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夫君真面目》 序曲 有一处地,碧波万顷、天青云皑、千山万壑、壮观至极;有一群山,山青高耸、碧霭袅袅、终年环绕、神秘难测。 灵气汇聚山群,坐落于两县交会处,山群的主人是属于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但时间久远,传说中的人物逐渐失去了姓名,而变成只是传说。 如今这座山群亦有个传说,一个外人无法窥知的传说── 山群中有座山,山脚下立有一块石碑,碑上仅有一墨字:山。 每年中的固定某一日,石碑会重新更换,碑上依然仅有一墨字,然后满一年后,山字之前便会再多出一个字或两个字。 字不同,填上的方式亦不同,有时是龙飞凤舞的草书、有时是刀器豪爽的雕刻、有时是与“山”字相同的俊雅墨书、有时是字入石碑七分的剑气,可不管如何,一旦“山”字前填上了字,就代表这座山又改了名字。 毕竟山之主去向不明,山群浩瀚参天,山势凶险,难有高手能窥视全部,因此也无人可管此山。 偶尔有人经过这山群,便会特地走入来看一看这里奇特的景象,看看山的名字是否填上、是否又改名了……一座经常会更名的山──位于两镇交会处,颇让县民津津乐道,更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 今年亦不例外,石碑上山字前,填上了一个剑字。 第一章 午后,南风缓送,吹得人昏昏欲睡、吹得人懒洋洋,打不起精神来做事。 金阳正炽、正发威著,一不小心,有可能就会被晒得昏厥在路上,大伙儿不停仰望天,期盼能够下场及时雨,一解严夏的热气,要不然恐怕真会变人干。 为了躲避这恐有杀人不偿命之嫌的热度,众人不是回家泡冷水,便是上客栈喝凉水、消暑气,因此客栈内高朋满座。 “小二,来碗凉水。”这桌有客官坐定后便迫不及待呼著。 “哦!请稍坐一会儿,马上来。”小二正忙著招呼其他客官,随即抬头,确定方位后,应了声。 “小二,我这里也要凉水三碗,快快快!”他们快热死了。 “是是是。”小二端著笑脸,算完帐后,火速冲进后头大喊,“水绿,还不先出来帮我,摸什么摸啊?真是的!” 瞪著正在洗杯子的水绿慢吞吞走来,小二再道:“别洗了,先出来帮我不会啊?” 在这间客栈内,水绿跟几名地位更低的小小二才可供他差遣,他算是小二头头,如今,其他小小二已经在前头忙得昏头转向,他当然不能让仅存的一个人太逍遥。 每回见了水绿,他总是一肚子气,不是她懒、不是她坏,而是她凡事太爱逆来顺受,又完全不会怨天尤人,反而一副泰然自若、理所当然、无怨无悔的认命模样,简直就是个奇葩。 认识水绿一年了,他还真没看她发过脾气,于是欺善怕恶的他自然就更喜欢欺负她了,还照三餐欺负,欺负得绝不手软、面不改色。 “是。”水绿穿著朴素,露出憨憨的表情,将湿淋淋的手往裙上一抹,跟著小二到前头去帮忙,表现出来的就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她是个孤儿,被好心的曾老爷子收留,以前曾老爷子在世时,她还是个毋须太过操累的小丫鬟;如今曾老爷子过世,她的地位连三降,什么事都得做,还得忙到三更半夜不得闲,但她绝不言苦,因为她清楚这才是她该做的事情,她也认为这样她才能继续留在曾家。 水绿来前头帮过几次,也熟悉该怎么做,若只看著她一脸憨厚的表情,大伙儿总会当她啥事都不会,实则只要一吩咐下来,她便会做到尽善尽美,让人无可挑剔,也因此曾家的人才没将她赶走。 在客栈内忙了几圈后,正在帮客官倒凉水的她才抬头要露出微笑,却瞧见客官露出一副看见鬼的惊愕表情。 视线再往左右一扫,连其他客官也是同一个表情,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真的冒出鬼来了吗? 水绿不解,转过身,就看见小小二正在店门口驱赶一名欲入内的客官。 这怎成呢!所谓来者是客,即使客官穿著不甚华美,手头银两只够喝一碗凉水,还是得开门欢迎的,如今她也是店小二一员,当然得负担起招呼客官的责任。 于是水绿赶紧上前准备要迎请客官,小小二却拉拉她的袖子制止。 “怎么啦?为何不让客官入内?” 小小二也不在乎客官,当著他的面就跟水绿低声交头接耳起来。“水绿啊!你是没瞧见他那张脸好像被毁容似的吗?” 毁容? 水绿连忙看向客官……这位客官眼歪嘴斜,鼻子还缺了一角,双颊有著脓包,脸色惨白,但最多就只是跟平常人有所不同而已,该有的还是看得到,哪算毁容啊!小小二真是太夸张了。 “来者是客,还是得请客官入座啊!”她有她的坚持。 曾老爷子曾告诉过她,这间“悦迎客栈”就是希望能笑著接纳各式各样的客官,而她一直都是跟在曾老爷子身边,自然会遵守他的教诲。 小小二露出为难的表情,还不时往掌柜那儿看过去,但见掌柜拚命摇头,怕也是不敢来靠近这名客官吧! 万一客官身上有病,那还得了,他也是被迫不得不前来赶人的。 小小二继续小声地说:“可他的脸真的很丑,会影响到其他客官的食欲。”是没看见他们身后的客官一个个都瞪大眼如铜铃,满脸受到惊吓的样子吗?他甚至还能听见干呕的声音呢! 再不赶人走,他很怕其他客官会逃得一干二净。 “他一点都不丑,你不该这样损人喔!”水绿仅是就事论事,这位客官的脸只是有所不同,并不能说是丑啊! 始终站在门外的男子在听见他们的耳语之后,唇微微勾起,他有张被毁容的脸,因此笑起来更显可怖、狰狞。 要不是在大白天,见到他的人恐怕会以为自己真是看到鬼了! “客官,一位是吗?请跟我来。”水绿依旧笑脸盈盈地迎著客官入内。 他跟著她,坐定后,一双眼黑眸直直瞅著她瞧。 “客官,请问要点些什么?” “我不丑吗?” 哪知没等到要点的菜,反倒听见一个问句,她立刻抬头。“客官,你是问你丑吗?” 他点点头,等待著水绿的回答。 水绿歪头仔细看著这位客官好一会儿,嘴里还喃喃重复著他的问题。“你很丑吗?”灵活大眼紧盯著眼前这个提出问题的男子。 他再问:“是啊!我不丑吗?” 确定自己没听错问题后,水绿结结实实的将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外加绕了好几圈后方确定了一件事。 而就在他以为她是不是神游太虚,正准备将她唤回神时,她突然笑了。 “客官,你一点都不丑啊!”笑得天可明鉴,一点也不作假。 “我不丑?”怎可能呢?他可是很有自信他这张脸堪称是天底下第二丑的,而当他称自己属第二的话,通常也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可现下怎会有人说他不丑呢?这可是有损他的面子。 他听完之后,有点不爽,明明最丑的人就是他,为何她却说他不丑?她的标准究竟在哪儿?莫非这小姑娘的眼睛有问题? “客官,你只是长得比较不一样而已,真的不丑。”笑脸盈盈,真心又诚意。 “是吗?”这名叫水绿的姑娘一脸坦荡荡的表情,不过却著实伤了他的心。“我希望我是很丑的……” 有人希望自己丑?真是怪事了,天底下果真无奇不有,她真是见识太浅薄。“客官,真正丑的人应该是──” “水绿,走开。”水绿未竟的话语被逼得不得不前来的掌柜给打断。 半数以上客官连连争相要离开客栈,笑话!他们可不是来欣赏被毁容的人,顿时什么消暑的心情全都没了,只想赶快忍住欲呕的感觉逃离此处。 掌柜的见状,可容不得客官再陆续离开,只好鼓起勇气来到被毁容的客官身边。“这位客官,不好意思,这位子有人预订了,恐怕、恐怕……” 掌柜的始终跟客官保持一大步的距离,面色凝重、脸色发白,豆大的汗水不停自额头流下。 水绿瞧见了,“掌柜的,你流了好多汗呢!”头一次瞧见掌柜的也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废话!也不知这客官有没有病,还得让他亲自出马,他当然会怕了。 掌柜那种一副想逃又不敢逃,眼睛瞠大,仿佛看见天底下最丑陋东西的表情,集厌恶、反感的心情完全反映在脸上──如此绝佳的表情才是他最想看见的啊! 跟这个傻傻站在他身边压根没感觉,将他当成正常人般对待的水绿相比,他还是比较满意掌柜的表现,让他很有成就感,他喜欢这间客栈的掌柜,下次再有路过的话,肯定会再过来的。 “掌柜的,真的有人预订吗?”她记得“悦迎客栈”只有二楼才有预订座位不是吗? “水绿!”掌柜的轻喝了一声。“你先到后头忙著,这里有我处理就好。”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鬟。 “我丑吗?”每当他问这问题时,十个之中会有十一个面露恐惧的回答:是的,你很丑、很丑,非常丑! 而既然知道自己丑,就该好好待在家里,为何又要出来吓人? 若不是怕吐出刚吃下的食物,那些人大概还能继续说下去,由此可知,世人仍是执著于这张根本不算什么的面皮,只注重眼前所看到的,哼!他不屑。 他的脸若丑得不能见人,照道理,他该自卑地躲在家中足不出户,免得吓到人,但偏生他就是喜欢顶著这张丑脸逛大街,一面欣赏那些人厌恶的嘴脸,一面又能看清世人的真面目,对他而言,这样的事情就跟吃东西维持生命一样的重要,每让他听一回,他就乐一回。 说穿了,他就是贱! 这个“贱”字还是四哥赠送的,四哥的嘴毒,说起话来十句里有八句是故意损人,剩下的两句中,一句是无心损人,一句则是存心损人。 四哥说他是天生犯贱,老爱以丑貌去试探人心。 没错,他承认,他就是喜欢这样做,这有犯法吗?哼!他就是喜欢这样,谁管得著? “可是……”眼见客官人单力薄,若她不帮著,肯定会被赶出去的。“掌柜的,曾老爷子说过来者是客啊!”顺手指了指柜台的方向。 来者是客是“悦迎客栈”的训条,出自曾老爷子手笔,那四字的匾额到现在还挂在柜台后方呢! 掌柜的头也不回,他当然很清楚自己每天站立的地方上头挂著什么,他瞪著水绿,咬牙切齿,心一横,决定摆出更凶狠的模样。“这位客官,实在很不好意思,这位子确实有人订了,如今店内座无虚席,恐怕不得不请你离开……” “上二楼雅座,那里视野不错,居高临下,又可看见楼下街道的动静,风一吹,雅座的帘子微掀,保证暑气全消!”掌柜嘿嘿直笑著。 真是拐了一个大弯说的话,等其他人也看见桌上摆著什么东西后,统统会意了。 掌柜的眼睛在看见黄澄澄的金子摆上桌,立刻将话给圆了回来,其速度之快无人可及,连原本一张臭臭的脸也立即堆满笑意。 对嘛!这样才对,除了以貌取人之外,还见钱眼开,这才是他所认识的世人。 他瞥了瞥还傻愣站在身边的水绿,不免一嗤,这小姑娘应该只是个特例。 “呃……”见客官没被赶出去,但掌柜的脸可真僵硬呢!“掌柜的,你笑得舒服吗?” 废话!当然舒服了,那么大一锭金子摆在眼前,就算他重病在床,爬也要爬起来拿。“水绿,还不快带著客官上二楼雅座,记得好生招呼,知道吗?”呵呵笑著,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笑得很僵。 “哦!是,客官请跟我来。” 他起身跟著水绿上楼,桌上的金子对他宛若几两碎银,一点也不在意。 等客官离开眼前后,掌柜的立刻将黄金收到柜台的抽屉内,真是好险,刚才没将客人赶离,要不然这会儿可是失了个大金主呢! “掌柜的,你在奸笑什么?”曾善梅带著丫鬟走进客栈。 自爷爷去世后,“悦迎客栈”便由他们兄妹打理,大哥外出,她当然得来巡视。 “善梅小姐,是客栈来了个出手阔绰的大金主呢!”掌柜的眉眼仍是笑,光是那一锭金子就是一个时辰的收入了,他当然很乐。 一见到金子,就算客官穿得破烂如乞丐,照样迎进门,哪还管得了他是美是丑。 “大金主?”曾善梅不由得看向客栈四周,哪来的大金主? “在楼上,正由绿儿招呼著。” 曾善梅一听,急忙问身边的丫鬟自己的外表可好,见丫鬟说很好,她连忙款款上楼;曾家有钱又如何,爷爷一定会把大部分的财产留给大哥,她自然得快快帮自己找个有力的夫家才成。 既然有个大金主上门,她当然得好好把握机会。 ☆☆☆☆☆☆ 掌柜的虽是见钱眼开的人,但他说的话倒是不假,“悦迎客栈”的二楼果真舒服雅致,每个雅座都有独立的地方,周围还有白纱挡著,增加了点隐密性。 虽然少了旁人的指指点点让他有些失望,不过看这环境舒服,他尚可接受。 “客官,需要点些什么?”莫名地,水绿觉得这位客官有点怪,说是喜欢变丑,又不在乎别人说他丑,刚才当她听见掌柜的要将他赶走时,她发誓她真的有看见他那双犹如黑潭般的眸子微微一弯,带著浓浓的笑意,所以说,她真的一点都不明白这位客官在想什么。 “你当真一点都不认为我丑?” “客官,你真的一点都不丑。”她很认真肯定,还拚命点头。 他比出三根手指头。“这是什么?” “手指头啊!”问题真怪,但客人至上,他就算想问她今天天气如何,她也会乖乖回答。 “几根?” “竖起来三根,收起来两根,总共五根,一根都不少。” 他比了比椅子,示意她坐下,但水绿婉拒。“客官,我不能坐下的。” “我还没点菜,你坐下我才点。” “哦!好。”水绿乖乖落坐再问:“客官请问要吃些什么?”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还有满肚子的疑惑尚未解决。“刚才那个掌柜的,你觉得他生得如何?” 他的问题真是愈来愈怪了。“普通啊!” 普通,跟他的答案相同,看来水绿的眼睛应该没坏。“那你说说在你眼中,好看的生得如何?丑的又是生得如何?” 上回他换了张举世无双的大丑脸去见他的兄弟,而那张丑脸确实丑到要是他在路上发生危险,希望他的兄长们替他解围,他们大概也会先吐上几回后再出手救他。 那次连看起来最八风吹不动的大哥也怔愣了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一等兄弟们的聚会完毕,他们四人便连忙赶到最近的庙宇参拜,并祈求下次别再被他吓得魂不附体。 连他的兄弟们各个都无法接受他的丑脸,偏偏这陌生小女娃儿却一点也不避讳,想想自从他热中此道后,也就只有那些有求于他的人敢这般靠近自己,就算是兄弟,没有必要也绝不上门。 “我觉得曾老爷子就很好看,丑的嘛……至今尚未见过呢!” 至今尚未见过?莫非这女娃儿审美的门槛低到不行? “客官,还没决定要些什么吗?”水绿满脑子就是赶紧让客人点菜,然后将他要的东西送来。 曾善梅上了二楼,听见水绿的声音,知道那个大金主就在白纱之后背对著自己,她连忙展露出最美丽的笑容,准备要将金主迷得神魂颠倒,让他出不了客栈。 莲步轻移,曾善梅来到白纱之内。“水绿,怎么这么没规矩,竟跟客官同坐呢?”瞧见水绿坐在位子上,她眉儿挑高,摆出主子的架子。 曾善梅心不恶,却偏偏讨厌向来备受爷爷疼爱的水绿,每回爷爷外出,都只带著水绿出门,而她与大哥则是被冷落在一旁;日子久了,但凡新进门的仆人们还会错认水绿是个小姐呢! 因此当爷爷一去世,她立刻派水绿来到客栈工作,要她从早忙到晚,惩罚一下。 “是这位客官要我坐的。”水绿赶紧解释。 曾善梅不信,再往前几步,想看清楚金主的长相,她早受够了本县金主各个又老又丑,而今光是瞧这位男子英挺的背影,就可猜到他必是位翩翩贵公子,她一定要好好抓住他。 “绿儿,你还说谎!”金主没回头,她瞪了水绿一眼。“这位客官就由我来招呼……” 然后又浅笑著再走近一步,当那张脸一落入眼帘,曾善梅霎时倒抽一口冷气,完全怔住,无法再说出任何一字。 好、丑、啊!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丑到无以复加的人啊? 天!这样的金主,她宁愿去选那些又老又丑的男人,毕竟他们老,自己很快就能脱离苦海,不不……她死也不会想要嫁给眼前这个丑男子。 “姑娘不是要招呼在下吗?坐啊!不用客气,姑娘生得可真美呢!”他笑了,笑得邪恶,为他的丑脸更增添一丝诡异。 “善梅小姐,那我先……” 曾善梅见到那笑容,身子忍不住打颤,连忙将水绿逮回,要她入座。“呵呵,客官,我是来打声招呼而已,看得出来您是头次来到本县,‘悦迎客栈’可是本县最出名的一间客栈,您来真是有眼光!水绿,好好招呼客官,懂吗?” 姜毕竟是老的辣,她还没有练到像掌柜那样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境界,充其量只能让场面不至于太僵。 水绿又不解了。“善梅小姐,你刚刚……” 曾善梅立刻捂著她的嘴,嘴上的笑容快要变成石头了。 天!一阵酸液涌上,她好像快吐了。“好好招待客官,知、道、吗?”最后三字是很费力才能从齿缝间挤出。 “善梅小姐,请等等。” 还叫她啊?“有、有什么事?”是没看见她已经很努力不吐了吗? 真的不敢再看他的脸,曾善梅稍稍别开眼,免得最后失礼。 “家人不断嘱咐我该成家了,刚才我对善梅小姐一见倾心,不知小姐可有许配?” 曾善梅一听,忙不迭的直点头。“善梅已有许配,只能拒绝金……公子的美意了。” 就算他捧著大把的黄金她也不嫁,因为她很怕自己有天早上醒来,会被他的丑脸活活吓死,到时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略微表现出为难的模样。“可我的家人不断催促著,这可怎生是好呢?善梅小姐,请你务必要相信我的真心,我是真的很想娶你,聘金绝不是问题,看是要百两、千两……” 曾善梅想到现场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个人…… 当下二话不说,双手搭上水绿的肩。“若金……公子不嫌弃,我倒是觉得水绿很适合公子,你俩真是天生一对、佳偶天成、金童玉女!”就算给她万两聘金,她也不要。“瞧水绿生得多么可爱,错过实属可惜。” 隐约可听见附近有呕吐的声音,但曾善梅为了自保,才不管自己是否过于自私,自小听惯了爷爷所说的“来者是客”,面对丑人也只能端著笑脸,若今天换作是在客栈以外的地方,她肯定会毫不留情的痛批对方是马不知脸长。 “善……” 曾善梅再度掩住她的小嘴继续道:“水绿是我家的丫鬟,不过却与我亲如姊妹,感情极好,她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包准你娘会满意,要将她出嫁,我也是万般不舍……” 唱作俱佳的即兴演出,泪潸潸道:“若公子同意,水绿的卖身契马上就能无条件拿给您,让您成婚后回家一起孝敬老人家。”只要别再打她的主意就好了。 而水绿这么瘦弱,也卖不了几个钱,还是免费赠送才能显出她的诚意。 他又露出为难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在曾善梅心惊胆跳之下终于同意了,曾善梅立刻命人火速自家里取来水绿的卖身契。 那是在爷爷去世后,他们兄妹俩联手逼迫水绿签下的──大哥要水绿签,她自然也会帮著。 她一直以为大哥不赶水绿离开是因为答应了爷爷要照顾水绿,但现在大哥人不在县内,她就当个坏人帮他做决定好了。 接过水绿的卖身契,他微笑著,掏出了十锭金子;一旁的掌柜的已经眉开眼笑,准备接手。 “既然是卖身契,我还是应该付点钱,这样水绿才算是我的人,与曾家没有任何一点关系,如何?” “这是当然的。”掌柜的乐不可支的立刻接过十锭金子,没想到这丫鬟还能有这么好的价钱。 曾善梅假意握起水绿的手嘱咐道:“水绿,往后你就是这位公子的人了,记得要乖乖的,知道吗?对了,我还有事,不送了。掌柜的,我们走。” 真是的,连跟这丑人再多相处一会儿她都快受不了,刚好她也不很喜欢水绿,干脆就让他们凑成一对;再者能嫁入豪门,水绿应该要感谢她才对,曾善梅只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等到对方离开,他才缓缓对著仍处于傻愣状态的水绿说:“我叫兰蔺,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主子,以后你得叫我兰主子,懂吗?” 竟然首次有人当著他的面没有丝毫作假的说他不丑,令他对她产生了无比的好奇心,这太有趣了! 总有一天,他非要水绿当著他的面说出个丑字不可。 第二章 咦?她被卖出去了吗? 待在曾府快十八年了,没想到不过片刻光景,她已经换了个新主子,真快哪!快到她还来不及接受,就已经被迫跟著新主子离开了,想到她从未离开过县内,如今还真是有点不舍。 但为啥兰主子要买她?还花了十锭金子,她何时值这么多钱? 再者,兰主子不是说要娶妻吗?怎么她又变成他的丫鬟?一连串的疑问也不知该问谁,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啰! “啊~~”脑子里想著事情,没想到却撞到了走在面前的兰蔺,她连忙抬起脸问:“兰主子,您怎么了?” 兰主子的身材刚好挡住她的视线,于是水绿往旁边挪步,就看见路边倒卧了一位老人家,他一个人靠在树干边,周遭没有半个人,脸上露出痛苦的模样;水绿本想赶快上前察看,却被兰蔺给喝阻。 “不准过去!”只消一眼便能看出那个老人家应该是染上有传染性的病症,脸上有著大小不一的青色斑点,应该是“青花症”。 “可是兰主子,他好像很痛苦,我们应该过去看看吧?”要她不过去,于心何忍。 “我说不准就不准,我是你主子,你不听令吗?”兰蔺严肃著一张脸,掏出银两交代著,“回头去找间药房买‘月见草’和‘天株香’,请老板将之磨成细粉,再加以七分水熬成一碗后带过来,记得别洒了,要快点回来,要不然他就会没救了,知道吗?” 眼见兰主子面目严肃,她想应该是兰主子欲救老人家,水绿当下拿著银两往回狂奔。 “青花症”并不难医治,只是一般人买不起这两种昂贵的药材;再者“青花症”会传染,因此很多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就算是大夫也会尽量避免。 但他不是那种大夫,刚才会不让水绿靠近,就是怕她的身子单薄,很容易就染上“青花症”,他倒是不甚在乎自己,反正染上“青花症”又不会死,顶多毁容而已。 但重视外表的世人又怎么会甘愿毁容呢! 兰蔺缓缓走上前关心一番。“老人家,您还好吧?” 早已放弃希望的老人家微微睁开眼,第一眼也被眼前的人给吓了一跳,原本逐渐涣散的神智又恢复了些,“这位公子,你还是别靠我太近,我得的是‘青花症’,会害你……染病的。” 兰蔺轻笑了一声,将本该挂在水绿肩上的水壶递给老人家。“我知道,不过我已经这般丑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老人家,先喝点水,撑著点,我已派人去买药过来,等你喝完药就会没事了。”对于老人家有点嫌恶却又不敢直接表现出来的反应,他觉得十分满意。 对嘛!世人本就该如此,即使是中了毒的人也一样,偏偏那个丫头不知眼睛是怎么回事,就是不认为他是丑的。 “真的吗?”老人家激动地握著兰蔺的手,他还以为自己没救了,因为不想连累家人,才会独自来到这种荒郊野地等待病症结束,没想到却让他遇见善心人,真是老天保佑。 “我想救的人从来没失手过。”他含著浅浅的笑容,虽然外人看到的仍是诡异的模样,但他确实是笑得温柔。 只要他那个新买的丫鬟脚程够快,这位老人家应该还能保住这张脸才是。 两刻钟过去,水绿带著热腾腾的汤药一路快步奔来,她满心不希望汤药洒了,要赶快救回老人家的性命,所以即使双腿发酸,她仍旧卖命地赶路。 在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之下,水绿终于看见树下的两条人影,还来不及细想兰主子怎会靠近老人家,她已加快步伐将药送到兰主子手中。 “兰主子,药、药、药来了。”她的腿也快断了,但若能救回老人家一命,什么都值得。 兰蔺先是令她不准再靠近,随后亲自接过药喂老人家喝下。“喝慢点,别呛到了,喝完之后你就没事了。” 水绿喘著气,目光却不离兰蔺,听著他以温柔的嗓音安抚老人家,她突然发现她的主子虽然想法有点古怪,其实还是个挺不错的人。 老人家喝完药,露出感激的笑容。“公子、姑娘,多谢你们。” 水绿也憨憨地回答,“别这么说!我也没做什么,都是我家主子的功劳,是他给我钱买药,又告知我该买哪种药材,所以老人家只须感谢我家兰主子就成了。”她笑得甜甜的,对于自己刚才拚命有了成果,感到相当开心。 老人家慈眉善目的笑了,他真是遇见两个好人了,对于他们的大恩大德,本想请他们回家让儿女们也一块说声谢,但那位公子却果断婉拒,他也只好顺著救命恩人的意了。 唉!真是可惜了,性子极好的公子怎会生成这副鬼模样呢?若他生得普通点,或许他还可让女儿嫁给他作为报答。 老人家摇了摇头,再次致谢后,便与兰蔺他们分道扬镳。 水绿又重新将包袱扛在肩上,一脸憨笑地走在兰蔺身后。“兰主子,您真是面恶心善呢!刚刚那位老人家得的是‘青花症’,是传染病吧?是药房的老板告诉水绿的,水绿真没想到您这般伟大,竟然不顾危险的靠近老人家! “水绿之前还一直以为您是个冷漠的人,所以才不让我靠近那位老人家,没想到您是不想让我感染到,水绿在此跟您道歉,您大人要有大量,千万别同我生气呢!”还以为离开曾府应该会有好一阵子的不舍,但如今,这位兰主子却让水绿很愿意跟从并且服侍他,就像她很喜欢服侍曾老爷子一样,兰主子跟曾老爷子都是好人。 怎么不说他面丑心善呢?这样他会更高兴点,还有就是……难道他这张脸还不算是毁容了吗? 兰蔺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水绿,你究竟在我脸上看见了什么?” “善良。”她看人自有一种标准,曾老爷子曾教她要从“心”去看一个人的美与丑、好与坏,对她而言,真正丑的人是心恶之人,绝非外表的美丑而已。 闻言,兰蔺霎时表情一僵! 已经很久没人说他善良了,害他都快忘记当好人的滋味是如何。 心头原本堪称坚硬无比的墙,一座抵挡著外头感情入侵的高耸参天的墙,似乎霎时有了一丝的裂缝,而始作俑者就是面前这个笑得可爱天真的小姑娘。 一个不知人间疾苦,不懂何谓歧视的姑娘,假若当初、当初他先认识的人是水绿,或许今日他应该会变得比较好一点。 “兰主子,您怎了,怎么突然变傻了?”水绿伸出小手在兰蔺面前晃了晃。 收回又差点跌落到过去的心绪,定神凝视著水绿,一把捉住她纤细的手腕,他在她的一双翦水中瞧不到虚情假意,只捕捉到她眼底映著淡淡的担忧,她是真心在关心他这个半途将她带走的主子,而非虚与委蛇。 她的真挚碰撞著他的心,让他的心中掀起片片涟漪,心湖在激荡。 手不自觉的抬起触碰著她细致年轻的肌肤,感受著她的温柔与善良,说他善良,倒不如说她吧!他的善良只不过是偶尔为之。 “没事。”收回了手,他转身继续往前迈步。 “兰主子,我们是要回家吗?”既然她是属于兰主子的,那么兰主子的家在哪,她的家当然也就在哪。 “不,我是要赶往一座山。” “什么山?” “……要等到了,我才知道叫做什么山。” 他们五个异姓兄弟因山而结缘,因此相约在每年的某个日子在那座山上聚会,山下立碑为山取名则是他们那时结成兄弟时的一时兴起。 聚会之日,会由最先抵达者在石碑上“山”字前添加任何字,往后一年里,这座山便以此命名,然后在下次聚会日之前,他们早已花钱请人更换新的石碑,并再用墨书题一“山”字,等著下一个最先到达的人来为山取名。 这样的趣味也持续了八年,从未间断过,他们五兄弟的乐趣大概就在此。 每年相聚一次,替山换个名,然后隔年再约定日子相见,他突然兴起想要拿走今年的山名,因此才会提早出门。 连山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做──贱山! “哦!”水绿应了一声。 原来兰主子是要前往一座还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山,说也奇怪,还要等兰主子抵达后才知道山的名字,听起来真是匪夷所思呢! 不过兰主子往哪儿走,她就会跟到哪儿。 ☆☆☆☆☆☆ 她真是个吃苦耐劳又耐操的好丫鬟,兰蔺十分庆幸买下她,但同时他也发现一点──水绿很能吃。 一餐吃掉五碗白饭绝对不是问题! 这日傍晚,他们来到一间食馆,准备过一夜后明日再行上路,本以为跟以往一样,顶著这张丑脸,到哪儿肯定都会成为被人注目的焦点,哪知这回他却输了。 打进入食馆,虽说他砸下的银两够让老板闭嘴上菜,但一等菜上了,白饭端来之后,众人就再没多瞧他一眼,只因他们更为惊讶的是;一名瘦弱的小姑娘竟然停也不停地低头猛吃饭,一碗接一碗,看得他们忘记了兰蔺的丑、忘记了自己还在用饭,注意力全落在水绿卖力的动作上。真是个很能吃的小姑娘!已经是第五碗了说。 没错,他的外表竟然输给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饭桶,害他这顿饭吃得很不尽兴。 “兰主子,您怎么不吃?” “水绿,你可真能吃。”他暗讽她。 “对啊!以前曾老爷子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自从他老人家去世后,我已经很久没吃饱过了。”想到曾老爷子对自己的疼爱与照顾,还教她识字、读书,根本就像是在对待孙女的感觉,让她十分怀念。 “是他们曾家虐待你、荼毒你,不让你吃饭是吗?” “嗯,”小脑袋瓜歪著想了一会儿,“也不是,他们只是说没做完事就不能吃饭,而谁教我太笨,事情永远都做不完。” 虽然水绿只要失去注意力就很容易闪神,不过交代她的事情,她总是能办妥,她的外表看起来是不太伶俐,但还算有点小用处。 “做哪些事?” “早上要打扫整个客栈,还要去买菜;正午要帮著洗碗、洗杯子,客人一多,我也会充当小二;忙完后回曾府帮忙洗衣服,再帮厨娘煮晚饭,然后再洗碗;夜里还要哄善良少爷的小小少爷入睡,就这样了。” 就这样?这根本是苦毒嘛! 一名小姑娘怎能日夜都做著如此繁重的工作,兰蔺想著想著,不禁铁青著一张脸。“这根本就是超重的工作!”真替她感到不值。 “会吗?但少爷说我以前太好命,他说我原本就是个丫鬟,当然得做丫鬟该做的事情,反正也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兰主子,您快吃吧!要不然饭菜凉了就不好了。”以前在曾府是不准主子与丫鬟同桌,她只能先等主子用饭完毕才可吃饭,没想到如今,她竟能与兰主子同桌,真是幸福。 兰蔺头微低,三大盘的菜几乎见底,要他吃什么啊? 瞧她依旧笑得傻憨傻憨地,一点也不会怨恨其他人,实在让他有些钦佩,她真是个怪异又单纯的丫头,竟让他滋生出一股想保护她的念头。 保护?他还不曾动念想保护过哪个人呢! “瞧你,吃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跟你抢。”他伸手将沾在她嘴角的饭粒取下,自然地塞入嘴里。 水绿眨眨眼,兰蔺吃下她脸上饭粒的画面让她有点错愕,内心不禁震荡起来,难道兰主子不懂这样的举动太亲匿,是会让她胡思乱想的吗? 咦?不成、不成,兰主子是主子,她这个丫鬟怎能对主子产生非分之想?不行、不行,水绿摇晃著脑袋,急忙想将塞在脑子里的不当念头赶出去。 “摇什么头?还饿著吗?饿的话,再点几样菜过来。” 水绿红了脸,赶紧摇头。“不用了,兰主子。” “水绿,想吃什么尽管点,以后跟了我,一定能让你吃得很饱。”说老实话,他也真想看看水绿究竟一餐能吃到几碗饭。 “真的吗?”听见从此都可以吃饱,水绿蓦地睁大眼睛,透著渴望。 兰蔺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真是可怜,曾府到底是饿了她多久?“当然,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水绿笑逐颜开地总共吃了七碗饭,看得兰蔺啧啧称奇,她明明比他瘦,又很矮小,究竟那七碗饭是塞到哪去了呢? 还有……水绿真不是普通的能吃,要照她这样的吃法,就算有金山也会吃垮的,下次最多五碗饭,他可不希望这趟盘缠提早用尽。 ☆☆☆☆☆☆ “兰主子真是个好人!兰主子真是个好人!”哼著不成曲的走音小调,水绿颇为开心地整理著包袱,以便明天一早可继续赶路。 兰主子真的是个大好人,居然让她在过了四年一直处于挨饿的日子后,第一次再度尝到吃鲍的滋味。 这餐真的吃得饱饱饱,让她连眉眼都笑开怀,以后她一定要更努力服侍兰主子,以报答他的恩惠。 忽然乍闻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喊叫,好像是很疼又不得不忍耐的声音,而隔壁房住的正是兰主子,莫非…… 水绿急忙搬了把椅子,慌慌张张冲进隔壁兰蔺的房里。“兰主子、兰主子,您没事吧?”主子让她吃得这么饱,她理当要好好保护他。 隔壁房里除了主子的背影外,没有第二个人,水绿心安了不少,赶忙上前问:“兰主子,您还好吧?我听到您的叫声,是不是……” 兰蔺始终背对水绿,只见他一手掩住脸,一边低喊著,“出去,我没事!” 听著主子的声音很像是隐忍著痛苦,又见他捂著脸,莫非是脸上的脓包破裂了?哎呀!这样可糟了,放下椅子,她赶紧上前试图看看兰蔺的伤势。“兰主子,放开你的手,让我看看是不是脓包破了?”她很忧心,非亲眼看到不可。 兰蔺转了个身,双手仍是遮著脸,不肯让水绿一窥究竟。 “兰主子,别跟我闹了!” “谁跟你闹了!你快出去,我没事。”他就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脸。 水绿也恼了。“为什么不肯给我看?如果没事就让我看一眼,不然我是不会走的。脓包如果破了,万一感染就会有危险,我马上去帮你请大夫……” 兰蔺继续捂著脸,闪躲著水绿的双手,但脸部全被遮住,视线不清,他也闪得跌跌撞撞,真是个笨丫头,居然不敲门就闯入,真是气死他。“我就是大夫!我没事,你赶快出去,水绿,难道你不听我的话了吗?”现在他只想快快将水绿驱离房内方能令他安心。 “兰主子,为了您的安全,水绿非亲眼看见您没事才会离开,您就让我看一眼又有什么关系,水绿从来就不认为兰主子长得丑啊!”纵使她是个瘦弱女子,双手没什么力量,可面对一个既要遮住自己脸庞,又得闪躲她攻势的男人,多少还是有点用处。 很快地,他们由桌前绕了好几圈后双双倒在床上,但水绿仍锲而不舍,说要看就是非看不可,容不得兰蔺拒绝,终于她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兰主子,快点放开另一只手。”要对付一只手已稍嫌费力,剩下的那只手大概只能靠她的劝说。 此刻,他俩是一上一下堆叠在床上,面对水绿娇软芬芳的身躯正熨贴在他起伏的胸膛上,害他有片刻的失神,敢情这丫头忘了自己的性别吗?如此毫不避讳地贴住一个男人,成何体统! 就算打著关心的名号也不准! 但他却舍不得推开,鼻间嗅得她的芳香,他似是有点心醉了。 最后还是她焦急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兰主子,快点让我看一眼,难不成您真要跟我僵持下去?”兰主子的袖子遮住他的脸,让她什么都看不见,这让她更加忧心。 唉! 兰蔺叹了口气,眼见水绿似乎是不达目的绝不放弃,他也被她磨得妥协。“好了、好了,我让你看便是了。” 当他丑得天理难容的时候,就只有这丫头说他不丑,那等一会儿当她看见自己的真面目后,应该会露出惊为天人的表情吧? 瞧瞧她错愕的表情似乎也不赖,只不过他已经很多年没让人看他的真面目了,心情还真有几分紧张。 袖子缓缓放下,一张清丽绝伦、俊美无俦的五官就呈现在水绿面前,他等待著水绿露出痴迷的表情,但等了又等,她却没有任何惊喜的反应,只是显得更著急了。 他的脸没事,完整无缺也没毁容,还更加好看,那她现下的这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达不到她的标准吗? 当眼前的袖子放下的时候,没预期看见那张早已习惯的脸庞,水绿满脸的惊慌。“你是谁?我家的兰主子呢?你把我家的兰主子藏到哪去了?说──” 望著眼前的陌生男子,心急如焚的水绿早已忘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规范、忘了自己根本不懂武怎可能对付得了一个大男人,一心只想快点找回她的兰主子。 她甚至也忘了她兰主子的声音。 嗯,兰蔺是挺感动水绿这么著急自己,只是,未免也太扯了吧?“水绿,你当真听不出我的声音吗?你刚才是在跟谁说话啊?” 就算换了张脸,好吧!是彻底换了张脸,前后两张完全找不到一点相似处的脸,可就算如此,水绿这丫头总该认得自己的声音吧! 这蠢丫头! 蠢归蠢,但她的愚忠,她盈满担忧的小小脸蛋却化作暖风,缓缓送入他心底,在他的方寸间烙下一个印记。 他们并不熟识,水绿却这般真心关怀著他,让他万分感动。 “兰主子?!”声音带了点不确定,眸子亦是。 呃……这样说起来,刚刚跟自己说话的应该是真的兰主子没错,但他这张脸是……应该是假的吧,还真维妙维肖,她好想捏捏看。 “好看吗?”他向来知道自己长得极好。 “嗯,主子本来就很好看啊!” 本来就很好看,究竟水绿的审美标准在哪?他已经弄不清楚了。 “啊!”似是思及什么,水绿忽而一喊。“主子,其实您也用不著特意换上这张脸,无论如何,您在水绿心目中永远是兰主子,水绿也会一直尊敬您的。”完全一副以兰蔺为尊的模样。 意思是,换下那张丑陋至极的皮相在水绿眼底是一样的啰? 不知怎地,兰蔺心中还真有些小小的失落,本以为总有一天可以让水绿说出个“丑”字,如今照这情况看来是难了,那他费心地将她拐在身边还有什么用处啊? “这是我的真面目。”他很不甘愿的吐出这个事实。 “……是喔?”她的反应仍是平平。“兰主子,为何您要这么做呢?”大热天还戴著一个面皮,不会热吗? “我就是喜欢顶著一张绝丑的脸庞来试探每个人的心,看看他们打著仁义道德的背后其实也是面目狰狞、丑陋不堪,看他们那些假仁假义的嘴脸可有趣了,所有的人都是好险的,表面上说一套、暗地做的又是另一套,用我这张脸才能看尽世间的丑陋。水绿,你不认为吗?”一抹狞笑在唇瓣边漾开,表情比起之前的丑陋还要狰狞数十倍,看得水绿有些发寒。 “嗯……兰主子,我想我们还是早点睡,明早还要赶路呢!”主子的心思,她想她很难有了解的一天。 只是她觉得兰主子的那张假脸还比较好看,他的真脸怎么看都有一丝丝的……丑! 就在水绿离开房间之时,他已轻易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惧怕,在发现这点后,他的表情当场黯下,他很清楚水绿应是对他感到失望了。 失望也好,这样他就能毫不客气将她留在这里,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一年做一次善事已经是很勉强了。 ☆☆☆☆☆☆ 翌日清早,水绿整理好包袱,敲了隔壁的房门,才知道里头已是人去楼空,在几经找不到主子身影后,她终于慌了。“掌柜的,请问你有没有看见我家主子?” 掌柜的想也没想,立刻由柜?底下拿出一袋沉甸甸的东西交给水绿。“这是你主子要我转交给你,说是从此各不相干。” 各不相干?! 打开兰主子交给她的袋子,里头有十几锭黄金,还有她的卖身契,兰主子当真是要把她抛弃了吗? 为什么? 就因为昨晚她误闯兰主子的房间,看见了他的真面目? 抬起脸望著掌柜的,只见他也无法给予自己答案,水绿只有默默低下头。 拿著袋子,她泪眼婆娑地走到客栈外头坐著,满脸消沉的她得到了这张卖身契后,却觉得心头顿时若有所失,她以为兰主子买下她后,她就能照顾他的一辈子,没想到才不过一日而已,兰主子就已嫌弃她了吗? 原本凡事都能毫不在意的水绿,这次却潇洒不起来了,兰主子是继曾老爷子后第二个真心对她好的人,虽然成为他的丫鬟有点令她措手不及,但她早就打算要一辈子都守在他身边了,却没想到…… 难道她真的很差劲吗? “小姑娘,既然你主子要你离开,就等于是还你自由,你为何还不走?”虽然小姑娘没有挡住他的店门口,可见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外头也不是办法,掌柜的只好出来劝劝。 为何不走?因为她早已打定主意要永远跟著兰主子了,她是全心全意信任他,没想过会再离开他。 曾老爷子就曾说过她太死心眼了,一旦认定就很难再更改,这样的性子绝对会吃亏,可她不怕吃亏,就怕被人遗弃。 “小姑娘,坦白说,你主子的容貌生得极丑,如果你真想继续当丫鬟,应该再找一个更好的主子。”头一次看见有人这么喜欢为奴。 水绿吸了吸鼻子,为兰主子抱不平。“掌柜的,谢谢你,但我家主子是个好人喔!”意思就是她只想服侍他一人。 大清早的,街上没几个人,水绿的声音纵然跟平常无异,却显得特别清晰。 掌柜的见劝不动水绿,索性也不理会她,迳自走了进去。 水绿也就继续坐在外头,看著人来人往,因为她一脸落寞的样子,甚至还有几个好心的人赏了她几文钱;但她也诚实地追回去还给他们,然后继续坐在客栈前。 她总觉得兰主子应该不会这般狠心,一个能够对个陌生的老人家那样温柔的人,他们好歹也相处了一日,她的主子绝不会这么无情的。 等晌午过去,她依旧等不到来接她的人;午后开始下雨,雨势滂沱,一下子将人打得全都躲了起来,掌柜的看她可怜要她入内,她却摇头,这些钱是兰主子的,不是她的,她不能用。 “没关系,你进来吃点东西,我不收你钱。”这小姑娘可真固执。 水绿想了想,最终仍是摇头。“还是不用了,谢谢你,掌柜的,我怕万一兰主子回来后没看见我,误以为我已离开,那就不好了,我还是站在这里等吧!” 掌柜的叹了口气,入内又端了碗热茶给她。“小心著凉。” “谢谢掌柜的,你人真好。”她笑咪咪地道谢。 她真的不太明白兰主子为何会有那种愤世嫉俗的行径,她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总是会有过去的一天,不是吗?老是惦记著过去,永远也无法走出伤痛的。 唉!人是要学著往前看哪! 水绿捧著热茶继续等著兰主子回来,不一会儿,先是一抹叹息声透过雨声传了过来,水绿连忙转头,映入眼帘的是兰主子的第一张脸。 令她十分怀念,让她的泪水又潸潸落下。 过了一会儿,雨终于停住,兰蔺缓步走了过来。 离开这间客栈,他就一直待在对面的酒楼内,由二楼往外一看,便可看见这抹娇弱的身影始终动也不动,似是在等待著自己。 当他听见她说“但我家主子是个好人喔”的时候,他就清楚自己已经离不开了。 看著她被雨淋,害他的心一拧,居然管不了自己的意志便下楼走向她。“真是的,哭什么呢?” “兰主子,水绿没哭,水绿下次再也不会随便闯入您的房间,您别赶我走。”见到主子回来,她满心雀跃,连忙站起来,把泪水一抹,又恢复平日傻憨的笑靥。 他本不想与她牵扯太深的,可若真将她遗弃了,他却也做不到,唉!真是揽了个麻烦上身。“走吧!我还要赶路。” “好。”水绿笑得很甜蜜。“兰主子,我先把杯子还给掌柜的。” 兰蔺将一锭金子要她交给掌柜的,算是谢谢他对水绿的照顾,然后他们继续赶路。 原本总是走在前头的他,这会儿却放慢了步伐,因为他晓得身后有个人会一直跟著自己。 而他,喜欢这种感觉。 第三章 脉相呈现寒气入骨,兰蔺晓得水绿是染上风寒了,大概是那场雨所引起的。 真是个傻丫头,要等他也该在客栈里等,居然一个人傻傻坐在外头殷殷期盼著,想著她独自抱膝注视著每一个经过她面前的脸孔时,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疼。 害他居然头一次破例决定把她留在身边。 买下水绿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等他玩腻了,给她点钱便能打发,哪知在瞧见她等待他的那一幕后,水绿就好似变成他的责任一样,再也丢不开了。 睁开眸子,映入眼前的是一片模糊,水绿又用力眨了眨,终于看见想看的人。“兰主子,我怎么了?” 还敢问他怎么了?身体不适也不肯说,结果走著走著就咚的一声倒在他背上,幸好前头有他,要不然她这张脸恐怕会更丑了。 “你病了。” 她病了……唉唉唉!她不能生病的,兰主子一定不会喜欢动不动就生病的丫鬟,于是她作势要起身。“兰主子,水绿没病、水绿没病。” 兰蔺翻了翻白眼,真想一拳打昏她算了,还说不是生病,身体都这么烫,还想要继续装得若无其事吗?“我说你病了就是病了,谁是大夫?” “兰主子。”她虚弱地回答。 “那还不快躺下。”水绿的愚忠就是得靠自己的强势方能压过,要不然她也是挺坚持的。 “是。”躺了回去,没一会儿,水绿又露出担忧的神色问:“兰主子,我会死吗?” 在一个想救人从没失手过的大夫面前说这种话,真是太瞧不起他,不过看在这丫头根本不清楚他的本事,他愿意原谅她。“不过是小小风寒,我用的又是上等药,只要你乖乖服用,再好好休息个几日,就又能继续活蹦乱跳了。” 怕死果然是天性。 盯著兰蔺那双玩味的眼神和唇角轻蔑的笑,即使没有明说,水绿就是能了解兰主子在想些什么,她瞅著他的脸道:“兰主子,我不是怕死,我曾经想过死,因为死也没什么啊,不是吗?” 就像曾老爷子那样,晚上入睡,从此再没清醒过来,也未尝不好,这样就能有个崭新的人生了。 “傻丫头,年纪轻轻的,想什么死不死的,真是不长进!” 被骂了,水绿俏皮地吐吐舌头,但她却觉得被骂很开心,因为有种备受关心的感受。“兰主子,你想过死没有?” “我这么年轻,又是个大夫,离死还很久啦~~再者跟在我身边可别动不动就说死,会触我楣头的。”如果水绿跟在他身旁,还让她香消玉殒,可是会破坏他的名声。“还有,你没事想什么死?是嫌命太长了吗?”病了还想这些,欠骂。 “不是啦~~是曾老爷子说每个人最终都会死,只是死法不同而已,他说如果想要寿终正寝,就要多做好事,我只是想到兰主子您这么爱玩弄人,会不会不得……” 最后两个字在瞥见兰主子铁青的脸色后,不敢说了。 兰蔺倒是皮笑肉不笑地帮她补完最后两个字。“不得善终是吗?放心,如果真的不得善终,我也不会是唯一一个,要帮我垫背的人多得是。” 居然诅咒他,真是不想活了。 “呵呵。”水绿尴尬地笑了。“兰主子,水绿说说就算了,您可别放在心上喔!” “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我这人最大方了。”错,他最小心眼,有仇报仇,有恩不一定会报是他的座右铭。 “咳咳……” 听见咳嗽声,又害他心软,可恶!这丫头何时不咳,竟在这会儿咳,害他想找她麻烦的心情也没了。“好了,病了就别多话,待会儿喝完药就给我睡,听懂了吗?” “好,那、那……兰主子要走了吗?” “还有事?” 水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其实她希望兰主子能留在她身旁,她很少生病,因为生病不只没饭吃,一个人待在房里也会觉得特别孤单,可瞧见兰主子冷漠的表情,她又把话吞了下去。 “没事。”把脸缩回被子里,露出一双大眼瞅著兰蔺。 “真的没事?”明明有事,他再给她一次机会。 “嗯……兰主子,您快去休息,别被我传染了。” 兰蔺不发一语,离开水绿的房间。 室内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显得格外的冷清寂寥,人一生病就真的特别厌恶孤独的感觉,她也不例外。 以往还有曾老爷子会照顾她,后来呢……每回她病了,就只能一个人面对。 望著墙上烛影晃动,那黑影竟有几分妖异,看起来格外可怖,还是赶快入睡吧!睡著了就没事。 水绿突然觉得有些冷意,不禁拉高被子,蜷曲著身体,蒙胧间,她感觉好像作了噩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在一片漆黑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明明前头有光,她不停往前奔跑,却怎么也到不了,时间一久,她心慌了,转头四处看著,却没有任何人能帮助她。 她愈来愈无助,愈来愈害怕,万一她永远都离不开,那该怎么办? “曾老爷子、兰主子,救救水绿……”她不想再孤伶伶的了。 忽地,察觉到手上有股温热,接而一记低沉有力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水绿,醒醒,我在这里,你在作梦,快点醒来!” 是谁在喊她的名字?是曾老爷子吗? “我不是曾老爷子,我是你的主子兰蔺,我命令你马上给我睁开眼睛,听见没?” 兰蔺……啊!是兰主子。 水绿几乎是兰蔺一命令完就睁开眸子,满眼的黑也顿时消逝无踪,室内一点光明让她忆起自己原来是作了梦。 手心紧紧的,低头一看,是兰主子握住她,原来是兰主子将她自噩梦中唤醒,这让她的心情逐渐踏实起来。“兰主子,您不是回房了吗?” “我去帮你煎药,来,趁热喝。” 水绿捧过碗就口慢慢喝下,身体内暖暖的,她的心头也暖暖的。 虽然仅有一点时间,但有主子陪著,她也心满意足了,把药喝得一干二净,她又乖乖躺下。 这会儿兰蔺倒不急著走,而是坐在床沿边。“我等你睡了再走,要不然你半夜若又作噩梦,还得劳驾我过来喊醒你,就太辛苦了。”其实是在发现她作噩梦竟然这么痛苦后,他便不忍心放她一个人。 “谢谢兰主子。”心坎暖暖的。 “你经常作梦?” “只有在生病的时候,脑子会想东想西的。”生病的时候,她的身体最轻松,一旦没事做,脑子自然就开始有空闲想事情。 “生病应该要专心养病吧!干嘛想有的没的?” “曾老爷子就说我是天生劳碌命啊!”每回想到曾老爷子的好,她就觉得很幸福。 “曾老爷子……是谁?”刚才作梦也喊、现在醒来又提一遍,兰蔺有些不是滋味,想要让她清楚他才是她的新主子。 而且碍眼的是,她的表情还一副如获至宝的喜悦,他觉得非常不高兴,既然当他是主,不就该以他为天,凡事只会想到他吗? 这个三心二意的笨丫头! “曾府的曾老爷因为去世得早,所以曾府内的事情都由曾老爷子处理,他虽然上了年纪,但脑子依旧灵活,没有事情难得了他。他以前对我很照顾,还教我读书、写字,就像是疼爱孙女那样,他死了,我很难过。”回想过往,眸子不觉染上一层忧。 既然对方已死,也就没什么好比较,活的总是赢过死的,拍了拍被子,他大人有大量,不予计较。“遇上我算你福大、命大,我可不是个会苛刻丫鬟的主人。既然你我有缘,没关系,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水绿,人跟人都是靠一个缘分,将来你也会遇见一个跟你很有缘的人,如果喜欢他,就跟他走吧! 兰主子说他俩有缘……她很喜欢兰主子,也愿意跟著他一辈子。 “赶快睡吧!等你病好,再让你吃十碗饭。” ☆☆☆☆☆☆ 剑眉入鬓、貌如美玉、丰姿俊挺、气宇轩昂,堪称是一个俊雅温文的公子。 兰蔺的美甚至连隔壁桌的姑娘们都再三瞧了几眼。 “瞧,那公子可真是天姿绝色,美得连女子也要相形失色呢!”真希望那便是自己的夫婿,如此佳婿怕是作梦也会笑了。 敏锐的兰蔺闻言,笑了,众姑娘猜想他是听见了,又尴尬又娇羞地等著公子转过头来让她们一饱眼福,顺便也将自己嫁出去。 水绿瞧见兰蔺的唇角一勾,便觉得他是不安好心,正当要劝主子时,兰蔺已经转过头去了。 顿时姑娘们脸上一片花容失色、愁云惨澹、惊骇过度、张口结舌,盯著眼前的五官久久说不出半个字来。 半边脸是翩翩美公子,另一半边脸则是恐怖地宛若夜叉,顿时教一票女子芳心碎了一地,还受到不小的惊吓。 怎么会变成这样?! 居然转过来没有如她们预期般地更令她们倾心,到底那位公子是造了什么孽?五官居然毁成这副模样,真是令她们感到不值,真是太可惜了。 好端端的一位美公子竟成了半夜叉,究竟是遭奸人所害,还是遭情敌所妒? 惊诧之余,她们在心底不禁遗憾著:假如美好的那半张脸能够延续到另一边,不知该有多好? 不过无预警地被吓了一跳,待会儿还是上庙宇拜拜定定心神吧! 瞧著那张丑陋至极的脸,即便此刻碗里的面再好吃,她们也食不知味,还是赶紧走人为上策,她们也挺佩服待在他身边的姑娘,居然还能边看那半张丑脸边吃面,可敬可敬。 