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不如捡漏》 第一章 大胆老贼 墨色天空,一轮明月缓缓升起。这是西北一个偏远小镇。白天人来人往,晚上却犹如酣睡的婴儿,连打更人都坐着打呼。小镇的人们都入睡了。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摸进了一个黑色盒子里。“咔”只听到轻微的响声,而后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正午,人来人往的茶馆里,一个奶油小生学着老者正打着节奏说书。“要说这名门大户,藏着一样宝贝,平日里锁在千古大师打造的麒麟宝塔内,我们看不到也摸不着。这几日正是大户做寿,决定将宝贝取出送给前来观礼的齐大人,说来也巧咯,这齐大人,明明是个皇子,却不务正业,偏偏喜爱搜罗宝贝,被封为“齐鉴侯”,真是卿本佳人呜呼哀哉。”众人一阵嘘声,也有人听到这句不服,回呛几声“哪里来的小子,还敢妄议朝政!肖书呆子呢,怎的歇班了!” “肖老先生年纪大了,该让我等小子上位了。”小生不慌不乱地回答,还一边摇头晃脑挤眉弄眼。茶客见怪不怪,他们来茶馆也只是歇歇脚顺便听听八卦,至于谁来讲讲得怎么样,都无所谓。最后附和总结,回去跟别人有些说道便是了。 “你小子小心了,最近可不太平,小心嘴碎闪了自己。”还是有好心人出来劝了劝。小生笑笑道,“哪还能跟小孩子计较啊,贵人们事多,我不多言了,还是讲讲这大户家里的奇事吧。” “还有什么奇事?”大家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了。“上面不是提到一个宝贝吗?传说这个宝贝能接筋续骨,再造人命呢,江湖人称“华佗骨”,是个千金不换的宝物。去年大户的儿子生了怪病,医者都说阎罗难救,大户开了宝贝放在儿子身边,不到一个时辰,这孩童居然能说能笑了,连医者都连连称奇。” 众人一脸不信,“你说的这么神奇,怎么我都没听说过呢?”小生喝了口茶,低声道,“宝物若是人人皆知,岂不是家宅不宁。”众人继续嘘声。 “大户什么时候开宝物啊,我想去观礼。”一个茶客突然问到。其它人纷纷附和。“我也不知,但三天后是个吉日,也许是这天呢。”小生摸摸茶杯上的纹路,笑得一脸单纯。 三天后,大户门口挂上大红灯笼,开门迎宾,一时风光无两,各路宾客蜂拥而至。有想看传说中的宝贝的江湖人士,也有纯粹图个热闹的附近百姓,更有想巴结大户的——茶馆小生。在他眼里,大户=有钱=不愁吃喝,钱嘛,谁不爱呢。 此时的大户却如坐针毡,前一刻去请宝贝的管家慌慌张张地报告,宝物失窃。但是什么时候失窃,怎么失窃却一概不知。齐大人即将驾到,他是该报官呢,还是将一切都隐瞒呢。传闻齐大人视宝如命,知道宝物失窃会不会发怒并治罪呢……想到这,大户一身冷汗。“王管家!”大户一声怒吼,一名中年男子立马紧张应到:“老爷有何吩咐?”“立马将西镇最新产的葡萄玉给我取来!”葡萄玉,因色泽鲜艳,状似葡萄而得此美称,一年也就产几件,大户本来打算献给西镇政要,现在天算不如人算,只能先用上了。“是,老爷。”管家急忙吩咐下去,为保万无一失,还叫上十个壮丁一同前往,可不能再出错了。 屋顶上,茶馆小生悠闲地躺着,也不知道有没有错过下面精彩的表演。 午时三刻,吉时。大户对宾客道,“各位都是远途而来参加鄙人的寿宴,感谢大家,鄙人恰有一珍宝,得日月之精华,吸天地之灵气,今日吉时,开宝一观,以谢来宾。此珍宝如遇有缘人,会相映成辉,色彩夺目。如来客与宝有缘,老夫愿拱手相让。”众人一听有宝物相赠,都想挤在前面。只听管家拍手两下,盒子上的布便被揭下。一块墨黑色的玉静静地躺着宝盒内。 “齐大人到!”来者面如雕琢,剑眉敛目,唇边一抹淡笑,好似天下尽在他眼中,腰上赫然别着“齐鉴侯”的令牌,天生的贵气令人不敢直视。“宝物何在!”他一开口,大户便迎了上去,“齐大人能到鄙舍真是蓬荜生辉,请大人座上一观。”当他走过宝盒时,不知道是谁惊叹了一声,众人皆看向了半宝盒。只见墨黑色的玉渐渐变得通透,折射出微微的紫光。“是葡萄玉!”识货的商人最先道出,众人听了一震,葡萄玉,西镇年产二三,名流千金难求,竟然在这里能看到?更有甚者,开始观察葡萄玉里的光芒,玉身通透,紫光流射,竟是百年一遇的流光葡萄玉?! “哈哈哈,流光葡萄玉竟能在这里遇到,也是个奇遇,但据本官所知,今天开的宝物可不是这件。”他余光看向大户,虽然在笑,但有种莫名的压力弥漫着。“去年犬子得病,全靠宝物活下来,但宝物也因此吸取了犬子的病气,得知贵人要来,草民不敢开宝物过了病气给贵人,是以……”大户的冷汗又留下来了。 “王前辈不必紧张,本官也只是提出疑问,既如此,我也不好强求。本官是来观宝物,现不开宝,本官就不多留了,祝前辈寿比南山。”说时已起身要走。大户哪敢拦,赶紧行礼道“谢齐大人,草民必将流光葡萄玉送至大人下榻之处。” “如此就谢过前辈的美意了。”他慢悠悠地走出去,在一个人面前停顿了一下,然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宾客们很快就忘记这个小插曲,继续该吃吃该喝喝,这个宴席一直到半夜才散。茶馆小生吃饱玩足,打包回府。 回府的路却不好走,一个诡谲的身影跟在他背后,他毫无反应地走回茶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念叨,“肖老该要骂人了,这么晚了,明日还要起来说书呢。” 背后身影一顿,消失在夜色中。 “殿下,只是个茶馆小生,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诡谲的身影一现,跪在齐大人身边。 “行若老妪,面若稚子,不为宝物,舍其何在。看来我们要拿到它,势必要揪出盗窃的人了。”齐大人说罢,随手拿起新得的流光葡萄玉把玩。他在西镇已有一个月,起初在茶馆听书只是无聊,但那天听到这小生竟道出大户人家的秘事,觉得实在可疑。华佗骨的消息不可能外泄,早在十年前,他就派人在这周边守着,封杀消息,为的是拿到华佗骨,查询千古大师遇害的真相。若说有漏网之鱼,也不会在西镇,这里虽然偏远,但实际在他的控制下,消息流传和商用买卖,都必有一帖送至他那里。 接着他又道:“这茶馆小生也知道得太多了,这几天都跟着他,看他都去了哪里。” 齐大人身后的诡谲身影行礼退下,又消失在眼前。 而大户宅内,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宝物失窃,又损失了流光葡萄玉,大户简直要暴走,一边念清心咒,一边打开麒麟锁,不出所料是个空盒。他叫来守夜的门卫,“这几天有放不熟悉的人进来吗?” 门卫哆哆嗦嗦回答,“老爷,没有。” “一个都没?!”大户怒喝。 “老爷,我们哪敢啊,再说麒麟锁是千古大师所造,就算是千古大师本人来开,也要花上一时半刻,更何况常人呢。”门卫低头道。 这正是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除了千古大师和大户,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麒麟锁的打开方式,除非……大户监守自盗。 很好,这样就变成大户的不是了。大户气得脸都歪了,不顾形象大喊起来,“给我搜,府里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王管家,封锁宝物失窃的消息,在西镇给我找几个巧匠,就说麒麟锁已损,重酬能开麒麟锁的!” 一众人忙碌了起来。这边吵闹,远在东郊的茶馆也正热闹着。 “叫你老实点,你偏不听,还跑到大户人家去吃吃喝喝!什么时辰了你不看看!”肖老先生气急败坏地追着小生打。 “哎哟哎哟!”小生叫疼,“这种热闹怎么能不凑啊,还对得起你说书人的身份吗?” “你还学会顶嘴了!”老先生更加生气,气喘吁吁地停下,“看来不关你禁闭你是不会反省了,去东堂待着,这个月不准出门!” 小生这才慌张了起来,“我不要关禁闭!我听话还不行吗,看,我给您带了最爱的桂花酒。” 小生讨好地坐在老先生旁边,掏出藏在袖子里的小罐酒,递到老先生嘴边,“大户家的,肯定是好的,你闻闻。” 老先生本来还在气头上,看着小生讨好似的端着酒,又不停地眨巴眼,他生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接过酒瓶,“哼”的一声没再说话了。 小生看他态度软化,立马就溜回房间睡觉。真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第二章 齐大人擒贼 西镇东市,是镇上最热闹的集市,也是来往商人交换消息的不二选择。一个小生叼着蓬草,吊儿郎当地穿街走巷。 “来啊,看一看瞧一瞧啊,西镇大户重金酬谢开麒麟宝锁者。能解十之一二者,奖金千两,解半数者,奖金五千两,全解者,奖金两万两!”远远就听到有人在吆喝。 “大户自己不就会开吗,何必请人开呢?”有人不解到。“各位有所不知,上次开锁时大户不小心将锁的小锁片刮坏啦,现在麒麟锁已损,大户打不开,只能求各位能人高手试试。麒麟锁乃千古大师的杰作,平日里也看不到,现在能看上一眼也好啊。”站在前排的小生接话道。 “那倒也是。”众人附和。 这一幕尽收一人眼里。对面酒楼二楼,那人衣袍华丽,慵懒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唇边一抹淡笑。仿佛在说:“看吧,这不是个普通小生,怕不是我们想找的贼。” “库容,把这小贼请到上面来。”随后一个身影闪出。 小生突然觉得背后一凉,然后他就离地越来越远,离人声鼎沸处越来越远……他好像……飞起来了?! “高手饶命,在下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可爱妹妹,在下不能死啊~在下命若草芥不值一提,更不值得高手弄脏自己的手啊~”他大喊大叫,死命挣扎。 “闭嘴。”身后的人冷声一句,停在酒楼二楼处。 小生感觉自己停住了,便慢慢地睁开了眼。对面坐着……齐大人!他心里震惊,但很快镇定下来。立马跪下颤声道:“大人传呼在下,在下就算远在万里之外,也会飞奔而来。这段路程实在走得有点,刺激,嗯,刺激。”说完抹了抹头上的冷汗。 “噗。”齐大人抿在嘴里的茶忍不住喷出来。“本官只是请你来问句话。” “大人请说,草民定知无不言。”小生怯生道。 “前日里本官丢了一宝物,你可有见到?”齐大人慢悠悠地看着他,看他額前碎发抖了抖,如蝶羽的睫毛也抖了抖,然后全身像过筛一样有节奏地抖了起来,话也说不完整。“大大大人,草草草民不曾见……”坐在主位的那人又开了口,“你不用紧张,我只是问问。” 小生试图冷静下来,他回忆了一下,“如果大人说的是流光葡萄玉,那日大户做寿,草民曾看过一眼。” “我说的是,你说书里的那个宝物。”那人开始把玩晚上的令牌,抚摸令牌上精致的纹路。那也是出自千古大师之手,就连库容也不知,这块令牌其实是个小机关盒子,里面藏着几根毒针和一颗续魂丹,是父皇送给他的生辰礼。 小生顺着他的手看清了纹路,瞳孔微张。颤声回道:“草民只是听说,不曾见过。” 果不其然,齐大人得到了否定答案,但他早就想好应对方案。既然套不出话,把这小子留在身边,还怕抓不到他的把柄吗。 “呵,本王很欣赏你的机灵,说书也算差强人意。恰好本王喜欢听书,留你做本王的小厮你可愿意?”他慢慢站起来,库容就站在他身后,凶神恶煞地盯着小生。 “愿意!当然愿意!但草民还有六十老母,可爱妹妹……”他不住地颤抖。 “肖老我已经着人去请了,作为本王的客人,下人们都会善待他的。”一句话断了他的后路。 “那草民恭敬不如从命了。”小生捏紧手,躬了躬身。没想到手痒顺走的是座宝莲啊,招来这么一尊佛,他肠子都悔青了。看来得找个时机丢掉了。 原来小生就是老妪,老妪就是老贼。西镇卧虎藏龙,不起眼的人物都有传奇的人生。呵,齐大人嘴边一抹淡笑,抓个贼上路,接下来的日子可有趣了。 第三章 又手痒了 “秋夜深,秋夜深,离人泪千行,踽踽赠柳枝,碌碌别腰间,秋夜深,秋夜深,几许入更灯……”吴侬软语,加上在马车上摇啊摇,小生,哦不,现在要叫小砾,很快就入睡了。从西北走到东南,三个月了,无事发生。齐大人对他也是宽厚,并没有把他当小厮呼来唤去,反之很客气,与其说是小厮,不如说是客人。平静得让他忘记他手上还握着这位大人想要的宝物。 他也想脱手啊,但没找到机会,那个叫库容的暗卫神出鬼没,出现的时机都很微妙,每次他想把宝物放进齐大人的令牌,都无从下手。而且他们要去哪,齐大人也不说。他干脆就随遇而安了。反正肖老也无生命之忧,他也乐于到处游玩,所以,他很放松地接受了齐大人的安排。 说来也挺奇怪,每个人都称是齐大人,为何不是称三殿下呢?宫闱之事很难论断,他也没胆子打探。还是睡觉吧。 库容看着这小生一边打盹一边向殿下的肩上靠,同情地看向了小生,居然敢靠在有短袖之癖的殿下肩上,自求多福吧小子。而小砾因为找到了舒服的姿势睡觉,睡得更沉了。他做了一个很久没做的梦。 梦中是一张熟悉的脸,嘴角流着血,双手捧着他的脸道:“明儿,活下去,就当一切没发生过,活下去。”他躺在一个特制的宝盒中,慢慢地沉入水中,他听到水没过宝盒,也听到水岸边那个女人一声闷哼,随即悄无声息。他还不懂得什么叫死亡,但可能预感到分离,想哭出声,但只能拼命捂着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昏睡中醒来,肖老看到他坐起来,便递上一杯水,“可怜见的,先喝点水,我去给你煮点粥吃。”那一年他甚至说不出话,眼睛也因为长时间的黑暗而变得脆弱,他跟着肖老走南闯北,最后在西镇停下了,一停就是十年。 沉睡中似乎有人帮他舒展眉间,他难受的心情也像是被打开一样,眼角再也控制不住渗出泪水。很久才听到他一句压抑的低语,好像在喊“母亲”。 一旁为他舒展眉间的齐大人却陷入了沉思。据传闻,千古大师有一女儿,十几年前的灾祸殃及全族,其他尸骨都已投入门门洞中,唯有大师的女儿失踪,也不知道是不是活着。但如果活着……于他算不算幸事呢。 小砾一直睡到申时才醒,醒来发现大家已经陆陆续续地在搬东西进别府。原来这齐大人在临安有一别府,叫齐启斋,一年偶尔会过来住上一阵子。南水养人,这里富庶堪比京都,文人骚客聚集,很适合齐大人掏宝贝。 小砾跟在齐大人后面下了马车,跟着他进了别府主苑。“小砾子睡得真好,看我这新制青汶衫,水迹斑斑,熠熠生辉呢。”齐大人一坐下就开始取笑他。“草民惶恐,但此衫虽为青汶衫,却无一丝波澜,我正好给大人添上。”很好,小砾子这名字也没取错,果然又咯手又咯嘴得很。“如此还要感谢你呢。”齐大人扇了扇手里新得齐齐如玲宝扇,听不出喜怒道。齐齐如玲扇,乃前任国匠为心爱女子所精制,上面的镂空是历经三年所雕刻,正面看是美人图,反面看又似鸟雀图,扇动起来有悦耳的琴铃声,天下只此一把。也只有爱宝如命的齐大人才能拥有了。 小砾看到这把扇子眼睛都直了,倒不是因为这把扇子有多么名动天下,而是因为上面的雕刻十分精美,对他这种“爱好手工”的人来说,拥有致命的吸引力。他又手痒了……“大人的扇子真是精致啊。”他忍不住赞叹道。 “那是,我从一个富商手里抢来的。”齐大人又摇了摇扇子,“小砾子要看看吗?”说罢他就递给了小砾,小砾顺手就接了过来,这扇子很是轻巧,就算是一个弱女子,也能轻易摇动。小砾想摸上面的雕纹,齐大人喝住了他。“小心你的手,我已经叫人改造成精钢扇,上面的雕纹都是削铁如泥,可不要贪美毁了手。”听完他的话,小砾立马住手,开玩笑,他的手价值千金,平日里他都不轻易受伤,就怕影响手的灵活性。 齐大人把扇子接过来,随意道:“今日刘富商嫁女儿,本官要去观礼,据说嫁妆里有西域的月光杯一套,很是醉人呢。”他转身将扇子放进主苑内的柜子,似乎上了锁,奇怪的是,他也没叫上小砾,自顾自就走了。小砾在月光杯和齐齐如玲扇中纠结,如果今晚齐齐如玲扇就失窃,那他肯定脱不了嫌疑。但如果是月光杯失窃,来往宾客众多,他也不怕被逮住,甚至还可以趁乱将那个华佗骨放进齐大人的令牌中,一石二鸟啊。 “大人!草民也想去观礼!”然后屁颠屁颠地跟在齐大人身后。一直跟在这两人身后的库容陷入了纠结,该不该提醒这小子呢,到底该不该呢。 是夜无风,秋月悬空。新人的喜庆从桌上的双雀筷,到门框的红喜字,一点点蔓延。角落里,小砾正在奋斗。对,所有人都在赞叹这场喜宴的盛大,只有他拼命往嘴里塞食物。期间他趁无人注意时,溜出去“解手”。回来时新人已经开始行礼了。齐大人坐在主位,静静地等好戏上场。 一个小厮慌忙地撞在刘富商身上,低声说了几句,只见刘富商震惊地站了起来,向主位行礼道:“鄙人舍中有飞贼,盗我月光杯一套,请大人稍等,我定将此贼拿下。” “刘前辈,莫耽误吉时啊,飞贼得抓,女儿也得嫁。本官还有急事,就先走了。”齐大人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身后小厮立马跟上。 “大人百忙之中能抽空参加小女的婚礼,已是祖上积德,不敢扰大人烦忧,大人慢走。”刘富商赶紧行礼,终于送走这尊佛。 “不必远送。”齐大人说完潇洒离去。 行至灯火阑珊处,齐大人转身忽然道,“小砾子,你的袖子怎么在发光!” 小砾赶紧向下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他把月光杯藏在随身的机关盒里,怎么会发光。再抬头,迎进一双戏谑的眼睛里。“大人不要再耍弄我了,草民也是会生气的。”小砾子佯装生气道。还好他刚才趁新人行礼时已经把华佗骨脱手,就算被他搜到月光杯,也不算滔天罪行。他还有活路。 “本王也没想到随意抓的一个小厮,竟然是个神偷。”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小砾子的袖口。“不仅能开麒麟锁,还能开本王的令牌,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说吧,你跟千古大师是什么关系?” 听到“千古”二字,小砾子怔了一下,随即就回道:“草民只是从小手脚便比别人灵活些,后来学着做些手艺活,就懂了些旁门左道。至于麒麟锁和令牌,草民真不知啊。” 齐鉴侯也不想这么快揭穿他,毕竟回程还很漫长,这小砾子实在有趣,还是留着吧。“本王不管你是有意无意,麒麟锁乃千古大师精细打造的宝盒,一旦麒麟锁被他人打开的消息传出去,很快就会有人查过来。传闻千古大师死于非命,说不定害死大师的那帮人听到消息会做出行动。你还是跟紧本王,本王能保你一路平安。” 小砾听到“千古”已经很惊讶了,更没想到齐鉴侯会说出这番话。难道千古大师的死,真的和皇族有关吗?如果是这样,那他跟着齐鉴侯,说不定能查到些线索。“草民多谢殿下爱护之恩,一定寸步不离跟紧殿下。” 听到这句话,后面的库容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能阻止殿下,至少要帮一下这个小子啊。 第四章 有匪如斯 在临安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小砾子就待不住了,一直明示暗示齐大人上路。齐大人不堪其扰,连连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回京。 路上,一股奇特的灵感涌上来,好像是……小砾子急忙喊车夫停车,火急火燎地冲下去,一边大喊:“内急!殿下等我!” 他怕被库容看到,就绕远了一点。刚办好事要站起来,就感觉脖颈一阵闷痛,随即失去了意识。 齐大人好整以暇坐在车里,时而掏出扇子把玩,时而掏出葡萄玉把玩,他也不知道他居然这么听话,一直在等小砾子,等他意识到过去很久时,天已经全黑了。 “库容,去看看。”他抿着嘴道。 “是。”身后一道身影闪出。 片刻后,库容回禀:“好像被山贼抓走了。” 山寨内,小砾子悠悠转醒,睁开眼就看到旁边坐着个男人。神情阴鹜,一双鹰眼盯着她,手里握着一只簪子,“这玲珑簪是你的?” “是啊。”小砾子坦诚道,“一位贵人相赠。” “是和你一起的那个人吗?”他突然站起来,高大的身子罩着小砾子。 “是啊。你认识?”小砾子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看样子他是遇到山贼了。 山贼不答反笑。他道:“这巧物于你无用,不如转赠于我。”然后把簪子收了起来。 还是个不讲理的货。 小砾子开始感觉头疼,是流年不幸吗,怎么最近遇上的都是这路货色。 “那我可以走了吗?我没钱。”小砾子拍拍身上的灰尘,又道:“贵人有钱,你抓他吧。” “哼,想走,随你。”得到意外之外的答案。 “那我走咯,我真的走咯。”小砾子假意挥挥手,然后出门在寨子里逛了起来。原来山大王寨子不小,看起来人口众多。他还是先熟悉熟悉,再找回去的路。于是他在寨子里闲逛了起来。 “小姑娘,去哪呀,要不要尝尝大娘做的酿团子?”一个妇人看到他,热情地挥挥手。 小……姑娘?这么明显吗! “大娘,我是小公子啦。”小砾子忸怩不安,双手交叉,羞涩道。 “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女儿身啦,来吃酿团子。可怜见的,首领说你无家可归,留你在寨子过,你可要好好感谢首领啊。”大娘乘了一碗热乎乎的红豆酿团子给她,招呼他进屋里坐。 小砾子再次感到无语。谁无家可归要个山贼收留啊,大娘你不能因为他帅就原谅他啊。 他一边吐槽一边还是接过碗。吃着甜甜糯糯的酿团子,他开始和大娘唠嗑。从十年前建寨一直聊到隔壁老王生了几胎,从大娘的态度来看,他们首领应该挺爱民的,平时也只是劫富济贫,并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 寨里只有唯一一个出口,那里有机关,有奇阵,只有首领能带人平安进出,若是硬闯,尸骨无存,这也是官兵一直打不进来的首要原因。 毕竟千古大师遇害之后,景国再无机关师。这些高人不是归隐于山林,就是手艺失传。机关术,成为景国最神秘的工艺,甚至可以称为玄术。 “大娘,为何这里会有机关和奇阵?”终于吃完这碗酿团子,好饱好饱。 “传说千古大师曾有一笔记,里面记录各种机关玄术的制作方法,首领幸得之一二,才建了这门关。”大娘接过空碗,回忆道。 “大娘,哪里可以沐浴?”小砾子问问自己身上的味道,开始怀念在齐启斋的日子,齐大人虽然很清高很霸道,但对人好啊,至少跟着他有吃有穿,这说明有钱是多么重要啊。希望齐大人能看在他手上有月光杯的份上,在原地等他几天。 大娘给她烧了水,倒在大桶里,她洗得舒舒坦坦,以至于那晚睡得很沉。 那晚小砾子又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隔壁村的阿牛哥说要来娶她,让她在村口的柳柳桥上等他,他要给她最好的婚礼。她就站在桥上等啊等,终于等到阿牛哥骑着白马来。一双桃花眼深情地望着他……背后的村花,然后他冲过去抱住村花。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们成亲,她想冲上去告诉她的阿牛哥,她才是和他约定终身的人,但他不能,他穿着男装,束起头发,成为小砾子。 刺眼的晨光射进来,她睁开眼,觉得眼睛干涩,但流不出眼泪。一个身影站在窗外,挡住了阳光。这是一个很熟悉的轮廓,高大的身躯,完美的下颌线,还没看清脸,就觉得嘴边应该挂上一抹淡笑。 “齐……额,好巧,你也来了。”小砾子把嘴边的话咽回去,“没遇到危险吧?” “没,你在这里都能好吃好喝的,看来我可以回去了。”说完他人就走出去了。 “等等,一起一起。”小砾子急忙跟上。看来齐鉴侯精通机关玄术。他哪知道齐大人压根没破完阵,最后几步直接飞跃出阵,不然哪能这么快到。期间触发了机关,一阵剑雨飞射而出,幸好他跑得快,不然得成筛子。 “刚才进来觉得有点古怪,出去得小心了。”齐大人道。机关之术他并不是很擅长,毕竟机关玄术在景国盛行时,他还是个孩子,就算师从过千古大师,也不过是虚晃两招。 “据说这些机关是山贼首领所设,专门用来抵御官兵。如果没有首领带着,很难平安进出。大人能进来,真的很厉害呢。”小砾子拍马屁道。 “如果我不来,不知道你会待到什么时候呢?”齐大人余光瞄向他。 “大人不来,草民也会想尽办法出去啊,毕竟跟着大人能吃香喝辣,还能顺手牵羊,日子过得喜滋滋的。山寨虽好,毕竟没有大人这样的伯乐啊。”小砾子把讨好肖老的那套搬出来,果然哄得齐大人开始正眼看他了。 “自己跟好了,跟丢可就没命了。”他拉着小砾子踩进石阵。这是第一关,也是最耗心神的一关,近看石阵是静止的,实际每个石像根据既定轨道在慢慢挪动,如果不及时卡点,就会迷失在石阵中,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小砾子静静地观察这石像的运动轨迹,居然是七星轨! 听说过千古大师的人一定也听说过七星轨。这是大师研发的一套算法,因运算复杂、变换万千而得名,运用在机关术上可谓是玄机暗藏。 七星轨是一场移动的弈局,它的规则都是建立在黑白之道,假如他们想要逃脱,必须七星轨完成前找到突破口出去,否则就被先手的白子——这七个石像围困住。 齐大人观察这七个石像的位置,分别是横六纵七,横五纵六,横三纵八,横五纵十一,横六纵十,横七纵八,横七纵九。而齐大人的起始位置是横五纵八,小砾子是横四纵八。在他们身后即横六纵七,横六纵十,横七纵八,横七纵九这四个石像已经被相邻白子锁死,不能再动了。他们进阵时,已经选择了相对好走的路。 “你先左进一格。”齐大人边思索边指挥。这样前面横三纵八的白子就会被控制在横三列活动了。 果然这个石像也左进了一格。在他们左边横五纵六的石像和右边横五纵十一石像都待定了。 “我往右进一格。”齐大人说完就往右,原先待定的横五纵六石像立马跟上,右进一格。右边横五纵十一的石像则左进了一格。 “你再往左便可出去了。”齐大人冷静道。小砾子依言左出。横三石像虽一直跟着他,但却困不住他。 齐大人则往前走,很快就出了石阵。小砾子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破了石阵,从入阵到出阵,半个时辰不到。齐大人也就端看了这些石阵的位置,立马就算出出阵的最快方法。 七星轨要算得又快又准,没有长久的练习是不可能的,看齐大人如鱼得水的样子,他学习七星轨必定有十年以上了。然而七星轨并无外传,更不会有人知道其中的规律,那么这个人又是如何得知呢? “小砾子这么看我,是被本王的英姿迷住了吗?”齐大人回过头,笑得特别灿烂。好的,一秒打碎小砾子的崇拜,唯齐大人是也。 “殿下还是仔细脚下吧,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人影。”话刚说完,小砾子就听到利器划破空气冲刺而来。他本能地躲在齐大人身后。齐大人挥了挥衣袖,利器被他兜进了衣袖,然后飞射而出,快得看不清。 “阁下躲在暗处偷袭,这不是待客之道吧?”……谁当你是客人啊?小砾子暗暗吐槽。顺着利器飞过去的方向,看到山贼首领手握一把匕首,朝他们走过来。 “你就是玲珑簪的主人?你认识千古大师?”一双鹰眼直盯着齐大人,“谁教你七星轨?” “如果我说千古大师教的呢?”齐大人整了整衣领,他很不喜欢这种不平整的感觉,如果不是要接暗器,他甚至都不会抬起手来。 “你就是千古大师在等的那个人?”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很惊讶。 “看来不是。”说罢鹰眼男人就往回走。 “我不确定,但我正在查当年的事,也许你说出来,于我查寻真相有帮助。”他们两就当小砾子不存在,愉快地盘腿坐下交谈起来。 ——我不想听这种秘辛啊,知道得多死得快啊。小砾子又忍不住吐槽。 “千古大师遇害之前,曾托我父母保管一本笔记,里面记载的是她多年研制的机关玄术。我父母身亡前,嘱咐我一定要等到千古大师的亲人来取。”鹰眼男人低沉道。一阵大风吹散他的声音,传到小砾子耳朵里显得悠长又神秘,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这也是你躲在这里的原因?”齐大人伸手把小砾子拽得近些,嗯,风大,有点冷哈。 “也不全是,据说追杀千古大师的,是官兵。”听到山贼首领的话,小砾子一怔,杀害千古大师的背后指使真的是皇族吗?千古大师怎么会和皇族有仇呢? “我母亲和千古大师是旧友,大师遇害之后,母亲也因为哀痛过度,跟着去了。我腰上的令牌,正是大师当年入宫时赠与母亲的生辰礼。”齐大人敛眸道。 鹰眼男人端详他腰上的令牌,上面的纹路竟是……七星轨! “传闻七星轨不外传,只有大师的女儿能得真传。看来传闻也不尽然。大师早就把七星轨当礼物送给他的朋友。”鹰眼男人叹息。“如此,我就把笔记交予你吧,希望你能找到大师的亲人,亲手把笔记交给他。” “你身后这小子能交予我吗?他是个机关奇才,刚才看他跟着你过石阵,不像是懵懂的样子,该是略懂一二的。这天下,能看懂七星轨的人已经不多了。”鹰眼男人站起身来,指着小砾子道。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他也是我查寻真相的线索。”齐大人接过笔记,放在袖子里藏好。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捞起小砾子,几个飞跃就离开了山寨。 第五章 小砾子中毒 刚离开贼窝,就遇上刺客,小砾子再一次感叹,齐大人真是扫把星啊~ 齐大人看他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立马就读懂他的意思。他恶狠狠地瞪回去,又一边将他护在身后。……他到底什么时候做得这么熟练啊!齐大人懊恼地想着。 这批刺客不是善茬,招招凶狠,又招招致命,逼得二人连连后退。“齐……你能打过吗?” “哼。”齐大人怒哼,居然怀疑本王的能力!他扬起齐齐如玲扇,一朵,两朵……十几朵剑花将刺客分开,他冲向中间为首的那个,一招柳叶斩直挥过去,刺客连忙躲闪,但是被剑气斩得吐血倒地。 姗姗来迟的库容也加入了这场凶斗。 一旁的小砾子看得津津有味,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殿下出手,只听闻齐三皇子不务正业,爱好古玩,但从他利落的身手和从容的应对来看,他应该武功修为不低。 小砾子小巧灵活,轻松躲过刺客的追击,但他也没还手。他……不会啊,谁说神偷就得会武功啊? 在他迟疑之际,一旁本来一直攻击库容的刺客突然从背后袭击齐大人。 库容冲上去挡,但见一道身影闪过,小砾子拿着一个钢盒挡在了齐大人背后! 库容从未见过这样的轻功,只见一个身影流畅如流水般从他面前划过,停在了齐大人的身后。他习武多年,早就练就了追踪猎物的好眼力,但刚才,他压根没看清小砾子是怎么动的。 “叮——”刺客的利剑被震得发出响声,大部分剑劲被钢盒挡下了,但剑锋还是轻划过了小砾子的脸。 “撤!”为首的人见时机正好,立马撤退。 三人都无心追上。齐大人连忙转身看向小砾子的脸。小砾子只是轻微的擦伤,脸上渗出一点点血迹。 “没事啦,就是流点血,一会就凝固了。”小砾子见二人都很紧张,轻松道。 “不能大意,剑上可能有毒。”库容神情沉凝,抓到小砾子的手把脉,“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就是有点困,我睡一会。”说完就着齐大人的手睡过去了。二人心想这小子可能是累了,又受到惊吓,便没有打扰。齐大人抱起他回到马车上,想起刚才他挡在自己身后的那一瞬间,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也没有很在意,但在放下小砾子时动作轻柔,生怕弄醒他。 接下来日夜兼程,车旅颠簸,但是睡着的人却没有要醒的意思。算起来,睡了也有五天了。期间库容试图摇醒他,甚至掐他,他都没醒。 库容看着小砾子的睡脸,开始思索,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殿下,不好,小砾子中了虫毒。” 齐大人听到“虫毒”,赶紧也捞起小砾子的手把脉,脸色也慢慢地沉下去。虫毒难辨难解,解毒时可能还有生命危险。这招真的狠! 他抱起小砾子飞跃起来,对身后的库容道:“回京,快!” 皇宫内,一位老者捋着仅有的几根长须,对着齐大人道:“你小子上哪找来这么个病号,中的还是这么麻烦的虫毒。” “迟老头,你若能治好他,我送你开花的荣枯草。”齐大人站在他身后,背着光,看不清表情道。 “两株。”老者坐地起价。 “好。”迟老头听到他这么快地答应,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齐大人还是面无表情。 库容暗自吸了口气。荣枯草本身不值钱,但是要荣枯草开花,要在冰川下用温水浇灌七七四十九天,施以内力催草破土才行。