耀卓和危眺沃二人。 危眺沃这才说道:“陛下,这样对高贵妃,恐怕不妥,毕竟她为您做了那么多事,更何况,她还是来恩的义女。 刚才看到您让高贵妃滚的时候,来恩的脸色,并不好看。” “北堂赫亦好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连耀卓并没有接危眺沃的话茬,而是继续说道: “他的一箭三雕用的好啊。一箭是搞得独孤落颜声名狼藉再无翻身之地,二箭是查出了将军府的间隙,再是……” 连耀卓没有说下去,而是将桌子上一个黄色龙纹茶杯,扫到地上。 第104章 幽居太后 茶杯碎成七瓣八瓣,有些碎片,蹦出老远。 有的碎片,在地上转圈圈,露出白色的里子。 再是北堂赫亦迎娶了宋吟。宋吟一跃成为了,让整个苍云国女子艳羡的将军夫人。 危眺沃当然知道这些,连耀卓之所以没有说出来,恐怕恨到了极点。 过了半晌,连耀卓情绪稳定了一些,这才问道:“情况怎么样?” “独孤落颜已然在天下人面前,声名狼藉。毕竟败坏皇家声誉,又因为一己之需,杀害皇子这样歹毒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做的出来,不可原谅。” 原来那晚,连皓轩拔出刀,想替独孤伊蓝报仇。 还没等连皓轩靠近,便有弓弩手,从黑暗中出现。 一支支箭,向连皓轩簌簌飞去。 若是在平时,这样的进攻算什么? 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但是今日不同往日。 他身负重伤,不停地流血,已然是虚弱不堪。 弓弩手换了一批又一批,最终因为体力不支,被一支箭,狠狠射中。 连皓轩一只腿,没支撑住,跪了下来。 还没等他站起来,更多的箭,射了过来。 他终于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血流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陷入一片红色中。 但是他分明看到独孤伊蓝,从远处跑了来,趴在他身前询问。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若那时,他看清了多好。 他不会半生蹉跎,抢也要把她抢过来。 她也不会空留遗憾,一辈子生活在云盛翼的猜忌中。 最终落得个被屠门的下场。 独孤落颜本来想营造成被连皓轩刺杀的样子。 如此一来,便可以摆脱她跟连皓轩的关系,证明自己的清白,重塑自己在天下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可是,还没等她将消息散出去,关于她的谣言,已然漫天飞。 皆说的是,独孤落颜为求自保,杀害了一直默默守护她、甘愿抛下江山社稷的五王爷连皓轩。 而谣言四起的时候,其实连皓轩还没有死。 可是竟然早有人将谣言,散出去。 待到独孤落颜命人,散布连皓轩刺杀未遂身亡的消息,这恰恰证明了,连皓轩死于独孤落颜之手。 又不知道是谁,将独孤落颜杀害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证据,公告天下。 一时之间,独孤落颜成为人神厌弃的、忘恩负义的蛇蝎美人。 原来独孤落颜买通了皇长子连宇珩身边的嬷嬷。 在连宇珩很小的时候,便在他的饮食中,下慢性药。 以至于,连宇珩自小便体弱多病,刚到弱冠之年,便病死床榻。 独孤落颜又买通二皇子连习凛身边的马奴,命他在马鞍上做手脚。 马鞍下面布满了尖刺,连习凛一骑上去,还没有走出几步。 马吃疼,便把他摔了下来。 本只是轻微的小伤,独孤落颜却命人,将二皇子连习凛,活活打死。 还将连习凛,推下山崖,伪造成马受惊,连习凛坠马而死的假象。 孝懿皇帝连耀卓,为了寻求自保,便伪装成荒诞不羁的模样。 这才保住了性命,最终争得了皇权。 一时之间,连耀卓的形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由之前的荒诞不羁、荒废无道,到眼下的卧薪藏胆、励精图治。 