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兰末传》 楔子 山南有一药师,为救其子脱离病魔之身,耗三年光阴遍寻天下奇药,终回故土。 不久,药师家乡山南村变成一座死村,小村偏僻,方圆百里不见人息,销声匿迹,无人问津。 央兰第十任皇帝在位年间,国都西南方频发异相。 有一庞然大物破土而出,生吃活物,凡是周遭生禽家畜飞鸟游鱼,无一幸免。怪物自国都西南方而来,席卷半座小城,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有些胆大的,侥幸逃生的形容道,此物面似一个年轻女人,虽肤色枯黄目光无神仍可见彼时绝色,她肌肉健硕,比常年习武、体格健壮的男人更多出几倍身形,非常人之态。 消息传入皇都,百官膛目,立刻商议对策。先后派出禁军、士兵剿灭此物,两次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原是此物不知何故,虽有人样却不通人意,无法与之交谈,且杀伤力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央兰自创始时起便崇尚祈福求天庇佑之法,国难当头,央兰祭师自然坐镇祈天。 天降惊雷润雨,祭师得天命亲临降伏。 皇帝派出士兵千人,护其平安。 说来也怪,那怪物见了央兰祭师,仿佛婴孩学会说话走路,瞬间通晓人情,收敛了利爪钢牙。 千人士兵立刻上前将其捆绑,拖至偏谷山崖扔进深渊。 追根溯源,寻到一处荒村,挖出数具已死一甲子年岁的尸骨,果然个个尸身不腐,身体坚不可摧。 那一年是央兰国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央兰秘史》 序 春华四年,九月十六日,辰时一刻,昌都城内,万人齐首肃立,同朝圣坛方向,垂头闭目,手护胸口,神色虔诚。 钟磬声响彻都城。 圣坛近处之下是一众皇宫贵族、达官显贵,但凡有官籍者皆在此间,听钟响罢,举首仰目圣坛。 圣坛之上,一矫影手持刃剑,剑华四方、八面玲珑。身如松柏挺拔,轻灵似鸿雁。 不仔细看,察觉不出什么。但,凡懂些祭奠常识和剑法的,一眼就能发现这支剑舞漏洞百出。 管祭奠是文官,懂剑法是武官,再捎上视力极佳这一点,同时满足的没几个人。 不巧,万人丛中倒有一人。 看那祭师攒动,明面上很是做足了架子,实则整个人松散无力,刺剑未到极处却已收回,摆臂无力,下盘不稳,不像是在舞剑,倒像打醉拳。 再看那套看似流畅的“福临央兰”剑舞,乍一看,因舞剑之人身姿挺拔,风姿潇洒,连带剑舞之形也给人造成飘逸如柳,舞态生风的错觉,但稍微定睛观之,便发现这祭师竟连动作都记不全乎——停顿很短,平常人看不出所以然,但有一人看得真真切切——他因遗忘动作而选择忽略了其中一段,面不改色接了个大相径庭的动作,十分之牵强。 旁人只道看着有些怪,说不出为何。 那能不怪?拿个人来,去掉肩至腰腹,只留头和下身拼在一起,能不怪? 一场,折磨人甚久的祭天剑舞,毕了。 圣坛上的祭师,劳累的喘了口气。 …… 祭师置剑,取出匕首,料想是觉得圣坛处高,一眼望下众人皆如麻雀,众人看他也如孤雁,定看不清他作何表情。毫不掩饰割血之痛,紧咬牙关,轻轻的划下手掌,掌中即刻见血,遂行至那高柱旁,将血滴下。 待一蛊血满至镂空槽穴,青木雕花金纹柱的槽孔沾了这血,立刻异变,原是镂空的雕花纹路渐染上赤色,直至顶端燃起火辉。 祭师正身行礼拜天:“祈愿上天佑我央兰,国泰民安!” 身后,如浪潮般,一遍又一遍整齐划一重复这句话,声如浪潮远去。 “祈福毕!” 整场祈福大典,唯有那句佑我央兰之声如浩天钟磬,声色洪亮如寒潭泉水清丽,喑哑与清脆并融,说不出什么味道,尚堪堪入耳。 这祭师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在朝任职一年又六月,竟不曾与他打个照面。 第一章:央兰女官 “包围大司农府,捉拿严沣。” 女子声音轻淡平和,只是在例行公事的陈述,没有多的情绪,隐晦的凌厉似划破天际的一道惊雷,不容忽视。 在末了,轻声加了句:“勿扰民。” 回应是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是!” 数十名戎装禁军低调谦和地穿过昌都城人头攒动的繁华大道,秩序井然,行动迅速包围大司农府。 牌匾上金粉镶成“大司农府”四个大字,府门两侧立着深红色雕花华柱,台阶之下有两樽雕工精湛的石狮。华丽气派,彰显大家之风。只是当下物是人非,人景不衬。 大央朝中,天子脚下的昌都城——掌管国库财产的大司农,搜刮了十数年民脂民膏,贪污不计其数,受贿多如牛毛,在朝野之中巧舌如簧,滴水不漏几次脱险,无人告发,无人检举。 如今,终于被苏丞相查出有力的证据。 皇帝大怒,下令诛其九族,上至八旬老妪,下至四岁孩童,一个都不放过! 皇帝是到了气头上,下达旨意怒气过头。 苏相劝言——大司农纵有十恶不赦之罪,家中老妪、幼童却未有至其贪污受贿挑拨唆使之罪,当三思而后行。 皇帝听言,果真沉心思了。 虽然主犯只有大司农严沣,但他所贪得钱财也供了家眷享用,据此,其余人等即便不死,也只有发配从奴之命。 严沣入仕三十余载,前半生倒算安宁,至后位高权重,财迷心窍,贪得无厌,走上不归之路。 他在宫中有亲信耳目,皇帝旨意刚下,便有人马不停蹄告知他。想是还指望他有翻身机会。 此刻,大司农府中乱成一团,自然不指望会有家仆开门,其中一名禁军上前,一脚踢开了府门。 苏青时搜查证据以及呈报此事都十分低调,不泄露一丝风声,领旨后立刻前来抓人。即便严沣得到消息,此时也已无处逃逸。 禁军破门而入,迅速逼向内府。大司农府中众人居然还在收拾金银细软!而严沣滞留在自家密室中,守着他面前成山的金银财宝,珠光玉器。 可是如何也带不走了。 严沣为官三十七年,无知觉间贪了十七载。捉拿他的圣旨给了他当头一棒,破灭了荣华富贵的春秋大梦。 有些东西一旦染上,稍有不慎便步步沉沦,自己还浑然不觉,待惊醒时早已没有回头箭,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今年五十八岁,前半生享尽荣华,后半生怎可忍受颠沛流离、衣寒食冷。反正这辈子是享受够了。若是逃,也要带上足够的钱财,能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才好。 正因有这般“好就要极好,坏就要极坏”的心理,他的胃越来越大,吞下的越来越多,终有今日。 大司农一事告一段落,大快人心。紧接着,朝中另一位大臣涉嫌赌庄黑钱交易的罪证落实,法难临头。 那大臣是刚上任没几年的礼部侍郎,姓徐名遣。 早前,苏青时在朝堂上便参过他几本,他与苏青时并不相熟,话都没说几句。仅有的几句话还是朝堂上的对峙,而苏青时却铁了心盯上他,终于将他老底揭穿,实在可恶。 “苏青时,我未曾招你惹你,你为何如此针对我!” 苏青时平静道:“苏某不针对任何人。徐侍郎为官不正,何以为民。” 禁军出马,大理寺听审,徐遣心知必死无疑,临死前仍惦记与苏相前番过节,碎道:“苏青时,水至清无鱼,你真以为能把混乱的朝堂清理干净?我呸,痴人说梦!你们苏家国相之门,哪一代苏相如你这般吹毛求疵,百般挑剔!” 这个徐遣倒有一副好口才,一路压至大理寺,他说不绝口,条理清晰,几乎不带重复的。 苏青时如一尊石像,不回应,也未制止。铁打的清冷面容纹丝不动,只会衬托她周身不染纤尘的气质。 “苏青时,将我们这些人绳之以法,是你寻求高人一等的满足感么?你可知,自己得罪了多少人?呵,悠着点你的小命。” 已到大理寺,被禁军推着,徐遣连番踉跄,仍口不停歇:“苏青时,朝廷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被你参过,你在大央朝不好混啊,一介女流,仅靠倍受帝宠能撑到几时?呵呵,等你人老珠黄,你以为皇上还会这般宠你?” 那边,苏青时仍是面不改色,步履均匀。 徐遣简直跳脚:“苏青时你不是人!” 一个女儿家听到这番管他是真是假的羞辱话,脸色怎么也不该这样纹丝不动。他费了半天口水,换的仍是她雷打不动的冷漠表情,啊啊啊实在可惜!临死前也没见到这位为官才一年半载、众人暗称青面阎王的苏丞相脸上有半分难堪。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越让人想要看到她脸上不一样的表情,是大喜也好,大怒也罢。但是都没有,她的脸上除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只有偶尔的蹙眉。 如传闻一样,苏青时是帝君亲自入山中寻名动天下的国相之门,苏氏传人,相请多次终请入大央朝的一尊神。 但到底徐遣还是不懂得央兰律法,因此才会犯下滥用职权罪,也因此才不晓得自己这罪,罪不至死。 苏青时入仕以来,大整《央兰律法》,现已从三百二十七条律令,增加到七百二十三条。修正尚未停工,还有增加的可能。 央兰律法,如同框束众人的刀刃。在金钱和权力面前,有人以身犯险,险中求富贵,有人运气不好,撞在了刀刃上,死状惨烈,如鸡儆猴。 原本鲜有人真把律法记在心上,可苏相几番折腾,杀鸡儆猴,大家只得捧起律法好好警醒。 昌都城中开始流传着关于苏相的一句名言:下一个会是谁呢? “反正不会是本师。” 那少年闲适倚在凉亭围栏上,修长双腿毫无形象搭在石桌上。说这话时毫不犹豫,像是随口一答,没有深思。 一旁,随从宽数白眼翻过:“主子,别忘了,刚回朝没几天你就被苏相参了一本!” 甚可入画的眉眼微微一蹙,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事,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 闻栖辞笑道:“参是参了一本,又不能把本师怎么样。” “……你就不想想,咱们刚回央兰才几天呀,饭碗就快不保了。” 真别说,这碗饭他还不想吃呢。 不过细细一想,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记得自己刚回朝不足七日,祈福大典隔天早朝上,这素不相识的苏丞相就在朝堂参了他一本。 骇人听闻否?! 这一年半载于诸国传术论道,耳曾听闻在他离朝一月后,帝君从青浦山上请来一尊女神仙。再闻她之后事迹,心中还颇为好奇,想见识一番这女子的风采。 那日早朝,如愿见到大央朝唯一一位女官。 她目不斜视,端方而行,并未看他。约是被他过分好奇且不加掩饰的目光注视久了,眉头微蹙,平静望向他。 与她视线相撞,仅是一瞬,闻栖辞打了冷战。 噫,好冷的眸。 不过这苏相倒是长个副神仙面孔,一脸的清冷脱俗,不食人间烟火。若请她做模绘丹青,可请的动否?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子里留了半柱香时间,此后,再不敢想。 朝始,众臣各禀其事:礼部尚书奏禀科举考试、户部侍郎反响农耕制改革状况,群臣表意。 末了,那苏相不紧不慢不冷不热开口,语速适中,有点磨人心痒,语调却凌厉,衬不上她那副淡泊的表情。 先批斗了朝堂高官的一些作派,在闻栖辞听得渐入浅眠时,那声一顿,似乎望向他,继而提出:祈福大典祭师能换否? ……? 他记得自己于七日前回朝,因一路舟车劳顿,皇上特许他卧府休息,不必早朝,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闻栖辞笑容和蔼,官腔十足:“苏丞相对臣有何指正,请讲。” 她果真便说。先责他在祈福大典上行为不端,轻率敷衍,再指他藐视神灵,不堪重任。 神了,这阎王说的一点没错。 若非祭师之位只得世袭,必须世袭!他早罢了这官,携丹青画笔,纵闲云野鹤游历诸国。但在朝堂上,这番说辞也太过于“直言不讳”。他若附和,虽死不了却受活罪,免不了一顿严惩。 闻栖辞遂面带感激,一副恍悟模样:“苏丞相所言,臣记下了,今后必然反省修正。多谢指点。” 闻栖辞是闻氏仅剩的一根独苗,历代闻氏皆是一夫一妻一子,似成了传统般,代代相传。况且他父母早逝,如今的香火只得他传承。 这阎王想罢他的官不容易。 帝君不会答应,满朝文武为了央兰也不会同意。她说出来,至多让他用这等知错就改的态度回句:反省修正。 满口答应,只是答应,要真能改,便不是他闻栖辞了。 第二章:世袭祭师 昌都城街道繁多,红墙绿窗、屋瓦交柝,人来过往、彬彬有礼,一派盛世景况,天佑央兰。 有一处大煞氛围。 “姑娘姑娘,我真心邀请,你放心我只图色……” 那着绿麻衫的妙龄少女听了这话,脸色更加绯红,低着头不敢看周遭路过的人,终是理智战胜了羞愧——僵持下去并非良策,而眼前这人是出了名的难缠,姑娘咬咬牙,轻声道:“大人,并非民女不愿应邀,而是担忧家中母亲病体,不敢久离身旁,望大人体谅。” 少年闻言长长叹气,却仍不死心,追问:“那姑娘家住何方?何时有空?届时我亲自上门寻你。” 过路人只听得这半句话,多半以为是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戏码,不由感叹央兰国风纯朴豁达,少年少女毫不避嫌于人涌大街上倾诉衷肠。 有少部分人认得这着金边云浪纹的蓝衣少年,司空见惯般,脸上是无奈和了然——这摘花手又祸害少女姑娘了。 还有一部分人认得这俊美少年,心中不由得怀念——昌都城中快一年半载没见此情此景了。 姑娘羞于旁人眼光,俏脸似云火烧,要她此时作答家在何处何时闲暇,真真难开口。 少年身后随从在他耳边低语了句,似乎是件要事,他急得眉毛一跳,无意攀上姑娘的俏肩,一面怕她被吓跑了似的,一边着急道:“俏妹妹,你知道我是谁,放心告诉我,事必定少不了你的好。” 少女叹气:“这…民女家在花青……” “闻彧。” 街巷人声鼎沸,喧嚣至极,这俩字却如穿越火炉中的一根冰柱,凌厉地划破纷杂人群的聒噪,传入他的耳膜,重重地撞在胸膛上。 说是惊吓绝不夸张。 被这么一叫,整个神经都绷起来,紧接着是自脚底袭来的凉意。 央兰国策上明明白白写着,不能损伤央兰祭师的性命身体,她这是变相伤害! 少年的脸色只是轻微变了变,等那深赤色衣裳的女子走近,立于两尺外,他脸上咻儿挂上了笑,道声:“见过苏相。” 苏青时的冷眸在他骨节分明、青葱如玉的右手停了一瞬:“闻大人的手方才放哪呢?” 额,那姑娘肩上。捉急了,实是捉急了。 他不答,苏青时却继续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这是昌都城。”闻栖辞规规矩矩,问他便答。 “你任何职?” “央兰祭师。”参他一本的时候不是早该知道了? “祭师之职,重要否?” “……”不重要,此乃发自肺腑之感。但明知这是找死,自然转口道,“重要!” “重要?”苏青时的声线带着几分冷厉,听出几分悠悠然漫不经心的错觉,再听才发觉这分明是端正无比,“闻大人身为朝廷官员,享俸禄、受帝恩,如今当街拦百姓的路,对未出阁的姑娘动手动脚,按我朝律法,何罪?” …… 若是一般纨绔欺男霸女,论律当…当……等等,他又没欺男霸女! “未造成人身伤害的,论律当受三十仗棍。” “等等!”闻栖辞依然面带灿容,“苏相误会,我并非欺男霸女之徒,我只是客气的请这位姑娘到我府上做客,绝无冒犯之意。姑娘,你说是不是?” 那姑娘蓦地被他一点,只得怯声道:“苏丞相,这中间确实有误会。闻大人是邀请民女去他府上绘丹青人像,只是民女家有母亲生病卧床,着实脱不开身,正与大人解释。” “绘丹青人像?”苏青时眉头蹙起,扫了眼对面男子的假笑,目光在一排白皙似雪的牙齿上停了一瞬,咻儿闭了闭眼,移开目光,“便是如此也该领罚,大庭广众下如此对待我朝民女,大伤风化,更有损姑娘名节。” 闻栖辞暗里磨牙捏拳,和蔼可亲的笑容弧度逐渐滑下,被他僵硬的撑着。 那姑娘眼见二人暗藏的烽火玄机,勉力再出口道:“苏丞相,草民一介布衣,不似名门闺秀那般讲究,闻大人虽是唐突了些,却待我很是客气。民女无怨。” 姑娘都这般说了,青面阎王还想怎样? 幽深的目光从闻栖辞的脸上挪开,大概是没有料到姑娘会为他多次出言,苏青时抿了一口气,状似高傲的妥协,迈出了步子。 闻栖辞立刻道:“苏相慢走不送。” 目视人走,谢了姑娘,又问其住处、闲时。 那姑娘颇为无奈,只得告知,终抽得身走。 身后随从目送那姑娘离开,一脸痴状:“这姑娘有个性。” 回首给他脑门上一个鹅蛋,阴恻恻道:“宽数你个见色忘义的,方才只顾盯着那姑娘看,阎王都走到我身前了才晓得提醒本师!” 宽数大喊冤枉:“属下说时,苏相还在十数丈外,谁曾想主子你听了还不赶紧跑,非得拉着姑娘问清住处,那苏相又行如疾风,这才撞上……” 闻栖辞凛眸轻瞥:“怪我?” “不怪不怪!该怪属下没拽着主子离开,未尽职责,当罚!” 此时他正一肚子火没处发,宽数也是个识相的,知晓他的脾性,堪堪把无辜罪名揽在自己身上。 他家主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此刻窝火,不多时便将忧恼忘的一干二净。从前,宽数觉得这是好事,主子好哄,下人才好过嘛。如今,他可巴不得主子长点记性啊! - 春华三年二月,央兰祭师奉天子之命——游历诸国,交流祭祀祈福、占天卜卦、观天象之道,前后辗转六大邻国、四大异邦,历时一年六月又二十日。于央兰四年九月初,载尘回国,同月十六日,举行祈福大典。 世袭祭师,那套通天降雨、斗转星移、占天卜命的神通代代相传,到闻栖辞这一代,全废。 通天降雨?不能不能。只管大摆一场祭祀,运气好时谢龙王恩罩,运气不好便道另择吉日。 斗转星移?不敢不敢。只是累些,餐露宿天,在那高台端坐一夜。 占天卜命?占出的卦自己都不信!但凭借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本事,倒常将人骗得神魂颠倒、如悟大道。 俗语言:信了个鬼。 昌都城上下无人不知,当朝祭师是个废材。唯一管用的,仅是他身上流淌的血脉。 术业有专攻,而央兰祭师非但不攻学专业,反倒整日痴迷与祭祀不沾边际的墨画丹青。 父母早逝,教给他的也是极少,只留下枯燥乏味的一阁藏书。 他性惰、健忘,便是被迫看了几页典籍,不出一晚便全部忘尽,一字不剩。 即便如此,也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闻氏第十三代嫡子,其血脉自有通神明除鬼邪之用。 第三章:闻氏先祖 央兰史册记载,闻氏先祖是参悟了天命的得道道人,因与央兰帝祖有缘结识、相知,助帝祖皇帝建立央兰,稳固根基后,逗留人间十数载,终悟大道飞升。其后代受其庇荫,血脉不同常人。 闻氏先祖弥留之际曾对帝祖道:老臣这方去也,老臣的子孙后代将承我家训,代代为央兰祈福祭天,关键时佑我央兰安度难关。帝君需知,天命有数,老臣的子孙后代皆为一脉单传,若有朝一日生了女娃,央兰气数……便将尽矣。 闻先祖这番话载入史册,秘密封存,仅历代皇帝和闻氏血脉传之。 一则为保闻氏血脉,防有外心者加害。二则令闻氏子孙知晓其使命,切记自爱。 帝祖只对外道,必要敬重每一任闻氏祭师,祭师之命如皇命,不得损其身体,伤其性命。 这番话说的极重,致使祭师之位在大央朝有举足轻重的份量。 因为闻先祖这话,每位世袭祭师出生时,知情者皆瞩目心惊。果如先祖所言,闻氏子孙皆一脉单传,尽为男丁。 也因这番话,后继祭师出了好些纨绔子弟,凭其血脉嚣张跋扈。百姓却无可奈何,只得忍让,日日祈祷祭师早日成婚生子。但总归纨绔,却有本事,占卜算卦、观天参月,不在话下。 先辈们的传奇故事压在现任祭师身上,如顶千斤。 闻栖辞心不图国泰愿不求民安,他不算十分纨绔,也算不得特别嚣张,只是痴迷丹青绘画,无心占卜算卦,附庸文人风雅,摈弃世袭本行。 一支福临央兰,记不全动作;一首祈天祭诗,背不全乎;夜观天象,分不清东南西北;摆阵布局,放不正乾坤震离……他做祭师百唯一用,便是血脉。除此外,倒也有一技之长——他画技极好,也逢人送个“丹青圣手”之美称。 虽中看不中用,若他就此安身度日、临祭祀放血也罢,可他不安于祭师府中,常窜大街小巷,寻沉鱼落雁国色天香,邀回府为模作画。 任她是谁,只要入了闻栖辞的眼,便是难逃。也因此,得了个“摘花手”的名号。 综此,昌都城内,素常在街上见到妙龄女子与一锦袍男子拉拉扯扯。 他只单纯想请姑娘做模子。素来,请人不避嫌。 今日好不容易在昌都城中寻了个模样俊秀的姑娘,闻栖辞只能自认倒霉,撞上谁不好,偏巧撞见青面阎王苏青时——那位出自名动天下的国相之门的苏氏传人,帝君亲自入山中相请多次,诚意终打动这位谋略军师,才允了入朝为相。 那女子,有高世之智。 春华三年三月,始入仕堂。同年七月,揪出贪官十数位、他国细作若干,惩处权侵朝野的逆党佞臣三位,进谏劝言修善农业法律、水陆行商法则,一时间,央兰风气大变。 苏青时所言所劝皆是为国为民,字字诛心毫不避讳。 朝堂上,苏相不畏树敌,直言不讳,不攀龙附凤、不与人交好。朝堂外,她受过暗伤、刺杀、下毒和恶毒警告,仍不改直言不讳之风。 苏青时所言,不添油加醋,也绝不抽砖少瓦,据实以报,证据确凿,令人省了反驳,只消等被宰割。 今日昌都城街上这事,恼了他一柱香的功夫,便被抛之脑后。要不宽数怎么说,他家主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闻栖辞研着彩墨,兴致缺缺:“那姑娘母亲病重,这一两天定不得好。” 宽数知他,接着道:“那近日作画寻何人是好呢?” “本师不知。” “何处有天姿国色之人呢?” 研磨手顿,明灯咋亮,嘴角当即溢笑。 “风雅阁。” 宽数顿了下:“一朝官员,出入烟花之地……” “少废话,走。” - 风雅阁是昌都城里唯一的青楼。其背景深不可测,再有权有势之人到了阁中都得遵守风雅阁的规矩,多年前曾有人不知死活大闹风雅阁,下场成了儆猴的鸡。此后数十年来无人敢犯。 楼中有佳人无数,或美艳如火或温柔似水或灵动可爱,引得无数英雄尽折腰。 各色穿着的少爷公子进进出出,他们神情各异,或皱眉或啐嘴,有俊俏的贵府公子,有粗鲁的草莽汉子,脸上却带着统一的扫兴。 着锦衣华绸的多少有些文化,不满即写在脸上;有的恩客出生草莽,骂骂咧咧而去。这番景象,实乃少有。 来这里的,应当是寻欢作乐,尽兴而归的。 苏青时面不改色驻足风雅阁外,侧目,见阁中姑娘围作一团,个个翘首以盼,景象壮观。 唤了声“月人”。 侍从领命,揪住一骂骂咧咧的恩客,问:“这位公子,里面发生何事?” 那恩客低下头,没想到拽住他手臂的竟是个只有他肩膀高的女子,她的手劲不小,必是内力深厚,面容冷肃且衣着不俗,恩客有些畏首。方才又受了那气,实忍得难受,有人愿听权当泄愤,便切齿的骂道:“那群疯婆娘,有钱不挣,个个排着队去绘甚么丹青画像!呐,我们这些都是被冷落出来的!” 月人又道:“是何人在绘丹青?引起了众愤,还能自保?” 恩客声音放低:“还能是谁,昌都城里的丹青圣手呗!仗着血脉,引得姑娘们全围着他转!” 月人谢了恩客,看向主子。 苏青时驻足了会,转身进了风雅阁。 月人微吃一惊,道是主子逮人的时候,当真是什么都不顾的。 阁内呼声迭起,时而拍掌叫好,时而娇声赞叹。莺莺燕燕、红肥绿瘦,全围着楼阁中央,密不透风。 月人持一锭银子,就近问一女郎:“姑娘,今日阁门怎么无人接客?” 那女郎收下银子,道:“今有贵客,妈妈放我等半日清闲,不必接客。” 女郎身在外围,踮起脚尖看内圈,满目惊叹。 苏青时朝月人点头,二人复上二楼。 阁中姑娘欣欣喜喜,叹画师巧手绘仙,技艺超群,又叹那画中人比真人美甚,拥挤着排队等画。个别清高的女郎,虽不与众人一同挤嚷,却也拔高了眼光,盯着那画。 听到有人称叹画比人美,那画师莞尔笑,侃侃谦虚道:“姑娘们美,闻某据实作画。” 仍有人打趣:“兮娥姐姐是咱们风雅阁花魁,闻大人画的比兮娥姐姐还美!” 不远处,置一软榻秋千,女子蛾眉皓齿、眼含秋波,侧卧其上,嘴角微微瞧着作画人,堪万种风情。 但那倾城绝色的女子看在画师眼中,只有线条、颜色和构图。闻栖辞手执一支狼毫画笔,行云流畅,疏密有致地勾勒女子的三千青丝,兔走鹤落,根根如针。 第四章、央兰律法 二楼往下的角度,看得见那幅画和那作画人的手,修长手指、骨节分明、葱葱如玉。笔下如有春风,丹青绘实,对得起众人惊叹。 “不愧是丹青圣手。”苏青时如实轻道。 但这并不能减轻——身为朝廷官员在青楼消遣应当受的惩处。 楼下传来一阵惊呼。原来是画师一时手抖,遗了点墨在发间,如何看都毁了这副佳作,引得大家遗憾不已。 他宽慰众人“无碍无碍”,接着换色换笔,在那滴残墨上添添改改,终了,兮娥姑娘的发间多了一朵奇花。花与画相映,平添一抹娇俏的格调。 众人称妙,问是何花。闻栖辞却道声今日便到此,说罢要急急离开。 姑娘们失意不已,宽数紧随主子身后,一边好心解释:“那花不在天地间,在主子心间。” 惹得姑娘们害羞带嗔,不舍流连:“大人可要常来呀。” - “闻大人好走。” 出青楼转了个弯,闻此声,惊以为是幻觉。 方才在内,恍惚间听得苏青时之声在赞他“丹青圣手”,一时惊惧使的手下微颤。想来近些日子被青面阎王害惨了,遗有后症,生了幻觉。 而此刻,罗刹般的声音于身后响起,他都不消回头看,便知方才所闻不是梦。 回首,干干笑了两声:“苏相也来此视察?” “如此说来,闻大人是到此视察?” 她出言不重,语调如往常轻淡,神情平缓,眸光蹙然,找不到半分凛冽逼人的影子,在枯寂小巷中却令万物失色,不怒自威。 扫眼对方敏锐平和的凤眼,权衡利弊后,闻栖辞坦白道:“苏相,本师这回可没有调戏良家妇女,据都付了钱的。是吧宽数。” 宽数连连道是。 “朝廷大臣花重金流连烟花之地。”苏青时平和道,“论律当如何?” “我……你…苏相阿,本师可什么都没做,更未曾有辱斯文,您得秉公执法!” 苏青时不再言,月人上前一步:“闻大人,朝廷早前修改央兰律法,规定朝廷官员不得出入青楼、赌庄,违令者,着其情节给予处罚。按照闻大人的情况,应当罚奉三月。” 闻栖辞磨牙咽火,撑着假笑:“说的是,说的是。只是本师不知,何时修改的律法,怎么无人通知本师呢?” 月人闻言皱眉,半晌后似有所悟,附声苏青时耳边:“主子,律法修改时,闻大人不在朝中。” 闻栖辞偷摸白了一眼,众人皆知,即便告知他央兰律法,他也不会循规蹈矩去遵守。难怪,干脆不费心通告。 苏青时虽与他接触不久,却似摸透了他的脾性,也大概猜到这层,秉着‘初犯不予追究’的原则,轻声道:“闻大人回府后务必熟记央兰律法,直到倒背如流。” 闻栖辞连连道多谢苏相指教,目送二人离开,愤声一斥,毫不恭敬。 宽数回头看见主子一脸惨状:“主子,咱们回去背律法吧。” 一巴掌呼啦在他左脸,“说得对。你赶紧去背,背不得滚瓜烂熟,以后别跟着我。” 宽数捂着脸,委屈应下。 回府路上,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闻栖辞沉重的步子轻快起来,宽数松了口气。 唉了一声,他感慨:“恍然间觉得,本师前十九年过的真是散漫不羁了些。” 宽数微惊,心道主子莫不是被苏相感化,要重新做人? “算本师倒霉。宽数,后日来风雅阁,不要大张旗鼓的。你赶早去,包间厢房。” “主子,您还去?这时候您算是知法犯法了!” “嘁,今日若不是去的急,没空房,本师会在大堂摆摊?会被阎王撞上?她一介女流,若不是见到楼中这番景象,会进来?本师告诉你,以后遇到刚刚那两个人,咱们躲着点走。” 苏青时位高权重,他惹不起还不能阴着来? - 祭师府楼阁华美,纱幔飘扬;池鱼莲秀,长杆垂钓;雕花玉砌,置灯明亮;檀木围栏,儒雅养目;右一处祭天高台,左一座娇俏雨亭,隔园种有桃树、梨树、梅花、牡丹……活脱脱一个世外佳境,及其符合闻栖辞闲云野鹤的审美。 “主子,主子!” 宽数声音粗犷,吓跑了快上钩的鱼。主子又是一副要吃人的脸色,宽数识趣在三丈外止步,道:“相府给咱们送东西来了!” “送就送呗,我祭师府收点薄礼至于惊成这副模样?瞧你那点出息!” “相府阿,主子!” 闻栖辞顿首,侧目瞧着他手上的盒子:“苏青时?” “嗯!” 他不贪不腐不结党营私,这锦盒之中应该不是不利于他的罪证。摆了摆手,示意宽数打开。 打开锦盒,宽数的脸色变得十分微妙。 瞥着他,忍不住问:“是什么?” “是《央兰律法》,主子。” 闻栖辞闻言起身,一看果然是本《央兰律法》,丹书铁券,厚比拳高,掷地有声。 “赶紧背吧,数子。”爱惜的摸了摸宽数的脑袋,转身拾起鱼竿。 …… 宽数少时随闻栖辞上学府,认识些字。端起丹书铁券,开始背诵。倒是听话。 “央兰律法盖六律,六律即吏律、户律、礼律、兵律、刑律、工律。六律下细分……主子,好多呀!” 垂钓人头也不回:“蠢啊,不知道挑重点吗?” 宽数心叹口气,一边挑重点,一边喃喃:“吏律是关于官吏违反职责的惩罚规定,礼律是关于违反礼仪或祭祀制度的惩罚规定。这两类都是主子易犯的,就背这两类好了。” 这六律中,吏律细分最多,其内容盈千累万,不可胜言。宽数虽识字,说到底毕竟是一届武夫,哪里静得下心,看了一盏茶时间便一个头两个大,苦不堪言。 正当此时,天籁之音降落——“闻二哥!” 宽数顿时起身:“沃沃小姐来了!” 一个声如铜铃,一个声色粗犷,两声交错,把那将要上饵的鱼惊得一哄而散。 闻栖辞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平复狂躁的内心。 “闻二哥,我听人说你去逛青楼了?”粉衣络衫的女孩,身形娇小,模样乖巧,举止却及其豪迈,大步靠近扫了眼盛满清水的桶:“哎呀,你怎么一只鱼都没钓到!” “姑奶奶,您还长了眼睛呀。那你看见这群鱼全被您的淫威吓走了么?” 郑沃沃选择性忽略掉她不爱听、不想回答的问题,转眼奔向凉亭:“数子,这可是我朝律法?” “是的,沃沃小姐。” “我来时便听我哥说了,闻二哥你可要熟记律法呀。” “沃沃小姐,我刚刚背了好几条了。”宽数傻笑着求表扬。 郑沃沃俏脸一木:“你背这个做什么?苏丞相不是让闻二哥背么,隔天还得抽查呢!要是背不下来,还会罚抄吧!” “什么?!” 闻栖辞手抖,这一次,鱼儿又没上钩。 他弃杆而起,问:“这是苏青时亲口说的?” 郑沃沃摇头:“我哥说的。” “他听谁说的?” “他猜的。” “……” 郑拒巴不得他被抽查,巴不得他背不上罚抄呢吧,照此看来,沃沃所言属虚。青面阎王身兼数职,即是丞相又是督察官,该她监察的官僚数不胜数,哪里管的上抽查他一个小小的祭师。 郑沃沃俏脸展颜,笑得跟花似的:“别生气啦,我这不是来给你当模子了吗?” 漠漠地扫她一眼,闻栖辞不客气道:“你这张脸,我都画烂了。” 郑沃沃眉头一跳:“你说什么?我没听到诶。” 闻栖辞淡淡一笑,伸出他娇贵的手,在郑沃沃嫩的都能掐出水的小脸上肆意捏了一下,评价道:“手感不错。” 郑沃沃磨牙回笑:“谢谢夸奖!” 闻栖辞摆手道:“你回吧,顺便替我物色几个绝色佳人来。” 半边俏脸微微泛红起来,郑沃沃哼了一声,坚决保持不爱听的话不听的姿态:“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闻栖辞沉默了会,耐心道:“我说您可以回啦,您回去后顺便替闻某寻几位佳人!” “可以大声一点吗?”郑沃沃大刺刺坐在凉亭边上,做着陶耳朵的动作。 闻栖辞深吸口气,胸口起伏跌宕,欲言,止了,又欲言,又止,那些个长篇大论、语重心长过渡又过渡,送出口的最后只有一个字。 “……滚。” 第五章:翠色石子 郑沃沃不怒反乐,好整以暇地站在闻栖辞对面,左右手捏着拳头,状似无意地发出骨节声响,凑近,似笑非笑:“让我滚,你有那个实力吗,闻二哥?” 自己一向疏于锻炼,武功比同龄的皇亲贵族都差一截,更别提郑大将军的亲妹妹了。 蔑了眼对方无所畏惧的欠揍脸,闻栖辞温柔笑着:“我滚,让开。” 毫不客气的推了对方一把。谁知郑沃沃早有防备,下盘扎稳,愣是让他推不动,反倒把自己反弹回到凉亭的石凳上。 …… “闻二哥,身子骨太弱,得多补补呀。前日皇上赐了我哥一只千年人参,下回给你带来。”郑沃沃啧啧摇头,满脸嫌弃,神情倒十分得意。 “御赐的人参拿来送人,也就你敢,还嫌你哥不够恨我?”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那是御赐的。放心,我哥会给的。” “你向他要,他当然给,烂账全算在本师头上,能舍得和你计较?”闻栖辞怨词满腹,“千万别送来,免得上朝见着他又一副恨不得送本师一记夺命枪的表情。” 打定主意是要送来,郑沃沃撇撇嘴也不多说,临走前还不忘拍拍宽数的脑门儿,“我哥给的时间快到了,我走啦,好好背哟。” 等人走后,宽数叹口气,自以为劝诫,“主子,沃沃小姐已经十六了,您不能再随便对她动手动脚,更不能动不动骂人了。” 闻栖辞余怒未消,一记鸭蛋爆头:“你是我养的还是她的狗阿?” “主子我错了,我错了。” 闻栖辞动作一滞,忽而俊脸惨白,他瘫坐在凉亭椅上,捂着胸口,难以呼吸。溺水般的窒息,慌乱的心跳,充斥在空寂的胸腔。 湖畔的凉风仿佛穿透身体凉进了心肺。 宽数眼眸骤瞪,立马取出随身药瓶,迅速倒出一粒药丸放进他口中,又将石桌上的茶杯斟满水喂他喝下,轻拍着闻栖辞单薄的后背,替他顺气。 惨白的脸色果然在宽数轻车熟路的照料下好转。 “主子,得去太医院拿药了。咱们祭师府的当归、枸杞、白芍也快见底了。” 也只有在这时,闻栖辞才会语气温和的回他:“红枣呢?” “红枣多呢,去年沃沃小姐送了好几箱西域出产的大红枣。” “去年?还能吃么?” 宽数挠后脑勺:“额这个……” 闻栖辞摆手,不客气道:“备马,去皇宫一并拿来。” 每年的祈福祭祀害他失了那么多血,再不吃补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得放他的血了! 视线落在缠着纱布的左手——他最珍惜最宝贝的手啊!却比平民百姓的手受伤还多。凡遇祭祀求天祈福,就会被划上一刀,放三五两血。总得等上一两个月,外加悉心保养才能勉强完好。但有时祭天、祈福相隔不久,就可怜他的宝贝手伤上加伤。 时常放血,致使血虚体凉,气血不足,更要防止伤口感染。纵然祭祀前大补血,祭祀后大养生面面俱到,仍旧逃不过血虚胸闷之病,这是央兰祭师历代的通病。 皇帝也知晓祭师此病,故而特令大央朝祭师可以享用无尽的药材——自央兰祭师出生起,就注定流一辈子的血。 太医院药库。 周太医又抹汗又抹泪,小跑着跟在闻栖辞身后,心如刀割:“闻大人,您悠着点啊,诶小心拿放!这可是老夫在环崖山亲自采摘的一株人参!” 闻栖辞两眼微眯,不减豪放动作,转身拉开了另一层抽屉,可劲的抓了几把。 周太医叫到:“用不了那么多,用不了的!” “本师拿的又不是你的药,你心疼个什么劲?” “闻大人,这样大补会七窍流血而死的!” 闻栖辞嗤了口气:“本师说了一次性全吃么?” 周太医的黑胡子都吹了起来,心疼不舍道:“您真是识货,这药自万里之外的南部边境番国而来,弥足珍贵,现下宫中紧缺,就那一抽屉的量了。” “金江草。”他锁眉,“这味药不就只有补血之效么,整个大央朝除了本师还有谁用得上?” 周太医露出一排整齐的牙口,嘿嘿笑道:“闻大人,一味好药都是多效的。金江草的主效是补血回元不假,但若作为辅药那用途甚广啊!驻容颜、祛百毒、润嗓驱寒、舒气活血……” 闻栖辞摆手:“本师近日胸闷气短,血虚体弱得很,正是用此药的时候。数子,全部装上。” 周太医哎呀一声,叫道:“闻大人,您不能这样啊,您这全拿走了,万一其他人有急用,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大手一挥,从囊中抓出一把,放回抽屉:“不够再找本师!” 也不管周太医一脸苦相,负手在药库兜了一圈,挑准了一处,迈步过去! 恰好此时,小童冲进药库,手里捧着数只一模一样的药瓶,嘴里喊着:“闻大人,您的药……呼~您的舒心丸来了!” 周太医听得大喜,连忙将闻栖辞迎出,看似一边热络的请出,实际上一只手可劲的推着闻栖辞出门,脸上笑得客气:“闻大人慢走!” “哦……” 宽数扛着一个麻布口袋,大气不喘——这才能凸现他的本领嘛,比背什么央兰律法容易多了。 皇宫宽阔而华丽,宫殿依次排列,金黄的琉璃瓦在夕阳光线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大殿的四周,有参天古树,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早看腻了。 玉瓦金屋,翠楼粉阁,亭台碧湖,琉璃灯盏,看在某人眼中也就那么回事——俗。 金黄一片中,眼角闪过一抹的翠色。闻栖辞停下脚步,凝神细看。那翠色并不突兀,躺在绿草路边,极易被下意识忽略。莫名其妙的闯进他的眼眸,一下子抓住了他的眼球。 可能是因为他从没见过这么圆润别致的石子。 玲珑小巧,纹理奇特,微微泛绿,咋一看和韭菜饺子非常像,十分可爱。 闻栖辞心喜,上前。 就在宽数以为他要把那颗石头捡起来时,闻栖辞抬腿一踢! 第六章:青面阎王 啾——小翠石滚呀滚到了三尺外。他追上去,又来一脚,娴熟的力道,预备的身姿,好像不是在踢一颗石子,而是在蹴鞠。 宽数无言,看他追着石子在庄重威严的皇宫大道上,活蹦乱跳,乐此不彼。这要是被来往的大臣看见成何体统……罢了罢了,他家主子自出生至此,在大众面前就没有形象可言。 “主子!” 宽数的惊呼晚了一秒。 那翠色石子在闻栖辞的一脚“东风”之下,踢中了一人的锦靴,又被弹回到他的脚边。 诧异的目光随之上移——此人浓眉黑眸,五官刚正,束发整冠,姿态昂然,工部侍郎袁怒是也。 他尚未开口,袁怒先唤了他一声:“闻大人。” 闻栖辞笑道:“袁大人好。” 袁怒呵呵笑道:“本官若没记错,闻大人不是被禁止蹴鞠么,刚刚是在……” 闻栖辞哈哈一笑,一脚踢开方才还玩得尽兴的石子:“袁大人好眼力,本师见路边有个杂石,顺脚把它清扫罢了。哈哈哈。听说今年的新科状元是袁大人的表侄,真是后生可畏,本师还没来得及去拜访,届时还请袁大人引荐引荐。” 袁怒皮笑肉不笑:“引荐就不必了。闻大人想认识的人还能有跑得了的?” 闻栖辞心道还真有,忽而,一声冰冷的“闻彧”破空划来。 三人身躯一震,心脏都随之颤抖了一下。 闻栖辞阴郁极了,怎么到哪儿都能遇见她,这回又是什么事? 袁怒远远瞄到苏青时的脸色,眼看情况不太妙,立马后退一步:“闻大人,苏相这是叫你呢,袁某先行告退。” 没人见过苏青时这样的脸色。 即便是惩治罪大恶极的重犯,即便是被人书信侮辱,即便是与百官为敌无法自处,她那张不染纤尘的冰山脸上,也不会出现这样炙热的——怒火。 她负光而来,看在闻栖辞眼中,好似背了一把九尺钢刀,要将他挫骨扬灰。 闻栖辞牵了牵嘴角,想笑,却笑不出。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的脸都被这股气势震僵了。 好在,她立于二尺外,只是冷冷的问:“你刚刚,踢的是什么。” 那模样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剥皮削肉似的,闻栖辞规矩答:“呃……一颗石子。” 月人跳出来,愠怒道:“闻大人,你可知那是什么!” 什……么,能是什么,不就是一个石头么?但见这副模样,肯定不是一颗石头这么简单,闻栖辞立刻道:“我马上去找回来!” “不必。” 苏青时的回答很快。 但闻栖辞的速度更快。他几乎是一边掉头一边说完那句话的。 大概是踢在这边的花丛里了。本想着辞别袁怒以后把它捡回来,所以没踢太远。 毫不顾忌形象栽进花草堆里,可怜那些个娇艳欲滴的粉花绿球,被他粗鲁地翻来覆去,携着雨露结束了凄美的一生,叭!坠地——那是个什么宝贝么?竟能让苏青时破空发怒,怪也奇也! 正寻着,一旁也传来摸摸索索的声响。他起身看,正是方才大怒的苏丞相! 她拧着眉,冷声道:“不用你找。” 即便是面对有谋逆之心的乱臣贼子,面对阴险狡诈的敌国细作,面对众人大惊大骇之事,她惯常以风轻云淡的表情和姿态去迎接,而如今……平静,绝对称不上和缓的脸色,轻淡,绝对算不上和善的语调,在苏青时身上难得一见。 闻栖辞越来越好奇那是个什么宝贝。 “数子,赶紧来帮苏相一块找。” 侧目,月人站在一旁,揪着宽数的领子,闻栖辞郁闷:“你不帮你家主子找,怎么还把本师的人也抓着?” 月人道:“闻大人,您出来。这物件旁人碰不得。” 闻栖辞俊容一顿。好罢,既然是你们不让他找,那他也不在这露水花丛中逗留了! 转身之际,眼角闪过一抹亮光,嗯?并非阳光折射的微光,而是它自身散发出的光芒。石头不可能发光,是谁遗落的夜明珠不成?心想着,便捡起一看,竟然就是之前在他脚下原本平凡无奇的石子。 月人惊:“主子!” 苏青时的目光扫过来,幽蓝色的眸子如暗海中的漩涡,紧紧盯着他,冷意直逼上来。像矫健的猎豹盯着狡兔——但不知到底是盯着手中的石子,还是盯着拿石子的手。 闻栖辞没拿一会,想起方才月人说旁人碰不得的话,再被苏阎王深不可测的冷眸盯着,立马松了手——啪,石子掉在脚边。 三人的表情俱时一变——宽数是诧异,月人是惊疑,苏青时的眉头则可以夹死一只蜜蜂。 闻栖辞忙解释:“本…方才在丛中见到一抹光亮,以为是谁遗落的夜明珠才捡起来,实在没想到这颗石子竟然会发光,否则我决不会碰的。” 苏青时冰着脸走过来,对上他的眼眸,阴沉道:“让开。” 如此接近的距离,对方谈吐的气息洒在他的脸颊,闻栖辞心头一跳,连忙跳出花丛,一边有些担忧的盯着自己的手——她苏青时再位高权重,也没有能力要了他的手吧? 要不了他的手,会不会从此以后针对他,天天督察他背央兰律法? 又或者,制造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扣到他头上?如今圣上这么信任她,说风就是雨,颠倒黑白不在话下啊! …… 苏青时把那颗石子擦了又擦,无比珍惜地紧紧捏在手中。随后,面无表情从他身旁走过。 闻栖辞感到身旁掠过一抹凉风,比冬日的飓风冷,比雪山的深处寒。骇得他一抖。 原来踢了半天的小石子竟有这么大的靠山。 宽数伸手在他发愣地眼前晃了晃:“主子,咱回吧?” 步伐是有生以来最沉重的一次,“宽数,苏青时是个君子吧?” “苏相在百姓眼中是再世的包青天,深受敬仰,在朝中,苏相似乎没有和任何一个官员交好,反倒是……”宽数压低声,“被很多大臣视为眼中钉,虽说孤立无援,但苏相看起来也不是需要倚仗旁人的女子。所以……” “所以,太可怕了。”他忘不了苏青时几次抓他,以及御前状告的悲惨经历,“宽数,提醒本师以后小心做人。” 第七章:陆言 一笔一顿,磨磨蹭蹭,撑着左腮,慵懒地抬着眼皮,不时看一眼镜面。 两名仆人面无表情站在一面长有人高的巨大铜镜两侧,将铜镜牢牢扶住。 画卷上的少年一拢蓝衣,玄纹云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虽然作画人心不在焉,终还是给了卷上少年完整的身形。但耐不住心烦意乱,大笔草草勾勒,终于罢下,给少年俊逸的五官上添了一笔玄墨。 这刻意的败笔呀。 “宽数。” “主子,怎么了?” “撤走撤走!”他挥挥衣袖,两名家仆听命将铜镜搬走,“这铜镜中的人太丑,实乃动笔,本师手痒的紧阿,去,去风雅阁给本师请两个漂亮姑娘来!” “主子,您不是说要小心做人吗?去招惹风尘女子被逮了不好吧?”宽数尽职提醒道。 闻栖辞捏着笔,冷冷道:“你用点脑子,想办法把人悄悄弄到祭师府。” 这才安生了两日,闻栖辞坐不住了。宽松叹口气,没再多劝。 以他家主子的脾性,能坚持两日的确不易了! 女子婀娜的身子出现在祭师府后院的小路上,仪态万方,纤腰微步,款款而来。 昏昏欲睡的某人一下子精神了。 “民女兮娥拜见闻大人。” 女子优雅端方的行着礼,看不出半分风尘姿态。 闻栖辞惊站起:“兮娥姑娘。” 很好很好。上次他扫兴而归,正惦记那副仓促结束的画。 兮娥含笑嫣嫣:“是兮娥唐突了。闻大人画技超凡,兮娥敬佩不已,这才向请愿到祭师府。” 闻栖辞朗声笑道:“是本师赚了,该是谢你。兮娥姑娘请坐。” 风雅阁头牌不愧是头牌,只是半倚着亭栏,平静的看着湖面,便是一副至美的画。 她手持云纹秀娟,芙蓉半遮面,柔声道:“闻大人画技高超,兮娥阅人无数,如此画技了得的人除了闻大人,至今也才见过一人。” “哦?是谁?” “陆言。” “陆言!”惊声大叫,不敢相信地问,“怀平画圣陆言?” 没料到他如此激动,兮娥被吓一跳,缓了缓神:“正是。大人认识?” “认识……不,只是认得,他老人家定不知道本师这无名小卒。陆言啊,我曾想拜他为师,奈何他行踪不定,终了三年寻不得人影。”闻栖辞满面遗憾,不住摇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他这喟然长叹的模样让兮娥抿唇一笑:“原来闻大人是陆画师的画迷阿。” “当然!他每一幅画都仿佛注入了生命,每一个线条都是那么鲜活动人,每一抹色彩都在诉说特殊的故事……他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闻栖辞遥遥望着天,叹口气,“可惜我与他无缘,只听闻他的名号,见过他几副佳作,却从未遇到真人。兮娥姑娘,你见过陆大神?” “见是见过……” “是否是风流倜傥,英姿潇洒,玉树临风的一位美男子?” “这……” “不对不对,”他摇头又道,“陆大神的画技高超绝妙,说不定是发髻斑白,面容慈祥,和蔼可亲的一位老者呢?” “闻大人,”兮娥沉着道,“陆画师他……逝世了。” “什么?!”面容瞬间僵硬,看着女子,无比质疑,“怎么会,他怎么会,逝世了?不可能,为何没有消息传言?” “风雅阁人多口杂,多的是小道消息,就算是不愿伸张的一些消息,也是能知道一二的。此事…千真万确。”兮娥顿住,诧异道,“大人您……” 他的大神,他的陆大神阿,为什么还没见到一面就,就驾鹤西去了…… 闻栖辞在画技上钻研多年,如今大神西去,感觉整个人被抽干了气力,四肢提不起劲,任由他珍惜无比,视若亲子的画笔落在了地面。 宽数目瞪口呆。 那是闻栖辞的心肝儿宝贝,连他都不许碰,此时掉在地上,多年来跟在闻栖辞身边的阅历都没能让他迅速拿定主意——到底捡不捡。 “世事无常,大人节哀。”兮娥替他捡起画笔,柔声道,“兮娥听说陆画师生前最出名的一副经典之作倒是流落在外,大人感念陆画师,不妨去找找?” 眼底眸光一闪,咻而放大:“是‘故离’?” “正是。” 这话唤回了他几分精气神:“在哪?” “百里之外,倒盗谷。” 倒盗谷,倒卖各种珍奇物品,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地底墓穴里倒出来的,从各处名门中偷出来的……应有尽有。 央兰国境内,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无人不知。闻栖辞早也惦记了,此时摩擦着画笔染云,似是把染云当做了人安抚它的情绪,一边低头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子!”远处跑来一家仆,满脸焦灼,汗如雨下。 闻栖辞回神,问:“何事慌张?” “门…门口,刚刚,”家仆气喘如牛,一会儿指兮娥,一会儿指府门,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亏得闻栖辞是个有些耐心的,等他慢慢喘气,仍面无愠色。 “丞相来了,就在门口!” 这话如一触即发的战场厮杀,惊得闻栖辞一对英眉拧了起来:“数子,你怎么办事呢?” “主子,属下这次绝对没出问题,再说苏相不一定是冲着兮娥姑娘来的阿。” 闻栖辞抿了抿唇,道:“快请兮娥姑娘避一避。” 众人立马忙活起来。 “赶紧的,走后门。” “兮娥姑娘,得罪了。” “主子你别太快把丞相带进来……” 众人急忙将人藏起来,闻栖辞匆匆赶往府门迎接。 家仆这才插上说话的空档:“主子,苏相好像只是来藏书阁的。” 大央朝关于世袭祭师的古籍、典册数不胜数,从建国以来,大央朝的藏书阁便设在祭师府。而掌管藏书阁的,自然是近水楼台的世袭祭师。 闻栖辞的步子慢下来。 苏青时是第一次进藏书阁,所以需要他公章批允。 哼,这下是求他了。 闻栖辞眉毛一挑,加大步子行至府门。 便在门外看见傲然端立,一身出尘的苏青时,连忙迎上前客套几句。苏青时无意与他费口舌,直奔主题,两句话便说明了来意。 是要公章进入藏书阁不假,她要的却是以年计数的公章。 藏书阁在祭师府内,这么多年来,藏书阁的进出公章批允了不少人,但从没有人提过要一次公章终身有效的。 若是批允,岂不是日后苏青时都能随随便便进出他府上? 当然不行! 正想着如何推脱,苏青时已面不改色的搬出了皇帝手谕。 第八章:藏书阁 比赛时间慢慢的来到了15分钟,皇族的经济优势已经有了四千之多。 场上的局势有一些越发明了了,由于在前面几分钟萧晨也是频繁来到下路。 导致edg的下路一塔很快就被推掉了。 自然皇族又开始了换路打法,薇恩不像其他adc还是很需要发育的,自然去了安全又更好发育的中路。 edg也没有选择坐以待毙,在皇族针对下路的时候果断三人想要强行越塔。 nct也是很机灵,在第一时间就跑掉了。 最终还是互换了一塔。 而这时edg下路双人组完全不敢防守中路的一塔,再加上之前辛德拉的线本来就很糟糕,也是被小狗三两下点掉。 原本以为皇族会到此为止,可没有想到继续推进,直接威胁二塔。 这还得了,于是edg三人也赶忙回来支援,依靠着辛德拉将兵线清理干净之后,这才阻止了uzi点塔的节奏。 毕竟薇恩手短,上前要是被推到了是很容易出事情的。 不过中路防御塔还是被消耗了一半多的血量,这对edg来说是不容乐观的。 “推不掉也没什么关系,不着急我们慢慢来。下一条小龙还有两分钟刷新,利用地图资源跟他们打。”香锅说道。 不过到达后期大嘴确实也是一个麻烦,能加快推塔的节奏也是不错的。 于是萧晨开始观察中路二塔的血量,利用一波兵线强行压的话应该是有机会的。 “利用下一波兵线,看一下能不能拔掉!”皇族现在有了萧晨指挥,下一个目标也很明确了。 既然决定要强行拔中,自己的兰博肯定是要到场的,于是赶紧从下路往中路赶。 “皇族这边还不走吗?这样推塔有点勉强诶!” 毕竟薇恩的手太短了,一般想要上高地都需要借助大龙buff强硬的越塔。 再加上对面有皇子这种英雄,越塔的风险很高。 “选择强推的话,我觉得是给机会了。这波看edg怎么说了,如果诺言处理的好的话说不定能够起死回生。” 萧晨在正面没有看到皇子,对于这个英雄自然是要非常小心的,于是开始找皇子的具体位置了。 在厂长最喜欢的f4处插了个真眼,然后按着w技能在红buff处绕了一圈。 并没有发现皇子。 这才控制着兰博回到中路,准备配合队友做一次推进。 “开不开?”korol在队里问道。 “我觉得可以。”namei说道。 “可以试。”厂长沉默了一会儿,也是拍板了。 下一波兵线进塔,皇族来势汹汹,这个中路二塔是势在必得。 edg的队员看得都很清楚,已经在悬崖边上了不能再退了。 萧晨去红buff找厂长,刚好找错了位置。 论开团的优先级的话,大树要比皇子好上一点,所以厂长现在蹲在三狼处,等待着自己的得意大弟子开团。 在小狗进去点塔的一瞬间,korol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闪现w!大树化作一条虚影,向着薇恩绑过来! u立刻就按出了大招,辛德拉的能量倾泻目标直指着薇恩。 小狗的反应极快,在这种强推塔的情况下,就跟刀尖上跳舞一样,极度危险,怎么可能不把精神全部集中呢? 大招一开,q技能往后一拉进入了隐身状态,毕竟辛德拉发育实在是太糟糕了,这个大招的伤害也算是不痛不痒。 还在移动中的大树,就被带到皇族的队伍里。 开启了大招的大树在面对薇恩的时候,坦度并不是那么充足,好在小狗第一时间并没有对着大树输出。 adc首先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并不能处于对方集火的中心,而现在正被大树绑着想要撤退也不是那么容易。 大嘴顶着护盾就开始输出了! 这个时候一直在三狼处伺机而动的厂长动了。 “ad!ad!”zero在队里喊道,反手就是一个大招朝着edg众人开过去。 一下子减缓了对面前进的步伐。 “先别急!nct往前面顶!”一直观察着场面局势的萧晨此时很冷静。 既然想要强推掉这个中路二塔,edg的反扑也是早有预料。 “香锅大招留给皇子!” 不去管zero听不听得懂,吼完这一句萧晨也没有着急开大招,而是按下了q技能开始烧烤着大树。 “德玛西亚!”从侧边的皇子终于过来了一个大招,对着薇恩就放了过去。 麻辣香锅也是牢牢记住自己要做什么,w小狗之后一脚踢开了皇子,同样连带的把大树给击飞了。 “开我?看老子不把你射在墙上!” 小狗眼疾手快一个e技能将大树定在了皇子的大招墙上。 身上有着娜美e技能的额外伤害,点在着老树身上非常的疼。 namei看队友都已经上去了,才开的w技能,准备上来打输出。 “好机会!” 兰博大招从天而降! 一个倾斜的角度,释放的位置非常完美不仅仅可以烧大嘴,就连辛德拉和风女都在其中。 看了一下自己的温度,没有丝毫的犹豫闪现上去一个e技能直接进入了红稳状态,随后接上一个普攻! 兰博在此时的装备实在是豪华,伤害自然是高的吓人。 大嘴血量掉的非常迅速,卷毛一看立刻按下了大招想要保住自家的ad,namei也不敢迟疑双招全交这才逃回了防御塔下。 namei这一波根本就是0输出。 解说席。 “edg这是要开了,小狗的反应非常快,但是感觉还是要死!被后方的皇子和大嘴都跟了上来” “哇!我的天哪,这兰博的伤害也太高了吧?直接逼出了edg茫茫多的技能!” “缺少了大嘴的伤害,薇恩想要秒就难了!现在依靠着自己的破败血量居然慢慢的恢复起来了,反倒是皇子和大树血量残了。” 既然大嘴已经跑了,辛德拉又不敢跟上来。 也没有选择往防御塔下追,回过头来等过载结束开着q技能就是烧烤。 皇子和大树双双殒命。 人头分配的也很均衡,萧晨和小狗一人一个。 “nice啊,小狗这波操作漂亮。”萧晨原本以为薇恩这一波人没了,可没想到硬是顶住了。 不得不说是反应救了自己,要是在防御塔下的话萧晨也没什么办法。 撤到这个位置,自己刚好可以上去隔断对面的输出点。 “基操勿六。” “说你胖还喘上了?” 正是edg选择在防御塔下强开给了皇族机会,直接一波零换二,顺势推掉了中路二塔。 十九分半。 皇族成功拿下第二条小龙。 不知不觉,萧晨兰博的战绩已经是4-0-5,回家就掏出了深渊权杖,加上大面具和法穿鞋,勉强算是三穿在手了,现在的伤害即使是大树也要被一个红温q烫掉半管子血量。 第九章:聚国宴 “闻大人。” 靠近些,见到闻栖辞苍白的脸色,苏青时晃了一下神。 “闻大人?” 她很快探了探对方的脉搏,脸色沉重几分。 她自小到大,所学颇多。原以为永远不可能对别人用上的医术居然派上了用场。用稍显生疏的手法按上对方身上几处穴位,他的呼吸浅淡到接近于无,并且十分不均匀,像是有时能呼吸,有时却不能。在独到精准的几次穴位攻势下稍微恢复了规律,只是仍不见醒。 对方毫无生气的面容上,英然的浓眉和浓密细长的睫毛是苍白之中为数不多的重色。苏青时眼眸暗暗的,深邃黝黑的瞳孔中恍然闪过一抹光亮。 如此近距离的打量一个人,无疑是生平第一次。 她并不反感,这倒奇怪。 “主子!主子你在哪!”宽数急促的声音自藏书阁外响起。 很快,风一般的影子冲进阁内。 “苏丞相!” 事出紧急,宽数来不及多礼,草草唤了一声,便立刻冲到闻栖辞身边。 苏青时撤了身,旁观宽数一气呵成的喂药,顺气。 等到闻栖辞的呼吸顺畅,眼眸动了动,宽数方才歇了口气,想起方才礼数不周:“小人见过丞相大人,多谢大人出手相助我家主子。” 看了眼还未睁眼的少年,苏青时轻声问:“闻大人如何?” 宽数道:“是我家主子的老毛病了,及时吃药便无大碍。今日怪我,没提醒主子按时吃药。好在丞相大人替主子拖延了些时间,这耽搁起来,也是要命的。” 方才闻栖辞说他头晕乏力,四肢酸软,她还当是假,听宽数这一言,不禁责怪自己的疏忽。 习惯以自己的直觉先给事情做判断的毛病真得改了。 宽数揉揉眼,他若没眼花,苏相脸上这是……歉意? 轻轻瞥了眼至今未醒的少年,苏青时道:“既然闻大人已无大碍,本相便不多留了。” “苏相,这一路上没什么下人,小人这会儿抽不开身,您认的回去的路?” “认得。” 少顷,藏书阁里只剩下两人。 “走了没?”是闻栖辞细弱蚊蚁的声音。 宽数:“……走了。” 松了口气,他左顾右盼站起来,理理衣冠:“这毛病犯的真及时。再晚些本师都快装不下去了。” 宽数云里雾里,大概明白内有隐情,立马像老妈子一样唠叨起来:“主子,毛病犯了也要人命的。不管因为什么,你都不应该如此莽撞。” 闻栖辞拍拍他肩膀,用下颚指向案台:“你知道青面阎王来做了什么吗?抽背律法!本师背不上来,罚抄一整本。她还要本师留笔迹!” 宽数严肃道:“背不上来不还是您懒么。总之您就算抄书,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本师知道了。” “老爷夫人再三叮嘱我,要监督主子早日成亲生子。您再怎么乱来,也先把儿子生了,您别嫌我念叨,我……” 啊——捂着耳朵,把自己听了无数次的唠叨堵在耳外。可是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宽数的‘苦口婆心’。 万物静寂,唯有风起,闻栖辞的内心如同藏书阁外那片在风中瑟瑟发抖的竹林,而宽数,就是那阵风。 呼啦啦,吹个不停。 “数子。”闻栖辞忽然变了脸色,“后日是聚国宴。” 宽数愣,琢磨了会:“皇上要你聚国宴放血?” “不。”他正色,“你还记得早前我们去过的温宿国吗?” “主子你……” 宽数斜斜眯眼,瞧着闻栖辞喜形于色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们的公主早便答应本师有朝一日来到央兰,任由本师动笔。” 果然。一阵凄惨的疾风从宽数心中刮过——皇上派他们巡游六国四邦是为了交流祈天之道,而他家主子则是趁此机会四处找美女。 宽数语重心长:“主子,阿娜耶公主对你有招夫之意,你可要把握好度。” 闻栖辞一门心思想他的画,乐不思蜀:“赶紧的,去库房把本师的丹青墨笔请出来。” 宽数怀疑他压根儿没听到自己的逆耳忠言。 这便是悲剧的开始。 - 七大国四大异邦,央兰为首。 各国间皆有往来,或行商或互鉴或交流文化。看似风平浪静,和睦相处,天下一家,实则各怀狼子野心,蠢蠢欲动。 没有人甘愿屈于人下,强者更不可能。 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私下里却较着劲。 每年一度聚国宴,七国四邦汇聚之时,便是各国明争暗斗,展现拳脚之际。 聚国宴轮国做东,今年,正轮到央兰。早在三月前,朝中便开始筹备起聚国宴事宜。 距离聚国宴开宴不过一天时间,皇宫里头忙成一锅粥。 刚踏进玄武门,便听禁军头声如钟磬厉声强调要保证聚国宴之日的安全,绝不能出现纰漏,有辱大国之风。 声之大,铿锵有力,句句锤耳,不愧是武状元出身,气壮如牛阿。 闻栖辞揉揉耳朵,加快步伐走向内宫。 宫女太监奔走各宫,穿梭宫巷,步履匆匆,手忙脚乱。 哎哟! 撞在锦衣华服之上,鼻尖萦绕着沁人心脾的淡淡的秋桂香,绿衣宫女双目瞪大,缓缓抬起错愣的小脸。映入眼帘是一张微微挑眉俊逸非凡的脸,过分密长的睫毛衬得他弯起来的双眼深邃而灵动,嘴角上扬的弧度亲切又宽容。 见他笑着,似乎也没那么紧张了。 “奴婢有罪,冲撞了闻大人,请大人恕罪!” “无碍。”闻栖辞笑道,“本师对美女一向宽容。” 宽数:…… 绿衣宫女的脸红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 宽数眼看不妙,急忙拉了他一把:“主子,人家忙着呢,你另找时间去招惹行不,咱们先办正事!” 此时,皇宫里头最忙的无疑是礼部的官员们。他们全权负责聚国宴上上下下的事务打点,还要负责安置各国派来参加聚国宴的使臣代表,早已是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而闻栖辞,是来让他们变得更忙的。 第十章:行大礼 “袁大人!” 袁怒在众人包围之中,正聚精会神地交代事情,闻栖辞天生一副出尘清朗的好嗓音,极有辨识度,尽管从人涌之外的远处抛来,仍旧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袁怒下意识看过去。 撞上对方不怀好意的笑容,瞬间想抽自己一嘴巴子。他这耳力咋这么好呢? “袁大人,你怎么在这?”话音刚落,闻栖辞立马反应过来,“瞧我这记性,赵尚书是你未来老丈人,特意过来当苦力的吧?” 袁怒白了眼迅速吩咐完,大步走过来,上下打量两手空空、一身轻松的男子。 “宫中忙成一团,独见闻大人百无聊赖,甚是羡煞旁人。” 语气说是嘲讽倒也不像,但绝对是赤果果的嫉妒,丝毫不加掩饰的挖苦。 闻栖辞没心没肺的笑了几声:“不放血本师也帮不上忙。”笑完又问,“赵尚书在何处?” “他老人家更忙,恐怕没空搭理闻大人。” “本师搭理他呀,他人在哪?” 袁怒怕他缠着误了正事,嘴巴朝一方向努了努,甩甩袖子便不再与他纠缠。 恰此时,惶惶大地,微微撼动。 吧嗒一下,一只青葱如玉,修长白皙的手搭在他肩上。 袁怒黑脸看过去。 “嘿袁大人,你刚刚有没有感觉到晃动?” “嗯。”袁怒虚着眼看他,半敛的眸光写满了对他‘弱不禁风’的鄙视。 闻栖辞向来脸皮比城墙厚,俊逸平静的脸上毫无窘色。 “你不好奇这是怎么回事?”闻栖辞道,“这个情况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烈。皇上早该派人调查了吧?” 袁怒一脸好笑:“闻大人也会关心这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袁大人这话真是伤透本师的心阿。不说咱是享俸禄受帝恩的朝廷官员,就算作为大央朝的百姓,也应该为央兰尽些绵薄之力。你说是吧?” “……”袁怒白了眼,缓缓道,“此象的确异常,几日前早朝上苏相便提过此事,想来……闻大人也没在听。本官现有要事在身,之后再与你说。若是等不及,不妨去问苏相,她最清楚了。” 说完,大步携风而去。 质疑的神情在宽数的脸上蓬荜生辉:“主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闻栖辞回敛笑意,盯了宽数一眼,“本师关心的是,国都频发异象又得本师放血。” 目光凝神盯着地面,右脚脚掌哒哒的踩了两下,神情十分认真。 他想起一件事。 不久前一个夜晚,他躺在祭师府卧房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忽然间感受到轻微的摇晃。 那种感觉太过短暂轻微,仿佛是南柯一梦。 闻栖辞素来浅眠且不易入睡,但凡睡下又十分难起。半夜所想天马行空,左右入不了梦,他揪着幻影似的轻晃深思熟虑的想,猜测着——是有什么在地面上重重跳了一下,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地底敲击地面,要破土而出…… 与印象不深的数年前的感觉惊人的吻合。 直到这种现象频频发生了几次,且状况越来越强烈,才引起少数人漫不经心的在意——偶尔的饭后谈资。 老实说,苏青时曾在早朝上提过此事,他全无印象。谁让他每日早朝必打盹,站着昏昏欲睡还能屹立不倒。也算一个神技了。 内宫里,赵开奉忙得里焦外嫩。 上了年纪的老头总有事事不放心,事事要亲临的毛病。一把花白胡子抖个不停,吩咐完事,细心检查过几遍才停下来喝了口茶。 “赵尚书好呀。” 赵开奉年岁不过半百,却因过度操劳早早白了一头乌发,兢兢业业一生为央兰奉献,不到五十岁的面容看起来却有七十岁,面色昏黄、双目混浊,却盖不住他一身循规蹈矩的正气。 闻栖辞没有他那份儿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对于这位老臣,却是很敬重的。 等人走到三尺内,赵开奉才用混浊的双眼看清眼前人俊逸的面容:“闻大人阿。” 闻栖辞笑道:“赵大人,打扰了。” 有些惊奇的打量对方,似乎在确认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游手好闲,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闻栖辞,左看右看确实是那张熟悉的挂着假笑的脸。但,哪怕宫中忙成一团糊糊,他也不可能是来分忧的,不添事就烧高香了。 “闻大人何事造访呐?” “本师想看看各国使臣的驿住册。” 混浊的眼珠带着明白事理的澄明,赵开奉问:“闻大人看这个做什么?” “本师游历诸国,结交了不少知己好友,而今聚此,自然是想与他们叙叙旧。” 赵开奉摇头:“闻大人,不可呐。” “为何?” 赵开奉沉思一会,眼观八方未发现异常,方才附耳轻声道:“如今各国虎视眈眈,心怀不轨,闻大人还是少与使臣走动得好。” 闻栖辞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十分爽快的拂袖而去。 准备好的说辞没能搬出,赵开奉挺奇怪。 朝中诸多老臣都亲眼看着闻栖辞长大,他什么脾性他们是知晓明白的。 虽说不学无术吧,倒也没闯什么大祸,虽说任性懒散吧,却也情有可原。闻栖辞早年丧父丧母,无人管束,又因身份特殊早早便承受了巨大压力。 十岁上朝,这么些年别的没长进,一副官腔捏的炉火纯青。不知怎么就养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缠人的本事跟八月的蛇盯上猎物一样,死活甩不了。 能不纠缠人,爽快说走就走的时候真不多。 赵开奉自然没别的可说,目送也免了,一头扎进周而复始的忙碌中。 宽数来回盯了他好几眼,不可置信地喃喃:“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闻栖辞斜下眼瞥他,哼。 他脑子里想的是一件大事。 轻缓流畅的步伐咻而停下,挺拔的身体咻而僵直,仿佛是踩到了蛇。 忙看左右,无路! 宽数还在猜测想着今日主子的反常举动,心不在焉地跟在身后,一不留神撞在他咻而停下的背脊…… 被五大三粗的莽汉子噗通撞倒,双膝磕在玉石板上,咣当一下,幸得双手撑在地上,不至于‘五体投地’。 他虽然脸皮厚,但此刻,铜墙铁壁的城墙脸皮也绿了。 清傲的语气带了点令人讨厌的明知故问。 “闻大人何以行此大礼?本相……可担不起。” 她说完,慢条斯理地从他正前方挪到旁侧。 第十一章:地面干净得诡异 宽数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要去扶人。 “主子……” 大概是窘到了极致,闻栖辞头也不抬,仿佛没听到宽数唤他,也没搭理他伸过来的手。自个儿慢慢收回双掌,跪坐起来。 脸不红心不跳的问候一句:“苏丞相,真巧。” 别说不曾受过平民百姓这等跪拜大礼,就是有人向她鞠一躬都会令她皱眉。怪的是,眼前这位血统尊贵的男子并未让她感到任何不适。苏青时难得一愣,一时不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闻栖辞的明眸璨齿。 闻栖辞和颜悦色地笑了笑:“早前苏相在朝会上提起的地晃一事,不知能否为本师详细说一下。” 虽然跪的不正式,却跪的挺拔,背脊打得直直的,眼中装饰性的笑意未达眼底,嘴角的笑容出乎意料的好看,看不出半分假。 半晌后,仍不见他起,苏青时松了口:“本相以为,闻大人应当关心的是与张大人合作行商一事。” 谈起公事,苏青时的表情照旧平和冷静,语调听似漫不经心,余后回味十分冷厉。 闻栖辞笑容微敛,一本正经:“张…张大人他,本师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想不开贪污公粮。本师虽有意与他合作开家茶楼,但绝不曾参与他贪污公粮一事!” “闻大人的确不曾参与,否则此刻便不是在这里了。不过……” “不过什么?” “闻大人还是起来说吧。” 不说别的,这过往宫女若有若无的注视让人有些站不住。虽然脸皮厚却又极要脸的人能甘心跪在苏青时面前,不知情的人多半以为闻栖辞犯了多大的罪。 宽数一听这话,立刻便来扶他,却被一把打开手。 “本师有错,不敢起。” “知情不报是罪,不过闻大人身份尊贵,即便触犯律法,本相又怎能凭一己之力把你如何?” 苏青时的语气不轻不重,明明是听来嘲讽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听着就是这么回事,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苏相,本师也是近来才知晓的,并非知情不报。” 怪只怪他没有及时上报,犹犹豫豫还未成事,让雷厉风行的苏青时占了先机。 说来这事儿,他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闻栖辞喜好广结善友,交友不问出身,不论男女。羌中县令张堂阶出身贫寒,却颇有经商头脑,闻栖辞与他投缘,二人说好合开一家茶楼,一人出钱一人出力。 闻栖辞自然是出钱的,无论盈亏全算他账上。他家境殷实,打算的是薄利多销,一开始便投了不少银两进去。 张堂阶只管出力,盈亏不计,赚了分红,赔了也不必承担。 较大的风险都给闻栖辞承担了,分成也就比他要多几分。 张堂阶总也想着要出些银子,拉平分红。可他一介布衣出身,上任不过两年,哪有什么积蓄。 算着算着,主意就打到了朝廷为赈灾发放的公粮上。 原本想着先用一段时间,等几个月茶楼有了收益便立刻补回去。千算万算没算到苏青时眼疾手快先把他端了。 这其中最憋屈的莫过于无辜百姓闻栖辞。 他投出去的那大笔钱与张堂阶昧的公款混在一起,不说他有勾结贪污罪已是万幸。最要怪他好死不死提早得知了消息却未上报,落了个知情不报罪,这笔钱多半拿不回来了。 苏青时对他的一脸悔过,满眼无辜视而不见,悠悠扬扬地抛出最后一句话:“这件事自有大理司官员来审,若有需要闻大人出面的地方会通知你。本相还有公务,告辞。” 腰间的翠色玉石从闻栖辞眼前闪过,远远地仍感觉到它的凉意。 宽数战战兢兢地问:“主子,起了吧?” 不再强撑面子,脸颊随着疼痛抽抽一阵,不顾形象地叫唤起来:“哎哟疼…疼死了!膝盖怕是废了哎嘶……” “属下……背你?” “还不过来!” 膝盖货真价实的磕在地板上,离开时留下一层薄薄淡淡的血色。 “伤的这么重!”宽数叫到,“早该去太医院看看了,逞什么能阿!” “闭嘴。”闻栖辞拧着眉,刚刚撑的太久,火辣辣的感觉已经到了麻木的程度,盯着前方,幽郁地吐出几个字,“本师,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 他没听错?他家主子竟然纡尊降贵地把‘丢脸’二字跟自己混为一谈? “数子。”微笑的脸庞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狰狞,“今后一年的月响,你先别领了。” 徒然驻足,大惊:“为什么?” “本师的大半个家底儿怕是要没了,你作为本师从小到大的兄弟,牺牲点怎么了?” 宽数噎了下,郁闷道:“你这兄弟真不好当。” 一有事儿,他就变成了“兄弟”,一出事儿,他就是条‘狗子’。 此事他也知道,置办茶楼花去祭师府大半积蓄,结果昌都城最大最豪华的茶楼还是没建成。 “都劝你动工要选个黄道吉日,你偏不信。”宽数碎碎念着,“这钱要是拿得回来可得要给我加月响。” 恍然间,后背凉了一阵。 “等等。”闻栖辞道,“本师的玉佩丢了,掉头,回去刚刚那。” 宽数应声掉头,几步路折回刚才的宫巷。 青白色的玉佩孤零零的躺在地板上,因为色调与玉石板相仿,要凝神细看才看得出来。亏得闻栖辞眼力好,一眼便看见了。 放下人,宽数捡起玉佩,身后响起闻栖辞与往常有些不大一样的声音。 “宽数,你看地面。” 宽数看了看,不解:“地面怎么了?没什么阿。” 每一块玉石板几乎都一样。有的上了年岁打磨,锃亮锃亮的微微反光,盯着看在太阳下还挺闪眼。 “没别的才奇怪!本师的血呢?” 阿,血! 宽数心头一震,连忙又看,凑近看,四处找,果真没发现半丝血痕,干净的玉石板仿佛被雨冲刷过。 可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哪怕是宫人过往,也不可能把血印擦的一丝不剩。 地面干净得,诡异起来。 第十二章:莫名其妙的关怀 聚国宴汇聚七国四邦,热闹非凡,又压抑至极,来往交流看似和睦融洽,却都时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生怕被人抓了把柄。 一个穿着兽皮大衣的男人跟同伴有一句每一句的谈着,目光一刻不停地在宴会场上搜索寻找。似乎找到了,朝一方努了努下巴,嘴角阴沉沉的扬起来。 纹燕貂皮褶子大氅凸现异域风情,紧紧裹着少女窈窕有致的身体,啃着不合胃口的糕点,她漫不经心地看着人群,觉得十分无趣。 “丝玛,都在这里坐了一柱香的时间了,他怎么还没找到我。” 说来巧,她话音刚落,眉宇间的抱怨还未隐去,方才口中念叨的人便闯进眼中。 “阿娜耶!” 丝玛松了口气,“闻大人,您可算来了。” 闻栖辞一愣,笑问:“在等我?” 阿娜耶哼声转头:“谁等你!本公主不过是不想欠人人情,想早早还清罢了!” 他挑了挑眉,“口是心非的女人……可爱。” 阿娜耶拧眉辩驳:“谁,谁口是……少废话,你不是觊觎本公主的美貌么,去哪画呢?” “我向宫里的熟人借了好地方,走吧。”他引路在前,“还有,那不叫觊觎,是欣赏!” “哼,目的不都一样。”阿娜耶说着,目光却落在他一瘸一拐的腿上,“你怎么了,瘸了?” 瘸了,原因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闻栖辞笑而不语,拨开成团成对交谈甚欢的人群,穿过人潮挤到外围。众人多忙着自己的应酬,没人注意外围溜出的两人。 阿娜耶问:“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顿了顿,故作高深地抛出一句“你猜”,还没乐呵呵地走几步,便听到令人背脊发凉的声音。 “闻大人去哪呢?” “苏,苏相好阿。”闻栖辞挂起标志性的假笑,漫不经心地说,“这里人太多,本师随便去逛逛,哈哈随便逛逛。” 苏青时越过他,向阿娜耶公主点头示意:“阿娜耶公主。” 阿娜耶老实地回以异邦之礼。这女子的名号,她大老远便听过,自然不能怠慢失礼了。 “苏相原来也认识……对,本师正是要带着阿娜耶公主逛逛,看看咱们大央朝皇宫,尽一尽地主之谊嘛。” 宽数一直默默跟在后面,如影随形,此刻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瞎掰,拖着这两条腿去逛逛?这么粗鄙的借口谁能信? 苏青时澄明的双眸中却不存在质疑的神色。 阿娜耶疑惑的目光在二人十分微妙的视线交接上停留了几分。 “闻大人伤势未愈,要注意分寸,小心些才是。” 微微示意,苏青时转头离去,她步履夹风,走时挟起闻栖辞一缕墨发,洋洋洒洒地在空中荡悠了一阵。 宽数幽幽道:“主子,我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这句关切的话听起来别有深意,可苏青时并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啥意思? 闻栖辞听得没头没脑,等人走远,他不轻不重地抛下一句“莫名其妙”,随后吩咐:“宽数,你留在这,给本师盯着……盯着宴会有没有什么异常。” “主子,何为异常?” 眸光斜睨,盯了宽数一秒,对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要他盯着苏丞相呢。 心有顾虑地踌躇,宽数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但想想他怕是听不进去。 “哎。” 迎面而来的男人和闻栖辞撞个正怀,脸上全无息事宁人的意思,借着身材高大的优势,一双冷厉的眼睥睨着微微往下,姿态高昂,好像压根没看见闻栖辞。 “谁啊,走路不长眼?” 对闻栖辞知根知底的人才能分清他的笑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但此刻他的笑容任谁看都看得出敷衍。 特意撑着脸上的假笑呵呵两声,“这不是咱们郑大将军么,幸会幸会。” 郑拒看也不看他,鼻子发出一声冷哼,甩脸子道:“哦,咱们大央朝的祭师大人阿。怎么看起来跟个风中残柳似的,舍妹送来的千年人参把你补瘸了还是咋的?” 宽数高耸眉头,忍气解释道:“郑将军,沃沃小姐送来的人参我家主子压根没碰。” 在护妹这点上,郑拒是十分矛盾的。 一来,他满意闻栖辞的识趣,二来,又愤怒闻栖辞对小妹的敷衍无视,表情跟唱戏似的变换一阵,最终怒目而视:“没碰?闻栖辞,你敢看不起我家沃沃?” 在和郑拒谈及关于郑沃沃的事上,闻栖辞从未胜过。 郑拒一介武夫,口齿不如闻栖辞伶俐,说不过了便拳脚回复。他堂堂一个镇守边疆的大将军,杀过的人比闻栖辞吃过的饭都多,一身血性戾气,拳能碎石,腿可劈树,完全不是闻栖辞能比的。 此刻最好的解决方法是…… “郑将军,温宿的阿娜耶公主还在这呢,有什么事儿,咱们改日再说?” 郑拒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看好戏的阿娜耶,迅速打量一番,恭敬的行了个礼。走之前抛给闻栖辞一记眼刀,凌厉地刮过他瑟瑟发抖的内心。 阿娜耶不顾形象地大笑:“不是说在央兰没人敢伤你性命,损你身体么,怎么你也有怕的人?” “你要是被从小揍到大就知道什么叫下意识的恐惧了。” 整个大央朝闻栖辞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唯独对郑拒有三分惧。 郑拒自小习武,熟通人体各个部位,特意为揍他阅览医典群书,研究出——不显眼的位置,不明显的伤痕,不能要人命却让人疼得要死的地方,他疼得呀呀叫唤,双眸含泪,一般的太医还瞧不出来因为啥。 伤无对症,检举无效。 “为何?本公主觉得你并非一副欠揍的模样呀。” 闻栖辞摇摇头,无奈道:“……他一直介怀本师与他小妹走的太近。他认为本师不学无术嘛,会教坏他的宝贝妹妹。” “那你离他妹妹远点不就好了。” “本师和沃沃自幼相识,爹娘……”闻栖辞止声,转口特笃定道,“不,本师为何要那么做。” 阿娜耶盯了他几秒,道:“本公主收回刚才的话。” “什么话?” “你挺欠揍的。” “……” 第十三章:圈套 御书房内,汇集了半个朝堂里四品以上的官员,一片争议声,分为三派。 花甲之年的周太师老当益壮,中气十足,字字铿锵有力:“皇上,臣以为将计就计,让温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能以最小的代价达到我们的目的,此计妙呐。” 苏青时道:“皇上,敌我不明,如今显露的只怕是冰山一角,不应贸然行事。” “苏相的担心是杞人忧天,现今只是闻大人一人只身犯险,牺牲小我成全大我,有我央兰律法在,有皇上与诸大臣在,闻大人不会有性命之忧。况且兵不厌诈,是那温宿先有异心,就该自食其果。” 苏青时的眉头从踏进御书房起便没平顺过。 “如今,诸国的狼子野心可见一斑,温宿此举缘何尚未知晓,贸然将计就计,惟恐有诈,请皇上三思,先查清内由再做打算。” “老臣相信苏相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但这是最快的方法,聚国宴只有七天,若不抓准时间,之后更难了。” 附议与反对的各执一词,分为两派,第三派保持沉默,分析局势随风而倒。此刻见以周太师为首的附议派占了上风,不少人倒戈相向,少数人临危不乱,默默观察苏青时,不时看向高高在上不发一言的皇帝,他目光深沉,让人捉摸不透。 苏青时的沉默让气氛僵持,反对派中没人出声了。 人潮中发出几声笑,工部侍郎袁怒站出来,悠闲地整理袖口:“周太师,此事闻大人不知,以他的脾气若是知道被瞒着下套,恐怕不好善了。纸是包不住火的,诸位附议的大臣也要好好想想后面如何交代。” 闻栖辞毕竟身份特殊,是闻氏仅存的血脉,看似平易近人好相处,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的脾气变化莫测,外热内冷。真触了他的底线,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果,因为还没有人打探到过他的底线…… 周太师道:“袁大人所言极是,但此时最重要的是盯紧温宿人的一举一动,一旦他们下手,立刻反将一军!皇上,下旨吧。” 沣守帝动了动僵持的身体,看向苏青时:“丞相觉得如何?” 苏青时垂下眼帘,冷肃中带了些冷:“望陛下慎重。” 沣守帝道:“眼下国有异变,当以大局为重,央兰不能没有祭师,也不能没有苏相。”眼看一时半会也不能改变苏青时的决定,她这么说,便当是默许,又继续道,“务必保证闻大人的安全,这事便依周太师所说来办。” “臣遵命,这便去安排!” 袁怒拦住他,慢悠悠开口:“周大人别急呀,有细节还未商议完善……” 他平心静气的说出最后一句话,凉风穿过紧闭的门缝扑在每个人的脸上,御书房突然静的很,只听得见风声。 众人心思各异,神情却像都城大街上五文钱一个的面具,连嘴唇紧抿的弧度都是统一的。 “阿嚏!” 捏捏鼻子,裹紧身上的貂皮大氅,浑身都在风中瑟瑟发抖,唯有握笔的手坚定有力。 同样在冷风中穿得比他还少的异域少女面不改色地嘲笑:“闻大人怎么比女子还要弱不禁风,怕是这风再大些能把你刮走吧,宽数,你可要抓牢你家主子纤弱的身体啊。” 宽数道:“阿娜耶公主,我家主子是因为受了伤,风寒易入体,身子骨才虚弱了些。实际上,他很孔武有力的。” 闻栖辞笑着看向他:“既然如此相信本师,便把狗爪子挪开吧!” 宽数尬笑一声,收回方才下意识放在他肩上的手。 “咳咳,咳咳咳。” 宽数皱眉道:“主子,不如今日就到这吧,你有伤在身,又咳嗽得厉害,该去太医院开副药。” 他今日作画确有些心不在焉的,心里有种毛毛的感觉,不时想起苏青时‘关怀的叮嘱’,后背一阵阵拔凉拔凉的。 恰此时,晚宴钟声响起,群臣入座,歌舞升平,几人便风风火火赶了回去。 “袁大人,巧啊。” 闻栖辞热络地向邻座袁怒打招呼,对方看了他一眼,便冷漠移开目光看向中央的舞姬。 冷漠的表面下掩盖的是心虚。 闻栖辞和他相识多年,一看他那目光空洞,神思游离的状态便发觉不太对,问:“有事儿?” 袁怒心头一跳。心道这小子的洞察力太强,他们又太相熟,他要是多说几句保不准就会被发现什么,索性闭紧嘴一言不发。不多久,实在忍不住瞟向隔壁观察闻栖辞的脸色,心中早已几番折腾。 说到底,把闻栖辞蒙在鼓里给他下套这事儿,一方面他心存愧疚,毕竟是多年老友……一方面又挺期待,这小子老会折腾人了,这次诸多大臣会附议多半是因为被他来回折腾囤积了不少怨气! 所以说呀,人千万别埋因,否则还不知道会结什么果呢。 他心中婉转千百回,闻栖辞的心思早就飞到另一头,右手边刚落座的苏青时。 “巧啊,苏相。” 苏青时朝他点了点头。 啧啧,礼数比袁怒那狗周到多了。 宴会第一日晚,各国展示献给东道主的奇珍异宝,初始一舞结束,央兰最近的邻国亦清的使臣便迫不及待上了场,身后跟着七八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吃力地抬着一把黑沉沉的宝刀。 “尊敬的央兰皇帝,小臣代表赤清国献礼,此刀名为斩天,乃赤清国行宫扩建之时从地底挖出,削铁如泥,自成刀风,能伤人于无形。” 使臣洋洋得意的夸赞自家的宝刀,旁侧忽而传来一阵笑声。 那声音不大,却笑得极为真实,毫不做作。 众多好奇的视线汇聚那处,仍未让他止住笑声,赤清使臣跟着他的笑也笑了几声:“不知闻大人因何而笑?” 终于意识到四面八方的视线,闻栖辞咳嗽两声,变得一本正经:“你说你们这宝刀能伤人于无形,可本师看七八个人抬着都很费力,请问什么样的人能使得动这把宝刀?” “这……” 斩天不可多得,为何作为献礼送出,不就是因为赤清没有人使得动么…… 第十四章:斩天宝刀 沣守帝在恰当时机爽朗地笑了几声,缓和了使臣的尴尬:“朕看这刀确实不轻,哪位爱卿想试试?” “臣愿一试!” 说话的是张占,郑拒手下的副将军,身高九尺,魁梧健硕,有的是一身蛮力。 在众人瞩目下,张占气势昂昂走到斩天刀前。 大手紧握刀柄,奋力往外拔。 意料之外,这把刀竟纹丝未动,张占紧咬牙关,额头脖间青筋暴起,双手齐上一鼓作气! 张占面红耳赤,斗大的汗珠浸湿他的衣衫,顺着脸颊滑落在刀鞘上。 猛然感到一股无形的推力把他推到三尺之外,不偏不倚撞在闻栖辞的桌案边,碰倒了酒壶。 好在闻栖辞反应迅速,当即跳了起来,活像一只泼皮猴子不慎碰倒滚烫的开水,一惊一乍地蹦哒。 张占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闻栖辞,后知后觉道:“对不住,闻大人!” 闻栖辞大度地摆手:“无碍,无碍。” “哈哈哈,看来这斩天刀果真不同寻常,连张将军都使不动,还有哪位爱卿想试试?” 老早便看见对面坐不住的郑拒,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闻栖辞善解人意地出声:“皇上,臣举荐岭烽将军。” 一记夺命眼刀不偏不倚地射过来,闻栖辞浑然不觉,一口大白牙明晃晃的对着郑拒,笑容可掬。 沣守帝也笑了:“郑爱卿试试?” 郑拒:“臣遵旨!” 闻栖辞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案台,好整以暇地等着看郑拒的笑话。 “闻…二…哥……” 耳边忽然响起鬼魅般阴沉沉的呼唤,刻意捏着嗓子让原本粗犷豪迈的嗓音变得骇人极了,吓得人心头一跳。 “哎哟!你什么时候来的?” 郑沃沃挨他坐下,不停往嘴里塞果子糕点,口齿不清道:“我哥离席那会。要不是他不让我来找你,我早来了。” 闻栖辞嫌弃道:“姑奶奶你赶紧回吧,你哥快下来了。” “你不相信我哥能拿起那把刀?” 闻栖辞盯着大殿中央眼看着有些起色的刀柄,快出口的话在舌头上转了一圈,改为了:“不好说。” 郑沃沃拍拍他肩膀,没心没肺道:“放心吧,小意思啦。” 呵呵,要真是小意思他就大大的不放心了! 众人看着郑拒费力的让刀柄动了一分,又沉沉的落下去。大央朝内,要是郑拒都使不动这把刀,铁定没别人能使得动。 森冷的目光看向他,好像在埋怨闻栖辞把他推上了尴尬的境地。 呵呵哈哈哈,郑拒你也有今天! 熟悉的笑声成功拢聚众人的目光。闻栖辞变脸神速,当即无缝转变到专注又关怀的神色。 嚓——紧贴刀鞘划出的刀刃印了四周耀眼的烛光,众人的眼睛如日头高照直射,被利刀刮了一下。 咣当——闻栖辞身前划过一丝凉风,抬眼便见锃亮的刀锋。三寸距离,他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凌厉刀风。 郑拒脸上挂着可怖的笑容:“闻大人不是不信此刀自成刀风,能伤人于无形么。摸摸看不就知道了。” “本师……信。” “摸。”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只够闻栖辞这一桌能听到。 “哥。”看出他故意刁难,郑沃沃面露责怪。 郑拒这才看见躲在闻栖辞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的妹妹,眉毛当即怒扬:“小妹!哥跟你说多少遍了,姑娘家家要顾及名誉,还不快回去。” “我不走,你赶紧把刀拿走!” 郑拒对自家小妹无可奈何,恼怒地看了眼正襟危坐的闻栖辞,半晌后,欲抬刀走人,那刀通灵,未达目的不肯离开,竟比之前要重许多,无论郑拒如何费力,愣是纹丝不动。 看了眼闻栖辞,尽管心中百般不爽,郑拒还是选择了妥协。 “启禀皇上,这斩天宝刀,臣此刻拿不走。” 众人亲眼见他忽然间不费吹灰之力拿起斩天,正为此事谈论得热火朝天,听了这句话,一下子全安静下来。 就连沣守帝也有些奇怪:“方才爱卿不是拿起了吗?为何此时拿不了?” “皇上,宝刀有灵,臣是应了它的要求,它才允臣拿起的。” “哦?竟有这种事。”沣守帝面露笑意,越发好奇,“它提了什么要求?” “它说…要见闻大人。” 话落,大殿内顿时声浪如潮,比昌都城白日里的街道更要喧嚣,吵得半悬夜空的月亮躲在乌云后,星辰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赤清国使臣又惊又疑,斩天乃他国出土的宝物,怎么会想见央兰的祭师,但万事皆有可能,又不敢冒然否决,只得问:“请问岭烽将军,斩天宝刀既然已经见了闻大人,为何又不能拿起了?” 郑拒道:“刚刚那是第一个要求,还有第二个要求。” “什么要求?” 郑拒和气的笑了笑:“它可能是需要闻大人安抚一下。” 闻栖辞皮笑肉不笑,暗搓搓地诅咒该死的小肚鸡肠有仇必报的郑拒。 使臣担忧道:“这……当初斩天现世时,不少人因误碰刀锋而受伤丧命,这才为其铸造了刀鞘,若是要碰,千万小心啊。” 事关祭师性命,自然不能冒然行事,沣守帝眉头微微一动,“郑爱卿,那斩天宝刀当真是这样要求?” “臣不敢妄言!若抬得动,皇上可命人抬走斩天,若实在抬不动,再让闻大人试来看看。” “皇上,臣,臣有话要说。”角落里站出一人,正是张占。 “难道张将军也听到了同样的要求?” 张占道:“启禀皇上,当时臣心无旁骛,也是之后才后知后觉,但也只当是幻相。听郑将军说起,才觉得确实有些奇怪。”古怪地看了眼闻栖辞,“皇上,斩天刀的确有灵,有着强烈的意念,确实是……需要闻大人一碰。” 张占是郑拒的心腹,这事儿换别人也许就信了,但闻栖辞绝对不信。 七国四邦,多信奉万物有灵、牛鬼神蛇之说,两人越说越玄乎,把众人糊弄得晕头转向,时不时看向坐如针毡的闻栖辞。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闻栖辞牙关一紧,大义凛然道:“皇上,既然大家都想看,那臣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止众所期盼,他其实也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毕竟都是第一次见古刀有灵,还点名要见他们的祭师。尽管沣守帝心有顾虑,最后仍点了头,叮嘱道:“务必小心。” 第十五章:夜宿 斩天刀躺在桌案上,锐薄的刀锋借着烛火反射寒光,斑驳的锈迹仿佛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等待他的抚摸…… 原本没什么感觉,奈何众人阴恻恻的注视像极了夜里独自行路,来自四面八方的鬼魅,不怀好意的凝视。 把心一横,闻栖辞咬牙伸出手,摸向刀柄。 又没说一定要摸刀锋,摸哪不是摸。 尚未触及刀柄,就在那微小的寸尺距离间时,手掌顿时酥麻起来,一股无形的阻力震开他的手掌,酥麻感瞬间化作爆棚的肿胀,充斥成血一样的红! 平静的宴会炸开了锅,乱作一团。 “闻大人,你怎么样?” “御医!御医!” “周太医快来!” 有人扶住他的身体,有人给他把脉,眼前聚了许多人,晃过一个又一个人影。闻栖辞牙口酸了一阵,盯着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奇丑无比的爪子,眼珠都石化了。 周太医试探地按按他手掌,问:“闻大人,你感觉如何?” 闻栖辞僵硬的转过头,盯了眼斩天:“试试,这刀可动得?” 郑拒这时也正经了,二话不说上前拿刀,与之前千斤重的感觉相比,简直轻如鸿毛,轻而易举拿了起来。看向闻栖辞的目光有些复杂:“它莫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闻栖辞疲惫的闭了闭眼,没有应话。 “消了!”周太医叫到,“消肿了!”把闻栖辞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小声喃喃,“老臣的独家按摩秘法绝不能失传,不能失传。” 闻栖辞听得真切,忍不住白了一眼:“都回去吧,本师方才被它破碎的刀风震了一下,已无大碍。” 赤清使臣愣中回神,立马堆起满脸笑容,关切地问:“不愧是央兰的祭师啊,闻大人,方才是因何故能否说来听听,大家都好奇得很。” 闻栖辞笑道:“这跟祭师之职没什么关系,它对本师一见如故罢了。”