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华记事》 1初见(已修) 1 “小娘子,小娘子,人已经到了” 丫鬟素蕊兴冲冲地跑过来,气都没有喘匀就开始叽叽喳喳叫着。 程嫣皱了眉头,“什么人到了,让你连规矩都不顾了。” 素蕊大大喘了一口气,稍稍缓过来一点,就急急说着: “是下邳的刘勇到了。” 刘勇,这个名字确实挺如雷贯耳的。 十三年前,大夏的外戚,大将军王夏侯扬废了末帝刘冕,立国号为周,号周始帝。五年前,周始帝的舅兄郭群又杀了周始帝,自己却被手下李起砍了脑袋。自那起,王朝礼乐崩坏,群雄并起,称帝立国的就有七八个。 刘勇,确实算得上是并起的群雄中的一个。 他是大夏王朝的宗室子,只因血缘太远早就没有了爵位可继承。 当朝纲崩坏政令不达的时候,大夏宗室子的名义让他占领了大义,手里有着下邳、怀远两郡,并万人左右的队伍,也可以称得上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听说,前段时间有个自号赤眉大王的叫吴觉的人看上了刘勇的地盘,招揽不成,就打了起来。 只是不知道几个月过去谁胜谁败,他刘勇又为什么来了真定。 “你可听说刘勇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什么人来?”程嫣感兴趣地问道。 她舅舅真定王刘远同样是大夏王朝宗室,还有着祖上传下的王位在,可比刘勇和皇族的血缘近多了。只是如今,大夏的皇室已经没了威信,她舅舅这样手里有真定五郡,三万人队伍的一方枭雄,都投靠了洪州太守苏全以求自保。 刘勇来又是为了什么? 借兵,连横,还是投靠? “是和一个叫伍淮安的人一起来的。” 伍辰伍淮安?淳州伍家的人?刘勇身边的第一谋士。 “对了,奴婢还听说他们还带了好多人来,好像都安排在真定郡城外边的庄子上了。” 带了很多人…… 难道刘勇这是败了,带了人前来投靠不成。 程嫣蹙着眉,想了想,“走,我们看看去。”随即把手里的鱼食全洒入池塘。 她们所在的花园离着待客的正厅并不远。程嫣却没有想到在通往正厅的甬道边上,会碰到真定王世子刘池为首的几个表哥。 程嫣扫了一眼,成年的表兄弟里边,除了领着差事在外的,现在都在这里了。 她先行施礼:“嫣儿见过诸位哥哥。” 就冲着姑母长宁郡主刘蔷的份上,以刘池为首的众兄弟可是不敢怠慢了她分毫,纷纷拱手还礼。 刘池更是伸手扶了一把:“嫣儿,你怎么在这里?” “听说下邳刘勇到了,我去见见。” “正好父亲叫我们过来也是为了见见那个刘勇,一起过去吧。” 程嫣点头,跟在几个表哥的身后。 作为一方权贵,刘家向来不在意什么繁文缛节,程嫣的得宠也是非比寻常。是以刘池只是以为程嫣和他们众兄弟一样,都是被真定王叫来见客的,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刘勇跪坐在塌前,一张脸保持着面无表情,耳朵里听着淮安和刘远互相吹捧,神思有些飘忽。 事实上,他是一点也看不上自己这个族叔,半点风骨也无。 洪州统共十五郡,加上族叔刘远带过去的这五郡之地,苏全就控制了十二郡。余下的三郡里,下邳、怀远都被那赤眉老儿夺了去。剩下的就是他新近打下来的定山郡。可连续几个月的征伐,原来的过万人马如今只有七千不到。 他和伍淮安合计来合计去,觉得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先找个靠山再图后继。 可就他这七千人马加一郡之地,有些实力的人根本看不上,看得上的他又不屑于去。最终,也只能到真定王这边来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够看在同是大夏宗室的份上守望互助。 据他们了解,这个刘远并无大志,而且又好投机,应该算是好说服的了。所以他和淮安定计,淮安负责说服对方,而他需要做的则是展现出自己的实力,让族叔觉得自己是奇货可居。 果然,几杯茶汤下肚,淮安已经能和这个真定王称兄道弟。而刘远也让人叫了自己所有的子侄前来拜见。 “父亲!” “伯父!” “……” 一下子五六人涌了进来,纷纷弯腰行礼。 刘远乐呵呵的自塌上站起来,“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 刘勇和伍淮安也紧跟着站起。按着刘远的介绍一一打量过去。 真定王老太妃还在,真定王府三嫡房两庶房也就没有分家,下一代的众兄弟还在一起排行。 这次来的是行二的真定王世子刘池,行五的二房嫡次子刘沂,行六的五房庶子刘汋,行八的四房嫡次子刘澝,行十的五房嫡三子刘汐。 还有一个小娘子,被刘远避过去了没有介绍,却也被刘勇猜到应该是真定王的外甥女真定大族程家长房的嫡女程嫣。无他,只因整个洪州都知道刘家这一代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女儿。所以,他们才会把人家程家的女儿宠上了天。 刘勇只是拿角扫了一下刘池众兄弟。就把注意力放到了程嫣身上。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规规矩矩的跪坐在桌后,微垂着头,一副认真听人寒暄的模样。肌肤似雪,眉目如黛,自有一股风华在。 还真是一点也看不出传说中的娇蛮任性啊! 刘勇暗暗勾勾嘴角,用茶杯掩饰了自己的表情。 他的丽华如果有机会坐在这厅中一定会比她还要高洁。 程嫣微微咬了下唇。 这个刘勇看样子应该有三十上下的年纪,已经开始蓄须。刀削斧刻的面容很严肃的板着,似谁欠了他八百贯不还似得,半点表情也无。人虽然长得不丑,却给人很不好接近的感觉。只是…… 程嫣看看自己的几位表哥,看看大舅舅,再看看正侃侃而谈的伍辰,却不得不承认刘勇似乎是这些人里边最优秀的一个。 她大舅舅本就是一个只知道吃喝享乐的人,长了一张被酒色掏空的蜡黄脸。几个表哥都还在跟着二舅舅历练,跟本就没办法独当一面。伍辰一看就是一个靠着一张嘴吃遍天下的主,凭空多了几丝猥琐。只有这个刘勇,带着人真刀真枪的拼杀过,身上有了肃杀之气,让人生出点点惧意。 可他到底干什么来了?程嫣用手指轻敲着桌面,簇起了眉头。 2心思(已修) 夜渐深。真定王府的各处却还都亮着烛火。 刘勇和伍辰坐在王府西路前院的客房中,面对面品茗下棋。 听到外边传来三长两短的布谷鸟叫声,伍辰丢了手中的棋子:“主公,俟江看过了,没有人盯着这边。” 刘勇也丢了手中的棋子,改跪坐为盘膝:“你觉得我这个族叔如何。” “贪图享乐,好大喜功。” 伍辰毫不犹豫的给出八字评语。 如果不是贪图享乐,就不会有这座早已逾制的真定王府在,如果不是好大喜功,也不会到处交好各地豪强,又收了四十几个义子。 刘勇挑了挑眉梢,啜了口茶汤。他们来真定不就是看中了这个族叔的好大喜功嘛。 “那你觉得其他人如何?” 真定王这辈兄弟五人,嫡出的老三刘景已经亡故。老二刘塘是庶出,总领的政务,老四刘敏嫡出,统领军务,老五刘常庶出,管着庶务。 下一辈兄弟十七人,已经成年的有十二个,跟着叔伯辈在各处历练。 如今是嫡长继承制。也就是说,不论才能如何,只要世子刘池活着,他就是下一代无可非议的真定王。 伍辰在脑子里整理着自己所知的情报,“从新胜元年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真定王掌管的还是真定五郡……”也就是说大夏灭亡后,他们开拓不足,守业有余。“……刘池已经二十有七,却没传出过什么名声。” “那到底是韬光养晦还是……” “这个不好说。而且据说他们家的媳妇都出自豪门望族,姻亲遍布洪州。” “大哥那边怎么样了?”刘勇点点头,转了话题。 刘勇的大哥刘寂也是勇武之人,如今带着五千人的队伍留在了刚刚打下来的定山郡,稳定民心。 “大爷那里刚刚传信过来,他们说服了陈家,许家的家主。由他们出面稳定民心,开仓放粮,平抑物价。相信很快就能真正的把定山握在我们自己手里了。” “石州那边如何了?” 石州和刘寂算是刘勇的左膀右臂。刘寂留在了真定,石洲就带着人护卫着刘勇。如今这些人都留在了城外真定王的庄子上。刘勇只带了二十多人的贴身护卫进了城。 “石洲那边已经安顿好了,可是真定王府那边不允许他们随意走动。石洲让人看过,周围的包围很严密,真的要冲出来恐怕损失会很大。” 刘勇眉头聚成一个川字:“你让石州不要轻举妄动。我想,刘远还没有那个勇气吃掉我们。” 他要是有这个本事,怎么可能还是只把着祖宗留下来的那点基业。 刘勇不屑地哼了一声。 伍辰拱手应诺,起身出去安排。 刘勇转着手里的茶杯,沉思着。 同一时间,东路后院的倚翠楼里,程嫣跪坐在梳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篦梳梳着秀发。 长宁郡主刘蔷靠在临窗塌上的大迎枕上看着自己的女儿。 所有的婢女都避在屋外等着招呼。 “嫣嫣,你觉得他怎么样?” 程嫣的手顿了一下,问:“哪个他?” 刘蔷嗤笑:“还有哪个他?那个号称人中蛟龙,大夏复兴之望的刘勇呗。” 大夏复兴之望?刚丢了两郡地盘的他居然还能被人称之为人中蛟龙? “娘,他要是都能被称为大夏复兴之望的话,那个更始帝算什么。”更始帝刘轩是目前已经称帝的大夏皇族里边势力最大的一支,如今占据了绥州全境和大半个朔州。更始是他的年号,为了区别,现如今世人都以年号称呼各个称帝的豪强。 “这个谁又说得准,也许他就真的会成为未来的中兴之主呢。” 程嫣想着白天见到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低头继续梳理自己的秀发,“不怎么样。” “什么叫不怎么样?”刘蔷有了兴趣支起了身子,追问。 程嫣丢了篦梳,转回身,直视着自己的母亲,“不怎么样的意思就是我没兴趣。” 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母亲的意思。可她才十三,人家都快三十了,都差不多可以当她爹的了,她又怎么可能有些什么想法。 刘蔷眼神变得悠远,似乎在透过女儿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嫣嫣,你要知道,你大舅舅已经开始为你相看人家了。” 如今的世道这么乱,世家为了求存免不了要合纵连横一番。而保证这种连横能够维系下去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结两姓之好。所以刘家嫡支子弟已经娶进门的媳妇无一不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出身。但媳妇多了,也就不新鲜了。所以现在人们的眼睛都盯在了嫣嫣的身上。 刘蔷只能细细为自己女儿解说着这里的关系:“……你毕竟是刘家唯一的女儿家。身份自然因着这份唯一水涨船高。现在外边都在传,谁家能娶了你,谁家就是真定王府最牢靠的盟友,未来也和我们绑在了一起。” “阿娘,你才是刘家唯一的女儿好不好,我明明姓程。是真定程氏嫡支的嫡长女。” “是啊,你姓程……” 可姓程又如何! 程家百年前还可算得上是洪州的顶级豪强,如今却已经沦落成为刘家的附庸。 而程家当家的是二房程冕,程嫣的嫡亲叔父。也许是怕被刘家吞了祖业,程嫣的父亲程序临死前把所有的祖产和私产全留给了自己的弟弟,妻子和一儿一女没能继承一丝一毫。 等程序上了山,程家拿出他留下的字据和印信,刘蔷立刻带着自己的儿女和嫁妆回了刘家。 “……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情,他们程家能够把产业计较的那么清清楚楚,如今又怎么敢插手你的婚事。” 刘蔷缓了缓,轻轻拭去自己眼角的泪,继续说着女儿:“这么多年,你受的是刘家的供养,顶着的是真定王外甥女的名号,也就意味着到了需要的时候,你就要为刘家做出牺牲。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白来的,总要付出代价。” 程嫣也看出母亲心中的苦涩,干脆直接爬到母亲身边,刘像小时候一样窝在母亲怀里,安慰着母亲,等母亲情绪好点了,才轻声问:“……阿娘,当初你也和我一样吗?” 谁又逃的脱呢?可能区别只在于每个人的态度不一样吧。这样才有人把日子过得锦绣繁华,有人过得…… 3再见(已修) 阿娘,你的日子过得到底是锦绣繁华还是不可言说呢? 那晚,程嫣很想问这句话,最终还是没有吐出口。 当年的阿娘才真的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作为真定王一系三代唯一的一个小娘子,阿娘一出生便以庶女的身份被册长宁郡主,阿婆也母以女贵被册封为侧妃。 嫁人的时候,千挑万选定了程家嫡长子,入门有喜,隔了七年又生了她这个嫡女,夫妻二人很是过了几年甜美的日子。 如果,生活就能永远停留在这里该有多好! 程嫣印象里的阿爹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哪怕对着一只受伤的小狗也有着很重的怜悯之心。 可是…… 没有人想到,没人能够想到阿爹居然剥夺了大哥身为嫡长子的继承权,把祖宗基业和家产一股脑全都给了自己的弟弟,连一点点念想都没留给阿娘。 程嫣还记得当初阿娘呆呆傻傻的,仿佛魂魄都被阿爹给一起带走了。要不是她一直哭,也许阿娘真的就那么走了。 程嫣怎么都想不明白阿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怎么能就那么狠心的在最后时刻把妻子儿女弃之不顾。诚然,她阿娘手中是有着大把的嫁妆和护卫,可仅仅因为他的儿女不缺爹爹这点东西,他就能随意剥夺儿女本该拥有的东西吗? 在外人的眼中,程家程序是一个风光霁月的美男子,在阿娘眼中,他又是怎样的呢!这可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程嫣叹口气,将手里光秃秃的花梗丢到水里。 反正在她心中,她已经不再认那个是自己的阿爹,那是自己的家了。 可她依然姓程,永远变不成真定王府正经的小娘子。所以她骄傲,却从不敢娇纵。 程嫣再次从素蕊手捧的花束中抽出一支菊花,将花瓣一点点扯下,丢在水中,看着水里的鱼儿们追逐着花瓣游来游去。 刘勇很是烦躁。 如今已经是秋收季节了。下邳怀远两郡被他用心经营了两年,却被赤眉老儿摘了桃子。定山民生凋敝,收上来的粮食恐怕都不够一年的口粮。而那些大户在本地根深叶茂,让他又不敢大肆搜刮。 现如今,他不仅要操心自己的粮草,还要操心定山的民生,更要操心那些大户在背后搞的小动作。而这一切,都可以用一个东西解决——银子。 问题是他压根就没银子! 这几天,他和真定王见了不下五六面,一口一个王叔皇侄叫的不要太亲热,却只得了一句要他安心住下,一切都有王叔在的空话。和刘池几个兄弟喝了多少次酒也没见任何人去帮他说项。 再拖下去,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弟兄们交代。 和伍淮安合计了多次,也只能把主意打到了程嫣身上,看能不能在这个真定明珠身上得到意外之喜。 可他刘勇怎么说也是外男,总不能傻愣愣的直接登门拜访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娘子吧。 就这么拖了几天,才听说程嫣在花园的水池边喂鱼。他就急急忙忙的赶过来,看看能不能来个偶遇。 到了花园,果见程嫣依在水边的栏杆上,往水里丢着什么。 刘勇深吸口气,整了整衣冠,才装作赏景的样子,施施然沿着湖边廊道走去。 刘勇这幅样子早就落在了素蕊的眼里。看到人果然往这边过来,忙不迭地拽着程嫣的袖子,“小娘子,小娘子,那个刘勇果然来了。” 但凡来拜见真定王的,就没有不找机会来单独见小娘子说上几句话的。尤其是那些有求于真定王的,都想在小娘子身上打开个口子。看来英雄如刘勇也没能免俗啊! “程七娘子!”刘勇站在了程嫣面前,一恭到地,礼数不可谓不周到。 程……七娘子呀! 她都快忘了她在族中排行第七了。 程嫣将残花随手丢进水里,也恭恭敬敬的还礼:“刘二公子。” 刘勇尴尬的一笑,又很快的掩饰过去。 “小娘子在这里喂鱼吗?” 程嫣略略点头,没有接话。 刘勇双手扶栏,和程嫣一起面对着湖水。 “我其实很羡慕这些金鱼……” “……” 程嫣蓦的发现,原来刘勇放下那一张板着的脸其实是很健谈的一个人。他能够在自己压根就没什么回应的情况下一个人把话题延续下去,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一开始,聊的是水里的鱼,后来就聊的是湖,又聊到了花园的布景,不知道怎的,又聊到了下邳,聊到了定山。 他说他家在下邳,是个多么多么美的地方,周围的乡亲是多么多么和善。他说他揭竿而起是不忍大夏政权旁落,是不忍看祖宗基业葬送。他说他这次之所以让出下邳、怀远根本不是因为他打不过赤眉老儿,而是因为马上就要到秋收的时候了,仗再打下去,百姓一年的辛苦将付之东流。而他之所以占了定山完全是看到定山郡的百姓生活困苦,需要他去解救。 他还说他将来会如何如何,他有多么伟大的理想…… 他到底在干什么! 程嫣轻蹙了眉头。 看着旁边素蕊的崇拜的目光,就知道刘勇的这套说辞有着多么强的蛊惑。可他把她当成了什么?像素蕊这样没见识的婢女吗? 程嫣轻轻用手指点按着栏杆,却还是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小心地时不时应和一声。 “……我说这些是不是太无聊了?” 刘勇终于停住了喋喋不休的诉说,转身观察着小娘子的表情。 他多少有些失望,因为程嫣脸上并没有露出和旁边的小婢女一样激动的表情。 “没有,刘公子……” 程嫣低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尽量摆出崇拜的表情:“嫣儿不懂这些,可也听得出刘公子是如何为三地百姓殚精竭虑的。相信,有了刘公子这样的人,我们大夏一定能恢复往日荣光。” 刘勇似乎被她的表情和话语给说服了,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才分开。 看着刘勇渐渐远去的背影,程嫣冷着脸,唤了声“十九”。 一个身影自湖边大槐树上跳下,跪在了程嫣的面前。 真定王府规矩,自主子七岁起,就有两个暗卫十二时辰维护在身边。人都是暗卫营闯出来的,换人不换名。 程嫣随着母亲回了刘家,身边也被配了暗卫。 只是她少出真定王府,暗卫更多的还是负责帮她传递信息。 “你去让吴麼麽打听一下,我们这位刘公子这些日子在王府里都见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 十九低声应了,立刻转身离开。 那头,素蕊还在对着刘勇离开的方向犯着花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十九来了又走。 程嫣眉头蹙的更紧,用手指轻轻的扣着栏杆。 刘勇,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4哥哥(已修) 很快,各方消息都汇集了回来。程嫣听完,已然明白刘勇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可是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呢。人家又没有摆明车马说你去你舅舅面前帮我说项,我会不胜感激云云,她怎么拒绝。而且这个事情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只是…… 只是想起素蕊那天全是崇拜的眼神,不知怎的,程嫣觉得很不自在,多少还有点点丢人。 算了,反正再过些日子,这个刘勇不管目的是否达成,都应该走了。他总不能一辈子住在真定王府吧。 “大公子。” “大公子。” 一声声恭谨地招呼声由远及近。 大哥,是大哥,大哥来了! 程嫣很快地反应过来,飞快地从塌上爬起来,连鞋子都顾不上提,赤着脚就奔了出去。 程谨没有想到妹妹就这样奔出来,险险将人接了个满怀,不由虎着脸,斥责道:“都多大了,怎么连鞋子都不穿就跑出来了!”说着,将妹妹抱起,大步进屋,将人安安稳稳放回软塌上,才松口气。 程嫣也不反驳,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大哥。 也许,这个世上只有大哥才能配得上“君子如玉”这个词吧。尤其是刚刚,阳光都映在大哥身上,洒了一圈金光,就像是光芒中走出的神祇,更让人无法挪开眼。 当年,阿爹死的时候,她七岁,大哥也才十四。爹爹做出那样的事情都没有击垮大哥。族老拿着字据出面的时候,娘都不肯接受,自己也做不了什么。是大哥。是大哥仅仅用了半天时间就做出决定,让自己安抚母亲,派人给舅舅家报信,配合族老清点一切产业。 等一切尘埃落定,阿娘带着自己回了娘家,二叔接任了族长之位。大哥就在爹爹的坟前结庐而居,边守孝边读书。 大夏以孝治天下。时人要做官,必须要有世家大族的举荐函。而符合举荐的第一条,就是要有无边孝义。及至后来,不管是哪个自命为帝,都要标榜自己是大孝子。就连被刘勇称之为赤眉老儿的吴觉,都派人把自己孝顺父亲的事情宣扬四方。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哥被尊为洪州四君子之首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自守孝期满,大哥又开始跟着大儒董群董言归游历四方已经三载,中间只回来真定两次,还都是来去匆匆。这次见到了,程嫣怎么可能不兴奋。 程嫣只是贪恋着兄长的俊彦,不论听到什么都嗯嗯的点头。 程谨看着好笑,却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来陪着妹妹的时候太少,也不计较,吩咐着婢女收拾了几案,摆上茶点,和妹妹慢慢诉说别情。 “……所以我就赶回来了。” “等等等等,哥哥你说你是为了我的婚事赶回来的?”程嫣再次确认。她上身都已经直起来,准备一个不对就要弑兄了。 “不错。”程谨点头,一点也不怕妹妹故作凶狠的表情。 “哥哥,长幼有序,也应该是你先给我娶个嫂嫂好不好!” 程嫣气的跌坐回去,扭了头,不想理会他。 她及笄都没到,谈什么婚事啊!难道哥哥是嫌她碍眼不成! 程谨也正了脸色,伸手握住程嫣放在几案上的手,郑重的说:“嫣嫣,我之所以瞒着阿娘先来见你,就是为了谈你的婚事。如果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只要告诉哥哥,哥哥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如果没有,就告诉哥哥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君,洪州没有就到其他州去找,一定找个符合你心意的。不过不论怎样,你必须一个月内定下婚事,年底前嫁过去。” “为什么!”程嫣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她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让她必须马上出嫁! 程谨看着妹妹尚未完全张开,却已经有了倾国倾城的雏形的脸庞,低低地叹口气。 他们阿婆就是因为美的惊人才被纳入真定王府。阿爹程序也是有名的美男子,所以嫣嫣不论长得再祸国殃民都是正常的。可如今,生逢乱世,他还根本没有成长到能够庇护她们的程度,所能做的,似乎只是避免妹妹成为他们争夺江山的筹码。 “嫣嫣,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刚跟你说过的洪州和绥州朔州的情况?” 程嫣愣愣的点头。 三洲以品字形排列在大夏疆域的腹地,大浠河自西向东横贯三洲,是大夏的龙兴之地。自这里起兵,可在十天内抵达京城。 “更始帝的使者到了南川郡……” 南川郡…… 苏全的府衙就在南川郡…… 程嫣的脸更白了。 她不仅不笨,相反还很聪明,又是跟着刘家的诸位表哥一起启的蒙,学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三经五史。而和哥哥通信,谈的从来都是天下大势。 她怎么可能听不懂哥哥的未尽之意。 更始帝派使者的目的肯定是想达成同盟,以便在几个称帝的人中占领先机。 下邳怀远在洪州最西,远离另外两州,可以忽略不计,定山郡却位于三洲交界之地。不论谁占领了定州,都可以以它为跳板,快速出兵占领对方的地盘。而定山郡在刘勇的手里…… “可……可这个和……和我的婚事又有什么关系。” “不出三日,苏全的人就会到真定,要大舅舅无论如何也要把刘勇争取过来。而自古以来,联合的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结成秦晋之好。两家同姓刘,同出自大夏皇族……” 这也就是说即使刘勇有亲妹妹也不可能嫁入真定王府吗?那就不能嫁入真定王府的附庸家族中吗? 是了,既然是附庸家族,分量却不够了。 可程嫣还是不想放弃,还想挣扎一下:“可我……我也只能算是王府姻亲家的孩子,和我有同样身份的很多!像沈家,李家,他们家都有很多女儿!” 真定王妃姓沈,世子妃姓李。 “但她们都不是像你这样自小在王府中,在大舅舅的膝下长大!” 感觉到妹妹的颤抖,程谨缓和了一下语气:“嫣嫣,如果刘勇是良配,我会顺水推舟。可他不是!只要你愿意,我一定按照你的想法将你嫁到你想去的人家,我们不去管他们。” “哥哥……” “嫣嫣,相信哥哥,哥哥这两年并不是仅仅在游历,哥哥也有自己的势力。只要你成了亲,我保证就算是更始帝亲至,也拿你没办法!” “哥哥,我不能单纯的不嫁吗?” 程嫣满怀希冀地看着哥哥,却在哥哥躲闪的眼光中败下阵来。 “大哥,你让我想想……” 想想未来…… 5茶果(已修) 程嫣依在临窗的矮塌上,手里捧着一本搜神记却半天都没有翻一页。 原本,她是随着众表兄弟一起在书房读书的。可自从年长的几个表哥都领了差事,在长辈身边历练以后,她不耐烦和几个小的混在一起,就找了借口,禀了大舅舅,不再去书房。只是这样一来,却给了她更多的时间胡思乱想。 嫁人,这个词原本距离她好遥远的。可是自从那个刘勇来了以后,先是阿娘跟她提,然后就是大哥来跟她说怎样都要找个人嫁了。 她不明白,这世道怎么就容不下她一个小娘子了…… “小娘子,累了就歇歇吧,要不要上点茶汤,我今天早晨做了些茶果,也正好用上一些。” 素蕊看到程嫣半天没动,小心翼翼地建议着。 看到程嫣点头了,忙不迭的下去准备。 程嫣却用手指轻扣着膝盖。 素蕊什么时候会做茶果了? 府里还在沿袭着大夏皇族的规矩,主子身边服侍的贴身婢女都是品级在的。素蕊是她身边的一等婢女,算起来也是从七品的女官。平时不知道有多骄傲,除了会做一些贴身服侍并且露脸的事情以外从不做多余的事情。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能下厨做茶果,她知道醋是酸的吗? 素蕊很快回来,身后跟着一串儿的小婢女,抬着案几,茶具,吃食等物。 她很快安排着小婢女把所用之物一一摆好,又挥手把人轰了下去,这才跪坐在程嫣的对面,开始净手烹茶。 如今人们喝茶喜欢加了葱姜或是橘皮薄荷一类的,还要加盐调味。 程嫣却不喜欢这样,觉得味道太杂了。她喜欢在茶汤里放入晒干的花,再加些冰糖。这样,茶会染上花的芳香。其中她最喜欢的是南边过来的一种叫桂花的干花,馥郁的芳香是什么花都比不上的。有时候,她也会往茶汤里加入羊乳,做成乳茶。阿娘常常笑她丑人多作怪,她却不理,照样是怎么高兴怎么来。 素蕊无疑最清楚程嫣的习惯。用初沸的水洗净了茶具,就开始煮煎茶的水。 旁边,茶叶已经被细细的磨成了粉,桂花冰糖都盛放在白瓷的小碟子里。 等壶里的水沸到有鱼眼似的小泡泡冒出时,就是一沸了4,素蕊用竹勺舀了一勺冰糖丢进水里。又等了片刻,水沸似泉涌,素蕊忙用汤勺盛出一勺沸水,放在手边的小瓷碟上,然后右手执了竹夹,在沸水中搅动,让水中形成小漩涡,左手拿了竹滑,将上边的茶粉和干桂花投入到沸水中。 等水咕嘟嘟冒起大泡到了三沸,素蕊又将旁边汤勺里边的水倒回到茶壶里边。茶壶里的水温降下,白沫浮起,一碗茶汤就煎好了。 素蕊拿起小汤匙,将表面的白沫一点点撇静,开始分茶。 看着素蕊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程嫣笑得有点高深莫测:“素蕊,你这茶煎的越来越好了。” 素蕊眉毛都没有挑起,将分好的茶汤往程嫣的方向推了推:“小娘子先尝尝好不好喝再来夸奴婢。” 程嫣也不再说什么,从善如流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就放下了。 素蕊见了,又将盛着茶果的碟子往前推,“小娘子,这是我家乡的一样小食,您尝尝看好吃不好吃。” 程嫣看过去。 灿粉的瓷碟上摆着几个裹着椰蓉的面果子,圆圆巧巧,瞧着有点像是之前吃过的如意果。 她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一个,小小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外皮裂开,里边是素白的馅料,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冰冰凉凉,甜而不腻,很是符合她的口味。 程嫣将手里的一个面果子吃了,却不再吃第二个,拿起旁边的娟帕净了手。 “这是什么?” “这个叫吉祥果,是我家乡的一种小食,和如意果做法类似,只是馅料不同。我们那里……” 程嫣点头,打断了素蕊想继续说下去的话:“你也辛苦了,我累了,你们收拾了,下去吧。” 素蕊还想说什么,可看到程嫣又把目光调到手上的书上,勇气似被针扎破的皮囊,泄了下去,再也不敢提起。只能是深深弯腰行礼,然后垂头丧气的从塌上起身,下去了。 不大的功夫,素兰带着一众小婢女们上来收拾。 很快,东西收拾干净了,程嫣叫住了落在最后的素兰。 “素兰。” 素兰转身,屈膝躬身下去,等着吩咐。 “我记得我屋里的干桂花已经用完了。” “是,小娘子。上个月最后一点被世子妃屋里的黄嬷嬷借去做桂花糕招待李家的小娘子了。这个事情奴婢跟您禀过。如今世道不好,今年的新桂还没运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素兰什么都不问,很干脆的退了下去。 程嫣丢了书本,依靠在大迎枕上,右手的中指一点点敲击自己曲起来的膝盖。 素蕊是当年她刚刚随着阿娘回到真定的时候王妃沈氏安排过来的人,只比她大了三岁。等她身边的一等婢女沉芷嫁了以后就升了等。她总觉得自己是王妃派过来的,又是小娘子身边的第一人,慢慢倨傲起来,很是有点自己的小心思。 如果是在程家,这样的婢女程嫣肯定是容不下的。可谁让王府的后宅一个小娘子都没有呢!没了小娘子们之间的争风吃醋,就少了很多的是非。少了是非也就没什么大祸好闯,素蕊才安安耽耽呆到现在。 她手下除了素蕊,还有素兰,素梅,素竹,素菊四个二等的,掌着她的吃穿用度。这四个人全是大哥从家生子里层层选上来的,很是废了一番心思。吴嬷嬷则是她房里的管事嬷嬷。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人在,她房里那些小的才没有被素蕊给带坏了。 只是不知道如今素蕊到底又是被谁丢出来投石问路的。 程嫣咬咬唇角,扬声叫了吴嬷嬷进来,吩咐她去查素蕊这段时间都接触了什么人。 吴嬷嬷确认了一遍就出去做事情了。 程嫣却用手按着太阳穴,大哥丢下的问题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这个时候她房里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6初提(已修) 更始帝派人到了南川郡找苏全的事情很快传到了真定。 刘远和二弟刘塘,四弟刘敏,儿子刘池,侄子刘汜聚在真定王府外院的书房里商议此事。 刘汜是三房的嫡长子,如今已经26岁。真定王府请来为子侄讲经的大儒顾温瑜曾经赞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在众兄弟当中也颇能服众,自领了差事以后又样样圆满。是以王府但凡有重要事情商议都会叫上他。 如今几个人都立在那里,看着墙上挂着的巨幅舆图,谈论着苏全和更始帝刘轩的事情。 “……大哥,如此看来定山就成了双方必争之地。”刘敏管着军务,最关注的就是如果打起来该怎么办。 众人点头。 “刘勇现在在府上,应该很快知道这件事。老二,你说他会怎么做?”刘远看向刘塘。 “他如今在府上未必就没有想到过今天。”刘塘眯着眼,捻着胡须,看着舆图作答。如今看来,刘勇放弃下邳、怀远,横跨了整个洪州,未必就是没看到现在这个情况。也许他身边除了伍辰以外还有能人。 “那我们就不可以干脆扣下刘勇,拿到定山吗?”刘池脱口而出,在感觉到刘汜在拉他的袖子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似有不妥。 刘远拿眼扫向刘敏。 刘敏看到大哥的眼神,代为作答:“不是不可以,而是不能。”看到刘池尚有些迷茫的眼神以及刘汜的似有所悟,暗暗叹了口气:刘池和刘汜这两兄弟有点像大哥和二哥了,如果是太平盛世,有刘池这样的接班人是个好事情。可在如今这乱世,也不知道会怎样。嘴里却接着解释: “刘勇自去年就和赤眉军打,如今更始攻入了定山,队伍已经成了骄兵悍将。而我们距离定山郡最近的是武义郡,有兵五千,郡守是谢玉谢子怀,你十一弟也在那边。”一个是只知悲春伤秋的文人骚客,一个是根本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这仗根本就没得打。 刘池有些丧气的垂了头。这两年真定从未出兵,别人也没来招惹过他们。他现在才意识到众兄弟虽说一到年纪就要到军中历练,到底还都是没见过血的。这要是真有了事情,鹿死谁手还真的不一定。 “那我们是不是只能拉拢刘勇?”刘汜见刘池尴尬,开口将话题引回来。 刘远点头:“不错。苏全派出的人应该明后天就到真定了,不用想就知道他是要我们笼络住刘勇。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笼络。” 一开始是刘勇上门来求,他们端着架子把人晾在了那里,如今是他们要主动笼络人家。如果占定山真的是他们一开始就算计好的,就不可能算不到这点。恐怕他们再付出十倍的金银也根本就不顶用了。 书房里的气氛沉滞下来。 “我有一计。”刘塘突然开口,待众人都看向他的时候才继续接下去,“秦晋之好。” 秦晋之好四字一出,两小兄弟想到了同一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紧抿了唇,心中在祈祷二叔/二伯想到的不是他们想到的那个人才好。 刘远和刘敏也同时蹙起了眉头,他们也想到了一个人。 刘敏没忍住,发问道:“二哥,你说的该不会是嫣儿吧。” 看到刘塘点头,刘远首先发话,“不行,我不同意。”声音中还带着点怒气。 刘敏看看大哥,再看看二哥,把视线扭回到舆图上,没表态。 刘池看看刘汜,有些犹犹豫豫的开口:“就不能刘勇的妹妹嫁过来吗?我们兄弟多,怎么都有合适的。” “刘勇的两个妹妹早嫁了,倒是还有两个侄女。” “那……”刘池开了口又马上闭上,因为他也想到了同姓不婚,更何况两家都是大夏皇族,一个老祖宗,这比同姓还严重。 “就不能让刘勇的侄女嫁到沈家或者李家,要么就是选沈家或者李家适龄的女儿嫁过去吗?”刘汜也开口。 “对啊对啊,李氏有个嫡支的堂妹刚刚及笄,还没有议亲,人性子也好,长得又漂……”刘池在二叔的注目下逐渐消了声。他和刘汜都知道,二叔向来是一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他们能想到的二叔怎么可能想不到。既然他都说出了嫣儿,那么很有可能是这件事除了嫣儿谁都不行。 “他们分量不够,而且……”而且既然什么都是算好的,对方一定会咬死非嫣儿不行。谁让嫣儿是他们几兄弟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呢。 “我不同意,你再想别的办法。”刘远还是这句话。他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他就这么一个妹妹,妹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初阿爹一定要妹妹嫁给程序,结果程序就做下了那档子缺德事。这个刘勇再英雄了得又能怎么样,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可能没娶亲。难道让他唯一的外甥女给人做小不成?他还没那么不要脸面。 “大哥……”刘塘还想再说,却被老四拦住。 刘敏拽着刘塘的胳膊,截断了话:“苏全的人还没到,也许就是要我们拿下定山郡也说不定。而且就算是要拉拢刘勇,也不一定是非要嫁过去个小娘子,” 又转头对着刘塘:“二哥,我那边有些军饷没有及时拨到位,正想找你问问。” 说完,硬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刘塘看看刘敏,再看看两个同时冲他摇头的侄子,又看到大哥刘远瞪着他瞪到快要突出眼眶的眼珠子,无奈的叹口气,甩脱刘敏的手,冲着刘远躬身施礼:“大哥,我先跟四弟去看看军饷的事情。” 待刘远摆手,方转身退出。 看到刘塘走了,刘敏也带着两个侄子施礼告退。 刘敏出了书房,看到刘塘还在院子当中站着,忙追上去埋怨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程家那档子事出了的时候,大哥差点没带人灭了程家。要不是心疼瑾儿和嫣儿,真说不好现在程家还在不在。你还跟他说拿嫣儿去笼络刘勇。要我说,大哥没把墙上的剑拔了给你两下就是你的运气了。” 刘塘苦笑:“我们刘家可就嫣儿这一个小娘子,你们疼她,我就不疼了啊。可看刘勇拿下定山郡后的一系作为,他背后没有高人才怪。我现在不提,难道等着人家上门来提要娶嫣儿的时候我们再来想办法吗?” “那现在怎么办?大哥那里摆明了就是不同意。……哎,你别看我,我告诉你,不要说我,就是把阿娘请出来都不好使。” “可是这也不是个事情啊……” 刘池和刘汜出了书房,看着两位长辈边说边走远,同时站住了脚。 刘池扭头对着刘汜:“谨哥儿是不是住在你外边的宅子里了?哎哎哎……你别动手啊……”看到刘汜要抓他的领子忙往后跳了一步躲开,“这事情他也就瞒着长辈,根本没瞒咱们兄弟。连小十二都知道他住在你的外宅了。我是让你赶紧把消息递给他。” 刘汜放下手:“这事你怎么说?” 刘池望着天,已经有大雁自北国飞来,在天空列队而行。 “这事我听谨哥儿的。姑姑心中装的是祖宗基业,搞不好会被二叔说动。嫣儿嫁给谁还要谨哥儿拿主意。” “那你呢?这祖宗基业将来可是你的。” “我?”刘池把视线收回,看着刘汜这个兄弟中最优秀的四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出来。他略显平凡的脸庞因为这个笑焕发出几分光彩,“这祖宗基业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算。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事事指望着小娘子。” 刘汜也笑了。此刻,他才觉得,他们确实是兄弟。 7婚事(已修) 同一时间,在刘汜位于珍珠巷的私宅的书房里,程谨一边整理着手头上的画像一边听着属下的回报。 他的消息比真定王府的消息还要快。他不仅知道苏全的使者什么时候到,还知道他的主要目的是什么,都和谁取得了联系,和哪些家族统一了意见。只要他想,那使者这辈子都进不了真定城。只是,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又不敢越俎代庖的做出什么决定。毕竟以后的日子是要妹妹自己过的,而不是他能代替的。 “……公子,五舅老爷已经知道您回来了。郡主还不知道,不过也瞒不了多久。” “不用担心,我这两天就回去了。”程谨不在意的随口答道,同时抽出一张画像丢在一边。 “公子,我们的人已经到了下邳,随时可以动手。” 到了啊…… 程谨沉吟了一下:“你让他们先待在把人给我看好了,不要轻举妄动。” “是。”下人应着 “另外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通讯内容。” 程谨又补充到,等确认了,就挥手把人打发下去,继续整理着画像。 很快,二十几份画像就分作了两堆。 刘汜看到的就是一向光鲜亮丽的程大公子一会儿拿起一幅画像看看,丢在左边,想想不对,又拿起来看看,再咂咂嘴,丢在右边。 再看看原来干净整洁的书房,如今地上、塌上、书案上摆满了或卷起或铺开的画像。 刘汜不由得笑出来,出声打断程谨的纠结:“慎之,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怎么找了这么多画像来?”说着,又弯身拾起一幅画像,念着画像上注着的小字: “稷山阮氏三房嫡长子,年十七,性温驯,擅书法,懂琴,无通房。” 刘汜愣了愣,将画像丢在一边,从地上又拾起一副,打开,又把小字念出来:“泽川杨氏长房嫡次子,年十九,性豪爽,朋者众,懂兵法,好游猎,有一通房,无子嗣。” 再望去,什么汇丰袁氏,溧阳吴氏不一而足。 “这是什么?” 程谨抬头,看到刘汜在拿着画像看,忙阻止他:“你别乱动,我刚刚收拾出来,你这么一弄我又要重新收拾。” 这也叫收拾出来的?我们是不是对收拾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刘汜满头黑线,小心翼翼躲避着地上凌乱的画卷,踮着脚走到书案前,看着程谨手上的一份,接着问:“慎之,我是问你找来这么多画像做什么?” “这是找给我妹妹的,她要嫁人了,我总要给她挑一个好人家。” 刘汜很快反应过来,“你已经知道了……” 程谨放下手中的画像,斜睨着刘汜:“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赶回来的。” 刘汜点头,看这样子,他也能猜到程谨是绝对不会同意嫣儿嫁给刘勇那个竖子的。可这些都是世家大族子弟的画像,他刚刚甚至还看到了四大世家八大宗族这种顶级姓氏旁支的子弟,慎之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画像?他实在是不敢相信慎之这三年游历能够把这些人全都认全。 想到了,他也就问了出来:“可是这些人的画像你哪里搞来的?还连人家有没有通房有没有子嗣都打听清楚了。” 程谨开始收拾散乱的卷轴,还抽空瞥了刘汜一眼,轻描淡写的说:“买来的。” 这也能买?哪里买的?是不是刘家子弟的画像也被别人卖了?哦,不对!别看他们曾经是大夏皇族,好像都赶不上这些世家。搞不好他们的画像都卖不出去…… 程谨似乎知道他傻呆呆的在想什么,接着说道:“城西十里坡的灶王庙,找那个庙祝。只要你出的起银子,他们什么消息都卖。” 真定还有这种地方?刘汜觉得有点慌。不过现在好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还是牢牢记着自己的使命的: “我想你已经知道苏全的使者明后天就要到真定的事情了。不管你现在做什么都要快。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这个事情。另外也跟你说一声,大伯是不赞成这个事情,但是你要防着二伯说通了姑姑。” “我知道了。”程谨点头,已经抱起了一堆卷轴,准备往外走,“谢谢你啦,另外把这些画像都烧了吧,流出去好像也不太好。” 所以我来就是给你收拾屋子的?刘汜看着满地的画像瞬间无语…… 程谨走入倚翠楼的时候,吴嬷嬷正跪在程嫣的塌前回禀着什么,看到了大公子,立刻打住了话头。 程嫣见了哥哥,也顾不上吴嬷嬷这头,立刻从塌上爬起来,欢欢喜喜地就往外扑。 程谨见了,忙丢了怀中满抱的画轴,三步并做两步,堪堪将人接个满怀。 兄妹俩都没注意横梁之上,一个人影动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哥哥!”程嫣欢快的叫着。 程谨却虎了脸,“你都多大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他要不是弓马骑射娴熟,动作还算迅捷,这丫头的鼻子今天肯定就保不住了。 程嫣却只是呵呵地笑,一点也不把哥哥的训斥放在心上。 吴嬷嬷看了这个样子,悄无声息的退下,同时把屋外候着的婢女轰远了些,把空间留给这对兄妹。 程谨却是满心无奈。 兄妹俩差了七岁,她小的时候就是在他怀里长大的,也许是那个时候就养成了她动不动就往自己怀里扑的习惯。后来,阿爹走了,阿娘前两年忙着悲春伤秋,后边又忙着和各位舅母打好关系。他自己则是先守孝,后游历。嫣嫣在真定王府的后院,跟着众多的表哥一起长大,好像就没学会避嫌这回事。 而他这次回来,却不得不把她嫁出去。她能够适应那些世家大族后宅的生活吗? 他开始有些痛恨自己的羽翼不够丰满,不能把她护得更好一些! 程谨偷偷叹口气,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将程嫣重新安置在塌上,才回身将自己刚才丢了一地的卷轴一个个拾回来,坐到程嫣的身边,把画轴推过去:“你看看这个。” 程嫣好奇地打开一幅,是男子画像,旁边标注着小字。 她喃喃念出:“山阴王氏……” 合上,丢在一边,再拿起一幅,打开,“沧临李氏……” 所有都是年轻男子的画像。 程嫣把所有的画轴拂开,望着自己的哥哥,嘴唇微颤着:“哥哥……你就这么急着将我嫁出去?” 8商量(已修) 看着哥哥倏地变白的脸色,程嫣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哥哥对她的疼爱她不是不知道。如今的世道她也不是不清楚。 更始帝要拉拢苏全,又要防着苏全,定山就变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刘勇现在人在真定,苏全一定会不择手段地逼迫舅舅把刘勇绑到自己的战车上。而两家要联盟,歃血为盟都不如联姻好使。她,却成为了那个唯一合适的人选。 可是在哥哥的眼里,无论什么都没有她的幸福重要吧,所以才会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来问她的想法,又如此费力的找来如此多的男儿供她选择。 “哥哥,让嫣儿看看你都为了嫣儿找了什么人来。也许我真的能从里边找到金龟婿也说不定啊。”程嫣摆出一幅调笑的样子,随手拿了一个画轴打开,去看上边的人。 程谨知道妹妹会想得明白,可这样的妹妹却更令他心疼。有的时候他却更希望能够妹妹不要这么懂事。 程谨敛了心思,也看向程嫣打开的画像。她拿在手里的还是刚才就打开过的山阴王氏长房嫡幼子的画像。 “这个山阴王氏和刚刚你看到的沧临李氏都是十二姓的旁支,而且都是近支。” 大夏承汉而立,迄今近四百年。而所谓的十二姓指的是从前朝就已经存在的四大世家八大宗族。虽说前朝蔡侯改进了造纸术,让书不再像竹简那么沉重,也不会像锦帛那么昂贵,可依然是保存在在世家手中代代相传。如今不要说读书人,但凡识的字的人,不是各个世家的子弟,也是依附世家之人。十二姓之所以站在了各个世家的顶端,不仅仅因为他们传承久远,还因为他们读书成才的子弟最多。刘氏就算成为了皇族,也没被这十二姓放在眼里。 “哥哥,既然他们是王氏近支,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起居注里边可曾经记载着他们大夏某位皇帝陛下欲嫁女儿进十二姓而不得的故事呢。别说如今大夏已经式微,就算是盛世,她这个旁支皇族的外孙女都不一定有机会的。 程嫣丢下手中的画卷,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让哥哥得罪了十二姓,那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程谨笑,像小时候那样用手揉乱妹妹扎起来的双丫髻,“傻丫头,既然画像已经摆在了你面前,只要你选中了,我自然有办法让对方主动来提亲。我已经想过了,如果你选定了王氏的子弟,我就娶李氏的小娘子。如果你选了李氏子弟,我就娶阮家的小娘子。这些个世家彼此联姻,总能找得到相应的关系。到时候他们看在自家小娘子的份上,也不能对你不好。”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程嫣有些急了,把哥哥的大手从自己头顶拨了下来。 “怎么样?” 看着哥哥满不在乎的样子,程嫣更急: “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婚事和我的绑在一起!要知道,你可是程氏的……” ……宗子 程嫣使劲儿把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如今的程氏族长是二叔,宗子也只会是二叔的嫡长子,和他们恐怕连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了…… “我是说你可是我和阿娘的唯一依靠了。将来在建一个程氏宗族的责任可全是在哥哥身上了。” 程嫣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身子前倾,抓了哥哥的双手,大夏建朝之前刘家也只是泥腿子罢了,他们再重新建个程家总比建一个皇朝要容易吧。她叽叽喳喳和哥哥说着自己的想法, “……所以说哥哥你的妻子的位置真的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坐得稳的。而且我还盼着你和嫂嫂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给我多生几个侄儿侄女呢,到时候我要教他们读书……” 程谨就看着妹妹絮絮叨叨地说着,直到都说到是生三男两女好,还是五男两女好,生出来的侄儿到底要娶哪家的小娘子的时候才实在忍不住,把话题拉回来, “如今是给你选夫婿,又不是别的,你别把话题扯远。” 说着,又正色道:“嫣嫣,其实你不要想得太多。我本来就有意从这些世家里选一个小娘子求娶。现在无非是把两件事情放在一起,让我们和那些世家联系的更为紧密一些而已。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看到程嫣想要说什么,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而且男子和女子是不同的。我也希望未来我能够和你嫂嫂举案齐眉,可就算不能也没什么。我将来也不会有什么精力放在后宅之上。她若能替我孝顺阿娘,教养儿女自然好。若不能,将人好好的供起来,再娶个合适的贵妾管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将来还有阿娘帮我看着内宅。可你不同,女子嫁人,不止要看夫婿,夫贵则妻荣,还要看家风,家风正则没有那么多阴私的事情。我看不上刘勇,也是因为……” “等等……等等……” 程嫣举手打断了程谨,“哥哥,你先等等,让我把这个事情理理” 程嫣干脆从塌上站起来,穿了木屐,在屋子里开始来回兜起圈子,同时嘴上喃喃着: “苏全要拉拢刘勇,就打上了我的主意,想让我嫁给刘勇是不是?” 见程谨点头,程嫣又接着说:“哥哥之所以拿了这些画像就是想用新的婚事堵了苏全的嘴是不是?” 见程谨再次点头,又说:“可苏全的使者这两天就到,那些世家根本来不及提亲,使者也不会相信。” “老师已经拿了这些家的帖子在真定城里,只要你选定了,老师会马上来提亲。” 