常人根本不可能办到。殿下这是为了一个小厮一掷千金啊。 迟老头也不拖沓,立马掏出银针,先把小砾子的虫毒止住。“要逼出虫毒还需要时间,我先把毒虫的活动性降低,这样不会蔓延到全身。库容,去取炭盆和艾草来。” 库容立马闪出。片刻他就回来了,手上拎着炭盆和一大袋艾草。 “把艾草点上,要烤上七天,期间不能断火。虫子不喜暖,必定会四处游走,会让中毒者很痛苦,得有一人按着他,别让他伤害自己。”库容即刻把艾草点上,放在小砾子左侧。没多久,就看到一条虫子在他身上游走,从脸部到颈部,再往下。 小砾子感觉很痛,好像有东西在他身体里钻来钻去。他伸右手想挠,一只手按住了他。他就抬起左手,又一只手按住了他。他很生气,想醒过来骂人,但是怎么也醒不过来。他是怎么了?他好痛啊! 齐大人看着小砾子紧皱的眉头,很想帮他舒展,但腾不出手来。他觉得好像他的身体有某处也开始痛了,仿佛他也中了虫毒。 库容看着殿下,从面无表情到纠结到……有一丝痛苦?他突然灵机一动,掏出笔和纸记录此时殿下的心路历程。 一个月后,一本名为《xx殿下爱上我》的小说在地下集市被抢购一空,读者们被书里又霸道又纯情的男主迷得七荤八素,最重要的是,这种殿下和丫鬟相爱相杀的剧情,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作者车谷子更是被推崇备至,模仿其笔风者一时万千,但都无法抓住其精髓,这让车谷子的名号更加神秘和响亮。读者们都写信催促其出第二本。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六章 殿下报恩(一) 七天过去了,迟老头看着那个毒虫终于变硬,不再游走,他用银针扎破小砾子的皮肤,将毒虫装进一个细口瓶子,并用白酒在瓶口涂了一圈。 “好了,现在只要他醒过来就没事了。”旁边的二人皆松了口气,库容看殿下一脸倦容,素来平整的衣袍已经打皱,道:“殿下已经几日没合眼,不妨先去歇息,小砾子我来照看。” 齐大人仿佛没听到,他盯着躺着的那个人。这几天他很累,但脑袋很清醒,一直回放小砾子挡在他身后的画面。他觉得身体好像失去知觉,只有一个地方好似针扎,不那么疼,但是密密麻麻。 这期间小砾子痛昏了几次,因为疲累开始发烧,说胡话,低低地喊着“母亲”,连哭都是无声的。被压制的手已经红肿,上了药,看起来没那么吓人。毒虫取出之后,他眉头不再紧皱,但因为长时间的疼痛和发烧,身体时不时会抽搐。 库容无声叹息,走了出去。吩咐柔喜准备热粥,等小砾子醒了,该觉得饿了。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天黑了,皇宫内点起了灯。齐大人靠在床榻上睡了过去,而床上的人却悠悠转醒。 他这是被暴揍了几顿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而且感觉他睡了很久,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小砾子开始观察周围,被睡在身旁的男人吓了一跳。 哇!谁啊!哦,原来是齐大人。看起来睡得很沉的样子。 库容听到有轻微的响声,并走了进来看到小砾子已经醒过来,忙吩咐柔喜把粥热下送过来。“感觉怎么样?” “有人趁我睡觉时打了我吗?”小砾子慢慢地伸展身子,不解道。 “你中了虫毒,殿下找人救了你。”库容慢慢走近,“殿下守了你七天,你终于醒了。” 柔喜很快就将热粥递上来,一闻到食物的香味,小砾子才发现自己已经饿疯了。接过碗便一顿狂扫,很快碗就空了。“姐姐,再来一碗!” “叫我柔喜吧,我是殿下的一等丫鬟,平时就管内苑的事。”柔喜接过碗,笑吟吟地退下去了。 “你刚才说殿下守了我七天是怎么回事?”看着柔喜走远,小砾子问库容道。 “你记不记得刺客走后你就睡着了?那时你就中了虫毒,很是凶险,殿下快马加鞭带你回京,找到迟神医给你看病。毒虫得用艾草炭盆烤上七天才能逼出,期间殿下一直看着你不让你伤害自己。”库容揉揉自己的肩膀道,“既然你醒了,我就闪了,柔喜会替我好好照顾你们。”库容并未提及殿下如何让神医救人,他觉得如果小砾子知道了,说不定会因为太过感动而以身相许,那么殿下是断袖这个消息就压制不住了。 柔喜很快就回来,回来时手上端着两碗粥和一碗汤药,“这是迟神医特意吩咐我熬的药,让你醒来就服下。” 小砾子接过两碗粥,皆咕噜咕噜地喝下。然后他看着那碗黑色的汤药,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你尝尝吧,殿下让我在药中加了些蜂蜜,一点都不苦的。”柔喜看着他道。 小砾子听她这么说,就捏着鼻子把汤药灌进去,好像真的不苦。 吃完东西,他就开始犯困了,虽然睡了很多天,但是病痛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很快他就又睡过去了。 柔喜看着他睡着,静静地退下了。 隔天他醒来的时候齐大人已经不在了,柔喜看到小砾子起来,就伺候他洗漱。小砾子哪里会习惯别人的伺候,连忙后退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柔喜也没坚持,出去吩咐小丫鬟准备吃食。 然后……大鸡腿,叉烧包,鱼羹,红烧肉,煎豆腐……一盘接一盘被传了进来。小砾子上桌时都惊呆了,“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当然。你是殿下的恩人,这些都是殿下特意为你准备的。”柔喜看他惊讶的样子,不由地笑道,“殿下还准备赏赐你珍稀古玩呢。” “真的吗?”他并没有想要为齐大人挡剑,当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齐大人身后了。如果早知道要受虫毒的罪,打死他就不会过去的。 “你快吃吧,吃完得去殿下那里谢恩呢。”柔喜催促他。库容大人都已经悄悄来看过几回了,看来殿下急着见他的恩人呢。 小砾子吃饱餍足,就被柔喜带到肖凌殿的主殿,这是齐三皇子未立府时住的地方,也是齐三皇子的母后——珏惜皇后生前最爱的地方。殿门口两座石狮子,是皇宫内巧匠花了一年精心雕刻的,威严中带了一些憨态。殿内铺设的纹锦毛毯,是西域第一绣娘——青笼的手笔,毛毯乍看平平无奇,在烛光映照下,会发出幽幽蓝光,在阳光映照下,会发出粼粼银光,十分夺目。再细看床边的香炉,炉顶居然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点上香薰时,烟雾缭绕,衬得如仙境一般。小砾子啧啧称奇,不愧是有钱人家啊。 他看起前面立着的齐大人,连忙跪下道:“小砾子拜见三殿下。”在外面,他并没有行过大礼,但在皇宫,不敢造次。随即又打量起周围的宝贝。 “看中什么?本王送你。”齐三皇子一看小砾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救了本王,想要什么赏赐,本王都可以依你。” “能救殿下已经是草民的万幸,哪敢要殿下的赏赐。”小砾子说完目光紧盯着墙上挂着的人像画。那是两个女人,一个是他很熟悉的千古大师,另一个眉眼间和齐三皇子有些相似,应该就是珏惜皇后了。世人皆以为千古是男人,实际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因男子习机关术便利,所以才一直着男装。 “这幅画是千古大师来皇宫暂住时,父皇所绘,后来母后一直挂在这里,每每思念千古大师时,她都会来肖凌殿看画。”齐三皇子看他一直盯着画,不经意地解释道。 “原来千古大师是个女子啊。”小砾子故作轻松道,“我以为这么厉害的机关大师,应该是个壮丁,能打能扛的那种。” “皇上驾到——”门外公公提着嗓子喊道,只见一身黄袍的男子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明明年近不惑,但看起来好像是齐三皇子的兄弟般。小砾子连忙跪下行礼。但来人并不看他,也没叫他起来。 “齐子豫,你好大的胆子,回来也不知道去拜见你父皇,跑到肖凌殿躲着!”黄袍男子不怒自威,盯着齐子豫道。 “父皇又没什么大事,老在你眼前晃悠做甚。”齐三皇子回怼过去,然后把小砾子扶了起来。 “哼。”见儿子压根不搭理他,就转向小砾子道,“你就是救了子豫的小厮?” “草民万幸为殿下挡了一剑。”小砾子低头回禀。 “来人,赏白银万两。”黄袍男子说完,径自坐在主座。 齐子豫看到他坐下,斜睨了一眼,道:“你没什么事就回去,不用批奏折吗!”一句话戳中了景皇的痛处,他就是批奏折批累了才来这里歇息,天天批奏折开早会的,他也想歇会好不!谁知道自己儿子这么不贴心,还赶他走! “朕批完了才过来的!”他丝毫不心虚道,一旁的公公开始装耳聋,眼观鼻鼻观心。这对父子明明在政治军事上都很出色,也受爱戴,平时性格也算可人,不知道为什么见面就互掐。 小砾子如果听到公公夸殿下性格可人,说不定会再次昏睡过去。 齐子豫见他赖着不走,也懒得搭理他,反正他也打算等小砾子醒后就回皇子府。 “小砾子,我们走。”说完也不等人家回应,一个轻跃已是百步之外。小砾子赶紧行礼告退,也施轻功跟上。不跟上殿下的话他不认得路啊,殿下又要去哪啊—— 第七章 殿下报恩(二) 齐子豫带着小砾子跳出皇宫,左拐就到了皇子府。 门口小厮一看到齐子豫,赶紧行礼道:“殿下回来了。”小厮迎上来,“殿下可算回来了,齐管家这几个月一直念叨到您呢。” 齐子豫没有接话,径直朝主苑走去。 这次小砾子没再跟上齐子豫,而是让小厮带他四处逛逛。 皇子府内可谓是清逸俊秀,与雍容华贵的肖凌殿天差地别。内府庭院内杨柳依依,微风拂过时在池塘里划过,泛起朵朵涟漪。西边一座古青色的石桥横穿池塘,桥的尽头是皇子府的西苑——朝柳园。 再看东边,是一条幽深小路,路旁是几丈高的竹林,竹顶冲向天空,给人巍峨之感;小路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又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静谧感。竹林小径的尽头是东苑——敛竹园。 敛竹园再往西走一段,是齐子豫的书房——微辞轩,里面收藏着他从各地收集来的宝物珍玩,也是府内各式机关的主要控制点。平时除了齐子豫,只有齐管家和库容能随意进出微辞轩。 再往南走,便是内院丫鬟小厮的居所——瑞艺阁了。瑞艺阁中的房间都是按等级分配,一等丫鬟小厮配一个单间,二等丫鬟小厮两人一间,三等丫鬟小厮四人一间,没有等级的杂役丫鬟小厮则是大通铺。 齐管家并未住在瑞艺阁,而是住在齐子豫主苑旁边的偏苑——涛涛轩。涛涛轩的涛涛并不是指大浪涛涛,而是指墙外大街上的车水马龙。白天外面喧哗的声音,穿过精心打造的砖墙,变成有规律的沙沙声,让人感觉好像是浪涛在拍打海岸。 小厮带着小砾子走进了主苑——豫园。这里东南是落地窗布置,外面没有遮挡,房间通透明亮。窗上还嵌着琉璃,拼成扇面的形状。阳光照进来,在地板上透出扇形窗框的影子。房间内也摆了一只仙鹤香炉,但和肖凌殿内的有不太一样,这只仙鹤立在炉顶,引颈而上,香烟飘出来时,好似在喝山涧渗流下来的水。 齐子豫早就沐浴焚香好了,就坐在仙鹤香炉边看书。一身兰叶团纹的交领齐腰青袍衬得他面冠如玉,捧着书端坐着,如玉树临风,俊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齐子豫见小砾子进来,招招手让下人传膳食。只见小砾子大步走来,然后在他面前站定,打算向他行礼,他摆摆手道:“免了,以后都免了。” 接着指着旁边的位置道:“就坐着吧。”小砾子依言坐下。 丫鬟把菜肴一道一道传上来,粉翠糕、流苏鸡汤、松花烧鱼、玉带虾仁、冰糖湘莲……小砾子听到菜名就知道这些都是出自大师之手,殿下这是在犒赏他啊! “吃吧。”齐子豫夹了一块烧鱼给他,“吃完饭我们去子虚茶馆。” “殿下去茶馆干嘛?”小砾子只想着眼前的吃食,来京吃的饭菜都好好吃啊,跟着殿下有肉吃啊。 “小没良心的,去看看肖老。”殿下无奈道,他是捡了个什么人啊,看到吃食就两眼放光,心无旁人。 “那我可以把这份流苏鸡汤打包给他吗?”小砾子已经被鸡汤的鲜美味道给震惊了,这么好的食物,当然要和最亲近的人分享啊。 “你就吃吧。”齐子豫拍拍手,柔喜立马走进来。他吩咐柔喜:“打包一份流苏鸡汤,放马车上。再带些糕点和小玩意儿。” 小砾子很快将桌子扫荡干净,坐在旁边打着嗝。他已经好几个月没看到肖老了,他想快点见到肖老,告诉肖老他这一路的经历。他迫不及待地催促:“殿下,我们出发吧。” 齐子豫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看他急冲冲地走出去,叮嘱道:“你刚吃饱,最好不要疾走,小心肚子疼。” “殿下快点,莫让肖老等太久。”小砾子说完已经爬上了马车。 二人坐着马车,听着马车达达穿过腾龙大街,来到集市旁边的茶馆——子虚茶馆。齐子豫轻车熟路地走向茶馆二楼肖老的房间,店里的小伙计看到他都过来打招呼:“殿下来啦。” 齐子豫并未像之前那样对别人视而不见,说了声“嗯”就当回应了。小砾子好奇地打量着这里,茶馆内只二人,但观其姿态服饰,都是大户人家。二人坐在窗边品茗作赋,很是风流。 齐子豫到了肖老房间门口,先是敲了两下门,再道:“老先生,我带小砾子来看你了。” 随即有人来开门,是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童子。“殿下你来啦,肖老已经等候多时了。” 小砾子跟着齐子豫进去,就看到了坐在青莲琵琶瓶旁边的肖老。肖老正打着盹,听到声响才回过神来。 “殿下来了。”肖老站起来想行礼,齐子豫赶紧把他扶起。 “老人家不必多礼。”齐子豫道。 肖老再看向小砾子,怒道:“好你个小子,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看下我。”肖老拿起一旁的掸子想教训他,但又想到殿下坐在一旁,只好忍下。“殿下勿怪,小砾子从来没离开这么长时间,我是担心他才这么说他。 “肖老不必在意,本王刚才看到一位旧友在楼下品茗,不妨本王也去尝尝。”说完就自己走出房间,好让爷孙二人说些私密话。 “您也不问问我这几个月过得好不好,就知道责怪我!”小砾子坐在肖老旁边,撒娇似地躺着肖老的大腿上。 “哼!我还不知道你,肯定跟着殿下好吃好喝的,日子可舒坦着呢!”肖老听他这么说有点心疼,但还是佯装生气道。 “前阵子我被山贼抓走,被殿下救出后,又遇上了刺客,中了虫毒,在皇宫里躺了七天呢。”小砾子委屈道。之前在西镇,每天都是平平淡淡,也并未遇到危险。所以遇到危险时,他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但这些他不能和皇子府内的人分享。但在肖老旁边,他可以把他的恐惧不安都说出来,他觉得这几个月的不安定好像在今天都倾泻而出。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最近发生的事,快乐的事因为分享而变得更加欢喜,不快乐的情绪因为有人分担而变得平静。 小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相互倾诉的爷孙二人,小砾子靠在肖老旁边睡着了,肖老看着他的睡颜,只觉得时光飞逝,从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不点,现已初长成了一个标致的女娃了。天道不公,竟让一个小女孩有这些遭遇啊。 第八章 殿下报恩(三) 回皇子府的路上,柔喜给小砾子讲述这一个月发生的事。 原来子虚茶馆是齐子豫所开,本来是齐管家掌管的,但是齐子豫产业繁多,齐管家无暇顾及太多,所以之前经营业绩平平。 几个月前齐子豫请肖老来京城,但肖老在京城无根无基,齐子豫便把茶馆授予肖老。 子虚茶馆帮事的都是在京城流浪的可怜孩子。他们的父母在来京路上有的饿死了,有的走散了,他们跟着商人一路来到京城。被齐子豫收留前他们就在京城乞讨,好的时候一天也就小半个馒头,有时甚至好几天吃不上饭。 齐子豫不忍心让他们再挨饿,但是也不能一直授人以鱼。所以他安排他们轮流上学堂,轮班在子虚茶馆帮事。 这子虚茶馆虽不在最繁华的腾龙大街上,但与之仅有一巷之隔,反而是闹中取静。而且茶馆的定位明确,专向权贵人士开放,这也保证了茶馆的营业利润。 齐子豫的本意是将茶馆送给肖老,但肖老以“无功不受禄”的理由婉拒了,只答应负责经营。 小砾子心里却很清楚齐子豫的用意。肖老毕竟年纪大了,就算靠着说书也很难轻松过活。小砾子人在皇子府,不可能时时跟随在肖老身边。但那些在茶馆帮事的孩子就不一样了,他们本就无家可归,必定会在茶馆落定。表面看上去是他们依靠着肖老,实际是他们在照顾肖老啊。 想到这些,小砾子向齐子豫投向感恩的目光。 可惜齐子豫正眯着眼打盹,并未收到小砾子的感谢。 他们很快就回到了皇子府。一位近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早在门口等候,他笔直地站着,看起来比门口的石狮还要严肃。 柔喜最先下车行礼道:“齐管家安好,您巡视回来了。” 齐管家点点头,随即上前对着下车的齐子豫行礼道:“殿下终于平安回来了。”然后斜睨着小砾子道:“你就是救了殿下的小厮?” 小砾子赶紧回道:“是。”没想到得到的竟然是一句“哼”。 齐管家上下打量着他,盯着他浑身不舒服。随即听到齐管家一声嘀咕:“男生女相,魅惑殿下!” 小砾子却被他这句嘀咕吓出一身冷汗。他学男子行走、说话也有十年了,着男装以来,还未曾有男子看出他是女人。 他哪知道这齐管家年近不惑,阅人无数,早就练就了火眼金睛。与殿下来往的人非富即贵,齐管家跟着他出入皇宫,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 小砾子赶紧跟着齐子豫进府,深怕被齐管家叫去问话。 随后齐子豫就和齐管家在书房议事,小砾子回房休息了。 小砾子所住的正是齐子豫住的豫园的隔壁,叫做缭烟院,之前参观皇子府并未到这,所以小砾子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院落。 是夜,明月高空挂,花枝斜沿下。香气自花蕊深处飘来,令人心旷神怡。再看院内的小池塘,几尾小锦鲤自在嬉戏,丝毫未在意池边的人。 小砾子坐在梨花树下的石椅,对着院墙看明月看花影,只觉得心情舒畅。 “好想喝酒啊——”他不禁感叹。 “给你送来了。”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来者正是柔喜。 “柔喜姐姐!”小砾子欢快地转过身,“你带了什么酒?” “去年酿的桂花酒。我们就着月色畅饮一番。”柔喜在她对面的石椅坐下,把篮子里的桂花酒和桂花糕都取出来,然后给小砾子布上酒杯,斟满酒。 小砾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把这十年的心酸都揉进酒里一并吞下。 “你这么喝好浪费,这酒可是去年就酿下了,虽不比皇子府的酒名贵,好歹也是我一片心意。”柔喜见他丝毫未品尝就饮下,心疼道。 “那就再来一杯!这次我一定好好品,细细品。”小砾子催她倒酒。随即又想起肖老,又道:“柔喜姐姐可还有酒?” “没了。就你这么喝,肯定没了。”柔喜佯装怒道。她知道小砾子问这个问题的本意,也不掩饰道:“肖老那里早就备好酒了,殿下说你们二人今天见面后,肖老必定会喝酒。早早差人送过去了。” 小砾子也不答话,静静地喝酒。 他想起齐子豫抓他的本意是查询千古大师遇害的真相,实际上这也是在保护他吧。齐子豫并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他和千古大师必有联系,就愿意保护他,看来齐子豫一定把千古大师看得很重。 小砾子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至少今后还有人与他并肩同行。 而不远处的微辞轩内,齐子豫一脸凝重。手上是一个细口白瓶,瓶里装的是迟神医取下的毒虫。 “殿下的意思是虫毒并非是随剑出招,而是早就布下了?”齐管家站在他身边,低声道。 “毒虫在剑上不可控。若要在剑上淬毒,他们会选择立即见效的毒药,这样能最快达到目的。但如果是想迷惑我们,让我们觉得他们暗杀的目标是我,就另当别论了。”齐子豫盯着瓶子,仿佛看穿了什么。 “殿下的意思是他们一开始就想杀了小砾子?”齐管家也陷入了沉思。 “有可能。这小子老觉得自己做事神不知鬼不觉,实际除了会开机关,心计实在不如痴儿。”齐子豫讥讽道。“你先派人去查探那个刘大户,杀手很有可能是他派来的。再去查小砾子的身世,我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若是查到什么,先别打草惊蛇。”齐子豫又道。“库容随你去吧。” 齐管家闻言便要动身。 库容一个闪身,也跟着齐管家出去了。 书房很快安静了下来,只余齐子豫一人久久沉思。 他回想了几个月前他见到的小砾子,手快嘴巧,说书的时候把听众唬得一愣一愣的。但在皇子府似乎没那么活泼了,看来也是时候把小砾子的价值体现出来了。虽说是恩人,也不能这么供着,总得找点事情让他忙活忙活。 于是…… 第九章 齐子豫听书 小砾子醒来已是正午,阳光都投到门口,他赶紧起来洗漱,然后往豫园跑去。 齐子豫早就下了早朝回来,已经沐浴更衣。一身圆领窄袖云纹白袍衫衬得肌肤透明,一条湛蓝流穗束带缠在腰间。黑发在头顶上梳成整齐的发髻,将精致的鬓角露了出来。眼眸垂下时,仿若云雾遮住了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 小砾子跑进去时,齐子豫正坐在案边把玩一个斗转骰子盒。 “殿下早,额,午安。”小砾子行礼道。 “听说你昨晚和柔喜把酒言欢,花前月下。”齐子豫放下骰子盒,看向小砾子。 “回禀殿下,草……奴才是小酌了几杯,小酌小酌。”被齐子豫盯着,他忸怩了一下,“柔喜酿的桂花酒清冽醇香,昨晚夜色又甚是撩人,是以奴才多饮了几杯。” “那你喝醉之后可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齐子豫面无表情道。 “奴才喝醉之后不就回房歇息了吗?”小砾子不解道。 “你是回房歇息了,可你记得回的是谁的房间吗?”齐子豫冷声问道。 “我的房间啊。”小砾子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他记得自己的确回房睡觉,但是回房路上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记得他走回去的时候,路过池边差点摔倒,好像有一个人过来扶着他,那个身影……不会就是殿下吧?! “看来你有点印象。”齐子豫霍地站起来,“我本来想去看看你,但谁曾想到我遇到个醉鬼,不仅喝得醉醺醺,还东倒西歪差点掉进池塘里。” “我好心扶你一把,你却抱住我不放,还说要与我再饮几樽。”齐子豫越走越近,“我心想就依你吧,但你不依不饶,还偏要上我房间喝酒。到了豫园,我将酒菜都备好了,你却在地板上趴着睡着了。所以你说……” 齐子豫终于在小砾子面前站定,沉声道:“本王该如何处置你呢?” 小砾子听他这么说,已经不敢抬头看他,哆哆嗦嗦道:“殿下宽恕,奴才也是第一次喝醉,并不知道自己原是这么无赖。” 柔喜走进房间时发现殿下正在训斥小砾子,便不做声站在一旁。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殿下这是…… 实际上昨晚殿下的确到了缭烟院,但只在一旁坐着。在小砾子要摔倒的时候扶住他的人是柔喜呀,被小砾子抱住撒手不放的也是柔喜呀。最后柔喜把他扶回房间,他一下子就睡过去了,哪里还能缠着殿下喝酒呀。 殿下这是在捉弄小砾子吗!还是说……殿下在吃醋吗?! 柔喜想到这个可能性,立马就否定了。 虽然外界传闻殿下有断袖之癖,但也只是传言。实际上殿下对男女都一视同仁,并未体现过亲昵之意。 殿下比较要好的男性,除了大殿下,就只有镇北大将军家的秦公子了。这三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起旁人好些也很正常。但是殿下的确对小砾子是比较在意的,甚至有时他自己也并未察觉。 想到这,柔喜心里暗自为小砾子担心起来。 一旁一直没开口的柔喜赶紧上前道:“殿下饶了小砾子吧,昨晚的桂花酒是我带过去的,如果殿下要怪,就怪奴婢吧。” “这怎么能怪柔喜姐姐呢,酒是我自己喝的,错事也是我自己做的。”小砾子赶紧将她护在身后,“殿下勿怪柔喜姐姐。” 齐子豫看他这样,心里的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想把这小子揪过来,但是忍住了。 齐子豫虽然忍住不动手,但面上还是无甚表情。 随后他开口道:“柔喜,去吩咐御厨榨几坛葡萄果汁,放冰窖镇着。以后要喝,就拿这果汁喝。” 柔喜闻言只好行礼退下。心里暗暗祈祷殿下不要怪罪小砾子。 小砾子听到他的话,知道他并无责怪之意,但还是垂着头,不敢看他。殿下好像很生气啊,昨晚他到底做了什么啊,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啊—— “哼。”齐子豫自顾自地在案边坐下了,“好久没听说书了。” 小砾子听他这么说,立马回神了,屁颠屁颠地凑到他跟前道:“殿下想听什么?说书可是我的老本行,我可以给殿下演上几段。” “就白娘子的故事吧。”齐子豫手撑在案上,斜靠在案边,微眯着眼听故事。 “雷峰塔里关着一个美人呀,这美人什么都好,可惜是个蛇娘子呀……”小砾子立马打着节奏念了起来,“别人都问为何蛇娘子要住雷峰塔呀,说来都是因为一个叫许仙的学徒,他救下一条小白蛇呀……” 这一念就到了申时,天都暗了下来。期间小砾子说得口干舌燥的,柔喜都帮他添了四盏茶。故事也从许仙救下小白蛇讲到白娘子关进雷峰塔了。 他看齐子豫眯着眼好像睡着了,便想着偷偷跑回去。 谁知他刚起身,眯着眼的齐子豫就开口道:“去哪?” 小砾子尴尬道:“回禀殿下,奴才要如厕。” 齐子豫顿了一下,又道:“回来继续。” 小砾子赶紧趁机溜走,再继续讲的话他明天就开不了口说话了。 殿下明面没怪罪,实际变着法子收拾他呢。以后可不能再得罪他了。小砾子暗暗地想。 小砾子哪会想到,殿下就是纯粹想听书,刚好有他这么个人在府上,就算物尽其用了。但是这件事,在之后的几天,小砾子深有体会。 因为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殿下下了早朝就立马传他过去,说要继续听故事。小砾子有了昨天的教训,已经让柔喜帮他准备些润喉的茶水。 但是这样也没用呀,因为殿下一听便是几个时辰。每次结束,小砾子感觉自己喉咙像烧干了似的,热热的,痛痛的。 到了第四天,小砾子便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了。 殿下传他时,他耍脾气不愿出来。柔喜拍了门都不见他来开,只好先去回禀殿下。 齐子豫这才找迟神医拿些消炎止痛的膏药,帮他上药。又让柔喜准备些便于吞咽的汤水给他喝下。 小砾子心想,原来殿下是欺软怕硬的,看来以后要学会拒绝。 第十章 明日庆典(一) 小砾子因为喉咙痛歇了好些天,这几天齐子豫也没派人来传他。他好吃好睡着,每天过得舒舒坦坦的。 等他出缭烟院的时候,发现内院的人都在忙碌。柔喜在一旁指挥小厮把旗子挂上。那旗子很是新奇,上面绘着各色锦鲤,嘴巴张着,风一吹就鼓起来,肥嘟嘟的惹人爱。 小砾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旗子,追着柔喜问道:“柔喜姐姐,这是什么?” 柔喜答道:“鲤鱼旗啊,是明日庆典用的。对哦,你才刚来,还不知晓。这明日庆典是已故皇后每年都要举办的活动,为的是给京城的老百姓热闹热闹。” 柔喜把鲤鱼旗挂上,又转过头对小砾子解释道:“明日庆典有好些新鲜吃食,奇人异事呢。去年有一个西域商人,带着他训练的猴子在腾龙大街表演呢。” 小砾子一听就很来劲,追着她问:“那我们可以出去玩吗?” “当然可以,每年这一天,殿下都会给咱们放半天假呢。所以大家都很卖力地布置内院,这样就可以早点出去玩了。而且呀……”柔喜一边说一边把一条五色绳给小砾子系上,上面吊着个小木牌。 柔喜系好后继而笑着说道:“入夜才是庆典的高潮呢,皇宫会点燃烟花,这些烟花都是皇宫匠人所制,精致非凡,花样繁多。传说在烟花盛放的时候神明也会来观赏呢,如果这时像神明许愿,心愿就能实现。所以很多官府小姐都会早早去占位置呢。” “这个五色绳就是明日庆典的入场券,每年都由官府发放。只有拿到五色绳,才可以参加明日庆典。”柔喜继续解释道:“这个主要是限制外流商人和一些不良人士,怕他们在京城闹事,所以五色绳按在京城登记入册的人口制作发放,上面的小木牌写的是每人的名字。” “柔喜姐姐还有什么要做的?我们快点做完出去吧。”小砾子迫不及待道。这种热闹怎么能不凑啊,多好玩! “我早就做完啦,一直在等你。我们先去跟殿下禀报,然后就可以出门啦。”柔喜已经十六岁了,做事总归比小丫鬟沉稳周全,在皇子府内也颇有威信。但是遇到小砾子,依然难掩女儿家娇态。也许是小砾子单纯,容易让人放下戒心吧。 小砾子再不多说,拉着柔喜就往豫园跑。 “你……慢点……”柔喜被他拉着跑得喘不过气。 “慢点就占不到好位置啦。柔喜姐姐不想觅得如意郎君吗!”小砾子也喘着气道,但是速度一点都没降下来。 柔喜一听到如意郎君,突然来了力气。她这种年纪已经算大姑娘,姻缘之事家里早就着急了。但是殿下一直未安排丫鬟出嫁,若是像神明许愿呢…… 想到这,她突然加速,反而拉着小砾子往前跑了。 二人就这样宛若一阵疾风般冲进豫园,园内洒扫的小丫鬟都被吓到了,也没看清来人是谁。 二人接近豫园正房门时,小砾子高声喊道,“殿下!我和柔喜姐姐干完活了!” 齐子豫本在里面看兵书,正悟到妙处,正要提笔批注,被这一声喊叫吓得笔往下顿,字不成字,符不成符。 继而二人站定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道:“启禀……殿下,奴才(奴婢)可……出门否?” 齐子豫两道剑眉微蹙,无奈道:“你把柔喜都带坏了,竟不顾规矩在府内横冲直撞的。” 他慢悠悠地把笔收起,在二人期待的注视下,又缓缓道:“要出门也可以……” “谢殿下!”小砾子明显还不了解齐子豫的习惯。齐子豫一般这样说话,总还是有所保留的。 “待我换过衣衫再随我一起逛。”齐子豫施施然地把下半句补上。 二人相视一眼,确认自己并未听错,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喏。” 齐子豫又看了小砾子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过来。 小砾子不解地看着他。 “更衣。”齐子豫开口道,接着缓缓站了起来,然后往寝室走去。 小砾子还是第一次伺候齐子豫更衣。实际上他这种山野小民,根本就没见过复杂的服饰,更别提更衣了。 小砾子低下头,笨拙地解开齐子豫腰上绕缠的银色束带,再拖曳着平素文外衫慢慢褪下。外衫褪下时,露出不易外显的敛瘦的身骨。但小砾子无暇欣赏,他正愁怎么给殿下更衣。 嗯……先拿件衣袍先。他转身寻找衣袍,便看到架子上挂着的一拢紫色广袖玄纹衣袍。 嗯……很大气,适合殿下出门。他将衣袍慢慢取下,准备给殿下披上。 接着他感觉好像有股热烈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转过身时,发现殿下正盯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为何这般看着奴才?奴才脸上有东西吗?”小砾子觉得这视线实在扰人,忍不住开口道。 “你今年几岁了?”齐子豫不经意问道。 “回禀殿下,奴才年十三。再过两月便是奴才的生辰了。”小砾子回道,挽着衣袍缓缓走回。 “你的父母呢?”齐子豫继续问。他接过小砾子手上的衣袍,甩了几下,便自己穿上。 “在奴才三四岁的时候被流寇杀死了,只我一人躲着逃过一劫。后来我被肖老收养。”小砾子看着齐子豫将外袍穿上,再将束带绕缠系好,便去内室的衣柜找了件白裘披风递给他。 京城的春末寒气未退,昨夜夜间还下过小雨,刺骨的风刮在脸上,还是很冷的。 齐子豫接过白裘却未穿上,反而给小砾子披上了,顺手就系好了。 小砾子当然不敢接受。皇子的衣物,下人怎么能穿? “天冷,你穿着吧。手脚那么凉,不多穿点出门,着凉生病了谁来伺候本王?”齐子豫再不看他,转身出门了。 