受到苍云上下的拥戴。 民愤滔天,朝堂上瞬息巨变。 独孤落颜被卸了实权,保留皇太后的称号,幽居蓬莱阁,永世不得离开半步。 其子连俢染因为远居九原,没有参与其中,当不受牵连。 圣旨一下,人们议论纷纷,皆说连耀卓仁义过了头。 独孤落颜如此不端,却得个,得享晚年的结局。 连俢染,也就是前朝太子,有母如此,他也好不了哪儿去,竟然没有连坐。 但不管怎样,民间对连耀卓的好感,又上升了好大一截。 而对独孤落颜和连俢染的嗤之以鼻,更甚。 他们哪里知道,之所以不杀连俢染,并不是连耀卓不想。 而是独孤落颜虽然倒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将人赶尽杀绝。 必定受到反扑,不若慢慢图之。 对连俢染,连耀卓一直恨得牙痒痒。 毕竟连俢染霸居太子之位多年,做了很多对百姓有利的事,在民间威望极高。 连俢染虽远居九原,但九原地大物博,民风彪悍。养出一支彪悍的军队,也不无可能。 如今,连耀卓将独孤落颜,推到如此悲惨的境地,连俢染一直以来,虽都云淡风轻的模样。 毕竟是他的母亲落难,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卧榻之下,安能容他人酣睡? 有北堂赫亦和连俢染一天,他连耀卓的皇位,便坐得不踏实。 且如今,独孤落颜失势,权利也不都落到连耀卓的手中,很大一部分,还是落到了北堂赫亦的手里。 独孤落颜失势,面上得益的是连耀卓,实则是北堂赫亦。 北堂赫亦果然是狡诈无比。 在独孤落颜权利正盛时,已然广派间隙,潜藏在独孤落颜的权利中心。 虽然不声不响,但却是关键的人物。 一则探得机密,二则搅动风云,让他们不得安宁。 三则待独孤落颜失势后,成功地接受官职和权利。 目光长远,运筹帷幄,野心勃勃,令人惊叹。 连耀卓怎能善罢甘休。 院中的树叶,皆已落尽,赤裸裸的枝干,在风中发出,梆梆的声音。 天愈发高起来。 偶有大雁排成人字飞过,发出悠远苍凉的叫声。 宋吟蹙起眉头,凭窗远望。 觉得胸中憋闷,便叹一口气,呼出白色的烟雾。 天越来越冷了。 晨曦和念瑶见她精神不济,便让她睡一觉。 为她铺了床铺,便各自到房间休息去了。 北堂赫亦来到子衿轩,除了见到守门的秦宇和锦衣卫,并没有见到任何人。 院中萧萧条条,一派肃穆。 秋风起,卷起一地枯叶。 飘飘乎,向院墙的角落飞去。 角落里堆积了很多黄叶,更显得荒芜。 北堂赫亦的心中,不知怎的,竟然沉了几分。 刚到悠悠阁,便看到宋吟凭窗发呆,停住了脚步。 她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这段时间的相处,宋吟虽然也在他的面前展露笑颜,但终究,没有笑到眼底。 眼底的悲伤、孤寂,一览无余。 她心中装着许多事,虽然日日在他身边,但是仍旧感觉很遥远。 这种感觉,像个爪子一样,每天挠着北堂赫亦的心。 他这一天天备受煎熬。 第105章 还有点疼 宋吟感觉有人,从身后抱住她,将小小的她,包个严严实实。 宋吟没有转头,也知道是北堂赫亦。 北堂赫亦身上。有独属于他的淡淡芳草的味道,清冷而又好闻。 北堂赫亦将头,埋在她的脖子上,温热的唇,扫过宋吟娇嫩的肌肤。 惹得宋吟一阵颤栗,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在想什么?” 这话,是北堂赫亦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说出来的。 虽有点含糊不清,但是仍旧听得清晰。 “没什么。” 北堂赫亦心中不悦,她终究不愿意对自己,敞开心扉。 他两只胳膊收紧,好像要把宋吟,揉进身体。 随后,他便坐了下来,将宋吟抱到腿上,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便贴了上来。 若是在平时,宋吟定会侧过脸去,躲避北堂赫亦的亲昵。 