一等姑娘们离开,兰蔺脸上透著乐得开怀的表情,心情好了,面也吃得特快。 水绿实在无法理解兰主子的动机究竟为何,这样试探真的有趣吗? 今日他们抵达这里,住进了客栈,今早出门前,兰主子特地唤她到他房里参观他的新成果,虽然她看了仍是觉得也没怎么差,不过对于主子愿意让半边脸透透气,她认为是明智之举,毕竟天气这么热,万一哪天兰主子因为呼吸困难、不支倒地,可就糟糕了。 瞥见低头吃面,却像是有话不敢说的水绿,兰蔺大方的让她一吐心中事。“想说什么就说,不用憋在心底。” “兰主子,水绿觉得你是在玩弄人心,这样不太好吧?她们也没恶意啊!”放在心底好久的一句话,她真的觉得非说出来不可。 瞧见那些姑娘们一副大白天见鬼的样子,她总觉得怪可怜的。 兰蔺挑挑眉,对于自己的恶行丝毫没有反省之意,反而道:“如果她们不先对我存著不该有的念头,压根就不会对我的外表有任何期待,不是吗?”一席打著义正辞严却完全恣意随性的话将水绿反驳了回去。 嗯,兰主子这样讲似乎没错,但她总觉得还是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别为那些小事情烦恼,快点吃,吃完带你去街上绕绕。” 水绿跟在他身边近十天了,兰蔺昨晚才发现那时候水绿跟著他离开并没有带多少行李,换来换去都是那两套衣服,明明还是个豆蔻少女,身上不是黑就是褐,实在不搭称。 而水绿又十分乖巧体贴,除了吃的以外,其他从来就不会争取,让他更加怜惜,想给她最好的。 “多谢兰主子。”许久没上街去了,她很期盼。 瞧她笑得很高兴,果然还是个女孩子,应该是挺喜欢逛街的,见她笑了,他心情又无端的变好,“水绿,觉得我今日的这张脸如何?” “很特别啊!” 他的精采设计只换来“特别”两个字,真是打击自信心,但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肯定会愈挫愈勇。 ☆☆☆☆☆☆ 天气和煦,街上人来人往,到处可听叫卖声、吆喝声不断,所卖的东西也琳琅满目,客人与老板的杀价声不时由身边传来。 愈往南走,人民的生活愈懂得享受,真不愧是富庶的南方。 风光明媚、气候宜人,是挺惬意的。 兰蔺双手背负身后往前走著,水绿则是跟在他后头,偶尔才分点心在两旁目不暇给的东西上头,可后来实在不能一心二用的她,好几次都差点找不到兰主子,谁教路上的人太多,而她只能专心于一样事,就是紧紧盯著兰主子的背影,免得最后被人海给淹没。 兰主子的背不宽,个头嘛……算是平平,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能信任主子,觉得能将自己的命交付给他。 就像几天前她重病,兰主子一句“你不会死”,登时让她觉得心定下来,不再胡思乱想,很快就入睡。 对她的主子,她是愈来愈佩服,想著想著,又出了神,就连前头的人停下步伐也没发现,一头又撞上兰蔺的胸膛。 “你走路不好好走,是又想到什么?”他已经发现水绿有种相当厉害的能力,一旦她进入自己的思绪中,便会自动切断与外头的联系。 水绿摸摸头,不好意思地回答,“兰主子,没有,只是不小心又闪神。” 兰蔺也懒得管她在想什么,“有没有看见喜欢的东西?” 她始终忙著注意兰主子的背影,根本无暇去看附近有什么东西,小脑袋瓜摇了摇。 “放心,是我要买给你的,你尽管挑。”以为水绿是担心钱的问题,兰蔺便说给她放心。 “兰主子,其实水绿已经什么都不缺了,您根本不必买给我,钱还是留在该花的地方会比较好喔!”钱难赚,她无法帮主子攒钱,就要懂得帮主子省,而且她知道自己吃得多,在其他方面当然就得更节省。 花在该花的地方……是指她一餐平均七碗饭的饭量吗? “水绿,现在我命令你为自己挑东西,至少要五样,如果做不到就别再跟著我了。”他假装板起严肃的表情说道。 水绿见了,连忙抱著包袱猛点头,一副备受欺凌的小可怜模样。 兰蔺这才满意的笑了,最近要对付水绿,他是愈来愈驾轻就熟。“那还不快去挑选?” “兰主子,您可不可以走慢点,因为水绿很怕会跟丢您。”她小小声地说。 兰蔺抬头,看了眼四周,的确人太多了,很容易便会走散,但也没什么关系,他们还要在这镇上再住一晚,就算走散了,各自回客栈不就行了,有什么好怕的,蓦地,他瞧见了躲在水绿眼眶内的担心神采,这才忆起自己打算将她丢在客栈不顾的那次。 是怕他又会扔下她不管吗? 光是看她眼睛直直瞅著他,似是期待又似是害怕的模样,兰蔺大概知道起因应该不只自己上次那回,应该还有更早的回忆,才会让她这般忧虑。 “水绿,告诉我,是谁也曾丢下过你?”要是让他知道谁敢这样对他的小丫鬟,他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嗯……”水绿搔搔脸蛋,想了一会儿。“我也不清楚,因为打我有记忆开始就是跟在曾老爷子身边了,曾老爷子对我来说就像是我的父母,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在哪儿,有时候想起他们,心头就很痛,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再见到他们。”心头酸酸的,水绿赶紧用袖子抹了抹脸,她不想让兰主子觉得自己很爱哭,上次已经重病害主子破费,她得振作起来,当一个耐操又好用的丫鬟。 那么用力,是想把自己的脸给磨破吗? 兰蔺拿开她的手,迳自帮她拭泪。“傻丫头,我不会因为你哭就觉得你没用的,想自己的爹娘是人之常情,我岂会这般冷血。这样好了,等我的事情办完,我们回去的时候再去一趟曾府帮你找你的爹娘可好?” 微湿红润的眼眶霎时眨了眨,又滴出两颗晶莹的泪水,泛著期待的眼神。“兰主子,真的吗?” 在盼了那么久始终没有下文的事情,兰主子真要帮她完成? “我向来言而有信。”主子偶尔做点事情让丫鬟开心,善尽主子的责任,也是应该的。 “可我每回问曾老爷子,他都不肯对我说,您找得到吗?”阔别十几年,唯一知情的曾老爷子又去世,她很怕会大海捞针。 又给他提到那个死人!“别把那个已经驾鹤归西的老人拿来跟我相提并论。”边说边捏捏她的脸以示警告。“水绿,我只跟你说一遍,如今我才是你的主子,往后别再跟我提你的前任主子的名字,懂吗?” “可是曾老爷子对我……”在收到兰主子严厉的目光后,她很识相把话吞回去。“水绿知道了。” 不是他爱恫吓、恐吓、威胁可爱的水绿,只是这方法实在太好用了,不用白不用。 摸摸她的头,兰蔺笑著赞她声乖。“好了,我牵著你的手,你看到什么喜欢的告诉我,我们再一块去看。” 水绿不太明白男女情谊,只觉得兰主子对自己很好很好。 不远处,早有人注意到他们很不相称的外表,“呃,你们有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笑了?” “哪个男人?” “就那个半边脸丑得要命、半边脸好看得要命的男人,他笑起来还真是怪可怕的,看得我差点吓破胆,要嘛干脆一张脸完好,要嘛就全部毁了算了,这样一半一半是特别恐怖呢!”似是觉得可惜地叹了叹,若他那姣好的半张脸能变成完整的一张,然后再覆在自己脸上,不知有多完美。“是啊!”听者点点头赞同。“他身边还跟著位小姑娘,你们猜他们是什么关系?” “看她走在后头,可能是婢女吧!要不然有谁会看上这么恐怖的男人。”想到若自己成了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还宁愿一头撞墙自杀算了。 “可他牵起了小姑娘的手,应该不是婢女吧!” “就算不是婢女,也肯定是被迫嫁给他的无辜小姑娘,要不然怎会有人愿意嫁给那么貌丑的男人。”唉!他也尚欠一名妻子,可惜没长相、没银两,无人愿意嫁,他当然不满那个丑到连鬼都嫌的男人有如此好运。 “嘘嘘,别说了,那男人看过来了,八成是听见我们讲的话,哎呀!可千万别过来,我一定会吐的。” 他们等了等,兰蔺始终没过来,还朝他们一笑,笑得他们浑身打颤──真是好诡异的笑容哪! 他们不禁开始佩服起那个小姑娘艺高人胆大,这样也没被吓昏吗? 厉害!厉害! 又不远处,有对男女正坐在路边的小摊贩吃著豆腐脑,他们也看见了那一对怎么看怎么都不相配的男女。 听完那几个见不得别人好的男人所说的话后,男人不满地开口说:“人啊!真是自私又贪婪,见有人身边有姑娘相伴,自己没有,就吐出恶毒之语,真是难看喔!” 女子吃了口豆腐脑,也语带不屑道:“夫婿说得是,娘子完全同意。” 在旁人眼中,他们一同坐在一块吃著豆腐脑,感情似是融洽,怎么看都像是一对恩爱得令人羡煞的夫妻。 西门骁在听见“她”这么喊后,内心不禁打了个突,鸡皮疙瘩掉满地,心里想著:又来了。 这次的一年一会,因为久等不到五弟兰蔺,四弟又临时有事,便提前解散聚会,然后他与二哥同时因肚子饿,才会来到这里尝尝有名的豆腐脑,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 “虽说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不过我好像比较能明白五弟为何老爱将自己弄丑了,那样似乎能把某些事情看得更透澈。”西门骁颇为感叹地表示。 “我觉得用美貌也能看见不少事情啊!”说完,扮相千娇百媚的慕容楚轻轻抛了一记媚眼给周围不知已经盯著「她”看了多久的众男人。 “麻烦收敛一下好吗?” 西门骁实在不知二哥为何最近竟然勤于扮起姑娘来,不过依他总是特立独行的行为来看,还是比五弟来得好一点。 不过也没好到哪去,记得上回他头一次和著女装的二哥去吃东西,结果他声音不过大声了点,就让附近的壮汉统统站起来要对付他,对他而言,没有钱肯定不会出手,只好狼狈逃走,这回可别又来一次啊! 慕容楚听了,立刻掩面带著微微颤抖的哭音大声控诉。“夫婿,你不要我了吗?我俩青梅竹马数十年的感情,怎能因为中途介入我俩的一名女子,说忘就忘呢?你真是太伤我的心了。”有时闲著没事干,演一演戏还颇能纡解心头的不愉快。 兰蔺可是他宝贝的五弟呢!听见有人这般数落,虽然看见他那张脸,他也会情不自禁表现出想吐的反应,但兄弟是他的,当然轮不到外人欺负,可他的剑又不能对付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只好找点别的事情来发泄。 离他最近又最可欺的自然就是他的三弟。 慕容楚此话一出口,旁边等著看好戏又很羡慕他能娶到如此美娇娘的人,纷纷露出敌视的目光,恨不得取代西门骁的位子:还有几个跃跃欲试要上前来教训他这滥情的男人。 西门骁视线扫过一周,竟发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喂喂喂,你们那是什么表情?他才不是什么负心汉,他对他的艳艳向来是忠心不二、日月可鉴。 “嗟!你少乱说话,我对艳艳可是死心塌地。”啊~~糟了,又说错话。 慕容楚则继续吃他的豆腐脑,忽地,眼尖的他瞧见一抹身影,连豆腐脑也不吃就迅速离去:但看在别人眼底,却解读成他是心碎而去,看得他们十分不忍。 西门骁见状,也想跟著走,但周围的男人打著正义名号将他包围住了。 “小兄弟,欺负自己的妻子可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呢!” 手上武器发出铿锵的声音,教训意味浓厚。 可恶,臭慕容楚,下次就别让我再遇见你! 这回又给他揽下这些麻烦,他与他的仇是不共戴天啦! 第四章 那座山最后没变成贱山,反倒变成了剑山,让二哥抢了先机。 晚了好几天抵达,等兰蔺上山才知道他的兄弟们没等到他就统统闪人了,还在凉亭内留下讯息,要他一年后再来相聚。 不就多等几日而已,真是没耐性的一群家伙。 下了剑山,水绿频频望著石碑的模样落入他眼底。“看什么?” “兰主子,这山明明有名字,为什么你说没到之前都不清楚呢?”她十分好奇。 “说来话长……”水绿露出愿意听这段故事的表情,但他心情不好,不打算说。“所以我不想说。” 既然主子不说,她也不能强求。“兰主子,这里的环境很舒服,如果能住在这里肯定很惬意呢!” 兰蔺略带藐视地抬了眼。“哼!还没我那里好。” “兰主子,真的吗?您那里比这儿还美吗?”刚刚趁著主子上山之际,她环顾四周,发现真的是地灵人杰的一处好地方,非常适合居住,若是她就会想住在这儿,每天远眺青山的深幽,感受山林间的美好。 “我的‘翠山居’保证让你看一眼就会爱上那里。”他有这个自信。 “是吗?那……兰主子,倘若我们有经过曾府,能不能回去一趟?这次走得匆忙,我想祭拜曾老爷子。”上回兰主子好像有提及会带她回去的。 “好。” “太好了,去完曾府,我们就启程回家吧!”她已经开始期待那个“翠山居”了。 家?敢情她已将他的住处当作是她的家了?听她这么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翠山居”只有他一人,确实挺无聊,往后有个伴也不错。 想了想,兰蔺心情骤然又变好了。 ☆☆☆☆☆☆ 匆匆赶至剑山,扑了空,这会儿他们便要回头先回曾府一趟。 在回程的路上,路上乍闻有人喊著抢劫,伤者躺在地上恼著、哀叫著,但抢劫者手持刀子,他无力反抗,被砍了一刀,血流如注,当时街上全是百姓,却没人敢上前制止。 水绿见状,满腔的善良感促使她欲救助那名伤者,可兰蔺却不准她去。 “兰主子,他重伤了。”她看得好紧张。 “就算你不去,也会有人去,再说去了做什么?你有钱帮他找大夫吗?”真是的,无用的善良滥用只会替他添麻烦。 “兰主子您就是大夫,您可以救他。”眼睛眨巴眨巴地,她相信兰主子铁定会出手相救,就像那次救了那名老人家一样。 兰蔺迳自剥了个花生送入嘴里,凉凉道:“水绿,我从来就不是个好人,那时候救他是因为我一时善心大发,可我的善良并不是天天都有,要我救命,成!我是有条件的;没条件,想都别想。”微抬的下颚为他狰狞的面貌更添一丝丑陋。 水绿满心认定自己的主子好心可比菩萨,要不然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虽然上次听他说喜欢以不同的面目去试探人心,让她有小小的骇到,但仍无损他在她心目中如天般不可撼动的地位,毕竟主子喜欢试探人心只是他的兴趣之一,也没什么。 此刻,她竟觉得兰主子有些丑了。“兰主子,水绿以为您是好人。” 又一颗花生丢入嘴里。“是谁规定我就必须当好人?好人总是不长命,你懂吗?我不当好人难道也不成?” “兰主子,您现在这样可真丑。”她的表情透著一丝丝的失望。 她终于说了!终于听见他梦寐以求的那个字,但为何这时听来,他的心竟有几分难受,不如他早先预期那样开心。 那个字一直是他希望能从水绿口中说出的,怎料听见之后,他只觉得反感,一点也不想再听见那个字,就算是其他贬损他的话也不想听。 即使生主子的气,水绿也不敢大声咆哮,只见她起身,瘦弱的身子站得直挺挺的道:“主子不救,水绿救。” “你拿什么救?”他很不客气泼她冷水,被说了丑,一反常态,让他心情恶劣得很。 “水绿跟您借,以后再由工钱扣除。”她有骨气,真要救也是靠自己的能力。 “他如今受了伤,恐怕也要好几天无法工作,你那微薄的薪水是能帮他多久?用点脑子吧!”真是个单蠢的丫头。 被兰蔺一骂,水绿神情显得落寞,眼眶悄悄染上一抹水气,以前不管被谁骂,她都不曾这么难过;可兰主子骂她,她就是觉得不舒坦,心头好像卡到什么东西,酸酸的。“虽然不如主子聪明,水绿只求尽心尽力就好,眼前要水绿不理睬是做不到的。” “你当真以为你能救全天下的人?”不自量力。 “水绿但求问心无愧,您要不要借钱给水绿呢?”吸吸鼻子,她不想被主子发现自己哭了,被主子教训是应该的,她怎么能哭?可心头却挥之不去一股委屈感。 又哭了,还想抹去证据,是当他的眼睛瞧不著吗?真是的,她一哭又害他心软。 水绿哭,兰蔺没来由地产生一股烦躁,连桌上的东西也引起不了他的食欲,总觉得每回水绿一垂泪,他便手足无措,连思绪也不如平时清晰,该死,莫非是受了她的影响? 一旁的客人也不免多对他们这桌投了几眼,还窃窃私语起来。 “看,那个丑主子,不仅人丑心也丑,还将自己的丫鬟骂哭了呢!” “真是的,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应该跟著我才对,怎么会跟著那样的丑主子?” 就连平日听来神清气爽犹如赞叹的话,兰蔺这会儿听了也觉得十分不快,回头便是一瞪。 那凶狠的模样吓著了客人,他们随即匆匆结帐离开。 “别哭了,真是爱哭!我答应你救他,你不准再哭。” 水绿闻言,迅速抹下还在眼眶内打转的泪水,忧愁的小脸立刻化为一朵盛开的小花。“是,兰主子,水绿从今尔后绝不会在主子面前掉一滴泪,要不然就罚水绿再也不能留在主子身边。”这惩罚是她能想到最重的一个。 水绿顿时笑得如春风,如天上灿烂星子,在兰蔺心底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 她的笑容不是最美的、不是最懂得讨人欢心的、更非最迷人的,却是他见过最真、最甜蜜的,好似是冬日的暖阳,点破了他的心,就连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子犹然输水绿三分,害他心头怦怦直跳著,莫非── 他对水绿这丫头动情了? 见兰蔺恍神,水绿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兰主子,您怎么失神了?不是要去救那个菜贩吗?” 回了神,兰蔺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扔下银两一脸严肃道:“走了。” 不仅爱上她的笑容,这会儿又染上她的出神,真不知是好还是坏。 ☆☆☆☆☆☆ “兰主子,您今天真丑啊!丑到连乞丐都瞧不起您。”嗯,不行,声音有点颤抖,要打从心底很反感才行。 “兰主子,您今天真是丑到不行,丑到连猪见了都会鄙视您。”呃……表情不对,太像谄媚了,她晓得主子最不爱有人阿谀奉承,表情得再真一点,才不会被看穿。 “兰主子,您真是丑到要命呢!”很好,口气很嫌恶、表情很厌恶,还用到“要命”两字,应该算非常严重了,她想自己如此完美演出,兰主子应该会很欣慰的。 因为她总觉得兰主子似乎很喜欢听见有人称赞他丑,对于昨日兰主子对那名菜贩的出手相助,她无力回报,只好找些主子喜欢的事情来让他开心。 虽然要昧著良心说这些话,但主子高兴就好,一切都是要主子先开心。 面对铜镜练习了半个时辰,她终于能说得毫无愧色、面带嫌弃,这样应该不会被主子看破手脚,认为她是在说谎。 唉!要出自真心说谎,可真是一门大学问。 每个人都喜欢被赞美,偏偏她家主子是个特例,不仅喜欢听别人说他丑,还喜欢把自己装得很丑,丑是主子自个儿说的,她倒是一点也不认为。 对她而言,丑是丑在心,而非外表。 外表是天生注定,是父母所生,岂能随便耻笑:一个人的善与恶、丑与美,应该是看他的心才对啊! 有没有恶意,她感受得出来,就好比主子昨天是坏了点,可最后还不是出手相救,她就知道她的主子是个大好人。 能跟著兰主子是她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她定会好生珍惜,即便要为主子做牛做马也绝不喊苦。 对著镜子再练习一遍,只见映照在铜镜上的水绿满脸鄙夷,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是眉毛全都表现出十成十的厌恶。 “兰主子,您真是丑丑丑啊!”这句也不错,待会儿也加入吧! 很好,现在就换她去讨兰主子开心。 踏出房门,水绿怀著喜悦的心情敲下兰蔺的门。 ☆☆☆☆☆☆ 打从被元夏荷那女人背叛后,兰蔺就一再叮咛自己不可再草率动心,因为天底下除了他的兄弟外没人可信,就在他的坚持之下,那朵小花却意外闯入他的心房,在他尚未来得及做准备前,就已攻城掠地,将他的心并吞了一半,且还持续扩大领地当中。 他双手反负身后,在小小房内来回踱步,脸上半是对发现此事的喜悦,半是对此事的忧心。 元夏荷好男色是他早就心知肚明的,只怪当时他年轻不懂事,将纯纯的恋慕认定为一辈子,才会赔上了整颗心,被元夏荷伤了,内心纵有伤口,但时间一久也早没感觉,余下的仅仅是对她的气愤而已;但水绿不同,正因为她压根儿不认为自己丑,可当她一说出那个丑字后,他反倒觉得伤得重,比起当年还痛。 心痛莫名! ……居然毫无意识就陷下去,真是防不胜防哪! 这时,摆在桌上的面皮提醒著他出发的时间快到了,还是先出发吧!关于他们的事情等回到翠山居再做打算。 正当兰蔺要把面皮戴上时,忽然忆起昨日有人说他们不相配,那时他心中有几分介怀,是不在乎旁人说他如何,可说到水绿,他就不高兴了。 慢慢地,放下手中的面皮。 就一日不戴吧!让大伙儿看看他俩是多登对也好,想他貌似潘安,水绿也会脸上有光的。 打定了主意,把面皮收回包袱内,刚巧,水绿也来敲门,他准备给她一个大惊喜。 “兰主子,该上路了。” 兰蔺没应声,满心欢喜的迳自打开门,等著水绿乐于见到自己露出真面目。 同时间── “兰主子,您今天真是丑到不行!丑到连乞丐都瞧不起您、丑到连猪见了都会鄙视您、您真是丑到要命,丑丑丑啊!” 这串谎话是一鼓作气、浑然天成、毫无停顿、绝无破绽──真是完美无缺,兰主子必定会很开心的,水绿露出憨憨的笑容等著兰蔺称赞自己。 霎时,兰蔺的表情冻得犹如凛冽寒冰,原本挂在嘴边上的笑容也如冰块碎了一地,隐约还可听出掉落的声响。 好心情全在听完这番话后消逝无踪。 困惑……除了困惑,仍是困惑。 他丑到连狗都嫌的时候,只有她说好看;现在露出了他俊雅,连美女看了都会自惭形秽的脸庞,她却说他──丑?!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这丫头究竟在想些什么,是存心跟他作对吗? 如果可以,他真想剖开她的小脑袋瓜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 气死他了! 砰的一声,门当著她的面关上。 水绿措手不及,站在门外的她只觉一头雾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她猜错了,兰主子根本不喜欢听见有人称赞他丑? 她叩叩叩地猛敲著门板。“兰主子、兰主子,您怎了?是水绿说错话是吧?对不起,您别怪水绿好吗?主子,快出来啊!水绿不是有心的,不管如何,您在水绿心中永远是最好看的一个。” 曾老爷子,对不住了,为了哄兰主子开心,您要暂且往后排名。 可门里却始终没动静。 之后门再打开,兰蔺走出来,换上的是上回差点吓死他另外四个兄弟的天下第一大丑脸,眼睛少了一个、鼻子严重歪斜、眉毛一高一低,水绿见了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清楚主子肯出来就没事。 “这样应该更丑了吧?”他恨得牙痒痒地问。 “兰主子,水绿说了,不管如何,您在水绿心中永远是最好看的!您别气水绿了,因为水绿以为主子爱听有人说您丑,才会想让您开心的嘛!” “不准哭。”他低喝。 水绿随即把欲夺眶的泪水又收回,双手像是在毁尸灭迹的用力抹著眼睛,装作没事样。“水绿没哭,您别生水绿的气。” 原来如此,听见实情,他觉得好过许多,而且又发现到原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牵动著水绿的情绪后,嘴角的笑容不自觉泛大,心头也喜孜孜的。“我好看吗?” “兰主子最最最最好看了。”保证真心,全无虚假,半点谄媚都没有添加。 她真的愈来愈不了解她主子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怪哉。 ☆☆☆☆☆☆ 原本兰蔺便打算上曾府去问有关水绿爹娘的事,水绿却说要先去祭拜曾老爷子,因为今天是他的忌日。 兰蔺拿下了丑面皮,他是不怕吓到活人,只是不想让水绿敬重的人吓到。 水绿也没想到会在曾老爷子的墓前看见曾善良。 “水绿,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爷爷对你的恩惠,你总是会回来的。”瞥见站在水绿身后的男子,曾善良小心谨慎的说道。 “善良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记得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只会在清明这日前来祭拜而已。 “躺在这里的是我爷爷,今日又是他老人家去世后第五年的忌日,我身为长孙,当然要过来了。”就是清楚水绿对爷爷的忠心,因此他算准今天肯定能等到水绿,只是没料到她身边还有个男人陪同。 善梅不是说水绿是被一个很丑的男人买下,怎这趟回来却带了另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男人? “绿儿,这位是?” “我的主……” “夫婿,我是绿儿的夫婿兰蔺。绿儿,不帮为夫介绍一下吗?”凉凉的嗓音透著一股不快。 怎么又变夫婿了?罢了,兰主子这么说必定有其道理。“这位是曾老爷子的孙子曾善良少爷,上次您没见到。” 真善良?!在那双充满贪婪与欲望的眼底,他找不到一丝善良,到底是谁取的烂名字,真是污蔑了这两个字。 薄唇轻扬算是回覆,如此的人,他才不想打交道,不过来得正巧。“曾少爷,正巧你来了,就省得我们还要上曾府一趟。我问你,水绿从小就在你们府上生活,你可知她的父母是谁?” “我不清楚。”区区一个下人,他何必知情。 “那好,绿儿,我们走吧!”他相信还有其他地方可以找到答案,也懒得与这男人周旋,牵起水绿的手,准备离开。 让他们离开,这可不成,明晚就是要公布爷爷遗嘱的事情,守著爷爷遗嘱的人说,必须连水绿也到场,否则遗嘱不得公布,因此他怎么都得带水绿回去。 曾善良一拧眉,急忙喊道:“且慢!