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还想再问,沣守帝的声音在他们发问之前响起,不动声色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闻栖辞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关于斩天刀的议论成为窃窃私语。 大殿中央,呈上一尊来自姑墨的山水雕塑,不过一个茶壶大小,却完美呈现出秀美山河,可见其雕工高湛。 “闻大人,你看那尊锦绣江山如何?” 闻栖辞一顿,微讶转头:“挺好,苏丞相好眼光。” 苏青时道:“听说闻大人喜欢丹青?” “嗯……” “只画人?” “嗯……” “人千变万化,如何画得出真实模样,闻大人为何不试试这些永恒不变的静物?” 他敷衍地笑了笑。哼……不就是拐弯抹角劝告自己少去勾搭良家妇女么?回头打量那尊雕塑,灯火下灼灼其华,嗯……好像的确不错。 “苏相说的有理。” - 天空像绷紧的淡蓝色丝绸,晴朗高空万里无云,鸟鸣声清脆撩人,远处的树枝微微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宫人穿梭在宫巷,眉飞色舞地交谈自己得知的八卦,只当前方有贵人来时才慌忙收敛神色,恭敬的行礼。 “喂。闻大人昨夜住在哪个宫里?” 宫女小桂胆战心惊地转过身,朝郑沃沃行礼,口齿不清道:“沃沃郡主,奴婢不知。” 郑沃沃撇撇嘴,“哦。” 今儿一大早去府上找人说是宿醉在皇宫里头,还没等人说完是在哪个宫里过夜,她就忙不丢策马而去。现在真有些埋怨自己急躁的性子。 小桂连忙拽了同伴一把,两人行礼告退,离了好几丈远,才窃窃私语起来。 绿衣宫女名唤铃兰,有些疑惑问:“小桂,你怎么不告诉沃沃郡主?” 小桂扬了扬头:“你傻呀,沃沃郡主和闻大人关系匪浅,要是给郡主知道了,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儿。总之,这件事别从咱俩嘴里说出去。” 铃兰满面愁容道:“温宿那阿娜耶公主哪里配得上咱们闻大人,我们央兰的祭师夫人也从来没有出自他国人的先例。你说这事儿能成吗?反正我倒希望成不了!” “这事儿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我觉得阿娜耶公主和闻大人挺般配的阿,再说生米已成熟饭,之后的事儿只能看上头的人怎么想了。” “可我听说阿娜耶公主是温宿唯一的嫡公主,要是成了婚,闻大人怕是得去温宿当上门女婿。” “这怎么可能!央兰祭师怎么可能入赘温宿?铃兰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阿,快走,怕是已经传到皇上耳朵里了,赶紧回宫。” 冷不丁打了个冷战,仿佛感觉到乌云压顶就要到来,两人默契地加快脚步。 “站住。” 心里咯噔一下,两人互视转头,大惊:“沃沃郡主。” 习武之人怎么走路都没声儿阿,不知道听了多少…… 郑沃沃的脸色阴沉极了,素常灵动的大眼微微拧着,渗出几分威严气势。 “你们刚刚说的,究竟是什么,给本郡主好好解释!” 小桂看了看铃兰,铃兰摇头反过来推了推她,没人想先开口,也没人敢。 郑沃沃不耐地指了指铃兰:“你来说。” 铃兰苦着脸,小声道:“奴婢听说,昨夜闻大人喝多了留宿在吟竹宫中,今早……今早有宫人看见闻大人和阿娜耶公主两人衣衫不整地睡在一张床上,这事儿已经惊动诸国使臣,皇上应该已经赶往……” 没等她说完,郑沃沃一跺脚,立刻转身奔向了吟竹宫。 “赶往阿娜耶公主的驿宫了……” 铃兰和小桂木讷地盯着她神速而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啊!! “这怎么,她……” 宿醉的声音带着些沙哑,耳膜被刚才一声锐利的尖叫震的发痒,抬起惺忪的睡眼,扫向狂奔进来的宽数,眉头微颦盯着哭哭啼啼落荒而逃的女子背影。 “她是谁啊?” 宽数惊魂未定,一听这话更惊:“主,主子你还不知道她是谁?” 闻栖辞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问:“我应该知道她是谁么……等一下,”忽然一顿,“刚刚她是从本师的床上下去的?” 宽数大骇:“我的天呐,刚刚那是阿娜耶公主!不是她从你床上起来,是你睡在她的床上!” 蹭的坐起来,却在地板上看见自己的贴身衣物,双眼瞬间瞪的如铜铃般大。因为震惊,音色低沉到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在说话。 第十六章:做梦 “这事已经惊动了沣守帝,央兰的事,旁人还是少管得好。” “我说难怪阿,这几日央兰的祭师和温宿公主就走得很近。” “诶你们听说过吗,传闻央兰祭师是个……”使臣旁顾四周,放低声音,“是个好色之徒,专挑年轻貌美的女子下手!” “啊?长得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原来居然是衣冠禽.兽!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可是温宿的嫡公主,近来温宿的气焰高昂着呢,他这么罔顾大局,不怕惹祸上身?” “呵呵,都说酒壮怂人胆,有什么怕的。温宿再嚣张不还有央兰压着么,这事儿处理的好,怕就是两国联姻的喜事喽。我看,各位早去准备贺礼吧!” “别说了,央兰的人来了。” 交谈甚欢的几人当即一哄而散,闲散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方才兴致高昂议事的模样。 “主子,你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和阿娜耶公主发生什么?”宽数的声音压的很低,边走边环顾四周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人,活像要去偷.情的汉子。 闻栖辞的表情始终保持在同一个弧度,思绪飞到九天之外,却始终飞不到他昨夜宿醉后发生了什么。偶然抓住一个零碎的片段,便被头昏脑胀的感觉通通击散。隐约记得出现过阿娜耶的脸,他还当是最近丹青绘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宽数,昨夜你将本师放在哪的?” “吟竹宫。” 看向驿宫方向的神情有些古怪,难道他宿醉后不只有遗忘症,“本师还会醉后夜游不成?” 宽数张了张口,仔细一想立马闭了嘴。昨晚他亲手服侍闻栖辞睡下,半夜也未发现任何异常,可今儿一早却发现主子消失了,接着传来闻栖辞夜宿阿娜耶公主驿宫的谣言。他半信半疑的跑来,真看见了传闻中的一幕。 事出有异。 “哟这不是央兰的祭师大人么?”恶意拔高的声音打破二人交谈,来人自以为用居高临下的目光在蔑视对方,但身高勉强到闻栖辞耳边,只能不爽地讥讽,“闻大人昨夜睡的可好?” 四周围上不怀好意的异邦人,闻栖辞冷漠的掠了一眼,心头却重重沉下。为何……这么私密的事情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好像被天下皆知了? “别着急走阿。”那人穿着蛮夷人的服饰,一副死不罢休的模样,“春宵一刻值千金,闻大人不准备和我等分享分享?” 露骨的眼神像把人剥干脱尽后赤果果的凝视。 宽数脑门一冲,忍不了了,“你再他妈说一遍。” 另一个蛮夷人面目狰狞地咧开嘴:“央兰大国果然与尔等小国不一样,当朝官员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竟然还行动自如,大央朝还有没有王法了!” 对方搬出央兰压他,他任何一个动作都将牵扯到大央朝。眼前这人看着蠢憨蠢憨的,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心机。闻栖辞牙关一紧,拦住宽数蠢蠢欲动的拳头,使了个眼色,便要离开。再呆下去,他怕是忍不了了。 “站住!”蛮夷人偏了偏头,让周围几名下属拦住二人去路,“你知道本王是谁么?敢用这种态度对本王!” 此地较为僻静,来往的人很少。若是动手,定要耗上一段不必要浪费的时间。 身边有人动了动,趾高气扬道:“这是我们郝单国的王子,闻大人无论如何该行个礼数吧?难道这就是你们央兰的待客之道?” 单是对方身上那股蛮夷人特有的怪味就够人作呕,他又惯用鼻孔看人,模样十分嚣张。闻栖辞屏住呼吸后退了一步,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郝单王子斜眼瞥着他,厉声道:“闻大人很是识趣,可你竟敢碰阿娜耶,本王绝不会放过你!” 央兰祭师身份高贵,此事天下皆知,郝单王子再如何怒火中烧也明白动了央兰祭师就是公然与央兰为敌,明面上,他自然不会这么傻。 闻栖辞话不多说,耐心等他骂完才转脚离开。 宽数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主子,他们欺人太甚,这你都忍得?” “宽数,你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什么?” “禁军为何还不来抓本师?” 宽数顿足,刚张了张口,忽而神情微变,目光似蛇慢吞吞的爬上闻栖辞的身后。 “沃沃小姐……” 郑沃沃一脸阴暗地站在那方,犹如从地狱而来勾魂摄魄的罗刹。 “你当真和那个女人过夜了?” 闻栖辞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皱着眉:“你又是从哪听来的?” “我就问你是不是。” “……是。” 漫不经心的态度,好像昨晚只是漫长岁月中无限重复的一夜。郑沃沃脸色骤变,他究竟知不知道如今碰的是一国公主,势必要与温宿联姻才能善了。 如今大事未了,闻栖辞不想与她僵持,“沃沃,有什么事过了今天再说。” “站住。” 无奈停下,转过了身。刚问“怎么”……眼前晃过一阵疾风,腹部瞬间火烧一般疼痛,一股腥热的气流涌上喉咙直冲脑门,撞的头眼发晕,被黑暗拉进无边深渊。 “……!” 宽数没料到郑沃沃有此举动。平时也就小打小闹的,突然这么大阵仗,一时才没反应过来,“沃沃小姐!你,我……” 宽数对她发不起脾气,‘你我’了半天后,只能口齿不利地叹口气。自幼跟在闻栖辞身边,勉强有半个太医的能耐,立即检查闻栖辞的情况,如果只是暂时晕眩那还好办…… 郑沃沃皱眉吼道,“喂。”不会真晕了吧。 没多久,宽数哭丧着脸抬起头,“沃沃小姐你下手也太狠了!” 她拳头发紧,出手后反而更加心潮不平,见闻栖辞半天没起来,刚想他怎么越来越不禁打了,听宽数这么说就慌了。她在气头上,还真没控制力道。 “愣着干什么,赶紧送太医院阿!” 托郑沃沃一拳之恩,闻栖辞足足晕了一天一夜。这期间,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见——有人扒他衣服。 第十七章:苏相的功劳 聚国宴第五日,温宿王子携温宿众使臣怒返老巢。 众人心中猜测的和亲善了一事未成,倒是晓得几件惊天动地的传闻——温宿嫡公主自称那一夜被破了身,却被苏相查出早已身怀有孕,只因吃了隐喜药掩住了喜脉。 第二件…… 当闻栖辞从太医院诊床上醒来,晕晕乎乎地睁开眼。 离床边最近的袁怒两手抱臂,用诡异的目光携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堪称温柔地看着他,看的闻栖辞心里跟长毛了似的。 郑沃沃在旁边像门神一样笔直站着,用的还是标准的军姿……脸上居然扬着终年难得一见的讨好的笑,笑得他背脊发凉。 三人之中就数宽数正常些,目不斜视一脸傻样,见他目光扫来,站的更加挺拔。闻栖辞与他相处多年,哪会看不出他强装镇定下闪躲的眼神,是不敢与他直视。 难道皇上已经下令…… 闻栖辞深吸一口气,淡定道:“什么时候。” “啊?”三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觑。 他不耐地详细重复一遍:“婚期定在什么日子?” 袁怒仰头一笑,动作十分夸张:“想什么呢,谁能有殊荣成为咱们央兰的祭师夫人。” 闻栖辞微微抬眼,用极其怪异的目光盯着眉眼里都是笑的袁怒。这个看似一本正经的男人突然变了,有鬼…… 眼珠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脸‘别看我,别问我’的男人身上。 “你说。” 一直紧绷的神经被突然一点,反射性哆嗦了一下,手足不安地发出求救的一眼。 袁怒和郑沃沃仰天望地,摸鼻玩手,就是没看他。 宽数硬着头皮,用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企图掩饰心虚:“主子,真没事儿了,温宿人回了老巢,从此以后不会再和央兰来往。” “嗯。”袁怒良心发现跟了一句,,“这事儿跟你无关,即便没发生这件事,央兰和温宿断绝盟约也是迟早的事。” 闻栖辞有些头大,他不忧国忧民,他只想知道——“阿娜耶她……” “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怎么配得上闻二哥,放心,你和她是清白的。” 如果有胸的话,郑沃沃一定是拍着胸脯保证的。她说话时习惯性往前一步,话刚出口,闻栖辞反射性地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低声的语气像是虚弱未愈。 “你怎么知道?” “就是……那个,”她别扭地挠挠后脑勺,看了眼袁怒,“哦!苏相已经查出阿娜耶早有身孕,你们什么都没发生,那件事是为了嫁祸给你,让你做个便宜驸马呢!” “哈哈哈,咱们闻大人可不便宜。” 袁怒的笑比闻栖辞惯常的假笑还丑几分,棱角分明的脸庞本不适合风流倜傥的表情,好在他还算五官端正,违和的笑容即便丑也勉强能入眼。 闻栖辞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即便如此,又怎么知道本师和她没有……” 郑沃沃特肯定道:“哎呀,你放心,这件事已经天下皆知,不会有人对你说三道四的,闻二哥,你的人生没有污点,前途光辉一片!” 袁怒也道:“是啊,放心吧,这事儿已经过去了。” 宽数跟着混水摸鱼:“主子,一会儿还得去面圣…谢恩呢。” ……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彻底把半梦半醒的闻栖辞弄糊涂了,总感觉有些事没弄明白,具体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好在他龟速反应过来,抓住了重点:“所以,是怎么解决的?” 袁怒恍然‘哎呦’一声,嚷着有公事急走,郑沃沃大呼她哥给的时限到了,两人一阵风似的跑没了影,只剩下寸步难行的宽数。 他盯上闻栖辞半眯的眼眸,脸色比苦瓜还难看,“主子,这事儿我真不好说。您……” 很难看到一向直来直去的宽数露出这种矫情造作的模样,连百年不用的尊称‘您’都用上了。可是‘您’了半天没有下句话。 “闻大人醒了?” 尖锐的声音及时拯救了宽数。 门外走进一人,身着宫服手持拂尘,刚从帘子底下看到对方的黑色长靴时,闻栖辞立马反应过来。 这是御前太监张折海。 三十出头的年纪从内到外透着年过半百的沉稳,精明锐利的小眼一看到闻栖辞就跟明灯突然亮了似的,咧嘴笑了,“闻大人可算醒了,皇上他老人家心头念着呢。快梳洗一下随杂家面圣去吧。” 穿好衣衫,闻栖辞感觉有些不自在,不适的感觉十分微小,但这种感觉实在难得有,稍有一丝亦觉怪异。只因不好说,他微微拧眉,把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 走在人来人往的宫巷上,不时有宫女对他‘眉目传情,暗送秋波’,俏脸尽是娇羞,秀绢都掩不住她们偷摸摸的笑。 放在平日,闻栖辞大概会笑着与她们调侃几句,但现在,他只是感觉更不妙了:“张公公,皇上这次是打算怎么处置本师?” 张折海哼哼笑道:“闻大人别担心,皇上只是担心您的身子,亲眼看看才放心。” 这么说,跟阿娜耶的事儿就算翻过去了?他心里头咋这么放不下呢?疙瘩拧巴着怪难受的。 沿途碰见他国的使臣,见到他时无一例外面带各种各样的笑意,有意味不明的,有暧昧不清的,有纯粹看戏似的,还有频频摇头的…… 他的确因为膝盖受伤未痊愈走得一瘸一拐,可能是有些滑稽,但也不至于这么好笑吧? 一路上,闻栖辞不知看了自己多少眼,问了多少遍:“宽数,本师身上是不是有东西?” 宽数的回答始终是木讷地摇头。 他渐入麻木的境界,路程才短了起来,很快到了御书房。 “臣拜见皇上。” 沣守帝点了点头,“爱卿平身。” 他目光关切,盯着闻栖辞上下打量,稳重的脸庞没有笑,倒是那双幽深的眼眸里笑意明显。 …… 究竟都在笑什么。 沣守帝道:“此事,袁怒应当告知你了。” 他眼珠一瞪,什么事? “既然身体已无大碍,朕便放心了。” 他预感不妙拧起眉头,什么情况? 张折海的声音带着太监独有的尖锐,“皇上,苏丞相来了。” “快请。”沣守帝的脸色如连绵山峰,带着昔日不常有的柔和线条,“闻大人,此事多亏苏相处理得妥当。” 他没听错吧? 人未到,一抹淡淡的墨香味先钻了进来,随风而散的暗香萦绕在四周,引起内心一股浸人心脾的舒适。 今日见了太多七荤八素的笑容,此刻面对不言苟笑的苏青时,闻栖辞觉得有些惶恐。 青面阎王居然是这件事的主要功臣?他的心情瞬间变得无比矛盾。 谢?当然是要谢的。第一次对苏青时存了真挚感谢的念头,感觉像做梦……做梦都不会对她存有感激之情! 不过这件事疑点重重,单是与温宿嫡公主撇清一夜暧昧的法子就够他想破脑袋了。 越想越别扭,盯着苏青时看了好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沣守帝提醒似的咳嗽了一声,“闻大人无事便退下吧。” 他浑浑噩噩的行个礼,“臣告退。” 慢吞吞地走出御书房,恍然间听到两个字,瞬间将心头笼罩的阴霾一扫而空。 陆言! 第十八章:陆言的画作 从御书房出来,已是一柱香后,一眼便望见远处桥头上那抹随性不羁的身影。也只有他才会不顾形象,敢坐在皇帝御书房外的桥头上。 月人小跑着跟上她的步伐,见方向不对,便提醒道:“主子,去太医院应该左拐。” 苏青时眼帘微垂,径直而去。 掠了眼主子看不出所思所想的侧脸,月人忍不住问:“您要出宫?” 回答她的,是有些耳熟的男声。 “主子,苏相来了。”宽数戳了戳闻栖辞,压低声道。 “哦。”从桥头的石墩上跳下来,闻栖辞露出自己白花花的两排牙,自以为用着无比真挚的诚意,“多谢苏相出手相助还臣清白!” 苏青时偏过头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手就这么尴尬的在空中停了一段时间。 他谢人从来没有把腰弯到这种程度的,眼珠晃了一圈,还能看见眼前白色的锦靴。 她没走,也没反应,在享受被他行礼的滋味? ……他绝不是故意把恩人想成这样的,实在是,实在是手太酸了,腰也酸。 月人诧异地叫了声,“主子……” 看吧,连你的随从都看不下去了,还不让本师起来! 心里刚念叨完,白色锦靴忽而一转,面朝了他,像是听到了他的心里话,苏青时终于大发慈悲松了口。 “闻大人请起。” 等他撑着腰直起身,又听苏青时道。 “这礼,本相受不起。” 说完,苏青时学着他的样子行了一礼,算是回礼…… 这回轮到闻栖辞咋舌了,愣了半天才看到月人紧锁的眉头,连忙扶起苏青时。 手在碰上的那一刻被对方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额。苏相客气了。”被敬了一礼,闻栖辞眼神飘忽,浑身不自在,“怎么说也是您解决了这件事,虽然本师,还不清楚事情经过。” 苏青时抿了抿唇,淡淡道:“那闻大人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一闪而过的笑意太淡太轻,但闻栖辞的脑子里还是有了一个疑问,青面阎王刚刚是不是笑了? 这个念头让闻栖辞笑得有点牵强。 “不管怎样,本师改日定要亲自登门拜谢苏相。” 她一向不喜欢用目光打量别人,双眼永远是半垂半帘的状态,用闻栖辞的话来说,就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与她本人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因为总是似有若无的与人接触,没有敌意,没有傲慢。 咻而认真的睁开,宛如黎明破晓时那一道优美的天际线,竟然有点好看。 没等闻栖辞看清她的眼睛究竟是琥珀色还是墨蓝色,眼帘跟客栈打烊不通商量似的垂了下去。 “闻大人不必言谢,若当真心存感激,就当是本相受你那一跪大礼还的礼。” “…苏相真讲究。”难怪今日以同样礼数回了他,原来是不想再欠烂账。“等一下!” 月人气恼地随苏青时停住脚步,怨闻栖辞已经耽误她们一柱香的时间了。 闻栖辞明知故问:“听说皇上赐了苏相一副名画。” “嗯。” “是陆言大师所作?” 她眉头微动,“嗯。” 他老早便时不时盯着月人手头那副画,目光如狼似虎,“本师能否,能否瞻仰一眼!” “可以。”苏青时一口答应,示意月人打开画卷。 “慢,慢!”闻栖辞道,“此处风大,别吹坏了!” 心里有些好笑,面上神色平静,“那闻大人想怎么‘瞻仰’一眼?” 闻栖辞心里一高兴,恭维的话一马平川,张口就来,“苏相深明大义,高瞻远瞩!能否借给本师回府细看……几日。” 苏青时千载难逢地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不能。” ……笑容能不能和回答内容一致。 闻栖辞贼心不死,“一日,就一日。明日此时本师一定将它完璧归赵。” “半日,就半日。今晚本师一定将它送回丞相府!” “苏相,您是个好人,不忍心拒绝本师吧?”他说完,傻傻地笑了几声,白晃晃的牙齿闪的苏青时眼花。 宽数闭了闭眼,当自己是个瞎子。硬生生憋回脑海中无限循环的吐槽——主子你这是在和谁撒娇?搞清楚对象好么? 显然,苏青时不吃这套,回答始终如一,“不能。” 已经耽误去太医院的时间,现在应该去处理丞相府的匿名信,主子每日都照着特定的流程严格去执行,今日已经耽误太久,月人忍不住打岔道:“闻大人,御赐之物怎么能借人呢,您要想看就现在看一眼吧。” 御赐之物怎么不能借人,沃沃还把御赐的人参送他炖汤呢。额……这两人压根不一样。闻栖辞败下阵来。 他舍不得在疾风中毫无仪式欣赏陆大神的画作,又不甘心就此错过一个亲手接触陆大神……画作的机会。 “我家主子有公务在身,闻大人要是没决定好,改日到丞相府来‘瞻仰’吧。”说完,月人便拧了眉头,她怎么能自作主张说出让闻栖辞来丞相府的话!赶紧看了眼主子的脸色,好像没什么异常。 呼……刚松了口气,她立马想给自己一巴掌。主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表面上没什么,谁知道心里怎么想阿!若是往常处理公务、接待各路官员,她兴许还猜的出一二点苏青时的心思。现在,月人完全是懵的。 闻栖辞不聋不瞎,自然听出了月人的逐客之意,苏青时依旧是那副不可动摇的样子,再纠缠下去搞得自己跟个要饭的一样,虽然为了陆大神他什么都愿意做……思及对方刚刚将自己解救于水火之中,闻栖辞不好意思得寸进尺了。 “苏相慢走。” 哇……走得真潇洒。头不回,脚不顿,干脆利落…… 宽数看了眼自家主子要生不死的模样,琢磨道:“主子,我觉得你再坚持一下,苏相就要动摇了。” 他想说的其实是——主子,你那些叫人呕心呕肺的纠缠人的本事呢?你那些不到黄河不死心的韧劲呢? 宽数觉得,没有一个人逃得过主子铁骨柔情的蛇绕式纠缠,苏相也不例外! 谁知,闻栖辞丧气的回道:“陆大神的画作,硬抢来是一种侮辱。” 宽数眨巴了两下眼睛。 所以,选择偷来? 第十九章:验身 偷,这个念头并不是突然窜出来的。 聚国宴到了最后一晚,油竹国的舞姬将晚宴推向沸点。 月光渺渺,当歌醉酒,月下美人身姿婀娜,曼妙舞姿柔媚绽放,忽声一起,香魂淡去。 绝美的舞蹈勾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除了…… 宽数眼不敢离闻栖辞手中的酒觞一刻,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主子把自己灌醉,只是醉就算了,更怕自己没守住今晚又给了有心人空子,怕主子的一世清白毁在自己的大意里。 好在闻栖辞很有分寸的把握了酒量。 “闻大人,这群舞姬不错吧?”隔壁,袁怒破天荒的问他。 惟恐有诈,闻栖辞谨慎地回道:“嗯。” “就‘嗯’?没别的评价了?” 闻栖辞无言:“为什么要听本师评价,你自己不会琢磨?” 袁怒呵呵一笑:“我们不一样,就想听听你的。” 闻栖辞扬起假笑:“太医院在那边,脑袋上的病去找杨老太医,药到病除!” 说起杨太医,宽数忽然想起还没告诉闻栖辞,下意识便道:“主子,杨老太医告老还乡了。” “啊?” 杨却珍是给他配药的老太医,如今已有七十岁高龄,告老还乡是迟早的事。只是他作为杨太医的主要诊治对象,竟然都不知道他离开的消息。 “什么时候的事?” 宽数眉峰一动,一下子想起这件事和那件事的诸多牵扯,顿时哑了。 袁怒蠢蠢欲动,尤其是看着闻栖辞仍被蒙在鼓里的傻样,真想不安好心地告诉他真相。但,一时爽快后的结果是未知的,且未知偏向于不太好的一边,他最好别去淌这趟浑水。 “说话呀,怎么了你们?是不是背着本师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两人心照不宣地咽了口唾沫。 “那就赐给闻大人吧。” 沣守帝的声音总是响起得附和时宜,但当事人并没听到。 “主子,皇上叫你。” 宽数狗腿子似的笑了笑,闻栖辞越想越不对劲,“别想转移话题!” “真的!皇上要把油竹国献上的舞姬赐给你。” 正巧,沣守帝问了句:“闻大人在何处?” “好好想想怎么解释,本师一会儿再审你。”警告了宽数,闻栖辞慢悠悠的站起来,“皇上,臣在这。” 沣守帝抬了抬头,才看到角落里的闻栖辞,道:“油竹国这几位绝色佳人也善丹青墨画,朕赐给你,如何?” “多谢皇上!” 他答的毫不迟疑,坦坦荡荡,惹来晚宴上一片和谐的笑声。 沣守帝也笑了:“闻大人把朕赐给你的美人当菩萨一样给供起来,朕就当你是瞧不起她们的姿色,这次可别冷落了这几位绝色佳人。” ……啥? “及冠之日将近,闻大人要注意时日。” …… “闻大人,可以坐下了。”袁怒试探地问了句。 夜色阑珊,灯火彷徨,没人看清闻栖辞的脸色,只在夜色中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站立良久。 众人举杯相碰,兴致盎然,觥筹交错,说着很多稀奇古怪的趣事,笑声连绵起伏。 宽数暗道不妙,祈祷闻栖辞最好喝醉了,脑子别太清醒。 半晌后,凉凉的声线从夜空中响起:“皇上怎么知道本师没有碰他御赐的侍寝丫鬟?” 宽数咽了口唾沫。 闻栖辞慢慢地抬起头,眼神和夜露一样冷的瘆人,“所以,这就是证明本师清白的原因?” 一看他情绪如此平静,袁怒心头顿时咯噔一下。 “你还不准备说吗?” 宽数的头埋得看不见脸皮,声音放的更低,“主子,您和阿娜耶公主的事……只有这样才能撇清关系。大家都是迫不得已,其实也只是抱着侥幸试一试,没想到……” 没想到您还真是外表放浪,内在纯洁…… “大家??”他抓住了恐怖的字眼。 宽数头皮发紧,“这件事属下也是听从命令,具体的您问袁大人,他清楚!” “听从命令。”闻栖辞笑着点点头,只是他的笑容冷的简直要人命,“果然还是帮别人养的狗呢。” 实在看不下去宽数好好一大男人一副要哭的表情,袁怒被动的张了张口,“栖辞,你先冷静点,还在宴会上呢。” 闻栖辞向前走了一步,惊得袁怒连忙退半步。 “我冷静?你去试试被人扒光了还要摸来摸去验身的滋味,你要我冷静?!” 袁怒弱气道:“我不用试,我压根儿就不是……诶,你冷静点!你那时候不都晕死了吗,能有什么感觉嘛。” 当真是,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怎么会知道痛。 难怪他会有那种难以启齿的怪异感,难怪他始终觉得心里头缠绕着无法形容的不舒服,难怪所有人看见他都一副……好好笑的表情。 等等,所有人……岂不是,天下皆知了?? 他忽然有种被扒光了游街示众的滋味。 在大央朝乃至七国四邦之中,将及弱冠的男子几乎没有仍是童子之身的情况。皇亲贵族中更是如此,多是十四五岁便破了身。越早破身的男子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有这种感觉的人多了,便觉得‘守身如玉’的男子都是孬种,是被人看不起的。 像闻栖辞这样的‘大龄童男’,在大央朝中绝对算是一个罕迹。 这种陋俗的观念不知是自何时从何处传承下来的,在天下人心里已经根深蒂固,即便有人不愿承认它、反对它,仍会迫不得已为此俯身。 这便是第二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将及弱冠的央兰祭师,竟是童子身。 这件事昭告天下,足以证明他与温宿公主间的清白。 一个童子之身,一个身怀有孕,两件事巧合在一起,明显是有人设计了这场谋划,温宿想借此与央兰联姻。 闻栖辞眯了眯眼,“是谁给本师验的身?” “杨…杨却珍杨老太医。” 哦。所以他告老还乡了?闻栖辞嗤笑一声,恍悟自己好像是在一个巨大圈套里。 “是谁的主意?” “苏丞相。”这次,宽数答的爽快。 爽快的原因自然是因为知道闻栖辞不可能去找苏青时的麻烦,可他猜到了开头,没猜到结尾。 果然还是没有逃过青面阎王的报复。 闻栖辞冷飕飕的目光在苏青时身上停了一会儿,最终落在她腰间那颗微微发亮的石子上。 第二十章:真相 知道真相比不知道时更加难熬。 闻栖辞在宴会上如坐针毡,感觉每个人有意无意扫过来的目光都是在强迫剥他的衣服。精彩绝伦的表演变得索然无味,沁人心脾的美酒变得味同嚼蜡。 沃沃、袁怒、宽数的隐瞒,甚至苏青时也瞒着他!亏他一直以为苏青时是个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巾帼!亏他满怀诚意向她致谢!人生不值得留恋,不值得啊。 蹭的站起来,大步离去。 “主子,你去哪?”宽数连忙跟上。 “本师不是你主人,宽狗。” 宽数有口难言,“我是为大局着想,难不成您真想跟温宿和亲?” “就算本师娶了阿娜耶又如何!”闻栖辞怒眉上扬,“没人规定央兰祭师不能娶温宿女子为妻吧!” “可是……阿娜耶公主身怀有孕。又不是你的种……” 闻栖辞气急上头,呵呵一笑,竟然接了下去:“难道不能再生一个么?” 宽数嗅到苗头不对,连忙道:“主子,你冷静点。” 闻栖辞冷漠一笑,“本师冷静得很。” “那你现在去哪?” 闻栖辞没理他,大步走向宫门。 看了眼只会耸肩表示无奈的袁怒,暗叫今日沃沃小姐怎么没来,要不然还能蛮力把主子拉住。这种事,他可不敢! 再犹豫下去闻栖辞就要消失在转角,宽数一咬牙,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跟了上去。 他诚惶诚恐的赶上闻栖辞,还要多亏了留守宫门与闻栖辞周旋的御林军。 愈靠愈近的步子变得沉重。 “闻大人,聚国宴没有结束之前,没有皇上的令牌真不能出宫。” “皇上说了,要本师抓紧时间在及冠之前破身?怎么,你敢违抗圣旨?” 苍天,他都听到了什么! 御林军诧异的对了几眼,摇头,“闻大人,口说无凭,属下一定要见信物才能放人。” 不管他说什么,这群一根筋的侍卫就是不肯放行,闻栖辞气不打一处来,“真倔,跟苏青时一样倔!” 众人异手同步地挠了挠耳朵,都装做没听到他刚刚直呼当朝丞相的名字,其中一个好声好气的劝道:“闻大人,您就回去吧,回去醒醒酒啊。” 他怒火腾烧,推了当头的侍卫一把,颇有种不服来战的气势。 宽数大叫:“主子,冷静点冷静点!” 御林军顾及央兰律法,不敢伤了闻栖辞,但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哪里经得起他刻意的一再挑衅。咬牙忍下拔刀威胁的冲动,全都大开双臂把闻栖辞拦在宫门口。 “让开!都给本师让!” “还扒拉不动你们了是吧?都给本师等着!” “宽狗,还不来帮忙!” 六名御林军与闻栖辞展开拉锯战,像母鸡护着小鸡,且不说醉酒,就是闻栖辞平日的气力也干不过六名训练有素的御林军。 别说六个,一个……不,半个都是问题。 宽数不得已加入闻栖辞阵营,以求原谅。两方‘交战激烈’,加上逢场作戏的宽数后,御林军更卖力了,把两人一步一步往聚国宴的大殿推。 冷不丁的,宽数感觉到旁边射过来质疑的视线,心头一愤,卖力起来。 大概没料到宽数会绝地反击,还保存了不少蓄力,六人被推的后退好几步,个个奋起直追,毫不留力,交战直达沸点,战场热情的颤抖起来! 最后,以闻栖辞悲壮倒地告终。 “好啊,你们竟敢推本师!” 御林军纷纷叫冤,“闻大人,属下们哪敢真推你,分明是刚刚地晃的原因。” 宽数点点头,“主子,我可以作证。” 他不知不觉叛变到了敌方阵营,独留闻栖辞一人愣坐在地上,数着星星和月亮。 哦!宽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恍悟要来扶他…… 闻栖辞推开他的爪子,“别拉,让本师静一会。” 夜色越晦暗,灯火越通明。 宫门的火把照在闻栖辞没什么温度的侧脸上,安静而无害。御林军慢慢地各自回到自己的哨位,宽数束手无策,干脆也坐了下来。 他坐下,闻栖辞反而站起来,问:“你们怎么少了一个人?” 御林军你看我我看你。 “哦,少了王西,那小子上茅房去了!闻大人眼睛可真亮!” “茅房在哪呢?” “属下用的都是下等茅房,您身份尊贵,上不得上不得。” “吃的不一样,出的还不都一样,这有什么。”闻栖辞道,“在哪呢?本师憋不住了。” 御林军指着宫门旁边的一个小门,“在…那儿呢。”末了,他补充道,“夜深天黑,怕您看不清路,属下打灯笼带您去吧。” 刚刚还说他眼睛亮呢。闻栖辞面不改色地‘嗯’了声。 宽数的心跳跟着闻栖辞的步子一蹦一跳,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着,终于赶在闻栖辞有所动作之前破口而出:“小心跑了!” 若非事出紧急,闻栖辞绝对要回头赏他一记眼刀。 “对不住了兄弟!” 提灯笼的侍卫猝不及防被他踢倒,身后的御林军数目同瞪,立马跑过来,哨位离宫门有一段距离,足够闻栖辞打开最旁边的小宫门。 “闻彧。” 闻栖辞全当没听到,尽管手抖了一下,也不影响他拔门而出。 妈蛋……为什么门外还有兵! 旁边的御林军嘀嘀咕咕。 “王西,你个臭小子怎么才回来!” “你以为找个比闻大人官大的好找啊。” “还好请来了苏丞相,这回有救了。” 苏青时的声音近在耳边,“闻大人想去哪里?” 他哼声一笑,“本师去哪用不着你管。” 御林军低声质疑:“王西,你确定苏丞相比闻大人官大?” 王西:“确定,吧。” 苏青时沉吟片刻,不温不火道:“皇上有令,聚国宴散宴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 他嗤声一笑,语气挑衅,“本师偏要走,你能怎样?” “这么说,闻大人是明知故犯了?” 宽数心里捉急,扯了扯闻栖辞的衣袖,对方压根不理他,直挺挺的回了句:“是又如何?” 苏青时抬眼看着他,夜黑灯明,没人注意她的目光停留了多久,只听到她口中缓缓流出一句:“央兰律法,闻大人多抄几遍熟悉一下吧。” “抄就抄!”闻栖辞切齿回视,转头冲出众围。 “两遍。”苏青时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抄两遍是明知故犯的惩罚,知错不改罪加一等。” 脚步停了一瞬,他硬着头皮往前走。 “五遍。” 他走…… “八遍。” 他…走…… “十遍。”苏青时的声音随着夜风渐冷,看了眼四周不知作何动作的御林军,吩咐道,“把闻大人请回来。” “十遍央兰律法,闻大人,请在及冠之日前交给——皇上。” 夜色中,被强行带回来的闻栖辞,表情一点点瓦解,怔愣半天后,他冷冷开口:“需要留笔迹么?” 两双幽暗的眸光在夜色中毫无预警的碰撞,竟擦出了一点绚烂的亮光。 第二十一章:偷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虚伪的人,这样一个仗势欺人的人,怎么可以拥有陆大神的画作!那简直是对陆大神的侮辱! 一想到陆大神的画作居然躺在卑鄙小人的府上,他翻来覆去夜不能眠。 偷这个念头,是慢慢生根发芽的。 丑时一刻,闻栖辞怒身坐起,换上夜行衣。 论武功,他力气不如沃沃,下盘不如宽数,技巧不如袁怒,就轻功稍长一些。 俗话说,走为上策。 背了一管迷药,枕着没有彻底清醒的酒意,他躲过宽数,躲过丞相府的侍卫,躲过苏青时的近侍月人,悄咪咪地潜入了苏青时的府邸内院。 这座府邸建于春华二年,倾尽了闻栖辞毕生用在风水术上的心血。 当年沣守帝让他选一处风水宝地,说是要建一座宅子,赐给大央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员。 大央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不就是央兰祭师么。 闻栖辞为此暗喜了好几日。他早看祭师府中高耸而出的藏书阁塔尖不顺眼,当下正好重新按照他的喜好重建一座祭师府。他难得乐此不彼奔走于藏书阁,翻阅风水古籍,为修建这座府邸跑上跑下。 到头来,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住的还是这么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唉,前尘不再提,没意义。 放出迷药,静待了片刻。闻栖辞蹑手蹑脚推开门,借着火折子有限的光亮打量着苏青时的卧房。 房内,未散尽的迷香和淡淡的书墨气息糅合在一起,渲染了满屋暗香浮动。 墙上挂着不少字画,看似出自名家,风格中庸稳健,画工还算上成,应该是某个上了年纪的大师所作。闻栖辞粗略的掠了几眼,不过与陆大神的画作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丞相府的戒备这么差,陆大神的画价值连城,苏青时应该不会明目张胆的挂出来吧? 卧房简单明了,一床一桌一排书架,见鬼……竟然没有梳妆柜,没有铜镜。 难怪苏青时常年一副天下人欠我银子,一点不招人待见的模样,原来从未好好看过自己什么模样。 他一眼阅尽房内布局,最后,目光回到了墙壁的字画上,难不成有暗格? 肯定没错,一般达官贵族都喜欢在卧房内设机关,通密室留暗格。 尽管看不上那几副字画,闻栖辞的动作仍然非常小心恭敬。揭了三五幅画,背后除了墙壁还是墙壁。 “需要帮忙吗?” 他手一顿,挺直了后背。 进口的迷药竟然没把她弄倒? 对方没有停顿多久,便冷厉地将抵在他腰间的匕首送进了一分:“是谁派来的?” 走路竟然也没有声音。 “想取什么,官印?哪个县的?”默了会,苏青时眯起了眼,“你知道哑巴和死人有什么共同点吗?再不从实招来,我不介意严审一具尸体。” 想不到苏青时也有这么冷厉摄人的一面。腰间的匕首好像在告诉他,再不回答真会成一具尸体。 闻栖辞捏着嗓子,回道:“是闻栖辞派我来的。” 苏青时没听出这个声线的别扭,只是微微晃了神,沉吟了一会儿,有些低沉的喃喃:“他也要杀我么。”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从耳边拂过的一阵风,闻栖辞下意识“啊”了一声,示意她再说一遍。 后方的声音恢复冰冷,带着质疑:“当真是他派来的?” “千真万确。”闻栖辞随手扯下腰间的玉佩,“这是信物。” 心中冷哼,这下总该看出本师存心跟你作对的决心了吧。 盯着微弱火光下暖光色的玉佩,苏青时抬起眼帘,视线恍惚落在举着玉佩的手上。她接了过去,细看真假。 没一会儿,匕首慢慢挪开,闻栖辞掉头就跑。 “告诉你们闻大人,今日我放你走,是出于提出验身的冒犯,有些许的……抱歉。” 这话一出,刚到门边的身子就停下了。 她竟然说的不痛不痒,风轻云淡。此事不提,他几乎快忘了是什么撑起他夜闯丞相府的勇气。 僵在原地的腿呆滞地转个弯,扭过身体,冷漠地看着黑暗中的轮廓。 脑子忽冷忽热后蹦出一句:“陆言的画在哪?” 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才听她道:“自然是在库房。” 居然把陆大神的画作扔在杂乱无章的库房,不可饶恕! “不然,你以为我应该放在卧房,抱着入睡?”苏青时往前走了两步,低声轻道,“像你一样。” 闻栖辞:……他才不会那样,陆大神的画应该供起来,怎么能抱着入睡玷污了纯洁的画作。他没有这样想过。 绝对没,有! “闻大人,现在走还来得及。”黑暗中,苏青时皱起眉,提醒道。 也不管自己怎么暴露了身份,他逼近几步,心底油然升起一股要命的底气,“把陆言的画给我。” 对方没有说话,呼吸轻如鸿毛落地,难以察觉。在闻栖辞准备催促前,她手臂一动,捂住他的嘴,匕首比着他脖子的动作做得一气呵成。 闻栖辞心中大惊,要杀人灭口了! 没等他哀嚎完,房门忽启,身穿夜行衣的男人蹑手蹑脚的进来,借着门外微弱的月光见他掏出一个火折子,呼,吹了口气。 手中的大刀映着火光锃锃发亮。往前迈了一步,立马大惊跳起,将大刀高举起来。 竟有人比他还先一步动手! 闻栖辞忽然张口叫道:“兄弟,你怎么才来!” 黑衣人微愣,厉声问:“你是谁派来的?” 闻栖辞答非所问:“小声点,别把其他人惹来了。” 黑衣人冷笑:“整个丞相府的人都中了迷药,没人救的了她。呵,想不到苏相竟有百毒不侵之躯。” 他又看了眼闻栖辞,心道主家给的迷香没把他迷晕,想必是一伙人。心里便有些抱怨主家竟然不相信他的能力,还派了个人来。 闻栖辞道:“兄弟,我是前来探风的,你别管我,赶紧动手吧!” 脖间的匕首警示性的靠近了一点,提醒他话别多说。 黑衣人见他如此有情有义,江湖义气顿时大涨,“苏相,放了他,我还能给你个全尸!” “别冲动,”闻栖辞嘶声道,“她武功高强,你要当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跟唱对戏的一样,还有点乐此不疲了。 苏青时无可奈何地插了句嘴,“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 黑衣人:“我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苏相莫要为难我等,乖乖受死,少些折磨!” 闻栖辞在一旁添油加醋,“这朝廷中想要苏相命的人,苏相心中没点数?还是说人太多数不过来?” 苏青时眼神一凝,眉耸如峰,恶狠的神情像是入戏了,连带紧握的匕首也逼近了几分。 闻栖辞:嘶……痛! 第二十二章:捐了 再周旋下去不是办法,黑衣人面带敬佩地看了眼闻栖辞,“兄台身处险境临危不惧,在下佩服!若有幸救出兄台,一定要与兄台做个拜把兄弟。” 苏青时的声音像夜霜一样冷硬,“是大理寺少卿派你们来的。” 刺客冷笑。 闻栖辞的回答抢在刺客动手之前响起。 “别猜了。你在朝中人缘极差,想杀你的人从这能排到城门口去!不妨告诉你,不是宗人府司马御使,不是守御所杨千总,不是京府周通判,不是奉天府刘府尹……也不是太常侍卿、高参将、连府丞……”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只有在说到京府周通判时,黑衣人的表情微微一变,很小的弧度,几乎隐匿在了夜色中。 但苏青时眼可观尘埃,看得千真万确。 她右掌带起阵风,行云流水地抛出匕首,掷中桌上茶杯,破碎之声一响,房外立刻火光四起。 “不好,有埋伏!”黑衣人大惊,“兄台,撤!” 闻栖辞心道不妙,权衡利弊下,他飞快的跟上了黑衣人的脚步。 忽而,身后乍起一阵冷风,挟着凛冽的气势将黑衣人一脚送了出去,随后,房门紧闭,闻栖辞没来得及刹住车,一头撞在了硬邦邦的门板上。 苏青时目不斜视,对着门外吩咐道:“把他带下去,今夜收工。” 收工?难不成这就是个局?闻栖辞顿时恍悟。难怪他不小心踢掉了屋檐上一块瓦片也没惊动那些‘憨憨大睡’的门卫,难怪他一路畅通,难怪苏青时没有晕死…… 门外响起月人的疑问:“主子,只有一个人吗?” 她好像看见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主子的卧房,吧。 看了眼对面神情傲慢的男子,苏青时眉峰微动:“还有一个,我亲自审。” 闻栖辞虚张声势的撑着面子,等火光散尽,他没皮没脸的伸出右手,一副‘拿来’的姿势:“陆言的画。” 苏青时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庸俗的动作被她做出来像在跳优美的舞蹈,自然而惬意,这一次的语气是真的漫不经心,“世人皆道陆言的画汇尽生命百态,依我看,不过是些没有生命的死物,干枯乏味,闻大人为何如此执着。” 竟敢把陆大神的画比作没有生命的死物,闻栖辞怒不可遏,摊在空中的手动了两下,“看在本师刚才替你揪出凶手的份上,赶紧拿来抵债吧。陆大神的画作岂是你这等……人能看得懂的,不懂欣赏留着也是埋没。” “闻大人好像没弄清楚状况。”苏青时慢条斯理地走向软榻,语速堪比几百岁的乌龟爬山,“夜闯丞相府,企图偷盗圣物,其罪一;第二,强行索要不属于自己的财物,对本相纠缠不休,其罪二;第三,方才的事没有你在场,本相处理得更快更好。本相劝闻大人见好就收,现在离开,本相可以念在闻大人对画作的一片赤忱之心以及心里边那丁点儿歉意,对今夜之事既往不咎。” 走到床边,回头一看,黑暗中挺拔的轮廓依然立在那里,脚底生根了似的。 “本相乏了,闻大人早些回府歇息吧。” 闻栖辞不退反进,一根筋地抖了两下手,言简意赅,“画。” 苏青时:…… 夜风挟着薄薄的酒气扑在苏青时的脸颊,她好像叹了口气,“本相要宽衣就寝了,闻大人还要站在这里么?” 实在是手臂酸麻到了极点,他缓缓收回手,在苏青时褪下外衣的前一瞬转过了身。 艰难地开口:“开个价,多少才肯卖?” 原谅他,他不是真心想用金钱来衡量陆大神的画作。 苏青时想,她大概领略到了传闻中闻栖辞的蛇绕缠功。奈何她现在真的很困,不想与他周旋。 皱眉低语道:“天亮之前离开,否则,闻大人等着本相的折子吧。本相手头可捏着闻大人的玉佩。” 说完,她翻了个身,疲倦地闭上眼。 今夜为了瓮中之鳖,她处理完公务一直强撑着没睡,身体疲倦到了极致。料想自己闭上眼肯定很快便入梦了,却神奇地保持着五感清晰的状态,数的清身后那人呼吸的次数。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推门出去,夜风彻底吹散空气中他的气息,苏青时才真正进入了梦乡。换一个地方重新见面。 主子的房门打开,出来的却是蒙面的黑衣人,月人拔剑而起! “什么人!” 闻栖辞摊开手:“刚刚被提审的犯人,已经无罪释放了。” 听这声音,月人怔了下:“闻大人?”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 月人质疑的眯了眯眼,手中剑上移,轻盈地挑开了面布,目光微顿,躬身行礼:“闻大人穿这身,深夜造访?” “你家主子已经审过本师了。”闻栖辞道,“不信你去问。” 主子今日好像很疲倦,难得休息一下,她当然不可能去打扰。月人想了想,收回剑,走在前头,“跟上,送闻大人出府。” “不守着你家主子?” “丞相府戒备森严,今日若不是……闻大人还在府门外徘徊时,就已经被发现了。你以为自己来时畅通无阻是为什么,是我们故意放进来的。” 闻栖辞:…… 他故作不以为意地问:“你们府上的库房在哪呢?” “库房?”月人冷笑,“我们丞相府不比别的权贵,但凡有什么赏赐全都捐去赈灾救济了,没有库房!” “御赐的东西也敢捐?!” “皇上赐给我家主子就是我家主子的东西,怎么处理自然由我家主子定夺。” 闻栖辞惊愕失色,“你们好大,大胆!!” 月人见怪不怪道:“这话,是皇上亲口说的。” “这么说,前日皇上赐的那副《忘乡》也给捐了?!” “那副……”月人想了想,忽道,“闻大人,府门到了,慢走。” 嘭——关上了门。 月人揉了揉胀痛的脑袋,一边念叨,那幅画,那幅画……捐了,没捐?好像主子回府后便拿去了,不晓得是怎么处理的。 算了不想了,夜色短暂,就寝为要事。 祭师府的屋檐下掠过一个黑影,无人察觉。闻栖辞轻飘飘地往宽数的房间看了眼,这一日,宽数跑断了腿。 第二十三章:闻夫人 天子脚下的昌都城是央兰国境内地域最宽阔的城池。 在奔走十三家典当行无果后,宽数拖着半废的腿来到第十四家当铺,连口都懒的开,挥挥手让后面的家仆去问。 “老板,最近你们这有没有从丞相府来的画?” 头发花白的当铺老板像被按下某种机关,怔了半晌,他怀疑这群人是不是来找茬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苏相怎么可能沦落到典当物件的地步。 家仆不耐烦催促道:“别磨叽,丞相府的画,有还是没有?” “没……”话刚出口,旁边的伙计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店老板缓缓点点头,慢条斯理地改了口,“近日,拿来典当的画,倒是有几副,不过,不是出自,丞相府。” 慢吞吞的语速听得宽数快要抓狂了,一听到画,立马精神。典当御赐之物本是禁忌,料想苏青时应该是换了身份。 “有怀平画圣陆言的画吗?” “陆言……”把这几个字嚼了又嚼,店老板眉心紧锁,抖了抖花白胡须,“倒是有,一副,还是两幅的画者,是姓陆。不过,是不是叫陆言,这个,就……” 宽数当即吩咐一名家仆,“赶紧去通知主子。”又对店老板道,“老板,把那几副画都拿出来看看。” “就,不知道了。”店老板颇有种老人迟暮,不慌不忙的气质,“三儿,去库房,拿来看看。” 店老板年轻时是个慢性子,老了更慢,好在请的伙计是个麻利的,否则宽数不得不怀疑等闻栖辞到这家店时,画还没拿出来。 画一到,宽数立马检查印章,随行的家仆多不识字,这重担只能落到他肩上。 检查完所有印章,全不是陆言二字,也不是怀平居士四字。宽数哆嗦一抖,麻利转身。 “找到了吗!”清朗的声音带了些许沙哑,把宽数钉在原地,“在哪?” “主子,刚刚看了……都不是。” 闻栖辞俊脸骤垮,幽黑的目光瞬间乌云压顶。若不是他五官俊秀,这表情恐怕狰狞得像要吃人。 “这是……”店老板昏黄的双眼灿灿发亮,盯着闻栖辞不住的打量,“是闻夫人?” 成功被这句‘闻夫人’转移了注意,抬起眼帘,看见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神情激动地走出内阁。 别看店老板说话慢,做事倒挺利索。 他说话时神情还有些自豪,“闻夫人,您十年前,放在我们这儿的东西,老夫还为您保留着呢。终于把闻夫人等来了。” 一口一个闻夫人,这位店老板难道认识母亲? 他有些好奇母亲存了什么东西,但忍不住先纠正了一句,“老伯,您老眼昏花了吧。我是公的。” 店老板笑呵呵的点点头,“闻夫人,越长越漂亮,比十年前还俊,老夫断不会认错。” “兄弟,你们这儿就一个老板?”闻栖辞理智的越过他,朝当铺伙计招了招手。 伙计唉了一声,“少东家倒是有一个,十天半月不归家。我们老板老来得子,很惯着少东家。自己一大把年纪死守着祖传当铺,嘴里一直念叨说是要等人取东西,又说不出到底等谁,我也是今日才知,应该是等你哦不……是在等闻夫人吧。” “闻夫人,你认识我们家三儿?”店老板笑容满面的凑过来。 “老伯,我母亲当年存了什么东西在你们这?”他直接切入正题,不拖泥带水,“今日我替她取。” 店老板皱了皱眉,又呵呵一笑,“闻夫人还是这么幽默有趣,一会儿母亲,一会儿替她取的,把我都搞糊涂了。不是告诉你,这物件儿,只能你亲自来取么,换别人来,老夫是一定不会给他的。老夫,等了你十年啊,可算等到了,就取来,就取来。” 天知道,听他慢条斯理地说完这一大段话,众人心中有多么煎熬。 比起把米熬成粥,再把粥熬成汤,还要煎熬百倍。 宽数瞅准时机,嘿嘿一笑:“主子,这一趟还是没白跑。” 不知道是不是那句‘闻夫人’的缘故,宽数感觉,主子皱眉警告的表情不像以前那么凌厉。闻大人,果然是温柔的化身。 很遗憾,闻夫人存放的东西并不是陆大神的画作。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黑色盒子,面碗大小,上着锁,四面锈迹斑斑,只手可拿。 “闻夫人拿好,老夫的承诺算是实现了。”店老板笑眯眯的摸着闻栖辞的手,像个和蔼的老父亲。“闻夫人今年去塞外,若是途径倒盗谷撞见我儿,劳烦告知他一声,回来看看他老爹。” 宽大厚实的手掌仿佛天生就是温暖的,掌心咯人的老茧反复摩擦他的手背,留下稍纵即逝的余温。 很多年前,也有一个男人这样握住他的手,一声声叫着他彧儿。 爹,这个称呼,他搁置了好久。 “老伯,今后收到有陆言的画作到祭师府告知我一声。” 店老板满口答应,“好,老夫记下了,闻夫人放心,就算老夫以后去了,我的儿子也会替你守着。” 闻栖辞有些诧异,这老伯到底是母亲什么人,他包不住心中所想,便问了。 店老板笑道:“闻夫人比老夫年轻,记性却不如老夫啊哈哈,当年闻夫人救了小儿一命,救了老夫的心肝儿阿。” 原来娘亲还做过此等善事?老来得子实属不易,难怪念念不忘这份恩情。 想了想,闻栖辞破天荒应下了一件麻烦事:“老伯,您说见到您儿子替您传个话,可我不曾见过您儿子,有他的画像吗?” “有,有。”店老板这回反应很快,与之前慢吞吞的模样大相径庭,他兴许看到了众人感慨的表情,笑着解释道,“这臭小子常不归家,四处乱窜,老夫想他了,只能拿出画像看看。” “老伯,方才您说您儿子在倒盗谷?” “他呀,最爱往这些,稀奇古怪的地方窜,常常给我带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回来。说是,倒盗谷买的,老夫打听了一下,那倒盗谷,好像是个黑市,里面的东西来路不明,老夫担心啊,但有心无力,无可奈何,老喽,追不上他的步子。”店老板慢慢吞吞地说完,又补充道,“对了,小儿名叫叶长平,小名心心。不过,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小名,闻夫人见笑了。” 心心,心肝宝贝么……闻栖辞笑了笑,“我记下了。见到他一定替您转告。” 店老板笑着点点头,目送闻栖辞离开后,他往回走了两步,嘴里喃喃了两句‘陆言’,忽然想起什么。 “三儿,给长平捎个信儿,闻夫人也在找陆言的画,让他,多留意着。另外,再捎些银票去,这臭小子,花钱大手大脚,没钱了才往回跑。这回帮闻夫人找画,就让他在外面多待几日。” 第二十四章:男装 跑遍昌都城所有当铺,别说陆言的画,就是从丞相府来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闻栖辞坐不住了,隔日下了早朝,追上苏青时每每总是疾步而去的步伐。 语气可以说是毫不客气。 “苏丞相,你把陆大神的画抵押在哪儿了?” 苏青时端方而行,目不斜视,没看他,也没有回答的打算。 闻栖辞怒步跟上,切齿道:“本师知道你要捐给难民,既然要捐,总得换成钱捐,既然要换成钱,为何不肯卖给本师?” 苏青时咻而停下,转过身,“闻大人。”找了这么多天的当铺,现在才知道找她本人,真不知道可不可以嘲笑他一下,“本相捐给谁,用什么方式捐的,闻大人好像管不着吧。” 苏青时没有等他想出应答对策,转头便走。 闻栖辞实在追不上她的步伐,只能隔老远愤了句。 “虚假!” 这样的话,甚至比这样还难听的话她都听到过,全数被她心平气和,心如止水的过滤了。说的再多,她也根本不会在意。 身体却比心头想的要诚实一些,头一次被两个字绊住了脚步。 背对着,不平不淡。 “闻大人慎言。” “难道不是?你房内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字画怎么不卖了捐钱?” 苏青时转过身,平静的表情多了一分怪异的情绪。 “那些是本相随手画的,不值钱。” 被唾沫呛了一下,很快掩饰般的嗤了声:“……难怪画工如此粗鄙!” 倒是没想到苏青时也喜欢作画,单凭她那张愤世嫉俗的冰山脸,实在看不出她会有除了揪人小辫子以外的喜好。其实画的也还好,不,一般般吧。 苏青时没有反驳他的偏激评价,反而点了头,“所以挂在墙上,谨以自省。” 闻栖辞:“?” “世间万事,本相最不擅长的便是作画。” 她的语气轻柔而平静,态度谦逊而认真。 闻栖辞:画成那样还是最不擅长? 左右看她那模样确实不像假意谦虚实则高傲,闻栖辞僵硬地扯回原来的话题,“苏相,你到底把画卖给谁了?” 她转过身时,眼睛似乎弯弯的,但很快恢复了从容似水的面容。 “谁说本相卖了。” 这一次离开的步伐,简直快的要飞起来。闻栖辞极度怀疑,她的腿是不是车轮变的。 啪! 右肩突然来上一记巴掌,差点吓掉闻栖辞半个魂。 “闻大人,奇闻阿。” 袁怒笑得不怀好意,双眼发亮地盯着他。 闻栖辞呵了一声,不准备搭理他。瞒他的事,他还没有消气! 袁怒死皮赖脸的性子多半是跟闻栖辞学的,“说说,你怎么知道苏相的房内有‘价值连城的字画呢’?” “很稀奇么,本师还知道你的房里有‘人比花娇’的画儿呢。”闻栖辞冷笑,“赵大小姐应该还不知道你有此嗜好,本师要不要帮忙传达一下。” 一听到赵大小姐几个字,袁怒立马老实巴交移开了手,“闻彧,你我认识多年,没有情分也有缘分嘛,别赶尽杀绝阿。” 轻轻扬起嘴角,正准备借此敲他一笔,忽然地晃一阵,大地犹如伸出魔爪的傀儡,晃的两人左右摇摆。好几次,闻栖辞差点跪了下去。 等到地面平稳后,袁怒邀功似的拍拍他,“你真得要好好练功,太弱不禁风了。要不是我,你现在就躺在地上!” 他玩笑般的语气让闻栖辞冷肃起来,声色如同灌进胸口的凉风一样,冷冷的。 “好像有东西把我往地下扯。” 袁怒眉毛一挑,“你确定不是找的借口?” “你就当是吧。” 他大步离去,不痛不痒地留下一句。 - “劳烦通报一下,本师前来拜访苏丞相。” 丞相府外,玉树临风的男子温文尔雅,笑容亲切儒雅,谦和有礼,让人不忍心拒绝。 门卫踌躇了会,“闻大人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 他刚掉头,便撞见迎面走来的俊秀少年,细看眉眼和他家主子有些相似…… 苏青时一身劲装便服,发冠高束,精气神十足,秀眉携着不怒自威的英气,看来是要出门办事。 每次看到苏青时的男装都不能立马反应过来,门卫赶紧晃头回神,“主子,闻大人说是要拜访你。” 苏青时没什么表情,倒是月人心中哀嚎,为什么每次去办要事,这闻大人总要插上一脚。 “主子,咱们从后门走?” 苏青时似乎在沉思,折扇在手中敲了两下,“带他一起去。” “啊?”月人嘴角一抽,这万一拖他们后腿……她还得碍于对方身份,不好出手。真搞不懂主子在想什么,月人心中不愿,却只能闭口不言。 “让他到后门去。”苏青时吩咐,“我们从后门走。” 收到回复最先有反应的是宽数。 “主子,苏相这意思是让你走后门进去,”宽数露出明察秋毫的神情,“难怪从没传出过朝堂上有哪个大臣与苏相私下交好,想不到苏相隐藏得这么深。”他分析完啧啧摇头,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闻栖辞头一次享受亲自登门拜访走后门的待遇,一时也不想说什么。 领路的门卫装了一路的聋子,把人领到后门后便默不作声的走了。木门还是紧闭的,左右无人…… 瞥见主子愈发阴沉的脸色,宽数赶紧上前敲了敲门,扯着嗓子喊。 “有人吗?” “来开门啦。” 喊了几嗓子没人应,宽数琢磨道:“主子,这怕不是苏相的逐客之意,要不,咱回去吧。” “踢。” 闻栖辞言简意赅的指令。 “这不好吧……”宽数犹犹豫豫。 他真得好好考虑要不要换个听话的随从,念及多年情分,闻栖辞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快点。” “闻大人这就等不及了?”耳熟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门后却是一个有些陌生的……男子。 他眨了两下眼睛,充满质疑:“苏相?” 月人提醒道:“闻大人,这是时公子。” 月人一直是男装打扮,闻栖辞倒是一眼认出了。上下打量苏青时好几眼,从她眉心那颗非常清浅的红痣确定,真是她,不太自然的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时公子,本师来买画。” “我有要事在身,闻大人怕是要等上一段时间。” 一听有戏,眼睛顿时眯成一轮弯月,笑了起来,“苏,时公子要事当先,本师等你回府再来拜访。” “闻大人随我一起去吧。”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恐有不妙,他推辞道:“这不好吧,您办事要紧。” 月人哼了哼,想不到他还有点眼力见。 苏青时话不多说,将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扔了过来。 “带上。” 有惊无险的接住,闻栖辞拧眉一看,是个丑到爆的面具。 第二十五章:拍卖 地下暗庄鱼龙混杂,遍地乌烟瘴气,闻栖辞不得已来过几次,次次都把自己裹得像一个粽子,密不透风,沾不到一丝一毫的腥气。 早知道她竟是来这里,还不如在丞相府门外蹲着等她。 她一袭玄衣混在灰黑一片的人群里,按理来说并不突兀,可她挺直的不拘一格的背影,散发着非常人的清冽之气,总能在人群中一眼抓睛。 这种地方多是落难百姓,卖的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交易。 苏青时怎么知道的这个地方,难不成此次前来是为了清理此处? 隔着几个人头的距离,闻栖辞的声音洪亮抢耳:“时公子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沿街摊铺隔空扫来数道灼热的视线,像是要扒开面具看看是谁口出狂言。闻栖辞嘴巴一紧,拨开人群追上苏青时。 狰狞面目下的声音悦耳动听,如雨打芭蕉时干净清脆的乐曲。 “你要的画在这里。” 除了声音不像苏青时,衣着还是之前的衣着,面具也还是之前的面具。 闻栖辞眯了眯眼,拦在前。 “你是谁?” 厉鬼狰狞的面具偏了偏,落在他修长有致的手上,“拿开。” 这次用的本音,闻栖辞听出了,但盯着陌生面具仍然有些质疑。 苏青时该不会被掉包了吧? 勾了勾手指,“取下面具我看看。” 狰狞的鬼脸微微往上扬,用方才陌生的男声问:“闻大人听过伪声术么?” 伪声术。她……这么恐怖? 传言,坊间有本异术秘籍,记载着通过修炼自身嗓音能够模仿不同声音的技艺,有个术名便叫伪声术。 修炼此术必须要先废除自己原本的嗓音,然后通过修习习得千千万万的音色,废了自己的嗓子,不一定能习得此术。 冒着成为哑巴的危险练这种术法,苏青时是个魔鬼么? 他不信,坚持道:“既然是为何不肯揭开看看。” 狰狞面具下的人沉下声,“陆言的画,不想要了么?” 竟然拿陆大神威胁他。 “别管我是不是,想要就跟上。” “你不是说画在府上么?怎么会在浮屠暗庄?” “我几时说过画在府上。”狰狞的表情阴恻恻的撇过来,“你怎么知道这是浮屠暗庄?” ……他咽了口唾沫。 来这种地方的朝廷官员,没几个是两袖清风,正大光明的。他死也不能承认。 “刚才听过路的人说呢。” 面具下似乎传来一声笑,很轻,听不出是冷笑还是嘲笑。 紧跟着苏青时赶着投胎的步伐,不记得左拐了几次右拐了几回,最后来到一座于暗庄之内算得上非常豪华的酒楼。 店小二麻溜的迎上来,笑起来眼睛变成一条细缝,像个没有眼珠的怪人。不问他们打尖还是住店,就热情似火地将二人带到一间仓库。 打开大门,利索的搬走几坛女儿红,女儿红地下原来有个大盖子,小二打开地窖门,“您请。” 苏青时没动,看向他,似乎在说,“你先吧。” 闻栖辞敏感地嗅到阴谋的味道,欠了欠身,表示:还是你先吧。 两人对站良久,店小二禁不住提醒:“二位,再不下去,拍卖要开始了。” “他若敢跑,有劳你把他踢下来。” 对店小二嘱咐完,苏青时不放心地扫了眼某人,跃身跳下地窖。 想不到平素待人疏远却还算讲理的苏青时也能说出这种话,闻栖辞磨了磨牙,就听下面传来一声。 “下来。” 这个地窖看起来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考虑了一会,他踩上旁边的木梯。 只下了几步,便踩到实处,前方有个转角,他看见前面灯火通明,照亮四周斑驳的石壁。 周围空旷无比,阴森至极。 闻栖辞捏紧拳头,低沉开口:“苏青时……你想杀我灭口?” 苏青时不冷不热地反问,“你有什么值得我灭口?” 果然还是听着她的原声感觉稳妥些。等等……修习伪声术的人早已没有真正属于他们的声音。 抱臂在后,盯着苏青时后背,兴致昂扬。若能揪出苏青时见不得光的秘密,从今以后她岂不是任他摆布……谁能想到看起来铁面无私,清正廉明的苏丞相背后藏了些什么阴暗的秘密。 一想到这,他忍不住笑了。 “走快些。” 闻栖辞荡悠悠地跟在后面,“你到底来干什么?别告诉我是来揪谁的小辫子,我不参与你们之间的恩怨。” 面前出现一扇石门,门背后光线明亮,少说有百来号人,个个服饰奇异,多蒙着脸看不清面目。指不定有几个熟人在里头。 比起他们五花八门的面具,闻栖辞的简直像是破烂里翻出来的,倒不是说脏烂,只是模样太丑太粗鄙……不过,苏青时戴的更……一言难尽,他可算找到些安慰。 石门一开,立马便有人迎来。苏青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来人便把他们带到一间雅间。 比起大堂内坐满的人群,所谓雅间也就是位置好些,外加了几块帘子。桌椅板凳和外头的一模一样,庸俗普通。 闻栖辞来过几次暗庄,只是没进过这么深这么神秘的地方。四周皆是面目各异的人头,中央一处高台,像极了当初祭天祈福的祭坛。 慢慢的,眉头锁了起来,“苏青时,别告诉我你要拍卖陆言的画作。” “没错。” 揭竿而起,怒问:“不是说好要卖给我么!” 苏青时脸不红心不跳:“地下交易比上头的当铺出价高得多。我被闻大人的诚心打动,才带你到这,机会要自己把握。” 说完,她恍悟般顿了一下。 “忘了告诉闻大人,你与张堂阶合作开店出的钱……” “拿不回来!?” “回是能回来,一点。” “一点是多少?” “抵闻大人半年俸禄吧。” 闻栖辞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他出的钱够抵他十年俸禄,才能拿回半年的? 咬牙硬憋出几个字:“这不合理吧?” 苏青时慢悠悠道:“这是皇上旨意。” 第二十六章:地字雅间 “时公子,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 隔着一张面具,平静地盯着她,墨黑色的瞳孔泛滥着呼之欲出的猜疑。 “闻大人说话如果不是咬牙切齿,我还是很爱听的。” 闻栖辞禁不住呵了一声,意有所指:“能来这种地下的地下暗庄,时公子怕不是普通人吧。” 她赞同地嗯了声:“的确不普通。” 毫不掩饰的言辞倒让人一愣:“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沉思少顷,答:“有钱人。” 说完,从旁取出一个牌子,牌子上用金粉镶着大气磅礴的天字。 “我可以把这个牌子借给闻大人拍画。” “挪用公款充什么有钱人,”他冷哼,手却诚实的夺过天字牌,“不管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没什么好事别拉我下水。” 狰狞面具上是惊悚骇人的鬼脸,面具下清逸不俗的容颜却无声地笑了笑。 高台上拍卖的物件是一套年代久矣的笔墨砚台,楼下叫价声一片,都不像是诚心想拍下那套东西,只是慌着拍走。银两提到一百两之后再没人喊价了。 “今天最后一件珍品将隆重登场,它就是——怀平画圣陆言的画作,《忘乡》!起拍价,一千两。” 闻栖辞失声叫道:“一千两!” 对于这个数额,苏青时也不免皱了皱眉,“闻大人若实在吃紧,就别勉强了。” “陆大神的画作何止一千两。”盯着高台上展示的画作,闻栖辞狂喜道,“我出两千两!” 成功引来楼上楼下所有人的关注。 “天呐,不愧是咱们天字牌的客人,一次性出到两千两的高价,那么,还有人追价吗?如果没有的话……” 苏青时慢悠悠地摇了摇扇子:“看来我小看了闻大人的家底。” “这副画我势在必得。” “祝你心想事成。”语气带了些不以为然。 “我出两千五百两!” 一个粗狂的男声截住了闻栖辞喜等收画的念头。 闻栖辞奋起直追,又举牌子:“三千五百两!” “五千两。”那人又跟。 “……六千两!” “八千两!” 还跟?闻栖辞怀疑这人是托,故意逼他出高价,不由得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一万两。”一个低沉的声音赶在闻栖辞出口前响起。 “一万两千两!”又是那个糙汉子。 “一万五千两。” …… 一贫如洗的某人一会看这边报价,一会看那头追价,举着牌子左右为难。 “闻大人怎么不跟了?”幸灾乐祸的话从她口中说居然听不出半分嘲弄意味。 跟价还在继续,已经炒到四万五千两,风头未平,持续上升。所有的人似乎都养精蓄锐,等着这副画。 初始,跟价的人不多,等到大家以为终于要敲定之时,又冷不丁的冒出一个天价,往复循环。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要拍下陆大神的画作,而且一个个势在必得。闻栖辞满腹疑团,捏着牌子有些沉重。 “十万两。”这是一个清脆的稚气未脱的女声,“黄金哦。” 他眉头一跳,放下了牌子,耸拉着手臂,视线落在隔壁的地字雅间。 隔着屏风,看见一个身形娇小的影子。她只出了一次价,便是天价,那画必非她莫属。因为喜悦或满意的情绪,小个子蹦来蹦去,满身抖着激昂的兴奋。 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啊!着火了!” 楼下突然叫喊一片。 “画着了!” “哪来的火?” “快先救火!” 火,无端而起! 像贪婪的大嘴吞噬铺平展开的画卷! 闻栖辞顿时怔在原地,眸子里倒映着远处的火光,没等他做出动作,熊熊火焰燃尽了碧青画卷,只留一片灰烬,随风而散。 鬼脸之下俊秀的眉目携着惊愕,苏青时秀眉微蹙,愕然站起。她没有料到这个突发情况,完全没有。 觊觎陆言画的人太多,就算目的各不一样,也不会有人想不开要毁掉它。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楼下一片混乱咒骂,嚷嚷着要抓出凶手。可人皆有疑,都怀着不轨之心聚到此地,谁又能说出到底是谁下的手,其缘由为何? “这画儿怎么会凭空起火,到底是谁搞的鬼!”隔壁的地字雅间传来稚气未脱的怒骂,“天鹰,你看到是谁动的手脚了么?” “属下不曾看到。不过,有能令物凭空自燃的本事,小姐认为会是谁?” “谁!”闻栖辞拨帘闯入,拔声急问。 他前脚刚落在隔壁雅间的地板上,便被苏青时扯了回来,因此没有发现地字雅间原来不止方才说话的两人,四方角落各有一人,形如鬼魅依附在墙角。 “满意了?现在你一分钱也赚不到!”闻栖辞怒火中烧,愤怒的情绪引起一股胸闷气短,身体无法承受昂扬的怒气,绞得心脏有些疼。 苏青时默了会,轻声道:“走吧。” 但她话未落下,闻栖辞已经甩袖离开。 离开天字雅间时,苏青时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隔壁的地字雅间没有动静,娇小的人影如静止的皮影人,一动不动的站着。四周平静的难以察觉不安的躁动,仿佛刚刚咻而腾起的杀意是错觉而已。 “小姐,追吗?”男人的声音像没有感情的木偶,他等待的只是一个命令,并且会不惜一切的执行它。 女孩转身看向楼下,正看见一人怒气冲冲地打开一扇石门,他的动作无比夸张,仿佛能透过奇丑无比的面具看见他气得发绿的脸色,眉峰耸得像座山,怒目瞪的像铜铃,百画集里典型的吃人样。 她偏着头想了想,“追。去查查那人的底细。” “不杀?” “先别杀,本小姐难得遇到知音呢。” 习惯疾走,没几步便毫不费力地追上了气喘吁吁的某人。 苏青时扶正面具,缓缓道:“闻大人节哀。” 她这话说得……叫闻栖辞险些气急攻心,一口气上不来。 “若不是你把画带到这里,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你倒是说的轻松!” “闻大人冷静点。忘乡不过是陆言随手所作,本就没有什么价值,何必为此大动肝火。” “陆大神便是随手的一撇一捺也是你望尘莫及的!”他喝完,忽然一顿,“你怎么知道这是随手所作?” 苏青时摇了摇扇子,时答非所问:“闻大人才令人意外。” 他狐疑:“意外什么?” 离开暗庄的通道出口连接着一条幽径的胡同,出门便是晦暗的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压顶。 “我以为那时拉你回来,你会与我置气,想不到是一声不吭的走了。”她语调平淡,却意味深长,“闻大人藏的深呐。” 闻栖辞呵呵笑道:“哪敢与你置气,我还得谢谢你让我送了陆大神的画作一程。” 她取下面具,平心静气地回道。 “不用谢。” 第二十七章:琉璃瓶的用处 “卧槽卧槽主子疯了!” “你跑啥跑,出啥事了?” “别提了,今儿一回来就不正常,嚷着要我们去风雅阁找姑娘!” “阿,那这回到底是……是绘丹青还是那事儿?” “谁知道!也没说,咱也不敢问,不过看那怒意昂扬的样子又不像能静下心做事的。”撑着双膝大喘气的家仆气喘吁吁地说着,“关键时候宽哥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咱们谁敢去风雅阁请人呀!这要是被丞相府逮着了……” 他话没说完,身后响起紧张兮兮的质问。 “丞相府逮着什么了?快说,主子又惹什么祸了?” 两人一看是风尘仆仆的宽数,心头巨石顿然一松,“宽哥你可算来了。主子他要我们去风雅阁请人阿。” 刚回来又抽风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不晓得阿,主子今日回府时还挺正常,坐了片刻后无端发起大火,说要找姑娘。”家仆满脸无奈,“你说这要是被丞相府逮着了,那不就惨了。” 宽数深吸一口气,“我去看看。” 刚走两步,他折回来。 “算了,还是先去风雅阁吧。” - 御书房内,苏青时的回答让素常不动声色的皇帝不免拔高了音量。 “朕还是有些奇怪,苏相为何不肯?” “皇上,今日一事足以看出闻大人在面临与陆言有关的事情上,情难自控,若是与臣同行探查此事,恐有嫌隙。” “朕完全不担心爱卿的能力,只是担心这异象难平,恐怕必须央兰祭师的血脉能够护卿周全……”看着自己最得力的臣卿,沣守帝露出一丝不解,“爱卿应该知道此行凶险。” “臣定全力以赴,请皇上放心。” “那爱卿当真不要?” 苏青时眉头微动:“是不需要。” 沣守帝唉了声:“栖辞这孩子贪玩心重,不务正业,可品行倒还不坏。想不到会被从来不拒绝人的苏爱卿如此排斥。” 刚想纠正皇上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词不达意,门口传来尖锐的嗓音。 “皇上,闻大人奏本!” “呈上来。” 代本的是宽数。 “你家主子为何没来?”沣守帝有些奇怪。 宽数:“启禀皇上,我家主子今日回府便有些胸闷不适,四肢发软之症,许是外出感染了瘟疾,便写了这份奏折告假。没想到今日酉时主子便突发恶疾,太医已赶往诊治,事出突然没来得及禀报,由属下一一呈报。” “太医诊治后可好些了?” “启禀皇上,主子已有好转,无性命之忧,太医叮嘱,要卧床休养数日,清理体内余疾。” 沣守帝松口气,半信半疑地揭开折子,又吩咐:“来人,将上次姑墨国进贡的人参鹿茸取给宽侍卫,再去太医院多取些驱毒健身的补品。” “属下代主子谢皇上隆恩!”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朝会后朕再来祭师府。” 宽数一一应下,转身离去时瞥见苏青时平静难测的凝视,冷飕飕地后背一凉。 “看来老天爷也是站在苏相这边的,”沣守帝玩笑道,“如今苏相只能孤军奋战了。” 平淡的语气带着微微感慨,“闻大人体弱多病,少出远门为宜。” 房内无第三人,沣守帝不加掩饰的笑问:“你真当他是病?” 心底闪过一丝困惑,她不动声色地问:“难道不是?” 沣守帝笑出了声:“朕的苏爱卿几时变得这么迟钝了,他这哪是得疫病,分明是气的。” 还以为皇上知道……看来是她多疑了。 无缝衔接的应下了话,“皇上便由着闻大人不上早朝?” 沣守帝笑得像个和蔼的父亲,声色带着帝王的威凛:“祭师之责,重在佑我央兰,及冠之礼一过便要即刻择日成婚,他呀,闲散日子不多了,这会儿便由着他来吧。” 沣守帝等了一会,忍不住问:“苏爱卿没什么想问的?” “没有。” “朕还以为苏相会问朕会将哪家的女儿赐婚为祭师夫人。”沣守帝道,“毕竟祭师夫人的身份对央兰的影响也至关重要啊。” 苏青时有些语塞。不知道现在是应该顺着他的话问一遍,还是保持沉默,或者转移话题。 久不见她回话,沣守帝笑着摆手:“罢了罢了,爱卿退下吧。” 出御书房,月人从旁迎上。 “主子,皇上让我们何时启程?” “就这几日,尽早收拾。” 月人顿了顿,又问:“闻大人那边是我们去通知还是皇上?” “他?我们不与他去。” 月人微讶:“为何?此行凶险难测,没有祭师加护必然事半功倍。这……是主子的意思?” 苏青时点了点头。 月人见她不想多说,疑惑也便压下喉咙,没有多言。尽管她不喜闻栖辞,可他毕竟是祭师血脉,与此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都做好了忍受的准备,难道主子更不喜与闻大人同行?虽说这闻大人的确是这么多年来,她见过在主子面前最放肆的一个…… 看出月人心不在焉,苏青时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瓶,手掌高度,三指宽,琉璃铸成晶莹剔透。 淡淡开口:“他人不同我们去,但需要的东西会随我们去。” 月人感到困惑,“这是?” 苏青时听而不答,加快步伐走向宫门,恰巧看见迎面而来的宽数。 宽数左顾右盼,抓耳挠腮企图降低存在感。 不巧的是,苏青时就是冲他来的。 “宽侍卫留步。” 指名道姓了,宽数不得不停下,佯装才看见她,端正的行礼。 “闻大人染了疫病,此事本相有责,正待去祭师府看看闻大人。” “哪里哪里,是我家主子自幼体弱,不能怪苏相。” “本相不清楚闻大人的身体状况,让他去了不干净的地方才让闻大人染上疫病,务必要看看闻大人的状况才能放心。” 宽数迟疑道:“苏相好意,属下代主子心领,可天色不早了,不如等到明日?” “怎么,闻大人不方便?” “不不,方便,但那,,”宽数为难一顿,“我家主子染了疫病未愈,恐怕不能亲自接见你。” 月人神色狐疑的流转在他两人间。 主子为何如此坚决要见闻大人? 苏青时仿佛思酌了一会,点头:“既然如此,那有劳宽侍卫把这只瓶子转交给闻大人。皇上手谕已送往祭师府,将此物交给闻大人,他知道怎么做。” 宽数鬼使神差的接过瓶子,掌心传来琉璃瓶凉薄的温度,待他反应过来时,只看见苏青时清瘦挺直的背影。 顿时醍醐灌顶,头皮发紧。 第二十八章:卖兄弟 城郊,树木萧瑟,黑白骏马飞驰。 “苏相留步!”一枣红马驰骋追来,马上人急急喊到。 苏青时驭马停住,“袁大人?” 袁怒赶上前,笑道:“皇上命我护送苏相。” 苏青时凝了凝神,朝他身后轻轻掠过一眼。 “这回是我随行,苏相应该不会拒绝吧?”袁怒道,“另外,皇上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艳丽的殷红色液体足足装满了一整只巴掌长、三指宽的琉璃瓶,如同被囚禁在牢笼中妖治的野玫瑰,绽放吐露着绝代芳华。 波澜平静中显露出一丝诧异,接过琉璃瓶,手心忽而酸麻一阵,惊得苏青时忙双手捧住。 月人怪异地看了眼袁怒:“听闻昨夜闻大人要死不活的折腾了一宿,死也不肯给。” 袁怒了然,“月姑娘放心,当时我就站在他身边,亲眼目睹闻彧放血装满这只瓶子。亏得此瓶经摔,经住他发难。”一想起闻栖辞那要死不活的模样,袁怒便忍不住笑出声:“哦……我听说闻彧染病和苏相有关,苏相还不知道吧,闻彧他呀压根没染什么疫病,倒是有些疯病,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苏相不必牵挂。” 袁怒不知内情,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月人讪讪发笑:“闻大人到底还是妥协了。” “那是自然,他爱磨人,也怕被人磨。皇上知道他没有染病,才借此威逼利诱了一通。”袁怒两眼含笑,“咱们闻大人一边放血还一边嚷着要找苏相算账,怕是不敢得罪皇上,才把账都算在苏相头上。” 月人哼声:“难不成闻大人能来找我家主子的麻烦?” “那可说不定。闻彧失血过多,如今是没病也有病了,临头祭祀时也没放过这么多血,这账要算起来可不小。” 苏青时片言不语,只将琉璃血瓶放进了腰间的锦囊。 袁怒眸底一亮,盯着她腰间恍惚在哪见过的翠绿色石头。 短暂停留的视线被苏青时捕获,“袁大人在看什么?” “诶……没看什么,只是有些好奇一般人的都爱在腰间挂戴玉佩珠宝,苏相却挂了颗普普通通的石头。既不值钱又笨重。” 月人听他语气嗔怪,有些恼,“袁大人眼拙,此物绝非凡物,不可亵渎。” 不可亵渎……他想起了,多日前在太和殿外头的玉石地板上见过,当时他还提醒闻栖辞不得犯戒蹴鞠…… 这不能吧? 袁怒一会看石一会想事,没注意三匹马何时动身启程,时不时的侧过头,始终觉得不对。 “苏相,我能否冒昧的问你一个问题?” 苏青时轻瞥他,“既然冒昧,为何要问。” 袁怒噎了下,“实乃心中好奇,我看苏相这绝非凡物的石头十分眼熟,想问问闻大人是不是也见过这石头?” 语罢,月人的脸色比苏青时变得还快,想想当时情境仍怒意未平,“闻大人的确见过,当时袁大人也在场,难道忘了么?” 氛围有些不妙,袁怒打着哈哈,“那日天色渐暗,我没有看仔细,只是晃了一眼便被闻彧踢……开了。” “天色渐暗,天色渐暗,那闻大人的眼力倒好,千挑万选看中了我家主子的传……家宝,毫无礼数的对待!” 袁怒辩词,“这也不能怪闻彧呀,谁能想到会有人把石头作为传家宝呢。只是闻彧喜好蹴鞠,少时犯了大事被下了蹴鞠禁令,所以对圆滚滚的东西比较敏感……” 月人的眉毛飞了起来:“你是说他把主子的传…家宝当球踢?” 袁怒脸色微变,闭紧了嘴,眼珠转了一圈才后知后觉的猛摇头。身体不自觉僵直的坐在马背上,咯得屁股生疼。 苏青时的冷静出现一丝瓦解,凉凉的看向袁怒,试图从他身上寻找出关于真相的蛛丝马迹。 袁怒在心头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原来她们只看到最后一幕,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他把兄弟卖惨了。 探索的目光稍纵即逝,袁怒松口气,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不经意的一瞥,看见了不言苟笑的苏相嘴角的笑容。 要命的,阴沉的,不符合她铁面无私形象的诡异笑容,仿佛还夹带着报复性的沉重感。 果然不喜言笑的人还是不要笑得好。袁怒冷不丁打了个冷战,反正兄弟已经卖了,干脆卖彻底一点,袁怒没义气的补充道:“苏相,冤有头债有主,我知道您心中有火,但且找到闻彧头上,别影响我们同行处事的效率啊。” 苏青时微微颔首,“嗯。” 嗯。 嗯? 他竟从这一个字里听出“我会找到闻彧头上的”意思。 多年的交情让袁怒愧疚了一瞬,不安感很快便随风消散,继而涌起期待看好戏的念头。谁让闻栖辞当年三番五次阻挠他与知眉相约,这不可以言的愤懑沉淀多年终得反报。 他袁怒可不是一个良友,哈哈。 扑面闯来的冷风令人瑟瑟发抖,风中夹带迷眼的黄沙,纵是有武功底子的袁怒也经不住凌厉的寒风侵袭,瞥见身旁面不改色、身姿挺拔的女子,想开口提休息的话又生生压在了嗓子眼。 好在,也有人受不住了。 “主子,这风太大了,马儿都迷了眼不认路,不如先靠边休息一会吧。”月人手挡双眼,在风沙中嘶声问道。 “不行。”苏青时沉着道,“这场风沙沙中有石砾,风中带润雨,乃暴雨前兆。我们必须要尽快找到住宿的驿馆。” 袁怒惊道,“难怪打在脸上那么疼,原来风中有石子!可是这马儿实在不认路,也没法走阿。” 苏青时听而不答,驱马行进,双眼扫视遍地。忽而驭马停下,至那路边捡了两根树枝,又解行囊取出两只铃铛。 “蒙上马儿眼睛。” 月人恍悟,即刻照做,见袁怒一脸迷茫看她二人,催促道:“袁大人,动手阿。” 袁怒不如她们手法娴熟,笨手笨脚的绑了马眼,“哦!原来是用铃铛声代替马儿的眼睛辨识方位!额……麻烦苏相给我一只铃铛。” 月人无奈解释:“袁大人,我们的马受过特殊训练方能听音辨位,你的马儿不行。” 袁怒揪着停滞不前的马绳,“那我怎么办?” “月人,去引袁大人的马。” 月人唉了声,来到袁怒身旁。 苏青时微仰头,神色有变,“快些赶路,不出一刻钟必有暴雨将至。” 她的言语不轻不重,从容不迫,却极让人信服。但是袁怒却存了一丝怀疑。 苏青时为什么这么清楚? 第二十九章:旧疾 三人紧赶慢赶总算在暴雨来临前找到一家驿馆。 驿馆老板挨间嘱咐:“客人们请一定要关好门窗,马上将有暴风雨来临!要出门的也请缓缓再出,外头不安全。” 袁怒推开房门,问那老板,“老板,你怎么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驿馆老板已到不惑之年,笑起来颇有亲和力:“我在这住了近三十年,看一眼老天爷的脸色就知道今日是晴是雨,何况这暴风大雨前征兆明显,我自然清楚的。” 袁怒蹙眉:“征兆很明显么?” “是呀,这都是经验所得。年轻人呐,你没见过暴风雨?那就难怪了。等暴雨来时你就知道了。” “行,谢谢老板。” 驿馆驻扎郊野,在四面树林中独树一帜,门窗里里外外都上着坚实的木板,木板常年是湿润触感,抵挡了不少风雨侵袭。 借用驿馆厨房熬好药,月人小心地倒满一碗,端往二楼的房间。 咚咚敲了两下门板,“主子,是我。” 房门从内而开,苏青时正坐在床板上调息凝神。 月人端药靠近,“主子,先喝药。” 苏青时缓缓睁眼,扫了眼月人手中黑不见底的汤药,英秀的眉毛微微蹙拢。 正要接过药碗,忽然,噗,小脸一皱,咳出一口血来。 月人连忙探向她脖颈,喉间果然滚烫如火,压在心底的担忧心疼又泛了起来,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升起。 “主子,央兰祭师之血能治百病,不如我们这次就……” 她话未说完,忽被苏青时猛然推开。 对上苏青时凝固的质疑的眼神,月人咬咬牙,继续道:“反正现在琉璃血瓶在我们手里,纵然少了……也没人知道,皇上亲口说祭师之血堪比神仙妙药,曾将先皇于危难之际救回来。我们就试这一次,主子,您听我的吧。” 往日的平静逐渐破裂,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极其罕见的冷漠神情,目光如刺骨寒风冰冷,这一瞬间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月人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可她开不了口,只能失望的垂下眸。秀手抬起,示意月人将碗拿来。 轻垂的眼帘因忍受刺骨的疼痛不停闪动,嘴唇像苍白的宣纸,紧抿成一条孤立无援的线。 月人将碗撤开,有了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坚定的劝说苏青时:“主子,这药只能减缓痛苦,治标不治本!您听我的,就喝一口,喝一口血……我们找了那么多药房,都不能清除当年的残毒,如今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面前,您就…您就咬牙喝一口,成吗?” 喉咙的刺骨冰冷已经逐渐转化成炙热的烧灼。苏青时闭了眼,转过身。 月人身后紧闭的房门忽而大开,两扇门嘭的拍打在墙壁上,仿若撞在月人心头的一声钟响,生生把她震退了一步。 黑色药汁洒在她手上,大开的房门是苏青时发怒的征兆。 月人站在她身后,心中许多不甘。 这么多年,主子为了清除身上残毒跋山涉水,试过多少奇门异术,吃过多少常人无法忍受的苦,现如今大好机会摆在面前,为什么就是不肯用闻大人的血! 这样的雨夜漫漫何其多,她还要承受多少个痛苦不堪的夜晚……她自幼跟随苏青时,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喜怒不形于色的苏青时,喝一口人血而已,这血也不是偷来的抢来的,她不明白主子为何不愿,竟这样降怒与她。 药碗从热到温,从温至凉。 苏青时不曾转过身,调息打坐的背影时而微微颤抖,沉默的隐忍和拒绝终让月人妥协。 “药凉了,月人去换一碗。” 说完,看了眼单薄的背影,沉沉叹口气。 灌满冷风的房间在月人关上门后渐渐升温,苏青时睁开眼,轻轻扫向床头的锦囊,她腰间的翠石咻而闪了一下光,柔和温润的光芒令她一愣,有些慌乱的盖住了光,好像很不想让人看见,包括她自己。 烧痛总是一阵一阵,挠人心喉,或是她调息走了神,喉间涌起热流喷涌而出,不可抑制的发出喑哑的咳嗽声,与房门外风狂雨打的雨夜相衬出萧瑟凄凉的和弦。 而翠石的光,如疯狂绵长的雨夜,一直没有暗淡。 苏青时捏紧拳头,眉头锁成一道山谷。 苏家世代不配美玉佛珠,从小皆佩戴一颗石头,苏青时虽自幼带着它,却从未见它发出过任何光芒。 而这石头自被某人碰过以后,就变得极其怪异。 这石头其实有一个名字,只是……她不愿提及。 取下翠石,放进了锦囊中,厚实的布料掩盖了石头温柔的光芒。 她当做视而不见,有些事却实在忘不了,在心里想了又想,难得在旧疾复发时能够分神,倒减缓了许多痛苦。 漫漫长夜,因此变短。 清晨,袁怒因认床难眠,早早便醒来在驿馆上下四处转悠。 驿馆老板也起的早,勤快的打理起桌椅酒柜。 袁怒有些奇怪:“老板,你们这儿没伙计?” 老板摇了摇头:“我这家驿馆地处偏僻,本来往来客人就少,住宿时间也短,哪里用得上几个人。又赚不了几个钱,勉强够自己生活,谁愿意来这种地方做工呀。” “这儿离集市也远,平时如何采购呢?” “往来有商队呀,几乎每三天就有一支商队路过我的驿馆,我都是从他们哪儿购些食材、酒水,这么多年来也没饿死。”老板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嘿嘿笑了几声。 袁怒还想问几句,忽闻房门打开声,抬头果然看见苏青时。 “早呀,时……公子!” 对于这个绕口的称呼,袁怒坦然接受的原因,是因为昨日见识到苏青时那逼真的男声。若不是亲眼看见那声音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打死他都不相信这会是苏青时的声音……之一。 他虽有细问,苏青时却没有解释,膨胀的好奇让袁怒坐立不安,想了想没再开口细问。 苏青时礼节性点点头,走下楼。 袁怒问:“时公子想吃点什么?” 月人道:“昨日夜凉,我家公子染了风寒,没什么胃口,袁公子只管自己就好。” 袁怒不明所以,又问,“那月姑娘也没胃口?” 月人正因昨晚之事烦忧,语气有些刚硬:“管好你自己,我无需你管。” 她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方才在房内苏青时对她说的话。明明声音还有些余毒复发后的嘶哑,仍然坚持警告她。 “昨晚那些话,别让我听到第二遍。” 月人思绪不宁的应下,又听她说。 “央兰祭师之血有奇效之言,切勿言传开外。”她还记得苏青时的语气有多凝重,“切记。” 第三十章:齐宗堡 “老板,店里的特色菜全给我上一份!” 阔气的声音有些稚嫩,来者似乎有三到五人,正坐在苏青时背后。 