程谨的老师董群董言归不仅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还出自十二姓中的董氏主支。只要是他出面,相信这些世家没有人敢不给面子。 程嫣点头,这样一来,苏全捏着鼻子也要认。可是,似乎有个最大的问题, “哥哥,我才十三……” 她想起来了,同时脸也爆红。. 这个根本就要怪大舅母沈氏。她没亲生的小娘子,就把自己当成了亲生的来疼。沈氏身边有个擅药的嬷嬷,最喜欢跟她叨叨些医理,药理,还从十岁开始就给她调理身体,就是为了将来好生养。所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好像都知道了。还没及笄的小娘子不宜嫁这个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放心,我只是为了拿婚事堵苏全的嘴。怎么可能让你如今就出嫁。”程谨微笑着解释:“我早已和老师说好,不论最后定的是哪家,你都会在十六岁以后再嫁。而且……” 而且那些世家子弟好则罢,不好,他到时候一定帮她退婚。只要再给他三年,相信没人能够再把他,把他的家人当成棋子对待。 不过这些话就不用跟嫣嫣说了,也没有必要让她跟着担心。 “哥哥,如果我不想嫁了,你是不是会帮我退婚?” 程嫣目光灼灼地望着程谨。 她终于找到违和的地方了! 哥哥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这么草率的把她给嫁了。至于退婚,如今再嫁女嫁到世家的都有多少,退婚算个什么。 程谨无奈,只能点头,到底还是被看穿了。 “那既然都是退婚,那这个刘勇和世家子弟都一样了对不对?” 程谨被程嫣说的愣住,就算是三年后退婚她就不再议亲了吗?要知道这些子弟现在还在任他们挑,三年后可真的不一定啊! “小娘子,素蕊姐姐来了。”门外,素梅的声音传进来,“说是夫人请小娘子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程嫣扬声答着,又回头看着程谨:“哥哥,你回来的事情我可是还帮你瞒着阿娘呢,你可要小心哦!” ??说完,就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门外,传来程嫣欢快的声音:“走,我们去见阿娘。” 9母子(已修) “你说说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程谨踏进宁仙阁的时候,看到一帮婢女似鹌鹑似的贴着屋子的边跪着瑟瑟发抖,而阿娘手里拿着鞭子,背着手,背门而立,不断地训斥着。嫣儿则跪在母亲的身后垂头丧气的听训,还不是挪动挪动双腿。 “你哥哥回来了,也不知道进来看看我也就罢了,你还帮他瞒着。我听到了,问了,你还……” 程谨无奈的揉揉鼻子,自己那不是想瞒着阿娘把事情办妥嘛! 算了算了,这个时候女人最大! 他也只能是紧走两步,和程嫣并排跪下,老老实实的一起听训。 程嫣看大哥一声不吭地跟自己一起跪下,都快气死了。这个时候他装什么孝顺,难道不知道进来的第一件事情应该是抱着阿娘的大腿哭,喊着阿娘我好想你吗?到时候再哭诉哭诉自己这几年在外边受了多少苦,阿娘保准什么气都没了。 可他傻不愣登地这么一跪,她怎么办?现在她哭已经来不及了啊!可她腿麻了! 程谨不是没看到妹妹的挤眉弄眼,可他确实是对不起阿娘。六年了,他根本就没在阿娘膝下承欢过一天,还让阿娘寄居在舅舅家里,千方百计的奉承着大舅母。这顿训斥是他应得的。 “笨蛋!笨蛋!你到底是怎么被人称为四君子的?”程嫣小声地碎碎念。 长宁郡主刘蔷转身,就看到跪着的一个变成了两个。再仔细一看,多出来的那个是自己的儿子。再看到酷似相公的那张脸,想到自己相公对自己的绝情,想到这个儿子来了也不知道出声,只知道悄无声息的跪在那里,跟他阿爹的那个拧脾气一模一样,不知怎的,泪就这么迸了出来,手上的鞭子也随手挥了过去。 看到鞭子冲着哥哥背上就这么过去了,程嫣慌了,想也来不及想,一边喊着:“阿娘不可以。”一边就向哥哥的背上扑过去,想帮他挡下鞭子。 程谨也慌了。他挨上一鞭子,是应当应分的。可妹妹是个女孩子,这要是被伤了,留下疤痕可是大事情。只是程嫣是扑在他背上,他又跪在地上,想转身再去护住妹妹都做不到,无奈之下,只能伸了手,去抓鞭子,同时叫道:“阿娘。” 还好,鞭子是被他顺利抓到,只是鞭梢甩过,在他脸上就这么留下了一条细细浅浅的血痕。 看着这兄妹俩,你护着我,我护着你,她心里是高兴的,可高兴之余也气愤自己就这么硬生生的被这兄妹俩衬托成了恶人。 刘蔷咬牙,把鞭子丢下,转身去了侧屋,坐于软榻上生着闷气。 看着大哥脸上的那道血痕,程嫣有点心疼,可是这是阿娘打的,她又不能帮她哥哥去打回来。只能嘟囔着:“让你哄哄阿娘都不会,活该挨了这一下。” 程谨笑了,扶着妹妹起来:“你刚刚过来就跪在这里了不成?” “还不是你!”说道这个程嫣就气,“阿娘叫我过来,还没问我两句话,就要我跪下,然后就训上了。你说说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里头长宁郡主的声音:“你们两个还不给我滚进来!” 兄妹对视了一眼,连忙一前一后向里边走去。 到了内室看到母亲坐在塌边,忙一左一右的坐了,各挽住一只胳膊。 程嫣冲着哥哥挤眉弄眼。程谨只好干咳一声,捡了自己游历的事情说了几件。 气氛就渐渐好起来。 长宁郡主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程嫣不由得竖大拇指给哥哥,这话题转移的真好。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听说你想和十二姓结亲,怎么样,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了?” 程谨被问的一窒,立刻拿眼瞪程嫣。 程嫣半躲在阿娘的身后,摇头又摆手。这个锅她可不接。要是她说的,还用得着被阿娘罚跪了那么久吗? 长宁郡主也说:“你也别看你妹妹,是王夫人写信告诉我的。” 长宁郡主口中的王夫人是董言归的夫人,同是十二姓中四世家王家的人。 听说是自己师母说的,程谨只能点头:“是有这回事,不过具体是哪家的小娘子还没决定,这个要看妹妹嫁到哪家去。” “你少糊弄我,你妹妹的事情是最近两天才出来的,你的事情却是几个月前王夫人就和我说了的。我就不相信你一点打算都没有。” 这个儿子就仿佛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样。娶妻这样的大事本该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一个回娘家寡居的后宅妇人,如何有能力为他谋得一份可靠的助力。还好孩子自己有运道,能够拜一个好老师,能够为他筹谋。不过,不管如何她还是要问问,毕竟那将是自己嫡亲的儿媳妇。 “老师的意思是王氏的小娘子。” “是山阴王氏还是越川王氏?” “是琅琊王氏。” 四大世家的王氏比较著名的就三支,其中琅琊王氏是嫡支,山阴王氏和越川王氏都是分支出来的旁支。 长宁郡主没想到王氏提到的亲事居然是琅琊王氏,喜色就浮现在脸上,可转瞬又有了忐忑。不是她妄自菲薄。大夏皇族刘氏从前就没入过十二姓的眼,如今更不够看。程家,现在只能算真定王府的附庸,号称的八大宗族中程氏旁支压根就没被认可过。这样的家世怎么看都入不了那些人的眼。 “琅琊王氏这样的世家怎么……” 怎么就看上你了这样的话说出来也太打儿子的脸了。可该问的她还是要问清楚。 程嫣在后边掩嘴轻笑,她不认为哥哥就比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差,可看着哥哥脸上变换的表情还是挺好玩的。 “娘,世家重传承,处事秉承一个稳字。可如今是乱世……” 世家大族和一般的小家族不同,小家族会全力扶持优秀子弟,讲求拳打一处。而大族却往往把优秀子弟分出另立一支,想的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可如今是群雄逐鹿的时候,全国十三州,势力最大的就是更始帝,却也只限于一州半之地,未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十二姓要想在新朝依然还是十二姓,自然要有自己的打算。 “……他们看中了我无家族之累。” 无家族之累…… 长宁郡主听到这几个字眼眶又红了起来。 程嫣看到了,忙开口:“哥哥,既然这样人选可是定了?总是要让我和阿娘见见吧。” 听了这话长宁郡主也把眼泪收了回去,目光灼灼的看着儿子。 程谨失笑,面上难得的红了起来。“九九重阳的时候,师娘会在芷园办花会,到时候王家会有两位小娘子过来。” 程嫣看了,免不了要调笑几句。 母子三个就谈起花会会有什么人参与。气氛温馨隽永。 10保媒(已修) 苏胜苏如诲坐在高头大马上由东门入了真定城,身后跟着三十余人的护卫卫队。宁云打马落后了他半个马身。 苏胜回头看看身后的护卫,虽然打扮还算整齐,可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扭回头,冷冷地哼了一声:就算损失了二十来个好手,他们还是顺利的进了真定城不是。就不信到了这里,还有谁敢动他。 宁云赶上去两步,压低声音问苏胜:“大人,我们是不是先找个客栈梳洗一下再去真定王府?这样也太……”太狼狈了吧。 “怎么?你怕了?”苏胜撇嘴,不屑的问。 “我这不怕丢大人您的脸吗!”宁云舔着脸笑着。 “不用,我们就直接去真定王府。”他nn个熊。当初要是知道这来的路上会九死一生,他是怎么也不会主动和大哥说要出来这一趟的。别以为他傻,这一路上下手的说不定就有真定王的人。可只要他活着进了真定王府,刘远那个老贼就不敢让他死在这。大哥交代的事情不完成,他还就不走了。看谁还敢伸手! 真定城被历代真定王经营了几世,已经算得上大夏数得上的繁华城镇。街道布局井然,道路宽阔。 从东门进城,连个弯都不用拐,要是策马奔驰起来,也就是半个时辰,就能到真定王府的正门前。 苏胜和宁云他们信马由缰的,也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门前。 苏胜抬头,看到的是两扇高大的红漆木门矗立在眼前。门左右的柱子上镌刻着一副对联,两只汉白玉的石狮子分列左右。门楣上“真定王府”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辉,有些耀眼。 怪不得大哥做梦都想封王。苏胜心下暗晒,比起破破烂烂的太守府,真定王府好上可不是一星半点了。 “宁云,上去叫门。”苏胜冷哼。 宁云应声,下了马。 只是还没等他走到大门前,红漆大门已经分左右缓缓打开,刘敏笑呵呵地自门内出来,拱手行礼:“想必是苏大人到了,请恕在下没能远迎,家兄已经恭候苏大人多时,快快请进。” 苏胜也很快地摆出一张笑脸,翻身下马:“想必是安远兄当面,小弟有礼了。” 安远是刘敏的字,只是这个字鲜少人知。 刘敏笑得更加灿烂,拉了苏胜,边问候着边并排向里走。 宁云以及其他的护卫自有人招待着下马入宅。很快又有真定王府的小厮上来把门口的马匹牵到侧门的马棚里去。 苏胜和刘敏并排走着,边应付着说些闲话,一路行去,王府的侍卫站立两边,刀出鞘,箭上弦,铮铮铁血,迎面扑来。 苏胜的心紧了紧,却暗自磨牙。来都来了,他现在就是想走,也要把事情做成了再走。 刘远、刘塘、刘常三兄弟已经站在正厅的门前等着苏胜的到来。 看到苏胜和刘敏的身影,刘远当先迎上来,刘塘刘常紧跟其后。 “苏兄远道而来,本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苏胜也连连拱手:“王爷客气。请!” 双方谦让着,往厅上来,刘敏陪着宁云紧跟其后,刘塘、刘常两兄弟又落后一步。 厅堂之上,早已经在案几之上摆好了茶水及茶食。双方分宾主落座后,开始喝茶寒暄。 刘远夸着洪州在苏全的治理下有多么繁荣,苏胜就顺势把话题引到了刘池众兄弟身上:“……听闻世子跟随董大家学习,乃人中龙凤,不知我是否有缘得见。” 刘池同样跟随董群学习,而世人皆称其为董大家,苏胜才有此一问。 “哪里,哪里,苏兄谬赞了。有幸拜见苏兄是小儿的荣幸。”刘远说着,招了招手,吩咐下人去把世子找来,才继续和苏胜谈笑。 盏茶的工夫,刘池和刘汜兄弟就联袂而来。 两兄弟都是宽袖长衫,头戴书生巾,一走进厅堂,齐齐施礼, “学生刘池/刘汜见过苏大人。” 苏胜捋着长须,眯了眯眼。 两兄弟一穿皂色,一着青色,同样的打扮,同样的风流。可这个四公子刘汜颜如冠玉,风流倜傥。刘池却……却稍显平凡了一些。不论长相还是风采都比之差的太远了。没想到刘池这个真定王世子居然是个毫不出彩的人物。这可真的有意思了…… 等两兄弟见完礼,马上有下人抬了矮几进来,安置在刘远身后。 刘池和刘汜刚刚坐好,就听到苏胜又说:“听闻下邳刘勇也在府上,那可是难得的少年英才。就是不知道我是否有缘得见。” 重头戏来了吗?这个苏胜还真是一点也不讲究,够直接的。 两个小兄弟对望一眼,就听见真定王刘远淡然的声音:“想来能够见到苏大人,王侄他一定觉得荣幸之至。” 很快,刘勇就到了,到的比刘池兄弟刚才到的还快。 苏胜眼睛就是一亮。 这个刘勇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轮廓分明的脸上鼻若悬胆,唇若涂脂,端的是一副好样貌。难得的是他有着血性男儿特有的气势,一下子就把刘池兄弟给压了下去。 这个样貌好呀,这个样貌才能引得那些小娘子们趋之若鹜啊! 刘勇也坐下了,位置确实安排在了苏胜的下首。 “咦,今天怎么没见到咱们的真定明珠啊!” 苏胜喝了几口茶,又开口询问。 他这话一出,堂上刘家众人除了刘远、刘塘以外,都面有怒色。 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是世交,有几个会要求见人家的小娘子的。 苏胜见了此情此景,哈哈一下:“王爷别误会。我那侄女和真定明珠神交已久。这次听说我要来真定,特意托我带了好多礼物给到程小娘子。没见到人,完不成我那侄女交给我的任务,怕是回去不好交代。不瞒王爷,我那侄女被我大哥宠坏了,我还真有点怕她。” 刘远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才回到:“也不瞒大人,我外甥慎言回来了,他们兄妹前去祭拜我那没福气的妹夫,近日不在府中。大人可能一时见不到了。” “没关系没关系,”苏胜摆手,“真定明珠名声在外,想必也是一个秀外慧中,不可多得的小娘子。只是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大人请说。” “我看刘勇侄儿也是品貌非凡,想来配得上我们的真定明珠,我来为他保个媒如何?” 11齐至(已修) 霎时,大厅里安静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了苏胜,包括刘勇在内。 苏胜似乎对这种压抑的气氛毫无所觉,还是含着笑,转着茶杯,等着真定王刘远的回答。 这是提亲来的吗?这是结仇来的吧! 怪不得他刚才见完了刘勇,又要见阿嫣,这是还没见到人,就直不楞登地保媒。他把他自己当成谁了! 刘池比较冲动,攥拳就想站起来。刘汜本就和他共同跪坐在同一案几之后,见状忙伸手把他按了回去。虽说他也恨不得一拳将这个四六不懂的苏胜给打出去。可如今长辈都在,还轮不到他们小辈说话。 刘远也恨到咬牙。现如今哪个人不是做事做事留个三分,及时双方背后恨不得生吞对方的血肉,见了面依旧笑嘻嘻的称兄道弟。他苏胜可好,上来就一刀子捅下去,他仰仗着什么,他那个远在南川的大哥不成? 宁云也有点傻眼,没错,他们出来之前大爷确实吩咐了他们要让刘勇娶到那个程嫣,还不能让刘勇和真定王府结成同盟。可事情也不能这么做啊!这里可是真定王府的地盘,他们还能走出去吗?二爷我的二爷诶,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喽! 大厅上,八个人,八双眼睛,都移到了真定王刘远的身上,看他是如何推脱,还是就此答应下来。 刘勇眨眨眼,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他想起来那短短的两次见面,那个娇俏的小娘子。 “苏大人,程嫣只是……”刘远刚刚开口,却被洪亮的声音打断。 “王爷,老夫前来讨杯酒吃,王爷不会嫌弃吧。”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向大厅门口。刘池最先激动的自软垫上站起来,来的不是别人,是他的老师,董群董言归。 真定王刘远以及苏胜都站起身来,躬身见礼。 董言归被世人称为大家,要是见了他都不起来行礼,让人知道了一定会被戳脊梁骨。 刘塘悄悄抹了把汗。刚刚仆人来报的时候,他马上示意把人引到厅堂上来,现如今果然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等这事过去,他肯定悄无声息的把那个苏胜丢出去,相信更始帝会感谢他的。 众人和董言归一一见礼之后,重新分宾主做下。董言归做了上首,苏胜屈居次席。 真定王当先问董大家:“不知董大家说的讨杯酒吃是何事?” 董言归哈哈一笑,说道:“老夫此来是准备讨杯喜酒吃吃。” 喜酒……喜酒! 所有人惊了,苏胜更是已经面色不善的看过来。 “王爷可知道虞山阮氏?”等刘远点头了,董言归接着说道,“虞山阮氏二房嫡次子阮斌今年十七,想聘程家七小姐程嫣为妻,特央我做这个媒人。我也就厚着脸皮来讨杯酒吃吃。” 真定王刘远兄弟都震惊了一下,彼此对望。刘汜和刘池两兄弟却猜到这个应该是程谨这个表弟的手笔,有些得意的瞥向苏胜和刘勇。 苏胜是怒目而视,却不敢说什么。董大家是董氏嫡支的人。响当当的十二姓,不要说他,就是他大哥苏全在这里,也不敢惹。 刘勇的面色却是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虞山阮氏就算是阮氏旁支,也不是他这个来自下邳的乡野小子能够比得上的。要是大夏没亡,要是他家爵位还在,他也许还有点底气,说人家是个只靠祖荫的二世祖,可现在…… “董大家、苏大人,感谢你们队嫣儿的厚爱,嫣儿毕竟姓程,婚事还是要她啊娘做主。” 苏胜看到董言归一脸合该如此的表情,也没有接话。现在有一个样样都更加优秀的阮氏子弟比着,他也不好太过咄咄逼人,只是到底鹿死谁手还要看谁更加诚心(不要脸)才是。 众人也把就把这些事情放下,开始谈起其他。 可是大家谈兴都不浓,很快就散了。 苏胜一行人也由刘常陪着被安排在外院的客院住下。 刘勇踱着步回到自己的院子,却有些恍然若失。 伍辰看到刘勇似乎不太对,忙问起发生了什么。 刘勇也就把刚刚在大厅之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问他:“……也不知苏大人这是何意。” 伍辰眨眨眼,笑了,“主公,当初老先生说夺定山的主意果然没错。苏全这是看上定山郡了。” 看到刘勇蹙着眉看着他,伍辰接着说:“如今苏全想用程嫣那个小娘子把咱们绑上船,又怕咱们和真定王府绑的太紧,所以先在中间插根刺,所以才大刺刺的保媒。而且我估计他们也是怕真定王府不同意,所以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那个阮斌……” “虞山离这里太远了,阮氏的情况我还真不太好说。不过就算是董大家保的媒,只要程娘子一心嫁给主公,咱们就不用担心什么。” 让程娘子一心嫁过来吗?他从前从未想过这个。 不由得,他又想起她趴在湖边的栏杆上,向水中丢着花瓣时候的样子。那天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只配了珍珠串成的头箍,整个人娇俏可人,似落入凡尘的精灵。 只是,他似乎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我们之前收买的素蕊好像已经不在程娘子的身边服侍了。”刘勇开口,有些迟疑。 伍辰点头。他们毕竟是做客在府中,不可能大肆的收买仆妇。那个小婢女还是因为仰慕主公,才让他逮到机会说服,让她帮忙多在小娘子身边说些好话。也借着她的手送了一些东西进去。可是还没看到什么效果,那个小婢女就被调到了长宁郡主的身边。这让他们不敢再轻易的动手。 “主公,我们住在府中,有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何况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 伍辰说着,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刘勇勉强扯了扯嘴角。伍辰这样说,他并不是很高兴。大丈夫怎能因为种种借口把主意打到一个还没有及笄的小娘子身上。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他没有高傲的本钱。兄弟们等着军粮,定山郡的百姓也在等着救济。他们来了真定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 程嫣,如果我真的能娶到你,必不负你! 12花会(已修) 前厅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后边,程嫣听说了,却完全没去想这些事情。这两天她一直在忙着和阿娘一起准备花会的事情。 之前,真定的各大世家也曾经办过花会。可她阿娘不喜欢应酬,她跟着几个舅母去了两次,觉得没意思,也就不喜欢去了。 这次花会却不同,自从听说王氏的小娘子会参与以后,阿娘的热情可是空前的高涨。今天忙着做衣服,明天忙着打手势,后天又忙着絮叨这些世家大族之间的关系,提醒程嫣应该和哪家的小娘子亲近,又应该躲着哪家的小娘子远着一些。 程嫣有些哭笑不得的听着,终于熬到了九月九重阳节这天。 这天太阳还是很给面子的,一反前几天的阴沉,露出个笑脸,清风徐徐,吹在身上还不会觉得太冷。 芷园位于真定东南五里的玄雾山下,占地面积广阔。它曾经是属于皇室的私家园林,被大夏的皇帝给了第一代真定王。后来,第三代真定王不争气,把园子卖给了一户有着世家背景的商贾。后来的真定王曾经想把园子买回来,园子的主人却不肯。再后来,园子就被拿出来成为了各世家举办聚会的场所。真定一年四季的花会几乎都是在芷园举办。 因为经常举办花会,园子前的道路被修的宽阔异常,并排跑个五六辆马车都不在话下。程嫣悄悄掀开帘子,发现即使如此宽阔的道路还是被各世家的马车给堵了个水泄不通。也许是芷园的小厮对应付这种情况已经很熟练了,马车从哪里进,从哪里出,又停到哪里都规划的井井有条,是以外面的情景是忙而不乱。 “还不坐好了,小心被人看到说你没规矩!”长宁郡主假装虎着脸训斥着自己的女儿。 程嫣听了,吐了吐舌头,乖乖的做好。 这次的花会真定王府派出的马车就有个十几辆,王妃沈氏并四房的夫人陈氏带着程嫣的四位表嫂都来参加花会,目的无非是为了家里到了年龄却还没定亲的十一、十二、十三三位公子相看小娘子。爷们那边王爷并几位爷都没参与,来的是四公子刘汜陪着。马车浩浩荡荡地排在芷园的门口,又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方轮到下车。 程嫣今天穿了一件桃红暗花并蒂莲百鸟裙,头上还是双丫髻,戴了一支点翠蝶形翡翠钗,耳朵上带了一对镂空桃型猫眼耳坠,脸上只薄薄的施了层粉。因为是出来参加花会,又照着今下时兴的样子在额间点了黄色的花细。整个人明眸善睐巧笑倩兮,一下车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程嫣踏着脚凳下了马车,四下看了一圈,回身扶着阿娘长宁郡主刘蔷下车。 今天在门口迎客的是董大家的大儿媳钱氏,二儿媳孔氏并女儿董婧。 董婧看到程嫣来了,忙上前一步拉了她的手捏了捏,才向长宁郡主行礼。 后边的马车上,沈氏,陈氏带着儿媳妇并侄儿媳妇也都下了车。钱氏、孔氏也慌忙迎上去,双方纷纷见礼,寒暄了几句。董婧拉了程嫣的手,陪着真定王府来的众人往里走。 往常的花会,真定王府应该算是最尊贵的客人,最起码要钱氏陪着往里走才合适。可今天这花会,十二姓的嫡支都有派人来参加,规格超过以往的花会数倍。真定王府的人这个时候真的不够看了,才会是由董婧这个小娘子陪着。 程嫣回头看看钱氏和孔氏一副如临大敌的严肃模样,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董婧,“今天都有谁要来?” 董婧也学着程嫣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跟她咬耳朵:“十二姓里边李氏、程氏、阮氏、苏氏、姜氏都有人来,我们本家并舅舅家也有人要来。” 李、程、阮、董为四大世家,杨、苏、孔、闵、王、姜、沈、欧阳为八大宗族,合起来为十二姓。程嫣掰着指头一数,十二家里边来了七家,不由得咋舌: “还是你阿娘的面子大,这些家来的是嫡支的还是旁支的?” “李氏、阮氏并我们本家和舅舅家都是嫡支来人,余下的来的是旁支。” 程嫣:“……” 怪不得。程嫣这才算是明白为什么董婧的两个嫂嫂都是那么紧张了。 董婧看看,距离他们今天摆宴的听风阁还有段距离,又接着说:“其实我阿娘也没想到他们都会来。一开始定的是芷园的清音轩,后来……这才改到了最大的听风阁。又担心听风阁都不够,把旁边的望春亭都定下来用来安排男宾。” 程嫣点头,表示知道了。 董婧见了,也不再说什么。 等将人送到了听风阁,引着见到了王氏,又低声和程嫣说:“沈五娘子已经在里边了,你要是无聊就去找她,我一会儿忙完了再找你们玩。” 沈五娘子沈澜是真定王妃沈氏的娘家侄女,和程嫣董婧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 程嫣点头,眼珠一转,调笑着问:“不知道王家哥哥有没有来?” 董婧和舅家三房的嫡长子王冕定了亲,来年五月就要嫁过去了。 董婧俏脸一红,瞪着程嫣:“表哥来没来我不知道,不过我可是知道阮家那个阮斌可是来了,你小心着吧。” 程嫣:“……” 好吧,她好像是调笑不成反被人家给调笑了。 看到程嫣无语了,董婧掩袖笑了笑,又捏了捏程嫣的手:“你好好玩,我去忙了。”又冲着真定王府的诸位行礼,才又带着婢女转身重新到门口迎客去了。 程嫣随着阿娘和两位舅母一起给王氏互相见了礼,王氏就开始引着她们见身边的几位妇人。其中一位,王氏特意介绍说这是自己娘家的嫂子孔氏。程嫣就知道这位可能是哥哥未来的岳母了,见人还算是随和,多少放下点心。 作为真定王府唯一一个小娘子,程嫣收获了一大堆的玉佩、镯子、钗环之类的见面礼,让随身的素梅收了,才被获准可以到花园里找小伙伴玩耍。程嫣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忙带着素梅退下。 听风阁之所以成为芷园最大的院子,是因为它是围着一个很大的湖建起来的。 程嫣问清楚沈五娘子在湖边的回廊中和小姐妹闲话,拒绝了芷园婢女的带领,带着素梅往湖边而去。 谁料到,刚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了“程七,程七”的呼唤声。 程嫣回头,看到了她最不愿见到的人。 13赌斗 程嫣不想见到的人很多,但是这些人里边,从没有自知之明,敢大大咧咧在外面直接喊她程七的,都冠了一个程字。 程家虽说努力了多少年都没有和广陵程氏连宗成功,也算得上是真定城里一个大家族了。 程嫣七岁前都生活在程家,和程家的这些堂姐妹算是一起长大的,可从小看贯了她们人前表现的温婉无双,背后掐尖要强以后,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喜欢这些堂姐妹的。 程嫣干脆转身站定了,想看看这三个堂姐今天到底想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开口喊“程七”的是二房的嫡幼女程六娘子程珏,今年也已经十四岁了,还没有定亲。她和程嫣因为岁数差不多,又都是嫡女,从小就喜欢争。争漂亮的珠花,争好看的衣服,也争长辈的宠爱。可程嫣是长房嫡女,又有个拥有郡主封号的阿娘,所以不论争什么都是她输。 自从六年前,大伯父过世,她阿爹成为了族长,程珏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把程嫣踩在脚下了,程嫣却随着长宁郡主回了真定王府。自那以后,除了大伯父的忌日绝不露面。 程珏就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都吐不出来。 今天,程嫣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裙子,而她则穿的粉色,怎么看都觉得被对方给压了一头,所以她气不顺,说话的语气就不那么好。 “程七,看到姐姐们也不知道行礼?” 程嫣挑挑眉梢,可他们一家并没有破族而出,所以这话她还真不好反驳。 所幸她也不太在乎跟堂姐妹们为了这点子小事情争长道短的,很干脆的一屈膝,行了个礼,口里说着:“见过三位堂姐。”然后就站了起来,望着程珏。 程珏:“……” 看到程珏还想说什么,旁边的程五娘子程玙马上拦了。她是二房的庶女,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太清楚这个嫡妹的脾气了。 她马上及笄了,却还没有定下婚事,不免有些着急。可她也知道,就凭着她程家庶女的身份,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好亲事找上她。 程嫣这个堂妹却不同,才十三岁,听说不仅有大姓嫡支的公子求娶,还有名满天下的大英雄倾慕。世家自来就有滕嫁的规矩,不管堂妹选了哪家,她要是给堂妹做滕,也是一个谋不来的好出路。 所以她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嫡妹惹恼了堂妹才是。 “六妹妹是想问七妹妹这是准备到哪里去。”程玙急急忙忙描补着。 程四娘子程玲只是笑眯眯的站着,一语不发。她是三房的嫡次女。当初的大房的产业可是都到了二房手里,跟他们三房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她犯不着帮着哪一方,只要看着就好。 “我只是听说小娘子们都在湖边,想过去看看。”程嫣笑着回应。 “我们正好也要过去,一起走吧。” 程嫣点头,当先转身。 程六娘子还不愿意,被程五娘子挽了胳膊,硬拉了跟上。她也怕动作大了被人家瞧见有了不好的名声,也就半推半就的跟着。 程四娘子走在最后。几个小娘子的贴身婢女都跟在了后边。 听风阁里边的湖叫镜湖,水平如镜,碧绿清澈。 小娘子们三五成群,分散各处,说着体己话。 沈澜先看到了程嫣,忙和自己身边的小姐妹说了几句话,应了上来,等近了,才发现程嫣身后跟着的三个是程家的三姐妹。 她上前挽了程嫣的胳膊,一同向她刚才站的凉亭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你们怎么走在一起了?” 程家当年的事可是被死死捂在程家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的。她是因为自家姑姑是真定王妃,又是程嫣的手帕交,才知道一二,也很清楚程嫣有多不待见自己的堂姐妹。是以看到了才有此一问。 程嫣不以为然地道:“没什么,碰上了而已。你也不用理她们。” “我倒没什么。只是今天来的生人多,你要小心她们打着你真定明珠的名号。” “……” 程嫣霎时无语了,真定明珠这个诨号完全是小姐妹之间的玩笑,怎么听起来好像还传到别处去了。 看到程嫣的表情,沈澜就知道她没把这个名号放到心上,忙说:“论家世,论长相,论才华,你可是我们当之无愧的明珠。今天有十二姓的小娘子在,大家还等着你争口气呢!我们怎么能让程家那几个坏了你的名声。” “争什么气?”程嫣突然觉得有点不对,“怎么回事?沈姐姐你可不能瞒着我。” “呃……这个……你看,杨筱还在等着我们呢。我们快点过去吧!” “沈姐姐!”程嫣拉着沈澜站在原地,“你要是不说我可扭头回去了。” “别别,千万别……”沈澜有些慌了。 可这个也不能怪她啊!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今天的花会不同以往真定城里的花会,十二姓来了七个,每家都有两三位小娘子。这二十来人一到了芷园就自成了一派,不和她们这些真定城里的小娘子交谈,摆出了高高在上的架势。 要她说,就这样泾渭分明的也挺好,等到花会散了,各自回去找自己的阿娘,也就没什么事情了。 可也不知道是谁先挑起来的,好像是一开始在评说天下英雄,那些大世家的小娘子看不起真定世家几个优秀的公子。后来又开始看不起真定的小娘子。这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真定的小娘子们也各个都是自家娇养大的,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沈澜小心翼翼地看着程嫣的脸色,把前边的事情都说出来,“……就这么的,双方约了赌斗。” “赌斗?”程嫣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你们要赌什么?” “还能赌什么,无非就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你真当我们还能学那些爷们掷骰子推牌九啊!” “那你怎么不拦着一些!” “你也不说今天来了多少小娘子,这是我想拦就能拦得住的吗?” 沈澜也委屈啊。如今这真定城里的世家,她家世算不上一等一,才华上也没有艳压群芳,就算拦也没那个底气。 “然后呢?” “画上我们已经输了一局,是崔大娘子对上的阮家一位小娘子。安十三一看不对,就借口人没来全,把剩下的三局压后了。” 程嫣觉得头疼了,安家十三娘子安蓉是她们这些人中最有急智的。她这样把赌局压后,肯定是在等她来。可是她来了,她们就能赢吗? “嫣嫣,这个还是要靠你啦,求你啦!”沈澜双手抓了程嫣的右手,左右摇着,可怜兮兮地说。 靠她?问题是人家可是十二姓嫡支出来的,靠她靠得住吗! 14把握 程嫣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靠得住! 程家的女儿众多,是以对自家的女儿教育是丁点都不上心。小娘子们都是跟着自己的阿娘读书识字,学些孝书女戒之类的。索性程家的媳妇都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还真没出现不识字的存在。 而她基本就是回了真定王府,跟着表哥们到了书房才开始启蒙,本身就比别人晚了一步,又没专注在琴棋书画上边,如今能靠得住才怪。 至于说真定明珠的玩笑话,一个是因为真定王府能够压所有的真定世家一头,另一个就是因为她有一个被称为洪州四公子之首的哥哥。 平心而论,在真定各家的小娘子里边,她是哪个也拿不下头筹。 “你们说一切都靠我了,合着我输了就不丢脸了是吧!”程嫣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沈姐姐,你就和她们一起坑我吧!” “我们哪有……”沈澜难得的心虚了那么一丢丢,喃喃自语着:“程大公子可是总在夸你才华举世无双呢,再说了,你要是真输了,程大公子肯定舍不得的,到时候肯定会想办法给你找回场子。” “……” 程嫣彻底无语了。 合着她们根本就没盼着她能赢,而是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等着她大哥找场子。这样看来,就算是她再怎么推脱,她们也能把她架在火上烤了。 既然这样,总要让她给自己谋点好处吧! “我要白起!” 白起是最近沈家新得的一匹千里马,是沈五娘子的大哥沈诤的心爱之物。 沈澜听了,知道这就是答应了,忙不迭的点头,“只要你肯下场跟她们比比,无论输赢,我都负责把白起讨来送你。” 程嫣点头,才跟她一起继续向里边走。 听风阁名为阁,实际上是由围绕着镜湖而修建的一圈圈水榭组成的。 今天的天气难得的好,湛蓝的天空飘着几片云朵,清风徐徐吹拂着湖面,荡起层层的涟漪。树叶已经由绿转黄,随风沙沙地响着。为了应景,水榭的各处摆满了各色的菊花堆成的菊山。各家的小娘子和小姐妹聚在一起谈笑着,不时有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在这一片喧闹声中,一处凉亭中十多个小娘子安安静静的坐着品茶,即使偶有人交谈,也都是交头接耳的轻声细语,不免显得十分的突兀。 程嫣拿下颌示意着那头:“那些人都是……” 沈澜马上明白她在问什么,瞥了一眼,语带不屑,“可不是。也不知道装模作样的给谁看。你看,中间穿白色描金如意曳地裙的是李家的小娘子,旁边樱红乌金云秀锦裙的是阮家的小娘子,就是刚才赢了崔倩的那个。” 她也没敢抬手指指点点,只是用眼神示意着程嫣看。 程嫣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问沈澜,“你说杨筱还在等我们,人呢?” 沈澜忙拉着她转了向,“在这边呢。”说着就向左转。 程嫣跟着她走去,却也趁着这个功夫回头,后边程家三个小娘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素梅见到了,跟上前一步,压低着声音禀报着:“程家娘子跟着吴家二娘子去了。” 吴家是程家的姻亲,吴家二娘子是吴家众娘子中最优秀,也是最好面子的一个。相信有她看着,那三个堂姐应该做不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才是。 程嫣点头,也不再关注这个。 杨筱、安蓉占了水榭上一个小角落,桌子上摆了茶点,自得其乐。奇怪的是崔倩崔大娘子也在。只是杨筱安蓉两个在一起说说笑笑,崔倩就在边上喝茶,也不觉得尴尬。 看到程嫣和沈澜两个,杨筱首先招手。 等沈澜和程嫣到了,在桌边坐下,婢女轻手轻脚的捧了两杯茶上来。 程嫣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安蓉奇怪,以眼神询问。 “我不喜欢加了盐和陈皮的。”程嫣笑着说。 崔大娘子见了,悄声吩咐她的婢女换杯蜂蜜水来。婢女忙点头应了,下去吩咐不提。 这下子程嫣更奇怪了。 真定、醴陵、昕宁、仪源、平渡五郡都归真定王管辖。其中真定郡是五郡当中最大,也是最富庶的一个郡。所以很多世家的本家都是在真定郡。这么多世家里边沈氏、安氏、李氏、杨氏又是除了真定王刘氏以外最大的四大世家。这几家的爷们出仕的多在真定王手下任职,所以他们几家的小娘子也是程嫣最熟悉的。 可崔氏不同。 崔氏是在十年前才从京城迁来真定。他们家出仕的子弟原来多在大夏朝廷任职。直到大夏江山无继,子弟挂冠归去,才把家族迁来。是以,崔大娘子这个崔家第四代的嫡长女向来是有些看不起她们这些真定本地的小娘子,觉得她们都没有见过世面。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没人理她不觉得尴尬,还能主动照顾她这个喝不惯咸茶的。 程嫣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崔倩,看不出什么,只能看左手边的安蓉。 安蓉只是掩了唇笑,不回答。 杨筱不管这些,直接说:“她这是借花献佛,等着你帮她赢回来,好出口恶气的。” 程嫣只觉得额头冒汗,心中的小人翻着白眼看杨筱:你还真是敢说。 崔倩也是脸颊爆红。可被杨筱说破,她反倒大大方方起来:“我就是输的不甘心,不可以么?”如愿的看到杨筱鼓起眼睛,又哼了一声,扭头看着程嫣: “那个阮家的小娘子根本就是取巧才赢的,我当然不服。可比都比了,我也不会不认账。所以一会儿你要是能赢,我做条帕子送你。” “一条帕子就把我打发了?”程嫣笑。 这次轮到崔倩瞪眼睛了:“那你想怎样?” 程嫣比出三个手指:“三条,至少要三条帕子我才答应。”崔倩的女红在真定的小娘子里边要是说排第二,都没人敢说第一的。她阿娘经常用崔倩的女红来鄙视她。到时候她用一条,丢一条,让她阿娘再说她。 “这可不行!”杨筱却跳起来反对,“主意可是我们出的,人是啊澜说服的,你光谢阿嫣可不成,要我们一人一条帕子才成,还要绣工最复杂的那种,不许糊弄我们的。” 崔倩又瞪眼睛,半天才磨着牙说:“一人一条就一人一条,绝对不糊弄你们。可我速度没那么快,你们要肯等才行。” 杨筱马上喜笑颜开,“没问题,我做主了,一人一条的,出言无悔的。” “什么一人一条?”一个声音插进来。 众人回头,看到董婧带着婢女走过来,大家忙起身,一阵忙乱,才安排好位置,重新坐下。 等沈澜把前因后果和董婧说了,董婧就转头问着崔倩:“可有我的?” 崔倩想反正已经应出去四条,也不差这一条,当即点头:“只要程七肯下场,就有你的。” 董婧马上看向程嫣。 程嫣看几个人全都望过来,马上举手:“我下场好了吧。” 众人齐点头。 安蓉却蹙了蹙眉:“阿嫣,说真的,你有把握能赢吗?” 程嫣闻言想哭了:姐姐,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是不是迟了点啊! 15斗琴 程嫣拿起婢女刚刚送上来的蜂蜜水。她不想说话! 正这个时候,一个婢女过来,向着沈澜屈膝行了个福礼:“沈娘子,李娘子和阮娘子请您过去。” 几个人向那些十二姓的小娘子所在的方向望过去,就算离得远,也能隐约看到那边的人是望着这边的。 沈澜望向程嫣:“阿嫣,人家好像是等不及了。” “那我们过去好了。”程嫣当先起身。 几个小娘子见了,也纷纷起身,跟上程嫣。 真定的小娘子从来都是以程嫣为首的。这场赌斗虽然一开始发生在崔大娘子和阮家的小娘子之间,可聪明的早就猜到程嫣一定会参与进来。如今看到程嫣她们离开一开始占据的一隅,向着那些十二姓的小娘子走去,纷纷起身跟上。热闹谁不爱看啊! 以李娘子和阮娘子为首的十二姓的小娘子由于聚在一起的人多,一直占了水榭中最大的一个凉亭。 一开始这些人都是散座在凉亭四周的,如今开到有人过来,纷纷起身站在了李娘子和阮娘子身后。 真定的小娘子们则跟在了程嫣和董婧的身后,等双方都到了凉亭上,泾渭分明的两派对峙而立,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很多身份不够的小娘子,和跟着小娘子们过来的贴身婢女,都留在凉亭之下,等着看热闹。 李家是四世家之首,李冉作为李家的嫡女,自然有她自己的骄傲。 她一直没想明白一个小小的真定的花会有什么好参与的,怎么值得她们风餐露宿了一个多月赶过来。就算这个花会是董大家的夫人举办的又能如何,她还是瞧不上眼。 所以虽然和这些同出自十二姓的众家小娘子不熟,却依然不妨碍她同仇敌忾,一齐想压这些真定的小娘子一头,以便让这些乡下的土包子看看什么叫世家大族的风范,什么又叫世家贵女。 后来,阮娇娇出头,挑逗着对方赌斗,并亲自下场在画上赢了对方,她是乐见其成。安蓉借着人没来全,把后边的赌斗压下来,她也无可无不可的。因为她压根就不相信真定这个小地方还有什么惊才艳艳的人物在。直到她见到了程嫣。 女孩子见女孩子,永远不会觉得对方更美。在她的眼里,这个还没完全长开的小娘子虽说自有一股风华在,却远远及不上自己。但她却被她的眼睛吸引住了。 这是怎样一双明眸啊!似她见过的大海,无边无际,深不可见底,却酝酿着一番可将人席卷进去的风暴!让人挣不脱,也根本就不想挣脱!她想,如果她是男子,为了这双眼眸,恐怕不管什么都愿意去做的吧。 李冉眨眨眼,收回思绪,对着安蓉道:“你们的人全了吗?是否还要继续比下去?” 安蓉看了程嫣一眼,回应道:“比自然是要继续比下去的。不过第一场你们挑了画画来比,第二场比什么自然由我们说了算。” 李冉还没有回话,阮娇娇已经当先站了出来,“你们说就你们说,不过总要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里边选,万一你们要比什么谁吃得多,我们也听你们的不成?” “你……”杨筱气急。她的身材稍显丰腴,阮娇娇这话当她听不出来不成! 下边自然有嗤笑声传出来。 程嫣拉住杨筱,“我们比琴好了!我们这边我来,你们又有谁下场?” “我来。”十二姓中的小娘子站出来一位。 董婧见了,低声在程嫣耳边低语:“她是姜氏的姜涵雅,琴艺在这些小娘子里边不是数一也是数二的。” 她本就出自十二姓,今天又是负责迎客的主家,认出在场的人谁是谁也就不奇怪了。 姜涵雅却不像程嫣还要人提醒。直接说:“程七娘子,你说怎么比吧。” 程嫣轻笑,有点像偷吃到葡萄的小狐狸:“比绘画的时候你们是怎么比的?” “自然是不署名字呈到望春亭由董大家等大儒点评。”有人回答。 “可弹琴又不能像画画这样留在纸面上。又总不好为了小娘子之间的玩笑就把各位大家请过来。你们总不会真的觉得谁的琴艺真的能引得百鸟朝凤吧。要是那样,也不用比了,这局就算我们输。” “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嘛……”程嫣顿住,环顾四周,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后才继续说道:“这里离望春亭也不远,谁的琴声要是能够引得望春亭的公子相合,就算她赢了。你们说如何?” 这个比法是程嫣提出来的,所有人的目光自然就转到了姜涵雅的身上,看她如何说。 姜涵雅低头沉思了一下,点头同意。她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让人家主动相合,却对着自己的琴艺有着绝对的信心。她要是做不到,相信程嫣也绝对做不到。所以她很干脆的同意。 董婧见她们商量好了,招呼了芷园的婢女吩咐着。 众家小娘子见了,纷纷走下凉亭,以便为两人斗琴腾出地方。 很快,三张矮桌被人抬了上来并排摆好。中间的桌上摆着香炉,里边的香已经燃起,烟雾袅袅。两边的矮桌上各摆放了一张琴。又有人送上了两个蒲团。 整个布置的过程快速却又无声无息,可以看得出芷园婢女的训练有素。 程嫣用眼扫了一下两张琴,抬手示意对方先选。 姜涵雅也不客气,直接迈上两步,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琴前,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整理好裙子。 程嫣就坐在了她的对面,同样是盘膝而坐。 时人讲琴棋书画里边的琴其实是琴瑟的合称。琴为七弦,无琴码,而瑟十二弦,有琴码。相较起来,琴瑟都是易学难精,可瑟的变化更多,听起来更加悦耳,而琴却略低沉,更考琴艺。 今天芷园备下的两张都是琴,一为焦尾,一为玉露。很巧,这两张琴程嫣都弹过,很清楚之间的区别。而今天她用的是玉露,更加适合她。 程嫣稍稍试了试音,就停了手,看着姜涵雅。 姜涵雅也已经试好了音,同样望过来。 她们二人一准备好,小娘子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窃窃私语,目光集中过来,现场的气氛就变得沉闷起来。 这些人里边,董婧的心情又格外不同。她作为今天的主家,是除了程姜二人以外唯一还留在凉亭里边的人。可她听闻过别人夸赞姜涵雅的琴艺,却从没听过自己这个手帕交弹琴。甚至,她压根都不知道程嫣到底会不会弹琴。但比琴又是程嫣自己提出来的,总应该有点把握的吧…… 此时,姜涵雅的琴音已经响了起来。 16相合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不知怎的,程嫣想到了这么一句。 姜涵雅讨了个巧,也没说一声,就先弹了起来。 既然比的是谁能让隔壁的公子主动相合,先起手的自然要占一份先机。 可董婧也没有说错,十二姓的小娘子果然个个都不简单。这个姜涵雅的琴艺确实很好。琴比瑟的音色更加低沉,更加适合一些舒缓的乐曲,就不那么容易让人听得愉悦。而这个姜涵雅一曲清秋泉上曲却连她都差点沉迷其中。 如果不是今天,也许她也就认输了。 可比什么是她提出的,怎么比也是她提出的,要是就这么认输了,不就显得她太无能了吗?!这里边可是还有个王姓小娘子也许会成为她嫂嫂呢,她的脸能丢,哥哥的脸也不能丢呀! 程嫣微微勾起嘴角,双手纤纤玉指按在琴弦之上,在姜涵雅乐声一个旋转的时候切了进去。 同样的是清秋泉上曲,起手却比姜涵雅的高了一个调子。乐音由一个人的独奏,变成了两人合奏,只是一高一低的调子,总有那么一丝违和。 这是在做什么?望春亭那边还无人相合,如果现在有了,算是谁赢,没有,又算是谁输? 有的人反应过来愣住,有的人却还在迷茫。 姜涵雅也蹙起了眉头,她也想不明白程嫣到底想干什么。而且程嫣的琴音总让她觉得难受,还说不清楚为什么。不过她并不怕,因为这样只是更加显得程嫣黔驴技穷而已。 所有人都在等,他们希望等到一个人放弃,或者一个变化出现。 清秋泉上曲现如今流传的很广,在场的小娘子就算不会弹,总也听过。 随着弹到半阙的时候,王氏的王梓楠脸上的笑容消失掉了,她总觉得如今弹的不是清秋泉上曲了,最起码不是她熟知的清秋泉上曲了。 她就是董婧口中那个琴艺在十二姓中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的另一个,所以她对自己的琴艺非常有信心。 再听了听,她终究是忍不住,悄悄走了几步,凑到李冉的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 李冉的目光还是集中在亭子中弹琴的二人身上,袖子被人拉住她也只是头歪过来而已。 王梓楠就凑在李冉的耳边,轻声说:“曲子不对了。” 李冉闻言马上把目光转回来,凝视着王梓楠:“什么叫曲子不对了。” “我是说她们弹的已经不是清秋泉上曲了,涵雅被那个程七娘子带偏了。” 李冉一惊,再细听,猛然反应过来,如今弹得确实不是清秋泉上去了,更甚之连原本的清秋泉上曲的旋律都不见了,完完全全成了一首新的曲子。 这个时候,反应过来的不止她们两人,很多善琴的小娘子都反应了过来。可琴声没停,照着规矩,就没分胜负,也就没人能够阻止她们继续弹奏下去。 姜涵雅身在局中,比别人的反应慢了半分,却也明白了过来。可她发现,自己硬是无法把曲子转回到清秋泉上曲上边,只能顺着程嫣的调子继续弹下去。 她的额头见了汗…… 望春亭里边,自听风阁的琴音飘飘袅袅的传来,就逐步的安静下来,都在聆听着琴音。 简简单单一曲清秋泉上曲,让人似乎看到了飒飒飘落的枯叶,似乎让人听见了泠泠的泉水溅在石上崩裂的声音。 王睿王子谦听到了琴声,向着边上的程谨笑道:“这个不是舍妹,就是姜家的涵雅在弹。她们两个可称得上是我们这些人家里琴艺最优的两个人。” 程谨也笑着问:“连子谦都比不上吗?” “我怎么弹得出这么高雅的琴音,当然比不上。不过听说慎之的琴艺也是举世无双,不如找个时间和梓楠切磋一下如何?” 程谨只是笑,继续听着。 阮斌也站在他们身边,陪着他们聆听着琴音。渐渐地,他蹙起了眉,倏地又舒展开了,喃喃自语着:“原来如此,有意思。”随即又高声叫着,“有琴没有,没琴箫也行。” 旁边自有芷园的小厮听到了,跑出去忙。 王睿指着阮斌,却看着程谨,问:“他这是想干什么?” 程谨揉了揉鼻子,多少有些宠溺地道:“你等着瞧就知道了。” 程嫣会琴,只不过会的有点一言难尽,所以才没人听过她弹琴。而他,是被她自始折磨至终的那个。 他十岁的时候开始随着父亲习琴。 而程嫣也许是觉得没人陪自己玩了,哭着闹着也要学。问题是三岁的小娃,还没有琴高。父亲没办法了,特意为妹妹亲手斫了一尾琴,这琴和正常的瑶琴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尺寸上小了一圈,琴弦也更软一些,适合三岁的小奶娃用。妹妹特别宝贝这尾琴,还特意取了个名字叫涿泪,因为琴身上有着一个似泪斑的木纹。 