兰公子,关于水绿的事我是不甚知情,但水绿是爷爷带回来的,府上有许多跟著爷爷的仆人,或许他们略知一二,不如两位今晚就随我回府,水绿也算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对我来说就好比妹妹,上回她跟你走了,我没来得及阻止,这回就让我好生招待吧!” 这两兄妹果真一个样,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都说待水绿如同亲妹妹,去骗鬼吧! “非今天不可吗?我与绿儿还有点事呢!”瞥见曾善良一副著急非带回水绿不可的模样,他故意试探。 “不行!”察觉自己口气太过强硬,曾善良连忙改口。“呃……我是说今日刚好也是爷爷的忌日,我相信水绿应该也想回到旧地吧?爷爷的物品我们一直都完善保护著,水绿,难道你不想回家一趟?” 心想兰蔺这男人不好对付,他改而从比较善良的水绿下手,怎么说至少都要等遗嘱公布,明晚以后,她要上哪,他才懒得管呢! “绿儿,你想回去吗?” 水绿抬眸凝视兰蔺,默默无言。她很想,不过也感觉得出兰主子似乎不太喜欢曾善良,对于能不能回去,她也不敢提。 兰蔺看穿她的心思,遂而摸摸她的头。“傻瓜,想回去就说啊!为夫岂会不答应。曾少爷,绿儿想回去看看,就请带路。” 眼见目的达成,曾善良放心了。“请两位跟我来。” 兰蔺牵起水绿的手,与前头的曾善良刻意保持一小段距离,好似也知道兰蔺是想保持距离,曾善良也没特意等他们,只是放慢了步伐。 水绿偷偷地问:“兰主子,我什么时候又变成您的娘子了?” 兰蔺加重了手掌的力道。嗯,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还挺适合他的嘛!“我一开始跟曾善梅说打算娶一个娘子啊!” 她露出更不解的表情。“可兰主子,您后来不是要水绿唤您主子吗?” 翻旧帐啦?兰蔺端著和善的笑容回答,“那是过去的事情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兰蔺的妻子,我唤你绿儿,你要喊我一声‘兰’或是‘夫婿’,也别再对我加敬称。为了早点习惯,你现在可以先选一个喊给我听听,让我选选哪个比较顺耳。” 啥?不知不觉中,她又变成兰主子的妻子了,是什么时候改变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 要喊“兰”或是“夫婿”,怎么想都像是很亲匿的感觉,这样好吗? 主子到底在想什么?他是主、她是仆,应该要守著分际才是。 “快啊!绿儿。”语调中藏著些欢喜与柔情,他等不及地催促著。 最后在兰蔺的催促下,翦翦秋水抬起,先是轻轻唤了声“夫婿”,她的颊就已经如同春桃般粉嫩,紧接著又唤了声“兰”,这下水绿已经不敢抬头了。 脸,烫得很。 兰蔺听了很顺耳,他个人是比较喜欢单一个字,可看在水绿单喊他的名脸蛋就红到不行,还是留在私下吧!“以后在旁人面前喊我夫婿,私底下无人的时候记得要喊我声兰,绿儿,懂吗?” “是,夫婿。”怯怯地再喊,附近有人走动,因此不算是私底下吧! 怎么办?光是喊他夫婿,她的心儿就怦怦直跳不停,是以往她从不曾遇过的情况,她完全不知怎会如此,莫非是病了? ☆☆☆☆☆☆ 曾善良将两人带回,等著遗嘱的众人纷纷安心,只除了最惊讶的曾善梅。 “大哥,那男人是谁,怎么会跟来?”她不是让水绿跟了一个丑到不行的男人走吗?怎么这趟回来却带回了个一身贵气的翩翩公子,真是羡煞她了,怎么她就没这好运。 “她的夫婿,自称兰蔺,不太好对付。” 明明是把水绿嫁给一个丑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是可恶。 比起水绿,她才是千金大小姐,所有好的事情应该都发生在她身上,怎么会轮到一个小小丫鬟,她真不甘心。 “可恶,水绿怎么有这种好运。”跺跺脚,曾善梅显然无法接受这结局。 曾善良现在只担心遗嘱的事情,因此便要曾善梅暂缓。“就算你想把人抢来,也得等到遗嘱公布完毕知道吗?可别忘了水绿也得在场的,万一你惹怒水绿,让她明晚之前提早离开,到时可别怪其他人责骂你。” “知道啦~~”也许是知晓自己大概也分不到财产,因此曾善梅也没将曾善良的话放在心上,如今她已经满脑子想著该怎么抢走兰蔺了。 千金小姐与小丫鬟,她相信男人是有眼光知道该挑谁的,哼!就不信她会输给水绿。 命人将水绿支开,曾善梅特意打扮,莲步轻踩,来到兰蔺身旁。“兰公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呢?” 水绿被几个丫鬟拖去,说是曾夫人找她有事,只好让他一个人等著,等水绿等得无聊,他索性托著下颚,摆出了厌烦的表情。 一见曾善梅有备而来,他立刻知道水绿是故意被人支开的。“你不是很清楚是你娘派人将她带走的吗?”他故意调侃地问。 神色一僵,仍旧无损曾善梅的精心打扮。“我怎会知道呢!兰公子,我可以坐下吗?” “请啊!这是你家的椅子,想坐就坐,不必问我这个外人。”胆敢任意遣走他的绿儿,他是不会给好脸色的。 二度碰了根软钉子,为了将来、为了赌口气、为了拥有好看的夫婿,曾善梅拚命忍耐,撩起裙摆入座。“敢问兰公子是如何与水绿认识呢?” 锐利的眸子一瞥,兰蔺勾了唇。“曾小姐的记忆力跟老年人真是有得比哪,不正是你促成我与绿儿的这段好姻缘吗?” 她促成的?! 怎么她一点印象也,等等……她想起来了,她是把水绿嫁出去没错,但那可是个大丑男,怎会是眼前这位俊美的公子? 难道……曾善梅上下打量兰蔺,一脸惋惜油然而生。“公子的脸医治好了?”如果是,自己就真的是太愚蠢,居然主动把好对象给拱手出让,可恶可恶哪! 薄唇掀了掀,等著看曾善梅更懊悔的表情。“托曾小姐的福。” 还真是如此,太可恨了。置在桌下的手,不禁绞著裙子。 “而且还让我觅得一位好妻子,你说得没错,水绿真的是个难能可贵的妻子,出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我十分满意。”笑容还笑得格外刺目。 有钱又长相俊美,看起来又温文儒雅,简直就是为了她曾善梅而存在,如此佳婿怎可放弃。“不知兰公子是否对善梅还有一丝喜欢呢?” 欲语还羞的笑容曾经迷倒镇上数十名男子的心。“因为其实我对你也是……”说到这里故意打住,就是想吊吊兰蔺的胃口。 兰蔺假意地叹。“唉!就怕委屈了曾小姐。” 有希望! 曾善梅连忙丢开女性的矜持说道:“不,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反正有先来后到,即使要我当第二,我也甘之如饴哪!” 反正只要一等她进了门,还会怕没法子逼得水绿自动退让吗?眼下就是要让兰蔺先设法娶她入门。“若你怕水绿反对的话,由我来劝她,我俩情同姊妹,共侍一夫也能传为佳话。” “曾小姐可真有心呢!不过我脸的病……其实尚未根除呢!”人啊!真是既贪且婪,想来还是绿儿可爱多了。 “尚未根除?”嘴上的笑稍稍缩回几分。“怎么可能?如今你的脸实在看不出半点异样,确定还没好?” 阴冷的目光直瞪著曾善梅,声音多了几许粗哑,脸庞似是扭曲了起来。“月有阴晴圆缺,曾小姐应该清楚吧?正如我的容貌也是会有阴晴圆缺之变化,可能是年轻时误食了毒药,迟迟根除不了,才导致如今的状况,今天是望月,望月的前后,我就会恢复如昔的长相,但之后会一日比一日丑上几分,最后在眉月那日子前后,就是丑到至极,上回相见还没到眉月呢,曾小姐,你想看吗?” “我、我……”什么?他的脸还会随著月亮而改变,上回看到的还不是最丑的,天!她一点都不想看。 “如果曾小姐也对我有情,应该能容忍我的丑貌吧?”他的身体故意往前一倾。 美丽无瑕的脸庞搭配邪气的笑容,说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曾善梅一听,身子不由地颤抖著,实在难以想像眼前这张完美的脸庞在眉月之日会变得何等的丑。“不、不了……” 她一点都不想见到他最丑的模样,现在她只想拔腿就跑。“我突然想起娘亲已帮我订下一门亲事,年底就要完婚,我与兰公子恐怕今生无缘了。” 兰蔺立刻摆出惋惜的表情。“这样啊!那我也不会强逼曾小姐,看来我们是有缘无分。” 最好是有缘无分。“那、那我先离开了。”比起来时的轻声慢步,曾善梅离去的时候脚步就特别的仓皇,犹如逃命一般。 盯著她的背影,兰蔺只觉得愚蠢至极,一抹不屑的讽笑自他嘴边绽放,曾府愈来愈无聊了,最多再待一天,他便想走人。 第五章 她们说曾夫人有事找她,要她过去,水绿虽觉得不太对劲,仍是跟著她们一道去看曾夫人。 曾夫人是老爷的元配,可老爷死得也满早的,打她有印象起,老爷似乎身体就不好,经常躺在房里,她曾偷偷想去看老爷,还被曾夫人骂过。 曾夫人……遥想过去,她仅对曾老爷子比较有印象,对曾夫人则有点害怕,因为每当视线与曾夫人交会,总会发觉她对自己似乎有著深深的恨意。 可她记得自己不曾做过什么错事,甚至还努力想讨曾夫人的欢心,无奈总是徒劳无功。 她与曾夫人几乎没什么交集,今日曾夫人怎么会突然有事找她? 等了等,闪神的水绿终于想到坐在这里等了许久,却仍不见曾夫人的踪影,是忘了她吗? 左看右看,附近没有任何人,她想还是她自己过去曾夫人那里一趟吧! 起身,依著残存的印象,她缓缓走向曾夫人的“水香阁”,记忆里,那里经常传出琴声以及淡雅的香气,但却显得冷清。 仆人都说老爷爱的人不是夫人,而是另有其人,在老爷死后,曾夫人因痴情过深,因此也不想活了,才会病榻缠绵,镇日躺在床上等死;水绿听了曾经很为曾夫人不值,但那毕竟不是她所能管的事情。 有好几次,不小心还是会在府上碰见曾夫人,曾夫人仍旧对她含著怨恨,她依然不解,但这件事她从未与人提过,只当作是心底的秘密。 这回曾夫人要见她,说起来,她心中是有几分紧张的。 琴声缭绕、花香四溢,此刻的感觉就如同记忆中那样深刻、那样的熟悉,她已经好久没有经过这里了。 远远地看,瞧见了一抹纤细的身影正靠窗抚琴,即使育有两子,曾夫人的容貌似是不曾变过,永远那样沉静。 曾夫人正在抚琴,应该不会有事找她,怕是仆人们传错话了吧! 正当水绿欲走之际,琴声乍停,紧接著柔柔的嗓音传来,“既然过来了,就进来吧!” 水绿连忙走过去,轻声唤。“夫人,水绿来跟你请安了。” 曾夫人抬额,在她那岁月不曾停留过的脸庞上看不见一丝皱纹,她温柔地笑著。“坐啊!他们还是把你找回来了,其实你不该回来的,罢了……回来就回来了。” 水绿不懂曾夫人在说什么,好似自言自语。 “听说你嫁人了?对方待你可好?” “是的,他待我极好,谢谢夫人的关心。”望著消瘦不少的曾夫人,水绿眸底多了几分同情,曾夫人仍是很美,只是没了当初那种鲜艳深刻的感觉,此时的她好似褪色的颜料、凋谢的花朵,毫无生气。 “那就好,若他待你不好,或者……想娶妾的话,你若不同意,尽管回来这里,曾府的大门永远为你开,如果你愿意,我还想收你为干女儿可好?” 水绿因为曾夫人的这席话,而表情错愕。 向来对她冷冰冰不假辞色的曾夫人,怎会突然对她亲切起来?水绿觉得疑惑,也不知该不该问。 曾夫人察觉她的表情,会意地笑著。“很意外是吗?其实连我自己也很意外的,意外自己居然真的有一天会放下。”头微微偏向窗外,凝视一览无遗的山水风光,她的红唇慢慢弯了。 放下?“水绿不太明白夫人的意思。” “别喊我夫人了,你已嫁人,就再也不是曾府的丫鬟,别自贬身价,懂吗?喊我李姨好了。”睐著水绿的模样,曾夫人露出一副怀念的表情。“你跟他们两人还真的很像,嘴像她、眼睛像他,性格就像他俩的综合。” 水绿听到此,终于理出个头绪来。“李姨认识我的爹娘吗?” 头轻轻一点。“我跟他们是旧识。”眼眸凝出淡淡的哀愁,一段她好不容易才放下的感情终将要被提起了,她应该有勇气承受吧! “李姨,你可以告诉我他们在哪吗?” 曾夫人摇了摇头。“你父母已经去世了,生前他们十分恩爱、形影不离,”声音中透著怀念,就连表情也似是想到了过去,仿佛亲眼看见般。“只是……最后却未能在一块,但他们是爱你的。” “他们为何不能在一起?”水绿却不察曾夫人的心情。 “是因为……” “娘!嗯,水绿,你也在这里,是在陪我娘说话吗?”突来打岔的曾善良,打断了曾夫人欲语的话。 “水绿,我人不舒服,再多待一晚吧!你想知道的事情都会明朗化的。”跟著曾夫人转身走回房内,余下琴,也留下一个谜团。 “水绿,你和我娘说了什么事?”他记得水绿与娘根本没什么来往。 “没有,就一点小事而已。”既然曾夫人说再留一晚便能得知真相,就留下来吧!“善良少爷,明晚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明晚……”他才不可能提早告知水绿,要是她知道,拿乔了,也说要分杯羹才肯留下,不就完了。“没什么事情,只是今年是第五年,想说把跟爷爷有关系的人全找回来聚一聚而已。 “对了,我还有事,就不招呼你了,明晚在大厅上有聚会,记得要来。”也非来不可,他已命仆人看好每扇门,要让水绿插翅难飞。 “我也能去?”她不过是一介小小的丫鬟罢了。 “当然。”曾善良的笑容仿佛沾满了蜜,却不见甜蜜,仅有满腔的算计。“好了、好了,我真的得走了。”为怕水绿继续追问,他赶紧离开。 水绿往曾夫人的房间看了过去,心想还是别打扰吧!她记得曾夫人最喜欢安静,她还是别去打扰了。 于是她慢慢走出“水香阁”,回到后厢房时,却见兰蔺与曾善梅似是交谈,没一会儿曾善梅匆匆离去,她才现身。 “夫婿。” “喊错了,是兰。”兰蔺朝她招手,要她到自己身边。“去哪了?” “跟曾夫人聊了一会儿。她好像知道谁是我父母,善良少爷一来就打断她原本想说下去的事情,后来她说我若再等一晚,就能等到我想知道的消息,兰,我们再留一晚可好?” 兰蔺搓揉著她的小手,就著她的骨摸了摸,比起刚才在曾善梅面前的冷淡样,如今的他真可谓是和善了。“好啊!你这么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我说过会让你完成心愿,到时等你清楚谁是你父母后,你会留下来还是陪我走呢?” “我一定会跟你走的──因为我爹娘已死。” 听完前半段的话,兰蔺满意到像只叼到了鱼的猫:后半段那句却让他掉了嘴里的鱼,气得半死,心头就像是弄翻了瓶瓶罐罐,五味杂陈的。“因为你爹娘死了,你才跟著我?”他以为她对他应该是喜欢才是。 “是啊!父母在,不远游,我当然要承欢膝下,好好照顾他们。” “那我呢?”舍不得放开她的小手,兰蔺怒瞪著她的薄情脸庞。 “你还是你啊!”水绿不太明白兰蔺在气什么,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的吧? “倘若你父母仍在世上,你跟著他们,那置我于何地?”他气她完全没想到自己。 无辜的表情占满她的脸。“……假若我父母能健在,兰,你就不愿意我留在你身边了吗?”自始至终,她早就将兰蔺跟自己算在一块了。 “你希望我陪你?”凑近脸,冷冽的五官又在一瞬间升温。 兰蔺靠得很近,剩下几寸的距离,这是他俩靠最近的一次,近到能看得清楚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无瑕的脸庞,以及那双若有似无充满勾引的黑瞳,如深渊般难测、如黑釉般美丽,令人怦然心动。 也不知怎生原因,只要兰蔺的脸靠得太近,她的心跳像是快要蹦出来那样的激烈,还会涌出阵阵的甜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你、你……不是我的夫婿吗?” 刚才看见的那一幕突然涌入脑子里。“还是说,兰,你还是喜欢善梅小姐?” “笑话,我怎可能喜欢那女人。” “我记得你最初就是喜欢善梅小姐啊!现在呢?” “傻丫头,那是为了拐她将你的卖身契让给我,我才会那么做的。” “为什么?那时候的你就已这么希望我当你的丫鬟吗?” 还要解释啊!可真麻烦了。“绿儿,我突然头好疼。” 水绿随即手忙脚乱起来。“头疼?要不要帮你请大夫……我都忘了你自己就是大夫,为什么头疼?是哪儿有不舒服吗?” 兰蔺乘机靠在水绿胸前。“还好,扶我回房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说到回房,水绿猛地想起,因为他们现在是夫妻了,所以必定是同个房间。“兰,我们同个房间……这样好吗?” “当然好了,我们是夫妻嘛!” “可是……”总觉得还是怪怪的。 不愿给她多余的思考时间,兰蔺再喊道:“绿儿,我头更痛了,快快快!” 成婚本是他未曾想过的事情,他最感兴趣的事情仍是钻研更艰深的医术,可想到将来能与水绿在一块,每天醒来便能看见她温柔又甜蜜的笑容,他觉得认识水绿反而是他这趟离开“翠山居一最幸运的事情。 能喜欢上一个人的确是件好事,难怪他三哥镇日泡在心上人那里终不悔,他终于也能体会到。 “兰,还疼吗?” “帮我揉揉。” “这样有比较好吗?” “再使力一些。”兰蔺食髓知味地闭起眼睛,从今以后霸占水绿的温柔就是他专属的权利,谁也抢不得。 ☆☆☆☆☆☆ “为何不能出门?”不太喜欢曾府内的气氛,似是走到哪儿都有人监视,兰蔺才想带著水绿出门透透气,哪知却在门口被人拦下。 “这是少爷的交代,很抱歉,两位请回吧!” “若我们执意要出门呢?”眸子闪著浓浓阴狠,他想做的事情还从没有人胆敢阻挠过。 守门的人也被兰蔺锐利的眼神骇到,接下来的话说得结结巴巴。“小的、小的……真的只是领命行事,请两位切勿怪罪。” 兰蔺懒得与他们交涉,牵起水绿的手就要往外走,守门的人见状,立刻要阻挡,眼看就要抓住的手臂,兰蔺眼明手快将那守门的人手臂拆卸了下来,速度之快,无人看清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啊──痛啊!”那人立刻蹲在地上,痛得飙出了泪水。 另一人看了,有了前车之鉴,立刻闪得远远的,将同伴扶起。 “还想挡路吗?”优美的脸庞一旦掺有戾气,亦是教人心惊胆跳。 “请、请!”深怕自己也惨遭不明下场,他自然不敢再拦阻。 太可怕了,是怎么做到的啊? 兰蔺这才带著水绿离开,刚出了曾府的门,没听见身旁的人吭半声,总觉得怪怪的。“不嫌我太粗暴?” “我知道你是有分寸的,我们只是要出门一趟,又不是不回来,是他们拦阻得很没道理啊!我知道兰回头定会帮他的对不对?”不敢说对兰蔺有全盘的了解,可她清楚他是个有自己行事风格的人,偶尔还有一些些的任性,有时候别说太多话,才不会害他又临时改变主意。 一顶大帽子扣下,就算兰蔺想说不管他死活也说不出口了。“真是知夫莫若妻呢!曾府的人对我们有古怪,似是非将我们留到今晚不可,我也挺好奇接下来的发展,当然会留下了。现在我们先去逛逛,晚上再回去。” “都好。” 两人来到最热闹的街上,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兰蔺看见美丽的首饰、服饰,出手毫不手软的帮水绿添购了好几样,也不管水绿嚷著够多了,反正他现在只想把水绿打扮得美美的,如此方能将刚才的扫兴给消除。 “兰,买太多了啦~~我一年也穿不完。” “说什么傻话,没人会嫌弃自己衣服太多,我还希望多买一点呢!我要你穿得美美的,让我一个人欣赏就好。”他自己丑就好,水绿当然要美美的。 兰蔺刚好转头跟水绿说话,迎面走来与他们擦身的男人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喊出声。“五弟。” “大哥?” ☆☆☆☆☆☆ 剑山一别,相约一年。 卫迟云清楚自己的方向感不太好,便没走远,干脆在剑山附近绕著,就是怕又错过约期,没想到竟让他遇上了本该在山上相遇的五弟。 他们五个兄弟结缘于八年前,感情很好,其中他与卫迟云又最亲,于某次失意中,是卫迟云不停将他拉上来,才没让他一直继续痛苦,因此他对卫迟云不仅是手足之情,更敬重他如父亲。 在街上草草介绍后,他们三人入座客栈,水绿看得出他们似是有话要聊,便体贴地说要去吃豆腐脑,让他们慢慢谈。 “又一年不见了。”品著温润的茶水,卫迟云颇有感触地说。 “是啊!这回真不好意思,因为我半途耽搁,害得兄弟们白等了。”对外人他喜怒无常,但对自己家兄弟永远是真心相待。 卫迟云唇瓣含了抹会意的笑痕。“是为了刚才那名可爱的小姑娘吗?” “嗯。”淡淡一字,却已蕴含了很深的意思。 犹记得两年前,五弟为情所伤,为了能让他遗忘,他将五弟带在身边,镇日陪著自己研究医书、钻研毒物,半年后发现五弟没事了才放他离开。 在那半年之中,他们很亲近,他也发现兰蔺嘴巴坏了点,不过却没恶意,也很善良,若要配元夏荷那样的女子也不太适合,现在这名唤水绿的姑娘,他倒是愈看愈喜欢,他们才是天作之合。 很好,五弟总算脱离过去的阴影,他这个做大哥的也能安心,不过,思索了片刻,卫迟云想了想有些事情还是先提醒点比较好。“五弟,既然有了喜欢的人就好,要好好照顾人家,看,你现在将这张脸露出来多么好看,与水绿简直就是天生一对、才子佳人,看得是人人称羡,记得可别再戴起那种面皮,免得吓著了小姑娘,那种兴趣还是戒掉吧!”每回都害他受到不小惊吓,得不偿失,就算是兄弟,也是懂得分辨美丑。 “大哥,谢谢你的关心,但绿儿还挺喜欢我的丑相,一点也不反感。” 嗄……卫迟云捧著茶杯,表情呆了呆。 即便他是感情好得如亲手足的兄弟见了,也不免露出震惊,下了山就得去拜神祈福一下,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不怕的人啊!令他深感佩服。 “呃,那这样也不错,你更该珍惜,千万别傻得放手了,要知道能有如此‘独特’眼光的姑娘不多了。”卫迟云再三叮咛著。 翩翩美公子,兴趣却是爱把自己整丑,听人称赞他丑是他最大的乐趣,试问有多少人能忍受?因此他才要兰蔺好好把握,否则依他这古怪的习性,怕是会孤老终身了。 “会的。”他可是把水绿当作手上的珍宝呵疼著,怎么也不忍心看她伤心。 “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卫迟云好奇起他们的相遇过程。 对他而言,能够容忍兰蔺如此怪异至极的嗜好,水绿堪称是绝无仅有的奇女子。 两兄弟相见欢,谈得许久,在水绿吃了十碗豆腐脑后回来,也聊得差不多。 “好了,我也该离开了,难得有机会出来,我想多走走多看看。水绿,我五弟就劳烦你好生照顾了,万一他欺负你,记得来跟大哥说,大哥一定会帮著你。” “多谢大哥。”第一次见面,她就很喜欢这个叫卫迟云的男人。 他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一副不管天大的事情掉下来都无动于衷的清闲样。乍看外表好像不太能信任,但他温和沉稳的表情却令人不由自主地想亲近他,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 “大哥,你下一站要往哪去?” “沙和镇,你好好保重,一年后见。”据说沙和镇有种致命的毒物,他想去瞧瞧。 “大哥。”见大哥要左拐,兰蔺忙喊著他。 “嗯,还有事吗?” “沙和镇要往右行。”大哥的方向感是出了名的差,众所皆知,给了地图也没用,大哥还是有办法往反方向走。 卫迟云尴尬的笑了几声。“是吗?那我往这边走去了,告辞。”挥挥手,他潇洒地去。 “兰,大哥方向感不太佳吗?”她注意到卫迟云手上始终拎著一张地图。 “何止不佳,简直其差无比。有回我们兄弟见完面,半年后我临时起意要去找他,结果才知他根本还没回到家,由四哥帮他绘制的地图,似乎帮助也不大。” “你有四个兄弟,可怎么都不同姓?” “我们是八年前结缘于剑山,除了每年固定在山上聚会,其他时间偶尔会私底下见面,纵然相处时间不长,感情却很好。”他一直很庆幸那次能游历到那里结识他们四人,不同的性子却成了兄弟,对也是孤儿的他是种安慰。 “看得出来,我真羡慕你,也希望能有这么多兄弟。” “你当然也有了。如今你是我的妻,我的兄长自然也是你的兄长,一年后的聚会,我再带你上山去见他们好不好?” 水绿有几分感动。“会不会打扰了?” “怎么会,相信我,你这么可爱,他们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喜悦之情忽染一层忧虑。“不过我最担心的是到时候大哥还到不了剑山,那可就糟了。” 确实令人担忧。 ☆☆☆☆☆☆ 不到黄昏,他俩就被曾府的人请了回去。 兰蔺兑现自己的诺言,找到上午让他弄到手脱臼的人,将他接了回去,才跟著领路的人到大厅。 大厅上几乎聚集了整个曾府的人,不论关系是远是近,统统在这天齐聚一堂。 曾老爷子生前的挚友黄老爷也风尘仆仆赶到,同时他也是守著曾老爷子遗嘱的人,一看见最后入内的水绿,这才轻咳起声。 众人的注意力早就落在他身上了,不,该说是接下来要公布的遗嘱上头,对于庞大的家业要如何分,曾老爷子的遗嘱格外受人注目。 “既然人都到齐,那我也不耽误各位的时间,东西拿来。”黄老爷一说,站在他身旁的男人恭敬地呈上一个匣子,上头还有曾老爷子亲自落款封印,连开三道锁,匣子打开,众人屏气以待。 摊开遗嘱,黄老爷照著上头先念段前言,那是一直挂在曾老爷子嘴上的家训,大伙儿压根不想听这些,却无法打断专心的黄老爷,只有水绿听得红了眼眶,也不敢哭。 片刻过去,前言结束,接下来就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黄老爷依序将曾老爷子名下的财产一一分给远房之亲,由远而近,财产也愈来愈大,最重要的莫过于“悦迎客栈”以及郊外那一大片土地。 已经分到遗产的人不免露出失望,因为他们自知与客栈跟土地都无缘,纵然有现金在手,但仍无法与能替曾府带来丰硕利益的客栈相比。 愈分,忧愁的脸就比喜悦的人多上许多。 最后终于轮到客栈与土地,也仅剩下曾老爷子的直系亲属。 “曾府大宅交付长孙曾善良,‘悦迎客栈’半数的权利同样交给曾善良,另一半的权利则交给长孙女曾善梅与她娘亲李氏共同管理,最后郊外的土地则全数给予曾水绿。