老板迎上来,笑眯眯道:“不好意思阿各位,本店早饭只有馒头、稀饭和咸菜。” 那女声拔高道:“那就给我来午饭的菜。” 老板见多了江湖场面,看这一桌四人除了说话的这位露个脸,其余三个把自己捂的跟粽子似的,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苗子,见恶妥协保命要紧,“那……成。你要点什么?” “有菜单吗?” “有倒是有……” “拿来呀!” “不过上头的菜不一定有。”老板解释道,“我们这地处偏僻,商队没来之前储备的食物有限,烦恼谅解。” 少女揉了揉饿扁的肚子,催促道:“那有什么上什么吧,快点儿就成。” 其余三人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垂下了头。 “哎呀,多大点事,不就是被暴风雨刮走了马车嘛,人没事就成,别哭丧着脸,看着咯眼!”少女挨个拍了拍三人肩膀,以示安慰。 其中一人开口:“属下无能,让小姐受苦了。” “行了行了,咋比女的还矫情,一身鸡皮疙瘩都给我说起来了。赶紧吃,吃饱上路。”少女不拘小节的啃了口馒头,嚼了两下,又问,“天鹰,上次叫你们查的那人查到没有?” 天鹰,齐宗堡内武功排名第二的镖师。 难怪听她的声音耳熟,原来是齐宗堡堡主的千金,齐渲。捏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苏青时挺直了背。 正能借此机会挽救一下昨晚暴雨失策的过失,天鹰放下啃了一口的馒头,正襟危坐的说起来:“小姐让我等追出去时,我们被发现了,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甩掉了我们。好在昌都城内我们眼线众多,他们说亲眼所见那面具人最后进到央兰祭师的府上。” 茶杯在桌面上不轻不重的磕了一下,引起四人注目了一瞬。 齐渲眉头一跳:“闻彧?” 天鹰继续道:“世人皆知央兰祭师喜好丹青,画界之中眼界颇高,说不定可能真是……” “不是可能,绝对是他!”她十分肯定的笑了,“陆言的画他怎么可能让别人代劳去拍,我都快忘了,闻彧可算是陆大神最忠实的画迷!” 三人面带狐疑:“小姐认识闻彧?” “当年寻陆大神途中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也算有点交情。”齐渲捧着脸,暗暗思酌,“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在倒盗谷见到他。” 齐宗堡的人之前出现在浮屠暗庄的地下拍卖上,现在又将去百里之外的倒盗谷,究竟是单纯为陆言的画而去,还是他画里的秘密。 苏青时扶了扶额头,陆老头当真是行如其人,避世隐退非要宣称自己已死,难不成以为这样就能撇清一切干系? 画拿到手,她还得跋山涉水去寻他,一想到这,苏青时不免有些头大烦闷。 饭后,三人即刻启程,相安无话。 大概是和闻栖辞这种聒噪的人待久了,袁怒一时不适应这样平静的氛围,趁着马儿吃草的间息,他忍不住打破了平和的氛围。 “刚才在半途驿馆里你们听见了吗?那四人和我们目的地一致,看起来不是些善茬,我们得要抓紧赶路了,最好别与他们碰面。” 苏青时没有搭话,拽着马绳,去了另一头。 月人漠然瞟他一眼,徐徐道:“袁大人一心在朝,不曾听闻江湖之事么?” 袁怒咦了一声,蹙眉沉声,“此话怎讲?” “袁大人听过天鹰的名号么?” “没什么…印象。” “那袁大人总该听过砚山齐宗堡?” “有些印象,齐宗堡是做什么的?” 月人:…… 对于这个一问三不知,月人心力憔悴,口干舌燥。她看了眼苏青时沉默的侧脸,唉了一声,继续道:“齐宗堡堡主是央兰国境内难守镖局的创始人……” “难守镖局!这个我知道,是一家很厉害的镖局,听说送镖路上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与闻栖辞待久的人果然也不太聪明,月人看似温和的笑了笑,接上被打断的话,“不错,刚才在半途驿馆里的,便是齐宗堡实力排行第二的天鹰,虽说武功高强,但他从不护镖,只为齐宗堡的大小姐效力。” 袁怒惊悟:“这么说,齐宗堡的大小姐也在里头?” 点点头:“看来你还不太傻。” 袁怒皮笑肉不笑,“看来陆言的画抢手阿。” 一个个都是为了那画里的秘密,这么一看怕就只有闻栖辞是真心喜欢画的。他感慨万千之际,不禁看向苏青时。 惊奇叫到:“苏相,你腰上的传家宝呢?” 她空荡荡的腰间无一物,见惯了哪棵普通至极的翠石,现在再看一时半会还不适应。 尽管月人同样疑惑,权衡利弊下决定先稳住袁怒,“袁大人,这是时公子。下次别再叫错了。” 袁怒应了声。 看苏青时的神情不像是遗失了,应该是出于安全藏起来了吧。 这份疑惑之余不禁又好奇,今晨至今,好像都没听见苏青时说过一句话? 半途驿馆的老板姓张,名厚禄,老伴儿走后他再也没离开过这里,独身经营驿馆已有七年。这些年生意平平淡淡算不上冷清,蝇头小利勉强度日。 今年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驿馆连续几日行来过往的客人成倍剧增,累的他没一天直起了腰杆。 现在应该是淡季呀,怎么今年这时候生意生意这么好。 “老板,我要的酒呢!抓紧上,赶时间!” “老板,先上我的菜,要饿死了。” 张厚禄连连答应,气喘如牛:“别急别急,都有都有。我先上你的酒,再上你的菜,成吧?” “凭什么先上他的酒!”点菜的客人浓眉大眼,狠狠地瞪,“我先点的菜。” 要酒的汉子呵呵一笑:“谁能作证是你先点的菜?你们看见了吗?哪只眼睛看到的?” 与汉子同行的男人们笑呵呵的,语气挑衅,欺负对方寡不敌众,“没看见,两只眼睛都没看见。” 点菜的急了,抓起桌上的刀就要上。 张厚禄连忙摁住他,“行行行,先上菜,我先给您上菜。” 那群大汉一听,不乐意了,“我呸!说好了先上酒,赶紧上酒!” 被张厚禄摁住的小伙子也是一副年轻气盛,不肯服输,一把推开张厚禄就要开干。 “诶诶冷静点,古话说得好,江湖一家皆兄弟嘛,别伤了和气呀!这样,老板去端菜,我去搬酒,成不?” 说话的男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戴着一顶斗篷,黑纱挡住他的脸,看着朦胧隐约。 紧绷的氛围多亏此人出现缓和了几分,张厚禄松了口气,擦着额头细汗,“看来是得高价招一个伙计了。” “老板,你看我怎么样?” 正是刚才说话那男子,看不清模样,声音倒是入耳,想来模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成,就招你。”张厚禄挥挥手,“走,搬酒去。” “等等,带斗笠的,给我站住。” 那人声音像山野莽夫,又粗又厚,走近来就把玄衣男子的斗笠给拍飞了。 第三十一章:倒盗谷一 那汉子出手冒失还不当回事,呲牙咧嘴盯着一脸惊讶的男子。 “还以为是个见不得人的麻子,长得还是挺人模人样嘛,都说江湖一家,兄弟回家带什么斗篷。” 诧异的表情在俊脸上停了一瞬。闻栖辞微微张口,眼睛弯了弯,先咧嘴笑了,“兄台说的是,有劳你替我取斗篷,这就给你们上酒!” 大汉哄然大笑,把闻栖辞拽了回来,“既然烦劳了我,总得拿出点诚意答谢吧?” 他这话说的没皮没脸还理直气壮,同行的人有的默默发笑,有的不说一言,有的添油加醋,火上浇油。 由他攀着自己肩膀,闻栖辞笑问:“你想要什么答谢?” “那得看你有多大诚意了。”大汉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他,目光最后落在了他空荡荡的腰间,“连块随身玉佩都没有?” 他的大手故意按的很重,借此给对方施压,逼迫他降伏自己。闻栖辞轻轻皱眉,“家贫嘛,否则也不会来这里当伙计了。” 又穷又胆小怕事,大汉别无顾虑,愣是抓着闻栖辞不放了,“没谢礼也成,跪下来给爷磕三个响头,爷就不跟你计较。” 轻轻掠了眼四周面生不熟的冷漠群众。他挑挑眉,不温不火,“是么。” 大汉哼哼一笑,享受着征服弱者的快感和众人的注目,他大刺刺的坐下,却在屁股挨上板凳的瞬间腾空飞了起来! 方才还和颜悦色的男子瞬间变了个人似的,温和的面容露出几分摄人的冷厉。 腹部的剧痛感尚未袭来,便被揪着头发往地面狠狠撞了几下。 咚咚咚…… 一声, 两声, 三声…… “够了么?”闻栖辞温柔地笑,粗暴的行动诉说着言行不一,“还多送了你几个呢。” “够,够了,大侠饶命,饶命!”大汉毫无反击之力,只能嘶声哀求,瞅了同伴好几眼,愣是没一个人出手相救,他再不识时务怕是要归西了。 “哦。”闻栖辞笑问,“我饶了你,你怎么谢我?” “钱!我有钱,我有的是钱,都给你,都给你大侠。”大汉腾出没折的左手忙不迭地掏出包里的钱袋,颤巍巍的奉上。 闻栖辞眼皮不抬,一把拍开:“就这么点诚意?” “还有!我还有。鞋子里头有钱!” 大汉连忙双脚并用脱下鞋子,一股不可言说的怪味充斥了近半个驿馆。 闻栖辞嫌弃地捂着嘴,“呸,谁要你这么有味道的钱。” 松开大汉,轻轻顺了顺对方凌乱的头发,闻栖辞站起来,直冲脑门的眩晕感让他晃了几下。 “小心。” 一身着云锦苏绣长袍的男人眼疾手快扶住他,和善地提醒。 不动声色打量,男人腰悬紫相金文玉佩,手执青烟暖玉长萧,亭亭而立,气度不凡,面色还算和善。 拱手:“多谢。” “兄台缺钱?”男人眉头微动,面色质疑,“我看兄台不像是缺钱之人,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他说话倒是有些自来熟。 好戏已过,好奇的群众收回目光,闻栖辞松口气,好在没人认识他,这才有了几分兴致与人唠嗑。 “诶,人不可貌相,我看兄台也不像是有钱人的模样,可看你腰间那价值不菲的玉佩才知是我错了。” 男人哈哈大笑:“兄台贵姓?” “免贵姓余,名辞。” “余少侠,幸会幸会。在下杨文湛,是名行商者。” 闻栖辞连连摆手,“别叫我少侠,我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杨老板抬举了。” “哈哈,余少侠真是谦虚。” 闻栖辞皮笑肉不笑。 好在这里距离昌都城甚远,他泄露一丝半点应该没问题?之前在浮屠暗庄因察觉到地字雅间非同寻常的气息而逃走,恐怕已经被苏青时怀疑。 那阎王不会去大肆宣扬吧? 看着刚添新伤的左手,他脑门一冲,气不打一处来。 该死的苏青时,害他放了近一斤血,差点丢了半条命!等他拿到陆大神的画回了昌都城,看他怎么睚眦必报! “小伙子,你到底还做不做工?”张厚禄颤巍巍提醒着。 “不做了。”他要赶紧拿到陆大神的画回昌都城找苏青时算账。 “诶少侠留步。”杨文湛叫住他,“少侠若是缺钱,在下倒能帮上一二,权当做个朋友。”他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闻栖辞手中。 这人样貌不凡,想必是位有志之士。呀,那自己这么做会不会被他认为是在刻意拉拢,不屑一顾?深思远虑后,杨文湛缓缓收回钱袋。 闻栖辞不客气的接过,感激道:“多谢杨兄,正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呀。” “不谢……”杨文湛一愣,竟未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丝算计和虚假,“兄台将要去哪?我也即刻上路,说不定你我还能顺路一程。” “往西南方向去。” “我也是!” 闻栖辞眼睛一亮:“可有马车?” “行商之人多有马车。” “甚好甚好,那便启程吧。” 早已准备好二套说辞劝闻栖辞与他同路,却不想如此顺利,杨文湛有种不上不下悬在中间的感觉。 他还以为这余少侠总有点大侠特立独行的自傲,亦或者不近人情的高冷……江湖大侠果然各有千面。 街巷充斥着青铜棺木的气息,四周皆有湿腻的泥土,或黑红色,或土黄色。 过往的人们都很安静,安静到听不见脚步声。 “这里便是倒盗谷?”袁怒问。 “不是。”苏青时看着四周斑驳的木门,“这是谷外。” “那怎么进谷里?” 月人开口道:“平常人进不了谷,进谷必须要找到一位进过倒盗谷的人,否则很难找到入口。” 袁怒又问:“上哪找进过谷的人?” 月人叹口气,“主子,我竟有些希望此次同行的是闻大人。” 苏青时看了看她,眉毛轻扬,“他来,与我拼命?” “也对,有我跟着主子就够了。”她话中有话,轻瞥袁怒。 袁怒佯怒:“我翻山越岭淌这趟浑水,你们居然嫌弃我。罢了罢了,不如让我回去换闻彧,他经用。” 他语罢,苏青时脸色微变,停住脚步,遥看天际愈发明媚的晚霞,神情凝重。 “天快黑了,先回客栈。” 第三十二章:更夫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铛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铛。 更夫埋头疾走,语速如飞,手中铜锣咣当咣当跟吹笛奏乐似的一气呵成,几乎没有间隙。 家中大儿三十又五,奈何家贫没姑娘看得上当他家儿媳,要不是打更这差事肥美诱人,他也不会铤而走险以命博财阿。 今日刚上工,他特地早来了一个时辰,应该不会碰上什么东西…… 一到傍晚,所有周边居民都关窗闭户,绝不出门,敢在倒盗谷外开客栈的也是险中求富贵。 街道并不是想象中的寂静,偶尔传来晦暗不明的声响,仔细听像有人低低抽泣,又像勉强地憋着笑声。 不少在吃饭的客人听到些影子,露出千奇百怪的神情,紧盯着客栈大门,有人蠢蠢欲动。 店老板眼看不太对劲,乐呵呵出声打破静谧的氛围:“各位客人吃好,今日正逢小店赠送每桌饭后小吃一份!吃好的客人回房后,小吃这就给您送上门。” 和往常不大一样,今日客栈的住客们闻声无言,似乎还陷在诡秘的沉思中。 “早听人说倒盗谷有个夜不出户的风俗,诶这外头到底藏了什么猫腻。” 胆大的住客聊家常似的与人谈论起来。 “牛鬼蛇神?” “妖魔鬼怪?” “小画本看多了吧,老板,你常住此处肯定知道原因,给我们说说呗。” 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店老板也不推辞,不慌不忙搬出陈年故事。 “既然大家都想听,那成,就和大家说说罢。” 店小二听到苗头,麻溜沏好一壶清茶,端上几盘小点放到老板桌前。 “瞧这架势,怕是个经久绵长的故事。”角落里,袁怒嗤笑道。 干干笑了几声,沉默的回应让袁怒稍觉尴尬,疑惑转过头,对上月人冷漠的眼眸,示意他闭嘴。 又瞄了眼没有表情的女子,袁怒状若无事回头。嗯,冷傲的脾性看来是随主的。 “众所皆知,倒盗谷内做的是什么生意,见不得光的买卖。”店老板铺茶执扇,声音低弱,娓娓道来,“死人堆里淘的,孤坟里头挖的,都是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这些东西阴煞气重,把倒盗谷搞得乌烟瘴气……” 有人便问:“这么说,夜不出户是怕碰到脏东西喽?” 店老板呵呵一笑,故意不予解答:“倒盗谷从前不叫倒盗谷,这里土地肥沃,最适合种稻米,本是叫稻米谷……” “老板咱们不听这个,你到底说清楚这外头有什么。” 店老板沉吟片刻,低声道:“这外头不是什么好东西……诶,小伙,你这是要干嘛!” 一个短衫小子经不住店老板磨蹭,腾的站起来,老板怕他误事,连忙叫人按住。 短衫小子一头短毛,身材瘦小,想不到有些蛮力,挣脱了几人压制,昂首叫到, “老头,你说半天没说个明白,得,我自己去看。诸位等着,待我一看究竟再回来与诸位阔谈。我不信这倒盗谷还真特么有鬼。” 店老板急得跺脚,“去不得去不得,年轻人莫要冲动阿。年前有人出去了就再没回来,你又何必呢。” 从来不乏不听劝的住客偏要往乌漆麻黑的夜头闯,想以身试险夜不逗留倒盗谷的原因,死活拉不住。 这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唉,就当积点阴德,这小子要是非闯不可,也与他无关。 看客们议论起来,忽有一人道: “小伙子,你最好别出去,别开门那档子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放进来。” 这话一出,议论和劝诫声愈渐放大。 “算了吧年轻人,外头又不是金银财宝,不值得。” “老板都说了出去的没一个回来的,你这不是找死么?” “你要求死,别把无辜的人连累了!” “把他看住了,别做什么傻事!” 越来越多人上阵把短衫小子按在桌上,生怕他一不小心溜了。 店老板哎呀连连,赶紧解释:“松手吧,诸位松手吧。这外头的东西是不会进来的,只要不出这个门,大伙儿都是安全的。” 一听这话,众人才陆陆续续松开手。 “老板,这夜里头没有更夫?” 声音来自不起眼的角落,像是对身边人随口一问,算不上洪亮却在嘈杂的议论声中破喧嚣来,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大伙停下探讨,看了过去。 店老板道:“有是有,前几日又死了一个,下一个估计还得等段日子,现在倒盗谷的这份差事不好做呀。” 话罢,他又想起什么,哎呀一声:“多谢这位公子提醒,差点忘了提醒诸位,要小心夜里走水!睡前小二会把大家房里的水桶装满,以备不时之需。” 右手习惯性放在腰间锦囊上,苏青时走向门边。 月人一惊:“公子,现在出去?” 袁怒也是一头雾水,但现在不便问话,只能讪讪跟上。 店老板一路看着苏青时气定神闲的走到门边,心道此人看似稳重,应当不会做什么冲动的事……吧。 “这位公子,你莫不是要出去?” 苏青时点头,示意月人开门。 店老板还想劝劝,三人已经两前一后出去了。 “别关,我也去!” 短衫小子冷哼一声,一头扎进黑噗噗的夜里。 未知的东西总带有致命吸引力。 门关上,里头是心思各异、面面相觑、心有余力不足的住客。 外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 就连月色都被厚重的乌云掩盖。 各家各户是加厚的门板,密不透风,遗不出一丝光来。 袁怒摸黑问:“月姑娘,你带了火折子么?” “在客栈。”月人漠漠道。 “接下来……怎么走?”跟出来的短衫小子幽幽开口。 袁怒凭声辨向,一把揪住他:“你是谁,跟着我们想干什么?” “诶诶,别动手呀,艹了你力气大你是大哥!小弟贱名秧苗,不图你们什么,就想来看看这被他们吹得神乎其乎的外头到底什么模样,这不看着了,就是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要不咱回去吧。” “他们不会开门的。”苏青时说着,屏住呼吸,探向锦囊。 微弱的光线跃进四人眼中,秧苗眸底忽闪:“这是什么东西,夜明珠?” 跋山涉水的,苏青时还带了夜明珠?袁怒仔细一看,眉头跳动:“不是,这是时公子你的……传家宝?” “这传家宝不是夜明珠吧。”秧苗眉心微动,好在夜黑没人看到他眼底划过的一丝精明,“就算是,这点亮度的珠子也值不了什么钱。” 跟随苏青时十年,月人第一次见这颗石子发光,顺着微光照耀的方向,她看到苏青时轻拧的眉头。 第三十三章:传夫石 “我知道了!你要用它照路是不?”秧苗刚自信了一会儿就焉儿了,“就这点光,人脸都看不清,能照什么……路…” 他话没说完,却见苏青时手里微光愈渐明亮,足够看出一条路来。 果然。 她心头一晃,微敛眸光,紧握住石子,肆意的光芒穿过指缝,如光彩四射的流星。 不知道是不是夜凉的原因,四周的温度忽然间降了几个度,秧苗打了个寒颤。 盯着苏青时手里的石子,月人目光如炬,脑袋轰了一下。 主子的传……传夫石为什么会大放异彩? 正疑惑间,苏青时已开路而去,盯着单薄而挺拔的背影,月人陷入沉思。 “月姑娘,走呀。” 袁怒回头看见月人站在原地,好似三魂丢了七魄,唤了两声没反应,心头微荡,沉声叫住前面两人。 “时公子,月姑娘怕是中邪了!” 担忧的心还悬在半空,迎面飞来月人一记不轻不重的掌风,“别挡路。” “公子,我没事。”对上苏青时犹如深海漩涡般的目光,月人低头回道。 她,越来越不懂主子的心思了。 “我们都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了,啥事儿也没发生阿,真没意思!”秧苗唉声叹气,“你们这是准备去哪阿?” 袁怒睨着他,“你准备跟我们到什么时候?” “我都不知道你们想干嘛,我还不想跟着你们呢!再说这黑灯瞎火的,就这一点光,你让我去哪?” 总感觉这小子不怀好意,保持警惕,袁怒哼了声:“你爱去哪,跟我们没关系。” “别呀大哥!我要不是今日路上耽搁,早就到倒盗谷了,你就收容我一晚,明儿一早我立马消失,我保证!” 月人凝声:“你说的是倒盗谷内?” “啊。” “现在为何不去?” “姐姐有所不知,这一到晚上,倒盗谷的进出费有多贵!我等平民只能赶早阿。” 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看了眼苏青时,月人展颜道:“带我们去,银子不是问题。” “你们想去谷内?”秧苗眉峰一动,眯了眯眼,好奇问,“去做什么?” “小子,这不是你该问的。”袁怒把他往前一推,“带路。” 秧苗叫到:“你们不知道规矩,带新人去谷得问清缘由,我带你们进去就算你们的保人,你们在里面做了坏事我得负责!不说清来意,我怎么敢带你们进去嘛!” “是这样么。”袁怒半信半疑。 “真真的,我骗你干什么,小命都被你捏着咧。” “进去买点东西,这个理由够么?” 秧苗面露为难,最后不得已在某人的银威下妥协,“可以……吧。那你们给我多少报酬辛苦费?” “你这娃娃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袁怒取出钱袋,倒出几粒碎银,数了数一共三粒,“呐,定金。进谷后付剩下的。” 略带嫌弃接过碎银,“想不到你穿着阔绰,出手这么小气。” 袁怒扬扬嘴角,“果然是小孩,殊不知人不可貌相。” 秧苗不屑道:“我十六了,已经能成大事了!” 自大无比的语气配上稚嫩的面孔,让袁怒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这孩子人傻心大,就算心里有点小九九也玩不过他们的。 秧苗挠挠脑袋,看向苏青时:“这位哥哥你好像不爱说话阿,我这一路上就没听你说过几句话。” 半响后,一个感同身受的笑声打破静谧。 “小子,别自讨苦吃。”袁怒好心提醒。 沉默的走了一截路,秧苗管不住口,又问,“近日来倒盗谷的人比平日多了好多,你们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月人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倒盗谷?” “听说是谷内到了一副名师大作,大都是奔着这画来的。” 袁怒:“一幅画有什么稀奇的,能引来这么多人。” “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吧,陆言大师的画作在画界乃是神作,价值连城,如今大师驾鹤西去,仅留下几副遗作更是珍贵无比!” “入口就在这儿了!” 所谓入口,尽是石头堆砌的墙壁,上悬青藤,石壁斑驳。 他上前,吹响声色喑哑的哨子。 很快,石壁往两边打开。 袁怒指着乌漆麻黑的洞口,“这里头就是倒盗谷?” “嗯。”秧苗伸出手,“剩下的定金。” “急什么,一只脚还没踏进去。” 秧苗撇撇嘴,看向苏青时:“这位哥哥,把你的发光石接我照照路呗。” 他说着就伸手去拿,在半空中被月人挡下。 “什么嘛。一块不值钱的石头而已,真小气!” 秧苗哼声走进了洞口,穿过短暂的黑暗之地,转角便是阑珊灯火。 不是街道,也并不喧嚣。 几名手持刀剑的蒙面人举着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蒙面人上前来,和秧苗击了个掌。 “苗子,干的不错。” 蒙面人声音粗犷,身形高大,谈吐间江湖味浓,举止率性。 “小子,你什么意思!”袁怒浓眉冷竖,低沉开口。 青涩稚嫩的脸庞露出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也是为了陆言的画来的!” 看来此事已被有心人四处传播,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拦下蠢蠢欲动的两人,苏青时轻声反问:“是又如何。” “嗬,老实交代,你们在找陆言的哪幅画?”秧苗抱臂冷冷盯着三人。 “所有。” “口气不小!兄弟们,抓住他们,带回秧田堂严审!”秧苗老气横秋的指挥着,“小心那个最高最壮的男人,他是个练家子!” 呵?袁怒刚要反嘴,却被不知从哪射来的一根细针打在了脖颈,周围皮肤顿时酥麻起来,四肢变得僵硬麻木。 “死小子!你对我做了什么!” 苏青时看了一眼,“这是天麻散,暂时牵制你的行动,一柱香后恢复。” 秧苗哈哈笑道:“这你都知道,看来是个行医的,老实点,要不然把你们一块儿麻了。” 头套黑口袋,被人推攘强行,四周寂静得很,但仔细听能听到远处闹市的喧嚣。 苏青时默默记在心头。 她倒要看看,这群人背后是个什么组织。 第三十四章:画迷 “三堂主回来了!” “收获不小呀,又钓着三条,厉害厉害。” “大家等着你呢。” “三堂主,有你的信!” 秧苗一愣,“我的信?” “嗯,三天前你离谷那日到的!” 那信厚厚的,沉甸甸的,封面规规矩矩写着吾儿亲启,秧苗眼睛一亮,喜上心头。 他急急走到大堂侧边,掀开一张宽布,宽布盖住的竟是牢笼,吩咐把三人关进去,秧苗喜滋滋的拆开信。 领头的蒙面人无奈摇头,笑了笑。解开面布,露出一张端正不阿的脸庞,中年模样,两鬓灰白。正是秧田堂堂主,江湖名叫秧田。 取下三人的头套,秧田一脸和蔼站在铁门外,“三位从实招来,我们以礼相待。” 他话锋一转,声调拔高,“你们找陆言的画,是知道这画里的秘密?” 袁怒月人不约而同看向苏青时。 长长吐口气,苏青时不急不缓反问:“画里的秘密?” “别给我打马虎眼,说,你们究竟知道什么。” “堂主多虑了,我们只是陆大师的画迷,他西去后,为缅怀他老人家故此寻画,至于画中的秘密……不妨为我们讲解一二?” “画迷,呵呵。”秧田冷声嗤笑,“你自称画迷,应该对陆大师的画作一清二楚吧?那我可要问问你。” 苏青时点头:“尽管问,知无不尽。” “陆大师的第一幅画作取名何意,于何时功成?他最擅长的画技是什么?” “第一幅画《鸠州》取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时陆言年十六,心悦州府官员的小女,画的是州府小姐常去泛舟的湖畔。” “最擅长泼墨山水画,风格肆意散荡,无规无矩不方不圆。” 秧田眯了眯眼,“这些都是最简单的问题,知道陆言的人都清楚。真正的画迷对陆言的了解何止这些,我再问你。” “请问。” “那你说说,陆大师所有画作的名字。” “十六岁作《鸠州》《花田》《荷畔》《南村》,十七岁作《崖山》《白湖》《故离》,十八岁……三十八岁作《忘乡》《虚空》,三十九岁作《家坟》,也是他的最后一幅画,只可惜没有作完便……” 初始听着,秧田还有些记忆,本以为这人说不到十来个,想不到他一口气,连歇都没歇就给说全了。 忙翻着陆师集,一一对应苏青时所说的名称,居然一字不漏,连顺序都是完全正确的。 袁怒忍不住侧目惊叹: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平日里看不出有任何癖好的苏青时居然是陆言的痴狂画迷,这一长串的画作名称,怕是连癫狂画迷闻栖辞都记不全吧。 秧田堂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各有精彩。 秧田收好陆师集,冷笑一声,“记得这么牢,看来下了不少功夫呀!我最后问你,陆言生平最喜的画作是哪一副?” 苏青时沉吟片刻,低声:“陆言生平无最爱。每一幅画都有瑕疵。” “放.屁!陆大师喜爱所有画作,每一幅画都是精品!你自称陆言的画迷,怎可对陆大师的画存有偏见。” 苏青时淡淡开口:“盲目愚忠,才称得上画迷?” 秧田目光微沉,撇到她腰间锦囊的微光,“那是什么……苗子,你带他们来时,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头,秧苗刚数完银票,正准备打开信封,闻声抬头,“哦,他身上有颗会发光的石头。” “发光的石头,”好奇驱使秧田凑上前,拿下苏青时腰间的锦囊。 月人怒声:“住手!” 秧田笑了笑,不以为然解开锦囊。 她看了看苏青时,只见她的脸色阴郁低沉,像压顶的乌云,阴霾四起。 “哎哟!” 那石子触到皮肤灼热得吓人,简直能把皮肉烫熟。 秧田大吃一痛,当即松手,那石子掉到地上,滚了一圈。 “怎么了,老大!” 他那声惨叫惊心动魄,把诸位兄弟吓得一抖。 秧田大骂:“他奶奶的,这什么破石头,真特么烫手!” “不会吧。”秧苗半信半疑弯下腰,捡起石子。 “妈呀!” 那石子被扔到了更远的地方。 “烫死俺了!”秧苗呼呼吹着自己手掌,“都烫红了!” “啊!” “哇!” “唔!” …… 先后七八人不信这邪,都去触了霉头,那石子发光发热发烫的范围越来越大,以至于连用脚踢都会灼烧到皮肉,石子俨然变作烫手山芋,搁置在大堂之中,像个火炉子。 大堂忙成一团,郎中奔前忙后。 “都别去碰了!”秧苗叫到,“那就是块普通石头,这人懂些药理,依我看,那石头定着被上了药,一碰就得伤!” “解药,他肯定有解药!” “喂,快点把解药交出来。” “没有解药。”苏青时倚着铁栏,冷漠道。 “老大,这锦囊里有个瓶子!你看看是不是解药。”有小弟把琉璃血瓶翻了出来,献宝似的递给秧田。 秧田痛的气急:“我会看什么!拿给郎中看!” “苏相,你这传家宝上到底下了什么药,若有解药赶紧交给他们,要不然他们要打血瓶的主意了。”袁怒低声询问。 苏青时眉头微颦,沉思少顷,站起了身。 “那瓶子里的水会加剧你们的伤,”她气定神闲的顿了下,“若是不信,尽管试。废了手脚与我无关。” 她语气平缓,神情淡漠,却给人信誓旦旦的感觉。众人一愣,看向郎中。 郎中刚拧开瓶盖,听苏青时这么一说,变得有些迟疑,“诸位可闻到了?这瓶里的红汁香味。” 众人屏息细嗅,果然闻到一股沁人心脾,润人心肺的奇异香味,说不上是花香还是别的。 郎中深深吸口气,“依老夫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红汁定是奇花异草炼出来的毒浆,故而带有奇异香气,久闻必然丧命!” 他说着,急忙上了盖。 “这东西怎么处理?” 手上痛处稍减,秧田沉息凝神,“先搁一边,一会带去倒盗谷卖了,既然是奇花异草提炼的毒浆,想必能卖个好价钱。” “今儿这么热闹呀!” 声音来自门外,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看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来。 第三十五章:余辞 “大老远都听见这里头的动静了,”杨文湛推门而入,笑意犹甚,眼珠扫了一圈,在墙侧的牢房中停了一瞬,“你们倒是热闹,这里头都快透不过气了。” “二哥,哪里是热闹,就是热!你进来倒还凉快了些。这回亏大了,你看我的爪子。”秧苗一脸惨状,伸出惨不忍睹的手掌。 “有什么事先缓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咱们秧田堂的新成员,余辞兄弟。” 闻栖辞挂上招牌笑容,热络地和大家打招呼。 “二堂主亲荐之人,一定错不了,余兄,幸会!” 杨文湛笑了笑:“余兄侠肝义胆,和我甚是投缘,日后大家要多多关照他。对了,苗子,你这手怎么回事?” “唉!何止我,连大哥也糟了!”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咯,这今天抓来的那三人,那个青色衣服的会些药理,不知道在一颗破石头上放了什么药粉,烧人得很!” 笼中三人气定神闲,不像是受制于人。 看到闻栖辞的刹那,三人同时一愣。 我艹,“你怎么来了?”袁怒最先叫出声。 杨文湛看了看他俩,“余兄,你们认识?” “不认识。”闻栖辞认真的摇了摇头,“认错了吧。” 月人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苏青时淡漠的看着他,只有袁怒,气的脸颊抽搐。 “真不认识?”杨文湛笑问,“我看他那模样像要把你吃了。” 闻栖辞呵呵两声,回视袁怒:“是么。” 袁怒也呵呵两声,翻白眼摇头,“抱歉,天下王八一个样,认错了。” 好样的,身处此境还敢惹他。 闻栖辞皮笑肉不笑,漫不经心问:“杨兄,这几个人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对陆言的画图谋不轨之人。” 秧苗点点头:“嗯。他们自称陆言的画迷,实际上是居心叵测。” “哦。那会怎么处置?”闻栖辞挑眉轻笑,“凌迟、腰斩、炮烙还是放干鲜血而死?” 他每说一个,大伙的心就跳一下。 察觉到诡异的氛围不太妙,杨文湛打着圆场,“余兄弟画本看多了吧,没那么残忍的,至多把他们放逐倒盗谷,从今以后暗无天日。” “这样阿。”毫不掩饰失望,眼珠扫了一圈,恍然间抓住眼角的微光。 那地上躺着的不是苏青时的宝贝么? 咯—— 刚走一步,感觉脚底踩到什么东西,扁扁的,厚厚的,有点咯脚。 低头一看,原来是只锦囊。 “余兄小心,这是那几个人的东西,当心有毒!” 秧苗话没说完,闻栖辞已经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艹,这不是他的玉佩么! 那晚被苏青时拿走后,一直没还给他,他都忘了这茬。难道苏青时不远万里来到倒盗谷,是为了卖他的玉佩?! 秧苗担忧问:“余兄弟,你没事吧?” 闻栖辞摇头,意有所指的夸赞一句,“这玉佩真好看。” 杨文湛果然道:“余兄喜欢便留下吧。” “那就多谢杨兄了。” 这兄台怎么一点也不讲礼……秧苗讪讪想着。 随着灼热温度逐渐下降,有人便问。 “老大,这石头怎么处理?” “趁现在没刚才烫,赶紧扔了吧。” “扔……谁来?” “万一这上面药效没过呢?” “就是阿……” “我来吧。”闻栖辞自荐,“我来我来。” 他几步走过去,看得众人心惊胆战。 “余兄弟,别用手!找块布包着!” 闻栖辞皱眉:“为什么?” “这东西烫手,烧人!你没感觉到这周围的温度很热吗?就是这石头发出来的!” 热?还真没感觉,都入冬了,该是凉快才对。 可是那石头他不是第一次摸,怎么会烫手呢?难道苏青时真在上面摸了药? 石头的微光全数褪去,变成了一颗普普通通的石头,圆滚滚的躺在地上,看得闻栖辞脚痒痒。 不行。不能被苏青时抓了把柄,日后回朝参他一本犯禁蹴鞠。 思前想后,他捡起石子,跑向门口,奋力一甩……其实那手飞快一转,把石头兜进了衣袖里。 “余兄,你手没受伤吧?!” “郎中,郎中!” “怪了,是不是伤到内里了,一点外伤也没有。” “哎。”闻栖辞吃痛一叫,捂住胸口,“估计是内伤,胸口好疼,没事,我缓缓就好。” 他演技逼真,把大伙唬的一愣一愣。 秧田赞赏笑道:“余兄不愧是侠肝义胆之人,我等佩服,欢迎你加入秧田堂!” “走,随我去里厅坐。” “对了,这三人你们严加看管,别给跑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大堂。 “这该死的闻彧居然连头都不回!”袁怒低低嗤到。 月人低声问:“主子,我们何时动身?” 苏青时收回目光,看着地面青色的锦囊,眸光忽明忽暗,婉转一圈轻声道:“不急。” 秧田堂取意大央朝,各类爱国志士汇聚一堂,为护佑央兰贡献自己的力量。 传言不知从何处起,说陆言的画作中有一幅画所绘之地乃是藏宝之地,里头有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和火药兵械。 央兰国境内混有他国的细作,任何对陆言画作图谋不轨之人,都是秧田堂的敌人。 秧苗犹豫了一下,“那大哥,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 “我爹写信让我留意陆言的画作……但是你们放心!我爹肯定不是图谋不轨之人!他是让我帮闻夫人留意着。” 闻夫人? 闻栖辞嘴角一抽,聚目上下打量秧苗。 这娃莫非就是当铺叶老板的儿子叶长平?叶老板给他的画像里的叶长平多么圆润阿,怎么瘦成这个猴样子了。 秧田问:“哪个闻夫人?” 杨文湛皱眉:“大央朝中能被称作闻夫人的还能有谁?” “祭师夫人十年前已经逝世了。”秧田反复摩挲下巴,“央兰现任祭师成亲了?” 杨文湛摇头,“不可能,此等大事必然会昭告天下,我们怎么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可我爹的信上写的的确是闻夫人,不行你们看。” 杨文湛接过信,惊愕道:“秧苗,你爹见到了闻夫人?” 秧苗耸了耸肩,“我不知道阿。” 杨文湛沉吟片刻,“不管怎样,这都说明那画中的秘密已经被许多有心之人盯上。大家行事务必小心。” “嗯,兄弟们先回房休息吧,天一亮我们就到倒盗谷去。”秧田道,“对了,那只琉璃瓶子呢?” 秧苗从怀里取出琉璃瓶掂了掂,“在这,挺重的,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闻栖辞眉峰紧锁,盯着琉璃瓶仔细的打量。 “这是……” 第三十六章:碎了 “郎中说这是从各类奇花异草中提炼的毒汁。”秧苗解释道。 闻栖辞抿紧双唇,淡淡转开视线。 “余兄弟,怎么了?”杨文湛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太好,担忧地问。 闻栖辞十分牵强扯了扯嘴角,“没事。” 杨文湛是行商之人,察言观色是看家本事。他见闻栖辞似乎对这只瓶子有些抵触,心里奇怪的很,正要问时…… “咦,这地怎么又晃起来了!” “蹲下!” “趴下!” 地面颤抖不停,叫人站不住脚。 琉璃瓶子从秧苗手中滑落,掉到地上,滚出老远。那瓶子经摔,之前被闻栖辞摔了几次还完好无损。 殷红色的液体在玻璃瓶中荡漾,随着摇晃的地面如波涛翻滚,潮起潮落。 茶壶茶杯从桌面晃落,碎在地面,留下一滩阴影。 嘭—— 琉璃瓶突然爆裂! 碎成一块一块。 洒在地面上的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地面吸食殆尽! 连琉璃碎片都干净得灿灿发亮。 大地,像因为饥饿苏醒的雄狮吃饱喝足了,又陷入睡眠……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只有那一地的碎片,凄惨惨地躺在地上。 秧苗呆滞的转过头:“你们……看到了吗?” 闻栖辞的声音有些喑哑,“这地,吃血?” “余兄弟,这是从花草中提炼的毒汁。” 杨文湛拧起眉头:“那瓶子摔下去时好像没有碎。” “大央朝怎么会发生这种怪事,从数月前的地晃到现在越来越严重,还出现旱地吸水的异象……”秧田盯着茶壶摔出的水迹,又看向见不到一丝红印的琉璃瓶碎片。“怪了,难道因为这瓶子里是毒汁才溶于地底的?” 秧苗哀声道:“可惜了这珍奇药汁了,得炼多久才炼得出这么大一瓶呀。” 闻栖辞:……不久,放一柱香血就有了。 在门口守了一个时辰,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看门的兄弟看了看窗外夜色,又看了看笼中三人,伸了个懒腰,倒头睡了。 咯吱…… 门开了。 三人警觉的睁开眼,神情各异。 “你来做什么?”袁怒冷冷盯着他。 闻栖辞笑问:“该我问你们吧。你们三个人怎么会来倒盗谷?” 袁怒哼了声。 “真是因为打我陆大神画的主意被抓起来了?” 没有人理他。 “现在就我能救你们,能不能坦诚相待呀诸位。” 场面一度死寂。 “不打算说是吧?”闻栖辞双手抱臂,百无聊赖,“成,我走了。” 他三步并一步走向门口,身后还是一片死寂。他在门口站了一会。 没忍住,原路折回。 闻栖辞表情冷肃,“看在同朝效命的份上,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说,你们到底来干什么?” …… 袁怒撇过头,月人闭着眼,只有苏青时淡然自若的看着他。 也不是看他,只是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 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落在袁怒身上,“袁怒,你还不打算说?” “闻大人,你不在朝当值,来到千里之外的倒盗谷可是有皇上的旨意?”苏青时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这阎王出口就是想抓他的把柄,闻栖辞掂量一番,半开玩笑半是威胁道:“怎么着,苏相还想回去参我一本呢?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哦,我要是见死不救,你们今日就得命丧于此!” 苏青时淡然道:“那就多谢闻大人出手相救了。” “救你们也可以,先答应我两个条件。” “请说。” “第一,你们没在这见过我,回宫以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第二,立刻离开倒盗谷,不准打陆大神画的主意。” 苏青时沉思少顷,摇头。 闻栖辞垮下脸,“什么意思?” 袁怒没好气解释:“我们奉命前来追查陆言的画作,你让我们离开回去怎么交代?” 看来,就他一个人是无旨偷渡来的。 思前想后,最终做了妥协,“行,第一条你们总能做到吧?” 袁怒点点头,“这个没……” “若我所料不错,闻大人是私自离开昌都城来到这里的吧,”苏青时冷不丁的插进一句,“咦,宽侍卫呢?难道在祭师府中冒名顶替闻大人?” “胡,胡说,宽数自然是随本师来到倒盗谷的。” “来与不来,不过是冒名顶替的换了个人罢了。我不揭发你,怎么能让皇上知道闻大人这招金蝉脱壳,欺君罔上之罪?” 不知道宽数稳不稳妥,别被人发现祭师府里的他是假扮的……不提还好,一提它心里就悬得紧。 闻栖辞磨了磨牙:“怎么,这个时候苏相还准备大义凛然参我一本?” 苏青时……点头。 闻栖辞被气笑了,“那你们就在这安息吧。” …… “苏相,你有自救的法子?” 半天后,袁怒低声问。 月人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苏青时靠着铁栏闭目养神,无关痛痒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月人:? 袁怒:…… 苏青时解释道:“这间屋子是秧田堂的中心,四周戒备森严,从内攻破是最坏的办法。来时我一路细听,断定这里必然不少于三百人。” 两人目不转睛的听着。 袁怒大胆猜测:“所以苏相是不愿意让闻彧冒这个险?” 月人得心应手接下解释:“虽然不清楚闻大人是怎么混进秧田堂内部的,现在他应该清楚一些内幕,主子是不想太快把他的底细抖出来。我们先养精蓄锐,等他们把我们带出这里,我们再趁机把闻大人抓过来。” 她说完看向苏青时,对方欲言又止,眼波微转,少顷,点了点头。 袁怒眉目一转,担忧道,“这闻彧把苏相的传家宝给扔了,我们怎么找回来?” “不用找。”苏青时眼波微动,“他没扔。” 倒盗谷,听这名字就感觉阴气沉沉,不见天日。 白日里的倒盗谷热闹非常,人流拥挤,摆摊的多,往来的买家也多。 放眼望去,没有一件东西是平常集市上有的。 剁碎的羊头,长角的黑鱼,猩红火炭烤出的黑石……就连路边的一捧泥巴也是能卖的。 卖泥巴的商贩把这捧黄土吹得神乎其乎,出神入化,胡言乱语说的一本正经,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第三十七章:奴隶黑市 “杨兄,卖画的地方到底在哪呢?” “不急,就快到了。”杨文湛指了指身后,“先把这三人卖给谷里的奴隶黑市,再去办正事。” 三人头戴黑罩,双手反捆,被人押着亦步亦趋。俨然砧板上的鱼肉。 闻栖辞脸色阴郁,不时轻轻叹气,有意无意打量周围的兄弟们。 苏青时他不清楚,月人和袁怒的身手总该能脱身吧? “奴隶黑市就在前面。”其中一个人问,“二堂主,现在给他们下药?” “下药?”闻栖辞惊道,“奴隶黑市不就在前面么?为什么还要下药呢?” 杨文湛失声笑道:“余兄有所不知,黑市收人要先验货,万一放开他们出了什么岔子,之后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闻栖辞挠挠头,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余兄弟不必担心。听话的奴隶能卖个好价钱,我们的药时效短,但是够劲。” 闻栖辞还想挽救一下,那几位兄弟已经麻溜的将一只细瓶放到三人头罩下。 袁怒奋起反抗,但奈何受制于人,只是徒劳的挣扎了一会。 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瘫软下来。 “走吧。”杨文湛挥了挥手,“这里头乱闯的生人没个熟人带着,有可能会被心怀不轨之人逮住,当奴隶给卖了。余兄武功高强,也得小心了。倒盗谷不是个善来之地。” 杨文湛的眼神似笑非笑,在他身上停了一瞬。 闻栖辞正恼得头皮发紧,没有注意到他不诡的凝视。 奴隶黑市地处潮湿,进了黑市门槛儿,几乎没有落脚的地。四周搭满帐篷,蹲着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有的蓬头垢面,面黄肌瘦。 空气中飘散着怪异的味道,仿佛是恶臭的气味和熏香糅合在一起,又仿佛夹杂着一股熟悉的药味。 若即若离,似曾相识。 深吸口气仔细一嗅,呕…… “余兄你没事吧?”杨文湛关心问,“这儿是入口,新来的难民奴隶会在这洗净身子,我们赶时间,没走另一个入口。忍忍,路过这段地界就好了。” 闻栖辞压下反胃的感觉,点了点头。 果然,转过第一个弯,映入眼帘的场景与方才截然不同。 街铺整齐,道路干净,各家的奴隶摊前站着几名招牌奴隶,身前挂着一个牌子,写这些:身强力大,读过私塾,善织布,会说书…… 三个瘫软的人被搀扶而行,左右后把闻栖辞与杨文湛围在中间。 不时有人向他们投来打探的目光。 杨文湛似乎是熟客了,不少奴隶摊老板见了他还颇有礼的点头示意。 别说,这群奴隶摊的老板虽说面容有些凶神恶煞,人倒还挺和善,看到闻栖辞就咧嘴笑了。 虽然,他感觉有些怪怪的。 壮丁铺,文人铺,香火铺……沿途看见这些摊铺的名称,闻栖辞大开眼界。 “杨兄,你准备把他们三人卖给谁?” “卖给黑市的大老板,由他分到各个的摊铺去。” 一条巷子走到底,约莫走了半柱香的时间。 这三人怎么这么沉得住气,都火烧屁股了! 屋前放着一张躺椅,一个面色黑红的男人躺在上面,远远看见他们,便坐起身招了招手,好像等待已久。 “余兄弟,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和黑老板商量一下价钱。”杨文湛说完,往那方走去。 闻栖辞掂了掂脚,来回徘徊,焦虑不安。 “张兄,你累了吧,我来替你扶着。”闻栖辞就近接过张鲁搀扶的人,抓起对方的手搭在肩上,“哎哟,可真沉。张兄,这药效什么时候过阿?” 张鲁回道:“应该还有一盏茶时间。” “张兄,你说这三个人能卖多少钱?” “长得都不错,一看就不是平苦百姓出身,少说五十两起价吧。” “五十两?!” 哈哈哈,堂堂一国丞相和当朝工部侍郎就值五十两! “嫌多?” “太贱卖了吧!” 张鲁哈哈大笑:“倒盗谷里头最贵的奴隶也才值三百两,人家才华横溢,相貌端正,有过人之处。这三人长得倒是不错,就是性子太冷,不热络,没几个人喜欢这样死气沉沉的奴隶,卖个五十两算多的了!” 忽而,搭在肩上的手轻轻动了动。 张鲁想了想,笑道:“余兄倒是能卖个好价钱,能说会道,英俊有才,富家小姐最喜欢你这种了。” 闻栖辞:…… 杨文湛还在和黑老大商谈,有说有笑,不时抬手摇摇一指,指着他搀扶那人,似乎在讨价还价。 话说,他扶着谁呢? 上下打量后,闻栖辞的表情变得牵强起来。 出于同僚的情分,他咬着舌头低声问:“你们准备怎么跑?” 对方没有回复,却好像动了一下。 闻栖辞哼声道:“早答应我那两个要求啥事没有,真是的。你看现在怎么跑吧,周围戒备的人不少于两百……” “你要是现在答应我回去以后就当没在这见过我,等我拿到陆大神的画再回来救你们,怎么样?” 那头,杨文湛谈妥了,笑意嫣嫣的走过来。 “杨兄,谈得怎么样?” “妥。”杨文湛使了个眼色,让张鲁接过闻栖辞身上的人。 “那咱们赶紧去画市跟秧田大哥会合吧。”闻栖辞急不可耐,转身抬脚。 杨文湛一把拉他回来,“不急不急。” 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像虫子钻进身体里,酥酥麻麻的袭遍全身,瞬间抽掉他的所有气力,整个身体柔若无骨的摊下来。 杨文湛瞅准了接住他,笑眯眯道:“我们去便好,余兄就在这吧。” 黑老大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成了?” ?! 闻栖辞如雷劈中,顿时傻了。 大概回复了一些气力,黑袋子里传来袁怒的一声嗤笑,绝对的幸灾乐祸。 “不错,”捏着闻栖辞的脸左右打量,黑老大频频点头,“杨老板看中的人错不了。你说他武功还不错是吧?就这一点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第三十八章:买主 他想说话,没办法开口。 想挣扎,却浑身乏力。 眼皮无力的垂着。 像只死透的鱼。 鼻尖传来沁人心脾的香味,像利爪直逼,凝起他的力气,对方存心不想让他恢复全力,很快收回了瓶子。 睁开眼,隔着铁栏看见对面半躺的黑老大,一口一颗葡萄的吃着,吐了一地的葡萄籽。 “兄弟,老实招来,秧田堂到底有什么秘密。”黑老大开门见山的问,“陆言的画里究竟有什么?” “别给我装哑巴,你从进谷来就被我底下的兄弟监视,他们说你去过秧田堂。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的说出来,我可以顾虑给你选个好去处。” 闻栖辞冷嗤,淡漠地看着他。 “我看兄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惹恼了我没你好果子吃。”黑老大阴阳怪气道,“他们都把你卖了,怎么着,你还要讲究江湖道义?” 闻栖辞皮笑肉不笑:“陆大神的画里嘛……自然是有山有水有花有鸟,你瞎么?” 黑老大脸色一僵,哼声冷笑,“胆子可真不小,你知道这奴隶黑市是什么地方么!” 闻栖辞若有所思,“我这价钱怎么说也得三百两起价吧,你可别卖便宜了。” 黑老大愣了半晌,回神思虑了会,嗤道:“三百两?我特么花了三百两才买到你,你让我分文不赚转手卖给谁?” “哦。”眉头上扬有点吃惊,指着旁边三人问,“他们三个多少钱买的?” 黑老大比起一根手指,“一百两。” 哦?! “老子花高价买的奴隶要是没有价值,一气之下说不定把你卖给人肉包子铺!”黑老大威胁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不说?” 换作别人多半被他阴森的表情给吓住了,闻栖辞是个怪人,越到慌乱时候,越坐的住,越泰然自若。 何况苏青时这么精明一人,会甘愿跟到这里来,心里一定早有对策,她都没急他急什么。 不慌不忙侧过身,闭目养神,完全没把黑老大放在眼里。 黑老大腾的站起来,阴冷冷地笑着,“好阿,来人!” “老大。”进来一小弟,附在黑老大耳边说了句什么。 黑老大点头,就近叫来一兄弟,“新来的,给我好好盯着这几个人,别出岔子。” 新来的弟兄叫钱牧,模样怪机灵的,连连点头应下。 黑老大指着闻栖辞,冷厉道:“回来我再收拾你!” 闻栖辞朝那方扬了扬下巴,“新来的,还不给他们把头罩摘了。” 钱牧的屁股刚落座,斜睨着闻栖辞,有些好笑:“奴隶,你命令我?” 闻栖辞耸耸肩,“到时候闷死了人财两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钱牧的身子坐直了,想想确实有道理,便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两个弟兄去给他们解了头罩。 能来黑市做工,钱牧费了不少心力,他初来乍到是地位最低的下人,不过他来时还带了两个兄弟,托他的福能在黑市混饭吃,两人对他很是恭敬。 四双眼睛隔空相望。 袁怒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眼中的讥笑,得瑟的表情实在欠揍。 闻栖辞不以为然,捏着一根枯草玩的忘乎所以。 “你们认识?”钱牧善于察言观色,很快看出这几日微妙的气氛。 闻栖辞答不对题:“新来的,话太多容易出事。” “嘿你这奴隶拽得很阿!”钱牧刚来没几天,本来就因资历浅被上头的打压,一个奴隶也敢跟他横,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外头跑进一人,“钱牧,今天老大是不是收了四个奴隶?” 钱牧一看,原来是跟他一批进黑市的大良,笑眯眯回道,“是啊,怎么了大良?” “外头有人指名道姓要买今天露脸的那个。”大良道,“要的急出价高,老大出去了,你看现在怎么办?” 闻栖辞越听越感觉苗头不对,今天好像就他露了脸吧? “外头是谁要买我?” 两人齐刷刷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钱牧想了想,问:“出价多少?” “这个数。”大良比出一根手指,“不过要的急,我估计是买来急用。” 买来……急用? 闻栖辞嘴角抽搐,眉头跟着一跳。 “这么多!”钱牧惊到,“还是找上门的,不会有诈吧。” “应该不会。杨老板的货是挺抢手的,游街时就招揽了不少买主,机会不可多得,经我们的手把他卖了,能赚这么多,你想想我们这个月的工钱得翻多少。” 钱牧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往闻栖辞的方向看去。 “喂,你们老板还要回来收拾我,这样擅作主张不好吧。”闻栖辞心里发怵,强装镇定,“外面的阿猫阿狗出了多少钱,我出三倍买我自己,成不?” 钱牧哈哈大笑,“你要是有钱还会被卖到黑市?” 他遮遮掩掩靠近,趁其不备往闻栖辞身上抛了一个迷魂散。 情况突变,已经脱离他的计划,求助的眼神投给对面三人。 月人摇头,表示无能为力,袁怒嘴角勾起,幸灾乐祸。 苏青时看着他,超然世外,无动于衷。 亏得他还一心想救他们,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宽敞的屋子里传出阵阵笑声。 “哈哈哈,老黑,我相中那兄弟不错吧?”杨文湛眉飞色舞的说着。 黑老大点头,“年轻嘛,还算有些义气,任我怎么威逼利诱都没肯说,等会回去我假模假样的对他动点刑再验一验。” “这孩子我喜欢的紧,老黑,你给我注意点分寸。” “放心,断不了手脚,最多是些皮肉伤。” 杨文湛点点头,良久,又叹口气,“我看余兄弟这性子是受不得气的,之后怎么跟他解释好呢。” “进咱们秧田堂的大门就得过这一关,他要是过了,我老黑怎么给他道歉都行。二堂主,你怎么关心起这些来了,不像你的行事风格呀。” 杨文湛摇头笑道:“难得这孩子我看着面善,多关照一下怎么了。” “行了,我这验人验一半呢,你急把我叫来做什么。” 杨文湛神色肃穆,“陆言那幅画,被人买走了。” 第三十九章:故离 一路颠簸,颠的闻栖辞胃里翻滚。 就在他憋不住要吐的关头,马车终于停下,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 “小姐,人到了。” 接着眼前乍亮,新鲜空气涌入鼻息。 对方还不到他肩膀高,双手抱臂点着脚尖,颇有占山为王的气势, 闻栖辞眯起眼睛打量她。 娇小的身材。 瘦……哪里都瘦。 精致的五官。 肤色带着养尊处优的白皙。 束起高高的马尾。 手持流月紫鞭。 奶凶奶凶的。 “齐,齐渲?” 对方嘴角弯弯,佯装冷厉:“大胆奴隶,竟敢直呼主子大名~” “你来这干嘛?”闻栖辞眉头舒展,放下心来,“也是为陆大神的画来的?” 齐渲嗯哼一声,傲慢的仰起头,“那是自然。” “那你可真行……诶赶紧给我解开呀。”闻栖辞瞅了瞅反捆在身后的手。 “解吧解吧,别忘了,你现在是我买的奴隶。” 闻栖辞眉峰一动:“你还当真了。咱俩说这些干什么,伤和气。诶,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本想去黑市买几个奴隶,碰巧看见了你。” 闻栖辞半信半疑,问:“那陆大神的画,你知道在哪么?” “这儿呢。”从随从手里接过一根青竹制成的筒子,齐渲得意洋洋。 闻栖辞咋舌:“你这速度……快得令我怀疑。” “拿去看呗。”齐渲大义凛然把竹筒递给他。 闻栖辞当仁不让,轻手接过,小心打开。 “这,” “天呐……” “故离!” 齐渲点头:“识货。” 拿着画卷,闻栖辞眼底发光,“这真的是陆大神的故离么……” “那当然。本小姐花了三箱金子的价钱才抢到手的。” 闻栖辞眉头微蹙:“三箱金子?” “嗯哼。” “你爹知道这事儿?” 齐渲脸色微变,表情有些不自然,“知道又怎么了,反正现在这画在我手里。” “你爹怎么会平白无故给你这么多金子?” 齐渲老爹齐越山,是个不折不扣的守财奴。 别说三箱金子,就是能从他手里抠出一点金子渣都是奇迹。 “谁说是我爹给的。” “你哥?更不能吧。” 齐渲亲哥齐鸣,家有骄横跋扈妻管严,别说从他手里抠出一点金子渣,就是金块上面那层灰都是见不到的。 齐渲转过身,别扭道:“也不是我哥啦。” “我不管到底是谁给你的金子,我就问你,你是不是也看中了这画里的东西?” 齐渲惊:“你也知道?” 闻栖辞沉着脸,阴郁地盯着她。 “既然你也知道,那我告诉你也无妨。”齐渲撇嘴,说起来,“那金子是我爹给的。他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是陆言画中的地方,藏有武功秘籍,嗯你知道的,我们家是开镖局的,这护镖嘛自然需要身手高强的镖师。” 怎么又成武功秘籍了,当铺老板他儿子说的不是金银财宝和兵器武器么? “他出钱我出力,买下画,画里的东西归他,画归我。” 闻栖辞将信将疑,瞅着她,“是么。” “是是是,”齐渲道,“现在画到手了,奴隶也买了,天鹰,准备一下,我们回家。” 闻栖辞扫了眼四周,最后迟疑的指着自己,“你说的奴隶该不会是我?” 齐渲头点的理所应当:“当然了,我花了一块金子才把你买来呢,主子在哪,奴隶自然也得在哪。” 闻栖辞阴沉笑问:“你花了一块金子买我?有何证据?” “有画押字据呀,咯,你亲手按的手印。”齐渲掏出一张纸,字写的密密麻麻,落款处一个赫然入目的红指印。 “就凭一张字据,一个莫须有的指印?谁知道那就是我亲手盖的,是个人都能盖吧!” 闻栖辞想赖皮的心思已是司马昭之心。 齐渲怒眉飞扬,怔怔盯着他。 “成,我可以放你走,把金块还我。” 闻栖辞想赖皮也是因为无可奈何,既然齐渲给了台阶下,他也不好太过分。 “等我回府后差人给你送到齐宗堡来。” 齐渲狮子大开口:“我要三块。得有利息不是。” 闻栖辞手一抖,险些把画抖掉,“三块?!我特么给你找一点金子渣都要翻天覆地,你别太过分了阿。” “就这一个要求,你要是不能做到,那就跟我回齐宗堡吧。”她状似无意看了眼身后两名随从。 天鹰,他认识,齐宗堡的高手。他不能暴露自己,那么必输无疑。 闻栖辞咬牙点头:“行,回府后给你送过来成不?” 齐渲伸出手:“信物。 她瞅着闻栖辞胸前的衣服露出一根细穗,便伸手扯了出来, “这个玉佩不错,就当信物吧。” 闻栖辞欲夺回来:“不行!这是我娘留给我夫人的玉佩!” “又不是不让你拿回去,等你的金子到了,我自然还给你了。” 他这么紧张当然是因为……哪有三块金子给她! 第四十章:箱子 黄昏,天边最后一条天际线消失殆尽。 屋内的烛光熄灭,夜里平静得只听得虫鸟鸣叫。 黑影一前一后从窗而入。 两人脚步轻盈,谁都没听出这黑暗中有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迷魂香的气息弥漫在空中,若隐若现。 唰,燃起一只火折子。 …… ……?! 两双眼睛穿过晦暗的灯光相望,都顿起防备,各怀心思。 闻栖辞迅速把对方打量个遍,面布下,扬起势在必得的笑容。 这小贼长得又瘦又小,单是身形悬殊这一点,就不是自己的对手。 但对方似乎毫不拘束,波澜平静的眼睛能看出对方到底有多冷静。 他们的目的,都是箱子里的画。 但是这里大大小小的箱子总共有数十个,到底会在哪一个里面? 闻栖辞还没动手,对方便调转头,一心顾着揭箱找画。 完全不觉得他危险阿! 算了,当务之急先把画找到! 在没有任何语言交流下,两个身着夜行衣的贼默契十足,井然有序挨个揭箱。 看来齐渲他爹是下血本了,这么多箱子竟然都装满了金银珠宝。怎奈何没有金块,要不然还能偷几块赎了自己。 屋外传来脚步声,想是他们的动静惊动了天鹰。 果不其然,外头交谈的声音渐近。 对方比闻栖辞先反应过来,挥灭了他手上的火折子,借着月光寻中一只箱子,迅速打开,不知按了哪里的机关,箱子弹出一个暗格,原来下面是空的! 这房间小,穷途四壁,一眼阅尽也就十来只箱子,根本没地方可躲。 闻栖辞惊讶的看着对方钻进大箱子底,连一根头发丝都见不着。 他顾盼四方,凄凄惨惨戚戚,顿时眉心一跳,赶在对方关上机关前挤了进去。 苏青时没料到他会突然钻进来,他们现在不应该是对立阵营的人么! “出去。” 闻栖辞无视她的怒喝,跨进一只脚。 箱底空间有限,施展不出拳脚,苏青时额头青筋直冒,当下踢了他一脚。 结结实实,实实在在。只可惜没给踢出去。 唔! 闻栖辞吃痛低喝,狠狠磨了磨牙才咽下怒火。 门口响起试锁的声音。 闻栖辞毫不拖泥带水,整个人钻了进来。 这箱子看着又长又高,怎么这么窄?! 他两手撑在箱底,吃力的深吸口气,有商有量道,“兄弟,你往旁挪挪。” 似乎听到了对方磨牙切齿的声音。 “兄弟,我撑不住了,你倒是挪一点给我阿。” 这空间窄,怎么挪动也只够躺下一个人,再多的,就只能往上叠了。 看来,这专门给人躺的箱子,是难守镖局运人的暗箱阿。 外头的人进门了,微弱的光线透过箱侧的两个圆孔照进来。 接着微光,看到闻栖辞的额头密满冷汗,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他为什么在发抖? “对不住。”闻栖辞咻而睁开眼睛,低沉的声音与外头翻箱倒柜的声音融为一体,“我坚持不住了。” 噗—— 整个人压了下来。 苏青时呲眼欲裂,急急撇头,两手推在胸前。 好在,闻栖辞只是用手肘代替了手掌,整个人和她贴近了些,没有实实在在的压下来。 狭小的空间更狭小,有限的空气更稀薄了。 呼—— 闻栖辞舒了口气,半撑着手肘,一只手放在圆孔的微光下翻看,又叹了口气。 掌心旧伤未愈,刚刚撑得太久,手掌充血把伤口冲裂了,瑟瑟发疼。 撑在半空的滋味不太好受,四肢愈发酸麻,短时间还能坚持,可听动静外面的人是要挨个检查一遍。 扣! 他们藏身的箱子被打开,外头的人翻了翻上面的珠宝,又啪的盖下了。 闻栖辞手麻的几乎要断掉,呼吸沉重得像块铁,隔着两块黑布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空气越发闷热,闷的他满额头的汗。 他觉得对面这贼却冷得很,从内到外的冷。 噗。 外头还在翻箱倒柜,动静本来也不小,因此才没发现这里头的玄机。 苏青时被砸的眼冒金星,硬生生憋了口气才没叫出来。右手愤怒地凝起一股内力,正要推开这个男人,在听到对方一声‘嘶’后,忽然木了。 闻栖辞眉心皱成一团,呼吸沉重地揪着胸口。 半晌后,他后知后觉问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咋这么柔软,枕着还挺舒服…… 苏青时脸色阴郁,心情复杂的努力往旁边挪动,刚动一下,就听上面传来一声克制的低喝。 唔…… 闻栖辞脸色骤变,一把拍在对方身上,冒着一脑门热汗,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腿别乱动。” 当下寂静,一股凉意忽而弥漫在闷热的箱底。 闻栖辞半梦半醒的反应过来:“你是女的???” 刚刚却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对方没有说话,闻栖辞浑浑噩噩,懵懵懂懂,慢慢发凉了。 先是四肢僵硬,后麻木起身,默默撑起,撑起……直到背抵在箱壁,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看来已经有人来过了。”外头是天鹰的声音,“有人动过这些箱子里的东西。” “还是小姐聪慧,故意透露陆言的画在这里,正让心怀不轨的人扑了个空。” “可惜我们来晚了,没能把‘鳖’捉住。” “天鹰,你说还会有人上钩吗?要不我们就在这守着?” 守你妹!赶紧让老子透气! 闻栖辞阴气沉沉,身体已有揭竿而起的冲动。 “算了,抓了他们也只是让小姐徒增烦恼,”天鹰扫了眼四周,“去西字房看看闻彧。” “你怀疑他来过?”两人的交谈声渐渐淡去。 …… 闻栖辞逃命似的爬出箱子。 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他取出火折子,下意识转头看去。 对方已经取了面巾,正顶着一张冷厉的脸看着他,两只眼睛似要喷火,闭了闭眼,怒气被惯常的冷静浇灭。 连忙甩了两下,熄灭火光转身就跑。 “闻大人留步。” “你认错了。”闻栖辞捏着嗓子回道。 “故离,不想要了?” 听她的语气好像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应该不会借此参他一本吧,不过,她怎么认出他的? 第四十一章:认主 窗外冷风扑面而来,冷飕飕的,灌了他一脸,顿时清醒几分:“你们怎么出来的?” 苏青时没有善解人意的顺着他刻意扭转的话题说下去,向前走了几步,“跟我走。” “去哪?” 苏青时答非所问:“既然来了,从现在开始你就随我们同行。” 他一愣,心底涌起一股不安,狐疑问:“为啥?” 避开话题,直接挑明:“先去拿画。” “拿画?你想去抢?”闻栖辞斜睨着眼打量她,故意讥讽道,“原来苏相也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苏青时抬眸回视他,冷道:“那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嗯? 他越发觉得陆大神的画之所以令人趋之若鹜,里面隐藏的东西并不是金银珠宝,火器弹药。 而是,更加可怕的东西。 她矫捷的身手,娴熟的走位,像一只灵活的黑猫穿匿黑夜之中。一路披荆斩棘干掉沿路的守卫,犹如魅影,看得闻栖辞热血沸腾,两手空空,屁颠屁颠跟在后边。 没用多长时间便来到齐渲的卧房。 闻栖辞迈进一只脚,又收了回来,“你进去,我在外边望风。” 苏青时轻瞥他一眼,轻声道:“进来吧。她中了迷香。” “好勒。”他应了声,跟着进门。 毕竟,齐渲要是知道盗画这事跟他有关,难免伤了和气。 两人做贼做得越发熟练,几乎不带出一丁点动静。 门口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姐,您还没睡吗?” 不愧是齐宗堡的金牌镖师,走路竟然无声无息。 “就快睡了,有事吗?” 她口中吐出的是和齐渲一模一样的声音!闻栖辞心服口服地给苏青时膜拜了。 “小姐,闻彧不见了。” 糟糕,竟然忘了这茬。 苏青时眼眸微转,应到:“他就在我房里。” 闻栖辞一愣,满脸质疑盯着她。 外头的天鹰也是一怔,“小姐,这么晚了……” 闻栖辞连忙插上话头:“我和主子研究画儿,等会儿就回去。” 天鹰默了会,“那属下在外面等着,一会和你一起回去。” 闻栖辞低头看看自己的夜行衣,凉凉的撇着苏青时。 苏青时似笑非笑,慢悠悠开口:“天鹰,你替我去取一只玉镯子。” “是,属下即刻取回。” 两人一边忽悠外面的天鹰,一边手不停歇的找。 “在这里!” 这丫头居然抱着入睡!闻栖辞冷笑着夺过来,两手虔诚的托着竹筒。 苏青时揭开竹筒,取出画来。 “你干什么!”闻栖辞惊道,“为什么要在这打开?” “看清楚了。”苏青时将画卷在煤油灯上展开,严肃道,“一定要记清楚。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闻栖辞唇齿僵硬:“你要烧了它?!” 苏青时并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只见烛光上画中的山峰湖畔蓦然变幻成另一副风景。 闻栖辞使劲揉了揉眼睛。 那画纸彻底变作一副崭新的景色之后,逐渐越发稀薄,蝉如薄翼直至消失不见…… 最后,只有苏青时手里剩下两片残余的画片。 …… 愤怒后知后觉,来的慢了一拍,却气势汹汹,一浪推一浪…… “小姐,镯子带来了。” “小姐?” “小姐,”声音带了几分焦急担忧,“属下进来了。” 嘭。 屋内只有床上的齐渲,两扇窗户摇摇晃晃,未熄灭的煤油灯随风晃动,桌面飘着几片类似从蒜头上剥下的薄翼。 …… 高高的山峰下,一座破败的菩萨庙,拉着牛车的男人在破损石碑旁休息,那碑上长满青色黑色的苔藓木耳,字已经模糊不清。 那一瞬间袭上心头的是无边的压抑,苍凉以及悲悯……或许再看久一些,会被吃进画中。 一向聒噪的闻栖辞变得不太正常了。跟丢了三魂七魄似的,无精打采有气无力, “闻彧,看什么呢?别傻站着,来来来,这里坐。” 认识他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这种状态持续这么长,袁怒关切的把人请到桌前,拍拍他肩膀。 闻栖辞目无焦距盯着前方,仿佛完全听不到外界的纷扰。 袁怒看向苏青时,摇了摇头。 “他这样也不是坏事,说明记得很深刻。”苏青时淡声道。 袁怒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彧儿阿,我们需要点儿你的血。你看?” 看了眼闻栖辞的两只手,又看了看闻栖辞面无神色的脸。 …… “他没反应。”袁怒面露难色,“直接上手?” “嗯。” 袁怒深吸口气,轻轻抬起他左手,拆开纱布的结,拆一下看一眼。 怪了,完全没反应。 “这……” 只见那掌心伤痕叠层,旧伤的疤还没全结痂,又加新伤累累,二次开裂,简直惨不忍睹。 袁怒捏着刀,无从下手。 月人也有些惊讶,提议道:“要不然换只手?” 袁怒皱眉道:“右手要是也伤了,他怎么吃饭睡觉沐浴更衣?” “手臂呢?手指也行呀。” “只有掌心的血有用。”苏青时冷声道,“用右手。” 捏着刀柄,袁怒的心底升起一丝难得的愧疚,正要下刀前,停顿了一瞬。 掌心的血才有用?上次闻彧不是割的手臂么…… 苏青时问:“怎么了?” “没什么。”袁怒摇头低叹,该来的还是躲不了的呀。 一刀下去,皮开肉绽……那道从大拇指根部至小拇指的伤痕,横贯掌心,血流不止。 “……我是不是划长了点?”袁怒小心的问。 月人不忍直视:“何止是点…” “咳咳,都怪这刀太锋利了。”袁怒讪讪看着闻栖辞,“他不知道痛吗?” 这等皮肉之苦竟只让闻栖辞眉头拧了一瞬,又恢复到平淡无色的表情。 从倒盗谷买来的琉璃瓶贪婪的张大口,吞噬着汩汩而出的血液。 闻栖辞半梦半醒扶住晕沉沉的额头,眨了眨昏黑的双眼。 好冷,好闷,有点麻有点痛……怎么回事? 袁怒半颗心提了起来,迎着闻栖辞茫然的目光,送上一个心虚的笑容。 乍明乍暗的目光落在快要装满的琉璃瓶上,缓缓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另一只手颤巍巍的抬起来,想指着袁怒,却在半空中落下,整个人趴在了桌上。 袁怒迅速点了他的穴道,止住血。 苏青时取出一只金疮药递给月人,接过琉璃瓶出了门。 袁怒一脸懵,眼底蓄起一股怒意,“什么意思,就这样走了?当闻彧是什么,盛血的容器?” 月人也甚是疑惑,主子这作风不大对呀,难道有隐情? “先给闻大人上药吧。” “上什么药,死了得了,也好过被人利用。”袁怒语气讥讽,不屑道。 月人听他这语气来气,金疮药掷在桌上,冷道:“袁大人看着办吧!” 两主仆一前一后离开,留下怒意难发的袁怒。看了看闻栖辞苍白的脸色,只好咬牙压下怒火。 …… 月人打开门就看见立在栏杆前的苏青时,关上门,随她沉默着。 良久,苏青时挺拔的后背动了一动。 “月人,它认主了。” 第四十二章:公鸭嗓 月人蓦然抬头,身形一动,差点没站稳脚。 传夫石,认主了? 主子的传夫石,认主了! 她又惊又怒,追问道:“难道是闻大人?!” 月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试图从苏青时脸上找出一丝否认。 “不是他。”苏青时眉头紧蹙,摇着头,“不会是他。” 月人松了口气。 就说嘛,传夫石要认主也得是主子心仪之人,光这一点,闻栖辞就不在认主范围内。 这样一想便彻底放心了,跟着苏青时有些仓惶的背影回到卧房。 苏青时双目无神地坐下,提起茶壶斟茶。 呀! 月人连忙取走茶壶,担忧道,“主子,你到底怎么了?” 苏青时失神地握着琉璃血瓶,不停摇着头。 “不是他,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石头会认他为主……” 她心仪之人,有满腔抱负,心怀天下百姓;她心仪之人,温柔如玉;她心仪之人,不叫闻彧。 嘭,嘭嘭! 石壁嘭嘭作响,灰尘尽落。 今天是陆老头儿把她关在洞里的第三个月。 年仅十二的苏青时,独自一人在洞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夜。 在石壁上刻“一”记日,洞顶的日光黑一次便记一日。 陆老头儿隔几天来一次,他不进洞,只是把竹篮从洞顶放下来,里面装着食物,洞里有水缸盛满天然的雨露,有木头可以生火。 还有一张巨大的石桌。 桌上摆满笔墨纸砚,宣纸丹青。 陆老头儿说,想要出去,要交出一副令他满意的画卷。 可笑! 她本是寻死的,却被他困在这鸟不拉屎的洞中,逼她作画! 琴棋书画诗酒花,她独独不精画画,现在,还有些厌恶它。 作为苏家传人,她拥有灿烂辉煌的一生,可是,一切,全被一杯要命的毒酒毁了! 毁的一干二净,片甲不留。 挽回一命……又怎样,她从此成了一个口不能言的哑巴啊! 她如何担起重任,成为雄辩天下大势的一国之相,如何继承家族辉煌,如何接受从备受瞩目的神童到身患残疾的落差…… 可笑,可笑她一心求死,却在身处逆境时拼死求生。 那个逼着要收她为徒的陆老头儿,把她扔到寸目可及的山洞中,十日没有过问。 她喝水度日,饿得两眼发昏,四肢发酸。 饿极末路,求生欲反而愈发强烈 她用石头砸出水缸的一角,用锋利的瓦片在湿润的地面挖草根、蚯蚓,钻木头取火,编谷草为被,用碎瓦片做碗…… 苏青时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在支撑自己活下去,如果有,那就是不愿意用饿死来结束自己。 第十天,洞顶上探出一个头来。 “咦,你还没死阿!” 说这话的,正是半截身子已入黄土的陆言。 “这样都没死,干脆别死了。”陆言嘿嘿笑着。 苏青时盘腿坐在石床上,冷着脸瞪着眼。 “想清楚没,还死不死?要还是想死,我再出去遛几天。”陆言威胁完,没见苏青时有什么反应,“你还真想再饿十天?” 苏青时无情的撇过头,双手抱臂,不作回应。 “你爹果然没说错,真够撅的。”陆言小心嘀咕道,“再饿下去不仅会出人命,还会被苏渠绿追杀……” “算我服了你了姑奶奶,你看你也不想死了。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放你出来。” 苏青时闻声微动。 陆言眉毛一挑,“只要你能交出一副让我满意的画,我就放你出来。”话罢,他又补充道,“要是在里面无聊,我这还有本书,可供你消遣时光。” 从山顶落下一只竹篮,里面装着满当当的食物,最上面有一本书。 苏青时坐在石床上,抬起眼遥遥一望。 “口不能言,总还识字吧?”陆言换了个俯身的姿势,“这几个字认识吧。你爹为了给你找这本书,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苏渠绿午休时是在床上躺着的吧?陆言觉得自己的话没有歧义,要是有,那更好。 果然,苏青时跳下床,望着他。 “伪声术,你好好钻研,说不定能恢复……我只是说,万一啊万一,别抱太大希望。” 陆言看了看她,转过身换成躺着的姿势,“你要是真的能恢复,也找不回以前的声音……哎呀说多了,这伪声术自古以来没听说过谁练成过,你就死马当死马医吧。” 苏青时拾起秘籍,吹散灰尘。 “不过你不是神童么,既然这么神,指不定能……哎呀呀神童,哪有受到点挫折就寻死觅活的神童,枉费了老天给你的好脑子。” “不过嘛,你现在是我徒弟,我还是得鼓励你不是,别说师傅不疼徒儿,我这就在鼓励你啊。” “对了,如果一年内你还没有练成伪声术,那就别坚持了,你这辈子没机会开口了。” 鼓励完,陆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别忘了答应我的画,想出来就早点画好,作画工具我晚点给你送来。” 苏青时捏紧手里的书,捏紧,又松开。 “拜拜喽,我的乖徒儿。” 讨人厌的声音终于远去…… 死马当死马医,死马,还需要再医吗? 她怕极了,怕用力努力后依旧是令人痛心的结果,那种致命的冲击,她不想再感受第二遍。 苏青时每日晨起,看一眼书面,睡觉时,看一眼书面。始终没有打开。 嘭!嘭嘭! 居然有人会来敲门。 “有人吗!陆言在里面吗?怀平画圣?!” 原来不是找她。 “陆言?陆言!我看到你了,你就在里面!” 外面的声音分毫不减,公鸭嗓似的嗓音不停叫嚷着,十分刺耳。 尽管这个声音难听至极,苏青时也有些羡慕。 “不可能没人,我亲耳听他们说,陆言在这个洞里。” 外头好像不止一个人,正在交谈着什么。只是公鸭嗓的声音太突兀刺耳,每说一句就跟到了声量极限似的,不时发出破嗓的嘶哑。 “闭关?有道理。”公鸭嗓默了会,惊喜道,“那我每天都来找他,直到他回复我为止!” 打坐的苏青时瞬间清醒。 每天,每天?! 那她的耳边,岂不是无时无刻都充斥着刺耳的公鸭嗓声音。 可怕的是,久而久之,她居然不觉得这个声音刺耳了。 第四十三章:姜宁 “陆言,你整日在山洞里,吃什么呀?” “陆言,他们说你没有成亲,你为什么不娶妻生子啊?” “我想像你一样,无拘无束随心作画,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公鸭嗓还在不停嘶叫。 苏青时能通过石壁下面那条缝的黑影猜到,公鸭嗓的主人正坐在那里,靠着石壁自说自话。 自说自话久了,公鸭嗓不再句句不离陆言,但每日还会来这里坐上一会,自言自语,说着今天经历的烦心事,说着身边有趣的故事。 这个人真是执着,陆老头儿要是真遇到他,会被缠死吧。 真希望他们遇见。 光缝边的黑影动一动。 “陆言,你是不是被困在这里了?我找人把这里凿开吧。” 苏青时坐在石床上,两腿在空中荡悠,听着外头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可怕的寂静。 她神思婉转,取出伪声术,翻开了第一页。 次日清晨,洞口传来震耳欲聋的凿石声,苏青时猛然起身,双目瞪大。 那人不会真的要凿开石壁吧? 不行呀不行呀。 苏青时在洞中焦灼的徘徊。 她是想离开这里,可是,离开了这她能去哪? 回家,是万万不能的。 情急之下,她只好修书一封,通过石壁下的缝隙送出去。 陆言不在洞中! “呀!洞里真的有人!”看来公鸭嗓的重心没有抓对…… “那小子果然没有骗我。”公鸭嗓惊喜道,“快凿快凿!” 他究竟是不是找陆言的? 苏青时恨笔一挥,唰唰落下几笔。 “私人住宅,速退勿扰!” 信传出去后,外头的平静维持了一瞬。 “你是谁呀?为什么会住在山洞里?你和陆言是什么关系?” 苏青时怒眉恨笔,落下四个大字。 “与你何干?” 公鸭嗓沉默了会,低声吩咐道:“不凿了,你们回去吧。” 你们?难道他不走? 洞门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看着壁缝的黑线落下一个黑影。 鬼使神差的,苏青时往石壁靠近了些。 “你真的不是陆言吗?” 公鸭嗓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失望。 “是不是我打扰了你闭关修炼?” 嗯,的确打扰了她闭关修炼。 “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他的声音虽然难听,但此刻更多的情绪却是可怜,苏青时心头一动,忍不住想要安慰他一下。 公鸭嗓话锋一转,忽而问,“那你啥时候出关呀,我来接你啊!” 噗,一口老痰卡在喉间。 “你走吧。我真的不是陆言。” 公鸭嗓捏着纸片,将信将疑的哦了一声,“你一个在洞里吗?没有人和你说话你不怕吗?里面肯定黑漆漆的吧,要是煤油灯用完了怎么办?” …… “对了,你在里面吃什么呀?难道说,还有别的入口?你在里面待了多久?该不会……自你有记忆以来就活在洞里了吧!” 这想象力,可以去说书了。 “难道你不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吗?我跟你说哦,外头的风景特别美,城郊有一片桃树林,马上就要到果子成熟的季节了……” 天,他为什么可以这么聒噪! 聒噪不停的公鸭嗓硬憋憋的让苏青时几次张口。 可是她发不出声,喉间的刺痛令她皱眉。 可恶! 这简直是在饿鬼面前吃满汉全席! 苏青时揭开伪声术,专心看起来。 不知看了多久,待她小憩片刻时,外头已经黑了。 那人应该走了吧。 苏青时叹口气。 反应过来在因为什么叹气时,她又惊又恼,小脸掠过一丝可疑的红晕。 天麻麻亮时,洞顶垂下一只竹篮。 “丫头,嘿,挺勤奋呀。”陆言瞅着挑灯苦读的苏青时,笑吟吟道。 苏青时专心致志,目不斜视。 “嗳,本大师的画迷疯狂得很,不知从哪知道了我的行踪,丫头,最近是不是经常有人来砸门呀?” 是挺疯狂的,不过,你的画迷好像并不多!苏青时翻了个白眼。 至少找上门的就一个。 嘭!嘭嘭! “陆言,我来啦!” 陆言太阳穴凸凸一跳,“这太阳还没出来呢,真够赶早的。我先走啦!” 苏青时起身点燃洞里所有煤油灯,看了眼洞口。 “我来陪你看日出了,陆言。” 苏青时:…… 公鸭嗓兴奋的大叫,完全不顾自己破嗓的嘶哑:“太阳从缝里钻出来了!” “哇……它变大了。” “云彩染成赤红绯黄的绸缎,照亮云海中群峰的山头,雾散云消……呐,它好温柔。” 这人倒还有几分学识,苏青时几乎能够想象出骄阳破云的景象。 等等,云海? 难道此处是山顶? 她晕倒后在这里醒来,完全不知一路是怎么来的。 心下疑惑,当即修书一封。 公鸭嗓略带诧异:“是呀!你不知道?” “你居然不知道吗?”公鸭嗓有些不信,“这是群峰之中最高的山头,看日出日落的绝佳圣地,真可谓是不畏浮云遮望眼,一览众山小呀……” 陆言也只是每七八日,有时十天半个月来这里一次,这人,这个人居然日日来此,每日翻山爬路来这里,究竟…到底…… 果然疯狂啊。 这里头终究不是陆言,外面的人到底知不知道、相不相信? 她的未来也不过是一片迷雾,充斥未知和变数,但若停滞不前,眼前除了白雾更无变数。 苏青时不禁为他的毅力打动,看了眼青蓝色书皮上三个大字,忽然觉得浑身卯足了劲。 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 生性冷傲,不喜与人结交的苏青时偶尔也会落笔修书,与公鸭嗓交流起来。 忽有一日,她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 他叫什么名字?他知道我的名字? 自己总是以公鸭嗓这等不入流的比喻暗称别人,相处久了不再觉得这个沙哑刺耳的声音难听,便觉得这个称谓有些突兀。 她落笔写下自己的大名,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人,可能还以为她是陆老头儿吧。 沉思片刻,她将纸捏成了团。 “对了陆言,和你处了这么久还没告诉你我的大名呢!”公鸭嗓兴致勃勃地,“在下姓姜,单名一个宁。” 第四十四章:泱泱大国,君子如兰 转眼,苏青时在石洞里度过一年。 她潜心钻研伪声术,完全没考虑理会陆言的画,渐渐的,连出去的念头也沉淀了。 “陆言,除了作画,你还有别的鸿鹄之志吗?” 苏青时眉目微转,有些奇怪,怎么突然谈起这么厚重的问题了。 “不对,你还是专心作画就好…做人要专一一点。” 近来,公鸭嗓的声音低沉到极限,仿佛喉咙里卡了口痰,高不成低不就,听着已不是难不难听的问题,而是难受。 “要不你猜猜我的志向吧!” 苏青时眸底乍亮,迅速写下四个字。 “说书先生!?”洞口传来诧异的低吼,“呀呀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本…公子的志向大着呢,怎可能是区区一个说书先生!” “那你倒是说说。” 苏青时是有些好奇的。 能整日无所事事守在洞口,多半是个不用为生活奔波的富家少爷,养尊处优的金丝雀会有什么鸿鹄之志? “你住在洞中,不知当今天下的局势,看似平静的朝堂,表面祥和的太平盛世,早已深埋内忧外患。” “国有动荡,他们只会依赖天地造福,祈求上苍庇佑,终究不过是骗自己安心,没有任何实质作用。” 与他单识快一个年头了,苏青时完全没想到,只会谈天说地吹牛皮的公鸭嗓口中能吐出这样的见解。 祈福求天,她多少知道,说的是央兰世袭祭师。 “我想改变这样的央兰!我想科考入仕,用更权威的力量改变央兰,而不是…”公鸭嗓顿了下,忽然从斗志昂扬急转而下,低低的坚定道,“不是整日游手好闲,看着泱泱大国就此没落。” 他因激奋而破音的声音虽然十分别扭,但那满腔的斗志却让闻者心颤。 “泱泱大国,君子如兰。 彼之鸿志,且吾信之。” 苏青时认真的写下这十六个字。 她看向洞口,目光流转在门缝边的黑影上。 忽然,有种想要出去的冲动。 “对啦,今日家中有事,不能陪你看日落了。”公鸭嗓忽然道,“明日我再来。” 黑影站了起来。 “明天见,陆言!” 苏青时盯着门缝看了一会,收起墨已干掉的纸张,小心折好。 距离失声已经快一年了,一年了。 她把伪声术翻了个遍,练了个遍,却不见丝毫起色。 死马,真的救不活了吗? 苏家,就这样败在她的手上了么?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她无法接受苏家的辉煌在自己手上终止。 哪有什么神童,不过是她懂事早,从小比别人用更多的努力,成倍的苦心学习钻研,用冷静的表面掩盖疲惫…… 设想过处理江山社稷的棘手,设想过朝堂险恶,没想到会在未出山前遭人毒手…… 她是废人,她是一个废人了。 苏青时握紧拳头,嘴唇渗出几丝血迹,凉薄的水滴从冷寂的黑眸缓缓滑落,单薄的身体在夜风里颤抖,像一朵摇曳在暴雨中坚毅又脆弱的小花。 次日如约而至。 公鸭嗓的声音却迟到了。 他到时,喘着气,一句话断了三次。 “哎呀,我来晚了,有没有,想我啊!” 苏青时撇了撇嘴。 “最近挑灯夜读,起的有些晚。”沙哑的声线验证了他说的事实,如果能够看见,兴许还会看到他顶着两只黑黑的眼圈。 “你有信心吗?” “当然有!”他自负的说。 “你不害怕失败吗?” “失败?”看着纸上的字,他愣了下,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次不行多试几次呗!失败有何所惧,若是怕,我连这个念头都不会有。” “如果只有一次机会,面临着失败,你会怎么做?” 他沉吟片刻,有点烦躁的挠了挠头,“管它的,反正我就要做。想做,就去做喽,管那么多做什么。” 苏青时默了良久。 她想恢复声音吗?她想离开这里吗? 她无疑是最想的。 可是…… “我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马上就要科考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更加发奋图强!”他道,“陆言,科考结束我来找你。你可要等我啊。” 看着门缝边黑影离去,苏青时才恍然过来,取出枕下那张折叠的纸张,看了一眼,轻轻地放下了。 忽然,有了作画的念头。 脑海中浮现出日出日落,暮光在云海穿梭的景象,山青水绿,云浪翻涌…… “不错呀!”陆言看看画,又看看她,“真是你画的?” 不过想想这儿也没别人,他不是问了句废话么。 “能画出这画,说明你已经完全放下寻死的念头了。”陆言点点头,“伪声术练得怎么样?” 苏青时不应。 陆言轻叹口气,又道:“给这画取个名吧。” 苏青时指了指他手中画。 陆言低头看画卷末端,眉尾上扬,“故离。” 苏青时点头。 “故离,故离……故土难离。”陆言哎呀一声,笑问,“想家了?” 她不答。 “行吧,待本大师在这画上锦上添几朵花,过几日就放你出来。” 陆言站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老腰,笑吟吟地走了。 渠绿呀,你交给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这么一想,陆言心里好不自在,步子越发轻快。 一个月后,她从洞中出来。 亲眼见到云卷云舒,浪翻浪涌,群山才露峰头,日光熹微明媚。 美是极美,不如彼时美。 陆言将画递给她。 “现在这画经了我的手,价值千金,呐,当是给我爱徒的见面礼。” 爱徒?有把爱徒关了一年两个月零九天四个时辰的师傅? 苏青时一脸难言,揭开画卷。 不还是之前那样么? 眯了眯眼,看向陆言。 这老顽童,真不可信。 “徒儿呀,现在你有什么打算?”陆言眉飞色舞的诱惑道,“想跟师傅去云游四海么?” “回家。” 她的声音不大,像山涧间顺着石缝流落的小水渠,轻扬洒脱,干脆利落。 陆言满目诧异地看着她,久久没有回神。 “哎哟,哎呦呦,为师的宝贝徒儿不愧是神童呀!”陆言高兴得忘记了笑,“走走走,回家,赶紧回家让你爹娘听听,这声音可比以前顺耳多了!” 苏青时回头看了看漆黑的洞口。 “怎么,还舍不得了?回去见了爹娘,以后有的是机会回来。你要是想,为师再把你关起来就是。” 苏青时眼角微斜,不想理会这个便宜师傅。 她心里惦记着那位心有鸿鹄之志的少年,想知道他是否达成所愿入仕朝堂,想知道他可曾后悔。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离开便未回来。 第四十五章:消失的山南村 父亲身故,带孝三年。 她没有一日离开过苏家。 那个特别的,特别奇特、特别难听的声音,特别让她怀念。 如同一粒埋在内心深处的花种,温柔而隐晦。 她闭口不提,但从未忘记。 年复一年,未曾心变。 可如今,传夫石却认了主! 认的是大央朝中第一废材! 难道,她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对闻栖辞动过心? 怎么……可能! 传夫石所认之主,是它理性判断最适合的人选,并不一定是……她心仪之人。 苏青时强行整理好纷乱的心绪。 该是回到正轨的时候了,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地方。 月人第一次见她如此浮躁,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很是担忧,她虽然渐渐看不懂主子的心思,却知道此刻不能多问。 袁怒气急败坏的包扎好闻栖辞的伤口,坐在床前,越发生气。 他常坑闻彧,联合他人坑闻彧不错,但有人真把闻彧坑惨了,袁怒心底冒着一窝火。 这把坑人太狠了,玩命呢! 一边,他对闻彧多少有些歉意,一边,拿捏不准对苏青时公正形象破灭的失望更多,还是对她利用闻彧的厌恶更多。 唉,这高大正直的形象,怎么说崩就崩。 闻栖辞醒来时,头眼发昏,四肢无力,胸口伴着时有时无的绞痛。 习惯性翻出腰间的药瓶。 这两个包的跟粽子一样的是?嗯? 脑海中浮现出昏死之前模糊的片断…… 瞬间不昏不晕,不心绞痛了。 