自此,妹妹和他一起开始学琴。 也许是妹妹太小了,弹出来的曲子永远是似是而非的。父亲纠正了也不知道多少次,还是改不过来。后来,父亲就放弃了,说也许妹妹是真的没有习琴的天份。相对的,则是他的琴越弹越好,直至被董大家看中,收为弟子。 可妹妹却没有放弃过,还是坚持练习,并要求他陪着一起练习。练来练去的结果,就是每次他都能被妹妹的琴音给带走。很奇妙的就是每次…… 后来,父亲走了,妹妹则把那尾琴给烧了…… 再后来,妹妹摸过两次琴,都是在父亲坟前。 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妹妹居然肯把她的琴艺拿出来,这是……没受什么刺激吧! 很快,就有小厮跑着,送过来一管箫。 阮斌接过箫,看了一下,又在手上转了一个花,然后才把箫凑在唇边。 小厮这样跑进跑出,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看到阮斌的架势,很多人都停下交谈,看他准备做什么。 而君子六艺,在场的人都是世家公子,精通音律的人不少,很快听出了琴音的不对,也开始议论纷纷。不过他们也没多想,只是以为是小娘子那边有人失手了而已。 就这样,阮斌的箫音,在又一个转折的时候插了进去。 17谁赢 箫音的响起,自然也惊到了听风阁的众位小娘子们。 “果然有人相合了。” “是啊,还真的有人会吹箫相合的” “只是不知道那边是谁的箫声?” “……” 不论是以沈澜、安蓉等人这边,还是李冉王梓楠这些十二姓的小娘子这边,此时都有同一个疑问,这琴艺斗下来,到底是算谁赢了? 姜涵雅先弹,程嫣紧接着就跟上去了。然后望月亭那边的箫音才传过来。她们总不好不管不顾的去望月亭问那人到底是和的谁的琴音吧。 姜涵雅的额头却已经密密实实的冒出了汗珠。 清秋泉上曲是她弹得最好的一首曲子了。之所以选这首曲子不仅是因为它的曲调悠扬动听,很能让人沉醉其中,还因为这首曲子传播广。要引人相合,总要找个对方会的曲子吧。 程嫣一开始加入起来的时候,她心里是不以为意的。不仅不以为意,她还耍了个小小的花音的技巧,想让对方知难而退。对方的琴音低下去的时候,她还洋洋得意来着。 可也许就是她太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了,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被程嫣的琴音引得走了调,使得清秋泉上曲变得似是而非了。 姜涵雅听出自己的琴声不对的时候马上觉得浑身燥热,背上可能还出了汗,才让冷风一吹觉得瑟瑟的。可她又不能马上停手,只能是硬咬着牙,继续按照清秋泉上曲的谱子来,想把程嫣带跑的琴音再给找回来。 而在这个时候,箫音响了起来。 如果在平时,也许这箫音能够让她静下心来。可如今,在琴艺上除了王氏嫡支的梓楠妹妹以外从没服过人的她觉得今天在这么多小娘子面前被一个真定的小丫头带跑了琴音,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她觉得就算今天的斗琴输了,她也要让所有人见识到自己的琴艺。 程嫣在箫声响起的时候唇角含上了笑容。 她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她之所以从没有在小姐妹面前献过艺,一个是因为她的琴艺根本就拿不出手——独奏,她不会,合奏,她也只会把人家的琴音拐跑,另一个就是因为她的琴艺是那个她最不愿意想起的人教的,弹起来折磨自己,还会惹得阿娘泪水涟涟,何必呢。 而且她曾经和大哥约定过,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听到她的琴音,她大哥必须是要用琴音相合的。这么清新脱俗的琴音,大哥根本就不可能错过。所以就算那位姜小娘子琴艺真的出色到能让望月亭那边的公子相合,大不了大家打个平手。 一曲好好的清秋泉上曲,被程嫣给搅了。 而箫音的加入,让原本涓涓细流的琴音变成了澎湃的波涛,又变成了万马的奔腾。 “这……这是……” 王睿的嘴巴都惊的合不上了,他用手指着阮斌,看着程谨,希望他给个回答。 “没错,是十面埋伏。” 程谨点头。他是真的没想到阮斌的音律居然好到如此的地步,硬生生的从嫣嫣杂乱的琴音中听出来她想把琴音给拐到十面埋伏上。他不仅听出来了,还用箫音带着琴音,真的奏出了十面埋伏。想当年,可是只能在妹妹跑到不知道“宫”还是“羽”的琴音后边追的。 “你是说刚才那乱七八糟的弹的是十面埋伏?”王睿再惊。 “呃……”程谨揉鼻子,但愿子谦兄千万别问那是谁弹的,“没错。” “这也太……太……” 王睿“太”了半天,还是闭上了嘴巴。算了!听风阁那边都是各世家的小娘子,不管刚才是谁弹的他还是给人家留点面子吧。 “十面埋伏,是十面埋伏!” 听风阁也是议论纷纷。箫音加入进来之后,她们被曲调中那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豪壮所吸引,也听出来是十面埋伏,纷纷嚷了出来。 “原来阿嫣弹的是十面埋伏,这样姜涵雅就输了吧。”杨筱询问着身边的小姐妹。 安蓉、沈澜频频点头,崔倩却若有所思。 跟着弹到十面埋伏的姜涵雅稍稍松了口气,十面埋伏的曲调激昂,也就需要高超的琴艺才能表现出来。她已经看出来对面的程嫣的琴艺稀松平常,搞不好就是根本不会。只要她能应和好那箫音,逼着程嫣跟不上自动停手,她就赢了。 程嫣却觉得有些好笑。那吹箫的肯定不是大哥,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公子居然能听出她想弹的确实是世面埋伏。可那又怎么样,她其实有点不喜欢迎合别人的。 程嫣抬头撇了对面的姜涵雅一眼,恰恰看到了她脸上的笑。 现在就笑,好像早了那么一点点。 程嫣深吸一口气,停了一个音,手势再变。 “这是在干嘛?” 王睿觉得自己是大开了眼界。 清秋泉上曲转到十面埋伏,十面埋伏转到阳春白雪,阳春白雪又转到高山流水,后边又到了平沙落雁…… 很多曲子他都不知道能用箫吹的,还有些曲子是他根本就没听过。 问题是这两个人在干嘛啊,比谁会的曲子多吗?问题是为什么他总觉得对面弹琴的就是一阵乱弹,然后就被阮文举的箫音带着了。 “可能是碰上知音了吧。”程谨也有点不确定了。 “那他们准备吹到什么时候去啊?”王睿再问。 “快结束了。”你没看文举的脸都白了吗? 多年后,参加过此次花会的小娘子都还是觉得箫音的戛然而止让人非常遗憾。 在第四首曲子的时候,姜涵雅就已经停了手,只能看着对面的程嫣和望月亭的不知哪家公子琴箫相合。她停下是因为她已经跟不上对方曲调的转换,破了音。 等箫音停歇的时候,她长身而起,怒目看着程嫣。 她很想说就没见过你这么无耻,比琴不比琴艺比捣乱的。可一开始的比试方法是她同意的,后来也确实有箫音相应。她就算已经看破又能说什么! 阿娘常说世家最重风骨,输没关系,只要日后找回来就好,但是如果输了还要耍无赖丢了风骨,就不能被世家所容了。她不能在此丢了世家风骨,否则就算回去了,阿娘也不会饶了她。 李冉、阮娇娇、王梓楠等几个人都快速上了凉亭,站在姜涵雅的身后。 如果此刻眼神能够杀人,程嫣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可她们这些十二姓的小娘子和姜涵雅有着同样的顾忌,谁都不敢说此场比试不算。 最终,还是姜涵雅忍受不住,甩了甩广袖,当先走下凉亭,径直朝着各家主母聚集的地方走去。 阮娇娇有点心虚,她总觉得那箫音是自家大哥的杰作,看到姜涵雅走了,匆匆丢下一句“我去追她”也跟着疾步离开。 这个时候安蓉等几个也到了程嫣的背后。 看到对方走了两个,安蓉得意的一笑,问:“接下去还比不比了?” 18阮斌 “比,为什么不比!”李冉气哼哼的回答。 “好呀,比什么,你说!”安蓉表现的很是大度。 和十二姓的小娘子比起来,输了不吃亏,赢了却是赚了。谁让她们总在讥笑真定是凶山恶水的。就算是穷山恶水出来的小娘子,只要能赢个一场,她们就已经踩着那些十二姓的小娘子们扬名了。接下来的输赢她们根本就不在乎了,所以先在正好大方一点让她们看看她们的风度,多好! “我们比棋艺。” “比就比。” “……” 看着李冉和安蓉很快商量好接下来要斗的才艺,董婧开始安排着婢女们收拾凉亭,重新铺排棋案等物,程嫣开始觉得无聊。 琴棋书画诗酒茶,书,她能保证自己写出来的字别人绝对能看得懂;画,鉴赏古画她敢说第一,却不敢自己画;诗,对不起,声韵启蒙还没史书背得全;琴,哦,恐怕所有今天来参加花会的人都已经见识过了。剩下的,茶,她的口味好像特别了一点,跟别人喝不到一起;酒,她能把自己大哥灌趴下;也就棋艺还能拿出来晒一下。 她自认自己的棋可是学自弈秋的,谁知道董大家却说她下棋“不尊规矩,善用诡道”。她就不明白了,下棋不是为了赢吗?这和征战疆场根本就是一个道理。问题是你兵书上还说兵不厌诈呢,她怎么就不能用“诡道”了! 是以,她不喜欢和别人下棋,省得对方输了棋却不肯认。 一听说现在双方比棋艺,她就觉得没意思,想躲了。 程嫣左右望望,见小娘子们都开始往前涌,想就近观看,就开始趁着别人不注意开始往外溜了。 等出了人群,程嫣快步走向月亮门,她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去喝杯茶,一下子弹了那么多的曲子,手不累,脑子都累了。 等出了月亮门,到了甬道上,看着不远处花树下半隐半现的两个人影,程嫣就一拍脑门,她真的很蠢哎! 花会,历来是变相的相亲宴,而这次的花会之所以选在了望月亭和听风阁,就是因为这两个园子中间有一个名为甬道,实际上都够得上一个小花园的通道相连。而这个甬道里边遍布了湖石和花树,哪对男女看对了眼,隐在这里一诉衷情不要太方便。 当然,为了保障自家小娘子的安全,哪个世家都会安排了贴身婢女仔细看住自家小娘子,约会可以,出格就不可以。况且,芷园提供了这样的约会场景,也在两边的月亮门处安排了膀大腰圆的婆子当值。女孩子只要不愿意,立刻有人出现相救。就算当时没救,事后家里人想查出谁干的好事也不难。 程嫣还没到相看的年岁,但是为了前些日子的两桩保媒,阿娘在来的路上特意将这个事情跟她提了又提,就怕她在这个多事之秋一不小心吃了亏。 她回头,发现素梅没跟上来,就有些懊恼。特意避开人是她的不对,可她也没想到居然也把素梅给甩了啊。 她又没和什么约好在这里私会,又丢了素梅,看来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妥当。 程嫣果断的转身。 “前边的小娘子请留步!” 听到声音,程嫣犹豫了一下,又转回来,就看到一个玉树兰芝的贵公子站在身前。 这人身材欣长,穿了一件月蓝色广袖长袍,长袍的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金色的纹样,腰间束了一条湛紫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油亮的头发用儒巾束在头顶,儒巾之上还有一颗碧绿的祖母绿玉石。再看脸,剑眉朗目,绝对说得上是仪表堂堂了。 “你是阮家的人,稷山阮氏嫡房的人,”程嫣蹙眉,又仔细看了看这人的眉眼,恍然大悟,“你是阮斌阮文举!” 也不知道是谁家带起来的风俗,如今的世家子弟都喜欢用自己的族徽纹样给衣服镶边,而镶边的针法都是每个家族的不传之密,是外人轻易模仿不来的,但凡细心一点并且熟知世家谱系的人都能从镶边的纹样辨认出这人到底是哪家的人。 而一开始没认出这人就是阮斌是因为据说这次阮家来了三位年龄相仿的公子,大哥给她的那幅画像又只有五分像。 “正是在下。”阮斌正正式式地给程嫣见了礼,“想必是程家七娘子当面吧。” 程嫣看他这架势,只能还礼,却也不满他拦住自己,干巴巴地说:“我是程嫣。” 阮斌腼腆地笑着,“刚才的琴音是程娘子的吧……”声音越说越小。 程嫣狐疑地看着他,不答话。 阮斌继续笑,用手搔头,耳朵渐渐染上了霞色,“慎之兄曾跟我提过小娘子的琴……”说完,露出一口白牙。 程嫣看着他那个傻样子,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心里却把自己大哥给骂死了——琴艺无双的洪州公子有个琴艺白痴的妹妹很好听是不是!就问你是不是! 看到程嫣笑了,阮斌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垂眼睑,声音已经近似呢喃:“那箫是我吹的……” 啊?箫是你吹的,那又怎么样?你箫吹的好你了不起啊是不是! 程嫣心里拼命一二三,却还是努力摆出最淑女的微笑。并且拼命的对自己说:我是最风华绝代的小娘子,绝对不给阿娘丢脸的小娘子。 “程娘子,我能不能去府上拜望。我们可以以琴会友。” “……”泥沟了! 程嫣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福了福身,“阮公子,等有机会再说吧!”说完扭身就走。 你绝对绝对没机会了! 啊?这是……生气了吗?……我……做……错了……吗? 阮斌搔头,看着已经没入月亮门的身影:慎之的妹妹好奇怪啊!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不行了,让我笑一会儿!哈哈哈……” “哎!文举这样我真的有点担心……嘿嘿……” 阮斌扭头,看到两个损友。 笑的夸张的是王睿,笑得含蓄的是程谨。毕竟那女孩子是自己的妹妹,否则他可能笑得比子谦还要夸张。 阮斌走过去给了王睿肩膀一拳,终于成功止住了他那难听的笑声,又瞪向程谨:“你们是不是朋友?” “我一定是!慎之就不一定了。”王睿回答,还是含着笑意。没办法,认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这么白痴的时候,不笑个过瘾怎么对得起自己。 阮斌又扭头看程谨。 这个嘛…… “我还真不一定是……” 19相争(已修) “你什么意思?” 阮斌真的生气了,拳头握了又松。要不是担心打了那张俊脸被人家小娘子找上门算账,他绝对一拳头挥过去。 程谨用拳放在嘴边干咳了一下,缓了缓笑意:“别急!我问你,你怎么想起来找我妹妹切磋琴艺来了?” “小娘子琴艺那么好,怎么就不能切磋了?”而且他和人家又不熟,不是也找不到别的理由搭话嘛。 阮斌脸上染上一丝羞赧。 “好?”王睿提高了调门,马上又意识到,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放下心,继续问阮斌,“你说程家小娘子的琴艺好?”这是什么审美标准? “你说我妹妹琴艺好?”程谨也纳闷。可阮斌的琴艺和他是齐名的啊!难道他学了个假琴?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阮斌也奇怪,这两人说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对。 王睿觉得这个纯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不过他还是要问问:“程小娘子的琴艺哪里好了?” 阮斌有点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解释:“琴艺又不是琴技。我承认程小娘子的琴技是差了一点,可她的才华很高,弹的每个调子都可以独立成曲。我还想回去把今天的弹过的调子记录下来,然后和程小娘子一起试试看看能不能完整成曲呢。” 程谨和王睿对视一眼:原来不是因为程家小娘子/我妹妹的琴艺不好,而是他们没成为琴艺大家不懂得欣赏。这还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 程谨抚了抚额,决定不再讨论琴艺这么高深的问题,问点实际的:“你问了我弹琴的是谁就匆匆跑出来了,现在人已经见到了,觉得如何?” 阮斌只是笑。 王睿突然觉得这样的阮文举有点傻,怼他:“你别以为董大家帮你提亲了,人家小娘子就会同意。别忘了还有个大英雄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阮斌向着程谨深深一躬,“还请慎之兄助我。” 程谨眼睛一亮:“你喜欢我妹妹?”那么多画像,嫣儿根本没说看中哪个,他只能和老师商量着定了一个最合适,也最有把握的。如果阮斌能喜欢妹妹,那么妹妹将来的日子无疑会好过很多,毕竟他就算能护着,也只能护个一时,护不了一世。 “我也说不清是不是喜欢。”阮斌感觉自己的脸颊热了起来,微垂了头,怕两个朋友发现自己的异样,“只是程小娘子比我认识的世家小娘子都有意思的多,我想将来生活在一起一定很有趣。”而且她很漂亮,又有点像狡猾的小狐狸,能够想得出用如此琴艺压那个姜小娘子的琴技,也不会是任人欺负的软包子,会很适合他家。 “好!”程谨点头。 三个人交谈着,一齐转身回望月亭一端的月亮门。 他们都没留意到,他们走后,一个穿着赭石色长袍的男子自旁边的湖石后转出来。 刘勇看着三个世家贵公子的背影,握紧了双拳。 他没有想到,程谨程慎之都不看好他,不希望他成为妹婿。 其实,他现在也不是只有程嫣这一个选择。 就在昨天,他在溧阳苏氏的引荐下见到了在更始帝手下担任大司徒的苏翎。 苏翎带来了更始帝的圣旨,把自己的外甥女杜如芝许配给他。也就是说,只要他点头,他就成了更始帝的外甥女婿。 苏翎还说,杜如芝比程嫣大了四岁,今年十七,正是适婚之龄,只要他同意,年底就可成亲。而且,成亲之后,更始帝不仅会封他为镇国大将军,还会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甚至承诺了会把定山临近的桐城、安道两郡交由他管辖。 刘勇觉得自己差点就动心了。 可最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更始帝虽说是目前称帝的人当中实力最为雄厚的一家。可看看他给出的承诺:镇国大将军是个虚衔;桐城、安道两郡就算给他,以他目前的实力也控制不住;至于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不论和谁结盟都不是问题;说到最后一个,适婚的杜如芝比起程嫣,他既不是好.色之徒,又不等着生儿子继承家业,算不得什么好处。 这么一看,更始帝给出的都是望梅止渴的东西。 可很重要的一点,更始帝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个外甥女,而真定王刘远只有一个外甥女,还是特别得宠爱的外甥女。也就是说,程嫣可比那个杜如芝在娘家更加说得上话。 而董大家替阮斌求亲,更加说明真定王府或者是说程慎之,和十二姓的关系很好。如果他能通过程嫣,程慎之兄妹得到那些大世家的支持…… 想到小的时候,阿娘给了他和大哥一人一块玉佩,一块雕的是八宝纹,一块雕的是百结纹。他却偏偏喜欢大哥的百结纹。后来,大哥要跟他换,他不要,却又找机会把那玉佩偷拿来,埋到山上,才高兴了。 男人嘛,只有争到的东西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刘勇笑了一下,松开拳头,看了一下听风阁一段的月亮门,也回了望月亭。 程嫣悄悄回了听风阁,看到刚刚比试琴艺的凉亭那里人群已经散了,就绕回一开始坐的地方,果然看到董婧几个都在这里。 见到她回来,董婧忙不迭地拉着她坐下来,问:“你到哪里去了,刚刚你的婢女到处找你。” 程嫣笑而不答,反问她:“怎么样,刚才下棋是谁赢了?后边又比了什么?” “别提了。”回答的是杨筱,她鼓着一张包子脸,碎碎念着:“你说你那个六堂姐,没本事就不要上去献丑!刚刚对上王家的一个小娘子,这棋才走到三十三手,就变得救不回来了。要是她乖乖认输也不算太难看,可她偏偏不肯,还要悔棋!你说说你们程家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皮的……小娘子。” 沈澜听着不对,慌着去拽她的裙裳。 杨筱看到旁边的人脸色都变得不那么好看,可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只是一说完了,就慌慌张张去拿杯子,用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看到沈澜和董婧的抱歉,杨筱的慌张,安蓉和崔倩的不明所以,程嫣有些苦笑。她总不能见一个人就和程家人划清一次界限吧。 之前她不太出来应酬,还无所谓。今后恐怕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会层出不穷。如果次次都介意,她恐怕就要累死了。 “反正只是堂姐妹,又不是亲姐妹,她丢她的脸,我怕什么。”她笑着看着杨筱,示意自己不介意。 “嘿嘿——嘿嘿——” 杨筱干笑两声,低着头,用牙齿咬着杯沿,眼珠却骨碌碌四处乱转着。 安蓉见到了,虽然还是不太明白程嫣和程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不代表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忙夸起崔倩的衣裳。 几个小娘子也跟着转了话题,气氛很快又融洽起来。 这个时候,素梅也转了回来。看到程嫣坐在席上,悄悄松了口气。可想到刚刚见过的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俯身到了程嫣的耳边。 20诘问 程嫣随着素梅到了一处僻静地。 在水岸边,已经站了一个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小娘子。那小娘子一手拿着素白小碟,一手撒着鱼食,在喂鱼。 看着女子就这么站在离湖面只有两三步的台阶之上,贴身婢女又在十几步之外站着,程嫣就觉得自己像被拎出水的鱼,呼吸都窒住了。 没办法,她胆子小啊! 在她的印象里,但凡举办花会的地方,一定有湖,没湖也会有个荷花池之类的。而有了水,就一定会有小娘子落水。等落了水,要么有什么公子搭救,然后两情相悦神马的,要么是名声扫地,再被英雄打抱不平,两情相悦。别问她怎么知道的,话本里都这么写的。百年前的一个叫吴秋水的人就写过一篇什么《落水金枝》,被众小娘子拿来竞相模仿,弄得这些年时不时就能听到哪个小娘子在哪个花会上落了水。 进了听风阁,她可老实了,一直离着水不少于十步,真不想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相约站在危险的地方啊喂! 是以,程嫣走到离着那黄杉小娘子还有四五步的距离就站住了,屈身福礼:“程嫣见过姐姐。” 那小娘子转回身,看着离着自己还好几步的行着福礼的程嫣,愣了一下,把素白小碟递给身边的婢女,提着裙子走上两级台阶,到了程嫣的近前才还礼:“阿嫣妹妹好,我是王氏昕楠” 琅琊王氏的人?阿婧的表姐妹? 程嫣眨了眨眼睛。 王昕楠见了,笑了,又补充道:“我是王睿王子谦的堂妹。睿堂兄和程大公子是至交好友。” 程嫣想笑了,心说,你要是跟我说你是阿婧的表姐妹,兼未来的小姑,我会更清楚你是谁。可如今提到哥哥,莫非是…… 看着程嫣犹如偷吃到葡萄的小狐狸的表情,王昕楠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她应该说自己是董婧的表姐来着,可如今话都出口了,收也收不回来。 王昕楠暗自懊恼着,一下子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打算,结结巴巴夸了几句程嫣人长得漂亮,衣裳漂亮,首饰也精致,才恢复了正常,说起这次来参加花会的事情: “……阿娘和三婶婶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带着我和梓楠堂妹并迦楠堂妹,由睿堂兄辉堂兄黎堂兄护着来了真定。阿娘说本来我们十几天就能到,可如今世道不太平,为了安全就绕了路,才走了那么多天。我们是九月初二进的真定。阿娘说等花会结束了,我们还会住上一段日子。……” 还会住上一段日子,是为了商谈婚事吧。也不光光是哥哥是否能和琅琊王氏结亲的事情,这次可是来了七姓,说不定后边还有几桩喜事等着呢。 程嫣想着,接住了话头:“既然你们还要住上一段时间,空的时候不妨来找我玩。你知道,我舅家也没个女儿家,我连个玩伴都没有。” 王昕楠脸颊红了红,却也放下心来。 两个小娘子就开始说起真定都有哪些景致好看,有哪家的铺子卖些特产,可以带回去分给族中的姐妹,一时间笑语晏晏。 素梅看到两个小娘子就在水边这么聊起来,旁边也没个坐的地方,就低声和王昕楠的贴身婢女说着:“这里也没个坐的地方,也没个茶水茶果之类的,别一会儿小娘子口渴了都没得喝。妹妹你守着两位小娘子,我去找芷园的婢女来布置一下。” 王昕楠的婢女听了,忙不迭的点头:“姐姐尽管去,这里我守着呢。” 素梅又抬头看了看太阳,毕竟已经入秋,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倒是不用担心小娘子被晒黑了。再看程嫣不像有什么吩咐的样子,悄悄退下去,找芷园的婢女去了。 程嫣并没有注意到素梅的离去,王昕楠的话很有趣,她也就这样跟她聊了下去,连自己站得离水边太近这件事都给忘了。 程珏很不开心。 她可是程家嫡出的小娘子,是程氏族长的女儿。在真定,最多也就是程嫣会比她的身份高一丢丢而已。 她都十四了,马上就要开始相看了,这次花会可算是她的正是亮相呢。 那个王什么楠到底懂不懂规矩!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话她不懂吗? 程珏沿着岸边慢慢走着,随手扯一下垂下来的柳枝,把撸下来的黄叶丢到水里,再扯上一把。 程玙落后着她两三步的距离,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现在可是实在不敢上去触霉头。 两个人的贴身婢女又落后程玙两三步,手挽着手,一步一挪,一声不吭。 程珏继续走,继续念。 她在棋艺上还是很自负的,堂姐妹中都没有赢得过她的,甚至堂兄偶尔也会输给她。所以她在看到双方准备比棋的时候争来了这个机会。其实,她压根没想着能胜过十二姓的小娘子,只是,她已经想好了,下个几百手,再投子认输,来个虽败犹荣还是应该可以的。 谁想到对方一点也不讲规矩,还说什么琅琊王氏,琅琊王氏就了不起吗? 三十三手,只有三十三手!棋盘上还大片大片的空白呢,她就已经逼得她无路可走。这算什么!算什么! 程珏再次狠狠扯了一把柳条。 只是这次,她没有扯到柳叶,却让柳条划到了手。 看着揉嫩的掌心几条白色的道子,程珏更是气急,提着裙子走上去照着树干就踢了两脚,然后加快了速度沿着湖岸边继续朝前走去。 程玙有点慌了,这个嫡妹向来刁蛮。她还真怕她在花会上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也赶忙追了上去。 可程珏走了没几步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程玙走到她的身边,看看程珏已经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庞,又顺着程珏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到了王昕楠和程嫣两个人站在离湖岸几步远的地方聊天。 糟糕!程玙暗叫。这两个一个新仇,一个旧恨,一齐让嫡妹碰上,不是沸水滴进了油锅嘛! 她现在也顾不上回了程家程珏怎么闹了,现在最关键的是别让妹妹继续丢脸了。 程玙毫不犹豫的拉了程珏往回走,同时喊两个婢女:“碧桃,丝雨,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过来。” 两个婢女还在后边慢慢走呢,此时距离的就有些远,听了五娘子的叫声,忙应了一声,往这边跑。 程珏却气呼呼甩掉庶姐的手,不行,她今天一定要问问,那个王娘子这么不讲规矩是不是因为程七在里边捣鬼,故意设套给她的。今天,她一定要代死去的大伯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敬堂姐的死妮子。 程玙一时没防备,被程珏给甩脱了,喊了声:“六妹妹!”就要追。 程珏已经奔到了王昕楠和程嫣的旁边,伸手就推搡着王昕楠。 “是不是程七让你算计我的!是不是!” 王昕楠和程嫣都注意到程珏的出现。而且王昕楠还是背胡而立,被程珏冷不防这么一推,腾腾倒退了三四步之多。 她却忘了,身后就是延伸到湖里的台阶,一不小心一步就踩空下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21落水 不是吧!真来啊! 程嫣觉得回去应该给那个叫吴秋水的人竖个碑做个传,顺便再鞭个尸啥的。 可她现在怎么办,先不说这个琅琊王氏的嫡女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的嫂子,就是现在自己的堂姐在自己面前把人家的表姐给推到水里,她就在阿倩面前交代不过去。 可她也没本事救人啊! 程嫣还在想呢,却忘了自己的动作比自己的脑子还快。 她的身子已经随着王昕楠的倒退向前冲,并伸手拉住了王昕楠的手。 小娘子本就没有多重,而程嫣平时喜欢跟着表哥们骑马打猎,还算有点力气,王昕楠真的被她拉了回来。只是程嫣毕竟没有练过,对力度把握不好。人是被她拉了回来,自己却向湖面扑去。 程嫣上一瞬还在想着自己没本事救人,下一瞬就开始疑惑为什么这水面竖起来到了面前了。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湿湿的水气,感觉到了鼻尖上的凉意。 她要不要屏住呼吸啊? 一声声惊叫响起,没有任何人能够料到仅仅两三个呼吸间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程珏也有点傻眼,她好似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开始发抖。 王梓楠扑在地上,回了头,喊着“阿嫣妹妹” 程玙愣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 那两个婢女还在往这边跑。 王昕楠的婢女张着嘴,瞪着眼没动作。 程嫣闭上了眼睛。她想哭了,她不会浮水,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救她。如果有下次,她一定提醒自己,湖边五六步的距离也不够安全,不能站。 只是,她还有下次吗? 预料中的冰冷迟迟没有袭来,却感觉有人揽了自己的腰带着自己飞起。 “主子,没事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冰冷的声音,却带着温热的气息,在耳边响起。 程嫣眨了眨睫毛,睁开眼,看到了一张呆板又普通的脸。 是十九,是十九!原来十九跟了进来,幸好是他跟了进来! 如今她正被她自己的贴身暗卫护在怀里。 程嫣虽然没落入水里,可宽大的罗裙都已经被湖水浸湿。此时的她才觉得自己又冷又怕,又很气很委屈,不由自主地把头埋入十九的怀里呜呜哭起来。 素梅带着几个婆子正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她看着湖边几个人有站的,有跑的,还有趴在地上的,就是没看到自家小娘子,楞了一下,然后才看到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怀里拥着一个只露出乌发的女子。 等再仔细看,才辨认出那个男子是小娘子的贴身暗卫,只见过两面的十九,而拥着的小娘子就是自家的。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素梅马上丢了手上的托盘,提着裙摆跑过去,对着十九说:“把小娘子交给我吧。” 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也要先把小娘子接过来再说。 等程嫣从十九的怀里出来,扑到她的怀里,素梅才发现她身上的衣裳湿了大半。 这是落水了不成? 素梅觉得自己要步上素蕊的后尘了,怎么就离开不到盏茶的工夫就出事了。但现在根本就没时间给她想自己的下场,忙扬声叫着芷园的婆子喊:“还不快拿披风过来。” “哦,哦!”有人答应着,转身就跑。还有人也跟上。这边小娘子落了水,她们要去跟董夫人禀上一声才行。 “十九,你先走吧。” 程嫣头也没抬,在素梅怀里闷闷地说。 除非主子出事,否则暗卫是不露行迹的。如果今天跟来的是二十,一个女子,继续站在这里也无妨。可十九一个男子,身处到处都是小娘子的花会上,就算为了保护主子安危,似乎也不是那么好说。所以她还是先让他离开为好。 十九又看了程嫣一眼,拱手施礼:“是,属下告退。”然后也不再等程嫣说话,两个起落,离开。 “啊——啊——” “嘭——” 女子刺破耳膜的惊叫声和巨大的落水声传来。 又出什么事了? 程嫣从素梅怀里把头抬起来,四处望去。 所有人都还在原来的位置。 只是…… 只是那些婆子们原来端在手上的东西都已经摔在地上了。 只是…… 只是有个黑乎乎的,似乎是脑袋的东西在湖面上起起伏伏。 只是…… 只是程珏不见了…… 程……程珏??? 程嫣张着嘴,看素梅。 难道程珏良心发现,或者怕被责罚,自己跳湖了不成? 素梅似哭还似笑,脸上的表情很怪异。 “是……是程六娘子落水了。” 我知道是程珏落水了,“然后呢?” “是……是……是……” 是啥啊?你倒是说啊! 程嫣跺脚。 素梅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唇,“是十九把她扔下去的。” “扔……下去?”几个意思? “是十九单手就把她举过了头顶,像扔脏东西一样给扔到湖里的。” 啊?你确定你是看着十九把她给扔下去的?不是幻觉? 程嫣扭头,看看那还在起伏的脑袋,再看看素梅,用眼神询问。 素梅使劲的点头,没错,小娘子,请你看我真诚的眼神。 程玙这个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尖声叫着:“你们还不快点救人!快啊!” “啊?哦哦哦。” “我们马上,马上。” 那些婆子们仿佛如梦方醒,有人开始找长竹竿,有人脱了鞋袜下水。 王昕楠已经在婢女的搀扶下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程嫣这边,和她站在一起看着那些婆子救人。 “阿嫣,你放心,我会帮你作证的。”王昕楠如此保证着。 程嫣点头,表示接受。 只是,她心里的小人却撇着嘴冷笑,就算程珏没犯错,被我丢到湖水里,二叔他们还敢找我算账不成。可她相信王昕楠并不知道程氏长房和二房的矛盾,如此,这个情就不能不领。 很快,程珏就被婆子从水里拉上来,委顿在地上吐着水,一双怨毒的眼睛瞪着这边。程玙蹲在她的身边安抚着。两个人的贴身婢女在她们的身边乱转,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已经有很多的小娘子发现这边出了事情,在渐渐聚拢过来。而一群贵妇人也已经出现在不远处。 那群贵妇人,打头的是董王氏和她的嫂子王孔氏以及长宁郡主刘蔷。后边程氏的人以及其他世家的人都有跟随。看热闹,永远是这群贵妇人最大的爱好,没有之一。 去取斗篷的婆子很机灵,拿来了不止一件斗篷,到了现场,看到又多了一个落水的小娘子,自己都开始夸奖自己的聪明了。 长宁郡主看到自家的宝贝的狼狈模样,眼睛立刻就红了起来,也顾不得仪态,抢上几步就揽住程嫣,拿眼睛扫视了一圈在场几人的样子,就将目光射向了那群贵妇人。她不找小的,只找老的算账。谁也不要以为大夏亡了,她这个郡主就是好欺负的了。 所有人,即使觉得和自己无关的,也都不约而同的避开了长宁郡主的视线。 22来访 送走了程谨,程嫣松了一口气,忙忙乎乎的掀开被子就要爬起来。 素竹看了连忙走到塌边,制止自家姑娘的动作:“我的好娘子,您就消停消停吧!一会儿郡主回来了,看到您这样子,不把奴婢也打一顿才怪呢。” 程嫣除了叹气还是只能叹气。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 那天刚刚换好衣服,她就被塞进马车里送回了府。然后就开始迎接着络绎不绝的探病人员。五个舅母来过了,四个舅舅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众多的表哥表弟们,除了公干在外实在回不来的,就没有不到她床前走个一圈的。阿娘已经是住在这里了,大哥是刚刚被送走。她就是反复强调自己根本没落水,只是沾湿了衣裳,却就是没人信。 这让她找谁说理去啊! 虽然被万众宠爱还是不错的,可被压在床上三天的日子实在是不好受。她觉得要是再不让她下床来动动,她一定会疯的。 “素兰,我根本没事好不好!”程嫣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谁知素兰仿佛根本没看到她挣扎,还是坚持着:“就算没事,您也要躺在床上让奴婢们安心!这次可是差点掉到湖里呢,就算没病也要收收惊。” 程嫣翻了个白眼,打发着素兰:“好,我不动了。你去我书房帮我拿个两本话本过来我看。这么躺着也太无聊了。” 素兰坐着没动,只拿眼神盯牢了自家主子。她是程嫣房里除了素蕊以外年龄最大的一个,也是最老成的一个。素蕊调走后,随身服侍最多的是素梅,可说话最管用的就是她了。 程嫣对上她的眼神,心虚了一下,还是坚持,“好素兰,求求你了,我保证很乖的不动好不?” 素兰想了一下,才点头:“那奴婢就去给小娘子拿两个两本话本来,可小娘子也要听奴婢的,别再下榻来了。” 看到程嫣拼命的点头了,她才起身出去,出去的同时还不忘吩咐素竹素菊两个照看好小娘子。 其实她也知道程嫣是真的躺不住了,可郡主嘱咐给她的又不能不做,只能是自己躲出去让小娘子自己松快松快了。 听到素兰的声音都离远了,程嫣飞快地从塌上起来,蹦到地上,连鞋子都顾不得提上就开始舒展着筋骨。原来在床上躺久了也是挺累人的事啊! “做什么呢这是?你没病了?” 董婧和王昕楠进了屋子,看到的就是程嫣赤着脚,在屋里伸胳膊蹬腿的做着各种怪异的动作,忍不住笑着出声询问。 程嫣回头,看到了董婧,忙跑着迎上来。还好她只穿了白色的内裳,不像平常见客的裙子,才没被自己绊倒。 董婧和程嫣一起长大,也曾陪着她在真定王府住过一段时间,才能不经通禀地直接登堂入室,当然更知道她的小习惯。见了她这样,也忙上前几步扶了她的双臂,念叨着她:“你怎么这么大了,还是这个习惯,逮谁扑谁,小心哪天一不小心把自己鼻子撞塌了。” “切!” 程嫣只拿一个语气词应付董婧,又歪过半边身子看着董婧身后的王昕楠,“王姐姐怎么也直接进来了,不会笑话我吧。” 言下之意,你都能不经通报闯人家的闺房了,总没借口笑话我不讲规矩吧。 王昕楠低头,用袖子掩了唇笑,又抬头直视着程嫣亮晶晶的眼睛,回她:“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董婧看到程嫣眼睛里得意的神光,无奈地笑:“快去床上躺好了,我们是来探病的。” 还躺啊! 程嫣慌忙的摇头,推着董婧:“阿婧,你带王姐姐到宴息室等我,我换了衣服就来。”说完就高声喊着素竹素菊,让一个招待客人,一个帮她梳洗打扮。 董婧摇头,只能是松了程嫣,转身拉着王昕楠跟着素菊出去。 程嫣很快就梳洗好,到了宴息室。 董婧、王昕楠两个面对面坐在矮几前,烧水冲茶。 程嫣坐在董婧的身边,双腿就伸到了矮几下,双肘支在矮几上,托着腮,看着董婧拨弄着茶叶,一板一眼的洗茶煮茶。 她可是“大病初愈”,才不学那两个规规矩矩的跪坐呢! 董婧瞥了她一眼,装作没看到,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王昕楠也注意到了程嫣的小动作,倒是有点惊讶的。 她和程嫣在花会上才是第一次见面。知道了那是谨哥哥唯一的妹妹以后就一直注意着。 那场斗琴,虽说琴艺不佳,心思却很巧。尤其是后来又听睿堂哥转述了阮公子的话,更加让她觉得佩服。 后来岸边的交谈,程嫣的凤仪,让她觉得她不愧是出身王府,是受过严格教养的大家闺秀。 再至后来,程嫣伸手救了她,自己却险些落水,让她更加感激。 王昕楠已经在想,即使她最后和谨哥哥的婚事不成,多一个这样的手帕交也不虚此行。 所以在听了表妹说要登门探病的时候她主动跟来了。 可为啥她现在看到的人和一开始见的完全不同呢? 这也……太活泼了吧! 王昕楠找不到更加合适的词形容了。不过,怎么说呢,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妹妹更可爱了呢。 就像现在,她双腿伸在桌案之下,双手托腮,不仅没有让别人觉得她粗鲁,反而给人予率真的感觉。 “茶好没有啊!”程嫣嘟哝,她渴了。 董婧停了手上的动作,从旁边拎过来一个小壶,又递给她一个小碗。做完了,又开始继续自己的煮茶。 “这是什么?” 程嫣拎起小壶,晃了一下,见有水,自己给自己倒上,尝了一口,发现是温度正好的蜂蜜水,忙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又倒了一碗,才开始慢慢啜。 看到她的动作,董婧已经不想批评了,只是有点解释给王昕楠听的意思“我们喝不惯你喜欢的甜茶,只能委屈你喝蜂蜜水了。” “那是你们没品味!”程嫣嘟哝。她同样想不明白为啥世人都喜欢往茶里丢盐巴和五香粉,这不是很怪吗? “对了,你们今天怎么会想起来看我?花会后来如何了?” 程嫣放下碗,问董婧。这可是她这几天问谁都没问出来的,快好奇死了呢! 23后继 董婧和王昕楠对视了一下。 董婧开始分茶,不答。 程嫣马上又望向王昕楠,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 王昕楠觉得自己又想笑了,低头轻咳了一下,才说: “那天花会午宴后没多久就散了。据说程六娘子回去就病了。程二夫人天天往府上跑,据说是要贵府交出那天把程六娘子丢下水的人。贵府交没交人我们就不知道了。” 对了,十九!她怎么把十九给忘了。她还以为这两天她是躺在床上才没看到十九。可听王娘子这么一说,她舅舅不会就这样把十九丢出去吧…… 程嫣马上大喊:“二十!二十!” 宴息室承梁之上,跃下一个黑影,单膝跪在程嫣的身边:“主子。” 王昕楠和董婧都被吓了一跳,慌忙抬了头看着房顶各处,她们可没想到屋顶都能躲人。 程嫣可顾不上她们两人想什么,问着二十:“这两天都是你当值?十九呢?” 二十抬眼快速看了一下程嫣的脸色,又垂下头,“这几天都是属下。十九被刑堂抽了四十鞭,还在床上躺着。” “舅舅不会把十九交出去吧?”程嫣又问。 “不会!”这点二十倒是很肯定,“暗堂的规矩,就算犯了错,也是自行处置,不会交给外人。” “那……” 二十知道程嫣要问什么,接着说:“十九已经受了鞭刑。”言下之意,同一件事,已经处罚过了,就不会再有别的刑罚下来。 “我知道了,你嘱咐十九好好养伤,药问素兰拿就是了。” 程嫣说完挥挥手。 二十看到程嫣没有什么其他吩咐,又一纵身,躲回了承梁之上。主子终归是记起来问问他们的下场,虽然不是很及时,不过也够了。 董婧和王昕楠抬着头仔细找,却看不到办个人影。要不是她们亲眼看着人跃上去,打死也不会相信承梁上还躲着人。 程嫣看着两人,知道这次要是不解释一下是不行了,只能叹口气,拿起小碗,转着研究上边的花纹,说起自己的暗卫: “真定王府的暗卫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我回了王府,舅舅就把十九和二十安排了过来。” “十九?二十?”这两个名字…… “他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后边如果有人不再适合做暗卫,接任者会继承他们的编号。两个人轮值保护着我,可以说跟我形影不离的。” 董婧和王昕楠点头,表示了解了。她们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世家大族又有几家是没有培养暗卫的。只是一个是她们身边都没有暗卫,二是她们家族的暗卫好像也没有程嫣身边的这两个厉害,所以才会如此惊讶罢了。 “这么说,那天把程六娘子丢下水的是十九?”王昕楠感兴趣的问。 其实她这次过来也多多少少有这个目的。听说了程二夫人天天蹬真定王府大门的目的以后,她就已经在想,如果真定王府不保人,她就要大哥出面把人要过来好了。 实在是那天的事她可是从头经历到尾的。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人从水面上捞回来,又能把作怪的人毫不犹豫的丢下水,这人本事有了,又足够忠心,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能培养出如此人才,真定王府也是不可小窥啊! “是十九。”程嫣点头,别的就不肯说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并不喜欢跟别人讨论自己的暗卫。 董婧看到了,把茶碗向王昕楠的方向推了推,招呼着她喝茶,又看向程嫣:“你知不知道洪州太守苏大人的弟弟现在在真定?” 程嫣点头。 董婧看她知道,想了一下,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本人知道比较好,又接着问:“那你知不知道那位苏小大人这两天在忙什么?” 见到程嫣摇头,她有点恨铁不成钢:“你不会不知道他来真定做什么来了吧。那人可是天天在酒楼里散播什么刘勇是天下不可多得的大英雄,你和刘勇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消息。” 王昕楠还没听到过这消息,忙问:“那个苏小大人是干什么来了,怎么能如此下作,在酒楼乱传小娘子的话。” 都是大家大族培养出的小娘子,就算是读着女戒长大的,也不会缺少眼光。董婧就跟王昕楠解释了洪州和更始帝的关系:“……就这样,那位苏小大人就一心一意地想把阿嫣和那个刘勇凑成对。” 王昕楠又看向程嫣。看在谨哥哥的面子上,她也要多关心一点。 看程嫣一点也没有得知女儿家的名声被污蔑后该有的反应,董婧有点火,忙一口气把茶灌进肚子压压火气,“你可长点心吧。这留言传着传着就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别到时候传出你和那个刘勇私相授受的消息来。别忘了那个刘勇还住在你们真定王府里边呢!” 程嫣笑了,笑容惊艳到两个小娘子,“这个留言向来都是传久了,就没人记得了。再说了,我又不着急嫁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董婧却不肯放弃八卦:“就算没有那个刘勇,我阿爹可是给你保了阮家的大媒。我听表哥说你已经见过那个阮文举了,怎么样?说说,说说。” 董婧口中的表哥向来只有一个,就是她未婚夫王黎。这次王黎也来了真定。 “能怎么样,挺傻的。”程嫣撇嘴。 刘勇勇武有余,却太市侩,阮斌钟灵文秀,却透着股傻气,都没能让她一见倾心。 可她自家知道自家事。如今,恐怕没人能够允许她躲过去,最晚,年底也要定下婚事了。她却一个也不想选! 程嫣第一次品尝到了愁滋味。可她并不想向董婧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倾诉。 她只能故作轻松的笑着:“阿婧,你们今天来到底是干什么来了?来八卦的啊!” 王昕楠看出来程嫣不想说,忙岔开话题:“阿嫣,我可以叫你阿嫣吧,我和表妹约好了五天后去大昭寺看看,你要不要去?” “大昭寺?好呀。”程嫣马上点头,“据说大昭寺的后山还有间月老祠,阿婧是不用求了,昕楠姐姐却可以去拜拜。”说着,还调皮地眨眨眼睛,果见王昕楠红了脸颊。 董婧见了,也顺着转了话题,说起到大昭寺去都要约着谁,要做些什么准备。 24伙伴 送走了董婧和王昕楠这对表姐妹,程嫣再在长宁郡主那里撒娇耍赖一番,终于获准了可以不用再躺在榻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自此之后,她的倚翠楼似乎就是打开的闸口,不断有客人来往。 先是沈澜派了婆子来递话,告诉她白起已经到手了,让她什么时候到沈府去牵回来。后来又是崔倩派贴身的婢女送来一块新秀好的帕子,并约她什么时候一起去秀楼逛逛。再是程玙来了一趟,她是代替程珏前来道歉的。请程嫣千万要原谅堂姐的鲁莽,别破坏了姐妹之情云云。 程嫣一一把人打发了。只是等到程玙的身上,她倒是很想问问,她和程家那些小娘子还有姐妹之情吗,最终也是没问出口。 她七岁前是从没开口说过话的。那些堂姐妹们嫌弃她是个哑巴,又妒忌她是族长的女儿,最受宠爱,吃准了她没办法告状,总是背着长辈们欺负她。七岁之后,到了真定王府,她开了口,却不再有什么机会和这些姐妹们相处,也没机会培养什么姐妹之情。 这次,倒是更加干脆。程珏差点把她推到水里,她的暗卫一报还一报的反倒把程珏丢进去了。两个人之间恐怕只剩下仇了吧。 其实有时候,程嫣觉得自己可能天生就少了姐妹缘,程家的小娘子处不来,刘家是没有。唯二的手帕交,一个沈澜,一个董婧,都是一起玩大的。她却从不喜欢像其他的小娘子一样对着闺蜜说些女孩子之间的小秘密。 就像这次。其实她知道董婧这次来虽说抱着点八卦之心,可也是想来跟她聊聊闺话的,就像当初董婧刚刚定亲,絮絮地和她说王黎怎样怎样一样。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是不会,也是不想说。 再次长长的叹口气。程嫣趴在塌上,把头埋进了大迎枕里边。她似乎第一次品尝到了长大的烦恼。如果她再小上两岁,是不是还可以守在阿娘身边,或者跟着表哥们上山打猎,田园跑马呢? 原来长大是这个样子的,没等来喜,就先迎来了愁。 “这是怎么了?” 一个人坐在她身边,温柔的手抚上她的头。 程嫣扭头,露出一只眼睛,看到了大舅母沈氏坐在她的身边,笑容满满地望着她。 程嫣又扭回去,继续把脑袋埋在大迎枕里,闷闷的说:“没事,我无聊了而已。” 沈氏笑,伸出双手,像挖小孩子一样把她从被子里边挖出来,念叨着“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娇滴滴的。无聊了就找阿澜去玩,要么找你那些表哥去。我听说他们约好了要到庄子上游猎,你要不要跟去?阿澜不是说白起被她要来送你了吗?去带着白起跟你表哥们打猎去,保证你不无聊了。” 沈氏没养过女儿。这个外甥女来了,她也不会养,又想着她刚刚丧父,有那些个表哥带着不会太伤心更好一些。等她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养出一个人前端庄,人后是假小子的小娘子。不过还好,就算大夏亡了,他们真定王府也算是一方豪强,不怕唯一的小娘子没人要。这不,人还没及笄呢,就两桩亲事找上了门。 沈氏从不操心外院的事情,所以也没想到底哪桩婚事好或者是不好。她只要照顾好所有人,听从夫君的意思也就是了。 所以听说程嫣这两天怏怏不乐的,又知道儿子和几个侄子约了出去游猎,就让他们把他们妹妹带着散散心。 程嫣顺着沈氏的力道爬起来,嘟着嘴回应,“大舅母。”又听到了表哥们要去游猎,立刻来了兴趣。 “大舅母您让表哥等等我,我收拾好马上来。” 沈氏站起来,点头:“好,你那几个表哥要等吃过午饭才出发,你别急,慢慢来就是。” 说完,又嘱咐程嫣别忘了跟自己阿娘说声要出去的事情,才转身离开。 程嫣立刻蹦起来高声喊着梅兰竹菊四个婢女,吩咐这个去派人去沈家牵白起,吩咐那个去跟长宁郡主禀告,再吩咐剩下的两个帮她梳洗打扮。 几个婢女并小丫头们都因为小娘子的高兴而高兴起来,整个倚翠楼顿时一片欢腾。 程嫣选了一件绯色的骑装出来换上,又让丫鬟给她把头发挽成一个髻,也不戴什么珠花,只插了一根玉簪,整个人清清爽爽的。 得了刘池派人来说一定等她,程嫣才放了心,午饭只是简单吃了些,就跑去马房看刚刚从沈府带回来的白起。 