可是眼下,她太伤心了,又太独孤了,感觉身上冷冷的,急需要温暖。 便没有躲开,像北堂赫亦一样闭上了眼睛,任由北堂赫亦亲着,吻着。 北堂赫亦先是温柔的,后来不知怎的,却喘着粗气,用起力来。 一颗泪珠从宋吟的眼角落了下来,正好打在北堂赫亦的手背上。 北堂赫亦心下一顿,便睁开眼,停了下来。 待得到喘息的机会,宋吟便哽咽起来。 “你欺负我。” 宋吟说着,便抹起眼泪。 北堂赫亦把她抱离自己一点,皱眉打量着她,仍旧把她圈在怀中。 “可是吓着了?” 刚才他确实没有控制好自己,只想索取得更多。 “嗯。” 宋吟仍旧抹着眼泪。 细长白嫩的手,甚是好看。 北堂赫亦不知怎的,心中好像有一阵和煦的风,吹过。 暖暖的,很舒服。 “还有点疼。” 北堂赫亦眉头锁得更紧。 “哪里疼?” 宋吟不知怎的,突然之间脸就红了起来。 北堂赫亦了然,心下欢喜,一只大手,将宋吟的脸抱了过来,又狠狠亲了一口。 “你又欺负我。” 宋吟撅起了小嘴,刚才因为失控,她的嘴,已然通红一片,还有些肿。 头发凌乱,眼睛红红,娇若扶柳的模样,让人爱不释手。 “带你出去转转?” 北堂赫亦从来都是命令的口吻,如此商量的语气,实在难得。 香山红叶、飞鸟、蓝天、白云、清河,置于这天地间,心胸也变得宽广起来。 北堂赫亦牵着宋吟的小手,走在湿漉的石阶上。 没有下雨,可是秋天的台阶和地面,都是湿漉漉的。 一路走来,没看到几个赏红叶的人。 很多都是文人墨客。 像北堂赫亦这样,携家带眷的,还是少数,引来了很多人的注目。 男子高大威猛、玉树临风,女子娇柔纤细、美丽动人,怎能不让人艳羡? 宋吟并没有戴面纱。 本来要戴的,可是,北堂赫亦说,跟他在一起,不用这般小心谨慎,自会保护她。 不知怎的,她听了,心里暖暖的。 行经一处小木桥,他们停了下来。 这小木桥贴着水而建,水中养了很多小荷花,片片叶子,贴在冰冷的水上。 天冷了,荷花也开得,削瘦了。 小小的花蕊,小小的花瓣,凑成小小的一团,惹人怜爱。 水中还有粗粗的根茎,好像溺水的人一样,让人有点害怕。 水中有红色的鲤鱼。 只要不结冰,总能看到鲤鱼的身影,它们竟不怕冷。 “将军。”秦宇唤道。 两个人本是牵着手,贴在一处看鱼,此时都转过头来。 顺着秦宇的目光,便看到一行人,走了过来,为首的竟然是白洛霆。 后面几个,也都是书生的模样。 宋吟身体僵硬,被牵着的手,挣扎着要抽离。 北堂赫亦没有转头看她,依旧含笑看着一行人。手却发起狠来,死死攥住了宋吟的手。 “大将军。” 白洛霆又看了宋吟一眼,唤道:“希儿。” 宋吟身体僵硬。 白洛霆这是做什么,叫他希儿,怎能不引起北堂赫亦的怀疑。 她还不知道,染上瘟疫,昏迷不醒时,已经自称“希儿”了。 北堂赫亦为了不提起她的伤心事,并没有追问,只想着是她失忆之后,说的胡话。 如今看到白洛霆,竟也叫他希儿,他的眉头,跳动了一下。 “白丞相这样唤内人,恐怕不妥吧。” 北堂赫亦目光冷冷。 白洛霆眼神也很犀利,停顿了半晌,才笑道:“夫人。” “白丞相真是好雅兴,事务缠身,还能这般闲适。” 白洛霆面色如常,心中自然有诸多不悦。 江浙巡抚最近竟然严查白家盐务。 白家控制江浙盐务很多年,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若是事事精细追查,不可能查不出来什么。 只是不知,这江浙巡抚仗了谁的势,这般有恃无恐,油盐不进。 “多谢大将军关怀,边关告急,大将军不日便要奔赴边关,也能这般闲适,下官佩服。” 北堂赫亦要走? 宋吟抬起头来,竟然毫不所知。 果然北堂赫亦瞒了他很多事情。 成婚时,北堂赫亦利用婚礼,一石二鸟,拉下了独孤落颜,又清除了将军府中的间隙。 如此心机,将来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来夫人不知道。这样重大的事,不与夫人商量,恐怕不妥吧。” “我们夫妇一体,自然容不得外人说三道四。” 两个人争锋相对,谁也不退让。 “将军,我累了。” 声音酥酥软软。 