了个把子,把他两手都切了,他怎么吃饭,怎么沐浴,怎么出恭,怎么更衣! “袁怒!” 破门而出的怒吼让整层客房的人都惊了一跳。 袁怒自然不敢进去,关键时刻不得不求助…… 闻栖辞躺在床上,整个人被怒火熊熊燃烧。 听到吱呀声,冷厉目光立刻扫杀过去。 怎么是她。 “听声音,闻大人中气十足,想必已经回魂了。” 闻栖辞眯眼。 苏青时没有坐,走过来站在床前,“画里的内容,闻大人应该记得很清楚。” 还敢提画,这个杀画凶手,已经接连毁了陆大神两幅画作! “记得之前你曾问我,关于地晃的原因。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八百年前的事了,现在提起不是转移注意是什么! 闻栖辞抬眸看她,对方虽站在床前,目光却分毫没给他,直视前方的纱幔,纱幔上坠着几粒廉价珍珠。 俗品中的次品,有什么好看的。 “十一年前,央兰国境内西南方向曾发生罕见异象。” “山峰崩毁,地穿窟窿。” “你可知为何?” 啊?闻栖辞骤然一愣。她几时连基本礼节都不守了,说话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闻栖辞才反应过来,没好气道:“难不成要从几十年前说起。” 苏青时轻轻嗯了一声,“的确和六十年前消失的山南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央兰秘史的未解之谜之一,山南村案。 闻栖辞来了兴致,姿势变成乖巧的盘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山南村案是央兰见不得光的秘密,他四处道听途说,虽然知道一些,但可信度还有待考证。 从苏青时口中说出的那就一定是真的了。 “六十年前,山南村有位药师……” …… 他炼药救人,造福一方村民,纯朴善良。可天不作美,他与他那糟糠之妻同床数年,未生一子。 救世济民,造福了村民,也当是为自己积德。 终于,在他五十三岁那年,妻子诞下一子。 孩子他娘叫素华,是个孤儿,没有家姓,和药师相依为命。生产时,她已四十岁,孩子又是早产,生下来只有斤把重,差点保不住。 药师又是求神求佛,又是炼草炼药,身为医者还四处求医,拼死拼活的才把孩子保住。 说来也是机缘,当时有一队穿着不俗的人马在他家院门前停下,有位护卫模样的人进来讨水,接着才马车上下来一位相貌不凡,衣冠如玉的男人。 听护卫的称呼,原来这是央兰祭师! 药师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霎时五体投地,求他为孩子设法,为孩子祈福。 祭师大概是被他触动了,答应进去看看。 “孩子给我,你们先出去。”祭师吩咐道,“我将为孩子设法,任何人不得打扰。” 一旁的随从有些不安,“大人,您难道……您不能阿!” 祭师挥手道,“人命关天,别耽误了,出去。” 众人在门外焦急等待,药师更是坐立不安,情绪起伏骇人所闻,他时而号啕大哭,时而酣畅大笑,时而低低抽泣,虔心祈祷,时而捶打自己,糊口乱嚎…… 他有孩子了!孩子可能保不住…所幸央兰祭师路过他家,答应替孩子祈福……可是,祈福求天真的有用吗…… 这一次作法的时间很短,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门开了。 药师冲上前跪下:“大人闻大人,我的孩子,孩子保住了吗?” 祭师点了点头,孩子虽然是保住了,但他的神情却不是那么自在,“这孩子生来不易,日后……日后还需多费心。” “一定一定,一定一定。多谢大人恩泽,多谢大人恩泽!多谢大人恩泽!”药师感恩戴德,恨不得再五体投地,“大人喝杯茶,喝杯茶再走吧。” “茶,就不喝了。”祭师道,“去看孩子吧。” 药师家的院外站满围观的村民,一个个好奇的目光瞅着闻祭师,知道他救活了药师的病儿,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像看活菩萨。 虔诚,膜拜。 人群中忽有一老者道:“林药师他家那娃娃一看就活不长的,想不到被大人给救活了。央兰祭师果然是能通天命者。” 闻祭师眉头紧蹙,在众人更加虔诚的目光下怏怏地上了马车。 随从看出他有心事。 “大人用了血,担心皇上怪罪?”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可大人的旧伤才刚好,又添新伤,皇上要是问起来……” “若问起,就说旧伤复发。”揉了揉额头,“虽然用了血,但也救不了那孩子,最多吊着命,让他多活一段时间。能活多久就看造化了。” 闻祭师轻叹着气。 “那孩子,注定夭折。” 第四十六章:天元丹 大病不断小病不停,磕磕碰碰跌跌撞撞的,娃娃长到了三岁,顿顿药食,日日药浴,勉强续命。 药师每每看着儿子,总是满心怀喜又万分小心。 可无论他怎么小心怎么谨慎,他那金贵脆弱的儿子还是一次次陷入危机。 恰好此时,又是一队人马停在他家院前。 更巧的是,马车上还是央兰祭师。 上次路过此处,也是感觉喉咙干涩发痒,闻祭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了。 他更诧异,那娃娃居然还活着。 “难道是先祖在指引晚辈,来为这孩子续命?” 和上次一样,闻祭师闭门‘作法’,片刻后,孩子生龙活虎。 真是怪了,他本欲来解渴,抱起那娃娃后却一点也不渴了。 药师抱着孩子,心态跌宕起伏,患得患失,生怕一个不小心,孩子就没了。 他慈爱的看着孩子,手指轻柔的擦过孩子殷红的嘴角。 不能再坐以待毙,他要研制一种能让儿子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不被病痛折磨的药,他要离开儿子去山林寻药……他要…他需要一点祭师大人的血。 不论是第一次还是这一次,他都注意到祭师开门后有意隐藏的左手,作为药师,他拥有优于常人的嗅觉,那空气中飘散的花香和孩子口中血迹散发出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知道,祭师是整个央兰的祭师,他于他有恩,他不要很多,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可以为孩子续命的血,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去何时能归,他要为孩子储备续命的血。 央兰祭师的血有如此奇效,断不能被他人知晓,他会带着这个秘密,死守进棺材。 但是孩子,要活着。 如他所料,祭师之血是央兰的秘密。因而,即便央兰祭师金贵无比,也不能明目张胆受人保护,遇刺后也未敢声张。 秘密一旦暴露,央兰祭师将会成为世人趋向的众矢之的。 药师辗转数国,寻遍奇花怪草,用近三年时光,终于找齐古籍上记载的炼制天元丹的所有材料。 “儿子,儿子!” “在呢在呢,看把你急得。”素华抱着孩子走来。 “进屋进屋,别吹风。”背篓都没放,药师急忙把妻子赶进卧房。“长生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走不得路,吃的也少,你看,皮包骨头了。”素华说着便忍不住叹气,“不过你留下的那药汁真是好,救了长生好几次。唉,我说你何必花这么长时间去研制什么新药,多研制点上次那种药汁不就好了!” 药师含糊其辞道:“那药汁治标不治本,不是长久之法。” “我觉得比你那些破丹药好用多了,昨日长生发病,药汁没剩多少了,我都省着用的,你看,啥时候再制点备用。” 药师恼道:“我很快就练出天元丹了,何必制那药汁,你个妇道人家,只管听我的就是。” 素华被他逼人的气势震的一愣一愣,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药师果然马不停蹄研制起新药,制药倒是很快,可是制出的药谁来试呢? 一开始,他用猫狗鸡鸭试药。 无一例外的,吃过天元丹的牲畜都死了。 他猛然想起,还少了一味药引。 最好的药引,不就是…… 这一夜,药师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第三日,新的天元丹制成了。 牲畜吃下啥事没有。 但牲口怎么能和人一概而论,他需要一个试药人。 他对自己的药有信心,加上天赐之血的加持,更是信心百倍。可是,谁会愿意做他的药人…… 药师拿出全部家当四处乞求村民,每个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有讽刺的,有嘲笑的,有说他疯了…… 疯了,他确实疯了。 从刺伤央兰祭师的那一刻起,不,更早,还更早,从长生出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疯了。 但是这都不重要,只要能研制出这种药,只要能救长生,全都不重要! “我来吧。” “我试药。” 说这话的,是素华。 素华毫不犹豫服下天元丹,闭上了眼。 三日后,她生龙活虎的醒过来,身体硬朗办事麻利,感觉自己精气神十足。 她原本沧桑的容颜,也变得越发年轻,好像回到了貌美如花的年纪。 药师大喜,却又陷入困境。 素华是女人,四十几岁的女人,长生是个不到六岁的男娃娃,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药效差异? 还是得找年纪相仿的孩子才行阿。 药师带着妻子四处寻人,以素华为例,不以试药为由,而是以强身健体,返老还童诱导村民。 但是所有人都当他疯了,谁也不敢吃一个疯子炼的药,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试。 不幸发生了。 服药后第十天,素华在田里卯劲十足的挖土,突然间,身体就硬了,直挺挺的倒在了土里。 死了。 村里人对药师起初隐晦的言谈愈发抛头露面。 真够狠的,连自己的婆娘都下得去手。 害死了自己婆娘,还不知悔改。 儿子也迟早被害死。 别来祸害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他也怪可怜的,妻子死了,儿子半死不活的,唉。 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呕。 …… 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忘了,他们口中的疯子也曾研制出抵御瘟疫的药,帮助难产的药造福他们…… 人心叵测,人言可畏,一步步把药师逼上绝路。 长生又发病了。 来的太急,他别无选择,只能将天元丹放进长生嘴里。 可长生羸弱的身体完全承受不起药物的巨大威力,他的确生龙活虎的蹦哒了一阵,药师也眉开眼笑了一阵,一阵时间后,他身体僵硬倒在了地上。 看着被长生砸出来的地坑,他的这个世界成块成块崩塌。 …… 这下好了,妻儿都没了。 真是狠心呀。 害死了妻儿,怎么还好意思苟活。 就是阿,我现在整日都心惊胆战的。 …… 听着众人不算窃窃私语的背后言谈,安葬完长生的药师回到家中。 他魂不附体,面如死灰。 但有一个清晰的意识操控着他,支配着他行尸走肉般的身体。 他将剩下的天元丹磨成粉末,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倒进了村口的百家井。 他吞下最后一颗天元丹,躺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棺材里。 呵呵,一起死吧。 第四十七章:尸震 “原来爷爷两次遇刺都是那白眼狼药师所为!”闻栖辞恨声怒斥。 “你……”苏青时怔了一瞬,十分无言,“能不能抓住重点” 闻栖辞头头是道:“我知道。那药师取了我爷爷的血,研制了一种药,把他妻子,儿子,整个村的人都毒死了。哦,还有他自己。” 苏青时扶额,“重点是……” “重点是,”闻栖辞审视着她,“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好像亲身经历过。” 苏青时避过这个问题,道:“重点是,那群被天元丹毒害的人,并不是真的死了。” 闻栖辞拧眉,冒出一个不太实际的念头,“尸变?” 这种只在古籍上有所记载的传说。 “嗯。” “嗯?” “他们死而复生,却无意识,身体变得坚不可摧,如铜墙铁壁。” “那是如何摆平他们的?难道是我爷爷?” “嗯。”苏青时看了他一眼,“当年的闻祭师亲自出马,才降伏了那群死尸。” “我闻家血脉果然奇效!” “……”苏青时无言叹气,“兴许是因为,天元丹药引是祭师血脉的原因。” 闻栖辞结合前因后果仔细一想,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所以,那群尸,现在在哪?” 苏青时眸光低垂,“地底。” “啥?!” 还真特么在地底! 闻栖辞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所以地晃的原因……” “嗯。尸震。” “等等等等,”他觉得脑子有点懵,“也就是说,他们在地底玩耍,造成地晃?!” 不太明白闻栖辞出于何种心态用‘玩耍’这个词形容,片刻沉默后,解释道,“当年闻祭师以一人之力将那群死尸引进山坑之中,上千士兵上阵填坑,用了三个月时间才把坑填上。死尸没有思考能力,不知疼痛甚至不用呼吸,他们没有死,瞎摸到地底是有可能的。” 苏青时顿了一下,“只是,当年填坑的地方应该离昌都城很远,昌都城的震感却日渐强烈,说明,那群尸很有意识的往昌都城靠拢。” “难道是因为我……”闻栖辞后背拔凉。 难怪那日他遗留在地上的血会消失不见,还有琉璃瓶碎掉那次…… 原来,他们惦记他的血! 闻栖辞深吸口气,问道:“这和故离有什么联系?” “那幅画上,我让你记住的,是山南村的遗迹。” “我们需要找到山南村?”闻栖辞不太相信的问,“那里有破解的法子?” 苏青时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需要去见一个人。” “谁?” 气氛缓和了几分,拘谨的感觉层层褪去,苏青时抬眸轻笑,道:“你会想见的人。” 嘭嘭—— 有人敲门。 嘭嘭嘭! 闻栖辞还要再问,被这催命的敲击扰乱了心神,躁声道:“进来!” 嘭。 客栈门啪的打在墙上。 袁怒拦在一人身前,回头看了看他们,一人在床一人在地,距离安全,便放心了,收回遮遮掩掩的姿势。 “都说急事儿急事儿!挡什么挡!”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本该远在昌都城的郑沃沃,她神动色飞,气势汹汹冲到闻栖辞身前。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先盯着他与苏青时看了几眼,又从头到尾打量着盘腿而坐的闻栖辞,神色渗出一丝不满。 “闻二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床上消遣!” 闻栖辞不明所以,“怎么了,啥事?你怎么会来这里?” “啥事儿?”郑沃沃秀眉倒竖,气急败坏上前揪住他衣服,“要不是小数子找我,我还不知道你跑这儿来了。” 难怪她每每去祭师府找他都被各种理由推脱,到倒盗谷来这么好玩的事居然不带上她! “这不是重点吧。”闻栖辞皱眉问,“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她哼一声,松了手,“有,皇上找你。” 什么! 闻栖辞脸色骤变,当即跃身下床收拾细软。 “走走,马备好没?”他一边收拾,一边着急询问,“宽数没有露馅吧?那二傻子的脑子越来越不好用了,早知道我先提前告知你……” 郑沃沃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慌不忙讥讽道:“现在知道急了。外头,你的爱马逐日,给你备着呢。” 他来时都没舍得骑逐日……不过也好,以逐日的脚力一天一夜就能回昌都。 “对了苏相,你可千万别说在这见过我,您就当没见过我!” “可是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苏青时说的不痛不痒。 …… 收回迈出去的左脚,闻栖辞幽幽道:“你就说吧,要我多少血。” 这气氛咋有点不对,郑沃沃眼珠一转,忙打着圆场:“说什么呢,苏相怎么会要你的血,她不是那种人啦。” “我是哪种人,郡主又知道?”苏青时淡淡道。 她语气平缓随和,却让人听出几分嘲讽。 门边的袁怒觉得自己有些头大,不知为何,他嗅到空气中淡淡的酸味…… “你不是说我们要去见一个人么,这点面子都不给,那就别怪我也不给面子。”闻栖辞出言威胁道。 “随意。”苏青时步子一转,“回昌都城,皇上会下令让你随我前去。以将功补过之名。” 我他……闻栖辞狠狠磨了磨牙,将包袱甩到肩上,冲门而出。 郑沃沃忙赶着跟上:“闻二哥等我阿,我没马,你带我!” 她体力极好,没一会儿便追上气焰高昂的闻栖辞。 “带你?我还想让逐日多活几年。”闻栖辞拴好细软,捋了捋马儿的红色鬃毛,“诶你别挡着我,我赶着回去呢。” 郑沃沃气道:“白眼狼,枉费本郡主不远千里为你送马!” 她挡在马鞍前,颇有种你不让我上就别想上马的气势。 闻栖辞只得妥协:“行行行,你让开我先上。” 郑沃沃拉着缰绳,警惕的盯着闻栖辞。 闻栖辞一跃上马,伸出手:“上来吧我的姑奶奶。” 郑沃沃眉飞眼笑,小脸尽是得意,抱住身前宽窄有致的劲腰,在他的发间深深吸了口气。 “卧槽你多久没浴发了!” 这一嚎把周边路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闻栖辞脸不红心不跳,眉头抽抽了两下:“嫌脏给我起开。” “不嫌不嫌。”郑沃沃嘿嘿一笑,似乎为了证实自己的话,整个头靠在闻栖辞肩上,把玩着他的发丝。 闻栖辞面不改色地揪出自己二两头发,嗅了一下。 明明……还挺香。 第四十八章:胸口血 红鬃骏马飞驰而去,尾带一地烟尘。 二楼窗前,月人看着苏青时明显不大明媚的脸色,犹疑片刻,道:“主子,为何不找闻大人要回传夫石?” 主子眼可观星辰,一定知道传夫石没有被扔掉的吧? “拿不回了。”那石头关乎她的未来夫君,但对苏青时而言仿佛没有什么特别的,她不咸不淡道,“传夫石一旦认主,连我也碰不得。” 月人诧异:“那……” “无妨,不过是块石头而已。”苏青时眼眸微凛,“我的夫君,自然要是我亲手选的。” 月人对苏家的传夫石了解并不深刻,见苏青时口气如此轻松,也松了口气,又想起那件事来。 “主子,如今闻大人的血在我们手里,不如……” “月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能。” “只用一点,不会被人发现的。主子,您为央兰做了这么多,就当是索取一点回报,您要往远看,保住自己才能保住央兰啊。” 苏青时淡然轻笑,自我嘲讽道:“月人,我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月人不解:“那为什么不肯用闻大人的血?” “我们苏家人成亲之日饮下的合卺酒,不是酒,是对方的血。” …… 昌都城门,严查通行。 没想到会在城门堵他,任逐日四蹄飞驰,冲劲十足导致难以刹住,一冲冲到城门,闻栖辞想躲都来不及。 急忙掩住自己,低调下马。 转身,几名禁卫军团团围住他,毕恭毕敬:“闻大人,皇上等候已久,请吧。” 他顺手望去,看到努力找地洞想钻进去的宽数。 牙齿狠狠一磨。 这下好了,不用苏青时说,已经败露了! 只见那几名禁卫又侧了身,往他身后唤了声:“苏丞相。” 闻栖辞回头一看,苏青时牵着一匹精瘦长鬃黑马,风尘仆仆。 不见月人,只有苏青时。 对方不平不淡朝他点了点头,擦身而去。 “闻大人,走吧?”禁卫军提醒道。 …… 私自离开昌都城,这对其他人而言或许没什么,而对于闻栖辞却是要命的危险。 他未曾留下一子,携着闻氏血脉出离昌都,会被某人视作叛逃。 他早已无亲无故,是个极其危险的人。 若是想逃,谁还能让他回来? 可他压根儿没想过要逃。 皇帝自以为是宽数栓住了他,不动声色下是几分得意。 “臣知罪,但凭处置。” 沣守帝轻轻一笑,露出与方才盛怒模样截然不同的和蔼,“栖辞阿,朕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离开昌都城有多险恶你可知道?除了天子脚下,外头只是表面安宁罢了。” 闻栖辞面无表情躬身道:“臣有错。” “罢了罢了。”沣守帝网开一面般挥挥手,“想必苏相已经把那件事告诉你了,事关紧急,接下来你需与苏相回一趟苏家。就当是将功补过了。” 他撇撇嘴:“是。” 沣守帝招招手,宫女呈上一碗参汤。 “听说近来你耗血过多,朕特意吩咐御膳房将姑墨进贡的那棵补血灵芝和生血人参熬了汤,来,坐下喝。” 沣守帝如父亲般慈爱地看着闻栖辞,眉眼带着笑。 闻栖辞淡然神色,端起参汤。 “等等,”沣守帝叹着气摇头笑道,“你呀你呀,又给忘了。” 闻氏血脉虽有奇效,能解百毒,但对于闻氏血脉拥有者并不起作用…… 因此,用膳之前一定要试毒。 闻栖辞不太自在道:“皇上所赐,怎么会有问题。” “这中间经多人之手,朕岂敢保证。”沣守帝扬了扬头,示意宫女用银针试毒。 蓝衣宫女取出随身银针,放入参汤。 她掩着手,把银针呈给沣守帝看。 看了眼望向别处漫不经心的闻栖辞,又看向发黑的银针,沣守帝笑道:“喝吧。” 闻栖辞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沣守帝点头笑了笑,“回去好好休息,过几日苏相会通知你启程。舒心丸别忘了吃,多带些在路上,以备不时之需。” “臣遵旨。” 闻栖辞老老实实应到。 目送他离开,沣守帝一拂袖子,肃穆问道:“那药是你亲手下的?” 蓝衣宫女颔首道:“回皇上,是奴婢亲手放的。” 沣守帝抿了口热茶,冷漠地牵起嘴角:“分量可拿稳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朕灭你全族。” “奴婢不敢!一切都是按照之前的分量下的,半点也不敢多。” 沣守帝眉头松动了些,“下去吧。” - 藏书阁的竹林被惊出一片飞雀,噗嗤着翅膀落荒而逃。 祭师府家仆飞奔,四散忙动。 “水,再去打几桶水。” “快去宫里取些碎冰!” “让他们轮着提水,别耽搁!” “御医,御医还没来吗?快去催催!” 从半柱香前到现在,宽数的嘴就没歇过,早已口干舌燥。 主子从宫里回来就一个劲儿喊热,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染了什么疫病,一直说渴,说热,说身体里好像搁了一只火炉,身体烫的吓人。 祭师府的井水都拿给闻栖辞冲凉了,秋日里那些冷水竟都被烧热了。 一定是染上了外头的脏东西! 都说那倒盗谷不干净,不干净,主子非得只身前往,走之前连老祖宗都没拜一下! “宽哥宽哥!主子吐血了!” 啊! 宽数连忙奔至卧房,开门是扑面而来的热浪。 “宽哥!御医来了!” “快把御医抬过来!” 卧床上,闻栖辞已经陷入昏迷。 浑身烫的吓人,双颊却极其苍白。 宽数沉着脸,守在床边,“实在不行,只能……” “宽哥,皇上也来了!” - “你个蠢货!我让你绑他来,没让你毒死他!废物!还不赶紧去送解药!” 黑色斗笠的下,隐约可见男人狰狞的脸色。 气阿!他怎么就养了这么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主子放心,属下已经派人去送解药了。”跪伏在地的几名黑衣人怯不敢答,只有为首的男子强压下心怯,解释道,“下药本是为了牵制央兰祭师,让他听命于我们,那药本不致命……兴许是还混了其他的东西。” 黑色斗笠男人闭眸沉思,半晌后,眉头骤深,狠戾道:“看来不止我们打央兰祭师的注意呵。盯紧点,看看到底还有谁在和我们作对。” “是!” …… 太医院一把手薛太医,捏着一把袖珍小刀颤巍巍,抖索索,盯着眼前面如白纸的男子,眼眉拧成一条线。 还没下手便是如此,真要是下刀还得了。 祭师身份特殊,哪敢有半分闪失。可在胸口取血,终究是有要命的风险啊! 第四十九章:糖葫芦 “薛太医,赶紧动手吧!”一旁的太医给闻栖辞把着脉,忧心忡忡,“闻大人的脉象愈渐微弱了。” 兴许是闻栖辞的身份已经足够让太医院的人绷紧神经,皇帝并没有留在房内继续给他们施压,只是临走前面无表情的留下一句。 “他活,你们活。” 这个‘你们’不仅仅是太医院所有人,或许还有他们的妻儿老小,亲戚九族。 是绝路啊! “薛太医,再不动手有救也没救了,左右都是死,不如搏一搏,还能有一线生机。” 薛太医尽管已是太医院的老人,此刻也耐不住手抖的厉害。 他的孙孙前两天刚出世,再过几日他便要辞官返乡享天伦之乐了,此时若出了差错,怎么得了! 他心绪忧愁,难以平静,满腔的杂念让他执不稳刀柄。 “薛太医,你若不行,我来。”模样年轻,绝不足三十的蓝衣太医自荐而上。 他是太医院的年轻人,有胆识也很聪慧,但毕竟没什么经验,众太医当然不敢同意。 “薛太医,您就动手吧。” “是啊,出了事我们一起担着。” 话虽如此,但在自己手下失事,和被殃及的旁观者,这区别是很大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又说了一通,劝了一通。 “再这样下去,他不死也残。”房门轻开,来人如风般几步行至床前,将手伸出,凛然道,“给我刀。” 薛太医忙将小刀递上,唤众太医后退数步,勿碍了苏相。 来的既然是苏青时,他们这群人的脑袋多半有救了。 苏青时俯身坐下,眉眼轻拧着,看他裸露的胸口,细致的分出胸前的血管经脉,在众人咬牙拧拳呲目拔舌的注视下,冷静的落下了刀。 净瓶将血一滴不漏的接住。 “都出去。”背对着众人,苏青时面无血色的吩咐道。 呼—— 众人松口气。 只要把胸口的毒血放出来,闻栖辞有救了,他们也得救了。看方才形式,没有大出血的状况,应当没有碰到经脉。 好险好险。 苏丞相不愧是苏家国相后人,脸不变手不抖就这么下刀了,那坐怀不乱的冷静境界真是令人……望而止步。 缝好最后一针,苏青时愕然闭了闭眼。 睁眼时,双眸浸着凉薄水润,泛出几分有人情味的灵动。 担心下错了刀,稍有不慎割破血管经脉,她眼睛不敢眨一下,捏着刀柄不敢泄力,生怕一个不小心要了他的小命。 废了传夫石是小,重要的是央兰…央兰究竟会发生什么变故。 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掌心,她就着血瓶送进闻栖辞口中。 对方牙关紧闭,没给她面子。 苏青时皱了皱眉,捏住他下巴,撬开牙关,倾斜血瓶。 一部分血顺着嘴角滑落,沿着下颚、脖子,没落在裸露的肩窝中。 苏青时有点心绞痛。 真浪费。 以清毒血之名才得以在众人面前取他胸口血,殊不知,央兰祭师享受不到自己无所不能的血脉好处,唯有胸口血可救一命。 这么精贵的东西,被他糟蹋到最后,咽下肚的所剩无几。 他的脉搏已经恢复正常,身体的炙热也悉数褪去。 看着他脖颈肩上的血迹,苏青时沉下眸,凑近了些。 他的血…… 果真有奇香。 很淡很淡。 鬼使神差的,苏青时用指腹轻轻点了一下,殷红的指尖泛着淡淡奇香,散发致命吸引力。 如身姿婀罗的舞女般,摇曳纤细楚腰眼送秋波,娇声喊着:来呀来呀~ 苏青时胸口一闷,取出手帕将残余的血迹擦干净。 可不能让心怀不轨之人知道了这个秘密。 央兰祭师用自己的胸口血救了自己一命。 全当他是放去郁结胸口的毒血醒来的就好。 闻栖辞醒来时,是次日黄昏。 守在床边的宽数立马被他微弱的动作惊醒。 “主子,渴了饿了还是想出恭?” “嘶。”闻栖辞刚偏头,便抽筋蹙眉,“心好痛。” 宽数连忙扶住闻栖辞,一边将事情原委告知他。 “我喝了自己的血?!” 呕……反射性的就想干呕,却惹得胸口一阵蛇咬的疼痛。 宽数无奈,只能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太恶了……这是人干的事吗?”闻栖辞觉得胃里翻腾得厉害,“谁特么动的手?” 宽数挠了挠头,“苏相。” “……”闻栖辞微微一顿,不由得磨了磨牙,“这个疯女人。定是她飞鸽传书给了皇上,检举本师无旨外出,先发制人!皇上果然如她所料,让本师将功补过随她去青浦山!咳…咳咳……” “主子你别气,别激动,其实这事儿不是苏……” “本师不气!本师一点也不激动,你少给她说理,她在我这已经洗不白了!” 宽数猛劲摇头:“不是,这件事的确跟苏相没有……” “你看我这手,”闻栖辞瘫在床上,用下巴指了指两手,怒声道,“为了取血给我下药,这就算了,她还非的捡着老子完好无损的右手!你叫我养多久能拿笔?就算能拿笔还能是以前的水平?!” 的确也是,他好好一主子屁颠屁颠的出门一趟,回来就成了这样……宽数为难的挠挠头,不解释始终良心不安,又讪讪开口:“但是这件事跟……” “别给我提她,一提她我就想起喝了自己的血,呕……哇…” 宽数愕然。 算了算了,反正主子和苏相都这么苦大仇深了,多点误会少点误会好像也没什么影响。 “卖葫芦喽,卖冰糖葫芦,卖又香又甜的糖葫芦喽!” “小哥,来一个噻,现做的,巴适得很!” “吃点嘛,我看你脸颊苍白,肯定缺血,吃点嘛补气血!” “这玩意儿还补血?”闻栖辞瞟了一眼红登登的圆果子。 “血嘛,红色的,这个嘛,红色的!你没听过缺撒补撒迈,肯定能补噻。” 卖糖葫芦的中年大叔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蛇形走位拦住闻栖辞去路,手舞足蹈头头是道,大有你不买绝不罢休的意思。 闻栖辞嘴角抽了一下。 天地可鉴,他只是过路多看了葫芦一眼,这人就硬逮着他不放了。 “我这手……” “你后头不是跟了个家丁儿嘛,”中年大叔满脸笑容,“来来来,要哪串?哪串都好吃哟!” 闻栖辞眼珠扫了一圈,微拧的眉头舒展:“这串。” 他指着最大最红的那串葫芦。 第五十章:作死的边缘 “哎哟,识货识货。”大叔笑眯眯的取下两串葫芦,“成双成对,图个吉利嘛。一共二十文!” 宽数看了眼自家主子,不太情愿的掏出钱袋,“你可真会做生意。” 大叔嘿嘿笑着装好钱,“哪里哪里,欢迎再次光顾哈!” 宽数捏着两串糖葫芦,愤愤道:“主子,你怎么情愿上这奸商的当!” 闻栖辞摊了摊手,“伤未愈,少生气。再说,这糖葫芦看着挺好吃的。” 也是,动气伤身,宽数勉强点了点头道:“主子,我们出来已久,是时候回去了。” 闻栖辞嗯了一声,朝他手里的糖葫芦扬了扬下巴。 不是吧? 宽数顾虑的看了看四周,慢吞吞地送上糖葫芦。 吧唧一口,嗯!好甜! “再来再来。” …… 咽下第三颗糖葫芦时,面前赫然立了两个人。 “闻大人,注意仪态。”苏青时轻声提醒道。 闻栖辞吧唧嘴吧,一言不发绕开她们,似刻意般对宽数道:“再来。” 宽数咽了口唾沫,手僵在半空,被闻栖辞冷眼一瞪,只得乖乖送过去。他斜着眼瞥向苏青时,对方却未动怒,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变。 也是,苏相一向喜怒不形于色。 好在,苏青时似乎并未在意这件事,毕竟有损的是他家主子的形象,她只是善意提醒,没因此发怒算是大度。 苏青时前脚刚迈出一步,就听闻栖辞那流氓痞子般的语调响起。 “这位姑娘,在下冒昧,请问姑娘闺名……” “芳龄几何?” “家住何处?” 那粉衫少女被他一通‘逼问’得哑口无言,怯生生的看着他。 宽数瞥到苏青时折回的身影。 咕噜…… “姑娘要去哪?你我顺路,一起走吧。”闻栖辞笑道。 “顺路……”姑娘小脸一红。 看这人不像是坏人,怎么说的话这么…这么不害臊! “大理寺顺路,不如我送你。”苏青时凝着他,眼中迸出几分危险。 粉衫姑娘才回京不久,不清楚二人身份,只是狐疑的在两人之间徘徊。 “对不起,我在等人。”她低着头看脚尖,声音细如蚊蝇。 “我陪你等。”闻栖辞完全无视某人,自来熟的对姑娘笑了笑。 宽数已敏感的嗅到空中的硝烟味儿,在看到闻栖辞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慵懒和得意,顿时明白他在故意挑衅。 就说这姑娘的模样怎么也不该是他家主子的水准。果然有猫腻。 “闻彧。”苏青时眼帘微敛,语气中已有阴霾的低沉,“央兰律法……” “央兰律法第一册第一章第一条,不得损伤祭师性命。”闻栖辞扬起右手,“伤了,该如何?” 月人不平道:“动手的不是我家主子,倒是闻大人你的命还亏了我家主子才得救!” 得救…… 闻栖辞胃里一抽,干呕了一阵。不提还好,他都快忘了是怎么得救的! 月人不明就里,看了眼苏青时,主子对她的解释好像很不满意。 虽然不能接受喝自己的血这么恶心巴拉的事,闻栖辞到底还是理智的,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好,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也不要你的小命,但是,”他扬起眉毛,眯起双眼威胁道,“小爷的事,你别再管。” 严肃的表情恍的就过了,闻栖辞莞尔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道理,苏相该懂得吧。” 不待苏青时做出反应,身旁的小姑娘先埋下头,小脸又红又烫。 这人看着翩翩有礼,怎么能说出这么露骨的话……小若怎么还不回来呀。 见这情况,闻栖辞敏感察觉到不大对,婉转一圈不着急解释,故意添油加醋般,道:“在下唐突,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告知我住处即可,下次闻某登门拜访,还请姑娘赏脸……” “闻彧。” 如乌云压顶,苏青时凝着声,往前走了一步,闻栖辞几乎可以感受到她平静面皮下的怒气。 嘿,把她气到了。 真不容易。 月人早已气崩,携剑就要上前。 苏青时拦着她。 老实说,她有几分想动手的心思,这冲动来的比月人准备动手时还要早一些。 且不说他为当朝重臣知法犯法,就是状如市井之徒调戏民女,还屡教不改这几点,就足够让苏青时立刻把他就地正法。 绑上,送进大理寺! 至于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若不是看在他伤势未愈的份上,哪还能有机会如此嚣张! 看样子,他如此欢脱,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何须再推后启程。 明日便出发吧! 她深吸口气,道:“宽数,送闻大人回府。” 宽数应下,“主子,时候不早了,走吧。” 闻栖辞怒声道:“你究竟是谁的人?!” 当然是你的人阿,所以才不能看着你在作死的边缘试探啊! 他一发怒,胸口接着就不舒服,呲了呲牙,道:“回府!” 紧咬牙关走了两步,趁着歇口气的空档,闻栖辞皮笑肉不笑的吩咐:“劳烦苏相记挂,这串糖葫芦可要收下!” 宽数一愣,在闻栖辞的冷眸下迟钝的递上还未开动的那串糖葫芦。 闻栖辞哼了声,“另一串!” 看着只剩最后一颗的签儿,宽数眼睛抽了下,“不好吧。”没动的都不见得会收啊! “这串大的自然是送给这位姑娘的。”闻栖辞莞尔,示意宽数把红登登的糖葫芦给粉衫姑娘。 那姑娘不敢接过,只莫名的看着他们。大概也察觉到不太对劲的气氛。 “既然姑娘不要,就给苏相好了。” 抛下这句话,闻栖辞大步离开。 咕噜…… 宽数独自留在原地,想了想,朝苏青时行礼道歉:“主子近日……脾气古怪了些,苏相莫放在心上,若有冒犯之处……”妈呀,主子今日哪处不是在冒犯,“还请苏相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 说完,宽数深深鞠了一躬。 转身走时,身后有个声音唤住他。 “拿来吧。” 嗯? “糖葫芦。” 宽数又惊又慌,急忙递上。 回府路上,他看着手上那串没被动过的糖葫芦,心绪复杂。 “好呀宽数,为了交差,你连本师的东西都敢自作主张扔了!” “主子,你那串,苏相取了。” 闻栖辞愕然一愣,不敢相信地嘀咕道:“没想到她有这种癖好……” 第五十一章:定亲 “栖辞阿,伤好些没有?” “臣好多了,劳皇上记挂。” “那就好,朕招你进宫,有两件事。”沣守帝和颜悦色道,“苏相提议后日启程,你看如何?” “后日……”闻栖辞不禁想捂住心口,“臣的伤恐怕…虽好些了,但还需调养一段时间。苏相若急,不如先行出发,待臣伤好些再去追她!” 沣守帝朗声大笑:“不急不急,再好好调养些时日吧。正好借这段时间把你的婚事定下。” 他一怔,还未有反应,又听沣守帝道:“栖辞可有心仪人选?” “呃。。有些突然,臣还未想好……” “嗯?早该做打算了,你呀。”沣守帝摇了摇头,笑容无奈,“依岚郡主与你是青梅竹马,又是个知根知底的丫头,你怎么看?” “郑拒对臣一直颇有微词,于情于理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朕下旨赐婚,他不会拒绝的。何况这过了门是住祭师府,你还怕他不成?” “皇上,这事儿沃沃可知道?” “还未告知她。” “沃沃脾气暴,此事未经她同意贸然下旨,若不如她意,肯定要翻了昌都半边天。” 沣守帝眸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笑道:“那丫头甚是喜爱你,怎么会不同意。” 闻栖辞猛摇头:“她对臣非怼即打,怎么会是喜爱,她只是将臣当兄长罢了。” “她拿你当兄长?朕可没看出来。”沣守帝意味不明道,“究竟是这诸多原因,还是你不愿?” 这老狐狸,不就是想逼他供出沃沃在他心底的份量。 难道他不说,就真的要给他和沃沃赐婚? 闻栖辞沉声道,“臣拿沃沃当妹妹,这世上哪有兄长娶妹妹的说法。” “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皇上,臣不娶沃沃!” 沣守帝笑了笑:“为何?” “臣十岁便成了孤家寡人,只有沃沃一直陪伴臣,虽然不是打就是怼……但她在臣心中的分量,与亲人无异。您若真给我俩赐婚,”闻栖辞咬了咬牙,道,“臣下不去手!” 话罢,静默了瞬间。 “哈哈哈,”沣守帝大笑出声,“罢了罢了,那依你看,有谁合适?” 闻栖辞心中立刻闪过若干面孔,张太傅、杨太守、顾侍郎、谢尚书的女儿…… 然而,那些一闪而过的面孔,一闪……就过了,没一个记得住的。 “赵尚书的小女儿知书达礼,蕙质兰心,赵开奉又是几朝元老了,你们也算门当户对。”沣守帝道。 闻栖辞头痛的闭了闭眼:“皇上,这……不行。” “怎么又不行?” 那是袁怒那狗子喜欢的女人,他就算再无耻也不能动阿!何况,他可没袁怒那么损。 正想着,门外便有人报。 “皇上,苏丞相和袁大人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闻栖辞忍不住起了个怀念头。 “参见皇上!”二人齐声道。 “两位爱卿免礼。你们来的正好,朕正为闻大人的亲事拿不定主意,你们来一起参谋参谋。” “哦?”袁怒挑眉看向他,“闻大人眼界颇高,不知什么女子能入的了闻大人的眼。” 闻栖辞笑道:“赵尚书家的赵小姐就不错。” 袁怒脸色顿时跟变戏法似的,一阵青一阵白。 沣守帝看出了端倪,哈哈大笑:“你刚刚不是说不喜欢赵二小姐吗?” 闻栖辞喜闻乐见袁怒的表情,本想再继续戏弄他,又担心引火烧身,想了想,转口道,“赵二小姐确实与臣不合适。” “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沣守帝耸了耸眉,“再过几月便到及冠之日,婚事得早些定下。你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难不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 “嗯?” 三双眼齐齐看向他,只不过其中一双冷眸很快便移开了。 “是苏丞相。”闻栖辞脸不红心不跳道。 沣守帝:哈? 袁怒:哈哈哈哈哈。 …… 苏青时面不改色道:“想不到闻大人会倾慕本相。今日当着本相的面与姑娘纠缠不清,难道是本相看错了。” “那你不生气吗?” 言下之意是为了让她吃醋喽? 笑话! 沣守帝眉头一动,“栖辞,你可当真。” 闻栖辞点点头:“当真。” 他脸上的不正经太明显,沣守帝见苏青时竟无甚表情,摇了摇头,道:“你小子胆子不小,居然敢开苏相的玩笑,真是无礼。” “您让臣现在说出个姑娘,臣也说不出呀。”闻栖辞见好就收,摊着手,一个劲摇头。 “禄亲王的女儿与你年纪相仿,门当户对。那丫头朕见过,秀外慧中,也是个才女,与你甚是相配。” “禄亲王的女儿?” “嗯。前不久刚回京,你还不曾见过。朕已命人召她入宫,你们一会见一见。” 人都叫来了。说来说去,原来早就给他安排了合适的人选。 闻栖辞暗叹口气,心道这人要是长得还行,他就收了吧。 “皇上,满安郡主到!” 三双眼齐齐望向门口。 有一双却看着闻栖辞。 …… “恭喜阿!” 袁怒攀着闻栖辞肩膀,由衷的祝福。 那可不,刚才就一个劲撮合他和那满安郡主,生怕他反悔找上赵二小姐似的。 闻栖辞神游天外,想起那丫头。 和今日在街上倒有些不同。面对皇帝不卑不亢,看到他也未露出半分我们见过的端倪,她明明不是容易脸红的人,今日在街上怎么频频脸红呢。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 袁怒看了看四周,悄咪咪问了句:“闻彧,你跟我说实话,这么多年守身如玉是不是因为……你不举?”” 闻栖辞眯了眯眼。 “要是真有难处,你告诉我阿,兄弟有偏方,能治!” “我举不举你还不知道?” 袁怒弯了眼睛,别有深意笑道:“需要兄弟来指导指导么?” 闻栖辞拨开他的手,轻弹了下肩膀,斜睨着他,轻声低语。 “滚。” …… 宽数石化了。 反复追问:“您确定订下来??” “圣旨不日下达,还能有假?”闻栖辞悠闲的喝着茶,“赶紧去准备聘礼,送到禄亲王府。” “这太突然了吧。那姑娘长什么模样,主子见过?” “嗯。你也见过,今日在昌都城内。” 宽数长长哀嚎一声。 第五十二章:坠崖 祭师府大门摇摇欲坠。 全拜依岚郡主那一脚所赐。 “闻彧呢!把他给我叫出来!”郑沃沃两手空空却好似拖了一把七尺钢刀,气势凛人。 “郡,郡主,我家主子正在沐浴,您稍等片刻……” 郑沃沃戾眸横扫:“在哪?” “您不方便去……” 家仆冷不丁颤了一下,终是在对方的淫威下屈服了…… 他已经很努力的阻拦了,主子,他尽力了! 嘭…… 与此同时,木桶内溅起一阵水花。 “哇!沃沃小姐,你怎么来了?!” 宽数惊得把手里的帕子抖掉了,转身拦在闻栖辞前边,生怕被郑沃沃瞧见了。 “沃沃小姐,你先出去,有什么事等我家主子穿好再说……” 郑沃沃两手抱臂,也不看他,转过头低沉地问:“为什么拒婚?!” 云烟缭绕中,闻栖辞从木桶里露出头,想揉一揉方才在木桶里滑落跌疼的屁股,无奈两手包着绷带,只能十分愤恼的呲了呲牙。 “你出去,我一会跟你解释!” “我不要,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为什么!” “你如此莽撞,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嫁人,不嫁人也得顾着女儿家的名声,听话,快出去。” 他轻声低语,硬是让郑沃沃有火难发,磨了磨牙,哼一声,出门了。 还特贴心的, 嘭! 把门带上。 大哥说皇上有意将她列为未来闻夫人的候选人,她原本在家满心怀喜的等着圣旨,最后等到的却是大哥松口气的大笑! 他居然不喜欢她吗? 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么。 为什么要娶别人! 郑沃沃始终没想通,越想越委屈,水灵灵的眸子就泛起红晕,鼻子一抽一抽的,又不想让自己真哭出来,难过的撇了撇嘴,逼回了眼泪。 “沃沃。” 她转过身。 “你哥来了,跟他回家吧。”闻栖辞眼神飘忽,站在三尺外。 郑沃沃瞪大眼睛:“你派人去找我哥了?!” “呃。是你哥找你来的。” “我是偷跑出来的,他怎么可能知道!骗子,我才不相信你!” “沃沃你听我说,”闻栖辞头痛道,“我是你二哥阿,你是我妹妹,哪有兄长娶……” 当年两家交好,闻栖辞的年纪正在郑家兄妹之间,便做了个插脚兄弟,与三人并称。 虽然,郑拒从未承认过他…… “你又不是我亲哥。”郑沃沃赌气般道,“你说过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你说过会娶我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就是说过!你想赖账?!”她说着捏了捏拳头,眼睛眯成一条缝。 闻栖辞被迫点了点头,“好,就当我说过。但是,童言无忌!我一直把你当妹妹,我们不可能成为夫妻。” 郑沃沃眉毛又拧起来。 “小妹!” 天降吉音。 郑拒大步走近,瞥了眼闻栖辞,牵起自家小妹。 “咱们回家,别逼他了,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娶你!” “为什么?”郑沃沃阴沉的看向他。 郑拒安慰道:“我妹妹美似仙,力似牛,猛如虎,岂是他这种凡夫俗子配得上的。” “你说我是母老虎?!”郑沃沃眯了眯眼,心头愤愤,看闻栖辞那疏离防备的模样,忽然沉下了心,神情冷静,“我知道了。” 她拂开郑拒的手,幽灵一般哀哀离开。 留下二人隔空相望。 郑拒斜着眼:“你当真只当沃沃是妹妹?” “是。”闻栖辞冷瞪回去,“你给我把她哄好了,她要是从今以后不再搭理我,我跟你没完。” 郑拒扯了扯嘴角,“看在你拒婚的份上,成吧。” …… “这就出发了?” 盯着府门外的马车,闻栖辞皱眉问。 “闻大人亲也提了,伤也好的差不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苏青时风轻云淡的。 “其实,本师还没收拾好细软,不如再过几日?” 苏青时牵了牵嘴角,“考虑到闻大人病体,难以瞻前顾后,本相已经在马车上备了闻大人需要的东西。” “……” 马车上,闻栖辞坐立不安。 这就去了? 去干啥呀! 当时面圣有罪心虚,光顾着答应,还没问要去干嘛呢? 正想着,车帘掀开,苏青时靠着他对面的软榻落了座。 闻栖辞悠哉道:“苏相与本师同车怕不妥吧。” 苏青时哦了一声,“出门在外,我得负责你的安全。” 她不说话了,空气总是有些压抑,让闻栖辞闷得慌。 不知行了多远路,突然,马车颠簸了一阵,整个往左倾斜,重心失衡,马儿发出一阵撕嚎。 车外的宽数与月人齐声惊呼, “主子,快出来!” 整个马车往崖边倾斜,坠落了一半,宽数月人奋力拉住马匹,四拳难敌,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苏青时虽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却被拖油瓶闻栖辞绊住了脚步,错过了最佳逃生的时机。 她冷傲的五官罩了一层浓浓的阴霾。 他…… 他居然还能睡着! 轰! “主子!!!” 二人僵在崖边,盯着被拉上来的马儿,和坠落的马车…… 良久。 嘭…… “哎哟……!” 闻栖辞扭了扭酸痛的脖子。 身下有只手钻出来一把拍在他脸上,把他拍清醒了。 周围的环境变了。 纱幔,帘子,软榻……怎么都变成了山坡峭壁,嗯……还有一地残骸。 难道刚刚嘭的那一声是? 他以为是做梦呢。 坠崖了么? 他抬头望山。 好高! 居然没死。 我闻氏血脉果然奇效! “起来!” 身下传来虚弱的一声低喝。 闻栖辞大惊,急忙撤身。 那女子蓬头垢面,衣服破烂,脸上有几丝伤痕。 “……苏相?” 满脸灰泥的小脸撇过头,看了眼他。 嗯,从这个锐利的眼神里,他看出了苏青时的从容淡定。 她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哈哈…不,不能笑。活像街头的乞丐婆子哈哈哈……闻栖辞默默给了自己一耳光。 要不是苏青时给他当了肉垫,他估计早就魂归故里了。 闻栖辞良心发现,诚恳道,“能走吗,我扶你。” 苏青时也不推迟,朝他伸出了手。 她是真的,全身跟散了架似的。 闻栖辞扶起她时就知道,糟了,伤的不轻。 他换了个动作,把苏青时背了起来。 不由担心道:“你没有事吧?哪里不舒服。” 苏青时道:“还好,骨头没断。” …… 第五十三章:举手之劳 跌跌撞撞的走了一截路,没见着人家,倒是找到一处荒屋。 “你在这等我,我去取些水来。” 苏青时嗯了一声,“早点回来,别让我死在这。” 闻栖辞有些好笑,“你居然这么悲观,实在挺过不去,大不了我……” “赶紧去。” 她不耐的打断闻栖辞的废话,闭上眼,调养气息。 闻栖辞一路折回马车跌落的地方,捡了些有用的东西。 四周空旷无人,荒凉寂静。 他没着急走,坐在石头上发愣。 眼帘微垂,神思流转。 要是现在离开,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找到一个山穷水尽的隐世之处吧。 要是不回去,她真的会死么? 他又看了眼崖壁。 真高。 …… 大概是吃过太多稀奇古怪的药,苏青时的恢复能力极好。不到一刻钟,便能坐立调息,运转丹田气海。 “你伤好了?”闻栖辞惊讶打量她,“奇怪呀。怎么好得这么快……那你还说会死在这。” 早知道就跑了。 苏青时淡了他一眼。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你真的没事?” 苏青时干脆闭上了眼。 阿好像问了句废话,她是人不是神,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应该是内伤吧。”闻栖辞对自己的推测点了点头,“我方才在外面逛了一圈,这周围,至少五里内没有人家。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在过一晚吧。” 天云疾驰,从四方聚拢。 她拧眉睁开眼,“要下暴雨了。” 他抱着一捆干柴走进来,通过破败的房顶果然看到急变的天色,“下暴雨么,外面有些茅草,我去补一补房顶。” “你的手。” “小伤。”闻栖辞晃了晃手,无畏的笑着。 地面斑驳的光线渐渐缩短,她仰起头。 闻栖辞趴在房顶,正专心铺着茅草,双唇微抿成一条线,眉头轻轻凝起。 难得看到他会有这样认真的神情,专注的侧脸镀上一层白色的光芒,让她莫名的心悸了一下。 “记住,一会儿发生什么都别管。” “不要靠近我。” “不要和我说话。” 她说完,闭上眼。 架上烤着一只野兔,他狐疑的望过去。 中间隔着一张帘子,他什么也看不清。 “你要睡了么?” 沉默。 “你不饿么?” 沉默。 他继续烤着兔子,有点郁闷。 不出一刻钟,果然下雨了,雷鸣电闪,分外壮阔。木板门咿呀咿呀哟,没有节奏的拍打。 闻栖辞寻了块石头,堵在门后。 风雨太大,没几下又给吹开了,根本无济于事。 值得庆幸的是,被木板钉的死死的窗户还顽强的守在风雨中。 暴风骤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就差把门吹飞了。 总算,迎来了片刻安宁。 雨滴乱哄哄地打在屋顶,沿着茅草缝滴落下来,差点把火堆扑灭。 兔子烤好了。 “吃点吧?”闻栖辞扯下一只兔腿,手穿过帘子。 少顷,他的手都麻了。 “喂。” “喂?” “不说话总要吃点东西吧,你这样能熬到明天么?” 对面还是没有动静。 也不是没有动静。 闻栖辞能感觉到她在翻来覆去,重重的喘息。像在克制着什么,煎熬着什么。 他默默收回手。 难道,苏青时受了很重的伤,因为好面子不跟他讲,自己熬着? 重伤在骨不在皮,在内不在外。 她今天虽然安然无恙的坐了起来,不代表她没有事,反而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思及此,闻栖辞冷的一抖。 神情骤凛,唰的掀开帘子。 …… 她很难受。 像从前无数个雨夜一样,喉咙冷的发抖,又烫得瘆人,撕裂感在喉间翻涌,不断有刺痛折磨她。 她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在雨夜里瑟瑟发抖。 “喂,你怎么了?” “就算要面子也不能拿自己的命逞强阿!”闻栖辞感到一丝愤怒。“你好歹是因为我受的伤,难道我还会恩将仇报不管你么!” “哪里痛?让我看看。” 闻栖辞推开帘子,靠过去,扳过她颤抖的身体。 她好像疼得没有意识了。 双眼紧闭,睫毛不停抖动,脸色苍白,紧咬着嘴唇隐忍着疼痛,双手抱住自己,不停的颤抖。 像一只坠落山崖遍体鳞伤的鹰,羽毛被风雨湿透,无法展翅高飞。 见惯她孤傲强势,不可一世的模样,此时此刻,闻栖辞心里有些复杂。 他俩之间还有很多账没算完呢,要他以血相救,是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 …… 漫长的雨夜终于过去。 苏青时疲倦地睁开眼,侧过头,没看见本该横挡在中间的帘子,只看见旁边的男人,背对着她,侧身睡着。 顿时,苏青时感觉喉咙有点涩。 “闻彧!” 闻栖辞被她的怒喝一下惊醒了。 苏青时凛着眸,低沉的盯着他:“你做了什么?” 闻栖辞先是一脸茫然,扫了一圈四周,看到被他踢倒的衣帘,恍然道:“我睡姿不太好!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做!” 苏青时的脸色比昨晚的阴云还要阴沉,她强行压下喉间淡色的血腥,一字一顿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闻栖辞点了点头,“你是说这个?” 他洒脱的扬了扬左手。 瞬间,苏青时的脸色变的比唱戏的旦角还要精彩。 她瞪大眼睛盯着闻栖辞。 可闻栖辞没有从里面读出一分感谢,郁闷了一瞬,他耸了耸肩,大无畏道:“我怕你死在这荒郊野外,耽误正事不说,我只身一人回到昌都城也不好交代。你也不用特别感激我,举手之劳。” 苏青时当场石化…… 闻栖辞伸了个懒腰,“如果你很想感激我呢,以后啊就别跟我作对。算是报答我这恩惠吧。” 恩惠…… “喂,干嘛这么看着我。”闻栖辞被她看出一身毛骨悚然,“……你要是不愿意就算啦,当我还你肉垫之恩也行。” 她可以杀他灭口么,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喝过他的血…… “呕……” 闻栖辞震惊了。 接着是愤怒! “你可知本师的血有多珍贵!你居然敢吐!” 苏青时觉得自己要忍崩溃了。 从来,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 明知故犯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她,无视她,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对她假笑,演戏,欺骗…… 她更憎恨的是自己。 她恨自己,违背了原则,屡次刷新底线。 她恨自己,恨自己厌恶不起这个人。 第五十四章:车夫 紧跟在苏青时疾风的步伐后,闻栖辞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喘,十步必须歇一歇。 这不是因为他身体差。 好吧也有这个原因。 重要的是!苏青时那步子是要飞起来了么?她是要腾云驾雾么? 还多亏了自己的血,才能让她今天生龙活虎的蹦哒。 居然忘恩负义,把他远远的甩在身后。 闻栖辞说的的确毫不夸张。 苏青时自今晨起来就不太正常,飞驰的步伐像是刻意躲避什么。 “我不走了!” 闻栖辞四仰八叉靠躺在最近的石头上,大声喊到。 远处,苏青时停下脚步。 捏了捏拳头,很不情愿的转过身,走来。 他侧头看着她,有些好笑。 她该不会是有句谢谢想对他说,但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吧?毕竟她何曾麻烦过别人。 想到这,闻栖辞的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明媚阳光的笑容让苏青时晃了神,很快,她看出那笑容里几分戏谑的意味,像是猜到她会回来,就等着她回来。 “需要背你么?” 她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束手而立,说的一丝不苟。 闻栖辞转了转眼珠,还没答。 忽然,苏青时神色下沉,疾步靠近他,速度之快给闻栖辞一个对方想揍他的错觉,大吃一惊立马就要起来。 “别动!” 苏青时低喝,只手按住他,肃穆地俯下身。 看着对方越来越近的脸,闻栖辞不太自在的拨开她的手,“喂喂喂……我可是定了亲的人,你别乱来啊。” …… 嘶——抓住了。 苏青时松了口气。 她的手里捏着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 丝丝丝吐着蛇信,贪婪的盯着他。 …… “喔喔卧槽……” 闻栖辞一个激灵从她身下钻出来。 再次用敬佩的眼神看着苏青时。 “赶紧扔了吧,你还抓着做什么!小心有毒!” “你怕?”苏青时挑了挑眉。 “……” 苏青时一个猛劲把花蛇甩进了不远处的草丛。 “快跑!” 还没反应过来,闻栖辞抓着她的手飞跑起来。 …… “宽数他们怎么还没找到我们。”瞅着了无人烟的荒野,望不到尽头的山路,闻栖辞焉焉道。 他想坐马车,想换一身干净衣服,想吃热乎乎的饭菜…… “我跟月人说过,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不用管,直接去青浦山。” 她说的风轻云淡,神情是置生死不顾的超然,闻栖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下了。 “我还没问你,去你家干什么?” “找人。”苏青时回道。 “谁?” 她偏过头,微微牵了嘴角:“你猜。” 闻栖辞怔了怔,狐疑的看着她。 苏青时的笑容渐渐陷下去,恢复一贯的冷肃。 真是……她怎么会笑。一定是他看错了。 几经波折,两人终于到达县城。 衣服染了泥土,头发沾着草须,几缕杂发横在细痕累累的脸前,狼狈是非常狼狈,不过气质出众,样貌不俗。 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叫花子。 路边的乞丐纷纷握紧手头的破碗,盯着他们一路离开自己的地界。 刚出锅的馒头,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喽! 他闻声望去,那松软的馒头冒着白花花的热气,隔这么远也几乎能闻到香味。 闻栖辞飘了过去,盯着馒头咽口水。 店老板看了他一眼,望向别处:刚出锅的馒头,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喽! 苏青时叹口气,上前揪住他衣袖,拖走。 “我好饿。” 他盯着渐渐远去的馒头铺。 “你不饿吗?你连兔腿都没吃。” “我们虽然没钱,但是那店家看着很和善,两个馒头还是给的起吧。” “指不定多看他两眼就给了呢!” 苏青时看着他。 一时说不清她复杂的眼神中到底都有些什么。 “啊呀你这眼神,我不白吃的。大不了我给他卖半天馒头喽。唉,我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去卖馒头简直暴遣天物。” ……你哪来的自信? 苏青时不答,拽着他走了一段才松开,转身进了一家酒楼。 闻栖辞还在回味那白花花香喷喷的馒头,一看自己进了一家大家风范派的酒楼,顿时有点惊喜。 在这里混吃比较划算吧! 这明显不是一般的酒楼,又大又气派,环境也不错,只是客人有点多阿……那更好,客人多需要的帮手才多,就不愁找不到活做了。 闻栖辞很入乡随俗的。 只是苏青时……看着她挺拔的背影,闻栖辞摇了摇头。 算了,这阎王怎么可能会去做工,说句谢谢都这么为难,还是靠他养吧! 苏青时就近叫住一伙计,“你们老板在哪?” 伙计一愣,看了看他们,目测两人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新来的?”苏青时问。 “兄台,找一下你们老板。”闻栖辞谦谦有礼道,“你们这儿差人手吧?” “不差不差,要是不点菜别耽搁我!”伙计不耐道,转身就走。 “梅字雅间,十八道招牌。速上。”说完,苏青时轻车熟路寻到楼梯,往梅字雅间去了。 闻栖辞紧跟其后,“喂喂喂,你有钱?” “没有。”苏青时回道。 闻栖辞倒吸口气:“你居然想吃霸王餐!” 刺激呀刺激呀,堂堂苏相居然会有吃霸王餐的一天。 “诶诶,我们这儿梅字雅间不外用!”伙计追上来,喊到,“既然知道我们的招牌菜,你们也是老顾客了吧?怎么会不知道咱们这的梅字雅间不外用?” “四皮!磨蹭什么呢!客人催着端菜,还不快来!” 楼下,一青衣长袍的中年男子扯着嗓子喊到,略过四皮看到苏青时的瞬间,他脸色一变,甚是惊讶,急忙跑上楼来,发福的身体一颠一颠的。 “大小姐,您回来了!” “谢叔。” 谢叔笑得眼睛就剩一条缝,“您可终于回来一次了,夫人一直很惦记你,诶,大小姐你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回来途中,马车翻了。” “啊?没伤着吧?四皮,快去请大夫。” “我没事,一点擦伤而已。” “这样啊,那一会儿我叫人送药来,得赶紧擦擦,别留疤了。诶……这位是?” 他注意到苏青时身旁俊朗不俗的男子,眼睛笑得更弯了,“这次是来见夫人的?” “我会去看母亲的。”苏青时道,“这是让马车翻车的车夫,我带他回来结算损失。” 闻栖辞:…… “哦这样啊……” 谢叔点点头,这车夫也太年轻了,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就在为生活奔波,真看不出来是赶马的。 不过苏青时说的话总有一股莫名的信服力。 即便是随口扯的慌。 “梅字雅间备着呢,就等着大小姐你回来。四皮,带大小姐去梅雅。” 第五十五章:偶像 “苏青时,你居然说我是车夫!” 闻栖辞怒拍桌板。 有他这么英俊潇洒的车夫么? “你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苏青时斟满茶,说的无关痛痒。 “那你也不用说车夫阿!太没品了!” “哦。”苏青时扬了扬头,指着饭桌,“你不是饿了么,吃饭。” 天大地大,吃饱最大。 闻栖辞不满地轻哼一声,二话不说举箸开动。 话说,这是他第一次和苏青时同桌共餐。说不定,他是大央朝里第一个和她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同僚? 回到几个月前,打死他也料不到有今天这一幕。 苏青时没吃两口,便放下筷子,在闻栖辞疑惑的目光下离开了房间。 走了正好,他也不用估计风度细嚼慢咽了。 唰唰唰——吃呀! 嗝~ 如狂风袭卷饭桌,酒足饭饱后他打了个饱嗝,懒洋洋的趴在桌上。 良久,门推开。 苏青时蹙起眉头。 怎么会有酒味,她明明没有叫人上酒。 她三步并一步走近,看到某人酣睡的模样,英秀的眉头不经意挑了挑,深幽的眸底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原来他喝醉酒果然只是乖乖睡觉。 …… “蠢货!” “老子让你绑他来,不是让你把他扔山崖!” 黑纱斗笠下,男人的脸愤怒的抽搐。 “属下……属下备好马匹,本是想将他们车马分二,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套上我们的马,万万没想到,他身边还有央兰的丞相……是属下失策。” 男人阴冷地眯起眼:“央兰女相的确不简单,我们不能小觑,找个机会试试她的武功,若是不好对付,依然照原计划单独把央兰祭师绑出来。若是不足为俱,就别顾忌太多,早日得手,上头还等着要人。” “是!” …… “你家真的住在山顶吗?” 爬到半山腰,闻栖辞微喘着气,插腰而立,回头看群峰叠峦。 “这话你已经问了十七遍。”苏青时的脸上却没有半分不耐烦,“我若说不是,你现在就下山?” 闻栖辞猛摇头,“怎么可能!都爬到这儿了,无论如何我也要上山看一眼!” 苏青时望着他,不知是遗憾还是失望,道,“你的身体太差了。” 想到那每日翻过山岭到山洞,从未缺席的少年,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岁月啊。”闻栖辞感慨道。 …… “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山顶果然有处住所,场地还不小,依山傍水,地景绝佳。 好地方!闻栖辞眼睛都亮了。 他做梦都想把祭师府搞成这样。 守门的童子看到苏青时立马高兴地跑了进去,连门都不顾了。 “你到底有多久没回家了?”闻栖辞问。 苏青时瞥了他一眼,没打算回答。 不一会儿,里头迎出老老少少一众人,个个高兴的,激动的,泪眼婆娑的走向二人。 苏青时却十分冷静从容,看不出半分归家的激动。 苏母老早便看见她身后的闻栖辞,寒暄几句便把话题扯到有些局促站在那里的闻栖辞。 “阿吟,你这么多年没回来,这次是因为他回来的?”苏母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真是女大不中留。好在,你还晓得带回来看看。” “母亲,他是……”苏青时正欲解释。 苏母朝远处招了招手,“来,小伙子过来我瞧瞧。” “母亲,他只是……” “能让我女儿带回家的,我得好好看看,诶别管他是不是,我看了再说。” 闻栖辞浑然不知为何被人问候,只好十分礼貌的叫道,“伯母您好。” 苏母眼睛笑弯了,频频点头:“嗯模样不错,比你爹年轻时俊了不知多少倍,还是咱们阿吟有眼光。” 苏青时面不改色,“母亲,他不是,不是我什么人,您想多了。” 闻栖辞看了她一眼,很快反应过来,“噢,哦!是啊伯母,我们有公事要办,是来找人的。” 苏母笑吟吟看着他,“找人?找陆疯子?” 苏青时颔首,“嗯,他现在在哪?” “他在后山。” …… 后山,飞鸟游鱼,山青水绿。 一个憨态可掬的白须老者躺在太公椅上,闲适地享受日光。 “他就是我们要见的人?他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苏青时道:“见到你就知道了。” “他是?” 看着这位白须老人,闻栖辞心底涌起一股亲切感。 “陆言。” 陆言? 陆言?! 闻栖辞惊叫,惊醒半梦半醒的老人。 “谁呀?叽叽喳喳的。”陆言缓缓睁开眼,瞳孔骤然变大,“爱徒!你回来啦!” 闻栖辞顿时一记雷劈。 他相信苏青时的话,也相信这就是陆言,但是陆大神为什么会叫苏青时爱徒?! 于是他有点怀疑了。 按耐不住激动的问:“你,你真的是陆言?!” 陆言啊了一声,“我不是,难道你是?” 余光瞥见远处的角落有几副未完成的画作,那画法,那走位,那风格……实锤了! 闻栖辞两眼发光,冲上前:“陆言!陆大神!你还记得我吗,是我呀!” 陆言:“你是?” 他的眼里好像盛了皓月星空,闪闪发光。 “我是姜宁阿!我们聊过啊,虽然没有正式见过……就是你在琅山闭关的时候!你给我写过好多小纸条,我都还保存着呢!” 见他没有反应,闻栖辞小心问到:“已经,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您还记得吗?” 陆言半敛着眼皮,眉梢一动不动。 忽然,他看到爱徒堪称精彩的脸色,变了又变,七色交加,恍然想起,七年前他将苏青时关在琅山洞中的事儿。 “哦……那事儿阿,其实吧,那时候是……” “你不是姓闻吗,怎么会叫姜宁?”苏青时突然出口问。 陆言眉头一挑,立马嗅到不平常的味道。 这丫头对他虽然不够敬重,但这么堂而皇之打断他的话还是第一次。 “阿,我母亲姓姜,这是我的小名。”闻栖辞想了想,对陆言解释道,“我不是故意隐瞒身份的,我怕你知道我的身份不愿意和我说话。你别生气啊。” “我不生气。”陆言笑道。 反正蒙在鼓里的又不是他,他气啥。 陆言笑眯眯的,一脸和善。此时此刻,能够欣赏到他爱徒如风云变色般的表情,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忽然,闻栖辞犹豫的问, “陆,陆陆大神,外界不是传言你已经……西去了么?” 第五十六章:巾帼 “阿吟,你怎么没配传夫石?” 众人等候良久,才等到姗姗而来两人,苏母敏锐的目光落在苏青时的腰间,似有笑意又似责备。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望过去。 苏青时捏了捏拳头,轻声道:“扔了。” “扔了?!” 众人眼中皆是惊愕。 苏母却弯了眼眸:“究竟是扔了还是送人了,只有阿吟清楚,这事儿容后再说。赶紧坐下吃饭吧,就等你俩了。诶,陆疯子呢?” 闻栖辞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苏青时。 苏青时道:“他要去浪迹天涯,不回来了。” “那别管他了。” “吃饭吧。” 众人对此仿佛司空见惯,全无异议。 饭桌上围坐了七八人,多是苏家的母族亲属,父亲过世后,这些人便以陪伴母亲为由搬到了青浦山。 苏青时对他们没什么感情。 说起来,她的感情很少外露,就连亲生母亲都不敢保证女儿对自己有多少情分。 苏青时从不依赖她,打小独立坚韧,鲜少有温暖她受伤心灵的机会。 为此,苏母一直十分遗憾。 但不管苏青时对她到底亲不亲,女儿的终身大事,她一定要插手的。 “你们当他是箭靶吗,能不能好好吃饭?”苏青时忍无可忍,沉声道,“别看了。” 众人有些尴尬,收回视线埋头扒饭,心里却不住诽谤。 苏青时在他们这群人里辈分最小,不过本事大呀,能者居上嘛,她生性冷傲,除了苏母也没人敢和她说话,也根本找不到话题。 对她身旁的男子,众人却是不约而同的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闻栖辞如坐针毡,味同嚼蜡的夹着菜,僵硬的笑了笑,企图缓解因为苏青时的话而有些尴尬的氛围,谁知他一笑感觉更尴尬了。 大概所有人都感觉到苏青时的情绪不太好,于是心照不宣埋头吃饭,眼神儿都没乱飘。 苏母忽然问;“还没请教这位公子的名字呢,阿吟你也真是,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 闻栖辞连忙咽下饭菜:“没事没事,伯母,在下……” “他叫姜宁。”苏青时道。 “哦。姜宁。”苏母点点头,呢喃了几句,“姜宁,好名字。” 他无声看向苏青时,很是疑惑。 咋感觉苏青时这么不对劲呢? 从后山回来她就不太对劲了。 是被陆言刺激到了吗? 老实说,他至今回想起陆言的话仍心有余悸,但仔细一想倒也有理。 如果陆言和消失的山南村没有半点关系,他又怎么画出的山南村遗址。 只是他不肯直说,非要绕绕弯子。 - “姜公子,你来一下。” 一位蓝衣少女在假山后唤住他。 闻栖辞在饭桌上见过她。但苏青时没有介绍过任何人,闻栖辞推断这应该是苏青时的表姐堂姐之类的。 果不其然,那蓝衣女自报家门:“嗬阿吟那丫头一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姜公子应该不认识我吧。我是阿吟的表姐,谢鹭。” “哦,表小姐。你看见苏相去哪了吗?” “她,好像往库房去了。”谢鹭掩唇轻笑,“没想到她这次回家是差钱呢……混的没我们想象中好呀。” 的确,他感觉苏青时在昌都城过的挺拘谨的,辜负他煞费苦心搭建的宅院,里面居然只放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必备器具,没有半点装饰。 但对方话里有话的,他听起来怎么就这么不舒服呢。 “表小姐去过昌都城?” “那倒没有,山高水长的,离家又远。闺阁女子呀还是应该留守家中,侍奉父母才对。” 闻栖辞莞尔笑道:“既然连家门都没迈出过,你说苏相混的不好?你见过?” 大概没料到这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子会出言反问,谢鹭愣了一下:“那……” “巾帼不让须眉,这话表小姐应该听过?”闻栖辞双手抱臂,不正经的本性暴露出来,“谁说女子就一定要三从四德,就不能抛头露面?表小姐还是回头再看看,好好理解一下谁说女子不如男这句话吧。” 谢鹭脸色变了又变,正要反嘴,咻而凝住他身后,一时僵住了口。 “你可知苏相在朝野之中令多少贪官污吏闻风丧胆,让多少百姓拍手叫好?你说她混的不好,就因为她去库房拿银子?” 谢鹭面目铁青的低下头。 “也许她的脾气不如你好,小心眼,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爱钻牛角尖,固执己见……缺点真是太多了,年纪轻轻做事像个七十岁的迂腐大臣。但就算是这样,她对央兰的贡献也不是你一句混的好不好就能定论的。现在您还敢说她混的不好?” 哒——哒— 恍然,身侧有个人影,不高不矮,刚到他耳边。不必正眼瞧,只用余光一扫就知道那是苏青时。 …… 他刚刚是不是说她小心眼、斤斤计较、睚眦必报来着? “跟我走。” 苏青时倒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怒意,只是擦过他肩膀,留下这句话掉头就走。 “…哦,去哪里?” “库房。” “你不是去了吗?” 她的确去了。在半途发现闻栖辞不见了,估计是没跟上自己的步伐,本来没想回来找他。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放心,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原路折回。 苏家的库房一定很大。 只是盯着外面这扇门就足以预见里面的富余。 但谁知道苏家库房是不是和丞相府一样,金玉其表,贫困其中…… 咔哒,锁落下。 红金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坠落几缕微尘,阳光跃了进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闻栖辞遮住了眼。 老天,好闪! “我就不进去了吧。” 苏青时淡了他一眼:“不进去?你以为我叫你来做什么?” 来欣赏你家的珠光宝气,金堆成山? 说话间,苏青时已经进门,闻栖辞战战兢兢紧跟上去。 她循着几只巨大的黑檀木箱走了一圈,最后打开其中一只小箱,霎时间,五光十色的光芒刺眼扑来。 “哇……”闻栖辞轻呼。 啪,里面似乎不是她要的东西,苏青时淡定的关上箱子。 紧接着打开最近的一只箱子,瞬间,翠绿色的光芒被灯火点亮。 天……全是翡翠玛瑙! 但这似乎也不是苏青时要的,她皱了皱眉,合上箱子。 “你不用靠我这么近。” 第五十七章:香火 闻栖辞瘫了摊手:“我得证明我的清白呀。你看啊,我什么都没有拿。要是少了什么东西都跟我没关系阿。”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紧张什么?难不成,做过亏心事?” “我……”他噎了一下,“你怎么不说有人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哦。那潜入丞相府的人难道另有其人?要是没有前科,这话随意听听便好。” 闻栖辞骤然停住。 她回头一看,发现他的脸色不大对……不好,玩笑开过了。 苏青时摸摸鼻尖,解释道:“这些是从我曾祖父,央兰第一任丞相那传下来的,几百年了,也没人点清楚过。” 这难道是在暗示他什么? 虽然有些生气,但好歹苏青时还给了他一个台阶,便顺着下了,毕竟他夜潜丞相府是板上钉钉的前科。 “哦,我还以为你的父辈像你一样把所有的赏赐都捐了。” “我的爷爷非常节俭,也很愚忠。皇上赏赐的所有东西不敢亵渎,全都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下来。” 愚忠……闻栖辞不知道怎么评价苏青时的率性直接了。 于是,“哦…” 苏青时接着打开其他几个箱子。 满载的夜明珠,整箱的千年灵芝,上乘的和田玉……数之不尽,数之不尽。 苏青时无一不是摇头。 闻栖辞眉头抽了抽。 “喂,你……”是在炫富吗? “怎么了?”她仿佛全然未觉有什么不妥。 “你到底在找什么?” “黄金。” “黄金?那东西又重又大,不易携带,你要带回昌都城?” 苏青时好似听进去了,又好似没有听到,只是点了点头,“正因为又重又大,才让你跟来。” …… 闻栖辞感到几分不可思议,目光锁在苏青时的后背上,从上到下扫了她几圈。 “找到了。” 金灿灿的光芒迎面扑来,迎着灯火熠熠生辉。 “来。”她招了招手,将几块掌心大小的金块递给闻栖辞。 他瘫出两只体无完肤的手:“我……” 苏青时淡淡扫他一眼:“用衣服兜着。” “?” 闻栖辞没明白她话的含义,只见苏青时两步走到他身前,弯下了腰。闻栖辞恍然大悟,她是打算用他的衣摆包金块呢?! “喂喂喂,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话未说完,苏青时拾起他身侧黑木箱中一件做工精巧的金边细纹红衣,淡然无声的瞥他一眼。将衣服塞到他手中。 一块,两块…… 七块,八块…… 九…十…… 怀里越来越重,闻栖辞兜着金纹红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上的金块。 苏青时善解人意道:“祭师府内虚空缺,需要救济么?” 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至少听不出嘲讽和得意。 搁以前,闻栖辞一定当仁不让回道:要! 但是现在,他犹豫了。 眉眼微微一动,嘴角上扬:“苏相是想贿赂本师么?” 呐,毕竟他闻家血脉有旷世奇效也。 苏青时嗬嗬:“闻大人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我贿赂?” 闻栖辞英眉一蹙,十分得意道:“你可别忘了是谁让你生龙活虎站在这里的!” 苏青时的脸色瞬间下沉,逼上一步盯着闻栖辞,如同忽然之间乌云压顶的阴空。 “喂,我就随口一提,也不要你感激,你干嘛这么生气。” 真是天理难容啊!恩将仇报居然被她演绎得形神兼备,理直气壮,甚至让他感觉名正言顺…… 苏青时毫不避嫌的直视他,低声沉着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们苏家” “大小姐,夫人找您,请您处理完去见她。” 门口传来丫鬟通报,瞬间拉回她神游的思绪。 苏青时不禁责怪自己的冲动和唐突,那些胜人一筹的理智呢? 她将钥匙放进闻栖辞怀里的金块上,“锁门。” 大步走出了库门。 闻栖辞亲眼见到她头也不回离开了库房,也亲眼看见丫鬟惊愕的眼神。 他僵立半晌,然后跟鬼撵起来似的逃出了库房。 苏青时倒是视钱财如粪土,他可不呀! 将红衣放在地上,闻栖辞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急忙关上大门,上好了锁。战战兢兢的模样活像掩耳盗铃的贼偷。 盯着手心的钥匙半晌,油然升起一股怒意。 啥意思?故意让他洗不白是吧?! 好心机呀苏青时! 说自家库房从未清点,明里暗里说他有前科,还能把钥匙安心交给他? 他胸口一紧,一个不好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她该不会想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吧? 因为啥?因为他顶撞过她?挑衅过她?骂过她? 可恶! 闻栖辞陷在自己的设想中越想越黑暗,越想越气愤。好像苏青时已经变成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小人,已经给他扣上无名之罪。 他愤怒地踢了一脚红衣包住的金块,甩下钥匙离开了。 …… “母亲。” “咦,那孩子怎么没跟来?”苏母的眼神越过她飘到身后。 苏青时深深吸气:“母亲是要见我,他为什么会来。” 苏母笑了笑:“阿吟,你对姜公子好像很有成见。” 她神色不变,随口应道:“是么。” “嗯。很明显。” 苏青时默了会,问:“难不成母亲对他很满意?” 苏母煞有其事,点了点头,“你难道还不了解你娘我?当初要不是看你爹英俊,我会嫁给他?那孩子长的俊,有礼又谦虚,腼腆的样子像个女娃娃,比你惹人爱多了,我很喜欢。” 苏青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最重要的是”苏母眼底有光,似笑非笑,“那孩子干净。” 苏青时愣了下,蓦然反应过来,眼眸微瞪,“……母亲你,你在说什么!” “那孩子快二十了吧?” “……” “难得呀。为娘还担心咱们阿吟今后找不到夫婿,现在总算放心了。”苏母宽慰地松了口气,“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成亲的事得早点打算了。” “……” 苏母万分感慨,喃喃道:“难得,难得这个年纪的小伙子居然是童子身……阿吟,我告诉你,好好对人家,别动不动嫌这嫌那的,这孩子娘很喜欢。” “……” “你这是什么表情?别忘了,咱们苏家的家训,非处子之身不得嫁娶。现今俗世,哪个女娃不是十五择婚,十六生子,男子也不过十八! 你已经十八了,过了这个村,再耽搁下去,找不到合适的夫婿,断了苏家香火,我看你上哪哭去。” 苏母说得差不多了,最后道:“为娘再说一句,那孩子,娘很喜欢。” 第五十八章:单相思啊 苏母言罢,房内落入冷寂,静的只剩二人交错的呼吸。 苏青时僵直站着,缓息之间如负巨石。 原来今日母亲大为反常地如慈母般握住闻彧的手,看似嘘寒问暖,其实是为了…… 难怪闻彧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今天好像被蚂蚁咬了。 那不是蚂蚁……是苏家甄别处子的银针。 “阿吟是喜欢姜公子的,怎么不敢承认?这可不像阿吟敢作敢当,有话直说的作风呀。”女儿虽然和自己不亲,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做母亲的多少还是能看出几分她的心思。 苏青时的眉头抽了又抽,镇定自若道:“母亲说笑了,我与姜公子绝无可能。” “啊?”苏母一愣,她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会出错,探索的目光落在苏青时身上,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几分勉强,不由莞尔道,“绝无可能么,为娘觉得阿吟很不甘心呀。” “母亲,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的确从苏青时一向淡定的脸色中看出几分恼意,苏母更好奇了,“那行吧。”又对门口丫鬟道,“小梨,去把姜公子请过来。” “等等!” 丫鬟被这忽然一喝震的身子一抖,战兢兢的转过身。 “母亲,让他过来做什么?我已经说过了,我们绝无可能!您不必多此一举。” 苏母奇迹般的在她脸上找出一丝紧张,不禁感慨万千,笑而不语。 苏青时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的反应,低下头,缓和道:“母亲,女儿最迟明日便回昌都,您就没别的话想对我说?” “阿吟待人总是彬彬有礼,连对我这个亲生母亲也生疏尊敬得很。” 苏青时噎了。 “但你对姜公子却很放肆呀。” 放肆…… “你对所有人都以礼相待,当然,除了你的表姐妹们……为娘看得出来,你对姜公子不一样。” “母亲不曾去过昌都,怎知我待人处事的态度。” “是么。那今日在饭桌上,你频频看向姜公子是为何?” 苏青时一怔,她……有么? “哦,看来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苏母若有所思道,“今日饭桌上,你抬头十次,便有九次是看姜公子。还有一次,是让我们不要盯着姜公子看。诶……你说,为什么你能看,却不许我们看?” …… 苏青时被苏母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秀才遇到兵,毫无反击之力。 “阿吟,正视你自己。”苏母正色道,“你这孩子喜欢藏心事,我不逼你一把,你永远不会承认。你要是还没认清自己的感情,我再问你,你今儿个自己吃完饭,走便走了,为什么把还在吃饭的姜公子也一并带走?” 这件事,苏青时有充分的理由,顿时找回几分底气。 “你们一个两个如狼似虎的盯着他看,已经令人十分尴尬。人是我带来的,我自然要顾虑一些。何况,苏家的膳食清淡,他也没有胃口,否则不至于半天解决不了半碗饭。于情于理,我带他走,也是给大家一个台阶。” 苏母长长哦了一声,“阿吟顾虑得很周到。” 只是为何最后偏要扯上给大家一个台阶下,唉真是,掩饰啥呢。 “母亲,您抱着这个想法问女儿任何问题,不论我如何作答,您都会不屈不挠扯到您的想法上。如果没什么事,女儿就退下了。” 苏母唤住她,“阿吟,传夫石认主了吧。” 苏青时僵在转身时。 “你把苏家家训看得极重,怎么可能把传夫石扔了?就算不小心掉了,也没人敢碰,你可不要欺负娘读书少。” 苏母一句话把她的退路都堵了。不是扔了也不是掉了,还能有什么理由? “行了。娘不跟你绕弯子。明日你便要回朝,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一趟,这事儿必须定下了。小梨,去请姜公子。” “娘!”苏青时头冒青筋,似乎在竭力压制什么,“他……有未婚妻了。” 苏母微微一怔,手指没有节奏的敲着金沉木桌面,“原来阿吟……是单相思阿。” 苏青时无言,准确的说,是无法反驳。 “未婚妻未婚妻,不是还没成吗?你要是因为这个就连想都不敢想,那可不是我的阿吟了。”苏母一句一顿道,“想当年,娘原本没看上你爹,可是,娘爱的人呀他不敢来找娘,娘也没有勇气去破坏他的婚约,我们连一步都没有迈出过,就这么错过了。嫁给你爹,娘一直很后悔,唯独生下你,娘不后悔。” “娘不希望阿吟后悔。” 苏青时扶了扶额:“可是……” “当然,娘不是要你去插足。你就事论事说,姜公子和他的未婚妻有感情么?” 她迷迷糊糊摇了摇头。 “娘猜也没有,要不然那孩子还能是童子身?”苏母大笑几声。 “可是……” “对了,娘还没问你,”苏母似乎想到了重点,“姜公子对你什么感觉?他喜欢你么?” …… 对于责任的承担,闻栖辞是拒绝的。 于是,他怒步离开后,没一会儿便折回来了。 怀着纷杂的心情抱起金块,走了两步,又转过身看了看周围的地面。 库房外没有杂草灌木,只是光秃秃的一片青石板地。 他刚刚……明明是把钥匙扔在这里的呀。 他打开红衣,数了数金块,一个没少。翻看衣服里里外外,使劲抖了抖,除了发现这件衣服原来是一件喜袍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他沿着每一块青石板找了又找,连自己身上都没放过。找到日落黄昏,天色迟暮,仍未找到。 惨了惨了…… 找不到了……完了完了… 苏青时家里应该不止一把钥匙吧。 唔……不对!要是被什么人捡到图谋不轨,那损失的东西岂不是……全算在他头上! 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立马就回来了,钥匙怎么就不见了? 闻栖辞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 拿走钥匙的那个人一定窥视他很久,否则不可能他一个转身几步路的时间就能把钥匙带走。 闻栖辞坐在台阶上,抱着金块守在门前,心里盘算着怎么跟苏青时解释会死的好看些。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 “闻彧。” 第五十九章:噩梦 “闻彧,你怎么还在这里?” 苏青时踩着昏黄的霞光,提灯而来。 “呃。那个……”他还没想好用什么理由呢! “走了,吃饭。” 她伸出一只手。 这是干啥呀!感觉好诡异。闻栖辞不敢倚靠苏青时的借力,心虚地站了起来。 这话实在很难开口。 他总不能直接明了的说,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把你家库房钥匙扔了,结果找不到了? 还是等着苏青时问他要再说吧。 等啊等,每当苏青时叫他名字都提心吊胆的,可是还是没等到她问钥匙的事。难道这件事微小到这么容易忘记么? 传言苏青时过目不忘原来是假的啊…… 闻栖辞不禁怀疑,那钥匙是不是她拿走的。 但是不应该吧,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栽赃陷害他? “那个,苏相阿。”闻栖辞终于出口,“你们家库房的门看着很结实呀,是什么材质的?” 这真是一句没有技巧的尬聊。 想不到苏青时居然回应了。 “里面是履水木,外面镶了一层深海玄铁,是我爷爷为了保留皇上御赐的物件特意打造的。” “深海玄铁……很坚硬吧。” 换锁什么的肯定没戏了。 里头又没窗。 苏青时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全天下只此一门,就连钥匙也只有一把,由历代国相传人经手传承,我不在时,是我的母亲拿着。” ……只有一把! 她顿了一下,收回看向他的目光。 “你要收好。” 啊? 什么? 为什么要他收好? 闻栖辞现在极度怀疑,钥匙就是苏青时拿走的!说什么要他收好,其实是为了让他拿出来时拿不出来,好扣给他莫须有的罪名! 闻栖辞停住脚步,“那个……钥匙真的只有一把?” “嗯。” “如果掉了呢?” “掉了?”苏青时皱眉,“相传三代,不曾……你掉了?” 闻栖辞咬牙,点了下头。 “对,对…是这样,我不小心掉在门外那片空地上了,我立马就回去找了!可是找不到了。” “哦。” “哦?” “那这样,你就不能还给我了。” 闻栖辞被她淡定的,无关痛痒的,无所谓的态度震惊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确定不是你拿的?” “我亲手给的,为什么要拿回来?” “那,那……”他激动的指向库房的方向,指尖颤抖,“你别骗我,你说吧,到底又在想什么法子弄我,别玩阴的,有啥事咱们明说好吗?” 苏青时噗嗤一笑:“你在想什么呢。” “这样,你给我个权利,我在库房外面挖个地洞……或者,要是想换门的话更好,我可以给你打造一扇更坚不可摧的门……” 苏青时沉思少顷。 “我大概知道谁拿的,你不用管。” 她十分笃定且自信的说道。 闻栖辞勉强松了口气。 应该就是她拿走的吧?可是他没有证据。 莫名的,忽然有种被苏青时耍的团团转的感觉。 他,是得了什么病么…… 阎王恐惧症? “这十块黄金,怎么处理?” “放你房里吧。”她沉吟片刻,改口道,“还是放我房里吧。” …… 长月当空,心乱犹在,卷珠帘入梦来。 朦胧幻境中,一矫影执剑起舞,身姿卓然。 分明姿态随意,摆臂无力,不堪入眼,随性中那股俯瞰天下,目空一切的感觉却至今记忆犹深。 她从未见过如此轻世傲物之人。 分明连一支福临央兰舞都记不清,分明连祈福祭词都背错好几次,分明是一个不敬神明的人。 还很怕疼。 这样的人,她是最不耻的。 矛盾的却是,她忘不掉,忘不掉那日高台之上卓然的英姿,忘不了他出的所有错,所有亵渎神明的行为,任何一个动作。 她非常愤怒!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可以毫无预警,随心所欲闯入她的脑海…… 当日的景象,反反复复,噩梦般缠了她数十个夜晚。 当然,她不会承认每一个夜晚的梦都令她心跳涌动。 她的感情不会那样冲动。 何况,她梦中的人是个不学无术的废材,仅这一点,就够不着苏家家规。 唉。 叹什么气!有什么好叹气的! 做好分内事,清理朝野乱党逆臣,才是当前要事! 阿……他犯错了。 