马如果饲养的好可以活到三十多岁,而五岁为成年,开始步入最强壮的时期,一般都会在两岁前开始训练。她自十岁开始就偷偷跟着十九学骑马,学相马,一直渴望能够有一匹自己训练出的好马陪着自己。 白起如今刚刚一岁,已经经过了简单的训练,可以开始被骑乘了。程嫣第一次见到就喜欢上了这匹浑身雪白的小公马。可她不好直接跟沈大哥讨要,却也没放弃。这次沈澜自己撞上来,她才把注意打上。如今这马果然到了自己手里,程嫣别提多高兴了。 马房里,白起已经被梳洗干净,喂饱了草料,正在那里喷着白气,时不时地磨一下蹄子。 真定王府的人只知道程小娘子会骑马,却不知道骑术如何。 马房的管事见了程嫣过来,再看看身边还带着点烈性的白起,心里就直突突。他担心程娘子这要是出点什么事情,王爷会摘了他的脑袋。 可程嫣坚持,马房管事见磨破了嘴皮都没办法改变小娘子要骑白起,而不是他送上的老实驽马,也没了办法。 程嫣从马房管事的手里接过了糖块,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伸到马嘴下。看着白起低着头看了一会,才伸出舌头把糖块卷走嚼着,她才稍稍吐出一口气,轻轻拍着马的鬃毛,说着:“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白起抬头打了个响鼻,又低了头,继续嚼着嘴巴里的糖块。 程嫣笑得更加开心了,慢慢的把头贴向它的脖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伙伴了。” 白起并没反抗,反而是也向程嫣靠近了一点。 程嫣感觉到白起的靠近,不知怎的,觉得鼻子酸了起来:从今天开始,我也有伙伴了——一个永远不会丢下我,也不会被我丢下的伙伴。 25纵马 很快,素菊跑过来招呼,告知程嫣所有人都已经聚集好了,就等她了。 程嫣点头,等着马房管事把白起的马鞍都安放好,才拍了拍白起的脖子,拉着缰绳,将白起牵出马房。 到了侧门,果然,长房的刘池、刘汛,二房的刘沂,三房的刘汜,四房的刘沔、刘淧,五房的刘汐全在,大哥程谨也在。不仅大哥在,阮斌,刘勇也都在。除了他们这些人,还有三个程嫣不认识的公子哥。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左近又聚集了一匹人,一看就是随从并贴身护卫。十九也混在这群护卫当中,还是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衣。 二十则做了普通婢女的打扮,和素兰站在一起。 看到阮斌和刘勇的第一眼,程嫣就想转身回去了,可后来一想,反正她是跟着自己的哥哥,又不是跟着他们,怕什么,也就不去在意了。 见她和素菊过来。程谨走过来,问她:“东西都带好了吗?” 程嫣昂昂头,点着素兰那边,“都在素兰那里。” 程谨点头,又问她:“我们这一路都要骑马,你还没骑过白起,要不要跟我换一下?” 他的风流跟了他三四年了,更加训练有素一点,也让程嫣骑过,他才会有此一问。 程嫣看看白起不耐地左右摇摆着的脑袋,摇了摇头,“不用了。” 程谨想了一下,也没勉强程嫣,只是说:“一会儿你跟在队伍中间,不许随便加速,让十九护好了你,听到没有!”见程嫣点头了,他也不再多说,走回到刚才的位置,低头和刘池刘汜那边交谈了几句,才提高了声音:“我们这次人多,一会儿我和二哥打头,四哥断后。大家想赛马的到了庄子再去,路上不熟的不要随便脱队,有没有问题?” 一时间,这个说:“表哥你放心好了。”那个说:“这还用表弟你说。”乱哄哄一片。 程谨点了头,这才喊了一声:“出发。” 侧门内,开始有小厮把马一匹匹牵出来。 程谨和刘池当先翻身上马,催着马开始慢慢溜达着,等着后边的人跟上。 众人依次上了马,跟了上去。 刘汛跑了过来,对着程嫣拍着胸脯:“表妹,二哥安排我保护你,一会儿你跟着我好了。” 他是长房的嫡次子,在众兄弟里排行第十二,今年十六岁了。这次出来的刘氏兄弟里,他是岁数最小的一个。 程嫣笑,猜到二表哥这么说不是让他保护她,而是因为她身边的十九二十都跟着,让他跟在一起,方便一起照顾着而已。 真定王府水字辈的兄弟众多,多了,也就意味着不值钱了。所以也不是人人都有暗卫,而普通的护卫总是不如暗卫。世子这么安排也无可厚非。 “那我就跟着十二哥了,以后还请十二哥多多照顾。” 刘汛很是得意,不断的点头。 自己兄弟太多,平时都没啥机会给他保护这个小表妹,今天终于有机会了能不好好表现嘛! 很快,刘汛的马也被牵了出来。他上了马,就等在边上,看到程嫣上了白起,而跟着她的婢女和护卫都上了马,才一抖缰绳,纵马跟上前边的人。 很快所有的人都出发了。 真定王府坐落在真定城的中轴线上。程谨带着人也没在大街上策马,直到溜溜达达出了城,才开始缓缓加速。 只是这么多人,吸引了路人不少的目光。没过多少时间,还滞留在真定城的众世家都知道真定王府的众公子纵马出了城,可能是游猎去了。 刘汛前顾后盼的,脑袋到处转,程嫣盯了他半天了,实在忍不住了,才问:“十二哥,你看什么呢?” 刘汛得意的笑笑,凑过来一点,和程嫣并骑着,用马鞭点着跟在程谨之后的几个公子,问她:“你知不知道那几位是谁。” 程嫣看了看,随口回他:“我认识阮文举和刘勇,另外三位就不认识了。” 刘汛觉得自己这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马上显摆着:“跟在阮文举身边穿了一身青的也是阮氏的人,叫阮城的。另外两个穿靛蓝色的叫王睿,穿墨灰色的叫王黎。” 程嫣点头。原来这两兄弟一个是哥哥的好友,一个是阿婧的未婚夫。 只是大舅母不是说是表哥们约好的吗,怎么有外人加入进来了? 程嫣疑惑,也就问了。 刘汛撇嘴,“我们只是叫了程表哥,结果那个叫阮斌的正好在,听到了也不好不叫。他就带了他堂兄并那个叫王睿的,王睿又叫了他的堂兄弟。至于刘勇,我们谁也没叫,是他听到动静,自己跟上来的。” 原来如此。 程嫣就不再问什么。 刘汛看没话题了,也开始专心赶路。 刘氏兄弟,讲究的下马能文,上马能武。平时在书房,不管是兵书站策还是经史子集都是要学。所以他们的骑术都不弱。 而弓马骑射也是世家对自家子弟的基本要求。 程谨为了照顾妹妹,没敢把速度提到很快。即使这样,等出了城,个人的骑术是否精湛还是显露了出来。 队伍开始分成了三段。 最前边的,程谨并刘池,后边王黎,刘勇,刘沔紧跟。刘汜一直压着速度跟在队尾,他身边的是王睿,阮城,刘汐。其余人都跟在中间。 程嫣跟在队伍中间,渐渐开始觉得不耐烦起来。自从学会骑马,她一直喜欢风驰电掣的感觉,却因为种种原因每次都不能跑个尽兴。而坐下的白起,也让她感觉到了阵阵的骚动。 这次没有阿娘跟着,她真不想放弃机会。 看看身边还勉强跟着,却已经额上沁汗的刘汛,她忍不住说道:“十二哥,你慢慢来,我去追大哥他们。” “哎!阿嫣,二哥叫我看着你,哎——哎——”刘汛喊到,却还是没拦住程嫣,只能看着她加速追到前边去。 程嫣这一开始加速,随后的二十最先反应过来,一抖缰绳就要跟上。只是她还没跟上去,一匹黑马已经从她身边超了过去。 “你跟着十二公子,我去追。” 十九丢下这一句话,就跑远了。 二十知道十九的骑术,也不勉强自己,就没有再去追。 跟在最后边的护卫,看到主子们都分开了。护卫队长也疾声安排下去,把人分成三部分,各领各的职责。迅速的,就有一部分护卫纵马下了官道,在官道边加速驰骋,去追最前边的人了。 程嫣从来没有觉得劲风吹在脸上居然也是让人舒服的,也从来没有觉得原来天地是如此广阔。她不由得大笑出来,留下阵阵银铃般的欢声。 …… 26不及 一前一后,一骑白一骑黑两个身影自程谨等人身旁飞速的掠过。 程谨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那是程嫣和她的护卫。 “嫣嫣!” 程谨大喊。如今的世道并不太平,已经有了很多灾民陆续涌入了真定。虽然他们人多,带的护卫也多,可也不敢确保一路上没有不长眼的冲撞过来。 他之所以在最前边没敢纵马就是怕把人都拉得太开出了什么问题。 程嫣这样只带一个护卫就走到前边去,万一碰到什么事情岂不是麻烦。 “大哥,我们先走一步,你们慢慢……” 程嫣随口回答,声音还没落,却都快看不清人影了。 程谨就有些着急,“你们慢慢走,等等后边的人,我去追嫣嫣。” 他快速的交代着,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清,马鞭就抽了下去。 他所骑的黑影瞬间加速,当头就冲了出去。 刘勇本来保持这速度,跟着打头的这几个人,但却是最后一骑。见此情景,也知道刚刚过去的是程嫣程小娘子,看到程谨要追下去,一提马缰,下了官道,从旁边超过去,又上回到官道,向下追去。 王黎和刘池对视一眼,王黎当先说道:“难得有机会,我们比比骑术如何?” 刘池点头。两人也不再控制马速。 刘沔见几个人都追着程嫣而去,摇头失笑,干脆勒停了马,等着后边的人。他是真定王府水字辈老大,却出身四房,为了不掩盖掉世子的锋芒,他已经习惯了忍让。 天空湛蓝,远山如黛。 他们把这次行猎的地点定在了真定西五十里的雾山,在山的半山腰有一座占地广阔的真定王府的庄子,平时也是用来给主人家巡猎休憩所用。是以他们这次的路程前边一小段是官道,后边大部分确实盘旋蜿蜒的山路。 程嫣很久没有这么纵马了,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前边是耸立的涯壁,旁边是纵横的深沟。她把身子伏低,全神贯注在和白起的配合上边,心里只想着,快一点,我们还能快一点。这种快得要飞起来的感觉很奇妙,奇妙到让她沉醉。 程谨虽说是骑术精湛,可在官道上,他还能看得到妹妹的身影,进了山,就完全见不到人了。 此情此景气得他只能把鞭子甩得呼呼作响,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勇看到这些,又想到前边那个绯色的身影,想了一下,冲程谨喊道:“程娘子一个人在前边,我追上去看看吧。” 程谨是万般不乐意刘勇到妹妹眼前晃的,只是妹妹身边毕竟只有一个护卫在,不由得他不担心,只能点头;“这里到庄子只有一条路,你也小心。” “好的,如果程小娘子到了庄子上,我会派人来给你报信的。” 刘勇说完,就越过程谨,追了下去。 只是…… 在追了盏茶工夫还看不到人影,刘勇也觉得不对了。 他的骑术是战场拼杀出来的,坐下的马匹也是跟了自己多年配合默契的军马。他的骑术不敢说冠绝天下,在这群公子哥里边总应该难逢对手才是。 一开始,他顾忌着程谨。可盏茶工夫还追不到人,还是在这崎岖的山路上追不到一个规格的小娘子就有点不对了。而且据程慎之的说法,去庄子的路可就这一条,程小娘子不应该跑错才对。这个小娘子的骑术如此之高吗?有意思,真有意思! 刘勇勾起唇角。 他觉得程嫣这个小娘子越来越有趣了。 风瑟瑟地吹过。越往山上去,路也越窄。两边的林木高耸,遮住了本就不强烈的阳光。如今寒露将至,即使离着傍晚还有段时间,刘勇坐在马上也感觉到了森森的寒意。 他有些苦笑,不由得又想到程嫣那个小娘子怎么就和其他的小娘子不一样,居然在这样的日子里纵马纵得欢快。 刘勇最终还是没有追到程嫣。等他到了庄子的时候,程嫣已经在马棚里给白起喂草料了。 “没想到小娘子骑术如此精妙!” 他边说着边把自己的马匹牵到马棚里,然后在旁边的草垛子上拿了些干草放在食槽里边。 其实已经有小厮要帮他安置马匹了,刘勇这是打听到程娘子在马棚里陪着那匹白马才自己过来的。 程嫣抬头看了看刘勇,礼貌地笑了一下,又把注意力移回到白起身上,颇有你忙你的,我忙我的的味道。 刘勇尴尬了一下。和一个刚十三四的小娘子该聊些什么,说实话,他真不知道。 回想自己当年和丽华的最初…… 他好像是只要轻声说她很美,她很贤惠,或者她的衣服很漂亮,她就会羞涩的低了头。 可现在…… 程嫣确实很美。可为什么他会觉得即使夸她很美,她也不会高兴的样子啊。要么夸衣服还是夸首饰?上下打量了一下程嫣的打扮,倒是挺英姿飒爽的。可毫无根据的夸他有点说不出口。 刘勇干咳了一下:“你的马叫什么名字?” “白起。” “白起?果然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这句夸赞刘勇倒真的是出自真心。如此崎岖的山路,程嫣居然比他快了有半炷香的工夫,除了骑术,马也是必不可少的。最起码能说明白起比他的马好上不只是一星半点,当得起一句良驹了。 只是素来宝马配英雄。如此好马到了一个小娘子手里,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到最后,刘勇还可惜了一下。只是,他也没那么傻直接说出来罢了。 看到程嫣开始给马梳理鬃毛,而白起停下吃草,开始扭转马头,刘勇忍不住上前: “你的手势不对,这样的话它会不舒服的,你应该这样……” 他说着,接过程嫣手上的大刷子,给她做着示范。 论对马的熟悉,他还是很有一套的。 程嫣看着刘勇的动作,点头应着。 正在这个时候,前院已经开始有了鼎沸的人声。一个小厮跑过来:“小娘子,刘公子,世子爷和众位公子都已经到了,请您二位过去。” “我们马上就来。” “我就不过去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刘勇回身。 程嫣看向小厮,径直说:“前院都是哥哥的朋友,我过去多少有些不便,你跟你哥哥和众位表哥都说一声,我累了,晚饭也在自己的房里用。” 待小厮应了,程嫣又嘱咐着马房的管事照顾好白起,然后向刘勇福身告辞,就这样施施然走了。 刘勇多少有些怔忪,待小厮叫了三四遍,才回神,跟着他去了前院。 27夜话 前院还是欢声笑语,互相让酒,程谨找了个机会,和刘汜悄悄说了一声,就回了后头。 前院的喧嚣,越发衬托着后院的静谧。 程谨站在月亮门前,有些疑惑。 程嫣是七岁之后才学会的说话。可小时候的程嫣即使因为不能说话被堂姐妹嘲笑,依然是一个活泼调皮的小丫头。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总能有千百种办法达成目的。那个时候,阿娘因为想让妹妹早点学会讲话,安排的婢女都是聪明伶俐的。妹妹的院子里边永远是欢腾热闹的,没着片刻的安静。 后来,妹妹到阿爹的坟前看他,第一次叫出哥哥,他激动到痛哭流涕。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妹妹的院子就变得这样寂静无声。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把阿娘和妹妹送到舅家到底对还是不对。 即使真定王府再富贵,即使舅舅舅妈乃至诸位表兄弟都把阿嫣当成掌上明珠,那也不是他们的家。 自阿爹死后,他们就没家了…… 程谨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拍门。 程嫣这边已经用完了饭,由素菊素兰陪着,整理着带来的东西,检查弓箭等物。十九和二十两个在廊下的柱子边,一左一右站了,互相也不说话,仿若两个门神。一干的小丫头们都是原来庄子上头的,被嬷嬷管着,躲在茶房里。 守门的婆子开了门,看到是表公子,让进来,轻声问着是否要通禀一声。 程谨挥挥手,让守门的婆子下去。 十九和二十两个人看到他来了,同时直了身子,抱拳行礼。 程谨走上前去,问他们谁值夜,谁会负责白天跟着小娘子。 二十看了看十九,见他还是一副谁也不理的样子,悄悄撇了撇嘴,把未来几天两个人的安排和程谨说了。 程谨点头听着,想了想,又嘱咐他们有任何问题就找这次带队伍来的刘丁。“……也好,只是这毕竟不是在王府。如今世道乱,真定城外都有了流民。你们去和刘丁说一下,让他专门拨几个人给你们,一起负责嫣嫣这几天的安全。” 二十忙应下。刘丁算是他们暗卫营中出来的前辈了,如今成了王府护卫中的一个队长。这次出来游猎,就是由刘丁带队的。 程谨看没有什么其他可嘱咐的了,就掀帘子进到里边,同时喊着:“嫣嫣,我进来了。” 程嫣听到大哥来了,丢了手边摆弄的弓,跳了起来,就要往外边奔。 素兰看了忙拦着:“小娘子,小娘子,地上都是东西……” 程谨已经掀了内室的帘子,看到程嫣的样子也觉得胆战心惊的,就怕她又踩到什么东西上边栽倒了,忙喝止着:“不许跑,你一步一步给我走过来。” 程嫣吐了吐舌头,倒也听话。提着裙子,踮着脚,躲避着地上这一堆那一堆的东西,走了过来。 到了程谨的身边,站好了,昂着头看着自己的大哥笑嘻嘻地问:“哥哥怎么有时间过来了,你们不在喝酒的吗?” “他们喝他们的,我过来看看你。”程谨答着,又看着室内乱糟糟的样子,问她,“你们在忙什么?” “我们在收拾明天要用的东西。哥哥快来看看四舅舅送我的弓。” 程嫣拉程谨走回到自己刚才坐着的塌边,重新拿起丢在地上的弓给程谨看:“有机会了,总要试试舅舅给我的弓好还是不好。” 程谨上下打量着程嫣,看着她娇娇柔柔的样子,又接过弓,拉弦试了试力道,不由晒笑:“你拉得动吗?” 程嫣一听就火了,抢回弓,满满拉开,得意地看着程谨。 素兰和素菊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程谨倒真的是惊诧极了。看到程嫣的样子,他就知道妹妹应该是练过的。可她是什么时候,又是跟谁学的弓箭,阿娘知道吗?就他所知,可是没有人给妹妹请过拳脚骑射的师傅的。可今天…… 想到这些,程谨马上追问:“丫头,你的骑术和弓箭都是和谁学的?” “这个……那个嘛……,哥哥,你今天是来看我的还是来训我的……” 程嫣听了,眸光飘忽着,左顾而言他,就是不肯正视程谨的眼睛,也不肯回答问题。任是程谨搬了脸以惩罚她身边的人做要挟,也没有问出分毫。 程谨见问不出来,故作轻松的笑着:“总不过是王府那些护卫。” 程嫣眸光闪烁了一下,又嘻嘻笑着:“哥哥要不要明天我猎只狐狸送你?” 还真的是王府的护卫不成?真是这样怎么没听二表哥和四表哥说过。程谨心里思忖着,同时配合着妹妹转移了话题。 “还是还我猎个几只狐狸给你做个披风差不多。不过明天你记得跟紧了我。如今世道乱,万一有流民混进来,碰上了也麻烦。” “流民?真定也有了流民了吗?” 洪州势力最大的就是苏全和真定王府。这两人现在看还是站在一线的。下邳和怀远虽说打了又一年多,可毕竟离着真定还是远了一些。 提到这个,程谨叹口气,点头:“赤眉王和刘勇打了一年多,如今好不容易占了两郡,在拼命的抓丁抢粮,下邳和怀远出来的流民反倒比前几个月还多。更始帝那头上个月就开始对兵马大规模调动,看样子要对朔州剩下的几个郡用兵。南边本来就乱成了一锅粥。华阳王和留下王又都在上个月相继称帝了。如今算起来,泱泱大夏十三州已经有了七个皇帝。” 七个皇帝…… 大夏十三州,北六州分别是洪州、绥州、朔州、甘州、德州、淳州,京城就在淳州,所以淳州又被称为直隶。南七州分别是汴州、梁州、禹州、铖州、闽州、湖州、百越州。 之前更始帝在绥州、景初帝在德州、嘉平帝在淳州、加上如今的禹州的华阳帝、铖州的留下帝,这五个皇帝都曾经是大夏的宗室子,都号称自己是正统,要光复大夏。而邵宜年曾经是闽州太守,在闽州称帝后定国号为陈。出身十二姓中的欧阳氏的欧阳炎彬则趁着这个机会在湖州吉川郡称帝,国号燕,算是十二姓中唯一一个站出来称帝的。 程嫣觉得额头冒汗,这都赶上春秋战国了。 “哥哥,既然世道如此乱,董婶婶怎么还有心情办花会,你们又有心情来什么游猎?” “世道再怎么乱,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程谨揉着妹妹毛茸茸的脑袋,在收到大大的两个白眼仁后改为揉自己的鼻子,“好吧,其实来的不仅仅是七姓……” 准确的说十二姓中除了欧阳氏因为已经称帝,没人过来,其他十一姓的人都或明或暗的来了真定。除了这些世家,也有一些各地豪强的子弟或者使者。最近这段时间,真定的各大酒楼客栈,以及对外租赁的院子都被包了个干净。 所有人忙着串联、攀关系、谈交情,当然,也少不了寻仇。 二舅舅刘塘在真定城内发生了几次火拼后忍不下去了,明令各方,敢寻仇的,就要承担走不出真定城的后果,而出了真定百里范围,各凭本事,又安排了刘池、刘汜、刘沔、刘汘四兄弟分别带了人十二时辰的巡视,才震慑了四方。 也许,等各家离了真定,天下大势会清晰起来也说不定。 28位置 “……这次之所以和阮氏、王氏的子弟来游猎,也是在告诉四方,我们和阮氏、王氏已经达成默契。” “那个刘勇……”程嫣有些迟疑的问道。 “刘勇是自己跟上来的。前几天,更始帝派了人见过这个刘勇,想把自己的外甥女许配给他。不过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拒绝了。” 程嫣听了,又追问:“他拒绝了更始帝,是不是就选择了舅舅?” 程谨看到妹妹变换不定的脸色,放柔了声音,“他的选择和你没关系。”又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摇曳的烛火,“他跟这些继承祖宗家业的各家公子不同,那点基业是他自己真刀真枪一点点拼出来的。所以他考虑的事情会更多一些。不会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定山郡再重要,毕竟也只是一郡之地,在更始帝面前多少有点鸡肋。而舅舅这边占了五郡,苏全有七郡……” 也就是说舅舅加上定山郡,会和苏全有一拼之力吗? 程嫣低头沉思。 程谨觉得自己的妹妹应该学着其他人家的闺秀,做个娇娇软软的小娘子就好,不用去考虑这些天下大势。 当年,他们没了家,他庇护不了阿娘和妹妹。 如今,他已经弱冠,可以重新建起一个比原来更好的家,为妹妹,为阿娘,为她们重新建起一个可以挡风遮雨,可以畅快欢笑的家。 他转移了话题:“嫣嫣,这次回去,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到昕宁去了。” 昕宁位于洪州西北,和甘州相邻,而甘州在甘州太守章含的治下。章含如今在观望,没有承认任何一个皇帝。 想到这些,程嫣蹙了眉头:“这是要动刀兵了吗?” 程谨抬头,看着程嫣眼中盛满的担心,犹豫了良久,才说道:“琅琊郡也在甘州。” 也就是说现如今和琅琊王氏的协议达成了,后边一步就要对甘州用兵。可如今舅舅托付在苏全的门下,更始帝又派了人去见苏全。如果苏全真的承认了更始帝的帝位,这甘州打下来,算谁的? “那就要看看了。” 程谨自信地笑着。 程嫣抬头看着大哥。 烛光的照耀下,大哥的眼神深邃而悠远。 程嫣不由得想到当年。 那个时候大哥十四岁,她七岁。 那个他临行的时候只是跟阿娘说要出门访友,嘱咐哥哥要留在家里好好读书,孝顺阿娘,嘱咐她要听阿娘的话,不许淘气。 她嘻嘻地笑,看着阿娘为他收拾行李,看着大哥保证会照顾好阿娘和她。 两个月后,有消息传回来,说他在外边偶感风寒,要休养,不能赶回来。再一个月,二叔说不放心,带了人去接。又一个半月,就是二叔扶棺而回。 阿娘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只是哀哀的哭。大哥换了孝服,带着她跪在棺前。 那个时候,她的心是痛的,却没有想过,还有更痛的在等着他们。 头七刚过,二叔和族老就过来,拿出了他的遗书。 至今,她都记得遗书的第一句:吾儿愚钝,不堪大任! 一句愚钝,一句不堪大任,否决了大哥身为嫡子嫡孙的应得的继承权,否决了大哥那么多年的努力。 她想不明白,大哥是哪里愚钝了,又是哪里不堪大任了。大哥要真的愚钝,会被董大儒收为关门弟子吗?不堪大任,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人,你又要他如何证明他堪大任?真定王府的那些表哥,有哪个不是在十七八岁才开始跟在长辈身边历练的。 她犹记得,当时的大哥,披麻戴孝,站在他的棺椁前,静静地看着二叔和族老。没有人见到大哥垂在身侧握紧的双拳,没人看到红肿的却不肯落下一滴泪的倔强的眼。他们的心里关心的只是能不能顺利的拿到长房手里掌握着的族产以及长房的私产。她知道,程家在刘家眼里犹如蚂蚁和大象,知道大哥和阿娘乃至她自己都不会在乎这些产业。可不在乎是一回事,继承权又是另一回事,这就好像我可以把东西自愿地送给你,但不代表我就愿意你来抢夺。 其实,伤大哥最深的还是那句“吾儿愚钝,不堪大任。”如果他自始至终都对大哥的表现不满也就罢了。可不论在人前还是人后,他总是在夸奖大哥“人中龙凤,堪为吾族表率。”大哥也确实担当得起这句夸奖。这是世所公认的。 没想到,唯一的一次否定就是这封遗书,用一封遗书把大哥活生生定在了耻辱柱上。 那个时候,大哥的眼神中酝酿着风暴。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他到底有多狠。 世人遵循嫡长继承制,也最重孝道。身为嫡子长孙,即使是一个傻子,也能毫无悬念的继承家业,除非不孝到被世人唾弃。 大哥要孝,就要遵循他的遗命,放弃继承家业;不放弃继承,就是不尊亡父,有违孝道,被世人唾弃,失去继承权。 无论左右,都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她很庆幸,大哥也是清醒的。因为那句:“嫣嫣,我早晚会证明给他看,我到底能否担当大任。” 乱世出英豪。如今,世道彻底的乱了…… “大哥,你有没有想过那个……那个位置?”程嫣喃喃 “哪个位置?”程谨看着她笑,“当皇帝吗?” 看到程嫣郑重地点头,程谨笑得愈发灿烂。 “有几个人没想过当皇帝呢,毕竟那种高高在上主宰众生的生活谁都喜欢。可当不当皇帝不是我现在应该想的……” 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是现在应该想的吗? 程嫣笑了,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程谨手痒,又太守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好了,你也早点休息。我也要回去了。” 看着程嫣笑眯眯的点头,程谨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想到点事情,转回身,“明天你要不和我们一起去打猎吧,我让阮斌陪你,别看他文质彬彬的,武艺也不差,保证你明天不会空手而归。” “哥哥!”程嫣皱着鼻子娇嗔着,爬起来推着哥哥向门口去,“你就别操心这些了!先想想自己要娶王氏的哪个小娘子吧。” 程谨失笑。 两人又笑闹了几句,程谨才告辞离去。 离开的时候,看到二十还是戳在廊柱旁充当门神,十九已经不知去向,他又多嘱咐了几句才走。 望着程谨很快湮没在夜色中的背影,程嫣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29不好 第二天清早,众人就带着仆从猎犬上了雾山。 他们选了雾山打猎,约定了辰正出发,申正回返。众人可以搭伙,也可以独猎,但不可过于深入。有事情以响箭和信号弹招呼。而且每人身边都安排了熟悉周围地形的小厮带着猎犬跟随。最终,也猎物的数量和质量评判优劣,输者要负责今日晚上晚膳上边的烤肉。 刘勇对这样的比试兴趣不大。他相信,只要他拿出半数的本事,就能把这群公子哥踩在脚下。可他就算胜了这群公子哥也没什么好高兴的,毕竟本就不是同路之人。 他想见的是程嫣。而之所以参与这次游猎也是因为他听说程家小娘子会来。 可是人来了是来了,从昨天马房分手之后就没再见到过人。今天集合商谈出发游猎的事情也没看到她现身。不止她没来,她身边的那几个丫头都没见。可因为程谨对他的隐隐不待见,他又不能直接问。 最终,他只能有些意兴阑珊地随着众人骑马出了庄子。 雾山之所以取了这个名字,是因为每日早晚,山上都会飘散着薄雾,只有正午前后一两个时辰,薄雾才会散去。 世子刘池安排过来的小厮叫刘桐,是个有着圆圆脸,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的大男孩,最多也就十四五的年纪。 刘勇笑着问他有没有成亲,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刘桐一边回着,一边介绍着雾山的分布,哪里有些什么样的猎物,哪里风景好,哪里又有温泉。 温泉?刘勇心里一动,“真没想到这山里居然还有温泉,你不如带我去看看如何?” 刘桐立刻点头,还说:“刘公子,我知道个小温泉,离这庄子不远。只是那里没什么厉害的猎物,也就有些野鸡野兔什么的。” “没关系,我只是对温泉很好奇,想过去看看。” 他刚刚让自己带来的护卫悄悄去打听了,据说程小娘子一大早就带着人进了山。一般来说,女孩子总是胆子小一点,不会往有猛兽的地方去,而附近既然有温泉,能碰上也说不定。他总要去撞撞运气的。 刘桐是个很善谈的小厮。一路上,刘勇只是嗯嗯啊的回应几声,他一个人就能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可是,当刘勇问道刘池如何、刘汜如何,程小娘子又如何的时候,刘桐反倒一句话也没有了。 “……公子,小的只是庄子上服侍的,世子爷平常本就不怎么来,来了也是带着阿虎哥,小的根本就没有上前的机会。……至于小娘子,说实话,公子,也不瞒您,小的也只是听说小娘子来了,可人都没见到,也不知道……” 一个庄子上的小厮的话锋都如此之紧吗?看来真定王府还真是御下有方啊! 刘勇又想到他自己。 他也是号称是大夏宗室的,可封号在三四代之前已经袭无可袭了。他家本就是下邳的一个普通农户,家里有着十几亩的薄田,阿爹阿娘靠着薄田,依附宗族,养活了他们三个。 他到了十八岁,阿爹就帮他在衙门谋了个差事,带着十几个人负责收税。石洲和俟江都是那个时候开始跟着他的。 后来,世道一天比一天乱,税渐渐收不上来了,他就少不了要挨板子。板子挨得多了,打出了他的戾气,在听到皇帝死了也就竖起了旗帜。伍辰也就是那个时候和他遇到的。 所以,他自始至终身边就只有兄弟,有护卫,从来就没用过小厮。 刘桐如此伶俐,让他起了爱才之心。可想到自己现在和真定王府的差距,又让他熄了招揽的心思,他如今可是刚刚打下定山,还没立稳脚跟,惶惶如丧家之犬,又何必提出来让人家笑话呢。 刘勇没了寒暄的心思。跟着刘桐看了温泉,没见到想见的人,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射起猎物。他不去争什么第一,可也不能真的空手回去服侍那帮公子哥烤肉吧。 程嫣此时席地坐在一个小山坡上,身下铺着一件狐狸皮的斗篷。 白起在坡下低头寻着地上的青草吃。它的身边,十九骑来的那匹黑马不时上去用头拱个两下。 素兰在坡地上左右走着,似乎是在寻觅着一些野花。可如今都快入冬了,哪里还有野花可给她采。素菊则去列一些小动物,准备一会儿烤着吃。 此时正值中午,浓雾散了一些,远处的景物稍微清晰了一点。听着稀稀落落的鸟鸣,看着袅袅的薄雾,程嫣又想起大哥来——不知道今天谁会输,谁又能拔得头筹。 不过,刘勇应该会更占优势吧,毕竟和一帮公子哥比起来,他是唯一一个上过战场见过血的。 “娘子小心!” “嗖——” 一声箭鸣和素兰的呼唤同时响起。程嫣有些愣,慢了一息才偏头。一只慌不择路的兔子从她身边跑过,没两步就被一只箭钉在了山坡之上。 同时,一匹建马呼啸而至,一个人在她身前两三步的地方一跃而下,有些紧张的问她:“程娘子,你没事吧。” 刘勇? 程嫣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来人正是刘勇。 说实话,从见第一面程嫣就一直不是很喜欢这个人。因为她觉得刘勇的眼睛中有着太多的算计,不管是最初两个人花园的偶遇,还是后来素蕊的行为,抑或是他送到倚翠楼的一些小东西,似乎都是带着某种目的。她可以理解他留在真定是为了争取真定王的支持,可就是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他算计中的一部分。 所以程嫣只是露出一个略微有些腼腆的微笑,都没有起身,也没有招呼。她想他快点拿了猎物走开,把这一片的安静还给她,让她静静的想些事情。 只是她没有料到,刘勇没有走开,一撩斗篷,就那么直接的在她身边坐下来,看向她看着的地方:“小娘子怎么没有去打猎而是坐在这里。在看什么?风景很好吗?” 素兰想过来,被刘勇身边的护卫拦下。她看着自家的小娘子没有什么表示,也就没敢硬冲上来。 一时间,周围虽然还是跟着很多护卫在,山坡上却只有他们两人。 “不好!” “……” 刘勇扭头看她 “我说风景不好。” “……” 30歉然(已修) “……” “……” 两人都不说话,似乎在比谁的眼睛更大。 就这么相顾无言地互视着。 刘勇似乎是最先憋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 程嫣恼怒着回转了头,脸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刘勇向后倒去,双手相握垫在脑后,看着洁白的云以及显得有些灰暗的天空。 “其实你是想说风景不好,我也不好吧。”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程嫣的回答。刘勇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程嫣说着:“其实我也觉得我自己挺坏的。” 程嫣有些莫名地看着刘勇,心里的小人满头的黑线,不知道刘勇到底想干嘛。 刘勇又翻身坐起来,学着程嫣双手抱膝,并肩看着远处的薄雾,似喃喃自语,又似对她说: “其实我一开始来真定的目的就是想投靠王爷的。毕竟,和赤眉老儿干了一年多,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家业又丢了。近万人跟着我,没粮草,没落脚的地。我自己倒是不怕,可那些跟着我的兄弟该怎么办,我总要为他们谋一份前程。” 想到自己放弃下邳后,带着不到万人的队伍,在洪州几个郡游走,不仅要防着赤眉老儿的追踪,还要防着被苏全或者真定王的人马吃掉,惶惶如丧家之犬,刘勇的声音愈发低沉了下去。 “后来有人和我说定山既不属于苏大人,又不在王爷的治下,大有可为,我才带着人去了定山。到了定山,才算有了落脚的地方。可有了地方,还要有粮草,才能养活这帮人。我总不能把人带了出来,又让他们落草为寇吧。那样不仅是害了他们,也害了定山的百姓。 我来真定就是来投靠的。希望王爷看着同宗的份上,帮我一把。要我怎么样报答王爷都不是问题。” 程嫣眨眼。 “对不起,程娘子!” “……” 看着程嫣有些懵懂的样子,刘勇唇角扬起点点笑意。 “我还真的要跟程娘子说声对不起才对。”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程嫣还是问了一句,虽然她已经有了一点猜测。 “我不应该收买你的婢女素蕊,让她帮我说好话的。虽然那个时候我很想有人能够帮我在王爷面前说项,可收买小娘子婢女的这件事似乎做得不是那么君子。” 看着程嫣并没有恼羞成怒的样子,刘勇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得承认,他一开始对程嫣的兴趣主要是因为程嫣这个小娘子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真定王,而且能够把他和真定王绑在一条船上。 真定王府年轻一辈的弟子中,世子刘池稳重,却缺少年轻人的锐劲,刘沔处处忍让,有点谨小慎微,刘汜做事细致,却缺少大局观,刘汘是个只喜欢弓马骑射的武夫,其余兄弟也都不出彩。不是这样,凭着真定王府的家世,怎么能让程谨当了洪州四公子之首。 可后来,当他见识到她的美丽,又见识到她的骑术后,开始好奇她还有多少个不同的面等着他挖掘。 他也知道,自己留给她的印象可是并不好。不管后边的事情会变得如何,他总要让她知道他真正的样子吧。 “我还要说声对不起的是即使我真的有意求娶,也会寻了合适的媒人上门和王爷和郡主请求,而不是像苏大人那样咄咄逼人,更不会把没有定下的事情传到街头巷尾,给你造成不必要的困扰。只是苏大人并不是我能所左右的,真定又没有我的人,没办法及时把留言压下去。……”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想求娶我是吗?” 程嫣问着,同时低了头,掩住脸上的红晕。 天啊,她到底问了什么啊!脑子被驴踢了吗!如今心里的小人已经拿着铁锨拼命地在原地挖坑了,她想把自己埋了! 啊?这个是重点吗?刘勇突然一下子张口结舌:“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会请了媒人……我会……” 会什么……恨不相逢未嫁时吗? 刘勇突然很想狠狠地捶个自己几下。别忘了,他家里还有丽华在! “会什么?”程嫣扭了头,看着他。 刘勇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目光躲闪,不敢看程嫣。 “对不起!我想这是我今天跟你说的最后一个对不起!” “什么?”程嫣觉得莫名其妙,坐在原地不动,昂了头看着他。 此时她才觉得他是如此高大,要她使劲向后昂着头才能勉强看到他的下巴。 “对不起,我家中已有……”刘勇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我家中已有妻室。是当初遵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娶进门的。虽说我并不喜欢她,可她毕竟跟我吃了很多苦,我不能对她弃之不顾。” 刘勇半扭了头,目光和程嫣的目光对上,让她看到他红了的眼眶:“对不起!” 说完,他向山坡下奔去,上了自己的马。 马匹原地转了个圈,他就在那里,远远地望了她一眼,才抖缰离开。 跟着刘勇来的人看到了,纷纷上马,追着他的方向离开。 素兰看到人都走了,慌忙地跑上山坡。看到自家小娘子的脸色变换个不停,不由得有些担心。 她跑到程嫣的身边,蹲下来,用手揽了自家小娘子的肩膀,声音中透着小心:“小娘子,怎么了?那个刘公子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程嫣摇头,却什么都不想说。 一个刚刚豆蔻年华的小娘子,第一次有人主动上门说亲,还是一个人人称颂的英雄,说不在意不自得都是假话。就算是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刘勇,可他的主动还是让她很是骄傲。 可如今,人家告诉她,让她别把求亲当回事,是因为那都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他已经有妻室了。这算什么! 还有那个阮斌。如果不是因为哥哥担心她会被舅舅送给刘勇结什么秦晋之好,这个阮斌根本就不会出现吧。 原来,如今街面上传的沸沸扬扬的阮氏对上刘氏,都是一场笑话吗? 是啊,她本就是一个没有家族可依的普通的小娘子,她不是他期待的孩子。就算被舅舅家如珍似宝地捧在手心又怎样,舅舅姓刘,她却是姓程的。 什么真定明珠,看得是真定王府,看得是哥哥。有谁,有谁看看她了?看看她是怎样的人,看看她想要什么。 素兰看着程嫣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头渐渐低下去,直到埋到双膝上,整个人颤抖起来,愈发的慌张。 这是怎么了?哭了吗?自从跟了小娘子起,她就没见小娘子怎么哭过。那个刘勇到底说了什么啊! 31蠢呆 “小娘子……小娘子……” 素兰叫了两声,程嫣不理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边。 素兰毫无办法。她一个婢女,总不能生硬地把小娘子从地上给拉起来吧。如今,看着小娘子就这样坐在地上不动,她也只能是叹口气,也学着程嫣的样子席地而坐,把自家小娘子再往怀里揽了揽,同时盼着大公子是不是应该转到这边来。 刘勇,有本事就别让她知道他和小娘子到底说了什么。 阮斌远远的就看到了几匹马在那里悠闲的吃草,辨认出其中一匹白马好像是程家小娘子的白起后越发的兴奋起来。 他对打猎这个事情根本就不热衷,也不在乎自己最后是不是要为人执箸,他只想见到那个飘扬洒脱的身影。 自那日花会之后,他已经把那几个小的片段谱成了完整的曲子,很想弹给她听。他还听慎之说她擅长棋艺,想着两人是否可以手谈几局,如果手谈了要不要让子,是赢好还是输好。 所以听慎之说程嫣会来,他再不喜欢打猎也跟了来。 如今半天多过去,跟着他的小厮只提了两只野鸡两只兔子。他大半的时间都用来找她了。 所以见了白起,知道程小娘子就在附近,他忙勒了马四顾张望。等看到了山坡上两个身影并肩而坐的时候,就下了马,赶自己的马去和白起一起吃草,自己上了山坡。 上坡的路上,他低了头,想着等下见了程小娘子第一句应该说些什么。上次见面,他可是缠了慎之很久才明白自己是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这次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了…… “程……程小娘子……” 咋回事?啥情况?他犯啥错误了?为啥叫了声小娘子人家就把头埋膝上了?他这是有多不被待见啊! 看看,看看,那婢女还拿白眼翻他,他果然是不被待见的。 素兰都快被烦死了。她本就没有素蕊伶牙俐齿,搜肠刮肚地说了不知多少好话,才把小娘子劝慰得肯稍稍抬头了。这位阮公子一来,很好,她白忙了! 你来什么!还不赶紧走! 我做什么了啊!你倒是说啊! 我让你赶紧滚回去! 程嫣拿眼神瞪他的身后。 阮斌回头看看。 我的小厮没跟上来啊! 老天啊! 程嫣抬头。 阮斌跟着抬头! 这季节有燕子吗?我只射到两只野鸡成不成? 两人用眼神交流半天,却完全是鸡同鸭讲。 素兰快抓狂了,再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口型说着:你滚开。 阮斌发愣:你什么啊? 素兰干笑,咳了咳:“阮公子,你看那边,我家大公子是不是在叫你啊。” 阮斌挠头,四下张望。 素兰已经彻底崩了,这位阮公子再不走她就不介意杀人灭口了。 再次看到素兰用口型说出的:你还不走,阮斌猛然明白过来,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蠢,马上点头: “哦哦哦,慎之是在叫我,我要赶紧走了。” 说完,踉踉跄跄奔下山坡,牵了自己的马,不敢耽误工夫的拍马就走。 素兰悄悄抹去额头上的汗,低声继续劝:“小娘子,要不我们去打只狐狸?您不是还说要给公子打只狐狸来着?要不我们回庄子,听厨房的管事说准备了鹿肉,我们回去可以要点鹿肉来烤,或者上次埋在这里的梨花白,我们也可以挖出一坛来尝尝。这里太冷了,在这样下去您要是病了,回去了,郡主和王妃非要了奴婢的命不可。要不我们去找找大公子也成……” 絮絮叨叨的声音在程嫣抬头望过来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我们去跑马。” 声音很是正常。若不是眼睛有些红肿,素兰都不会知道自己小娘子刚刚是哭过的。 “好的,我们去跑马。” 程嫣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就向着坡下白起所在的方向走去。 素兰帮着她拍了身上的土,又收起地上铺着的斗篷,快步地跟上。 程嫣上了马,也不犹豫,一鞭子打下去,白起就如离弦之箭,快速地冲了出去。 素兰心知自己论骑术论马匹都跟不上小娘子,急的直喊十九。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空中飘过,落在马匹上,同样地狠抽下去。黑马前蹄腾空,嘶号一声,急速追出。 素兰稍稍松口气,也快速的上马,顺着同一方向追下去。同时,四周传来沸声,好几条人影纵马追了下去。他们都是负责保护着小娘子的人,可不敢把责任单单压在小娘子的贴身暗卫一个人身上。 “公子,公子,公子?” 声调一声比一声高。 阮平很是郁闷,要不是他们都坐在马上,他都要拿手去拉公子的袖子了。 刚才也不知道公子吃错了什么药,就像见鬼一样从上坡上奔下来,骑马就走。你说走就走吧,却走了还不到百丈,就停下来了,然后就像现在这样坐在马上不动了。这算什么?等鬼追上来? 其实不用人说,他也知道公子的小心思,不就是想搏美人一笑,然后争取顺利抱得美人归吗!他也是男人,他懂!他更知道刚刚不定公子又干了什么蠢事,惹得程家小娘子不快了,才会见鬼一样,可走出百丈又舍不得了,才傻子一样在这里等。 街上已经有赌坊开出了盘口,赌到底是他家公子,还是那个叫刘勇的大英雄会抱得美人归。他要是不是阮家的小厮,一定会买刘勇赢。没办法,他家公子啥都好,就是看见美女就犯蠢的毛病没得治。 像现在,他就闹不懂公子到底在等啥呢。 “公子?” 阮平又喊。捧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公子要犯傻,他要给公子兜住了才成。 “你听到了什么没有?”阮斌问。 “听到什么?” “马叫声,是马叫声,是白起的叫声。” 白起的叫声?它的叫声和其他马有什么不同吗?阮平表情有点扭曲。 “在那边,我们过去。” 阮斌说着,拨转马头,一抖缰绳,双腿敲击马腹,向着一个方向就奔出。 “哎——哎——公子——。你们还不快点跟上!” 阮平想哭,却还是尽职尽责带着护卫们同样拨转马头跟上。 风瑟瑟作响,一棵棵树木拍着队向后奔去。泪水洒落在空中。 32追问 一个小娘子,骑术这么好做什么! 阮斌恨恨地拿鞭子抽打着身旁的树干。 “公子,我们还追不追?”阮平小心翼翼地问。 “追?追什么追!”阮斌没好气地回应。 统共他追了也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开始的时候鼎沸的声音还能告诉他没追错方向,后来连人声都听不到了。雾山这么浓的雾气,二十丈开外就见不到人影了,又没了声音,让他怎么追。 “那……我们再去列个几只兔子?”阮平继续小心翼翼地。 “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估摸着未时末快申时了吧”阮平抬头看天。这雾昭昭的,他哪知道时辰啊。 “我们回去。” “回……回去?”阮平嘴唇哆嗦着:公子,我的公子喂,我们刚列了两只兔子两只野鸡你就说回去,不怕被其他公子嘲笑吗? “你有意见?”阮斌斜睨着自己的小厮,不满。 我敢有嘛我!反正又不是我丢脸。 看着阮平垂了脑袋,阮斌觉得有点好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们回去。”说完,又叫着庄子安排过来指路的小厮:“那个刘什么来着,你认识不认识这是哪里?” 那小厮很是机灵,听着这么问了,立即催马上前:“回公子,小的认识,现在我们再庄子东南向二十里不到的地方。” 阮平听了四下乱看。这里的树长得都一样,还雾蒙蒙的,你是怎么分出来的? “那你带我们回庄子吧。”阮斌吩咐着。 “是。” 小厮干脆利落的应了当先带路。后边的人很快跟上。 阮斌回了庄子。跟庄子上的人一打听,原来他不是第一个回来的,刘勇回来的比他还早,而且也没打回什么猎物。人一回来就回了屋子,吩咐了等大家都回来再派人去叫他。 “奇怪。”阮斌叨叨着。 这个刘勇怎么也这么快回来了,他难道对打猎不敢兴趣吗?不应该啊!有几个好武之人是不喜欢打猎的。 想想又觉得这不关自己的事情,也就吩咐了小厮,等大家都回来再叫他,然后就回屋梳洗去了。 到了申时三刻,庄子沸腾起来,打猎的诸家公子陆续回来了。大家比较着自己获得的猎物开始评论到底谁胜谁败。 程谨笑晏晏听着争论声,眼风一个个地扫过去。很快,他就发现有人没在厅上。他想了一下,挥手招来庄子的管事。 “刘公子和小阮公子回来没?” 因为阮斌比阮城小,在介绍的时候就说阮斌是小阮公子。 管事拱手:“两位公子很早的时候就一前一后的回来了,吩咐了等诸位公子回来后再派人去叫。属下已经派人叫过了,估摸着等下就过来了。” “那嫣嫣呢?”程谨又问。 “小娘子是申初回来的,一回来就回了房,吩咐着晚上不用去打扰,饭食送到院子里就好。” 程谨点头,让管家下去。 他开始有点后悔了。这次应该不带嫣嫣来着,就算来了他也没办法照顾妹妹。或者他应该把事情推后两天再过来,让嫣嫣邀请着三五好友一起到庄子上小住。这样妹妹也有人陪,他也放心一些。 虽说如今他们这些世家之人都不是很去纠结什么男女大妨,可妹妹也快及笄了,混在他们一群男人堆里毕竟不方便。 “慎之,你在那边做什么呢?”那边有人喊程谨,要他过去一起裁判。这次王黎和五公子刘沂猎的猎物数量一样。谁的猎物更凶猛,难度更高就众说纷纭。大家一表态,结果双方支持人数相当,不得不喊了程谨过去评判。 刘汜看到程谨在那边和管事说话,又扫了一圈在厅上的人,就知道程谨在问管家什么事情。他已经听说了程嫣回来的时候有点不开心,等程谨走过来就凑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去看看阿嫣。” 程谨微微颔首。 刘汜就拉拉站在自己身边的刘池,以目光示意,待他明白了就退出了大厅。 大厅里,程谨已经蹲在地上,翻着地上的猎物,数说着每只猎物中了几箭,中在什么地方。 刘汜快步走到程嫣休息的院子,进去,就看见素兰、素菊、十九、二十四个都木桩子似的戳在院子里,一人占了一个角落谁也不理谁。 “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不进去服侍?就算不用服侍怎么不站在厅里或者茶房里等着?院子里不冷吗?” 十九和二十一个望天,一个看地,都不接他的话。 暗卫认了主子就认主子一人,别的人即使真定王当面也可以不予理会。这是暗卫营的规矩。如今因着小娘子心情不好,让他们也没了应付其他人的心情。刘汜知道规矩,也就并不介意十九和二十的态度。 他刚刚那话也是问两个婢女的。 素兰和素菊双双福身。 素兰摇了摇头,示意小娘子的心情不好。至于什么原因心情不好,她不知道,更不敢乱说。 刘汜无奈,站在门口,扬声:“阿嫣,我是你四表哥,我进来了啊。” 不是亲哥哥,总不好直接闯进去。 里边声息皆无。 刘汜看向素兰,素兰示意人就在里边。 刘汜只好再说:“我进来了啊!” 里边还是没有声音。 刘汜左右看看,素兰素菊两个不约而同地垂了头。他只能是咬咬牙,撩开帘子进了屋里。 正屋厅堂之上并无人影。刘汜迈步进了西侧间。 程嫣此时正坐在西间的塌上,双手抱了膝盖,脑袋搁在膝盖之上,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团,大大的眼睛直呆呆地望着前方一根立地烛台。素色的锦被盖在身上,迎枕立在身后。 刘汜在踏脚上坐了,问她:“你这是怎么了?我们带你来庄子上,是让你来开心的,不是来欺负你的。你这个样子让别人见了,也不用姑姑说,我阿娘就能直接掐死我。” “三舅母才舍不得呢。”程嫣嘀咕着,声音小小的。 刘汜皱眉,没有听清她说什么。 刘汜很喜欢这个表妹。 他和程嫣有着相似的身世。他阿爹在他十岁那年就离世了。他家里除了他,就一个当时还在襁褓里的庶弟。他和她一样都是跟着阿娘长大。 可他又比她幸运。他阿爹早走,他的几位叔伯就待他如父,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众兄弟有的,就从没缺过他的,而且只会更好。等到大了,又获得了大伯的一力扶持,使得他在家族中地位稳固。 所以当他听到姑父做的那些事情,和其他兄弟一样想冲到程家去为表弟出头,为她撑腰。 等她到了王府,他也是跑倚翠楼跑得最勤的那个。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岁数实在相差太多,他说不定会娶了表妹。如今表妹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放心。 “到底怎么了?出来什么事情了,就不能和表哥说说吗?”刘汜再问。 33丽华 她怎么了,她能说她矫情了吗? 原来,人永远是得陇望蜀的。 别的小娘子,恐怕每日最最烦恼的就是少了一条漂亮的裙子,或者是少了一件漂亮的首饰,要么就是哪个姐妹比自己受宠。 而她这些统统不需要烦恼。