路上齐子豫一直在回想昨夜库容传回的信条,信上面竟道:“查非西镇人士,户籍不明,肖收留前无人知晓。”无人知晓?呵。好个无人知晓。 第十一章 明日庆典(二) 小砾子一到了腾龙大街,便撒欢似的到处跑。 腾龙大街上,一摊位大叔在吆喝:“好吃的水晶糕咯~又甜又糯的水晶糕咯~小公子要不要尝尝?” 小砾子听到“甜”便拒绝不了。他在西镇很少吃到糕点,到了京城尝到了,便一发不可收拾。 “柔喜姐姐~我们去吃水晶糕吧?”他拉着柔喜挤过去。 “老板,来两份水晶糕~”小砾子对着老板开口道,然后发现有人与他说了同样的话。 他回头一看,是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官家小姐。 肤若凝脂,口染胭脂,远山眉舒展开来,仿若在画纸上绘上两道青黛,尤为夺目。但稚气未脱,实在论不上美,倒像是惹人喜爱的邻家妹妹。 她不知道看到谁,随即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柔喜认出她来,行礼道:“见过秦三小姐。” “柔喜姑娘不必多礼。”秦三小姐回道,她接过水晶糕便想离开。 “秦家越发懂礼数了,见到本公子也不会打声招呼。”齐子豫姗姗来迟,但话语却不如人来得优雅。 秦若微眉心扭了起来,不情不愿地行礼道:“子豫哥哥安好。” 二人竟然熟识! 柔喜拉着小砾子解释道:“这位是镇北大将军的三女儿——秦若微小姐,从小与殿下一起长大。” “那为何看到殿下转身就走?”小砾子退至二人身后,低声问道。 柔喜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据说殿下小时候欺负过秦三小姐,以至于长大之后秦三小姐看到他就躲。” 原来殿下小时候性格就顽劣,难怪长大后都无女子相看。小砾子想了想,得出这么个结论。 “秦三小姐可是京城女子协会的会长,更是京城商会的风云人物呀。”柔喜拉着小砾子继续补充情报,“听说商会会长很是器重,意欲将商会交给她呢。” 小砾子惊讶地看着秦三。差不多的年纪,有的人还只是个奴才,有的人却是京城商会继任会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小砾子决定,巴结秦三。 于是乎,这一路走走逛逛,他对秦若微频频示好。先是为她挡住挤过来的人,然后给她买好吃的冰糖葫芦,用的齐子豫的银子,接着解开白裘披风,给秦若微披上。 齐子豫看了他一眼,并未阻止。 秦若微反倒有些好奇了。什么时候齐子豫身边有这号人物了?居然这般不懂礼数,而且齐子豫还不追究。 “你过来。”秦若微指着小砾子道。 小砾子立马走过去,“小姐有何吩咐?” “我想要那个。”她指了指九层木塔上面悬挂的琉璃盏。 这是腾龙大街上最受百姓欢迎的游戏——九层木塔。 九层木塔又木条搭接而上,高约九十尺。只要爬上九层木塔,取到琉璃盏,便是京城响当当的高手。甚至江湖人士以此邀约,在九层木塔上决一高下。 所以,这也是最有难度的游戏。 况且彩头不多,仅一盏琉璃盏,寻常百姓只是看好戏。上阵的都是武林门派弟子,与之争抢恐有性命之忧。 柔喜知道秦三小姐是在为难小砾子,但是殿下未阻止,她不好顶撞秦家小姐。 谁知小砾子竟道:“这有何难?我取来便是。” 齐子豫是见过他的身手,所以没为他担忧。若是有人耍阴,他帮上一帮便是。 柔喜心里急得跟火烧似的,赶紧拉住小砾子道:“上去的可都是高手,你……” “柔喜姐姐放心,我虽然不能打斗,但是我身手快呀,如果有人攻击我,我躲闪即可。”小砾子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柔喜怎能放心?她只想着小砾子初来乍到不懂这九层木塔的门道,还是嘱咐道:“千万不要勉强,如果与人争抢不过,认输便是。” “柔喜姐姐与秦三小姐看着便是,我去去就来。”说完他便签了了九层木塔的入场名录,未曾留意上面各门派子弟的名字,其中不乏京城武将。这将是一场恶斗。 当然,对小砾子来说,这只是一场别人的恶斗。 哨子声一响,他便踩着别人的肩膀一跃而上,抓住第二层的木条。 这九层塔妙就妙这九层并非一个垂直度,越到上面越宽,往上爬的时候,整个人是向外打开,容易下坠。特别是既要与人争抢,又要抢时间往上,更是容易一脚不慎便往下掉。 小砾子想了个最快的方法。他将身子缩进这九层塔中,在外面爬身子是往外打开,在里面爬则变成伏在木条上,难度瞬间降了许多,因为他比别人也快上许多。 九层木塔的活动举办以来,倒也不是没人试过这方法,但是能缩进这木塔内的人并不多。 首先论个头,参赛者大多习武,身子粗壮,这种人便办不到。因为木条间隙不到一尺,小孩尚可通过,大人难矣。有些女弟子可办到,但是女子身手不如男子,经常在前三层便被人挤下,来不及钻进去就掉下去了。 虽然有人看到小砾子钻进塔里,但是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进去的。小砾子扶住第二层的木条,委身一缩,便似一条泥鳅滑溜进去。 其实这也多亏他的偷盗经验,因为要避人耳目,经常是贴着屋顶或者墙边行走,所以他在这木条上行动也比别人灵巧几分。 小砾子缩进去以后,有人追上了他的速度,便从木塔外面攻击,打算把他推下去。 小砾子躲闪开来,对那人嘻嘻一笑,用脚狠狠地碾着那人扒拉在木条上的手。 那人痛呼,倒也没松开手,只是被其他人顺手用力一推,掉了下去。 小砾子也没松懈,立马往上爬。 这期间还是有人想乘机偷袭,有人被他躲过了。躲不过的,也在齐子豫在暗中石子砸中,来不及对小砾子下手。 爬到第七层时,他的确有些体力不支。女子体力毕竟不如男子,就算塔外争抢那么激烈,总还是有人能跟他差不多速度爬上第七层。 塔上除了百姓欢呼的京城南天门守将——许有志,还有江湖人士呐喊的大侠——乔潜。 而塔内的小砾子无人问津。连那位指示他上九层塔的秦三小姐,也早早寻个清闲之处喝喝茶水暖暖身子。 小砾子有些后悔,早知道便不逞能了,让殿下帮他说道便是,干嘛非要趟这趟浑水呢。 是了,这便是齐子豫的用意。他觉得小砾子小孩子心性,不让他吃点亏,他是不会记住教训的。 小砾子虽然体力不支,但是耐力是很足的,虽然手脚酸得开始在抖,手心脚心也在出汗,但是也没认输。 当他终于坚持上了第八层塔时,其他二人已经在九层塔底端。 他只好飞跃而上,抬脚将琉璃盏的挂绳勾下,然后用手接住琉璃盏。 然后他开始往下掉。他想抓住木条,但是手心冒汗太多,太滑没抓稳,便开始往下坠。 所有人惊呼!他竟未抓住木条,直直地落了下来! 齐子豫看他那样,霍地站起来飞身冲进九层塔的区域。他想在四层塔外用手拉住小砾子。 小砾子往下坠的时候自己也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已坠在五层塔处。 小砾子赶紧自救。他先是劈开双腿勾住旁边的木条,然后另一条腿死死锁住那根木条。然后用左手扒住下面的木条。右手还是拉着琉璃盏。 百姓被他这一出吓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马鼓掌:“好!” 齐子豫看他这样更为不悦,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么生气,竟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小砾子停在三层塔上已是佛祖庇佑。他不敢再放松,等落地了,他才放下紧张的思绪。 周边是掌声如雷,所有人都为他欢呼。是以他没看到人群中,一个身影愤然离去。 第十二章 明日庆典(三) 柔喜看到小砾子平安落地,激动得冲上去抱住他。随即又道:“刚刚你真是吓死人了。” “柔喜姐姐,看,这是我拿到的琉璃盏。”小砾子不好意思地挠着脸,他知道柔喜是真的担心他。 因为柔喜眼眶全红了,看到他出来都快哭出来了。 柔喜接过琉璃盏,牵着他的手过去给秦三小姐行礼。 “秦三小姐,恕奴婢失礼,先行告退了。”柔喜的言语中并未留下余地。 秦若微也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过分了,便也不再为难,只指着身边一个侍卫道:“街上行人接踵,让魏迟送你们吧。” “谢过三小姐。”柔喜又行了礼,拉着小砾子就往回走。 “柔喜姐姐,怎么没看见殿下呢?”小砾子被她拉着疾走,有些踉跄。 “恐是先回府了。”柔喜忧心回道,“刚才你掉下来时,殿下都冲过去救你了,你可要好好谢过殿下。” “殿下救我?”小砾子不敢相信地念道,“柔喜姐姐,你说殿下冲过来救我吗?” 小砾子原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只是儿时经历使他求生欲激增,方反应过来自救而已。 殿下居然会来救他这么一个奴才,还是说……他的身份已经暴露?! 不可能!小砾子立马否定了这想法。 肖老至今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自己的父母被人所害,仇家过于势大,自己不得不躲藏而已。 小砾子开始忐忑,虽然觉得自己身份不会暴露,但也没敢放下戒备。毕竟害了母亲的人很有可能是皇族。 二人在人群穿梭时,突然身边有人开始惊呼:“看,烟花!” 天竟暗了下来。 刚才的九层塔耗尽了二人的心力,竟无一人留意到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柔喜姐姐快许愿!”小砾子赶紧拉着柔喜,让她停下。 柔喜也被眼前的烟花震撼了。 只见一道光柱破空而出,在半空中炸开,变成五颜六色的星流四溢。星流随着绽放慢慢消失,让人不住地惋惜。 以往的烟花虽然绚烂,但并未像今天这么耀眼动人。 许是刚经历过一番凶险,才觉察这烟花如此美好,如此易逝。 柔喜双手合十,虔诚地问候神明。她想的不是什么如意郎君,还是希望她的家人朋友和殿下能够平安康健。 小砾子想的却比她的复杂凶险——他希望真相水落石出,有一天能为母亲报仇。 这也是他随殿下来京城的唯一目的,逃避了十年,总该主动了吧。 何况他的逃避,也未必换得来真正的安宁。那些人要的,从来都不仅仅是人命。 二人边看烟花边往回走。回到皇子府时,已经是戌时了。 一直跟着他们的侍卫魏迟看着他们进府,便转身离去。 柔喜回府便被小丫鬟叫走了,只余小砾子一人往豫园方向走去。 小砾子刚进豫园,庭院内一个名叫乐青的丫鬟看着他道:“小砾子进去可要小心了,今晚殿下的面色很是吓人呢。” “谢谢提醒,乐青姐姐真是人美心善。”小砾子一边走进去一边回道。 那丫鬟被夸得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殿下让小砾子好找,竟先行一步回府了。”小砾子倚在门上。 房内只一只烛灯点着,照在齐子豫脸上,显得晦暗不明。他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见小砾子回来,才慢慢回过神来。 “过来。”他沉着声道。 小砾子依令便走了过去,刚在齐子豫身旁站定,齐子豫突然伸手用力捏住他的脚踝。 小砾子一声痛呼。 果然!脚踝已经红肿,但未伤及筋骨。 方才九层塔下,所有人都惊叹小砾子的身手——竟能在下坠的时候用脚勾住木条,阻止下坠的趋势。 只有小砾子觉得勾住木条时,一阵剧痛从脚踝处传来。为求自保,他用的力道也毫不保留,以至于他的脚踝狠狠地撞上木条。 齐子豫见他这样,不再出声。身旁不知何时早就备着药箱。 齐子豫从药箱中取出金疮药,抖出一些药粉洒在小砾子的脚踝。 小砾子看着他的脸庞,鬓角几缕发丝垂下,两道剑眉拧着,双目乌黑深不见底。平时嘴角总是一抹惔笑,好像世事不入他的眼。如今嘴角抿着,倒显得平易近人了些。 平易近人?小砾子觉得一定是最近殿下太过体贴,以至于他快忘记面前的这个人,握着他和肖老的性命。若他不悦,尽可取之。 他们终究是不同阶级的。殿下皇权贵胄,而他只是一介蚍蜉,生不知何生,死亦不知何死。 只不过这些日子朝夕相伴,竟让他放下警惕,接受除了肖老之外的人的靠近。 他们只是暂且同行罢了,有朝一日必会殊途。也许明天殿下就厌烦了他呢。 齐子豫给他上完药就让他在外间睡下了,自己往书房去了。 小砾子今天很是疲累,躺在床上很快便沉沉地睡着了。 他又做了个梦,梦中竟是挥之不去的阿牛哥。 实际上他也不记得阿牛哥的容貌。只是小时候一起玩耍过,阿牛哥待他极好,人又俊美,让他觉得迷恋罢了。 梦中又是阿牛哥对她许下诺言,说要来娶她,回来时却与村花结亲。那时她已经变成小砾子,只能泪流满面地看着。然后他转过身,听到有人说:“过来。”他竟不由地循着声走了过去。 那声音他很熟悉,正是那个昨夜给他的脚踝上药的人。 小砾子惊醒,醒来一怔,原竟是这样。真是防不胜防。 原来,他又找到了另一个阿牛哥。 他想起今日之事,还未给殿下道谢。便起身走进内间,齐子豫并不在。 他顿了一下,又觉得只是道谢缺乏点诚意。 殿下不是喜欢新奇玩意儿吗?那他便做一个送殿下当谢礼好了。 送什么好呢?殿下会喜欢什么呢? 小砾子思来想去,觉得殿下似乎很喜欢仙鹤。 因为肖凌殿和豫园都有仙鹤香炉,连豫园案上的砚台都是仙鹤展翅的纹理。 不如……就送一只会飞的仙鹤好了。 小砾子思定,便一瘸一拐地跑回缭烟院——殿下等着,我必送上能让你一展笑颜的礼物。 第十三章 秦三的拜帖 小砾子今天特意起了早,趁齐子豫还未早朝便跑过去伺候。 柔喜早早便候在豫园的寝间门口,等待齐子豫的传唤。 看到小砾子过来,笑道:“今儿刮的什么风,竟将你这等懒虫刮到这来了。” “柔喜姐姐勿笑话我了,殿下起了吗?”小砾子平时不到辰时末便不会起身,刚好赶上早膳的最后一刻。 且还将这种偷懒行为找了个借口,美名其曰:长身体。 殿下也对他无奈,念他年幼,也不会怎么苛求他。 库容倒是真心实意地评价过,说他厚颜无耻不自省,反还显得义正言辞,实在是小辈之翘首。 内间慢慢有些声响,随即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进来。” 听到这句话,小砾子觉得自己的心抖了几抖。像是寒风吹进衣间,刺到皮肤,那种不自觉的战栗。 然后他便随着柔喜走了进去,齐子豫看到他皱了一下眉头,也没说什么。 “殿下,小砾子今日是特意来伺候呢,可要让他替您更衣洗漱?”柔喜低眉温柔道。 “不必,你来吧。”齐子豫站在床边,示意柔喜上前。 小砾子站在一旁看柔喜。原来所谓伺候是这样子的。 柔喜先是先将准备好的温水跪着递上,再将一口铜盆置于齐子豫胸前。 齐子豫接过温水,漱了几口,吐在铜盆里。又接过木条摸了盐,刷起牙来。刷完牙后,又洗了洗脸。 柔喜将东西收好,又将旁边早已熨烫整齐的天青色方心圆领朝服取下。 齐子豫已经自行将中单纱衣穿好,熟练地系好带子。 柔喜站在一个木台上,将朝服给齐子豫穿好,然后调整衣领。并将金色革带递给齐子豫,他接过系上。柔喜则跪着拉扯下摆,调整衣袍的垂直度。 随即齐子豫坐下,柔喜为他穿上白袜,套上乌皮履。 景国崇尚素雅之美,很少繁冗的头饰,男子多以束带戴冠绾发为美。 柔喜先是将齐子豫的发丝缓缓理顺,再快速地将发束编好绾上。再将台上的青玉冠戴上,一只青玉簪锁上便完成了。 精致,太精致了。小砾子啧啧称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齐子豫穿朝服。 “殿下,该出发了。”门口小厮唤道。 齐子豫便起身,看了一眼小砾子道:“以后不必起早了。本王准你每日巳时伺候。” 小砾子只好行礼道:“奴才谢过殿下。” 柔喜等齐子豫离开,噗嗤笑了一声,“殿下也忒不解风情了。” 这句话竟将小砾子置于某种尴尬境地。 小砾子内心羞涩了一番,转念又想,他昨晚的确肖想了殿下一番,也不算错怪。 因殿下上朝无须伺候,他也乐得回去补了回笼觉。 醒来发现已有人在门口等他——竟是秦三小姐的侍卫魏迟。 还好他早洗漱好了。 “竟是魏大人,真是蓬荜生辉啊。”小砾子想了想,决定用上他为数不多的文墨,遣词造句一番。 “不知大人屈身前来,可是有要事吩咐?”小砾子斟酌开口道。 “小姐邀你明日巳时过府一叙。”魏迟也不拉泥带水,说完便飞身离去。 “真是——晴天霹雳……哦不对,荣幸之至呢。”小砾子看着那个身影越缩越小,念叨道。 ------------------------------------------------我是不安生的分割线--------------------------------------------------- 第二天小砾子出门时,秦家的马车早就等候在外了。 他爬上马车,发现齐子豫和柔喜竟也在其中。 “殿下,巧得很,您也去秦府呀。”小砾子想了想,昨日与殿下告假时,并未听他提及这事啊。 “你不必怕秦若微。”齐子豫言简意赅,随即就闭目养神去了。 小砾子是这么解读的:你现在是本王的小厮,不用怕秦若微,本王罩着你。 小砾子随即就欢喜起来,原来有靠山是这种感觉啊。 小砾子低声对柔喜道:“柔喜姐姐,这算不算狐假虎威啊?” 柔喜闻言一噎,抬眼望着他,压着声音道:“应该算是吧。”但你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真的好么——她用眼神交流。 小砾子收到她的眼神示意,便回了一个眼神——明白,我尽量低调。 二人眉来眼去,并未注意到对面那个人听到“狐假虎威”时,轻轻地勾了勾唇角。 秦府离皇子府也并不是很远,驶出腾龙大街,右拐进腾云街约半刻便到了。 府门的小厮看到齐子豫,都迎上来跪接:“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齐子豫不喜繁冗礼节,挥手让他们起身,然后拉着小砾子径直往秦府的偏苑——淘沙阁飞身而去。 小砾子无语地看着他,怎么他这个被下请帖的都没他这么急啊。 秦若微早就在阁内等候。她抚着琴,一身素白羽衣霓裳轻拢,衬得她眉眼如墨,清秀出尘。 若不是稚气未脱,必是京城美人榜上前三。 “今日我这淘沙阁的面子真大呀,三殿下竟到我这座小庙来了。”秦若微笑道。 “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知道你不仅工于心计,还得理不饶人。”齐子豫一开口便是毫不留情。 “小人之心。”秦若微冷声道。 “额,打扰二位,敢问秦小姐请我到府上,是有何要事吩咐呢?”小砾子弱弱地开口道。 这二人一大早就肝气这么旺,真是龙马精神呢,实乃景国之福呢。 “前阵子商会出现一无良米商,以次充好,高价卖给百姓,以至于米价越张越高。前些日子我查到一个叫廖科的商人,他将于今晚子时在留枫桥上进行秘密交易。我想将他拿下,但是京城熟脸太多,不好乔装。”秦若微缓缓道。 “昨日我见你身手不凡,且善遁藏,想委托你助我拿下廖科。”秦若微起身,走到小砾子面前,将一枚令牌递给他。 “秦府无人了吗?”齐子豫讥讽道。 “你明知故问。廖科是个聪明人,又在商会混迹多年,早就对京城里里外外了然于心。他既敢选择在京城交易,便是对此事有十足把握。”秦若微急道,“京城百姓本就比其他地区的百姓生活富足些,京城的米贵了,其他地方的米自然也不会便宜……” “若微。”齐子豫打断她。 秦若微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有些激动了。她追踪廖科已经数月,皆被其逃脱。如若还不能将其擒下,恐怕她这商会准会长的位置将有所动摇,这几年的辛苦经营也将白费。 “子豫哥哥就当帮我一把,事成之后,我也会将小砾子摘出去。”昨晚秦若微便吩咐魏迟查过小砾子,对小砾子如何来到京城一清二楚。她知道,齐子豫不想太多人关注小砾子的存在。 “殿下,既然秦小姐都这么说了,奴才不帮倒显得小气了些。”说完他便接过秦若微递过来的令牌,收在自己的衣袖里。 “我就知道你侠肝义胆,肯定不会任由小人逍遥。”秦若微欢喜道。 实际上秦若微高估了。 小砾子之所以会答应,纯粹是因为……喜爱钱财。 此事若成秦若微必有重赏啊。秦若微是谁——商会二把手啊。 虽然在皇子府不愁吃喝,但是齐子豫克扣他的例银,让他每次要花银子只能报账,他穷啊…… 齐子豫看了他一眼,便知其在想什么。他心中冷哼,不控制你的钱袋怎么控制你的去向。 秦若微自是不知主仆二人的心思,只道这计划必得万全,否则打草惊蛇,前功尽弃。 于是……又是个宜换装宜调戏宜擒贼的夜晚呢。 第十四章 贼喊捉贼 摘星楼上,一个五尺男儿腆着脸道:“王老板,再宽限几日,五日后我一定把欠的银子补上哈。” “小赖儿,十日前你便来佘过一次账,现又要五日宽限,真当我这摘星楼是银庄是不?!来人,给我打!”王老板明显已经不耐烦,挥手让门卫上前。 “且……慢!这是何物?”王老板不经意间看到他袖兜里的一块令牌。 等等,这不是——商会令牌吗? “此物抵押给我,你欠的一概不追究。”王老板将令牌抢了过去,随即吩咐门卫道:“放他去吧。” 化装成小赖儿的小砾子看他取走了令牌,披发下的嘴角勾了勾。 那是秦若微给小砾子的令牌,正是廖科手下带着的白虎帮的通行令牌。令牌上是特制颜料,只有经过强光照射,才会显现白虎图案。 白虎的令牌被劲敌青龙帮的人拿去,那么这场大戏就可上演了。 王老板取了令牌便往摘星楼的密室而去,那里有一颗夜明珠,可以验出这块令牌的归属。 “一个乞讨小儿居然有此令牌,其中必有猫腻。若是我青龙帮查出蛛丝马迹,可不就是一桩功能。”王老板嘀嘀咕咕道。 商会令牌不得出让或者售卖,令牌拥有者一般都是有职位的。除非拥有者非自然死亡,否则不可能流落他人手中。 他将令牌置于夜明珠的左边,大致隔了半个时辰,令牌上的图案出现——一只猛虎利爪往外,似要从令牌上纵身跃出。 “天助我也,居然是白虎帮!”白虎青龙争斗已久,京城龙盘虎踞,但就是无法争出个高低,所以谁也不是京城第一帮。 王老板正是青龙帮帮主的手下——王仁喜。 他定了定神,决定去找青龙帮帮主商榷此事。 秦若微在街角看着王老板出门,转过身道:“该我出场了。” ———————————————————我是神奇的分割线———————————————————— 青龙帮帮舵内。 “离帮主,我早已查明白虎帮有异,上次卖次米的事,正是他们的人做的。只要离帮主愿意相助我拿下白虎帮,到时我继任会长,必不会忘记帮主的拥立之恩。”秦若微道。 她对面的中年男子思索了一番,沉吟道:“秦主事,非我不想帮,实是我们两帮争斗已久,白虎帮早已是我们为眼中钉,他们必对我们有所防范。” 开口的正是青龙帮帮主——离青天。 两帮争斗早就惹得会长不悦,若是再雪上加霜,怕是会长也要出面了。到时谁也讨不了好去。 何况,这丫头片子的话,哪能轻信呢? 秦若微见劝他不动,激动道:“我以为离帮主是敢为之人,却没想到竟是缩头乌龟!也罢,我自会去擒住这奸诈小人。” 说完她便愤然离去。 离青天见她这样,心有存疑。随即王任喜求见,戴着一枚白虎帮的令牌。 “帮主,白虎帮这回是捅出篓子了,不仅被主事查出高价售卖次米之事,还丢了一枚令牌。”王仁喜低语道,“听闻今晚白虎帮会在留枫桥卸货,不如我们就从那里下手吧。” “任喜,不可冲动,此事疑点诸多。”离青天沉思道,“怎会这么巧,你刚拿到令牌,秦若微就来与我说次米之事。” “帮主,这是我们狠狠打击白虎帮的良机啊!如果退让了,让秦若微立了功劳,那我们青龙帮更无翻身之日了。”任喜提醒道。 “你说得对。如果秦若微掌握了商会,那我们青龙帮更是难进一步。”离青天随即起身,“叫上弟兄,今晚我们就去留枫桥闹上一闹,探探白虎帮的虚实。” 二人谈得紧张,压根没留意屋顶上还有一人。 屋顶的魏迟见此行目的已达到,从容地往秦府飞身而去。 子时。 微寒的风穿透黑暗,直铺脸面,刺得人心里一缩。越是寒冷,越是感觉黑暗。 恰好是个上弦月夜。 几艘货船停在留枫桥边留枫渡。 十几簇火把将留枫渡照得通明,为首的白虎帮左舵主连锋指挥着船工将货物一一卸下。 一个船工抬起货箱,低声窃语道:“听说青龙帮今晚也要在此卸货,可不要碰上了。” 几个船工附和:“是啊,青龙帮向来与我们势如水火,若是这时碰上,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呢。” 连峰听到这些话,心里冷笑。他早派人将青龙帮的船只拦截,今夜的留枫渡只会有白虎帮。毕竟是那位大人要的东西,可不能出差错。 随即听到几声嘈杂。 “是青龙帮!”一船工喊道。 怎么可能?连峰心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镇定下来。若是被发现,那位大人也自有分说。 “想不到连舵主也在这里卸货,留枫渡真是热闹。”来者正是青龙帮的王仁喜,“我们的货船很快就到,连舵主可要快些了。” “王舵主今晚也要卸货,好巧。”连峰看他走近,打招呼道。 “不知连舵主卸的是什么货,这么着急。”王仁喜问道。 “只是些盐罢了,这几日有雨,怕淋湿了。”连峰答得一板一眼。 “不知左舵主可有遗失一枚令牌?”王仁喜进而问道。 “什么令牌?”连峰问。 “自然是商会令牌。”王仁喜不屑道。 “如此重要的东西,我怎会遗失,自然是在的。”连峰已经有些不耐烦,“王舵主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今日我从一赖儿拿到你们白虎帮的令牌,不巧,正好是你连舵主的。”王仁喜微笑道,并将袖中的令牌取出。 王仁喜早就准备好一切,取出的令牌上面显现出猛虎跃出的图案,左下角刻了一个极小的字:峰。 “我怎会将这重要之物遗失!”连峰也将袖中的令牌取出,只是未经强光照射,令牌图案压根没有浮现。 众人看着王仁喜手中的令牌,都停了下来,窃窃私语。 “那我只好代行连舵主之职,检查你们的货物了。”王仁喜大喊道,“兄弟们,给我搜!” “你敢!”连峰急道,“给我挡住青龙帮!” “我有连舵主的令牌,你说我敢不敢?”王仁喜笑道,“都给我搜仔细了!” 船工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白虎帮的人一拥而上,便把几艘船的货物围住,一个一个地打开检查。 连峰气极。只一人上去挡,却难挡众人。 连峰只好大喊:“王仁喜,你敢动白虎帮的货物,你可不要后悔!” 王仁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半个时辰后,一船工来报:“王舵主,箱子里除了盐,还搜出了这个。” 说完几个船工将箱子抬了上来。 王仁喜打开,竟是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怯怯地望着他。 “这是京城某位大人托我来的。”连峰无奈道,“我知商会例条规定不能夹带私物,但是那位大人位高权重,我得罪不起,只好答应。” “这……其他船只你们都搜过了吗?那条船呢?”王仁喜慌了,指着最远的船只问道。 青龙帮的人道:“王舵主,都搜过了,就只有盐。” “怎么可能?”王仁喜自言自语道。 留枫渡又来了几艘船。青龙帮的货也到了。 连峰随即便反应过来,这青龙帮竟是来挑事的。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但一定不是小事。 这些船只,都是他派人拦截的,此刻能靠岸,必有蹊跷。青龙帮敢搜他的货,白虎帮当然也不能放过他们! “王舵主,敢搜我的船,你们的船也别想卸货了!”连峰指挥船工上青龙帮的货船。 船工这才反应过来,青龙帮就是来挑事的,他们竟信了王仁喜! 白虎帮的船工也一拥而上,冲向青龙帮的货船。 一时间两帮相斗,混乱不堪。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是次米!”所有人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米粒从破洞中倾泻,其中还夹杂了些小石子。 王仁喜脸都黑了,居然有人借他的东风运送次米! “我道今是怎么了,这留枫渡如此热闹。”秦若微珊珊来迟,“这不是次米吗?” 秦若微随即怒道:“王任喜你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我拿下!” 秦若微身后的侍卫立马冲上去,制服王仁喜。 王仁喜大喊:“秦主事冤枉!此事我并不知情啊!” 秦若微拍拍他的肩安抚道:“我知王舵主并非知法犯法之人,但这次米的确出于你们青龙帮。你难逃罪责。” 秦若微继而问道:“谁是船主?” 一个身影从人群中闪出,一把利剑向着秦若微穿刺而来。 正是躲在人群中的廖科!他本以为这次计划天衣无缝,没想到杀出个王仁喜,更没想到秦若微也在! 他借着连峰的阻扰,假意晚到,实则偷偷运送次米。 船工一半以上是他的人,见他杀出去,也提着刀开打。 秦若微屈身闪避过这一杀招,身后的魏迟立马冲上去将廖科三两下擒住。 “廖科已擒,若想活命,放下武器!”秦若微向着众人喊道。 众人皆看向她。见廖科已被擒住,大势已去,便慢慢放下武器。 秦若微乘机将这些人拿下。 这夜终究过去了,天吐鱼肚白,天亮了。 第十五章 暗流涌动 小砾子因全程旁观持械群殴,不能参与,表示颇为遗憾。 但不知道为什么,齐子豫竟然也在旁观看,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砾子看他这样便问道:“殿下可是想到什么?” 齐子豫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廖科乃是一介商人,凭他的头脑,在商会捞银子也非难事,为何要冒风险去卖次米,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小砾子想了想,点点头道:“殿下的意思是廖科并非卖的是次米?” 齐子豫听了想发笑,觉得这小子所言未免太过荒唐。随即想到什么,突然起身,拉着小砾子便飞跃到了留枫渡。 众人皆被这二人吓住,竟也忘了行礼。 “秦若微,给我搜船底!快!”齐子豫冷声命令道。 秦若微不解,但还是依言行事。她指挥侍卫潜入水中,查看船底。 侍卫们跳入水中,片刻后,一个侍卫前来禀报:“三小姐,船底发现一批精钢武器。” 好家伙!秦若微叹道。 “全部收缴,即刻送往御天府!”齐子豫一声令下,侍卫又潜入水中,将武器一件一件抬上来。 “廖科便交予我吧。”齐子豫对秦若微道。 秦若微点点头,廖科所犯的罪已经不是商会可以裁夺了,交予齐子豫才是最好选择。何况廖科乃是商会中人,如果牵连商会,就得不偿失了。 齐子豫便也往御天府去了。 小砾子实在有些困了,便回皇子府了。果然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灯,看齐子豫平时一副清闲的样子,实际也是要干政务的。 齐子豫押着人犯和赃物到了御天府,御天府的御天使——任元恒使连忙出来跪接。 任元恒看到齐子豫身后的赃物吓了一跳。贩卖武器可是大罪,不知道是哪个怎么大胆,敢在京城内犯这种罪! 看来三皇子驾到,除了查案,京城内的整顿也少不了了。 任元恒思虑了一番,才开口道:“下官有罪,请殿下明察。” 齐子豫哼了一声,沉声道:“看来京城安逸已久,才让你们有所松懈。” 任元恒不敢还嘴,毕竟此事正是在他管辖范围内,说多怕揽下更多的罪责。只好认怂道:“请殿下治罪。” 齐子豫喝道:“昔日元恒殿试,本王曾在旁,观你思维清晰,言辞锐利,上能言时弊,下能道民苦,心道你是不可多得的治世之才。今不过三年,你便如此畏缩,京城的风竟把你的风骨给吹软了吗!” 任元恒一怔。回想三年前,殿试那天,他跪在殿外时踌躇满志,宣入殿内时意气风发。为官之后,发现上有权贵,下有墙头小人,满腹志向无法施展,便也随遇而安。如是上摸得到天,下着得到地,便也是全部人生了。 但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任元恒再次下跪,低声道:“元恒惭愧,有负皇恩。必将功赎罪,一个月内将此案尽破。” 齐子豫点头道:“如此甚好。廖科奸滑,为防其逃脱,务必派人日夜看守内狱。” “殿下思虑周全,下官定不负殿下所托。”任元恒躬身行礼,目送齐子豫离开。 齐子豫回到皇子府时,小砾子已经在周公府上报道许久。 今日恰逢休沐日,君臣不必早朝。齐子豫也乐得轻松,回豫园便歇下了。 二人皆睡到亭午方醒。 用膳时,小砾子好奇地问齐子豫:“那廖科如何了?” 齐子豫夹了一片鱼片给他,道:“交给御天府了。” 小砾子夹起鱼片便丢进嘴里,入口即化,鲜美可口,好吃好吃。 他含着鱼片道:“殿下不打算审,为何还去御天府?” “吃完再说。本王不去,御天使哪知此事的厉害?”齐子豫又夹起一片鱼片,送进自己嘴里。 入口即化,鲜美可口,不错。 二人便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抢了起来。全然不顾君臣之仪。 柔喜在一旁都看呆了。殿下用膳的样子她都见过了,但从来没这样着急过。好像吃得慢了,这盘鱼就没了。 抢到最后一片时,齐子豫用筷子将小砾子的筷子挑开,再将鱼片夹起。 小砾子将筷子一扔,直接抓住齐子豫的筷子将鱼片送入口中。 “无赖至极。”齐子豫无奈,随即放下筷子。