强行压下自己因为有了可以接近他的机会,而有些雀悦的心情……她是铁面无私,不讲情面的! “闻大人身为朝廷官员,享俸禄、受帝恩,如今当街拦百姓的路,对未出阁的姑娘动手动脚,按我朝律法,何罪?” 对对对,就是这样。 她怎么可能因为心头半分悸动而对他网开一面,不可能,不可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苏青时,你不能因为个人感情倾斜了心中的天平。 “绘丹青人像?” 哦……原来他喜欢丹青呀。 什么!居然是陆老头的死忠粉?! 天助我……呸,苏青时,清醒点清醒点!你怎么可以轻易移情别恋! 藏起来吧,埋起来吧,用不通情面、恶毒的话把自己掩饰起来,赶紧找到当年琅山洞外的少年! 传夫石,被他捡到了。 不对,是踢到…… 这绝不是偶然。 更要命的是,他能拿起它,虽然很快扔掉了,但……很明显不是因为烫手,而是因为怕她。 朝野混乱,原来内里也龌蹉不堪。 到底还是没有净朝成功阿。 他们想用他反将温宿一军,赌上的却是他的清白! 她极力反对,最终还是妥协了。 或许,为了那么点私心吧。 苏家家训,非处子之身不得嫁娶。 咳咳……这其实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在保证不出意外的前提下。 …… 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 她成功的抹杀了闻彧对她的一切好感…… 真棒。 她从来不是圣人,或许连君子都不算,她不耻内心的阴暗,她不敢直面真实的自己。胸口那强烈的心跳却无端暴露,而且,无法控制。 她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 她到底图什么呢。 图个安宁?图个专情? 那叫姜宁的少年,到底在哪里,她寻着他留下的只言片语四处寻他,想要兑现当初等候的诺言,想告诉他,她的名字。 执念,渐渐成了痴念。 她觉得自己的心被硬生生撕成两片。 但就在不久前,苏家的后山上,突然间,合上了。 原来是他,还是他…… 怎么会是他,一个有种鸿鹄之志,一个鼠目寸光胸无大志…… 还好啊,幸好是他…… 是他,真好。 等等…… 他,有未婚妻了。 …… ………… “阿吟,正视你自己。” 母亲的话犹在耳边,宛若一把锋利的锄头,每一个字,都在用力的、一寸一寸挖掘她藏在心底,密封数年的陈年烈酒。 嘭——碎了。 酒香四溢。 也在失去。 阿,真是一个噩梦。 第六十章:凌波软骨手 如果什么都不做,会后悔吗? 一定会。 她不想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 轰轰轰! 嘭嘭嘭—— 山顶的颤抖还算温柔,到了山下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当然,这仅仅对于闻栖辞而言。 因为地里头的东西觊觎他的鲜血,仿佛能感知到他的存在,用无形的拉力引他下地。 他站不稳,非常,非常丢脸的摔倒了,双膝磕在硬梆梆的地面,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就差加上头五体投地。 四肢的疼痛还没缓过来,迎面落下一个黑影,把他扶了起来。 宽数! 闻栖辞心头一喜,但这个喜悦还未达眼底,发现眼前是那位面无表情的苏丞相,顿时收敛了神情。 “苏相,为何宽数他们还没来?” 他这都要返程了! “我早前传书给月人让他们回朝了。”苏青时低声道,“人多眼杂。” …… “去客栈,我替你重新包扎伤口。” 惊人的,苏青时扶着他的手没有毫不留情的撤回。 闻栖辞惊中吐气,想不到她还有点人性。 她一路无言,纤细的手腕稳稳的扶着闻栖辞,他一瘸一拐的走向客栈,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那什么,钥匙找着了吗?” “嗯。回客栈给你。”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闻栖辞连连摆手解释,“找着就好,找着就好。你可要收好阿,别再掉了。” ‘再’这个字好像更适合他吧。 原本想缓和一下气氛,谁知愈渐不自在。 苏青时看了他一会,轻轻点头,“嗯。” 又是一路无话。 “你……不用这么拘谨。”苏青时忽然道,“我手上没你的把柄。” 闻栖辞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别笑。” 他脸皮一僵。 苏青时兀自叹口气,闭了闭眼。 “有人跟着我们。” 闻栖辞下意识要转头。 “别回头。”她脸色微沉,屏息敛神,“人不少。” 在苏青时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是有些骇人的。 “有几个?” 心里盘算着自己现在的状况至少能应付三四个,普通人吧。 忽然,感觉对方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 体内一股暖流顺息而走,双膝两手的疼痛恍惚间淡下不少。 “感觉好些了么?” “好,好些了。” 下一秒,苏青时携着他加快了步伐。 城中集市人不少,为混淆眼球苏青时刻意往人流密集的走去。 闻栖辞第一次体验到在地上飞驰的感觉……不咋好,他一般是在空中飞的。 方才还未察觉,现在明显的感觉到身后追逐他们的人已有些混乱,不停拨开人群直逼而来。 青浦山是苏青时的家乡,她轻车熟路地混在人群中,灵巧的转弯,避开身后人的追袭。 闻栖辞就像她随身携带的巨型配件,已被绕的眼花缭乱,可谁知,后面那群人还能跟上。 嘭。 呃。。 后背毫无征兆撞在石墙上,不轻不重,因为非常突然,闻栖辞反射性低呼一声。苏青时像是早已料到般,把闻栖辞抵在墙上的瞬间,捂住了他的嘴。 偏僻的小胡同常年没有阳光照射,硬梆梆的石墙泛着潮湿,紧贴着后背有些冰冷。 他们在狭小的胡同里,果然看到几名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往前追去。 一,二, 三…… 足足有八人。 并且这些人绝非一般打手,下盘扎实,身形健硕,至少有四五年的功底。 难怪苏青时带着他一顿猛跑,打不过呀! 闻栖辞敏锐的感觉到苏青时的脉搏在极速的跳动,他动了动,对方立刻回神似的松开了手。 “呀,原来你也会紧张。”他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还有心情开玩笑,“打不过咱躲呗。我们先找个地方乔装打扮一下,租一辆马车再出城。” 苏青时捏着拳头,微微低头。 她当然不好解释心跳加速的原因,只能沉默。 带着他往另一头胡同口去。 “原来在这儿呀。” 前方胡同口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斗笠之下传出阴冷的笑声。 两人置身狭道中间,默契的靠背而立,呈攻守姿势,凝神盯着两边胡同口。 “堵住他们!” 黑衣人拔声而起,另一头也出现一个同样装扮的黑衣人。 “劫财还是劫色!”闻栖辞扬声问,“有话好说,要钱咱有钱,十块黄金,够你们用几辈子啦!” 两头不约而同传来几声大笑。 “劫色啊?”闻栖辞眉头一拧,“劫色也行,我委屈一下让你们劫一把。你们把刀放下,别以多欺少阿。” 黑衣人身后又陆陆续续出现一个,两个人,七八人虎视眈眈,步步逼近。 他们步伐缓慢,像是在顾及什么。 闻栖辞声色稳沉,挽起嘴角:“阿吟,是时候施展你的绝世神功了!” 那逼近的黑衣人果然止步,甚至后退。 苏青时极其配合他道,“解药吃了么?这毒烈的很。” 闻言,黑衣人更频频后退,面面相觑。 传言央兰女相有惊世之才,无一不精……而且,她不像说的假话。 砰!砰!砰! 檐上飞下一个迅疾的黑影,鬼魅般在失神的众人间穿梭,快得只能感觉到一阵飓风。 当那人身形缓显,两头的黑衣人应声倒地。不等闻栖辞看他长什么模样,那人纵身一跃,回到来时的地方。 凌波软骨手! 闻栖辞微微一惊,目光急追上去,在二楼的一户窗前,看到了齐渲。 “黑鹰,干得漂亮。” …… 黑鹰带着齐渲从二楼落下,直直落到他跟前。 闻栖辞惊道:“你不会从一开始就在那看着吧?” 看他独自尬演和歹人周旋。 齐渲两手插腰,仰头冷哼,“你以为我是来救你?别忘了你是怎么跑的!” 何况,她在楼上酒喝的好好的,无意中看到巷子口两人鬼鬼祟祟,姿势暧昧,惊得一口气卡在喉间,差点要了自己小命。 央兰民风都这么开放了么? 她究竟做了什么孽,要给她看这个! 等等……那是闻彧? 死小子,负债而逃,要不是与人有约,她早就跑到昌都城祭师府门口叫板了! 等等……那是苏青时?! 好极了,她要去讨债喽。 …… 闻栖辞呆滞了一会,方才在记忆深处猛然寻到一丝讯息。他还欠着齐渲的三金块! 第六十一章:故事 “要不是看在本小姐的金块份上,你以为我会救你这混蛋?!”齐渲撅着嘴,一身愤懑,“冤有头债有主,十块金子,拿来吧。” 她大言不惭的向苏青时伸出手。 闻栖辞大瞪眼眸:“说好的三块,什么时候变成十块了!” “哼,你以为我让你安宁这么久不要利息?” 高利贷,高利贷阿!闻栖辞乱气难发,只见苏青时取下肩上的包袱,递给了她。 黑鹰接过,收到指示后解开了包袱。 “小姐,够数。” “哟。”齐渲来了兴致,“想不到苏相如此节俭,居然真的能拿出这么多金块。啧,你真的是两袖清风,清廉正气?” 苏青时淡然无言。 闻栖辞狠狠磨牙,怒声道:“齐渲,你真敢收?” “那当然喽。这可是当初苏相亲口允诺我的。” “好,我们绝交!” “绝交就绝交!”齐渲也怒气冲冲道,“你毁了我陆大师的画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 齐渲哼声息怒,善变的眉头不经意一挑:“看在你们让我看到画中的秘密的份上,这笔账我就不跟你算了。” …… 齐渲好脾气的笑了笑,对苏青时挑了挑眉,“苏相,卖身契要收好喽,闻彧那小子耍泼赖账,我相信你有办法制服他。” 话罢,她从袋中取出一块赤白玉佩。 “咯,这是闻彧抵押的东西,给你。我可是不是奸商哟,现在他是你的奴隶,跟我没关系啦。” 喔……槽? 最后她善解人意提醒道:“这东西一定要收好,比卖身契重要多了。” “为何?” 齐渲压低声道:“这是传给历代闻夫人的玉佩。” 你以为你小声说话他听不到吗!闻栖辞耍赖心起,就要来抢。 苏青时灵巧的避过他的偷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将玉佩放进了锦囊,轻声道,“闻大人凑齐十块金子来赎吧。不急,我不收利息。” 齐渲大笑而去。 闻栖辞头冒青筋,太阳穴突突直跳,抿了抿唇,徒然转身,一瘸一拐的出了胡同。 苏青时无声叹口气,紧跟了上去。 “还你。” 闻栖辞扫了眼玉佩,眼中流转几缕光彩,又暗了下去。 随口回道,又好像有些不甘心,“你收着吧。等我拿金子来换。” 苏青时怔了会儿,缓缓收回手。 …… “那群人是冲我来的么?”闻栖辞问。 “应该是。” “你知道齐渲看到了画卷?” “嗯。” 闻栖辞凝神片刻,缓缓道:“我能感觉到,那群东西离我越来越近。” “回朝禀告皇上后,我们立刻去行莱。别担心,有我在。” 她语气平缓,稳中有力,令人安心。 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暗香缠绕心尖,闻栖辞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只是突然想离她远远的。 她怎么突然这么说,好像变了个人呀。怪怪的,有点吓人。 苏青时现在奇迹般的好说话,可是感觉没以前好相处……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咚咚。 被敲门声惊得回神,他清了清嗓子:“进来。” 进门的是一个小厮,抱着一卷棉被垫子,向他问了声好,便麻利的在床前不远处的空地打起了地铺。 闻栖辞一脸惊愕,急忙问:“你干嘛呢,谁还要住这儿?” “回姜公子,这是我家小姐吩咐的。” 小厮笑呵呵回道。他的脸上看不出除了恭敬以外任何一点情绪,但内心早已万马奔腾…… 话刚落,苏青时推门进来。 小厮见状急忙退下。 苏青时把药箱搁在桌上,望了望他没有反应的背影。 “过来,给你包扎。” 闻栖辞疑虑片刻,慢慢将步子挪过去。 “你要和我睡?” 一口茶水卡在喉间,苏青时轻咳几声,正色道:“这周围皆是对你虎视眈眈的人,安全起见……” “我懂了。”他打断,了然的点点头。 他一向睡的沉,而外头的人对他虎视眈眈,说不定走到床前给他一刀,他还以为在做梦呢。 同房好,同房……呸,就当是宽数给他守夜了。 苏青时眉目凛然,眼帘微垂,凝着他的手掌,一丝不苟的上药。 她的手有点凉,给裂开的伤口洒上均匀的药沫,闻栖辞几乎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回想起宽数给他上药时,那鬼哭狼嚎的场面,闻栖辞大概明白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了。 “苏相,你是陆大神的关门弟子吗?” “不清楚。” 闻栖辞将信将疑,又问:“你是陆大神的徒弟?” “不算。” 他抽了抽嘴角。 “他并没有教给我什么。”苏青时道,“而我也并未拜他为师,是他,非要收我为徒。” “……” 感觉气氛有点不大对劲,她抬头看了看闻栖辞,方才恍悟自己说了句十分一句欠揍的话。 她淡淡一笑,道:“陆言是我爹的老友。” 闻栖辞愁眉苦脸的哦了一声。 “你要是想,我让他收你为徒。”语气中带了点不怀好意,“到时候,你可就是我爹师弟。” “行啊,师姐!” “……咳咳咳…” “唉,不知道陆大神现在还收不收徒弟。”他斜趴在坐上,幽幽的想。 打上最后一个结,苏青时轻声问:“你为什么喜欢陆言?” “这个么……”闻栖辞想了想,“当年在琅山洞外,和他无声交谈的那段时间,我发现他是一个很坚韧的人,对家国有着一种我自愧不如的责任感……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人交心,我原以为他是一个正值茂年的男子,想不到居然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 他叹气道:“所以对于以前的事,对于我一定没什么印象了。” “对家国的责任。”苏青时重复这句话,“那你……可曾有过?” 闻栖辞骤然一怔,好像这句话刺痛了他心底某一处伤口,他脸色一沉,略带讽刺的牵起一抹笑。 “我爱央兰。” 说完,噗嗤笑出了声。 “你信么?” 他低声笑着,沙哑的笑声刺痛耳膜。 苏青时愣在原地,好似看到他背后深藏的一个故事,一个绝不美好的,甚至鲜血淋漓的故事。 或许,她应该重新认识他。 第六十二章:较劲 虽然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闻栖辞还是很有风度的。 二话没说钻进了地铺,背对着床,眼睛睁的老大。 他毫无睡意,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大雨,把它们想象成一支美妙的乐曲。 苏青时更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目似铜铃。不禁摸了摸喉咙,没有火烧火燎,寒冰刺骨的感觉,全无痛感。 她张了张嘴,犹豫了。 良久,当雨打屋檐的声音小去,房内出现均匀狭长的呼吸,苏青时侧过身,目光落在床下。 “闻彧。” 她轻声唤,喉间淡色,吐字清晰。 地上的人动了动,吓得她屏住呼吸,好在,他大概是不习惯侧卧睡,换了个姿势。 他的血果真奇效。 她为寻清除体内余毒的法子曾翻山越岭,四处求医,练就了她钢铁之身,可是最多也治标不治本。 追击他们的黑衣人、马车坠崖、闻彧中毒、皇宫内,山南村的案宗失踪…… 央兰祭师血脉的秘密,怕是守不住了。 …… “彧儿,你记住,我们闻家人生死皆为央兰,绝不可有二心。” 父亲慈爱的抚摸着他的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像从前无数个日夜那样,对他说道。 他似懂非懂的点头,回头看见娘亲略显苍白的脸色。 她有些气恼责备的瞪父亲一眼,在他身前蹲下,温柔而牵强地笑道:“彧儿,喜欢什么就去做,人生苦短,要为自己而活。” 父亲很不认同娘亲的话,他凛声怒目道:“彧儿,你是闻家血脉,应当担起闻氏一族的使命,无论今后遇到什么困难打击,都不要忘记你是闻家人,是央兰人,要为国为民!” 娘亲推开父亲,将他护在怀里,哭喊着:“闻延景!他是你的儿子,你别这么狠心。” 他至今不明白,一向严谨的父亲当时为何露出那样无力的神情。 ……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见过爹娘了。 印象中最为深刻的,是娘亲破口大骂闻氏先祖,与父亲争执不休,在房内大吵大闹。 后来,府上所有的家仆都换了新面孔。 他们究竟在吵什么呢,一向温柔儒雅的娘亲像变了个人似的,至今回想起当时的情况,闻栖辞依然心有余悸。 昌都城,御龙殿。 皇宫的气氛和往常不大一样。 沣守帝得知二人回朝,急将他们传到内殿。 内殿搁着一块白布,像是有人躺在下面。隐隐传来腐臭的气息,混着内殿的龙涎香,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两位爱卿不必多礼。”沣守帝开门见山道,“苏相,此次回乡有何收获?” “启禀皇上,行莱有当年天元丹的配方。” 沣守帝蹙眉:“爱卿想以解毒之法处理那群尸?” “正是。”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沣守帝思虑片刻,“那群不腐尸体内恐怕已经不止天元丹留下的药效了。” “臣以为,那东西不惧兵刃水火,不畏剧毒蛇蝎,从内攻破值得一试。” 沣守帝没有表态,指着白布道:“这是从边南方运来的尸体……死状惨烈,不似人为。” 他凝了闻栖辞一眼,笑道:“闻爱卿打开瞧瞧?” “既然皇上说了死状惨烈,臣还是不看了吧。”闻栖辞道。 苏青时却上前一步,揭了白布。 那白布之下的已不是人形,血肉捣碎成一团乱糊,红白交错,蚊蝇附食其上。 从闻栖辞的角度看去,正看到那‘人’被开膛破肚,掏空内脏的腹腔。 “呕……” 他弯下腰,吐的呕心沥血。 苏青时很快放下白布,也倒吸了一口气。 “栖辞呀,你这胆量还不如苏相一个女子。”沣守帝摇头笑笑,唤来宫女清扫内殿。 “皇上,难道已有不腐尸破土而出?” “朕觉得有。若是人为,更加惊世骇俗了。朕宁愿相信是不腐尸所为。”沣守帝沉着道,“只是目前还未有人亲眼见到它的踪迹。” “臣请命即刻前往行莱,寻天元丹的配方!” “此事虽急,但有一事更急。” 收到沣守帝投来的目光,闻栖辞后背一凉。 “这件事惊动了边南的百姓,也惊动了不少城中百姓,如今人心惶惶,需要闻爱卿做一场祈福,安抚人心呐。” 闻栖辞:…… …… 进来两名侍卫将白布下的东西担走,殿下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沣守帝禁不住咳嗽数声,命人清扫内殿,多置熏香。 他登基三十几载,早过了知天命的岁数,发迹不见斑白,容颜不显岁月的痕迹,他的身体算是历代央兰皇帝中最健朗的了。 只是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咳咳咳……” 跟随多年的太监急忙为他端茶顺气,又提醒道:“皇上,有段时间没补了,奴才去给您取些药汁?” 沣守帝眸底一闪,点了点头。 - 世人皆知,央兰祭师有通天祈福的本领。本领再大,他也是人啊。 餐风宿雨,独坐高台。 在这冬春交替的季节,除了穿厚实一些,闻栖辞想不出别的御寒法子。 夜里尤其冷冽,高处不胜寒,冷风是真真刺骨。 俯瞰身下一众臣卿,个个貂皮加身,软垫为席,东倒西歪。 皇帝坐到子时一刻便起身走了,众大臣也陆陆续续离开。 这原本也不是强迫性要众人留下,多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图个眼缘,聊表忠心,皇帝都走了,他们留下来做戏给谁看? 闻栖辞早就对他们知根知底,朝臣们个个看似与他交好,对他毕恭毕敬,阿谀奉承,不过是图他别举报他们逢场作戏。 他在朝中人缘极好,却倍感孤独。 还不如苏青时孑然一身。 她虽不与人私交,却独傲得让人羡慕,羡慕她的自在不羁,可以随心所欲。 一眨眼,下方的朝臣走光了。 走了正好,闻栖辞伸了个懒腰,准备躺下睡觉。 就在他拿出早已备好的被絮时,余光一滞,在阴冷的夜色下,他看到角落的苏青时。 …… 她在监督他? 闻栖辞眯了眯眼,放下被絮,重新端坐起来。 苏青时坐的挺拔,纹丝未动。 夜风呼啸在她脸上,吹起几缕青丝,悄然舞动。 闻栖辞与她无声的较着劲,不知坐了多久,眼皮都在打架了,却见苏青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活像一尊雕塑坐在那里。 他暗骂几声,咬牙坚持。 不能被她揪着把柄,不能,绝不能…… 实在坚持不住,只能狠狠捏了自己一把。 啊! 太酸爽了。闻栖辞咬牙捂着左手,瞬间疼得精气神十足。 晃晃悠悠,悠悠忽忽。 这么多年来,闻栖辞第一次坐着挺过了一个寒夜。并且是在没有被絮加持的情况下。 于是,他一病不起。 但是,非常骄傲。 第六十三章:八卦 “主子,喝药!” 宽数端着药,一脸没得商量。 “不喝。” 闻栖辞病怏怏的回道。 宽数挽起袖子,横眉冷竖:“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闻栖辞微微一怔,从被窝里露出眉毛和眼睛,看宽数要耍什么花样。 “上!” 宽数低喝一声,房门打开,迎面走近一曼妙身姿。 “兮娥姑娘……” “民女见过闻大人,”兮娥款款行礼,柔声道,“听宽总管说,闻大人有赖药的习惯,特意到风雅阁通知我,请我务必完成任务。闻大人,身体要紧,趁热喝了吧。” 兮娥落座,接过药碗舀起一勺,含笑看着他。 闻栖辞愁眉苦脸地坐起来,“不劳烦兮娥姑娘,本师自己来。” 他接过药碗,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起来,就是不往嘴里送。 “陆言的画,闻大人见着了?” 闻栖辞点头:“多亏兮娥姑娘的消息,本师赶到倒盗谷,的确见到了陆大神的画作。” 兮娥笑道:“那闻大人带回来了?不知兮娥能否有幸瞻仰一下?” 闻栖辞为难的摇了摇头:“很可惜,本师没能带回来。” “哦。”兮娥遗憾的点点头,莞尔道,“闻大人别搅了,赶紧喝了吧。别让兮娥为难呀。” 宽数在后面适时的捏了捏拳头。 “主子,你再磨蹭下去,我叫人来硬的了。” 闻栖辞:…… 在喝药这件事上,宽数之所以这么硬,完全是因为有他爹的免死金牌。 从小到大,他为了让闻栖辞喝药,费尽心机。 历尽艰难终于让闻栖辞咽下药汁,送走兮娥,宽数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不由分说给他套上衣服。 “干啥呀……”闻栖辞有气无力。 “你在床上躺了三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必须出去透透气。”宽数麻溜的系好衣扣,“今天天气好,正适合外出。” 醒神似的,宽数重重拉上闻栖辞的腰带,勒得他牙呲欲裂,顿时精神得给了宽数一棒槌。 昌都城,长宁街,街边酒楼。 嗅着酒香,目光从镀光的街道收回,闻栖辞吧唧两下没有味道的嘴唇,问:“我能喝点酒吗?” 宽数摇头:“当然不能。” 闻栖辞眯了眯眼,“那为什么你能喝?” “主子,你病没好。”宽数斟满一杯酒,大爷似的笑道,“我没病。” 闻栖辞切齿一笑。 “您放宽心,别老想着之后怎么公报私仇,对身体不好。”宽数了然道,“属下也就这段时间能大爷几天……不过,您放心,之后的日子,属下一点夹紧尾巴做人,绝不让您找到一丝差错,有一分不愉快。” 仿若将军征战前那般肆意,宽数已经置之死地待后生。 …… “哦哟,你确定这是真事儿?” “那还能有假?消息十足十可靠!” 隔壁桌几人落座,八卦着昌都城最近的要闻。 “你们不知道吧,前不久,他在圣上面前公然表示倾慕苏相。” “哦哟,够刚的呀!” “这么说,那闻大人当真对苏相有意思?” “那还用说,死乞白赖的追人都追到苏相家里去了,几百里的路程呐。” 其中一人大笑道:“难不成是追上门提亲的?” “实在难得,咱们昌都城的摘花手也要老实了。” “不对吧,我听说祭师府不是已经给禄亲王府下聘了么?” “禄王爷?哪个禄王爷?” “还能是哪个禄亲王,”那人压低声道,“当初镇守边疆的五殿下,当今圣上最小的兄弟呗。” 众人哗然。 “那皇上这不是棒打鸳鸯么?” “什么棒打鸳鸯,依我看这最多也就是咱们摘花手一厢情愿,也不想想,苏相是哪样的巾帼女子,能看上他?” 众人默契附和,哄然大笑…… 捏着茶杯,闻栖辞脸色发绿。 “为什么最近一直有人谣传本师和苏青时的事?” “苏相在朝中从未与人私交,主子可是唯一一个特例。那旁人逮着这点不得借题发挥,做个饭后谈资。” “那为什么都在传是我对阎王穷追不舍!” 宽数敲了敲桌,诚恳道:“他们说的没错,苏相能看不上你?主子,人得有自知之明。” 他明,他明白的很。 只是他们非要搬上台面这么一说,心里头就是不舒坦。 不!舒!坦! 不过,谁让他没有苏青时那样的能力和魄力呢,任谁猜测都会觉得是他高攀吧。 “我倒不怎么觉得。”其中一人道,“苏相从不与人私交,但偏偏对闻大人就不一样。你们不知道吧,几个月前,闻大人回朝第一天,就被苏相参了一本。” “不是吧。第一天呐,哎呦咱们的摘花手真是厉害哟。” 闻栖辞嘴角抽抽。这是在夸他么?他怎么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那可不。当时参的就是要闻大人下台。” “啊?苏相怎么可能不知道央兰祭师不可能换,何必做徒劳之事。” “怪就怪在这里。”那人故弄玄虚一顿,惹来众人催促,才道,“你们看,两人就这么结下梁子,难道不可以看做是苏相在故意引起咱们摘花手的注意么?” 众人噗嗤大笑,不以为然。 “张生,你以为你写书呢?” “是啊。” “哎哟,你这得扑呀。大家喜欢看摘花手倾慕苏相的桥段,你整个不切实际的苏相倒追,太脱离现实啦。没前途的啦。” 那叫张生的男子摇了摇一年四季不离身的扇子,似乎不屑与人置辩,只是淡淡一笑,超然世外。 闻栖辞幽幽站了起来。 “回府。” 宽数听得正起劲:“主子,不听啦?” “哼,千篇一律的说法。依我看,也就那个叫张生的说得有点意思。”闻栖辞抬脚就走,与屏风那头的张生擦了一眼。 张生大笑不止。 众人疑惑,不解看向他。 “你们这些人啊,连点眼力见都没有。” 众人:“啥意思?” “刚刚摘花手就在我们隔壁呢。” “啥?!那他怎么没有冲过来和我们拼命?” “我估计他自己也觉得没理吧。”张生大笑几声,又来劲似的接着道,“刚刚我说那些话你们别记心上,怎么可能是苏相倒追摘花手,我就是让闻大人高兴高兴。你们是没看见,他那铁青的脸色……我觉得,肯定是咱们摘花手仰慕苏相,被我们发现了,怪不好意思……” 第六十四章:行莱 祭师府门口,站着苏青时。 天知道,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 闻栖辞整理思绪,假笑着迎上去。 “苏相,巧呀。” “不巧,我是来找闻大人的。” 听见没听见没,是她来找他,是她! “什么事?” 她淡淡凝了他一眼,问:“闻大人身体恢复得如何?” “是准备去行莱了么?”闻栖辞坦然道,“本师没有问题,现在就可以出发。苏相收拾收拾,到祭师府接本师吧。” 让苏相来祭师府接他……宽数一眼就看出来他家主子心里的小九九,但笑不语,坐等看戏。 “嗯。” 苏青时很给力的点了头,在宽数惊愕的目光下撤身离开。 “看见没,谁再敢说本师倒贴!”闻栖辞哼哼一笑,昂首阔步走近大门。 宽数追上来,“主子,那旁人说就让他们说去呗,你还当真了。倒是你回朝这么些天,也没想过去禄亲王府看看,难怪没几个人知道你和满安郡主有婚约。” 闻栖辞凝了凝神,恍然道:“对啊,本师已经定亲了。” …… 宽数候在祭师府门口,没一会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府门,他急忙迎上去。 “苏相,我家主子去了禄亲王府,马上就回来。劳烦您稍等片刻。” 半掀起来的帘子便落了下去。 宽数站不住,来回踱步,望眼欲穿盯着禄亲王府的方向。 闻栖辞是骑马去的,哒哒的马蹄停在府门,宽数才命人将行礼搬上马车。 闻栖辞嘱咐了几句,纵身一跃窜上马车。 “苏……” 咦,苏青时呢? 马车里,两个陌生女人。一个是长相颇具异域风情的女人,另一个他不认识。 “这是皇上请来为我们易容的掩术师。”是苏青时的声音。 异域女子对他一笑,行了一个异族礼仪。 “到我这儿来吧,尊敬的祭师大人。” 闻栖辞扫了眼她身旁的工具,毛骨悚然地走过去。 女人的手像蛇皮一样冰冷,令人后背发凉的触感在他脸上摸了一圈…… …… 行莱县,有间药铺。 他们沿街一路询问,几乎无人不知这家店铺的老板,只不过,是臭名远扬。 听说,这老板脾气古怪,刁钻毒舌,性情暴躁。 本以为那家店门庭冷落,谁知二人赶到时,连门槛都没挤进去。 老板是没人喜欢的,但他家店铺的药种类最齐,十分珍稀。 直到午时一刻,那柱香灭了,店老板二话不说闭门谢客,不管有多少人排着队,不管那些人是否急要,绝不再卖,一定要等到申时才开张。 因为,他要去午睡了。 什么事都能耽搁,这事儿不能。 但唯有此刻,那店老板是最清闲的。 “老板,门外头有锭银子,是你落下的吗?” 呵,现在的年轻人为了让他开门无所不用其极。老板喝着小酒,不加理会。 他刚向苏青时投去‘你懂的’眼神,对方早已取下钱袋,递给他。 “老板,真有银子!”捅破窗户纸,扔了一锭银子进去。 里面传来放下碗筷的声音。 闻栖辞眉头微挑,得意的看向苏青时。- “娘的,你再捅一个试试!” 一声怒喝破空砸来,那锭银子从窗户洞里扔了出来,差点砸到闻栖辞的脑门。 还好他跑得快。 “滚!” 老板摔罐踢凳,碎碎咒骂。 闻栖辞摸摸下巴,沉重道:“不好整,看来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君子。” 门外有个背着背篓的女孩,看了他俩一眼,敲了敲门:“爹。我回来了。” 门很快便开了。 那老板迅速将女孩拽进屋里,嘭的关上了门。 “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店老板骂道,“肯定又去找王平那混小子了!你再去找他,就别回这个家了!不要你爹,跟他过日子去吧!” 丫头委屈的叫着:“爹……” …… “脾气这么爆,居然还娶得到老婆。”闻栖辞白眼一翻,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苏青时,“要不咱硬闯吧。咱俩上手直接逼他交出配方。我不信他还能是个隐世高手。” “不妥,这老板吃软不吃硬,你越和他硬,他越不服。” 闻栖辞审视地眯了眯眼,“你好像很了解他呀。” “能跟陆老头有交情的,没几个正常。” “……” 申时未到,门外陆陆续续排起长队。 结果那店老板只搁了一块牌子出来,上面写着:心情不佳,今日打样。 众人咒骂着离开,有几个人还坚持排着队,以为能打动店老板,经人劝说后,只好抱憾离开。 - “哎,还是自己的脸看着顺眼。”闻栖辞眉飞色舞地端详着铜镜中自己的脸,又偏过头看苏青时,不由感慨,“厉害,厉害。你怎么可以学得这么快……” 苏青时已经换了一张新面孔,和老板的女儿别无二致。 苏青时笑而不语,理了理衣服。 “很像啊,只是……”闻栖辞摸着下巴,看看一旁的女孩,又看看苏青时,“太高了。” …… 苏青时清了清嗓,上前敲门。 “爹,我有东西忘拿了。开开门。” 这声音,太像了!闻栖辞竖起两个大拇指。 “早让你好好改改丢三落四的毛病,说不听你!”店老板怒声大骂,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不让他发火的。 门缝一开,苏青时被拽了进去。 她另一只手拽着闻栖辞,他顺带着被拽了进去。 店老板的目光停留在二人的手上,锁定闻栖辞,“你是谁?” 闻栖辞二话不说,扑通跪下,叫了声:“爹!我是真心喜欢阿荷的,求您成全我们!” 店老板惊得一跳,“你,你谁啊!敢打我女儿的注意!老子见都没见过你!” 苏青时也扑通跪下,“爹,我是真心喜欢他。要是不能嫁给他,我宁愿去死!” “你个死丫头,敢自己做主了是吧!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店老板四处找棍子。 “爹爹爹,你别打阿荷,要打打我,阿荷……阿荷已经有了我的孩子!”闻栖辞脸不红心不跳,跟说书似的,张口就来。 店老板气得身体颤抖:“你你,你不是喜欢村头的王平么!他是什么东西!” “王平哪有他好,既没才学也没本事,长得还丑!” 第六十五章:骆神医 店老板大概没有了赶人出去的打算,只是气得大喘气,好一会才缓过来。 他如刀剐似的看着闻栖辞,啐道:“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你对他有王平那么知根知底的吗?这混小子一看就没有王平那么老实,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女儿,你别被他骗了!你跟爹直说,是不是和王平吵架了,故意找个人来气他?” “爹,我真喜欢他!” “你个傻丫头,你你你,”店老板抖着两手,恨铁不成钢,“你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你再看看他,你觉得他能看上你?他肯定是另有所图!” 哦哟,这店老板看着粗里粗气,没想到还有这么细致的算盘。 “臭小子,你说,你到底怎么才肯离开我女儿!” 闻栖辞摊开手,也不磨叽了,“我要天元丹的配方。” “你看你看,死丫头你看,他果然是有所图谋的!” “我不管,我就要和他在一起!”苏青时把阿荷一贯的无理取闹表现得淋漓尽致。 店老板被气得捂着胸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倔,随谁了你!死小子……要配方是吧,老子给你,赶紧给老子滚,别出现在我女儿面前!” “爹,我不!我要和他在一起,你不要逼他!”苏青时一把拽着闻栖辞,紧紧不放。 “松手吧,”闻栖辞甩开手,笑脸盈盈,“老板,天元丹的配方给我,我保证走的远远的,绝对不出现在阿荷面前。” “阿荷呀阿荷,这种男人你是怎么看上的!”店老板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之间没什么事吧,说有孩子都是骗我的对吧?” “老板,我跟阿荷什么也没有。您放心。” “那我就放心了。”不用担心等会一个不留神打死这小子让女儿守活寡了,店老板操起旁边一根棍子,“老子打死你!” 嘭,一声闷响! “女儿!” “阿荷!” “我的傻女儿哟,这个渣男,你怎么还为他……唉!你真是轻贱自己!”店老板甩了棍子,闷声坐下。 闻栖辞顺势扶住挡在他身前的苏青时,低声问:“喂,没事吧?” 那一棍可结实了,听得他心肝一颤。 苏青时没有说话,只是无神的瘫着。 过了好一会,店老板松了口,“我这是有天元丹的配方,不过从未有人来问过,你们是第一个。” 你们? “丫头,早点用你的真面目来见我,就不会挨这一棍了。”店老板好似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打着我的女儿。” 苏青时坐了起来,解开人皮面具,“陆老头跟你说过?” “哼,哪次见面不提他的神童徒儿我都觉得不是他陆疯子!”看出二人的疑惑,店老板得意一笑,“你刚刚挡在这小子身前,我看见你耳后的胎记了。我女儿可没有这个,倒是陆疯子常跟我说你的事,我才知道……吓死了,还好不是我的女儿挨打。话说,你没事吧?” 苏青时摇头,又问,“那陆老头应该也告诉了你,我们来的目的是为了天元丹的配方吧?” “是呀,而且还特意嘱咐我不能轻易让你们拿到!”店老板心头一想那一棍不是打在女儿的身上,不知道有多舒坦了,“你们提起天元丹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那丫头突然敢跟我扛,我估计是最近逼她逼紧了。只是她好歹是我骆某人的女儿,眼光不能这么差吧。” 他说着,轻视地瞧了闻栖辞一眼。 苏青时忽然朝他行了一礼:“原来是骆前辈,失礼。” “嗬,免了免了。是阿荷委托你们来演的这出戏?” “是呀,人家和村头的王平两情相悦,你为什么非要阻拦他俩,要不是被你逼急了,这阿荷也不会想到这种办法。”闻栖辞义正言辞道。 “哼,让两个陌生人来坑爹,这死丫头真是欠收拾!” 闻栖辞嗤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这个当爹的怎么千方百计阻挠你女儿的幸福。” “你知道个屁!”店老板瞪着他,“还好我女儿看上的不是你这个花花公子,你们……是夫妻吧?” “当然不是。” “就快是了。” 两人异口异声。 闻栖辞睁大了眼。 苏青时瞪了他一眼,“床头吵架床尾和,你还要一直和我犟不成。” 闻栖辞:…… 苏青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 老板冷笑:“那看来陆疯子给我的消息不太可靠呀。不是说他的好徒儿带回了……” 苏青时打断道:“我们是未婚夫妇。” “我这人最讨厌被人骗,你说你们是未婚夫妻,亲个嘴我看看。” …… ………… “迟早都要洞房的,有啥不能做?除非你们骗我。”店老板嗬嗬一笑,大有看戏的模样。 卧槽泥马,欺人太甚! 闻栖辞怒然起身。 苏青时拽下他衣领,飞快的碰了一下他的脸。 店老板大笑:“行了,我心情好了。不是夫妻就不是夫妻呗,这么勉强。”他看了苏青时一眼,似笑非笑,“看着你们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喽,天元丹的配方。” …… “你这女娃,不愧是陆疯子的徒弟,为了一本药本,可以不惜一切,还神童呢,女子的那点矜持我倒半分未见。” 闻栖辞忍无可忍,捏着药本,“这是真的么?” “那还能有假?拿了赶紧走,别碍着我!” 真的就好,真的就好。 闻栖辞冷冷一笑,上前就给了店老板一拳。 “我艹!你这小子很敢阿!配方还给老子!” 怒骂声被远远甩在背后,闻栖辞畅快大喘气,扶着桥头的墩子笑得肆意。 “死老头!”闻栖辞大骂,“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玩儿我们吗?你怎么还任他嚣张呢!” 苏青时翻看着药方,一边回道:“骆神医就是那样的人,他心眼不坏,不过很难伺候。除非你顺了他的意,他心情好,凡事好商量,否则怎么做都无济于事。他就是要耍我们,也得任着他来。” 闻栖辞仿佛听了天书:“这么说他愿意拿我们取乐,还是给我们机会?” “理解得非常到位。” 闻栖辞转过身,看桥下浣纱的女孩们,摸了摸左脸,不禁回想起方才那个没有碰到的吻。 苏青时果然是看不上他这种人的,和他逢场作戏,真是委屈她了。 呃。。他会这么想的原因完全是听多了街边八卦。 “这配方……”苏青时道。 闻栖辞惊问:“假的么?” “不,这配方上的所有药材都写了对应的解药。”苏青时脸色微沉,“而大部分解药……只有骆神医才有。” 第六十六章:边南镇 “不可能!让他三跪九叩来求我,老子兴许会考虑一下!哎哟,轻点,谋杀亲爹呢!” 药铺内,骆神医疼得直叫唤。 “爹,你别为难他们了,这都是我的主意。”阿荷劝到。 “你以为爹在计较这个?我现在不止计较这个!他打爹,他打爹你知道不!” 阿荷摇了摇头,无奈叹气。 骆神医眼珠一转,忽然哼笑,神色得意:“我告诉你们,那天元丹的解药我全都有,就是不给你们!” 门口的动静不知何时消停了。 骆神医嗬嗬冷笑:“女儿你看见没,这就走了,一点诚意都没有!” “骆神医,开门!” 他愣了下,眉毛一挑,喊到:“死小子,让我开门,没门儿!” “不开门怎么看得到我三跪九叩求你阿!” “……阿荷,去把门打开。”他倒要看看这人有多能屈能伸。 阿荷叹口气,刚打开门就将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冲过来,手里举着白纸,上面写着, 跪跪跪,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 “求你。” 深深鞠了一躬。 骆神医一下没反应过来,眼睛缓缓瞪大,抄起茶杯就要扔过去。 “喂,我都照做了,你还要怎么样!”闻栖辞堪堪跳着躲过袭击,眉眼间积攒起薄薄怒意。 “滚滚滚!我特么喂狗都不会把药给你!”骆神医脾气一上来,脚痒的很,蹦起来胡乱踢向闻栖辞。 “你要实在气不过,我让你打一顿总行吧?”闻栖辞视死如归地坐在他对面,双手展开,斜靠着桌边,两腿大刺刺的瘫着,一副‘你来吧’的姿势。 “好!”骆神医干脆利落,抽起一旁的棍子,就扬手砸向闻栖辞。 艹,来真的! 那棍子敲到桌面,直接裂开,可见下手的人力度之重。 妈呀,这要是打在他身上,还不得要他半条命。还好躲开了。 那棍子似乎是骆神医的一件宝贝,他心痛欲裂地看着爆破的棍子,双眼气的发红。 “我xxx你大爷!” 他恨不得把这死小子练成药人! 忽而,骆神医止声,心底冒起不祥的预感,望向他身后,双目瞪大。 “陆疯子那徒儿呢?”他脸色骤变,厉声道,“阿荷!快去后院药库!” “嘿嘿,拜拜喽!”闻栖辞大笑不止,总算找回几分舒坦。 迅速撤身,破门而去。 “……我xx你个陆疯子!招来的什么人!全是疯子!” 骆神医的怒吼吹散在风中,闻栖辞扶栏喘息,心里好不痛快。 “青时!苏青时!这儿呢,快上来!”他高兴地向桥下招手,引来苏青时驻足。 桥畔垂柳自在搭在湖面,微风徐徐吹起青丝墨发,湖本无痕因风皱面,飘飘扬,吹入眼眶。 苏青时在桥下看着他,深深吸了口气。 “都拿到了吗?” “差一味对症药。” 闻栖辞笑脸顿僵,嘴角控制不住下滑,眼睛睁的老大。抱着桥墩子,生无可恋:“打死我也不去了。” 苏青时似乎是故意使坏,见他这样漠然扬起唇角,慢悠悠解释道:“这味药,我应该知道破解的办法。” …… 数味药材极速送进太医院加工炼制。 边南方又传来百姓惨死的消息,并且有人称看到一个人形模样的庞然大物。 那怪物力大无穷,能徒手把人撕成两半,好在行动迟缓,没有伤及太多人性命。 “栖辞,如今边部因为那怪物的出现人心惶惶,军心不稳,容易给临边对央兰虎视眈眈的番国入侵的机会,百姓奏愿祭师前去坐阵祈福,你替朕去稳定民心。” 沣守帝的话犹在耳边。 皇宫外庭,青石小路上,闻栖辞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石子,一对英眉不咸不淡的拧着,双唇抿成一条线,扯出嘲讽的弧度,冷寂的双眸似淌着暗旋急流。 跟着闻栖辞多年,宽数很快看出他糟糕透顶的心情:“主子,明日才出发,要不咱去风雅阁逛逛?” “逛你个头。本师去替皇帝送命……唔……” 宽数眼疾手快阻止了他的口无遮拦,低声责怪:“主子,有什么牢骚咱回去关上门,随便怎么说,现在是在皇宫里!” “嗬!” 宽数又道:“那皇上不是排了一支御林军护你安全么?再说,主子是什么身份,不可能让你出闪失的!” 闻栖辞扯了扯嘴角,看着天真的宽数:“你还以为当今天子跟他的先辈一样把我们闻氏血脉当回事?”他奋力飞起一脚,石子呈一条优美的弧线消失在草丛里。 闻栖辞坦坦了然于胸,低声笑着,“我们不过是他的一条狗。” 边南小镇,毗邻温宿国与油竹国。 因阿娜耶公主一事,央兰与温宿解除七国盟约,关系日益紧张。 边南小镇作为央兰的第一道防线,民心所向至关重要。闻栖辞赶到边南镇时,那方居然飘起鹅毛飞雪,百姓大喜,都道三月飞雪是祥瑞。 边南镇上万百姓官兵沿街候着祭师的车马,神情虔诚,像从前无数个祈福之日。 闻栖辞撩起半寸车帘,斜着眼瞧那密集的人头,每个人都井然有序的站在官兵开出的路旁,没有一个人用看热闹的眼光四处眺望。 他看似得意的嗤笑:“嗬,这就是闻氏血脉的魅力。” 边南镇,镇边将军府。 “最近一次见到那怪物是什么时候?” 镇边将军秦昭愣了下,显然没料到闻祭师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事关祈福的。 他虽远在边南,却也听说过这位祭师大人的名号。 不学无术,散漫不羁,不求上进的废材,这是大多数人给他贴的标签。 “最近一次看到是在七天前,镇外三里小树林,目击者是咱们边南镇的一位农户,他家的土地在那附近,发现异常后立刻跑了回来,才捡了一命。” “它没有攻进城来?” “听目击者说,那怪物像只没头苍蝇四处乱窜,见到活物才会有方向的进攻,但暂时没有要进犯边南镇的架势。” 闻栖辞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道:“可有备好大家的藏身之所?” “已经在夜以继日的开凿新的蔽所,不日完工。” “加强城门防守,派兵轮班守在城楼上,发生任何异常,都要通知本师。” 秦昭有些蒙圈。他绝口不提祈福之事,倒是把防守布局安排的妥妥当当,要不是曾有幸远远见过央兰祭师一面,他都要怀疑皇上派来的当真是祭师大人,而不是钦差大臣? “那……闻大人,祈福之事应当备些什么?我等立刻下去筹备。” “祈福?”闻栖辞漫漫道,“祈福有个屁用,现在这个关头,求天求地不如靠自己。” 秦昭顿时如雷灌顶。 他……这…这可是大央朝最大逆不道的话,居然出自央兰祭师之口! “秦将军,本师马不停蹄赶了三天三夜到这,一路舟车劳顿,想休息一下。哦,晚饭不用叫本师。” 仿佛没有看到秦昭惊愕的表情,闻栖辞伸了一个懒腰,只手解着腰带,走向软榻,用行动下达了逐客令。 秦昭离开时还有点不知所云。 不是来祈福的,调兵遣将之事也不用把央兰祭师派来排兵布阵吧?难道皇上另有旨意? 秦昭加快步伐。看来还得找军师商讨商讨。 - 闻栖辞还没睡醒,感到身下一颠一颠的,缓缓睁开眼睛,他趴在马上,只见四面环山,草木皆荣,空旷至极。 揉着惺忪的睡眼,闻栖辞迷茫的看着四周。 这是哪里?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闷的嘶吼,破空刺耳,直把他从马背上惊得掉下来。 那是……张扬的短发,爆裂的肌肉,扭曲的五官,呲咧着牙口,飞舞起巨型的大手朝他奔来。 没错,是奔。 从那庞然巨物的模样上看,应该就是沣守帝所说的不腐尸,由人异变而来。卧土多年,肢体僵硬,奔跑的姿势有些好笑。 但闻栖辞可笑不出来。 那怪物不着丝缕,皮肤多呈土黄色,可见脖颈、面目上狰狞的紫丝青筋。 是个男人。 非常庞大。 紧紧盯着那怪物步步逼近,闻栖辞顿时手软脚软,爬不起来,保持刚才落地的姿势,心跳几乎要破口而出。 怪物瞬间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下。 他竟从怪物僵硬的表情里看出几分胜利的得意,它张开尖牙大口,扑了过来…… 卯时一刻,城楼上士兵嘶声高呼。 “怪物来了!怪物往城门口来了!” “快抵住城门!” “去禀报将军!” “通知镇上百姓全都起来,加强戒备,随时准备撤离!” 士兵举着火把,遥遥眺望不远处那庞大而迟钝的身影。 “我们将城门加厚了好几层,这怪物应该攻不破……”其中一士兵心存侥幸喃喃。 “此物能手撕活人,力气奇大,不可低估。” “这怪物怎么突然往我们这来,是不是有人今日又遇到它,将它引了过来……” 闻栖辞被一阵急猛的敲门声惊醒。 “闻大人,闻大人快醒醒!怪物逼城来了!” 多亏这催命的呼叫,把闻栖辞从噩梦中解救出来。 他捏了捏被子,余惊未消的喘气,浑身大汗淋漓。 梦中,他意识清醒的看着那怪物吃掉他的手脚,直逼向心脏。 撕裂的疼痛太逼真…… “闻大人!快起来吧!” 闻栖辞揉着酸痛的额头,回道:“知道了。” ……不愧是能通天命的祭师大人,这也太淡定了吧! “那您快些,我们马上出发去避所!” 去避所干什么?闻栖辞正要问,门口的人已经迅速离开。 打了个哈欠,他慢条斯理坐起来。 嗅了嗅浑身的汗味,闻栖辞拧起眉头,打开房门,却不见周围有半个人影。 “有人吗?” “有没有人呐?” 半晌后,来的是方才通知他的那位士兵。那士兵见他还未更衣,眼睛都瞪直了。 “劳烦替本师送些热水。” 士兵一愣,突然恍悟,“原来大人如此淡定,是因为已有对策。” “什么对策?本师要沐浴!” 士兵的脸色由红转绿,又由绿转白。 “闻大人!怪物已经在进攻城门了,也许很快就会破城门而来,我们需要去避所逃生!” 闻栖辞俊容一僵,啪的关上了门。 不多时,衣衫不整的跑了出来。 “走啊!避所在哪?” 士兵:“……” 加厚的城门也快要抵不住怪物的猛烈撞击了,每发出嘭的一声脆响都像打在众人心尖上的一记猛钟。 怪物不依不挠的敲击这城门,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走,它仿佛不知疲惫,几乎没有停下过撞击。 一下又一下。 一天又一天。 城门口,士兵不停加厚木板,添置重物。 “一定要守住城门!守住我们的家乡!绝不能让怪物摧毁我们的故土!” “百姓们,我们已经不停加厚城门,怪物一时半会进不来的,打不开城门,它迟早会走的。” 秦昭不停宽慰不知所措的众人,安抚战战兢兢的民心,却仍不起作用。 他也知道,边南镇上万百姓,举镇迁移是个难事,何况多少人祖祖辈辈都是边南人,恐怕也不愿离开。 此事已快马加鞭送往昌都,皇帝旨意未下达,不知何去何从,现在只能先安抚人心。 “大家稍安勿躁,我们请祭师大人为我们设法祈福,边南镇定能过此难关!” 此话一出,号啕大哭的百姓止住了眼泪,蜷缩在墙脚的孩子放缓了颤抖的弧度,杞人忧天的谣言戛然而止…… 秦昭肩负重任,神情肃穆的走向单在一旁的闻栖辞,双手作揖:“闻大人,请您作法为边南祈福!” 闻栖辞闭目养神,仿若未闻。 秦昭深吸口气,拔高音量,再道:“闻大人,请您作法为边南祈福!” 避所的百姓跟着跪了下来。 “祭师大人,请您为我们祈福阿!” 上千百姓的声音回荡在避所,他感觉背靠的墙壁都在颤抖,掀起半只眼睛,入眼是数颗虔诚的头颅,低垂着,战栗着。 不作法,他们是不会心安的。虽然,即便作了法也无济于事。 只能无奈的站起身,吩咐秦昭备好香烛香炉。 人群才安息了些。 封城门的士兵也都来了,没有人敢亵渎天意的垂青。 闻栖辞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忍不住摇了摇头。 人们从避所中出来,大胆的站在日光之下,即使听着城门口的撞击声也毫无俱色,祭师亲自作法祈福给了他们无所畏惧的资本。 第一支祈福舞毕,城门的撞击声果然消失。 百姓大惊叫好,五体投地的磕响头。 闻栖辞更惊。猛然怀疑自己之前的决定是不是错误的,早知道这么容易,他早该做个祈福大法,拍拍屁股回朝了。 城门口,传来一声悲坳的马儿嘶叫。 第六十七章:祭血 怪物拽住马尾,生生将一匹千里良驹抛向半空,重重的坠落下来。 马上的人影飞跃而起,有些不稳的落在远处。 她御马驰骋得急,风沙迷了眼,没注意城门竟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下意识扫了一眼,苏青时匆匆别过脸。 这东西……居然没穿衣服! 又见那禁闭的城门,看了看高耸的城墙。 那怪物呲牙咧嘴朝她扑来,原本僵缓的速度竟在不停撞击城门的过程中有所提高,利爪几次差点抓伤苏青时。 她知道进攻亦是徒劳,只全力防守,等候时机。 那怪物似是被她戏弄得有些恼了,仰天嘶吼一声,冲了过来! 就是现在! 苏青时轻灵一跃,踩住它的头,借助怪物庞大的身姿助力,攀上了城楼。 边塞城楼不是一般的高,即便如此,苏青时也只是抓住了墙沿。 她看了眼下方暴跳如雷的怪物,死盯着她在原地盘旋。 绝不能掉下去。 否则她还未反应便被吃了。 双脚悬空,无法借力,她只有一只手攀住墙沿,在濒临滑落的边缘。 城楼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他难道已经和边南镇的百姓逃离了此处? 左手已经麻木,眼看撑不了多久了。苏青时闭了闭眼,奋力将右手的布袋扔进了城楼。 借力发力,咻——左手一阵钝痛,身体瞬间悬空! “嘶……” 身体还在半空悬着,苏青时吃惊抬头,眼底乍然明亮,泛着粼粼波光。 闻彧。 闻彧…… “过来搭把手!”闻栖辞双手齐上,才将苏青时稳稳拽住,半个身子吊在空中,被僵硬的城墙咯得生疼。 一旁的士兵急忙过来,几人齐上,终于把苏青时拉了上来。 拉上来就觉得不对劲了,“这是……” 苏青时取出令牌,锃锃亮出来,“本相奉命前来协助闻大人。” 众人大喜:“原来是苏丞相,末将参见苏丞相!” 闻栖辞捡起地上的布袋。 “这是解药?” 她点了点头,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 “本师还以为祈福之法当真有效,特地来看看。”闻栖辞失望道。 众人道:“闻大人,的确有效阿,您祈福刚过,苏相便来了,难道不是喜事吗?” “是呀,我们远在边境也曾听过苏相有高世之智,非常厉害的!” 众人心头十分宽慰,原来朝廷如此看重他们边南镇,接连派来两位身份尊贵的大人,看来边南有救了! 闻栖辞扶住城墙,探头看去,那怪物已经把马匹吃了大半,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蹭的抬起头来,眼睛直直盯住闻栖辞。 他忙把头缩了回来。 这东西对他图谋不轨。 “怎么样,离开了吗?” “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 面对大家的疑惑,秦昭沉重的摇了摇头,展颜道:“不过,朝廷派来了苏丞相,前来协助闻大人对付外头的怪物,相信我们很快便能回到自己的家中了。” “苏丞相?是大央朝唯一的那位女官?” “她是苏家的传人?” …… 众人议论纷纷,各说纷纭。 “祈福作法还未结束,祭师大人何时回来啊?” “是啊,祈福作法才做了一半!” “一定是做了祈福之法,才将苏丞相召来的!” …… 闻栖辞身负重托,不得不再次举剑。 福临央兰是大典才能用的,他也记不全,便如平日练剑一般,随意舞了一支。 中途休息时,发现苏青时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知道她此刻心里是不是又在想着回宫怎么弹劾他。 闻栖辞心烦意乱,难得去管。拎了只酒壶,寻了处偏僻角落。 “闻大人。” 她果然过来了。 闻栖辞有样回样:“苏相。” “你好像不太高兴。是因为……见到我了吗?” 闻栖辞皱了皱眉,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他难得细细品读,只是下意识摇头。 “那是为什么?” 他放下酒坛,看向苏青时,神色有些迷茫。 “苏相,你觉得祈福求天真的有用吗?” “有没有用是其次,但的确能稳定民心。” 他牵起嘴角,神色嘲讽,“什么稳定民心,什么央兰祭师。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卖艺的,百姓看我舞剑,忘记自己身临险境,这就是稳定民心?是自欺欺人吧。” 苏青时点了点头。却什么也没说。 “你也这么认为?”闻栖辞微微一怔,“你真的这么认为?” “当下局势,我们应当尽快给城外的不腐尸怪投药,一旦发现此计不成,立刻再想对策。” “嗯。” 开启一场祈福之法,势必要完整结束。 否则这群求天求地的百姓们不得把他闹死。 “祈福毕!” 终于结束了。 他话音落下良久,人群都是安静的状态。 “结束了?” “为什么就结束了?” “不用血吗?” “是呀为什么不用血?” “这样的祈福有用吗?” …… 闻栖辞深吸口气,转过身道:“一般作法,不必祭血。” “祭师大人,人命关天,为什么是一般的作法?” “对啊,都说不祭血的作法是没有用的!” “大人,您祭血吧。” …… 外头的怪物不知道多觊觎他的血,他要是祭了,恐怕更引得怪物发狂。 不是不祭,而是不能。 “本师说过了,一般作法,不必祭血,大材小用,必遭反噬!” 众人被他冷声一喝镇住了。 “祭师大人,为我们作一场大法吧,请一定要赶走这个怪物呀。” “求祭师大人为边南做场大法!” 几个领头的一起,所有的百姓都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闻栖辞看向纠结的秦昭,他脸颊一阵抽搐,最后,也单膝跪了下去。 “末将求祭师大人为边南做场大法!” “……愚蠢啊。”闻栖辞摇头。 “大人,您说什么?” 闻栖辞头也不回,只挥了挥手,“去准备。” 避所内,苏青时调息凝神,减缓左手疼痛。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做完了?” 闻栖辞疲倦摇头,调笑道:“我闻氏血脉有见光之咒,非的抛头露面才能稳住人心。” “要你祭血?” 闻栖辞看着左手,喃喃道:“只放一点点,应该没事吧。” 第六十八章:险象环生 事实证明,闻栖辞低估了闻氏血脉的魅力。 当他的一滴血落入清水之中,那悠久绵长的香味宛若一根银丝,不远千里传到不腐尸怪的鼻息之中。 城门嘭嘭嘭巨响数声,轰然倒下。 “……快跑!” “快回避所!” “闻大人,快!跟我走!” 闻栖辞的手还在流血,没来得及止,也没顾得上看,一路滴至避所。 进门的前一瞬,他瞥见那怪物以飞一般的速度追过来,它的身体比梦中还要健硕,宛若一座小山。 它要的是自己的血。 如果他躲进避所,再想出来转移怪物的注意恐怕不易。 那门一开,它若溜进去,那是成千上万的人命。 闻栖辞甩开拽住自己的那只手,在苏青时震惊的目光下,转身跑向相反的方向。 脚尖一点,他跃上屋檐。 还有几个行动迟缓的老人没来得及进洞,而门已经关闭,他们老脸绝望地瘫在门口,低声抽噎。 那怪物已近在咫尺。 闻栖辞撇过脸,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目睹一场血腥。 可那怪物居然直接无视那群人,直奔他而来。 它在闻栖辞脚下,一颠一颠,蹦哒蹦哒,不停挥起手臂,嘴里咿咿呀呀不停叫唤,想要够着他。 “……” 他闻氏血脉果然魅力无边。 为了不让怪物因为嗅到自己的鲜血愈渐兴奋,闻栖辞撕下一片衣角,包扎好伤口。 “……天命祭师,天命祭师……” 侥幸捡生的老者不住喃喃,虔诚的仰望远方的闻栖辞,几人相互搀扶哆哆嗦嗦站起身,猛拍避所大门。 “开门呐,开门呐,祭师大人已经牵制住怪物,快开门呐。” 门内几名守卫有些动摇,毕竟闻大人的确未归,而外头的人居然还活着。 苏青时再次厉声道:“开门!” 她不想伤及无辜,但他们若再不开门,她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 冷风呼啦在闻栖辞脸上,把方才的一股脑热吹得烟消云散。 他错了。 好好的避所不去躲,他怎么就脑子发热跑了出来?! 这附近只有几间房子。 下方的怪物完全没有热情褪去的模样,它不停的蹦哒,不停的跳跃,不停的撕嚎…… 它或许不明白“徒劳”这个词。 闻栖辞甚至能感觉到它很兴奋,在离它如此渴望的鲜血面前。 尽管它很高大,可是它就是够不着。 狂躁的心跳渐渐平复,闻栖辞甚至有些懒散的躺在屋顶上。 忽然,耳边的动静没了。 正疑惑去张望,突然感觉身下一阵猛颤,差点把他摔下去。 不是说这怪物不通人意,没有脑子吗?不应该一根筋直蹦哒吗? 为什么居然知道改变战略转攻下盘了?! 咚,它撞开了一楼的大门,哒哒哒直逼上来。 闻栖辞赶紧一跃,另寻了一处屋顶。 “闻彧!” 只有一声,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却在下一秒看见了街道下奔跑而来的苏青时。 “接着!” 苏青时扔给他一只布袋,里面装着炼制的解药。 “想办法让它吃进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正站在方才他呆过的那座房子下,闻栖辞心跳加速,大喊:“快上来!” 怪物很快发现闻栖辞转移了阵地,撕嚎着跑出来,正撞上苏青时。 这怪物居然跑到房子里去了!她一心顾着找闻栖辞,竟然忽略了这么大一个窟窿! 苏青时顿时大惊,急急起身,几乎与怪物擦身而过。 那怪凝着她飞驰而过,突然伸出巨爪。 “住手!” ……下意识喊出这句话后,闻栖辞闭上了眼睛。他的脑子也坏了,看见长了张人脸就以为它能听懂人话。 那怪却没有真的碰到苏青时,拔腿奔到闻栖辞脚下,如法炮制,猛撞墙壁。 苏青时险中逃生,飞上闻栖辞对面的屋顶。拾起瓦片砸向怪物,可它不为所动。 显然,它对闻栖辞更感兴趣。 不,是对他的血。 毁坏墙壁,房顶轰然倒塌。 闻栖辞再换阵营,那怪紧追不放。 “……你特么到底有多喜欢本师!” 那怪忽然一顿,停下所有动作,低下头去。 就在闻栖辞思考它脑子里的猫腻时,怪物骤然发力,狠狠往墙壁一撞,出其不意,猝不及防! 闻栖辞措手不及,只觉身下一空,随着倒塌的房子坠了下来。 腰背咯着房梁,一阵刺痛。 “闻彧!” 尚来不及喊痛,一个巨大的阴影盖了下来。 如同梦中,他将要被那个不着丝缕、面目狰狞的怪吃掉手脚的场景。 那怪不紧不慢,寸寸逼近。 “闻彧,跑阿!” 他腿软…… 苏青时跳下屋顶。 “别过来!”闻栖辞借着臂力往后退去,“你活着,给我收尸。” 闻栖辞感觉自己是在用肺部说话,声色撒哑。 那怪突然跪了下去,端起他左手,锋利的指甲一钩,截断了包扎伤口的布条。 闻栖辞的心脏都是绷紧的。 它小心翼翼收敛利爪,伸出舌头,虔诚的舔舐着他的掌心…… 那湿答答的,黏糊糊的,青黑色的大舌头,一寸寸,极其轻柔的将他掌心的血迹舔的干干净净。 闻栖辞感觉天雷轰顶,整个人木掉了。 下一步就要把他撕成两半了吧…… 接着掏空他的内脏……呕…… 他近乎绝望的等了不知道多久,隐约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他神游天外,浑然不觉。 别打扰他,在等死呢。 “闻彧,那怪物不会伤你,快把药喂给它吃!” 闻栖辞半梦半醒,抖着手取出一颗药丸,捏在手中,无阻的看向苏青时。 “它好像能听懂你的话。” 难道是要他亲口对它说:吃? 简直无稽之谈…… 闻栖辞咽了口唾沫,将药丸放进手心:“……给我吃!” 那怪一愣,迷茫的抬起头,看着他。 他居然从那双混浊的红色眼眸中看出了温顺……? 那怪赤嗷了一声,果真低下头,舌头一卷,吃下了药丸。 ……我闻氏血脉果真奇效。 没一会,那怪晃晃悠悠起来,闻栖辞也卯足了力,趁机抽手而出,连滚带爬的跑开。 嘭…… 重重的倒地声。 他没有回头看,而是惊魂未定的摸了摸还好健在的四肢,确定还在,两眼咻而一黑,晕死过去。 “闻彧……” 第六十九章:候补 不知睡了多久,他逐渐转醒,感觉置身于一个颠簸的马车内。 闻栖辞捏了捏左手。 伤口已经被重新处理包扎好。 他还是有些反胃,尤其是想起当时那块恶心巴拉的舌头,蹭的坐起来。 “呕……” 吐了一马车。 正当这时,马车停下。 掀开骄帘的是苏青时。她目光落在扶着骄壁呕心呕肺的闻栖辞身上,扫了眼地面的狼藉,心跳停了一拍。 他睡了五天五夜。 呼吸脉搏一切正常,苏青时查不出他的病症,只好连夜赶回昌都城。 那反胃的一吐后,闻栖辞倒是精神不少,只是不时想起哪里的情景,就不住的干呕。 “太医说,这是心病。主子,你别忘那方面想,就不会有事了。” 那方面想……呕…… 不提还好,一提他立马对号入座。 御龙殿内,皇帝喜笑颜开。 “栖辞这次立了大功,边南镇的百姓们齐名上书说你的好话,栖辞啊,你想要什么赏赐?” 闻栖辞目光无神,这个人病怏怏的,仿佛没有听到沣守帝的话。 “皇上,闻大人此去受了些苦,身体还未恢复,不如让闻大人稍作休息?”苏青时适时开口,解了尴尬之围。 “也好,来人,扶闻大人去偏殿休息。”目送人走,沣守帝又道,“苏爱卿,朕还不曾问起,你们是如何制服那怪物的?” “多亏了天元丹的解药,臣在解药配方中加了许多迷幻散和剧毒,混着天元丹的解药让那怪吃下,没想到真的有效。” “哦?是怎么让它吃下的?” 苏青时道:“那怪生吃家禽牲畜,把解药放在家畜身上,那怪就一并吃下去了。” 沣守帝大笑:“好,好!爱卿果然聪慧过人!” 苏青时敛眸不语,神色冷寂。 笑毕,沣守帝遗憾道:“闻爱卿身体抱恙,朕也不便久留,苏相随闻大人一起走吧。” “皇上,闻大人这是心病,难医。”苏青时字正腔圆,谈吐儒雅,“臣不知闻大人曾犯过何罪,皇上若想治闻大人的心病,恳请皇上特许闻大人参加三日后的蹴鞠大赛。” 沣守帝挑了挑眉:“苏相倒是关心闻大人。” “此次边南之行,闻大人功不可没,这心病也是因此而生,臣不才,没帮上什么忙。” “好,就依苏相所言。” 闻栖辞酷爱蹴鞠。 曾经,蹴鞠是比作画更令他疯狂的事情。 奔跑,飞驰,挥汗如雨…… 为了更好的蹴鞠,他勤练功底,钻学武功。 卯时起,戌时歇。 对于努力的人,上天从不吝啬于人突飞猛进的增长。 时隔八年,当闻栖辞收到解除蹴鞠的禁令时,他整个人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宣旨的是皇帝身边的主管太监,他笑眯眯道看着闻栖辞,“闻大人,您是地字组的。” 天字组的人都有武功底子,内力扎实,过程精彩纷呈。地字组是毫无内力,纯粹娱乐的一群人。 能娱乐就很好了,他毫无异议。 当天,闻栖辞就抱着一只球跑去了皇宫的蹴鞠场地。 热情从未退减,只是一直被压抑。 袁怒在场外看他乐此不疲的追着球跑,拍手叫好:“不错呀闻彧,有本事,能让皇上把你的禁令都解除了。” “哼。”闻栖辞携着球走来,感慨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给我解除禁令,但是能抱着球的感觉,真好!” “你要是当年没沉迷蹴鞠,没有踢坏金銮殿的房檐,也不至于被禁令这么多年。” 闻栖辞无所谓的笑了笑:“你真的以为是这个原因么。” 袁怒一怔,“什么意思?” 闻栖辞却不解释,摇头笑笑。 “好啦,别想那么多了。现在能再和你一起打球,真好!” 闻栖辞眸光一暗:“我是地字组的。” 袁怒拍着他肩膀的手顿了顿,摸了摸鼻尖,笑道:“那更好,我可以好好欣赏一下你的摸爬滚打。你也可以瞻仰一下本少爷的飒爽英姿!” “……” 蹴鞠大赛如约而至。 天字组正好两队对打,地字组有四队,分为两拨对打。 辰时三刻,蹴鞠场外围满了人,百官大臣的家眷,妃子格格们,个个翘首以盼。 每年一度的蹴鞠大赛可是不可多得的盛典呀!看得人热血沸腾,不顾形象尖叫连连。 闻栖辞的蹴鞠禁令解除了的消息似乎没什么人知道。 地字组的队员们先上场,天字组压轴。 闻栖辞找到地字组时,见所有人已经换好对应服装。 所有人看向他一脸懵,仿佛在问他来做什么? 闻栖辞问,“衣服在哪换?” “老闻你也要参加?” “嗯。皇上已经解除了本师的禁令。”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为难。 “这个……我们几队的人员都已经满了。你看……你又没提早通知我们。” 闻栖辞愣道:“本师不是派宽数通知你刘世子吗?” 刘世子阿了一声,震惊道:“没有啊!” 难道宽数这狗子又偷奸耍滑了? “快要上场了,闻兄,要不你坐着等我们,万一有人受伤……” “好。”闻栖辞爽快答应下来。 众人松口气,数双眼神无声交流。 “你们小心点,可千万别受伤。” “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闻彧这家伙怎么就解除禁令了,不敢打赌他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凶猛,但绝对很难对付。” “快走快走……” 大赛开始,闻栖辞百无聊赖看着众人在场上奔跑,尖叫声一波接着一波,他心潮澎湃,蠢蠢欲动。 可是,还没有一个人受伤…… 沣守帝坐于主位,与臣子谈笑风生,忽闻宫人来报。 “皇上,六皇子昨儿个吃坏肚子,恐怕不能参加蹴鞠大赛了。” 沣守帝:“老六是天字组的?” “是。” “叫天字组的替补上吧。” “皇上……八皇子和十一皇子昨日私自出宫,被您禁了足,天字组已经换上两个替补,没有替补了。” 沣守帝眼眸一暗,看向候补区中眼巴巴望着场上的闻栖辞,笑道:“去请闻大人。问他是否愿意在天字组中比赛,若是愿意,直接领他去。” “是!” 第七十章:他很近 “闻彧!你怎么来啦!” 天字组,袁怒又喜又疑,连忙攀上闻栖辞肩膀,一个劲问。 “你们不是差人么?” “可是你又没……”袁怒嘴巴一闭,转而道,“我知道你实力很强,可是天字组的人都……你确定要我们一起打?” 闻栖辞无所谓道:“我武功是很薄弱,轻功还不错啊。” 见他如此坚持,袁怒也不便多说,只好点头,“那你要保护好自己……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天字组上场,全场激情燃到沸点! 带有武学功底的竞争远比普通的花拳绣腿精彩。不仅是蹴鞠,更是比武。 一声铜锣响彻全场! 当啷—— “你们看,那不是闻彧么?” 刚下场不久的地字组队员们望着场上,数脸惊疑。 “他怎么会到天字足去?他不是内力全废了么?” 另一人纠正:“没有全废吧。还能起轻功阿。” “就是,打不过还能当逃兵嘛。哈哈。” “哈哈哈。” 大伙都笑,津津有味的看着场上。 难怪天字组的呼声永远比地字组的高,这哪里是蹴鞠,简直是一场花式比武! “哇……闻彧。” “我的天……” 众人目瞪口呆。 只见赛场上,一颗足球飞旋而起,闻栖辞宛若一头灵活的黑豹,极速腾起,在空中灵活换位,转瞬之间,将足球隔空提进对方足筐。 没有人想到,他居然能在空中灵活换位,腾空发力,而且极其精准的将球踢进足筐。 幅度优美宛若鸿雁翻飞。 落地时,极其狼狈…… 由于下盘不稳,没有内力支撑,他落地时往左倾了几步,自个脚踩自个儿脚,危临摔倒之际,有只手扶住了他。 “小爷一时疏忽,风头又被你出尽了,下次绝不让着你!” 袁怒说完,哼声松开手。 闻栖辞很平静,只是淡淡扬起唇角。 场外,有人大着胆子,往一旁面无表情的苏青时靠过去。 “苏相。” 苏青时朝她点头,以示回礼。 “苏相看的很专心阿,不知是在看谁呢?”说话的是赵尚书的家眷。 苏青时转过头,看向眼前不到她耳边的女子,峨眉秀目,樱桃小嘴,一双温柔似水似水的眼睛最为出奇。 苏青时轻扬嘴角,淡声道:“我在看闻大人。” 女子微微一惊,“闻……闻彧?” 她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苏青时口中说出来的,但的确是她亲口所说……不由得眺望场上,在人群中找到飞驰黑影,秀眉微扬。 尽管十分好奇,她也知道苏青时不会再回答她的问题,只好将目光放回……追着黑影的红影身上,不自觉扬起了笑容。 袁怒终于追上闻栖辞,两人近战迂回。 “闻彧,你要还当我是兄弟,把这球给我!”袁怒低声道。 闻栖辞不解:“为啥?” “知眉在呢!”他着急的使了个眼色。 闻栖辞顺势望去,果然看见赵知眉在场外围观,旁边是……苏青时也看这个? 闻栖辞不怀好意笑了,游刃有余的运球奔跑,一边调笑:“她爹终于肯放她出来了,难得呀。” 一旁的队友受不了了,“你们俩干啥呢,进攻啊!” 袁怒往哪头匆匆一瞥,催促道:“赶紧给我!” 队友催促道:“喂喂喂,你们这是什么战术?” 闻栖辞大刺刺比出三根手指。 众人看着他们的暗号,“” 袁怒不乐意:“一件!” “两件!” 袁怒摇头:“一件!我会尽力的。前提是你得让我这一球接的天衣无缝。” 闻栖辞突然踉跄一下,正给了袁怒劫球的机会,调转方向,迅猛而去! 有人郁闷,“栖辞你怎么回事,你跟他迂回什么呢?” “你不和他迂回,早就把球踢进去了!” 闻栖辞耸了耸肩,一脸欠揍的无所谓,他调转方向,假意却又十分逼真地追上袁怒。 “袁怒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赵知眉嘟着嘴,摇头,“好假哦。” 比赛已经到达尾声,闻栖辞所在的队伍以他为核心,所有人护住他与对手周旋,给他留出一击必中的时间。 配合完美,无疑夺冠。 沣守帝大笑不止,“好,好!朕好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激动人心的蹴鞠赛了,栖辞,来,过来。” 沣守帝慈爱的握住闻栖辞的手,笑道:“栖辞啊,再过两月便及弱冠,你准备好了吗?” 闻栖辞明白他所说的准备是什么,点了点头,又摇头。 沣守帝无奈,“罢了罢了,今晚夜宴你再好好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女子。” 央兰祭师及冠之日前,必须破身,而这破身之人和祭师夫人不能是同一个。 袁怒因此又问起他来。 “闻彧,你老实告诉我,我不会嘲笑你的。” 袁怒眼中写满了:快告诉我你不举吧,我是不会嘲笑你的,一定不会哦。 “只是找不到有感觉的人。实在不行,吃点合夜散,随便找个姑娘过一晚。” 袁怒大惊:“你竟如此……随性。” 闻栖辞一脸无所谓,他也不清楚自己说的是真是假。 晚上,蹴鞠夜宴,闻栖辞真的喝到了合夜散。 当然,他啥也不知道。 出于未婚夫的责任感,闻栖辞热络的凑到满安郡主身边。 “想不到摘花手竟然也有专情的一天。” “真是良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阿!”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角落里,独饮愁思的女子。她一杯接着一杯,不知道喝了多少。 苏青时的酒量还不错,只是闷酒易醉。 看向满安郡主身旁的男子,她感觉烈酒有些苦涩。 他好近,又好远。 闻栖辞喝了几杯便觉得醉了,早早便离了宴席,皇帝欣然同意,将他安排在皇宫一处小宅。 “几个废物!朕把你们送出去已经三个月了,你们居然连他的卧房都不曾进过!” 几位妙龄少女瑟瑟发抖,不敢多说。 “今晚再拿不下来,你们就不用回来了!” “是!” 皇宫一处不起眼的小宅院,一个踉踉跄跄的清瘦身影在门口伫立良久,酒意朦胧的看着窗户内明媚的烛光。 好久好久,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要把什么话说出口一样,推开了院门。 第七十一章:念念不忘 “别磨蹭,挖快点!” “说你呢,用点劲!没吃饭啊!” 领头的负手而立,趾高气扬的盯着埋头苦干的几个壮汉,神情十分不耐。 “老大,这埋的也忒深了吧。现在还啥都没见着。” 领头的呸的一声,“你当这是什么东西?不埋深点再给蹦出来谁抵得住?赶紧挖!” 铛——一声巨响。 “唉,铲子坏了老大。” “好像磕到了石头,我们不会挖错了吧!” 众人欺身去看。 “见着了,是……手臂!” “……我的个娘啊,这他妈是怎么长的。” 那只半露的青黑色手臂,连着粗壮的手掌,比平常人的大腿还要大,而且身体坚不可摧。 “这玩意儿是死的吧……”有人怯身后退。“万一活了过来谁能把他们制服……老大,我们真的要把它挖出来?” 领头的双眼微眯,沉默着。 “老大,要不这一票我们不干了吧。啥也没有命重要阿。” “难怪这笔酬劳如此丰厚,感情是拼命呢!” “好了。”领头人一声令下,待众人安静下来,徐徐道,“不就是挖个死人吗?这单我们接了就没有撤退的余地!难道你们忘了我们今何盗的招牌是怎么打起来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渐渐没了声响。 “这不还死着的吗?一个两个怎么那么怂了?赶紧挖,反正也不是咱们来善后。这一笔下来不出意外,兄弟伙下半辈子都不愁了。” - 宿醉。 朦胧中,听见耳边悉悉索索的声响,闻栖辞偏过头,隐约看见一个曼妙的背影,长发及腰,正在穿衣整理,似乎准备离开。 “喂,”他伸出一只手,想唤住她。 那人身子一定,竟掀开纱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非常快,非常匆忙。 半悬在空中的手落寞的收回,闻栖辞晃了晃晕沉的脑袋,躺在床上发神。 身旁尚有余温,逐渐冰冷。 昨晚…… 有人给他下药! 闻栖辞十分笃定。 一定是沣守帝。可他明知是谁,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忍气吞声咽下去。 闻栖辞心头气愤不已,死气沉沉的瘫在床上。 守了二十年的清白,就这么毁于一旦。 不过,也是迟早的事吧。 可是,那是谁呢?他竟然连对方的脸都没看见,长得是丑是美,有多丑有多美?是否符合他的审美? 他只知道这个人很干净,甚至有些青涩。不枉袁怒硬塞给他的那些小画本,关键时候还真派上用场了。 只是,她到底是谁呢? 难道沣守帝为了防止他恶意报复,撒泼耍混,刻意嘱咐那人不能露脸? 她到底是谁呢…… 早朝后,百官陆陆续续离开朝殿。 “闻彧,你咋了?”袁怒追上来,讪笑着道,“春风满面的,昨晚去哪风流了?” 闻栖辞一愣,“这么明显吗?” “……”袁怒怔了怔,“不是吧!你真的?那啥去了?” 闻栖辞见怪不怪,俊脸坦然:“迟早的事嘛。” 袁怒的表情变了又变,比唱戏的旦角还要精彩,“艹,艹!开窍了开窍了,咱们大央朝的大龄剩男破身了!” “……不用这么大声吧。” “嗯……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心不在焉呢。”袁怒笑眯眯追问,“跟谁呢?皇上赏赐你的那几个舞姬?” “我不知道。”闻栖辞捏了捏拳头,有些落寞。找不到那个人,心里有点空荡荡的,那种难以言说的滋味,怪难受的。 “不会吧,这事儿成了大有赏赐阿,怎么会有人不留痕迹的走了?” “鬼知道呢。”闻栖辞叹了口气,看向袁怒,“你帮我把她找出来。” 这可是件麻烦事。袁怒思量再三,没有点头有没有摇头,“不求回报,又是昨天晚上……万一是哪个大臣的家眷,未出阁的闺女,可不好整啊。” “还记得昨天那颗球么。” “……那成吧。我尽力。” 袁怒是个怕非常麻烦的,虽然称不上君子,倒也不算小人,答应满足闻栖辞一个条件,总归还是要遵守诺言。 闻栖辞眼似弯月,愉悦的笑了一声,“等你好消息。” 袁怒愣在原地。 哟……这小子春心萌动了呀。 早知道生米煮成熟饭就能得到闻彧的春心,这沃沃不得早这么干了……呀,这事儿可不能让郑沃沃知道! 不过,昨晚到底是谁呢,袁怒也十分好奇。 不腐尸成群出现在边南地区,闻栖辞再次赶往边南镇,有了一次经验,他将解药搁在鸡鸭鹅等牲畜的身上,从城墙上扔了下去。 守在城楼外的不腐尸们果然争先抢夺,挨个倒地。 像上次一样,众人如法炮制,在一处偏地挖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将尸体全部埋了进去。 转眼间,到了闻栖辞及冠之日。 亦是央兰祭师大婚之日。 “袁怒,那人你找着了吗?” 啃着苹果的动作一顿,袁怒低声回:“没有……” “这就是你说的尽力?”闻栖辞剑眉一凛,怒声道,“你究竟有没有去找?” “我找了!当天所有去过的臣子家眷,我都去旁敲侧击的问过!知眉还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 “……” “哎呀,好了,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的!今天你是新郎,别生气了,生气就不帅了。”袁怒替他整理着大红色喜袍,理着理着,忽然问,“阿彧,你喜欢满安郡主吗?” “不喜欢。” 闻栖辞答的很干脆。 袁怒低声叹道,“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闻栖辞想了想,皱眉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只是忘不了吧。” 袁怒知道他说的是谁,但他找了一大圈的确没有找到闻栖辞说的那个人。 “闻彧阿,唉,你虽然现在不喜欢满安郡主,说不定以后能慢慢培养出感情呢。” “但愿吧。我爹和我娘不也是这么过来的。”闻栖辞无所谓地笑了笑,“话说你小子要送我点啥?不会又是什么不值钱却被你夸的天花乱坠的玩意儿吧?” “那还用说……不是,闻彧,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哼!本少爷这次要送的保证让你爱不释手!” 还没搬出来就吹得天花乱坠了,闻栖辞好笑道,“爱不释手?陆大神的画?” “聪明!” “……真的?” 袁怒神秘一笑,转身取出一只竹筒。 竹筒中是一幅画。 闻栖辞双眸睁大,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展开画卷。 上面是——“陆言的画”四个大字。 “名家书法,笔走龙蛇,矫若游龙!不错吧!” 不出意外,袁怒挨了一顿揍。 第七十二章:大婚 祭师府外,宾客满席,门庭若市。 百官送的礼已经堆满三间屋子。 昌都城街边,百姓摆宴,谈笑风生。 央兰祭师大婚,普天同庆。 一庆,摘花手终于该安宁了;二庆,央兰的废材祭师离退位不远了…… 闻栖辞的脸都笑僵了。他守在门口等新娘的花轿,不得不对周围的宾客笑脸相迎。 门口收礼的宽数手已经麻木了,好不容易等到百官差不多来齐了,忽然远远瞧见一个姗姗来迟的人影。 “苏相!”他重新执笔,望了眼苏青时身后,“您的贺礼是……” 苏青时拧眉道:“有贺礼才能进去吗?” “……呃。。当然不是!您请进!” 迎面碰上前来迎接新娘的闻栖辞,她脚步一顿,捏了捏手中的玉佩。 “苏相,巧呀。”如往常一样,闻栖辞乐呵呵的对她打招呼。 苏青时伸出手,将玉佩递给他。 “阿这个,”闻栖辞一喜,“是苏相的贺礼吗?” 他伸手接过,却被苏青时紧紧拽住,不由得疑惑的看向她。 她面无神色,眼底平静,只是看着他。闻栖辞看不出什么来,新娘的花轿就快到府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便和苏青时争执,只好道:“要不,还是等会儿本师拿十块金子来换吧。” 苏青时松了手,“本相祝闻大人……” “新婚快乐。” 她的表情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祝他快乐的呀! 闻栖辞一脸莫名,“……多谢苏相吉言。” “主子,新娘子到了!”宽数在一旁着急催促。 “哦……”他还沉浸在苏青时那一脸难以理解的哀伤之中。 她怎么了? 难不成像那个谁说的,苏青时真是喜欢他,可他成亲了,所以伤心欲绝……哈哈哈!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瞬间觉得脸不再那么僵硬,深吸口气,迎了上去。 鞭炮声噼里啪啦,人们欢声长谈,有说有笑。 唯有角落坐着一人,面无神色,冷寂饮酒。 “这不是苏相么,”赵知眉注意到她,笑着走近,“苏相怎么不去凑凑热闹,而坐在这喝闷酒呢。” 苏青时看了眼她,“人多,急。” “诶苏相是不是不太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赵,赵小姐。”苏青时站起身,眼眸下落,“为何对本相如此感兴趣?” 当然是因为那日从你口中蹦出来的惊天大话啦! ‘我在看闻彧’ 原以为她只是因为闻彧踢球踢的好多看几眼,可是如今闻彧大婚,苏相这副垂死般的表情……更作实了她的猜测。 袁怒还死活咬定苏青时不可能对闻彧有意思,现在看来,哼哼,她才是正确的! 知道多说几句定会让苏青时起疑,赵知眉笑而不语,欠身离开。 转眼间,大堂挤满了人,只留下新人进门的一条小道。 沣守帝和禄亲王坐在高堂之位,主婚人是发须斑白的礼部尚书赵开奉。 他声音洪亮,铿锵有力。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二人转身,面朝大门,俯身跪拜。 闻栖辞挂着习惯性的假笑,低头的那一瞬,仿佛看见一双灼热的不甘的眼眸,可待抬头时,却什么也没看见。 只有苏青时微微颤抖的身子,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她身体不舒服? 苏青时的脸色十分苍白,让人怀疑她下一瞬就会倒下。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想要冲上去……把闻彧抢走! 她满腔的冲动,被自己坚韧的理智强行克制住。她更怕的,是闻彧不会跟他走。 他……一定不会的。 苏青时苦涩的笑了一声。 她在闻彧的眼里算什么呢,一个迂腐愚忠的臣子,一个不讲情面的阎王,一个自命清高的人…… 她的眼里倒映着二人大红色的身影,刺眼,心痛…… 忽然,人群外传出几声尖叫! “快跑!有怪物!” “啊!!” “快跑啊!” “救命啊!!” …… 主婚人的二拜高堂卡在第二个字,禁卫军陆续冲了进来。 “保护皇上!” “保护禄亲王!” “大家迅速从后门撤离!前面已经被怪物包围!” 禁卫军总领迅速指挥,保护沣守帝撤离。 一时间,人们四处逃窜,尖叫连连,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叫声越来越近。 哒哒哒……声音似乎是一群奔驰而来的马匹。 咚咚咚……那些怪物跑的很急,不一会儿就踩破祭师府门槛,冲了进来。 沣守帝还未出祭师府,只得堪堪后退。 领头的,是之前追着闻栖辞不放的那只怪。他们的模样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穿上了遮体的衣服,原本青黑色的皮肤泛着猩红的光彩。 闻栖辞纵身一跃,挡在沣守帝身前。 “出去!” 不腐尸却听不懂他的话了。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便四散跑开,拆人入腹! “快保护皇上!” “快跑!” 四周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它们见人吃人,却没有动闻栖辞,可是,也听不懂他的话。闻栖辞怔在原地,一个糟糕的念头徒然升起。 它们被人控制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将沣守帝保护在中间的禁卫军们一个个当场惨死,沣守帝跌跌撞撞逃生,不料忽然摔倒。 黑红色的怪物扑了过去! 沣守帝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疼痛,那怪嗅了嗅他,离开了。 “皇上,你没事吧?”闻栖辞赶上前,看着他毫发无损的模样,眯了眯眼。 刻意晚来一步,那怪怎么没动沣守帝? 沣守帝心底大概明白了什么,骤然放下了心,“栖辞,快想办法,制住它们!” 闻栖辞赫然起身,到房内寻出一把匕首。 它们对他的血有企图,但愿被人控制也依然渴望他的血……那就用他的命来结束这一场杀戮吧。 闻栖辞皱眉忍痛,跃上屋顶。 他放眼四周,成片的狼藉和血腥,沣守帝已不知所踪……他眼角一定,忽然看见角落的苏青时。 她干嘛呢!站那不动,找死啊? 不腐尸干掉了院内的人,便开始低头啃食他们的成果。不时深深歇口气,一脸陶醉,似乎是因为他的血。 一只怪忽然抬起头,凝住角落的苏青时。 又低下头去。 闻栖辞大惊,它们怎么不攻击苏青时?难道……这就是普通人和神童的区别? 第七十三章:命 “苏相,上来!” 尽管心有疑惑,但当下关头不容他多想。 不腐尸聚集此地一定是因为他在这里。可他亲眼看见它们被埋在深不见底的坑里,怎么会……难道有人把它们挖出来了? 苏青时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呼声,仍旧站在那里没有移动。 “这群怪物难道不会伤不动的人?” 闻栖辞看了眼滴血的左手,纵身一跃,跳下屋檐。 赤果果的血色让正在饱餐一顿的不腐尸纷纷抬头看向他,几乎是同时,它们放下手中的食物,走了过来。 “苏相,走啊。” 苏青时纹丝不动,却看向他,“用你的血。” “阿?” “洒在他们身上!” 闻栖辞大手一挥,就着手中的残血,往逼近的不腐尸身上一甩,沾了他的血,尸们哆嗦了一阵。 “试试,和他们说话。”苏青时低声提醒。 闻栖辞将信将疑,转而厉声道:“往后退!” 果然,它们神情呆滞,动作木讷地后退了。 闻栖辞心头一喜,喝到:“再退!” “退!” “趴下!” “他们听得懂我说话了!” 苏青时凝重道:“你看它们身上猩红色的细纹。” 闻栖辞凝神一看:“很多。” “那不是细纹,是蛊虫。” “果然有人控制他们!” 苏青时点头,“这是一种来自异族,可以操控人体的蛊虫,名为噬方蛊虫。方才让你洒血是想借你能解百毒的血灭掉那群蛊虫,现在你看到的细纹,是蛊虫的残体。” “原来如此……” 苏青时神色凝重,低声思虑,“噬方蛊虫已经很久没有现世了。” 闻栖辞听不太懂她说的什么噬方蛊虫,上下瞧了她几眼,问:“你没有受伤吧?” 苏青时抬头与他对视,忽然拽住他的手腕,就在闻栖辞准备问她要做什么时,她取出一方秀帕,包扎好他的伤口。 正要说谢谢,苏青时逼近一步,猝不及防向他伸出一只手,“拿来。” “……什么?” “玉佩。” “……” 苏青时道:“反正这婚也没成,玉佩还是还给我吧。” “可它本来就是我的啊。” 苏青时挑眉,“已经被我花十块金子买下了。” “大不了还你十块金子喽。”闻栖辞指了指满满当当的库房,“你自个儿去取,现在我要把这群尸送出城,以免再伤及无辜。” “你去吧。”苏青时顺手扯下他腰间玉佩,神色冷淡道,“这玉佩,我不卖了。等你重新操办婚礼,我再当贺礼送给你。” “……?” 街道尸横遍野,一片狼藉,门窗禁锁,密不透风。 闻栖辞驱马奔驰,一群狂赶的不腐尸飞快的追在后面,地面不时被它们踩出几个洞。 “你们看……”屋内,有人借着细缝吃惊地道。 他话一出口,一只尸怪忽然停下,往这方看过来。 不……巨大的惊恐令他头皮发麻,恨不得用针封住自己这张该死的嘴巴! “走!” 一声冷峻的低喝救下他,那怪听闻此声,果然狂奔而去。 门窗内,无数双眼睛看到这一幕。 郊外,闻栖辞下了马,站在风声呼啸的涯边。 下面是一条宽阔的大河。 昏黄浑浊,波涛汹涌。 这群尸怪究竟有没有脑子? 闻栖辞想了想,转身命令道:“跳下去!” 尸怪们面面相觑……似乎在考虑。 ……该死的,千万不要发现他的阴谋之心而撕破脸皮呀。 闻栖辞后退几步,随时准备逃跑。 扑通! 扑通扑通! …… 尸怪接二连三,争先恐后跳进河里,发出数声巨大的闷响! 最后跳下河的是闻栖辞第一次见到的那只尸怪,它默默看了他一眼,温顺的……跳进了河里。 “……原来它们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 他有些感慨,遥望着无边河际,黯然失神。 忽然,身后涌起一股尖锐的杀意! 闻栖辞迅速侧身,躲过一剑。 是一名黑衣刺客,剑法凌厉,顿生杀意! 闻栖辞内力不济,只得借助轻功逃逸。 他当年身中剧毒,伤了根骨,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深厚的内力,若是再不苦学轻功,遇到现在的情况就只能等死! 一般的小喽啰,闻栖辞兴许能够应付,可是面前这个一看就是专业的刺客。 是谁要取他性命? 一定不是央兰的人。 那可能就太多了,一切对央兰有进犯之意的诸国都有嫌疑。 他们难道知道了央兰祭师的秘密? 闻栖辞四下躲避,眼看就要顶不住了,忽然,哨声乍起,那黑衣刺客动作一顿,再闻哨声,立刻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蠢货!谁让你擅作主张对他动手!”黑色斗笠下,黑纱飘然而起,来自男人气愤的喘息。 “老大,那祭师的血将我们培育数月的蛊虫瞬间扫灭,如不杀他,我们无法操控尸怪,所以属下……” “蠢货!究竟是蛊虫的操控有用,还是那央兰祭师的话有用?你动脚趾头想想!杀了央兰祭师,我们拿什么来操控尸怪?” 众人恍悟,又低声道,“可哪央兰祭师,怎会听命于我等。” 那人冷冷一笑,胜券在握道:“噬方蛊虫操控他,我们用他操控尸怪。” …… 闻栖辞在涯边守了一晚,确定尸怪没有爬上岸的趋势,才策马回到昌都城。 