于是,她就开始纠结上了别人高看她一眼,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她是真定王府的外甥女,唯一的小娘子。 现在答案真的挺打脸的,原来,她并不是她自己以为的那么美好。人家永远是先看到真定王府的外甥女,再看到她程嫣,甚至是根本就看不到她。 难道她要告诉四表哥她是被打脸打到哭吗?她要是说了,保证哥哥肯定今晚就会找过来,说不定再笑话上她一回。 “四表哥,我没事。”程嫣咬了咬唇角,说道。 她还没及笄,之前又不喜欢出去参加什么花会。别人不认识她,不知道她很正常是不是。 “还说没事,没事你哭个什么?” “没事,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小,不想嫁。”程嫣调回目光,看着刘汜。 刘汜哑口,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阿嫣。 这个事情他和程谨也碰过。 如今已经有了五个夏国加上一陈一燕,大小势力数不胜数。纵横家就如同春秋战国一样大行其道。没看到真定城如今就被各家的代表给塞满了吗。 就算真定王府如今在苏全的船上,依然会有无数的人想把船打翻,阿嫣即使不嫁,也一定要订婚,否则就会变成一块肥肉,谁都会想咬上一口。 大伯今天能顶回苏胜,顶回阮氏,明天呢? 看着刘汜渐渐失去笑意的面容,程嫣低头,又一滴泪就这么滴在锦被上。 “四表哥,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 刘汜只能用沉默回答。 良久,程嫣打破沉默,“表哥,我是不是只能从阮公子和刘勇两个人里边挑一个?” “当然不是……”刘汜意识到自己接的太快,,忙又补充道:“你当然可以选择你自己喜欢的人。只是现在也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婚事,那男人如果太差,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给杀了。” 程嫣轻笑:“四表哥你是不是担心我不知轻重,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男人便嫁了?” 刘汜不好意思的咧嘴干笑一下。其实他还真的挺担心小丫头不懂事惹出连他们也收拾不了的乱摊子的。 “放心吧,四表哥。我虽然没用,也不会轻易给你们惹事的。” 但愿她真的明白吧。刘汜心下暗自叹息。真定王府所控的五郡夹在苏全和更始帝的势力之间。如果苏全真的尊更始帝为正统了,谁能够掌握真定王府,谁就能够在更始帝的势力中埋下一根尖锐的钉子,又有几个势力会放弃这个机会。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他们不够强大罢了。而家族的男人不够强大,却让他们视为掌中明珠的小娘子来承担后果。他开始第一次怀疑家里的长辈在这个时候还是龟缩在真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刘汜又安慰了程嫣一会儿,看她没什么事情了才告辞离开。 等刘汜走了,程嫣脸上强装出来的平静立刻消失了。她只是把自己抱得更紧。 …… 刘汜回了前院的厅堂。 宴席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了。阮斌坐在厅堂最中的位置,守着支起来的架子烤着各种肉片,由小厮来回穿梭着,把烤好的肉片送到各桌。其他人虽说有自己的案几,可没有人是老老实实跪坐在案几后的。大家都是年轻人,有了这样不受拘束的时候,自然是找上关系最好的拼上几杯,灌倒一个是一个。 十二公子刘汛是在场的人中最小的一个,年方十六岁。这次是他第一次在没有长辈的约束下跟着哥哥们出来,不免活泼了一些。整个厅堂上就数他的声音最大,一会儿跑到阮斌的面前嫌弃人家的肉烤焦了,说既然输了,就要服气,要好好服侍诸位哥哥。一会儿又举着杯子给这个倒酒,嫌弃那个喝的少了的,结果就他最不禁逗,人家说上两句就一大杯下肚,没多久就开始东倒西歪。 阮斌比刘汛只大上一岁,又抱着讨好舅兄的目的,自然愿意和他笑闹,忙着烤肉也不耽误他灌酒。 其余的人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者小声交谈着,或者互相敬酒。 这里边似乎只有刘勇是格格不入的一个。他独自一个人占据了一张案几。桌子上的饭食都没怎么动过,空酒坛子却散落四周。而没人过来敬酒,他自己就一杯接着一杯的倒,颇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 刘汜绕过众人,走到程谨的边上,挨着他在席子上坐下,并用肩膀撞了撞他,下颌点着刘勇的方向,问他:“那个怎么了?” 程谨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好气的回:“你管他呢。这次是他自己要跟上来的,我们又没少了他的酒,没少了他的吃食,他高不高兴管我们什么事情。” 刘汜知道自从程谨得到消息,知道这个刘勇有可能成为他的妹婿以后就好像炸了毛的猫,失了平常心。 可刘勇这个人,如果不做妹婿的话还是一个可交的朋友。再说,就算他确实一无是处,就冲着定山郡,他们总不能把人给得罪了吧。 “你也别这么说,来者是客。” 程谨又撇了一眼刘勇,还是觉得不爽,敷衍般地转移了话题:“我们也别说他了,嫣嫣怎么样了?” 阿嫣…… 刘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她没什么事情,只是今天跑出去吹了点风,又有些累了,休息一下也就没事了。” 程谨点头,表示知道了。正在这个时候,看到王睿端着酒杯跑过来,两人也就不再说下去。 刘勇也不知道自己喝的是第几杯了。 他觉得很是愤懑,却怎么都吐不出这口气。 难道他和她真的就有缘无分吗?他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他已经告诉她他家里已经有妻室,她怎么可能给人做妾。其他的,他不敢去想。 他曾经对丽华说过,娶妻当娶丽华。 …… 34病来 前一天放纵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很多人都爬不起来了。 庄子的管事几个院子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灶上的婆子也把饭食热过,倒掉重做,才让各位主子顺利的吃了早饭。 阮斌爬起来,看到天光已经大亮,忙喊着阮平:“你去看看程小娘子起了没。” 阮平苦着脸挠头。 他一个小厮,去打听人家小娘子起没起,这个合适吗? 阮斌看到阮平半天没动,又吼了一声:“还不快去?” 阮平还是没动,继续挠脑袋:“公子,小的去打听人家小娘子的起居,这合适吗?” 好像是不太合适。 “那你就去找那个叫素兰的婢女,就说……就说是我想请小娘子手谈,问问小娘子有没有兴趣。” 阮平答应着,快速跑出去。 盏茶的工夫,阮平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阮斌笑:“你小子做事还挺快的嘛。小娘子怎么说?” “小娘子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你还敢回来?”阮平停下手上的动作,瞪着阮平。这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阮平重重吐出一口气,觉得没有那么喘了,才急急地道:“素兰姐姐根本就没工夫理我。程小娘子病了,现在后院人仰马翻的,忙着回城请大夫呢。” “病了?怎么病了?”阮斌急了,上前两步把阮平的脖领子给提溜起来。 “我也不知道啊。听院子里的粗使婆子说,好像是昨天吹多了风。” 吹多了风? 如今虽说还没到十月,可北方冷的早,这又是在山里,吹病了还真是有可能的。 阮斌也顾不得再多想下去,急急忙忙往程嫣住的院子跑。 阮平看到自己主子的外袍还在床上,急忙拿了追上。他可不想自家公子也病了。 阮斌到了程嫣的院子的时候,发现程谨和刘池、刘汜都在。刘汜站在廊下,双手抱胸,眉头紧蹙。程谨和刘池两个则是在围着院子绕圈子。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程谨喊道:“大夫来了?”等看到来人是阮斌才很失望地改口,“是你啊,我以为是请的大夫回来了。” 他还是大意了,来的时候就应该把府医给带过一个来,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手忙脚乱的了。 阮斌走上前,问程谨:“慎之,小娘子这是……” “没事。应该是昨天吹了风,又太累了。今天早上有点发热。因为庄子上没大夫,素兰有些慌了,才报到我那里。” “慎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千万不要和我客气。”阮斌急急地说。 程谨扯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点点头:“我知道了。” 阮斌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如今人家亲大哥和亲表哥都站在院子里边,他一个外人更不好进去看望,就只能陪着他们站在院子里边。 等了一会儿,刘汜看这样也不是个事清,走上来拍拍阮斌的肩膀:“文举,阿嫣只是有些轻微的风寒,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用担心什么。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到前院去坐坐。子谦他们都在,十二在招待着。你不如和子谦去坐坐如何?” 阮斌很想说我不去,可他也知道自己继续站在院子里好像确实不太好,想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那我去找子谦下棋去,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一定要跟我说。” 等刘汜再三保证了,阮斌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等阮斌走了,刘汜又和刘池说了几句,刘池看看正屋的方向,叹了口气,才离开。 他算是正经的主人,总不好把客人都丢在前院给兄弟们招待,自己却躲到妹妹的院子里。 等刘池走了,刘汜拉着程谨去了茶房坐,劝他:“如今天已经凉起来了,别阿嫣还没好你就病起来了。到时候难道换阿嫣照顾你不成。” 程谨随着刘汜去了茶房,顺便就问起他请的大夫的事情。 “怕家里人担心,就没敢派人接府医。我带了信给丘氏,让她把瑞和堂的李大夫和李夫人都接过来。”刘汜看看天色,接着说,“人是天没亮就走了的,估摸着也差不多快到了。” 丘氏是刘汜的夫人,两人成婚已经有八年,很是举案齐眉。 程谨听到丘氏会过来,稍稍舒了口气。他怎么没有想到,这里没有女眷,确实照顾人不是很方便。 “谢啦!” “阿嫣不是我妹妹啊,谢什么谢。”刘汜笑。 想到刚刚他送阮斌出院子的时候,看到一个隐在树后的藏青色人影好像是刘勇。 程谨看到他停住脚步,问他怎么了。 刘汜想着自己也没看清楚,又看到程谨有些灰白色的脸色,觉得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有说。 程谨担心着妹妹,更没有多问。 丘氏是还不到正午的时候到的庄子。 她顾不上女人的端庄淑仪,不等脚踏摆好就从马车上跳下来,问迎上来的夫君:“相公,妹妹怎么样?” “应该不严重。大夫人呢?” 丘氏指着后边刚刚跟进来的马车,“在那里。” 刘汜点头,用目光示意她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迈步走向后边的马车。 瑞和堂算是真定城最大的医馆。一般她的坐馆大夫都不出诊。可刘家是什么人家,那可是真定的土皇帝。所以李大夫不仅夫妻齐至,还带了两个徒弟来。 很快的,诊脉,开方子,煎药,吃药,休息。 一系列事情忙完,丘氏就把刘氏兄弟和程谨往外赶:“这里有我在,你们都出去,出去。大夫已经说了,没啥大事。妹妹身体素来就好,没两天准没事。你们也不用天天跑过来探病,打扰我们休息。” 几兄弟没办法,只能是三步一回头的出了院子。 等人走了,丘氏坐回到程嫣的塌前,看着睁着眼睛望着房顶的小娘子,叹口气:“说吧,几年都不曾病过的人,这次是怎么把自己给折腾病了的。” 程嫣把目光移回到丘氏身上,望着这个在几个表嫂中最不起眼的四表嫂。 真定王府水字辈人丁兴旺。她有着十四个表哥,有了八个表嫂,还有两个是已经定亲还没进门的。这十个表嫂里头,论长相,四表嫂可能算是最普通的一个了。平时多数时候又是躲在家里照顾丈夫孝敬婆母,很少到妯娌处走动,就成了最不引人注目的那个。而四表哥,论长相,论才华,都是众兄弟拔尖的那个。一开始,她很不理解三舅母为什么给四表哥定了这么一个媳妇,还曾调皮的问过四表哥会不会觉得委屈。四表哥的回答是什么来着,他好像说得是四表嫂“有内秀。” 她为什么没看出这个嫂子秀在哪里呢? 看到小表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丘氏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衣饰什么的有什么不妥,忙低了头看,又问她:“怎么了?” “表嫂,你为什么会嫁给四表哥?” 程嫣很认真的问。 “啊?……” 35抽丝 程谨把人拉到庄子上来并不是单纯来玩的。真定如今风起云涌的,几个舅舅都已经回了真定,在应付着各方势力。他们年轻一辈兄弟几个拉着阮氏和王氏的子弟躲到庄子上来,其实是在告诉着各方,稷山阮氏和琅琊王氏,十二姓中两大主支已经站在了真定王府的身后,其他人就不要乱伸爪子。 而刘勇跟上来无非是为了借着真定王府自保。他不介意给刘勇借势,因为他其实也有吞下定山的野望。 估计用不了几天,就会有消息传出来,苏全会承认更始帝为正统。他们兄弟都不希望真定王府和苏氏绑得太死。拉拢刘勇多少会让苏全有所忌惮。 听到丘氏说妹妹的身体已经一天天好起来,他也就放了心,开始把精力放到正事上边。 他和王氏的婚事已经正式提出来,只是具体的人选还没定。这几天他的幕僚宗兴安忙着真定庄子两头跑,阿娘在和他商量此次王氏来的三个小娘子到底要选哪个。 琅琊王氏三个房头,王昕楠出自长房,王迦楠出自二房,王梓楠出自三房。长房是宗房,下一代却没有出彩的继承人,完完全全被王睿王黎这对二房的兄弟给压住了。而他的师母王氏则出自三房。而此次来真定,王氏派出的年轻一代是二房的两兄弟,也就是说琅琊王氏未来二十年都是二房说了算了。 表面看来,似乎他选择二房的王迦楠会更加有利一些。可家里有有力的儿子,就不会指望女婿如何,这又和他本来的目的相悖。 “你说我选谁更好?”程谨问宗兴安。 “我建议公子选长房的小娘子。”既然公子问了,他就说。具体会不会采纳,公子自己会衡量。 “哦?为什么?”程谨感兴趣地问。 “长房毕竟是宗房,就算两位王公子再优秀,未来的宗主还是会出自长房。”见到程谨点头,宗兴安继续说下去,“长房的两位公子,长公子王祁喜好读书,性格稍显怯懦,不论王黎公子说什么,他都会应好。小公子王凌年岁尚小,不过听说是个好武的。正因如此,王宗主在女婿人选上一直比较慎重。二房的两位公子,长公子也算得上您未来的妹婿,睿公子则是您的至交好友,也就用不着再行联姻。三房则是两头都不占。” 还有一句话宗兴安没有说,选三房的小娘子等于选了董大儒的侄女,可选了侄女还不如当初就直接选女儿。 想到王昕楠璨若星辰的黑眸,和每次见面都低垂着的丽颜,程谨点点头:“那你就这样回阿娘吧。” 王睿带来的话就是人选由他自己定,他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客气。 宗兴安问清楚没有别的事情交代,就回了真定。 等程谨完全好了的时候,就听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他大哥和琅琊王氏长房的嫡女王昕楠定了亲事,纳吉都完了。等她回了真定,就要跟阿娘商量着给大哥纳征的事情了。 第二:洪州太守苏全承认了更始帝的正统地位,宣布洪州全境纪年废弃夏末帝的年号大靖改成更始纪年,如今是更始四年十月。 全国十三州最后一个州废弃了用了三十年的年号大靖。在末帝死了十三年之后,大夏正式亡了。 丘氏进来,看到程嫣又靠在塌上的大迎枕上发呆,不高兴地说:“妹妹,怎么又发起呆来了?我可是问清楚了,你就是在山坡上发呆太久才会病上这一场。这要是再病了我就把姑母请来!” 程嫣忙安抚着:“四表嫂,我没在发呆。我在想事情而已。” 丘氏却不信:“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如今是更始四年了,大夏还是亡了。” 她有些怅惘,大夏亡了,他们这些大夏的宗亲会如何呢? 丘氏坐在塌边,双手扶了程嫣的双臂,就那样看着她,仿佛等她继续说下去。看到程嫣半天不说话,之好问:“然后呢?” “……” 然后?什么然后? “大夏十几年前就已经亡了,我们日子还不是照过。”丘氏说。 不是她没心没肺,实在邱家也算得上大族,夏末帝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她根本就没感觉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变化,不还是每日教育儿女孝敬婆母吗? …… 程嫣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嫂嫂,我哥哥对你好吗?” “呃……” 丘氏不知道小表妹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一下子踟躇到不知如何回答,脸色染上了一层霞光。 看到四表嫂白润的脸庞渐渐红了,程嫣有些无意识的呢喃:“嫂子一定很喜欢四表哥吧……” 看表嫂的这个样子,四表哥一定也很喜欢表嫂。几个成亲了的表哥房里都有侍妾和通房。好像就四表哥身边只有表嫂一个人。他们肯定是互相喜欢才这样的吧…… 可她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程嫣脸上浅浅的笑容慢慢地收敛了,“四表嫂,我有点累了,想再睡会儿。” 丘氏听了,忙应好:“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应该多休息。快躺下。” 她帮着小表妹躺好,并掩好被子,看人闭上了眼睛才轻手轻脚的出去。在门口,又反复嘱咐着几个婢女要仔细侍候好了,才离去。 等丘氏的脚步声远去了,程嫣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房顶上的承梁。 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的是结两姓之好。世家大族的子弟尤其如此。就像阿娘说过的,享受了家族的供养,就要为家族奉献。这是他们的宿命。 四表哥和四表嫂算是幸运的,彼此喜欢着,身边没有其他人。可到了她的身上呢…… 她无法确定她会有着什么样的命运。 程嫣翻了个身,望着窗棂上的花纹:她要是永远不长大该有多好。 她不知道,在此同时,在庄子的前院的客房里边,同样有个男人摊在塌上,望着屋顶的承尘,发着呆。 刘勇知道,那天他说出自己已有妻室以后,他就已经失去了和真定王府议亲的资格。路是他自己选的,就算是爬着,他也要走下去。所以如果明智的话,他现在就应该去和世子把话说清楚,能争取到真定王府的支持最好,不能他就转身去找更始帝,或者那个还留在真定城里的苏胜。 可他就是无法迈出那一步,心中总有个声音告诉他,她病了,他最起码应该看到她病好起来,再行告辞才合适。 是的,他只是心有愧疚,担心她的身体而已。 36面子 “小娘子,你不知道,你都快吓死奴婢了。” “小娘子,下次再这样,奴婢可是不依了。” “还不都是你,要是你多劝着点,小娘子怎么会吹那么久的冷风,怎么会病了。” “你本事,你本事你来劝小娘子啊。” “你……” “你什么你!” …… 程嫣不由得失笑,两个丫头一开始还都是在一人一句的说她不应该把自己弄病了。后边就开始互相指责起来,不知道有多热闹。 这是只来了素兰素菊两个,要是梅兰竹菊四个丫头凑齐了,她的耳朵岂不是要被她们吵聋了啊。 看到小娘子笑了,素兰素菊两个住了嘴。她们其实也不是在指责彼此,只是希望借着这个让小娘子好好长点心,别动不动就把自己弄病了才好。 “好了,你们两个。我们好不容易到庄子上来玩,结果就一天就病倒了,玩都没玩好。如今好起来,总要好好玩玩吧。” “小娘子,您病刚好,可不能去打猎了!这是大公子特意嘱咐过的。” 素兰听了马上开口反对,并把程谨搬了出来。 “雾山一年四季都是雾蒙蒙的,没个好景色,不打猎能干什么。”程嫣嘟了嘴。 她都好了,大哥还管得这么宽。 “素兰姐姐,小阮公子过来了,在院子外边等着。” 一个小丫头在门边向素兰禀报着。 程嫣想了想,跟素兰说:“素兰,你领小阮公子到正厅吧,我马上就过来。” 又扭头吩咐素菊:“你帮我换身衣服。” 素菊和素兰应着,分头行事。 阮斌盯着厅堂一角的沙漏,多少有点后悔。 他来只是想看看程嫣妹妹身体有没有好点。等进了厅堂才猛然发现自己不是亲人,根本进不去人家的香闺。 可如果程嫣妹妹身体没好,还要梳洗打扮了才能来见他,他不就是罪大恶极了吗? 是以,他在厅堂上只能是来来回回的打转,根本就没办法在一边的席子上坐下来。 “阮公子。” 程嫣进到正厅,就看像是无头苍蝇在厅堂里转的正欢的阮斌,忙招呼了一声。 阮斌猛一个回神,看到了程嫣,忙慌慌地弯身行礼,口呼着:“程娘子。” 只是,他的身子弯下去了,头却没低下去,直直地盯着程嫣的脸色看个不停。 程嫣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垂了头打量自己的装扮。虽然匆忙了一些,应该没有什么不妥的吧。 见阮斌还是保持着弯着身子昂着头的样子,程嫣实在没忍住,问:“阮公子,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啊啊!没有没有!” 阮斌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傻事,忙直起身,双手乱摆。完了才垂了头,用手挠着后脑:“对不起程娘子,我只是觉得自己来的太冒昧了,担心影响你养病,才……” 这傻子! 程嫣腹诽,用广袖掩住了轻笑,直到觉得自己的表情不是太夸张了,才低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谢阮公子关心,我早就没事了。是哥哥担心我,才要我一定要多躺几天。” “哦哦……”阮斌直觉的应声,“好的好的。” 什么啊,就好的啊! 程嫣再度满头的黑线。可她身为主人家,总不能让客人就这么傻不愣登地站在厅堂中间吧。 无奈何,她也只能再次招呼:“阮公子我们坐吧。”又吩咐着旁边侍候的小丫头准备茶点。 阮斌只觉得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似踩在棉花上,晕晕乎乎的,不知怎地就坐下了。程娘子对他笑了,笑了…… 负责上茶点的小丫头在门口愣了一下,左右看了又看,才有些小心翼翼地将茶点捧上来,在案几上摆放好。 阮斌对于小丫头的举动有点莫名其妙,所有打量了一下厅堂的布局,猛然反应过来——他……他……他坐错地方了,他坐在了东边的主人位上。而程家小娘子坐在了他的对面,是在厅堂的西边客位之上。可这明明就是刘家的庄子,这里是程小娘子专用的院落,人家才是主人家! 怪不得小丫头站在门口犹豫了那么久,本来向左走的又转了方向。 阮斌的脸爆红! 如果他是个小娘子,现如今一定掩面而出了。可他是谁,他是稷山阮氏,是阮氏三房嫡子。阮氏那可是历经汉、夏两朝,繁衍六百余年的大氏族。他却像一个不懂礼数,不知世事的毛头小子一样的蠢。 程嫣看着阮斌由白皙转至酱红再至发紫的脸色,实在是不忍心了,忙笑着转话题:“阮公子尝尝这些点心,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阮斌低垂了头,运气再运气,好不容易才把心绪稍微平复下来。脸皮已经掉到地上,捡不起来了。可他总不能继续在程娘子面前再丢面子了。 他吃了一块点心,觉得自己脸上没有那么烧了,又寒暄了一会儿,才说出自己来的目的:“……那次你弹的调子我给谱成曲子了,今天来是想给你听听看看喜不喜欢。” “我弹的调子?”程嫣反问,她慢了一步才想起来可能是花会那天斗琴的事情。 “是啊!”谈到自己擅长的事情,阮斌兴奋起来,“你那天弹得调子虽然和几首名曲都有相合的地方,可我还是觉得谱成新的曲子会更好。现在曲子谱出来了吗,自然要谈给你听。” 程嫣想了一下,就点头应下来。反正她如今也不能出去打猎,困在庄子里有琴曲听也不错。 阮斌看到程嫣答应了,忙请人一起到桂月亭去。他可是在桂月亭不知好了一切,就等佳人莅临了。 这座庄子本就是真定王府的避暑别苑,占地广阔。桂月亭建在庄子的花园的最高处,是一座四面透风的凉亭。 阮斌看如今天气已经凉了,担心程嫣再次着凉,已经让人用帷幔将桂月亭的四周围了起来。而桂月亭中已经燃了火盆,点了熏香,布了琴桌、棋桌,备了软垫、茶水。 到了桂月亭,看到阮斌准备的如此充分,程嫣都有点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这庄子的主人了。可想到大哥的想法,她幽幽叹口气,真不知道大哥是真的为了她好,还是热衷当媒人。 37求凰 悠扬的琴声渐渐隐去。程嫣不得不拍手赞叹。 她弹的不好,不代表她不会欣赏。说实话,她一点也听不出此曲到底有哪个调子是她那天弹过的,因为她在花会那天为了搅乱对方的琴音,完全是乱弹一气的。可此曲找她来说都快不弱于阳春白雪了。透过琴音,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女,赤脚走在漫山的红叶林中。落叶发出的沙沙声,鸟的鸣叫声不绝于耳。少女是欢快的,在林中奔来奔去。带的她的心情都开始飞扬起来。 阮斌看着程嫣笑彦,也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程嫣是美丽的,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迟迟不肯吐蕊。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小娘子身上永远带着一份轻愁,笑容永远含蓄,却并不真正的快乐。 他想抹去她的轻愁,让她能畅怀大笑,就像他家中的几个妹妹,永远如同百灵鸟儿一样。 “好听吗?”阮斌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他不想打破此刻的静谧。 程嫣回神,由衷地赞叹:“好听。世人都说我哥哥琴艺超绝。可我觉得这一定是世人没有机会倾听阮公子的琴声。” 阮斌垂头,耳尖微红:“我怎么能跟慎之兄想比。对了,”他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喜欢这首曲子吗?” “喜欢啊,怎么了?” “这曲子是我刚刚谱好的,还没弹给别人听过,也还没有名字。程娘子可愿给它取个名字?” “取名?”程嫣想了一下,也没有扭捏,她确实很喜欢这首曲子,“如果阮公子不介意的话,叫《远山红叶》可好?” “好,就叫《远山红叶》。”阮斌点头,马上就应承下来,根本就不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许是亭中的火盆烧的太旺了一点,程嫣觉得自己脸颊很热,非常想让人把火盆挪出去,可又不好意思总叫婢女进来,只是用双手捧了脸颊,期望冰凉的双手能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 阮斌垂下眼眸,目光射在面前的琴弦之上:“在下和慎之兄相交已久。如今阮家和程家,和真定王府也算得上是通家之好。我们阮家排行是各房论各房的,我是家中的嫡长子。下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所以在家里他们会叫我斌公子。我们这样阮公子,程娘子的也怪别扭的。不知我,”他顿住,又深吸口气,“我是否能跟着慎之兄叫你一声阿嫣妹妹。” 这个嘛…… 程嫣想了一下,觉得也没什么,家里的人除了那几个小的能够乖乖的叫她表姐以外,其他人都叫她阿嫣,还真没人客客气气的喊表妹的。 于是她笑着应了,“那我就叫你阮大哥好了。” 管他几个阮公子,一律叫阮大哥。她才不要叫什么斌大哥。程嫣又拿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她为啥觉得手心开始热起来了。 “那阿嫣妹妹,我们来下棋好不好?” “好啊!” 程嫣点头,并自席子上站起来,走到棋桌的一侧,坐下。胳膊自然而然的扶在了身边的扶手之上。 阮斌走到棋桌的另一侧,才发现这里摆着一个木头打制而成的架子。 这个架子怎么说呢,很像是三面加了围栏的床榻,只是比床榻小了太多太多,只能供一个人横着坐在上边。架子上已经铺好了厚厚的软垫。 阮斌看了看对面程嫣的样子,有些狐疑的学着程嫣的样子在上边盘膝坐了。他等坐下来才发现后背有了依靠,左右也有了扶手。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危襟正坐,比日常宴席的跪坐不知道要轻松了多少。 “这个……”阮斌有些惊喜的看着程嫣。 程嫣见他对这个感兴趣,笑着解释:“我日常不喜欢跪坐,总觉得依靠在床榻上才舒服。可又不能真的就把软塌搬到亭子里边。后来我就让他们想办法打了这种小的坐塌,搬到亭子里边会比较方便。不知道阮大哥是否还适应。” “我没想到阿嫣妹妹如此聪明,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我也不喜欢跪坐。等我回去了马上让工匠也打出这样的坐塌出来。” 程嫣掩唇轻笑,“阮大哥,我们还下棋不下?” “下,怎么不下。” 阮斌回着。 两人猜子,结果程嫣执黑先行。 阮斌自认自己不是棋艺高手,可他觉得自己也绝对不差,古棋谱不知打过多少。等双方真正的下起来,他才暗暗觉得心惊。 第一盘,双方落子都很含蓄,有点试探对方棋路的意思。结果是他以三目的微弱优势赢了。 第二盘,下到第二百九十七手的时候,他输了,输了五子。 第三盘…… 第四盘…… 直到第六盘,他就根本没赢过。 期间,婢女们来问过,把午膳摆在亭上,两个人简单的吃了又继续未完的棋局。可他就是没能赢回来。 阮斌额头见了汗。 他是真的没料到自己居然没有下过一个小娘子。 阿嫣妹妹的棋路真的是…… 他只能说一言难尽。他就没在任何一个棋谱上见过像阿嫣妹妹这么诡异的棋路。他总是在思考一个问题,棋是这样下的吗?还能这样的吗?然后思考着思考着,他就发现自己输了。 “我输了!” 第七盘,阮斌掷子认输。也不用数,他的大龙被对家给截的七零八落的,丢到不能再丢了。 程嫣笑着,开始动手把棋子拾回盒子。 阮斌和她一起捡拾棋子。 看着程嫣红润的脸庞,他想了想,笑着问:“我再弹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程嫣点头。 阮斌深吸口气,站起来,走回到琴桌后,坐下。静了心,才把手重新放在琴弦之上。 泠泠琴音响起 这,这是…… 凤求凰! 这居然是凤求凰!他居然弹凤求凰给她听! 程嫣想捂脸了。 就算董大家已经待阮家向真定王府提亲,就算大哥三天两头在她耳边说阮公子如何如何优秀,她还是坚持带着自己的乌龟壳,当他只是哥哥的普通朋友,就当自己不知道,一如既往的招待。 他们应该还算是陌生人吧。 可他今天居然在她面前弹起了凤求凰! 程嫣的脸乍红。 38匣子 一曲凤求凰不知道惊了多少人。 “公子,这好像是凤求凰。”伍辰有些犹豫地说。 刘勇点头。他虽然对琴艺不怎么懂,却也听得出这首凤求凰。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当初不就是靠着这首琴曲,才有人如愿以偿的吗。 “这个不知道是谁有如此雅兴。”伍辰边说边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家主公的表情。 “应该是那位小阮公子弹给程家娘子听的吧。” 伍辰从平平淡淡的回答里似乎听出了自家主公的无限懊恼,脱口而出:“主公,其实姻缘还是要父母之命……” 未尽的话在刘勇举起的手中消音。 “你不用说了,我已经和程小娘子说过我已经娶妻。” “这……”伍辰止住话头,有些慌张的倒厅门口张望了一下,确认服侍的下人都是他们自己人,而且站得远远的,才又回到厅堂上,脸色郑重地对刘勇道:“主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多少有些埋怨刘勇的妇人之仁。 娶妻了又如何。现如今哪个人不是三妻四妾。不说远的,单说真定王府里边。真定王一正妃,两侧妃,一个不少,侍妾不计其数。真定王世子除了世子妃也是有三个侍妾。世风就是如此,又有何必要还单独和小娘子去说上一声。 刘勇明白伍辰的想法。可作为主上,他总不能让自己的谋士和自己离心离德,不得不解释道:“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真定王府的人就不知道我已经娶过妻子吗?程小娘子是如珍似宝的长大的,又是真定王府这代唯一的小娘子,真定王府怎么肯让她做妾。而且我只要说了,反倒显得我们坦荡。” “不做妾也有不做妾的方法。”伍辰还是有些不肯放弃,继续说道:“只要是程小娘子愿意,我相信真定王府会不认。而且,到时候就算委屈一下杨娘子又有什么。只要天下大定,杨娘子依然可以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刘勇有些惊异地看着伍辰:“你是说……” 伍辰回看,点头:“杨娘子如今还留在下邳,我们和下邳已经断了关系。赤眉老儿本就是个不讲规矩的匹夫,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没有事情好了。天下大定之后,又有谁能够掣肘主公行事。” 刘勇倒吸一口气。他实是没有想到伍辰伍淮安如此之狠。可是想到自己已经出口的事情,刘勇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此事不要再说。话已经出口,怎么都是收不回的。” 说完,他不想再谈这些事情,转移了话题:“苏全已经公开承认了更始帝,后边恐怕要有动作了。” 伍辰知道这个事情虽说是为了大业,可也算主公的私事。主公要是打定了主意,他一个谋士说得再多也没用,便也顺着转移了话题: “没错,估摸着更始帝要对朔州剩下来的地盘动手了。” 恐怕他正是因为准备动手,担心腹背受敌,才会派出使臣联合苏全。 朔州十二郡,更始帝占了半壁。剩余的一半,三郡留在了朔州太守薛元青手里,剩余三郡都是各自为政。 更始帝恐怕是要吞并朔州之后剑指北方了。 “我们恐怕也不能在定山长居下去。”伍辰又说。 刘勇点头同意。 对于各方势力来说定山是必争之地,可对于他们来说,定山又太小了。如果他们长守定山,说不定就会被各大势力困在当中,直到困死为止。 “其实如果我们明春如果能回到下邳就好了……” 刘勇和伍辰在谈着天下大势。 凤求凰的琴音若隐若现。 程嫣回到自己的院子,没想到程谨早就等在了堂屋里。等她一进来,程谨就挪耶地看着她,嘴里念叨着:“凤求凰啊凤求凰……” 程嫣气得直跺脚:“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有这么取笑自己妹妹的吗?” 看到妹妹真的不好意思了,程谨才停了笑,干咳两声,和她说起别的:“这次你生病的事情我可是瞒着阿娘的,你千万别说漏了。” 看到妹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又说:“师妹派人来,说是明天会和王家小娘子、沈家表妹、以及崔家的大娘子一起上山来。” 程谨口中的师妹指的是董婧。 程嫣调皮,刚刚被哥哥取笑了,如今她要取笑回来:“不知道是王家哪位小娘子呢?” 程谨却是脸色不变,斜睨着妹妹,“你说呢?” “……” 真没意思! 程嫣嘟嘴,哪有这样的哥哥。 程谨好笑,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动手刮刮她秀挺的小鼻子,“是你未来嫂嫂,可以了吧。” 双方的婚事都已经走到了纳征了,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程嫣却对他的态度很失望,一双明眸眨着问他:“哥哥,你喜欢嫂嫂吗?” 喜欢吗?这个连程谨自己都说不清楚。可能当初他只考虑了是否合适,压根没想是否还需要喜欢吧。 “她很漂亮,而且是最合适的一个。” 只是合适吗? 看到妹妹似乎对自己的回答还是不满意的样子,程谨也只能伸出手,揉乱她的一头秀发:“哥哥是做大事的人,喜欢不喜欢并不重要。我只要知道她是最合适的就够了。而且她很漂亮,以后说不定我会喜欢上她。” 看到妹妹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程谨觉得自己今天来错了。他本来是想问我她对阮斌的印象如何,是否很喜欢那首凤求凰,可不是来讨论他是否喜欢王昕楠的。所以他决定快点结束话题:“好了,你刚刚病好,要注意休息。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有小娘子要上山来找你玩,你提前安排好就好了。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乖一点,嗯?” 看到程嫣点头了,程谨也就离开了。 程嫣有点奇怪的回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哥哥有点落荒而逃的架势。不过想想应该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程嫣就把这一切抛之脑后。 晚上,程嫣坐在梳妆台前,任素菊一点一点帮她通着头发,想着白天那首凤求凰。 说实话,她一开始很惊讶,后来则有了丝丝的羞意。这个天下,恐怕没有人会不知道凤求凰的含义。而他在她的面前弹起了凤求凰,是告诉她,阮氏提亲,不仅是因为家里的意思,还因为他心悦她吗? 这个时候,素兰从外边进来,拿着一个檀木匣子:“小娘子,这个是前院送过来的。” 39玉簪 程嫣将匣子接过,好奇的翻看着,“这是什么?谁送来的?” 檀木匣子雕着并蒂莲花纹样,但是并没有什么能够表示身份的纹样。 “前院的小厮送过来的,说是小娘子落下的东西,他们捡到了,就给送回来了。” “我落下的?”程嫣疑惑。 她打开匣子,发现里边红色的绒布之上,躺着一支碧玉簪。 程嫣把簪子拿出来仔细端详着,匣子放在了一边。 这是一支碧玉簪,雕的是并蒂莲花的样子,玉质剔透,有着水润的光泽。只是雕工好像有点,有点太粗糙了吧! 程嫣蹙眉。她再次拿起匣子,用手上的玉簪和匣子上的纹样对比,蓦地发现这簪子好像就是照着匣子上的纹样雕刻而成。只是雕刻的人应该不是玉匠,雕刻的样子粗糙,只能是勉强辨认出是什么东西。而且花瓣上还有划痕,可以看得出应该是被刻刀划出却没有打磨过的痕迹。 两个婢女都看到了这根簪子。 素菊的嘴巴快,当时就说:“这是谁送的啊?雕成这样的簪子也好意思送得出手?” 素兰想了一下,有些叹息地接口,“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块儿玉。” 如此通透的玉,落在一个不会雕刻的外行人手中,确实可惜。 程嫣咬唇,没有说话,继续翻转着手中的簪子看着。 最终,她在莲花的背面,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篆字。 自从前朝蔡侯改进造纸术后,字体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写篆字了。 而这个篆字是个“勇”字,勇敢之勇,刘勇之勇。 是他?! 素菊也看到了那个篆字,只是离得有些远,没有看清楚,随口就问了出来:“小娘子,那个字刻的是什么字啊?” 程嫣手一翻,把簪子握在手心里边,对素兰素菊两个婢女说道:“我这边不用你们了,你们下去吧。” 素兰和素菊双双对视一眼,纷纷福身:“是。”行完礼,整理好妆台上边的东西,退了下去。 程嫣把簪子放回到匣子里边。想了想又把匣子放在床榻脚上摆着的一个小箱笼里边。放完了,她还是觉得有些心慌,复又把箱笼打开,用箱笼里边原本的物事盖住了匣子才觉得安心了一些。 她终是回到塌上,拉起锦被把自己埋在里边。 刚刚她已经仔细找过匣子,里边没有只言片语。只是他送了一个摆明了是自己雕出的簪子,又不留任何话,他想干什么! 程嫣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一会儿是凤求凰,一会儿是大红的嫁衣,一会儿又是兵戈铁马。 于是,等醒来的时候,她的眼下就浮现了重重的黑影。 素菊大惊小怪着:“小娘子这是怎么了?昨天没睡好不成。” “没什么,”程嫣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两个婢女,“你找点东西来帮我消消就好了。” 素菊被素兰瞪了一眼,也不再多说,乖乖下去拿了煮鸡蛋来,帮程嫣滚眼下的青影。 等弄完了,又轻轻敷了粉,果然不太看得出来了,程嫣这才放心了一些。问起今天的安排。 因为昨天就已经得到消息,一大早素兰就已经把事情安排了下去。 庄子的管事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做熟的,很快就挨着程嫣所居的院子收拾出两个院子安排新来的客人。这会儿都快收拾的差不多了,只等着摆进去日用物件就算是成了。 程嫣满意的点头,让素菊帮她梳好头发,带了一套珍珠发饰就算是完了。毕竟她还未及笄,可梳的发式就是各种丫髻,根本没啥好选择的。 她刚刚打扮好,丘氏就过来了。 程嫣听到四表嫂来了,忙忙地起来问表嫂是否用过早膳了。听说还没用,两个人又一起用了早膳,完了,有一起坐在厅堂的席塌上闲话。 丘氏是听说了董婧等几个小娘子要到庄子上来,作为嫂子,过来看看是否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我看庄子上的管事都挺能干的,要用的院子早早就收拾好了,我也没什么可帮忙的。只是我那里还有些南边送来的青茶。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你可以让人给细细的研了。等小姐妹过来了,一起斗茶玩。” 世人吃茶,除了在茶中加入盐巴、姜末、陈皮等物煮食以外,还可以斗茶。 斗茶就是把好的青茶磨成细细的粉。到时候把茶粉置于沸水中,再用竹制的茶洗上下点拨,直到茶汤表面浮起细腻的泡沫为止。 一开始,大家只是比较谁点拨出的泡沫更加细腻绵滑。后来,据说有个叫莘芳的小娘子,能够让点出的泡沫行成诸如旭日东升或是叶子等样的图案。世家的贵女听说了,也不去追究事情的真假,就开始练习点茶。后来,还真有人练出来,可以用点出的泡沫形成图案。于是斗茶就变成了世家贵女间用来比较心灵手巧的方式,流行了起来。 程嫣对斗茶有点嗤之以鼻,她觉得茶就是用来喝的,再漂亮的斗茶如果不能喝也是白搭。而且她也很不喜欢点出的泡沫那种绵密的口感。可是大家都在斗茶,她也没办法免俗就是了。 斗茶最终成功,除了点茶的手法以外,青茶的好坏也是至关重要,不够好的青茶没办法研磨到足够细,就没办法点出足够的泡沫,更加形不成图案。 所以听说丘氏那边有好青茶,程嫣还是诚心诚意地谢了,并祝福素兰一会儿去取来。 “这都快冬日了,雾山上也没了什么好景色。我正愁等阿婧姐姐她们来了,这边怎么招待呢,四嫂这回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跟自家嫂子有什么可客气的,”丘氏拍拍程嫣的手,“不过是谁说雾山到了冬日就没好风景的。雾山里边的温泉很多。你可以让人先把温泉围了,和小姐妹一起去泡泡温泉。到时候我保证你那帮小姐妹都夸你。” 程嫣听得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记得三年前阿娘还在冬日的时候带我来泡过温泉的。到时候我问了她们,她们要是想去就一起去就是了。” 丘氏笑着点头。她这次等程嫣病好了,却没回真定城,就是因为刘汜要她留下来帮着阿嫣待客。当时她还不明白这个时候又有什么客人会跑到山里来,如今才算是真的明白了。 40客来 董婧等几个小娘子是在傍晚时分到的山上。让程嫣没有料到的是来的人除了董婧、沈澜、王昕楠、崔倩四个以外,还有安崖李氏的李冉和平渡姜氏的姜涵雅。 安崖李氏和平渡姜氏和真定王府向来无交情。恐怕不仅仅是无交情,花会上的斗琴程嫣的一番作为恐怕还把姜小娘子给得罪惨了。 可是就算是姜涵雅看她的眼神透着愤恨,李冉看她的眼神是平静无波的,她们两个还是跟着上山来了。并且都是和董婧她们几个人一样,只带了两个贴身的婢女一个管事的嬷嬷外加一些随行的侍卫。并没有家中的女性长辈的陪同。 世人都说皇帝的后宫连着朝堂。其实不仅仅是皇帝的后宫,就算是世家大族的后宅一样是如此。程嫣就不相信,如果没有家里人的同意甚或是家中长辈的命令,两个刚刚及笄的小娘子就能这样仅仅带着几个人就跟着其他人家的小娘子来了山上。要知道,如今这庄子里住着的可都是各世家年轻的一代,连一个长辈都没有的。 看到两个计划之外的人,程嫣心中虽然惊讶,却也没有表现出来。除了赶快再收拾出一间院子供李冉和姜涵雅使用之外,就是示意素菊赶快把消息透给大哥知道。她知道大哥因为没有成家,向来都不是很关注内宅的事情,不一定会知道今天来的客人多出两个。 而李氏和姜氏为什么派了人来,又为什么来的是两个不能做任何决定的小娘子,这都要大哥做决定才是。 因为来的都是小娘子,而且里边除了董婧和王昕楠以外都是还没定亲的小娘子,程嫣就没有让前边的表哥出面,自行整治了一桌酒席给小娘子们接风,然后就以车马劳顿为由让诸人都早早的安置了。 只是在安排院子的时候出了点点意外。程嫣原来准备让王昕楠和董婧这对表姐妹住在一个院子的,可王昕楠一定要住进她的院子。程嫣稍微想一想就明白是因为王昕楠想见大哥才会这样要求,也就和董婧说了声抱歉就答应下来。 临散之前,没想到姜涵雅会主动走过来,跟她说:“上次花会,我斗琴输给你了,但是我输的很不服气。可和你继续比琴也是欺负你。听说你棋艺很好,难逢敌手。这次我要和你比棋。” 好干脆的小娘子。 程嫣摸摸鼻子,点头应了,才看到姜涵雅挽着李冉的手,施施然地跟着婢女到安排好的院子去休息。 等姜涵雅走了,董婧上来,笑着说:“我自小不在族里,和她没接触过,不知道她原来如此的……” “爱憎分明吗?”王昕楠也走过来,站在两个人身后,双手分别搭上两人的肩头,补充道。 董婧想了一下,点头,“你说她爱憎分明好像也没错。” 王昕楠笑着说:“我倒是从小就认识她。等你们接触久了就知道了。其实她很有意思的,不过也总是不知不觉地得罪人就是了。” 程嫣想到敢把“我不服气”以及“欺负你”直接挂在嘴上的小娘子确实挺有意思,可也因为这份有意思才容易得罪人,也笑了。 几个小娘子说说笑笑,在甬路上分手,回了各自安置的院子。 程嫣因为王昕楠要住进来,早就吩咐婢女重新收拾好房间,把西厢让给了王昕楠,后罩房也重新调整过,让陪着王昕楠过来的婢女和嬷嬷也有地方安置。 一开始她还以为只要十天半月的就会回真定王府,所以只带了素兰和素菊过来。这次又有小娘子来,她免不了要做为主人招待小姐妹。于是她屋里的素梅素竹并吴嬷嬷,加上八个二等的婢女都随着车架来了庄子。素兰是好一通忙活才把所有事情安排好,回来跟她禀报: “李娘子和姜娘子住在了翠染轩,沈娘子和崔娘子住到了翠缕阁,董娘子住到了四太太的翠微轩,四公子住到了前院。几位娘子都是分东西厢房住着,贴身服侍的人住在了后罩房。另外每个院子都安排了二等的婢女四人,粗使的婢女八人,婆子八人。守门的,巡逻的规矩都是照着王府的规矩走的。” 程嫣点头。素兰之前被素蕊压了一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如今看来,她确实是个精明的,第一次帮着接待客人,方方面面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想到这些,程嫣不由得打趣她:“一开始打算等将来都放了你们出去,如今我倒真是舍不得了。” 素兰忙跪下:“将来不管怎样,奴婢都是要跟着小娘子的。” 看到素兰这样郑重其事,程嫣又觉得有些无趣,点头:“我知道了,你先起来吧。” 这个时候,素梅撩帘子进来,打断了屋内有些凝滞的气氛。 “小娘子,大公子递了条子过来。” “拿来吧。” 程嫣伸手拿过看起来。 因为王昕楠住在了她的院子里,程谨就不方便再进来了,有些事情又不方便让人传话,就写了条子递进来。 条子上边只有几句话,告诉她李氏和姜氏之所以把小娘子送到庄子上来,表面上是小娘子自发访友,实际上是李氏和姜氏在释放善意。 这些日子,真定城里的情势渐渐明朗了起来。明着来到真定的七姓,阮氏、董氏、王氏都已经确认和真定王府结盟;李氏、姜氏对着真定王府释放了善意,可也频繁和更始帝抛媚眼。嵘阳程氏,就是他们自己的本家千方百计都没攀上的程氏,立场分明地站了更始帝。 暗里的来了真定的大小势力的水还浑着。不过该办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程谨嘱咐她再在庄子上呆个十来天,招呼好这帮小娘子,就可以回去了。 程嫣看完了把条子在旁边的烛台上点燃了,看着纸条一点点烧成了灰烬,才丢掉。 就像哥哥在游历的时候寄回来的信写的都是天下各世家的情况以及新发生的大事一样,这张条子上也写了两条信息,一是苏全被更始帝封为征讨大将军,二是在南边,禹州的华阳帝和闽州的陈帝邵宜年打起来了。也就是刚刚秋收完,两边就打起来。 程嫣缓缓吁出一口气。 天下分久必合,这是定式。只是不知道会是谁能笑到最后。也不知道她们真定王府还会不会拥有以往的繁华。 41下棋 程嫣起的很早。梅兰竹菊四个还都在屋里服侍着,王昕楠就兴匆匆地跑了来。 她似乎是等进了门才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妥似的,坐在软榻上,低着头,玩着自己的广袖,等着程嫣梳洗打扮。 她一定很喜欢哥哥吧。只有这样的小娘子,才会急着和未来的小姑子打好关系。 程嫣笑,问她:“你吃早饭了吗?” 王昕楠笑得含蓄,俏脸红彤彤地:“还没呢。” “那我让她们把早饭摆在一起。我们吃好就去找董姐姐她们玩。” “嗯。”王昕楠忙不迭的点头。她也察觉出自己的行为不妥,失了世家大族贵女的贤淑端庄。可她真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在两年多前,程谨曾经由董大家的二公子董罄带着拜访过王家,并且住了有小一个月。 她贵家公子见得多了,却从没有哪个公子能够如程谨那样才华横溢却永远是不卑不亢。 程谨被他的父亲在临死之前剥夺继承权的事情几乎所有的世家大族都有耳闻,毕竟这个事情在当世有点骇人听闻。自那之后,很多人都对程慎之多有猜测。 自己的哥哥们见到程谨,总会不怀好意地问上一句:“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程谨?”他却仿佛完全听不出人家语气里边的讽刺,总是云淡风轻的回答:“我就是。” 只是,在程谨走的时候所有的质疑声音全都消失了,她爹爹曾说:“此子绝非池中物。” 