白洛霆一颗心,停止了跳动,面目表情也变得僵硬不堪。 “白丞相及诸位,内人乏了,先告辞了。” 白洛霆看到宋吟被北堂赫亦环着肩膀,渐行渐远,紧紧握住了拳头。 坐到马车中,宋吟低头玩着手指,心事重重。 北堂赫亦则远远审视着她,目光清冷。 白洛霆果然还长在宋吟的心中,她还没有把他忘记。 到了将军府,北堂赫亦率先下车,独自离开。 宋吟看着北堂赫亦清冷的背影,知道他在生气。 可是她也很生气呀。 表面上,北堂赫亦对她爱护有加,百依百顺,但是终究,事事都防着她。 第106章 第106章 北堂赫亦的书房很大,光线充足。 炎彬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北堂赫亦眉头紧锁,眼睛看着前面,在发呆。 这几日北堂赫亦没有去子衿轩休息,也没有去见宋吟一面。 炎彬以为那个女人终究会像别的女人一样成为过眼云烟。 走近了才发现桌子上一本摊开的《山河志》上放着一张白纸,上面用小楷写着一首诗。 北堂赫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喜欢看《山河志》,他之前看得都是兵法。 那首诗一看便不是北堂赫亦写的。 北堂赫亦写的诗是胸怀家国,气势磅礴。 而这首小诗,分明就是闺怨诗。大概说的是女子身世悲惨,无依无靠,像浮萍一样漂泊。 “缇帅。” 北堂赫亦闻言,这才从发呆中醒转过来,看似随意地合上了书籍。 “那个女人见独孤落颜被贬,仍旧没有要回来的打算。” 北堂赫亦说道:“看来只有我走了,她才敢回来。做贼心虚。” 107 公告和故事大纲 公告 这本小说是我很认真写的,写完之后会认真阅读,直到通顺了为止。 我是从三月份开始写的,写到第13万字开始注册作者号上传。 但是效果不好,我从自己身上找到了很多问题,如果再开新文一定会注意。 谢谢收藏的小可爱,也谢谢两位给我评论的小可爱,谢谢你们。 但是每天的阅读量不太多,我的动力也越来越少,最终想完结这本小说,请原谅我。 我会把大纲写出来,给大家看。 再次感谢各位读过这本小说的亲,谢谢你们。 故事大纲 北堂赫亦是一个小国的皇子,真名叫百里淇风。 孝贤帝连盛睿喜欢北堂赫亦的母亲,这引起了当时甚是得宠的祺贵妃的嫉恨,于是伙同独孤落颜耍阴谋诡计,害死了北堂赫亦的父皇和母后。 连盛睿知道此事后甚是震怒,本来要杀了祺贵妃,但是看在她的儿子连耀卓的面子上,将她贬为庶民,逐出青州,有生之年再不能进入皇城。 在得知北堂赫亦便是他心爱的女子的孩子之后,他对北堂赫亦特别好,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实际上,祺贵妃在连耀卓登基为帝没多久,便回到了青州,一直隐居在雁枫楼。 这也是北堂赫亦一直追查的仇人。 就在已经有了眉目之后,正想报仇,可是却遭到宋吟的背叛。 宋吟将他的身世借连耀卓之手,公之于众。 北堂赫亦失去了人们的信任。 就在这时候,他得知宋吟被捕,其实已经对宋吟的身份有了怀疑。 但是宋吟对他很是依恋,而且两人也有了肌肤之亲,正是情浓我浓的时候。 他选择了只身前去搭救宋吟,可是却受到了连耀卓的埋伏,这才有了楔子里的对话。 即使这样,北堂赫亦抱起宋吟,本来要将宋吟救走,但是飞出城墙外,却发现已经被团团包围。 无奈之下,只能舍弃宋吟,与敌人同归于尽。 就在万箭齐发之时,炎彬挡在了他的身前。 而之前炎彬因为北堂赫亦被情爱冲昏头脑,投降了连耀卓。 大家都以为炎彬背叛了北堂赫亦,实际上并没有,他只是隐藏在连耀卓身边,好保护北堂赫亦。 北堂赫亦看到炎彬为了救他,已经被射得千疮百孔,甚是心痛。 最终,北堂赫亦逃了出去,并且经过万难,与远在渔阳的义父会面。 他的义父也就是他母国的一个非常低微的武将。 为了救当时年仅九岁的北堂赫亦,他自甘毁容,并且用各种手段训练北堂赫亦,让他报仇。 宋吟被连耀卓带回皇宫,一直郁郁寡欢。 她见到了高贵妃,并且认出来正是她在云府的小丫鬟莱玥。 原来她是大太监来恩的亲生女儿,很小就被派去云府当卧底。