狼藉的街道恢复清宁,只是不时听到路边传来阵阵抽泣。 生死有数,有的人侥幸留下一命,有的人却不幸丧生,生离死别,都是世间的无奈,不可强求。 祭师府内,还残留着血腥。 房屋半榻,门槛破烂。 闻栖辞皱眉走进,看着下人不断用清水洗刷地面。 看见他时,一位下人跑了过来,感激涕零道:“主子……您回来了。” “嗯。”他一扫四周,“宽数呢?” “宽哥……宽哥他……” 闻栖辞瞳孔骤聚,急声问:“他怎么了?” “宽哥他……”下人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被闻栖辞眼中的冷肃吓到了,不知道怎么向他说起这件事。他抬起手,僵硬的指向一扇门。 闻栖辞冲了进去。 宽数躺在床上,神色还算正常。 “数子!你有没有事。” 宽数缓缓睁开眼,整个人似乎很疲惫。他看了看毫发无损的闻栖辞,放心地笑了笑,“主子,你没事就好。” “回答我,我问你哪儿受伤了?” “我没事啦。” 闻栖辞不信,“掀开被子,下地来我看看。” “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的。” “没事怎么不能下地?你再不说,我亲自检查了!” 宽数嘴唇一动,硬撑的眼框泛了红。 闻栖辞立刻发现不对劲了。他要揭开被子,却被宽数死死拽住。 与此同时,闻栖辞的手搁在了,本该是宽数的腿,却是空落落的一块平地上。 他声音颤抖,“……数子,你盘腿坐呢。” “主…主子……宽数以后……再也保护不了你了……” 哇的一声,宽数号啕大哭出来。 第七十四章:搬家 祭师府的血腥气息经久未散,已无法入住。 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出那群尸怪是奔着闻栖辞而去的,更何况昌都城那些关于祭师大人能控尸的谣言,已经不是什么隐晦的秘密了。 太多人目睹了那一幕。 因而,百官大臣都不敢收留闻栖辞。留他在自家府中,不是埋了颗炸药吗! 沣守帝也很为难,低头沉思。 “皇上,如闻大人不嫌弃,可到臣府上居住。” “哦?可是苏相与闻大人男女有别,恐怕有损……”沣守帝意有所指,看向一众将头埋的死低的大臣。 言下之意,苏相一介女流都敢说出收容的话,这群堂堂男儿反而畏首畏尾。 “臣也愿意!”说这话的,是袁怒。 他刻意等了这么久,就是想看看这朝中到底有多少人敢对闻栖辞伸出援手,可惜啊,除了苏青时,除了他,闻彧好像混的挺惨呢。 沣守帝等了等,又有几名大臣谏言愿意收留。他看向闻栖辞,问:“闻大人意下如何?” 闻栖辞神色冷肃,看了眼袁怒,躬身回道:“那就麻烦……苏相了。” 朝廷上下,多少人与他谈笑风生,又有多少人对他阿谀奉承,他也曾伸出援手帮助许多人,不曾细记都有谁谁谁,只知道,很多,很多。 嗬,真是患难见真情。 他与苏青时结怨数次,他多次刻意挑衅,故意激怒她,喜闻乐见地欣赏她看不惯他,却又干不掉他的模样。 从未想过,她会对他伸出援手。 时至今时今日,他才明白这个道理。 敌人不一定是敌人,朋友不一定是朋友。 “闻彧!你生气了?”袁怒追上他,小心问,“怪我没有第一个说出……” “没有。” “没有吗?”他仔细打量闻栖辞没有神色的侧脸,摇头,“你肯定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只是不想牵连你。你知道吧,我在哪里,那群尸怪就会到哪里。” 袁怒生气了,“你觉得我怕你的牵连?!” 闻栖辞看向他,“难道你不怕?” “……我怕,我还有知眉没有娶,现在死了多不甘心。但是,闻彧我告诉你,我会收留你,哪怕是抱憾而亡!” “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闻栖辞道,“所以,我更舍不得你死。你知道吗?苏青时她好像不会受到尸怪的攻击。” 袁怒将信将疑,“所以,你是因为这个选择了她?” “嗯。”闻栖辞随口答。 其实那次在边南镇,他就看到那只尸怪没有对苏青时下手,难道当时仅仅是因为他的话让尸怪停住了动作?那这次在祭师府她安然无恙又怎么解释? 一定是她本身就有抵御尸怪的能力! 当天,闻栖辞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推着宽数离开了祭师府。 府门,停了几辆马车。 苏青时似乎等候良久,看见他便走了过来。 “闻大人,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闻栖辞狐疑的看着她:“……嗯带了几件衣服。” “还有其他重要的东西吗?” 他指了指马车,“什么意思?” 苏青时理所应当道:“帮你搬东西。” “不,不用了吧。我已经都带好了。” “皇上说,要给你另建一座府邸。现在府上所有的东西都要搬走,暂且先放我府上。” 闻栖辞愣着,没有动。 “什么时候建?建在哪里?” “具体时间还未下达,地点由闻大人定夺。” 他当年修丞相府用了两年。 难道他要在丞相府住两年?! 虽然这也是他曾经的念想可是……那是在苏青时没有住进去的前提下。 见他久思不答,苏青时温声道:“闻大人,我留下来命人小心收整你的东西,不如你先去我府上?丞相府有很多空房,你可以随意选择。” 闻栖辞还是没有动。 这个时候还能不能反悔?他想去袁怒的府上。 “主子,我们走吧。”宽数低声催促。 他知道他家主子心里还隔应苏相,可他觉得苏青时其实人不坏,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主子的胃口,唉。 “嗯好。”闻栖辞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苏相了。” 苏青时看出他的勉强,叹声一笑:“不麻烦,照天算钱就好。” “……行。” 口口声声说着收留他,转头就提钱的这个人真的是公正清廉的苏青时吗?想不到,苏青时居然还是个财奴! 不过也好,待他哪天想走,以没钱交租为由,就能拍拍屁股走人了。 反正,是租客嘛。 丞相府,闻栖辞再熟悉不过了。 轻车熟路找到几间向阳的,光线极好的房间。 “数子,你和我睡一间。” 宽数一愣,“主子,这不妥……” “我说妥就妥!离我近点,方便照顾你。”闻栖辞一脸没得商量,“晚上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 宽数始终摇着头,“主子,别的下人也可以照顾我,你真的不用亲力亲为。你不要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闻栖辞声音骤沉,“数子,我不许你这么想。难道换作你,你肯让别人来照顾我?” “这不一样……” “数子,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十七年!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亲兄弟了,你还跟我见外?” 宽数默了,不再说话。 他知道主子把自己当兄弟,当亲人,在闻栖辞的心里,亲人是至高的一切。就像他拒绝和沃沃小姐成亲一样,他把沃沃小姐当亲人,而亲人才是最长久的,能给他陪伴的人。 他家主子,如骄阳,阳光俊朗,似骤雨,率性洒脱。却很怕孤独,更怕被抛下。 宽数的心里,埋了一个不能说的念头。 当晚,丞相府堆满了闻栖辞的东西。井井有条,整齐划一。 “闻大人,这个盒子是放在你的书桌上的,我觉得可能很重要,便没有装起来。” 苏青时手上的盒子,小巧精致,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这盒子是母亲留下的。他一直没能打开,便一直搁置着,久而久之都忘了。 府上的书房也一直没有再进去过,苏青时不拿来给他,他恐怕再也不会记得这盒子的存在。 “有劳苏相了。” “不必客气。”苏青时道,“酉时已到,准备一下,到前厅用晚膳吧。” 第七十五章:刺客 饭后,夕阳西下,天际仅剩微末霞光。 闻栖辞坐在窗沿上,眺望远方,心事重重。 宽数推着轮椅靠近,“主子,天凉了,进屋添件衣服吧。” “数子,我如今遭际这般凄惨,为何沃沃还不来看望我。” 原来是在愁闷此事。宽数低下头,暗自思酌。 “大婚之日不来便罢了,怎么我如今落魄她还不赶紧抓着机会嘲笑我一番。”闻栖辞唉声低语,“难道她还在生气吗?” “主子。”宽数欲言又止。 “你说。” “其实沃沃小姐她……”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真怕主子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闻栖辞撇过头,盯着他,“她怎么了,你快说。” “沃沃小姐她出嫁了。” “哦。”闻栖辞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沃沃也受了尸怪牵连,等等…… “她嫁人了???”闻栖辞跳下窗台,急问,“她嫁给了谁?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何不知?” “是你去边南镇那段时间的事,嫁的是戎国三皇子,皇帝亲赐的婚,沃沃小姐……也同意了。” 闻栖辞低声道:“为何不通知我?” “戎国三皇子是个性急的,当日便要与沃沃小姐完婚,第三日便回了戎国。央兰与戎国至此也缔结盟约,此后百年互不侵犯。” 戎国百姓尚武,兵力强盛,武艺高超,能以一当十。向来是七国中的佼佼者。 恰得戎国三皇子对郑沃沃钟情,当下许诺若与央兰联姻便绝不进犯。无论怎样权衡利弊,牺牲依岚郡主一人,与戎国联姻结盟,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事,利国利民。 闻栖辞当场木了,久难回神。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娶了沃沃!如今天各一方,何时才能再见? 他此刻的心情,不比郑拒这个亲哥好受。 气愤之下,闻栖辞取下佩剑,怒至庭院。 院中有三五棵桃树,此时正冒绿芽,郁郁生机。周边栽种奇花,朵朵娇艳,争吐芳华。 他执剑一通乱舞,卸了娇花,截了绿芽,风驰电挚间,残花嫩芽遍地皆是。 心里才冷静了些,靠着树桩坐了下来。 想当年,他与沃沃奔走山间,涉猎捕鱼,采花戏水,她顽皮任性,对他非打即骂。 可是闻栖辞愿意受着。 他已无父无母,形单影只,能有一人陪在身边便很知足。 他害怕失去。 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 或许当时的决定是错误的。他真应该娶了沃沃!只有那样能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闻栖辞还曾笑她粗鲁莽撞,没人看得上。转眼间小丫头都嫁人了。而他,连她的婚礼都没有参加,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瞧见。 沃沃,你可真狠呀。 闻栖辞重重长叹一气。 “闻大人,更深露重,回房去吧。” 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闻栖辞闻声看去,那人站在桃花树下,披着月色银光,沉默地看着他。 他应了声,站起来。 “闻大人,你的剑。” 苏青时拾起他的佩剑,双手递给他。 闻栖辞突然注意到这狼藉的院地。 “……本师多有冒犯,还望苏相见谅。今伤花树,一并换作银两赔偿给你。” 苏青时淡漠点头。 临别时,闻栖辞突然转身唤住她:“苏相,那个,多谢!” 苏青时闻声止步,看了他一会。她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化作一声长叹加轻唤。 “闻彧。” “诶?” “闻彧。” “怎么了?” 她默了会,目光落在他清澈的眼底,那汪一眼望穿的潭水,明媚、冷邃。 “闻彧…” 闻栖辞皱眉,不明所以看着她。 “……不谢。”婉转千回,落出口的只有两个字。 率性撤身,疾步而去。 闻栖辞回味着她那句出口艰难的“不谢”,心道苏青时不善谢人,难不成连道句不谢都很为难? 他摇头笑笑,听见屋内传来一声闷响,当即跑进屋内。 轮椅半翻,宽数俯身扣地,艰难地挣扎起身,可他双腿尽折,怎么动都无济于事。 闻栖辞连忙将他扶起。 “你要做什么?不是告诉你有事叫我一声吗?” 宽数因方才费力红了脸,低声喘息,良久,他抬起头,恳切哀求道:“主子,您给我安排一位近侍吧。” 他服侍闻栖辞多年,如今全都反了过来,哪里承受的住啊。 闻栖辞低头闷思,没有回话。 嘭! 窗门大开,跳进一蒙面刺客,手里拿着一把七寸佩刀,携风冲了过来。 “主子,快走!” 他一看便知此人武功不低,闻栖辞绝不是他的对手。此时唯有走是上策! 那刺客扫了眼宽数,喝到:“你敢走,我便把这轮椅上的残废杀喽。” 闻栖辞眯起双眼,“你是何人?” “放心,不要你命,乖乖跟我离开!” 闻栖辞大笑不止,“弱鸡小儿,胆敢与本师叫嚣!” “……好不识抬举!上头说了,若带不回你,杀了也行!”刺客举刀便来,气势汹汹。 宽数腰背蓄力一发,猛扑上刺客,死死制住刺客身躯,一边喊到:“主子,弄他!” 刺客挣了数下,手肘使劲攻击宽数腰背,听他闷哼数声,居然还力气犹存,丝毫挣脱不了,“艹你个死残废,不自量力,老子今天就送你极乐!” 闻栖辞骤然飞起一脚,直逼刺客头颅,有形无力,虽然击中目标,却只是让刺客堪堪跌了几步。 “原来是个绣花枕头!” 刺客很快察觉到他这一脚明硬实虚,乃内力虚缺之象。当下大喜,不顾拽在腰间的宽数,提刀直上。 闻栖辞冷冷一笑,再起右脚,讯风疾驰间,袭向刺客脑门。 咔擦一下,骨头脆裂声。 他这一脚就跟踢球一样,弧度完美,落地狼狈。 “诶……” 巨大冲力后,闻栖辞左倒右倒,往后踉跄数步,最后跌在了破门而入的苏青时怀里。 宽数随刺客跌倒在地,恰好看见闻栖辞“投怀送抱”这一幕,瞬间忘了跌倒的疼痛,一脸木讷地盯着二人。 他默数三声。 三、二、一…… 咦,苏相怎么还不赶紧把主子扔开? 第七十六章:经验丰富 闻栖辞最先反应过来,搀扶起宽数,苏青时低身检查刺客尸体。 “数子,你有没有事?” 宽数摇头:“幸亏有个肉垫。” 闻栖辞不信,执意要检查,但碍于苏青时在场,恐有不便,正要说话,苏青时忽然转身看他:“闻大人,你不会运气?” 闻栖辞掀起眼皮。 “我原以为你在刻意隐藏自己的武功,却没想到你是用硬碰硬的打法。”苏青时看了眼他的腿,“腿很痛吧?” “……” “以后别再这样了。再好的腿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她命人处理了尸体,又派了几队护卫在院外巡逻。 闻栖辞半倚栏杆,见她沉思不语,忍不住问:“苏相,你是不是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我只是在想。”苏青时眼中有几丝嘲弄的笑意,“闻大人现今也如我当初那般境遇,务必谨记剑不离身,睡时浅眠,眼观八方,耳听四面,膳前试毒,不可独行,不可醉酒,你——做得到?” 他皱起眉,拨浪鼓似的猛摇头。 “我会向皇上谏言派禁军护你。日后尽量少出,若要出府,需有我陪同。” “嗯……为啥?”他听到后半句便觉得有些不对,“苏相日理万机,本师出个门就不劳烦苏相作陪吧。” 苏青时坦然道:“我遇刺经验丰富,与我同行自然对你有好处。你若觉得不必,便算了。” “……既然如此,就有劳苏相了。” “不必,按时辰算账就行。” 刚荡起的心落了下去。 “……哦。” 苏青时走后,他立马掩了门窗,唤来宽数,低声商讨。 “数子,咱们祭师府还有多少银两?” “算上主子大婚时诸位大臣的贺礼,不算金块玉石,一共五十来万吧。” 闻栖辞点了点头,稍稍安心了。 “主子,你愁啥呢?”宽数看出他心中所想,道,“我觉得苏相不是真心想收咱们的钱,她不是那样的人,这么做或许只是为了让你自在一点。” “你咋知道?” “直觉……” 闻栖辞翻个白眼,搀他上床,嘱咐起夜叫他,便回了自己的床,胡乱扒了衣服,倒头就睡。 唉。 宽数也闭了眼。脑子里还是方才的画面。 苏相的眼神里是温柔吗……? 次日早朝后,沣守帝传唤苏青时与闻彧二人前往御龙殿。 寒暄几句,沣守帝直接开门见山,缓声说道:“二位爱卿,那群不腐尸强悍无比,所向披靡,若能为央兰所用,岂不更好?” 他笑吟吟又道:“栖辞既有驾驭尸怪的能力,将那尸怪招至麾下唯央兰所用,既保护你百姓,又壮大了央兰。” 闻栖辞不言。 又听沣守帝道:“待央兰壮大,便不必再畏惧他国联手侵犯我等,也不必再以联姻之法与他国结盟,此计如何?” 苏青时道:“皇上,那尸怪终是违天道而生,只怕有一日连闻大人的话也不再听,臣以为,彻底除掉他们才是上策。” 沣守帝龙颜不悦,皱眉不语。 苏青时躬身:“皇上,烦请三思!” “那些尸怪残害诸多央兰百姓,背后是什么人在操控,想必不需朕多说。早有人动了这心思,央兰如若坐以待毙,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苏相,你可明白?” 沣守帝字字珠玑。他心里早有此盘算,早前不说却已暗自思酌,等待时机。 - 苏青时节俭,不愿麻烦,从前府上才几人伺候,当下丞相府内,添了数十名家仆,全是伺候闻栖辞的。 他自小养尊处优,细枝末节也得照顾到。如今也躬身服侍人,实乃惊闻。 府中闲言碎碎,话把闲谈。 “你们看,就是他。那是以前服侍闻大人的亲卫,如今成了残废,闻大人还事事躬亲伺候他,真的情深义重阿。” “听说了吗,昨夜有刺客闯进相府刺杀闻大人,多亏这名亲卫制住刺客。” 宽数在庭院中闭眸沐阳,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浓眉紧皱难开,已有回避之意。 有人摇头,表示不赞同。 “虽然有些用处,但我觉得,却是累赘。闻大人待他如亲人才会躬亲伺候,可他已是残废,再留下来不是个累赘么?万一日后,旁人逮着把柄,以此威胁闻大人,你们觉得会怎么样?” 那人的话言酸语淡,却似沃肥倾倒在宽数心头,那不能言说的念头,生了根发了芽。 当晚,闻栖辞唤他不应,走近看,宽数的身子已经僵硬。 房内的动静招来苏青时。 她立在门前,看见闻栖辞跪榻在床边,死死揪住被絮,因为用力而颤抖的指尖惨白无色。 苏青时看到床上宽数的脸色,瞬间明白,只觉心头微震,不敢相信。 她悄然走近,守在闻栖辞身边。 “我的眼睛好涩。” 闻栖辞的脸上没有泪,就连语气也非常平静。 “其实他早就想这样做了。我知道。” 他索然寡味地说道。 “走了好,走了好哈哈……嗬哈哈哈哈啊……哼……” 他时而大笑,时而大哭,时而仰天长啸时而低头悲泣。 像一个崩溃的疯子,越发不对劲。 “闻彧,桌上有宽数的信。”她转移话题,低声说道。 取了信件,递给他。 上面的确是宽数的笔迹—— 主子,原谅我不辞而别。宽数不愿成为你的累赘,那远比我成为残废更加痛苦。 数子先走一步,到下面替主子打点好一切,恭候主子百年后,与属下相聚。 他捏着信纸,紧锁着累赘二字,反复从头在读,不知重复了几遍,只觉得胸口郁结了一口闷气,终于在一阵钝痛之下呕出一口黑血,昏厥过去。 他向来如此弱不禁风。 曾以为永远不会离开的两个人,如今没有一个还在身边。 昏厥之间,闻栖辞做了过去的噩梦。 他看见一根根银针没入他的手臂、肩膀、脚底……很细不长,半死不活的折磨他。他看见自己被人逼着喝下掺了毒末的汤汁,每当看见那人便恐惧不已…… 央兰祭师,身份尊贵? 律法写到,不得损伤祭师性命和身体。 每个人都以为他可以任性妄为。 有谁知道,他只是皇帝手中一颗玩弄在手中的木偶。 醒时大汗淋漓,一个念头非常清晰。 他要逃! 第七十七章:我心悦你 正是月黑风高的一夜,黑影快若脱兔,在夜色中闪过。 “闻大人,上哪去?” “……茅房。” “带着包袱去?” “……厕纸。” “哦?我方才听到包袱中有金银碰撞的声音,难道闻大人还有在茅房数钱的癖好?” 眼看糊弄不过,闻栖辞把包袱一甩,“对!” 苏青时默了会,转身去:“先随我回房。” 房内,两人沉默相对。 “放我走吧。” 像是料到他会这么说,苏青时平静不语。 “我只想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安度余生。届时,那群尸怪嗅着我的气息赶来,随我隐于尘世,断不会出来伤人。苏相聪慧,应该知道这么做百利而无一害。” “就算我任你走,你觉得你走的了?” “后面的事不必你管。只要现在放行,我感激不尽!” 苏青时的神色骤然低沉,目光直逼而上,“闻彧,这就是你答应皇上驯服尸怪的原因?你从那时起就已经动了逃离的心思。”她忽而轻声嗤笑,“为什么这么坦荡的告诉我,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闻栖辞被她一通言词愤慨削弱了几分底气,皱了皱眉:“苏相是明事理的人。” “我不是。” 苏青时昂首平视他,目光如炬,字字句句如寒霜打落枇杷,声势宏大。 “闻彧,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上有多少我无法忍受的东西,可是偏偏……闻彧,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你……” “你不知道!你也不用知道。” 苏青时冷肃而立,言辞凛冽,“为什么你只想着逃避,为什么不敢去面对去反抗?” “我……” “姜宁,你的鸿鹄之志呢?你不是说过要入仕途,要为央兰,要摆脱你的血脉禁锢吗?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闻栖辞微怔,张了张嘴。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知道这些。” “你以为那山洞中真的是陆言吗?” “你以为故离真的是陆言所作吗?” “……是你?” 闻栖辞终于说上一句话。他惊愕的看着对方,眼中蓄起一层薄薄的不知情绪的寒意。 “闻彧,告诉我,你心中是否还有当年的鸿鹄之志!” 她抬眸与他对视,看见他眼中的摇摆不定,迷离恍惚。 不晓得是被她的话冲昏了头脑还是被翻涌而来的记忆逼疯了,闻栖辞大笑数声,捂着笑痛的肚子停不下来。 “闻彧。” 闻栖辞仿若未闻,大笑不止。 只是笑声中有苦涩有无奈,还有无力的愤懑。 “鸿鹄之志,哈哈哈哈……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我很怕,我怕死,怕痛,怕孤独……我就是个懦夫!” 他笑够了,指着苏青时,“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你也不过是一条迂腐、愚忠的狗!你以为你躬亲伺候的皇帝是什么东西,他……他只是权利的傀儡,丧心病狂的畜牲!” 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几似要摔倒,苏青时拧着眉,手握成拳。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废物。” “你认识从前的我吗?” “你又知道当年我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 “哈哈哈哈……” 他跪倒在地,狂笑不止,眼角却似有寒霜,眉梢染上一丝痛楚。 痛苦很快席卷他的面容,闻栖辞捏着胸口的衣料,紧咬着牙,还不时发出压抑的冷笑。 苏青时知道他旧病复发,立刻要扶他,却被赤手打掉,无情推开。 “我也曾有满腔热血,一心为国,可他告诉我,我不能入仕途,我甚至不能有精湛的武功,哈哈哈哈哈……你可知为何?” 苏青时揪紧了心脏。 “他要我当一个废物,他怕我威胁到皇族的地位!哈哈哈哈……废物,他们才是废物!” 他痛的大笑,身体战栗不已,却不管不顾,硬要把这些话说出来才痛快。 “所有人都说我沉迷丹青不务正业,又有谁知道,我为人所逼!” “你知道你那丧心病狂的狗主子做了什么吗?” “他不许我练武,不许我蹴鞠,怎么可能让我入仕途!我太天真了……哈哈哈哈……他下毒废了我的根骨,他在我的身上施下毒针……所有人都不知道,十岁那年我生的那场大病究竟为何,全以为我是因失了父母,思念成疾哈哈…哈哈……” “他想尽办法折磨我,让我害怕让我恐惧,只为了把我拿捏在手心里,乖乖做一个盛血的容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怕他。他就是折磨我整日整夜的噩梦……” “可是,我却不能死。” 他双手无力垂下,躬身颤抖。 苏青时紧咬的牙关泄了,终于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说,央兰祭师生死为央兰,断不可有轻生念头。” “我曾有满腔热血为国为民,我现在依然有,不是为他祈天求福惑导百姓,只是为了央兰。” 说罢,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抬起头看向苏青时,目光寂然,波光璀璨,宛若一弯雨后小潭。 “我这么说,你信吗?” “我信。”苏青时收紧了手。 “那你可真是天真呐。”闻栖辞嗤笑一声,抽回手站了起来。 “我信。”苏青时也站起来。 她身材高挑,只比闻栖辞矮半个头。闻栖辞侧下目光扫视她一眼,似是不屑,似是可笑。总之满不在乎,甚让人怒。 她眉眼皱地一动,徒然伸手,扣住他的后脑,猛地按了下来,狠狠压在唇上。 一者震惊瞪目,一者冷静似冰。 苏青时便是后者。少顷,松了手,问道:“你信吗?” 闻栖辞惊魂未定,两眼还似铜铃。 “你……我……” “闻彧。我这人从不轻言承诺,也从未允诺过谁。如今事下,我只想告诉你,我会保你,拼死竭力。”她默了半晌,才道,“你厌我也罢,恶我也好,我都不会离开。” 闻栖辞不太自在的别过目光,忧思少顷,忽而问:“你…难道那什么我?” 话罢,他咬了舌头,觉得自己简直是废话,但又忍不住注意苏青时的脸色,想探究出几分真假。 苏青时往前走了一步,他退一步。她只得无奈停下,语气却无比认真。 “我心悦你。” 第七十八章:终 这一夜,闻栖辞辗转难眠。 她一句话,把他说的所有话粉碎得彻彻底底。什么悲痛,什么曾经的伤,全抵不过这一句来的令人震惊。 他没有从苏青时的眼中找出一丝戏弄和同情,甚至被她那句心悦撩拨得心头颤动。 她说他的身上有很多她不能忍受的东西,又怎么会喜欢他? 但那个吻却是真实存在的。 苏青时会因为同情和可怜一个人而去吻他吗? 所以说,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 苏青时这样一个位高权重、高世之智的人,会喜欢他这样不学无术,骄横跋扈的废材? 想都不敢想啊! 闻栖辞几次叹气,忧思重重。 “数子,是你在天之灵唤起了苏青时的良知,让她甘心为我吗?” 在世人眼中,苏青时是个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的人,她好像不会也不屑说谎似的……虽然闻栖辞曾听过她几次一本正经的捏造假话,但此刻,想起她的所谓承诺,心底依然多了一分安心。 和满安郡主的婚礼并未举行,却依皇帝的旨意暂时住进禄亲王府。 反正天下皆知祭师夫人是满安郡主,婚礼不再重办也罢。 婚礼再祭血,又不知会引来什么怪物。 闻栖辞心知肚明,皇帝不过是想让他尽早有后,再以他之血养祭尸怪,供奉央兰。 且不说此,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再沦为权利的玩物? 一日,闻栖辞对着闻夫人留下的木盒发呆。 他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不敢贸然开凿。盯着那袖珍小锁,他又看了看四周。 他今日是回丞相府收拾东西的,到府上却见苏青时出门,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这让闻栖辞严重怀疑那句话的真实性了。恍然间,又觉得那话只是自己做的梦。 摩梭着锈迹斑斑的小锁,他正出神,忽然指尖钝痛,闻栖辞连忙收手,出血了! 迅速止住血,包好伤口。 忽闻咔哒一声,小锁掉了。 闻栖辞心头一跳。想不到母亲留下的东西居然是需要闻氏血脉打开。 难道里面是先祖传下的秘密? 他捧起盒子,小心打开。 盒内并无其他,只有一张纸条。 他指尖一抖,取出那卷纸。 上面写着: 央兰祭师于第十三代,终。 …… 早朝后,苏青时疾步离去。 闻栖辞拖着疲乏的脚步离开朝殿。 河道桥头,他仰望天空碧云,既笑又叹。 “数子,你说我是不是生不逢时,活该啊。” 远处,一双清冷的眸光明正大的看着他,可是,他从来没有回头。 近几日,闻栖辞频频失眠。中途心绞痛,起身吃药,坐在床边盼着月光。 是时候把解药偷出来了。 他最近观察得很紧,发现皇帝的心腹太监薛奕德时常进出一间无人居住的房子,有时拿着一只瓶子或是一只碗。仿佛装的是药。 那房子里即便没有解药,也有他们给他喝的毒药,他取了药材,便能知道解方。 想到这,不由得失笑。 祭师血脉能救百病,甚至令人起死回生,却解不了自己的毒。救自己一命还得冒着心尖剜血丧命的风险。 为了不招人怀疑,房外并无把手,四周甚至没有巡逻的禁卫。若不是闻栖辞有意跟着,恐怕也想不到这房内有什么蹊跷。 “闻大人,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闻栖辞转过身,差点和苏青时撞个满怀。 哼哈?她居然不躲他了? “很好。” “哦。”她面无表情取出玉佩,递给他,“如今闻大人已住进禄亲王府,与满安郡主……结了秦晋之好,这玉佩,自当奉还。” 闻栖辞皱了皱眉,他没有听出苏青时话里的试探,总觉得她这话说的阴阳怪气。 她的手执拗的停在半空,诱他去取。 “这是贺礼?”闻栖辞接过来。 她却不松手,拽的很紧。 “嗬,闻大人与满安郡主连礼都未成,谈何贺礼?” 闻栖辞又拽了两下,无言道:“苏相既然不愿归还,便留着吧。待我……” “也罢。”她猛地拽了一下,收回玉佩,“既然闻大人这么说了,本相也的确不愿意白白送还,还是算了吧。” “……” “闻大人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闻栖辞抱臂以遐,眉头似展似皱,“苏相,你不过就是想知道我与满安郡主有没有夫妻之实吧。” 苏青时摇头:“不。” 如今还称对方的封号,怎么可能有了夫妻之实!不不不,她不想知道。 嗯?他第一次有如此预感强烈的猜测居然错了?闻栖辞摸了摸鼻尖。 “我听说,你们苏家人非处子之身不得嫁娶,苏相,也许是我多想了,但有句话我必须得告诉你。”闻栖辞道,“我已非童子之身。” “你怎么知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啊!” “我问你,你怎么知道苏家家训?” “你娘告诉我的呀。”虽然他也不知道苏母告诉他这些做什么,也许就是,“闲聊时随便聊的几句。” 苏青时眯了眯眼,“她还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说了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什么让我保护好自己,还有不要怕你……” 眼看苏青时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不知道是那句话没对劲,只好闭了嘴。 “闻彧。你怕我吗?” “不怕。” “真的?” “假的。”他反问,“苏青时,你真的喜欢我?” 两人站在皇宫的湖畔桥边,随着几缕微风拂过,因风皱面的湖水映入眼帘,闻栖辞在沉默中嗤声笑道:“你喜欢的,是姜宁吧。” 苏青时眉头紧锁,苦笑道:“我以为那时是我这辈子说过最认真的一句话,没想到你还是会质疑。” 闻栖辞摇头:“不,是你没认清自己。” 你看看自己,再看看我,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何来的交集? 觉得过度的沉默有些尴尬,闻栖辞笑了笑,道:“或者说,你要因为我违背苏家家训?你娘说你可是墨守成规的老古板呐。” “我不会违背苏家家训。所以,非你不可。” 闻栖辞一愣,似乎从这句话中悟到了什么,但那一缕念想转瞬即逝,怅然若失。 第七十九章:绑架 他终于找到机会,潜入了薛奕德时常进出的房子。 夜色是最好的护盾,将一个身姿敏捷的黑影完美的隐藏起来。 房内不像闻栖辞所想那样,里面并无药材,没有丝毫药味。 倒像是一间书房。 他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巡视了一圈,一无所获。 莫非有密室? 这里若什么也没有,薛奕德平日进出取的东西是什么?现在离开,他不甘心。 四处翻翻找找,闻栖辞终于在桌上花瓶下的机关。 书架后果然有条密道。 只是黑不见底,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闻栖辞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进去了。 狭隘的空间带给人压抑的感觉,药材的味道愈渐明显。前方也展露出几分微光。 他灭了火折子,悄然逼近。 是一处宽大的房间,四角两边灯火盏盏,中间有一张冰川,床上似乎有人,床边有一只高架,分出若干细线,坠落在床上那人身上。 闻栖辞不敢贸然行动,又仔细观察了一番。 最旁边有一排药柜,还有一架小床,床上有个中年男人,以不雅的睡姿大字躺卧而睡。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琢磨了一会,闻栖辞决定先制服离他最近从小床上的男人。 步步悄然逼近,那床上的男人全然未觉,还睡的很熟。闻栖辞一掌猛敲了下去,看见男人头偏向了一头,鼻息尚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敲晕了。 事不宜迟,早做早走。 闻栖辞捏紧拳头,缓缓靠近冰床。 冰床冒着徐徐寒气,飞腾而起。 靠近些,闻栖辞赶到床上一只裸露的手臂。 果然有人。 只是那只手青紫交错,伤痕累累,尤其是千疮百孔的那些结痂,有的伤口还没好完,几处没愈合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手臂上皮肉坠余,臃肿死沉。 只一眼,闻栖辞心头惊颤不已。 难道薛奕德有这种变态的嗜好? 不知床上那人还活着吗? 他再靠近些,看清了那人的脸。 骤然震在原地,头颅欲裂,四肢发软,跪在了地上。 咚一声巨响,浑然不知疼痛。 闻栖辞眼目欲裂,死咬住下唇,心脏更是绞痛,突破牙关,嘶哑一声。 “爹!” “啊啊啊,爹……” 他手足无措,不敢碰到父亲的身体,父亲的身体四处都是伤口,他的身体中陷进无数根银丝,控制着他的行动,吊着他的残命。 原来……原来父亲一直还活着,被沣守帝当做滋补自身的工具!他一直在用父亲的血延年益寿,一直…… 因为常年躺在床上,闻延景原本健硕的身体变得像七八十岁一般臃肿,微弱的喘息,还有一口气。 沣守帝把他养的不错,各种精贵的参汤补药滋养着,还没能死。 “彧儿……” “……爹!” 闻延景扯了扯嘴角,“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儿子。死也足惜了。” 闻栖辞哭喊道:“爹,我马上救你出来,我们离开这里。” “不。彧儿。”闻延景深吸着气,“就在这里,杀了我。” 闻栖辞满目震惊。 “动手吧。拔掉我身上的东西。” 他死死摇头,“不,我能救你出去,爹,我该怎么做,我不要你死!” “离开这里,我只能死。多活一日,将便宜那狗皇帝一次,你来了正好送我一程。” “爹,爹爹……我不要你死。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把架子一起扛走吗?”闻栖辞站在架子前,却发现一串巨大的锁链锁住了架子低端。“钥匙……一定有钥匙。” 他奔向小床上的男人。 “回来咳咳,彧儿,回来。钥匙不在他身上。” 的确,闻栖辞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半个钥匙影子。 “彧儿,动手吧,再晚些,狗皇帝的人要来了。”闻延景坦然地说道。 他的脸上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是对结束生命的憧憬。 对于他来说,唯有死去能解脱。 他受够了这些年半死不活的折磨,如今彧儿就能救他,虽然,这很残忍…… “我不……”闻栖辞哭着道,“爹,这就是你一辈子为的央兰,你就不后悔吗?” 闻延景眼中闪过一抹光彩,悄然暗淡:“狗皇帝……和央兰无关。” 闻栖辞闭上了眼睛。 “彧儿,别怕,爹不痛。” …… 冷风刺在脸上,在耳边呼呼咆哮。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只是一心想跑得很远,很远,再远点。 被夜里冷风剜着,连眼泪都风干了。脑袋越来越昏沉,知道马儿突然一个跌步,像受了什么刺激,急身一仰,把他从背上摔了下来。 顺着草地滚了一圈,昏厥过去。 几个黑衣人冲上前来,井然有序的将闻栖辞抓起,反捆,扔上马车。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啊,谁能想到这央兰祭师在当下还敢私自出城!” “还是半夜哈哈哈。” “正愁怎么进城呢,还好一直守在城门。” “哥几个,看稳了,回国以后,重重有赏!” 几人酣畅大笑,御马向南而去。 “兄弟们,听说这央兰祭师蛮横无理得很,大家都是铁血汉子,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这祖宗,我们可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啧,不愧是央兰祭师,被绑架还有这等待遇!” “别酸了,你要有他这命,你也行!” “嗬我要是有他这命,哭都来不及。” “哈哈哈哈……” “听说他能引来尸怪,兄弟们夜里行路小心点,轮班看管,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扔他下车!” “……大哥,这好不容易抓到的人,说扔就扔啦?” “你这就是傻!钱重要还是你们的命重要?” “大哥说的是。” …… 晃晃悠悠不知行了多少路,闻栖辞被摇醒的是在某一日下午。 刚动弹两下,离开发现自己哪里不太对,看看四周,环境也不对。 帘外还有几个大老粗的谈话声,声势不小,嘁嘁喳喳听不太清。 而且他现在有一只耳朵听得朦朦胧胧的,估计是摔下马时被磕到了。 闻栖辞大概知道自己目前的情况:他被绑架了。 第八十章:逃命 他们想做什么,闻栖辞猜到了一些。 只是此刻,他心如死水,不想着逃生,也不想知道将会去哪,现在何处。 大概能确定的是,他会离开央兰的国境。便宜别国,还是算了吧。 他做好了和这群人同归于尽的打算。 指尖在绳索上狠狠摩擦,解不开,却割破了手指。 他又用力,让伤口变大。 诱饵已放,只等怪来。 有人掀开帘子,朝里面看了一眼。 “嘿,醒了。” “还挺冷静。” 车外的几个大老爷们呵呵交谈,没一会,马车停下了,过一会儿,有人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那人与闻栖辞年纪相仿,搅拌着手里的瓷勺,戏谑道:“闻大人,可不要跟我们绝食抗议呀,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吃。” 闻栖辞坐了起来,完全没有绝食的姿态,扬了扬下巴,示意他递过来。 那小伙也不奇怪,老老实实舀了一勺送进他嘴里。 早也听过,这央兰祭师是个能屈能伸的,脸皮比城墙厚,是个识时务的。 闻栖辞只是不愿做个饿死鬼罢了。 “兄弟们,你们听到什么怪声了吗?” “一阵一阵的晃动?” “啥东西啊?” 众人搁了饭碗,东张西望,忽然在一处山头看见数十只形态各异的怪物,正狂奔向他们。 “奶奶的,那是什么玩意?” “……不好,是尸怪!” “上车,赶紧走!” “那把央兰祭师扔下?” “……扔吧!” “周路!赶紧下车,跑!” 马车上,端着粥碗的男子一怔,立刻掀帘而去! 这十数只尸怪想必出土已久,身体不再像从前一样僵硬,在众人还未上马之前,竟已赶上马车。 “怎么办?大哥。” 尸怪将他们团团包围,不紧不慢的靠近。 为首的男人也捏紧了手心,“把央兰祭师带出来。听说,他能操控这群尸怪。” “什么?难道我们的雇主……” “带人!” 不出意外,闻栖辞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帘子被轻轻撩开,是刚刚的那个男子。 “闻大人,是你把这群尸怪引来的?”周路阴沉沉地看着他,“还得劳烦闻大人救我等一命。” 因为闻栖辞的原因,尸怪并未立刻大开杀戒,只是一步步靠近,蓄势待发。 “先给我松绑。” “你先让那群尸怪离开!” 闻栖辞毫不妥协,“先松绑。” 周路磨了磨牙,只听外头传出一声惨叫,只好先松了他的绑,反手制住他,“闻大人老实点,玉石俱焚可不是好结果!” 马车外血腥四溅,已有一人当场暴毙,被尸怪徒手撕碎。众人惶恐不安,全都看向他。 闻栖辞神色冷淡,扫了众人一眼,问道:“哪里人?” 众人面面相觑,为首那人道:“恕难奉告,闻大人别让我等为难,” 闻栖辞眼波微转,似有所悟:“温宿人。” 那伙人一言不发,微妙的表情却暴露了心虚。 忽然,那群尸怪双目发红,原本死寂的身躯骤然翻起发狂! 人群四散,惨叫连连。 “闻大人,救救我们!” “我们是温宿人,我们是!” …… 失控的怪物在那霎时间失了理智,连闻栖辞也喝不动他们,这让他不由一惊。 十几名黑衣人片刻间血溅当场,无一幸存,它们结果了猎物,埋头啃食。 闻栖辞在血泊中安然无恙,心跳如鼓鸣,眼前红漫一片,头眼发昏。 怎么会这样……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操控它们? 急驰而去,原地啃食的尸怪并未回神。 那群人带他走的是一条狭隘的山道,行了百里,荒无人迹。 马儿累死半路,闻栖辞只好步行。 这是什么地方,还在央兰境内吗? 他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时分寻到一座小村落。 咚咚。 没有动静。 咚咚咚。 “有人吗?” 木板门掀开一条细缝,一双又凸又大的眼睛穿过门缝盯着他,犹如黑夜中诡异的猫眼,闻栖辞着实被吓了一跳。 闻栖辞笑问道:“请问,你们这儿有客栈吗?” “没有。”那人警惕的回道。 “呃。不知兄台家中是否方便留宿?” 他递进一锭银子,那人看了一眼,蹭的接了过去。 半晌后,才道:“进来吧。” 房主是个矮小的男人,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那人右脸上一块赫红色的伤疤,几乎占据了整半张脸。 闻栖辞心里咯噔一下。 屋内狭隘,东西杂多。闻栖辞置身其中,就像一个庞然大物。 死一般的寂静让气氛有些瘆人。 “兄台,怎么称呼?” 男人头也不回,“别兄台兄台的叫,我五十岁了。姓陈。” “哦,陈叔……” “小伙子,怎么会到我们这种小偏村来?” “路过,路过。” 陈叔斜着眼打量他,“此处是去往温宿的必经之路。我看你衣着华贵,气宇轩昂,莫非是温宿的皇室?” “不不不,我是央兰人。” 陈叔嗤笑一声,右脸的伤印皱成一团,瘆人得很。 “我家就我一个人,老婆孩子都死了,正好有多的房间。” 闻栖辞作揖:“多谢陈叔。” “小伙子,你别是被人追杀跑路来的吧?” “不是。” 陈叔道:“你别看我们村小,消息却灵通,你要是骗我,我饶不了你。” “……我不是。” 陈叔默而不语,只是多打量他几眼,才关上门离开。 闻栖辞战战兢兢躺在床上,盯着禁闭的木板门,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但是别无他法,他如今无家可归,他甚至无法说服自己杀掉沣守帝。 沣守帝执掌天下,虽为私欲害了父亲,他不是一个好人,却是为国为民的好君王。 父亲说,央兰,与沣守帝是两码事。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亲手杀掉沣守帝,为父亲报仇雪恨! 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是无辜的……如今太子未立,沣守帝一死,他的儿子们争权夺利,苦的还是央兰的百姓。 …… 天麻麻亮了,太阳还未露出一条细缝,村落的一角突然一声惨叫。 “尸怪又来了!” “快跑啊!” 很快,狭窄的小道上挤满了衣衫不整的村民。 嘭。 “小伙子,快起来,逃命了!” 第八十一章:孕妇 迷迷糊糊间,闻栖辞被人从床上拽起来,像只没头苍蝇狂奔了许久。 “小伙子,你运气真好!刚来就碰到了吃人的怪物!” 陈叔拽着他,跑一段,歇一段。 闻栖辞趁着歇会的功夫,把衣服穿好,“吃人的怪物?” “嗯,吃了村里好多人啦。快跑,赶紧躲到避所里去,那怪物进不来,就会走了。快点,再晚些避所就不开门了!” 闻栖辞不再说话,埋头跟着跑。 “啊……老天爷,救救我的孩子。” “谁来帮帮我……呜呜呜。” 闻栖辞停下脚步,“那边好像有人!” “别管啦,保命要紧啊。” 闻栖辞又听了一会,惊道:“好像是个孕妇,要生了!” “又不是你的种,管他做什么,白白搭上一条命!”陈叔催促道。 “我……” “算了,我不管你了,我走了!” 话罢,陈叔拔腿跑了。 闻栖辞调转方向,往声源处去。 门槛边,一个大肚子的孕妇凄惨地瘫在地上,身下一地鲜血,她看见闻栖辞,犹如看见救星,嘶声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我,我要生了……求求你。” 尸怪临村,偏偏这时,她要临盆了……丈夫一下子跑不见了,这么多年的情分……心痛身子也痛,孕妇越想越想哭。 闻栖辞见那一地鲜红,却也手足无措,他又不会接生,只好搀起孕妇,“避所在哪边?” “来不及了,我走不动……到不了的……呜呜呜。” “在哪?” “在,往那。” 撕嚎的声音越来越近,眨眼间,一个庞然大物挡在身前。 果然是尸怪! 这只尸怪却有些不同,哪里不同闻栖辞也说不上来。它瞧着闻栖辞的眼神没有恶意,看向孕妇圆滚滚的肚子时,眼中却跳动着兴奋和好奇,蓄满恶劣的杀意,随时会发动攻击! 闻栖辞眼底暗沉,他捏了捏手,随即咬破手指,鲜血点在孕妇的脸颊和身上。 果不其然,那怪物眼中混浊的光芒暗下,杀意顿无。 “滚!”他喝到。 尸怪嚎了一阵,捶胸顿足离开了。 “你……”孕妇惊愕地看向他,下一瞬捂上了肚子,“不行……我,我要生了……” 正在这是,一个男人硬拖着一个中年女人跑来。 “稳婆,快救救我娘子!” 那稳婆匆忙环顾四周,确定怪物的确不在,才抹了把汗,给孕妇接生。 男人看着他,正要发问,忽闻远处一架高台上喊到,“那怪物又来了!快跑!!” 众人慌忙转身,跑向避所。 稳婆也慌了,立刻要走。 “好好接生。我包你无事。”闻栖辞拦下她,在她脸上留下一抹血印。 稳婆哪肯听他的,撒手就要离开。 那孕妇的丈夫低喝一声,把她拽住,威胁道:“今天就是死也给我把孩子接出来!钱不是问题!” 眼看那怪冲跑过来,稳婆大喊叫到,“钱哪有命重要!我不接了,我不接了!” 那怪飞奔过来,稳婆“啊!”一声尖叫,睁开眼时,却见那怪略过他们,去追那群逃往避所的人。 “别耽误了!”闻栖辞催促道。 惊险地捡了一条命,稳婆颤巍巍的看了看闻栖辞。 男人也带着思虑的神色打量着。 几经波折,身后终于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婴儿啼哭声。 “这位兄弟……多谢!”男人感激涕零。 闻栖辞摇了摇头,便要走。 “兄弟留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还望兄台赏脸到寒舍吃个饭,在下好好谢谢你!” 闻栖辞摆了摆手,“这就不必了。” 男人见他执意要走,只好作罢,又感激涕零多次道谢。 闻栖辞离了小村庄,漫无方向地走了几里路。 走累了,在一个山坡上休息。 此时正值正午,阳光明媚,山坡下有不少人劳作。 “在那里!” “快点,别让他跑了!” “抓住他!” 闻栖辞心跳一顿,欺身看去。 一群村民拿着锄头棍棒,逼上山来。 目的明确,就是他。 几十个村民包围而上,个个如狼似虎的盯着他。 闻栖辞瞻前不顾后,索性就这么坐着,看他们要做什么。 “就是他,他的血能驱赶怪物!” 说话的是之前接生的稳婆,指着闻栖辞唾沫四溅,言辞凿凿。 “就是他的血抹在我身上,那怪物才未伤我!不信你们可以问张家夫妇!” 村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最终,其中一个白须老者站了出来,“不管他的血到底有没有用,我们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乡亲们,把他绑起来!” “哦……来阿!”闻栖辞听罢大笑不止,“不怕死的过来!” 他望向那群村民,大手一挥,笑得温柔。 举着锄头棍棒的众人面面相视,谁也不愿领头而出。 “我来!”人群中,一个女人冲将而出。 她几步冲过去,却在距离闻栖辞三步距离是停了下来。对方的冷静让她心虚,更何况身后的村民竟无一人随她冲锋陷阵,她紧紧捏着手中棍棒,盯着闻栖辞。 “一群孬种,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不成!”女人大吼道。 “可这人能驱退怪物,肯定不一般啊。” “是啊,说不能一根指头就能把我们弄死!” 女人脸色阴沉,“左右都是死,你们情愿被怪物咬死不成!” 这话果然煽动大半人蠢蠢欲动。 闻栖辞冷漠地看着犹豫不决的村民,一动不动。 他胸口疼得厉害,死撑住不动声色便耗费了他大半气力。头晕目眩间,仿佛看见父亲的脸,爹,难道儿子也要落得和你一样的结局吗? “等等!”突然闯出一人,身着粗布麻衣,额头上捆了红绳,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看到闻栖辞,大惊跪下,“小人拜见祭师大人!” 这人是村里的千里通,小村偏僻,多亏千里通带回来诸多消息,才没让众人与世隔绝。因此,他说出这番话,众人几乎没有犹豫,也跟着跪了下去。 “想不到祭师大人光临小村,我等冒犯,还请赎罪!”方才的白须老者是这一村之长,领着众人致歉。 闻栖辞皱眉,辩解道:“你们认错了,我不是什么祭师。” 千里通继续说道,“昌都城传来消息,说闻大人被人绑架了,贴出了大人的画像,要所有人时刻注意行来往者的动向!我看过那画像,与您别无二致!” 躬身伏地的村民有些怀疑了,不时抬头注意别人的动静。 “诸位不信?那告示被我带回来了一张,回去后便让你们看!” 第八十二章:天下人负我 收了锄头棍棒,村民们温顺的跟在后面,也不敢言语。 闻栖辞无奈,也无法脱身,只得跟着下山,到千里通的住所。 千里通立刻跑进房中取出告示,得意的展开,“你们看,落款的这是官印!这上面画的便是央兰祭师!” 闻栖辞看了一眼,别说,还真挺像他。只是有些稚嫩,仿佛是很早以前便已画好的。否则不见真人作画,怎么可能这么像。 “拜见祭师大人!” 所有人虔诚的跪了下去。 “……起来吧。” 村民低着头,不敢直视他,却又悄咪咪的打量着他。 “传言祭师大人的血能救人于水火,想不到还能驱退怪物,此言果然不虚……” “闻大人,您到我们这偏远之地来,简直就是我们的福星救星啊!” 一双双近似饥渴的贪婪的目光显露出来。 “千里通,朝廷也不知道祭师大人如今在哪吧?”有人问道。 千里通答:“自然不知。所以我们送回祭师大人,一定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回报?钱财哪有命重要!”有人喝道,“反正没人知道祭师大人在哪,那怪物不知何时又会进村吃人,我们何不见他拿下,护家人周全!” “这……” “他是祭师大人啊。” 不得不说,那人一番言语打动了众人。准确的说,是光明正大说出来心中所想,把其余人埋藏在心里阴暗角落的不诡引了出来。 闻栖辞后退几步,不敢相信刚刚还虔诚拜在他脚下的信徒,转眼就能露出这副嘴脸。 “祭师大人,得罪了!”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 一切,仿佛又回到山坡之上,他与这群村民初见的情景。 我错了,我犯了和爷爷一样的错。 …… 饥渴的村民压住他的手腕,井然有序的排着队,领取圣液琼浆,鲜血流逝的感觉让闻栖辞有点飘,好像要上天了。 嗬嗬……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说话的正是千里通,“再放下去他快撑不住了,你们各家回去备好滋生补血的药品,轮班送过来!” 也是,他们怎么舍得让他死。 空落落的房里,枕着轻柔的被絮,每日享受着村民好吃好喝的伺候。 嗬……闻氏血脉走到哪里都能受到这种待遇呀。 一开始,大家都是为了避难,避尸怪,渐渐的,家里有人生大病,生命垂危也来放血。 “这才是造福百姓,比什么祈福求天来的实在多了。” “就是,整那些虚的有啥用,早知道祭师的血这么好使,还用求天?” 两个放血的汉子糙声交谈,有说有笑的。连最初的一丝愧疚都消退得一干二净。仿佛放着闻栖辞的血,解救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 床上的男人无力的承受着皮肤再一次被割开,鲜血一寸寸流逝的感觉。 虚弱,疼,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一开始,他还拼命挣扎,结果便是被敲晕,再放血。一开始,他们还会有所顾虑,渐渐的,简直像在自家门前的井边取水般,习以为常。 咯吱…… 木门又开了。 闻栖辞绝望的闭上眼。他几乎没有一天是安稳的,左臂已经没有一处可以下刀,密密麻麻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来人撩开了他右手的衣袖。 “皑皑,来,过来。”是个老妪的声音。 老妪递给孙女一把利刃,“碗接好,划他一刀。” 不足十岁的女孩不解的看着她。 “皑皑,阿婆老了,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万一那日我要死了,你就跑来这儿取点血,回来救阿婆。听见没?” 皑皑看了看闻栖辞惨白的侧脸,不敢下手,“阿婆,他会痛啊。” “傻瓜,痛一痛又不会死。难道你要看着阿婆死?” “阿婆,我不敢……” 闻栖辞掀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和一个圆脸大眼的女孩。 小女孩被他盯着,怯怯的退到老妪身后,“阿婆……我们为什么要伤害他?” “皑皑,他是央兰祭师,是来守护我们的,我们不是伤害他,是在成就他!” 村里人都是这么说的,大多数人被这番言辞洗脑,什么愧疚不忍,什么同情怜悯通通不见,他们坚信,这是在成就央兰祭师! 闻栖辞积了些力,坐起来,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丫头原本还挺怕他,这会儿却鬼使神差的靠了过去。 “刀给我。” 小女孩递给他。 “你要做什么?”老妪反应迅速,抱起小女孩跳到他无法到达的地方。 “嗬……帮你们成就我啊。”他轻轻一划,割破右手手指。 弃了匕首,滴血的手指垂在床边,老妪见状,连忙拿碗去接。 皑皑看了看碗,又看了看闻栖辞。 “哥哥,你痛不痛?” 闻栖辞斜睨着她:“你割自己一刀试试。”话罢,冷嗤一声闭上了眼,不愿看这世间罪恶的嘴脸。 少顷。 “啊!”那孩子果真捡起地上的匕首,割了自己一刀! “好痛啊!”她泪眼婆娑,挽着阿婆。 “傻瓜!”老妪气到,“叫你割你还真割,过来,阿婆给你止血!” 丫头嘟着嘴瞥了眼闻栖辞,似乎在不满的抱怨。 闻栖辞面无表情,深深叹了口气。 爹,这就是你拼死守护的央兰……哈哈哈哈……和丧尽天良的沣守帝有何两样! 儿子听你的话,走你的路,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你宁可被天下人负,也不肯负天下人,沣守帝和央兰无关,难道这群人也和央兰无关吗? 那你守护的央兰究竟是什么?一个只有虚名的空壳? 他没有便宜别人,伤害他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央兰的百姓! 哈!哈哈哈…爹……我好痛。 … 那叫皑皑的小孩成了常客,兼带每日给他送饭送菜。 闻栖辞能下床自由行走了。不过仅限于锁链的长度之内。 不时的,村里有几个奉父母之命来取血的姑娘,都是二八年华,风华正茂。 她们有时却不取血,只是坐着和闻栖辞聊聊天,说说话。 她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看外面的世界,对闻栖辞口中的昌都城充满了向往。 她们会细心的替他包扎伤口,然后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风华正茂,无拘无束,多好。 可是闻栖辞不会忘记,他们的亲人是多么自私自利,丧心病狂! 第八十三章:来晚了 “你去那,你去那!分头行动,务必把人找回来!” “找不回来我们都得死!” “这事儿一旦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我们渡口村就完了!大家快找!” 扛着铁锹棍棒的村民忧心忡忡地分择了路,三五结伴找去。 “都怪你!也不是你说不用给他上手铐,人也不会跑!” “这怎么能怪我,你不也说他现在身虚体弱又听话,可以少些戒备吗!” “我说说而已,是你亲自动手解开的锁链!” “怪不得我一人,要不是刘家周家那几个丫头被他迷的神魂颠倒,偷来钥匙给他,他也逃不出去。” “够了,小声点,要是被发现了我们都得完!” …… 秧田中多有谷草堆,多而杂,躲在草堆中的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喘,咬牙忍受双臂的疼痛,忍受衣物摩擦刮破结痂的撕裂痛楚。 “村长说了,若是找到人,他不肯屈服的话,便不用顾忌他的性命,切忌让他回到昌都城败露此事!” “知道了,我去这头,快找吧。” 路过的人分头而去,铁锹拖在田坎上,发出厮磨的声音,仿佛刮在他的心尖上。 闻栖辞神经绷紧,一刻不敢耽搁,待二人离去后,滚出草堆,拔身而起。 他已经逃了一天一夜,奈何体虚伤重,那群人又紧追不放,他双眼不时发昏发黑,腿脚也不听使唤,本能的摆动着,却不知道是往何处跑。 忽然驻足,与一人四目相对,那人下意识低呼一声,引得同班疑惑。 “张大,咋的了?” “没……没什么。” 同班怀疑道:“你莫不是看见什么了?” “没有。”那男人摇头,引着同伴往相反方向去,“只是忽然想起出门时,我老婆嘱咐我在山上寻些草药,我儿子不是才出生没多久吗,不知怎的起了一身红疹,我差点给忘了这重要的事儿……” 声音渐渐远去。 田坎下,闻栖辞面如土色,心跳如雷。 那个人他有些眼熟,却不太记得在哪见过他,居然愿意放过自己……此地不宜久留,闻栖辞一鼓作气,拖着疲乏的身体站起来。 他又冷又饿,伤口又酸又疼,不顾方向的行了许久。 渡口村人人额上有他的血,尸怪便无论如何也不对他们下手。 煎熬两月有余,他觉得自己命可真大。 双眼蓦然黑沉,晕死之际瞥见一抹重色的衣料,有个人发现了他。 噩梦连连不断,重现身体屡次遭受的摧残。丑恶贪婪的嘴脸,一把把形状各异的刀,形形色色的碗…… 不…… “不,不要,不要抓我……” “不要抓我……” 冰凉的触感敷上手臂,刺痛,令他冷汗淋漓,毛发直立,闻栖辞双唇惨白,眉心紧蹙。 连日来的失血折磨让他愈渐消瘦,原本有点肉肉的脸颊愈发棱角分明,胡须若隐若现,泥土垢面,发须凌乱,披散在脑后,看起来糟糕至极。 “闻彧,我来晚了。” 幽暗的黑眸深不见底,双唇抿成一条线,听得到切齿之声,以及那话中浓厚的心疼。 门终于开了。 月人等候多时,此时看见主子青黑的脸色,心头一跳。 尽管闻大人身受重伤后也许另有隐情,但主子的脸色明显是已经超出了公务之外的怒气。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月人,回苏家。” “主子,不回……昌都城?”找到闻大人不送回昌都城而带去苏家,皇上追究起来那岂不是百口莫辩? 苏青时没有答话,嘱咐了这一句便关上了门。 月人被这嘭的一声抖了一下神。 主子这是怎么了? 请命离宫寻人,她自当主子报国心切,知道此事滋大,才特意请命,虽说一路上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她也权当主子是性急心忧。 但在不久前,她看到主子的眼神变了。变得陌生而动人。是在看到闻大人的那个瞬间。 不妙啊…… “全死了!蠢货,一群蠢货!” 黑衣人厉声呵斥,把下面人骂的狗血淋头。 “你们让我怎么和上面交代,如今央兰祭师是死是活都成了谜,要是被其他人占了先机,我们就等死吧!” “老大,那祭师再神终究是凡人之驱,若被他人利用,杀之即可,属下听闻,满安郡主哦也就是祭师夫人已有身孕了!届时,我们将她虏来,待她诞下子嗣,那孩子随我等摆布,操控尸怪……嘿嘿,我们姑墨称霸天下指日可待。” 黑衣头目一愣,冷嗤道:“我们送去的女人,那祭师居然一个没碰,我还以为他不举。既然如此,此事定要好好计划,绝不可出了差错!” - 浑浑噩噩睡了十日,睁眼天黑,闭眼天黑,隐约感觉有人伺候他用膳喝药,却也似做梦。 手臂上的伤痛日渐淡了,终有一日,闻栖辞顺势握住了那人的手腕。 “你是谁?” 苏青时骤怔,望着他迷惘的双眼,心下已有疑惑,她抽出手,退了几步,见他没有方向的往前扑,双手在空中无助的摸索。方知,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闻彧,是我。” 闻栖辞一愣,继而问:“我现在在哪?” “我家。”她道,“青浦山,苏家。” 他闻言沉默,“为何不送我回宫?” “等你伤好了再说。” “……你过来。” 他双手仍在半空瞎摸,眼中除了空洞没有了迷茫。 苏青时走了过去,捉住他的手,却反被他捉住。不免有些疑惑,看向他,却见他也神思疑惑的皱着眉。 “怎么不躲,你真的是苏青时?” …… 话落,没一会儿他仿佛又想起什么,忽然莞尔:“差点忘了,苏相倾慕于我。” 苏青时目光微滞,停留在他扬起的唇角,那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让她心乱了。 心乱,不是因为动情。 她见过无数他的笑,冷笑,调笑,开心的笑,皮笑肉不笑……即便是假笑也是耀眼夺目,光明璀璨的。 但那抹转瞬即逝的笑容里,她看到了本不属于他的阴暗和堕落。 她的心很乱,尽管大概能猜到他经历了什么,却仍为自己的缺席而深感后悔无力。 闻彧,是我来晚了…… 第八十四章:婚配 累计的旧伤久不见好,苏青时翻阅古籍,寻治眼之法。 “闻彧,你双眼可疼?” “不疼。” “可涩?” “不涩。” “可有其他不适之症?” “你要干什么?治我的眼睛?”闻栖辞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苏青时见他如此不上心,不觉有些恼,“是又如何。” “我虽不懂医理,却也知道我这眼病,是心病。” 心病? “我才不要看到这个丑恶的世间,瞎了也好。”他喃喃呐呐,“否则,我会忍不住……” “闻彧。”苏青时打断他,几步上前,“我很抱歉没有守住之前的承诺,保你平安无事,以后的日子,我不会再让你看到这世间的丑恶。信我。” 闻栖辞轻轻一笑:“那苏相别送我回宫呀。” “好。” “养我一辈子吧。” “好。” 他不以为然,故意得寸进尺,“像宽数那样侍奉我哦。” 这一次,苏青时倒未即可应允,半晌后,才应道:“好。” 回复她的是没心没肺的一通笑,“苏青时,你是真傻还是假天真,别那么认真,我说说玩而已。” 苏青时也不恼,淡淡一笑,收了医术,出门去了。 听到关门声,闻栖辞的笑容顿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寂的冷漠和惆怅。 他沉思没一会,门却又开了。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苏相果然宰相肚里能撑船,好肚量!” 苏青时却不回他,径直走到床边。 “怎么的,还想治我的眼睛?” 闻栖辞准备坐起来,半空中被她摁了下去,手劲不大,似有若无的摩擦他的脸颊。 “你干啥?”闻栖辞皱眉撩开她的手,对方欺压下来,不怀好意探上他腰间。 “谢鹭,你在做什么。” 门口处一声冷喝,与从前训责闻栖辞的声色极其相似,他再耳熟不过。 等等……苏青时在门口? 谢鹭脸不红心不跳,端庄的站起来,朝她一笑:“表妹,姐姐只是奉二娘之命来看看姜公子的伤势,你怎的如此急怒?” 闻栖辞嗤笑一声,道:“表小姐,我这伤又不在脸上,你摸我脸做什么?” 谢鹭笑道:“有吗?姜公子感觉错了吧。” 闻栖辞顿时明白大半,心底泛起一阵恶心,“那方才我当你是苏相,你怎么也不澄清一下?” 谢鹭巧舌如簧,言辞有理道:“正待解释呢,这不,苏相就来了。” 苏青时怎么会不清楚她的心思,早便千叮万嘱不许任何人私自进来,防的就是这个对闻彧早有图谋的表姐。 自上次闻彧来时,她便注意到谢鹭的眼神不大对了。她看闻彧不像其他表姐妹是在好奇在打量,而是一种势在必得的胜欲。 是对她的刻意挑衅。 还好回来的及时。 谢鹭款款有礼的走了。 苏青时心烦意乱的看着闻栖辞,“闻彧,你怎么不反抗?” “我当是你呢。” “……是我便不反抗?” “不啊,要真是你还能对我做什么?我有什么怕的,反抗啥呀。”闻栖辞倒是有根有据。 苏青时是个理智的人,就算做出不太寻常的事情也定有缘由,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嗬。” 这声冷笑是苏青时的。 闻栖辞锁了眉头,望过去。 “我娘惦念你已久,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我带你去大堂吃饭,你意下如何?” “好啊。” “……”虽然猜到这个回答,但还是为他的毫不犹豫无言了半晌。 人之感官,缺一补一,闻栖辞眼睛出了问题,听觉大大上了一层楼。 “你们看,小姐带回来的人就是他。” “上次不也是他?” “对啊。小姐从不带外人回来的,如今看来,我们的姑爷便是定了。” 闻栖辞望向那团声源。 “他看我们了。” “不会吧,我们说的这么小声。” “姑爷长得可真俊,跟小姐简直是绝配!” “不说长相,就是能入小姐的眼这一点也断不是个平凡人。” 这都堵不住他们的嘴,闻栖辞朝那头走了几步。 “去哪?大堂在这边。”苏青时拽了把手中细布,示意闻栖辞跟着她走。 便只好作罢,一路跟着行至苏家大堂。 苏母早已等候多时,急急起身迎道:“阿吟,你这主人家怎么当的,知道小姜不方便还寻根又长又细的粗布引路,万一磕着了怎么办?” 苏青时淡淡哦了一声,“母亲说的有理,那我便牵手了。” 苏母见状才笑吟吟的落了座。 其余兄弟姐妹也打着哈哈各自入座,唯有谢鹭暗暗冷笑,不屑一顾。 苏母看到他袖口下若隐若现的伤痕,不禁感怀伤悲,“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阿吟,你给我好好招待小姜,少拿你的官架子唬人。” 苏青时扶额。 饭桌上,苏母频频给闻栖辞夹菜,嘴里不停唠着家常,闻栖辞一一礼貌回应,幽默中不失礼节,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逗的一桌人笑声不断。 “小姜,我就不绕弯子了。”苏母道,“你和阿吟早日定下黄道吉日吧。我这就查人准备婚礼。” “娘。”竟不知苏母突然打了这个主意,没与她商量,呸……没告知她就自作主张说了出来。 苏母瞪她,“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想拖到几时?” “是啊表姐,连谢鹭姐姐都已经定亲了,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表妹,这个月的二十二号不错,我特意给你看的日子。” …… 众人七嘴八舌,闻栖辞插不上一个空子:就不问问我的意见么? 争执良久,终于有人问他。 “表妹不肯回话,那依姜公子看,几时合适?” 闻栖辞咳嗽两声,道:“抱歉,姜某还记得伯母上次所说的苏家家训,非处子之身不得嫁娶,咳……姜某已经婚配了。” 所有人终于安静下来。 苏母恨铁不成钢,瞪着苏青时:“早叫你早做打算,你不听,这下好了!我看你上哪哭去!” 谢鹭也笑道:“苏家如此讲究,也不是不好,只怕表妹再难找到比你年纪大又还是童子身,且相貌堂堂的男子了。” 看不见苏青时的表情,听了这话却也不太爽利,闻栖辞道:“苏相乃国之栋梁,天下男子皆不可比,要找到合适的夫婿有何难,只……” “谁说我找不到的?” 她咋这么喜欢抢断他的话呢!闻栖辞正纳闷,忽然被握了手。 “你意下如何?” 第八十五章:结束自己 嗯?? 不是说了他已非童子之身了么! 苏青时捏了他一下,又踩了他一脚,似是某种暗号。 “哦……!苏相若不嫌弃,自然是好的,好的。” “荒……唐,荒唐!” 苏母撂了筷子。 “你这丫头,又对小姜使了什么威逼利诱的法子?”苏母双眼灼灼,“小姜既已是有妻室之人,你怎么叫他说出这话!简直荒谬!” “爹说过,礼不成意不成,姜宁的婚事可是没礼成的,不算婚配。” 苏母的脸色仍是拘谨:“可,小姜他……” “这个另说。” 四个字,断了所有话题继续的机会。 苏母见她那脸色,叹了口气。 都说她女儿最是守礼守规矩,却不晓得她一旦执拗起来,什么规矩家训,通通约束不住。能约束她的,只有她自己! “怎么样,我配合得不错吧。”闻栖辞邀功道。 “我若真要与你成婚,你可愿意?” “这个……” “不愿意?” “我跟满安虽说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姑且不论礼不礼成的问题,可是苏相,我的确已非童子之身。” 苏青时捡着重点反问:“你和满安郡主有名无实?” “……嗯。” 苏青时问:“满安郡主花容俏丽,才貌双全,你不动心?” “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哪有心思想这些。” 苏青时展颜了,心情颇好地问道:“那你可知,满安郡主已有身孕?” “不可能……吧。”闻栖辞既惊又怒,又觉得苏青时不会拿这事儿骗自己。便愈发怒了,先是阿娜耶,现在又是满安,他怎么老是摊上便宜儿子的烂事儿?? “太医已经确诊,怀孕一个多月了,与你消失的时间正好吻合。” 闻栖辞怒极反笑,“我压根没碰她,哪来的种?” 苏青时挑了挑眉,“嗯。” “……怎么听起来你很高兴?你确定不是骗我的?” “不骗你,你下山随便打听便知。此事已昭告天下。” 换一身便装,粘上一绺胡须,高束发带,整个人显得十分老练。 “诶,叫我一声表叔来听听。” 苏青时眼冒黑线,不予理会。 闻栖辞摸着胡须,喃喃自语:“十几年后,我便是这个模样吧。啧,留胡须也太老了吧。” “……” 如今各处张贴着央兰祭师的画像,不乔装打扮贸然进城,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无奈,只好当当苏青时的表叔。 ……这怎么说也是占了她的便宜,他倒还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山脚小镇,别看镇小,人群却很密集,主街熙熙攘攘的,商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少来这套!还不上钱,把你女儿拿来抵债天经地义!” 那处围拢一众人,人群中间是一对耍杂技的父女。 父女二人凄惨的抱团痛哭,求债主再宽限几日。可那债主摆明了是看上人家闺女,不讲情面的。 听出了大概,闻栖辞扯了她一把,“这有什么好看的,走啦。” 苏青时瞧着他事不关己的侧脸,向月人使了个眼色,月人领命,走向人群。 此处的街道虽不如昌都城繁华,却也云集各色店铺,种类繁多。 再繁华热闹之处,阴暗角落里也有吃不饱穿不暖的人群。街头的乞丐挤不上街道,只能在狭小的胡同里乞讨要饭。 巧了,他们要去苏家茶楼就得经过几条狭隘胡同,这是最快的捷径。 “大爷,行行好赏点钱吧。我几天没吃饭了。”乞丐衣衫褴褛,也的确瘦骨嶙峋,皮包骨头,四十来岁,面容垢黑,形容憔悴。 苏青时掏出钱袋,取了一锭银子。 闻栖辞噗嗤一笑,顺着短绸按下她的手,“你几天没吃饭与我们何干?” 那乞丐眼看那锭白花花的银子近在咫尺却被拦下,心焦不解,“小伙子,你不肯给便罢了。这位姑娘愿意施舍小老儿,你为何拦她?” “听声音你也才三四十岁吧,中气十足,健健康康的,凭什么要我们施舍?” 乞丐急了,眉毛倒竖起来:“又没让你给,你又凭什么阻拦别人?” 苏青时道:“算了,别为这点小事耽搁。” “小事吗?”闻栖辞大笑,“好,小事。那我是你的表叔,我觉得这钱不值得给,不让你给。我们走吧。” 话罢,便带苏青时离开。 “站住!”乞丐拦在中间,不让他们过,“既然说了要给,岂有失信的道理!把银子留下!” “啧,你是要饭的,还是打劫的?”闻栖辞笑道,“这钱是我们的,我们给不给,你管的着?怎么的,该给你?啧啧……阿吟啊,你看看,你说一个不字,他们就这副嘴脸,值得给吗?” 乞丐被他阴沉的目光盯得后背嗖嗖发凉,“不给……不给算了!阴阳怪气的。”掉头就跑了。 苏青时无奈看向他,刚张了张口,闻栖辞便耸着双手。 “你要是想给我不拦着你,去追吧。” 苏青时扯了扯嘴角,“既然你说不给,那当然听你的。表叔。” 这两个字硬生生让闻栖辞头皮一紧。 苏家茶楼。 老板看到苏青时,躬身迎上来。 “小姐,梅字雅间为您空着呢!” 苏青时摇头:“今日我就在这里坐。” “啊?可是,没有空座了。”老板为难道。 闻栖辞道:“无妨,拼个桌呗。阿吟啊,哪处有空桌?” “这位是?”店老板打量他几眼,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又说不出个名字来。 “我是你家大表叔呀。”闻栖辞愣道,“你不认识我了?前年我还来这儿玩过一段时间,咯,这里前院端茶的伙计,特高那个,就是我亲自介绍来的。” 老板一头雾水:“小姐,这,这?” “不用管他。”苏青时道。 老板呐呐点头,指着角落的桌,“小姐,那桌的客人点了一壶小酒一叠花生米,已经在这儿坐了一上午了。你们要是拼桌可以找他商量一下。” 闻栖辞扯了扯短绸,“带我去。” 苏青时领人走近,正要询问,闻栖辞已经摸着桌椅大刺刺坐了下去,“兄台,拼个桌。” 那人收回投向街道的视线,转头冷冷盯着他。 此人一袭白衣,看来温文尔雅,眉宇间却蓄着戾气,乍放寒光之时尤为摄人。 闻栖辞又看不见,全然没有退缩之意,只是笑着,自顾自点起酒菜。 “滚。”那人吐出一字。 停住手上的动作,闻栖辞笑了,“这桌又不是你包下的,我凭何要滚?你没看那墙上挂着告示,凡入此店者,默为接受拼桌。” 那人道:“我不喜与人拼桌。” “那抱歉,我也不喜。不过我们有三个人呢,没办法,只能将就了。你若不愿,自行离去吧。” “你……”那人双目圆瞪,“你可知先来后到的道理?” “我知道啊。不过是给你个建议嘛。激动啥?”闻栖辞不急不怒,转头一看,见苏青时和月人都一脸深沉盯着他,“干嘛呀,你们坐呀。” 月人不禁道:“姜……表叔,你怎么倒有些咄咄逼人了。” “咄咄逼人?”闻栖辞皱眉,“我是讲道理的好不,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来了这里就得接受拼桌,他不肯受,那就走呗。阿吟,你说是吧。” “你记性倒好。”苏青时坐了下来。 那人情知理亏,腹中有火也难发,冷哼一声,却也不走。 “对呀,如今闻氏血脉也算后继有人了,能不能找到现任祭师不太重要了。” “不过朝廷的悬赏真是诱人呐。” “这倒也是天意吧。闻祭师虽然失踪,也留了子嗣,还算有始有终。” “但愿这一任祭师不是个废材。能真的造福百姓呐。” 闻栖辞听了半天,忒不乐意了,他寻着声源望去。 “说的什么话,难道上任祭师就没有造福百姓?” 那伙人闻声一顿,也看过去,其中一人笑道:“兄台难道不知上任央兰祭师是个废材,祈福求天,占天卜卦一概不通,留他有个屁用,顶多那血是祭天必备的……” “哎呀,你要死啊,就算上任祭师失踪也不能这么说啊。”同桌听他越说越不对,急忙捂住他嘴巴。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闻栖辞大笑不止。 苏青时按住他的手,道:“不需理会旁人所言,问心无愧就好。” “可他们问心有愧呢!”他摆手甩了桌上茶壶,骤然冷喝,再睁眼时,双目清明,炯炯有神,嘴角挽起冷然笑意。 “姜宁……”苏青时见他右手划破一刀伤口,心头一跳,急拦住他包扎。 闻栖辞淡然一笑,反手将血抹到她手心,“别怕,它们不伤你。” 咚咚之声似乎由远而来。 “……姜宁!” 他不以为然,看向一旁近乎呆滞的月人,伸出手,笑问:“要不要来点?” “这人疯了吧!” “他在做什么呢?” “你们有没有感觉地面在晃?” “别说,还真有点。” 外头传来嘶叫,哀嚎的声音。惊了店中客人,众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马四散逃去。 同桌的白衣男人神情复杂地看了眼闻栖辞,起身离开之际,揭了他伤口一抹血。 “……艹,便宜你大爷了。” “闻彧,住手。”苏青时一脸严肃看着他。 “为何住手?”闻栖辞笑道,“偶尔受点伤不是人之常情么,苏相为何大惊小怪。” 苏青时秀眉倒竖,擒住他双手,“城中这么多人,你引来尸怪要多少人家破人亡,闻彧,我知道你心有怨恨,但此事后果严重,你不能这么做。” “我也不想啊,”他懒懒道,“可是……它们已经来了。” “叫它们走。” “不想啊。” “闻彧!” 月人终于听出个所以然,只恼主子怎么不直接威逼利诱,反正这闻大人是个怕死的,这么一想,她抽出佩剑,直指闻栖辞胸口。 “闻大人,还请速速喝退尸怪,别让我们为难!” 闻栖辞一愣,“退?”他不紧不慢往前行了一步,正让那剑戳破了衣服,“你看我这样退了吗?” 月人唯恐伤到他,只好后退。 “月人,收剑!”苏青时喝到。 “别呀,我正愁这点血不够用呢。”闻栖辞笑嘻嘻弯了眼眸。 街道传来数声惨叫,凄然大哭,叫闻者心颤。 “闻彧,只有你能叫它们离开。”苏青时眸底暗下,“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么?”他淡然道,“我想篡位。让皇帝把他的龙椅交付于我,你来辅佐我,可好?” 苏青时不敢相信,愣神片刻,“闻彧,你可当真?” 他想了想,又道:“当不当皇帝无所谓啦。狗皇帝的命,我要定了!” 下一瞬,一只修长单薄的手拽住他衣领,将他往后猛推,背磕在墙壁上,嘭的一声,低头正对上苏青时愠怒的双眼。 “怎么了,想杀我?” 月人握着剑蠢蠢欲动。 闻栖辞露出一个摄魂肆意的笑容,“舍不得啊?” 苏青时失望地闭了眼,在他身上抹掉了手心的血迹,松开手,转身离开茶楼。 闻栖辞盯着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兀自坐了一会儿,惨叫声接连不断,频频乍起。 扰得他心烦。 少顷,闻栖辞站起来,冲出茶楼。 街道如想象中一般,狼藉一片,尸满遍地。他的胸口抽痛了一阵,忍着血腥气息引起的反胃在尸堆中寻找。 尸怪好像已经离开? 街道两侧探出数颗头颅。 他们看见遍地尸骨的街道上,站着一个寂寞的身影,他似乎在找什么人,却一直没有找到。 “是他驱退了那群尸怪吗?” “应该是吧。你看他,毫发无损。尸怪也不知所踪了。” “救星啊。福星阿!” “你们看,他是不是有点像告示上画的祭师大人?” “别挤,我看看……” 人们在角落中争先相望。 “对对,很像!” “祭师大人果然是央兰的福星阿!天佑央兰,天佑央兰!” 街上忽然出现数人,从酒楼中、从店铺里,从家中跑来,对着闻栖辞虔诚的跪拜。 闻栖辞不敢动弹。 他警惕的看着跪拜的众人,心都提到了九霄云外。 “祭师大人,您没事太好了!” “天佑央兰,您的到来就是天福之兆阿!” …… 闻栖辞的神经绷得很紧。一个也不敢松懈警惕。倘若有谁对他动手……他可以一脚结束对方的性命! 结束不了对方,就结束自己。 第八十六章:原来是你 “祭师大人,您怎么了?” 众人见他一味后退,而且目光警惕,姿势戒备,不禁有些疑惑。 “闻彧!” 闻栖辞闻声望去,在人群中望见一抹显眼的青色。 苏青时急驰而来,跳下马,挤进人群。 “草民拜见祭师大人、苏丞相!” 众人颔首行礼。 苏青时出言退别众人,将闻栖辞拽到偏僻角落。 她调整情绪,尽量平静道:“闻彧,你看到了吗,这满街因你而死的人,因为你家破人亡的人!够了闻彧,收手,以后不可再犯!” 闻栖辞看着她,目光阴沉:“你引开了尸怪?” 苏青时默而不语。 他冷声问:“难道你也……以闻氏血脉滋身?” 苏青时一怔。 也? 他接着逼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的确喝过我的血,但只有那一次,为何尸怪不伤你,还会随你而去?” 苏青时拧眉,脸色为难。 “苏青时,你瞒了我什么?”他声色骤沉,神情不耐。 苏青时深吸口气,仰头看他一眼,又不自然地撇开视线,“或许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 闻栖辞眼底一片冷漠,“你怎么如此磨蹭了,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因为我们已有肌肤之亲。”苏青时说完低下了头,她纵然脸皮比城墙厚,说出这话也红透了脸,何况还是对他说。 “……你说……什么?” 果不其然,闻栖辞惊得后退,极其质疑地扫视着她。 苏青时也是被逼到绝路,说也说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说个彻底。 “闻彧,你已经是我苏青时钦定的夫君,我是肯定不会放手的。要么与你偕老,要么,孤独终老。” 闻栖辞还未从惊讶中回神。 “什么……时候…的事?” “我心中憋着一口气,非常难受,总想对你倾吐。可是,嗬……我没有勇气。那日夜宴之后,我喝了酒,都说酒壮怂人胆,倒也真是。借着酒劲,我便想把心事都说与你听,你做何反应我都承受得起。” 所以那晚就是她?! “找到你时,你房内无灯,正好,我借着黑不吐不快。却才将说了一半,你起身抱住我……我以为那是你的回答。”苏青时淡淡笑了声,“慢慢才知道,你中了药。” 闻栖辞哑然,听她说了也渐渐忆起当时被人亲诉衷肠的零碎片段。 “……你怎么不推开我。。” 苏青时嗤笑,“推开你,让谁来救你?况且,我心悦你,为何推开你?” 四目相对,苏青时倒是坦然。闻栖辞则是尴尬不已。 从未想过会被苏青时倾慕,更别提那什么了。只是此时此刻,究竟是不自在更多,还是为自己心中那异样的心悸而心虚得更多,不太好说。 月人僵在转角处,进不得,退不得。 她方才听到二人谈话就知道自己不便掺和,谁知道后面还有那么劲爆的事情,更不能去了…… 原来主子这么多异常行为,竟是因为心悦闻大人么……亏的她一个劲为那些异常的行为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说服自己,原来……原来是这样。 “小姐,小姐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板大汗淋淋,见苏青时安然无恙,才放下心,“这怪来的奇怪,死了这么多人,唉,也是命呐。” “谢叔,上些酒菜送到梅雅。” “好的小姐。” 月人踌躇不前。 “闻彧,你先上楼。” 闻栖辞哦了一声,看看二人,上楼去了。 苏青时问:“都听见了?” “是。” “想说什么?” 月人犹豫了会,“倒不是想说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突然。” 苏青时笑了声,“不突然,早前不过是我逞强不肯认罢了。” 月人一愣,又不解,“闻大人有什么好的,主子之前不是很看不惯他,怎么会……” “说他不好,那些话原本只想骗骗自己,倒把你给骗了。” “……现在的闻大人,与以前比,从前的的确好许多。” 苏青时信心十足,淡声道:“他会变好的。” 青浦山下小镇的消息很快传入昌都城,皇帝即刻命人前来接闻栖辞。 “苏相,你信我要篡位么?”躺在床上,闻栖辞慵懒地问。 “不信。” “为何?” “你闲散惯了。” 闻栖辞:“……” “为何要杀皇帝?” “我跟你说个故事。” 他将自己前后经历的所有事一字不漏的说给你苏青时听。他是信得过苏青时的,或者说,他也无所畏惧了。 苏青时听后,陷入了沉思。 “你以为他现在让我回去做什么?”闻栖辞冷笑,“父亲身故,闻氏有后,我么,自然是替父亲滋补他的龙体喽。” “闻彧,皇帝要下台,但不能用这种方式。”苏青时道,“我们要为央兰选定一名贤良的君王。” 闻栖辞笑道:“我看你挺合适。” …… 月人始终没想明白,闻大人身上有哪点吸引人的,偏偏主子被迷的神魂颠倒,举止异常…… 她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无意间与闻栖辞撞上也毫不退缩。 闻栖辞疑惑,讪笑着转过头。 “苏青时,你昨儿是不是飞鸽传书回昌都城了?” “嗯。”苏青时没有避嫌之意,“我告知皇上将亲自送你回城,让他不必派人来接,以免暴露身份,让有心人钻空子。” “哦。”闻栖辞往后看了眼,“月姑娘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苏青时看过去,挑了挑眉,没有回答。 “小姐,今日是中元节,一年一度的灯会可热闹了,您要去看看吗?”谢叔和蔼可亲道。 闻栖辞恍悟,“难怪今日如此热闹,原来已经中秋了呀。” 闻栖辞虽然是个忘性大的人,很多事表面痛苦一瞬就过了,实际上却埋在心底,深深地记着。有时看他如此没心没肺,开怀大笑,真有些心疼。 “去不去呀?” 被他轻轻推攘了一下,苏青时才回过神,自然在他殷切的目光下点了头。 一旁,月人哑然了。 因为,主子长到如今,从未参与过任何民间集市活动。主子喜静,不喜拥挤、嘈杂、与人打交道。 主子,你变了……太多。 第八十七章:花灯节 宽阔的街道两旁突然间亮起一排排千姿百态的花灯,跑马灯、龙灯、米老鼠灯、孔雀开屏灯……万家灯火和天上的星光速成一片。 观灯人络绎不绝,各种彩色的花灯像天上的繁星一样,大放光彩。 苏青时从前不曾看过这样的景象。她认为逛这些无聊的街道,过这些无趣的节日纯粹是在浪费时间,虚度年华。 但此时,她不得不承认,这些令人沉迷感慨的,的确非常惊艳。 在鱼贯而行的街道上走着走着,身边忽然少了个人。 “月人,闻彧呢?” 月人哼了声,“闻大人好玩呢,沿途走走停停,现在不知道又上哪去了。” 苏青时只顾往前走,沉迷在了琳琅满目的灯会上,哪成想闻栖辞会走丢。她巡视四周,没看到闻栖辞的影子,语气略带责备,“你怎么不拦下我。” 月人撇了撇嘴。她还想看闻大人会不会叫上主子,谁知他一人兴致勃勃只顾自己耍乐,哪里把主子放在眼里。 闻大人根本不喜欢主子,主子又是何必呢。 “苏青时!”溯过人群,挤出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发丝稍显凌乱,星眸熠熠放光。 他右手举着一盏被挤的歪歪扭扭的花灯,左手一只牡丹花色面具。 “你看,这是我猜灯谜赢来的花灯!”闻栖辞特得意的挺了挺胸脯。 “猜灯谜?” 三人来到闻栖辞方才猜灯谜的地方。那摊铺极大,又十分豪华,最前面摆了一排一模一样的花灯,做工一看就很粗糙。最上面挂的花灯,越往上,越精致。 店老板喜笑颜开,吆喝着,“凡是参与此次猜灯谜的,都有奖!这下面一排都是为各位准备的参与奖,保证各位不会空手而归!” 月人看了看那排花灯,又看了看闻栖辞手上那只一模一样的,鄙夷的翻了个白眼。 “……参与奖?”闻栖辞又气又怒一把甩了花灯,指着那老板怒问,“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分明是我答对了灯谜赢到的!” 店老板对闻栖辞十分眼熟,笑呵呵解释道:“没错,之前是这样的。您刚刚猜十题,连错九题还不放弃,坚持到底终于对了一题!小的这也是受了您的启发,想给在座凡是有毅力有恒心的都给予鼓励不是。” 周围人听了,目光投过去,哄然大笑。 “可怜这小伙子一表人才的。” “哈哈哈……能坚持还是值得鼓励的。” “小伙子加油啊。” 一人一句的善意鼓励,让闻栖辞比城墙还厚的脸皮难得的发烫了。 这该死的店老板拿他开涮,博取眼球,真是太可恶了! “老板,灯谜怎么猜?” 店老板一下被这声音吸引过去,“这位小姐难道没有猜过灯谜?很简单啦,我出谜语你解除谜底,对的越多越好!” 苏青时指向他身后的花灯,问道:“我若要你店铺内所有花灯,要对几题?” 老板大愕,“什么……你要,所有?” 怕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他眯了眯眼,瞧苏青时一身穿着又不像一般人家,清冷容颜浑然天成的孤傲,双眉英秀才智必佳,站在人群中格格不入却极其让人信服。 “对,所有。” “那得先交押金,我这所有的花灯么,加起来押金得两千两!小姐,你当真要押?答错三个可就没有喽。” “不用三个,我一个都不会错。” 哟哟哟。 这女娃娃好狂阿! 围观的人拍手叫好,纷纷起哄。 闻栖辞低声道:“咳,苏青时,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有些题真的很难!你就不要夸下海口吧。” 苏青时对他笑道:“难,就多想一会。” 月人整个已经木了。 主子从前最讨厌出风头,如今世道,真是变了。她板着脸拿出两千两银票,老板呵呵接过去。 “大伙做个证阿,钱我收下了,这位姑娘说她可以一题不错,全部答对!希望姑娘顺利通关,哈哈。” 闻栖辞愁眉苦脸,他亲自答过这家花灯店的灯谜,就算自己水平差吧。可是和他一起猜灯谜的,据说是当地才子,也才答对半数。 “请听第一题!” “三十出头的男人。打一节日。姑娘,请吧。” “端阳节。” 几乎是老板话落的同一瞬间,苏青时便答了出来。 “这个简单,也不怕你能答出来。”老板得意道,“顾着姑娘的面子呢。”怕你一会儿一个答不上来,多丢人呀。 苏青时不喜不怒,只侧头看着一脸忧虑的闻栖辞。 “下一题!” “一块变九块,打一成语。” “四分五裂。” “暗中下围棋,成语。” “皂白不分。” “早不说晚不说,打字。” “许。” “哟,小姑娘有两下子。”老板开始慎重了,“两岸同根,后村闺中听风声。” “前半句谜底为开,后半句为封。老板想说的是开封?” 老板开始盘算了。 周围人窃窃私语,竟都投来赞许的目光。 “这姑娘答的神速,我们都没理解那谜面呢,她谜底就答出来了。” “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一点也不眼熟。” “这姑娘和刚刚那小伙子好像是同行的,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呀。” …… 闻栖辞逐渐找回了几分底气,他拍拍苏青时的肩,笑道,“可以啊你,加把劲,给我把面子挣回来!” 苏青时笑了声,“我们什么关系,我挣回来的面子还能有你的份儿?” “……” “请听下一题!”老板清了清嗓,朗声道,“高台对映月分明,含羞低头表倾心;不在上面,全在下面;环视左右见君颜。” 