他早就吃饱了,只是跟小砾子抢这鱼实在有趣,便多食了些。 小砾子吃下最后一块鱼片,也心满意足地擦擦醉道:“承让承让。” 柔喜见二人皆用完膳,拍拍手让小丫鬟收拾。自己则将蒸热的布锦递给齐子豫擦手擦嘴。 “殿下不着急查案吗?”小砾子见齐子豫用完膳还待在豫园,疑惑问道。 “这些人布下如此大的网,怎么可能一日便有消息,他们有备而来,我静而待之便是。”齐子豫头也不抬道。 何况有人替本王做这事呢,本王又何必费这劲儿呢。 齐子豫说的这人,便是御天使任元恒。他正在审廖科。 廖科很是硬脾气,什么刑具一上,倒也不声不响。他知落入官府再难翻身,也不曾因任元恒的话动摇。 任元恒诱惑道:“你犯的都是杀头的大罪,若你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尽可告知,本官可为你达成。” 廖科冷哼一声,道:“命你取了便是,何必花心思在我身上。” 你以为我想啊。任元恒心道,他也没料到廖科竟然这么难缠,软硬不吃。 廖科垂首,再不言语。唯有袖中的双手微颤,随即紧握。 那位大人待我恩重,给予我重生,能为大人牺牲,廖科也在所不辞。 想不到一语成谶,三日后,廖科便死于狱中。 一狱守来报时,任元恒还在看那批收缴的武器。听闻这噩耗,脸上阴晴不定。 “去比对下廖科登记在户部的信息。再查看下关押的牢房是否有人打开过。”任元恒冷静道,他早就料到会有如此发展。 无非两种可能,被人杀害,或是被人换走。 无论哪种,于查案而言都有益无害。廖科不开口,那便让其他人替他开口。 只是任元恒不知,到底是哪个可能呢? 第十六章 追踪廖科 这几日,齐子豫都在书房里看书,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小砾子在一旁随伺,他新近迷上了练字。鉴于以后可能会和京城的权贵们结交,多些文墨也好。 齐子豫每回看他拿笔的姿势都很不悦,说他写字绵软无力,不似刚直男子,倒像是豆蔻女娃。强让他练习狂草,想改变他的写字习惯,添些沟壑之意。 小砾子练了几日狂草,依旧无甚成就。反而因为形似而神不似,显得有些虎头蛇尾,更加难看了。 齐子豫看了连连叹息,孺子不可教啊。算了,要求不能太高,能有形也不错了。 突然一个小厮来报,说是御天使任元恒求见。 齐子豫头也不抬,只道:“宣。” 小厮立马转身去门厅外请任元恒。 片刻后,任元恒就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微辞轩。 “下官参见三殿下,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任元恒进门后便行跪拜之礼。 “免礼。”齐子豫面无表情,只对着他道,“可是有什么消息?” “下官有罪,前几日竟让廖科逃走,追踪数日,只查到他去了柳州。”任元恒并无起身,“特来告知殿下,下官即刻便前往柳州,捉拿廖科。” “廖科行前可有在哪里停留过?”齐子豫皱眉道。廖科竟能逃脱?看来相助他的应是京城中官职不低的人,毕竟能将手伸进御天府的人,京城里也没几个。 御天府只听令与皇帝,只能由皇帝调遣,一般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罪犯。御天府里的人,都是由皇帝亲自挑选,并训练了一年才送往御天府。可以说,御天府的机制很难为外人道。更何况是接触呢。 齐子豫垂眸。真相尚未明了,也不好多加揣测。 “廖科前日夜里只去了商会好友家里,告知自己即将远行。”任元恒尽数汇报,“其他时候,只在一间破草屋处待着。” “你们的人盯了他多久,他才离开?”齐子豫问道。 “应该有两日了。”任元恒低声答道。 “两日未免太久,一个逃脱之人,竟在京城躲了两日才离开,你不觉得蹊跷吗?”齐子豫不由地问道。 “下官也觉得疑惑,但这两日,廖科确实未见其他人。”任元恒紧张道。 “哼。”齐子豫冷声道,“有的事,不用见面也能完成。” 例如通信。 小砾子一直站在齐子豫身旁未开口。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毕竟廖科常年待在商会摸爬滚打,各种弯弯绕绕必定熟悉。 “看来本王得走一遭了。”齐子豫霍地起身,吩咐任元恒道:“你且去追踪廖科,此人狡猾,你定当小心行事。” “是。”元恒又附身回道,然后缓缓起身,走出微辞轩。 齐子豫随后便吩咐柔喜道:“备马。” 柔喜赶紧领命去喊小厮。 “殿下可是要去那廖科躲避的破草屋?”小砾子急忙问道。 齐子豫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廖科可能留下讯息。” 小砾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也好奇这廖科通信的方式,便道:“殿下可否带奴才前往?” 齐子豫又看了他一眼道:“你会骑马?” 小砾子尴尬回道:“奴才不会。”马是有钱人家才有,他怎么可能会骑? 齐子豫无语,随即想到此人的出身,倒也没说什么,只道:“回头空闲了再教你。” 那……他到底能不能去啊?小砾子疑惑地想着。 一刻钟后,齐子豫便到了府门,小砾子也紧跟其后。 齐子豫一跃而上,马鞭一甩,狂奔而去。 倒是把他带上了。但是方式有点……难以启齿。 此刻小砾子坐在齐子豫身后,因害怕摔下,紧抓着齐子豫的衣裳。 齐子豫倒无甚感觉。 但是小砾子觉得面上一臊,虽然他已经发誓从此便着男装,做男子行径,但他毕竟是个女子。与男子这么贴近,他也会不好意思好不。 而且,这若传扬出去,殿下与小厮共乘一骑,怕是要坐实殿下断袖的谣言啊。 他他他……不想耽误殿下啊。 小砾子已经忘记是他自己要求齐子豫带上他。 齐子豫压根没想到这些。他心里都是私屯兵器的事,在京城屯兵器,可不就是造反吗!到底是何人这么胆大呢? 齐子豫心里越是着急,表面就越是镇定。好在廖科给他留下了线索,若是廖科在牢中死了,反而不好追查。 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到了廖科曾躲藏的破草屋。 齐子豫旋身下马,在旁边握住小砾子助他下马,握住手时便皱了眉头道:“怎地手这么凉?” 小砾子不由地尴尬道:“第一次骑马,有些紧张。” 齐子豫倒是笑了,低声道:“你这小贼这么胆小,难成大器啊。幸而本王体恤,将你收下,不然你现在可就要受牢狱之灾了。” 小砾子心想,没有你我可能就在西镇占镇为王,成为西镇第一神偷了。 实际上齐子豫没说错。 西镇刘大户早就查到小砾子身上了,此刻也正到处搜捕这个人。消息前几天便由库容传回,特意告知齐子豫让他留心。 小砾子压根不知道自己身上背着多少事,径直往破草屋走去。 齐子豫紧跟在后。 草屋内并无什么物件,只是一张桌子两个凳子。桌子上摆着几个小茶杯和一个烧茶壶。。 小砾子一走进去便有种奇怪的感觉,这草屋布置如此简单,反而让他倍感熟悉。 小砾子上前,拿起茶杯。竟是温的! “殿下,刚才有人来过这里。”小砾子对着身后的齐子豫道。 齐子豫敛神,也上前摸了摸茶杯,道:“难道这茶杯有何特别之处?” 小砾子想了想,道:“以茶为媒,邀君共饮。这廖科如此风雅。” 齐子豫俯下身细细查看,也没看出什么奇特之处。 小砾子随即又摸了摸桌子,似乎有些刻痕。便道:“殿下,不若我们也来饮茶。” 说完他便将炭火点燃,不一会水便咕噜咕噜地滚了起来。 烧滚的水溅出了几滴,滴在了桌子上。 一条火线迅速燃了起来。 二人皆是一惊,后撤了几步。 火线燃得极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熄灭了。 桌子上便显现了两个字,秋戌。 二人看完顿感惊喜,不想这线索来得如此快。他们就烧个水,线索就自己跑出来了。 齐子豫又俯下身嗅了嗅,也不知他们用的什么,几滴热水便可燃烧。幸好用量不高,不然他们难免会受伤。 小砾子也是心有余悸。这廖科也非等闲之辈啊,还藏有这种易燃物品,实在是危险。 齐子豫不敢大意,拉着小砾子便想往回走。 谁料几个黑衣人挡在他们面前。 小砾子无语地看着他们,怎么又是你们。 第十七章 夜探秋月楼 来者正是之前交手过的几个刺客。 齐子豫冷声道:“你们来得正好,本王也想找你们算算账。”说完便拔出随身带的剑。 小砾子还是第一次看他使用长剑。 只见长剑一指,几朵漂亮的剑花便往刺客身上飞去。齐子豫纵身一跃,落在刺客首领头上。刺客的刀便向着他捅去,齐子豫灵巧一躲,反手将刺客的刀震断。再将长剑悬空一划,剑气一出,几人皆被震得后退几步。 上次他在小砾子面前有所保留,是因为不欲他知道自己的实力。 这几个月的相处已经让他确定小砾子的心性,他也没什么好防范的了。 何况,上次他们用那么阴损的办法伤了他的人,怎能轻易放过呢。 刺客没想到仅齐子豫一人便将他们逼入绝境。他们本来就是拿钱办事,此时看事既不成,便想撤退。刺客首领眼神示意,几人便想逃走。 齐子豫怎么会放他们走,长剑反挥,一道凌厉的剑气拦住了刺客。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小砾子灵机一动,在刺客身后将一包药粉甩出,然后掏出一块手帕捂住鼻子。 齐子豫早就看到他掏出药粉,赶紧也屏住鼻息。 刺客看到烟雾时已经吸入一些,他们想逃走,却感觉无甚力气,随即慢慢倒下。 小砾子看到他们倒下,嘻嘻一笑道:“殿下好生帅气,竟将刺客都围困住了。” 齐子豫无语地看着他道:“你撒的是什么?” 小砾子乐道:“行走江湖,必有一药傍身,那便是迷药啊。” 齐子豫瞪了他一眼道:“雕虫小技,鬼魅伎俩,不可再用。”普通的杀手尚能对付,若是遇上高手,用药便是找死。 小砾子见殿下并未欣赏,便垂下头,颇为遗憾地应了声:“是。” 不多久他们便回了皇子府。 刺客已经吩咐府兵捉拿关押,留后审讯。 齐子豫回府,依旧信步走回微辞轩。小砾子也跟着他去了。 这几天他被准许出入微辞轩已经震慑全府,毕竟在此之前,仅有库容大人和管家有此殊荣。 因而丫鬟小厮都尊称他为砾子大人。 起初听到这称呼时,齐子豫还嘲笑了一番,称贼人托大了,竟在皇子府当起了大人。 小砾子也有些不太习惯,随即他就释然了,如若在府里无甚地位,他这外来人,岂不是要被欺凌。 这不,路过的缭烟院的丫鬟缭清行礼道:“殿下,砾子大人安好。” 齐子豫忍俊不禁,小砾子威严点头。 二人行至微辞轩,齐子豫便忍不住嘲道:“砾子大人可还安好,刚才贼人可有伤到你?” 小砾子假仁假义行礼道:“多谢殿下关心,奴才安然无恙。”要不是我那迷药,哪能这么快解决,就知道笑我。 齐子豫冷不丁道:“戌时到秋月楼一趟。我们揭开桌上的讯息,想必那人也知道了。” 小砾子立即收敛心神回道:“殿下英明,但秋月楼是……” 齐子豫微笑道:“自然是男人的销魂窟。” 小砾子虽然年纪小,话本却没少看,自然知道销魂窟的意思。窘道:“殿下如此坦然,倒叫奴才汗颜。” 齐子豫双袖清扬,依旧笑道:“本王知你年纪轻却通世故,必是懂得的,可能甚至还去过,是吗?” 齐子豫猜的分毫不差。 小砾子的确因为好奇去过,不仅大开眼界,还甚是慌张。他至今都不太懂为何如此多的男人都喜欢去这里。反正他是不太喜欢的。 “殿下莫要拿我取笑了,奴才确实年少轻狂过,但那都是陈年旧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说完擦了擦额头边的虚汗。 “你这年纪还论年少轻狂,是否早了些。”齐子豫睫羽一颤,憋笑道,“何况你身为男子,去这种地方实属正常,本王不会因此看轻你的。” 关键就是他不是男的啊。小砾子心中呐喊。虽然他很想做个男的,好吧,这也有些理不清了。 齐子豫看小砾子心里已经被搅得混乱,才垂眸思索。刘大户仅是西镇富商,西镇又在他的控制范围,原不该有此事端,看来刘大户背后还有其他人相助。 戌时,秋月楼早早便挂上了灯笼。 秋月楼可以说是京城第一楼,花魁璃梳以一曲子夜歌名动京城。璃梳高傲,慕之者众。 曾有贵客一掷千金,想博佳人一笑,璃梳眉头都不抬一下,只娇声道:“世人道我璃梳妖媚祸人,千金瑶瑶,何其娇颜。我今日便告诉各位,璃梳只为一人笑,其他皆为恩客。” 一时璃梳风头无两。世人都在猜测璃梳心里的那人是谁,其中风评最高的便是镇北大将军之子、大皇子和三皇子的陪读——秦若郢。英雄配美人,是戏文里常出现的剧情。 饶是美人心有所许,还是趋之者甚。甚至有人以博美人一笑为赌注,争先抢璃梳的待客机会。 二层的窕阁,一位佳人正镜前梳妆。女子肤白如花树上的雪凌,姣好的面容上一点朱,如雪凌上偶落下的红梅花瓣,双目顾盼,竟有星光流转,细眉飞入鬓角,显得秀美张扬。一身赤焰织锦更是衬得容色含羞,肌骨埋香。 她正缓缓地梳着乌发。一个小丫鬟进房,跪在一旁道:“姐姐,三殿下来了。” 梳头发的动作一滞,随即那只修长的手往外一指道:“领进来吧。” 趁着他们进房的功夫,璃梳已然绾好发,一只仙鹤簪别在发间,仿若堕世仙子。 小砾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都看呆了,一直呆呆地望着。 璃梳眉头一蹙。领头的小丫鬟赶紧道:“贵客快入座吧。” 齐子豫开门见山,只道:“可曾见过廖科?” 小砾子震惊,这这这……机密之事直接相告可以的吗?难道秋月楼是传说中的秘密组织? 璃梳娇声道:“殿下来我这,竟是询问这些俗事。难道不知璃梳春宵千金吗?” 齐子豫挑眉道:“本王来你这,还能有别的事吗?本王听说你心许镇北大将军之子秦若郢,应不会希望有旁的人对你生出旖旎心思吧。何况璃梳姑娘不是只卖艺吗?” 璃梳站起身来,附身贴着齐子豫道:“是有这回事,但是也看人的。若是殿下应允,璃梳自然不好拒绝。” 齐子豫巧妙躲开,扶着她道:“本王自是乐意,只是家有严妻,不敢扰佳人烦忧。” 小砾子再次震惊。严严严……妻?谁?! 第十八章 被调戏了 璃梳自然不信。 齐子豫指着小砾子道:“王妃在此,本王不敢造次。” 小砾子刚拿起茶杯饮了一口,闻言便咳了起来。 齐子豫赶紧给他顺气,温柔道:“你这么急作甚。” 小砾子听到他的话,咳得更厉害了。 璃梳挑眉看着小砾子,娇声道:“殿下携准王妃到窕阁,可真是出其不意,不知王妃见我如何?” 小砾子见二人皆看向他,只能抬头道:“国色天香。” 璃梳闻言莞尔,不由地道:“寻常女子见我,除了艳羡便是嫉妒,王妃见我竟目光纯良,不见其他,倒让人意外。” 小砾子感觉自己的虚汗又开始冒了,赶紧接话:“璃梳姑娘何必自戕,人长得美是好事。” 齐子豫闻言噗嗤一笑,只道:“我这王妃平素说话不讲章法,璃梳姑娘莫介意。现如今廖科之事可否告知?” 璃梳目光流转,盯着小砾子道:“若你将王妃留下,我定告知。” 齐子豫倒不像之前那么好脾气,冷声道:“本王的王妃留给你作甚。” 小砾子听到王妃就心里抽抽,算了算,他的心抽了也有七次了。殿下出此下策能不能早点告诉他啊,他好尴尬啊。 璃梳依旧盯着小砾子道:“我见王妃单纯,想传授她些男女之事,这对殿下也有利无害。” 齐子豫更加不悦,拉起小砾子道:“不劳璃梳姑娘了。” 璃梳也不恼,悠然起身,行至窗前才缓缓开口道:“廖科的确来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被人接走了。” 齐子豫追问道:“何人?” 璃梳回道:“不知,只见那人手上有一疤痕,像是月牙。” 月牙?难道是传说中的杀手组织——邀月堂?齐子豫沉吟。他原想着此事不简单,竟没料到还有邀月堂的参与。 邀月堂来无影去无踪,世间只有传闻并未见其真迹,追查起来可比追查廖科难多了。 小砾子不解,但也未开口。 一股严肃的氛围弥漫在窕阁的空气中。 只见璃梳缓缓行至小砾子跟前,俯身摸了他的脸道:“王妃若是不解,璃梳可为王妃解答。” 小砾子呆愣地看着她,他他他……这是被调戏了吗。 齐子豫怒其不争,扯回小砾子道:“谢过璃梳姑娘,明日定将千两黄金送至窕阁。” 出了窕阁,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训袭来:“瞧你那呆样,叫本王颜面扫地。” “奴才只觉得璃梳姑娘好看,奴才从未见过女子有这种勾魂摄魄的美。”小砾子喃喃道。要不是他是假的男子,定会迷上璃梳。 “那叫摄心术。”齐子豫低声道,“她惯用这些来收集情报。” “啊?奴才刚才被控制了吗?”小砾子连忙追问。 “没有,你就是看呆了。”齐子豫脸更黑了。如何鸡肋还在本王身边混,说出去可真是面子都丢大了。 “殿下为何没被摄心呢,我瞧璃梳姑娘也看了您一会呢。”小砾子小心翼翼问道。 “定力足够自然不会被摄心。何况我对璃梳本就没啥杂念。”齐子豫不悦道。 那殿下对谁有杂念啊……小砾子嘟嘟囔囔,可不要是奴才我啊。 齐子豫听清他的嘟囔,脸更黑了。稍微施力便跃上秋月阁旁边的大树上。 小砾子赶紧跟上。看来今夜还很漫长啊。 二人坐在树上,硕大的树枝浓密的树叶将二人踪迹隐蔽起来。 小砾子压低声音道:“殿下还想打探什么?” 齐子豫回道:“怎知璃梳不会骗本王。戌时未过,廖科便离开,怎么想都有些蹊跷。他怎么知道他约的人会那么快到,或者说,他怎么知道他约的人是谁。” 小砾子不由地叹服。要不怎么说天家不易呢,三殿下年岁不大,心计倒是缜密,这是斗过多少狡诈之人才能有的深谋远虑啊。 齐子豫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小砾子同情了好几把,只一味地盯着窕阁。 他们走后,璃梳便一人坐在窗边饮茶。 小砾子看她悠然兮然,那泡茶手法全然天养,一抷银叶尖轻撒入壶,滚滚热水淋上,芳香四溢,烟雾笼罩间,竟将她认成另一个人。 小砾子神色顿变,道:“殿下,不好,那璃梳有异。” 齐子豫立马拉他飞跃至窕阁。 窗边的璃梳似有所感,回望过来,竟也不避。 “阁下何人?”小砾子轻声问道。 齐子豫闻言眉头一皱,双目射向璃梳。 璃梳哧哧地笑了起来,娇声道:“竟是个小娃娃认出来,我让月越发不济了。” 知道邀月堂,便知道让月。若说邀月堂是一个行踪飘忽的组织,那让月更是难寻首尾。此人正是邀月堂堂主。有人道让月乃一介老妪,拄一古藤拐杖。又有人道让月乃一介美男,风流倜傥。更有人道让月乃一个痴儿,行走踉跄,踪迹迥异。 如是无人知晓其真身。只道此人变装出神入化,叫人无法辨别。 好巧,小砾子也略懂变装。如此才能循其真迹。 齐子豫冷声道:“可是廖科约了你?” 扮作璃梳的让月娇笑起来,轻声道:“世人皆说齐三皇子爱好古玩,不务正业,今日一见,果真是谣言。三殿下机敏果断,气势全然不输大殿下,竟是让月有眼无珠了。” 齐子豫听她提及大殿下,已成剑拔弩张之势。他厉声呵道:“今日若擒住你让月,廖科势必不会走远了。” 说完他便抽出剑劈过去。 小砾子被他这种一言不合就打架的行为震慑了,果然高手过招都是这么随便的。 只见让月也抽出一把剑,剑泛青光,清冽非凡,如明月辉。 齐子豫冷哼一声道:“辉月剑配你真是可惜了。” 小砾子觉得殿下此言纯属嫉妒。因为让月使剑的方法如同长涧渗水,倾泻而出,与那月辉相映成,行云流水间剑气挥洒,不算辱没这绝世宝剑。 齐子豫使剑比较凛厉,一柄风云剑挥得风起云涌,剑花一翻转,变成厉风围去,想将让月就地封杀。 让月屏息,竟遁地而行,划出剑气围攻的范围。 小砾子在一旁看得可激动了,这真是高手啊,果然高手打高手很过瘾。嗯,过眼瘾。 齐子豫随即追上,躬身低下,风云剑一敛,厉风化作剑花撒下。连追三招。 让月趁势翻滚,而后翻起,弹跳至半空,躲开三招剑花。好险,这三皇子好凶。 齐子豫自然不会让他继续躲闪,他拉住让月的脚,拖他往下。让月趁齐子豫拉住他的时候,向小砾子投了一枚暗箭。暗箭直射,小砾子还沉浸在二人的激斗中,来不及躲闪。 齐子豫赶紧放开让月,不假思索便冲过去抱住小砾子往后翻转。 让月抓住空挡,连忙遁走。 小砾子顿感惊心动魄。让月狡诈,还好没被得手,如果再来什么虫毒,他的一世英名还要不要啦。 齐子豫气极,怒道:“你不要命的吗,等暗箭把你射穿吗!” 小砾子眨巴眨巴眼睛,殿下能不能起来再说,他这小身板承受不住这尊大佛啊。 齐子豫起身,冷冷地往回走。让月,邀月堂,给本王等着。 第十九章 让月师兄/姐? 齐子豫向来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也不知是让月触了他哪片逆鳞,自从秋月楼一别后,他便疯狂搜罗邀月堂的事迹。简直要把邀月堂毁尸灭迹。 小砾子每每看他这样,都觉得心惊胆战。毕竟如果不是为了救他,殿下可能就擒住了让月。殿下会不会怪罪与他? 齐子豫只觉不爽,但又不知这种不爽从何而来。 很快他就知道了。 是夜,一个黑影闪过,落在了缭烟院的屋顶。 小砾子听到屋顶轻微的声响便醒了,他等这个人许久了。 一个华丽的身影从屋顶轻轻落下,月光微弱,看不清脸,只觉此人与星辉同行,潇洒自如。 “你也太慢了些。”小砾子看向来人,轻声道。 “你这小娃娃竟还有这等身手,看来皇子府卧虎藏龙。”来人正是让月。 “是你们邀月堂太差了吧。”小砾子觉得他跟殿下久了学坏了。 让月挑了挑眉,走近问道:“我的印章呢?” 小砾子努努嘴,此前他看到璃梳袖中藏有一珍奇小物,趁她靠近时顺走了。没想到拿走的是一枚印章,回府时他才细细端详,上面竟是让月二字。邀月堂堂主之印! 小砾子简直太惊喜了。有此物件,还怕让月不来吗。正好趁此机会将功折罪啊。 小砾子悠悠回道:“廖科呢?” 让月轻笑道:“你这小娃娃还有几分胆色呢。”他慢慢走近,坐在小砾子床边道:“印章给我,廖科给你。” 用的是哄骗的语气。 小砾子自然不会与他做着赔本生意,随口问道:“你那印章是由何而制,那么轻巧?” 让月低低地笑了一声,道:“人的指骨。” 小砾子脸色一僵,毛骨悚然。 让月又低低地笑了,道:“印章给我,自然保你周全。” 小砾子磕磕巴巴道:“廖……廖科在哪?” 让月道:“三日后戌时,子初亭。” 小砾子见他已然说出自己想要的讯息。顿时一改此前的怂包状态,一个旋身,竟从旁脱出让月的掌控。 让月心神一敛,一个后仰竟跟上他的步伐。 小砾子赶紧使出看家本领——莲步轻移,瞬息已在十步之外。 让月看出他的轻功,怔了一下,随即无奈地问:“你不会师从远山高人吧。” 小砾子吓了一跳,他怎么看出来的? 随即让月小声嘟囔道,臭老头又乱收人了。 小砾子听到这句嘟囔,停下了,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师兄弟相认吗…… 二人相望无语,便席地而坐。小砾子开口问道:“多年未见远山先生,可还安好?” “安好不安生,到处招惹是非。前几年倒是扔了张画像给我,嘱我照顾此人,不会就是你吧?”让月说罢便从袖中掏出一幅皱巴巴画像,画中一个黄口小儿摇着扇子,正值换牙期,门牙掉了一颗。落款处正是远山。 小砾子仔细端详,叹道:“先生果真妙人,连我掉的哪颗牙齿都记得。” 让月无语,果真是他。半晌才道:“我说这轻功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臭老头教的。印章可以还我了吧?” 小砾子立即起身,急道:“一码归一码。”然后往豫园方向逃去。 齐子豫早听到缭烟院有些动静,正过来查看,刚好看到让月正抓住小砾子。 他心中的怒气腾地一下上来了。一招云笼月凌厉而出。 “殿下招呼都不打便开打,似乎有失风度。”让月拔出辉月剑连忙迎战。 “对你这种鼠贼之辈,何须风度。”齐子豫冷声道。随即剑锋一划,将二人分开。 小砾子差点没吓死。剑锋离他仅有几毫,稍有差池他命休矣。殿殿殿…下好像更生气了。 齐子豫心里是说不出的郁闷。他追踪让月也有数日,皆被其逃脱,如今他竟亲自上门来,若再让其逃走…思及此,几道强劲的剑气飞射而出,向让月而去。 小砾子心惊,几个游步推开了让月。 剑气直冲小砾子而去。 他闭上眼。他命休矣。 预期的疼痛感竟没有袭来。让月的辉月剑挡在他面前。 “我让月何曾需要别人保护了。”让月信步走来,拔起辉月剑。 齐子豫气极,这才几个时辰,他家的奴才就向着外人了,丝毫不记得前几天别人对他投的暗箭。 “还不过来!”齐子豫喝道。 小砾子方才反应过来,他他他…竟然跑来救让月?!殿下不得扒了他的皮啊。 想到此前说书说到喉咙肿痛的那些日子,小砾子顿觉一寒,忙起身往齐子豫走去。 小砾子讨好地对齐子豫笑了笑,拉着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廖科可得,让月抓不抓无所谓吧?” 齐子豫看了他一眼。 小砾子继续道:“让月乃我同门师兄,这样打打杀杀传出去不太好。” 齐子豫惊讶地看着……小砾子。仿佛在说,你这种人居然能和邀月堂堂主让月同个师傅。 小砾子觉得无比受伤,虽然他武功是渣了点,好歹轻功学得好啊。 让月不甚在意地看着他们两眉来眼去,反正在秋月楼时,三殿下就明确表示小砾子是他的准王妃。这么算起来,他就是三皇子妃的师兄啊。让月瞬间觉得自己身价倍增,看着齐子豫也顺眼了许多。 “虽然此处无人,你们也适可而止吧。印章还我,我要走了。”春寒料峭,很冷的好不。让月在一旁终于开口。 小砾子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 齐子豫挑眉道:“邀月堂也不过如此。”印章被人偷了这时候才发现。 让月觉得自己也有些受伤。堂堂邀月堂堂主,大晚上潜入别人府里讨要自己的印章,可能还打不过人家。 小砾子眼珠转了转,一个想法顿上心头。他过去拉住让月窃窃私语起来。“你教我变装,我还你。” “不行,我的看家本领怎能外传。”让月低声急道。 “那你就和殿下打吧,打赢了我就还你。”小砾子狡黠的眼睛盯着他。 “……那我还是教你吧。”让月无奈,照三殿下的打法,他就算能赢,基本也是九死一生。 “成交,明日你过来。七日为期,事成后还你。”小砾子低低地举了手欢呼了下,然后慢慢收敛。他走回到齐子豫身边道:“殿下,我已说服让月协助捉拿廖科,您看今晚天色已晚,不如各自回去安寝?” 齐子豫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知道他必是坑了让月,也很安心地拉着让月走了。 第二十章 小砾子变装 第二天,让月出现的方式就很正常了吧。 璃梳到三皇子府一事很快传遍京城,但这传言却透露着怪异。 璃梳心许的竟不是镇北大将军之子秦若郢,也不是三皇子殿下,而是……三皇子身边的小厮小砾子。璃梳的恩客心里很不是滋味,输给秦若郢尚可,输给三皇子尚可,输给一个小厮算什么。 更有机灵者,发现这人曾与三皇子共乘一骑。原来这厮不仅得到璃梳的心,还拥有三皇子的宠爱。 “你到底男的女的?”让月没想到自己一进缭烟院,就被人上下其手。 小砾子直觉觉得让月应是男子,昨晚就想问了,被齐子豫一打岔就忘记了这件事。此刻他正摸着璃梳的胸,真诚地问道。 “要不是看你眼神纯净,我都怀疑你趁机非礼我。”让月无奈道,“今后你该唤我师兄了。” “好说好说。”小砾子得到答案,摸得更起劲,如此富有弹性的假体,是哪来的。 “……你要摸到什么时候。好歹我现在是璃梳。”让月将他的手轻拍下。 缭烟院仅他们二人,让月也没拘束,顶着璃梳的脸,却用的原男声低声道:“你想学的我没法都教给你,这种事情也看天赋的。不过有一诀窍你倒是可以学学。” 小砾子怒目一睁,你什么意思? 让月悠闲地坐下,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发钗。“你做些符合你身份的动作,即可做到了。” “……你这么教我,怕是拿不回印章。”小砾子冷声道。 “哼,不信,你且瞧着。”让月捋了捋衣领,一抹惔笑挂在嘴角,悠悠道:“小砾子,今日的草书可练好了?” 小砾子一怔,那语气,那吐字的习惯,可不就是齐子豫么。 “艺术来源于生活。”让月故作高深道,“越是你熟悉的人,模仿起来越是容易。当然,你的身形矮小,变成其他男子有些难度,但是易装成女子,倒可一试。” “……你还可以鄙视得再多些。”小砾子恼了,易装成女子——他本就是女子。 不过让月也没看出,这算是好事? 小砾子一愣神,全然不知让月已在身旁。 “既如此,我们实践一番。”让月不知从哪拿出一身女子衣裳,让小砾子换上。 “……可否借这里一用?”小砾子指着让月的胸道。 “……可以。”让月低低地笑了,“你第一次用可能不太习惯。” 小砾子没再搭话。反正他还小,还有机会。 这还是小砾子第一次穿上女装,或者应该说,这十年来第一次。 他有些不习惯,本以为此生不会穿了,也是奇遇。 这是一件广袖齐胸襦裙,襦裙粉,上衣白,衬得肌肤娇嫩,容颜焕彩。但是配上小砾子的粗横直眉,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让月看着他,皱着眉道:“你这变装,着实难办得很。我且帮你化妆吧。”说罢,他从袖子拿出一个妆奁,手掌大小,里面装的是各色脂粉。 小砾子好奇地打量着,他很想上手摸,但让月不让他动。 让月先是研究了一番,低声道:“你这脸也不必上粉了,只这眉毛得修整一番。”他不知道上哪拿到一个刀片,竟帮小砾子修起眉来,眉弓上挑,眉尾回落,修完再上了些清凉膏。 小砾子难得安静地坐着,看着镜中的自己,由横眉变成月眉,女子的容色渐渐显露出来。他不由地赞叹,让月的技术还是很出色的,难怪能将自己化作璃梳。 小砾子忽略了一点,若不是自身有些基础,怎可能成为名动京城的美人。让月本就是个美男子。 不同于齐子豫的剑眉星目,让月的容颜是有些邪魅的,像是被雾轻拢的红月,叫人过目不忘。 修完眉后,让月又帮他上了点口脂。然后开始绾发,自是丫鬟的双挂髻。便将小砾子出落成……柔喜? “我来那会路上遇到这丫头,便将你化装成她了。你且去试试,看有人分辨得出么。”让月轻笑道,他倒是满意自己的作品,“你这声音放柔些,动作放缓些,做些丫鬟做派,可成功大半。” 小砾子学着柔喜微微一笑,轻挪一步,回眸道:“谢过师兄。” 让月一怔,这娃娃学得挺快。女子的娇柔浑然天成。 小砾子心生一计,道:“我去试试殿下。” 这个时辰齐子豫该是一个人在微辞轩,柔喜应当在豫园,不怕被拆穿。 小砾子故意慢慢踱步,从缭烟院到微辞轩不远,但慢点走,说不定可以遇上第一个实验者。 这不,丫鬟缭清看到“她”便道:“柔喜姐姐可以要去微辞轩?” 小砾子轻声道:“殿下吩咐我巳时准备午膳,时辰快到了,我得快些过去。” 缭清连忙道:“柔喜姐姐辛苦了。” 小砾子装模作样轻轻挪步,一刻钟后终于到了微辞轩。 不得传召,柔喜并不能进入微辞轩。 小砾子只好在门口轻敲两下,学着柔喜轻柔道:“殿下,可要传午膳?” 片刻后才听到齐子豫道:“你且去将小砾子唤来。” 小砾子早就想好对策,悠悠道:“小砾子身子不适,今日告假。” 等了一会,齐子豫开口道:“罢了,让他歇着,你送些吃食过去,让他将养着。午膳晚些时候再传上来吧。” 小砾子心里已经开始乐呵,但还是镇定地回道:“是。” 小砾子刚要打道回府,齐子豫突然走了出来,道:“随我去趟缭烟院。” 小砾子心下一惊,但还是照着柔喜的样子行礼道:“是。” 路上小砾子便开始想如何瞒过齐子豫换回衣服,但他没来得及,因为柔喜此番,刚好也去到了缭烟院。 缭烟院门外只缭清一人在洒扫,缭烟院内让月早不知行踪。 缭清看到小砾子一脸惊讶,心想柔喜姐姐何时出来的,这边柔喜找不到小砾子正往外走。 小砾子心道不好。可惜已经晚了,齐子豫一眼便看到缭烟院内的柔喜。 齐子豫赶紧打量起这二人,问道:“柔喜你几岁入府?” 柔喜看到另一个“自己”吓了一跳,赶紧答道:“三岁。” 小砾子赶紧也学着柔喜行礼道:“三岁。” 齐子豫挑眉,抓住小砾子问道:“四书五经为哪四书?” 小砾子自然是答不上来,他没上过学塾,也不爱读书。话本除外。 “自报家门,或可饶你一命。”齐子豫冷声道。 “奴才是小砾子啦。”小砾子嘻嘻一笑,解开发髻。 “看来是本王对你太过纵容,才叫你这般目无中人。”齐子豫冷笑道,“三日内不得用膳。” 小砾子泫然欲泣地望着他。脸上还带着柔喜的妆容。 柔喜顿觉羞愧,别过脸去。 齐子豫非但没有松口,反而更加冷酷道:“这个月都不许出府。” 小砾子这才意识到齐子豫是真的生气了。连忙讨好道:“殿下莫生气,奴才只是……” “还不快去把衣服换回来!”齐子豫命令道。 小砾子连忙冲进房间换衣服。就怕齐子豫再下一道禁令,把他生活的快乐都剥夺了。 片刻后,小砾子终于恢复原样,但是修掉的眉毛,他没法复原。 齐子豫每每看到他的眉毛都是嫌弃的眼神。因为这月眉时刻在提醒他,小砾子化作女人的样子,实在是很女人。他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小砾子也在后悔,之前他因贪玩才扮了女装,如果因为这事,暴露了他的身份那就得不偿失了。看来学化装非良策,还是让让月叫他武功好了。 第二十一章 擒回廖科 这日下午,小砾子跟着齐子豫回了微辞轩。用廖科的信息交换了这个月的自由——两日后,子初亭。 此前让月提到的子初亭,正是京城东门外的一个亭子。亭子靠着榴花湖,此处荒凉,四周皆植石榴树,平时不见人影,唯有一落拓文人曾在此题字,称:“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这也是子初亭名字的由来。 齐子豫可没心思欣赏,他正隐在石榴树一旁看子初亭。 他早就在这里布下埋伏,只待廖科出现。 廖科的确出现,但他并非一人。