遗嘱如上,希望各位曾氏子弟能继续壮大曾府,完毕。” 黄老爷还没宣完遗嘱,众人的目光已经统统转向站在门口的水绿身上。 水绿自己也听得莫名其妙,水绿是她的名没错,但何时她也跟著姓曾了?怪异。 曾夫人闭上了眼睛,轻轻叹口气。 首先爆出不满的就是长孙曾善良。“凭什么爷爷的遗产要分给外人?水绿凭什么姓曾?黄老爷,遗嘱确定无误?”由黄老爷那里得知爷爷交代遗嘱公布时,水绿必须在场,他便猜测到许是爷爷念在主仆情分上想分点东西给她,那也就罢了,怎料最后才知竟是要分给水绿一大笔土地?黄老爷不满自己的诚信被怀疑,便命人将遗嘱交给曾善良,要他自己看。 曾善良看见遗嘱上写著若水绿死去,她继承的土地便会转至自己与妹妹手上,看完之后,他仍是一肚子气愤难消,大声质问:“为什么?” 面对杀人的目光,水绿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兰蔺连忙把水绿护在身后,回敬两记寒光给曾善良,要是他敢动水绿分毫,他定会叫曾善良生不如死。“曾善良,给我注意你的口气,我娘子没必要承受你的不平之气,有疑问不会自己去问曾老爷子吗?” “怎么问?”他也想问啊!“悦迎客栈”被自己的娘亲与妹妹同分了,他没话说,但大片价值连城的土地却全给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丫鬟手上,他不仅气,还相当愤怒,最可恶的是爷爷是死后才分,要他问谁去? “不如就问站在你身后的曾夫人吧!”他深信一切的答案全系在曾夫人身上。 “娘?!”曾善良回了头,迫切地等著真相。“您知道什么,就全说出来吧!” 黄老爷便在此刻道:“接下来的应该是你们曾府的家务事,我就不便参与了,先行一步,告辞。” 等到外人离开,曾夫人垂眸良久之后才幽幽开口,“水绿的确是曾家的子孙没错,善良、善梅,水绿是你们的妹妹。”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莫不露出惊诧的表情── 第六章 曾夫人有一个手帕交名唤柔儿,人美又温柔。 是柔儿先结识了曾府的少爷,但曾夫人却是因为父母之命而必须嫁给曾少爷,曾少爷屡次反抗却无法抵挡曾老爷子的强势作风,只好妥协娶了曾夫人,却同时又与水绿的娘亲柔儿密切来往。 就在柔儿临盆之后,曾少爷因担忧心爱女子的安危,三日没有回家,这件事也爆发开来。 曾老爷子动怒,便在水绿满周岁后强行将她带回府内,柔儿心系女儿,整日以泪洗面,最后抑郁而终;而曾少爷也因为伤心欲绝,不吃不喝甘愿赴死。 这才解释了为何曾夫人总对水绿有著几分怨恨,而曾老爷子又是为何百般疼爱她,原来如此啊…… 曾老爷子临死前要修改遗嘱,曾夫人当时也在场,是她私心希望遗嘱能延迟公布,毕竟水绿终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这种事情公开只会令她难堪,遗嘱延迟五年,若这段时间水绿有个不幸,那么有些事情就用不著说了。 直到这几年,曾夫人才突然茅塞顿开,专心投入佛学之中寻求解脱,因为她很清楚好友与丈夫的死都与她脱离不了关系,若当时她能同意让丈夫迎娶好友,也许他们三人如今还能快乐生活,可事已至此,她也无话可说,若再让她选择一次,她情愿逃婚,也不要有个不爱自己的丈夫。曾善良与曾善梅在听完之后不再吭声,这场聚会也在淡淡的哀愁中结束。 到底能怪罪谁呢? 是毫不知情的曾夫人?是一心深爱柔儿的曾少爷?或是强势下决定的曾老爷子? 水绿捧著小脑袋瓜坐在后花园内的凉亭上,望著月娘只能无言。 她向来单纯,不太喜欢太复杂的关系,没想到她的身世竟会牵扯出这么多的关系,害她一时无法消化。 如果早知道,她宁愿别回来寻求真相,有时不知情远比知情来得幸福多了。 就好比当下,她就很烦恼。 “在烦恼什么?”兰蔺带出了件外衣披在她肩上,顺势将她抱在怀里。 “我以为我顶多是曾夫人认识的朋友之女,没想到却因为我的出现而害她很痛苦,我有些过意不去。”老爷子总说有多喜欢她,却没想到因为她的存在而不管对自己的父母、曾夫人或是老爷子,都是一个伤害的印记,让他们想忘也忘不了。 “傻丫头,那是你的错吗?你可以决定自己的父母吗?” “当然不行了。”脑袋瓜子摇了摇,觉得身后的胸膛很温暖,往后又捱近了些。 “那你觉得该怪罪谁?”兰蔺再问。 “我觉得就算是决定一切的爷爷也无法怪罪,毕竟我生在曾府,他们算是有钱人家,跟著他们也看多了,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有时候是命,是不得不低头的命才能操控的。”说到最后,水绿眼眶蓦地一黯,叹了口气,表情跟著恍惚起来…… “水绿,假若有天老爷子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情,你会不会恨我?” “当然不会了,老爷子对水绿这么好,又怎会伤害水绿。”说完,还似是要证明自己相信他,咧嘴一笑。 曾老爷子摸摸她的头,一副万般怜惜的态度,口吻还掺了点后悔。“如果当时我别这么固执的话,今日……也许有不同光景了。” “老爷子,您固执了什么事情?” “错事,我做了件错事。”令他后悔终生,看著眼前的女孩,更加自责不已。 小手仿佛要安抚曾老爷子的懊悔,拍拍他的衣袖安抚著。“老爷子,您不是常说做人要往前看,就算真的做错了事情,想办法弥补啊!一直停在原地懊悔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水绿,我怕她恨我。” “不会的,老爷子这么有心,对方不会恨您的,如果真如此,那水绿陪著您一块去道歉,看在我的份上,应该比较好一点吧?” 面对天真童语,就算铁石心肠的曾老爷子也流下眼泪来。 “水绿,你真的好乖、好乖,不枉老爷子我这么疼你,谢谢你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老爷子也对你做了件错事,别去怪任何人,要怪就怪我,懂吗?” 偎在兰蔺怀中,水绿想到爷爷死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清楚他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跟她道歉,但她谁也不怪的,也许一切真的是命吧! 假如娘别先遇上爹、假如曾夫人能够逃婚、假如爷爷别那么专制……有太多太多的假如了,但如果这些假如都成真,也许她也不会遇见兰了。 能怎么说呢?她谁都不怪的。 “兰,我在想能不能不要土地啊?”土地也带不走,给她也没用。 “那就还给他们吧。”一听水绿做出这决定,他便知道水绿是真的要与这里切断联系跟自己走。 “哦!好。那兰……” “嗯?”她身上的清香真好闻,他喜欢。 “你好像一直抱著我耶?”她终于发觉了,这样不累吗? ☆☆☆☆☆☆ 在离开的这天,水绿又来到“水香阁”。 与昨日前来时无异,仍是花香、琴音相伴,旋律悠扬、香气迷人,教人来了流连不愿走。 她很愚钝,爷爷便常教她要懂得以周遭的事物来审视一个人,她用这方式看了兰蔺好久,若下雨了,经过水坑边,他会小心避开,免得溅到旁人;有时他们太晚抵达客栈,兰蔺也不会过分要求小二要准备什么好菜上桌,即便他怀里有不少金子,总会特别轻声,像是怕吵到了人。 因此她发觉兰蔺真的是一个内心温柔的人,不如他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强烈反覆,纵然性格有些怪异,也是按著他的规矩来做,而且她发觉只要她一哭,他便会一副很没辙的模样,没有二话,完全是有求必应。 当然,这个秘密是要放在心底的,要不然也让兰蔺发现后,哭就没用了。 同样的,她看了曾夫人这么久,觉得她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若爹当时没先遇见娘,他们应该会是对神仙眷侣才对。 听见脚步声,琴音暂停。 “我以为经过昨夜后,你不会再过来这里了,恨我吗?恨我明知道你想由我这里讨到一点娘亲的关怀,我却吝于付出?”抬头,曾夫人眼眶有泪。 当她卸下心底的恨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对待水绿,只能尽量不去想,将她遗忘。 水绿摇了摇头。“怎么会!说起来,是水绿的存在才害李姨痛苦这么久,水绿很过意不去。” “傻丫头,不怪你的,最无辜的人本是你,我却因为嫉妒而连一个笑也不愿给你。”对善良的水绿,她一直怀有歉意。 “呵,”水绿轻笑。“李姨,既然事情已过,我们就忘怀吧!爷爷常说要我们做人往前看,一味地往后看,只会愈看愈伤心罢了。我来是要跟你告别,还有顺便将土地还给你,我想这片土地应该是属于你的,或多或少,爷爷总是有欠你。” 曾夫人摇头落泪。“那是给你的,你就该带走。” 老爷子愿意等五年后才将这真相公布,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补偿,至少这时候的她才撑得住丈夫不爱自己的事实。 “不了,我留著真的没用,那也不能吃,换了钱要带走更麻烦,我想还是还给你们,让曾府别因为我的离开而分散了,若你愿意原谅我,就请接受吧!” 听著每字的真心,曾夫人好生惭愧,上前抱住了她。“水绿,你也是曾府的人,留下来吧!往后的日子不会再跟以前一样了。”若说真的欠,也是她欠水绿最多。 “李姨,我喜欢兰,我想跟著他走,但有空我也会回来探望你们。”水绿摊开双臂回抱住曾夫人纤细的身躯。 听得出水绿心意已决,曾夫人也只有接受她的抉择。“这里永远是你的娘家,有空真的要回来,知道吗?” “水绿知道。”告别了曾夫人后,上次离开没来得及跟其他人打招呼,这会儿她终于一一找到并且说了再见,大功告成后,才与兰蔺离开,就在要出城时,两匹快马追了上来,是曾家兄妹,也是她的兄姊们。 拦到他们,曾善良与曾善梅立刻跳下马。 “水绿,我听娘说你将土地给了我们。”曾善良的表情有著几分惭愧。 昨晚在听见水绿也是他们兄妹后,他很震惊,半天说不出话来,之后本想仗著这份恩怨向水绿讨回土地,在细想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善待这个妹妹,他哪有这脸讨回。 毕竟那是上一代的事情,他们也没什么权利去指责水绿什么。 “因为我用不著,你们应该比较需要。” “水绿,我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请你原谅我!”在遗嘱没公布前,他怕水绿会擅自离开,才会骗她签下卖身契,现在想来可真可耻。 “不会啦~~我可以喊你大哥吧?”得到曾善良的首肯后,她又喊了遍。“大哥,我真的没放在心上。” “那你也不要将土地换成其他东西吗?” “不必!”这句话是被拦路拦得很恼的兰蔺说的。“她是我妻子,我养她绰绰有余。” “水绿,你过来一下。”曾善梅将水绿喊到一边去。 思及自己以前老爱欺负水绿,曾善梅感到十分过意不去,好歹水绿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在听完母亲说水绿要把土地还给他们时,她只觉得自己非追上来说点什么不可,然后他们兄妹很有默契,在马房碰上就一块过来。 “什么事?” 看了一眼兰蔺后,曾善梅小声地在水绿耳边低说:“你现在也是曾府的小姐,虽然没有我美丽、没有我有气质,到底还是曾府的二小姐,你确定还要嫁给那个丑人吗?如果你反悔,我能花点钱帮你解决他。”她也想弥补自己的错。 水绿回头看了眼兰蔺,发觉他脸色似乎罩著一层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霾,八成是听见了这些话。“姊姊,谢谢你的担心,可我一点也不觉夫婿很丑,我很喜欢夫婿,谢谢你的美意了。” 只要看著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她都觉得快乐。 “笨蛋,每天对著一张丑脸,你总有一天会觉得痛苦的,趁现在你还在这里,凭我们曾府的能力,绝对能帮你摆平这个丑人。”有人喊她一声姊姊,她听了还挺高兴的,更想保护这个迟来的妹妹。 “姊姊,我真的很喜欢他。”偷偷又瞟了眼兰蔺,他的表情好看多了。 “为什么?他有哪点好?”光是外表就无药可救。 “他是个好人,对我很好。” 曾善梅听了差点没昏倒。“你这丫头根本将每个人都当好人吧?” “反正、反正我就是想跟著夫婿。” “唉!随便你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是这么蠢,不懂得为自己打算,罢了,万一将来被欺负,自己回来,懂吗?” “是,姊姊,那我们先走了。” “水绿,要不要骑马比较快?”曾善良建议。 “不必了,我习惯走路。”兰蔺代而拒绝。“绿儿,走了。” 挥别了短暂当了几个时辰的兄姊,水绿心中更踏实几分。 走远后,兰蔺才开口,“那对兄妹啊……”兰蔺只说了五个字就没下文。 水绿接腔,“他们是好人。” “是你幸运没遇上坏人。” “是啊!我一直都认为自己很幸运喔~~没成了孤儿,没被人算计来、算计去,也遇上了个好夫婿,兰,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你真容易满足。” “这样过日子才会快乐嘛!对了,兰,刚刚大哥要给我们两匹马,为什么不接受?有马应该比较能节省时间吧?我已等不及想看看‘翠山居’了。”纵然开始的时候对于自己欲强求真相有些后悔,不过她这次离开却没有带走任何悲伤,觉得很庆幸,至少往后她不会再有任何遗憾了。“‘翠山居’不会跑掉。你会骑马?” “会啊!曾府上上下下每个人都会骑马,难道……你不会?”瞧见他心虚的表情让自己更加确定。 “有谁规定我非要懂骑马不可?”哼!他就不喜欢骑不行吗? “当然也没规定啊!但你为何不喜欢?” “我心情不好,不想说。”他老大不爽了。 一手勾著他的衣袖晃了晃。“兰,说嘛!我真的很想知道,好不好?”除了哭以外,软声央求著也是不错的方式。 兰蔺果然也禁不起水绿的撒娇,将过去的糗事说了出来。“小时候学过骑马,却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从此绝不再上马。” 就像她不懂泅水一样,也不会逼兰蔺非学会不可,反正两人中有一人懂得不就行了。“那我骑在前头,你坐在后头呢?” “绿儿,我是个大男人。” “可你不懂得骑马,我载你也无妨啊!” 她心思单纯,不会想太复杂,更没考虑到所谓男人的面子,尤其是个别扭的男人。 “我就是不想骑。”声音不大,却含著浓浓的坚持。 水绿也无所谓道:“那我们就慢慢走回家吧!” 反正有兰蔺陪在身边,不管到哪去都成。 ☆☆☆☆☆☆ 一番辛苦,几经波折之后,他们终于抵达“翠山居”。 倚著半山腰而盖,坐南朝北,前头是由气势万千的山壑,层层叠叠、翠绿缤纷:后头是源源不断的溪涧,自南向东流去,清晨时山岚氤氲弥漫,美丽之景尽收眼底。 远观之,水绿第一眼便爱上这里。 “我说过这里一点也不输剑山那里,甚至犹胜一筹。”他精挑细选,无可挑剔。 等他们走近之时,才赫然发现“翠山居”外头已有客人等候多时。 瞧那背影,兰蔺立刻认出是谁,不正是因为他突然变丑,立刻毫不留情将他舍弃的元夏荷吗? 听见脚步声,元夏荷转过头来,笑脸盈盈。“兰蔺,许久不见了。嗯……”微扬的语调,透著发现水绿的惊喜。“你身边这位是?” “我丫鬟,水绿,先进去,我有客人。” “好的,兰主子。”水绿乖巧地把包袱拎进屋里。 仅仅是丫鬟而已吗? 元夏荷锐利的眸子可没错过兰蔺眼中一闪而逝的防备,极不喜欢有陌生人在旁的他,何时已能接受丫鬟的陪伴?就怕不只是丫鬟吧! 元夏荷在心头呵呵想著。“兰蔺,看见我怎么一点也不高兴,难道你都不想我这个师姊吗?” 当年他们先后拜师学艺,师父死后,本就喜欢热闹的元夏荷头一个下山,再回来已变了个样,不再是他所认识的师姊了。 “有什么好想的?你又还没死,若你死了,我才真的会想你。” 眼前的元夏荷依旧娇艳如当年,可再也没了能令他心动的感觉,他对她早已船过水无痕,而且若真要说,他敬她如姊还更胜喜欢。 在发觉自己喜欢水绿后,其实要恨元夏荷的理由也变得更薄弱,毕竟他早知她贪恋男色,那时自己因意外中毒伤了脸,连他自己也无法医治的时候,她弃他而去也是人之常情,他已不再怪她。 元夏荷掩面而笑,却对兰蔺的声音表情似不再对自己含恨而感到庆幸。“是吗?那等我死了之后,你可别忘记来上炷香呢!兰蔺。” “少说废话了,找我什么事?” “爽快!我要你帮我救一个人。” “你自己也习医。” “若我能救早救了。”她学医只是为了应付师父而已,师父一走,她的心全不在这上头了,哪还有机会钻研?然后她想到了师父的得意弟子兰蔺,为了救人,纵使以前伤过他,也得厚著脸皮过来拜托。 意思是只有他能救了是吧? 眼眸微眯,发出冷冽光芒,到底还是师姊弟,就算不在意被元夏荷给背叛了,但有仇必报仍旧是他不变的原则。“你要我救谁?” “盛恩全。” “我记得在我之后好像是长孙烈焰,怎么没多久又变成盛恩全,莫非是长孙烈焰的脸变丑了,不得你喜欢了?”他是存心讽刺。 “兰蔺,这是我的私事,你毋须过问。我清楚自己对不起你,你大可冲著我来,但师父教过我们绝不可见死不救。”元夏荷晓得自己的手段很卑劣,可这种时候她只能这么做。 又抬出师父的名号,真是小人。“师姊,那你应该知道我救人必有条件。” “开出你的条件。”为了救盛恩全,她什么都愿意。 “能让你不顾一切,你很爱他?” “对。”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迟疑。 元夏荷忧心的表情也说明一切,看得出她是真心,兰蔺听了也没任何嫉妒的感觉,他仿佛能在她身上找到自己喜欢水绿的心情,可想到过去她对自己的冷漠,又没来由地涌上一阵气愤,气元夏荷对他这唯一的师弟毫无该有的照顾。 她在师父临死之前竟还敢答应说要照顾他,结果呢?“那好,我可以去医治盛恩全,但我要你这辈子都不准再见他一面。” “可以。”元夏荷连考虑也没就允诺,态度十分坚定。 兰蔺却反倒被她的无悔给吓到,向来自私又无情的元夏荷竟也会有天为个男人这么牺牲委屈,他不羡慕,只觉得果真是一物克一物,但他仍有些微不爽。 “三天之后,你再来等回答吧!”负手,转身欲回屋内。 “兰蔺,不能现在就做决定吗?他不一定能等到三天的。” “那便是他的命,不送了。” 门在面前关上了,元夏荷是又气又急,却又无能为力,只好先行下山。 ☆☆☆☆☆☆ “兰主子。” “绿儿,别那样喊我,刚才是权宜之计,我师姊最懂得利用对方的弱点,我不想让她看穿进而利用你来逼我妥协。”他自己也有了需要保护的人,人都是自私的,现在的他更在意水绿的安危。 “刚才在屋里,我有听到一点点,你为何不救你师姊想救的人?”她感觉得出来元夏荷真的非常担心那个叫盛恩全的性命。 兰蔺反问道:“为何要救?那女人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毅然离开了我,她可曾想过我的心有多恨?” “你是不是……还喜欢著你师姊?”水绿小小声地问著,有点试探、有点怯意。 蓦地,她的心竟有种痛痛酸酸的感觉,就好似被针扎了般的难受。 “不是喜欢!只是当时与我最亲近的是她,我的脸伤得重,需要有人在旁支持我,她却没陪在我身旁,还冷漠对我说因为我的脸变丑了而决定要离开我,你说我能不气吗?”回忆如潮,除了不满仍是不满。“她到底有没有当我是她师弟啊?” 这点就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那女人甚至还在师父临死之前保证说会好好照顾他,结果还不是说了就算,不当一回事,这口气他怎么忍得下? “倘若做不到照顾我,就别乱承诺!我是气她对我这师弟漠不关心,根本不是喜欢她!谁会喜欢那个冷血无情臭女人,我这辈子还巴不得别跟她有关系!” 水绿眨眨眼睛,盯著一脸仿佛是不得疼爱的兰蔺,应该疼爱他的师姊却转身离开,原来、原来啊……兰蔺只是在闹孩子脾气。 她懂了,却觉得很高兴,心头上的痛苦一瞬间消失不见。 “你笑什么?”是没看见他此时很光火吗?还敢笑得这么灿烂。 “没啊。兰,就算你师姊不顾你,我也会照顾你的,一辈子不离不弃,再也不会让你有被遗弃的感觉,所以你救救盛恩全吧?”原来他们两个人都怕被遗弃,还真相像呢! “连你也帮著她?!”气死他了。 “因为我能感受得到师姊的心情有多焦急,若换成是我知道你受伤,就算对方要我的命,我也会奉上,只求你平安就好,兰,帮帮师姊好吗?”不能哭、不能撒娇,她希望兰蔺自己能想通,毕竟攸关人命。 瞅著那双欲言又止的眸子,最后── “元夏荷,你这该死的女人!” 水绿微微含笑。 ☆☆☆☆☆☆ 富丽堂皇,是所有人一进入这宅邸的第一印象,但与外表不相符的是,这座金碧辉煌宅邸内所做的全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名身著黑服的男人,在通过层层关卡后,终于来到厅堂前,这里是在江湖内颇有盛名的“千香堂”,此香非彼香,而是毒香的香。 “千香堂”的毒宛若花香,令人无法察觉,这里的毒恐怖的不是毒性,而是能准确的计量要人几日后死便是几日后,比阎王更令人胆寒。 最残忍的便是“一刻香”,一刻之内要人命,绝无例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千香堂”不爱涉及江湖之事,就算用钱,只要“千香堂”不同意,谁也买不到堂内的任何一种毒药。 “千香堂”主子即是长孙烈焰,容貌绝美,行事作风古怪的他与黑白两方都有些许交情,因此在两方游刃有余,而且他性格极端残忍,无论对谁都不留情。 见识过他手段的人,除了死人,便是从此不敢再惹他的聪明者。 此刻坐在厅堂最上头的他正俯视底下一个胆敢将毒药卖给外人的门卫,他细长的眸子凛出寒冰,薄唇毫无起伏,手一挥,这事情便交给了站在身边的刑堂。 接获命令的刑堂,轻一颔首,立即宣布,“斩断其四肢,扔入绝命崖。” 底下的门卫一听,差点吓昏过去。“请主子饶命,小的只是想换点钱救救妹妹,请主子饶命!” 主子唇一抿,刑堂会意再道:“一律格杀勿论!” “不!不关我妹妹的事,别杀她,她才十几岁啊……” 行刑之人来抓门卫,门卫拚命抵抗,堂上却无人助他,很快地,门卫被拖了下去,厅堂上一片宁静,静得连呼吸声也察觉不到。 没多久,有名黑衣男子无声无息出现在厅堂前。“禀主子,找到人了。” 品著香茗的长孙烈焰放下杯子,淡淡扬唇。“在哪里?”这才是他感兴趣的事情。 “在奉扬镇的桃花庄园内。” “呵,可真会跑啊!但不管你跑到哪,我都会把你给逮回来,今天是第几日?盛恩全死了吗?” “她已经找人医治。” “是谁……这般不要命,敢与我作对?” “禀主子,是她的师弟兰蔺。” “又是他啊!很好,那就连她师弟一块杀!”唇微启,下的命令却残酷至极。 第七章 “是‘千香堂’的十日香。”兰蔺被迫前来桃花庄园来替盛恩全医治,看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才确定毒药为何。 即便是十日香,给了十日活命医治的机会,却仍是困难重重。 十日香用的是三十几种毒药混和提炼而成,药性会在最后一天才爆发。 “看来长孙烈焰的确是要盛恩全的命,多给的十日算是给你的警告,你到底是对人家怎样了,居然连个局外人也被牵连?” 元夏荷不由得面色沉重,眉头的皱褶多了几道。“兰蔺,既然你知道对方与‘千香堂’有关,就该清楚我怎可能待在那种人身边?”她也是在爱上以后才得知长孙烈焰的背景,便立刻将情丝斩断离开他的身边。 面对棘手的问题,又事关人命,兰蔺也不再耍孩子性,严肃以对。“长孙烈焰是不好惹,既然仅仅是感情上的问题,应该很好处理吧?” “好处理的话,他也不会紧追不舍,还派人请我回去。”以前只贪恋长孙烈焰的美貌,怎料一失足成千古恨,最爱的一个人却是爱错了人。 “那盛恩全又是怎么回事?” “有次我伤重倒在地上,是他救了我,这回我应邀前去他府上作客,怎料长孙烈焰又派人追来,还对他下毒,我怕祸延他的亲人,便连夜将他带来这里。” 兰蔺眉头一皱,却疑是听出元夏荷有意隐瞒。“师姊,你是请我回来救人,若还有隐瞒,要我如何救人?” 同样地,他们师姊弟两人都不太信任旁人。 元夏荷轻声一叹,终于松口。“盛恩全还是我亲大哥,当年我与家人走散,是师父将我捡了回去,后来下山了,凭借著当年挂在脖子上的玉佩找到了盛府,但我不想与他们相认,既然他们认定我已死,又何必去扰乱他们的生活? “受伤……是我故意的,也故意让盛恩全救了回去,我只贪图短暂的相处而已,哪知长孙烈焰却不分青红皂白对他使毒。” 兰蔺也颇能理解元夏荷的心情,毕竟他也是没有父母之人。“你能对长孙烈焰说明。”话题一绕又回到原点上。 “如果你救不了他,我才有可能回去求他,要不然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回去,那里只是一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牢笼。”纵然有她最爱的人又如何?可怕之地依然让她不愿再踏入。 “你这次真的是惹错人了。”兰蔺不得不重骂。 “兰蔺,救救恩全吧!他只是个无辜的人,我不希望他因我而死。”为了盛恩全,她也疲惫了好久,累到双肩再也挺不起来。 “第几天了?” “第三天。” 瞧见元夏荷这般失神落寞的模样,还有什么好气的,他们师姊弟的感情犹然存在,说恨她、说恼她,最终也只是气话,要真狠也狠下了。 “我会救他,不过如今要抢时间。三十几种药材,都不是什么稀有的,只是需要花点时间调配用量。” 听见兰蔺要救人,元夏荷立刻燃起信心,她就知道找师父最得意的门生准没错。