如此之人,怎么能让她不倾心。 恐怕不止是她,族中的姐妹都抱着同样的心思。而这次之所以来的是她和梓楠、迦楠两个,完全是因为她们三个都是各自家中的长女。她早就清楚她们姐妹三个同来完全就是来给他挑选的,可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羞耻,甚至还殷殷期盼着。 婚事的六礼虽然还没完成,她也算是程家的媳妇了,所以她如此讨好小姑,应该也是能被理解的吧…… 王昕楠如此想着,和程嫣手挽着手到了厅堂。 早膳准备的很是丰盛。有北边的豆浆,油果子,也有南边的小笼,梗米粥,满满腾腾摆了一桌子。 食不言寝不语。 看到程嫣完全没有说话的兴致,专心吃着自己的早餐,王昕楠也只好认真地吃起早餐。 等早餐撤下去,两个人漱了口。婢女们送上了温热的蜂蜜水。 程嫣端起蜂蜜水,对着王昕楠说:“我不喜欢大早上的就煮茶。所以一般喝的都是蜂蜜水。姐姐尝尝,要是不习惯,我就让她们煮了茶过来。” 王昕楠笑着应好,也端起蜂蜜水喝了一口。她本来就没有嗜茶如命,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两个人又聊了聊,程嫣突然一拍脑门,完了,她好像是答应了她和阿婧什么事情来着。就是到庄子来之前的事情。 是什么来着?好像是…… “那个,那个……”程嫣有些不好意思,“你和阿婧姐姐有没有去过大昭寺?” 上次她和董婧去拜访她,还约好一起去大昭寺,顺便也要到月老祠里边拜拜,结果第二天她就跟着哥哥们上了山。 王昕楠听到程嫣提起这个事情,脸不由自主的红了,她们怎么没去。不止是去了,还是在回来的第二天就得到了确定的消息,他选了她。 “妹妹有时间不如一起去大昭寺走走。”却不肯说自己到底去没去过。 程嫣多滑头啊,看到她这个样子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想到自己的身上,却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她的事情岂是一个月老祠能够解决的。 两个人正说说笑笑,外边婢女就进来禀报:“小娘子,王娘子,李娘子和姜娘子到了。” 程嫣点头。很快,李冉和姜涵雅就走了进来。 姜涵雅还是她一如既往地心直口快,刚进门,也没见礼,就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喝茶。程嫣妹妹怕是不想和我下棋吧。” 李冉听了这话,直拽她的袖子。你这是来做客的还是来挑衅的啊。就算再直肠子也不能这样吧。她有点后悔和她一起上山来了。姜涵雅这个样子,要是把程嫣给惹急了,说不定家里会把过错都怪在她头上,那她岂不是要冤死了。 正这个时候,院子里边又传来问好声,又有小婢女来禀,几个小娘子并丘氏都过来了。 程嫣有些懊悔。 真定王府的老王妃不喜热闹,免了儿子媳妇并孙辈的晨昏定省。老王妃都说不要了,自真定王妃到各房主母都没了晨昏定省的规矩。 她今天起来的早些,是想着起来后先到丘氏那边转上一圈,再到各个小娘子的院子里去,大家再一起商量今天要玩些什么。 没想到这些小娘子一个比一个起的早。她和王昕楠这吃完早饭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一个接着一个的都来了。 庄子上没有长辈,丘氏作为嫂子就是长辈了。没客人的时候无所谓,有了客人在,再没有给丘氏做面子,人家会怎么看丘氏,看他们真定王府。 程嫣慌忙自坐席上站起来,趿了鞋子,走到丘氏面前,屈膝行礼,说道:“嫂子怎么也过来了,我刚刚还想着我们在庄子上玩,这些日子还要多多麻烦嫂子呢。” 丘氏明白程嫣这是在各个世家贵女面前给她做面子,只是她从来不在乎这些,闻言拍了拍程嫣的手,笑着说:“我是把董娘子给你送过来,顺便看看你们有些什么需要。你放心,庄子里边随你们玩。不过要是想出去打猎什么的就要先河我说过,好让我安排侍卫随从跟着。” “那我就要谢谢嫂嫂了。”程嫣笑着回。 王昕楠也自坐席上站了起来,各个小娘子见了此景纷纷行礼,齐声说:“谢谢汜太太。” 丘氏又和几个小娘子寒暄了一下,嘱咐他她们好好玩,就离开了。 看到丘氏走了,姜涵雅忍了一会儿,勉强吃了两块点心,再次开口:“程嫣,你什么时候肯和我下棋啊。” 所有人都想扶额了,她还真是够不死心啊! 42安排 程嫣掩了唇笑,她觉得姜涵雅执着的也挺有趣的。恐怕如果她不同意和她下棋,她是不是每隔上一会儿就会跑来问上一遍要不要下棋。 既然如此,程嫣也不再推脱,决定大家一起到园子里边玩,到时候不管是喜欢下棋的,还是喜欢别的什么,都能找到乐子。 这个庄子是真定王府历代的避暑庄园,经过几代的修葺,占地相当广阔。 庄子是建在半山腰上,依着地势而建,所以越往后边走,地势越高。甚至站在最后一进院子的亭台之上,可以把整个庄子的景色尽收眼底。 几个小娘子都没见过如此前低后高的宅子,程嫣就带着她们一边往后走一边介绍着。等到了最后一进院子,就是整个宅子的主院落。小娘子们爬上了一层层的台阶,站在屋子前的小平台上,往前眺望,果然看到了整个庄园的景色。 大家都兴奋起来,姜涵雅也暂时放下了下棋的事情。 “阿嫣,那边是不是师兄他们住的前院?”董婧含笑看了身边的王昕楠一眼,指着前边一处最喧腾的院子问程嫣。她口中的师兄自然是程谨。 程嫣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前院具体怎么安置的。不过那里确实是前院的客院。” 众人都向着那个方向望过去。 下边一层层的院子里边,可以看到在原地站着不动的人,也可以看到来来回回跑着办事的人,还可以看到一队队巡逻的护卫在庭院中穿梭。每个人都很小,有点像是甲壳虫。忙忙碌碌竟然有序。 “阿嫣妹妹,你们把庄子修成这样,不怕别人……”李冉咬了咬唇,终归还是把剩下的字给咽了回去。 李氏怪不得能够坐稳四大世家之首。他们培养出的一个未出阁的嫡女就能有如此见识。 程嫣心中赞叹。 今天在场的小娘子,董婧,王昕楠,姜涵雅都是出自十二姓,可她们最多也只是觉得这样的宅子很有趣而已,却没有想到李冉所想到的。 程嫣知道她咽下去的是想问他们就不怕被人窥探吗。 确实,这样的宅子,只要站在最高处,就能把宅子里边所有的布置看清楚。如果窥探的人心怀不轨,是防不胜防的。 她突然觉得有点遗憾,如果自己大哥订婚的人选是眼前这个李冉就好了。可再一想又要笑自己是痴了。王家是因为下代子弟都不是很优秀,才想到要找个有能力的女婿。李氏一个小娘子都能如此,顶家立世的公子又怎么会差。既然不差当然不能找像哥哥这种女婿。 程嫣不再多想,笑着回答她:“我们平时不住在这里,就算是住的时候也会有别的安排。”什么安排却没说。 李冉瞬间就懂了。她们这些女眷住的院子同样在窥视范围内。既然知道了怎么会没有别的安排呢。 其他的小娘子,有的是没在意她们在说什么,有的是在意了却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这个话题就风过水无痕了。 等逛完了院子,程嫣带着她们到了位于院子中间位置的花园。 局限于地势,花园中没有湖,却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荷花池是活水,水是沿着山壁下来的山涧。如今这个季节,荷已经成了残荷,山涧也因为水量不多而显得了无生气。花园中的花可能也是因为季节的关系,多是见枝不见叶的。给人的感觉有点凄凉。 沈澜很想问问你们花园里怎么不摆些从暖房里搬出来的花填些生气啊,她们家就是这么干的。想想这个只是郊外的一个庄子,又是临时招待她们这些来游玩的小娘子的,就没问出口。 程嫣指着一处假山上的已经被帷幔围得严严实实的亭子说:“我们到那边去玩吧。那里铺有地龙,如今应该已经烧起来了会暖和一些。” 所有人都点头。于是几个人先后向着凉亭走去。 等进了帷幔,这些小娘子才发现原来帷幔里边,整个凉亭都用软席铺了起来,琴案、画案、棋桌、茶桌一应俱全。亭子的边上摆放着香炉,香烟已经袅袅升起。脱了鞋子,踩在软席上,觉得暖烘烘的,别提多舒服了。 崔倩一向以贵门淑女要求自己,这次却是第一个脱了鞋子,进了亭子。在亭子里边翩翩转了一圈,不由高兴地说:“阿嫣妹妹,你是如何想起来这么做的?我回家了也要他们照着弄一个,冬天在这里赏雪景,下棋,弹琴,简直不要太舒服。”旋即她又看到每个位置上都安有扶手,铺着软垫,忙忙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身子斜倚着扶手,赞叹着:“哇,这样坐着舒服多了,不像每次跪坐,时间长了就会觉得腿酸麻的不行,可是又不敢随意变换姿势,怕不雅,简直难受死了。不行不行,我走的时候要把这个搬回去几个。” 其他人纷纷笑,也放开了,脱了鞋子走入亭中,四处转着,看着。 素梅作为程嫣的贴身婢女,忙跟各个跟过来伺候着的婢女说着:“各位姐姐们,亭子不大,人站多了不免烦闷。姐姐们不如商量一下,只要两位姐姐跟我进去伺候着。其他的姐姐不妨到这边等着小娘子们的招呼。” 她说着,就把她们引到了亭子另一侧,顺着山道向下走了十几步。 诸人这才看到外表看是一个假山山洞的所在,内里却被布置了起来,有软垫,也有火盆,不仅避风,躺卧也都方便。由于离得近,也不担心听不到小娘子们的召唤。这可比平常到了这种时候她们就要站在亭子外边吹冷风强得多了。 “姐姐们放心,”素梅又继续说,“平常我们陪着小娘子过来,碰上冷的时候,都是在这边避风的,小娘子也是知道的。” “还是素梅姐姐想得周到。”诸人中的一个当先屈了膝,道:“这样不论是谁在里边侍奉着,谁在外边等着,就都不着急了。” 要是没有这样一个避风的所在,这十几个都是各自小娘子身边的贴身婢女,说不得还真得争争谁跟过去伺候了。如今大家反倒是觉得不论在那里都一样,也就不争了。 几个人你谦让我,我谦让你的,最终定下,由李冉婢女,叫觅双的,和董婧的婢女,叫思雁的,共同进去。其余人就在这里等着招呼。 思雁跟着董婧在真定王府住过,和素梅几个都熟悉,还打听了一下素蕊是嫁人了还是如何了,待知道她是被调回郡主身边,也就不再问了。觅双也是个心思灵巧的,很快和素梅及思雁混熟了,一起进了亭子。 43游戏 亭子里边素兰、素竹、素菊三个已经伺候着,看到素梅领着思雁和觅双进来,就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小娘子们已经各找了各喜欢玩的,没人留意到侍候的人换过了。 李冉比较担心姜涵雅的脾气,看到她拉着程嫣要下棋,就坐在一边观战。崔娘子在那边调着琴弦,看来是准备弹上一曲。董婧和王昕楠在另一侧玩起了双陆棋。沈澜铺开了画案,应该是想把亭子里边的景色画出来。 姜涵雅自从花会之后就觉得自己心中鼓着一股气散不出去。阮斌其实也是家中为她看好的联姻人选,双方的年龄合适,家世相当,又是郎才女貌的,不说天作之合也差不多了。而她和阮斌也短暂的接触过,也认可这个未来的夫君。 却没有想到,董大家却代替阮家向真定王府求亲了。 她是在来真定的路上得到的这个消息,当时差点没气疯了。她不明白,阮家为什么会选择一个王府的外甥女,还是一个已经破灭的王朝的王府的外甥女,而不选择她。她到底又比那个叫程嫣的小丫头片子差在什么地方了。 等到了真定,万万没有想到在花会上,两个人就直接对上了。对上也就对上罢,她却输了,输得不服气。 当时,她真的没有听出那箫音是阮斌吹的,如果听出来,恐怕就不是回了住的的地方再摔东西了,而是当场发飙了。不过她很庆幸,庆幸当初不知道,维持住了她作为十二姓小娘子的体面。 后来,她也想通了,阮家,或者说是阮斌不选他,是他们笨,并不是她不好。她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娘子,依然是姜家的骄傲,阮斌,对不起,她不稀罕了。 可她依然是不服气的,她还是想在程嫣最优秀的方面压过她,让他看看谁才是最优秀的贵女。 这次家里说要安排一个小娘子住到山庄来。一听说是真定王府的庄子,她是毫不犹豫的就来了,还不是为了找回面子。更何况她可是听说了,阮斌就在庄子上。 来的原因,她根本没和任何人说过,李姐姐也只是以为她因为花会上的输掉而不忿吧。不知道就不知道,她才不会介意呢。她只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程嫣看着姜涵雅有些变换的脸色,不知道这个小娘子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好主动打破沉默:“姜姐姐,我们来猜子吧。” 姜涵雅点头。李冉就主动在棋盒里边抓了一把妻子,手背向上伸在两个人的中间,问:“单还是双。” 程嫣用眼神示意姜涵雅先选,姜涵雅看了,也不客气,当先说:“双。” 程嫣笑着跟道:“那我选单。” 李冉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一数,是六个,双数。 当下姜涵雅执黑先行。两个人你来我往下起来。 李冉也就安安静静的观棋。 两个人一开始都下得很快,仿佛是不用思考。棋盘上边,黑白子也是一直胶着,不分胜负。 后来,两个人落子的速度开始慢了起来,似乎都要经过长考才能决定走在哪里。 李冉的眼神飘了飘,悄悄叹息了一声。 表面上看,两个人的棋艺是不相上下,似乎谁也赢不了谁。可从表情上来看,涵雅妹妹的表情是凝重的,每一步走的都是慎之又慎。而程嫣的表情却是闲适的。她虽然落子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却给了人一种心有沟壑的感觉。 再看棋盘的走势,两个人始终相差三目以内。有时是涵雅占优,有时是程嫣占上风。 李冉觉得奇怪,两个人的棋艺再是不相上下,也不能把棋走成这个样子,很像——很像是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李冉眼神微缩,更加仔细地开始分析棋盘中的形式。等她看到棋盘自己这边的左下角一处时,不由得暗自腹诽:原来如此,程嫣,你设计的也太高明了吧。 程嫣在她看到的这个地方留下了一个活扣。从整体棋局来看,双方不相上下,最后的结果多是平手,而且姜涵雅的赢面还更大一些,最后很可能以一到两目的微弱优势胜出。但是如果解开这个活扣,那么涵雅的大龙将被程嫣给大面积的吃掉。到时候涵雅不仅会输,而且是惨败。 不过看整体形势,程嫣应该是不打算用到这个活扣的。她做这个活扣,很可能是给观棋的人,告诉别人:你看,我能赢,但是我不喜欢赢。 这算什么,低调的高傲吗?踩着十二姓的小娘子扬名? 也不对。这个时候她摆出这个扣子,万一在场的人棋力都不够,看不出来,谁给她扬名去啊! 别指望我,李冉自己在心里默念着。她李家可是执十二姓之牛耳,不可能做出自打嘴巴的事情。 果然,棋局的最后姜涵雅以两目的优势胜出。对这样的结局,姜涵雅说不上多满意,但还是开心的。 两个人往棋盒里边捡着妻子,姜涵雅就问程嫣:“要不要再来一盘?” “不要。”程嫣很干脆的拒绝,又补充道,“你不累啊!”为了让两个人显得不相上下,她可是累死了。 “呃,那我们去看沈妹妹画画吧。”姜涵雅听程嫣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累了,扫了一圈亭子里边的情况,很干脆的说。不管是一目还是两目,她已经赢了,就达成目的了。聪明人的做法是我赢了你以后绝对不给你反败为胜的机会。所以她应该当个聪明人的。 “好啊。”程嫣干脆的答应,当先站起来。 李冉无可无不可,也跟着两个人站起来,做到沈澜的身边看她在画什么。 沈澜的画案是立案。沈澜就站在画案后边,一点点渲染着自己的画作。 一开始,她们都以为沈澜会画亭子里边的情景,结果过去一看,沈澜画的却是山岚险峰。 董婧和王昕楠也停下,走过来看。 董婧直接就问她:“我还以为你要把今天的情景画下来呢,原来画的是山。这是雾山吗?” 沈澜点头:“我工笔不行,画不来人物。这就是雾山,你看出来了啊。” 董婧摇头,“我不是看出来了,是猜出来的。”她说着,用手指着山峦中若隐若现的一处庄子,“这个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吧。” 沈澜垮下脸,“我的画技如此之差,还要让你猜的吗?” 大家笑,王昕楠了解董婧,就笑着说:“阿婧不是说你画的不像,而是她根本就没见过雾山的全景,所以根本不知道雾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你别理她。” 董婧也跟着笑:“是呀是呀,啊澜就原谅则个如何?”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一时间,笑声传出很远。 44纷扰 从这以后,几个小娘子就在庄子上开开心心的玩起来。都是没有出嫁的小娘子,又难得没有长辈管束着。几个人今天去赛马,明天就去泡温泉,后天则留在庄子里边弹琴闲话,不要太自在。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不再和她们相关。 阮斌这几天有些坐卧不安,他只和阿嫣相处了一天,就来了一帮小娘子,弄得他再没了理由,也没了机会向后院跑。 程谨和刘池看了,双双取笑他,并且告诉他,要想娶得美娇娘,大舅哥这一关一定要好好的过。而且真定王府别的不多,就是舅哥多。阿嫣可是有着十四个表哥外加一个亲哥哥的。 “我可告诉你,阿嫣可是在王府中长大的,又是我们王府唯一的小娘子。我们兄弟都是把她当亲妹妹看待的。就算是那三个小的,一样是爱重阿嫣的。所以你要想好啊。”刘汜如此说。 对了,还有三个小舅子要讨好。阮斌觉得自己的追妻路怎么就那么难呢。 他忍不住私下找到程谨,问他:“伯母准备什么时候答应我家的求亲?” 程谨听到这个问题,眼神闪烁了一下,笑着回应:“你应该也知道,如今阿娘在忙着我们和王家的六礼。应该要再等等吧。” 其实,他的意思是先答应了阮家的提亲,绝了刘勇的念头,再谈其他也不晚。这可是真定王府的庄子,刘勇不会以为他往后院三天两头的递东西,他会不知道吧。 可阿娘的意思是等他们回了真定城,问过阿嫣以后再决定。他知道,其实阿娘应该是被二舅舅说服了,想答应刘家的提亲,因为跟他的意见相左,才被逼拖延下来的。 那个刘勇可是家里有妻子在的。他在想该在什么时候把这个事情捅给阿娘知道。 阮斌想想,觉得程谨说的理由也没错,也就接受下来,可是他还是觉得有些心虚,忍不住面对着程谨一躬到底,郑重其事地道:“还请慎之兄帮我!” 程谨点头,“你我兄弟,我会不帮你吗?” 阮斌放了心,两个人才聊起别的事情。 同样有些坐卧不安的是刘勇。他觉得自己已经真的放弃了和真定王府联姻的打算,送到后院的东西只是为了程家小娘子的那场病表达他的歉意而已。 可同样的,如今他已经拒绝了更始帝联姻的提议。好马不吃回头草,让他就没办法向更始帝提出要求。苏全那边又实在是太远,手伸不到定山。如此一来,他怎么办,跟着他们的那些兄弟又该如何。他可是有着万把人的队伍要养的。 “我们的粮草还能坚持多久?”刘勇问伍辰。 真定王府并没有拦截他们的通信,所以定山的消息也好,石州那边的消息也好,还是会按时递过来。而且由于真定城如今的形式太过复杂,他们到了城外的庄子上,联络反而更加方便了。 伍辰在心中思量着昨天刚刚收到的消息,回道:“定山那边因为有了当地世家的支持,粮草撑到开春没有问题,但是也只是支撑着留守定山的几千人。石洲的那边的人现在用的是真定王府的供给,后边……” 伍辰后边没说下去,刘勇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如今到了真定,那些人被限制在真定王的庄子上,被限制住了,可也是被供养起来了。他如果离开镇定,这些人肯定是要跟着他们走的,到时候恐怕就是一天的口粮都没有了。 “如果我们就这样回定山,粮草可以支持多久?”刘勇又问。 伍辰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也就是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吗?”刘勇用手指一下一下点击着桌面。 “看来我们目前是必须要说服真定王了。” “我们……要不要请先生出山?”伍辰犹犹豫豫地问。他跟着主公到了真定也有一个多月了,一事无成。他已经没有什么信心继续下去了。 伍辰口中的先生,就是当初在他们败出下邳,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时候,为他们出谋划策夺取定山的人。 刘勇衡量了一下,还是很坚定否定了这个提议:“不用。如果我们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还谈什么筹谋天下。这样吧,准备准备,我们这两天就回真定。” 伍辰点头,自去准备。 有些事情他想做,却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是一个谋士,有些事情是只能做不能说的。毕竟苏胜苏二爷可是还在真定城里没走呢。 …… “二爷,二爷,我的二爷唉!”宁云苦哈哈的扶起苏胜,踉踉跄跄地把人送回房。天知道,他只是一个护卫,接的任务也仅仅是保护着二爷安全的到了真定,再安全的回到南川,也就完了。 谁也没有料到,来的路上不太平,到了真定了还能不太平。 作为洪州太守派来的使者,一开始他们是住在真定王府的。可没几天,就来了很多四大世家八大宗族的人。真定王府的人就恭恭敬敬地把他们给请出了门。他家二爷还想着不住王府反倒行事方便,就计较什么。谁想到真定城因为一下子来得贵人太多,连好点的客栈都没了空房间。他们无奈,走了大半个真定城,才在这间破破烂烂的客栈住下来。 就是这样,他家二爷也不死心,买通了乞儿传了些程小娘子和刘勇那厮的风流韵事,想着也许真定王府就能捏着鼻子认了呢。谁想到也就是十几天的工夫,他们二爷出去就被人打了闷棍,街上的流言也不复听闻了。他知道,这是真定王府在警告他们了。要不是背后有洪州太守这尊大佛,他们这趟说不定会真的交代在真定城里。 更甚的,就是刘勇那厮也躲着他们。听说这些日子刘勇还跟着真定王府的一帮公子哥到城外打猎去了。他们也不怕被熊瞎子给吃了。 宁云狠狠的啐了一口,把苏胜在床上放平,给他脱了靴子,嘱咐着一个护卫看好二爷,才自己出了门,要回到楼下的酒桌旁继续吃。 没想到这家的店小二动作倒是利索,就扶人回房这么会儿的工夫,桌子上的残羹冷炙都被收拾干净了,如今小二哥正用白抹布来回抹桌子呢。 宁云急急忙忙走到小二哥的身边,伸手指着已经能够映出人影的桌子:“这边的菜呢?”这桌酒席可是用了他一两三钱银子,他还没吃几口呢。 小二哥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您说菜哪里去了,都剩空盘子了,我们不收等着老板骂不成。 可他是小二,总不能这么直接怼客人,只能挤出笑脸:“客官,这边……您看……” “我看什么看我。”宁云挥起拳头。他粗人一个,就会用拳头。 小二哥抱了头,准备迎接将要到来的拳头,却被一个人给拦了。 “这位可是南川来的宁云宁老哥?” 宁云看向了来人…… 45消息 宁云看向了来人。 他并不认识。当然,他只是跟在主子身边的护卫统领,认识的人也不多。 来人却很热情,主动上前,把架住的宁云的那只拳头给拉了下来,“我们兄弟快有个五六年没见了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来来来,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聊聊。” 说完,那人又示意店小二,“小二哥,还不给我们找个雅间?” 饭点都过了,却来了大生意,小二哥当然高兴,忙不迭地把抹布往肩头上一甩,向前引路:“两位客官这边请。” 那人摆了一个请的手势,当先而行。 宁云低头想了一下,除了苏太守侍卫统领这个身份以外,他好像没有什么好被别人图谋的。吃一顿饭而已,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终,他还是跟了上去。 店小二领着二人到了比较靠近后堂的一个小隔间。饭点刚过,前边的雅间都还没收拾好呢,就这个小隔间今天没用到,此时也不用收拾,正好。 进了隔间,那人打量了一圈,似乎很满意的样子,请了宁云上座,自己陪在下首。又招呼着小二哥,点了一堆店里的招牌菜,又掏出银子丢在桌子上,让小二哥出去买真定城最负盛名的梨花白回来。 等打发走了小二哥,他才恭恭敬敬地给宁云倒了一杯茶:“宁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居然还能在此相遇,来,兄弟以茶代酒,先敬宁兄。一会儿酒上来,我们再好好喝。” 宁云执了茶杯,并没有喝,而是蹙着眉头,毫不避讳地上下把来人打量了一番;“对不起,兄弟,宁某记性不好,你是……” “哥哥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那人哈哈笑着,自己给自己的茶杯满上,又喝了,才放下茶杯,长叹了一口气:“也怪不得哥哥不认得我了。兄弟这几年的日子不好过,才老了这么多。哥哥,我是边雪风啊,你不记得了,就是杨树庄子边铁匠家的边雪风啊。” “边雪风?”宁云蹙眉。 他出身在南川郡下边一个叫宁家村的地方。旁边的庄子就叫杨树庄子。宁家村是个小地方,村子里边没铁匠。于是村子里边谁家要打个锄头,磨个菜刀啥的都要到杨树庄子唯一的一个铁匠那里去。那家铁匠确实姓边。 宁云再次上下打量着边雪风。边雪风就坐直了任他打量。越看,宁云越觉得这人长得确实像是边家的小子。他自小就喜欢舞枪弄棒的,为了多看几眼好剑,他小的时候经常会偷着跑到边家铁铺去,也因为这认识了边家小子。 可是…… “我记得边家的哥儿叫边大雪啊。” 边雪风挠着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就是边大雪啊。只是我家公子觉得这大雪的名字太粗俗了,给改成了雪风。” 宁云这才恍然,放下了戒备。 两人又喝了杯茶,叙了叙别情,就有小二哥开始送酒菜上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话头,等小二把酒菜上得差不多了,边雪风嘱咐了小二不要随便来打扰。才给宁云斟满酒杯:“哥哥,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还能在此相遇。这也是我们兄弟的缘分。来,我敬哥哥。” 宁云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双方都放了酒杯,拿起筷子,互相敬着,让着,开始吃菜。 这客栈虽然小,酒菜整治的还真是不错,可惜我居然还是头一次吃到个中滋味。宁云在心里哀叹一声,筷子动得更快。 边雪风是个很有眼色的,总是能够先一步把他想吃的菜夹过来,或者转到他的身边,又是适时地劝酒。很快的两人都有了三分酒意。 “兄弟,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家,怎么到了真定。”宁云打着酒嗝,问着。 “别提了哥哥。”边雪风给宁云又把就被斟满,自己咂了一口酒,才接着说:“如今世道不好,我阿爹岁数也大了,就关了铺子。我在家也没事干,出来讨生活,一来二去的就跟了我家公子,给人家打个杂。” “你家公子是?” “不知道哥哥听没听说过淳州伍家。我家公子是他家的一个庶子。我跟着我家公子在刘公子身边当差。” “刘公子?” 宁云眼睛眯了眯,酒醒了一半。如今真定城里除了真定王姓刘,还有个刘勇。可是他听说更始帝也派了自家子侄到了真定城。那个也是姓刘的。就是不知道他跟的是哪个刘公子。 “不知道是哪位刘公子?”宁云追问。 “就是定山郡君。”边雪风混不在意的说。 大夏官制,州府长官叫太守,郡县的长官就是郡君。当然刘勇的这个定山郡君是自封的。如今他占了定山,管自己叫定山郡君,也没人跟他计较。 “刘勇刘公子?”仿佛是为了确认一般,宁云再追问。 “是啊,没错。我家公子就是刘公子身边的幕僚伍辰伍公子。” 听说是伍辰身边的人,宁云彻底来了兴趣。这次换了他主动给对方斟酒,并敬了一杯。 “原来兄弟现在跟着伍公子和刘郡君做事。将来肯定是前途无量。这杯酒哥哥敬你。” 边雪风喝了,又放下酒杯,哀叹一声:“我也盼着前途无量,也好对得起我阿爹。可如今我们说不定要到绥州去。到时候离家远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家里还有阿爹阿娘在呢。” “你们要到绥州去?”宁云更惊。这下子剩下一半的酒也醒了。 “是啊。”边雪风有些疑惑地看着宁云,似乎搞不明白他怎么这么惊讶,“刘公子都快成了郡马了,我们自然要到绥州去。” “郡马?”宁云的声音一下子高起来,又意识到不妥,很快压低了声音。他又给边雪风把酒满上,亲手把酒杯递到边雪风的手边,追问:“郡马是怎么回事。” 边雪风接过酒杯,一仰脖子喝了,才回答:“更始帝要招公子做外甥女婿,不是郡马是什么……” 接着,他就把更始帝派人传了圣旨,圣旨上写了什么,传旨的人是怎么游说的,刘勇又是怎么回答的,和盘托出,“……你说说,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又是皇帝的外甥女,放在你面前,你娶是不娶。而且不光是漂亮的小娘子,我家公子还会被封为征讨大将军。那可是掌握百万兵的大将军。这样的机会放你面前,你会拒绝吗?” 不会。宁云心里回答着,他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心思继续喝酒了。 46愧疚 “哎呀呀,爷头疼。”苏胜揉着脑袋,勉强坐了起来。 他对这趟差事很不满。如果是在家里,他要是喝醉了,夫人早就把醒酒汤给他送来了。环娘和锦娘还会温柔地给他揉头。才不会第二天这么头疼的醒过来。糙汉子就是糙汉子,连照顾个人都不会。 苏胜很是嫌弃地想。他开始琢磨着接下来的日子要不要住到凝香楼去,那里应该比这个小客栈舒服多了。 很快地发现他醒了,随从就端来了脸盆等物,服侍着他净了脸,喝了茶,才退了下去。 他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面无表情坐在屋子一角阴影里的宁云,吓了一跳。 “宁云,你坐在那里做什么。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二爷,我们就算回去也是个死,倒不如干脆在这里吓死的好。”宁云没好气的说。 他太清楚自家那位主子的脾气了。别看这位二爷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供养者,那是因为他没有触碰到自家主子的底线。一开始,主子是要派得力的幕僚来办这事的。是这位自诩甚高的二爷主动抢了差事,还立了什么军令状。 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平安进了真定城。这要是让更始帝的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刘勇给翘了,回去一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怎么了这是?”苏胜抬头望望外边的天色。这小子不是素了太久了才脾气这么冲的吧。这天还没黑,要不要晚上到凝香楼,让这小子散散火? “还怎么了,刘勇都快成了更始帝的郡马了。”宁云转过头对着苏胜。他是一个武夫,想主意这个事情还是要二爷出马。他再不成器,也是个文人,脑子灵活不是。 “什么郡马?”听到郡马,苏胜也紧张了起来。 程嫣可不是郡主,如果刘勇娶了程嫣,是不能被称为郡马的。 宁云就把自己从边雪风那边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合盘托出:“……属下下午已经派人出去查过了。更始帝确实是派了一个大司徒来了真定。这个大司徒可是溧阳苏氏的子弟,是能够代替更始帝做决定的人。而且他也确实见过刘勇,面谈了不少于两次。现在这个大司徒已经离开真定了。说不定是回去向更始帝回禀结果了。” “那……那……刘勇那厮就答应了?”苏胜还是疑惑。 “要是没答应,那位苏大司徒应该和我们一样,继续留在真定城里,继续说服刘勇才对。而且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放在二爷面前,二爷会放弃吗?” 苏胜摇脑袋。他不会,他不仅不会,还会怕这个事情出了什么岔子。所以那位苏大司徒才会急急忙忙赶回去吧。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苏胜开始在屋子里边团团转。 他和宁云一样,非常清楚自己哥哥的脾气。他如果一直只是个二世祖,吃哥哥的,喝哥哥的也就罢了。可一旦领了差事,哥哥是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坏他的事情的。而且涉及到定山郡的归属,这可真不是什么小事。现在哥哥已经公开承认了更始帝,也就意味着他们苏家和更始帝不能明着亮刀子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二爷,你可是要拿个主意出来。”宁云在那边还催着。 “我不知道嘛我。”苏胜没好气。他本不是什么有急智的人。孤注一掷的提亲,本以为用哥哥的势力可以压着真定王府点头。他可没想到阮家的提亲来的那么及时,就仿佛盯着他们的举动一样。可是有谁这么精明,他提亲是完全是自己临时起意,而不是和大哥商量的结果啊。 苏胜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沁出汗珠,转圈子转的更快了。 …… 同一时间,边雪风已经在站在了真定王府在城外的庄子里边,伍辰的面前。 “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 “他们没起疑吧。”伍辰有些不放心,追问。 “没有。”这点边雪风倒是很肯定,“小的和宁云打小就认得了。他那人舞枪弄棒是一把好手,别的就一般了。而且,小的可是看着他派人出去打探的。” “嗯,我知道了。”伍辰点头,想了一下,又嘱咐他:“这个事情别让主公知道。” “是。”边雪风弯下身去,双手抱拳应着。 正在这个时候,刘勇从外边进来,看到伍辰和一个护卫站在屋子里边。伍辰好像正在吩咐着什么,有些好奇地问“有什么事情吗?” 伍辰惊了一下,马上挥手让边雪风下去,同时笑着对刘勇说道:“没什么,主公不是准备这两天就回去吗,我让他们先行准备好,别等着真的要走的时候手忙脚乱的。” “哦。”刘勇点头,想了一下,又说道:“你明天点几个护卫,再跟他们借个向导,明天跟我进山打猎吧。” “明天?”伍辰有些奇怪。 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很多动物都开始冬眠,山里应该没有什么猎物好打才对。 “是的。”刘勇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候动物的皮毛都会比较厚实。他很想进山打几张好皮子。 伍辰看他没有什么其他吩咐了,也告退走了出去。 冬天到了。 刘勇站在门前,透过薄雾,看着远处已经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他留在下邳的妻子——杨丽华。 丽华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家的女子。家里也就有着百多亩良田,算不上富裕,可也不穷就是了。 他家虽说祖上是宗室,可早就没落了。他阿爹阿娘靠着种田,养活了他们兄妹。 当时,丽华是庄子上最漂亮的小娘子,似一朵明媚的牡丹,迎风怒放;又似一朵最最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总会在他最低落的时候陪伴着他,逗他开怀。 他似乎是说过“娶妻当娶杨家女”,也说过“若能娶得丽华,夫复何求”更是说过:“今生不负卿”。可他如今在做什么? 他至今还记得她嫁给他的那天,大红的嫁衣,娇艳如花的笑颜,十里的红妆,对燃到天明的龙凤烛。甚至他还能回忆起他第一拥有她的满足感,第一次抱着女儿的喜悦。 生平第一次,刘勇感到了愧疚。 那个时候,赤眉老儿打到了下邳,那可是他们最后一个郡了。如果这个郡再丢了,他们该何去何从。他也不知道。阿爹年纪大了,两个女儿都还小,一老两小根本无法跟他们转战。是那个时候,丽华主动跟他提起,她会带着阿爹和两个女儿回到乡下的庄子里边。赤眉老贼绝对找不到他们的。她会照顾好家。 自从他们离开下邳,就断了消息。他们是否还好…… 47狐皮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勇就带着人进山打猎去了。除了程谨稍微关注了一下,并没有别的人注意到他的去向。 也是这天,王昕楠和董婧都是难得寻到了机会找未婚夫诉诉衷情。李冉和姜涵雅躲在屋子里边弹琴画画自得其乐。沈澜和崔倩就去找了丘氏探讨花样子。 程嫣突然一下子空下来,还觉得怪怪的。阮斌就寻了过来。 程嫣觉得阮斌这个人还是挺有意思的。虽然很多时候他的身上有着世家子都有的那种优越感,喜欢指点江山,喜欢品评世人的优劣。可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很能照顾女孩子的感受的。让人有着如沐春风的感觉。 最难得的是他能够欣赏程嫣的琴艺,和她下棋,不管输了或是赢了都是不骄不躁。 等着阮斌依依不舍的走了,丘氏就寻了来。 “嫂嫂。”程嫣很是惊喜。忙站起来迎上来,并且向丘氏的身后看去,“嫂嫂,你怎么过来了,沈姐姐和崔姐姐没过来吗?” 丘氏携了程嫣的手,和她一起走到矮几边坐下,“这两日我们也要回去了,她们都回去收拾东西。我空着,就来看看你。” 程嫣点头。 丘氏又打量了一下四周。 程嫣知道这是有话说了,忙挥挥手,让都守在屋里的梅兰竹菊四个退下去。 等人走了,丘氏才问她:“阮公子走了?” “四表嫂!”程嫣羞红了脸。 丘氏笑,“你四表嫂是过来人,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程嫣只能是点点头。她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谈起外男,再是洒脱也免不了羞涩。 丘氏问:“那你决定了吗?” “什么?”程嫣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反问。 “阮公子找你,我们没拦着,那位刘公子向后院递东西,我们也没拦着。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总要随你的心意。所以我才会问你,”说到这里,丘氏故意顿住,仔细观察着程嫣的表情,“你决定了吗?” 最后五个字,说得一字一顿。 程嫣脸上的笑容消失,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决定了吗?她又该如何决定。 其实,这个时代,两姓之婚,讲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是阿娘或者哥哥帮她定下了,她闭着眼睛嫁过去也就是了。可如今,他们开始问她。这个要她如何说。 也许,程嫣咬咬唇,也许是因为阿娘吧。虽然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很小,可是她依然记得舅舅和舅母惆怅的表情,记得阿婆絮絮叨叨的后悔。在外人看来完美的姻缘,人死后,受苦的是她的哥哥。所以舅舅和阿婆都在后悔当初为阿娘定了那样一门亲事。到了她的身上,他们才会这样的小心翼翼吧。 可是,她的选择就一定对吗? 阮斌,刘勇…… 程嫣再次摇头。 丘氏来,本来也不是为了问出个结果,只是来给她提个醒。 她拍拍程嫣的手,“你四表哥和我说,城里好像又有了传闻出来,说真定王府迟迟不肯给你定下婚事是为了待价而沽,卖个更好的价钱。说阮家都来求亲了,搞不好会有哪个皇帝也会来求娶。这种传闻咱们家虽然不会在意。可就怕被有心人给传到外边去,真的招来了什么。” 丘氏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了,继续说,“所以你四表哥和你哥哥商议了,都觉得你的婚事不宜再拖下去,这两个月就一定要定下了。你四表哥就要我来给你提个醒。只要你自己有主意,哪怕不是在这两个里边选,是其他的什么人。只要是人正派可靠,我们怎么都会让你如愿。” “嫂嫂,谢谢你。”程嫣觉得鼻子有些酸酸涨涨的。 “谢什么谢。”丘氏笑了,“别忘了我们是一家人。” 程嫣使劲的点头,笑了。丘氏又转了话题,和她说起回城的安排。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觉得事情都说到了,丘氏才起身告辞。 等丘氏走了,程嫣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喊了人进来。吩咐素兰给各位小娘子道个扰,说今天晚上就不在一起用餐了。又让素梅和素菊两个服侍着她梳洗了躺下,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 刘勇是入了夜才从山里边回来。他这次走的很远,收获很丰。到了住的院子,带着跟来的护卫开始收拾猎物。伍辰觉得好奇,也过来看。 “主公,您这是打了多少猎物。” 刘勇笑得很得意,“没想到这山里的猎物还是很多,我打了有七八只狐狸,还有两只是白狐。野鸡野猪的都送到厨房去了。到时候让他们收拾出来,你可以要两只烤着吃也不错。” 伍辰就蹲下了,跟着翻看那些猎物,“主公,这种白狐真的不多见,居然还能打到两只,看来运气真的不错。” “是啊。”刘勇应着,又问,“咱们带的人里边有没有会鞣制皮子的?” 伍辰想了一下,“应该有,我记得有几个是猎户出身,里边应该有鞣制皮子的好手。” “那你把这些交给他们。皮子鞣制出来以后送过来,我有用。” 伍辰看了刘勇一眼,答应下来,就开始招呼人把这些猎物搬出去。 刘勇看着他们把地上的猎物都收拾干净了,又叫住也要跟着退下的伍辰,“你和下邳能不能联系的上?” 伍辰吃了一惊,斟字酌句地回答:“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消息了,要不要派人回去一趟?” “嗯,你派人回去一趟吧,小心点,别漏了行藏。” “要不要带信回去?” 带信吗?刘勇想了一下,摇头,“不用了,也没人念给他们听。如果被人截下了,还麻烦。如果赶得上的话,让他们带回去一张白狐皮吧。” 伍辰目光微闪,低头答应了下来,问清楚没有其他的事情就退了下去。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伍辰惊疑不定。自从从下邳出来后,主公从来没有提到过家里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又想起来给家里捎皮子了。有谁在主公的耳边说了什么吗? 他加快了脚步。 到了屋里,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忙叫了守在门口的小厮,让他把边雪风叫过来。 等边雪风来了,伍辰附耳过去,把事情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交代了。等人确定明白了,才让他离开。 当天夜里,一骑从庄子里边飞驰而出,向着屯着下邳来人的庄子的方向而去。 程谨听说了,也只说了一句随他们去吧,就不再管了。 48聘礼 没过两天,庄子上的人开始启程回真定城。 来的时候,程嫣是骑马的。如今回程,因为有了丘氏和诸位小娘子,程嫣也之好放弃白起,跟着她们一起坐马车。 等到了真定城,绕了一圈,将所有人都送回了家或者暂居的地方,程嫣才和丘氏一起回了真定王府。 方到真定王府,素蕊已经等在了角门处,告诉程嫣,长宁郡主在二门处等着呢。 程嫣听了,也顾不得换车,直接跑着就去了二门。 长宁郡主果然已经由贴身的婢女拂叶扶着,等在那里了。 程嫣看到了阿娘,匆匆行了一个礼,就直接站起来扶着长娘郡主另一边的胳膊,搀着她向回走:“阿娘,你怎么等在这里。你看看,我这都没来得及梳洗呢。” 长宁郡主笑,拍拍她的手,“怕什么,我又不嫌弃你脏。” 程嫣垮了脸,“可是我嫌弃自己啊!再说了,之前我自己一个人都敢跑到庄子上住上两个月,也没看到阿娘你这么急。这次还有哥哥和这么多的表哥陪着,阿娘你怎么都担心成这个样子。” “这不是最近不太平吗。”长宁郡主似是对程嫣说,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话音有些含含糊糊。 程嫣果然没有听清楚,追问:“阿娘你说什么?” 长宁郡主宠溺地笑着:“阿娘说,阿娘是着急我的嫣嫣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帮我给你哥哥把六礼过完。” “对啊。”程嫣想起来,忙说,“其实我早就想回来帮阿娘把哥哥的六礼给过完。可是董姐姐她们不是去了吗,我要招待她们,就没早些回来。” 说起董婧,长宁郡主马上想起了自己未来的儿媳妇,问她,“听说王小娘子也去了?” “是啊。”程嫣点头。 “那你这个未来的嫂子好相处不,你哥哥可还喜欢?” 这个儿媳妇是儿子自己选的。她寡居后在娘家住的也算是自在,就没想着儿媳要在自己面前如何晨昏定省,只想着如果儿媳妇能把儿子留在家里,她也就阿弥陀佛了。 程嫣笑着点头,“哥哥肯定是喜欢的。”她虽然不知道,可是也能猜。阿娘连三个王娘子恐怕都没分清楚,怎么定的人。所以人选一定是哥哥自己定的。 可是哥哥看中的肯定不是他自己喜欢不喜欢。只是这个事情也没有必要和阿娘细说了,省的阿娘还会担心。 想了想,程嫣又补充道:“嫂嫂的人很好,后边一定也会好好孝敬您的。” 长宁郡主笑着摇头,“我还真不盼着她孝顺,只想着你哥哥不再到处乱跑就好。听说南边打起来了,北边也快了。你说都是姓刘的,有什么好打的。” 程嫣听了,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夏亡了都十多年了,殇帝根本就没有子嗣留下。所以如今称帝的几个刘姓子孙都只是旁支,谁也不比谁的血统高贵,谁也不服谁,怎么可能不打。这可是关系到了江山啊!又不是程家那点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想到自家事,程嫣又开始庆幸那个人不是皇帝,他要是留下的家财是万里江山,不论是哥哥还是她,恐怕都是不肯退让的吧。 “你想什么呢?” 长宁郡主发现女儿走神了,问她。 程嫣赶紧笑着,“女儿这不是在琢磨着怎么跟阿娘说,阿娘才肯放我回去梳洗吗。” 长宁郡主无可奈何的摇头,推着程嫣,“快走快走,洗干净了再过来。” 程嫣高兴地应了,带着自己的人顺势就回了倚翠楼。 等她梳洗完了,换了衣服,刚要到长宁郡主那边去,拂柳就过来传话,说长宁郡主让她好好休息,等歇过午觉了再过去。 程嫣也确实觉得累了,就没再勉强。 等午睡起来,到了长宁郡主的院子,就看着院子里边的粗使的婆子穿来穿去的。再向里走,不管是厅堂,还是卧房,都摆满了箱笼。 程嫣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大大小小的箱子,走到长宁郡主身边,行了礼,才问:“阿娘,您这是干什么呢,难道是想着搬家不成?” 长宁郡主白了她一眼,“搬家,向哪里搬?在自己家里住的好好的搬什么啊。” 程嫣悄悄叹气,在长宁郡主的身边坐下来,“阿娘,咱们住在王府里边也没关系。之前哥哥住在王府里边也没关系。可是等哥哥成亲了,还住王府不成?” “不住王府住哪里?”长宁郡主还是没有想明白。 “阿嫣知道舅舅舅母们都不会介意。他们都把哥哥当成亲儿子看。可是哥哥毕竟是姓程的,不成亲也就罢了,成了亲,就要顶门立户了,怎么还能住在舅舅家里。这样让嫂嫂入门以后如何自处。” 听了程嫣的话,长宁郡主明白了一些,却有些不甘愿,“难道你让你哥哥回程家不成,我养大的儿子,凭什么让给他们。除非你二叔把宗主之位让出来,否则免谈。” 她的儿子,虽说还在程氏的族谱之上。可在她的心中,她已经带着她的儿女和程家恩断义绝了。她是绝对不会把将要成家的儿子让出去的。 程嫣明白她阿娘的心结。而且她也知道,她的哥哥绝对没有什么回到程家,当那个程家宗主的想法。天高任鸟飞,她哥哥将会成为天空上的雄鹰,那片小小的天地已经不适合他们兄妹了。 “阿娘,我的意思是哥哥既然要成家了,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让哥哥自立门户。以后让嫂嫂给哥哥多生几个儿子,不过二十年,就是一个兴旺的家族了。” “多生几个儿子,没错,对了,你嫂嫂会不会不愿意?”长宁郡主马上高兴起来。 程嫣想捂脸了,我的阿娘啊,你的重点在哪里啊!算了算了,哥哥你还是找机会自己和阿娘说吧,妹妹帮不了你了。 程嫣拾起摆在长宁郡主身边的一本册子,翻看着问,“阿娘,你把这么多箱笼找出来到底要做什么啊?这又是什么东西?” 长宁郡主瞄了一眼程嫣手上的册子,说,“这个是账本,记录的是我私库里边的东西。你哥哥的六礼都已经走到纳征了。这聘礼最是讲究,对方又是四大世家的琅琊王氏。我怕丢了你哥哥的脸,就把东西都翻出来,看看到底这头一抬聘礼摆些什么东西才最有面子。” 程嫣对这个很感兴趣,就一页一页的翻着,跟阿娘一起讨论起聘礼的问题来。 49聚会 琅琊王氏在甘州。距离真定不说是万里之遥吧,也是不近的。如今世道又很混乱,所以他们压根不可能按照规矩真的把纳征礼给送到女方家里去。这要是半路上给人截了,琅琊王氏和真定王府那是把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 其实,程嫣要做的,就是和阿娘一起挑出合适的聘礼,让人录了礼单。然后把聘礼单独存放,把礼单给女家送去也就算完成了纳征礼。讲究点的人家,聘礼都是会跟着新娘的嫁妆回到婆家。琅琊王氏当然更加不会去贪图嫁女的聘礼。可如果这聘礼里边要是有什么适合小娘子如今使用的首饰珠宝之类的小东西,倒是可以先随着礼单给送过去,给到小娘子把玩。 双方都有诚意,所以不仅纳征礼进行的顺利,其他的事情也很顺利,连婚期都定了出来,就在来年的五月。如今都已经是冬月过半了,满打满算也就还半年的时间。 等婚期定了,王昕楠就不好再跟着董婧跑到真定王府来。而且程王两家的婚事定下来,她也要跟着家人回琅琊了。再来,就要变个身份了。所以王昕楠让人送了帖子过来,想请程嫣过去玩,小姐妹再聚聚。 程嫣想了想,就答应下来,还打趣哥哥她要帮他去看看嫂嫂,顺便帮他照顾着。 程瑾好笑,弹了她的脑门一下,“我自己的媳妇自己照顾,用得着你操心吗?你操心好你自己的事情也就是了。” 程嫣笑嘻嘻揉着脑门离开。 这次,王昕楠还是把聚会的地方定在了芷园。只是她们人少,就选在了芷园的枫林小筑。枫林小筑是建在枫林中的一座只有二层的小楼。如今枫叶虽说都落了,但满山遍地的红叶,还是让枫林亭多了一丝凄婉,很适合她们这些娘子告别宴的氛围。 这次王昕楠的两个堂姐妹王梓楠和王迦楠做为主家也都出来帮着王昕楠待客。王昕楠请的客人不多,却都是十二姓目前在真定的小娘子,真定本地世家的小娘子除了程嫣以外一个都无,连在庄子上和她玩得很好的沈澜和崔倩都没有被邀。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王昕楠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更加可以看出这些世家贵女从骨子里边还是瞧不起十二姓以外的人的。 怪不得听说当初大夏的几代皇帝都想把公主嫁到十二姓世家里,不论求到哪家,都被拒了。最夸张的是孝帝,大夏的第九位帝王不信邪,派了五千御林军,带着圣旨和公主的花轿到了欧阳氏的祖地。