让月也跟着他一起到了子初亭。 齐子豫看到让月并不惊讶,他们二人本就有些勾当,不然廖科怎会约他在秋月楼。 二人交谈片刻,廖科似乎不悦,站起身来,走到了湖边。让月也跟着起身,走到他身边,随即将廖科推进湖里。 让月早就看到湖里挂着的渔网,知道这里已是齐子豫的埋伏,他跟这廖科也只是泛泛之交,现在送他一程,也实在说不上好坏。 齐子豫没想到让月竟会帮他,他吩咐府兵将廖科打捞起来,然后径直往子初亭而去。 小砾子很失望,他来正是想看捉拿廖科的好戏,结果这出戏并无上演,反而还过渡得平平无奇,了无乐趣。 让月看到齐子豫走过来便道:“殿下莫要感激我,这廖科实在奸猾,我不与之谋,只是不想背上反叛的罪名。毕竟私贩兵器不是小事。” “想不到你还挺明事理。”齐子豫冷笑道,“邀月堂也不是什么正规组织。” 让月打着哈哈道:“我做什么营生不重要,此刻殿下的事最重要。” 小砾子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师兄威武不能屈啊。就算要屈,也得笔直坚挺地屈。 让月回以忧郁的眼神道,你以为我不想啊,这几天的查探,都快把邀月堂揪出来了,他还是得和齐子豫好好相处,不然过一两年,他就是光杆司令了。 小砾子深以为然,齐子豫对他挺好,但是触及底线,他也会毫不客气毫不留情地处罚。 齐子豫没再开口,他的思绪一直盘旋在廖科的行为,总觉得一切太过顺利了些。 廖科很快就被打捞上来,然而这次他们捉到的,却是廖科的尸体。 廖科死了。 这下让月有些说不清了。他再三表示他并没有杀廖科。 齐子豫也不相信是让月下的手。因为没必要,让月要下手,何必等到现在,以他的武功,早能让廖科死上千百回了。 但是众目睽睽,让月的嫌疑的确最大。 ———————————————————我是机智的分割线———————————————————— 皇子府。 夜色笼罩下,一个身影闪过。 皇子府的幽深处,一个人开口道:“奉殿下之命,前来审问让月贼人。” “砾子大人安好。”狱卒虽未在内府活动,但早就听闻三殿下十分宠爱一小厮,名为小砾子,府里尊称为砾子大人。如何辨认这位大人——身材矮小,明明为男子,却留着月眉。 小砾子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带路吧。”果然齐子豫的名号好用。 狱卒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对小砾子恭敬道:“砾子大人,据说这让月武功高强,您可要小心些。” 小砾子不屑道:“如今已为阶下囚,何足为惧啊。” 狱卒忙点头哈腰道:“砾子大人说的是。” 很快他们就走到牢里很深的地方。 让月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 让月居然没有一丝狼狈,周围狼藉反而衬出他席地而坐的逸然。 “啧啧。”小砾子靠着木条,双手交叉于胸前。 “你没事来干嘛。”让月并未抬眼看他,只一人静坐。 “来陪你聊天啊,一个人待着多无聊。”小砾子嬉笑道。 “你可别,三皇子也不是什么善茬,万一他知道了……”让月无奈道。 “放心吧,他还未回府呢。”小砾子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嗯,好大个蜘蛛网。 “其实我来就想问问,你怎么认识的廖科?”小砾子悠悠问道。 让月嗤笑一声,道:“我怎么会认识他,不过是有人花重金让我助他逃脱罢了。” “你的意思是,草屋的讯息是别人留给你的?”小砾子疑惑道。 “是吧,我去了秋月楼才知道那人让我办的事是什么。遇到你们之前,我未曾听过什么廖科。”让月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有些散漫道。 “那人是谁?”小砾子继续问道。 “商业机密。雇主的信息自然不可告知。”让月盯着墙上的蜘蛛道。 “嘁。”小砾子不屑,随即看到让月站起身来,一脚将墙上的蜘蛛踩死。 “看来有人不欲我开口。”让月沉凝道。 “这蜘蛛有毒?”小砾子随即反应过来。 “剧毒,可能不止一只……”让月当机立断,用辉月剑将牢锁劈断,开门而出。 都被抓了还有武器……小砾子无语地看着他。 “你家殿下给我留的,恐怕他也怕我死在牢里。”让月解释道。 小砾子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凭这二人的心智,怎么可能受其他人蒙蔽呢。 “那你是要走了?”小砾子看着让月道。 “嗯?你不觉得皇子府挺适合我的?”让月悠闲地走在前面,熟门熟路地走向……缭烟院。 狱卒看到他也不惊讶,殿下早吩咐过这人若出现就当不见。 小砾子被这番操作震撼了,再次感叹自己真是年轻,不经事。 “你赖在皇子府便罢了,何以要选缭烟院?我这身板,可不够你的仇家砍。”小砾子看着他走进缭烟院,赶紧道。隔壁豫园多美啊,还有个美人殿下陪你练练剑啊下下棋啊品品茗啊。 让月咧嘴一笑,低声道:“跟你一起多好啊,这样你家殿下就会来救我了。” 小砾子被他这不要脸的行为给镇住了。虽然他深得殿下的“宠爱”,但也不敢这般惦记殿下啊。凡事亲力亲为不好吗! “我今日终于确信了,你就是远山先生的徒弟。”小砾子看着前面的让月道。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先生,也是这样的夜晚,无月及无风。 一个落魄的男人走进西镇郊外的茶屋,缓缓走下道:“来碗茶。” 那时小砾子还不是现在这么开朗,怯怯道:“客稍等。” 隔了一会,茶水才端上来。 那个男人盯着小砾子看了好一会,才道:“你要不要学武功?” 小砾子自然不会搭理他,只一个人坐在角落。 “我观你筋骨尚可,学武不仅可强身健体,还可自保。”远山道。 “不必。”这次小砾子终于开口,却是拒绝。 “我远山,天下皆知,还从未被如此毛孩拒绝过。你当真不要?”远山也不恼,悠悠道。 “……”小砾子盯着他,见他一脸毛渣,头发乱糟,衣衫破旧,实在没有高手的样子。 远山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道:“一时不察,路上被个小子袭击了,慌乱遁走才如此。” “……”小砾子更加不信了,一个小孩就能把你打成这样,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想及此,他也不再搭理远山,起身便想出去。 下一秒就被一只手搭住了肩膀,那人只道:“小娃娃没礼貌,长辈在跟你说话呢。” 小砾子震惊,上一秒还坐在那头的凳子上,悄无声息就能到他身后,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小砾子连忙转身赔罪道:“先生勿怪,请先生赐教。”一双圆咕噜的眼睛只盯着他。 远山轻轻笑了。 第二十二章 远山高人 此后的三个月,小砾子都跟随远山学武功。 他虽筋骨尚可,资质却是奇差。 远山多次感叹自己看走眼,就在刚才小砾子摔了第五十下,他再次感叹:“苍天无眼,遗珠蒙灰啊。” 小砾子听了更是恼怒,他学不会,多半是师傅教的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此时的小砾子,六岁年纪,却已经很机敏了,懂得很多人情世故。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虽然在教他武功,但也是自己惹不起的。 肖老对这个人很是客气,对远山教小砾子武功,虽然同意,同时也担心。因而时不时会带些茶点来看看小砾子。 这不,肖老提着茶点走过来,朗声道:“先生歇会吧。砾子愚钝,来日方长,不必着急。” 小砾子感叹终于可以歇口气了,远山也感叹终于可以放松了。二人皆是松了口气。 肖老在一旁看到,心下明了。砾子虽学不成大器,能有些功夫傍身,自是好的。 “我观先生修为不低,何以到这西镇教小砾子武功啊。”肖老疑惑道。 “收徒弟讲究机缘,这练功亦讲究机缘,我这一身修为不传授给弟子也是浪费。”远山摇头晃脑,故作高深。 “如此便有老先生了。”肖老恭敬道,“砾子冥顽,先生多担待了。” “无妨无妨。”远山捋了捋一两根胡须,一派高人模样。 小砾子在一旁吃得好不开心,仿佛二人提到的那个人不是他。 闲聊小憩片刻,二人又回到刚才的教学模式。 经过刚才的休整,小砾子也思路清明了些。什么剑法刀法就别肖想了,学些轻功能在危急时刻遁走已然不错。 小砾子便对着远山道:“先生昨晚使的什么功夫,不如我学那个吧?” 远山沉吟,随即道:“也可,这莲步星移是我多年研究习得,还尚未传授给他人,便传给你吧。” 小砾子心里雀跃,表面还是一派沉稳,只鞠躬道:“多谢先生。” 远山欣慰道:“如此,你便绕着这座山跑几趟吧。” 小砾子听完,双眼一黑,虚弱道:“跑几趟?” 远山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下,眯了眼道:“就十趟吧。” 小砾子更加虚弱了,盯着远山。见他无所回应,硬着头皮跑步去了。 日落时分,小砾子数了数时间,嗯,大概是他跑十趟的功夫了吧。他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远山面前。 远山已经从眯眼中入定,进入与周公的幽会去了。 小砾子喊了几声,他才缓缓醒来,悠悠道:“跑完了?” 小砾子应了一声,静待远山的吩咐。 远山环视一周,道:“你看见那棵槐树了吧?” 小砾子又应了一声。 远山指着枯松道:“你过去将被风吹动的树叶抓住,记住,要快。” 小砾子心道,那么多片,我怎可能抓得过来。但还是走过去抓树叶了。 远山又开始眯眼。 日落时风变大了些。树叶被风吹得轻轻摇曳。基本所有叶子都在动。 小砾子随意抓了一簇,松开再抓住下一簇。如此往复,直到风渐渐停下。 风停时,他的手早就酸胀得抬不起来,更别说抓住树叶了。 远山看了一眼,叹息一声。 小砾子听到叹息,心中涌出一股冲动,只道:“我定会勤加练习的。” 只叹那时的他还是傻,怎么可能都抓住呢。所谓练习,不过是远山捉弄他的法子罢了。 小砾子跟着远山也有个把月了,脚程快了不少,这个月他一直跟着远山东奔西走。 远山自然不会等他,老早就在目的地休息,见他来了,头也不抬道:“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习会轻功。连师父都自叹不如。” “……”小砾子实在无奈,他这小短腿能跟上远山就不错了,一个六岁小孩,快又能快到哪去了。 远山继续叹息,长声道:“吾在此境,孤寂啊孤寂。” 至于小砾子怎么学会的轻功,全看远山的嘴如何的贱罢了。 回想起这些,小砾子也忍不住乐了。对着让月笑道:“你定是先生的高徒。”这臭屁简直是一脉相承。小砾子心下道。 让月挑了挑眉,随即也想起了远山。只不过相比于小砾子,他捉弄远山的次数更多罢了。 就在远山遇到小砾子之前的那几天,他刚好学会了那套据说是远山独创的辉月剑法,便拿老头子试了一试。 刚开始他压根不敌远山。那时的远山已经是江湖老前辈,恣意纵横江湖许多年,打打杀杀的经验岂是他一个少年能比的? 况且辉月剑法的使法讲究轻巧流畅,他刚学会,实在称不上什么轻巧。 所以刚比试的几天,他被老头凑得很惨。可以说贡献了这辈子最难得的窘状。 但是打了几日,让月对辉月剑法越发熟练,使用辉月剑也是自成一体,挥洒自如。就在过了几十招后,他终于避开远山的偷袭,开始打得优雅清淡了些。 远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小子不错,有潜力。但比起我来,还是差了些。” 让月怎么会接受这样的评价,他自负少年成才,虽说未出江湖,但江湖上能跟他过几十招的高手也在少数。 这下,他使剑的力道便不再客气。只打得老头哇哇大叫。 “好你个小子,竟敢对老前辈如此不敬。”远山被削去了一只袖子。 “为师教你武功,不是让你来打师父的。”远山的一缕发丝被削去了。 “为师好歹教你多年,你竟这般侮辱为师。”远山的裤子也被削去了一只裤脚。 让月压根没要停下的意思,前几日受的窝囊气此刻都爆发了,只打得远山步步退让。 又这样过了几十招后,远山终于不敌,扔下一本武功秘籍,遁走道:“为师没什么可教的了,你自己领悟吧。” 然后便消失了。 让月想起这些也笑了,回道:“你也一样。” 这心智比起老头不遑多让。让月心下道。 二人就在缭烟院的门口相视一笑,和谐友好地走了进去。 第二十三章 草屋再探 这是小砾子遭受的第三波围剿。他到底为什么要收留让月这厮,就该让让月在牢中被毒蜘蛛毒死。 他追悔莫及。 让月轻松地把这些杀手敲晕之后,绑了起来。 “不是来取你的命的吗?怎么实力这般不堪。”小砾子难得地思考了这个问题。 “醉翁之意不在酒。”让月配合他,也一并作沉思状。 “那在?”小砾子继续问道。 “你家殿下出门多久了?”让月突然想起,问道。 “说起来也有好几个时辰了。”小砾子想了想,“难道?” “应该就是你这个‘难道’。”让月耸耸肩,看来今晚睡不了了。 “……”小砾子面无表情地往豫园走去。让月也面无表情地跟在他后面。 豫园果然空无一人,问过柔喜,殿下还未回来。 这么晚了,殿下会去哪呢。 小砾子心下闪过一个念头,又觉得不太可能。 让月看着他,了然道:“草屋。” 小砾子神色一变,道:“殿下可没带侍卫。”虽说齐子豫身手不凡,但若是对方人数制胜,齐子豫也插翅难逃。 让月只好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就走一遭吧。” 小砾子不放心,但他又实在帮不上忙,只能道:“师兄可要把殿下平安带回。” 让月看他如此严肃,原本想取笑他的心思收了起来,低低道:“放心。” 也不知让月去了多久。小砾子本想等他们回来,但终究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柔喜来喊他的时候已是巳时,小砾子猛然惊醒。 ……他这是做了什么啊。 也顾不上洗漱,就径直往豫园而去。 齐子豫早就下了朝回来,站在窗边不知遥想什么。 小砾子看到他便冲了上去,关切问道:“殿下可有受伤?” 齐子豫转过身来,戏谑道:“本王的身手你还不清楚,自是没有。” ……小砾子觉得自己受伤了,内伤的那种。虽说他也明白他与齐子豫之间的修为大概差个让月那么多,但是看到他家殿下这般康健,实在意难平。 “师兄实在太难过了,昨晚之事,虽说是师兄之失,但同样身陷险境,师弟竟这般无情,真是可悲。”一旁的让月矫情道。 小砾子这才看到坐在案边的让月。要不是你,哪会这般。 让月看懂他的眼神,又忧郁了,他家师弟怎么这么不友爱。 齐子豫挑眉道:“你还要赖在这里多久?邀月堂这么清闲。” 让月慵懒回道:“邀月堂哪有京城这么好玩,这桩案件扑朔迷离,还牵扯甚多,我倒是想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操控。” 这桩案件自然不会平淡,廖科已经死了,线索看似断了,实际又重新指向了商会。 谁敢将商会拖下水,这么大的手笔,必是出自京城高官之手。而且是商会也得罪不起、撼动不了的人。 或是——将死之人? 齐子豫又陷入了沉思。 昨夜他又去了草屋查看了一番,除了桌子上的刻痕、燃料,实在瞧不出其他。 怎么会那么巧。他们去了草屋便发现了这留言,又与让月在秋月楼碰上,此刻又与让月一起查案。 他总觉得自己走进了一张网,一张铺天盖地、精心设计的机诡之网。 让月自然猜到这些,他只是不明白,为何这背后之人,要将他和齐子豫捆绑在一起。他是邀月堂之主,若是将他牵扯进来,不是对破案更有利吗。 小砾子自然不会懂他们心里的弯弯绕绕,他想了想道:“殿下,可以再去趟草屋吗?” 齐子豫低下头看他。 小砾子挠了挠腮帮,忸怩道:“奴才总觉得那草屋的布置甚是熟悉,可能有机关。” 让月这时也看向他。远山这种武痴,可不会什么机关术。 齐子豫摸了摸腰上的令牌,悠悠道:“如此便再走一趟吧。” 这次出行自然还是骑车。 让月一脸暧昧地盯着齐子豫和小砾子。 他最近都在京城,自然知道三殿下与一小厮共乘一骑的趣闻。当初听闻只是一笑置之,如今一见,自然要取笑一番。 “殿下与王妃果然伉俪情深,连出门都是如胶似漆、如影随形。”让月忍不住开口道。 小砾子也是尴尬得很,他能晋升为“砾子大人”,全仰赖上次的绯闻。但是故技重施,会不会太过媚主啊。万一殿下见色起意,他该怎么办? 齐子豫懒得理会这二人的想法,跃上马之后,便将小砾子安置在身后,扬鞭而去了。 让月笑了笑,也跟上了。 三人出现在草屋内,不过两刻钟之后。 小砾子一走进去又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他觉得这屋里的布置虽然简单,但是有些说不上来的规律。 让月打开沉寂道:“说起机关术,千古之后再无大师。难得多年后还能看到机关。” 齐子豫也在疑惑,昨晚他来草屋的时候,可没看出什么机关。 小砾子解释道:“所谓机关,并非只是一些技巧玩物。物件按规律摆放,也可造成机关。” 让月不置可否,他对机关术并无了解。 齐子豫听了他的话,便开始观察屋内的陈设。 还是一张桌子,两张凳子,几个茶杯和一个烧茶壶。 “你刚进草屋时,最先注意到什么?”小砾子问让月。 “自然是这茶。”让月漫不经心道。 “最不会在意什么?”小砾子又问。 “嗯……桌子吧,有了所乘之物,容器自然不会在意。”让月沉凝道,他好像抓住了小砾子的一点思路。 三人开始研究一张桌子。 桌子古朴,不似新物,本以为草屋破旧,一张桌子老旧便很正常。如今想来,若是这机关,乃是十几年前的东西,那实在合理之极。 小砾子弯下腰开始研究桌子的里面。 刚弯下腰便神色大变。 他看到了一个图案,一个他熟悉到害怕的图案——梨花纹样。 以前他不解,为何母亲总是用那梨花图案作为机关盒的纹样,直到他看过开花的梨花树——满树埋雪,墨枝挑出,梨花缀满那一枝,分不清是花白还是雪白。 美极,令人叹息的美。 一个梨花纹样足以说明这张桌子乃千古所制,千古出手,必非凡品。 齐子豫见他呆愣许久,也弯下腰去。 他也看到了梨花纹样,不由地一愣。 让月觉得这二人神情实在古怪,一个梨花纹样又如何,何以这般出神地望着。 “怎么了?”他只好问道。 二人回过神来,小砾子回道:“千古大师的手笔。” 齐子豫心下一怔,喃喃道:“原本以为是我多心,看来这背后之人,怕是冲我而来。” 第二十四章 初露锋芒 让月觉得自己很是多余。 先是看不懂这梨花纹样的深意,然后听不懂齐子豫说的话,更弄不懂小砾子在做些什么。 小砾子将桌子侧翻,一个劲地摸来摸去。 齐子豫沉默地看着他,心思游离。 让月不知道做些什么,只能跟小砾子搭话。 “师弟啊,你在做什么。”让月和蔼可亲地问道。 “找机关。”小砾子摸了摸侧边,嗯——这格没有。 “……”让月再次感叹自己的多余,但还是继续坚强地问道,“这梨花纹样是……” “传说千古大师最爱梨花,所制机关必会绘上梨花纹样。”这次回答他的是齐子豫。 “殿下和千古大师有何联系?”让月不解,一个梨花纹样就能说明对方冲他而来? “千古大师乃我母后旧友,也曾授我机关术。”齐子豫解释道。 让月挑了挑眉,他开创邀月堂多年,除了搞杀人买卖,也做消息传递。但是没有一条消息提过齐子豫与千古大师的关系。 这种宫中秘闻自然很少外流,何况这消息也曾被景皇抹杀过,为的就是掩盖千古在京城的踪迹。 “这么说来,殿下也懂机关术?”让月终于跟上了这二人的思路。 “略懂,要说懂,应该还是……”他话没说完,看向了小砾子。 让月顿觉清明。如果说上天造人时是公平的,拿走了些什么,应该还会剩些什么。砾子的心智低下,会些机关术,实在是上天造人的公允之处。 小砾子全然不知这刚认下的便宜师兄正在吐槽他,只一心找机关。 他对千古实在是太了解,反而摸不清他的机关,太多种可能了。 “你为何总在这背面找?”让月不解道。 “自然是因为背面隐藏起来更容易啊。”小砾子立马回道。等等…… 他立刻将桌子摆正,在桌面上细细摸索。桌上还留有那些烧焦的刻痕,摸上去凹凸不平。 果然。 刻痕下有一道更细的切口,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 他顺着切口摸到了一个类似于锁扣的圆孔,用一根细针在里面撬了撬,打开了一道格子。 一枚吊坠静静躺在其中。 再普通不过的吊坠。 “这应该是廖科留给同伴的信息。”齐子豫拿起吊坠道,“廖科死得突然,他来不及取走,该是之前便做下的两全之策。” 看来天都要帮他们。线索未断,尚有一个信息握在他们手里。 “说起来,廖科的死因是什么?”让月突然想起这茬。 “中毒。”齐子豫回道,此番回府,该去审问下最近抓到的众多杀手了。 “廖科这么狡诈,居然死得这般无声无息。”小砾子叹息道。 齐子豫闻言挑了挑眉,无声无息?倒也未必。否则哪来那么多杀手。此事定在对方的意料之外了。 回府之路上,三人各有所思,倒比来时晚了一刻钟。 刚进府门,小砾子就觉得饿了,也是,起床到现在他还未进食。甚至—— 没洗漱。 小砾子尴尬地溜回缭烟院洗漱了。 吃上饭已是申时。 让月第一次吃上王府的膳食,啧啧称奇。 柔喜在一旁伺候,忍不住多看了让月几眼。 这几天让月一直是男装打扮,少了璃梳的媚气,多了些阳刚之气。但总让小砾子觉得——妖孽。 就像话本里那些狐狸妖,面色皎然,一双丹凤眼微挑,眉宇轻描,唇色润而艳。乌黑的头发披着,白衣里衣微敞着,露出洁白的肌骨,颇有些放荡不羁。 柔喜觉得自己快被眼前的男色冲昏头脑。只好一直将视线放在小砾子身上。 小砾子早就看到她的脸色,以眼神示意道,柔喜姐姐,把持住。 柔喜回以担忧的眼神道,我原以为我早看惯了殿下的美色,如今看到让月大人,才知我的眼界实在太浅。 小砾子再次确定,让月果然妖孽。幸好他早见过让月假扮的璃梳,不然可就要像柔喜一般不堪。 “师弟啊,师兄跟着你真是有福。”让月已经被这桌菜肴收服了,王府的厨师真是太好用了。 “师兄啊,多吃饭少开口。”小砾子赶紧给他布菜。 柔喜听到让月的话,盯着小砾子——好哇,你有师兄不告诉我。 小砾子苦笑——刚捡来的,之前不知道。 齐子豫一直沉默地吃着饭。他的心思一直盘旋在那枚吊坠。 小砾子看了他半晌,才道:“殿下待会可要去微辞轩?” 齐子豫回过神,道:“怎么。” 小砾子道:“不如我同殿下一道审问吧。” 齐子豫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饭后,三人都去了微辞轩。 小砾子跟着,齐子豫无所谓,为何让月也跟着? “邀月堂真这么清闲?不如来皇子府打打杂。”齐子豫讽道。 让月似无所觉,一直跟进了微辞轩。 “撬开嘴巴,还是我比较在行。”让月回道。 小砾子已经在脑海里开始浮现让月耍狠耍阴的样子 一只狐狸对着几个杀手道:“说不说!不说削骨抽筋。”杀手抖了几抖,回道:“不说。”狐狸张牙舞爪冲他们而去。 思及此,忍不住扑哧一笑。 齐子豫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扶额走了进去。 让月都懒得看他。反正他很快便知道事情不是这么平淡。 审问自然是十分残忍的。 小砾子第一次知道,微辞轩后面还有个暗牢。 之前关着让月的牢房,自是明牢——供人逃走劫掠之用。 二十几个杀手跪着,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样子。 小砾子看到的时候都愣住了,这么多? 让月优雅地走了过去。 有几个已经跟他交过手,看到他便瑟缩了一下。 同是杀手,自然能感觉到让月的气势。 让月笑吟吟道:“谁派你们来的?” 小砾子觉得这句话开头有些寻常,刚要开口,便被眼前一幕震惊了。 只见让月快速地将他面前一个杀手的双手“啪”的一声折断,然后又笑着开口道:“快点,我耐心有限。” 那杀手一声不吭,让月又随意地拿起一旁的刀,精准地将其双脚筋挑了,一旁的杀手皆是不忍地低下了头。 他们杀手的不惧死,但是这么折磨人的,也不是很想尝试。 他们见过的人太多了,但是如此云淡风轻地挑断人腿筋的,还是第一次见。 小砾子觉得自己今天来错了,原来审问是这样子的,他他他……一个小孩如何能承受啊。这狐狸这么优雅就把杀手的手脚给废了,幸好自己不是他的敌人,他觉得自己一身冷汗。 齐子豫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 让月见无人回应,摸了摸下颌道:“手法生疏了些。” 说完便往另一个杀手走去。 小砾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师兄啊,刀下留人。” 第二十五章 吊坠主人 齐子豫带着小砾子离开了暗牢,此后的血腥场面也不太适合一个小孩观看了。 他们出府,去了了知当铺。了知当铺是京城最大的典当行。 小砾子不知道什么是典当,柔喜解释道:“就是以物易物,拿些金器银饰抵押换些银两,或者用银两将东西赎回。” 难道殿下要将吊坠典当?那不就失去这唯一的线索了。 齐子豫走进了知时,李掌柜的立马迎上来。 “殿下可是要赎回什么宝物?”掌柜和齐子豫打过几次交道了,以前一有什么奇货,他也会报去三皇子府,问下三皇子有无兴趣。 “今日本王是来将一物典当的。”齐子豫眉色平淡道。 “不知是何宝物?”李掌柜恭敬道。 “一个吊坠,你且看看。”齐子豫说完,柔喜立即将一个木盒子递上。 李掌柜拿出吊坠,细细端详了一番。这是个普通的玉坠子,上面无甚纹饰,只刻着很小的两个字——伯佐。 李掌柜有些为难,这个玉坠无甚价值,若是典当,也不是一桩好买卖。 柔喜看出他的迟疑,低声道:“可是有何不妥?我家殿下日理万机,可没时间与你周旋。” 李掌柜自然不敢说,只能道:“柔喜姑娘,这玉坠可不是什么稀罕物,典当也换不了几个钱。” 柔喜一听便懂了,她将一个金元宝塞进掌柜手中,悠悠道:“无妨,我家殿下只是想将这个典当,银两就不用了。” 李掌柜立即接过藏进袖中,恭敬道:“如此,我就收入柜中了。” 小砾子心痛地看着那锭金元宝,再用控诉的眼神直直射向他家殿下。殿下对外人这么大方,为何对我这么抠门! 齐子豫对他的控诉毫不理会。目的已经达到,可以回府了。 小砾子可不想这么快回府,这些天不是打架就是破案,他想放假啊。 他立即拉住齐子豫,一改之前的控诉眼神,用乞求的语气道:“殿下,难得出府,我们去逛逛吧。” 齐子豫挑了挑眉。 小砾子立马放开。 他家殿下冷酷地坐回马车,不做回应。 小砾子低垂着头坐在他旁边,柔喜看二人坐定,对着车夫道:“回府。” 齐子豫突然开口道:“去子虚茶馆吧。” 小砾子惊喜抬头,刚要说些什么,马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三殿下,下官任元恒求见。” —————————————————————我是可可爱爱的分割线———————————————— 微辞轩中,小砾子面无表情立在齐子豫身后。 任元恒跪着汇报他的柳州之旅。假的廖科已被擒住,且已招供自己被廖科收买,假扮成他逃往柳州。 “殿下,元恒愚钝,竟被廖科耍得团团转,请殿下责罚。”任元恒一直跪着。 齐子豫走过去扶起他,凝肃道:“无妨,元恒辛苦了。廖科狡诈,又死得蹊跷,本王手中有一线索,且静待几日看看。” 任元恒羞愧地起身,依旧躬着身道:“殿下宽容,元恒定将功补过,查出真凶。” 齐子豫应了一声,道:“你且回去吧。” 任元恒躬着身退出微辞轩。 齐子豫揉了揉眉心,轻声道:“还去子虚茶馆吗?” 小砾子立即雀跃,小跑出微辞轩道:“柔喜姐姐,我们出府吧。” 柔喜看齐子豫也一起出来,便道:“你小心摔倒。” 这时的子虚茶馆不知为何还未打烊,店中还坐着两个书生。 “子由兄莫再愁了,伯佐兄若是泉下有知,定不会安息了。”一个着青衣的白脸书生道。 齐子豫听到“伯佐”心里一跳,这么巧? 另一个书生泫然回道:“伯佐兄待我如兄弟一般,三年前初至京城,还是伯佐兄收留我,科考之后,若无伯佐兄引荐,我们二人如何能当上这吏官,为陛下拨冗啊。可如今他死无全尸,我们二人却还苟活于世,如何对得起伯佐兄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齐子豫径直过去走下,对着二人微笑道:“不如告知本王,本王可以帮你们。” 两书生看清来人,顿时呆住,竟也忘记行礼。 柔喜在一旁喊了一声。 书生才反应过来,赶紧跪拜道:“三殿下千岁。” 齐子豫示意他们起身,悠悠道:“伯佐是谁?” 二人对视一眼,青衣书生回道:“吏部侍郎姚慈之子,姚由,字伯佐。” “姚慈新近丧子?为何本王不曾听说。”齐子豫挑眉。 “伯佐兄乃姚大人的庶子,家中排行第三。”青衣书生继续道。 “姚由怎会死?”齐子豫拿起新添的茶盏,抿了一口问道。 “自是那阴险的姚夫人所害!”一直没开口的白衣书生愤慨道。 “子由!”青衣书生赶紧喝住他,随即跪拜道:“殿下,子由过于悲愤才出此言,请殿下勿怪。” 白衣书生自知不妥,但他今日也不吐不快。 “殿下,那姚夫人早年前便对伯佐兄不满,觉得他才智过人,改过自己的孩子,便将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伯佐兄心地善良,不善心计,自然不是姚夫人的对手。但我等也没想到,这姚夫人竟这么心狠手辣,置他于死地。如今尸骨无存,我等不知从何处寻啊。” 说着说着,二人的眼泪都快掉下了。 小砾子听得心惊胆战,早知宅院高门内尔虞我诈,同室操戈,今日算是见识了一番。 “你们有何证据证明是姚夫人下的手?”齐子豫冷静道。 二人又对视了一眼,青衣书生才道:“那日我们与伯佐兄约至茶馆,但伯佐兄迟迟不来,我们便上侍郎府一探,那姚夫人的亲信王管家将我们赶走,说伯佐兄已然出府。之后我们便再也没见过伯佐兄。” “如此怎么确信伯佐已经遇害?”齐子豫又抿了一口。 “伯佐兄最离不开身的玉坠,今日我们在集市上看到了。伯佐兄向来视作珍宝,从不离身,如今流落市集……”青衣书生神情晦暗。 齐子豫也没想到是玉坠。这李掌柜效率挺高啊,才刚入柜,立即便转手了。 “你们怎么确定凶手是姚夫人?”齐子豫又问了一遍。 “伯佐兄为人坦荡,并无与人交恶,只有这姚夫人视其为眼中钉。”白衣书生立即回道。 这么说来,也只是这二人的推测。小砾子觉得这案件越来越复杂。 齐子豫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伯佐之事,本王会查清楚。” 第二十六章 伯佐之死 齐子豫虽然许下诺言,但他对此事也毫无头绪,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深宅大院的争斗,他自然不好过问。好在,他和吏部侍郎姚慈关系还不错。此时,他就在姚慈府上喝茶。 “前阵子吏部吴郎中请辞,父皇命本王选个人顶替上去,不知侍郎可有人选推荐?”齐子豫坐在主位,对着姚慈悠然道。 姚慈想了想,谨言道:“刘尚书身边的秦为先,为人恭谨持重,乃上佳人选。” 齐子豫念叨:“可是子由?” 姚慈惊讶道:“殿下认识?” 齐子豫道:“一面之缘,说起来,子由与姚家亦关系匪浅呢。” 姚慈心中一跳,道:“殿下何意?” 齐子豫微笑道:“子由与侍郎的三儿子,姚由乃是同袍之谊,说起来,也算是本王的友人了。不如召来一道商议?” 姚慈欲言又止。 齐子豫又笑道:“怎么了?” 姚慈赶紧跪拜道:“由儿已殁,谢殿下惦念啊。” 齐子豫大惊,随即又道:“前几日子由还说与姚由约在子虚茶馆一道品茗,如何就殁了?” 姚慈哀痛道:“孽子不孝,竟想不开投湖了。” 齐子豫沉静道:“姚由尚且与好友相约,怎么如此想不通呢?莫不是被害?” 姚慈刚要说些什么,齐子豫立即打断他道:“姚侍郎节哀,本王必会为姚由出头,查清真相,还姚由清白。” 姚慈只好咽下想说出口的话,只作揖道:“如此便跪谢殿下了。” 齐子豫起身扶起姚侍郎,语重心长地说:“姚侍郎保重,此事就交给本王吧。” 小砾子一直站在齐子豫身后,心里吐槽他家殿下实在是太虚伪了,本就是为了姚由的事而来,还一派体恤下官、珍爱友谊的样子,实在太会作秀了。 回府之后,齐子豫也没停下,立即派人去传唤姚侍郎家的王管家。 王管家自然是三缄其口。问到姚由都表示自己并未见到,也不知其去向。 齐子豫挑了挑眉,冷声道:“你可知欺骗本王是何下场?” 王管家立即低下头道:“草民不敢。” 小砾子走到他身前,念道:“景元二十三年,兵部尚书的外甥魏武因言语冒犯三殿下,被处以割舌之刑。景元二十六年,临安县令因欺骗三殿下被当场处死。景元二十七年,礼部员外郎荆峰因写下三殿下的虚言,被处以极刑,家人流放……” 王管家一身冷汗,连忙跪拜道:“小的不敢欺瞒殿下,小的的确不知三少爷的去向啊。那天夫人……”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立马捂住了嘴。 小砾子赶紧道:“姚夫人如何?” 王管家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三少爷投湖那天,只有夫人身边的丫鬟柳绿出了府。小的的确未见到三少爷。” 齐子豫沉吟了一下,道:“将那柳绿一并传唤吧。