众人还在回味这段谜面,感慨这题好难时,苏青时忽然看向他。 “笑什么,你答不出来?”闻栖辞顿时紧张起来。 “你笑一个。”苏青时道。 闻栖辞:“啊?” 老板见她还不作答,得意道:“姑娘,答不出来啦?” 苏青时道:“谜底就在这位公子身上。” 闻栖辞瞬间成为万众焦点,无奈讪笑着看向苏青时,咬着舌头低问:“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的笑,如昙花一现。” 第八十八章:心思 “哎哟哟,哎哟哟~” 众人跟着起哄,目光中多了些暧昧。 月人惶恐至极,主子……主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您多年的教养、矜持、礼仪呢? 闻栖辞掩饰的咳嗽几声,尽可能低下头躲过陌生的视线。 老板冷不丁愣了一会儿。 直到苏青时问:“谜底是昙花一现吗?” “是,是。” “继续吧。” “我看,不用继续了吧。”老板苦笑道,“花灯您拿走,都拿走。” “咳,那我就不客气了。”闻栖辞一本正经道,“老板,派几个伙计帮我取一下呗。” “好,好。” 闻栖辞看了一圈,觉得都不好看,坦白的说他就是为了争口气!于是指着最上面的那盏花灯,“我就要最大的那个。” 老板心头一喜,急忙命人取下。 闻栖辞又道:“剩下的,有谁想买,便宜卖了。” 老板:……还以为…… 罢了。方才伙计来报,说明了苏青时的身份,原来他和央兰国第一女相坳了这么久,关键是……他选的那些灯谜都出自这位丞相大人之手…… 不过,旁边那位年纪轻轻却贴着与自己毫不搭调的假胡子的男子,是谁? 闻栖辞得了大奖,兴奋不已,拍起马屁来十分顺溜。 “苏青时,想不到你比我想象中还厉害!你答的那些灯谜,我一个都猜不出来,你到底怎么猜出来的?” “多看多记。” “……”说了等于没说,“不过,你最后是在夸我帅么?”他得意地挑挑眉。 “你见过昙花一现吗,那种纯净的无瑕的美,我希望你的笑容和从前一样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 闻栖辞的笑容渐渐下滑,掠过几分不易察觉的苦笑。 他将花灯递给她,“既然是你赢来的花灯,你来放吧。” 苏青时摇头,“我不喜欢这些东西,你放吧。” “不了,还是你放吧。” “你放。” “你放!” “我不放。” “快点!” …… “啊呀!我真是受不了了!”月人跺脚抗议,眉头高高耸起,“你们俩一起放阿!” 月人特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她仿佛是为两人不好意思开口的心事牵起一条线。最后,沦为闪闪发光的旁观者。 她抱着剑柄,夜风中瑟瑟发抖,冷眼旁观两人共举起花灯,写下心愿,投入河中。 “苏青时,你写的什么愿望?” “不能说。” “嘁。” “闻彧,你信我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苏青时垂下眼帘,淡声轻言:“你若信我,就随我回宫。” 闻栖辞默而不答,扭一根河草,戏耍水玩。 “苏家从创始时起被世人传颂为国相之门。闻彧,你可知苏家背后还隐藏着另一个身份。” “隐藏的身份?” “皇帝不仁,理当换代。”吊足了他的胃口,却又不点破,只留下这一句话。 闻栖辞半懂半不懂,总感觉明白了点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凝着对方,琢磨道,“苏青时,你藏了好多秘密呀。” 苏青时弯了眼眸,星灿中倒影着数盏灯火,“你想知道,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那一刻的她,身处繁灯炫镜之中,身后是粼粼波光,头顶是万千灯火,眼中是他。 简直瞎了月人的眼。 月人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苏青时这样异彩夺目的神情,而这样的神色,她从未想过会出现在苏青时的脸上。 很美,撩拨心弦,动人神魂。 停! 闻栖辞在距离她只有不到一粒米宽的距离骤然停下,双眼瞪大,四肢发麻,迅然缩回去,一屁股坐在草堆上,揉了揉眼睛。 刚刚……刚刚他居然鬼使神差的想亲吻苏青时,真是见鬼了! 月人一脸黑线,恨不得一走了之。 苏青时好像没受影响,站起来,理了理裙摆,望着飘远的花灯出神。 - “小姐,呃……大表叔,你们回来了。”谢叔慈祥地问,“外头很热闹吧!很有趣吧!小姐,您就应该多去逛逛的!” 苏青时懒懒地点了点头。 谢叔还想再问,见几人兴致不高,只好作罢。 “苏青时,你到底……你今日到底想说什么?”闻栖辞敲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看她。 月夜中有繁星和灯火,五光十色,倒映在她暗涌的眼眸。 闻栖辞等得口渴,斟了杯茶,“苏家隐藏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你别吊我的胃口!” 苏青时仍不答。 月人发觉自己似乎是这个屋子里多余的存在。她看了看窗边的苏青时,又看向一杯接一杯喝茶的闻栖辞。让主子和闻大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真的好吗? “苏青时,你太可恶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墨迹的人,哼!你不说我不会走的。” 苏青时没有回头,“好啊。”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月人硬着头皮,转过身,“主子,月人先退下了。” 门关上后。 苏青时转过身,走了过来。 她吸口气,皱起眉头,“闻彧,你在喝酒?” “口渴啊。” “口渴你喝酒?” 他砸吧两下嘴巴,“喝了的确……不太渴了。” 苏青时撇了撇嘴。 闻栖辞想了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是不是担心我酒后乱性?哈哈哈放心,我就算喝醉了,也很乖的。” “一不哭二不闹三不上吊。” “哈哈哈…嗝…话说你还没告诉我苏家……”闻栖辞极其不满的指着她,“快点说。” “你已经醉了。”苏青时嫌弃地扇开鼻尖的酒味。 “嗬……哪有那么快。”闻栖辞暴躁地锤着桌子,“我这人是没什么耐性的,你再不说,我……我不客气了!” 苏青时看小孩似的看着他,好笑道:“你喝醉了,回房就寝吧。到了该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闻栖辞甩了甩头,盯着一分为二,不,一分为三、四、五……的苏青时,吃惊的指认道,“你……你后面有人!” 喝醉酒的闻栖辞神情呆萌,呐呐的看着她,苏青时忍不住想要摸一摸他红扑扑的脸颊,“是你喝醉了。” “不是……是真的有人!” 与此同时,身后涌起一股猛烈的杀意。 第八十九章:小乞丐 说时迟那时快,刀光袭来的瞬间,苏青时动若狡兔,虽然迅速倾身避开,未伤性命却被刀气划伤了脸颊。 嘭一声巨响! 月人闯进门,与那黑衣刺客厮杀起来。 刺客身手不凡,内力深厚,与月人交手十数个回合不分胜负,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刺客眼见形势不妙夺窗而逃。 月人正怒火难发,便要去追。 “回来!”苏青时喝到,“莫追,一定有人接应他。” 月人只得收剑,回头却见到苏青时的脸,顿时火冒三丈,“主子!你……我去杀了那孙子!主子……” “别动。”再醉的酒也在这种危急时刻醒了大半,闻栖辞小心捧住她的脸,屏息凑近看,良久,阴沉沉道,“你这伤口虽然不长,却也不浅。好在刀上没有毒。” 苏青时脸色苍白,双唇逐渐发紫,伤口处一阵一阵酸麻,“你确定没有毒?” “嗯……等等,我再看看……”他醉眼朦胧,努力的睁大眼睛看,“阿有毒!刚刚毒性还没发挥……难怪……” 月人怒火腾烧,几欲一剑了结某人。奈何苏青时早早的给她敲了警钟,不准靠近。 主子你……就算百毒不侵,也不能晾着伤口这么玩吧?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谢叔携伙计赶来,发现房内一片狼藉,顿时大惊失色。 苏青时摆手道:“不碍事。都下去吧。” 显然,谢叔不仅没从惨烈的狼藉中明白什么,更没从两人怪异且暧昧的姿势中回神,“月姑娘,这……” “走!去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 月人阴沉着脸,甩下一只药瓶,揽众人关上门去。 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嘴唇越发黑紫,摆明是中了毒的。闻栖辞为自己的错误推测恼心,找了找四周。 “苏青时,刀呢?” 苏青时眉头一蹙,“不许用血。只管上药。” “可是你中毒了!” “我乃百毒不侵之躯……” “可是你的伤口已经发黑溃烂了……” 苏青时眼冒黑星:“你再不给我上药,会烂的更快!” 虽然她不在意容颜美丑,但……那是以前! 伤口发黑说明毒性未侵,全被堵在表面,发痒发炎而不是刺痛,说明她的血正在反噬毒物。 勉强放下了心。 还好这是她能承受的毒性,要不然她肯定被闻彧墨迹死了。 “好点了吗?” “嗯。” 闻栖辞醉醺醺的努力睁大眼睛打量她,“你还活着,真好。” 他轻言轻语,吐洒出的气息浸润在她的脸庞,酥酥麻麻的,比伤口更痒。 苏青时撇过脸,道:“你回去休息吧。” “等一下。”他皱眉,把她捞回来,严肃地看了一圈,嘟囔道,“奇怪,怎么一点都没变丑。” 苏青时:…… 他仰面一笑,在她唇上落下一个醉醺醺的吻,“晚安。” 踉踉跄跄的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出了门。 苏青时好半天没回神,双目无神盯着前方。后知后觉抬起右手,摸着嘴唇,眼底的星光幡然涌现。 房外路过的伙计,突然听到屋内传来数声猛锤桌面的声响。 大骇人心。 - 街道上买卖吆喝声不断,闻栖辞看得目不暇接,却只能跟着苏青时飞一般的步伐穿过集市。 “卖糖葫芦哟!又香又脆的糖葫芦!” 咽了口唾沫。 “苏青时,你吃糖葫芦么?” 月人先冷哼了声,“我家主子从不吃这些甜食。” “不会吧,女孩子不都喜欢吃甜的吗?”闻栖辞琢磨道,“况且……你之前不是吃了我的糖葫芦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月人突然明白,当时主子为什么会接下闻栖辞吃剩的糖葫芦,又当摆花一样搁着,原来从那时起…… 拦住卖糖葫芦的老伯,苏青时比了三根手指。 伤口在脸颊中央,不方便开口说话,苏青时看向二人。 月人嫌弃的掏出钱袋,“主子,我可不吃这甜不拉几的东西。” 闻栖辞一副过来人模样,“我以前也不爱吃,但是,真的很好吃!” 老伯笑吟吟收了钱,趁机吹起自家葫芦,“那是,我家糖葫芦做工地道,保准你吃了一次想二次!” 月人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嫌弃的撇过脸,看见吃的津津有味的闻栖辞。 …… “主子,你不吃吗?很好吃的!” 两人都解决了手里的葫芦,嘴边泛这红润的光泽,两眼发光的盯着苏青时手里的。 “我知道了。你家主子脸上有伤,不方便吃,我来帮你解决!” 说完,便要去拿。 月人拦住他,“主子可没说她不吃!就算不吃,闻大人接下也不妥。” “有何不妥?不就是串糖葫芦。” “经了我家主子的手,闻大人接下吃你说有何不妥?” 闻栖辞本意已不在糖葫芦上,而是被月人给激起的躁动,他哼笑道,“那有什么,她不也吃过我剩下的。” “主子没吃!” …… 两人唇枪舌战,战况激烈。 最后以苏青时将糖葫芦递给月人的结局告终。 月人展颜,不再理会闻栖辞。 “哼,嘁。” 苏青时叹口气,对他道:“少吃点糖,对牙不好。” 月人:…… “我没那么小气,只是月姑娘对我颇有微词,我不爽罢了。” 苏青时淡声轻道:“月人从没吃过这种东西,今日是我第一次见她如此。” “她故意跟我作对罢了。”闻栖辞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不信你看着,我要是没猜对,呃……” 她挑了挑眉,“没猜对怎么?” “不可能没对!你看着。” 看了看四周,闻栖辞清了清嗓,假意叫唤道,“好饿呀,苏青时,我们在这吃点再走吧。” 他手指的街边摊铺,又脏又油腻,堆砌食材的角落有几只过街老鼠,乌烟瘴气,市井之流。 月人沉声道:“闻大人,我家主子从不在街边摊铺吃饭。何况,你选的这家店又脏又黑,人还多!” 闻栖辞点点头,“人多说明味道好呀!” “……主子,我们能不能别和闻大人同行了。” “算啦算啦,不吃算啦。”闻栖辞好脾气的调转了头。 这家店,他其实也…… “不如,就在这儿吃吧。”苏青时忽然道。 “主子!” 闻栖辞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了不了。” 苏青时摇了摇头,“你们两个,别斗气了。” “哎!” 路过的小乞丐一头撞在闻栖辞怀里。 第九十章:戏太多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闻栖辞凝着自己被擦的灰黑的衣襟,原本开颜的脸色阴沉了八个度,“道歉就能让我的衣服干净?” 小乞丐只一个劲磕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别磕了,磕破头也没用!”他眼角眉梢神色冷淡,语气却凌厉,“路这么宽,你偏偏往我身上撞,还说不是故意的?” “那说明小人……小人与大人有缘,这才在万人之中挑上您呀。” “少来这套,赔钱吧。” 月人大吃一惊,“闻公子,你让一个乞丐赔钱?” “乞丐怎么了?和赔钱有什么冲突吗?他弄脏了我的衣服,不赔钱还能干什么?” 小乞丐求饶道:“公子,公子我没钱啊。您放过我吧!” “闻公子,您真是可以。”月人眼中带着嘲讽,“主子,咱们走,让他在这儿等乞丐赔钱。” 周围陆陆续续围了一圈人,窃窃私语,对闻栖辞指指点点,有人劝到: “小伙子,人家一小乞丐,没让你给钱都不错了,你让他赔钱,他哪来的钱。”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唉。” “这世道怎么了,光天化日的,自己穿着不俗,还公然敲诈乞丐。” 你一言我一语,大伙接的很有默契。 闻栖辞泰然自若,完全没把旁人的话放在眼里。 他弯下腰,看着小乞丐,“别跪着呀,站起来我瞧瞧。” 苏青时杵着一张深处的表情既不离开,也不奉劝,月人也只好留下。 小乞丐摇头,哭喊道:“公子,公子你饶了我吧,我真的只是不小心。” 他瘦小羸弱,伏在闻栖辞脚边颤巍巍的哭喊,哭声淋淋漓漓,叫人听得难受心酸。 “这位公子,可以了啊,别欺人太甚!”有人看不下去了。 “要赔你多少钱,我来给!”有人拿出钱袋,取一锭银子,“我看你这衣服也值几个钱,还以为是什么名门之后,想不到当街为难一个乞丐!要多少,都拿去!” 闻栖辞眉宇冷厉,扫了眼那阔人,“你和他什么关系,用你赔?” “诶,你这人……” “弄脏我衣服的是他,自然要他赔。”闻栖辞笑了笑,和蔼可亲地看着乞丐,“闲这里人多不方便取钱?我们可以找个僻静的地方呀。” 那乞丐没料到闻栖辞会这么穷追不舍,一时有些恼了,他低头扫了一圈,猛然起身想冲破人群逃走。 闻栖辞刚动身,从旁有人拽住他衣襟,“小伙子,你这衣服是有多精贵?”那人眯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脏了,脱下来我给你洗呗。” 那壮汉也是路见不平的,早看此人为难一个街头乞丐就十分不爽,这下定要他出丑吃点教训。 一只芊芊素手拧住他手腕,壮汉一愣,下一瞬便感觉到一阵刺痛,不得不松开手。 小乞丐被月人看得死死地,压根跑不了。 苏青时道:“月人,搜身。” 当当当……从小乞丐身上搜出了好几只钱袋。 “咦,那不是我的钱袋么?” “那是我的呀!” “艹,我的钱袋呢!” “原来是个小偷,可恶!” 方才还是众矢之的的闻栖辞一下子变成失主感恩戴德的对象。 “谢有什么用,我太冤了,好心当成驴肝肺。” 苏青时淡淡道:“不冤。谁让你戏那么多。” “小伙子,谢谢你啊。这钱你拿着,去买件衣裳。” “还有我,钱不多,聊表心意。” 闻栖辞心下大喜,正要接,苏青时先替他拒绝了,“多谢好意。他不用你们的钱。” 闻栖辞叹口气,蹲下身,安慰似的拍拍小乞丐,“我腰上这钱袋是个空的,很意外吧哈哈哈。” …… “你真的要给我买?”他半信半疑,“月姑娘肯掏钱么。” 月人白了眼,“掏!我敢不掏么。” 苏青时轻轻弯了眼眸,“去选吧。” “既然如此……”他巡着店铺转了一圈,“这件,这件,还有那件!” 店老板可乐呵了,一看这几人来头就不小,尤其是中间带面纱的那位姑娘,一身贵族气质,看来今日是要赚大发了!哈哈哈! 闻栖辞试过之后,统一评价。 “都好丑。” “……公子看的都是我们店最新款,不知公子喜欢什么风格从衣裳,我们为您取。” 他扫了一圈,摇头,“不试了,我们走。” 苏青时吩咐道,“把刚刚那几件都包起来。” 月人愕然:“不是说丑吗?” “包起来。” 接连换了几家衣店,他不是试了说丑的,就是看不上的。月人突然觉得,主子还挺了解闻大人。 “苏青时,我们这么悠哉的回宫,要花费多少时间?” “你难道想快马加鞭回宫?月人,去备……” “不。” 月人忍不住道:“闻大人竟已及冠,真看不出来。” 闻栖辞听出她语气里的挖苦,哼道:“你家主子看起来也不止十八。” 苏青时有点好奇,问:“那是多少?” “八十!诶,诶……我说的是稳重,八十岁的稳重老练!喂,你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月人与他都没追上苏青时。 “闻大人,你对我家主子到底是什么感情?” 哦,原来是专门等着他的。 “感情么,同僚?共苦之情?” “嗬,”月人冷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家主子?” “怎么可能。”他脱口而出。 “哼那最好!既然如此,你就别去招惹她。” 闻栖辞不答。 月人又问:“你当真不喜欢她?” “不……” “那最好!皇上有意给我家主子和三皇子赐婚,将来,我家主子是要当皇后的。哼!” 她大步而去。 闻栖辞走着走着,停了下来。 她要当皇后关他什么事,怎么还特意来告知他一声?烦死了!烦,烦……还以为终于找到知己,她却要和他仇人的儿子成亲? 月人往后看了眼,看见闻栖辞不紧不慢的跟上来,脸色不喜不怒,神态自若。 该死的,难道他一点也没有危机感?难道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主子? 第九十一章:天牢 一路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花了半月时间到达昌都城。 才到城门口,那压抑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下马车前,苏青时叫住他。 “怎么了?” 苏青时没有说话,与他对视的双眼深处似乎蕴藏着愧疚? “闻彧,这一路上你开心吗?” 他想了想,“还不错。怎么了,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没什么。”苏青时欲言又止。 吊胃口似乎已经是苏青时的看家本领,他无奈一叹,转过身。 “等等!”急唤住下车的闻栖辞,她深深攥紧他的手,“闻彧……对不起。” 正当他疑惑之时,车帘忽然掀开。 “抓住他!” 车下,全是禁军,一排排,将他包围在内。 “小心点,别伤人,不要让他引来尸怪!” 闻栖辞满脸茫然,“抓我?” “央兰祭师深夜离城,与温宿通敌,引尸怪残害央兰百姓,证据确凿。” 深夜离城,他无话可说,引尸怪害了百姓,他也……无话可说,唯独与温宿通敌一事,他不知! “说我和温宿通敌,可有证据?” 禁军头领:“证据自然有,天牢见。” “苏青时。”他望向她。 那个前不久还在笑的女子此刻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傲冷肃,神色一丝不苟,不近人情。 她目不斜视,冷漠道:“抱歉,我骗了你。” 他愣住,“你说什么?” “本相奉命捉拿闻大人,其间发生的所有事,都是计策。” 闻栖辞眯了眯眼,“你的伤……也是?” “不错。”她揭开面纱,果然是初始那张不染纤尘的俏颜。 “原来你……你才是皇帝下令押送我回来的人,哈哈……哈哈哈哈……”他怒意汹汹,急要挣脱束缚,捆住他的是软韧的绸带,挣不脱,伤不到。 苏青时一言不发,从他身旁擦过。 月人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平易近人,跟随苏青时,疾步离开。 装的,全都是装的!骗子……骗子! 闻栖辞气急攻心,胸口钝痛,呼吸逐渐困难,躬身无力。 禁军头领连忙唤住苏青时,“苏丞相,他怎么了?” 她瞟了一眼,冷声道:“死不了。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药。” “是!” 四面阴风凄凄,地面湿湿漉漉,原来人和老鼠真的可以同睡一窝,草堆散发着霉味,萦绕鼻尖,挥之不去。 原来天牢长这个样子。 他被裹成粽子,阻断了一切自残的行为。 没一会儿,有几个狱卒进来,把他扛到一间新牢房。 这件牢房,石壁柔软,没有任何利器。 “换上这个!” 狱卒解了软绸,扔给他一套囚衣。 闻栖辞躺着没动,跟没听见似的。 “让你换上听不懂是吧?” 狱卒揪住他衣襟,怒声道,“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央兰祭师呢?你现在就他妈是个叛国贼,早晚得死!再不识抬举,别怪我不客气!” …… “妈的,扒他!” 几个狱卒齐手而上。 “在做什么?” 狱卒慌忙转身行礼,“拜见苏相!” 苏青时扫了眼躺在角落的凄惨某人,眸光一暗,“你们在做什么?” “回苏相,属下们在给这小子换囚衣!” “他自己有手有脚,用得着你们动手?” 不知苏青时怒从何来,语气不善,狱卒面面相觑,“他不肯动!” “那就搁那。”苏青时厉声吩咐,“都出去。” “是,是。” 牢房内,只剩下两人。 闻栖辞打破平静,冷声问道:“有何解释,苏相。” “解释?”苏青时冷淡道,“如你所见,就是这样。” “是吗,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来收回本相的衣服。”苏青时拾起地上囚衣,拍了两下便止了动作,走近他,“闻大人身上这衣服,是本相花的钱,如今本相要取走。” 闻栖辞不敢相信的质问,“苏青时你当真……” “当真。脱吧。” …… “怎么,需要我帮你?” 他始终没有从苏青时冷漠的脸上找出半分掩饰,仿佛她从始至终都这么冷,所谓的温暖和亲近,不过是他的幻觉。 闻栖辞不由得苦笑,奋身而起,大大方方解了衣带。 苏青时适时转过身,出牢门,嘱咐狱卒小心看管。 闻栖辞在草席上瘫着,又见她进来。 “闻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要企图引来尸怪,那样只会让你受伤。别忘了,我可以驱退它们。” …… “那个新来的,央兰祭师?” 他的牢房连铁栏都包括得柔软至极,透过牢房栏杆的微弱间隙,看到对面牢房从黑暗中露出的一双黑黝黝的眼。 “小子,我不管你来之前是谁,到了这儿,就是老子的地盘!”那双阴戾的眸子眯了起来,“小子,报上名来。” 闻栖辞懒得理他。 “娘的!你等着!” 其他牢房中的犯人跟着起哄。 闻栖辞翻了个身,心里想着事儿,不知不觉睡着了。 吵醒他的,是锁链的声音。 是他的牢房门锁链。 之前还在牢里的那个犯人,竟然跑到了他的牢房前!一双黑暗的眼眸阴恻恻盯着他,闻栖辞毛骨悚然,蹭的起来。 哒……锁开了。 “什么声音?”狱卒的声音传来。 那犯人立刻回了自己的牢房,顺手扣上了锁。 狱卒疾步走来,捡起地面的锁链,又看了看房内的闻栖辞,松了口气。 瞥了眼对面牢房的犯人,以示警告。 那人不以为然地吹了声口哨。 待狱卒走后,对面又传出那人的声音。 “真是可惜,差点就进来了。”那犯人悠哉道,“说,叫什么名字?” “……姜宁。”闻栖辞见好就收,老老实实回道。 “我若没记错,央兰祭师姓闻吧。你敢骗我?” “……闻彧。” “呵呵。闻彧。”那人道,“我是这里的地头蛇,郭奎。牢里的兄弟们都叫我奎爷。你跟着叫吧。” “……” “叫阿!” “……” “好得很,你等着!” 一旁的犯人又跟着起哄。 闻栖辞发现,只要这人开口,四周就安静的不得了,他不讲话时,耳边才会传来其他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闻栖辞了然,无所谓道:“我等着,你赶紧来杀了我。” 郭奎一愣,真特么是个怪人。 “你想借奎爷之手解脱,做梦!老子就留你一条命,有你好受的!” 第九十二章:洛宁香 阴暗的牢房里是不分日夜的。 巴掌大小的天窗,只能宽容一方阳光进来,有时阳光不够强烈,便昼夜难分。 咯吱,门开了。 “看来闻大人适应的很快呀。” 门口,站着一抹青色衣裳。 闻栖辞抬眸睨了一眼,鼻尖发出不屑的冷哼。 “闻大人,签字画押吧。”苏青时指缝间夹着一张认罪状,漫步走近,半眯着眼盯着草席上的男人,嘴角噙起一抹阴郁的笑容。 央兰祭师的模样果真有几分俊,比传言中草草带过的话中形容的还要俊。难怪连一国女相都会拜倒在他脚下。 “画什么押签什么字?” 苏青时信步徘徊,有声有色道:“闻大人明知温宿是央兰的敌国,还与温宿人私相来往,以闻氏血脉操控尸怪残害央兰百姓,经查证属实,定下闻大人的叛国罪。” 闻栖辞静默少顷,呐呐笑了起来。 苏青时愣了一会,遣退众人,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闻大人,画押吧。” 他接过认罪状,迅速浏览一遍,眉峰动了动,笑问:“赐死?” “叛国之罪,自当赐死。” 话罢,没有在闻栖辞脸上看到任何震惊惊慌的表情,他的神情还是那样淡淡的,目光还落在那纸认罪状上。 苏青时目光一滞,忍不住倾身细数他的睫毛。 老天,他怎么这么好看。身处险境还能临危不乱,镇定自若,一本正经之下隐藏着三分不羁,风轻云淡中藏匿着冷厉傲然。老天,她的桃花终于要开了吗? “是要以死囚换下我,用我的血滋补皇帝吧。” 他抬起头,正与她殷切的目光相对,炽热的眼光让闻栖辞皱起眉头。 苏青时眉峰微动,不禁洋洋得意起来。这笔生意能成!亏她没白跑一趟。 这世间能入她眼的男人少之又少,她可不愿这么俊朗的人就此撒手人寰阿。 “闻大人,别问那么多了,赶紧签字画押。”她索性蹲了下来,探头仰望坐立的闻栖辞,目光真切,低声轻言,“你签了认罪状,不必担心性命,我带你走。” 闻栖辞狐疑的睨了她一眼。 “你信我。”她激动地裹住闻栖辞的手,双目闪闪发亮仰望着他,像只跃跃欲试的小狼狗。 闻栖辞皱眉,“你是谁?” 苏青时一怔。 闻栖辞欺身逼近,冷然道:“我问你是谁?” 她下意识往后仰去,仍是灼灼地望着他。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不好,不好。苏青时不动声色,扯过认罪状。 “闻大人还是赶紧签字画押吧。” “你不是苏青时,我凭什么要签字画押。” “我不是?我不是那谁是?” 闻栖辞反手扣住她双肩,掀开对方的后领,后脖果然没有那块胎记。 “你……你干什么呀,不害臊!”她又羞又恼,却挣脱不出闻栖辞的钳制。 她虽然喜好美色,见到闻彧这样的男人更是迅速芳心暗许,可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调戏。 到底要不要使暗器呢……她悄悄看他,矛盾之下收了手。 闻栖辞甩开她,冷声道:“性躁,轻浮,武功还差。你到底是谁,苏青时在哪?” 完了,他真发现了。 洛宁香咬咬牙,干脆摊牌:“闻大人,你别管我是谁,只需知道,我能救你出去。”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救我?” “我……自然是倾慕闻大人之人,特来天牢救你出去。” 她奉皇帝之命让闻栖辞签字画押,如今多生事端,已是不利。 洛宁香行走江湖多年,倒不怕强权恶势,只是惹上朝廷的走狗,以后在江湖中很是麻烦。但是美色当前,情难自禁,她当然把圣意暂放一头了。 “闻大人,快签字画押吧。”洛宁香催促道。 “不。” “你怎么这么倔强,快点呀,再耽搁下去外面的人等不及了,到时候我还怎么救你!” 门口适时响起一句。 “苏相,皇上派人来催促了!” 洛宁香眼底闪过一丝惆怅,这样不行,那只好……她迅速在纸上签下闻栖辞的大名,按上了手印。 反正没人看见,谁会知道这手印是她的。她接下皇命的时候就做了两手准备,刚刚刻意测量了闻栖辞的拇指大小,应该没有问题。 “你……” 闻栖辞咋舌,这人无赖得和他有的一拼。 洛宁香朝他得意的笑了笑,便要唤人进来。 “等等。” “怎么啦?”她笑着回头。 “你能救我?” “嗯!” “我凭什么信你?” 洛宁香被问住了。她如今身份都是假冒的,也的确是受命易容成苏青时的模样来让他画押……雇主的身份不能暴露,那她怎么向他解释? “罢了。我不管别的,只要你告诉我,苏青时在何处。” 洛宁香眼珠一转,“我告诉你,你便跟我走?” “她……是否安全?” 洛宁香撇撇嘴,想了想,斟酌出合适的言辞,“她被皇上抓起来了,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闻栖辞面露警惕,阴沉道:“你果然是沣守帝的人。” “才不是。我只属于我自己!此次前来一则是有人高价聘请本姑娘,二则嘛……我独自一人久了,身边也差一位像闻大人这般玉树临风的爱侣,嘿嘿。” 细品这话,犯出几丝疑虑,闻栖辞故作从容试探道,“皇帝不会让你带走我。” 洛宁香不屑的扬了扬头,神态怡然,“我看上的人,就没有失手过的。” “你到底是谁?” “我嘛,江湖人称……咳,以后再告诉你。”考虑到自己在江湖上某些方面的风评不太乐观,洛宁香及时止住话头,压低声道,“今夜子时,我来接你。” “带我去找苏青时,我就跟你走。” 洛宁香面露为难,习惯性徘徊起来。 “好。” 不管他和央兰女相有什么秘密,反正以后闻彧就跟着她了,带他去见一个死人一面有何不妥。 她清了清嗓,恢复苏青时的声色。 “闻大人果然识时务,”她假意收捡认罪状,“来人,给闻大人好好准备最后一顿晚餐。” 不论是姿态还是声音,她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唯独那双眼中有太多俗世的混浊,不似苏青时那般淡泊。 第九十三章:踩花贼 洛宁香,江湖人称漫天香。因她游历天下,几乎无处不在,在各个国家异邦中都曾出现过她的身影,并且每次出现必然掀起一阵江湖八卦风浪。 无人知晓她的身世,她的名号从很多年前便出现在了江湖上。 她精通毒药、易容、伪声术,为人十分高调。偶尔心血来潮,劫个富济个贫,在江湖上的风评还是不错的。 唯独有一点,她喜爱美男。 看上了谁,从不手软。 凡是天下广为流传有潘安之貌,丰神之姿的男子,几乎都惨遭过她的毒手。 她狭义心肠,容貌虽不算上乘,倒也称得上清丽,喜爱她的人不是没有。偏偏她心花意凡,往往只图个新鲜感,很快对人失了兴致,便拍拍屁股毫不留情的走了,伤了无数少男心。 人送踩花贼一称。 没错,踩花贼。 今日,洛宁香接了一笔大生意,对方出手阔绰,花重金聘请她。 当然,她不是那种有钱就行的人,关键还得看心情。 真正让她接下这单的原因,是因为对方的附加条件。 她对美男子向来束手无策,一听对方循循善诱的调子就把持不住了。 洛宁香不知自己的身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人,七大国四大异邦,她都曾去过。待在央兰的时间应该最长,便当自己是央兰人了。 央兰祭师,她曾远远的见过。 那人在高台之上轻盈起舞,乱了她心神。她当时便想,这人身姿卓然,远远望去若翩鸿一般,长得一定好看。 可是她眼神儿不好,一直记住的就只有闻栖辞的身影。 央兰祭师毕竟身份尊贵,不可亵渎,加之她也没看见他到底长啥样,花花心思起了一半,卡住了。 毕竟,还有忻州首富之子,行南第一才子,宋藩王二世子……这么多民间传闻惊才绝艳的美男子,还没能一睹芳容。 但是那高台上的矫影,一直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想不到,央兰祭师也有落狱的一天。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欣然受下对方的重金,又接下皇帝的重金,进了皇宫。 央兰女相的姿态神色,她学了好几日才勉强能模仿到皮毛,皇帝便迫不及待派她勒令闻彧签字画押。结果,才几句话就暴露了身份。 唉,她本性难移,常被美色误事。 世人都说央兰女相有高世之智,她倒觉得苏青时有些傻,甘愿牺牲自己救一个重罪之人。 说那皇帝也是昏庸,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下毒手残害忠臣来掩饰罪行。 洛宁香想着想着,不觉已到亥时。 心头立刻冒出一张令她心情愉悦的脸。 她戳破窗户纸,悄声一看,大门口和各个窗户前都有禁军把守。 哼。皇帝想把她软禁在宫中当苏青时的替身,也不想想她漫天香是什么人物。 洛宁香取出鞋底没被搜查走的毒针,嗖嗖嗖解决了外头的禁军。 她悄声越窗而出,就近看了一名倒下的禁军的脸。 “啧,真丑。” 她嫌弃的路过那名禁军,又掰过另一个禁军的脸。 “哎呀怎么都长这副模样,算了,闻彧还等着我,不管了。” 弯下身子,将一名禁军拖到阴暗角落。 没过一会儿,一个和方才禁军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走了出来。 “咳咳,喂……咳咳,喂喂……就这个声音好了。” 天牢内,暗波涌动。 自称是牢头老大的郭奎又在撬闻栖辞的牢房门。 “哥们儿,你究竟想进来做什么?”闻栖辞无奈问。 郭奎狠狠道:“不知道奎爷的厉害你不服,得让你吃点苦头!” 闻栖辞翻了个身,换一个舒适的姿势,喃喃不清道:“你厉害,我服。别撬了,吵。” 狱卒都不来管管么?看来这个郭奎的身份不一般。 “哼,必须得让你吃点苦头你才知道奎爷的威信!” 郭奎锲而不舍撬着锁,嘴里不停放着狠话。声音未曾压低,锁链声回荡在空荡寂静的天牢里,却没有一个狱卒前来制止他。 哒-- 锁落了。 郭奎发出阴森的笑声。 咯吱-- 闻栖辞迅速坐了起来,警惕万分 借着牢房并不明媚的火光,他终于看清郭奎的模样。 一对浓眉倒八,有几分草莽之气,总体而言可以称得上笔墨浓厚的清秀,没有大胡子,也毫不邋遢。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浑厚的嗓音与他的长相极其不符。 郭奎盯着他,眼角眉梢都是笑。 “央兰祭师闻彧?” 闻栖辞暗自蓄力。 “丹青圣手?”郭奎又问。 闻栖辞盘腿坐在草席上,按兵不动兀自思酌。 走近了,郭奎仔细打量他,眼底乍亮,“没错了,我见过你,就长这样。” 他气势汹汹冲到闻栖辞身前,正当闻栖辞准备先发制人时,郭奎忽然做出噤声手势,压低声道:“闻大神,是我呀!”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郭奎,一下子拜倒在他面前,神情洋溢着崇拜的光芒。 闻栖辞有点没反转过来,“你谁?” “我,我郭奎,唉闻大神贵人多忘事。几年前您在祭师府开了一个画展,有个人重金买下了所有画作。” 闻栖辞吃了一惊,“那个人就是你?” “是呀!当时不敢露真面,是怕我爹骂我败家。当然,我作为闻大神的画迷多年,一点也不觉得这是败家!我一只隐姓埋名默默支持你,可是您好久都没再举办画展了。” 闻栖辞将信将疑,他实在想不到能有如此忠实的画迷。 “闻大神不知,皇上不许我们成立祭师大人的丹青画迷团,我们的支持都只能在地下进行。今日能与您如此近距离见面,我,我,我真是太激动了!” 郭奎激动的抱着闻栖辞颤抖地兴奋哭了。 ……? 闻栖辞牵了牵嘴角,“你方才不是说想揍我?” “冤枉啊!”郭奎低声叫嚷,“我那是迷惑那些狱卒的。他们知道我脾气暴躁,称王称霸,时常干出这些事,我爹上下打理得周到,因此他们都不管我,只要不闹出人命,都随我意。” 闻栖辞看着他,始终找不出朝中姓郭的与他相符的脸,“我……从未见过你,你是哪位大臣之子?” “我爹嫌我丢人,从不带我与朝中大臣会面。闻大神不晓得我实属正常。”郭奎道,“我爹是郭太傅郭处。” “郭,郭处?”闻栖辞瞪大眼睛,“他,他不是已及花甲之年了么,怎么会有你这么小的儿子。” 郭奎为难的挠挠头,“这个说来话长,出去之后,我再慢慢告诉您。”他极为小声道,“今晚我的江湖兄弟们就来救我们。” “你要越狱?” “不越狱我多半也出不去了。只是对不起我爹,不过……反正也没几个人知道我是他的儿子,应该不会拖累他。” 第九十四章:大央朝灭亡 “把闻彧带出来。” 狱卒抬头看,原来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立马站起来,屁颠屁颠的跑去开闻彧的牢门。 牢房内,一眼望去,空空如也。 洛宁香吃了一惊。 怎么会这样…… 牢中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狱卒惊恐地跪下狂磕头,“大人饶命,小的也不知道人怎么就不见了,这就派人去找!” 洛宁香甩手给了他一记毒针,凄凄收回手。 “居然自己跑了。”她兴致昂昂一笑,眼中跳动着兴奋的光点。 忽而,她屏息一沉。 不好,万一是被恶人带走的,岂非不妙!且不说她收了苏青时的重金,就算不管苏青时为救他搭进去的性命,她好不容易看上的男人就这么不翼而飞了……这个,不能忍。 “说,是谁把闻彧带走的?” 精细的毒针在她的指缝间灵活穿梭,洛宁香笑容阴戾,神情淡漠地盯着牢中的犯人。 她已经杀了两只鸡儆猴,不怕这个人不说。 果不其然,黑暗中的犯人沉默了会,低声道:“之前来了一伙官差巡房,将郭奎和闻祭师一并顺走了。” “你们看见了,不喊?” “我们都是等死的囚徒,多亏郭奎替我们打点外头的家眷,他对我们好,重情重义,我们为何要喊。” “郭奎。”她喃喃重复,“敢劫本姑娘的货,有意思。” - “皇上莫急,待死囚换下闻大人,日后有的是时间取血滋补。” 皇帝的贴身宦官薛奕德颇有眼力,早见沣守帝愁眉不展,立刻便心领神会他所愁之事,出言劝慰。 沣守帝仍然眉头不解,忧心道:“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苏相居然对闻彧如此有情,否则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可惜啊,可惜啊。” 如今央兰没了苏相,实乃一大巨损。 可是不杀她,他那些不得见光的秘密很有可能会昭告天下,届时他身败名裂,膝下子女定会起兵造反,谋朝篡位。 那些狼子们的野心,他这个做父亲的清楚的很,生在帝王家,有雄心野心是好,但是过了便不好。 只是可惜了苏相。若她对闻彧无意,一切都可免除。偏偏……唉。 也怪他当时太过惊慌,怕她一下子把这件事昭告天下,几乎没怎么深思熟虑就要了苏青时的命。如今想想,真是后悔莫及! “苏相……的身首还在冰室?” “是的,皇上。” 沣守帝稳沉思虑片刻,轻语道:“今夜送出宫去,好生安葬了。” “是。” 沣守帝低下头,看着手中那纸认罪状,眼底闪过些许光芒,嘴角才有了笑意。 满安郡主的肚子开始显怀了,这几日常在府中,哪里都没去。 “闻大神,你要不要去看看夫人和孩子?”郭奎殷切地问。 “不。”那孩子又不是他的,他脑壳进水了才冒着风险去看。 看出闻彧闷闷不乐,郭奎小心问:“闻大神,你有心事?” “郭奎,我问你。江湖上同时懂得易容术和伪声术的女子,有几个。” “有……有是有一个,您难道被她……”伤了心?这几字,郭奎憋了回去。 “怎么才能找到她?” “这个简单。只要放出消息,说咱这里有貌似潘安的美男子,不出两日,她必来相会。” 闻栖辞拧起双眸,神色划过几分诧异,“难道是踩花贼漫天香?” “是……是。”郭奎担忧地看着他,“闻大神,您没事吧?” 闻栖辞摇头,“此人,是正是邪?” 郭奎摩挲下巴琢磨了会,道:“亦正亦邪。” “散布消息,找她。” 两日后。 “不应该啊,我这消息都散布到大江南北了。”郭奎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正思虑,难不成那妮子转性了?“闻大神,您见过她吗?” “我上次见她,是在天牢内。” “天牢!她怎么会跑到天牢去!” “听她的语气,像是受人所托。” 郭奎吐出草根,惊问:“受人所托,救你?” “嗯。” “我知道了!这妮子花心归花心,倒也是个重信义之人,她既受人所托要救你出去,如今必然在四处寻你。嘿嘿。”郭奎眉开眼笑,“待我重新放个消息出去。” 闻栖辞点了点头,眉眼间阴郁重重,愁眉不展。 将被处死的央兰祭师早已被众人抛之脑后。人们不在乎谁来为央兰祈福,只要有这么个人就足够了。既然祭师有后,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闻氏十三代,一脉单传,这一代也必不例外。估摸着,新任祭师降临之时,便是上任叛国祭师将死之时。 这些坊间八卦,洛宁香听了一路。 她坐在茶馆二楼,双眼放空盯着街道。 郭奎……郭奎。 此人并非江湖人士,她一直没有找到。 “故人居阿,听说……”那人压低声道,“哪儿有上任祭师的遗作。” “什么!闻祭师的遗作?” “你们不知道吗,故人居是上任祭师的画迷团。不过一直很隐蔽,最近才渐渐崭露头角,大概是为了哀悼闻祭师的死吧。” 有人不信了,“闻祭师真的死了?” “谁知道呢,官场险恶呀。” “走,去故人居瞧瞧。” 洛宁香在隔壁听得真切。敲击着桌面,待那群人相伴而去,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尾随其后。 故人居并非一个固定的场所,它的取意为“故人西辞黄鹤楼”中的“故人栖辞”。 此时,故人居聚众在城郊一处小院,庭院中陈列着数副画作。 行来过往的男女观赏画作,不时哀声拭泪,氛围十分压抑。 洛宁香换上默哀的神情,潜入人群。 庭院中央有一人正在作画。 “那是丹青圣手的忠实画迷,平生模仿了无数张闻祭师的画作,你看,他那一笔一划模仿得多像。” 那人带着面具,背影单薄而萧条。 洛宁香撅着嘴,看着那人的后背,神思恍惚。 这人该不会就是闻彧吧? 她悄声靠近,准备揭开面具一探究竟。就在她距离那人还有两步距离时,忽然从旁跃出四五个大男人将她团团围住。 “漫天香?” 面具男转身讪笑着问她。 洛宁香不动声色探上袖口毒针。 “找人吗?”那人又问。 她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狡黠,洛宁香捏紧毒针,面不改色:“闻彧在你们手里。” “不错。”面具男大大方方承认,“想要见他,就跟我来。” 洛宁香武功平凡,但擅长使毒,分秒间结果他们的性命不在话下。 龙潭虎穴,她都不怕。 面具男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秀中带着几分莽夫之气的脸,“在下郭奎。” 这就是郭奎?洛宁香打量着他。比想象中斯文了那么一点。 “闻大神,人带来了!” 洛宁香撕下人皮面具,率先走进房中,一眼便看见迎面而来的闻栖辞,顿时眉开眼笑。 闻栖辞上下看她几眼,不太相信地,质问:“你就是踩花贼漫天香?” 洛宁香小脸一僵。 他竟然知道了她这不入流的名号…… 洛宁香僵硬的点了点头。 “请坐。那日事发突然,没能等到你,好在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你。还请洛姑娘告诉我苏青时现在何处。” 洛宁香的脸色更为难了。 人死不能复生,闻彧如此急切想要找到苏相,她就算能骗一时也不能骗一世。 洛宁香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柔声问:“闻大人,且容我先问一句,你和苏相是什么关系?” 闻栖辞顿了一下,“并无关系,只是,我有些话必须要问她。” 洛宁香将信将疑。 她并非磨叽之人,也不屑撒谎唬人,几番斟酌下,她将这笔生意前前后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闻栖辞。 她看着闻栖辞的脸色从震惊到质疑,最后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死了?” 洛宁香在他沉重的注视下艰难地点了点头,“我亲眼所见。皇帝担心毒酒不能要命,还命人补了几刀……” 她说完,仔细的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不知为何,她从闻栖辞风轻云淡的表情中,看出了藏匿的怒火。从他静若死水的双眸中,看到了压抑的心痛。 “尸体在哪?” - 日出清晨,划破天际的弧线锋利而果决,宫中传来三声钟响。。这日,皇城沸腾起来。 “皇上——驾崩了!” 消息如洪流般,迅速传遍整个昌都城。 有人欢喜有人愁。 自以为能长命百岁的沣守帝,并没有册立太子。皇子们的狼子野心终于得以见天日。 大皇子乃顺位第一人,二皇子背景雄厚,三皇子最得民心,五皇子兵马强盛……一个个都像筹备已久,蓄势待发,皇帝刚落气,便各自暗中调动起兵马。 他们都有弑父篡位的心思。 没办法,沣守帝的身体实在太康健,若真老老实实的等退位让贤那一日,不知道是哪个猴年马月。 皇子们心照不宣,都以为是对方杀了老爹。 皇帝死的蹊跷。 不是被刺杀,不是旧疾复发,不是中毒身亡,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吓死的。 “死的好。” 那天,闻栖辞只说过这一句话。 据洛宁香了解,曾经的这位央兰祭师分明是开朗健谈的人,怎么现在变得如此忧郁。 一定是因为苏相吧。 洛宁香不服气,她不信自己还赢不了一个死人。 大央朝乱成一团,祭师已死,皇帝驾崩,苏丞相失踪,皇子为争权夺位兵戈四起,百姓苦不堪言。 央兰散成一盘散沙。 觊觎央兰已久的邻国终于从蠢蠢欲动到大举进犯。 其中,央兰的盟国赤清首当其冲。赤清比其他诸国更了解央兰,原来在盟约期间,他们便已暗自筹划吞并央兰的算盘。 边境强敌来犯,几个皇子还在为皇位争斗不休。 大央朝灭亡,就在一朝一夕了。只是,战争伤害的永远是百姓。 皇子夺位,死的死伤的伤。 却是这时,边境敌兵突然撤退。 央兰投降,归顺赤清,从此,再无大央朝。 翻天覆地的变化,仅用了不到三个月。这一切的背后,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央兰的覆灭。 赤清国的壮大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伤亡最小,胜利最快的阔土之争。 央兰的百姓们甚至没有感觉到战争的袭来,就已经改朝换代了。 这三个月,好像一场梦。 “闻大神!闻大神等我!” 赶上闻栖辞时,郭奎已经气喘吁吁直不起背。要不是发现的早,闻栖辞估计已经出城了。 “闻大神,带我一起走吧。” “不行!”洛宁香果断拒绝。 郭奎道:“我跟闻大神说话,没和你说!”他可怜巴巴的望着闻栖辞,“闻大神,看在我孤身一人的份上,您就捎上我吧。洗衣做饭我样样都会,还能在危难之际保护您。” 洛宁香嗬嗬一声,“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得了吧。” 闻栖辞叹了口气,淡声道:“你自行跟来吧。” “怎么可以!”打扰她计划已久的二人世界!洛宁香狠狠瞪了眼郭奎,谋划着要在何时要了这小子的命。 闻栖辞拽起缰绳,漠然道,“为什么不可以?我不让你跟着我,你不也跟着。” “那怎么能一样呢!怎么说,这也是苏相的嘱托呀。” 她眼睛一瞅,果然见闻栖辞的脸色沉下几分,心中的不满更甚了。 自从她告诉闻栖辞,当初她同意接下这单生意是因为苏青时说,救下他,等同于寻得一个伴侣。 苏青时说,她将救下的那个人,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事实的确如此,但又并非如此。 闻彧是很合她的口味,但他的心里有座坟。 吵吵闹闹,半年过去了,天下也游历了一半。 街边,馄饨铺。 郭奎嗓门浑厚的喝到:“老板,三碗混沌,一碗不要葱!” “最近江湖上多了不少侠义之士,专干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事。”洛宁香思虑重重。 郭奎好笑道:“人家干好事,你忧心什么。” 洛宁香不甩他,看着闻栖辞赏心悦目的脸,笑吟吟道:“姜宁阿,你看,我为了你都金盆洗手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拜个天地呀。” 闻栖辞瞥她一眼,正要说话。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狂躁的马蹄声。 “马疯了!快闪开!” 疯马在人群堆里乱窜,已经伤了不少人。马上的人也被颠下马,哎哟直叫唤。 突然,自房顶上飞下一名黑衣侠客。 第九十五章:喂,闻彧 那侠客身姿敏捷,稳稳落在马背之上,拽紧了缰绳。 周围人都倒捏一把汗。 只见黑衣侠客扬起右手,砍在马脖子上,那马哀嚎一声,当即倒地。 “好!” “干得漂亮!” 众人热烈鼓掌,夸赞黑衣侠客。 就连郭奎都忍不住喝彩,他声音浑厚,在所有的欢呼声中最为抢耳,黑衣侠客转过身,看向他。 那人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对深邃的眼眸,身姿硕长,挺拔如松。 与他对视之时,郭奎的心跳漏掉一拍。 那人看了他一会,撤身飞回了对面酒楼的屋顶。 郭奎望过去,见那人也正看着他,他心里犯了嘀咕。 “大神,宁香,你们说,刚刚那人是不是认识我呀?” 洛宁香白了一眼,“你先问问自己,认不认识他。” “我跟江湖上的人没什么来往,再说,要真是认识,他为什么不来与我相认。” “兴许有什么苦衷。” “其实……”郭奎幽幽道,“你们没有发现吧,他跟了我们好一段路了。” “发现了。” 两人异口同声。 “……你们没反应?” “他又不曾近前来招惹我们,我们怎么反应?”闻栖辞琢磨道,“看好自己的腰包,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得对。”郭奎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赶紧将自己的银票从袖口转移到鞋底。 …… 洛宁香道:“方才我才说了,最近江湖上出现了许多劫富济贫的侠客,我们兴许被盯上了。” 洛宁香穿的是苏杭第一佳专门裁制的云景天绣兰霓裳;郭奎的飞龙潜水金边赤靴整个南城仅此一双;闻栖辞低调的玄衣锦袍看似简约,其实价值百两。 洛宁香全身都是金银首饰,郭奎背着大袋银票。闻栖辞……浑身都是宝。 三人面面厮觑,混沌突然不香了。 “看那人的身手,我们几个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竟能徒手要马命,内力必然深厚。” “难怪一直盯着我,敢情是盯着我背上的银票!”郭奎低声道,“看来跟了我们很久了,连我背上背的是什么都清楚。” “敌在暗,我们在明。先按兵不动,看他何时动手。” “按兵不动不是事,得把他甩掉。我有个主意。”示意他们靠过来,洛宁香小声道,“我们兵分三路走,不管他跟谁,给他个措手不及,只待他考虑追谁的时候,我们赶紧跑,无论如何要把他甩掉,甩掉以后在城门外的凉亭集合。” 闻彧点点头,拍上郭奎的肩膀,“兄弟,要小心。” 洛宁香笑道:“若是跟我走,我定叫他有去无回。” 郭奎的脸烂成苦瓜,“要是跟着我,我该怎么办?” “跑!往人多且杂乱的地方跑!实在不行……保命要紧,钱给他就是。”洛宁香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加油,你行的。” 三人商议完成,收捡了行李,洛宁香往北边大街,郭奎往南边大街,闻栖辞截中走了一条人群不太密集的胡同。 郭奎背着银票快马加鞭,不时往后看去。他看到屋顶上的黑衣侠客站了起来,当即腿软了一下。 只是,那人完全没有犹豫,追着闻栖辞的方向去了…… 呼~闻大神身上也就几锭金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郭奎松了口气,脚步仍然没敢停下。 话说……银票比金子值钱吧? 穿过了几条小巷,不见有人来追,闻栖辞放慢了脚步。 不知道郭奎那儿怎么样了,方才瞥见屋顶上那人在他们分开时立刻站了起来,看来果然是觊觎他们的钱财。 最坏的打算,郭奎被劫了,他身上还有几锭金子,应该能够撑一段时间。 正想着,身后忽然出现一个毫不掩饰的落地声。前面的几名小商贩往他身后一看,立刻火急火燎的抓起自己的背篓跑了。 闻栖辞后背嗖嗖发凉,惊觉自己越走越偏僻,正待疾步飞驰,脖侧贴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件。 “靠墙,站好。” 那人语气散漫,匕首在他脖侧轻轻拍打,以示催促。 保命要紧,闻栖辞只好照办。 寻思着这人咋一看武功高强,居然还用匕首,可能根本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厉害。 “举起双手。” 闻栖辞老老实实举起手。 那人漫不经心的指挥着,匕首随意搭在他的脖侧,闻栖辞扫了一眼,正有些疑惑。 腰腹突然多了只探索的手,顺着他的腰带摸了一圈。 闻栖辞痒的不行,忍不住道:“要不,我来拿?” “少废话,转过来。” 这人那么磨叽,摸半天也没摸到钱,居然好意思说他废话多。 闻栖辞识相地转过身,正碰上那人的面具,冰凉之中带了几缕怡人茶香。 他低眸仔细的看了一眼,又惊又喜。 这匕首,是没开刃的。 哈哈哈哈…… 闻栖辞动了动脚,准备一举攻下对方下盘,虽然招式不入流,但这却是目前最有用的方法了。 就在他蓄势待发的前一瞬,对方突然把他推到墙上,手臂强有力的压住了他的脖子,制住了一切可以反击的机会。 “想偷袭?”语气依旧散漫,深色眼眸中荡漾着捉摸不透的神采。 闻栖辞眉头一动,鬼使神差的问,“你究竟劫财还是劫色……” 对方愣住一瞬,忽然笑了几声。 闻栖辞心里毛毛道:“劫色没有,劫财好商量。我袖口里有金子。” “金子我不稀罕,我稀罕你。” 脸色瞬间木了,闻栖辞眉头紧拎,沉声问:“你是谁?” 那人不答。 闻栖辞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颤抖,“是……苏青时吗?”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揭开对方冰冷的面具。 “苏青时是谁?”那人道,“曾经的……央兰女相?” 他眼底的眸光一暗,拽住那人往身前一拉,目光落在他的后脖之上。 空空……如也。 是他想多了。苏青时…苏青时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是她,怎么可能…… “挺主动的嘛。”那人笑了一声,目光从他颓丧的脸上移开,清了清嗓。 “喂,闻彧。” 这个声音宛若破冰,冰凉中带着清冽,冷肃而张扬。和从前不同的是,少了老成持重,多了几分洒脱不羁。 闻栖辞一把取下她的面具。 第九十六章:侠客 “奇怪,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城外凉亭,洛宁香才赶到,郭奎已经在那处躺了好一会儿。 她扫了眼四周,“闻彧呢?” 郭奎立马坐了起来,“闻大神呢?” 两人惊愕对视,“难道……” “回城!”洛宁香怒火腾烧,“看我不一针解决了那什么黑衣侠客的命!” “谁要我的命?” 二人一怔,回首望去。 闻彧身旁正跟着今日那名黑衣客,方才的话也正是他说的。 二人大惊,却不见闻彧脸上有任何被胁迫的神色。 “你们认识?” “自然,很熟。”黑衣客回道。 虽然看不见他面具之下的脸色,却从这句调侃十足的回复中听出了反客为主的味道,好像他不仅认识闻彧,也与他们相熟。 洛宁香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既然认得,还带什么面具呢?” “在下面容粗鄙,不堪入目。” “哦,嗬嗬。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鄙人姓秦,单字一个吟。” 洛宁香眼中戒备分毫不减,又问:“秦少侠既然与闻彧相熟,为何一路尾随我们?” 对方笑了一声,“懒得解释。” “……”洛宁香小脸一皱,竟无言以对。 郭奎看他两人肝火正旺,挠了挠头,缓和气氛道:“既然是闻大神的朋友,宁香你就不用这么警惕了。” 洛宁香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别有用心!我见他鬼鬼祟祟跟了我们几座县城,为什么现在才肯现身!” “兴许是因为不方便见我们,方才闻大神独自一人才好相见呢?” 洛宁香磨牙切齿,狠狠跺了一脚。 秦吟散漫道:“不是我想说,洛姑娘对我不满,为难的是闻彧。” 洛宁香抬起头,审视般打量他,“你怎么知道我姓洛?” 面具下的眼眸弯了弯,“踩花贼漫天香的名号,自然是听过的。” “我怎么感觉你早就认识我。”洛宁香晃悠悠的站起来,故作思虑,“你认识我。” 她双眼凝着对方的面具,就在他准备开口之时,迅速夺了下来。 洛宁香的手僵在半空。 郭奎眼眸瞪大。 苏青时淡若止水,朝他们露出一个肆意不羁的笑容。 洛宁香已知自己技不如人。她以为是她手快得逞,原来是苏青时无意阻挠,才让她得手。 此前积蓄的怒懑和不甘瞬时抵达顶峰,洛宁香冷面扯出一个笑,“苏相,好久不见。” 原来她就是央兰女相!郭奎从方才心跳加速到此刻的膛目震惊,他缩在洛宁香背后,企图降低存在感。 苏青时拱手作揖,诚恳致谢:“这些天多谢洛姑娘替我照顾闻彧。” 洛宁香皱眉:“苏丞相,你别忘了当初我接下这笔生意时,自己说的话。阿彧迟早是本姑娘的侠侣,你这话说的很是不妥!” “洛姑娘,强扭的瓜不甜,过去这么长时间,你自知闻彧是不会喜欢你的,早点放下,回头是岸吧。” “……等等。”闻栖辞越听越不对劲,“你莫非早就跟着我们,一直暗中观察?” 苏青时轻咳一声,默而不语。 这是默认了。 原来他这几月为她的死劳心劳神,要死不活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说不定,他的那些酒后失言,都被她隔墙偷听得一清二楚,他痛哭流涕的狼狈样子一定也看得清清楚楚吧! 闻栖辞闭了闭眼,切齿道:“我的确不会喜欢她,难道就会喜欢你不成?!” 他一声低喝把三人都愣住了。 拂了袖子撤身离开。 洛宁香幸灾乐祸道,“想不到苏丞相也有自作多情的一天!” 苏青时无畏而笑:“不比洛姑娘多情。” 这说的,自然是她踩花贼的名号。 “洛姑娘,清醒点,你丰富的情史,是闻彧绝对不会喜欢你的原因……之一!”苏青时抿唇一笑,大步离去。 听说苏青时自小练就了百毒不侵之躯,唯恐自己调制的毒药不能直接要了她的命,洛宁香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正面交锋她一定不是苏青时的对手。 不过,她的心底尚有一丝疑惑。 传言央兰女相铁面无私,寡淡无趣,她只见过苏青时两面,上一次见面时,她觉得这个苏丞相不像外界传言那般古板,分明言语神思间皆显人情。 这一次,苏青时却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洒脱,率性,言语神情甚至还有痞帅痞帅的感觉? “难道她死而复生后性情大变?” 洛宁香暗自思酌。 “不对……她到底有没有死过?” 这一夜,洛宁香辗转难眠。 碧月下,灯红酒醉,遥遥相望。 门窗禁闭,借着皎洁的月色,窗外倚靠的人影显得十分突兀。 一刻钟。 两刻钟。 …… 半个时辰过去。 “阿嚏!” 窗外传来倒吸鼻涕的声音。 盯着那黑影,闻栖辞辗转难眠,干脆坐了起来。 “进来。” 没有耽搁一秒,苏青时推窗而入。 “有什么要说的吗?”闻栖辞问。 “你今日说的话,不作数吧?”苏青时斟了杯酒,专注的打量他。 闻栖辞揉了揉太阳穴,“别扯开话题,我要听你的解释。” “还需要什么解释?今日不是都告诉你了。” “你杀了沣守帝,让央兰降伏于赤清,这些话可信?苏相,说一个愚忠固国的人突然变成颠覆王朝的罪魁祸首,这些话可信?” 面对他的深疑不信,苏青时淡声解释道:“央兰皇帝自上代起已经根基腐朽,灭国是迟早的事。” 闻栖辞盯着她,“可你说这是你一手所为,我不信。” “难道在你眼中,我永远都是愚忠古板之人?”不满的神色一闪而过,苏青时叹口气,“闻彧,我有我的使命。” “辅佐明君,造福百姓,就是你的使命。” “但你不知道,比起入仕朝廷,辅佐一位明君来造福百姓,我更向往行走江湖,做一名侠客,亲手救助落难的人。这世间有很多阳光普照不到的角落,我救不了所有,能救一个是一个。” 闻栖辞听得一怔,不由得诧异看向她。那张不染纤尘的容颜上,是他从前不曾见过的不羁洒脱。他舌尖发愣,喃喃问道。 “你……侠客?” 第九十七章:和我成亲吧 这晚,闻栖辞失眠了。 经过一夜长谈,他算是明白了。 原来苏青时这么多年一直披着少年老成、沉稳老练的外壳,掩饰着自己张狂不羁、蠢蠢欲动的真面目。 真是难为她了。 “若非我插手,你以为早已成为一盘散沙的央兰能抵得过兵强马盛的赤清?我阻止不了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争,只能尽最大努力让伤亡缩减到最小。” 难怪央兰降伏得如此彻底。 白日的街道不会因为改朝换代而停止喧嚣,茶楼酒馆中流传着当下火热的八卦。 三五人围团聚座,义愤填膺。 “这么说来,那闻大人的死岂不是有蹊跷?” “天地良心!想不到满安郡主怀的居然是赤清国太子的种!” “如此一来,闻氏断后了。” “你们不曾听过,据说当年闻先祖曾预言,闻氏无后则央兰气尽!” 这话顿时引起众人的兴趣。 “你是从哪听来的?” “我有个亲戚在宫中当值,现在宫里都在流传闻先祖当年留给先帝的话。” “想不到央兰覆灭是因为这个!” “唉……” “赤清国狼子野心,沣守帝久不立储,一旦发战败局是注定的。” “幸亏没伤及百姓阿……” “不战而败,懦夫也!” “生灵涂炭难道能改变结局?” …… 众人已经深深陷入了这场错综复杂的暗局,讨论的热火朝天。 雅间内的一桌人各怀心事,面面厮觑。 “闻彧,你现在怎么想?”洛宁香摔下酒杯,笑着问。 闻栖辞瞥了眼对面,轻咳一声,“洛姑娘,其实我身患……隐疾。” “我问你怎么想,没问你有什么隐疾!” “洛姑娘,你连这个都不介意?”郭奎惊讶道,“这男人的隐疾可不是小事,你真的不介意?” 洛宁香狠狠瞪郭奎一眼,心情阴郁。她觉得自己被孤立了。充满敌意地看向苏青时,被她坦然随性的态度瞬间激怒。 “苏青时,这话是你叫闻彧说的。” 苏青时一愣,露出诧异的微笑,“闻彧有什么隐疾,我怎么会知道?” “不论如何,我是不会轻易离开的。”洛宁香道,“苏青时别忘了你当初求我接下这单的时候,都说了什么话。苏丞相,您应该不是会失信于人的吧?” 苏青时歉意地叹了口气,“抱歉,这话你真的别当真。再者,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失信于人也是常事。” “……”洛宁香目瞪口呆。 “洛姑娘的精神损失,我可以给你相应的补偿。” 洛宁香冷笑:“谁不知道苏丞相为官清廉,耗尽你全部家当也赔偿不起我的损失!” “只要洛姑娘能报出数目,我就能给。” 洛宁香见她如此笃定,不禁怀疑苏青时是不是背后贪污受贿,存有不少家当。 若真是如此……可惜苏青时已不是朝廷官员,告无处告! 这半年多,闻彧对她的感情她很清楚,他从未将她看在眼中。她从信心百倍到心如死水,热情逐渐降温,剩下的多是不甘。 她纵横江湖数年,什么样的美男没见过,不是甘心屈服她的,也被威逼利诱妥协了。偏偏闻彧待她好,待她客气,每当她起了不轨心思都能被他幽默的化解,他甚至潜移默化的教会她什么是礼义廉耻。 因此,她更下不去手了。 只是就这么放弃,还是有点不舒坦。 “十万两,苏相给得起?” “给。当然给。”苏青时眼神暧昧地看向对面坐立不安的男子,“我们闻大人可比十万两值钱。” 闻栖辞更加坐如针毡了,“说银子就说银子,扯上我做什么。” 苏青时笑着点头,“是。你听听就好,别想太多。” 洛宁香心里打着算盘,脸上挂起了温和的笑,眼中划过的精明没有逃过苏青时的眼睛。 “既然如此,闻彧,你便随我和洛姑娘去青浦山取钱吧。” 闻栖辞诧异地指着自己,“我为什么要去?” “我,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郭奎眼露期待,望着三人。 “可以。”苏青时道,“那就这么定了。散了吧。” 郭奎率先出了门,洛宁香紧随其后,苏青时先他一步,拦了路,冷艳的脸庞张扬着明媚动人的光彩。 闻栖辞双手抱臂,斜睨着她,星眸似动非动。 “苏青时。我只是要你帮我摆脱她,你要赔偿她什么与我无关。我没有答应要去青浦山。” “我帮了你,你陪我回家,不正好抵债么?”苏青时答的理所当然,“放心,我不会让她缠着你的。” 闻栖辞手抵在嘴边,思虑了会,“话说,你既然跟了我们一路,为何现在才出现。” 苏青时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呐呐道:“我是……我是想看看你会不会轻易变心。” “变心?”闻栖辞大笑,嘲讽道,“我何曾定过心?” 话音刚落,苏青时的脸色立刻晴转阴,头顶仿佛燃起一簇火苗。 “你是说,不曾对我动过心?” 她面如威胁之色,闻栖辞笃定他若说个不字一定会有难以收场的后果。 “姜宁,秦吟!你们怎么还没出来?” 郭奎浑厚的声音宛若救命稻草,破门而来。 “这就来!”闻栖辞道,“走吧,秦少侠?” 苏青时微笑着拍拍他肩膀,先他一步离开,留下闻栖辞一人在原地回味她意味不明的笑容。 赤清吞并了央兰的所有郡县,不过,并未对历代国相之门苏家做出任何有交集的事情。 青浦山依然畅通无阻,山顶的苏家大院一如初始。 苏母收到女儿回家的消息,一大早就在门口盼着等着。终于在正午时分等到了苏青时。 苏母疲倦的眼神在看到闻栖辞的瞬间亮了起来,眼底是深深的诧异。 阿吟自从入仕朝廷后,只回过三次家,每一次都有这个姜家小子。之前说,姜家小子已有婚约,她竟然还是带了回来。恐怕,这丫头不死心啊。 可是,说来也怪,她初见姜家小子,就很是喜欢。 那孩子白白净净的,眼底清澈不像那些眼中充满功名利禄的人,初见她时笑起来腼腆得像个姑娘,这么多年来,她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那种真挚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看得她心里真舒坦。 她的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个性强势,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可好了吧,姜家小子都有婚配了,别说女儿哭,她都要哭死了…… “娘,娘!” “诶,诶诶。”苏母忙收回盯着闻栖辞发神的目光,“回来了呀。” 苏青时扯起嘴角,“嗯。” 闻栖辞也跟着笑了一下,“伯母好。” 苏母慈爱的点点头,“小姜又来了呀,这位是……”她审视般打量洛宁香,心底泛起危机感,这人莫不是姜宁的妻子? 尊卑有序,洛宁香行了礼,客气道:“伯母你好,小女洛宁香,是来收帐的。” “哦!”收什么账她不管,只要和姜宁没关系她便放心了,“这位又是?” 郭奎躬身回道:“伯母好,在下郭奎。” 苏母点点头,引众人到前厅落座。 苏青时的大表姐谢鹭听下人来报,今日府上来了许多客人,好一番绾发修容。 苏青时找苏母取了仓库钥匙,来到大堂。 “走,随我去库房。” 洛宁香闻声正要起,转头一看,却是苏青时在对闻彧说这话。 洛宁香面上笑着:“苏相,十万两还请给银票,白银我可拿不走。” “自然。” “那就多谢了!”她紧紧盯着苏青时的手。 苏青时视若无睹,硬拽着闻栖辞去了库房。 库房外围被整修过,变成了红蓝交拓的墙壁,四面花团锦簇,绿树成荫,这个场景竟有些浪漫。 “说吧。”闻栖辞道。 “什么?” “你不是有事儿要对我说吗?” 苏青时被问得愣了,停下开锁的动作,“我何时说过有话对你说?” “没有吗?没有你刚刚对我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他还以为是什么暗号! “挤眉弄眼……?”苏青时哑然。她方才最多就是下意识挑了几下眉毛吧? 闻栖辞无言,“没有的话,我走了。” “有。”苏青时拦住他,笑容可掬,“你先进来。” 二人走进库房,点亮煤油灯。 光亮起的那一瞬,只听到嘭的一声,像什么东西撞在了墙壁上,不轻也不重,避无可避。 苏青时甩掉手中的煤油灯,冷艳的脸庞上露出泛滥的笑容,她特别喜欢闻栖辞吃惊发愣的表情,因此,她总想做出点突然的动作,让他惊讶、诧异、呆萌地望着她。 她喜欢那一瞬间他眼中惊慌失措,四处乱撞的小鹿。 “闻彧,你不知道,其实我第一眼刚到你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 什么?! 闻栖辞诧异极了! 冰冷的墙壁紧贴这背脊,寒冷从脚底直窜到苏青时按住他双肩的手掌之上,又突然变得火热。 “我当时,特别想,特别想这样做,然后好好问你。” “问你,为什么背不住祈福祭词,为什么不会跳福临央兰,为什么你竟敢在万民瞩目之下如此随意,如此藐视神灵!” 苏青时深吸口气。 闻栖辞咽了口唾沫,余光瞥见她露出了笑容。 “不过,我想这么做,最重要的原因是,”她轻声道,“我想好好看看你。” 闻栖辞诧异的动了动眉毛,露出几分得意,“所以……你是对本师一见钟情喽?” 原本僵持的身体自在起来,神色间皆是得意和舒坦。不过洋洋得意的神情并未维持多久,在苏青时突然贴近之时戛然僵住。 “我当时也觉得自己脑子坏了,怎么会看上你。所以……非常,非常讨厌你。” 两人相对的鼻尖只有一指宽的距离。 闻栖辞眯了眯眼,“难怪你那么针对我!” 苏青时嗬嗬笑了几声。 闻栖辞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好,“我想起一件事。” “何事?” 他切齿问道;“我与阿娜耶的事情,你为何提议验身!” 苏青时默了半晌,“哎呀……被你发现了。” …… 果然是因为苏家那句非处子之身不得嫁娶的家训!苏青时的算盘打的长远阿。 心中暴走了几句‘气煞我也’,他冷静的望着眼前的女子,眼中泄出几分讥讽。 “苏青时。” “嗯。” “你是不是想亲我?” 苏青时动了动嘴唇,撤离了近距离的暧昧姿势。 闻栖辞反手一勾,将她推抵在墙上,也紧紧按住她的双肩。 “撩了就想走,这么没人性?” 后背紧贴着他留下的余温,鼻息间全是他清怡的气息,苏青时的耳根红透了,硬是撑着冰冷的表情纹丝不变。 “苏青时,其实我……以前就想这么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青时淡淡道:“因为你想打我。” 闻栖辞欣慰地点点头:“不愧是神童,如此聪慧。看来你还知道自己有多不招人待见呀。” “如果我说,我针对你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你信吗?” “你也挺有能耐的,硬是没让我看出半分对我有意思的痕迹。”闻栖辞呐呐道。 “那是自然。我乃国相之后,怎么可能轻易动心。更不可能对一个不学无术,品行不端的人有任何想法。” “哼。不学无术,不学无术,你们都当我是个废材,我当然要让你们满意啦。” “这么说,占天卜卦祈福求雨你都很在行?” “当然。”闻栖辞自信地回答道。 苏青时轻声笑道:“那祭师大人现在占卜一卦。” “占什么?” 她神情异彩夺目,宛若深渊的黑眸闪烁繁星点点,笑容似有似无,像乌云之中时隐时现的一轮皎月。 “就算一算,你会不会吻下来。” 闻栖辞的手劲诧异地松了一寸。 “或者,算一算我会不会吻你。” 苏青时变了! 她变了! 她变了! 这种羞耻的话她怎么可以说得如此顺口! 一手促成了大央朝的灭亡,结束央兰三百多年的辉煌,她也性情大变了! 什么迂腐死板,循规蹈矩,老成稳重,尊法守礼……他从前真是错看了她! 不知何时,一把精致的钥匙放到他的手心。 “闻彧,和我成亲吧。” 第九十八章:平地摔跤 氛围有点不对。 饭桌上静的只有碗筷碰撞,咀嚼食物的声音。就连粗枝大叶的郭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死寂。 一直持续到这顿煎熬的晚饭结束后,苏母早就受不了了,要不是碍于人多,她早就想问了。 “阿吟,你怎么了?” 她的情绪低落总是能让周围的气压也跟着降低。 “是不是和姜家小子闹矛盾了?” 苏母火眼金睛,一针见血的戳到了苏青时的痛…… “娘,姜宁他没有成亲。” “真的?!”苏母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不过,他已非童子之身。” 眸光暗淡了几分,有些无奈道:“你要是真喜欢,这家训也不必太在意。” “娘很喜欢姜宁?” “那是当然!那孩子比你讨喜多了。不仅长得俊俏,还比你会说话,会逗人开心,特别懂事……”苏母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要是我的儿子就好喽。” 苏青时放心的点了点头:“娘,其实有件事……我说了您别生气。” 苏母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什么事?” “您会生气,我不说了。” “娘不生气。”苏母和蔼道,“是不是和姜家小子有关?” 苏青时点头。 “那娘肯定不会生气呀!” “那我说了。”苏青时吸了一口很深很深的气,“我和姜宁睡过了。” “……” “…………” “……我打死你个不孝女!你爹以前怎么教你的,你,你你,不知廉耻!好呀苏青时,长大了,了不得!还敢躲!这顿戒尺,非叫你吃不可!” “娘,哎呦!我那是喝醉了,喝醉了……诶。” “你的酒量是我和你爹一起练出来的,你现在撒谎的技术越来越差了!” “娘……哎哟!” 苏家的戒尺带刺,刺不尖锐,却比一般的戒尺要疼上好几倍。 苏母打累了,气喘吁吁的坐下来,怒火未平地盯着苏青时,终于将戒尺甩开。 “说,姜宁没成婚是不是因为你?” 尽管她觉得自己的女儿不会是这种插足的第三者,保险起见还是问了一句。 苏青时咬牙回道:“不。是因为六十年前的不腐尸。” “不腐尸。”苏母喃喃重复,忽然道,“那姜家小子的童子身是……” “正是。因此,女儿一定要与他成婚。” 苏母的脸色瞬间缓和了,愈发有些欣慰。她还以为女儿榆木脑袋死不开窍,原来早有门道。 “那姜家小子呢?快叫他来!” “他……咳咳。娘,我们先不谈这个,他现在可能……反正不急,娘,来日方长。” 难得见苏青时结结巴巴的说完一句话,苏母将信将疑。 与此同时,闻栖辞在苏家的后院绊了一跤。 背朝青天,五体投地。 走在这么平坦的路上,他怎么会摔呢?还好四周无人,没人看到他这么狼狈了模样。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闻栖辞咬了舌头,眼前出现一双淡蓝色的绣花鞋,不偏不倚停在他正前方。 那人弯下腰看他,失身惊呼:“姜公子!你没事吧?”连忙扶他起来。 他认得这人是苏青时的表姐谢鹭,并未接她之力,自行起来,拍尽衣上灰尘。 谢鹭又问:“姜公子,你没事吧?没摔着那儿吧?” 闻栖辞摇头,不欲与她多说。 苏青时虽未曾与他说过谢鹭为人,他却也敏感的察觉到此人心术不正,好慕虚荣。方才他虽走神,也不至于平地摔跤,何况他分明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绊了自己,转眼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闻栖辞侧身要走,谢鹭不动声色拦了,几次灵活转身,截了去路。 “谢姑娘。”闻栖辞立身看她。 此时,谢鹭像是发现了惊天大事,叫嚷道:“姜公子,你流血了。” 闻栖辞低头看,左右手掌都蹭破了皮,左手触破了旧伤,因此血流惊目。 “快包扎一下吧。”谢鹭挽起随身手绢,不由分说缠住了闻栖辞的伤口,见到左手掌中密密麻麻的旧伤痕,惊了一下,“姜公子经常受伤吗?” 闻栖辞谢了她的手绢,自按住伤口,不答她的话,谢礼走了。 谢鹭一人凄凄站在原地,盯着他疾步离去的背影,暗暗发笑。 他都好久没有受伤了,更别提流血。 等等,流血? 闻栖辞盯着双手,这点血腥应该造不成影响。毕竟,才这么一点。 何况,那群尸怪已经很久没有现身过了,指不定,已经真的死了。 不过此事非同小可,不得不防。他思虑了一阵,最终来到苏青时房外。 徘徊了一阵,正准备敲门。 “找我?” 声音自后方响起。 闻栖辞身体一顿,转过了身。迎面正是身着一袭蓝田玉带长曳裙的苏青时,发髻轻简大方,不施脂粉,俏丽浑然天成。 他露出惊恐的表情。 苏青时只瞧见他的手,“手怎么了?” 她眉头紧蹙,揭了他手上丝巾,随手扔在地上,见到新旧交加的泛红伤口,眸底的阴霾更深了。 “怎么回事?” “不慎摔了一跤。” “在何处摔的?” “你家后花园的路上。” “平地摔跤?” 闻栖辞不便说出自己的猜测,只能转移话题,“我来不是为这事儿,我担心那群尸怪还会循着我的血而来。” 苏青时思酌少顷,问:“见到谢鹭了?” “嗯。”他又道,“以防万一,我决定去寻一避世之处,以免尸怪伤人。” “我知道了。”苏青时脸色暗沉,带他进门,取出了药瓶。 闻栖辞隐隐察觉他与苏青时讨论的不是同一个话题,“你知道什么了?” 苏青时一边上药,不时看他一眼,“今日你无故摔跤,必然是谢鹭所为,你不要与她纠缠,一切交给我。” 闻栖辞听得云里雾里。 “怎么不问我她为何如此。”苏青时似有所悟,“看来你知道她对你别有用心。” 闻栖辞倒翻白眼,不想争辩,“方才我和你说的那事,你听进去没有?” “那个不妨。”苏青时道,“还摔着哪里了?” 闻栖辞跳起来,“人命关天,你竟说不妨?苏丞相,你变了!” 第九十九章:炼化尸怪 “第一,我已非丞相。第二,我自有法子对付尸怪,且让它来。它不来,我还将去找。” 闻栖辞惊愕失色,他仿佛听到了不得了的惊天大事。 “你要去找?你疯了吧,你知道那东西害了多少人,你别仗着你……你你……仗着它们不伤你就如此肆意。这城中有多少无辜百姓,引来尸怪,会有多少性命命丧于此!” 苏青时认真听他义愤填膺的说完,唇角笑意逐开,攀住他双肩,与之对视,“闻彧,看来你还是很善良的。” 闻栖辞拧着眸,想要辩解又不知从何落口,只能傲气的撇过头。 苏青时欣慰的笑道:“放心吧。青浦山自居群山之中,本就偏僻。何况,那群尸怪如今已非从前可比,只是……见效不足,还需时日炼化。更重要的是……” 原本听到炼化二字,闻栖辞正有些摸不着门道,好奇心又被她最后一句话勾了起来,“是什么?” “需要你。” “我能做什么,助你炼化尸怪?” 苏青时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并非助我,是你亲自炼化。” “何为炼化?” “让它们逐将与常人无异。两个月前,我曾遇尸怪。它们并不伤我,还能听懂我几句话。我便花了几日时间叫它们人间礼仪,尸怪初始不通人意,几日炼化下,也听得懂一些简单的话了。” “我叫它们饿了吃牛羊,渴了喝河水,不得伤人性命。那时虽然勉强遵守,却看来心不甘情不愿,不甚服我。若你出面,效果应当更好。” 闻栖辞听完,脑子里只有一个疑惑,“你这是要我当私塾先生,把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当学生?” “它们其实很乖。”苏青时道,“你一定会喜欢它们的。” “不可能。”闻栖辞眼若寒冰,“他们害了数子。” 突然沉重的氛围压得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最终,是门外的丫鬟打破了宁静。 “小姐,夫人请你和姜公子去一趟。” 母亲叫闻彧去做什么?苏青时左思右想,不能让他去。 “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闻栖辞问:“你娘不是也让我去?” 苏青时顿了顿,观察他的脸色问道:“自古以来见双方父母都是为什么,你应该知道。你想见我娘?” “你快去吧。早去早回。” 苏青时心累地叹口气,“我没回来之前,你别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闻栖辞眼神幽幽。 苏青时内心挣扎了好几次,抿了抿唇,看样子十分纠结。 “闻彧。要不然,我提前预支了吧。” “什么意思?” “你说要去戎国见郑沃沃,要寻陆言绘丹青,这些我都会陪你去实现。” 闻栖辞一头雾水,“哈,然后呢,你要预支什么?” “完成这些事,你就和我成亲。我要预支这个。” 闻栖辞惊呆了,“我,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成亲。” “你虽不曾明说,我却领会到了。” “……” 苏青时哀声叹道:“我母亲年事已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我寻得良人成亲生子,一直盼着念着,终日食不下咽,入寝难安,熬出了心病。” “那,可是……” “心病还须心药医,闻彧,你就是我娘的药。” “但是……” 苏青时道:“你不愿也无妨,只陪我演好这出戏。事成之后,我陪你去戎国,带你去寻陆言。” “其实我……” “你确定没有我你能到戎国,能找到陆言?” 闻栖辞摸着下巴沉思了。 对呀,他一没钱二没武功,孤身一人前往戎国,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去了。纵观目前形式,苏青时的确是最好的同行者。不就演个戏吗,凭他三寸不烂之舌还怕唬不过去? 若是什么都没做,苏青时还跟着他上天入地,那才真的说不过去。 “行,一码归一码,我帮你这一次,也不枉你随我奔波一场。” 苏青时稳重的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不太寻常的笑意。 苏母等得花都谢了,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二人,本待生气,见了闻栖辞瞬间神清气爽,笑逐颜开了。 苏青时远远的看到苏母的表情,不禁松了口气。 拉着闻栖辞寒暄几句,苏母笑吟吟问:“小姜,你家住何处?” 遭了,一直以来没有将闻彧的身份告诉母亲,万一她突然问他父母,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娘,我们要成亲了。”苏青时哗地跪下,连拽了闻栖辞一把。 闻栖辞愣了下,想不到苏青时如此开门见山,未免太快了吧!他不好推脱,只得跟着跪下。 苏母喜道:“此话当真?!” 苏青时道:“当真!” “我没问你。”苏母看着闻栖辞笑盈盈问,“小姜,阿吟说的可是真的?” 闻栖辞假笑道:“真,真的。” “咦,这是怎么回事,”苏母捂住胸口,舒坦的松了口气,又觉得哪里不对,便盯着苏青时,“你这丫头是不是又对小姜使了什么坏?” 闻栖辞俯身诚恳万分道:“伯母勿怪阿吟,是我自喜欢她,请伯母成全!” “快起快起,我当然成全!”苏母心情大好,“日子我都挑好了,三日后,正是百年难遇的好日子!” “阿??”闻栖辞咋舌瞪目,迅速低下头掩住惊讶,“……这,这未免有些仓促。” “嫁妆和婚礼事宜我早就命人准备妥啦!”苏母笑道,“就差新郎官咯。” “不过,可是,”他朝苏青时使眼色,但对方好像并未发现他的小动作。 “小姜,你父母住在何处,我立刻派人去请。” 苏青时暗道不妙,正要开口,听旁边道,“伯母,小生父母已逝,孤家寡人一个。” 苏母听了,黯然神伤,怜惜道:“好孩子,以后你就是我的干儿子。” 苏青时蓄怒难发,“……娘!” 苏母看透她的心思,哈哈笑道:“所以,你二人要赶快完婚呀。阿吟,等你成家以后,为娘也放心了。” 二人叩拜了,并肩离去。 到苏青时卧房,一路无语。 第一百章:淋漓净水 “我们真的要成亲?”闻栖辞问。 “演戏演到底。你有不愿,事后写一纸休书与我不就好了。” 闻栖辞左思右想,倒也是。虽然心里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但还是在苏青时据理有证的劝说哄骗下,点了头。 却是此时,地晃得厉害。梁木落尘,人立不稳。 苏青时抬起双目,精光闪过。 “来了。”她随即拽住他,“跟我去后山!” 后山繁花锦簇,松柏郁郁葱葱,山涧一湾泉水倾泻直下。 四面之外,冒出几个头来。 似人非人,面目干枯,正是多时不见的那群尸怪。 它们见到闻栖辞,犹如猫儿见到鱼,虎狼见到肉,双眼发光。 与数月前不同的是,它们都规规矩矩的穿着衣服,虽然肮脏不堪,总归遮住了该遮住的地方。 “它们听得懂我说话么?” 苏青时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咳。”他用手指着围靠过来的尸怪们,“跳!” 尸怪俱都一愣,其中一个体型最大的尸怪最先反应过来,它往后退了两步,跳下了悬崖。 剩下的面面厮觑,争先模仿。 后山,又恢复了平静。 苏青时愕然不言。 闻栖辞惊喜地跳起来,“它们能听懂我的话,以后再也不怕它们为祸世间了!” 苏青时翘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两人在后山等了半天,终于在崖边看到一双双深色的爪子。 “苏青时,你都教了他们什么?” “礼仪。” 她话刚落,凑近的一只尸怪便跪了下来,对着二人行了一个不算标准的大礼,举手投足间尽显大气。 闻栖辞竖起了大拇指。 苏青时笑道:“你可知我是如何驯服他们的?” “自然是因为少侠天资聪颖,神童盖世。” 苏青时摇了摇头,比出两根手指,“我能驯服他们,原因有二。其一,是因它们不会伤我。其二,他们听得懂你的名字。每当我说道闻彧……” 躬身行礼的尸怪们听到这两个字,齐刷刷抬起了头,双目憧憬的发着光,像摇尾乞怜的小狗。 “对,就是这样。”苏青时微笑,“你不觉得这样的眼神充满了爱意和敬意吗?” 闻栖辞若有所思。 “既然它们乃不死不灭之躯,不如留在身边好好教养。反正,你也不会武功,自当贴身侍卫用就好。” 目光在一众尸怪身上徘徊一圈,闻栖辞道:“他们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庞大了。” “这也许是返璞归真的预兆。说不定,它们有可能变回正常人。” …… 后山搭起了一座高台,闻栖辞站在高处巡视,列下是站成方队的尸怪。 “蹲,跳!” “向右转!” “向后转!” “这一组,去砍柴!这一组,去捕猎!” 尸怪虽不会言语,却听得懂闻栖辞的指挥,一个个眼巴巴的等候指令,没被叫到的尸怪抗议般嗷嗷起来,有的甚至在地上打滚,一个劲蹦哒,以示自己的不满。 它们体型庞大,闹起来地动山摇,闻栖辞揉了揉太阳穴,道,“去那边深蹲,没叫停不许停!” 训练的日子枯燥乏味,倒没有碰到什么难题,只是尸怪们非常,非常粘他! 后山便搭起一座小屋,夜里尸怪睡外面,把小屋团团围住。 饭点时分已到,他望穿秋水的盯着来时路。 苏青时怎么还不来。 闻栖辞瘫在躺椅上,饿得两眼发昏。 天空的米饭,翱翔的烤鸡…… 好饿。 长廊,去往后山的必经之路。 洛宁香气愤地往地面洒上湿滑的液体,嘴角微微翘起。 该死的苏青时,果然对闻彧有所图谋!他们居然要在两日后成亲! “阻拦不了你,让你吃点苦头也好。” 液体所过之处的地面变得极其湿滑,酝酿少顷,从表面上却看不出任何痕迹。 哼,武功再高的人踩了这淋漓净水也得摔得狗吃屎! 洛宁香拍拍手,得意的挑了挑眉。 此刻,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身姿敏捷,就近躲到一间闲置客房中,屏息敛声,等着看一出好戏。 苏青时提着食盒,神清气爽疾步而来。 她今日亲自下厨,做了许多闻栖辞喜爱的菜式,不想耽误了时辰,因此有些急速。 “你才来啊!”后山院门,闻栖辞撑着环栏,两眼发绿盯着她手里的食盒,三步并一步。 苏青时知道他饿惨了,急忙迎上去。 不好!洛宁香暗暗惊呼,别没整到苏青时,倒把闻彧搭进去了!可是她现在出去么?那岂不是不打自招,自投罗网? 不行不行…… 可是…… “啊!啊哟。” 那一瞬间好像在腾云驾雾,在水面上行走,高低起伏。一脚下去不容抬起,直直往后甩去。 “闻彧!”苏青时神色骤定,迅速上前拽住他手腕,脚底却跟抹了油似的,还被他带倒在地。 砰! 伴随着身体的陨落,食盒倾倒在地。 四目双瞪,半痴半呆。 洛宁香恨不得摔门而出,可是,她不能。紧紧咬着牙,冷戾的目光落在二人交错的嘴唇之上。 闭上眼,又想再看两眼…… 闻栖辞摔得呲牙咧嘴,“什么鬼东西!” 苏青时先撑了起来,四周地面却湿滑极了,她又栽了下去。 双唇碰撞,丝毫不差。 她挪开视线,再次蓄力而起,不料那湿滑的液体并不受内力影响,再一次跌了下来。 闻栖辞饿得叫不出声,气急败坏道:“苏青时,你故意的吧??” 苏青时半眯了眼,“我故意?” 闻栖辞饿得暴躁不已,顺着她的回答也接下去,“你故意的,就是想亲我!” 苏青时勉强抬起头,深黑的目光落在他气红的脸上,笑了一声,凑上去狠狠亲了一口。 “我要亲你还需要故意?” …… 不等他回应,苏青时已平复下躁动的心境,嗅了嗅湿腻的手指,沉心分析。 “这东西应该出自油竹国,湿滑中带有油竹的清香,还有价值不菲的珍珠粉,多半是油竹国六王子研制出的糊弄人的东西。” “我现在不想知道这些,你就说怎么办吧。我现在除了手一点也动不了,就像陷入了沼泽里,整个身体都腾空了,无处借力,……身上还压了头猪。” 苏青时莞尔轻笑,双手抱住他,轻声道,“闻彧,和我滚。” 借用长廊的木栏,用尽力气蹬了一下,两人像一颗螺丝钉,旋转翻滚。 两人一路滚来将湿滑的液体也带出一片,依然无法起身。 闻栖辞借助木栏奋力一脚,两人沿着楼梯滚到了后花园的木板石上,木板石自带凹凸点,有摩擦力,湿滑液体在上面不起作用。 “呼。幸亏我腿长。” 他又饿又累,瘫在木板石上,一点也不想动。 苏青时回首看了眼长廊,方才那片湿滑反光的地面已然不见,看不出任何异常。 心里正狐疑,耳边传来某人的哀嚎。 “饿。” “好饿。” …… 苏青时站起来,拍了拍衣裳,身上杂草却粘的牢牢的,长了根似的。 “起来,去沐浴。”她一把将闻栖辞拖了起来,对方软绵绵的,柔若无骨,躬身弯腰,要倒不倒。 “这东西虽不致命,但有余毒,长时间附在身上会让皮肤溃烂,听话,去沐浴。” 幽怨的目光随着二人远去,洛宁香觉得心好累。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这个样子吧。 她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虽说油竹国六王子酷爱整人的嗜好天下皆知,但毕竟这是他最新研制的整人神器,这样都能猜到……敌方不可小觑。 不过,也更有意思了。 只是,白白让她吃了那么多豆腐,想想心里就好不爽! …… 蒸腾的烟雾缭绕在眼前,如天际破晓之时熹微的白雾,是暖是乱是饥肠辘辘,是热腾腾的面条,是刚出笼的包子…… 担心闻栖辞饿死在浴桶里,苏青时特意嘱咐郭奎要好生照料。 