“没关系,我有人脉。” “那好,待会儿我开出药单,记得在五天内找齐全。”为了救人,刻不容缓。 一旦兰蔺想救,就绝对不会失手。 “兰蔺,谢谢你。”她慎重而怀著歉意地道歉。 兰蔺摆摆手,不当回事。“等我救完之后再道谢吧!” ☆☆☆☆☆☆ “喀。”门开了又关,兰蔺回到房里,见到趴在桌上的水绿。 “怎么不上床去睡?”自从两人私底下成婚后,兰蔺也不避讳与她同房。 “等你。”水绿揉揉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知道怎么救盛大哥了吗?” “盛大哥?”对这三个字盈满不悦。 “刚刚我有去看他,他是个很温柔很好的人,是他要我喊他盛大哥,不成吗?”水绿照实说。 兰蔺摇了头,对水绿的广结善缘相当不满,却又骂不了。“你啊!第一次见到人就跟人称兄道弟起来,别哪天被卖了也不知道。” “不会的,我相信盛大哥。”很笃定地说。 兰蔺忽而趴上了桌,故意别开脸不让水绿看见自己的表情。 水绿连忙追问:“兰,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听你这么喜欢盛恩全的口气,你心里还有我吗?” “当然了。”想也不想便答。 “有多重要?”他知道他贱字的习惯又犯了,非试探试探水绿的心不可。 他不信任人! 打被师父捡起来,他听师父说过,他不爱亲近人,就只相信自己,是师父花了很多心思才让他稍稍对外界有信心,许是因为他亲眼目睹父母将他扔弃在充满野兽的山林间吧! 由白昼至黑夜,他始终盯著他们离去的方向,他们走之前,没有回头,连一眼都不曾看过他,从此他对人再也不存丁点希望,唯一能信任的就仅有自己而已。 水绿是头一个让他连试探也没就轻易相信的丫头,她单纯、傻憨,眼中只有他的认真模样让他又喜又怕,喜的是,他的心终于有寄托;怕的是,他父母的事情会再重蹈覆辙。 兴许是早了解元夏荷,因此就算她有多伤他,其实烙印在他心底的伤痕也不如预期的重;可水绿不同了,他对她没有任何防备,若她真要伤自己,是轻而易举。 所以此刻蛰伏已久的“试探”又悄悄现身。 水绿搔搔脸蛋,一副很难言明的模样,要说兰蔺对自己有多重要,有东西能比较吗? 十碗饭?拿那个比,只怕一说出口,兰蔺肯定会摆臭脸:说比曾府的人还重要,大概也是……臭脸一张,那还有什么呢? “在我心底,你比我的性命还重要。”一个人最重要的莫过于性命了,她是真心将兰蔺摆在心上,无人可及。 兰蔺缓缓转过头来。“真的?” “对啊!” 如果这话是元夏荷说出口的,要打对折再对折,倘若是出自水绿的嘴里,他──愿意相信。 “绿儿,你为什么喜欢我?记得一开始,我对你并不好不是吗?”他真的不是什么大好人,那时对水绿的想法也仅仅是玩玩而已,根本没打算将她留在身边,对她稍有歉意。 “会吗?可我觉得你对我一直很好,是真心诚意的。我看得出来,你的眼神跟我的很像,都是那种祈求别人能喜欢自己的眼神。” 水绿看出来了? 他以为除了师父以外,再无人能看透,因为他一直用冰冷的外表将自己包住,不让任何人找著他的弱点,生在江湖,一旦弱点曝光,就等于死路一条。 如今他的弱点已不再是自己的心,而是水绿。 唇抿了,抿出一抹含著忧的笑容。“兰,我是不懂你心底有什么伤,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不过我想让你知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我说过了不离不弃。” “真的?”再次得到这宝贵的四个字,即使再冰冷高耸的墙,也难逃碎裂的一天。 “当然了,而且你是在爷爷死后,头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当然会加倍对你好。”水绿很单纯,却不知这种类似他并非独一无二的话却是他的死穴。 敢情好了,他是顺位递补的啰? 他火大。“那是不是不管是谁对你好,你都会涌泉以报呢?”语毕,他忿忿的躺上床,转过头去,心头很气。 明知水绿是没有多余心思的,他听了才更恼。 “我说错了什么吗?”她急急忙忙跟到床边,满心不解自己又是哪里做错。 水绿当然没错,错的是他不该再试探,她愈是太真心,反而愈伤他,唉! “兰,我说错什么了?”不解兰蔺心事的水绿,仍旧拚命想清楚自己究竟哪儿做错。 听著她软软的声音充满自责,他倒不好意思再气下去。“我没事,睡吧!”得不到安抚的人反过来还得安慰她。 “真的?” “难不成你还希望我继续气下去?” 担忧的小脸立刻摇得犹如搏浪鼓,她当然不希望兰蔺继续生气。 “乖,上来睡了。” “好。”水绿乖乖脱鞋上床,偎在兰蔺怀里。 为什么最近她老是惹兰动怒呢?是不是该去请教一下师姊,他们两人相处甚久,师姊应该比她更了解兰吧! ☆☆☆☆☆☆ 翌日,听完水绿的转述后,元夏荷先是哈哈大笑,继而才摸著水绿的头。 “师姊,我讲的有这么好笑吗?”她很认真的问。 “噗!哈哈哈……”当然不是水绿说的有多好笑,而是没想到她的小师弟数十年来如一日,对于感情的表达毫无长进,居然还停留在小孩子的地步,尽管嫉妒也还是不愿说出口,真是傻哪! 配这单纯的小姑娘,怕是有段长时间会让他饱受煎熬之苦了。 果真是绝配。 “水绿,不是你说的好笑,是你的兰太有趣了。” “他气成那样算有趣吗?”果然是师姊,才会这么了解兰在想什么,来请益果然是对的。 “其实兰蔺不是在生你的气,不过……应该也算是,毕竟他是嫉妒,嫉妒你将其他人看得比他还重要,你别看他外表装作毫不在意,其实在这方面,他小气、自私得很,一旦你被他看中了,你的眼底就只能容下一个他而已,要不然他可是会一直吃醋的。” 兰蔺在吃醋?“可在我心底,他真的很重要。” “你有老老实实地跟他这样说吗?有用那种非他不可、没他会死的态度?或是用眼底只有他一人,其他人都无关紧要的模样?”元夏荷的表情是难得的严肃,之中却又带著一点好笑。 的确啦~~看这小俩口浓情蜜意的确是有趣的。 需要这么表示吗?“师姊,我没这样表现出来,怎么办?” 元夏荷拍拍了水绿的肩安抚著。“没关系,就冲著你喊我这声师姊喊得我高兴,我就告诉你吧!你的兰、我的师弟他小时候真的很可怜。”清楚以兰蔺的性格绝对不会主动说出这些,那么就由她这个师姊代劳为他们的感情加温。 “兰蔺是在七岁的时候被我师父捡回的,当时我师父是尾随一对夫妇,因为他们怀抱著婴孩,又愈往深山走,师父察觉有异,沿路跟著,直到后来才明白原来那对夫妇是想把身体最孱弱的兰蔺给扔了,因为他的久病拖累了全家,他们只好将他扔在山上让他自生自灭。” “师父本想立刻带回兰蔺的,但又想到那对夫妇说不定会回来,可等了一天后,他们并没有回来,师父只好把他带回来。” “你知道吗?兰蔺自始至终都没有哭过,当师父问他会不会想念父母时,他甚至还说他早没了父母,唉!”元夏荷轻声地叹。“那时候的兰蔺说有多冷漠就有多冷漠,身体不好的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年之久,是师父的回春妙术才将他的命留了下来,从此他就只信任师父一人,坦白说,我也是花了段时间才取得他的信任,也难怪后来他会这么气我。” 顿了顿,因为元夏荷发觉水绿已经哭了,没想到兰蔺的命运比自己还坎坷,害她心头一阵一阵地痛。 她这才终于有些明白兰蔺为何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著自己,带著一种期盼被爱却又怕遭到遗弃的眼神,她终于能体会了。 但她怎么好想、好想哭呢?明明又不关她的事情,她却不停想落泪。 元夏荷会意地替她抹泪,兰蔺真是好运气,即使性格这么差,又老爱试探人心,却还是给他碰上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她却没这么好运了,惹上的竟是个大魔头。 唉!兰蔺有水绿照顾,她就放心了,这样也算对得起师父吧?“水绿,兰蔺是个不太容易相信人的人,一旦他把信任交付出去,就表示他也把自己的命交给你,别跟我一样让他失望了。” 上回她害兰蔺躲上山,万一水绿也来一下,他恐怕会继续往上爬吧?哎呀!呸呸呸,兰蔺才没这么歹运呢! “我不会的。”她抽抽噎噎地说,不行,要当兰蔺的支柱,她怎能这么爱哭。“师姊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兰蔺。” “那就好,希望你能成为他此生最大的依靠。”打她认识兰蔺开始,他没掉过一滴泪,正如师父所说,也许是因为兰蔺找不到让他哭的理由吧! 最可悲的事情他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著亲生父母头也不回地离开还痛心呢? 可是,同情归同情……她还是很喜欢小小欺负他一下,谁教他是她唯一的师弟。 “师姊,我觉得兰一定很寂寞,因为无法去相信一个人,心肯定是封闭的。”她不敢奢望自己能成为兰蔺心底最大的支柱,她只求兰蔺日后能开开心心的度过每一日,这样就够了。 “如果可以,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去让兰蔺开心。”这将是她往后最大的目标。 “水绿啊!我们家兰蔺能遇见你,真是他三生有幸。”她由衷祝福他们能幸福一辈子。 离开了元夏荷,来到书房外头,水绿看见坐在里头的兰蔺,似乎正在想事情,她也没进去打扰便静静待在门口望著。 嫉妒是什么? 师姊说是当她如果看见兰蔺跟其他女人靠得太近的时候,她心头的感觉便是嫉妒,毋须真的发生,光是想像她就能明白。 原来嫉妒是一种很酸很酸的心情,假若有天兰蔺不再需要自己了,她想她必定会心碎。 不被自己喜欢的人需要,就等同于被遗弃一样,教人痛、教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抬头,发觉门外又站到失神的丫头,兰蔺来到她身旁。“想什么,又想出神了?” 水绿不发一语扑进他怀里。“兰,你幸福吗?”抬起小脸,她问。 “现在吗?”眸底盛著粼粼柔光。“现在的我,很幸福。” 搂紧怀中的水绿,他觉得此生已不再有所遗憾。 ☆☆☆☆☆☆ 后来水绿才发现原来兰蔺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大夫,不论什么药拿给他,他都认得出来,不论什么病症交给他,只要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就绝对救得活,害她愈来愈佩服他了。 即使心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水绿依然跟前跟后,尽量不让兰蔺太劳累。 元夏荷也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唇与眼纷纷透著喜悦之情。 “看著他们这样,真是令人又羡又妒。”坐在元夏荷身旁的盛恩全如此说著。 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实在看不出他有哪一点是像中毒的样子。 “千香堂”的毒就是这点可怕,若非长孙烈焰有发信警告,就连元夏荷也看不出异状,除非毒发,要不然谁也不会知道盛恩全即将不久人世。 “是啊!等你病好,也能找到一个心爱的女子相伴一生的。”是她累了自己的大哥,唉!早知道她就别想认什么亲了,想认又不敢认,才拖出这样的结果。 听见元夏荷的叹息声,盛恩全随和地笑。“夏荷,我从没怪过你的,别自责了。” “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变成这样的。” “是命吧!”说得无奈,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怨恨。“其实我已经占了太多的幸福,有这下场也没什么。”视线不知不觉落在元夏荷颈上的玉佩。 有些事情不必说,他也看得透澈,也清楚每个人必定有其无奈,他不会去逼谁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怎么这么说呢?你人好,应该长命百岁的;我则是满肚子坏心机,我这样的人才不配活著。”她多想与盛恩全相认,可家人皆认定她已死,如今她也改变不少,早习惯这样风雨的生活,若要与他们相认,自己又投身江湖内让爹娘继续担忧,又岂是孝顺? 盛恩全握住了她的手。“夏荷,没有人……绝对没有人能批判你什么,如果有,我也会站在你这边的,懂吗?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只是命运捉弄……” 元夏荷了然于心,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也锁住了欲夺眶的泪水。 世间有太多的不平,绝不差她这一小件,她也不会怨恨什么,只道真是命运乖舛,造化弄人。 “你跟长孙烈焰的事情该怎么解决?” “跟他……”原本娇柔的目光迸出冷冽的杀意。“在他敢对你下毒之后,我们之间就不可能了!” “夏荷,我记得你说过你只爱过他一人的。” “又如何?他可是‘千香堂’的主人,难道你要我跟这样的男人在一块吗?” 盛恩全的神情很淡,说出来的话却一针见血。“你爱他不是吗?” “……就算是也过去了。” “若他真想杀我,大可不必警告。” “那是因为他清楚我的性子,若是这毒下在我身上,他只会得到一具尸体,若下在我在乎的人身上,他了解我必定会为了救你而回去求他,而我最厌恶的便是他的自以为是,喜欢操纵别人的手段。” “夏荷……”盛恩全还想再说,却被元夏荷阻止。 “恩全,别再说了,天凉了,入屋休息,相信我,纵然我的医术不济事,但兰蔺肯定有法子救你,他可是我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到时候若真不行,她会愿意低头的。 既然元夏荷不想再谈,盛恩全也不强求了。 “那进屋吧!” ☆☆☆☆☆☆ 五日后,三十八种的药草全部齐全。 兰蔺随即开始煎药,五个时辰过去,药煎好了,却在此时,桃花庄园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一身青色劲装,发如墨,束在脑后,细长的眸子、冷冽的表情犹入无人之地,而倒在地上的守卫各个哀声连连,守卫都是一时之选,却仍不敌倒地,足以想见此人的功夫有多深。 来人解决了守卫,没有痛下杀手代表事情仍在他的忍耐底线内。 只见他轻拂了衣袖,仿佛刚才的打斗不过游戏般,不值在意。 几个还没倒下的守卫,却不敢再轻易踏前。 在人群中找不到想见的人,长孙烈焰冷冷开口,“元夏荷呢?” “长孙烈焰,你来这里做什么?”元夏荷冲出来,内心一惊。可恶,只差一点,他居然已经找上门来。 “来看该死的人死没,来看你决定跟我回去没?”听见回报说兰蔺已凑齐药材,他便想亲自来会一会元夏荷时常挂在嘴里有多厉害的师弟──兰蔺,若有必要,也必须除之。 “他不会死,我也不会随你回去,你可以走了。”元夏荷回得毫不留情。 “难道你还想再害更多人?” “长孙烈焰,盛恩全是我亲大哥,你会给我解药吗?” “除非你回到我身边,要不然就算是你父母,我也照杀不误。” 就是如此!长孙烈焰如此残虐狠毒,若继续留在他身边,将来不得宠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那我们没话好说了,还有两天。” 抿唇淡笑几声,声声掺著讽刺。“敢情是拿自己亲大哥的命来陪葬也无所谓啰?夏荷,当年差点害死自己的师弟不够,还想再赔上无辜的盛恩全吗?” 这时,正巧端著汤药经过的兰蔺,却为了这句话而走过来。“你说什么?” “兰蔺,别过来,快点把药端进去。” 这可恶的长孙烈焰最懂得就是控制人心了。 深沉的目光打量了兰蔺几回,长孙烈焰笑著说:“兰蔺,你之所以还能活著,要感谢你师姊,若非两年前她离开你,你早就跪在阎王殿前了,此刻哪还有机会来质问我为什么!” 兰蔺转过头注视著元夏荷。 “长孙烈焰,够了,别再说了。就算盛恩全死,我也不会回头的!”当年长孙烈焰得知她有个师弟,为了断绝她和兰蔺的联系,他竟派人对兰蔺下毒,造成他脸部受伤,又逼她若还不肯离开的话,定会要了兰蔺的命,为了保住师弟,她只能狠心与兰蔺彻底断绝关系,才会造成今日兰蔺对她的误解。 “那么我会拿你的全家来替你陪葬。”她再狠也狠不过他。“夏荷,别跟我闹性子了,你永远也胜不了我,乖乖跟我回去。”他伸出手等她。 因为她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她就输在这点上。 “你走!”她是铁了心要离开。 “……很好。”长孙烈焰眼眸闭了闭再睁开,眼底再无感情。“手上那碗是救命药吧?要是谁敢拿给盛恩全,我便要谁的命,这是以我的性命起誓。” 霎时,没有人敢动半步。 兰蔺倒是气定神闲的回应,“我以救人为职责,你的毒却是杀人,上回输给你并不表示这次亦然,我倒是想与你较量一番。”说完就要转身入屋。 元夏荷却阻止他。“兰蔺,不要!”她失去了师父,不想连师弟也没了。 “师姊,你找我来难道不是想救人?”关于两年前的事情,若师姊不想再提,他也不会问,反正清楚师姊有在乎过他便已足够。 “但我不要你死。”比起盛恩全,跟她最亲的永远是眼前的兰蔺。 长孙烈焰看著这幕,心头的嫉妒之火又燃起。“兰蔺,既然你不怕自己的性命,那么就拿你最爱的人来赌吧?我记得那个名字似乎是叫……水绿是吧?是个挺可爱的姑娘,若是她的命,就不知你是否还能这般不在意了?” 这番话成功让兰蔺的步伐停住。“长孙烈焰,你要是敢伤害水绿,我一定会让你和你的‘千香堂’统统赔上的!” 目光凶狠地不如平常随性惯了的兰蔺,此刻他的狠也绝对不输长孙烈焰。 “哦!有能力的话,我随时候教!” 一句话,兰蔺与元夏荷互看,他们不能再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这时候,水绿却由屋内步出,趁著兰蔺没有防备,取走碗,迳自回房。 “绿儿!”兰蔺连忙追上去。 长孙烈焰阴鸶地莞尔。“很好,下一个是她吗?”扔下这话,他背身离开。 元夏荷头一扭,跟著走入屋内。 这时候,雨却开始下了,滴滴答答地,形成了雨幕。 ☆☆☆☆☆☆ “为什么?” 晚了一步,水绿早已将药喂给了盛恩全。 他气愤地质问著,他宁愿牺牲盛恩全,也不要让水绿承受这一切。 问她为什么?躲在门后听完一切的水绿看见了兰蔺的眼神,她清楚他很想对付长孙烈焰,却又不想拿她的命来赌,因此她不希望兰蔺后悔。 “如果现在不救盛大哥,你会后悔一辈子的,而我不希望看见那样的你。”脸上毫无惧色,她明白自己做得很对。 “你若死了,难道我就不会后悔?”他痛心疾首、他低咆,却仍无法改变这结局。 长孙烈焰说出口的话绝对会兑现,尤其他还是以自己的性命起誓,水绿的命,他是非取走不可。 元夏荷也相当自责,没想到最后却要水绿来代她受苦,算起来,最有勇气的反倒是水绿这个小姑娘。 “水绿,你太傻了。”她心生感激,却清楚自己根本还不起。 “怎么会呢?”见他们愁容满面,水绿换了个方式说:“我还没中毒,但盛大哥却命在旦夕,要我见死不救是不可能的,再说现在我又还没中毒,之后我提防点,再小心点就不会有事了啊!” 一副渴求他们附和的声音,只换来他们两人更加愁眉深锁。 “唉!你们别这样,我相信好人终有好报的,而且……兰,你不是救了盛大哥,你也不会让我死的不是吗?我相信你。” 一句“我相信你”更胜百句话。 那只小手缠上他的,让他情不自禁一握,又重重一叹,他明白水绿是为了自己。 她必定是听见元夏荷是为了救他才不得不离开,得知她的心意,他又怎能再苛责?“绿儿,我绝不会让你死,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 水绿含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轻轻退出门外,元夏荷也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逃了这么久,结果仍必须回去是吗? 就在元夏荷要离开庄园大门时,兰蔺喊住她。“别回去了,绿儿的命我会救,就算出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是你的错。带著盛恩全离开桃花庄园吧!”他也要带水绿回“翠山居”。 “兰蔺,你不了解长孙烈焰的性格,他都以性命起誓,是绝对会杀了水绿的,难道你要冒这个险?” “又能如何?这是她的抉择,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尽全力保护她,假如绿儿真有个万一,我将不惜拿长孙烈焰跟整个‘千香堂’来陪葬!”他的决心也跟长孙烈焰一样,不可能动摇。 “兰蔺,你真的很爱她对不对?” “对。”今生今世,他的身旁只会有绿儿一人。 “你有没有事情需要我做的?” “有,请你去找一个人,他叫做卫迟云,应该还在沙和镇附近,如果找到他,就跟他说是我请他上‘翠山居’一聚,我需要他的帮忙。”他是大夫,却不如大哥深谙毒性,他必须借重大哥的力量。 “好,我知道了,我会先带恩全离开,别让陌生人靠近水绿。” 在没杀掉对方前,长孙烈焰绝不罢手,兰蔺,你又能保护水绿多久呢?难道你以为我真的会袖手旁观吗?唉!你是我唯一的师弟,我可是在师父面前答应要照顾你,可别让我对师父食言了。 “师姊,保重。” 彼此的心思深深藏著,师姊弟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 “你也是。” 当晚,元夏荷连夜带著盛恩全离开桃花庄园,翌日清晨兰蔺也带著水绿匆匆离去。 不往“翠山居”前行,而是去了一间客栈。 第八章 天下客栈。 颇富盛名的一间客栈,要找专拿钱办事的三哥准没错。 老板娘不在,由老板代为处理。 虽然他们两人都没明说,但底下的人全都将他们看作一对了,现在就只等老板娘点头,“天下客栈”便能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三哥。”这一声让站在柜?后的男人抬起头来。 三哥?“你叫我三哥,这位公子,我是有两个弟弟,不过我可不记得认识你啊。” “我是兰蔺。” 瞬间,西门骁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是五弟啊!哎呀!都怪三哥太久没看你的真面目,才会一下子忘记你的长相。” 说起来他们除了第一次在剑山结拜之后,似乎就没人再看过五弟的真面目了,也难怪他根本不记得。? “找我什么事啊?五弟。”哟~~五弟竟然肯为了身后的小姑娘以真面目示人,看来爱情果然足以感动千年不化的冰块,真是万幸、万幸。 “我要你保护一个人。” “容易。谁?”拿钱办事正是他赖以维生的方式,偶尔杀人的工作也会接。 “水绿。水绿,过来,见见我三哥西门骁。” “三哥。”水绿甜甜地朝西门骁打声招呼。 西门骁对这小姑娘是愈看愈喜欢,天底下恐怕也只有水绿能忍受五弟诡异的兴趣,既然五弟还会将人带给自己看,怕是早就将人订下来了吧?哪像他到现在八字还没半撇,还在死追活追的,可怜喔! “小水绿是惹上了谁,需要到我保护?” “‘千香堂’的长孙烈焰。” 西门骁听了,神情敛下,立刻换上一抹严肃。“这么娇美的小姑娘怎会惹上不该惹的人,来龙去脉呢?” “她啊!笨蛋一个,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别人的性命,长孙烈焰便说要她的命。”兰蔺也懒得解释太多。 “‘千香堂’是使毒的,尤其长孙烈焰更是高手,找了大哥没?”西门骁边问,脑子开始盘算了起来。 “正在找。” “那就好,五弟,你过来一下。”西门骁把兰蔺叫到旁边去问:“小水绿对你有多重要呢?” “此生我身旁只会有她。” 听来是唯一啰!那可重要了。 “既是如此,我们是兄弟,那就用亲友价了,我算算……”仿佛空中有算盘似的,西门骁的手拨了起来,来来回回后,很快地有了个数字。“就一两吧!谁教我们是兄弟呢!” 这可是他的牺牲价,全都是为了兄弟。 兰蔺随即掏出一锭金子。“扣除一两,剩下的就当作你保证一定会保住水绿的命的钱吧!” 非要保住水绿不可? “五弟,那你呢?怎么说都是你跟我比较亲。”他可是他疼爱的五弟,怎能要他弃他去保外人。 “三哥,要对付长孙烈焰,你以为能够全身而退吗?而且长孙烈焰要杀的人是水绿。” 说得也是,想在高手之下同时保有两个人的命,难矣。“地点要选在哪?”拿人钱财自当与人消灾了。 “‘翠山居’,那里我最熟,又甚少有人迹出没,最适合。” 衡量了事情的严重性后,西门骁难得忧心忡忡地问:“你认为这样能保护小水绿多久呢?‘毒’可是无所不在呢!” 兰蔺露出了优雅的笑容,却不见一丝温度,西门骁见了,顿时寒意渐生,他可是头一次看见五弟也会有教人打骨子里发冷的笑容。 “谁起的头就让谁来收尾,就让他的死来结束这一切吧!” “五弟,一个毫无武功的大夫要怎么杀人呢?” “三哥,你会有机会见识到的。好了,既然收了我的银两,跟我上‘翠山居’吧!” 一锭金子,这大概是他接过的生意最廉价的了,但为了兄弟,钱当然不是问题。 ☆☆☆☆☆☆ 不懂武的兰蔺的确无法亲自杀人,但曾经被他一时善心所救的人当中,不乏许多江湖中的人。 他不必杀,只要用说的,便能借刀杀人。 水绿却十分反对。 “长孙烈焰想杀你,难道你还要为他求情?” “不是求情,只是不希望有人无辜地因我而死,兰蔺,你这样做,就算我活了下来也不会高兴的。” “我是绝不可能放过他的!”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但我还没中毒啊!”她的想法很单纯。 “水绿,你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我试著要救你,你却要扯我后腿!” “我没有,我……”她只是不希望有人死去。 “现实是很残酷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既然长孙烈焰要你的命,我就让他先死,难道有错吗?” “非要赔上整个‘千香堂’不可吗?” “‘千香堂’是他最大的后盾,若‘千香堂’不先毁去的话,他就有可能东山再起,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道理你总该明白吧?我是个大夫,并非好杀之徒,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有人欺到我头上,我也绝不放过!”他们首次争执竟是为了旁人的性命。 水绿能明白兰蔺的意思,兰蔺始终在忙别的事情,这几日她也听西门骁说了不少江湖事,有些手段是她永远也不可能明白的。“也许我无法了解你们的做法,但……若要拿众多人的性命来保住我,那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她何德何能,能用这么多人的性命来担保她一个人。 “那么在长孙烈焰要杀你的现在,你要我怎么做呢?眼睁睁看著你死吗?”话一说完,兰蔺头也不回地离开。 “兰……”水绿心知自己的决定必定伤了兰蔺,可她也无法昧著良心。 始终待在门外的西门骁终于出声。“我说小水绿啊!你实在是太好心了,江湖之事本来就是要靠能力来解决,是生是死都由自己决定,既然兰蔺有办法保护你,你却要他什么都不做,不是叫他去死还容易些吗? “世事往往无法尽如人意,倘若今天不是长孙烈焰先来挑衅,我们又何必铲除对方呢?你真的该为兰蔺好好想想的,万一你真的死了,要他一个人怎办?” “就算是死了,我也希望对得起良心。” 西门骁摇头又叹气,对固执的两人还真的没办法。 ☆☆☆☆☆☆ 不管何时踏进这里,元夏荷总会觉得毛骨悚然。 待在这里的人仿佛没了自己的性子,只会听令行事,十成十的傀儡。 在婢女的带领下,元夏荷来到曾经与长孙烈焰共处过的屋内,往事如今已斑驳,对她再无任何价值。 长孙烈焰席地而坐,一手肘撑在桌上假寐,身边是丝竹之乐相伴,让气氛显得惬意。 元夏荷却犹如惊弓之鸟,不敢大意。 长孙烈焰手轻抬,音乐乍停,毋须他开口,众人全数退出房间。 睁开了眸子,两道充满审视意味的视线扫过站得直挺挺的元夏荷,“终于舍得回来了吗?” “少说废话了。” “真是不受教,既然你心不在此,又何必回来?‘千香堂’少你一个也不会如何。”言下之意,对于她,早没了耐性。 “不是你要我回来的吗?”自己的存在已可有可无,甚至毫无必要,元夏荷这才发觉自己似乎不该回来,万一长孙烈焰对她已经没了兴趣,她不过是自投罗网,多牺牲自己的一条命而已。“既然我回来了,你是不是该兑现你的话?” “夏荷,过来这边坐。”低沉的嗓音,蕴含不容抗拒的命令。 元夏荷乖乖走过去,席地而坐。 长孙烈焰把酒杯端给她。“这是你最喜欢的蜜酒,喝了它。” 不得不喝,纵然是穿肠毒药,她也必须喝,仰头一口饮尽。 “不怕我下毒吗?” “你要杀我,有千百种方式足以折磨我,毋须这么明显。” “真是知我莫若你啊!我给你自由,你却当‘千香堂’是可以随便来去自如的吗?”手劲一拍,桌上的杯散倒。 元夏荷震惊得动弹不得,头一次长孙烈焰的怒气是直接针对她而来,她的心顿时怦怦跳个不停。 发觉自己吓到元夏荷,长孙烈焰连忙收敛口气。“算了,既然你回来,我也不追究了,但若还有下次,我定不会轻饶,懂吗?” “那么你应该也能遵守约定,放过兰蔺跟水绿吧?”这才是她这次主动回来的目的。 薄唇微启,诧异的神情仿佛不记得这件事了。 “你说他们啊?夏荷,可惜你回来得太晚,要不然一定可以拦住我的命令。” “你已下令了?!”元夏荷下意识起身。 “你该清楚我的耐性从来就不多,对不对?” “收回命令!”她冷著一张脸。 “是请求还是命令?” “……请求。”在长孙烈焰面前,她少有占上风过,尤其还当她特别重视这道命令的时候。 “可惜……慢了一步。” “你根本就不打算收回对不?” “你还是最了解我。” 即便气到想动手杀人,元夏荷也清楚自己没那分量,于是她扭头走人,可没走几步,却感到一阵晕眩袭来,教她软倒在地。“烈焰,你……”眼睛拚命眨著,最终仍敌不过药性。 长孙烈焰蹲下抱起她,一双眸子直到此时才显现出些许温柔。“夏荷,从今以后,我不要再有人占了你的心。” ☆☆☆☆☆☆ “这是什么情况?”卫迟云被人给请来“翠山居”,没想到上回分别时还见他们小俩口有说有笑,这回怎么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西门骁把卫迟云请到一旁,跟他解释。“大哥,还是我这个公正人来说吧!这样才不会偏颇任何一方……” 就算当初兰蔺只给他几句话,经过这些天的抽丝剥茧,他也大致了解情形了。 等西门骁说完,卫迟云总算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喝完了茶,他才开口评断,“说来这件事,当然是──兰蔺的错。” 兰蔺可不服。“我为她著想,哪里错了?” “兰蔺,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想救水绿,但她毕竟不是江湖人,就算是,要她一个小姑娘家背负对方不知几百条的性命,会不会有点太严重?” “大哥,你向来不鼓励极端的手段,当然会这么说,假使有一天你最重视的人遭人威胁,你还能如此冷静以对吗?” “这……我还没碰过的问题,你问了我也没答案,我只是就事论事,我相信水绿考虑的就是这点,她才多大年纪,却要承受那么多条人命,兰蔺,她会受不了的,即使你最后救了她,我相信她也快乐不起来。” 兰蔺的眉头有一丝的舒展,卫迟云看得出他是听进自己的话了。 “那要我怎么做呢?坐以待毙吗?” “当然不是,是要……” 一旁的西门骁却打断了卫迟云的话,迳自演了起来。“‘绿儿,我是不得已才为了你杀人,你为何就不能体谅我呢?’ “‘兰,但那可不是几十条人命,而是上百条啊!我不希望你为我杀这么多人,我会良心不安的!’ “‘好吧!既然你不许我杀人,如果你死的话,我也绝不独活了!’”果然是近墨者黑,跟慕容楚在一块太久,居然也染上他恶劣的习性。 卫迟云无奈的摇头。“三弟,别闹了。兰蔺,大哥是希望你再斟酌考虑,毕竟水绿说得没错,她还没中毒,事情又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那些人何罪之有? “杀了只是为你们两人造孽罢了,听大哥的劝,先冷静几天再行事,或许之后会有转圜也说不定。好吗?”卫迟云苦口婆心劝著,因为他清楚一旦兰蔺真的想杀人,是无人可挡,他不希望事情真的走到那地步。 “五弟,你三哥我倒是赞成以暴制暴,对付那种不可理喻的家伙,就是杀无赦!”假如有人胆敢对他的艳艳怎样,他绝对将他的祖宗八代全拖出来鞭打。 “如果三嫂也如同水绿这样恳求呢?” “嗯,这个嘛……”早成了绕指柔的西门骁当然是遵从到底。“反正你三嫂说什么,我是一定听的。” “那好,三哥的建议我会考虑考虑的。” “建议?!什么建议,我刚刚给了什么建议吗?”他怎么都不清楚。 “就是你建议绿儿死后,我也别活了。”语毕,兰蔺离开了。 西门骁看了一眼置身事外的大哥,急忙追上去。“五弟,三哥不是这意思,那只是我一时乱说了,你可别当真啊!” 天哪!要是五弟当真,他就算十条命也不够赔啊! ☆☆☆☆☆☆ 在“翠山居”的后头,兰蔺找到了蹲在地上的水绿。“在这里做什么?” “看菜苗啊!我上回不是买了菜苗回来,如今它们已经冒出芽来,我想要不了多久,我们就有青菜可以吃了。”水绿喜孜孜地报告著。 说是他们之间不再说话,其实也只有兰蔺单方面在生气,水绿则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见了他依然笑呵呵的,仿佛今天谈论到的命根本不是她的一样。 “要吃菜,叫人出去买不就成了。”为了保护他们,元夏荷也派了不少人来驻守“翠山居”。 “那不一样,因为这是我亲手种的,只在‘翠山居’才吃得到,不会对外贩售呢!”想到十几天后就能采收,她满心雀跃。 “何必花这么多时间在这种小事情上头?” “才不会呢!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回忆,回忆就是要一点一滴慢慢累积起来,将来到老的时候才能回忆啊!不是吗?” 就算得知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他的水绿仍不改其态度,就是这点最教他没辙、愤怒却又不知如何发泄。 倘若水绿能露出一丝丝的害怕,或许他还能给她安慰,最后竟是他一头热。 “叹什么气?” “叹你老是出入意表,使我摸不透。” 水绿低呼了一声。“会吗?连爷爷都说我很简单就能猜透呢!怎么可能摸不透,肯定是你思绪太复杂了。” “说说你有多简单。” 水绿正经地思索了一会儿,接而笑道:“我啊……只希望每日清晨醒来能看见你,为你做早饭,你呢就去当你的大夫,好好医治病人;中午的时候再带饭给你,帮你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傍晚提早回来煮晚饭,等你回来一块共享,顺便听你说说今天所发生的点点滴滴。 “之后再生两个孩子,一个我怕他会寂寞,生两个这样他们就有伴了……”头缓缓靠在也蹲下来的兰蔺肩上。“然后我们一块白头偕老,等著孙子出世,说不定还有机会看见曾孙呢!” 听著水绿规画美丽远景,似乎已经实现并且呈现在眼底了,令他不禁露出幸福的笑容。 “兰,我不要名、不要利,只求夫妻相守,脚踏实地度过每一日,我要的其实就这么简单而已。” 兰蔺张开双臂,把她揽在怀里,水绿绝对无法背负那些人的性命,她是这么善良,若他真的要那些人死,她也会认为是自己的错,他绝不想让那种苦放她一人独自承受。 其实他大可以利用自己本身的能力来扬名立万,但他求的也不是这个,因此纵然他医术超群,知道他名号的也没几个。 因为他清楚名与利的背后,所要承受的是更大的压力,而他根本没兴趣。 水绿所规画出来的美景才是他希冀的。 “绿儿。” “嗯?”兰蔺的肩膀太舒服,她差点累到睡著了。 “今晚我们成婚吧!” ☆☆☆☆☆☆ 红烛燃起微微的亮光,照亮屋子,屋内、屋外挂起了喜气洋洋的喜字。 没有高堂,只有卫迟云与西门骁充当两人的长辈,坐在厅堂接受他们的跪礼。 卫迟云大方给予新人红包,西门骁则是依依不舍由他怀中掏出银两,谁教他嗜钱如命,但为了五弟,这百两黄金的红包也只能闭眼咬牙送出去了。 夫妻交拜后,他俩被送入洞房,在房内,掀起了红帕。 兰蔺与水绿相视一笑,亲匿地摸摸彼此。 “从此我们就是正式的夫妻了。”他道。 “不离不弃。” “是啊!不离不弃。” “绿儿,我答应你,不会主动去铲除‘千香堂’的任何一人,但假若他们来犯,我定不留。”这是他的底线。 “兰,谢谢你。”她清楚要兰蔺答应自己这个条件很为难,可他终究答应了,她也放心了。 喝下合卺酒,此后不分离,他们夫妻俩将会携手度过往后的每一日。 屋外── 满天星斗,衬上一轮明月,真是好光景,卫迟云与西门骁守在外面,只能与天为伴。 想到屋内两人热呼呼缠绵著,西门骁不禁感叹他心爱的女人为何总不点头。“真好!我也好想回家抱我家的艳艳呢!” 假想著心爱的女人就在眼前,西门骁连忙张手圈住,纵使用想的也好。 卫迟云见状,摇了头。“三弟,你说话老是没个正经,上官姑娘才会下不了决心嫁你。” 西门骁听了,连忙跳起身。“大哥,这话可说错了,我对她可是从头至尾十分正经,是她……老爱跟我闹脾气,我可爱她爱得不得了了,但她却……”想到了扫兴的事情,摆摆手,不提也罢。“大哥,别说我了,那你怎么身边到现在还没个人做伴呢?” “为兄向来与天为伍,这便是良伴。” “不过大哥你的良伴似乎不会为你指点迷津,怎么还是任由你迷路呢?我觉得你真的该认真思考找一个能帮你指引路的伴了,要不然真怕哪天我们真的会失去你了!” “会吗?”卫迟云认真思索起来。 以大地为枕、以夜空为被,西门骁双手枕在脑后假寐。 如此良辰美景,他可不希望有人来破坏了。 第九章 翌日,水绿走出屋外,见著了卫迟云与西门骁,低著头,害臊的颜色染红她的嫩颊。“大哥、三哥,早。我马上去做早点,等等就好。” 知道家里还有两位大哥,于是她先行起床准备早点。 西门骁随即调侃了一句。“小水绿,昨夜睡得可好?” 经西门骁这么问,水绿原本只是粉嫩的脸蛋,此刻连耳根子也红透了,小手还不安地绞著。“我、我……我睡得很好。” 西门骁双手环胸,认真地回答,“竟然一夜好眠,看来五弟不太尽责了,待会儿我帮你说说他,为你出口气啊!” “三弟,别逗五弟妹了。五弟妹,他是跟你闹著玩的,你去忙吧!别招呼我们了。”卫迟云连忙替水绿解围。 “是,大哥。那我去忙了。” 忽地,西门骁像是听见什么头往后一转,手立刻按上腰上的刀柄,凛凛以待。“小水绿,外头危险,你先进去也好。” “哦!好。”清楚自己有几两重,为了不连累他们,水绿准备要进屋,却在听见西门骁问对方是谁时又停住。 “不准再过来,你是谁?” “我是元夏荷。” “师姊!”水绿喜孜孜地喊著。“大哥、三哥,这位是兰的师姊。” 卫迟云与西门骁对望一眼,卫迟云也没见过元夏荷,两人都小心谨慎。 西门骁连忙手一横阻止欲过去的水绿。“水绿,既然是师姊来了,快去叫五弟出来啊!” 水绿走入屋内,卫迟云则对元夏荷说声抱歉。“真不好意思,因为我俩都不认识姑娘,只好请五弟出来了。” “谨慎是应该的,长孙烈焰派出来的人应该尚未抵达吧?”元夏荷一脸著急地问。 “风平浪静。” 元夏荷淡淡一笑。“那就好。” “兰,你看,是师姊来看我们了。”水绿拉著兰蔺的手走了出来。 兰蔺见著了元夏荷,视线与他们两人交会一瞬,便喊道:“师姊。” “姑娘,请你踏著地上这块石头走进来,因为其他地方全铺满了毒。” 元夏荷依言照办,走近他们两人。 “师姊,你不是送盛恩全回去了,又过来做什么?” “我后来去了‘千香堂’一趟,才得知长孙烈焰已将命令下达,派人来杀水绿。师弟,你们两个都没事吧?” 就在此时,水绿正想上前时,兰蔺却一把拉住了她,脸色愀变,视线与西门骁匆匆一会,又连忙把水绿护在身后。 西门骁会意,刀子出鞘。 毋须回头,元夏荷明白身后的人已经拔刀相向。 水绿也察觉到不对劲,不发一语,心头却怦怦猛跳著。 紧张肃杀的气氛霎时形成。 “师弟,师姊来看你,为何要摆出这么一个大阵仗来迎接呢?” “元夏荷从来不会当著我的面喊我师弟,就算你易容术再高明,观察的能力还是差了。”可恶,他竟然让敌人靠得这么近,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眼前的人伤害水绿分毫。 “原来如此,那就真的是我的观察力不好了,不过无妨,能近身如此,难道不该称赞我吗?你说究竟是我身后的刀快,或是我手中的毒快呢?” 能被长孙烈焰信任派出的杀手,武功自然不在话下,正因如此,兰蔺才会格外紧张。 “姑娘,珍惜自己的命吧!若你能什么都不做,我会给你解药。”卫迟云突然开口。 他擅使毒,早在“翠山居”附近布下无色无味的水毒,也先给了众人解药,水毒的毒性强,如无解药,走到山下的时间定会毒发身亡。 她轻笑,似是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呵,说得真好,当然是要爱护自己的性命哪……”语未竟,已出手。 早锁住她动作的西门骁,扬手一刀,仍是慢了步,只能刺入她的身体,但她手上的毒也已经离手,直直朝著兰蔺射去。 几乎是同时,水绿已经来到兰蔺身前以身体护住他想要往旁边倒去,岂料,在她转身保护兰蔺之时,那毒已穿透她的身体── “绿儿!” 西门骁见状,火大,他保护的对象竟头一次被敌人得手,加上伤的又是兰蔺,他愤恨立刻再补上一刀,要她偿命。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便道:“兰蔺,我主子要我传话──这次定要你死!”含笑,留下一语后,毫不眷恋纵身往山下一跳。 “可恶!”西门骁欲追,卫迟云喊住他。“三弟,先别冲动,杀了她也无济于事。” 西门骁视线往兰蔺看去,只见兰蔺抱著软若无骨的水绿,他只怪自己太大意。“都是我的错!” “这不能怪你,五弟,先把五弟妹抱入房里,再让我看看她所中的是什么毒。” 为了争取时间,只留下西门骁继续守著外头以防还有其他人要出手,兰蔺与卫迟云则连忙进屋。 ☆☆☆☆☆☆ 两兄弟在看了水绿的情况后,分别写下他们所认出的毒物。 这次的毒不如上回给盛恩全下的重,只有三样。一一写下核对,他们却对第三样毒束手无策,因为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应该是“千香堂”的新毒。 兰蔺心焦地问:“大哥,连你也看不出?” 卫迟云摇了头,叹气道:“五弟,抱歉。”天下毒何其多,就算涉猎了千百种,最后还是会有漏网之鱼。 心知当下逼大哥也得不到答案,兰蔺道:“那先找齐另外两种解药吧!” 兰蔺落座床沿,握著水绿的手,无言。 卫迟云带著沉重的表情让他两人独处,自己先行离开屋内。 “唉……”当他看见水绿转身护住自己的那瞬,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跳会停止,水绿的表情是那样的奋不顾身、毫不犹豫,仿佛非护他周全不可的坚毅,令他气愤难耐。 她不过是名小姑娘,凭什么做出应该是他这大男人该做的事情?应该是他保护她才对,怎会是她……保护了自己。 用她那副小小、瘦弱的身躯护住他这个不知比她坚强多少倍的男人。 水绿闭著眼睛,躺在床上,兰蔺轻轻拂过她的发,昨夜,他的手指才穿过一根又一根黑亮如丝绸的发丝,他爱怜不舍地一遍又一遍抚摸。 她说话的样子、她轻笑的声音,以及她温柔的眼神,他记忆犹新,然而为何在一夕后,却骤然一变── 为何结果是如此…… 他居然无用到连自己心爱的女子也保护不了,那还有什么资格说要与她白头偕老,他根本不配当她的夫婿。 兰蔺轻轻在水绿额上印了一吻。 水绿仍有呼吸,尚未离开他,但假若他找不到第三种解药,她还能撑多久? 面对一个前所未见的毒药,他的心全都乱了拍,难以回到过去的理智与镇定。 满脑子全堆著水绿的笑容,还有她规画出他们美丽未来的那一幕……他不愿失去她! 他怎能失去她! 在让他掏出了心、付了全部信任后,她怎能弃他不顾,不!他不愿意! 绝不愿── 突然,气愤涌上心头,他咬牙,眼眶逐渐湿润起来,模糊了眼。“绿儿,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傻?他们想杀的是我,为何还要代我受过?你以为这样我的心会好受吗?” 以往,即便是在明白父母将自己遗弃了后,他也不曾有心痛的念头,因为他了解自己的体弱多病已替家里加重了负担,他不怪也不恨,只是默默将心落下重重的锁,倘若连亲生父母都无法相信,他也不知还能再信谁。 水绿却是他头一个愿意再敞开心房接受的人,她的单纯、傻劲,凡事只想到别人,什么都不爱计较的性格让他只想好好保护,不忍有人欺负她,也想与她就此过著无忧的一生。 为何这样的事情却发生在她身上? 若真有错也是他该承受,怎能轮到她?她的肩小、她的胆子小,打个雷就紧闭眼睛,捂住耳朵吓得躲在被子里,见血也会头晕不敢瞧上一眼,如此的她怎有这勇气代他承受? “绿儿,我真值得你的付出吗?”又怨又气的他,却不知该如何将心底如火焰般的怒给发泄出去。 别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也还不起的! 我啊……只希望每日清晨醒来能看见你,为你做早饭,你呢就去当你的大夫,好好医治病人:中午的时候再带饭给你,帮你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傍晚提早回来煮晚饭,等你回来一块共享,顺便听你说说今天所发生的点点滴滴;之后再生两个孩子,一个我怕他会寂寞,生两个这样他们就有伴了……然后我们一块白头偕老,等著孙子出世,说不定还有机会看见曾孙呢! 水绿编织的美丽远景犹如走马灯,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中闪过。 唇慢慢抿出一抹笃定的笑容。“绿儿,你的梦我一定会完成,我会让我们两人一块白头偕老!” ☆☆☆☆☆☆ 接获消息的燕倾城终于赶至“翠山居”,一肩挑起找寻解药的任务。 “我的人脉广、人手多,我保证解药会在两天内找齐,那剩下的最后一味解药呢?”燕倾城看往卫迟云,得到的也是摇头的答案。“怎么办?最后一味药未齐全,如何调配解药?” 燕倾城话语方落,一名黑衣男子扛著个人轻松跳上“翠山居”。 西门骁见状又要拔刀,燕倾城连忙出声:“三哥,别动手,这是我的新仆人。刚才我们上山的时候,他发现有个受伤的人,是我要他一并带上来的。” 男人将人一放在地上,众人随即认出是假的元夏荷,由卫迟云上前撕下她的面具,露出的是一张清秀的脸庞。 西门骁气愤难耐,又要上前一刀给她痛快,却遭卫迟云阻止。 “大哥,这娘们要杀五弟,本来就该死了,没想到跌落山谷还不死,现在给她痛快还算是便宜了她。” “三弟,在我们对毒药毫无头绪之下,如今这位姑娘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你若杀了,才真的会害死五弟妹。” 燕倾城也道:“是啊!三哥,还是先等我们严刑逼供之后,再让你杀上千刀凌迟泄愤吧!”敢动他的五弟,真是不想活了。 西门骁想想也对,再说:“为防止她逃跑,就先让我挑断她的手脚筋,要她插翅难飞。” “三弟,你太暴戾了。”卫迟云抱起重伤昏厥的女子入屋,准备先弄醒她好问出最后一味毒药名。 燕倾城也学著卫迟云的动作,摇头叹气。“对啊!三哥,你太狠毒了,难怪三嫂迟迟不肯点头嫁你,要改、要改。” 西门骁随即白了燕倾城一眼。“四弟,你也不遑多让吧?” “好说、好说,有三哥在,四弟怎敢僭越?三哥,我进去帮点忙,外头就劳烦你与苍夜看守了。” 西门骁打量了不说话的男人一眼,四弟说是他的新仆人?大概又是用了不当的招式拐来的吧! 真可怜!跟了他四弟的,最后都没啥好下场。 ☆☆☆☆☆☆ 水绿几乎没有感觉,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了。 有点类似睡觉一样,半梦半醒间,有点清醒、有点迷糊,然而她很清楚应该不是在作梦,她记得自己为兰蔺挡了毒,当毒碰到身体的瞬间,她只觉得全身发烫,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 眼睛微微睁开了缝,映入眼帘的是一名与兰蔺有张不相上下精致容貌的男子。 “醒了啊?”燕倾城朝水绿浅浅地笑。 水绿眨了眨眼,脑子还来不及该问些什么,对方已迳自介绍。 “我是兰蔺的四哥,叫做燕倾城,兰蔺跟大哥去看伤你的女子,她也受伤需要救治。水绿,你有任何需要可以跟我说。” 清澈好听的声音缓缓安定了水绿的心。“那女子的伤势重不重?她不是兰的师姊吗?” “不是,是易容,她是长孙烈焰的手下。真庆幸能抓到她,这样我们才能知道到底你身上还有哪一味毒药。来,先喝点水。”一清醒不是先关心自己的身体,而是询问对方的伤势,真是单纯的傻姑娘,燕倾城也对她有很好的印象。 “四哥,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水绿,你静静听我说,这会儿是对方先派人过来,所以无论我们要怎么对待她,想必她都有所准备,我希望你别干涉我们,要不然会让兰蔺相当为难的,因为他想保护你,懂吗?”他的口才好,被派来替水绿洗脑。 水绿捧著杯子,眼眸垂下,点点头。“水绿明白。”她其实也有点不能原谅对方,因为她要杀的人最后竟然是兰蔺。 “这样就对了,生在这江湖,如果一味的退让容忍,换来的不一定是对方的尊敬,有时候往往是得寸进尺的相逼,我生性善良,向来不喜欢打杀,不过若有危及自家兄弟的人,也是绝不会放过的,希望你能明白这件事完全与你无关,现在你只要好好休养就够了。” 燕倾城的声音虽好听,同时也带著冷冷的严肃感,听得水绿心寒,她当然也明白自己无力为谁求情。“四哥,我懂。” “躺著休息吧!我去叫兰蔺过来。” 门开了又关,换兰蔺走入取走水绿的杯子。“想什么呢?” 若说她还没死真幸运!但这样大概会被骂吧?“在想菜园的菜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 “放心,我每天都有浇水,大哥说长得很好,采收的时候应该会很鲜甜,到时候我们再一块吃。” “好啊!也要分给你的兄弟们。兰,说说你兄弟的事好吗?我想听。”这时候问太多不该问的,倒不如多问些她一直很想知道却不敢问的事。 “那时候我被师父派下山去找药草,正巧遇上他们四人,大伙儿虽不同姓,性格不一,可却相谈甚欢,便结交成异姓兄弟,一年相聚一次,感情甚笃。” “以前的你是什么样子呢?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如此我们的回忆就不是只有现在而已……”说到此,水绿声音乍停,只因兰蔺眉头深锁的模样令她不舍。“兰,别这样嘛!我说错话了,你别气。” “我没气,绿儿,我一定会救你。” “我信你。兰,我们打个商量好吗?” “什么事?” “我觉得我身体没什么大碍,应该能下来走动吧?一直把我关在房里,我有点闷。好不好呢?”劳动惯了,要她整日躺著什么事都不能做,很受罪。 “好,但不管你去哪里,都要由我陪著。”他允诺。 ☆☆☆☆☆☆ 从水绿下床后,兰蔺始终如影随形寸步不离,稍远处才由西门骁守著,以达到滴水不漏的保护。 “三日不见,菜苗茁壮了不少,照这样看来,不出三天,应该就能采收了。”蹲在菜圃内照顾菜苗,水绿兴致勃勃,整身弄得全是泥巴。 兰蔺看不下去也卷起袖子帮她。“看看你,还敢说要种菜,是在玩泥巴吧?” “你会?” “当然,我师父奉行自给自足,师姊又不爱照顾,责任当然落在我头上。” 水绿仔细看著兰蔺整理菜苗、除虫、浇水,一连串的动作下来,果然比她这个半途出家的人还熟悉俐落。 既然有人帮著做,水绿索性用眼睛看,手也跟著停摆,撑在脸双颊边。 兰蔺做得认真,流了汗,水绿连忙帮他擦拭,心头暖呼呼地。 每回上街,在“悦迎客栈”附近有对出来卖面的夫妻,丈夫煮面、妻子忙著招呼客人、整理桌子。经过很多次,从没听过他们有任何争吵,如果真要说小小的不说话算是的话,她看过的就只有一次,那回她肚子饿,叫了碗面,甫落坐便察觉他们夫妻气氛有些僵。 本以为他们恐怕会吵起来的同时,只见妻子蹲在一旁洗碗,丈夫走过去轻轻为她拭汗,他们间的那股僵硬氛围顿时消逝无踪。 夫妻的情谊尽在这小小的举动当中,无法言传只可意会。 她不清楚他们为何不悦,可他们的感情似乎很深,深到一瞬间就化解开来,令她好生羡慕,那时她便想将来若成婚,也希望能与那对夫妻一样。 “兰,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吵架吗?” “吵什么?跟你哪吵得起来。”凡事都好商量、以他为天的水绿,他还真找不到有谁能跟她吵得起来,就算有,这权利也只属于他一人。 “这样啊!那我们说好一辈子都不能吵,好不好?” “好。”水绿说什么他都好。 “那我能稍稍任性一下吗?” “任性?”为这两个字,兰蔺瞥了她一眼。 “是啊!以前常看善梅姊姊对上门求亲的男人任性,她还对我说这是应该的,一个男人爱不爱你,就看他会不会包容你的任性。” 这个曾善梅啊!“你想怎么任性?” “嗯,我想想……”眉头微蹙,认真思量起来,好一会儿想到了自己唯一可以任性的地方。“你能不能别娶小妾?” 想到了爹与娘还有李姨三人间的纠葛,她心有戚戚焉。 “傻丫头,洞房那夜,我不是就已经说过了。” “你有说什么吗?” “我说……”彷照那晚的动作,兰蔺靠近她的耳畔轻声。“绿儿,我爱你,此生只会有你一人。” 低哑的嗓音穿透了水绿的耳,酥麻了她全身。 水绿害羞地低了头。“嗯……我真的不记得有听见啊!”这么重要的话,她肯定会一字不放地牢记在心。 “因为那时候你已经累得趴在我身上睡著了。” 听完解释,水绿的小脸蛋更加火红,嗫嚅地回答,“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嘛!”谁让身体真的很累,就睡著了。 “那我现在又对你说了一遍,可不准再忘记。” “我会永远牢记在心。兰,我也爱著你。” “外头开始变热了,进屋吧!” “啊~~脚麻了。”蹲太久,腿上的刺麻感让她一动就疼,站不起来。 兰蔺弯身正要抱起她时,水绿却突然心痛难耐,双手捂著心,低喊出声。“啊──” 第十章 “好痛!”心痛得如被人重重捶打,一下又一下地,每次都加重力道,让她几乎难以喘息,手紧抓住兰蔺的衣服,似是想把痛楚藉由手的力量忍住,但都徒劳无功。 “绿儿,哪里不舒服?” “心、心好……痛,啊!”再次重重地捶打,她疼得锁不住泪水,脸色苍白地拚命咬著下唇不肯发出声音,唇咬得鲜红,心却仍旧疼得厉害,让她想一死了之。 “忍一忍。”兰蔺连忙把水绿抱入屋内。 她清楚自己的声音对兰蔺也是折磨,她真的真的不想喊的,但那种痛却是她无法抵挡得住,只能靠著一声又一声的宣泄,方能稍稍让心带来的痛减少些。 待在隔壁房照顾人的卫迟云急忙走入屋内。“她怎么了?” “心痛。”打开药箱,兰蔺随即拿出针灸的器具准备要帮她止痛,在清楚水绿昕中的毒为何前,他不敢乱给止疼的药,就怕与她体内的毒性相冲。“大哥,麻烦你帮我按住水绿。” “嗯。” 在两人的合作下,兰蔺顺利针灸完毕,而水绿的痛楚也才解除,心痛不再。 “呼!呼!”待正常的换气后,经过这一折腾,她含著泪水睡著了。 愤怒难消地握拳,兰蔺瞧著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庞,火气上冲,转身要冲出房门。 卫迟云清楚他想做什么立刻拦著他。“五弟,现在杀了她,我们就什么消息也得不到了。” “她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宁愿现在就杀她!” “五弟,冷静点,她若死,你要连水绿的命也赔上吗?清醒点吧!”心知那女子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兰蔺如今在盛怒之下,很容易做错,他绝不能让五弟杀了那名女子。 提到了水绿的名,兰蔺满腔的怒火终于稍稍平息了些。 燕倾城轻轻推开门走入内。“五弟,大哥说得没错,你现在杀了她也无济于事,还断了这条线索,既然她能在三哥的眼下仍伤得了你,就表示她的身手不弱,且说不定还有机会了解毒药,就这么轻易杀了她实为可惜,想要得到毒药是吗?交给我吧──” 觑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水绿,他极有把握地说:“我想不出三天,应该就能有答案,假若到时候还不成,再杀也来得及啊!” “四哥,你保证能问出我要的答案?” “当然,四哥何时骗过你了。” “好,再等三天,若不成──我非杀她不可。” 在燕倾城的保证下,兰蔺终于暂缓杀念。 ☆☆☆☆☆☆ 深夜,一个人影悄悄摸进了另一个房间内。 房里头绑著一名女子,正是长孙烈焰派来毒杀水绿的杀手。 她看见水绿走了进来,深感惊讶。“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些人让她想死也死不得,莫非水绿是要来赏她痛快?!这样倒好,反正她回“千香堂”也难逃一死的命运,对“千香堂”而言,没有全身而退的杀手根本不值得活命。 “我来放你走。”昨晚她偷听到燕倾城对兰蔺说要他明天一早就杀了这姑娘,她便偷偷过来想救她一命。 “放我走?!”她记得长孙烈焰下的毒并不包含让人变傻这一味。 “嗯。”水绿清楚这些杀手也是情非得已,就算有错也罪不致死,可恶的应该是下令的人。“四哥他们已经下山,大哥跟兰蔺都在外头的药房煎药,三哥人在屋外,你待会儿就从这窗户离开,小声点,不会被发现的。” 对水绿的行径她全然不解,难道水绿忘记她是害水绿变成这副模样的人吗? 以前被她害死的人,莫不对她咬牙切齿,为何在水绿脸上却没有看见一丝不满?她甚至能由她的眼神感受到真切的善良,不是作假。“你真想救我?” “对啊!”绳子绑得紧,幸好她有带刀子过来,绳子一割断,便道:“快走。” “为何救我?”她的眸子仍存有不信任。 “我很清楚这不是你的错,你我本无冤无仇,你又何必来害我?我不会害你的,我是真心想放你走!你若不走,等天亮,就走不成了,快走吧!”水绿还帮她打开了窗户,催促著。 “即使你会死也想放我走?” 怎么还在问她啊?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就算放你走,也并不表示我就会死,同理,即使你死了,也不代表我能活下来,既然如此,那么你死或活根本与我无关,又为何要死?走吧!你小心点。” 她却拉住了水绿。 “还有什么事?” “最后一味毒是‘白蓟草’,生长在‘千香堂’后山附近,你身上的毒其实全系于‘白蓟草’,其他的可解,但‘白蓟草’……却只有长孙烈焰可解,若没有他,你将必须承受五次一回比一回还严重的心痛,两天间隔发作一遍,直到第五次才会身亡。这些是我所知道的部分,希望对你有用,告辞。”说完这些话,她飞身跳出了窗外。 门外,众人已将屋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了。 “五弟,如何?” “明白了。” “很好,苍夜,去把人杀了。”轻声道,屋外立刻有动静。 “四弟,需要这么狠吗?”卫迟云不太赞同。 燕倾城淡淡微笑。“永除后患就该如此,难道还要让她回去禀告?”对敌人留情从来就不是他的作风。 “啧啧,四弟,你的心可比我还狠,把人利用完了却又不留情,果真是最毒……” 燕倾城挑高了眉,拦截问:“最毒什么啊?三哥。” 这声三哥唤得西门骁心惊胆跳。“没事、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卫迟云心想也罢,四弟都下令,他也无法挽回,转而问兰蔺。“五弟,解药仍在长孙烈焰身上,你想怎么做?” “要怎么做,我们兄弟的都会支持你。”看是要把“千香堂”的人或杀或则,他西门骁都照办不误。 “还有八天的时间,只要知道是什么造成的,就有办法可解。三哥,设法尽速找到‘白蓟草’,我一定会把解药找出来!” 与其浪费时间去逼问一个或许根本不会吐实的长孙烈焰,他宁愿相信自己。 水绿的命,他会自己救。 ☆☆☆☆☆☆ 就在西门骁带回“白蓟草”之时,也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 长孙烈焰跳崖──此消息一传出,“千香堂”也起了变化,有人立刻取而代之。 “长孙烈焰跳崖?!”以他如此骄傲的人会跳崖,可以想像,只是因何跳崖? “在我要抵达之时听闻的,据说是他遭人背叛,被属下逼至崖边,最后才纵身跳下。”西门骁略显失望地说。他本想一探究竟,又想到自己身负重任只好打消念头。 兰蔺接过“白蓟草”,表情却没有松口气,只因这东西来得慢了一步。 昨夜是水绿第三次心痛了,一次比一次剧烈的疼痛,这次她甚至还痛晕了过去,如今还昏睡著。 他看得也心痛,深怕她会就此醒不过来。 “小水绿还好吧?” 兰蔺摇了头。“已经痛第三次了,还昏著。” 西门骁十分自责地说:“五弟,抱歉,我回来晚了。”“白蓟草”生得偏远,又甚少有人见过,因此他才多花了点时间找寻。 “三哥,不是你的错,即使今天我去,也不一定能顺利找到,还是谢谢你帮我带回‘白蓟草’。 “那小水绿的事你打算如何?该不会……”真的要采用他的建议吧? 了解西门骁的意思,兰蔺一笑置之。“你想我有可能这么傻吗?” “怎么不可能!如果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就算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在所不惜的。”提起了心上人,他热血沸腾,见五弟爱得如此辛苦,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困难根本没什么了。 唉!这对苦命小情人最后会如何呢? “三哥,我不是你,纵然爱得深,也无法做到的。”他骨子里的血虽然有水绿的搅和,不过依旧是冷的。 傻五弟,往往愈会说这种话的人,愈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四弟、大哥他们呢?” “他们在里头帮我照顾水绿,三哥,我想长孙烈焰也不会再来找我们,你先回去吧!这段日子多谢有你,兰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相助。” “呿!说什么傻话,既然是兄弟,就不要那么客气了。我留下来,不管结果如何,小水绿也是我的五弟妹。” “我代水绿谢谢三哥的关心。” “五弟,坦白说,你有几成把握?” 兰蔺眸光泛冷,神情淡漠。“三成。” 西门骁听了,吓了一跳。“这么低啊?” 一抹苦笑牵动了唇瓣,直到此时,兰蔺才体会到自己的医术还无法妙手回春,要不然怎会束手无策,默默看著水绿痛过一遍又一遍。 师父,您太高估徒儿了,徒儿并非您所想的那么厉害啊! 西门骁拍拍兰蔺的肩。“还有几天的时间,千万别放弃。” 这时,屋子的门打开了,他们三人走出来。 “水绿,有好多了吗?” “有,要不然他们才不让我出来透透气呢!三哥,你回来啦?”苍白的脸上挂著抹淡笑。 “三哥赶快回来看你啊!怎么不多休息?”毕竟是个姑娘家,在经历那样的痛苦后,她的气色明显变得很差,整个人似是强打起精神,让他心生不忍,兰蔺怎还笑得出来呢? “五弟,水绿说想下山逛逛,你带她去吧!‘白蓟草’的解药就交给大哥负责。”卫迟云迳自取走兰蔺手中的救命草,这回连他也没几分把握,一切只能顺其自然了。 有些话毋须言明,在场的人似乎都能明白了。 “水绿,你的身体?” “无妨了。兰,陪我去透透气好吗?” “那好,我们走。” 水绿笑咪咪的,回头跟众人招呼。“大哥、三哥、四哥,再见了。” 似是平常的招呼语,又似是最后的诀别,令人闻之心痛。 ☆☆☆☆☆☆ 进入城镇,是一片热闹景象。 水绿大方挽著兰蔺的手臂,买的全是今晚要煮的肉类。“今天是我俩种的菜首次采收,一定要好好庆祝。你希望怎么料理?” 她压根不在乎旁人的注目,亲匿地靠著兰蔺。 “只要是你煮的,我都喜欢。” “真不挑,那这样就一盘炒、一盘烫、再煮碗青菜汤,真是物尽其用哪。”她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著今晚的美味。“我肯定可以吃十碗饭。” “这么会吃,却还是瘦到我单手就能扣住你的腰,力气也没变得比较大,你啊!是都把饭吃到哪去了?”故意捏了捏她的腰,惹来她的笑声。 “我也不知道,你还真是问到重点了,难不成我的肚子里还有另一个洞,吃的东西全跑去那里?”她憨憨地问,似是真的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傻丫头,别想那些无聊的问题,还想买什么?” “够了。”瞥见布庄外头有间卖豆腐脑的小贩,是一对夫妻,水绿拉著他过去。“我饿了,吃碗豆腐脑好不好?” 兰蔺顺她的意点了两碗豆腐脑,水绿不甚专心吃,不时注意那对夫妻。 “看人家做什么?” “他们夫唱妇随很惬意啊!等你开了医馆,我也能到你的医馆帮你,这样我才算是你真正的妻子。你说好不好?”问题是,他们还有机会跟这对夫妻一样吗? 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会遇上的,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必须离开所爱的人。 兰蔺按住她的手,投给她一记笃定的眼神。“绿儿,只要你没事,我什么都答应你。昨晚我研究了师父留下来的各式医册,其中就有谈到‘白蓟草’的毒性,上头记载……” “你就别跟我说那些,反正我也听不懂。我只想告诉你,我现在很幸福,真的喔~~”歪著头靠在他肩上,甜蜜地说。 若时间能在这停住,该有多好? 水绿晶亮的眸子深深将兰蔺的五官、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牢记在心底,因为今天之后,怕是再无机会,她要好好把握这仅存的时间。 “吃完后我想再去买点东西送给大哥他们,他们也照顾我好久。呃……”水绿忽然皱眉头,上身弯了下来。 “又心痛了吗?”不是明天吗? 水绿尴尬地抬起脸蛋。“不是啦~~是闹肚子,可能是豆腐脑吃太快。” “我们跟那间布庄借个地方方便吧!” 兰蔺带著水绿进入布庄,老板听了,连忙要老板娘带著水绿到后头去。 他则留在前头走著、绕著,满脑子都在想著师父留下来的珍贵医册内容。 上面记载“白蓟草”数量稀少,可依著不同的搭配而产生不同的效果,本有剧毒,若搭配“天芎”、“烈铜果”,将会变成医治解毒之药。 毒轻者,可全解;重者,可暂时延命。 等等──似是想到什么,兰蔺的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天芎”、“烈铜果”是长孙烈焰下的毒的两种解药,莫非“白蓟草”本身的解药就是── “公子。”老板娘表情略显古怪地走到前头。“这封信是刚才那位姑娘要我交给你的,她要我转告你别再找她了。” “她人呢?”兰蔺脸色一变。 “已经由后门离开。” ☆☆☆☆☆☆ 兰: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让你亲眼看著我死,这样会不会太狠?虽然我说过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离开你的,可是……为了满足我的自私,我只好离开你。 心痛的苦其实我忍耐得了,可看你因为我的病而夜不成眠、日难以咽食,我只有满心的愧疚,假若再让你看著我死去,你能接受吗? 我不能,所以我必须离开你。 知道你一定会气我,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因为我不想让你亲眼看著我死,目睹自己喜欢的人死去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我尝过,所以不要你也承受,如果可以,就试著把我忘了,外头还有很多好姑娘呢! 只要你别戴著那种面皮,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太喜欢的,我不清楚你还能不能遇上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如果不行,切记别再成天戴著面皮,那对你的皮肤也不太好。 三餐要记得吃,天冷要记得多加件衣服,别恼我唠叨,接下来就没机会了。 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了。 妻水绿诀别 在确定兰蔺已经离开布庄很久后,水绿才跟布庄的老板娘答谢,由大门小心翼翼离去。 托老板娘交给兰蔺的信是她昨晚边落泪边完成的,生死分离确实是令人难以忍受,可无论有多难都必须忍住,她并不想害他太难过。 她边走边哭,头始终低低的,不想让人看见她红著眼眶的样子,要不然肯定会引来注目,而这样的动作却不小心撞到人。 “对不……兰?!”他怎会在这里?“你不是离开了吗?”水绿的表情盈满错愕,她真没想到会被逮到,还以为天衣无缝呢! “傻丫头,还以为我会傻傻在外面乱找人吗?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打从水绿昨夜说要分房睡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再加上在街上她那样毫不避讳与自己表现出亲匿,又故意说著将来的事情,他就明白事有蹊跷。 老板娘转交信不过是一刻钟后的时间,以水绿的脚程根本难以顺利离开,他便断定她没走出布庄过,既然问老板娘没答案,倒不如守株待兔。 果真让他抓到一只说谎的兔子。 水绿头低低地,愧对兰蔺。 “就这么不信任我?” 她抬头,赶忙解释道:“不是不信任,我只是怕最后、最后……不如我们预期,我怕你伤心,爷爷死的时候,我哭了好几天,只要想起他就会想哭,我不希望你也跟我有同样的痛苦。” “我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的。”他冷酷地表示,脸上仅有气愤。 什么?这么无情啊?水绿听了更伤心。 “因为我会去陪你,你当我妻子才短短几天,我怎么舍得放开你,要是你死,我肯定会跟著去找你,阴魂不散的缠著你,让你投不了胎,永远陪著我!”兰蔺表现出一副就是你的错的态度,强势得很。 水绿被他唬得呆愣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兰蔺趁胜追击。“既然是夫妻,就该信任,你不相信我,是不是表示──你根本就不想当我的妻?” “我没有!我喜欢当你的妻子,我只是不要看你伤心而已。”被他逼极了,泪水又溃堤而出。 兰蔺上前紧紧搂住她。“傻丫头,跟我回去吧!我已经想到该怎么救你了。要是你这一走,才真的会让我伤心。”庆幸水绿的心思实在简单,要不然可真要错过了。 “真的吗?” “当然。”口吻含著浓浓的肯定。 “……兰,那你要保证,就算没救活我,也不准轻生!” “真怕我缠你?” “当然不是,你是大夫,天下人需要你,你当然要发挥你的才能。” “那好吧!我会在你的墓边起一座医馆,不仅陪著你也医治天下人,觉得如何呢?” “……记得要多给我点白饭。” 两人再度牵起彼此的手,在未来尚不明确之下,他们格外珍惜当下这一刻。 水绿本认为离开是个对彼此都好的抉择,可如今若两人都能笑看生死,死或不死又有何妨? 最糟最糟的情况不过是当一对阴阳两相隔的夫妻啰! ☆☆☆☆☆☆ 元夏荷一逃离“千香堂”,连忙带著解药赶至“翠山居”。 当她风尘仆仆地赶到时,兰蔺正巧由屋内步出。 “兰蔺,我带回解药了。”为了将解药送至,她马不停蹄地赶著回来,一心只求能救活水绿,兰蔺是否能幸福就全系于自己。 兰蔺注视元夏荷手中的“白蓟草”,露出了疑惑。 元夏荷解释著,“水绿身上所中的毒必须混和三种解药,‘天芎’、‘烈铜果’和‘白蓟草’,‘白蓟草’不好找,只生长在‘千香堂’附近,我帮你带回来了,水绿人呢?” 兰蔺别过头,满眼全是浓浓的哀伤。 元夏荷见了,迳自解读出他的意思,莫非……“兰蔺,快告诉我,水绿呢?” “你晚了一步,水绿她已经……”兰蔺摇头,叹了口重气,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元夏荷也全都明白了,手中的“白蓟草”顿时顺风而飞,飘向了空中。“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 “兰蔺,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水绿。”假若她没到悬崖那边想确定长孙烈焰的生死,就不会多耽搁两天,此时满心的懊悔也无济于事。 “水绿跟我从来就没怪过你,你别自责了。你受伤了?” “不碍事的。”如果可以,就算要受尽千刀百剐方能换回水绿的性命,她也愿意。“水绿她真的?” “师姊,最近‘翠山居’夜不留客,你还是下山吧!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陪陪绿儿。”沉重的口吻听来颇为令人鼻酸。 “能让我上一炷香吗?” 这问题兰蔺还没来得及回答时,屋子却有了动静。 “兰,我信写好了……”水绿喜孜孜地捧著信出来,竟看见许久未见的元夏荷。“师姊,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怎么有空来看我们呢?” 唉!绿儿,你真是来得不是时候。 “水绿?!”大白天可以见鬼吗?元夏荷又惊又喜。 “什么事啊?”师姊既然过来,水绿当然就跳过丈夫直接到元夏荷面前。 元夏荷先颤著一只手往前摸了摸水绿温热的肌肤,然后两只手将水绿由脸到腰全部摸了遍,愈摸她的笑容愈开心,可相对的她也摸出了件事实── “兰蔺,为何骗我水绿死了?” 兰蔺这才缓缓转过身,连眉眼都可见其笑意。“师姊,我可从没说过水绿死了,你是哪只耳朵听见?” 这……似乎没有。“但你话里的每字每句都在误导我。” “师姊,我说你晚一步,是因为我两天前已经救回水绿了;叹气转身是因为觉得你这个始作俑者居然还姗姗来迟,一点诚意也没有;说不怪你也是真的,毕竟水绿已经没事,又有什么好怪的;‘翠山居’夜不留客,是因为我们好不容易能过正常夫妻过的日子,当然要多多培养感情了。试问我哪一点误导你?”本想整整元夏荷,哪知却被水绿毁了整盘局。 听起来,兰蔺没有特意要误导自己,好像是自己误会了。 “师姊,你还好吧?” 元夏荷对水绿露出放松的笑容,总算老天有眼,没让一对有情人分隔两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兰蔺,既然水绿无恙,你是否可以原谅长孙烈焰?毕竟水绿会遭此待遇是我惹出来的祸,不关长孙烈焰的事。” “我已答应水绿不追究,由他选择了‘白蓟草’来看,我知道他并非真心想杀我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因此我不会对他出手,反正现在的他生死未卜,难不成还要我花钱将他找出来吗?只要他日后别再来犯我,我也不会主动找上他。” “谢谢你,那我就不打扰你们这对刚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新婚夫妻。”她欠了长孙烈焰的情,总是该去偿还才行。 “师姊,不多留几天吗?”她想好好招呼师姊呢! “不了,我怕多留几天,会遭某人怨恨,说不定又得小心天降横祸。”她再摸摸水绿的小脑袋。 “你相信长孙烈焰死了吗?”兰蔺问。 她笑得笃定。“他不是一个会轻易跟命运低头的人。兰蔺、水绿,以后再见了。”语毕,不如来时的仓皇,元夏荷走得很放松。 “师姊要去找长孙烈焰?”在她听来是这个意思。 “应该吧!不过那不关我们的事情,来,信给我看看。”兰蔺看了一会道:“好了,我们一块下山寄出去。” “嗯,不过,兰啊~~为什么我们要满月才能回曾府呢?”这封信就是要捎给曾府,说他们下个满月会回去。 “因为我不想吓到你的姊姊,懂吗?”他莫测高深一笑。 水绿不太明白,却仍旧回答,“懂。那我们去寄信吧!顺便采买一些新菜苗回来种,这次你想吃什么菜?” “只要是你种的,都好。”他不挑食。 “那何时开医馆?”这件事她念念不忘。 “……等由曾府回来好吗?”不顾一切就答应下来,他正在饱尝这拒绝不了的苦果。 没办法了,谁教他爱著水绿,至少三哥有件事没说错,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 “那我们走吧!早点去早点回来。”挽住丈夫的手臂,水绿柔柔绽放笑靥。 晨阳映照,未来无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