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经过调查也终于知道杀死她爹娘哥哥及云府一百多口的不是北堂赫亦,而是连耀卓和白岳寒。 原来白岳寒一直都是连耀卓的棋子。 她想逃出去,却没有成功,可被看守得更严。 直到在一个相貌奇丑的太监的帮助下逃了出去。分别时才知道那个太监正是他的哥哥云霄泽。 当时云霄泽还有一息尚存,被莱玥所救。 毁了容,当一个粗使太监。 她本让哥哥跟她一起走,但是云霄泽不愿意,大仇未报,他不愿意走。 北堂赫亦虽然走了,但是一直将秦宇留在宋吟的身边,也可以看出北堂赫终是爱她至深。 宋吟和秦宇找到北堂赫亦,而北堂赫亦已经不愿意接受宋吟。 如果再跟宋吟在一起,北堂赫亦会觉得对不起炎彬。 为了让宋吟死心,他跟周青萝在一起了。 周青萝为了给北堂赫亦通风报信,从浮屹岛逃了出来。 路上遇到了夏锦绣和夏锦瑟,被两人戳瞎了眼睛。 北堂赫亦心存愧疚。 宋吟没有办法,只能在渔阳隐居。 总是在危难时得到北堂赫亦的帮助,也终于知道北堂赫亦是心爱于她。 便终日陪伴于北堂赫亦身边。 周青萝也终于认清了无论怎么做,北堂赫亦都不会爱她,选择了离开。 也终于接受了舒玄。 此前,舒玄得知周青萝被害,已经通过各种手段替她报仇。 夏锦绣落得疯疯癫癫。 夏锦瑟被车裂。 完颜亮最终认清了夏锦绣的真面目,与完颜烈相依为命。 北堂赫亦最终和弯月派及渔阳巨鹿结成同盟,率百万雄师濒临苍云。 苍云惨败。 就在青州城被打下之时,云霄泽闯进皇宫,杀了祺贵妃,为全家报了仇。 也最终死在了连耀卓的刀下。 连耀卓在退无可退时,选择了在雁枫楼宋吟居住过的小楼自杀,并且派人杀死了白洛霆。 白洛霆因为失去了宋吟,彻底黑化,害死了连华裳,并且在宋吟居住在皇宫时,还想轻薄她。 以前的温软公子终究不在了。 连耀卓此举一方面为妹妹报仇,另外一方面也算是补偿对宋吟的亏欠,还她一个清净的人生。 大局落定之后,连俢染最终成为了苍云国的皇帝,而独孤落颜为了能够让连俢染称帝,用自尽来谢罪天下。 兜兜转转,北堂赫亦最终接受了宋吟,而此时宋吟也怀了他孩子。 两个人选择了隐居,过上了平淡的生活。 疑点解析: 江逸喜欢独孤伊蓝,独孤伊蓝喜欢连皓轩,独孤落颜喜欢江逸。 云盛翼与独孤落颜合谋得到了独孤伊蓝。 独孤落颜害死了柳如烟。 凝竹是弯月派的,也是蓬莱阁的间隙, 萧兼默喜欢塔不烟,并且跟塔不烟在一起。 萧莺莺跟韩德让有私情,被发现,完颜亮便把萧莺莺赏给了韩德让,并将韩德让派到别处任职,眼不见为净。 北堂赫亦外篇 不知道怎的,他的脑海中又浮现那个画面,在喧闹的街头,他抱起她飞向空中去躲避受惊的马匹,她的面纱掉了,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她的五官是那么精致。 他已经三十二岁,见过太多的人,经历过太多的事,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这般洁白如玉的人。 他至懂事起都是在厮杀中度过,沐浴着血水,他没有开心过一次,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他害怕,他不害怕死,他也知道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自己将不得善终,况且见过了这么多肮脏腌臜的东西,他有时候想抽身离去或者是死掉会是人生的乐事。他害怕的是自己大仇未报身先死,这样他有何颜面见自己的至亲。 就是这样一个羸弱的人,让他竟然莫名地感觉到些许的快乐,些许的幸福。 绿荫丛中再次相遇,她没有着面纱,见到他便疯狂地跑掉,甚至是崴了脚,他抱起她来,她就像一只小鹿一样惶恐不安地伏在她怀里,他竟然感觉到心脏有温度地跳动。 也就是从那一刻,他便深深地陷进去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