好饿,好饿…… “闻大神,先吃点包子顶一顶吧。” 郭奎殷切的递上小笼包。 “啊哟!你咬的是我的手!” “不好意思。”闻栖辞咽了口水,盯住真包子咬了下去。 瞬间,真气回流,暖意升腾,三魂七魄神归其位,宛若新生。 一连吃了三笼包子,他终于活了过来。 一边穿戴,一边回味小笼包……哦不,是长廊上的吻。 冰冰凉凉,香香软软的触感,想起来还有点意犹未尽……咳,他说的是包子。 “闻彧,洗好了吗?” 门口传来敲门声。 “好了!”郭奎快一步打开了门。 闻栖辞双手一僵,连忙唤住,“喂我还没穿好!” …… 苏青时提着食盒,到桌边摆出菜盘,背对闻栖辞坐下。 “哇,好香。”郭奎口水直流。 苏青时笑道:“郭公子请到前厅用膳。” 郭奎不便推辞,只好讪讪离去。 闻栖辞三下五除二穿好,两眼放光跑过来。 “哇,哇,好吃!” “天呐,太好吃了!” 简直美味得飞起来! 苏青时轻笑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被她过分温柔的眼神看着,仿佛陷入了某种绚溺的漩涡,耳根火烧的厉害。 “咳,你别看着我吃呀,你不吃吗?” “吃。”苏青时慢吞吞动起筷子。 “换了大厨吗?味道和之前一点都不一样。” “那,是今天的好吃还是以前的好吃?” “当然是现在的!” 苏青时笑意更甚,“这一桌菜都是我做的。” “……你居然还会做菜?”闻栖辞面露质疑。 “嗯哼,没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好狂傲的语气,闻栖辞哼哼发笑,无奈吃人嘴软,便心情大好的奉承道:“厉害厉害,有这手艺绝对饿不死自己!应该学习了很久吧,神童不愧是神童,做什么都有天赋。” “今天第一次做菜,能和你心意非常荣幸。” “……” 苏青时放下筷子,双目期然,“和我成亲,以后饭只做给你吃。” “嘁,我会为了一顿饭出卖自己?” “我身上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技能,比如……你心中的陆大神,就是我。” “噗。”一口白米饭喷了出来,提起偶像十分激动,“你放屁,你当我没有见过你房里那些画?就算故离是你所作,也仅代表你习得陆大神一点皮毛!” 苏青时皱了皱眉,问:“你喜欢陆言的哪幅画?” 闻栖辞一口气说出十几个画作名,见苏青时的笑容越来越深,怒问:“你笑什么,难不成都是你画的?” 苏青时为难地抿了抿唇,“是。” 轰! 晴天霹雳,四海翻腾,天雷轰顶,他九死一生寻得一丝清醒,“窃取他人的心血是很可耻的!” 苏青时哎了声,“你对陆言的画作如此熟悉,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一看便知。” 她走向桌案,铺纸取笔。 “来,替我研墨。” 闻栖辞放下筷子,没好气走过去,狠狠磨起墨。 只见苏青时盯着画纸比划了几下,便笔走龙蛇,游刃有余的画了起来。 是熟悉的技法,是他熟记于心的风格! 闻栖辞磨牙切齿:“……你不是说你平生最差的就是作画么!” “没错。”苏青时放下笔,“你当陆言为何收我为徒?只是为了自己下半辈子清闲罢了。 和你一样对陆言死心塌地的画迷还有很多,陆老头懒,又不愿让他的画迷们空等。于是,想要将我培养成他。” 闻栖辞诧异:“你是说……代画?” “嗯。他和我爹是好友,知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便央求我爹要收我为徒。我极不愿。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他也算对我有恩,因此,我才静下心研习他的画作,直到完全掌握他的风格和技法。” 闻栖辞还是将信将疑。 “后来,他就再也没有画过画。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我画的。我不满意自己的画技,是因为从始至终都在模仿他的风格。 你在我房内看到的那些,都是我模仿名家的画作。我能很快学到别人作画的技巧风格,却再也画不出自己的风格了。” “除了我的第一幅画,故离。” 闻栖辞呆若木鸡。 “你不信也没关系。”苏青时笑道,“我知道自己厉害得不真实。虽然,事实就是这样。” 他白了一眼,“你说得多,你厉害,在下不敢不信。” 苏青时眼若弯月,眸似星辰,望着他不服气的俊脸,叹声气,“再厉害又怎样,还不是输给你。” “……可是,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比武招亲 “因为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她意味深长的留下这句话,不再解释。她不需要向他解释太多,也不想和他解释太多。 姜宁,闻彧,是他;变了名,转了性,还是他;从前,现在,都是他。 她一直记得在山洞门口留下黑影的姜宁,也明白了初次见到高台之上那个英挺身姿的怦然心动。 她曾以为这辈子会孤独终老。可是遇到了他,就无法再忍受。 姜宁,是她溺水时的救命稻草,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她拨开重重迷雾,披荆斩棘,翻山越岭,才见到闻彧。 必然珍惜。 苏青时淡声道:“闻彧,你若不愿和我成亲,我不会强求你。” 闻栖辞皱眉,“真的?”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闻栖辞挽起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先祖曾说,闻氏子孙不得和第一个女人成亲,否则无法厮守到老。” 苏青时反握住他的手,“曾经有个算命先生替我算了一卦,说我才能卓越,眼光挑剔,此生不会有所爱之人。事实证明,预言都是假的。你若想图心安,我们立刻算一卦,问问你先祖的意思。” 闻栖辞嘴角抽了几下,讪讪抽回手。 苏青时取出三枚铜板,极其认真道:“闻氏先祖在上,晚辈苏青时,欲与尊上第十三代嫡子闻彧共结连理,若先祖批允,祈望抛出三枚正面。” “等等!”苏青时如此认真严肃,这要真抛出三个正面怎么办,他必须得说明白。 苏青时截住他的话,“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如今我只是祈求先祖之意,先征得长辈意愿,以后来日方长。” 话罢,她抛起三枚铜板。 闻栖辞的心拔了起来。 铜板落在桌上,旋转不停。 落下一个,正面。 第二个,正面。 第三个,啪。 她盖住最后那枚铜板,掀开一条缝看了一眼,笑起来。 闻栖辞盯着她的笑容,牵了牵嘴角。 “别磨叽了,成就成呗。”他大大方方道,“可是你还没有说,到底喜欢我什么?” 她将三枚铜板放进了怀里,眼露笑意道:“喜欢你……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任性妄为,记性不好,性子很冲,还没我聪明。” 仿佛听到对方磨牙切齿的声音,苏青时不厚道的笑出声,“最重要的是,这些明明与我无关,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提起,忍不住和你作对。” 闻栖辞气愤地挽起袖子,“铜板拿来。让你看看我的真才实学,省的你一天到晚说我不务正业。” “哦?”她取出三枚铜板。 闻栖辞接过,问道:“说,想卜什么?” “算一算,你什么时候会喜欢我。” “……这个不用算了。” 苏青时愣了一下,“不用算是因为没可能还是……” 闻栖辞无言:“你这不是摆明了在问我吗?需要算?” 她迟疑了一会,又道:“那,算一算我们此行去戎国,是凶是吉。” 闻栖辞点了点头,抛出铜板。 铜板落桌有声,其中一块像车轮一样滚了一会,在桌沿边缘倒下。 闻栖辞屏息细看,面露忧虑。 “大吉。” 苏青时问:“既是大吉,为何皱眉?” “大吉之中往往夹有大凶之兆。” …… 苏府大厅,苏母神色忧思,反复问苏青时,“现在就要走?不能成了亲再走?” “来日方长,了却姜宁的心愿,再成婚不迟。娘,你就别挽留了。” “你这孩子,唉。”苏母多次劝说无用,只能作罢。 苏青时告别母亲,来到后山,闻栖辞正在高台之上操练尸怪,见她来,跳下了高台。 “闻彧,我们这次离开,尸怪必然要随行,你准备怎么办?” 闻栖辞道:“不怕,我已教会它们乔装之法。它们若要尾随,自挑偏僻无人之处跟来。” 苏青时点了点头。 两人辞别郭奎、洛宁香,即日启程,前往戎国。 一想到将要见到多时不见的沃沃,闻栖辞有些局促。 央兰被赤清国吞并,戎国虽有相助之意,却因苏青时在其中周旋,央兰不战而败,被好战的戎国视为耻辱。不知道沃沃在戎国过的怎么样,那丫头争强好胜,喜好舞刀弄枪,直来直去,太容易得罪人了。 行不过五日,便到戎国国境之内。 苏青时换上一身男装,发冠高束,英秀的眉毛、秀挺的鼻梁,冷艳的五官神色衬得她英姿飒爽,身材朔长的优势再配上纯正的男儿音色,活脱脱一个俏儿郎,不疑有他。 闻栖辞看了,不住摇头,“你怎么生的女儿身,真是可惜了。”他眉头一动,又道,“不过也好,省的这世上多了一个差点赶上我迷人英姿的男人。” 苏青时:…… 闻栖辞摸摸脸上的胡子,唉了声,“以前游历诸国,传术论道,太多了认得我这张脸,否则我也不会把这张帅气迷人的俊脸掩饰起来。啧!” 苏青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表侄子,快,叫声大表叔来听听。” “……闻彧,你为何如此钟爱中年大叔装扮?” 将头发甩回身后,闻栖辞笑吟吟道:“男人四十一枝花,中年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魅力无限的时候,你不觉得现在的我非常有成熟魅力么?” 苏青时抿了抿唇,挽起他几缕披散的发丝,道:“所以说,你四十岁还未成婚?” 成婚之人,无论男女必然绾发。 闻栖辞沉默了会,一甩头抽回发丝,道:“黄金单身汉怎么了,我心向佛,不染红尘。” 苏青时点头,“好罢。你开心就好。” 戎国崇尚武力,即便是距离皇城偏远的镇上,也处处可见斗武擂台。 擂台有大有小,繁简不一,男女皆可参赛,以武力定好坏。 中心地段围了一群百姓,不时传来喝彩唏嘘之声,场面热闹是其他擂台不可比的,想必精彩非凡。 闻栖辞听得来劲了,“我们去看看吧。” 苏青时自然顺他的意,二人挤进人群,挤到内围。 其中擂台大而豪华,不像寻常人家随意搭制的。 台上一黑一蓝正激烈比斗,不过十几个回合,蓝衣男子摔地惨败,灰头土脸的下了台。 与之对武的是一名黑衣劲装的女子,不施脂粉,天生丽质,她俯瞰众人,恣意高傲,宛若尊贵的孔雀,目空一切。 “阿潭郡主不愧是镇国侯的后代,这身手无人能及阿!” “都已经败退七个了,谁能打的过她呀!”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闻栖辞听了,暗暗思酌,原来这就是戎国的傲雪铁花,镇国侯之女阿潭宛若。他早前到戎国交流时就曾听闻,是个武功十分厉害的女子。 那郡主环顾人群,眉头紧蹙,似乎没有在围观的人群里找到令自己满意的。 忽然,她眼底一亮,勾唇一笑,“你,上来和我打。” 她指的不是别人,就是闻栖辞……身旁的苏青时。 闻栖辞用肩膀碰了她一下,“叫你呢。” “我知道。”苏青时站着没动。 闻栖辞怂恿道:“我常听人说,你的武功很厉害,却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过。你和她比试一下呗。” “你真想看?” “当然。” 她本不想太出风头,怕耽误时辰,但既然是闻彧想看,露一手也无妨。何况,她正有些看不顺眼那郡主目中无人的模样。 踩在擂台之上,突然有点理解那郡主俯瞰众生的原因。 密密麻麻的人头,无数双崇敬仰望的眼神,无关身份,无关性别,就像敬仰神明一般。最重要的是,那无数双目光中,有闻彧。 他蠢蠢欲动,憧憬而期待地看着她。 苏青时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阿潭宛若近距离打量她一番,俏脸笑容似花。 擂台主位之上,镇国侯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阿潭宛若指着身后几排兵器架,“请选择你的兵器。” 苏青时取了一把长枪。 郡主的表情变得十分有趣。 她以为这位俊俏小哥会选择最适合耍帅的长剑来展示自己的飒爽英姿,想不到他竟然选择了最难掌控的长枪。 十八般武艺,她无一不精,也便放了剑,取出一把长枪。 “承让。” 阿潭宛若哼声笑道:“拿出你的真才实学来吧,别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苏青时便率起攻来,势如破竹。 咦,还以为他会向先前那几名男子一样讲点绅士之风,让她先出手呢。 阿潭宛若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她将对方的攻势破绽看得一清二楚,暗暗叹了口气,本以为这人能对得起他的俊脸,好歹有点拿的出手的本事呀。 正待接下那破绽百出的一枪,不料苏青时咻然转变攻势,改上三路至攻下三路,疾变难防,好在她实战经验丰富,虽然心惊了一下,依然很迅速的反应过来。 不料!对方乃醉翁之意,故弄玄虚,其实意不在此,趁她守住下盘之时,苏青时纵身一跃,落在她身后。 暗叫不妙,正要反身防守,铜锣已敲响。 阿潭宛若往后看去,对方的长枪已指向她的脖颈,避无可避。 “好!” 人群唏嘘一片,虽然暗暗称妙,却无人敢大声喝彩,阿潭宛若望向人群中唯一的喝彩之人,皱了皱眉头。 “是我轻敌了,再来!” 苏青时正受用某人的称赞,心情大好,便换了兵器,再与她斗。 这次,换的是一把匕首。 阿潭宛若也取了一把匕首。 苏青时好言劝道:“郡主可用自己擅长的兵器。” “本郡主所有兵器样样精通,何须你多言,少废话,看招!” 她占了先机,抢先攻来。 苏青时却站着,纹丝不动,就连出手阻挡的姿势都未曾起势。 吃了上一次的亏,阿潭宛若自然不会单纯以为她就这么乖乖站着被她打,也学个‘临阵变法’,旋身一个惊雷霹雳腿! 闻栖辞暗暗心惊,这郡主原来也是个蹴鞠高手。 那个惊雷旋身姿势优美,攻势凌厉,夹着风和尘。 苏青时依然未起攻势,所有人都以为她被震傻了,就在那毫厘之间,瞬间!她后滑半寸,又极其迅速旋至阿潭宛若身后。 她正是看中这一脚被阿潭宛若惯以全部力量,要的就是对方无法收回,被惯性控制的瞬间,将她制服! 咚——铜锣敲响。 “好!!” 人群中有不少人喝出了声,又赶忙压了下去。唯有一人奋力鼓掌,眉飞色舞,众人都看向他,闻栖辞浑然不觉,紧紧盯着苏青时。 阿潭宛若咬住下唇,恨声道:“你耍空诈,我不服,再来!” 对上闻栖辞期待的眼神,苏青时无奈摇了摇头,取了一把长剑。 阿潭宛若冷笑,取出自己最擅长的剑。这回,她可要这人好看。 “你与我真枪实战,不要耍那些阴谋诡计,虚虚实实。若还能赢我,我便服你!” 苏青时负剑而立,目光落在人群之中,却不见了闻栖辞,正疑惑间,阿潭郡主已攻势而来。 她惊险的挡下这一剑,后退了两步。 阿潭宛若勾唇一下,眼中重现出高傲的神色。 她摆剑如魅影,横将而来。 苏青时急速旋身,躲了过去,因要速战速决,便挑对方短处急刺而去。 阿潭宛若的剑法的确高超,十几回合还未分出胜负。 苏青时频频望向人群,不见闻彧,心烦意乱,却又脱身不得。烦躁之下,顾不得分寸,直指要害攻之去。 剑破星晓,气势凛然! 阿潭宛若心底大惊!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保留了实力,杀她个措手不及,她有些愤怒,心乱则法乱,仓促之间跌下了擂台。 她的一世英名啊! 阿潭宛若心中哭嚎,已经咬牙做好坠地的准备,忽被人拽了一把,从空中落下,安稳无事。 苏青时赔礼道歉:“冒犯了。” 阿潭宛若小脸一红,跑回父亲身旁。 “好!好!”镇国侯满意的直点头,“快请大表叔。” 擂台坐席上,闻栖辞对她尬笑了几声。 原来镇国侯见围观众人里闻栖辞喝彩不已,心中便有度量,命人请来闻栖辞,对方果然和女儿看上的男子有关系,便留在了贵宾坐席。 阿潭宛若在镇国侯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镇国侯大笑,“好,都依你,都依你。”又看向闻栖辞,“大表叔,此事就这么定了,你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闻栖辞不失礼貌的回道:“那什么,其实,我这侄儿他已有婚约。恐难从命。” 镇国侯一听便竖了眉毛,“既有婚约,为何还来参加我女儿的比武招亲?众目睽睽之下,我女儿败给了他,他若不娶,让外人怎么想?让我女儿如何自处?况且,既是婚约,便还未生效,就辞了那边婚约,来娶我女儿。” 第一百零二章:黑店 众兵环侍,二人脱身不得。 “摊上大事了,怎么办?” 苏青时环顾四周,低声道,“暂且应下,再想办法脱身。” “哦,哈哈哈,”闻栖辞变脸如变天,立马堆起了笑,“镇国侯说的是,阿潭郡主貌美如花,才艺双绝,岂是我那未过门的侄媳妇可相提并论的。只是无故毁约终是有违君子之道……大侄儿,依你看,如何?” “但凭大表叔安排。” 闻栖辞咽了口唾沫,这丫头怎么只把锅甩给她背,他抿唇笑道:“也好,你我自幼相依为命,我权可当父母,婚姻大事,还得由我做主。依我看呐,先前那未婚妻虽说样貌家世都不错,可就是人懒了点,做事温吞慢条斯理,休了也好。” 镇国侯听得二人交谈,满意的点了点头,“大表叔,你二人商量得如何?” 闻栖辞叩头拜谢:“能得侯爷千金青睐,草民侄儿三生有幸。”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镇国侯亲自扶起他,“以后你我就是亲家,不必介怀这些虚礼。” 闻栖辞抹了抹额头汗。 镇国侯近距离打量未来女婿一番,不住点头,十分满意,“好个一表人才,必然是才华横溢,文武全才,绝非泛泛之辈呐。若儿,你倒是好眼光。” 镇国侯眼光狠辣,看出了苏青时身上所有优点,唯独没看出她是个女儿身。 怪只怪,她五官太俊,声色太正,身高在女人堆里太过拔萃,比男儿也矮不了多少。 阿潭宛若小鸟依人地站在苏青时身旁,抿唇不语。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输的这么惨。心里虽然不服气,但这人以后就是她的夫君,单挑的日子还多着呢,不急这一时。 “咳咳,”闻栖辞不动声色插入二人之间,道,“侯爷抬举了,我这侄儿没什么本事,半辈子跟着我浪迹天涯,习得一身武艺,草莽之流罢了,其实配不上郡主。” 阿潭宛若道:“秦公子风度翩翩,气度非凡,一看便是有才气之人,我倒未看出草莽之气。” “呵呵哈哈哈,郡主说笑了,秦吟他只是随了母亲,生的俊俏,不可以貌取人。” “哈哈哈好了,若儿,既然驸马已定,便择日启程回咸京找你王叔伯伯封官赐爵吧。” “正好,我要王叔伯伯亲自给我赐婚!” 苏青时与闻彧面面相觑。 晚饭后,镇国侯府多了两个仰望星空的人。 “怪我,要不是我怂恿你比武,哪能变成现在这样。”闻栖辞叹气。 “怪不着你。那郡主点名要我对武,你以为不去就能推脱?” “那也怪我,要不是我非要去凑热闹,也不会这样。” 苏青时道:“你不去凑热闹,我也会去的。” 一时无话。 “其实也好,反正我们也要去咸京见依岚郡主。”苏青时宽慰他道,“这一路好酒好菜伺候,车马不愁,不好么?” 闻栖辞幽幽望向她,“苏青时,想不到你如此乐观。” 第三日,车马备妥,启程去咸京。 闻栖辞跟着上马。 镇国侯唤住他,“大表叔,这一路舟车劳顿,他们年轻人自去,你便留在府上与我享乐吧。” “……我,我就这么一个侄儿,成亲这么大的事,我得去呀。” 镇国侯笑道:“亲家,孩儿们只是回京领旨,加上大王思念我这丫头,早就宣旨要见,因此才不远千里去的。成亲还是得回家来。你无需担心,安心等待。” “可是……” 苏青时听罢,下了马车,道:“侯爷见谅,我自小与表叔相依为命,寸步不离,此去咸京,不知要多少时日,表叔身体欠佳,唯恐突发生变,因此不敢久离。” “既然贤婿如此孝顺,本王岂有阻拦之理。大表叔一路小心。”又对车马随从吩咐,“行程放慢无妨,不要累煞亲家。” 众人领命,启马上京。 毕竟还未正式婚配,是为避嫌,准备了两架马车。 闻栖辞跟着马车摇摇晃晃。 “要是戎国国君的圣旨下来,可怎么办呀。” 苏青时淡淡道:“走一步看一步。” “要是你真的与她成亲了怎么办?” “成亲便成,反正洞房不可能。” “什么!你竟能接受和女人成亲?你要是敢成,我们没戏!” 苏青时莞尔一笑,“冲你这句话,我死也不成。” “这还差不多。”话罢,唇齿一僵,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咳,咳咳。”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停下,外头有人喊。 “驸马爷,我们今夜在此歇脚。” 掀开车帘,天色已麻麻黑,入眼是一座高楼。 灰瓦红墙,灯火明亮。 下人包了几间上房,便着行礼去安放。 看着二人形影不离,没有人搭理她,阿潭宛若撇了撇嘴,心底跟蒙了猪油似的,烦躁得喘不过气。 “喂,郡主一直看着我们呢。”闻栖辞轻咳一声,示意苏青时去照顾一下某位被冷落的小姑娘。 “让她看呗,我们回房。”苏青时淡淡道。 “你这表现得太冷淡了吧!别让人起疑心呀。” 耳畔好似一阵鸦鸣,苏青时抿了抿唇,先一步上了楼。 剩下个烂摊子,闻栖辞想扔也扔不了,只好挪到面冷颜寒的阿潭宛若身边,笑呵呵道,“阿潭郡主怎么还不上楼呢?” “就去了。”碍于身份,阿潭宛若极不情愿地答到。 “我那侄儿是个面皮薄的,不敢与郡主说话,这一路向我取经,懂是懂了不少,见了郡主还是面红耳燥的,真没个出息。” 阿潭宛若神色缓和几分,“是么。” 闻栖辞更来劲了,“是啊。我侄儿之前那未婚妻也是看上他为人踏实,又有些本事,加上她父母与我有些交情,才定下的婚事。他这脾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还望郡主多担待点。” 阿潭宛若高昂起头,瞬间觉得五脏六腑都舒畅了,分别时特别贴心的嘱咐,“大表叔早点歇息。” 闻栖辞听了,便知她怨气已消,而且信了自己的鬼话,他讪讪笑了几声,推开自己的房门。 “哎呦。”倒吸口冷气,安抚方才狂跳的心脏,“你怎么在这,这不是你大表叔我的房么?” 苏青时反常的使了个眼色,叫他靠近。 闻栖辞心底狐疑,缓步靠近,一面觑着她的动向。 “大表叔,今夜我还是和你睡吧。”她忽然道,声色中带着浓浓疲倦。 “什么??” “自小与你睡惯了,离了你睡不着。”一边说着,一边躺在床上,“今日舟车劳顿,委实太累了,我先睡了。你收拾一下快来睡吧。” 闻栖辞发现不对劲,疑惑忍在喉咙口,用疲倦的声音道:“我也疲惫得厉害,难得动弹。你挪进去些,我灭灯来睡了。” 说罢,他熄了灯,躺在床上。 “这是家黑店。” 苏青时的声音几乎是咬着他耳朵低声传入。 闻栖辞心起一股诧异:“何以见得?” “方才进门处有几张桌子,坐的都是些普通客人。但见他们举手投足都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我仔细观察了几人,发现他们虎口处都有深深的老茧。” “难怪,我老觉得被什么怪异的眼光盯着。” “我率先上楼,发现房内有壶香炉,我识得炉中香料,名唤安魂香,久闻嗜睡,使人疲惫劳累,一睡不起。” “方才那话,是故意说给外面的人听得?” 黑暗中,一只薄凉的手抓住他的手,“那群人必然还会再吐迷香,做到有备无患。等一会儿,一定要屏住呼吸。我们在暂不知晓对方的情况,不可贸然行事。” “好。” 两人相携着手,紧紧盯住门窗。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门口果然有了一个黑影。 黑影滞留在门口,用什么东西戳破了窗户纸。 苏青时的手紧了紧,“屏息。” …… 黑影还在门口,借着灰暗的灯光,甚至能看见空中飘渺的烟尘。 …… 黑影最后深深吐了口气,收回香管。 …… “我不行了……” 他乃乃的,怎么还不走! “再坚持一会。” 闻栖辞面红耳赤,已无气挣扎:“真不行了……我要晕了你一个人可以……唔。。” 被渡了口气,闻栖辞才觉得活了过来。练武之人真是好啊,运气丹田,源源不断自产空气…… 咯吱,门毫无预警的开了。 黑影举着煤油灯,凑近二人打量。咦!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什么癖好。 来人心思一动,老板娘点名要留这个大胡子性命,要是知道这人有这么不入流的癖好不得气死。 他拔出匕首,准备结果了多余的人。 擦—— 对方比他更快,钳住他的喉咙。 猴四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神色傲寒的男子,一时间头皮发麻,好狠戾的眼神,好可怕的表情……他想叫叫不出,想动动不了,余光瞥见老板娘看上的大叔也睁开了眼,咔—— 疼痛就一下,便魂归故里…… “你留在这,我去找阿潭宛若。”苏青时嘱咐完,关上门迅速离开。 阿潭宛若虽说养尊处优惯了,也经常随兵出征,知道些江湖门道。她进门不久,便察觉到房内香炉的异常,虽然灭了香,却已中了不浅的毒,只好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阿潭郡主?” 此时,放迷香的黑影已经离开,她听到秦吟熟悉的声音,没有立刻出去,等到对方再喊了几声,她确定无误,才在柜中敲了敲门。 柜门一开,她乏力的身体便倒在苏青时臂弯里。 “这是家黑店。我们的人估计都被杀了。我方才听到了。”阿潭宛若有气无力,虚弱得看着苏青时。 她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位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的未来夫君身上了。 苏青时背起她,奔回闻栖辞的房间。 “猴四了?怎么还没解决好?” “那小子平时不是挺健性么?汉武,你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老娘就是看他健性才叫他去那个房间,千万别把老娘的喜事搅黄了!” “老板娘息怒,我马上去看。” “峰八,你也去,把穿紫衣,留胡须长得特帅特有魅力的那个男人给老娘抗来。”老板娘说完,嘿嘿笑了几声。 “老板娘您说的是那个大表叔?” “就是他。” 一众人领命,急忙去了。 确实个个有去无回。 全被苏青时左手一个,右手一个,鸦雀无声,狠辣果决,一招致命。 阿潭宛若看在眼里,眸底光彩异常闪烁,她仿佛看见身披战衣冲锋陷阵的将军,耀眼夺目的铁血娇子,她别无可做,只为之倾倒。 “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楼下众人没等到回复,纷纷忧心起来。 “干!一群废物,老娘亲自去。” 众人尾随其后,刚踏上楼梯,客栈门突然被不明物体撞飞,众人猛地回头,凄然大骇! 一群黑罗刹般的巨型人踏歌而来,犹如鬼魅,宛若雷轰! 楼下一片惨烈声响后,恢复了死寂。 苏青时点燃煤油灯,看了闻栖辞一眼。后者心虚的把手藏到背后。 “秦公子,可否同我一起去看看随仆们。”阿潭宛若殷切的望着她。 苏青时默了一会,率先出了门。 阿潭宛若敏感的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心中虽然不解,忍着没问,赶紧跟上苏青时的流星大步。 无一列外,随从们都死了。 但黑店的土匪们,死的更惨。 一楼几乎不见尸体,只有几块破布和残留的血迹,以及零星碎块。 纵然上过战场,打过强敌,见到这一幕,阿潭宛若还是心颤了一下。 一群人出来,行程不到一半,就死到只剩三人。 本以为秦吟会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安慰她一番,谁知对方屁都不放一个,随她检查完所有随仆的房间,确定无一生还,将她送回房间,便离开了。 究竟……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么? 阿潭宛若看着她挺拔如松的背影,感慨万千。 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么,遇到今天这样的场面也能如此沉稳不惊。 阿潭宛若嘴角翘起,她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哦,还有他的大表叔。 第一零三章:吃醋 次日一早,三人行至县城。 阿潭宛若巧笑嫣然,仿佛昨夜之事没有带给她任何影响。她大步迎来,身后跟着一众下属。 “安王府小姐是我的表姐,我方才去向她讨了几个随仆。”说着,阿潭宛若叹口气,“昨夜就该多赶些路,到安王府过夜。” 阿潭宛若说一句看苏青时一样,对方却完全没有要搭理的意思,闻栖辞赶紧打圆场,“郡主,事已至此,我们现在唯有抓紧赶路。” 没有等到想等的人回答,阿潭宛若低下了头,“大表叔,宛若还不曾问过,你们是戎国人吗?” 闻栖辞摸着胡须,感慨道:“其实……我们是央兰人……”收到阿潭宛若打量的视线,闻栖辞不慌不忙补充道,“也是姑墨人,也是戎国人。” 对方听愣了。 “我侄儿他爹是戎国人,他娘是姑墨人,但他从小父母双亡,跟着我四处流浪,央兰未灭之前,我们多是在央兰讨生活,也算是央兰人。” “原来如此。说到底,还是我戎国血脉。” “呵呵,是呀。”闻栖辞尬笑几声,“只是对于戎国,我们还是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 阿潭宛若看向苏青时,眼底含笑,“不妨,以后有的是时间了解。” 闻栖辞快步上前,不动声色的隔断她的目光,“以前我还在央兰的时候,听说了戎国三王子与央兰郡主联姻之事,我们此番进宫,应当能目睹三王妃的真容吧。” 阿潭宛若诧异道:“大表叔想看三王妃?” “阿,我是听说三王妃乃女中豪杰,不拘小节,风姿飒爽,是想看看。” “嗬,何止是不拘小节,简直无法无天。”阿潭宛若的脸上露出不服气,“初来乍到,就差点要了我三王兄半条命,把整个王府整的鸡飞狗跳。我们戎国虽崇尚武力,到底也是文明的野蛮人,三王妃惹出诸多事端,已经法理难容了。” 闻栖辞暗暗心惊,忙问:“那现在如何了?” “哼。那女子我都厌恶三分,央兰覆灭,按理说她应当收敛,不曾想越发猖狂,简直无法无天!偏偏我那王兄宠她至极,偏袒的很。” 闻栖辞松了口气。 苏青时不时投来目光,盯着二人,眼神中是捉摸不透的神色,像黑夜中的行者,难分是人是魅。 经过一次教训,三人更加谨慎的选择客栈。 “大表叔。”苏青时赶上他,又先他一步进了他的房。 “啥事大侄儿?” 苏青时眸光暗淡,“你这大侄儿叫的挺顺口。” 闻栖辞哈哈笑道:“你这大表叔叫的不也很顺口么。” 他笑得开怀,见她脸上并无笑意,一时愣了。 “闻彧,你为什么一定要见郑沃沃?” 郑重的表情分明像是在问他,是不是喜欢郑沃沃。 “她是我妹妹,哥哥来看妹妹过得怎么样,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真的只是妹妹?”她目光犀利,好像只要闻栖辞说一句假扯一句慌,都能被她迅速识破。 “我的确只是把她当妹妹。”闻栖辞面露八卦之色,“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苏青时铁面无色,只盯着他,“问你就说。” 闻栖辞惬意的摇了摇头,“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多没面子。” 咚咚。 “大表叔,我可以进来吗?” 闻栖辞立马摆正姿势,“进来吧。” 阿潭宛若推开门,目光落在苏青时身上,一下子亮了,“原来秦公子果然在这里。” 她笑的跟牡丹花开似的,耀眼夺目,异彩纷呈,闻栖辞被闪瞎了眼,不由得别开视线。 阿潭宛若就近坐到苏青时身边,笑吟吟的看着她。 闻栖辞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姑娘不是戎国鼎鼎有名的傲雪铁花吗,为何现在变成了有颜无脑的花痴女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征兆。 “秦公子,你初到戎国,哦,还有大表叔,你们初到戎国,不知道适不适应我们这里的饮食和风俗,若有任何不适,一定要与我讲。嘻嘻,我爹特意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嗯还有大表叔。” 被硬加上去的大表叔很无奈。 “秦公子,天色还早,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置办的。”阿潭宛若道,“对了,大表叔也去吧。” 她笑吟吟看着闻栖辞,分明在说,您可别打扰我们二人世界。 闻栖辞顿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阿潭宛若笑道:“大表叔不去吗?那我们去吧。” 苏青时白搭了他一眼,站了起来,要随她出门。 这丫头还真去?!两个妹子有什么好逛的。闻栖辞猛然咳嗽一声,找到存在感,“我倒是想起一些要置办的东西,就和你们一起去吧。” “大表叔一路舟车劳顿,要置办什么都交给我们吧。” 闻栖辞脸不红心不跳,“咳咳,男人的东西,你们不晓得。” 阿潭宛若噗嗤一笑,“我不晓得,秦公子总知道的。” “……不妨,我也想出去走走,你们逛你们的,我不和你们走。” “那好吧。” 闻栖辞牵了牵嘴角,出了客栈,果然与二人分道扬镳。 该死的苏青时,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态同意阿潭宛若挽住她的手!不晓得自己这副皮囊男女通杀么? 闻栖辞走了没几步,转头看了一眼,跟做贼似的藏匿于市井之中,悄悄跟在二人身后。 阿潭宛若心情大好,人面桃花,笑容满面。 摊主都是有眼力见的,直夸二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阿潭宛若听了,一口气买下了他的铺子。其他人将她出手如此阔绰,也跟着附和。 闻栖辞听得牙痒痒,各位大叔大叔大妈大嫂,你们都眼睛瞎吗?看不出来那是两姑娘? 苏青时的兴致一直很平淡,她买她便付钱,没话说,没眼神示意,却叫人看出一种相敬如宾的恩爱…… 心尖上被什么东西狠狠酸了一下,闻栖辞火冒起来,他不得不承认有点嫉妒那个小鸟依人的女人。 没有想到,他竟然吃一个女人的醋。不可理喻! 什么,吃醋?不可能,不可能的事。 第一零四章:见面 回到客栈时,已是黄昏晚饭时。 下人们见二人回来,立刻张罗布菜。 苏青时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我…大表叔回来了吗?” 仆人答:“大表叔早就回来了,他说晚饭不用叫他。” “不吃饭怎么行,明日还要赶路怎么消耗得起。快给大表叔备好饭菜送去,再问问大表叔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若有不适,立刻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阿潭宛若贤妻良母般安排好所有事,“阿秦,我们先吃吧,一会上去看大表叔。” 阿秦……这才一下午时间,这么肉麻的称呼都叫上了。 贴门偷听的闻栖辞一脸火气,肚子不争气的响起鞭炮声,他嘴巴一撇,饥肠辘辘的躺回了床上。 咚咚。 他翻了个身,全当没有听到。 敲门的人也只是走个形式,不管他应不应,都推门进来了。 他便猜到这人是苏青时。 来人放下饭菜,走近床边。 “大表叔,起来吃饭吧,身体要紧。” ……怎么是个小厮。 闻栖辞捂着肚子,没有动弹。 小厮出去了。 没一会,又有人敲门而入。 “大表叔,身体不舒服吗?” 阿潭宛若都来了,苏青时怎么还不来?! “大表叔?”冰冷的手掌敷在他额上,来人欺身逼近,“没有发烧,难不成是心病?” 声音婉转,从阿潭宛若的声音无缝衔接到小厮的声音,最后回到苏青时的声音。 ……原来刚刚的人都是她! 闻栖辞虚起眼睛,打掉她的手。 “大表叔,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快起来吃饭。” “……肚子叫了就一定要吃饭?那放个屁就必须拉屎?” “……” 对方显然被他口无遮拦的混话惊住了。 苏青时有点讪讪,“你怎么这么生气?”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不吃饭就是生气?那我不想动就是躺着等死喽?” “……闻彧,好好说话。” “我不。” 苏青时沉默少顷,郑重的问道:“你是不是怪我和阿潭郡主出去逛街?” “哼。怎么可能,你别太高看你自己!” “我只是想气你一下,谁让你不肯好好和我解释你和依岚郡主的关系。” “都说了是兄妹,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闻栖辞一屁股坐起来,俊脸怏怏不乐,“她与我自幼相识,情同手足,我自小没了父母,除了数子便只有她一个亲人。当初皇帝要将她赐婚于我……沣守帝这个老奸巨猾的贼人!” 苏青时听罢,点了点头,“放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哼,与我何干。” “大表叔,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侄儿一般见识。” 闻栖辞忙捂住她的嘴,“你怎么敢用本音。小心被发现。” 苏青时笑了笑。 闻栖辞气恼道:“你还浑然不觉么,那郡主怕是对你动了真心。” 苏青时遗憾的叹气道:“那也没办法,我都已经是某人的手下败将了,就算魅力太大迷住了她,也只能让她伤心了。” 闻栖辞:“……你变了。” 太自恋了。 “那可多亏了大表叔你的魅力感染。” …… 紧赶慢赶三日,终至戎国王宫。 阿潭宛若只身面圣去,闻栖辞与苏青时留侯驿馆,等王命召见。 “闻彧,倘使戎安王召我等进宫,你需速战速决,早去见依岚郡主,随后速撤。” 闻栖辞点头,随即怏怏不乐。 苏青时纳闷,“怎么了,就要见到想见之人为何这副表情?” “沃沃必然以为我死了。不想她见了我会是什么反应,不要还生着我的气。” 苏青时听罢笑了,“央兰祭师死讯天下皆知,你既已死,依岚郡主自然摒弃前嫌,痛哭都来不及,哪还会计较前尘往事。” 闻栖辞煞有其事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她,那丫头忒记仇,少时我哄骗了她一把如意,时隔八年,她还不能提起,我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苏青时神色淡淡,仔细看又似有些不悦。 侍从急急来报,说王上要见驸马爷。 苏青时领了旨,嘱咐闻彧道:“你如今虽然改头换面,但戎王宫中见过你的人颇多,随我一同进宫,务必小心。” 闻栖辞应下,问道:“确定沃沃在宫中?” “我早已差人打探了,今日王后宴请王公贵族所有女眷,设宴在碧云池。我备了宫衣,你到宫中找个隐蔽处换了,自去寻到碧云池。一定记住,见了依岚郡主长话短说,不要暴露。尔今身份,非同小可。” 闻栖辞连连点头。这丫头真是安排得周到细致。 赞赏之情在见到苏青时为他准备的太监宫服之时,戛然而止。 太监宫服?? 闻栖辞捏着藏青色衣袍,磨牙切齿。 只是苏青时已面圣去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她算账。只好穿了宫服,寻路去碧云池。 王后盛宴上,金玉琳琅,翡翠络珍,如花似玉的百官女眷,个个花枝招展,丹砂敷面,像极了皇帝的选秀大会。 却有一人,不问于众人,随性而坐,不屑与人高谈阔论,一身劲爽素蓝衣裳,出众张扬。 闻栖辞远远望去,人群堆中便见着她。心下不免激动万分,目光流转在替众女眷端果盘递香酒的宫女太监们身上,又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装扮。 真是错怪苏青时了,他这身行头与那众下太监无异,正好混入。 待要混进人堆前,他压低了帽沿,又将众女眷细细打量,确定那中间除了王后和两位公主,没别人见过他,幸好郑沃沃的宴桌又至末尾,离认得他那三人极远,真是天助我也。 “那草后的小太监,偷甚么懒?还不快来替本姑娘斟酒!” 正要出去,便被厉声喝住,一时间,几个异样目光横扫而来,好在没惊动高坐之人。 戎国国风一向男女均等,任何宴会,无论男女皆可肆意而为,图个尽兴。 叫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半醉半醒的郑沃沃。 适才,她便见到草丛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觑着她,这宫中想害她的人不少,也不怕多这一个。 草丛后出来那人,双目与她对上。 一时间,风轻云净,不争朝夕。 第一零五章:缉拿令 王宫朝殿,戎王见了苏青时,不禁赞此人样貌不凡,丰神爽朗,绝非俗子,将来必大有作为,不绝夸阿潭宛若好眼光,当下就要赐婚。 这圣旨自然接不得。 苏青时情急之下心生一计,“望乞大王,秦吟自幼举目无亲,只有一个大表叔将我抚养长大,今得赐婚圣旨,与郡主结为连理,此等喜事乃秦吟三生之幸,但求大表叔当堂同受圣临瑞泽,不枉表叔扶养秦吟许多年。” 戎王感慨她的孝义之心,遂命人去寻来闻栖辞。 碧云池宴会上,闻栖辞与郑沃沃相见,依岚郡主提了裙边,就离开宴会。 众女眷知晓她的刁蛮泼野性子,都不敢阻拦,也不敢询问,只由她去。 闻栖辞紧随其后。 “闻二哥,你果然没死!” 偏僻无人处,郑沃沃一把揽住闻栖辞,痛哭流涕道。 闻栖辞心尖一软,正要安慰她。 “我就说嘛,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么坏怎么可以那么年轻就死了!” 闻栖辞默默收回了手。 “更何况,你要真死了肯定托梦来见我一面呀。那几日我日日醉卧床榻,与周公下棋,都不见你入我梦中。我就不信你死了!” 闻栖辞压下心尖那股酸涩,柔声问:“你在这里,过的如何?” 郑沃沃哼了声,昂起头,大言不惭:“我倒是好。有个人对我好,好到我都快忘记你了。” 闻栖辞松口气,点点头,“那就好。” “倒是你,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还有一个人。” 郑沃沃张了张嘴,正要说出两个字,忽又想起宽数已身故的事情,她不愿提起这个话题,心中又委实想不出其他人,便随口挑了一个,“苏青时?” 这随口一挑倒挑准了。 郑沃沃大惊,“她怎么会和你同来?” “说来话长。” “那她现在何处?” “我在这里。” 声音来自左侧,吓了郑沃沃一跳。 仔细看那人眉眼的确与苏青时有些像,但这身装扮,方才那声音,分明是一个俊俏的男子。 郑沃沃大吃一惊,木了。 苏青时看了二人一眼,解释道:“戎王要给我赐婚,我借口你不在暂时拖住了,如今你也见到依岚郡主,是时候离开了。” “赐婚?”郑沃沃瞪大眼睛打量她,“莫非是阿潭宛若的驸马爷?” 她前些日子听说桃州镇国侯之女招得贤婿,不日便进宫面圣,待请赐婚。算算时间,正是刚好。 闻栖辞道:“这事儿说起来有些复杂,我今也见到你,看到你没事就放心了。今后有机会书信来往,再好好说与你听。” 苏青时道:“我先去探路,你快些来。” 话罢便疾步离去。 郑沃沃望着她的背影,啧啧感叹,“想不到苏青时男装如此好看。更想不到,她的脾气居然这么好。” 她以前总以为苏青时的性子就属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没想到她如此平易近人。 闻栖辞微微笑了。笑容中透露着…… “我看苏青时是个正人君子,值得深交。况且众都说她本事奇大,无所不能,因此你更要好好与她结交,以后定有帮得上忙的地方。”郑沃沃苦口婆心的交代着。 闻栖辞敷衍的点了点头。 戎王和阿潭宛若在朝殿等候多时,不见苏青时返来,命人去寻,忽有一下人来报,在假山后找到了驸马爷换下的衣裳。 人已不知所踪。 戎王大怒,即刻派人捉拿苏青时,又叫画师绘下苏青时的模样,下达缉拿令。 他见苏青时气度不凡,绝非等闲之辈,如今无故逃离王宫,必然另有隐情。当下戎国与赤清国关系水火不容,就怕那人是敌国的奸细! 阿潭宛若亦是大惊,听到人跑了的消息宛若火烧心肝一般,怒而屈辱,当下请命亲自捉拿苏青时。 离了王宫,二人才跑出两座县城,本以为已经安全了,不想却在城门告示上看到苏青时的通缉令。 好在苏青时已换回女装,与男装打扮时简直擦了天壤之别。倒是闻栖辞爱上了自己的大胡子,不肯扯掉,还振振有词道, “反正这上头又没我的画像。你还是照旧叫吧,大侄子。” 好景不长,没多久王宫里又传来一张闻栖辞的画像,吓得他赶紧拔掉胡子。 城门口盘查愈发森严,进进出出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对着画像打量。 看着城门口的长队,闻栖辞撇了撇嘴,“这戎王还真是重视你呀。” “是我们此举冒失了。” 闻栖辞疑惑道:“怎么讲?” “如今因为央兰与戎国旧时盟友的关系,戎国与赤清的关系非常紧张。戎王如此谨慎实属人之常情。” “原来……我们现在是被当细作抓的。我还以为抓你回去成亲呢!” 苏青时白瞟他一眼。 “后面的,快点!” 城门口的官兵尖声催促着,挥舞着手中沙鞭,趾高气扬的盘问路人。 举着画像对苏青时打量,那官兵有点愣。 苏青时轻轻看了他一眼,声如黄莺,婉转动听:“大人,民女可以走了吗?” 闻栖辞听这声音整个人都不好了。 城头官兵心头一跳,慢让了行,结结巴巴道,“姑娘,姑娘请。” 摸着后脑勺盯着二人远去的身影,被同伴一巴掌拍回神,“李伏,看什么呢!” 他张了张口,不知怎么说。那姑娘长的好标志,呃……这不是重点。他觉得那姑娘和画上的人有点像,但仔细一看又哪里都不像。也许是看了这么多人眼花了,产生的错觉吧。 走远了,闻栖辞停下脚步。 “怎么了?”苏青时问。 闻栖辞两眼放光,殷切地看着她,“你再用刚刚那声音说几句话。” 苏青时皱起眉,不解。 “说说嘛,就一句。”他期待地竖起耳朵。 苏青时更狐疑了,“为何?” 闻栖辞心不如愿,脸上的神采淡了几分,“苏青时你……你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喜欢用这么汉子的声音说话!硬梆梆的,粗声粗气,像个男人婆似的!你在城门口用的声音才是,才是女孩子该有的知道吗?” 苏青时挑了挑眉,双眼半睁半眯觑着他,意味深长道:“原来,你喜欢那种。” 闻栖辞默了半晌,理直气壮的承认了,“不错,我就是喜欢那种小鸟依人,温柔淑婉的!” “你要喜欢我,我的任何一面。” “不。我不喜欢野蛮的。” 苏青时睨他半晌,“可是你身边都是这样,阿潭宛若,依岚郡主,甚至是洛宁香,无一不是女中豪杰,我么,是最合适的人选。” “……” “不过我可不愿和她们比,因为,你只能……” “抓住他们!” “快!别让他们跑了!” 身后突然一片混杂的脚步与呐喊,截断苏青时的话,直逼而来。 模样声音可以骗人,身姿步伐却跑不了了。阿潭宛若在城楼上盯着二人背影多时,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是一男一女,但也决不能放弃任何可疑的机会。 如今兵马袭来,二人拔腿就跑,更坐实了她的猜想。 林风尘四起,叶洒满天地。二人专挑马不能进的树林,疾步飞驰。 林密树杂,人也难以施展轻功,这时才知道苏青时疾步如飞的好处。 追兵渐少,树林渐稀,一味往前跑,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只见树林深处一座草庐,香烟缭缭,云雾环绕。 闻栖辞大喜:“去那躲躲!” “不可。”苏青时神色肃穆,“你闻,这是草药味。” 他深深吸了一口,果然是熬制草药的味道。 “方才我们一路疾行,也该走了十里路,这片树林太大,林深处还有药庐,你看这院门外栽种的药草,这里本是贫瘠之地,这些草药却能如此肥沃。” 那些草药的确在贫瘠之地长得十分肥沃,此地又甚偏僻,莫不是以人身作肥料滋养?闻栖辞暗暗心惊,对苏青时的话深信不疑。 天色渐晚,只能再走几里路期盼找到宿头。临冬的夜来的早,黑的快,才走了几百米天便黑了。 夜里林间湿滑,不易赶路,无奈只能停下,寻些草木,燃了火。 对视而坐,向火暖手。 “闻彧,你冷么?” “冷啊!”闻栖辞搓着手,哈着气,“又冷又饿。” 苏青时的脸在火光之下闪烁着灵动的光芒,“方才你不是吃了一个馍馍?” “馍馍哪能顶饿!” 苏青时站起来,拍拍衣服,“我去找点吃的。” “诶。这么黑这么滑的路,你上哪找?”闻栖辞将她拉回来,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 苏青时靠着他身旁坐了下来,看着火光,又看着他。心底油然生起一股惆怅。 闻栖辞瞟过来,纳闷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苏青时摇了摇头,“闻彧,你不知。” “……我不知道的太多了,您老指的是哪件?” “你不知,有两种时候,我都想亲你。” 他牙齿一僵,差点割破舌头,抿唇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哪两种时候?” “你说话时和不说话时。” “……你怎么不说我活着时和我没死时?”话罢,闻栖辞忍不住大笑起来,太逗了! 余光瞥见苏青时一脸深沉,毫无半点玩味,顿时笑不出来。 “咳,你为什么想……亲我?” “喜欢你,所以想对你做任何事。” 闻栖辞被口水呛住了,“噗,咳咳,任,任何事??” 语出惊人,不愧是神童苏青时。 她的脸色一半融入夜色,一半留给火光,交替不明,深奥莫测。 闻栖辞登时木住,睁大双眼盯着她逼近,似乎在竭力克制着胸口某种恐惧。 额上青筋凸起,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把推开了苏青时。 “啊。” 苏青时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心脏,映入眼帘的黑色长虫,手腕粗细,目似铃铛,紧紧咬住了闻彧的手臂,只一口,便迅速离开,消匿于黑夜。 闻栖辞的脸色迅速褪去血色,嘴唇黑紫不明,整个人豆神志不清了。 此蛇剧毒! 可是闻彧的血救不了自己,这时也没有刀,如何取心窝血! 苏青时思虑不过几秒,便迅速背起闻栖辞,往药庐奔去。 临冬时节,蛇俱冬眠,从哪冒出的毒蛇?加之方才她分明没有听到蛇信声,说明这很可能是一条家养毒蛇,能够隐藏自己的声势,除了之前路过的药庐,还能有谁! 一脚踢开院门,果然看到有一人立在门口。 “救人!什么条件随你开!” 她越过那人,将闻栖辞放在床上。 药庐主人愣了下,头一次遇到这么爽快的‘客人’,能不惊讶吗? 他慢悠悠走到床边,频频打量苏青时,将手中一瓶药汁灌进闻栖辞嘴里,暂时护住心脉。 他站起来,将屋内煤油灯点的大亮,将苏青时看了个仔细。 闻栖辞虚起眼睛,眼珠无力的在二人身上徘徊,苏青时把了脉,脉象平稳,方才松了口气。 药庐主人也不过三十岁,因为保养的极好,看起来才十几二十岁。 “你是这么多人里反应最快的。”那人笑道,“也是我见过最警惕最聪明的,可是,还是被我逮着了把柄。” 她眯了眯眼,“你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 “从你们踏进这里说的第一句话,我就听见了。我叫花花来,其实是咬你的,谁知道中间出了点差错,咬了这小子。”他大笑不止,“也好,我就喜欢聪明又漂亮的……女人。小生汤浪,别无恶意,只是不忍两位客人餐风露宿,想请二位到寒舍歇息,顺便……做几天小生的药人。” 只可恨现在有气无力,否则闻栖辞一定上去与他火拼。 苏青时冷颜不语。 汤浪自觉无趣,却还继续,“姑娘对这位公子情深义重,不知二位是什么关系?” “你不是都听到了么?”苏青时冷声道。 “哦,呵呵。”汤浪笑了几声,“是听到姑娘几句肺腑之言,只是这位公子怕是对姑娘无意,小生不才,虽然不如这位公子容貌端正,倒也有一身炼药好本事,药庐正缺一位女主人,姑娘意下如何?” 苏青时的目光似勾心一般直逼而来,“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无意?” 汤浪冷笑道:“呵呵呵,姑娘,这公子还是童子之身,你却非处子,他看不上你我看得上,你从了我,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你说……什么??” 床上之人似乎在竭力嘶声,吐出的只言片语却轻若燕羽。 第一零六章:阴阳换渡 汤浪保养极好的脸上浮现出几丝笑意,玩味地打量二人,只做个旁观看戏的。 苏青时万年难变的脸色难得的阴沉几分,幽蓝的双目将汤浪嵌在其中,顷刻间,令汤浪感到窒息的快感。 他是个不惜一切代价醉迷于医术的医治,对方昏暗的双眸似寒冰暗潭,让他感到兴奋和刺激。 “闻彧,别被他骗了。”她的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像没有底气的辩解。 汤浪微顿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邪气,“这位公子中了我的蛇毒,若他不是童子身,那么全身都将变成黑色,可是,他却只有脸上有中毒迹象,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闻栖辞虚弱的笑了几声。 他的笑容卡在头痛欲裂之时,五脏六腑仿佛被车来回碾过一般,全身不停抽搐颤抖,血色胀满全身的皮肤,血液倒流,真气逆行。 苏青时急忙点住他的四大穴道封锁真气,却依旧无济于事。 汤浪看了,暗暗心惊,“他体内原有残毒……与我的蛇毒相克!” “该怎么做?!” 苏青时拽住他衣襟,凶狠的问道。 “这……”汤浪摇了摇头,有些惋惜,“两毒相克,除非不死,生机渺茫。若是不死……”他眼中闪过灿烂的光芒,若是不死,此人的身体必然是炼药的绝佳贡品! 剥开闻栖辞的上衣,绯红色的气流在皮肤下奔走流转,唯独心窝处一片净洁。 见苏青时找来了他医药箱中一枚小刀,汤浪叫到,“不可以割破那一处,我的蛇毒一旦暴露在空气中便会化作硫酸一般的毒液,必死无疑!” 他见苏青时一意孤行,直上前拦住他,“我虽要你们做我的药人,却也珍重你们的性命,你这法子绝不可行!我知道,此人并非童子身,只是他的血脉有解百毒的功效,因此只中浅毒。但我不知他体内有与蛇毒相克的残毒,如今两种毒素厮缠打斗,已为一体,一但暴露在空气中,必死无疑!” 苏青时甩开小刀,身形快如闪电掐住了汤浪的脖子,低沉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从现在开始,你如果敢有什么不诡的行为,我立刻要了你的命。” 他还没有完成自己一生的追求,自然是怕死的,被苏青时冷厉的气势逼得双腿发软,只得点头。 “立刻去烧一桶药水。白芷三两,葛根一两八钱,柴胡十斤,生姜两斤,升麻七两,蔓荆子八钱,生水十桶。”她甩开汤浪,转身剥开闻栖辞的衣服。 汤浪觉得这几味药的融合有些熟悉,正疑惑她想怎么做,被冷冷瞪了一眼,咽了口唾沫,立刻跑去准备药水。 少顷,她将只穿一条褒裤的闻栖辞放进浴桶。开始给自己宽衣解带。 汤浪心中的幡然已近大明,他一面往浴桶里倒水,一面欢如喜鹊。 原来这姑娘也是个医术高明的人。 他绞尽脑汁回忆医术的内容,记得有一本书中提到过这样一个法子,能将毒素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其名为阴阳换渡。高温热气中,男女行云雨之事,其间用点针灸,按七大穴道的方式,将毒素渡到另一人身上。 汤浪突然有点不舍,那姑娘如此聪慧博学,用自己的命以命换命,岂非可惜? 他心中有不敢苟同的想法,慢吞吞准备好所有药水,正想使坏,脖侧突然刺痛,不省人事地晕了过去。 苏青时卸了衣裳,转身看向浴桶中的男子。 高温蒸得他满脸湿汗淋淋,黑发携了水,海藻般紧贴在脸颊,泛红的肤色因被热水包裹的原因,勉强恢复了正常。 他体内的残毒与蛇毒融合,鹬蚌相争,逐渐遍布全身。原本苍白的脸色泛了红,紧闭着眼滴水的睫毛长而浓密,唇红欲滴,分外妖治,像藤架上晶莹剔透的葡萄,诱人想要狠狠的咬上一口。 原来蛇性本淫,用阴阳换渡的方法最合适不过。 她踏入浴桶,与他相对而坐。 心情一半在云端,一半在泥沼,而她整个人都在不停颠簸,坎坷波折。 她清明一世,从未做过如此下流的事…… 但对方是闻彧,也就忍了…… 她咬了咬牙,缓缓靠过去,舌头探进他的嘴唇。 口腔湿滑温润,并无苦涩,看来毒素还没有侵蚀上头。 胸口处唯一一处洁净消失了。 果然……幸好没有下刀,否则他真的必死无疑。 不知是不是高温热气蒸的,苏青时的脸色尤其的红,像天边绚烂的晚霞。 她虽然脸比城墙厚,这种事也由不得她强撑脸皮厚下去。 闻彧……她眼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捧着他的脸颊,爱不释手。 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虽然心有不甘,却毫无退缩悔恨之意。 闭上了眼,将手探入水中。 哗! 浴桶中溅起一阵水花,绚烂的开满遍地。 原本昏睡不醒的某人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反射性弹了起来在水雾中睁开了眼。 看到近在咫尺的苏青时,先是一愣。 攀着浴桶两侧,以防滑落,在身体恢复全身知觉以后,闻栖辞惊愕地耸了耸眉头,“你,你干什么!!” 他声清悦朗,字正腔圆,不见丝毫中毒后气虚体弱的迹象。苏青时愕然半晌,不可置信地收回手,往后退去。 闻栖辞急忙遮住了眼,撇过头去,一只手指着她,口齿不清道:“你,你,你快把穿上,把,把衣服穿上!!不知羞耻!” 浴桶里没有动静,他不敢转头去看,咬了咬牙,摸到自己还穿了一条底裤,立刻提起裤子跳了出去。 落地就见到晕死在门口的汤浪,心下大骇,惊愕不已,“他……你……” 想不到苏青时为了和他……居然杀了人!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怎么会……还是说,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闻栖辞心潮汹涌,思绪混乱,一气呵成地将这些画面串联成看似天衣无缝的前因后果。 汤浪指出了苏青时的秘密,被她杀人灭口!苏青时为了掩盖她的罪行,便想染指他的童子身! 卑鄙呀,卑鄙! 哗……落地声。 闻栖辞背脊发紧,暗自盘算着苏青时下一步动作。 她拿起衣服,她穿好了衣服,她看向他,并走了过来。 闻栖辞气如斗牛,浑身充满力量,察觉到异物的逼近,下意识袭出一掌,正中苏青时右肩,凌厉的掌风将她击飞推撞到浴桶上,嘭的一声,浴桶裂开一条细缝,药水顺着缝汩汩流出。 毫无前兆。 闻栖辞愣住了。这么厉害的掌风,该有多么深厚的内力!难道……他急忙运气丹田,果然! 果然,曾经已经破损的像漏斗一样的丹田气海,此刻宛若新生。 他看了看面无神色的苏青时,又看了看手,大惊大喜,走近将她扶起。 靠近浴桶,顺势看到桶边的一卷银针和一本翻开的医书,他扫了眼上面的内容,俊脸顿时红如火烧,原来……咳,原来他错怪苏青时了。 小心扶起她,十分抱歉地问道:“你没事吧?” 苏青时咳出一口血来。 “这,这……”闻栖辞瞪大眼睛,像极了受到惊吓的猫,竖起浑身的汗毛,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掌有如此巨大的威力,“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这里。”苏青时有气无力,抓住他的手放到心脏的位置,冷漠地轻启嘴角。 他怔了怔,沉默了会,拦腰将她抱起。 “你不是会医术吗?赶紧给自己把把脉,告诉我需要些什么,我立马去准备!” 苏青时抬起眼皮,目光从他身上轻轻扫过,心下已有思酌。看来两种相生相克的毒药都被闻栖辞百毒不侵的血净化殆尽,并且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将他被毁噬受损的丹田气海修复如初。 这小子因祸得福,她倒是偷鸡不成蚀把……呸,这话不对,应该是她白白做了无谓的牺牲,反而被好心当做驴肝肺,这可不行。 苏青时眼眸微转,眉峰扬起三分狡黠七分使坏的弧度,按着胸口无病呻吟的咳嗽几声,“闻彧,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闻栖辞起身运气,精神抖擞,“从未感受过如此内力充沛的感觉,简直,简直太棒了!” 她牵了牵嘴角,故作虚弱,“你倒是好了,咳咳,也不枉我舍命救你。” 闻栖辞露出几分惭愧,“你……这份恩情闻彧记下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是没有哪里不适,就躺着休息会,我去熬一些补汤。” “等等。”苏青时及时拽住他,在对方惊讶她为何如此有力的目光注视下,又及时滑落下来,“恩情就只是记下?” 闻栖辞听出她话中别有所指,挠挠头,“你说怎么报吧。” “古人云,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行。我许。”他爽快的应下,“反正你我也如此咳,坦诚相见了,我不娶你也没道理。” 苏青时蹭的坐起来,掀开棉被,“既然如此,你赶紧去穿上衣服,我们即刻回家,成亲。” 他诧异的盯着她,“你没事??” “你的内力刚恢复,看似充沛实则虚空,方才你那一掌来的突然,我确实吃了一惊,没稳住脚步,才栽了一跤,并无大碍。” …… 天色刚刚破晓,两人整装待发,却听林间一阵脚步声。 “郡主,那儿有座草屋!” “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草屋。”阿潭宛若沉吟,“去看看。” “郡主且慢!听说这浩荡林里有位药师,痴迷丹药几近癫狂,性情古怪得很,怕这院外有毒,要小心行事。” 屋内,两人面面厮觑。 这群戎兵,居然穷追不舍找到这儿来了! 只能杀出去了。 一众追兵还在思考怎么探毒,毕竟人命是大,不可贸然。 忽然,树叶飒飒响起,众人还未回过神,就见两个黑影飞出院门,往林深处跑去。 阿潭宛若最先反应过来,“追!” 人多不及人少跑得快,一路几乎未曾休息,却始终没有追上那两个身轻如燕的人影。 “郡主,前方是央兰……前方是赤清国的境地,不能追了。” 阿潭宛若凝着那一方界碑,脸色难看得像吃了一吨死苍蝇。 他们真的是赤清国的奸细…… “回宫!” 赤清国真是好大的胃口,才吞并央兰又在打戎国的主意。既然躲不过,那就应上一战吧! “跑不动了,累死我了。”闻栖辞摇着手,说什么也不走了。 “呼。”苏青时喘着气,拍拍他肩膀,“不错,内力恢复了能坚持这么久。”她眺望四周,笑了笑,“我们已经回来了。他们不敢追到这里来。” 闻栖辞深深看着她,“只怕天下又要易主了。” “天下易主与我们何干,居庙堂之高反而是纸上谈兵,不如行走江湖,我们救不了所有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正当闻栖辞惊讶而崇敬的看向她,苏青时弯了眼眸,微微笑道:“走,回家,成亲。”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礼数上的东西,我们不是都已经,咳咳……” “我爹说,要想紧紧绑住一个人,第一件事就是要给他一个名分。所以成亲拜堂非常重要,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夫君。” 闻栖辞揶揄道,“可是我还没有找到陆大神。” 苏青时遗憾地摇头,“你的偶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却不识货。” “仅凭你一面之词,并不可信。你瞧瞧你,长得一脸正派,不也做过许多违背良心,以假乱真的事。” 苏青时霍然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勉强笑着:“好,我带你去找陆言。要你死心。到时候可别抱着我的大腿感激涕零。” 琅山上,四季如春,临冬时节也只是多了几缕冷风,携着腊梅的清香,扑鼻而来。 山顶的洞口,如往常一样被巨石堵住。 “我一直很奇怪,到底这山洞的巨石是通过什么机关打开的。”闻栖辞摸着下巴,打量着洞口巨石。 “这并不是入口。”苏青时道,“入口在上面。陆言,就在上面。” 旁边有一截梯坎,两人爬上去,上面很宽,冷风直直吹来,拍打在脸颊上,才让人感受到寒冬的恶意。 此处最高,一览众山小,初阳长虹,风景绝佳。 “闻彧,那儿,是陆言的坟。” 第一零七章:情不由我 什么?陆大神……死了? 他愣愣转过头,看见一座光秃的坟头,祭拜的红色蜡烛残留在坟堆两侧,其中一根被吹倒,寂然随风颤抖。 “那儿本有一个洞口,也是入口,如今已封上了。” “山洞中,是那群尸怪。” “它们再也不会醒来。” 闻栖辞怔了,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她为什么说出这一句句匪夷所思的话。 苏青时继续解释道:“你知道消失的山南村,也知道你的爷爷受过两次刺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山南村的那位药师。而陆言,就是药师竭尽所能想要救赎的儿子。” 他眼睛瞪的老大,完全没有缓过神来。 “药师害了所有人,唯独救了他的儿子。” “很多年后,陆言才明白,只有他才能平息那群含怨而死,胸中卡着一口生气的尸怪们心中的怨气。” 手搭在闻栖辞肩上,将他拉到身边。 “去向你的偶像拜一拜吧。” 他浑浑噩噩拜了三拜,盯着没有刻字的墓碑,沉吟不语。 心里五味交杂,洗之不净,说不出什么感受,闷闷的,像喝了几大碗猪油。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这个。”锐利的目光盯着苏青时。 苏青时迎着呼啸而来的风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微笑,“从你看到故离背后的画时,心里就有了疑惑,要找陆言,不就是想问清心里疑惑的那些事?” 冒过山顶的风吹在身上,冷到骨子里,顺着骨髓像无孔不入的虫蚁钻进心窝,用尽力气咬了一口。 大约八九年前,她随父出游讲学,在临安的一条街上,有位长褂布衣的老者,摆着八卦在街边卜算。 父亲一时兴起,要老者替她算一卦。 她还记得那双不属于老者的清亮明朗的双眼,像冲天雨露凝遍她全身,重重迷雾中带着破晓的光芒。 她少年老成,自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一向不服玄学,心里揣着不屑,稳重的孑身而立,任他打量。 “你这女儿不得了呀。”老者看向苏渠绿,摸摸胡须,“位极人臣都是小事。才学绝顶,高世之智。” 父亲听了,没有表露出半分骄傲,因为老者脸上并无笑意。 “好是极好,坏也是极坏。” 苏渠绿浓眉高挑,急问:“这话怎么说,老师傅?” “这娃娃怎么看都是短命之相,” 父亲脸色大变,急忙奉上一锭大银,“老师傅,当年我儿降生时,一云游道士也曾批过同样的话,虽然这些年阿吟她平安顺遂,但我和他娘也因此担惊受怕这么多年,还请老师傅解个出路。” 老者没有接过银子,双眸中带着惋惜扫过苏青时,“从八字上看,这娃娃命格极高,聪慧过人,但性高孤傲,眼界非凡,一生不会有所爱之人。” 那苏家岂不是绝后了?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堵在苏渠绿的嗓子眼。 “不过……” 这话唤起苏渠绿眼底希望。 苏青时却不乐意了,在她看来,这个神棍故弄玄虚,让父亲的心绪波荡不平,他便正好趁此机会高额敲诈。 老者没有看出这位表面风平浪静,端正谦和的小女孩心里在想什么,他半眯着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的命中大劫就要到了。重则死,轻则残。虽说风险极大,但命中注定避无可避,若是侥幸活下来,倒能因此邂逅一段姻缘,只此一段,错过,此生就再也没有了。” 避无可避的灾难,当年的云游道人也曾说过,当下苏渠绿更为关心的是女儿的姻缘。 “你这孩子天人渡劫,命犯红鸾孤星,只有挺过这一劫,方能遇到一生挚爱。只是……” 果然,江湖神棍都爱说一半留一半,吊人胃口。 苏渠绿立马又奉上两锭大银。 老者还是没有收入囊中,捋着胡须,缓缓地道:“只是心仪之人难与自己修成正果。” “那该怎么办?” “办法倒是有,就看你舍不舍得。”老子笑了笑,迭出两根手指,“这其一,无论手上握着多大权利,无论身份地位多么尊贵,都要弃之如敝履。度过此劫,若居殿堂为官,则长命百岁,呵呵……孤独终老。” 苏渠绿诧异地皱起眉,“师傅不知,其实……我乃当朝丞相,苏家国相之后,我的女儿,以后必然被帝君请出山奉朝。” “老夫也猜到了,这样的命格八字,可不能出现在平常人家。”老者对自己的推测满意的笑了。“因此老夫才说,看你舍不舍得。舍不舍得放弃权势地位,荣华富贵。” 苏青时觉得荒谬至极。她生于苏家,肩上就担负着国相后人的使命,要光宗耀祖,负重前行,怎么可能为了所谓儿女私情抛下肩上的使命。 苏渠绿缓了缓神,“那老师傅,还有一点是?” “还有一点都是后话了。”他笑意嫣嫣的打量苏青时,脸色比初始更加舒展,“不过这孩子如此不凡,老夫相信她定能度过难关。老夫方才卜算,算到她与那人也是宿世因缘,只是这宿世因缘,咳,从未结果。天上人间,个性如出一辙,想成事必先改之。” 苏青时简直想拍手称赞,江湖神棍混口饭吃也不容易,胡编乱造这么多让人听得津津有味的故事,费了不少心思吧。 这三锭大银,该得。 “因此,这第二件事,便是丫头一旦有心仪之人,别的不用管,只需记住一句话:万事其次,必先成亲。” “只有成亲,才能提醒上方月老,重新拉起二人因宿世因缘不成而松动的红线。” 老者说罢,揭开杯盖,抿了口茶。 “老神仙,我身负家族重任,断然不会为儿女私情有所偏颇。您这卦,真的准吗?” 她已经尽量控制‘老神仙’这三个字中忍不住夹杂的讥讽,说出口时仍带了些淡淡嘲意。 老者笑而不怒,“丫头还小,等你长大了,遇到了,一切都明白了。舍得不舍得孰轻孰重,答案自然明了。” 她那时觉得这江湖神棍简直信口开河。 如今才知,情不由我。 咳…… 第一零八章:偏心 正如老者所说,成亲对于他们而言,的确提醒了天上打瞌睡的月老,宿世未成的姻缘红线,终于由松而紧。 如今困扰苏青时的,是从未想过会有变故的母女关系,她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阿彧,快来!”苏母那双风韵犹存的眼眸,一看到闻栖辞就跟星星似的闪闪发亮,“深冬了,娘给你订做了一件雪貂大衣,来,穿上试试。” 成亲之后,闻栖辞坦诚了自己的身份,苏母非但没有生气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反而格外心疼他,简直把闻栖辞当作亲生儿子看待。 “谢谢娘。” 高大挺拔的骨架均匀朔长,身披月白色的雪貂大衣像威武而儒雅的少年将军。 自从内力与日俱增,他勤学武艺,日日闻鸡起舞,五官像被刀削了一层肉,雕刻出成熟男人的魅力,矜持俊美的五官偶尔跳动出少年的调皮灵动。 “真好看!”苏母啧啧感叹,“我们家阿彧真是一表人才,让娘忍不住想起年轻时候,那时娘也曾是昌都城一枝花呀,唉……真是岁月不饶人。” 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这才两句话功夫便无缝衔接由喜到愁。 闻栖辞正要开口,又听她惋惜道:“可惜了我们家阿彧这么俊俏的小伙子,遇上了阿吟那没趣味的丫头,那丫头跟她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古板冷硬,跟泥塑似的。要是能遗传到我的一点美阿,我也不至于这么嫌弃。” 在门板外头窃听了半天,苏青时忍无可忍的走了进来。 扫了眼闻栖辞身上,她伸出一只手,“娘,我的雪貂大衣呢?” 苏母道:“今年预订的雪貂只猎得几只,能做一件大衣,你的等明年吧。” 手缝保暖背夹没她的份,爷爷最宝贝的暖手护炉没她的份,这个那个都没她的份,现在还是没有!她必须得为自己才是正牌女儿的身份好好证词。苏青时眉心要烧出火来。 “冷吗?”取下貂绒,轻轻搭在她肩上,闻栖辞笑问。 刚升起的火苗瞬间焉了,脸上是浓浓的抱怨,隐忍不发。 “你看看,阿彧多心疼你。”苏母笑眯眯地点头,“给你给他不都是一样的么,都是盖一条被子的人了。” “咳咳……” 两人不约而同的咳嗽几声。 “娘,有件事我想问你。”言归正传,苏青时回到正题。 “什么事,一脸严肃的。” 取下貂绒,搭回闻栖辞身上,轻声道:“闻彧,你去外面等我。” 苏母嗅到几分不妙的气味。 “娘。”苏青时抱着手,眼神犀利似要将人看穿,语气淡淡的,“你曾说我爹不是你挚爱之人,那么,你的挚爱是谁?” 苏母微微一惊,这丫头真是个老狐狸,不就是这些天她偏心了些吗,居然被她看出了端倪!苏母打着哈哈,“多少年前的事了,那还记得清呀。” “你前段时间不是才提起?何况'',既然被娘成为挚爱,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这才是祸从口出的真实写照啊。 “咳咳,就算那时是,现在娘已经不爱他了。” 苏青时眉尾上扬,峰回神动,语气笃定地问道:“那人,是不是姓闻?” 苏母脸颊一抽。 “姓闻名延景。闻彧的父亲。” “对吧?” 最后两个字,语调上扬,像揪住别人的小尾巴满满得意。 苏母正神色,问道:“你以为我对阿彧偏心是因为这个?” 她没有反驳,便是默认了苏青时的话。 苏青时扬起眉毛,“不是吗?” “你这丫头的记性差啦。我初见阿彧那孩子就喜欢得很,莫非那时我一眼就看出他是谁的儿子?” 这倒是,闻彧七分像母亲,三分随父亲。闻夫人的美貌太过强大,深邃灵动的眼眸,弧度完美的嘴唇,高而挺拔的鼻梁……所有的优点毫不吝啬的遗传到闻彧身上,几乎看不出多少闻延景的模样。 “我喜欢那孩子,是因为你喜欢。” 一句话说的,苏青时都要热泪盈眶了。但是,偏心也是真的! “后来,知道阿彧的身份……”苏母眼底光芒盛放,“知道以后,便更喜欢了。老天垂怜,这辈子,还能有机会被他的孩子叫声娘。哈哈哈。” “…………” 完全没注意苏青时阴霾弥漫的脸色,苏母沉浸在年少时的幻想,“难怪初见那孩子心里就跟乌云散尽,初雪开晴似的。虽然模样不像,但那股气质却是一脉相承。” ……战败。 苏青时原想好好讨回个公道,践行后结果偏离猜测。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刺骨的美,傲寒的梅,闻栖辞站在廊外看雪,静等她来。 淡泊的身姿与漫天大雪的背景融为一脉,缓缓走近他盛满星辰的眼中,是夜空独一无二的那轮月。 真是奇怪,成亲之后,他向来跳动的视线终是忍不住落到苏青时身上。因此发现,仔细地看,她原来如此好看。 要是能让他绘丹青的话…… “闻彧。”她笑笑,道,“银装素裹,正适合作画。” 从未想过苏青时能与自己心里的想法如此一致! “好啊!” 苏府大院,一白一青两个身影相望而坐,手中各执一只画笔。 那一刻,他的眼中不再只有线条、轮廓和色彩,而是真真实实的一个人。 无意间的眉目传情,顾盼生辉,让廊上的丫鬟小厮唏嘘喝彩,他们就像在看一副绝美的画中画。 “月人姐姐,你看!我们姑爷好厉害呀!画的小姐比真人还美!” 暗中的月人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沧桑,语气平静的纠正:“我们小姐本来就这么好看。” 丫鬟意识到自己的话易生误会,连忙开口,“是是是,小姐美!” 月人撇嘴,却也想到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个词。 “你们看,小姐画的姑爷!” “天呐!!我的妈呀!” “这也太好看了吧!” “这……真的是姑爷么??” “虽然姑爷很好看,但这个也……太好看了吧!” 丫鬟小厮尖叫连连,衬得默不作声的月人冷静得过分。 不能不冷静,毕竟,她已经麻木了。 第一零九章:月人的独白 自从主子带闻大人回到昌都城,期间做了许多我不理解的事情,例如……将闻大人送入天牢,弃官位,伪造死亡…… 违背苏家家训,辱灭门风。 每当我问起,主子总是一言难尽的沉吟,而后道:“说来话长。” …… 直到某一天,主子终于发现我的不解和不满,坐下与我促膝长谈。 呃……说来,真的话很长,很复杂。 我一介武妇,即便从小受到主子的熏陶,能识文断字,咬文嚼字……但奈何没有七窍玲珑心,理解起来真伤脑筋。 不用说了,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在我的心里,主子忠于朝廷,遵循大义,不远千里将闻大人带回昌都城送进天牢。没成想,转眼就在大殿上与皇帝对峙,随后诈死。 不过,这样的狗皇帝,弃了也罢。 本欲随主子去处理她曾说的什么‘朝代更替’‘国家大事’,怎料,主子只要我留在昌都城,守着天牢?? 嗬,我是主子的近侍,别人有什么资格要我亲候? “离开的是我的躯壳,让你守住的才是我的命。” 说这句话时,主子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璀璨光芒,光彩四溢,耀眼夺目。 那瞬间,我心里跟吃了一斤秤砣般沉重。 天牢里,闻大人过的还不错,只是不时有人骚扰他。可是主子说,只要不威胁性命和清白,都不许我插手。 骚扰主子的命的那个女人,咳……在觊觎闻大人清白的边缘疯狂试探。在他隔壁的隔壁的对面牢房里,我眼睛不敢闭一下。原本内双的两只眼,硬生生锻炼成死鱼眼,又大又圆。 主子这一去未言归期,我相信她一定能平安回来,因为主子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巾帼女子,是我的偶像! 但……虽然每日这样洗脑自己,仍是越坐越着急越焦躁,但无可奈何,我只能守着天牢,守着主子的命。 枯燥乏味的日子日复一日,终于等到云开见日。 原来假扮主子的女人,是受了主子的命带走闻大人的。原来主子送闻大人进天牢,是为了伪造央兰祭师已死的假象。 只是,主子还不回来。 我心里愈发着急了,眼看洛宁香那在闻大人面前大献殷勤的女人,就为主子捏了一把汗。 某一日傍晚,我一如往常暗中巡视闻大人房外动向,突然在他的房外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戳破窗户纸往里面偷窥。 嗬!守了这么久,终于有人图谋不轨,该展示我的价值了!我毫不犹豫挺身而出,拍了那人一肩膀。 那人被我的淫威……咳雄威吓了一跳,头都没敢回,做贼心虚的捂着脸逃走了。 我一眼便看出那是心怀不轨的洛宁香。冷笑一声,低下头也往窗户洞里看了眼,噗……惊慌的抬起头,焦灼的徘徊,最后找了一张封条堵住了洞,心有不安的检查所有的门窗。 “谁在那?” 屋里传来水声和警惕的询问。 我心中大骇,也赶紧做贼心虚的跑了……但是,等等,我心虚什么?不就是不小心看到咳咳……话说,没过多久主子终于在我的满心期待下回来了。 负伤累累,内力虚空。 我又惊又怒,正要询问前,主子早抬了手,“我没事。” 主子一向逞强,既然说没事,那死活也不会给我询问的机会,我咀嚼着一口恶气,却只能忍气吞声。 汇报完这几月闻大人的状况,原以为,主子会立马去见闻大人,我心里正是不爽,没成想,主子听后慢悠悠点了点头,一句没提见人的事。 正为主子移情别恋而猜疑窃喜,咳咳,窃喜? ……反正就是很高兴啦,毕竟闻大人那种资质完全配不上主子,何不去其糟粕,另寻精华。 但我的喜悦连一天都没撑过去。 第二日,主子带着我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潜入闻大人住的客栈。 那架势就跟盯着‘主顾’的惯偷,然而主子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没有丝毫惭愧。 闻大人长胡子了,不过,是假的。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房里的画飘出窗外,被人瞧上,从此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画。 这会儿,正有几位慕名而来的客人订画,好多人围着大堂中央,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因为闻栖辞,生意火爆非常,特地在大堂中央设了案桌。 围观者很多,闻栖辞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年轻俊脸即使贴着不太搭调的胡子,也毫无窘色,举手投足大方自然,如身份高贵的贵族般。 主子,就这么在角落看了他一整天。 我心里虽然疑惑,但始终告诫自己,主子做事一定有道理,一定!不比多问! 后来,闻大人一行三人走了,没有目的方向,就像随波逐流的浮萍,走到哪就是哪。 主子,像受人指使的跟踪狂,尾随一路。 我终于忍不住问,“主子,你为何不去找闻大人?” 主子把玩着手里的梳妆镜,目光却穿镜飘远,落到百米之外的人身上,语气也是散漫极了,“当着面,不太好这么盯着他。” 我骇然噎了,“可是隔这么远,能看到什么?” 哎呀,我忘了主子的视力那是目极千里的!反正我隔这么远就看见一个行走的影子。 “我就想看看他身上到底有那里吸引我的。要是有一点让我厌恶的,月人,我们立刻回家。” 我暗暗窃喜。人无完人,何况是闻大人,更何况我家主子的眼光本就挑剔,哈哈哈…… 主子放下镜子,跟着远去的三人走了一段路,又在一家刀铺停下。她虚着眼,嘴角不由自主下滑。 我忙问,“主子,是否哪里不妥?” 主子一脸深沉,“他身上的缺点,是我所有认识的人里,前所未有的最多的一个。” 我大喜,笑容还未上扬到绝佳的弧度,看见主子露出不符合她公众形象的痴痴的笑。 “怪哦。连缺点都那么迷人。全身上下,从内到外,无一处不是我所爱。” 我如被雷劈,当场石化。 主子冷傲深邃的桃花眼,此刻真的像花一样绽放。 这样猥琐,不,充满爱意的窥视持续了好几个月,主子每日乐此不疲,好像闻大人是一道救命而可口的饭菜,一顿不吃都会死。 除了每日看着主子偷看闻大人,我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不时给洛宁香一些伤脑筋的教训,例如在她房里放蟑螂老鼠,茶里放盐放醋,板凳上放痒痒粉,情节严重时,还放过蛇。谁让她成天勾搭我主子的命。 至于主子为什么不去找闻大人,我已经不想知道为什么。 等到主子终于肯现身,还勒令我不许打扰他们,主子的偷窥癖好像传染给我了,我只好躲在暗处偷看,不,是暗中保护。 别的不说,一颗麻木的心是练成了。 现在,别说他俩在我面前亲亲抱抱,就是滚床……咳咳,我也可以做到脸不红心不跳,静若死水。 只是,每当看到主子在闻大人面前一本假正经时,还是忍不住想笑。 第一一零章:完结篇 终于受不了苏母没日没夜的碎碎念叨,苏青时带着她男人私奔了。 其实,这个念头存了有小半年。 每当苏母毫无理由偏袒闻彧,以及鸡蛋里挑骨头总能挑出她的小瑕疵,放大数倍……更兼带月人那幽怨的眼神,苏青时觉得很不是滋味。 她决定早日给月人找到一门好亲事,许她自由之身,行走江湖。 月人看破红尘般,淡淡道:“主子,你不就是想和闻大人过二人世界么。” “不。月人,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在家中宅的太久,不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会错过你的良人!你跟随我,目光只会放在我的身上,只有自己去闯,才会看到更多更大的世界。” 瞧瞧,他家主子不愧是神童,编个理由都这么冠冕堂皇。她信了。 跟着主子,她的目光的确会一直放在苏青时身上,时刻注意四周的异常……这是自小养成的习惯。 反正,她不愿再跟在二人身后品尝那种辛酸了…… 街边一偏僻胡同。 “拿来。”手里挥着一根又粗又大的木棒,凶神恶煞的瞪着双眼,觑着对面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脸上毫无惧色。 那群人拽紧钱袋,害怕得后退。 “再不交钱孝敬爷,棍棒伺候!”男人三十来岁,黑皮黑面,一口黄牙嚣张的咧开。 手无缚鸡之力的抱成一团,哭喊着,“爹,娘!有人要抢我们的钱!” 突然,从天而降一个英岸的身影,伴随一声洪亮悦耳的大喝,“光天化日,抢到爷的地盘上!” 木棍被凛冽的起势惊得后退,收起一口黄牙,打量对面年轻俊美的男子,低声问:“你是这群小鬼的爹?” 那人飞快往后看了眼,笑了声,“怎么可能,这群孩子太丑,哪点像我?。” 受害的孩子们:…… “这倒也是。”男人捏着木棍,嘴巴一撇,冷声道,“既然如此,少管闲事!哪边凉快哪呆着去!” 白衫男子正是随妻私奔,浪迹江湖的闻栖辞,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他笑道,“哦。”走到男人身前。 “这儿,凉快。”一个锁喉抓住了准备动手的男人,笑得温柔。 “大侠……饶…命……” 手里的木棍掉了,膝盖不由自主弯了。 “凉快吗?” “凉…凉……快。”男人脸颊通红。 在男人断气的前一瞬,闻栖辞收回手,甩甩手腕,用力太猛啦。 “滚,再叫爷见你欺凌弱小,现在存下的命爷就要取了!” 男人要命的咳嗽了一阵,连滚带爬洗心革面道:“是是,再不敢了。” 木棍都没捡就跑了。 “谢谢哥哥!” “谢谢!” …… 闻栖辞自以为含蓄的笑着,接受众小孩的感激,“小事,小事,不足挂齿。喂,别抱大腿,哥哥还赶着去下一个地方惩强除恶。” “你解决完了?”房顶上,一抹淡青色的身影。 闻栖辞仰起头,笑道:“对呀。三起呢。” “时间到了。”苏青时伸个懒腰,跳下屋顶。 “这么快?!”闻栖辞顿时跟吃了猪油似的,心里发闷,“你那边怎么样?” “十起霸凌案,全部解决。” ……他果然又输了。 不服气的抱怨一句,“……你就不能让让我。” 苏青时摊开手,耸了耸肩,“都叫你别那么啰嗦,速战速决。你偏不听那怪谁?愿赌服输,违者不举。这话谁说的?” “你够狠的!”闻栖辞磨磨牙切齿,“好,我输。” 小孩们愣愣听着二人对话,感觉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一时也不想走,毕竟第一次见到可以在房顶上飞的人,好奇心远胜逐渐消散的恐惧。 “明天早饭,红烧排骨,麻婆豆腐。” 闻栖辞诧异道:“早饭你吃这么油腻?” “谁让你昨天不肯给我做?” 他看了看天色,目测已过酉时,豆腐是没得买了,“大清早的,你让我挤那家不到卯时买豆腐的就从店门排到城中心的豆腐店?” 谁叫,这座小镇就一家卖豆腐的,店家人还长得美,买真豆腐和假豆腐的,加起来太…… 苏青时笑容可掬,“嗯哼,早点起床呀。” “你,你明知我起不来……好吧,没办法,只好出卖点色相了。” 正好那豆腐西施总是对他眼送秋波,也不能辜负人家好意不是…… “你说得对,”苏青时若有所思点点头,“早饭的确不宜过于重口味,红烧牛肉就换到午饭吧。麻婆豆腐也不要了,改成宫保鸡丁。” “……” 胡同口突然冲出一群手持棍棒,什么模样都有的市井之徒,为首的那个叫到,“就是这小子!还没跑!兄弟们,帮我出了这口恶气,我请大家喝酒吃肉!” 闻栖辞听了,大笑:“你都穷到抢小孩的钱,哪来钱请人喝酒吃肉?” 男人怔了下,恶狠狠道:“兄弟们,我胡兴海保证,只要你们给我出了这口恶气,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群人敲着木棍,气势汹汹靠近。不清楚对方底细,不敢莽撞,只能一点一点,像磨豆腐似的靠近。 “呐,你的烂摊子,我就不管了。” “别呀。”闻栖辞赶忙拽住她,“十几个地痞流氓,我双拳难敌二十四手,肯定挂彩!” 苏青时挑挑眉,露出一个‘然后呢’的表情。 “你得帮我呀。” 眉眼微扬,慢声慢气开口:“报酬。” 不是说遇到这种情况要速战速决?她怎么比自己还聒噪,闻栖辞随口应到:“随便都行。先打趴下这群歪瓜裂枣再说!”摆开攻势。 气势汹汹的歹徒见二人还在悠闲的交谈,手里的木棍拽的更紧,身子也压低了。 两人纵身一跃,几乎是同时陷入人群中,唰唰唰没一会,地面躺了一群唉哟叫唤,鼻青脸肿的人。 而他们,如同战神像挺拔的松柏站立在翻滚的人群中,出尘拔众。 “哇!” 众小孩呆萌的望着二人,眼神里满是崇拜。 “哥哥姐姐,你们好厉害呀。” “哥哥姐姐能教教我们吗?” “等我们学会了,就再也不怕坏人了!” 一双双童真水灵葡萄般的大眼睛望着二人。 闻栖辞弯腰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头,充满邪恶地笑道,“傻孩子,我就是坏人呀!” 娃儿们惊呆了。有瞪大眼睛的,有面露惊恐的,还有的往后退了几步,有的都要哭了,聪明伶俐点的摸着下巴思酌…… 苏青时摇头一笑,“你现在欠下我好多债,走了,回家还债。” “别急,这群小崽子太好玩了,让我再逗会儿。” “喜欢小孩?”苏青时摸着鼻尖,笑了笑,一把拽起他往家里走,“那更要跟我走了。” …… 江湖风云涌变,不时间,出现一对号称“蚊蝇侠侣”的侠客,劫富济贫,锄强扶弱,赢的民心大赞。 蚊蝇无处不在,哪里有恶,他们就到哪里来。 …… “为什么??为什么是苍蝇蚊子大侠?” “你的姓,加我名字中一个吟。” “……这他妈谁取的外号!” “多半是某个没文化的说书人。” “这什么破名!赶紧想个好名字,要符合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侠仗义的公众形象!” “我……起名废。” “靠,我也是!” (全书完) 完结感言 实话说,这是我第一次写完结感言。 反正没人看,就当给自己一个交代~ 这本书,不出意外又是在一个考试月中坚持全勤,更加明白了时机和存稿的重要性。 (??_??) 一个月里至少有二十天都是裸更,头发已经不能再秃了。吸取教训,下次勉励。 很多作者在写一本成绩惨淡,或者写到后面由于没有大纲细纲无法进行剧情的时候,都会有想切的冲动吧。 没关系,别着急切,酝酿一会,晾着晾着就进宫了。哈哈!开玩笑,超过五万字我就不舍得切了,顶多让它待着冷静一段时间。 这是我第二本书,自我评价,比第一本书的文笔要好一些,但是依旧非常生硬,总感觉缺点什么,下一本书必须弥补以上积累的缺点。对比第一本,这本书剧情方面有一点进步,至少知道构思主线了……第一本完全没想过。虽然没那么空洞单调,可是节奏过慢。 这本书同第一本一样,被我归纳到黑历史……希望三年五年十年的磨练,黑历史越来越少,精品越来越多,这是对自己的期望,也是梦想。 好好学习,积累经验,多多练笔,先征服自己。 写文是精神粮食。 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是世界上唯一一种成功。 2020年,希望离梦想越来越近。 努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