御林军围了欧阳氏有半年多,也没有人出来接花轿。无奈何,当时的御林军统领只好把公主带回来。这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哪个大夏皇帝敢去捅马蜂窝。听说当年那位在花轿里边坐了半年的公主回了皇宫以后就吊死在坤宁宫的侧殿里了。 想到这个在起居录里边只记录了寥寥数笔的事情,程嫣为那位连名字都没有被记住的公主感到悲哀,也突然对今天的小聚会感到意兴阑珊。同时,她又为自己的哥哥感到担心。虽说两家已经正式联姻,可哥哥想要获得王家的认可,得到切实的支持,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聚会的地方在枫林小筑二楼的敞厅里。如今敞厅已经被布置一新。靠墙的一侧摆放了几张高几,放置了瑶琴,棋盘,文房四宝等物。窗棂半开,可以从中看到遍地的红叶,似层层叠叠的红花绽放。而小娘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窃窃私语着,有的闹中取静正在对弈或观棋。当然,更多的小娘子是簇拥在王氏三姊妹身边的。 众多的小娘子,姹紫嫣红,为这萧瑟的初冬平添了一份盎然。 董婧看到程嫣上了楼,第一时间迎了上来:“阿嫣,你来了。”看到程嫣对着自己笑了笑,就把目光移向了人群中的王昕楠,忙替自己表姐解释着,“因着和你家的亲事,表姐刚刚已经很是被人打趣了一顿。她一向脸皮薄,又是今天的主人家,不好丢了其她小姐妹。因为这,她刚刚还三番五次的嘱咐我,要我照顾好你。” 程嫣挑了挑眉毛。照她说,婚事都已经定了,有什么可避讳的。没看阿婧和她也是未来的姑嫂,不同样大大方方玩在一起嘛。避讳的,无非是因为她的这个程不是十二姓中的程,怕同来的小姐妹笑话罢了。也不知道哥哥和王家的这门亲事到底有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 不过…… 程嫣笑着上下打量着董婧:“阿婧姐姐,如今我该叫你什么好?是不是该随着哥哥叫你嫂嫂啊?” 董婧和程谨原本是师兄妹,如今,一个是王家的媳妇,一个是王家的女婿,而董婧的未婚夫君王黎是王昕楠隔着房头的从兄。所以这下还真是有点不好论了。 董婧再是大方也红了脸,伸手就捏上程嫣的脸蛋:“你个调皮的。不管别人叫什么,你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叫我姐姐。” “好了好了,阿婧姐姐,我错了成不!”程嫣因为脸蛋被捏着,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董婧看她求饶了,才递给她一个下次决不轻饶的眼神,松了手。 程嫣双手揉着脸颊,含含糊糊地嘟哝着:“真不知道大舅兄受不受得了你。” 董婧耳朵尖,马上摆出茶壶样:“阿嫣,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没没,真什么也没说。”程嫣马上举双手求饶,“阿婧姐姐,我什么也没说。” 董婧也知道程嫣有点小小的赖皮,斜睨了一眼,算是放过了她。 她们这边笑闹着。一群小娘子看她们久久不过来,派了两个小娘子过来喊人了。 那两个小娘子,一个穿着姚红金线如意纹广袖襦裙,一个穿着素色遍地金滚花广袖襦裙,一个风情万种,一个温雅含蓄,一个似牡丹吐蕊,一个如空谷幽兰,真是好漂亮的一对儿姐妹花。 程嫣忍不住,微侧了头,低声问董婧:“她们两个是哪家的小娘子?” 50争锋 董婧看向婷婷袅袅走过来的两个人,学着程嫣的样子,同样是微侧着头,压低了声音:“穿姚红色裙子的就是阮斌的嫡亲妹子,叫阮娇娇。素色裙子的那个跟你一个姓,是德州曲江程氏的小娘子,叫程语薇。” 曲江程氏,程氏旁支。程嫣瞬间就懂了董婧话里的未尽之意。没办法,她二叔做的那点儿事,在天下姓程的眼里都是一个笑话。 两个小娘子到了近前,双方互相见了礼,各自介绍了,其实是主要介绍了程嫣,就算是认识了。 阮娇娇看了程语薇一眼,拉起了程嫣的手:“早就听哥哥提起程妹妹,一直想见都没找到机会。哥哥也是的,我求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肯带你来玩,也把人藏得太紧了些。” 听了她这话,董婧和程嫣一起变了脸色。什么叫把人藏得太紧了些,轮得到他藏吗?两家如今只是议亲,还没定下。她这话算是什么?要是让不知情的人听到了,岂不是觉得小儿女私相授受。 董婧开口就想反驳,却被程嫣一拉袖子给制止了。她不再好开口,只能狠狠地瞪了阮娇娇一眼。谁知阮娇娇根本没看她,只是眨着大眼睛看着程嫣,一副见到心仪已久的小娘子,终于得偿所愿的样子。 程嫣笑了笑:“我又不是阮公子什么人,用不着躲躲藏藏的。阮姐姐想见我,直接递帖子到真定王府也就是了,我肯定是扫榻相迎,万没有拒客于外的道理。”恶客可就说不定了。 阮娇娇大眼睛转了转,“那下次我和姐姐登门,程妹妹可不要说不在哦。”说着,仿佛刚醒悟过来似的,“对了,程妹妹和姐姐都姓程,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董婧再也忍不住:“阮娇娇,你别太过分!” 她自小就跟着父母在天下游历,没在族中长大,也就最不喜欢世家贵女的这些弯弯绕。阮娇娇说出五百年前一家的话,她立刻就怒了。程嫣不仅是师兄的妹妹,也算是她半个妹妹,怎么可能任人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了去。 阮娇娇还是一副无辜的表情,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地:“怎么了?董姐姐,我说错话了吗?世人不都说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吗?” 是啊,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偏偏这话在程氏和程冕这里就不好用了。 这个时候,程语薇上前了一步,“董姐姐,程妹妹,娇娇,我们别站在这里了,王姐姐那边说不定都等急了。” 阮娇娇看到程语薇开口,也不再多说什么,当先挽了她的手,转身向着刚才来的方向走去。 看到阮娇娇的样子,董婧再次翻了个白眼,同样挽住程嫣的手,跟在阮程二人的身后,向着王昕楠的方向走过去。客人接到了,肯定是要第一时间和主人家打过招呼的。 程嫣估摸着双方的距离,前边两个人应该听不到她的说话,但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问董婧:“怎么回事?” 阮娇娇的敌意来得有点莫名其妙。照说,两家在议亲的情况下,她一个未嫁的小姑,就算是不赞成,也绝对不会轻易树敌才是。 董婧也压低了声音:“等下再和你说。” 程嫣四下看看,知道这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也就不再问。 王昕楠看到程嫣还是很高兴的。她看到几个人走过来,忙跟身边的小娘子说了几句,就走上前来,双手执了程嫣的双手:“阿嫣,你来了。我们过几天就要回琅琊了,很高兴今天你能来送我。” “这有什么。”程嫣笑着回应她,“等你回琅琊的那天我送你到十里堡。”十里堡是距离真定城十里多地的一个小山坡的名字。送人离别一般都会送到十里堡,所以程嫣才会如此说。 王昕楠也笑着应是。两人就开始说起自从离了庄子都做了什么。说了没两句程嫣就说不下去了,王昕楠也红了脸颊。她回了真定王府就开始忙着帮着阿娘给面前这位将来的小嫂子准备聘礼,这要她怎么说。两个人背着人笑闹几句也就罢了,现在边上都不知道有多少只耳朵在竖着呢。 还好,董婧看出了两个人的尴尬,伸手随意指了一个方向:“表姐,那边苏娘子好像在叫你。” 王昕楠回头看了看,又拍了拍程嫣的手:“我过去看看,你反正……如今正好多认认人,对你有好处。”又扭头对着董婧说:“阿婧,你可要照顾好阿嫣妹妹。” “好好好!”董婧忙不迭地应着,推着王昕楠离开,“人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等王昕楠重新走近一群小娘子的中间,如众星捧月一般,董婧才对程嫣说:“不如我们到隔壁坐坐吧。旁边的几间静室都准备了差点,有好几个小娘子不耐烦这边的热闹,都躲到那边去了。” 程嫣四下扫视了一番,不期然对上了程语薇打量的目光。她微笑着点头示意,才收回视线,点头,“好吧。反正我也对认识这些人没什么兴趣。” 两人携手,走出了敞厅。 等到了静室,双双坐好,打发走过来伺候茶点的芷园婢女,董婧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等她拿着茶杯啜完了一杯茶,才有心情对着程嫣说道:“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样不耐烦和那些小娘子在一起。所以也就没多事给你介绍什么人。不过你这个性子将来要是真的嫁到稷山阮氏了,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那你呢?你不是也要嫁到琅琊王氏吗?那阿婧觉得自己是好是坏?”程嫣双手托腮,歪着头,看着董婧。 董婧看着程嫣古灵精怪的表情,有些失笑:“说你呢,怎么又把我扯进来了。我和你怎么相同。” “有什么不同的?” “这个……”董婧咬了咬唇。 因着程谨是她阿爹的关门弟子,她和程嫣算是一起长大的。但凡是留在真定城里的日子,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她总认为自己是了解阿嫣的。阿嫣的表哥真是多得数都数不清,自小在表哥堆里边长大,阿嫣有着男子的爽朗,男孩的古灵精怪,却少了女孩子天生的那种细腻心思。有的时候,她免不了要怀疑阿嫣是不是生错了性别。可就算是没了阮氏,也会有李氏,有姜氏,有董氏……因着小师兄,阿嫣总会嫁到十二姓的一家成为宗妇的。她这样的性子,能当得好宗妇吗? 程谨入门后,阿爹感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慎之生当正逢时。”她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她知道,她嫁进琅琊王氏是带着任务的。她嫁的是王家下一代最优秀的子弟,就是要帮着程谨扫平王氏宗族的后院,保证王氏宗族成为小师兄最坚强的后盾。阿爹是在用自己的女儿给关门弟子铺路。不过这些也是她心甘情愿的。 董氏的宗子是阿爹的弟子。阮氏之所以能够求取阿嫣,也是阿爹的功劳。阿爹就是要让阿嫣再帮小师兄掌握一家宗族。她隐约知道阿爹所谋者大。可如今,阿嫣一个仅仅豆蔻年华的小娘子,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能做好吗? 董婧觉得心里很慌。 51提醒 董婧觉得心里很慌。可她什么都不能说。想了又想,董婧觉得自己还是要点点阿嫣。 她想了又想,才说道:“这个怎么能一样。十二姓也是有排名的。阮氏是四大世家里边排了第三,仅次于李、程二姓。而王氏却只在八大宗族里边排第五。阮斌虽然只是三房嫡子,可阮氏的资源都倾注在他身上。黎表哥和睿表哥并称了王氏双雄,王氏的宗子却是长房嫡长子翼表哥,是你哥哥的嫡亲大舅子。所以将来我喜不喜欢应酬没关系,你却不行。” 程嫣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然后把手边的点心往董婧的方向推了推。 董婧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你干嘛?贿赂我啊。” “我要听故事,自然要先讨好我的阿婧姐姐啦!你到现在都没有说那个阮娇娇干嘛一上来就针对我呢。我好像没得罪过她。” 董婧知道这是程嫣不想谈这些,在转移话题了,可阿嫣也不想想,说到底还是在围着十二姓打转,能转得出去吗。 她顺手拿起一块点心,慢条斯理地吃了,又喝了两口茶,看着程嫣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才施施然接着说道:“这个事情还不是因为你要嫁进阮家的事,”看到程嫣举手要拍过来了,忙又接着道,“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你别看阮公子平时看起来像个不染尘埃只知诗词歌赋的贵公子,有的时候还有点笨的可笑。其实他可是稷山阮氏未来的希望所在。在整个十二姓年轻一代里边这位阮五公子也算惊才艳艳的人物。否则睿表哥和黎表哥怎么可能和他成为好朋友。阮娇娇是相当为这个哥哥骄傲的。” 董婧停下话头,仔细观察着程嫣的表情。可她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的程嫣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只能是低着头又啜了几口茶,继续说道: “阮娇娇可是在几大世家的贵女前放过话,放眼天下,都没有几个小娘子能够配得上她哥哥的。阮文举从十五岁就开始议亲,议了两年也没成。阮娇娇一开始属意李冉做她嫂子,可李冉是和程家定的娃娃亲。后来程语薇就冒了出来。她今年刚及笄。” 能说的,董婧觉得自己都已经说过了,不能说的,相信阿嫣自己也能想明白吧。 “所以说阮娇娇是想让程语薇当她嫂子,所以针对上了我?” 程嫣眨巴眨巴眼睛,再眨巴眨巴。她怎么觉得这个可真是无妄之灾呢。 董婧也没把阮娇娇的挑衅放在心里,她只是担心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有样学样。 十二姓,每姓又有主支旁支,加起来多少个家族了。这些家族彼此联姻了不知道多少代。很多时候她都搞不清楚里边错综复杂的关系。眼睛盯在阮斌身上的又不止程语薇一个小娘子,只不过是她做事更加高杆,有本事拱着阮娇娇先跳出来而已。 今天在场的这些小娘子里边,仅仅董婧知道的,就有那么两三个特想嫁到阮家的,让她不得不重点提醒:“你这么说可能也没错。可是走了程语薇,还有姜语薇,苏语薇,你还是小心着吧。” “我怎么有点想走了。”程嫣拿起茶杯也啜了一口。哇,这里边盐巴也放太多了吧,阿婧干嘛还喝得这么开心。 “你可别。你是今天的主宾。你要是跑了,表姐不吃了我才怪。” “就算我不想走,你总要告诉我那个所谓的姜语薇和苏语薇是谁吧。” 程嫣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善良了。这里可是真定。这些小娘子就算是过江龙,遇到了她这只地头蛇,是不是也该盘着啊。 眼珠转了转,程嫣觉得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了。 董婧一点也没注意到程嫣到底在转着什么鬼主意,开始说着今天到的诸家小娘子里边,她到底应该注意哪些人。 两个人没说一会儿,就有婢女进来,请她们到敞厅那边去,原来是王昕楠久久看不到她们,派人来叫了。 两个人站起来,整理整理衣裙,跟着婢女走出静室。程嫣趁着董婧走在前边没注意到她的时候,在婢女的耳边轻轻吩咐了几句。婢女点头应了。 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王昕楠第一时间迎了上来。悄声问她们到哪里去玩了,怎么这么久不回来。 程嫣笑着应对着,把厅上的人又打量了一圈。如今厅上的小娘子明显比她刚来的时候人多。看来不是晚到的,就是和她们一样,是被婢女请回来的。 阮娇娇也快步的走上来,很是活泼地把董婧挤到一边,从另一侧直接要去拉程嫣的手,“程妹妹,刚才你到哪里去了?我们大家都等着你呢。” 程嫣动作比她快了一步,作势用手去缕头发,躲开了阮娇娇拉过来的手,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继续对着王昕楠说:“……那你们等下准备做什么?” 这种时候王昕楠觉得自己站小姑子一头绝对是立场正确,也就装着没看到阮娇娇的眉眼官司,笑着说:“我们准备传花令,所以才把人都找了回来。”也算是间接告诉程嫣,和她一样被找回来的小娘子还有。 程嫣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王昕楠的善意。 阮娇娇还想再说,却被她身后的程语薇轻拉了一把,只得咬了咬唇,放弃了。 姜涵雅自从和程嫣下过棋,并且“艰难”地赢了以后,觉得程嫣的棋艺快和自己比肩了,当然是自己人。看到这个场景,就主动站了出来,招呼着小娘子们排位置,抽花令,安排击鼓的人。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婢女走到了王梓楠的身边,低声禀报着什么,王梓楠想了想,又拉了李冉,说了几句。李冉就和王梓楠一起,跟着婢女出去了。 如今已经是冬月了,眼看就要到了腊月,正是梅花吐蕊的季节。众人几经争执,还是定了梅花为令。也就是说,花球在鼓声停下来的时候到了谁的手上,谁就要念一句和梅花有关的诗句。这诗不论是前人的,还是当场作出来的都算。可如果念不出,或者是念出的和前边的人重复了,就算输了。输的则要站在中央接受惩罚,可以是跳个舞,或者是讲个笑话。都不会的就干脆喝杯酒。 等众人把规则都定好了,李冉和王梓楠才一起回来。王迦楠问了王梓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待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就招呼着李冉和王梓楠一起玩游戏。 鼓声响起。 程嫣看到门边的婢女冲着她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52位置 为了公平起见,敲鼓的是芷园的婢女。阮娇娇和程语薇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了和程嫣隔着一个小娘子的位置上。这位小娘子姓苏,脸上虽然总带着笑,可总给人一种怯懦的感觉。 看到阮娇娇转来转去的大眼睛,程嫣开始为这位苏小娘子暗叫可惜。看来苏小娘子很可能成为被甩锅的那个。不过说真的,她绝对不会有牺牲自己拯救别人的情怀。怎么不见有别的小娘子敢坐在阮娇娇和她之间,只有这位苏小娘子坐过来。 鼓声响起,先是一下一下很慢,然后节奏开始逐渐的加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敲鼓的婢女肯定是专门练过的,鼓声敲得很有韵律,能够在不知不觉地调动起人的情绪。 居然是战鼓!李冉心下一惊,不由得微侧头看向击鼓的婢女。并不是说这个婢女现在敲的就是战鼓的鼓点,而是她在敲的时候运用了敲击战鼓的技巧,能够轻易地使人的情绪变得激昂起来。没有想到小小的真定城一个芷园里边居然有这样的婢女。李冉心下一凛。 “冉姐姐,你输了啊!”旁边的程语芃拍着手。 李冉回神,才发现花球已经躺在了她的膝上。原来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花球已经传了过来。既然输了,李冉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说地,落落大方地站起来,稍微想了一下,念道:“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 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众人细品。整句里边没有一个梅字,但确实写的是梅花。 王昕楠当先击掌,脱口赞叹:“徒有霜华无霜质。确实是好诗,阿冉,这是你自己写的吗?” 李冉微笑着摇头,“不是,这是我在一本古籍上看来的。没前没后的,只有这么两句。我觉得很好,就记下来了。” 在场的小娘子没人计较李冉这句话是真是假。等人坐下来,鼓声再次响起,花球又传了起来。 第二个接到花令的是姜氏的一位小娘子,同样是站起来念了一句诗就坐下了。 花球在众人的手中传了一圈又一圈。有的人念出了诗句,有的没念出来,老老实实地接受了惩罚。 在玩笑过程中,时间过得很快,可还真没有人被逼着喝酒。 阮娇娇的位置在程嫣的左手边,几次做手脚,想让花球在鼓声停下的瞬间落到程嫣手上,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倒是她们两个人中间的那位苏小娘子,因为这个站起来五六次,成为所有小娘子当中接到花令最多的一个。 也许是这位苏小娘子确实是个才女,几次都能顺利地说出描写梅花的诗句,才避免了尴尬。等后边接到花令的人多了,这位苏小娘子的表现越发的亮眼,竟然每次都能说出不重复的梅花诗。 程嫣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痕。看来果然如阿婧所说的,十二姓的小娘子能够走出来的,确实没一个简单的。有那么两次,如果不是这位苏书意苏小娘子配合,程嫣就接到花令了。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阮娇娇对上。 程嫣又看看阮娇娇被气成赖蛤蟆的小模样,忍不住心里腹诽:问题是阮娇娇这个样子会知道苏书意和她对上了吗? 阮娇娇果然是不知道的,她只是一次次在苏书意的耳朵边嘀咕着:你笨死了,又一次次拿大大地眼睛瞪着她。 程嫣的笑意更深。眼神又不能杀人,她有什么好怕的。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王昕楠作为主人家,拍手结束了游戏,邀请各位小娘子到隔壁用餐。 如今的世家大族的用餐习惯还是遵循着大夏的规矩讲究分食。 芷园毕竟曾经是皇家园林,讲求的是端庄大气。即使是一栋小筑,也有着类似皇宫大殿的布置。 枫林小筑的一层,就有这样一个供宴席的大殿。大殿地底铺有地龙,融融暖意涌上来,让跪坐在席子上的小娘子们都几乎忘记了此时是冬日。 考虑到今天参加宴会的小娘子的人数,在大殿正前方摆放了三张案几,是提供给三位王氏小娘子的。左右摆放了前后两排的案几,每个案几之后可以坐两个人。中间的场地空出来,可以安排歌舞。丝竹班子坐在了殿门侧边,用屏风格挡。 看到这样的安排,所有的小娘子眼睛都是一亮。她们平常只有在家里招待高贵的宾客的时候才能看到如此布置,自己却从来都无缘参加。今日若是能够学着父兄一般,边用宴,边欣赏歌舞,真的是不虚此行了。 王昕楠对如此安排也很惊讶,低声问王迦楠:“这个是谁的主意?” 王迦楠看着王梓楠安排着各位小娘子入席,低声回答:“是芷园的婢女来问如何安排,梓楠和阿冉共同决定的。” 李冉出面了啊。王昕楠悄悄松了口气。这样一来,宴会成功,众人都会说她们王家的好,如果失败了,还有李氏阿冉一起背锅。她就可以和家里说是李冉的主意。虽然这么想有些对不起李冉,可是…… 算了,看现在的样子,所有的小娘子都很是惊喜,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王昕楠把心放下一半,开始和两个堂姊妹一起招待着各位小娘子入席。 在安排席位的时候,还是出了点小问题。十二姓的小娘子从来都是按着自己的氏族排名,四大世家在前,八大宗族在后,同姓的旁支让主支在前,妹妹让姐姐在前。王氏三姊妹作为主家,坐在正面三张案几后,都是单人独几。李氏除了李冉,还有一位小娘子李歆在,两个人共同做了首席。接下来是程氏、阮氏……到了程嫣这里却不好安排了。她姓程,却不是十二姓中的这个程氏,本应该陪在末座。可今天的宴会又是王昕楠作为主家办起来的,她可是王昕楠未来的嫡亲小姑子,真把小姑子给安排到末席去,王昕楠也不用在未来婆家做人了。 关键时刻,又是苏书意站了出来。今天来参加宴席的董家小娘子只有董婧一个,本来她应该是和董婧坐在一张案几后的,看到王昕楠为难,就和安排座位的王梓楠说:“王姐姐,董姐姐和程妹妹是手帕交,我不如和我妹妹坐在下一席好了。”一副怯生生,你不答应我就会哭的表情。 王梓楠想了一下,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郑重其事地谢了,才去继续安排。 程嫣听了王梓楠的安排,也听了董婧跟她说到的所谓十二姓的规则,知道是苏书意的善意,冲着她微笑着点头示意。苏书意回以轻轻的颔首,就到了自己的席前,和苏氏的另一位小娘子一起坐了。 别人对这样的安排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不给程嫣面子,她们也都会给王昕楠一个面子。只有阮娇娇。她和程语薇一席,恰巧就坐在了董婧和程嫣的上席。看到程嫣跪坐在了自己旁边的一席,阮娇娇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才把头半拧,一副不愿意看到她的样子。 程嫣不由失笑。 53醉酒 芷园的菜上的很快。一道菜上来,都是十几个婢女排成一排,按着顺序走到各案几之前,单膝跪地,将菜端到和案几几乎齐平。自有各案几边侍候的婢女跪着,将菜接过来,在桌上摆放好。又有另外一个婢女负责将菜布给两个小娘子。 十二姓虽说总觉得自己是高于皇族的存在。可他们传承日久,族人众多,负担就重。很多旁支庶出的小娘子身边只能有一个贴身的婢女一个嬷嬷侍候着,需要自己洗手作羹汤的也不在少数。论起享受来,自然不会有皇族日常的奢侈。芷园如今把皇家宴会的规矩拿出来招待这些小娘子,让众多小娘子纷纷觉得不虚此行。连李冉的眸光中,都透露出些许的异色。只有阮娇娇,面上总带着一股子不屑。 等菜肴上得差不多了,开始有小娘子离了席,向关系好的人敬酒。今天她们饮用的是由奉化水蜜桃酿制的果子露,口感甘甜,没有寻常果子酒的辛辣。所以很多人都很喜欢,也就没了以往的自控。毕竟,她们之前也没有什么到其他地方做客的机会。很多人终其一生,只有出嫁的时候从娘家到了婆家,后边再想省亲都是不易。这些小娘子后边都要跟着嫁人回去,再见怕是已惘然了。 程嫣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啜着果子露,吃着自己面前的菜肴,在殿中觥筹交错的小娘子中间就显得有点突兀起来。 董婧已经被程家的程语芃和程语芙拉走,到其他桌敬酒去了。 阮娇娇看了半天,自己端着酒杯走过来,坐在了董婧原来坐的位置。半侧着身子,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用手撑着腮,看着程嫣:“这些菜很好吃吗?你是不是从来没机会到芷园来参加宴会,才会这么喜欢这里的菜肴。”广袖顺着手臂滑下,露出大片的雪白肌肤。 这是…… 程嫣看着阮娇娇红艳艳的脸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种水蜜桃酿制的果子露其实是她无聊的时候鼓捣出来的配方。由于多次的蒸酒,去除了酒味的辛辣,只留了蜜桃的清甜。可说到底这也是一种酒,而且因为蒸酒的次数足够多,是一种后劲特大的果酒。 照说今人都嗜酒,小娘子中善饮的也不在少数。加上今天是小娘子的聚会,没有外男在,就是喝醉了也不会有什么丑事传出去,最多是小姐妹中间笑笑罢了。 她还想着找个机会把阮娇娇给灌醉,让这娇娇女吃点苦头也就算了。没想到自己还没动作呢,人家自己就把自己喝得差不多了。 这脸红的也太不正常了吧。 所以她有必要搭理一个醉鬼吗? 程嫣继续轻啜一口酒。她很喜欢微醺的感觉。可这些酒根本就没办法让她有微醺的感觉。 阮娇娇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很热,头也有些不舒服,可并没意识到自己是喝的有点多。见到程嫣不理她,有些恼羞成怒,拍着桌子,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程嫣,我问你话呢你没听到不成。” 阮娇娇这声音一大起来,让很多人看向了这边。 为了把芷园摘出来,婢女一定一开始就和李冉及王梓楠说清楚了这果子露的后劲强大的事情。李冉和王梓楠一定也找机会嘱咐了各家小娘子不要喝多。也不知道这阮娇娇是自恃酒量呢,还是因为人缘不好没人告诉她。也不等别人敬酒,就把自己灌得差不多了。 程语薇正悄悄关注着这边的事情,看到阮娇娇仿佛有点失态,忙赶过来,想把她扶起来,躲开这里去醒醒酒。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的人都会变重,程语薇觉得自己根本就拉不起阮娇娇,急的脑门都见了汗。 她没办法,只能笑着向程嫣表示抱歉,“对不起阿嫣妹妹,娇娇可能是喝得有些多了,你别跟她计较啊。” 程嫣挑了挑眉梢。这个程语薇还真的很有意思的,不过倒不是一个会丢下朋友的人,算是也有点可取之处吧。 “语薇,你拉我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阮娇娇一点也不接受程语薇的好意,把她推开,伸手拉了程嫣的袖子,“程嫣,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不是要学你们祖上的那个什么什么晋国公主吧。” 晋国公主?晋国公主又是谁?程嫣愣了一下,脑子转了两个圈才想起来那个曾经在花轿里边坐了半年的公主的封号好像就是晋国。 十二姓同气连枝。欧阳氏既然看过圣旨一定会知道当初要下嫁的公主的封号。欧阳氏知道了,阮氏知道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她提起晋国公主是讽刺她程嫣自不量力想要嫁入十二姓吗?不要说她还没决定嫁给她哥哥呢,就算她决定嫁了,也轮不到阮娇娇这个娇娇女来质疑什么。 程嫣冷了脸。 程语薇第一次看到程嫣冷下来脸的样子,不知怎的就打了个哆嗦。娇娇是和她一起看的欧阳燕的回信。自然知道自从那次的事件之后,大夏皇朝视此为奇耻大辱,再没用过“晋国”这个封号。也就明白了娇娇如此说的意思。可她没想到程嫣冷脸的样子如此的让人不寒而栗。她才十三岁啊!可是这里边众人中最小的一个。 程语薇一时间忘记了继续去拉阮娇娇。 阮娇娇没了人来制止,更加随着自己的心意来。她的哥哥是谁,那可是不弱于王氏双雄的青年俊才。稷山阮氏是谁,那是阮氏的主支,是仅仅次于李氏和程氏的大世家。她的嫂嫂怎么能是出身在这个真定乡下地方,没有一点点涵养的程嫣。自从花会那天见了这个程嫣,她就已经很为自己的哥哥委屈,很不爽了。看着像语薇姐姐这么好的人在眼前,她就不明白了,同样是姓程的,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阮娇娇觉得有些话是不吐不快。可她是盘膝坐在席子上,程嫣是跪坐的姿势,平白就比她高了半个头。她觉得自己的气势绝对不能输,就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嫣,“你说啊,你就这么没人要吗?” “没人要”三个字陡然地拔高。让原本喧闹的大殿霎时安静下来。 54挑衅 刚刚,在阮娇娇离席到了程嫣这边,已经把很多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等“没人要”三个字一出口,更是所有人都望过来。 董婧、王氏三姊妹、李冉等几个小娘子都是纷纷走过来。 阮氏的小娘子除了阮娇娇,还有一个阮芳芳在。她着急地拉着王梓楠的袖子,一脸急切的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程语芃和程语芙站在了程语薇的身后,目光冷冷地看着依然坐在那里自斟自饮的程嫣。她们是支持程语薇鼓捣着阮娇娇出头的,否则刚刚也不会非常有默契的拉走董婧。董婧和王昕楠都站在了程嫣这边。李冉自觉自己是中立的,站在了两个人中间。 像姜涵雅、苏书意这些出自姜氏、苏氏、李氏的小娘子们觉得事不关己,都是远远的看着热闹,同时小声讨论着谁会输谁会赢。这个世上没几个人是傻子。 阮斌自十五岁开始议亲,议的是李氏的李冉。也不知道李氏是怎么想的,借口李冉有娃娃亲在身,把婚事给推了。阮氏后来又看中了董婧,董婧则飞速地和舅家隔房的表哥议定了婚事。后来,就没有消息继续传出来了。但阮斌不管怎么说,都是十二姓年青一代里边的翘楚。安崖李氏和象山董氏看不上,不代表仙泉李氏看不上,更不代表这么多世家都看不上。来了真定的十二姓小娘子,几乎都知道程语薇和阮娇娇是如何成了焦不离孟的密友,也都知道程语薇到底在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她们的想法是只要少了程嫣,阮斌阮文举就还是大家的,于是皆袖手旁观了。 程语薇莫名觉得心慌,她不清楚为什么会觉得心慌。可能是因为董婧、王昕楠的怒目而视,也有可能是看到了李冉眼神中的不赞同。可她又能如何呢!这次能跟来真定,就是因为族里已经决定尽快为她议亲,阮斌却不在族里这次考虑的人选当中。可她,自从两年前那一见阮郎便误了终身。 选上阮娇娇,除了因为她是阮郎的同胞妹妹以外,还因为她性格比较冲动,又因着世家贵女的骄傲,看不上程嫣。程语薇料到了阮娇娇会借着今天的机会发难,却绝对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宴席开始之前,李冉和王梓楠曾先后派人来提醒果子露的酒劲过大,要注意一点。她尝了尝,觉得口感很好,没有丝毫酒的辛辣,就没放在心上。可她也没想到阮娇娇居然是个沾唇就醉的啊!稷山阮氏可是通过董大家把阮郎的八字送到了程家的。依着娇娇的傲性,如果她是清醒的,搅黄了婚事的过错绝对会一力承担下来,自己就能全身而退。可如今这样子,等着娇娇酒醒了,都不一定记得发生过什么,如何能够帮她。 程语薇咬咬唇,决定放弃,忙忙地站起来,揽住阮娇娇的双肩,语气严肃:“娇娇,你喝醉了,和我回去。” 阮娇娇使劲扭动双肩挣扎着:“语薇姐姐,凭什么她能做,我就不能说了。你咽的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程语薇的身上,似是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更是有人小声嘟哝着:“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说呢。”阮娇娇的一句话,证实了所有人的猜测。 程语薇环顾四周,看到什么样的目光都有,气得浑身颤抖,双手用力,口气更加地严厉,“娇娇,你跟我回去!” 阮芳芳走到了程语薇的身后,用手拉着她的袖子,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模样:“语薇姐姐,阿姐是和你坐在一起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个样子。” 程语薇气结。这还是她之前看到的那个只会跟在娇娇身后,总是怯生生模样的阮芳芳吗?真是甩得一手好锅。不过她此时根本就没心思搭理阮芳芳,只是半扭了头,瞪了阮芳芳一眼,“你要是真担心你阿姐就帮我把她送回去。” 阮芳芳一听,慌忙松手,后退了两步,使劲地摇头,“阿姐很凶的,我不敢。” 程语薇如果不是双手还使劲板着阮娇娇的肩膀,真想给她一巴掌,最终她也只能是小声地对阮芳芳说:“你要知道,娇娇要是在这里丢脸了,你同为阮氏的小娘子一样落不得好。” 阮芳芳还是连连摆手,口中喃喃着:“我不敢得罪阿姐的。我不敢……” 看到阮芳芳完全指望不上,程语薇只能是无奈地放弃,小声地在阮娇娇耳边说:“娇娇,你今天喝醉了,我们回去。有什么事情后边再说。” 阮娇娇却对这一切都恍若未闻。她终于是挣脱了程语薇的双手,依然执拗地看向程嫣:“你说话啊,你就这么没人要吗?非要倒贴着上来求着嫁给我哥哥。我告诉你说,我哥哥可是阮氏骄子,你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你娘是郡主又如何。大夏早就亡了。就算没亡好了,那个所谓的晋国公主死皮赖脸的在欧阳氏的牌楼前坐了半年,不是还没嫁进去吗。不过你要是讨好讨好我,说不定在我家门前坐个一年,我就让我哥哥纳了你。我告诉你,我们阮氏祖上……” 阮娇娇还在继续说着,说着阮氏曾经有过的辉煌。 整个大殿安静极了,只有阮娇娇的声音在里边回荡。 十二姓兴起的时间都差不多是在前代大汉时期。那个时候还没有蔡侯纸能够把书籍传播天下,书简的复刻不易让读书成为了天下最奢侈的事情。一个家族若有个百卷藏书就可以兴盛起来。于是,汉代的官员差不多都是出自十二姓,这让十二姓更加兴盛。到了大夏将立。十二姓还是十二姓,却差不多分裂出四十几个大族。刘氏皇族要依靠这些十二姓的人家为他们继续掌管天下,也不敢多做什么。就形成了十二姓和刘氏共天下的局面。到了孝帝嫁女而不得,刘氏皇族在十二姓面前就开始逐渐式微。 于今日,大夏已亡,十二姓还是十二姓。甚至,每个有野心逐鹿天下的人无不在极力争取十二姓的支持。更始帝如此,赤眉王吴觉如此,南方割据的几个称帝之人亦如此。 阮氏有他们的骄傲,阮娇娇是家中的娇女,其他氏族又有哪个会比稷山阮氏差了,又有哪个小娘子不是在家中荣耀的环绕下长大的。阮娇娇的话其实说出了在场所有小娘子的心声。她们都只是作壁上观,看着还坐在那里喝酒的程嫣会如何反应。 55巴掌 程语薇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抓着阮娇娇了。她无力地垂下胳膊,靠在堂妹程语芃的怀里。 她都不知道阮娇娇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根本没醉。她要是没醉,就算是对程嫣再不爽,应该也没胆子如此直白的对上。如果醉了,她的话怎么还能条理清楚,连当初孝帝嫁女的事情都给扯了出来。大夏是完了,可真定王还是姓刘的,她们十二姓都不知道有多少核心子弟还都在真定,在人家的地头上呢。 今天这个事情,不管结果如何,娇娇算是完了。阮氏的族规不是摆设。阮氏总归是在和程氏议亲。阮郎的生庚八字可是通过董大家的手递到了真定王府手上。就算是将来议亲不成,也不能是因为娇娇的关系。娇娇完了,她说不定也完了。一个娇养的小娘子废了,阮氏会不和她伯母程氏的宗妇去说道说道吗?早知道有今天,她何苦去招惹娇娇,那就是一个男人而已。就算再优秀的男人,他也变不成三条腿的蛤蟆。 程语薇这边欲哭无泪。程嫣还是保持着原来跪坐的姿势,在众人的焦点中,一口,一口啜干净了杯中酒。酒杯空了,她就执了酒壶,又满上一杯,继续喝。大殿中的气氛也因为她的这份不紧不慢变得愈发的凝滞。所有人都在等,等着看她的反应。 等喝了三四杯,酒壶也空了,她才施施然地站起来,转了身,正面看着阮娇娇。 阮娇娇原本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阮氏的辉(发)煌(家)史,看到程嫣和她站在对面了,不知怎的,突然就被口水给呛住了。 她干咳了两声,觉得嗓子好受多了,强撑着喝问:“你……你想怎样?” 程嫣笑了,笑得如沐春风,“你说完了?” 阮娇娇觉得程嫣的笑容很渗人,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案几,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她也没去关注自己到底都撞倒了什么,又问了一遍:“你想……想怎样。” “啪!” 一声脆响,一个巴掌就打在阮娇娇的脸上。阮娇娇被打了一个趔趄。 李冉看到阮娇娇向着自己的这边倒过来,忙扶了一把,避免她直接摔在地上。可等阮娇娇站稳以后,她也很快地撒了手。 阮娇娇很想问问程嫣,问她怎么敢动手打她,可她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能完整地吐出一个字。 程嫣伸手,有一个芷园的婢女递上来一条素白的帕子。程嫣用帕子把双手擦了擦,丢在地上,才扯了扯嘴角,“我这一巴掌是为了告诉你:大夏亡了,是没错。可大夏亡了,真定王还在呢。孝帝当初没治欧阳氏的抗旨之罪,是怜惜他们欧阳氏有十一名子弟死在了抗击回鹘的战场上,于国有功。你们阮氏又有什么?是出了治世之说,还是拓宽了疆土?都没有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吗?而当初孝帝没做的事情,我们真定王府可是会做的!” 孝帝没做的事情,真定王府可是会做的。做什么?是灭了欧阳氏,还是灭了稷山阮氏?程嫣这话可真是…… 大殿里边嗡嗡声顿起。所有的小娘子都在互相问着: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能代表真定王府不成? 众小娘子有成算的,要么是想着程嫣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要么是想着回去了如何向家族回禀。没成算的,则议论起了阮娇娇和程嫣这番的输赢。 程嫣都没管这些,只是回身,冲着王昕楠屈膝福了福,“王姐姐,不好意思搅了你的宴会。我有些喝多了,就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王昕楠多说什么,迈步就走。 众小娘子被她的气势所欺,看到她走到面前,纷纷让了路。 程嫣没有停顿半刻地向着大殿门口的方向走去。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她脸上的一丝落寞。花会,因为她早早就结束了。这次未来嫂嫂的告别宴,好像也是因为她而变得一塌糊涂。原来她真的不适合参加这些小娘子们的聚会吗? 董婧看看离开的程嫣,又看看犹如一朵无助的娇花的程语薇,磨了磨牙,还是开口说道:“程语薇,但愿这次你能学聪明一点,不要去惹你根本惹不起的人。”说完,也不等着程语薇的反应,急急地追着程嫣离开。 她们两个人走了。其他人也没了饮宴的心思,纷纷向王氏姊妹告辞。 王昕楠三人只能是把小娘子一波一波地送走。 芷园见到宴会如此草草散场,忙替王氏姊妹一家送了一坛水蜜桃酿成的果子露,一坛真定本地特产的稠酒。各个小娘子已经喝出了果子露的好,以为是王氏姊妹送的,高高兴兴地接了,告辞离开。 众人走了,芷园这边只剩下了阮氏两姐妹。阮娇娇喝醉了,脸又肿着,只知道委顿在席子上哭。阮芳芳是个没主意的,除了拿着个冰帕子帮阮娇娇敷脸,就不知道还该干什么了。 王昕楠叹了口气,让阮娇娇带来的贴身婢女接了阮芳芳的活儿,把阮芳芳拉到一边,对她说:“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陪着娇娇回去,然后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别加一个字,别减一个字的告诉阮文举和欧阳伯母。该怎么做自有他们决断。今天这么多人在,如果你乱说话,自然知道后果。” 欧阳氏是如今稷山阮氏的宗妇,听闻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想必她会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去妥善处理掉。就算欧阳氏不醒事,还有阮文举在。这个事情的两头一个是他嫡亲的妹妹,一个是他要求娶的人,他自然要拿个决断出来。 阮芳芳忙不迭地保证:“昕楠姐姐,我不敢,我不敢。” 王昕楠看到阮芳芳还算听话,多少松了一口气,看向阮娇娇那边,说道:“我现在安排马车送你们回去。我也会让我哥哥找文举表哥的。” 阮芳芳看她没有其他什么要说的了,忙点头保证自己一定一五一十的把发生的一切据实转告后,就过去扶着阮娇娇离开了。 王昕楠看着阮氏姊妹的背影,又想叹气了。 如今王氏和程家的婚事已定,是撕撸不开了。她已经算是半个程家人。只是,希望阿嫣这一巴掌,别把阮氏和程家的关系打断才好啊! 56不走 等各家的小娘子归了住处不久,真定城都不知道往外飞出了多少信鸽。所有的氏族其实都不关心阮娇娇和程嫣之间的小女儿之争。他们关注的,一个是程嫣和阮斌这门亲事还能不能成,也就意味着稷山阮氏和象山董氏和琅琊王氏的联手是否能成。另外一个就是程嫣的那句话:孝帝当初不能做的,真定王会做。做,做什么?当初孝帝可是围了欧阳氏半年,还是撤了兵。真定王如今还想围上稷山阮氏半年不成?或者说真定王敢于屠了稷山阮氏,甚或是其他世家不成? 不会吧! 应该不会…… 所有来真定的十二姓之人心头都犹如压了一块巨石。 真定王府只控有五郡之地,兵马据说也就是三万多。和洪州太守比起来都要远远不足,更不要说已经称帝的更始帝了。她程嫣一个小娘子,怎么敢就放出这样的话来?或者是因为一时之气,脱口而出的?看起来不像啊! 于是,各家的小娘子又被长辈们找了回去,详细询问宴会上发生的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甚至要她们连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的语气、动作、神态都要详细描述,还要演示出来。 当时站在程嫣身后远远看热闹的那些小娘子顿时叫苦不迭,又不敢说自己当时根本没注意到这么多,只能是“是是是”地应付着。 这样一来,又不知道多少信鸽连夜飞出了真定城。 伍辰同样听说了聚会上的事情。 前两天,刘池把刘勇和他找去,已经和他们说了真定王府决定支持他们继续掌控定山。并且因为这份支持,真定王府会提供给他们三十万担粮草,五百匹军马。同时也承诺,将来他们要想接到真定王府掌控的区域,真定王府一定会提供一切方便。后来,刘池又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去安排人手接收粮草和军马,就快和他们直接说:你们来真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不赶紧滚。 而伍辰之所以还没打算离开就是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苏胜那边就是个不顶用的,消息递过去这么久,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在加上一把火的时候,听到了小娘子们在聚会上发生的事情,这让他顿时兴奋起来。 刘勇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俟江带着人在收拾行李,有些怅然。他马上要回到定山去了,今后山高水长,也不知道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伍辰满脸喜色地进来,不由有些奇怪。 “有什么事情吗?” 伍辰看了看四周,没有说话。 刘勇反应过来,挥了挥手。俟江见了,忙招呼着人一起退下去,把房间留给刘勇和伍辰。 刘勇看看乱糟糟的内室,对伍辰说:“我们到厅堂说话吧。” 伍辰点头,和刘勇一起到了厅堂。等两个人一起在炕桌的左右坐好,喝上茶水,伍辰才说:“主公,今天王氏的小娘子因为要回去琅琊王氏,在芷园办了宴会,邀请了所有十二姓在真定的小娘子,也请了程娘子过去。” 刘勇一听是小娘子们的事情,有些不感兴趣,只是拿起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伍辰也看出刘勇对这些不感兴趣,想了一下,决定单刀直入,说重点。 “席上,阮氏的小娘子嘲笑程小娘子,被打了一巴掌。听人说,这位阮小娘子的脸是肿着的,巴掌印很明显。”伍辰炖了一下,又补充道,“这位阮小娘子是阮斌的嫡亲妹妹,叫阮娇娇的。” 刘勇放下茶杯,看着伍辰。很明显,他还是不太明白伍辰到底是想说什么。 伍辰笑了,为刘勇续上茶水,也为自己倒了一杯,继续说道:“主公,虽然我还不知道在宴会上程娘子和阮娘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争执起来,可以能看得出两个人是不合的。阮小娘子也是阮氏娇养大的,又是阮斌的亲妹妹。真定王府又素来喜爱程娘子这个外甥女,怎么可能舍得她嫁到一个不喜欢她的家族里去。要知道,这女子嫁了人,可就要看婆家的脸色过活了。” 刘勇蹙眉,干脆松开一直窝在手中的茶杯,定定地看向伍辰;“你的意思是真定王府会因为阮小娘子的态度而拒绝阮家的提亲不成?” 伍辰点头,很有自信:“光是这一点也许不太可能。可是我听说阮斌那是十二姓的小娘子都想嫁的好儿郎。一定有很多人不想程娘子成为阮家妇,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刘勇离开坐塌,走到廊下,看着院墙边冒出的光秃秃的花树枝子发呆。 伍辰也走出来,站在刘勇身边,陪他一起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此时天空中有些灰暗,只有两三片云随风飘着,也不知道会飘落何方。 良久,刘勇才轻声问:“定山那边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吗?” 伍辰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马上回答:“没有。如今是冬天,正是农闲的时候。大爷组织人手开始修城墙练兵了。” “既然回去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们不如再等等吧。” “是。主公。” 伍辰回答的声音中明显带出了喜意。 如今刘池是巴不得把他们赶走,才捏着鼻子送出了三十万担粮草加上五百匹军马。这些粮草用完了呢?他们跟真定王府可没有那么牢靠的关系,下次的支援还有没有真的不好说了。可如果他们主公成为了真定王府的外甥女婿呢?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放弃的。 俟江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很明显是想问什么时候可以继续收拾。伍辰忙走过去,告诉他他们暂时不准备走了,让他把东西归位。 俟江挠挠脑袋,不明白怎么突然又不走了。他可是很想回定山去看看的。可他也就是个护卫长,主公在哪里,他就在哪里。所以俟江决定不多想了,很快叫了人来把东西都归位。 他们不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主院那边。 刘池、刘汜和程谨三个人正聚在一起喝茶。 刘池挥手把报信的小厮打发下去,看向程谨,等着他的意思。 程谨低头想了一下,笑道:“他们肯定是听说了嫣嫣和那位阮氏小娘子起争执的事情。不想走就随他们吧。反正他们不走,还省了我的事情呢。” “你做了什么?”刘汜马上追问。 程谨笑而不答,“你们等等就会知道了。如今我要去看看嫣嫣去。她不定多不开心呢。” 他自然是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的,心里不由得把阮斌也恨上了。不过理智告诉他阮斌也挺无辜的,同样的事情他也遭遇过。只是…… 程谨失笑,他可没有嫣嫣回击的干脆。 57兄妹(双12青云榜加更) 素兰掀了帘子进来,看到自家小娘子双肘支在案几上,托着腮发呆,莫名有些心疼。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小娘子,大公子来了。” 程嫣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素兰还想说些什么,她的身后,程谨拍了拍她,让她不要管了。素兰屈膝行礼,退下。 程谨走了进去,在程嫣对面隔着案几盘膝坐了。 程嫣仿佛是没看到一般,还是盯着一点发呆。程谨疑惑地回头,顺着程嫣的视线看过去,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物事,又伸手在程嫣的眼前晃了晃,看到她没反应,无奈的笑了笑。