王管家,你且在屏风后面等吧。” 大概过了两刻钟,柳绿被带进了微辞轩。 这是一个年约二十的大丫鬟了,一进微辞轩便跪下行礼:“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动作利落,眼神恭敬。 小砾子替齐子豫开口道:“姚由投湖那天,你是否出府了?” 柳绿回道:“回大人,柳绿的确出了府。” 小砾子又问:“去哪了。” 柳绿回道:“柳绿替夫人送礼品给秦家三小姐。” 小砾子继续问道:“你一个人?” 柳绿回道:“与我同行的还有另一个妹妹,柳湘。” 小砾子问:“送什么礼品?” 柳绿回道:“一些脂粉,女人好用之物。” 齐子豫想了想,问:“可有用到马车?” 柳绿回道:“不曾,主人之物,我等自然不能用。” 齐子豫挑了挑眉,再无开口。 小砾子反而更加怀疑,如此周全,才有猫腻。他想了想又问:“姚夫人平时待你如何?” 柳绿先是一怔,随即回道:“夫人待奴婢自然是极好的。” 小砾子又问:“王管家待你如何?” 柳绿回道:“王管家待奴婢也是好的。” 小砾子幽幽开口:“王管家指认你家夫人杀害姚由,你怎么看?” 柳绿心一惊,随即辩驳道:“这不可能!” 小砾子微笑道:“为何不可能?刚才殿下传召他,他信誓旦旦地说是你家夫人杀了姚由,还将他投进湖里。” 柳绿急道:“夫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大人冤枉!” 小砾子又道:“你的意思是王管家污蔑你家夫人?” 柳绿假装镇定道:“奴婢不知,但是夫人是清白的,这个奴婢可以作证。” 齐子豫“哦”了一声。 柳绿便道:“三少爷投湖那天,夫人正与裘夫人在府里吟诗呢。此事裘夫人可以作证。” 齐子豫便道:“那便宣裘夫人吧。” 裘夫人,名魏千源,乃是前丞相魏任齐的女儿,嫁于裘尚书已有三十余栽,在京城素有才女之称。也是姚夫人的姨母,魏家无孙女,仅姚李氏这一外孙女,因而十分疼爱姚李氏。 裘夫人居然也会参与姚李氏的阴谋,齐子豫大感意外。他对这位夫人一向是敬重的,偶在宫宴中遇见,也是以礼相待,谦恭自已。 裘夫人姗姗来迟,连裘尚书都陪同她前来。 裘尚书、裘夫人刚进微辞轩便想下跪,齐子豫立即上前扶住他们,道:“裘前辈折煞小王了,座上请。”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缓缓上前坐在齐子豫的侧边。 “不知殿下召见所为何事?”裘尚书恭敬问道。 齐子豫长叹一声,道:“裘夫人前几日是否去过姚侍郎府上?” 裘夫人心一跳,道:“回殿下,妾身的确去过。” 齐子豫又问:“可是建辰初二未时与姚夫人吟诗作对?” 裘夫人忐忑道:“正是。” 齐子豫又叹了一声,道:“如此多谢裘夫人了。” 夫妇二人行礼告退,齐子豫沉默地坐着,不知道在思考何事。 小砾子喊王管家出来,让他回去了。 自己没跟齐子豫打招呼,就悄悄跟着王管家出府了。 第二十七章 小砾子被俘 小砾子刚出府门没多远,就被人从背后一个手刀砍晕了。 半夜,他悠悠转醒。发现周围有些陌生。 他动了动,自己的手脚都被困住了。 背后的人感觉到他醒了,立即道:“别动了,你挣不开的。” 小砾子慌乱道:“你是谁?” 背后的人又道:“你不必知道。” 小砾子又问:“谁派你来的?” 背后的人“哼”了一声,并未回答。 小砾子见他不搭理,便自顾自地睡了过去,反正抓他的人自己会来,他又何必担心呢。 背后的人见他没了动静,心里一慌,赶紧过来探脉息,发现小砾子只是睡过去了。 ……心真大。 刺眼的阳光射在小砾子脸上,他挣扎了一下,还是从睡梦中醒来。 看外面应该是巳时了。 屋内静悄悄的,也不知道绑他的人出去没,他喊了一声,毫无动静。 看来是出去了。 小砾子赶紧起身,看了看,发现桌上有个碗。 他蹭着挪过去,用脚用力踹了下桌子,桌子一晃,碗却纹丝不动。 他又踹了几下,碗还是不动。 他转移目标,又看到桌子下面一个石片,想挪过去拿。 “唉,师弟啊——”屋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砾子一顿,立马回道:“师兄啊——” “我就离开一天,你就被人抓了,实在有些丢人啊——”让月嗤笑道。 “师兄啊,是不是该帮我松绑啊——”小砾子转过身来,看向屋顶,看不到让月。 “你跑了,怎么知道谁抓你啊,师弟就受回苦,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呢。”让月眨了眨眼。 “师兄啊,你拿我当诱饵,被殿下知道了……”小砾子威胁他。 “嗯……那我便先回府吧,这样也可以早点帮他找到你。”让月悠悠道。 “师兄啊,我们同门之谊,不该见死不救啊——”小砾子让步。 “放心吧,等那个人露脸了,我会救你的。”让月躺在屋顶,闭目养神。 “师兄啊,我饿了。”小砾子又道。 “……”让月觉得自己就是劳碌命。 小砾子也没吃上东西,没多久,绑他的人都来了,还带了一个贵夫人。 贵夫人用纱罩遮住脸,进门便看向小砾子,低声道:“这就是那个小厮?” 抓他的那个人回道:“是。”随即走过来,将小砾子扶起,跪在贵夫人面前。 小砾子看到那位蒙面夫人,暗自一笑,你竟自己送上门来。 来人正是姚夫人,她知道三殿下传召了王管家,便猜到齐子豫要问的事情,她可不能坐以待毙。齐子豫自然是动不了的,但是他身边的人,她捏死他便如捏死蚂蚁一般。 “三殿下想调查的,我可不能让他查下去了,你的死,就当是对他的警告吧。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家殿下多事吧。”说完她手一挥,示意旁边的人将他弄死。 小砾子挑了挑眉道:“姚夫人何必呢,原是计划周详之事,现如今反而露馅了。杀了我,便是向殿下表明,你就是凶手。” 姚夫人轻轻地笑了,一字一句道:“那又何妨,他抓不住我的把柄,何况,姨母是我的证人呢,我又何惧。” 小砾子叹息:“裘夫人不傻,该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为了魏家,为了魏千源的才女身份,牺牲你一个外孙女算什么。” 姚夫人脸色一变,随即镇定道:“姨母这么疼我,当然不会对我怎么样,反而会为我的行为遮掩。” 小砾子哈哈大笑,道:“可叹夫人,我这小辈都能看清,你竟看不清。” 姚夫人发怒,立即示意旁边的人将小砾子掐死。 让月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跳了下来,钻进屋内。 姚夫人看到他大吃一惊,道:“你是谁?” 旁边的杀手冲了上去,与让月过招。 让月自然不会把对手当回事,三两下敲晕,便将小砾子带回去了。 至于姚夫人,自然被吓晕了。 “我道你昨天上哪了,原来当起了暗卫啊。”小砾子一边跟着他,一边笑道。 让月却没心思与他说笑,他急道:“快些,有人追我们!” 小砾子收敛心神,连忙使出莲步轻移的轻功,速度快了不少。 但是人跑得再快,也不及马快。 这次来了十几个杀手。 “你们是死卫?啧啧,看来为了杀你,别人下了血本。”让月冷笑道。 “……”小砾子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居然有人这么看重他的命。 “少废话。”为首的死卫立即冲了上来,他们用的是刀,大开大落,招招狠厉。 小砾子只能靠轻功躲开,他出府的时候匆忙,压根没带迷药。 让月护着他不好伸展,只能被迫防守。 这些死卫压根不怕死,剑砍在身上似无所觉,使刀的力道丝毫未减,反而因为疼痛打得更加起劲。 “师弟啊,看来只能让你先走了。”让月微笑道。话刚说完,他将小砾子用力一托,将他推上马,再用力拍下马背。 马纹丝不动。 小砾子尴尬地望着他。 让月不假思索用剑一划,马一声吃痛,奔腾起来。 死卫想追,让月挡住,道:“月还在,你们别想走了。” 没了小砾子,他自由肆意许多,辉月剑一挑,一道月辉挥洒,剑气直逼死卫的胸前。 他灵活躲开一死卫的下腹攻击,随即划出二道月辉,直取那人的脖颈。那人闷哼一声,随即倒下。 让月突然想起小砾子并不会骑马,立马跳上马,想追上小砾子。 马快速奔腾起来,死卫也紧紧跟上,他们又在马上过了数招。 让月从未如此狼狈,一边躲闪又一边拉住缰绳。 他一个倒挂,用力挥剑将最近的马蹄子划伤,马吃痛跪倒,马上的死卫顺势一跌,翻身过来,跑着追他。 让月又接连放倒几匹马,然后回坐马身,专注地骑马。 身后还有六个死卫死死纠缠。 不久他便看到了小砾子的身影。 小砾子觉得自己不死也快脱力了,他都快被马颠下,死死地抱住马背。 让月立即追上几步,略施轻功,坐上小砾子的马。 “师兄啊,拖累你了。”小砾子愧疚地望着他。 “我帮你都是有偿的,记得还我。”让月笑得人畜无害。 “……”小砾子觉得什么同门情谊真就是浮云,他都已经被齐子豫剥削得身无分文,如今又背上了巨债。 “是条路总会有尽头。”让月叹息道。 前面正是断崖。 第二十八章 师兄,我没钱 “师兄啊,跳崖什么的太没格调了,不太适合你。”小砾子忧郁地望着他。 “是不适合我,这不是还有你嘛。”说完他便抓着小砾子一跃而下。 死卫首领追至断崖,看二人跳崖,为难道:“如此回去也是一死,不如死在此,更有脸面。” 其他死卫附和:“和弟兄们一起,也算死得其所。” 六人便一起跳了下去。 让月微笑地看着六人跳崖。 他带着小砾子攀附在断崖边上,崖边一树枝隐匿了二人的行踪。 小砾子已经快被吓死了,脚下便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粉身碎骨。他压根不敢往下看。 让月带着他爬上了断崖,刚站稳,便解开捆着小砾子的腰带。 小砾子随即瘫坐在地上。 让月微笑道:“师弟啊,你这胆量,可不像三殿下身边的人。” 小砾子弱弱地回道:“师兄啊,砾子惜命而已。” 让月将他扶起,小砾子压根没力气站稳,他……脚软。 让月叹气,弯下腰将他背起。自从认识了小砾子,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劳碌命。 嗯……好轻。意想不到的轻。 让月一边走一边想着。 “师弟啊,我看你饭吃的不少,怎地不见长肉。”让月问道,摆脱了死卫,他心里开始有些放松。 背上的人却没反应。 过了一会,耳边传来均匀的缓慢的呼吸声。 小砾子睡了过去。 “……”虽说刚才历经凶险,筋疲力尽,但如此放松地睡过去真的好吗。让月忍不住吐槽。 睡得沉了,便听到小砾子一声嘟囔:“师兄,我没钱。” 让月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痒痒的,随即眉宇舒展,唇边勾起一抹摄人心魄的笑。 然后轻轻地,一字一词地道:“谁要你还钱了。” 让月自负少年成才,未出江湖时,就跟着远山习武。远山走后,他便创立了邀月堂,每天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除了远山,他没有亲人。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后来认了小砾子这个师弟,他才算有了同龄的朋友。 这就是他没有杀小砾子的原因。 与他相认的那日,让月本来打算一拿到印章,便杀了小砾子。毕竟能认出他的伪装的人,自然不能活着。 后来阴差阳错与小砾子相认后,他便犹豫了。 第二天教小砾子变装,他就发现了一个秘密——小砾子是个女子。他的师弟居然是个女子。 就算再厉害的变装,也是需要辅助工具,需要长时间的练习。 小砾子着女装时,媚态天成,就算他平时再怎么装男子,让月还是敏感地发现了,小砾子就是个女子。 让月好奇了。 是什么让小砾子决意扮作男子。 是齐子豫? 显然不是的。齐子豫压根没发现。 那是什么? 这个问题纠缠了他好几天。 直到去草屋的那天,他才知道,也许小砾子的伪装,与机关术有关,与千古大师有关。 也许这才是远山老头叫他保护小砾子的原因。 这么说来,远山老头认识千古大师? 让月一怔,原来竟是这样,世间哪来的巧合。远山发现小砾子与千古大师有关,才教小砾子武功,才让他保护小砾子。 那么,小砾子是千古大师的什么人呢?莫非是…… 让月不敢再往下想了。看来是时候调查下当年发生的事了。 此时齐子豫才刚发现小砾子失踪。此前以为他去了子虚茶馆,今早派人往子虚茶馆去了,竟没寻到人。 他回想起昨天,王管家出府的时候,小砾子也一道出去了。 难道…… 齐子豫立马赶去了姚侍郎府。 王管家哆哆嗦嗦地接待了他。 姚夫人竟也不在府上,姚侍郎已经派了好几拨人去寻。 见齐子豫来了,匆匆行礼道:“三殿下千岁。” 齐子豫挑了挑眉,并未开口。 “不知殿下所为何事?”姚侍郎跪着,见他未说话,只好开口问道。 “呵,这就要问你家夫人了。”齐子豫坐在主位,面无表情道,“昨日我宣了侍郎府上的王管家和柳绿问话,之后我的亲侍便下落不明,你说,本王该找谁呢?” 姚侍郎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分,但他没想到齐子豫竟会为一个小厮出头。只能回道:“殿下稍安,我这就派人去寻。” 齐子豫没再开口,只安静坐着。 姚侍郎擦了擦冷汗,一直跪着。 让月背着小砾子回到皇子府已是巳时了,柔喜看到他们,立马派人传信给齐子豫。 让月让她派人将杀手和姚夫人带往姚侍郎府,交由齐子豫处置。 齐子豫早就等得不耐烦,处置一个姚夫人尚不需要他出手,送往官府便是了。 但是姚李氏背后是魏家,还有裘家,皆有齐子豫敬重的前辈。这事不太好办。 姚侍郎根本不敢开口求饶。他知道自己的夫人害死了姚由时,心里闪过万分的厌恶,但也不敢表现出来,他不能得罪裘家。 “如此恶妇,下官不敢求殿下宽恕。但请殿下看在我的儿女尚幼,需要母亲的照顾,请殿下饶她一命吧。下官一定严加看守,不会再让她作恶了。”姚侍郎想定,立马磕头道。 “毒害庶子,暗杀本王的亲侍,其罪当诛。”齐子豫冷声道。 裘夫人匆匆赶来,跪在门口道:“三皇子,是妾身溺爱姚李氏,是妾身的错。请三皇子将妾身也一并处置吧。” 齐子豫悲声道:“夫人何必苦苦相逼?魏公在时,本王亦得尊其为师,夫人乃魏公的贵女,京城第一才女,本王自是不敢擅专。但法不言私,还请夫人珍重。” 裘夫人听完他的话,眼眶湿润,良久才道:“妾身糊涂,竟将父亲的尊严肆意挥霍。姚李氏罪大恶极,但稚子无辜,还望三皇子海量,饶她一死,好让姚侍郎的儿女父母双全。” 齐子豫长叹一声,道:“也罢,姚李氏毒害庶子,德行有失,即刻前往青城寺修行。终身不得回京。” 姚侍郎、裘夫人皆跪拜,言道:“谢殿下。” 第二十九章 京城魏家 “姚夫人这就倒台了?”小砾子不敢相信,怎么此前还在找证据,这会就结案了? “你出府那会,我派人跟着柳绿,发现她去了一个地方。”齐子豫沉声道。 “什么地方?”小砾子好奇。 “姚李氏的娘家,李员外郎家。” “这有什么可疑之处?”小砾子追问道。 “无可疑之处,姚由出事那天,李员外郎的夫人——姚李氏的母亲也去了姚府看望姚李氏。”齐子豫将一个叉烧包塞进小砾子嘴里。 “你是说,李员外郎的夫人带走了姚由?”小砾子咬了叉烧包一大口,含糊问道。 “正是,亲家的马车谁会去留意多了什么或者少了什么。”齐子豫喝了一口茶。 “师弟啊,也给师兄留个叉烧包,你这都几个了。”让月终于开口。 “说起来,你们邀月堂真该遣散了,堂主整天待在皇子府不务正业。不若我帮你一把?”齐子豫冷笑道。 “殿下日理万机,便不要管我们这点小事了。要怪就怪你家厨师做饭太好吃,我不舍得离开。”让月微微笑道,用筷子接住齐子豫的风月剑。 不知为何,齐子豫此番见他更加不爽。特别是在知道他把小砾子当诱饵,诱出姚李氏之后。 “师兄,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滇下这般不待见你。小砾子不敢把话说完。 “无他,殿下怕是吃醋了。”让月将盘里最后一个叉烧包顺走。 “……”小砾子赶紧后退,这二人怕是要在餐桌上打起来了。 只见齐子豫的筷子直往让月的叉烧包而去,用筷子一挑,叉烧包落回盘中。 让月又夹起,而后快速地往后移。齐子豫的筷子紧跟其上。 小砾子突然热血沸腾,莲步轻移,用手紧攥住那个叉烧包。这么多人抢,抢中了必定是最香的。哈哈。 让月可没打算让给他,筷子一扔,也伸手去够。 小砾子自然不会让于他人,他灵巧一躲,可惜直撞入某人的胸怀。 齐子豫早就黄雀在后。此刻叉烧包已落入他手。哦不,他嘴。 “……”让月和小砾子皆无语地望着他。这不是小砾子惯用伎俩吗。怎么让他齐子豫学了去。 齐子豫无比镇定地吃完叉烧包,又喝了几口茶,才开口道:“如此说来,廖科一事又无头绪了。” “谁说没有,那几个死卫,可不就是吗。”让月悠悠道。 “你认出他们了?”小砾子赶紧问道。 “没有,那日匆忙,只看到一个牌子。”让月也喝起了茶。 “什么牌子?”小砾子问,齐子豫也看向他。 “若没看错,大概是魏字。” ————————————————————我是美丽动人的分割线—————————————————— 临安谢家风,京城魏族赋。 已逝魏相乃是两朝元老,先帝赞其醽醁胜兰生,翠涛过玉薤。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 魏相殁时,举国悲痛,麻服敬守三年,景皇追封其魏国公。 魏家曾出过一朝丞相,两朝太子师,三朝皇后。当之无愧的世家大族。就连现如今的刘相,都是魏家的门生。 魏家如今的主事,是魏公的二儿子,魏径河。现任户部尚书。 魏泾河手里正拿着一张拜帖。 “子豫慕魏公已久,近魏公忌日,特请来拜。” 魏泾河沉默不语,旁边的魏泾业却着急地转来转去。 “三皇子这是何意?难道他察觉到死卫是我派去的?”魏泾业急切低喃。 魏泾河不为所动,他早就厌烦了自家弟弟的愚蠢。三弟竟然自作主张暗杀三皇子的人,如今暗杀失败,三皇子找上门来,也是咎由自取。 “二哥,你可要帮帮我呀。”魏泾业走到他跟前,作揖道。 “你让我怎么帮你?你出手也没问过我,如今事迹败露,三皇子想处置你,也就是天经地义,连皇上都无法庇护你,我又何能?”魏泾河叹道。 父亲去后,家中子弟大多不大成器,难道我魏家真的要没落了吗?真是可悲可叹啊。魏泾河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父亲在世时,魏家的风光,京城内无人可比。 如今魏公不在,魏家何去何从啊。 “二哥,你不能如此无情啊,我是你的弟弟啊。”魏泾业没想到他竟这般回复,开始慌了。 “三弟还是想想如何在殿下面前认罪吧。”魏泾河拂袖而去。 十日后,魏公忌日。 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魏府门口。 魏泾河早早便带人跪在府门口,一看到齐子豫,便跪拜道:“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齐子豫上前扶起魏泾河道:“魏前辈不必行此大礼,今日是魏公忌日,我作为小辈前来祭拜,实为叨扰,请前辈勿怪。” 魏泾河赶紧回道:“微臣不敢,殿下请。” 齐子豫便走进了魏府。 魏泾业一直跟着二人后面,低头看路。 众人在祠堂祭拜,齐子豫给魏公的牌位上了香,魏泾河便将他请往茶厅。 “殿下有心了,去前面歇会吧。”魏泾河低眉恭敬道。 “魏前辈,请。”齐子豫顺势一带,二人便往茶厅去了。 “父皇曾言魏公秉性忠厚,诚信素孚,待下亲恭,敬上有责,今日见魏前辈,可知魏公之风范。”齐子豫谦卑道。 “三殿下过誉了。殿下请尝尝这新来的银针叶吧。”魏泾河把茶敬上。 “前几日本王捡到贵府的令牌,今日特地带来还予前辈。”小砾子将令牌递上。 “不知殿下在何处捡到?”魏泾河明知故问。 “魏前辈可听说过死卫?”齐子豫敛下眼神,小抿了一口热茶。 果真回甘。妙哉。 “死卫?微臣不曾听说。”魏泾河疑惑道。 这时魏泾业跪在门外,跪拜道:“魏泾业求见。” 齐子豫眼神示意。 小砾子高声道:“宣。” 魏泾业走进茶厅,叩拜道:“微臣该死,私蓄死卫,误伤殿下的亲侍,请殿下责罚。” 齐子豫惊讶道:“前辈何出此言?” “前几日殿下身边的亲侍被一人挟持,死卫撞见,故上前营救。”魏泾业哆哆嗦嗦道。 “竟有此事?原来是前辈的死卫救了我这小砾子。”齐子豫上前扶起魏泾业。 “私蓄死卫是重罪,还请殿下责罚。”魏泾业继续叩拜。 “前辈于本王有恩,功过相抵,前辈请起吧。”齐子豫将他扶起。 齐子豫背过身看着魏泾河,长叹一声:“魏公在天之灵,怕也不愿见自己的骨肉生死分离吧。如今魏家式微,若是前辈再不收手,以后父皇也顾不上你了。” 魏泾河一怔,他果然是知道的。就算三弟再怎么掩饰,黑的也不会变成白的。 魏泾业赶紧下跪,叩拜道:“三殿下饶命,姚李氏是我等亲妹,我不忍她流连牢狱,才犯下此等大错啊。” 齐子豫的声音那么冷静。“用一个错误去掩盖另一个错误。前辈就这么粉饰太平,可曾想过姚由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你尚且心疼妹妹,姚由也有亲人,丧亲之痛,你能切肤体会吗?” 魏泾业已经吓得不敢动弹。 魏泾河也跟着他跪下,叩拜道:“三殿下饶命,三弟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请殿下宽恕。” “今日看在魏公的面子,本王不予追究,但若有下次,本王可不会这么仁慈了。两位前辈,莫再辜负魏公的苦心了。”齐子豫向着魏家祠堂作揖,挥袖而去了。 第三十章 真相乍现 “姚由常去之处,除了子虚茶馆,还有商会的青龙帮王仁喜的府邸。” 齐子豫看着手里的纸条出神,这是今晚送到他手上的讯息。若没猜错,应该是魏泾河的示意。 魏泾河知道自己在调查什么。 这纸条便是特意递给齐子豫,向他示好。 京城魏家,哪怕魏公不在,盛眷不再,依旧是京城内错根盘杂,不容小觑的世家大族。 齐子豫低头不语,他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与别人牵连。 没想到线索又引回到商会。 说起来,原来这件事便是由商会引发的,莫非…… 不是商会被拖下水,而是商会本来就在这趟浑水之中。 齐子豫一惊,原来是这样。 姚由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参与者,就是商会。 王仁喜估计也是个幌子。只是被迫参与这一环。 齐子豫静静地坐着,开始回忆抓到廖科的那个晚上。 他肯定是忽略了什么。 “殿下?”小砾子一直盯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看了纸条之后便一言不发。 让月不知何时出现,过去拍了拍小砾子的头,低声道:“这事怕是也有商会的参与。” 商会?他们会知道廖科,便是秦若微提及的次米之事。他们会抓廖科,是留枫渡的混斗。 这两件事,都是秦若微引导的。 难道秦若微也参与了武器的私贩?廖科只是她拿来顶罪的死人。 谁家都有可能反叛,就秦家不可能。 镇北大将军是景皇亲封的忠勇公,世代封爵,已位极人臣。其子秦若忻亦是武试出身,如今在镇北大将军麾下,皆为北疆的基业做贡献。忠义之心天之昭昭,齐子豫是压根不可能怀疑秦家。 但是现在,所有的事情的确由秦若微引导的。 这下子,三人皆沉默。让月不知道秦若微是谁,但小砾子太清楚了。 柔喜早就跟他讲过了,秦若微是殿下的青梅竹马。 天好像暗了下来,春初恰是绵绵细雨,惹人心烦的时候。连心情都像是石阶上的苔藓般,潮湿阴暗。 不知过了多久,雨未停,但又一束光穿透灰蒙蒙的天,直投在窗上。 “去秦府。”齐子豫轻声道,脸上晦暗不明。 小砾子觉得心里一闷,颇为低落地回道:“是。” ———————————————————我是阴暗的分割线———————————————————— “子豫哥哥,你来了。” 上次他们来淘沙阁,秦若微衣裙飘飘,出落成仙。今日一见,明明她在笑,却憔悴了许多。如雨丝落在窗外的鱼塘,惊着嬉戏的锦鲤,搅得水里凌乱不堪。 “以前,我和若忻总是闯祸,被父皇和秦伯父训斥,你那时虽然年纪小,却是极懂事的,经常为我们的事开脱。母后极其心疼你,说你虽为女子,却有大家之风,无甚孩子心性。”齐子豫坐下,接过她斟的茶,便回忆道。 秦若微似乎也想起儿时的无忧时光,也微微笑了,道:“其实姑姑不知,我也经常跟着你们闯祸,只不过都被你们揽下罢了。” 他们几人,其实最有担当的,该是齐子豫。一起闯祸,最后被训得最惨的,都是齐子豫。他爱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推,这样景皇便只能处罚他一个。她和哥哥一直都是在他的保护下成长的。 可惜,今日他们不得不对立,不得不成为敌人。 “为何?”齐子豫直直地望着她,他心里是相信她的,但是所有的事由,为何都要因她而起呢? 秦若微不敢直视这双眼睛,低下头去,良久才道:“那时我装作大气温婉的样子,讨姑姑心疼,实则是想更接近一个人。” “可惜,过去他只注视一个女子,只喜欢那个女子,就连那个女子去了,他也念念不忘。他的心好像死了。就算这样,我的心也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秦若微说着说着开始呜咽,但还是忍住眼泪。 “我从来没希望他能回头看我,但是那天,他求我。”她终是没忍住,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 “子豫哥哥,他求我。”这也许就是秦若微瞬间憔悴的原因,她虽然选择了站在喜欢的人身边,但她还是愧对齐子豫。无论她选择哪边,她都是痛苦的,这种煎熬在逼迫她、吞噬她。 齐子豫伸手拭去她的泪水,将她揽入怀中。此时言语已经多余,其实在齐子豫心里,从未怪过秦若微,就算被利用,但他还是相信秦若微并未害人之心。 “明日我便去自首,此事都是因我而起,子豫哥哥,别再追究了,好吗?”秦若微抓着他的衣袖,抬头泪眼朦胧望着他。 “其他都可依你,此事不行。”齐子豫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要过于心狠,“这不是一句话便可弥消的过错。” 任何人都得为自己的过错负责。就算是他。 “你知道,他并不是这种人。”秦若微还是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小时候,母后就说过皇兄天之骄子,就算跌落泥凡,也是出尘出轴的。”齐子豫忆起那个人,语气温柔。 小砾子听了一怔,齐子豫竟还有皇兄。他来了皇子府这几个月,压根没见过什么皇兄。 “姑姑向来眼光独到。”秦若微止住泪意,唇角微微一勾。竟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是啊,从小我就是在皇兄的光芒下,皇兄做什么皆是对的,皇兄做什么皆是出色。的确天之骄子。”齐子豫松开秦若微,看向远处。 “若是你早些表白,我和若忻还能帮你一把。”齐子豫的语气突然转了方向。 “你们便能早些取笑我了吧。”秦若微反应过来,微微挑眉。 “别想了,此事便交给我吧。”齐子豫敛神,“别再让伯父为你担心了。” 秦若微一怔,她做这些,竟然没顾及到秦家。她突然一阵后怕。 “若微,你不该这么怯懦。你一点都不输给魏暮烟。”齐子豫说完便走了,只余秦若微一人坐在淘沙阁,望着他在细雨中离开的模糊的背影。 多久了?听到“魏暮烟”竟也不再恨了。 她双手掩面,泪水再次渗出。 第三十一章 大殿下让贤 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大概所有优美的诗句拿来描述齐子衍都是一种亵渎。他就是谪仙样的人物啊。 三岁能诵诗,七岁能骑射,十七岁便随镇北大将军出征北疆,多次抵御北寇。是众多老臣心中最佳的太子人选。 景皇子嗣单薄,膝下仅三子,二皇子早夭,如今还在的只有大皇子和三皇子。惜珏皇后殁后,后宫无人,亦无子嗣。 可惜,五年前大皇子与千机国北关一役,景国虽战胜,逼千机国立据永不再犯。但大皇子也因此折损双腿,从此与轮椅为伴…… 失去站立的自由,仿佛也剥夺了齐子衍全部的骄傲。他不再参与政事,整日躲在皇府里清闲度日。 这五年里,曾有人建议景皇早立太子,皆被景皇下贬流放。 景皇一直在等齐子衍回头。 齐子衍却装作不知情,整日也不出门,只是待在府里喝喝小酒,吟吟诗句。 齐子豫却知道事情并不这么简单。齐子衍除了逃避自己残废的事实,还在责怪自己没能救回魏暮烟。 说起魏暮烟,京城魏家魏泾河的大女儿。早年便承袭了裘夫人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名动天下,是为男子多倾慕,女子多钦羡。 齐子豫提及她时,竟是冷笑一声。 “可惜我认识她太晚,这女子最是伪善,偏是我皇兄看不穿,反为她着迷。五年前与千机国一战,那魏暮烟被千机人掳去,若不是为了救她,皇兄也不会因此失去了双腿。”齐子豫面无表情道。 “魏暮烟怎么会被掳去?”小砾子小心翼翼问道。 “魏暮烟此人对名利看得极重,她自然希望这场必胜之战能有她的名字。她偷偷跟着我皇兄去了北关。”齐子豫顿了顿,“千机人见她日日跟着我皇兄,便打探了她的身份。那时正好千机发动进攻,皇兄顾不上她,只留二人守着她。” “后来如何了?”小砾子紧张道。 战场瞬息万变,事事无法尽如人料。至少在齐子衍之前的谋划中,并无魏暮烟这一人。 “魏暮烟被千机派来的人掳走,千机要我皇兄独自前往商议战事。”齐子豫紧握着双手,声音紧绷道,“他们早就设好了埋伏,只待皇兄一去,便趁机袭击皇兄。平时皇兄一人可挡百人,但为了救魏暮烟,他自己跳进了埋伏。千机人阴险,并无如约交还魏暮烟,反而为了羞辱我皇兄,在他面前……” 齐子豫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玷污了魏暮烟。” “那一战,千机的老将军萨法厄也去了,他最看不惯此等下作之事,连夜派人将我皇兄和魏暮烟送回。那时我皇兄双腿已伤,但为了照顾魏暮烟,他还是守着她。因此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 “皇兄并无责怪魏暮烟,更不会因为这件事嫌恶她。他向魏暮烟许诺,回京便会迎娶她。魏暮烟却在得知皇兄双腿已废的时候,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她那么骄傲,自然不会嫁给一个残废,哪怕这个人是皇子。” 小砾子蓦地心一疼,伸手握住齐子豫的手。 “魏暮烟走了之后,皇兄便疯了似的到处找,他哪里能走,那时与千机的战事未结束,他的腿却已无法行走。后来听说魏暮烟去了千机,他就不再找了。后来秦伯父打跑了千机,他便也跟着回京了。” “大殿下心思豁达,有一天必会想通的。”小砾子安慰,他实在不太会安慰人。 “以前我总跟着皇兄背后,他去哪我便去哪。北关一战后,我便很少见到皇兄了。不知道如今的他怎么样了。”齐子豫原本想叹气,又收回去了,若是连他也是这般,皇兄见了更加难受。 在他心里,皇兄还是皇兄,就算失去了双腿,也依然是他仰望追随的人。 从秦府走到大皇子府的路又熟悉又陌生,小砾子不住地往外张望,大皇子府在皇宫的另一边,绕道过去颇费些时间。 马车最后在一处清逸又奢华的府邸停下。 府门紧闭,门口竟无人看守。 齐子豫带着小砾子从侧门进去,府内也无小厮丫鬟。 渐入深处,齐子豫听到一阵琴声。琴身悠扬,如水之流长,叫人于一叶扁舟之上,月下漂浮。远处渔火一点,孑身一人独对月酌,不知何时才能停下。 孤独。这是一种彻骨的孤独之感。 齐子豫寻声而去。便见到一人独坐亭中抚琴。 那背影清瘦挺拔,白衣胜雪,风吹动衣角时,皎皎然如月色晃动,飘飘然若谪仙入凡,只一个背影便叫人过目不忘。 小砾子看呆了。 齐子豫并未停下,直直往那人身边走去。 “皇兄。”他低声唤道。 抚琴那人顿住,疑是听错了。 “皇兄,子豫来了。”齐子豫又上前几步。 齐子衍转过身来,下身并未动。 小砾子这才注意他是坐在一把轮椅上。 瑕不掩瑜啊。 “大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小砾子赶紧上前行礼。 齐子衍挥挥手,示意他起身。一双墨染的眼睛只盯着齐子豫:“子豫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了?” “皇兄知我为何而来。你的手笔向来是雷霆之势。只是不知皇兄为何这般糟蹋自己?”齐子豫在他面前坐下。 “子豫此言差矣,是皇兄觉得这日子苦短,找些乐趣罢了。”齐子衍微微一笑。 “若是皇兄觉得这样便可推去太子之位,卸下重担,那你便是小瞧了父皇,更小瞧了你自己。”齐子豫看着他皱眉道。 “子豫啊,你观如今的朝堂如何?”齐子衍往亭外望去,他虽不上朝已久,但朝堂上发生的事,还是有人会想方设法让他知晓。 “时局安稳,文有谭相,武有秦将军。”齐子豫敛神道。 “是啊,时局安稳,但太子之位一直空悬。父皇只有你和我二子,我早已退出角逐,如今仍有人追随我,不过是没看到你罢了。”齐子衍幽幽一叹。 “子豫,你已羽翼丰满,该是时候经营自己了。”齐子衍慢慢转身看向他的弟弟。 “我不会抢皇兄之位,相反,我会助皇兄稳稳地坐在宣德殿中。”齐子豫亦回视他。“我永远不会与皇兄争抢,那个位子,从来都是皇兄一个人的。” 这就是齐子豫在外一直不称皇子的原因?齐鉴侯竟是个托词。齐子豫是为了他的皇兄,才假装胸无大志,爱好古玩? 小砾子震惊了。只听过兄弟反目,同室操戈,还未听过兄弟间相互谦让,相互成就的。 景皇要是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不想当皇帝,会不会气得跑来把儿子暴揍一顿? 第三十二章 齐子豫失踪 “从小你便跟着我,我骑马你便也骑马,我学写字你也学写字。母后说你就是我的影子,我作甚你便作甚。其实母后说错了,子豫便是子豫。如今你有自己的天,你自可翱翔,不必顾虑皇兄了。皇兄身虽残,心却不残,看得清这世事,更看得清你。”大殿下推着轮椅,与齐子豫并肩。 “那时皇兄便是不宣的储君,父皇早就决意,待你凯旋而归,便为你加冕,如今这冠服每年一制,都是为皇兄而留。”齐子豫并不打算与之辩驳,说完便想离开。 “子豫,是皇兄对不住你,但是皇子天生贵胄,为民奉养,就该为天下苍生考虑。储君,是你唯一之路。”大殿下微微一笑,衣裙飘逸,似遗世独立。 齐子豫顿了一下,转身便离开了。 小砾子却没跟上,他还有话想请教下这位大殿下。 “大殿下如此激进,三殿下不会听的。”小砾子恭谨开口。 “你便是小砾子?”大殿下眉峰轻挑,衣袖清扬。 “大殿下先是以次米案引三殿下查证,再用廖科、姚由之死将线索引回商会,就连今天三殿下到贵府,也在大殿下的算计之内吧。只是不知大殿下这么做,是否真的能助三殿下成为储君呢?” “呵,子豫便是这样,他遇事不与人争抢,但是揽起责任又是相当熟练。他不会与本王争,那本王便让他不争。”大殿下敛下目光,只余两扇睫羽轻颤。 小砾子有些着迷地望着他,虽然他做的事的确让人不快,但是总觉得生不起气来。幸好大殿下是站在三殿下这边的,否则…… ———————————————————我是好好的分割线———————————————————— 小砾子回三皇子府时,府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柔喜冲过来抓住他道:“殿下去哪了?” 小砾子这才知道,殿下根本没有回府。 出大皇子府时,他说要一个人待着,便自己骑马而去了。如今天黑还不见人影,管家不在,柔喜毫无头绪,只好问小砾子。 “柔喜姐姐,你知道殿下一个人会去哪吗?”小砾子镇定问道。 “一般是去找秦公子,但秦公子如今在郴州。那可能是去子虚茶馆,可茶馆刚来报,殿下并未去过。我也不知道殿下会去哪。”柔喜努力回想,就是想不出。 “皇宫呢?大殿下和殿下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柔喜姐姐可知?”小砾子突然想到,急切开口。 “莫非是皇后寝宫?如今皇宫已经落锁,你我根本进不去,只能明日再去寻殿下了。”柔喜心下定了定,若是皇宫,也不必过于担心。 “柔喜姐姐不必过忧,皇宫固若金汤,殿下不会有丝毫损伤。”小砾子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早些休息。 第二天,柔喜早早便去皇宫寻殿下,无任何发现。 小砾子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和柔喜跪在宣德殿外,请求面见圣上。 皇子下落不明,他们二人都算失职,罚俸革职算小事,若是陛下雷霆之怒,赐死都有可能。 皇帝宣他们进去的时候,面无表情。早朝时便不见齐子豫,还道是否生了病,这才知道是失踪。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二人一进宣德殿便三跪九叩。 “三皇子何时失踪?”皇帝并无让二人起身,“你们可知罪?” “回禀陛下,奴婢(奴才)知罪,昨日殿下离开大皇子府,便自行离开,昨晚并未回府。”二人又叩首道。 “常德。”皇帝唤了一声。 “陛下。”一位中年宦官立马上前。 “派人去寻。”皇帝挥了挥手。 “是。”宦官退了下去。 “你们且先回府,待寻回子豫,再作定夺。”皇帝背过身去。 “是。”二人跪着退出宣德殿。 不知陛下派了几波人去寻,柔喜打探信息回来,都是对着小砾子摇了摇头。不过一夜,殿下便像是从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京城了。 小砾子开始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突然想到大殿下的话:“他不会与本王争,那本王便让他不争。” 难道…… “柔喜姐姐,随我去趟大皇子府。”小砾子下定决心。 柔喜一惊,拉住他道:“你不会是怀疑大殿下吧?” 小砾子点了点头。 “你不要命啦!”柔喜拉住他四处张望,无人。 “你想想,大殿下那么执着于让殿下当上储君,不惜牺牲这么多人布局,怎么会因为殿下的几句话而动摇?”小砾子握住她颤抖的手。 “构陷皇子可是死罪。”柔喜紧张地看着他。 “你说得对,我自己去吧。”小砾子推开柔喜,转身便跑。 “砾子!”柔喜也跟着他。但压根追不上,不过一眨眼功夫,小砾子便消失在府门中。 好在让月跟上了。自从小砾子被掳之后,让月便一直跟着她。 柔喜看到让月诡谲的身影闪出,心下一定。不知为何,让月大人总让她觉得安心。 若是小砾子知道她这么想,怕是要笑出声来,居然对堂堂杀手组织的首领感到放心。 小砾子出了府,便直奔大皇子府去。但他…… 不认识路。 行至一半便停下了。 背后有人噗嗤一笑,戏谑道:“师弟啊。” 小砾子有些尴尬,转身回道:“师兄若认得路,便带路吧。” 眼里是满满的急切。 让月收起戏谑,带着他一路往大皇子府飞去。 可惜大皇子并不打算见他,大门与偏门紧闭。 让月带着小砾子翻过墙,停在了一处院落。往前望去,正是之前大殿下抚琴的流水亭。 武功好又记性好什么的,真是很讨厌啊。 小砾子幽幽地想。 大殿下并未在流水亭处。他们还要在府里兜一圈,才能知道大皇子的去处。 上次未看到内侍,这次可看到了。 一个膳房的丫鬟,正坐在一边哭。 小砾子上前问道:“姐姐为何在这哭?” 丫鬟没搭理他。 小砾子又问道:“姐姐可有见过大殿下?” 丫鬟抬头,看是生人面孔,呜咽道:“新来的吧?不知这大皇子府差事清闲吗?大殿下无须别人伺候。” 小砾子追问:“姐姐何意?” 丫鬟抹了抹泪水,断断续续道:“殿下不喜人跟前伺候。每日饭食也是差人送至门前,他自己取。” 小砾子心里惊喜,还是低声问:“姐姐可是要去送饭?” 丫鬟古怪地看着他,又似乎想到什么,了然道:“你替我去吧。送至那西处的秋色阁即可。” 小砾子接过饭食,嬉笑道:“姐姐歇会,我这就去。” 丫鬟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殿下最恨人看到他坐轮椅的样子,希望他去了不要被罚吧。” 第三十三章 赖在大皇子府 小砾子行至秋色阁,一路荒芜无人,竟有些凉。 他捧着吃食,敲了敲门。 些许声响,大殿下推着轮椅,拉开了门。 “你竟寻到了此处,倒是我小瞧了你。”他惊讶地看着小砾子。 “奴才也惊讶于大殿下的执着。”小砾子鞠躬行礼。 “呵,也是个妙人。”大殿下微微一笑,示意他进门。 “现大殿下可否告知我家殿下的去处?”小砾子走了进去,依旧恭谨问道。 “我这里只剩些茶叶尚可,若不嫌弃喝盏茶吧。”大殿下推着轮椅至案边停下。 旁边一个暗金梅纹的陶壶早就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砾子乃奴才,岂有大殿下以客相待的道理?”小砾子低眉躬身道。 “子虚茶馆,我曾去过。”大殿下将陶壶拿起,倒在早已备好的茶盏里。 小砾子一僵,就在他旁边坐下了。 “子豫可有像你提起过我?”大殿下将茶盏捧在手上,慢悠悠地转着。 “三殿下曾提及大殿下,不过句句都是夸赞、心疼。”小砾子看着他手里的茶盏,浑浊不堪。 “呵,子豫是个好弟弟,好亲王,但这不是他只该做的。”大殿下依旧慢慢地转着茶盏。 “大殿下何意?”小砾子实在不想在这浪费时间,但是无计可施,只有眼前这个人知道三殿下的下落。若没想错,他就是想把三殿下拘到实现计划的那天。 “以前父皇有意我为储君,但我德行有亏,不堪重任。子豫不同,他心怀仁善,才智、谋略皆在我之上,若他为储君,景国必是治国盛世。近两年千机国蠢蠢欲动,欲重蹈当年覆辙,若景国有储君效力朝廷,宗臣同心,便不惧千机小人。”大殿下将手里的茶盏递给小砾子。 茶盏竟茶色清澈,水若青玉,香气清幽。 “大殿下深谋远虑,为国怀璧,但你可曾问过三殿下?三殿下一直敬重你,爱戴你,你却用人命和诡计逼迫他、囚禁他,他自始至终都将你看做是亲人,大殿下呢?”小砾子接过茶盏,努力压抑自己的语气,但还是不免指责道。 “我对不起他罢。”大殿下轻叹。 “大殿下口口声声说对不住,却还是逼他。若我没猜错,这次,你是想用自己逼他。”小砾子抬头看着他,直视他的双眼。 烟雾缭绕,一双清澈、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若能挽回当年我犯的错,就算是牺牲我,又如何。”大殿下将轮椅推着往门口去,双手将门打开。 “你该走了。”他下了逐客令,语气不容置喙。 “我不会走的。”小砾子将茶一饮而尽,快速起身离开。 一看到小砾子出来,让月便跟着他。 “我要在这里住下,看他能有什么办法。”小砾子气呼呼在院子里穿来穿去,全然不管走到哪里。 “怕是大殿下铁了心要将三殿下推上储君之位了。”让月低声笑了笑,“这不是好事吗,这样你家殿下就是太子了,位高权重,罩着你没问题。” “不知为何,我就是不想遂他愿。这样高高在上操纵别人人生的人,真的太讨厌了。”小砾子嘟囔道。三殿下多可怜啊,在外一直掩饰自己的皇子身份,便是不想世人知道他的存在。一定是为了大殿下。 可是大殿下全然不顾兄弟情义,只是怀着当年的愧疚,不惜人命逼人就范。 “无耻,太无耻了。”小砾子终于停下,让月差点撞上他。 “所以你待如何?”让月无奈地摸着他的头。 “自然是打破他的计划,叫他与殿下认错。”小砾子霍地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 “今日便在这住下了。” “……” —————————————————我是美美丽丽的分割线———————————————————— 一个人布下此局,不可能接连几天都毫无联系。何况是一个身残的人? 他一定会确认每个环节,因为他并无法参与。 小砾子这几天都跟着大殿下齐子衍,从秋色阁到雁落阁到飞雨亭,就是想看他有无与外人通讯。 有时大殿下看到他,便喊他一起喝喝茶钓钓鱼。有时没看到,但小砾子直觉他是知道的,所以根本不加掩饰。 “这秋月楼的鸡腿真是香。肥而不腻,色香味俱全。”此刻他正啃着鸡腿,含糊道,“大殿下要不要来一个?” 悠扬的琴声乱了几个音,便还是照常。 “说起这秋月楼啊,便不得不说秋月楼的第一姑娘璃梳。传说她身若拂柳,舞若羽鹤,不知大殿下可有见过?”小砾子一口鸡腿肉吞下。 “……”坐在亭中的仙人并未回答,琴声突然激昂起来,仿佛在隔绝绵绵不绝的杂音。 “天下男子无不心动。这璃梳姑娘我虽见过两面,都惊为天人。现在想想与大殿下真是珠联璧合,堪为良配啊。”小砾子压根不理会这琴声,继续囔囔。 “齐子豫竟能忍受你。”大殿下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三殿下自然可以,他在人间。”你在天上。小砾子继续啃鸡腿。 “你今年几何?”大殿下无奈地看着他。 “十三。”小砾子回道。 “正是聒噪的年纪,本王不与你计较。”大殿下将轮椅推出亭子,吩咐奴婢取来棋盘,问道:“可会下棋?” “不会。”小砾子翻了翻白眼。 “本王教你,黑白之道可助你定心定性。”大殿下微微一笑,竟有些叫人不敢直视的飞扬神色。 小砾子看呆了一会。 奴仆很快便把棋盘呈上来。 棋盘破楸木所制,近闻有一股清香。玉制的棋子光滑温润,落子清脆。 “棋盘横纵十九,云子便下在这些点上。这里有黑子白子,白子先行。谁先将对方的云子围困住,谁就赢了。”大殿下将白子递给小砾子,示意他先落子。 其实这些小砾子都是知道的,他学机关时头一个便是学下棋。只是棋艺实在不能算精。 他执起一颗白子,随意落下。 大殿下在他的白子侧边落了一子。 “若我紧紧咬着你,我始终会差你半子。就像这样。” 小砾子心下一动,原来是教训我来着。 第三十四章 大殿下暗示 “若我不紧紧咬着,我这等蠢笨之人,差大殿下何止半子?”小砾子又下了一子。 齐子衍挑了挑眉,不再开口。只专注下棋。 约莫一刻钟,小砾子便对着这绝局发呆。他竟然……赢了? “你下得不错。”大殿下推着轮椅,扬长而去。 小砾子才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实力,他看着这黑白之子,实在头疼。 这一定是大殿下的提示。 也不知道是自己说的哪句话打动了大殿下。让大殿下这样费尽心思地引导自己行至此步。 但大殿下既然决定告诉自己,为何又要用这种方式? 难道,大殿下受人监视? 小砾子心下一凛,心思便回归棋盘。 “师弟啊,你可真出息。”让月显然也没料到小砾子竟能说服大殿下。 小砾子并未回头,想了想问:“师兄可会下棋?” “略知一二。”让月其实棋艺不错,但他刚才见识了大殿下的下法,自愧不如。 太有耐心了,能将小砾子引导制胜,实为不易。 “刚才大殿下说输半子,但我数了数,明明是一子半啊。”小砾子嘟嘟囔囔。 一子半?那多的这一子拿走,说不定可解出大殿下的提示。 “大殿下最后下的是哪一步?”让月坐在小砾子身侧,轻声问道。 “横九竖十。”小砾子立马明白他的意思,随即便将这一子拿走。 再观棋盘,应该能知道三殿下的下落。 他们两看了半天,皆看不出所以然来。 “殿下可还说了什么?” “棋盘横纵十九,云子便下在这些点上。这里有黑子白子,白子先行。谁先将对方的云子围困住,谁就赢了。”小砾子将大殿下的话复述了一遍。 让月沉吟。其实若他来教小砾子,一定会将下棋的规则尽数告知。 大殿下的教法,压根不是在教下棋。是在赌,赌自己可以引导对方赢,在对方知之甚少的情况下。 这种大胆狂放的做派,竟与三殿下是有些像的。 “对了,大殿下还说我下得不错。”小砾子突然羞涩忸怩起来。 让月停止思考,无语地望着他道:“大殿下该是在说自己下得不错,能让你赢,实属不易。” 等等…… 半子,实为一子啊。 白子先行,本就有半子的优势,输半子,实际是输一子。 舒乙子。 京城最老最有名气的私塾先生舒乙子。曾以一篇戏文面呈天子,字句皆为民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感动朝廷。本人却不骄不躁,只教书作文,但学生众多。 可以说并非沽名钓誉之辈。 大殿下居然选择这么一个人帮他将齐子豫藏起来。 让月回想这些天,三殿下接触的人,便明白大殿下的用心。他在培养三殿下的党羽。 如今吏部、礼部、魏家皆被三殿下恩赦过。魏家当家更是向齐子豫投诚。 而掌管兵权的秦家,虽说秦家效忠天子,秦若郢却是三殿下陪读,若是秦老将军去世,接替他的必定是秦若郢。 相当于秦家后代会效忠三殿下。 进可攻,退可守。 大殿下早就为三殿下铺好了路。一条不需要三殿下去经营便可功成的路。 原来这才是那个少年便惊才绝绝的大殿下,一个谪仙般的人物啊。 “我们走吧。”让月带着小砾子离开大皇子府,回望这座幽静的府邸,门可罗雀,却高深莫测。 “去哪?”小砾子打断他的思绪。 “暌离私塾。”让月使出轻功,叫小砾子跟上。 ————————————————————我是叽叽歪歪的分割线———————————————— 暌离私塾乃京城内第一私塾,谭相任客座老师,也曾在私塾上过一段时间课。如今由舒乙子经营,现学生约三十人。已毕业学生八百余人。 学子寒窗,只为科考几天。一朝面见天子,为天下己任。 小砾子未上过私塾,并不知道私塾是什么样的。 让月也没上过私塾,他的知行皆为远山所授,学问有限。 所以他们并不理解读书人。 此刻二人便立在府门外看着这字谜发呆。 ——东林岂止读书声 “师弟啊,你可会解?”让月悠悠问道。 “不会。师兄可会?”小砾子想了想,但他读过的书实在有限得很。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巧得很,我也不会。”让月理了理发梢,正襟道。 “二位兄台,可是来暌离私塾求先生教学啊?”一个面白唇红的书生过来搭话道。“在下孙尚,柳州人,因慕先生美名,千里来求学。” “孙兄,在下砾子。”小砾子立马作揖道,“孙兄一看便是知书达理人家,他日科考必中高榜,在此先恭贺孙兄了。” 话说完便作势要走。 “谢过砾子兄弟,兄弟留步,为何在这暌离私塾门口兴叹而去?”孙尚第一次看到过私塾门而不入的书生。 “孙兄不知,我资质愚钝,每年都来看这先生出的字谜,却无法解开,可见我无缘科考啊。这机遇还是留给有缘人吧。”小砾子又作了作揖,示意要走。 “我道是何事。这字谜只是先生提示,实际不作为选人的标准,砾子兄弟放心。”孙尚憨笑道。 “那孙兄可知这谜底?”砾子一双清澈的眼神直视他。 “告知砾子兄弟无妨,谜底正是'风流天下闻'。”孙尚微微笑道。 “谢过孙兄,孙兄大恩大德,砾子一定衔环相报。”小砾子诚挚地鞠躬作别。 让月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师弟真是成精了,这样都能把话套出来。还让人如沐春风,以为做了大功德之事。 “师兄啊,京城尽是些好人啊。”小砾子回眸,笑得枝头乱颤。 “……”让月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跟着他进了暌离私塾。 迎面碰上了两熟人。 正是之前在子虚茶馆哭天抢天要死要活的两个书生——白衣书生子由,青衣书生锦瑟。 “今日巧得很啊,二位。”小砾子上前拦下二人。 这二人此前在子虚茶馆的作为,没大殿下的授意,小砾子是一百个不信的。 两书生认出他,心下一慌,随即镇定道:“砾子大人安好。” “我好得很,你们可就不一定了。”小砾子面慈心善,咬字清晰道。 第三十五章 找到齐子豫 “说吧,三殿下人在哪?”小砾子招呼两人到附近的酒馆坐下,待二人坐定,便好声好气问道。 二人皆低下头。 “姚由之案,可是三殿下查清真相,还二位公道。”小砾子又道。他心里说不出的焦躁,虽然大殿下不可能亏待三殿下,但毕竟三殿下失踪已有多天,他心里总是提心吊胆的。 “我和子由愧对三殿下,因而更不能再愧对另一位大人了。”青衣书生锦瑟思忖片刻,轻声道。 “大殿下命我来暌离私塾寻三殿下。”小砾子盯着他们脸上的反应。 二人惊讶地抬头望着他。 “这不可能!”白衣书生子由高声道。 “子由!”青衣书生喝道。 “你们若是想将此事公之于世,尽可高声喧哗。”身后的让月低声道。 二人又垂下了头。 “若是三殿下平安,此事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小砾子循循善诱,“你们尊敬的那位大人,亦可全身而退。” “三殿下真的会放过我们吗?”白衣书生子由低下声音。 “自然,三殿下心怀仁善,不然也不会听你们一面之词,便帮你们查清真相。”小砾子见二人松口,趁机道。 “三殿下在私塾东间,为舒老师客。”青衣书生锦瑟也低下声。 “谢过二位。”小砾子立即起身回私塾。 ——————————————————我是闷闷不乐的分割线———————————————————— “舒先生自称读书人,竟会参与朝廷谋略之事,倒叫本王意外。”开口之人可不就是失踪多日的齐子豫。 他危坐在案边,一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模样,剑眉一敛,双目射向对面之人。 舒乙子,闻名天下的老先生,若是与魏公同个时代,不知谁更胜一筹? 舒乙子是个民,更知民苦,文章皆言民生,由民生谈责任,谈作为。 魏公是个官,文章皆是门阀做派,纵横天下。 难论输赢,但势必可论战一番。 舒乙子是个不苟言笑的苦瓜脸,小眼睛微微睁开,作揖道:“舒乙子虽为民,却也知天下己任的道理。我帮大殿下,只是顺应天时。国之重本,储君也。千机虎视,三殿下当为先,攘外扰才是。” “这几日你已将这些道理讲遍,本王也听厌了,我只问你,若是本王当了储君,大殿下将如何?”齐子豫直视他,眼神亮而骇人。 “大殿下为朝廷考虑,若天子怪罪,宗臣也不会任之。”舒乙子一板一眼回道。 “群臣攻讦,这便是你想要的?”齐子豫冷声道,“你口口声声说顺应天时,天时为何?本王只看到此后朝廷动荡,内外纷扰。” 舒乙子一惊,他毕竟不为官,所想所看有限,不比多年在朝的齐子豫的深谋远虑。 “舒先生可还有话辩驳?”齐子豫趁机道。 舒乙子被他这么一打乱,一时也说不上什么。 “先生应尽早收手才是。”这句本应齐子豫说的话,被另一个人捷足先登了。 小砾子出现在东间门口,看着舒乙子道。 然后他对着齐子豫跪拜道:“三殿下,奴才来迟了。” “无妨。”齐子豫示意他起身,“这几日让你们跟着受惊了,回府吧。” 舒乙子再无挽留,只恭送齐子豫离去。 齐子豫回府的信息早早便传回三皇子府,柔喜带着众人在门口跪迎。 皇宫那边也收到信息,皇帝顾不上议事,一身私服便出了宫往三皇子府去了。 齐子豫坐在豫园听着柔喜数落他。 “三殿下,下次可不能再一人骑马离去,这次是殿下福大,若是遇上凶恶之人,殿下让柔喜如何面对府内人?”柔喜滔滔不绝,将这些天积压的怨气都散发出来。 小砾子便在一旁帮腔,“可不是嘛,那日去皇宫,奴才都以为要人头落地了。” 齐子豫揉了揉眉心,“本王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再说,本王在外面好好的,回府可要被你们念死了。” “不吉利,呸呸呸。”柔喜也只是念叨。实际她这些天担心三殿下,寝食难安,如今三殿下平安回来,她只感恩神明。哪里有埋怨的意思。 “说起来,这舒乙子也真是的,请三殿下去私塾有什么可隐瞒的。”柔喜又嘟囔了一句。 齐子豫早就吩咐小砾子将此事隐瞒,对外只说是舒乙子请三殿下去做客,并非失踪。 小砾子明白他的用意,这才是他家三殿下啊,仁义皆在前,提得起拎得清。 “柔喜姐姐,喝口水顺顺气。”小砾子连忙端起茶杯递给她。 突然听到门口小厮高声道:“皇上驾到——” 柔喜刚想咽下去的水卡在喉咙,一阵咳嗽。 “咳咳咳” 小砾子赶紧拉着她跪下,柔喜脸都憋红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 景皇这是来处置他们了吗! 一个锦袍男子威严地走了进来,柔喜看到那双舄履慢慢靠近,心里一跳。 “我儿如何了!”来者气沉丹田,中气十足。 “无事,父皇请回吧。”齐子豫应付地作了作揖道。 “齐子豫,你还要任性到何时!”景皇上前手一扬,一个巴掌落在他脸上。 预期的声音却没响起。 景皇终是不忍。“你母后走的那天便叮嘱我,一定看好你,说你最是心善,易受人欺骗,如今你是长大了,再不需要父皇的庇护了。” 声音无力而苍白。 然后转身离开了。 柔喜盯着那双舄履慢慢走出豫园,心里终于安定。该是不会被处置了,她的脑袋还在脖子上。 齐子豫一言不发,他虽然不满父皇这么多年对皇兄的事一声不吭,不管不顾。但不可否认,这世上,最爱皇兄和他的人,除了母后,便是父皇了。 父皇定是知道全部了。 他在为皇兄开罪。 将所有过错归结为三皇子的顽劣,皇兄便不用为此受罚,更不会被朝廷责难。 景皇走后不久,一个公公便来传旨:“三皇子齐子豫德行有失,责令闭门思过一个月。” 齐子豫不发一言,接过旨。 公公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忍宽慰道:“三殿下,陛下只是一时之气,待陛下消气,殿下再去宣德殿请罪,陛下便不会怪罪了。” “谢过公公。”小砾子赶紧上前,将柔喜递给他的金元宝塞给公公。 齐子豫始终沉默。 公公叹息一声,回宫复命去了。 都说天威难测,就算贵为皇子,也只能听天命行人事啊。 第三十六章 齐子豫问责 小砾子现在很苦恼。 因为他家殿下虽被禁足,依然不安分守己,此刻还坐在肖凌殿上。 一壶桂花酿,两只酒杯。 似在等人。 清风自扰,无关花月。 小砾子悄悄盯着身前的人。 自从被寻回,三殿下好像变了个人。 说不上有什么变化,只觉得话更少了些,行事更收敛了些,这对一个皇子来说,应该算是好事吧。 皇子?难道…… “子豫。” 一声轻唤,一位白衣公子从树下走来。鳞白月光挥洒,倒像是一块玉璧出世,皎皎然叫人挪不开眼睛。 齐子豫对着树下人作了作揖,便带着酒壶酒杯一跃而下。 “皇兄,可还记得五岁那年,我和你捉迷藏的事?” 齐子豫将酒杯斟满,递给白衣公子。 “自然记得。”大殿下顿了顿,“那日你躲在母后的梳妆柜后,打翻了母后的脂粉,弄得满脸都是,不敢出来见人。” 一声轻笑,不知道是谁先发出,继而两人便都笑出声来。 “那大概是我最狼狈的时候,偏偏母后还罚我跪在门外,好叫过往的人瞧见了笑话我。”齐子豫将杯中酒饮尽。 “你那会都羞恼得哭了,可不就是狼狈至极。”大殿下也将杯中酒饮尽,明了他的意思。 “那时皇兄便教我,皇子不可无傲骨,让我正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齐子豫拱了拱手。 “子豫。”大殿下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如今这番话,我想回赠予皇兄。就算白衣沾尘,乌云蔽月,拂了尘,散了雾,皇兄还是皇兄。”齐子豫也回握住他的手。 “这些年,皇兄所受的煎熬,已然足够了,没必要再折磨自己了。若皇兄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便重拾初心,迎难而上。” 大殿下再没开口。这次他拿起酒杯,将酒倒入自己口中,然后拭去嘴边溢出来的酒水。 “回不去了。” “父皇在等你。”齐子豫看向宣德殿的方向,目光凝重而深沉。 小砾子坐在屋顶简直急死了。这两个人说话真的是拐弯抹角,磨磨唧唧的。 明明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如今说话都遮遮掩掩,叫人笑话这皇家兄弟不睦吗。 小砾子飞身而下,夺过酒壶。 “小砾子给大殿下请安。” 大殿下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笑了笑,将手收了回去。 “跪下。”齐子豫开口,“本王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小砾子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插手他们兄弟间的事。但是自己已经插手的够多了,也不差这一桩。 “大殿下,皇上已经下令让三殿下禁足,这次的事,皇上已经全部知晓,但他并无怪罪于你。”小砾子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也不管旁边的齐子豫已经怒得紧捏着酒杯。 “三殿下的意思是,若你能去向皇上认错,此事必然可以善终,也不必牵扯到更多的人。” 大殿下闻言一愣。这和他预想的相去甚远。 应该是他被朝廷问责,削去皇子身份。而齐子豫作为仅存的皇子,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他安排好的人推上太子之位,入主东宫。 父皇……孩儿不孝不忠不仁不义,您为何还要不离不弃? 齐子豫气愤地将酒杯扔到地上,拉着小砾子便想走。 “子豫,是皇兄错了,你原谅皇兄好不好?”一个轻而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齐子豫身影一顿,随后狂奔而去了。 小砾子看着他,摇了摇头,也跟上了。 他家殿下就是喜欢飞来飞去。可累死他了。 二人刚回到豫园,齐子豫便骤然停下。 “看来是本王平日太纵容你了,才使得你这般无法无天,给本王跪下。”齐子豫喝道,神色凝重,不像是开玩笑。 小砾子还没被他这样厉声罚跪,犹豫了一下,还是跪下了。 豫园雅朴,地上铺的都是砾石,粗砺硌人。 小砾子一跪下,便皱了皱眉头。 “你可知错了?” “殿下,小砾子所犯何错?” “先前还去大皇子府闹事,对大殿下不敬,此为一过。刚才本王已经命你闭嘴,你还说出那番话,此为二过。妄自揣测圣上,此为三过。你说,本王若是再不罚你,你岂不是要翻天了!” 小砾子倔强地看着三殿下的乌履,一声不吭。 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他,他倒好,刚回来就叫人跪下,还跪在这么磨人的砾石上。 “看来你还不知悔改,就这么跪着吧。”齐子豫袖子一甩,便回内室了。 柔喜听到声响就赶过来了,只见小砾子一人跪着,心里明了了几分。 “小砾子,你认个错不就没事了,偏还要犟。”柔喜将手帕垫在他的膝盖下面,轻柔地劝了两句。 “殿下最是心软,只要你认错,就不用受罚了。” “殿下爱罚就罚,砾子没错,为何要认错。”小砾子别过头去。 柔喜看他这样,着急地跺了跺脚,随即又想往内室去。 可惜内室的灯熄了,齐子豫歇下了。 柔喜自然不好打扰,只能去房中取来厚氅子给小砾子罩上,又给他的膝盖垫上绵软之物,这才叹息地回去了。 小砾子倒也是硬脾气,数着星星,玩着砾石,生生地跪到了早晨。 齐子豫不用早朝,但也习惯早起。天未全亮便起来沐浴焚香,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 见小砾子还跪在门外,也不急着嘘寒问暖,先是命厨师蒸上几屉叉烧包,又取出新近出的新茶,再请让月过来。 让月过来时瞧见跪着的小砾子,眉毛一挑,过去将他扶起。 “师弟一大早便行此大礼,师兄可受不起。”让月扶住他,从身子撑着他。 小砾子已经跪僵了,腿上血液仿佛凝固。刚被扶起,腿脚都是发麻的,压根站不住。而且一夜没睡,乏得很,也没力气与让月辩驳,一言不发任让月扶住。 让月扶着他缓了缓,半晌才问:“能走吗?” 小砾子点了点头。 让月扶他回房休息,倒也无人阻拦。 齐子豫始终没开口,剑眉拧着。直到小砾子离开豫园,才看向他离开的方向。 何必…… 第三十七章 不告而别 小砾子又气又累,一沾上床榻,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已是半夜。 腿脚依旧酸胀,僵硬,动作不是很利索。 他尝试动了动,膝盖钝钝地生疼。 但是,肚子饿,真的很饿。 在皇子府,他还没这样饿过肚子。 想想这几日的奔波,不计功也就罢了,还被记了过。觉得真的……委屈。 小砾子缓慢地起身,走向衣柜,从梨花木柜中取出一只竹编的玩具,状似飞鸟,又比飞鸟多了几分飘逸。 他转动一个把柄,羽翼弹动,飞鸟玩具竟飞了起来,飞出几十寸,一会儿才缓缓落下。 是一只飞鹤。 原来这几个月,小砾子一得空闲,便捣鼓这个小玩具。 殿下对他多有纵容,知遇,甚至是宠溺的,爱护的,这些他都明白,感恩。所以才花几个月时间,精心制作了这只飞鹤玩具。 殿下喜欢精巧玩物,看到这个礼物,必然是欢喜的。 但一想到昨晚,小砾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算什么,之前还嘘寒问暖,生怕照顾不周,这会便露出真面目了,对他大声呵斥,还加以酷刑。 他这是……失宠了? 这才当了几天威风凛凛的砾子大人啊,又要打回原形了。 但殿下所言过于刻板,实在不通人情,他哪有不敬,哪敢不敬?只不过形势所逼,顾不上礼节。 想到这,小砾子将飞鹤玩具捡起来,塞进衣柜。气一气更饿了,还是找点吃的好了。 不曾想,出门便遇见正坐在庭中的让月。 “师兄啊。”小砾子走到其身后,拍了拍让月的肩膀。 表情沉郁,恹恹地坐在让月身旁。 “师弟啊,看不出你这般刚毅,能在豫园跪一宿。”让月把一碗热粥递给他,“柔喜说给你热了碗粥,让你醒来吃。” “柔喜姐姐果然贴心。我正饿得前腹贴着后背呢。”小砾子顾不上回怼,接过碗便呼哧呼哧吸溜起来。 “慢点。”让月见他这样,忍不住出声道,“久饿肚子,疾食损身。” 小砾子压根听不进去,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让月见状摇了摇头,掏出一个陶埙,悠悠地吹了起来。 埙声低低地响着,像一滴滴雨滴打在青瓦,水流自屋檐流下的声音。春雨该是无声的,但在让月的埙声中,总觉得有些凉。不是春,是秋。再暖的风到了这庭中,也是微凛着的,立住的。 小砾子本来是沉浸在柔喜姐姐的温暖中的,被这埙声一引,胃里的粥都不暖了。 “师兄啊,你这曲子冷到我了。”小砾子赶紧打断他。 让月低低笑了一声,埙声并未停,反而曲调一转,轻快了起来。 原来像是夜来秋雨声,现在竟还是雨声,只是多了些似鸟鸣又似水边浣洗的声音。更有些嬉笑声,似是突然下雨,归 家人路上急行,留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有了人烟,乐曲便也暖了些。 小砾子将空碗放下,趴着石桌上看着让月。 让月正低垂着那双深沉的眼,原是惑人的眼神收敛,还剩三分的勾引,引着小砾子直直地盯着。脸上棱角分明,嘴角边染些许笑意,薄薄的嘴唇靠着陶埙的吹口,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在指孔上轻按。这样的让月,小砾子不是第一次见。 像是璃梳,那日在秋月楼,水雾中泡茶的影子。朦胧中美人眉眼如画,十分摄人心神。 摄神? 小砾子心中一定,挪开驻在让月脸上的眼神,渐渐恢复神智。 埙声缓缓停下,让月对着小砾子道:“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而后让月起身。 小砾子被他突然的起身吓到,想到摄神一事,又连忙问道:“师兄,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让月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道:“师兄困了,回去睡了。” 小砾子没再纠缠,只看着他离开。 让月简直是落荒而逃,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几天他做的,好像早已逾越了一个师兄的本分。 那日悬崖脱险后,让月一路背着小砾子,走了三四十里才回的皇子府。走得很慢,怕颠醒后背上熟睡的人。 后来跟着小砾子去了大皇子府,怕大殿下对师弟下手,让月日夜不休地守着。 就连早时,小砾子跪在豫园,他一看到,便忍不住过去将小砾子扶起。 小砾子睡下后,让月一直等在庭中,那碗粥,是申时柔喜便送过来的,早就凉了。方才听到屋内的声响时,让月催动内力热了粥,才递给小砾子。 就连刚才的埙声,也是鬼迷心窍,想诱小砾子才吹的。 想让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不是装满心事的灰暗无神,而是……只有他。 让月猛地一惊。 原来他竟孤独如斯。 这么多年,无父无母无兄弟无朋友。时时奔行于夜里,做些人命买卖。世间皆惧他,恨他,又利用他。就连传闻里,他都是杀人如麻、令人战栗的存在。 他以为他是习惯了的,或者他以为他是可以习惯的。直到遇到这个小师弟,这凉了许久的血,才终于回暖了些。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们见面时总是相互揶揄,见不得对方好,遇到危险时,又能相助相护。就算是邀月堂的得力属下,他都不敢全然放下戒备,就算武功已臻绝境,也时刻防备。但在这个小师弟面前,他不必负重,不必伪装,活得实在恣意又轻松。 多好。 让月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辉月剑。辉月剑是冰山里埋藏千年的铁矿所铸,天生自带寒气,连剑柄都渗着凉意。一握上这凉凉的剑柄,让月的心便慢慢地静了下来。 他毕竟不是这皇子府的人,也不是这京城内斗来斗去的官宦人士。他是—— 第一杀手组织邀月堂的堂主。 邀月堂的堂主,该是如这辉月剑一般,凉得不近人情,凉得无惧生死,凉得不留余魂。如今京城事了,是该回去了。 久不刃命,技艺恐要生疏了。 出了缭烟院,他头也不回地飞身而去。 第三十八章 认错 小砾子很是郁闷,他刚醒来,就被柔喜告知让月已经离去。 他竟不告而别。 对让月而言,京城的事已经结束,他没留下的必要了。 但对小砾子而言,他不想让月那么快走。虽然他们相识不久,却是难得的一拍即合。 平日里怼来怼去,也怼出点师门情义来。 可惜让月走得太快,他都来不及跟他好好道别。 殿下那边,小砾子实在不想去伺候。但他毕竟是小厮,就算殿下平日纵容,不多加约束,但随伺左右,是他的本分。 小砾子赶紧洗漱一番,匆匆往豫园去了。 齐子豫正坐在案边看书,听到砾子行礼,不发一言,只挥挥手让他退下。 小砾子乐得轻松,退出豫园,倚在门边看着池塘发呆。 柔喜过来,压低声音道:“药可用了?” “听你的,都上了。”小砾子也压低声音道。 “殿下让我送的,殿下还是爱护你的。” 小砾子不说话了。打一巴掌给个枣子,他不会觉得甜,反而觉得噎得慌。 柔喜见他这样,相劝几句。 “大殿下出事前,殿下不会这样。殿下不想他的身边人,也学着外边人,低看大殿下。” 小砾子心里的酸涩,被这几句话勾起。 若是大殿下未出事,这两兄弟定不会是这般光景。不必刀剑相向,不必遮遮掩掩,更不必言语斟酌,生怕多言伤了对方。 想到这,小砾子心中激荡,不顾不管地冲进房中,跪在案前。 但他没想到这一跪触及伤处,疼得龇牙咧嘴,一时也说不出话。 齐子豫被他吓了一跳,眉峰微挑,也不开口。 两人便直直地对视着。 小砾子先是行礼,才缓缓开口道:“殿下,砾子知错了。” “何错?”齐子豫放下手中的书简。 “砾子不该妄自揣测圣上的意思,更不该对大殿下、三殿下不敬。”小砾子跪拜道。 “柔喜给的药,你可上了?”齐子豫起身,走到小砾子面前将他扶起。 “早时便用了,谢殿下。”小砾子又行礼道。 “在府里不用行礼了,过来习字吧。”齐子豫转过身,柔喜就把准备好的纸笔递过来。 要说这皇子府里,小砾子最不喜欢的,除了罚跪,就是练字了。他实在不懂怎么用这毛笔勾勾画画写出一手好字,每次拿笔一划,不是歪了就是粗细不一,很是难看。 被殿下训了多次,才终于有些雏形。但也仅仅是雏形。 齐子豫看他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勾画着,嘴角勾了勾,不再分心,专注于手里的书简。 昨夜库容已传书,言这几日回来。该是有些眉目了。 但齐子豫总觉得心神不宁,再加上昨晚小砾子的事,他心里烦闷,一夜未眠。 如今心里轻松,没过一会便支着额头睡了过去。 小砾子一直凝神练字,倒也没发现身边的人睡过去。 待他不经意抬头,才发现殿下握着书简的手垂下,另一只手支着额头,似乎睡着了。 齐子豫的睡相可以说是很优雅的,相对于平时多了几分亲近。剑眉舒展,额间散了几缕发,给原本拘谨威慑的脸庞添了几分柔和,就算是睡着了,嘴角依旧噙着笑,好像沉浸在美梦之中。 小砾子轻手轻脚地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些安神的香料,撒在香炉之中。又把火盆靠得近些,这才拿起笔继续练字。 练了一个时辰,差不多时间吃午膳,齐子豫却没有醒的意思。 小砾子只好上膳房拿些糕点垫肚子,和柔喜闲聊了起来。 “下个月千机国有使来访,殿下要忙上一段时间了。”柔喜尝了一口枣泥糕道。 “为何突然来访?”小砾子好奇地问。 “下个月是谭相夫人的生辰,也就是千机国国主的皇姐,和安公主的生辰。” “长公主怎么会下嫁给一朝丞相?” “这是二十四年前的事了,那会和安公主刚刚助她的皇弟登上帝位,急需稳住外政,便与我朝结亲求和。但圣上与皇后伉俪情深,早就许诺后宫仅她一人,那时也无适龄的亲王,因而朝廷举荐了新上任的谭相。”柔喜想了想道。 “说起来,谭相是魏公的门生,虽出身贫寒,但相貌、才学、能力皆为上等,因而和安公主也应允了这门婚事。” “能将皇弟扶上帝位,又肯下嫁于一朝丞相,这位千机国长公主,必定不是个简单人物。”小砾子咬了一大口枣泥糕,含糊说道。 “和安公主自然不简单,她十五岁便上千机台与众公子辩学,蟾宫折桂,天下皆叹服,谓之第一女。”柔喜语气中不免带上崇拜,毕竟这在景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景国女子虽然不必三从四德,但是要想在朝廷与男子相争,有一番作为,也是极难的。 千机国早就引入女吏,女子地位虽仍然不如男子,但在朝廷中尚有一席之地。 每年的千机台百子辩也允许女子参赛观赛,但历年胜出者,男子居多。 这也是和安公主很受景国女子崇拜的原因。 小砾子突然也想见一见这位和安公主,不知之后殿下是否会参加她的生辰宴,到时可得让殿下带上他。 “柔喜姐姐,殿下命人传膳了。”荼歌小丫鬟匆匆赶来,喊住二人。 荼歌是这几日新买进府的小丫鬟,聪明伶俐,很得柔喜欢心。 “我这就过去,你先备水给殿下擦脸。”柔喜赶紧走回膳房让人传膳。 小砾子也急忙跑回豫园。要是殿下误会他偷懒,那可就完了。 他的膝盖还没好呢。现在都还在痛。 齐子豫见他跑来,眉头一皱,道:“慢点。” 小砾子闻言便慢了下来,一慢下来才发现他的走姿不甚自然,显然膝盖还是发疼。 “伤药呢?”齐子豫问。 “放在房间了。”小砾子回道。 “罢了,我再取些来,你先把裤脚挽起。” “殿下,砾子自己来就行。” “你跪太久,血淤血滞,上药时我用内力助你化瘀,肿痛会消得快些。”说罢便往内间去了。 一旁的柔喜一脸笑意地看着小砾子,仿佛在说,看我说的没错吧,殿下是爱护你的。 小砾子白了她一眼,乖巧地坐着等上药吃饭。 第三十九章 送礼 用过午膳之后,小砾子便想到衣柜藏着的飞鹤玩物,是时候送出去了。 但是要怎么送呢? 不如就趁殿下不在的时候,蹲在内室给他个惊喜好了。 于是第二天,小砾子便以腿脚不便的由头告了假,趁齐子豫上微辞轩,悄悄躲进豫园的内室,静待夜时。 等着无聊,把玩着小玩意,小砾子就睡了过去。 天全黑了下来,突然听到有声响。两个人在说话。 小砾子悠悠醒来,想起自己还待在豫园的内室,拿起小玩意就想往外跑。 “殿下,王大户与千机国皆在追查华佗骨的下落,他们都查到小砾子,西镇的茶屋已经翻空。京城还有他们的探子。”久违的库容的声音。 “千机国?看来那些杀手是他们派来的。可有查到是谁?”齐子豫眼眸低垂着。 “对方很谨慎,并无露面,只单方面与王大户联系。”库容无奈道。 “杀手可是千机人?” “是边关的牧人,前几年大旱,牛羊饿死,才做些人命买卖。” “果然谨慎,但也不是真的无从查起,那个毒虫呢?” “我和齐叔在西镇盘旋了几个月,都没查到这毒虫的来源。这毒虫应该是来自千机国。” “听说千机国国主早年常受皇室的折磨,什么毒药都尝过。” “殿下的意思是,千机国的皇室派出的杀手?” “有此可能。你们不在的这几个月,京城也发生了件大事。我怀疑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殿下,恕我直言,砾子不可留。” “库容。”齐子豫声音带了些不耐烦。 “殿下,此人来历不明,会将您置于危险之中。库容身为您的守卫,不可不防。”库容跪下,低声道。 小砾子原本只是不想打扰这二人的谈话,但没想到话题突然指向他。 “殿下只是想查明当年发生的事,砾子于您无用,妥善安排即可,殿下为何要将他就在身边?” “库容,不必说了。”齐子豫突然觉得胸口一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留下砾子。 原先只是觉得此人必与千机有关联,想带回京城。后来经历了中毒、追杀、查证等事,让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和小砾子相处是相当愉快的。 他和府里宫里的人都很不一样,鬼灵精怪,又心思单纯。 虽然有时会惹麻烦,需要他帮忙善后。 “殿下可以送往秦府,相信秦三小姐会好好照顾他。” 小砾子听到库容要将他送走,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松了一口气,而是觉得……难受。 他抬手捂住了胸口。 手里的飞鹤玩具滑落,落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声响。 “谁?”库容机敏,立马问道。 “殿下,是奴才。”小砾子躬身走出内室,对着齐子豫行礼道。 齐子豫也没问他为何躲在内室,只是问:“何事?” “奴才偶得一个小玩意,特来献给殿下。”小砾子闷闷地回答。 “放下,出去吧。”齐子豫没有留意他的表情,他还陷在刚才的思绪里。 “殿下。”库容等砾子出去,又想继续提送走砾子的建议。 “好了,容我想想。这几个月你辛苦了,回去歇息吧。”齐子豫挥挥手,库容便闪了出去。 齐子豫坐在案边,拿起小砾子刚才放下的小飞鹤玩具,研究了起来。 他发现玩具上面有个旋钮,便拧着旋转起来,飞鹤展翅,一松手居然飞了起来。 飞鹤玩具振翅飞出三四十丈,缓缓下落。 齐子豫过去将之捡起,摸到飞鹤玩具的翅膀好像有刻痕。他仔细地摸那个刻痕,一点一横一撇一捺…… 居然是个“齐”字。 还说什么偶得。明明就是精心制作。 齐子豫心一软,嘴边泛起微微的笑意,眼里盛满了满满的温柔。 他得到的,比这精巧的珍贵的甚多,但是,为他而做,而不是为三殿下而做的,却只有这一份。 他想起小砾子躲在内室里,等他回来的样子,实在是……顺眼又顺心。 不枉自己对他多番容忍爱护。 本来烦闷的心情这一刻突然熨帖,连恼人的春雨也变得柔情起来。 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豫园内,逗弄着池塘里的几尾锦鲤。 齐子豫睡得十分满足,小砾子却难以入眠。 他心里想的都是库容的话。 虽然殿下并没有要送走他的意思,但是,依库容的意思,千机国的人是冲他而来,冲千古大师而来。 难道是千机国的人害了千古? 为了什么? 小砾子反反复复地思考这几件事,以至于眯着眼都还想着这些事,睡得不深,脑袋里总是盘旋一个念头。 千古,千古。 醒来便听到柔喜的声音。 “小砾子,快起来,郡主来了。” 小砾子还沉浸在睡意朦胧中,半眯着眼对着柔喜道:“柔喜姐姐,什么郡主?” “平宁郡主啊,景国就一位郡主。”柔喜催着他起来,“殿下催你去前厅伺候。” “我这就来。”小砾子嘟嘟囔囔地爬起来,快速洗漱完毕,和柔喜赶去前厅。 路上柔喜就和他说起这平宁郡主,说来也是很妙的一个人。 听说她爱慕殿下多年,却一直没有言明心意。 听说她柔情似水,不曾呵斥过下人,刚毅如铁,上阵杀敌不曾胆怯。 小砾子听得有些发愁,这么厉害的人物,突然来访必定不是那么容易打发。 果不其然,他一进前厅,便觉得平宁郡主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见过平宁郡主。”小砾子低着头行礼,然后退至一旁,静待命令。 “殿下,祖父曾言殿下人中龙凤,他日可跃龙门,如今时局,殿下功成指日可待了。” “平宁若是来谈此事,便请回吧。我无意结党。”齐子豫背过身子。 平宁郡主上前一步,柔声道:“平宁僭越,请殿下赎罪。祖父既允平宁留在京城,必是有意让平宁相助殿下。若是殿下需要,平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子豫揉揉眉头,试图让自己语气不那么生硬。 “平宁请回吧。” 平宁郡主还想再劝,齐子豫摆摆手。 平宁郡主只好行礼告退。 平宁郡主走出前厅时,小砾子感觉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 第四十章 齐子豫发疯 “殿下,郡主邀小砾子过郡主府一叙。”管家大叔行礼禀道。 齐子豫听到“郡主”已经不悦,听到“小砾子”更是一脸怒色。 可惜小砾子并不能读出他的心思,她沉浸在之前做梦的悲伤中。因这迷恋注定无望,她也开始想要逃避自己。 如果在殿下要放弃她之前,她先选择离开。这样她的妄想就可以结束,她的心不会受伤,她就还是她啊。 想到这,她轻轻地笑了。随即接过请帖跪下道:“郡主相邀,草民不好推辞。” 仿佛过了很久,在她感觉腿开始发麻的时候,才听到头上一声轻轻的“嗯”。 平宁郡主,开国大将军北海王的曾孙女儿,因是独女,皇上亲封“平宁郡主”,平守天下,宁静致远。 八岁就跟着北海王骑马射箭,十岁能诵兵书,十四岁与皇子辩,十五岁封“平宁郡主”……但此刻对着小砾子,她却满脸羞红地问:“听说你是殿下最宠爱的小厮,那你对殿下一定很了解,他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听书。”小砾子面无表情道。每天叫她说这个说那个,明明京都老说书人不说上千,也有几百,偏要让她说得嘴里长泡,他再慢悠悠地帮她上药。 所以她到底迷恋他什么呢,自从离开齐子豫,她反而冷静下来,不再为这个男人感到困扰。她相信,过不了多久,她会忘记这个人,甚至想起他时,胸口不再一抽一抽,脑海里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世事总不如她所愿。在郡主府的第七天,管家大叔就跪在大厅等她了。 “郡主邀小砾子过府一叙,已有七天。这七天,殿下一离了小砾子的服侍,开始缠绵病榻,小的实在不忍心看着殿下日渐消瘦,特来请郡主放小砾子回府,好让殿下早日康复。”管家大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擦着,余光又飘向郡主身后的小砾子,目光流露着一丝凶狠。臭小子,还要我来带你回去。 郡主为难地看着小砾子,明知道这是个谎言,但讲理的拼不过无赖的,何况齐子豫还是个极品无赖。 小砾子无奈地摆摆手,表示她也没办法。郡主这才死心,对管家道:“齐叔快起来吧,我这就让小砾子回去。” “以后我可以去找你玩吗?”郡主一边送她上马车,一边恳求地看着她。这几天的相处,让她明白殿下为何喜欢这个小砾子,她也想成为她的朋友。 “可以啊,郡主来找我,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玩了。”小砾子开心道,还可以甩开齐子豫。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是很想见到齐子豫。之前觉得跟在他身边很幸福,不愁吃穿,还可以去祸害别人。现在褪去这层想法,她觉得见到齐子豫很尴尬。 齐子豫可不这么想,他当时之所以答应让她去,完全是气头上。他想让这小子明白,没有他齐子豫,她不是香饽饽的。齐子豫开始纠结自己是不是个断袖了。 “殿下,小砾子回来了。”一切的想法都随着一个人的靠近而变得模糊,齐子豫从来都是从容淡定的,从未像今天这样面容失色。 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随着面前人的步伐,愈跳愈烈。手心开始发麻冒汗,比喝醉还要奇怪的感觉。 他真的……喜欢一个男人! “啊——”他不顾形象地冲回房间,库容看着他连连叹息。 刚回来的小砾子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才刚回来,殿下就疯了,那她还能在府里安然地活下去吗?管家大叔会不会把她扔出去喂狼啊? 分割线 齐子豫觉得自己忧郁了。 他已经连续几日梦到小砾子。 梦中的小砾子着男装,却是女身。她娇喊着:“殿下~”齐子豫便不受控制地走过去,抱着她亲。 齐子豫醒来觉得不太对劲,掀开被子一看,亵裤上有一滩水渍。 瞬间他的脸变换了十几种颜色。 他起身立马换了条裤子,趁着天未亮找了处深塘扔掉。 他思来想去,觉得定是自己魔怔了,竟然会看上小砾子。 他开始研究小砾子这个人。 嗯……脑袋嘛,不太灵光,经常悟不到他话语里的精髓。有时又过于灵光,耍人时双目闪着微光,嘴角微翘,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耍人。 性格嘛,欺软怕硬。经常屈服于强权之下,没什么骨气。还易受牵连,经常要自己收拾残局。 长相嘛,一般。京城中姿色姣好的女子甚多,小砾子既无妩媚之感,又无女子的娇羞。 齐子豫想不通自己究竟看上了他哪一点。 也许是那天他心悸也未可知。 齐子豫安慰自己道。 “殿下——”小砾子看齐子豫蹲在草丛中,不知道一个人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难道殿下的疯魔之症又犯了? 小砾子担忧地望着他。 齐子豫看他这样的眼神,转过头道:“本王无事。” 小砾子更加担心了。听说生病的人更爱强调自己没有生病。 思及此,他拉住齐子豫的衣袖道:“殿下还是让迟神医瞧瞧吧。” 被拉住的那一刻,齐子豫心里说不出的怪异。是一种无力的酸胀感。 他甚至不想甩开拉住他的那只手。 见齐子豫没反应,小砾子又喊了一声:“殿下?” 齐子豫方回过神来道:“不用。” “可是殿下……”小砾子还想说些什么。 齐子豫打断他:“我说了不用。” 小砾子松开手,低下头去。 齐子豫心里叹了口气,轻柔道:“我知你忧心,但我真的无碍。” 小砾子听他这么说,又抬起头来道:“殿下果真如神医所说,喜怒无常乃常兆。一切尽在神医的预料中,我就放心了。” “……”齐子豫无语地看着他。敢情刚才都是在演戏! “神医说你静思几日便可痊愈,非病症无需医治。”小砾子继续道,“他还说,只要我陪殿下度过这几日,殿下必会待我如初。” “……”多事的迟老头。 不过,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你吧。齐子豫终于微勾着唇,笑了出来。 第四十一章 学习 齐子豫自从“生病”之后,就经常一个人出门,还不让柔喜和小砾子跟着。 这让小砾子很难受。 “柔喜姐姐,你说殿下每天都去哪里呢?为何不带我们?” 这不,齐子豫一出门,他便缠着柔喜套话。 “殿下不让我们跟,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呀,昨日殿下留给你的作业,可做完了?”柔喜摸摸他的头道。 “千字文,怎么写得完,殿下明知道我写字很慢…”小砾子嘟嘟囔囔地拿出只写了两百字的作业。 “你且慢慢写吧,等你写完了,殿下也就回来了。”柔喜拉他坐下,催促他写字。 华灯初上,齐子豫轻车熟路地拐进一座雅致的院子。古朴的门匾上刻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字——留清苑。 听说过秋月楼的人,一定也知道留清苑。前者盛产歌姬舞女,后者盛产……清倌。 这要说回齐子豫“生病”一事。 齐子豫根正苗红,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弄不懂的事情,喜欢深入地钻研。 这也是他来留清苑的原因。 常人来都是点一个清倌作陪,他也点了一个,要求专授男子与男子间情爱之事。 “了痕,你此前说过,男子若是直接示爱,可能会令对方觉得唐突,那什么样的方式可令对方接受呢?” 齐子豫正襟危坐,对着旁边的清倌道。 不远处的库容差点从屋顶摔下来,自从他家殿下“发疯”之后,日日来这留清苑习男子情爱之事,这难道是……殿下看上他了?! 库容突然背后一凉,坐立难安。 “殿下,若是对方也知晓情爱之事,你多加暗示,可让对方察觉你的心意。但若是对方并不知呢?”了痕慢慢转着茶盏道。 “有理,他平日里没心没肺的,而且年纪尚小,该是不知晓的。”齐子豫皱着眉头。 “公子切勿操之过急。对方可有什么爱好?公子可以从此处开始攻略。”了痕将茶盏递给他。 “喜新奇之事,贪玩贪吃。”齐子豫不假思索,随意道出。 “过几天,京城通灵寺举办庙会,公子可携之前往。切记,勿操之过急。”了痕微微一笑。 “如此甚好。”齐子豫饮了一口茶,心下清明。 皇子府内。 小砾子刚写完千字文,正累得趴在案边睡觉。 刚回到豫园的齐子豫心情可还算轻松,看了一眼小砾子的作业,也没拿笔批批改改,只写了“阅”字。 小砾子趴着睡了一会,觉得不甚舒服,便醒了过来。 齐子豫正坐在旁边把玩着玩具飞鹤,见他醒来,轻声道:“醒了?你且回去歇着,这里不用伺候了。” “奴才告退。”小砾子歪歪地行了礼,他是真困了,回到缭烟院,又立马睡下了。 齐子豫想着了痕的话,辗转反侧,不知道翻了几次身,才知道睡了过去。 可能是睡着之前一直想着了痕的话,齐子豫便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带着小砾子去逛庙会,就跟带着一只皮猴子似的,到处窜,一会挤进猜灯谜的人群里,一会又看捏糖人,然后又跑到前面催促他前行。 齐子豫十分不耐烦。 拥挤的人潮令他心情烦躁。 小砾子察觉到他落后,便跑过来拽住他的衣袖,道:“殿下,前面有人在表演!” 齐子豫被他拽得一愣,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道:“松开。” 小砾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僭越行为,立马松手,行礼道:“殿下恕罪。” 齐子豫摆摆手,道:“无妨。”神色如常地往前走。 只是衣袖里的手兀自攥紧。 他心里恼怒,却不是因为小砾子拽住他的衣袖,而是因为,为何要松开啊。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五更,该起身梳洗了。 齐子豫抬起手捂住双眼,仿佛在为刚才的梦羞恼。 但转念想到逛庙会之事,又迟疑了一下。 “柔喜。” 门外传来一声应答。 “你可知三日后,通灵寺庙会?” “回禀殿下,柔喜略知。”言语间难掩欢喜之意。 “准备下。”齐子豫再无犹豫,利落起身。 柔喜静待一会,便进屋内伺候他洗漱。 齐子豫一去上朝,柔喜便冲进缭烟院,将小砾子叫起来。 “殿下要带我们去逛庙会!” 小砾子本来睡得迷迷糊糊,被她这么一说,整个人都清醒了。 “真的吗?” 小砾子本来就埋怨殿下不带自己出门,现在听说这一喜讯,立马坐起身来。 “柔喜姐姐,什么时候?” “三日后,通灵寺。”柔喜捂着嘴偷笑。 殿下向来都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今年不仅去了明日庆典,还要去逛庙会。柔喜知道,肯定是因为小砾子喜欢。 “殿下是真疼你啊。”柔喜把自己心中所想道出。 “啊?”小砾子奇怪地看着她。 “没什么。赶紧起来用膳,今日有你最爱的叉烧包,我让柳青给你留了两个。”柔喜微微一笑。 小砾子闻言便跑去洗漱。 待他用完早膳,殿下也刚回到豫园。 小砾子激动地将昨夜将将写好的作业,正要递给他,发现上面已有批注——阅。 小砾子郁闷了,他花了两个晚上写的,就一个“阅”字打发了。 齐子豫偷偷瞄了他一眼,道:“本王看过了,你写的不错,有进步。今日不练字了,你去子虚茶馆替我问候下肖老吧。” 居然还给他放假? 小砾子疑惑地看着他,道:“殿下可有什么事要吩咐奴才?” 齐子豫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小砾子只好行礼告退。 柔喜在一旁偷着乐,看来真如传闻所言,她家殿下是……断袖啊。 柔喜一点都不意外,这么多年,殿下从未喜欢过一个女子,也从未在意过一个女子。他的身边,只有镇北大将军二公子,秦若郢。 现如今,秦公子不在,殿下心里总得有所寄托吧。 小砾子的出现可谓玄妙。 库容却在暗处连连叹息。看来殿下没瞧上他,倒是瞧上了捡来的小孩。 这可如何是好啊。 府里人知道不足为患,但是府外人,他总不能一个一个灭口吧。 库容深深地担忧了。 第四十二章 逛庙会(一) 这么恍恍惚惚地过了三天,小砾子终于期待起来。 今天就要逛庙会啦。 以往在西镇也没逛过庙会。 只有京城这么繁华的地方,才有这些庆典。 小砾子特意起早,候在豫园。 柔喜看到他,心下了然,有点歉疚道:“庙会一般申时才会开始,我忘记告诉你了。” 小砾子欢喜道:“柔喜姐姐,你给我讲讲什么是庙会吧。” 柔喜见他这样,开始回想,她也没逛过,都是听人说的。 “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柔喜八字概括。 小砾子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世家公子小姐,都喜欢逛庙会,因为这里聚集了平日里京城难得一见的异域商人,他们幽默风趣,表演讨喜。总之你去到肯定会喜欢的。”柔喜一边走一边说。 “柔喜姐姐也没去过吗?”小砾子好奇地问。 “以往殿下并不爱逛这种热闹的庆典,除了明日庆典有放假,其他时候都没有。” “柔喜姐姐,你可有想过出府?” “小时候想过,现在不想了。殿下对我们下人关爱,有何难处府里人都会帮衬,小时候贪玩,便想着出府去集市,现在每天只想着伺候殿下,为殿下分忧。”柔喜笑笑道。 小砾子却听出了另一种意思。他毕竟不属于这里,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会不会舍不得。 “殿下。”柔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齐子豫下朝便回豫园,正好看到二人候在门口。 不等他示意,柔喜便柔声道:“传早膳。” 齐子豫脚步不停,小砾子小尾巴似的跟了上去。 “殿下,今晚……”不等他说完,齐子豫便答:“是。” 小砾子更加欢喜,虽然多日未见殿下,但他一出现,便给小砾子了大大的惊喜。 “用完早膳就出发吧。”齐子豫吩咐道。 柔喜难掩欣喜地应下。 用过早膳后,小砾子便催促着齐子豫出发。 齐子豫睨了他一眼,优雅踱步而出。 通灵寺地处京城东南,是京城第一大寺,几百年间香火不断,接待过的达官显贵更是数以万计。 通灵寺现任住持,乃合一大师。合一大师平日除了参佛问道,最喜收藏名家大作,因而与京城文人骚客交好。 京城自负清高的刘状元,也要让其情面三分。 此次庙会,更是集京城贵客之气力举办,规模之大不输国庆——明日庆典。 “柔喜姐姐是说,大师不花一文钱便办了这庙会?”小砾子疑惑。 柔喜讲得口干舌燥,听到小砾子得出的结论,便无语地望了他一眼。 一旁的齐子豫闻言便望了过来,若有所思。 京郊的官道上不止一辆马车,看行进方向,皆是奔着通灵寺。 后面的马车加急,与齐子豫的马车并行。 柔喜便掀开窗帘看了看,随即扭头道:“殿下,是郡主的马车。” “停。”齐子豫不甚在意。 小砾子却急匆匆地冲下去。 平宁郡主娉娉袅袅从马车上下来,行礼道:“平宁见过三殿下。” 小砾子与柔喜也屈膝行礼:“奴才(奴婢)见过郡主。” 郡主眉眼含笑,径直走向小砾子。 小砾子心下一动,主动问道:“殿下,我可以与郡主同行吗?” 齐子豫诧异,抬眼看向平宁,心里了然。 “可。” 平宁没想到这事居然这么顺利,她在后面看到三殿下的马车,便猜想小砾子也在。去通灵寺还有个把时辰,找小砾子逗闷子定能消磨时间。 也许还能接近殿下。 想到他嘴角勾起,冷硬的下颔线柔软下来,漆黑的眼珠里盛满笑意,平宁便觉得呼吸一滞,让小砾子同行的想法就难以消去。 侍女琳琅最了解她的心思,吩咐车夫赶上前面的马车。 平宁看了她一眼,并未阻止。 是以有了刚才这一出。 小砾子得到同意便上了郡主的马车,琳琅跟在他身后悄悄问道:“小砾子,殿下可是要去逛庙会?” 小砾子嘻笑道:“正是琳琅姐姐所想。” 平宁心一颤,心神都被前面的马车牵引。 平宁想起初见三殿下的自己,正是在京郊的官道。 那时她随祖父骑马射猎而归,夕阳西下,一人立于崖边,劲弓张满,瞄准空中的老鹰。 平宁被他全神贯注的神情吸引,竟驻足观望。 空中老鹰无所察,振翅间,一支利箭飞射而去。 平宁暗自想,此箭怕是要偏了。 果不然,利箭擦过老鹰的弯爪,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顺势落下。 是只幼兔。 幼兔不会叫,只惊恐地扑腾。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将其接住,揽入怀中,又安抚地摸了摸。 幼兔挣扎了一会,惊恐不安的情绪被他一下又一下轻轻抚平。 平宁以为他要将兔子当战利品带回,谁料他俯下身,将兔子放走。 平宁这才看到他腰间的玉佩,那玉佩上刻着繁复奇特的纹路,这人竟是三殿下。 身后侍卫察觉郡主落后,返回寻她,唤了几声,郡主才似回过神,驱马跟上。 少年郎容色已模糊,但那眼底的温柔镌刻在她心里。 若那双眼睛里有她,该有多好,她胸口沸腾,情意难平。 “郡主?郡主?”小砾子觉得奇怪,郡主找他,却一言不发。 平宁将将回神,见小砾子担忧地看着她。 “无事。殿下近日在做些什么?”她开口,一时的兴奋激动使她声音微哑。 “小砾子不知,殿下近日繁忙,奴才也多日未得见。” 平宁闻言未再开口,兀自回忆。 那日回府后,她央求祖父上门求亲。 那时大殿下在朝中如日中天,三殿下无心与之争。 三殿下为幺,并无官场的争斗,也无皇室的操戈。 北海王拗不过孙女,思索一番,也觉得三殿下可堪良婿。 北海王的儿子儿媳早年间战死沙场,只剩平宁这一遗孤。平宁自幼便跟在北海王身边,虽然文韬武略,北海王却不希望她上战场。 若能寻得一佳婿,护她一世周全,北海王的心事才算了。 因而当孙女求他许亲时,他并未一口回绝,而是先调查对方的家世人品,思虑再三才回复。 祖父允了,寻了京城喜婆上门说亲,说了三日才回府复命,说三殿下有七字赠予郡主。 “他朝自有芳菲开。”平宁喃喃,轻声而出。 车内另外二人似无所闻,一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