他执壶为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发现水是冷的,又吐了回去,因为动作太快呛到了自己。 程嫣终于因为程谨的咳嗽回了神,收回双臂,坐直了身体,“哥哥你什么时候喝口茶也能呛到了。” 程谨咳到觉得好些了,抬着头看着妹妹:“怎么,终于注意到我了?” 程嫣不理他,扬声喊着素梅。素梅来的很快,帮二人换了茶水,茶具,又送上了茶果,退了下去。 等婢女们退下去,程嫣又重新帮程谨倒好茶水,才问道:“哥哥你不去抓紧时间和未来的小嫂子亲亲我我,跑来找我做什么。” 程谨的脸颊难得的红了红,伸手一个爆栗敲在程嫣的额头,“这次开心了吧,都知道打趣哥哥了。” 程嫣鼓了腮帮子,“怎么就开心了,我都被人欺负了怎么可能开心。” “被人欺负?你还能被人欺负?”程谨觉得自己一定是离家太久了,妹妹啥时候变成芝麻馅的他都不知道,“蜜桃酒酿制有多么麻烦我就不说了。奉化离真定有多远你不会不知道,年景好的时候才能送过来多少水蜜桃,除了吃的都被你用来酿酒了。这两年的年景不好,奉化水蜜桃减产了七八成,外边又乱到盗匪横生。送到你手上的水蜜桃一年比一年少了,除了送到几位舅舅舅母那里品尝的,你能留下多少桃子酿酒。如今这酒不说价比黄金,也差不到哪里去了。你什么时候能够这么大方,不仅把这酒拿出来宴客,还在临走的时候一家送上一坛子。我看你无非是看中的这酒的口感好,没有什么辛辣味,能够让人毫无防备的喝多。” 被看穿了!程嫣咬了咬下唇,强辩道:“哥哥你也知道蜜桃酒价比黄金啊。我拿出来还不是为了给嫂子做面子,也让各世家不再小看你。” 来参加宴会的小娘子们不懂行,但是家里的长辈一定不会不懂。只要知道这酒是奉化水蜜桃酿制出来的,自然能够判断它的价值。其实价值倒在其次,关键是在如此世道还能有如此多的水蜜桃用来酿酒,可以看出程家,或者说真定王府,到底有多少实力。这样,那群出身十二姓的大佬们应该不会再把他们当成一定要攀附十二姓的蝼蚁,哥哥未来的路才能好走一些。 “你呀!”程谨有些无奈地叹气。可能真的是因为两兄妹的成长环境不同。他做事考虑的会更多,手段也会更加圆融,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却也紧守着自己的底线。而嫣嫣似乎更加果断,也更加洒脱。她要是决定了事情,一定会去做,至于后果,等事情结束了再来考虑也不晚。就像是这次,除了那个阮娇娇,一定也有别人的态度让她觉得不舒服了,她就会毫不犹豫的立威。 看到程嫣眨着大眼睛,程谨觉得手痒,又想给她个爆栗了。 程嫣发现哥哥的小动作,双手很快交叠放在脑门上,挡了哥哥的手指。 看着修长的手指交叠覆盖在白生生的脑门上,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瞪着,小腮帮子还鼓着,像只小河豚鱼,程谨的手就敲不下去了,只能是悻悻然地放下。 “你说说你把蜜桃酒摆出来就摆出来,干嘛又去灌醉阮娇娇,还给了人家一巴掌。你还没过门就把小姑子给打了,以后过了门该如何相处啊。” 什么过门不过门的。 意识到哥哥话里的含义,程嫣马上紧张起来,支起上半身,直接伸手拉了程谨的袖子,“哥哥,难道阿娘已经答应了阮家的求亲不成?” 看到妹妹紧抿的唇角,严肃的面容,程谨有些诧异:“怎么了?你难道不想嫁给阮斌不成?哥哥认识他已经有两三年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十二姓的小娘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嫁给他而不得。” 程嫣觉得自己还没有想好,不想多说,可她绝对不会允许大哥和阿娘一起稀里糊涂地就把她的终身给定下来,所以她只能用加重的语气反复重申自己的态度:“哥哥,我还没有想好。所以不论如何,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您和阿娘都不要对外允诺什么可好?” 程谨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略带严肃地看着妹妹:“嫣嫣,阮娇娇被她家里人宠的性子娇蛮,却不代表文举就是个不好的。这些世家大族里边,又有几个会没有不争气的子弟呢。你不能因为这个而觉得稷山阮氏不好。要知道,他们能够……” 程嫣抬手,打断了哥哥还没说完的话,带着笑说道:“哥哥,我哪里就说稷山阮氏不好了。可能我只是没准备好嫁人而已。你就不用紧张了。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好不好?” 程谨仔细看着程嫣,却没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任何端倪,只能是无奈的叹口气,“好吧,我会和阿娘说的。” 程嫣这才笑着点头,殷勤地为哥哥倒了茶水。 程谨看着重新恢复笑颜的妹妹,也微微笑了。 算了,妹妹想如何就如何吧。老师是属意把妹妹加入十二姓的世家中,以便让几家的联盟更加紧密,好在这乱世中继续挣得一片生存的天空。可如果他们的家族都只能系在一个小娘子身上,他又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当初,他之所以选择游历天下,不也是为了寻找能够让自身强大,保护家人的方法吗。如今,妹妹一心为他,就算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真的得罪了稷山阮氏,他相信他也能为她承担掉。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程谨放下心事,和程嫣一起聊起他后边准备到甘州的事情,以及他了解到的甘州的风土人情。 他可不知道,在同一时间,另外一对儿兄妹正在剑拔弩张。 58处置 阮斌对于自己妹妹不长脑子的事情是气到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他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又转回到阮娇娇的面前,用手中的藤鞭指着阮娇娇的鼻子:“你要不是我亲妹妹,我今天一定打死你。” 阮娇娇的酒早就醒了,脸上也差不多消了肿,只是还带着些许的红印子。如今她跪在屋子的中间,泪水涟涟,好不可怜。 稷山阮氏的宗妇欧阳氏端坐在临窗的塌上,看着兄妹对峙,不发一言。在来之前,她的相公,如今的稷山阮氏组长阮堰就曾经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到了真定,一切都要听文举拿主意。她来,就是为了帮文举压阵的。而阮氏这次之所以除了欧阳氏,没有任何长辈前来,就是为了把机会给到年轻一代。等到他们回了族里,阮氏也差不多到了交接的时候了。阮娇娇这个侄女,欧阳氏向来不喜欢,觉得她娇蛮还不长脑子,是个很容易让人利用的主。瞧瞧,如今她才几天没有盯牢,这个丫头已经恨不得把心掏给那个程语薇了。 可如今,阮娇娇得罪的是和阮斌议亲的程嫣,自有阮斌这个亲哥哥决定到底是向着妹妹,还是向着八字还没一撇的未婚妻。她不管说了什么,将来都有可能是错的,她又何苦得罪人。 欧阳氏想得很好,也就端坐在那里装成一个不会说话的佛爷,只是看着两兄妹自行解决问题。她只要保证阮斌不会一冲动之下真的动了手,把小娘子给打坏了就成。 阮娇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到哥哥愤怒的用鞭子指着她,就怕鞭子真的会落下来,忙膝行了两步,保住阮斌拿着鞭子的那只胳膊:“哥哥,你就饶了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喝醉了。我喝醉了啊!” 她哀哀的哭着,有一种凄婉的美。 阮斌可不觉得阮娇娇如此哭着有多美,他也没有心情怜香惜玉,听了阮娇娇这话,只有更加愤怒:“你喝醉了!怎么就一点点果子露就喝醉了?为什么那么多小娘子,喝的一样的东西,就你醉了?就算是真的醉了好了,你醉了就让人给你找间静室老老实实睡你的觉,怎么就跑到阿嫣面前大放厥词。……” 阿嫣,阿嫣,阿嫣! 阿嫣两个字燃爆了阮娇娇的怒火。她呆呆地看着自家大哥的嘴唇上下翕合,仿佛在不断吐出“阿嫣”这两个字。而这两个字却仿佛成为了一个魔咒,让她疯狂的魔咒。 “够了!”阮娇娇蓦地大吼,自地上站了起来。 阮斌,包括坐在塌上的欧阳氏,都被阮娇娇这一大吼吓了一跳,均吃惊的望向她。 “你们够了!”阮娇娇怒吼着,指着自己的脸颊,目光直勾勾地盯住阮斌,“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口中的阿嫣打的。她打我!我长这么大,阿爹阿娘都没动过我一个手指头,她就敢打我,当着那么多小娘子的面一巴掌打上来。你是我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阿嫣,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让我脸颊如今还是肿的。我不过就是说了她几句而已。怎么了,她有本事做,就不要怕人说。怕人说就不要做。她自己扑上来扒着我的哥哥是事实,我怎么就不能说了。她一个不知道该姓什么的小娘子,都妄图攀高枝攀到我们阮家来了,我怎么就不能说了。” “你!娇娇!你讲不讲道理!明明是我们阮家向人家求亲,而不是阿嫣上赶着嫁过来。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阮斌看向阮娇娇的目光中有着痛心疾首。 而阮斌的目光,却刺痛了阮娇娇的神经,她露出嘲讽的笑纹: “哥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如果不是董大家背后作保,就她的身份,怎么可能有资格嫁入我们阮氏,更不要说让我们主动提亲了。哥哥,你别再傻下去了,程嫣她表面上有个真定明珠的名号又有什么用,远远不如语薇姐姐……” 阮娇娇的话突然停住,因为阮斌又举起了藤鞭。 可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阮斌的鞭子举了起来,怎么都落不下去了。阮娇娇看到阮斌的鞭子迟迟没有落下来,胆子又大了起来,干脆把右胳膊抬高举到阮斌的面前:“你打啊,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好了。到时候阿爹阿娘只剩下你这一个儿子,说不定会很高兴的。”她的右胳膊上的袖子已经撕开,胳膊上也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在雪白的胳膊上格外刺眼。那是刚刚一开始的时候阮斌发火,没有控制好,鞭子梢甩到阮娇娇的胳膊上抽出来的。 看到阮娇娇如此模样,阮斌咬了咬牙,直视着她的眼睛,却是对着旁边坐着的欧阳氏说道:“大伯母,麻烦您派人将娇娇先行送回稷山去。” 欧阳氏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 阮斌很快反应过来欧阳氏在担心什么,又接着道:“您把人都给派出去好了,我们到时候和苏氏一起走。” 欧阳氏听了,想了一下,说道:“反正花会也结束了,不如我带着芳芳和娇娇就回稷山好了。让城儿和维儿都跟着你,到时候事情忙完了,一起回稷山。” 阮城是二房嫡子,阮芳芳的亲哥哥。阮维则是欧阳氏的次子。三个人当中阮斌最小,却是阮氏下一代最有话语权的一个。 阮斌想了一下,他们兄弟三个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而且即便大伯母将护卫都带了回去,他们或者跟苏氏一起走,或者跟慎之借些人手,都是方便的。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阮娇娇一看大哥和伯母三言两语就决定了接下来的去留,顿时不服地叫起来:“我不走。凭什么我要走!我就不走!” 阮斌冷笑:“你确定你不走?” 阮娇娇被阮斌脸上的冷意吓了一跳,却还是凭着一股初生牛犊的劲头梗梗着脖子,“我就不走。” 阮斌点头,“很好,那你就自己留在真定好了,我们全都回稷山。” 他说完,又对着欧阳氏道:“大伯母,一切就拜托了。” 欧阳氏站起来,点头,“你放心吧,一切有我。” 阮斌听到了,终是不再盯着自己妹妹,转身向欧阳氏行礼,然后大踏步除了堂屋。 阮娇娇跺脚,指着门口,冲着欧阳氏不满地道:“大伯母,你看哥哥!他……” 后边的话自动在唇边消音。她敢和哥哥顶嘴,却不敢挑衅大伯母。原因无他,她自始至终相信哥哥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那一鞭子毕竟是意外。可是大伯母,她始终记得大伯母惩罚触犯族规的二房堂姐的样子。 “你去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启程。”欧阳氏开口。三房自从出了个阮斌,已经目中无人很久了。她可没有兴趣帮他们管教女儿。所以她只是把要交代的交代下去,就出去了。独留阮娇娇一个人还站在屋子里。 看着欧阳氏走过月亮门不见了的背影,阮娇娇咬唇,她该如何通知语薇姐姐呢? 59邀约 阮娇娇不知道,她心心念念记挂着的语薇姐姐如今已经把她恨死了。 程语薇回到住处,见了家中长辈倒是没有受到什么惩罚。程家此次来真定的人当中地位最尊的是程氏族长的亲弟弟,长房的二老爷程擎宇。程二老爷坐在上首,静静地听着程语薇说了前因后果,又问了程语芃和程语芙两个是否有什么要补充的。等两个小娘子都摇头表示没有了,就挥挥手把她们打发下去了。只不过三个小娘子刚刚回到住的地方,程二老爷就派人来取走了从芷园带回来的蜜桃露和稠酒。 三个小娘子不知道将来会如何,都有些面面相窥。程语薇却没有心情和两个堂妹上演什么姐妹情深,忙忙地将人打发走了,才倚在塌上想着心事。 她和阮娇娇在真定才是第一次见面,所以并不是特别了解阮娇娇的个性。她只是觉得这位阮氏小娘子性子有些好胜,有些冲动,还有些天真,是个好糊弄的,又是阮郎的亲妹妹。她也就可以交好去了。她可没想到后边阮娇娇的所作所为会把她之前的小动作都摊到了明面上。在场的小娘子可都是家里娇养出来的,又有几个是看不穿的。就算一时看不穿,还不行有旁边的姐妹解释给她们听的吗。之前宴会散席的时候,她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各家的小娘子都在躲着她走。 此事一发生,她恐怕不仅是没了机会嫁给阮郎,连参加真定花会的这几家,她也没了机会了。那些小娘子回家了一定会添油加醋地说她的八卦。当家的主母听了,又怎么会再为家族子弟聘她。 程语薇咬咬唇。她真的很不甘心。她的未来更加渺茫,可她却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她紧紧握拳,指甲在手心压出了白色的月牙。难道没有阿娘为她打算,她就只能等着不成! 各家的反应和程家差不多,都是招来小娘子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派人拿走了两坛子酒水,就没有任何动作了。 真定城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等着阮家的反应,等着看稷山阮氏和真定王府的婚事是否还能继续下去。 程嫣就算不太关注外边的动静,也知道了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很不开心,却又没什么办法,弄得这两天来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梅兰竹菊四个婢女就开始想方设法的逗她开心。 这天,素菊和素竹正在陪着程嫣玩投壶的游戏,素兰就拿着一个拜帖匆匆忙忙地进来:“小娘子,是阮氏的拜帖。” “阮氏的拜帖?”程嫣随手把最后一只短箭投入到箭壶里边,伸手接过了拜帖。 这是一张表面看起来很普通的拜帖,区别只是拜帖的封面上印着的是稷山阮氏的族徽,代表着拜帖的主人出自稷山阮氏。 程嫣把拜帖打开,里边的内容无非是问候和希望前来拜访的话语。她就直接把视线投注在左下角的署名处:阮氏文举。 阮文举,阮斌阮文举。阮斌终于登门了吗?就是不知道他这次来是登门问罪来的,还是登门赔罪来的。 程嫣咧了咧嘴角,顺手把拜帖丢给了素竹,跟素兰说:“你去跟来人说,就说我恭候他大驾光临。” 听说有客人要登门,院子里的人都兴奋起来。他们小娘子不开心,他们也跟着不开心。这次有客人来,小娘子总应该能开心了吧。 程嫣没有管其他人的想法,她从素菊的手中拿来短箭,继续投壶。只是心思已经不在游戏上边了。 也许,她也确实要有个决断了…… 阮斌是在第二天清早登的门。 程嫣在自己的院子里等着。他是先去拜见了真定王,才由程谨和刘池陪着,到了倚翠楼。 今天的阮斌和以往的打扮大有不同。之前他喜欢把头发披散下来一半,竖起来的部分用书生巾固定。喜欢穿儒袍,喜欢拿折扇。而今天,阮斌将头发全都束了起来,用了一根碧玉簪固定。衣服换成了劲装,腰上悬上了长剑,右手扶着剑柄,施施然走进了厅堂。 程嫣歪着头看着,觉得今天的阮斌怪怪的。怎么说呢,那个人还是那个人,只不过这么一来,气质已经迥然。原来的翩翩美少年变成了少年英雄吗? 看到程嫣歪着头上下打量着他,阮斌也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浑身上下有无不妥的部分。等确认没有了,他还故意原地转了个圈,用调笑的口气问道:“怎么了,这么打扮不好看吗?” 程嫣咬了咬唇,“好看”两个字她还真有点说不出口,只是拿鼻子哼了一声。 阮斌的身后,程谨和刘池对视了一眼。由程谨说道:“阿嫣,人我们已经送到了,就交给你了。”说完,又伸手拍了拍阮斌的肩膀,“你可不能欺负我妹妹啊,否则我们可跟你没完。” 阮斌有些脸红,没有回答。 程谨本就不在意他回答什么,又重重地拍了两下肩膀,就拉了刘池离开了。 等程谨和刘池出了倚翠楼的院子,阮斌才清了清喉咙,问道:“今天天气还好,不是很冷。小娘子可愿意跟我去赛马?” “赛马?”程嫣有些诧异。这个阮斌今天来了也不提那天宴会的事情,就直接说赛马。 “是啊。我看小娘子的骑术好像很好。但上次去雾山多是山道,小娘子肯定没跑痛快。我知道在东郊有个马场。不如我们去赛马如何?” “阮公子既然知道东郊有个马场,可知道那个马场是我的?”程嫣笑着问。 真定东郊只有一个马场。早在她八岁多学会骑马的时候,大舅舅就做主把马场送给她了。 “啊?”阮斌这次是真的有点意外。他想去赛马,慎之马上就跟他说东郊马场可以用,却根本没提这东郊马场是阿嫣的呀。这次尴尬了,请人出去玩,结果选的地点居然是人家的产业。 阮斌挠着头,脸更红了。 程嫣噗嗤一声笑出来,决定放过这个可怜人:“好吧,反正我也好久没出去骑马了。这次就去骑马吧。” 阮斌看到程嫣还是答应下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后还是要做好准备才是。不过稷山的好山好水很多,总比真定可玩的地方多多了。到时候他肯定不会再做出这么尴尬的事情的。 60马场 程嫣和阮斌带着人纵马出了真定王府,出东城门,直接往马场的方向而去。 阮斌自今早出了宿处,已经有很多或明或暗的探子跟上了。各方都在看稷山阮氏和程氏或者说和真定王府的婚事是否还能进行下去。虽说阮斌的生庚八字和刘勇的生庚八字是同时递进的真定王府,可没有人认为真定王府会选刘勇而舍阮斌。阮斌也很清楚他们这些人的心理。今早出来就没去理会这些探子,任凭他们跟着。其实,他正大光明的拜访真定王府,也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稷山阮氏的诚意不会因为一些个小娘子间的争执而被影响。 程嫣向来不在闺秀圈中,对这些个谈论更加不介意。一行人就没对行踪进行任何的隐藏。于是,等人还没有到马场,程氏小娘子和阮氏儿郎共游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真定城的角角落落,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 真定城又沸腾了起来。 现在已经进了腊月,大雪节气刚过,真定很应景的下了一场雪。这雪虽然不大,却将天地裹在银装里边,别有一番美丽。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可太阳虽然在天上挂着,却仿佛一个冰盘,一点暖意都没有。纵马驰骋,风吹在脸上,虽然不能说似刀割,可还是有些刺骨。阮斌心下隐隐有些后悔。他是因为看到程嫣在庄子上明显比在真定王府里欢快,才想到约她到马场上。可他忘记了考虑如今的天气并不是跑马的好时节。但是当看到程嫣一马当先,犹如飞出笼子的小鸟的时候,阮斌悄悄吐出一口气,也许这个真的是阿嫣喜欢的。他不再犹豫,拍马追上去,一起加快速度向马场奔去。 马场早就得了消息,知道今天主子要过来。马场的管事早就等在了门口。等一行人到了,看清了当先的正是程嫣,马场管事就连忙跑上去,牵了白起的缰绳。 “主子,小的已经收拾好了房间。您和阮公子是先到处看看,还是……” 程嫣回头看向跟在后边的阮斌。阮斌也听到了管事的话,催马上前,以商量的语气说道:“我们不如先梳洗一番,再到处走走如何?” 此次出游可是他安排的。一个不小心把出游的地方安排到人家自家的马场上已经够丢人的了,再让人家小娘子反客为主来招待他,他就不用活了。 阮斌暗暗下着决心,以期望的眼光看向程嫣。 程嫣一路跑下来,身上感觉到了微微的汗意,想着梳洗一番也会舒服一些,就点了头。 阮斌见了忙吩咐管事:“先带我们梳洗吧。” 管事这才想起来程谨命人前来吩咐的事情,心里嘀咕着,在人家的地盘上请人家做客,这位阮公子也怪有意思的。可他面上不显,忙不迭的应了。一挥手,门里跑出来一群小厮,接了来的众人的马缰绳。 程嫣众人纷纷下马,跟着小厮向马场里边走。 如今是冬季,马匹都已经进了马厩,草场已经枯萎,被皑皑白雪覆盖着,满目望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不过也可以想象这要是在春夏,马场该是如何热闹。 阮斌想到隐隐听说真定王府提供了五百匹军马给到刘勇的事情。也不知道真定王府除了这座马场是不是还有其他马场。不管有没有,可能十二姓都低估了真定王府的实力。 “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阮斌马上回神,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马场里单独隔出来的院子处。程嫣停了脚步,在问他为什么走神。 阮斌很快甩掉自己杂乱的想法,笑着回答:“我只是没有想到真定附近多山地,还能有如此规模的马场,有些震撼罢了。” 程嫣听了,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阮斌也没指望着她能够接自己的话茬,接着说:“不如我们先去梳洗一下,简单用些饭食,再来看看该做些什么可好?” 程嫣想想,也就答应了下来。两个人在院门处分手,各自带着自己人安置下来。 这次跟着程嫣来的是素竹素菊两个和十九。一到了马场,十九把马匹丢给了马场的小厮就不见人影了。素竹素菊对于十九和二十两个人的经常失踪早就习惯了,也不去管他,自去服侍自家小娘子梳洗用膳。 程嫣梳洗完了,简单用了午膳,挑了一套银红色的骑装换上。到了厅堂坐着喝茶兼等人。 阮斌来得很快。他还是一身素白色的劲装,打扮上和来的时候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大氅换成了墨绿色的,更显得身姿挺拔。 看到程嫣已经在等他了,阮斌脸色微红,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阿嫣妹妹,你好像很喜欢骑马,不如我们去赛马如何?” 赛马?素竹觉得自己要不是一个婢女肯定要出声顶撞了,即使是现在她还是不停的在心里腹诽:阮公子,这是什么天气啊!赛马,你居然想邀小娘子赛马!早上骑马到马场还不够是不是。这要是跑得一身汗再着了凉算谁的。我就问你算谁的! 程嫣却没有觉得冬天赛马有什么不对。听了阮斌的话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下来。“也好,反正如今也没什么好玩的。” 两个人就这样肩并着肩,在素竹幽怨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马场的管事早已经得了吩咐。白起和一匹黑马各自被牵着等在那里。 程嫣走过去拍拍白起的脊背,看向阮斌。阮斌也不多废话,翻身上马。程嫣紧跟着翻身上马。两个人催动着马匹踱着碎步,并排走在了一起,共同向前开始慢跑着。 因为是在马场里纵马,素竹素菊都没跟过去,就在起步的地方等着他们。 程嫣和阮斌两个人一开始还是慢慢的向前跑着,后边速度开始加快,越来越快,最终变成了离弦之箭。 马场看起来很大,可实际纵马跑起来还是能够很快跑完一圈。这一圈,程嫣和阮斌几乎同时到了终点。两个人过来,都没有减速,第二圈又开始了。 素竹一个“哎”字还含在喉咙里,就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只能是无可奈何的跺了跺脚。 第二圈,程嫣落后了半个马头。 第三圈,阮斌落后了半个马身。 第四圈…… 素竹不耐地搓了搓手,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的十九:“小娘子到底要跑到什么时候啊?” 十九望着两个并驾齐驱的身影,轻声回道:“快了。” 素竹没有料到十九居然会回应她的问话,忙扭了头看他,又追问:“你说什么来着?什么快了?” 十九紧抿了唇,不肯再回答。 61认识 程嫣的骑术是他教出来的,他自然能够看清两个人的差异。总的来说,白起的体力更好,而阮斌的骑术更精湛。谁能赢完全看两个人跑多久。不过看样子,也快结束了。 果然,跑到第七圈,两个人的马速就慢了下来。最终在素竹身前双双停下。 两个人下了马,相视而笑。 程嫣当先说道:“没想到阮大哥的骑术如此精湛,小妹自愧不如。” 称呼终于从阮公子变成了阮大哥,这是不是代表着她能更加接受他了呢。阮斌心下有些小小的窃喜。 “还是阿嫣妹妹承让了。”阮斌拱手客气几句,又问:“我们去射箭如何?” 射箭?程嫣对阮斌今天来马场的目的猜到了几分。微微扬了扬眉梢,点头答应下来。 素竹又想跺脚了。你说说你就不能和小娘子躲在屋子里边一起下下棋弹弹琴吗?这冷冷霍霍的天气赛完马又要去射箭。小娘子要是冻病了可怎么办啊!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护着小鸡的老母鸡,操碎了心,可是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行人到了马场的一侧,那里早就摆放好了两个草编的圆形箭靶。箭靶中间点了红心,还用红色的颜料画了一圈圈的环。阮斌的小厮阮平已经在那里把两个箭壶准备好了,还拿了阮斌惯用的弓。 素菊也在,手里拿着程嫣的弓。女子和男子的臂力毕竟不一样。所以弓上边就会有很大的差别。 阮斌摆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程嫣笑着当先走过去。看到了箭靶上用红颜料勾画出来的痕迹,笑着问阮斌:“这个箭靶……?”它们平常用的箭靶只有中间一个红心,并没有那一个个的环。 阮斌看了看箭靶,笑容中带了一点得意,“我们兄弟练箭的时候常常为了谁射的更准争论不休,每次还要一个个的量过去才能定论。我就想了这个办法。大家能够一目了然,争论就少了。后来我家里人联系用的箭靶就都如此画了。” 程嫣点头,抽出一只箭,搭弓,瞄准了箭靶,松手,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出平常经常有练习。箭靶上有一个红心和五个同心环,这一箭,射在了第二环和第三环之间,更加靠近第三环的位置。程嫣明显对这一箭并不满意,咬了咬下唇,再次抽出一支箭,弯弓而射。这次的成绩稍微好了一点,临近了第二环。程嫣咬牙,又连续射出七八箭,而且是越射越快。箭箭中靶,却没有一箭射中红心的。最好的成绩是其中一箭射进了第一环之内。 程嫣再去拿,发现箭壶中没有了预计羽箭,才停了手,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箭靶,喃喃念叨着:“还是不行,都射不中靶心。” 阮斌失笑,开口:“阿嫣妹妹如此箭术,已经可以说是女中豪杰了。”他这话并不是恭维。大夏女子一改大汉女子的彪悍,多数被女规女则束缚起来,讲究的是以柔弱为美。善骑马会射箭的女子已经很少了。 程嫣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干脆直接说道:“阮大哥已经见到了我的箭术了,不知道阮大哥的箭术如何?” 阮斌听到程嫣如此问,也不客气,从阮平手中接过自己的弓,拉了两下试了试。才上前一步,和程嫣站在了同样的位置,伸手拿出羽箭,搭在弓上。也不见他怎么瞄准,羽箭就离弦而去。 “嗖——嗖——嗖” 几声风的呼哨,箭壶里的箭就全都射了出去。 程嫣后边几箭虽说是越射越快,中间还是有在瞄准。而阮斌的箭根本不见停歇,完全是凭着感觉在射。而且他的箭是支支正中红心。 程嫣看到了,不由不竖起大拇指:“阮大哥果然厉害。” 阮斌达成了目的,对于射箭就没了什么兴趣,问程嫣,“阿嫣妹妹还要继续吗?” 程嫣挑了挑眉梢,掩唇偷笑,好半天才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阿嫣客随主便。” 阮斌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看透了,不由得觉得脸颊发烫。可他的脸颊已经被冻得红彤彤的,就算是再红也看不出来了。 他干脆干咳了两声,摆出坦坦荡荡地模样:“我们跑了马,又射了箭,应该也累了,不如去一起喝杯茶,休息一下可好?” 程嫣还没有答应,旁边的素竹已经连声称好:“……奴婢已经命人在阙望楼的二层摆了茶水点心。那里可以看到整个马场。风景很好,正好适合公子和小娘子休憩。” 程嫣悄悄瞪了多嘴的素竹一眼,看向了阮斌:“阮大哥,那我们到阙望楼可好?” 阮斌自然是无不可的。一行人就去了阙望楼。 阙望楼其实是马场的瞭望楼,站在楼上可以对马场上所有的情况一目了然。所以阙望楼修建的比一般的二层小楼都要高一些。 只是如今是冬季,又没有马匹在马场上,素竹就做主把四周的窗子兜关了起来。冬日的阳光照在明纸之上,在屋内留下了斑驳的光影。 阮斌等服侍的人收拾好东西都退下去了,才开始自己动手烹茶。程嫣双手捧着一杯热热的蜂蜜水,一点一点喝着,看着阮斌手上的动作。 等人都退了下去,室内静了下来,只有壶中水咕嘟嘟沸腾的声音的时候,程嫣竟然觉得自己的心开始跳得快起来。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能掌控的,不喜欢发生的,却将要发生了。她觉得自己有点像掩耳盗铃里边的那个想偷范氏大钟的百姓,认为只要能够堵住自己的耳朵,一切就都安全了。 阮斌一直在动手烹着茶,同时不断鼓励自己。很多话,他其实是想等到以后慢慢跟她说的。可是打到娇娇脸上的一巴掌同样也打醒了他,让他知道了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他怕,如果此时不说,他和她会没有以后。 “阿嫣,我其实很早就认识你了。” 阮斌将煮好的茶注入到杯子里边,推到程嫣的手边,如此开口。 他觉得自己的心怦怦地犹如战鼓在擂。可想到如果阿嫣能够懂得他的心意,他不介意心跳得更加猛烈一些。 “阿嫣,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你了。” 62心悦 “阿嫣,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你了。” 程嫣紧抿着唇,低头看着手中被搓动的来回旋转的杯子,一言不发。 阮斌觉得心头有些空,有些凉。而这股凉让他不敢去呼吸。可是,他还是要继续把话说下去。 “大概两年多前慎之游历天下的时候曾经在稷山阮氏住过一段日子。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成为的朋友。慎之会经常谈到你,说你小时候的一些趣事。说你七岁之前不肯说话,一个字都不肯。不管族里的兄弟姐妹们怎么取笑你,欺负你,你都不肯开口。然后突然有一天,你突然开口叫哥哥了。把慎之吓得请了真定城所有的大夫上门问诊,怕你病了,到了晚上还不敢睡觉,怕自己再做梦。说你的琴艺差到可以说是魔音绕梁,还逼着他一定要合奏,吓得他曾经一年不敢摸琴。……” 阮斌回忆着当初慎之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都聊了什么,脸上有了暖意。 那个时候,程瑾刚刚出来游历,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该去看什么。等走到了稷山阮氏,得到了阮氏的热情招待,就顺势住了下来。而他,在那个时候正因为未来安排的事情和家里闹得水火不容。想学着程瑾游历去游历天下,躲开那些纷纷扰扰的东西。两个人就这样成为了好朋友。 他带着程瑾在稷山阮氏很是惹了一些祸事,但是由于掩饰的好,都找到了人背锅。而程瑾就给他讲他在游历的时候经历过的艰难以及家里的事情。而程瑾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小了他七岁的妹妹。他会讲妹妹的可爱,妹妹的调皮以及对妹妹的满满的思念。 阮斌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看稷山阮氏以外的世界,开始看这个乱世的种种不公,开始在族中以己之力做些事情,也让族里看到了他的潜力。而程嫣所做过的糗事成了两个半大少年少有的开心果,程嫣给哥哥寄到稷山阮氏的信和干枯的叶子成为了两个少年最珍贵的东西。她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小姑娘,在远方看着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论他们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她永远和他们站在一起。 阮斌和阮娇娇这对兄妹一开始的关系很差。他嫌弃亲妹妹的蛮不讲理,软娇娇则嫌弃他不帮自己。看到了程瑾兄妹的相处,阮斌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也做错了很多事情,开始试着跟妹妹讲道理,偶尔也不计对错的帮亲不帮理。两个人的关系才逐渐好起来。 “……所以在我接到慎之兄的信,问我是否有意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当时我想的是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而我相信慎之,相信那个我们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一定很好很好。” 阮斌终于是鼓起勇气抬眼看向对面的程嫣。这个时候,程嫣也抬起头望过来。一双水眸闪烁着晶莹的光。 阮斌没有在程嫣的眼中看到嫌恶,稍稍松了口气。他又垂了眼,为程嫣已经空了的茶杯续上茶水,也为自己续上,才继续说:“其实没见到你之前我也很忐忑的。慎之兄虽然长得不丑,可他妹妹要是个无颜女我可怎么办啊。幸亏你很漂亮。我觉得你比程语薇还要漂亮。” 你很漂亮,比程语薇还要漂亮。如此直白的夸奖,让程嫣粉颊微红,心中有了些甜蜜。程语薇很漂亮,虽然还够不上祸国殃民那种,可在如今这些来参加真定花会的小娘子中也可以用个“最”字了。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可能大着胆子打上阮斌的主意。 只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和他妹妹的争执当中有程语薇的原因。程嫣如此想着,把茶无意识的放在唇边呷了下去,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今天喝的是平时最不喜欢的加了盐巴和陈皮姜末的咸茶。 直觉告诉她,她最好不要再听下去,可她却舍不得离开。 阮斌却误会了程嫣的纠结,解释着:“阿嫣,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看女孩子只知道看她长得漂不漂亮。我之所以很庆幸董大家能够替我向你求亲是因为你跟天下所有的女孩子都不一样,你是最特别的那个。你……” 阮斌突然卡壳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该怎么说才能告诉她,他真的是这么想的,而不是奉承她,也不是为了她身后的真定王府,更不因为她是他最好朋友的妹妹。甚至,他想告诉她,他想娶她并不因为她曾经是他年少时最好的一个梦。 他到底该怎么说? 阮斌懊恼地把杯中的茶一口气倒进嘴里,又续上一杯,再一口气倒到嘴里。觉得还是不行,他干脆从垫子上站起来,自己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圈,然后又腾地坐下,还因为动作太快,没有坐稳而倒向一边。阮斌忙用手肘支撑住自己恢复平衡,又挪了两下屁股坐坐好,才说:“我根本不知道我该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才能不误会我是个登徒子,或者是个唯利是图的家伙。” 阮斌目光灼灼地看向程嫣,手自发地到了桌子上,一把握住程嫣放在桌子上的右手手腕。 程嫣一惊,条件反射地挣扎开来,眼神更是躲闪不定。 男人和女人的力气终究有差距,程嫣用左手根本就掰不开他的手,只能是任他握着,把头深深地垂下。她此时懊恼十九怎么不出现。十九是他的暗卫,不管什么情况下,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他眼皮底下的。他如今不出现只能是证明他觉得她并没有危险。可她真的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了啊! 阮斌的情绪太过激动,也没有注意到程嫣反常的沉默。他太想告诉她他的想法了: “阿嫣,我不是个唯利是图的家伙。也不会为了兄弟就随意答应自己的终身大事。我之所以向真定王府提亲,是因为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 她的泪悄悄地滑落,隐在裙裳中消失不见。 “阿嫣。你的琴艺是不佳。可我从你的琴声中听出了不服输和追求大自在的意境。这也是我想去追的,所以我才会去合,去引你的琴声,因为我想告诉你,我懂。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弹琴的是谁,都在想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可那个人是你。可我那个时候很笨,似乎把你吓跑了。阿嫣,你的多变让我犹如看到一部书,我想读懂它。阿嫣……” 程嫣再次挣扎起被握住的手腕。 “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泪滴一滴一滴掉落。 63离开 她懂,她都懂,她又怎么会不懂。 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做事免不了冲动,却是在认认真真得喜欢着一个女孩子。 他弹琴给她,告诉她,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的并不是哄女孩子的话,他是真的欣赏她的琴音,是真的懂。他和她下棋,小心翼翼地,想赢却又不敢赢得样子是要告诉她,他和她有着共同的爱好。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哥哥,大半夜的来找她喝酒,告诉她,他其实不介意她的狂放。而今天,他变着法子的安排了游玩,带着她赛马、射箭,都是在告诉她,他其实不仅仅是一个文弱书生,他也可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这个乱世中,他可以同样保护她。虽然,他的安排往往都是笨拙的,笨拙到她不知道他的好意还曾经被吓跑过。笨拙到把游玩的地点定到人家自家的产业里。可他依然在努力。 相信如果给他时间,他会成为一个伟岸的男子,为他的妻儿撑起一片广阔的天空。 程嫣觉得,此生,遇到他,遇到心悦她的他,足矣。 …… 她想,如果她的一生如果只有十三岁,她的一生终结在今天,她一定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小娘子。因为,她有一个如此纯粹的喜欢着她的他。 可人生真的到此就能结束吗? 他心悦她,未来就一定能够和她并肩走下去吗?她不知道。 挣不开被握住的手腕,程嫣放弃了,抬头,如水的眼眸望向他。 阮斌一直在认真地看着程嫣。可是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头顶的乌发,看到珍珠的发箍闪烁着的莹润的光。他不是没有感觉到程嫣的挣扎,可是他还是紧紧握着,没敢松哪怕一点点力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如果他敢松手,他一定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阮斌觉得自己最后的话根本就是语无伦次的。他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整理他的思绪。渐渐的,他开始慌了,他觉得他今天范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应该去找程瑾。长兄如父,他应该让程瑾快刀斩乱麻的答应他们阮氏的求亲。他后边总会有机会把他的心悦告诉她的。 直到程嫣抬起了头,红彤彤的眼眸泛着水光,让阮斌的心陡然的一空,“阿嫣,你不要这样。你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听到好了。等我们成亲了,我再慢慢说给你听。我们未来……” “阮大哥,对不起!”程嫣快速的开口,打断了阮斌未完的话语。 阮斌张口结舌的停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对不起,什么叫对不起,又对不起什么? 程嫣咬住唇瓣,泪水不再是躲躲藏藏的,而是大滴大滴的掉落,“对不起,阮大哥。我……”即使再痛,她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我喜欢的是刘勇!” “你说什么?!”阮斌松手,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嫣,“这不可能,你再说一遍。这绝对不可能!你怎么会喜欢他?你跟他都没接触过怎么会喜欢他?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阮斌被一句喜欢刘勇打击到不知所措,絮絮地说着。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说实话,虽说刘勇是和他一起把生庚八字递到了真定王府,他却一直以来都没有把刘勇放在心上。在他的眼中,或者说在很多人的眼中,刘勇都只是一个匹夫。真定王府总归是大夏的王府,是一方诸侯,算得上是世家大族。刘勇再怎么说自己是大夏宗室,也早就在几代之前变成了一个破落户。出身真定王府的小娘子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匹夫? 他不信,他绝对不信。 程嫣坐在那里,昂着头,看着阮斌,唇角翕合。 她应该也站起来,非常坚定地告诉他,她就是看上了刘勇,而不是他这个稷山阮氏出身的世家子。可是程嫣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掉了,她只能使劲扶着案几才能不让自己倒下去。原来“只要你昂起了头,泪水就不会滑落”这句话是骗人的,程嫣有些自嘲地想。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自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飘飘渺渺没个落点:“我真的喜欢他,因为他是个英雄。对不起,我辜负了你。” 阮斌很想问她,问问她到底有没有心的。虽然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有对她说过他心悦她这句话,可两个人的相处,让他总是能够感觉到两个人的心其实是在一起的。她的一个举手,一个回眸,都会让他感觉到由衷的喜悦。他只是怕娇娇的话伤了她,让她的心不安,才会急急的…… 对了,是娇娇,一定是娇娇的话,让她伤心了,才会如此气他的,一定是这样。没错,一定是! 阮斌再次坐下,伸手又去抓程嫣的手腕。 这次程嫣提前一步把自己的双手放在了案几之下,让阮斌抓了个空。 阮斌只能放弃,但他还是用眼神锁牢了程嫣:“阿嫣,是娇娇对不对?一定是娇娇的话伤到你了。其实你完全不用去管她说了什么。稷山阮氏还轮不到她一个小娘子……” “阮大哥!” “……做主……” 程嫣一声互换硬生生地打断了阮斌的话。他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他把话说完,也只能在坚持着吐出了“做主”两个字就住了口。 程嫣此时已经用双手捂住了脸颊,话语中带上了哭音:“阮大哥,我求你了,别逼我了!……别再逼我了!我真的不喜欢……你!我不会喜……欢上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剩下的,只有不停的对不起和哀哀地哭泣。 阮斌也红了眼眶。 他就算是再想问个清楚明白,又该怎么问下去?她的哭泣让他的心揪紧了起来,,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快喘不过气来。现在,他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让他痛苦的地方。 “阿嫣,我不会放弃的……” 阮斌丢下这一句话,飞速地从席子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 阮平觉得在真定的日子简直太完美了。在稷山阮氏,他只是斌公子身边的一个小厮。像他这样的小厮太多了,多到都没人拿正眼看他。可在真定,他走出去的时候,也有人叫他阮爷了。他,阮平,阮爷!嗯,这个称呼他很喜欢。 而且,这个马场的管事也太会来事了。公子和程家小娘子到阙望楼喝茶,不用小厮服侍了,管事就把他和他们阮家跟来的这些护卫安排在阙望楼边上的角楼一层歇息。虽然没有好酒,可是好菜好饭加点心那是一样也不少。屋子里边又烧得暖烘烘的,让人舒服极了。而屋子的门是半开着的,可以让他们看到阙望楼的动静,也不耽误差事。 阮平都开始在想,如果公子和程家小娘子的事情成了,他身为公子身边的大红人,该如何提拔提拔这个马场管事。 阮平这边想的正美,那边被安排在门口看着阙望楼动静的护卫就喊起来:“快看,那是不是公子?” 公子?坏了,公子! 阮平一下子蹦起来,窜到门边,果然看到他家公子从阙望楼里边出来,脚步慌乱地向外走去,连大氅都没披在身上。 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阮平挠头。 64何苦 “还看什么呢?还不赶紧追上!”跟来的阮家护卫首领一巴掌拍在阮平的后脑勺上,说了一句。 阮平这才反应过来,喊着大伙赶紧追自家公子。一下子呼啦啦一群人都出了角楼追着阮斌而去。 很快的,一群人就骑马出了马场,奔着真定城而去。 程嫣坐在原地,眼泪已经不掉了,却神情呆滞。 “主……公。” 十九自房梁上跃下来,已经站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唤道。他觉得上一次他把自己的声音放到如此之轻还是在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他还记得他是在一棵桐树之下见到的她。那天的桐花开得灼灼其华,灿烂极了。 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娇弱的像易碎的瓷娃娃,也像无人照顾的小奶狗,连冲着他呜呜地叫上两声都不会。 他第一次,单膝着地,跪在了她的面前,认了她为主,轻声地唤了一声“主公”。自那天起,他正式成为一名死士,有了“十九”这个编号。他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魂。 七年。 七年,他陪着她,从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变成了伶牙俐齿的小娘子。从一个需要人时刻关照的可怜虫,成长为如今能够照顾母亲,为哥哥分忧的世家贵女。七年,只有他看到她到底付出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连二十,和他一样身份的死士,都是这两年才到了主公的身边。 七年,他几乎没有见过她落泪。因为她始终认为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可今天…… “主公。” 十九再次轻唤。他只是一名死士,并没有接受过如何哄人,尤其是哄女人的训练。可他直觉地知道,他不能出去把主公的婢女叫进来。如今的她一定不希望任何人见到她的狼狈。 最终,他只能学着七年前,他第一次到了她身边时候的样子,单膝跪在她的身边。犹豫了很久,他终于是轻轻抬手,虚抚着她的乌发。 放心,我永远都在! 十九心里默念。 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程嫣艰难的扭过头,看到了十九单膝跪在她的身边,轻抚着她的头发。她知道他看到了她所有的狼狈。可这又有什么,比这狼狈的样子他都见过。而且,他是她的死士,命运是和她连在一起的。她除了白起,只有他了。 程嫣终究是控制不住自己,扑在他的怀中痛哭起来。她只想放纵自己一次,把一切一切的不甘都随着泪水哭出来。今后,她就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她为自己选了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 太阳渐渐西垂,直到隐没。夜似水,悄无声息地浸入。整个阙望楼似乎是被众人遗忘了,连虫鸣都没有。 许是哭得累了,程嫣终于是抬起了头,看着黑夜中十九闪烁不定的一双黑眸,可怜兮兮地问他:“十九,陪我喝酒好不好?” 十九点头:“好。等我去拿。” 程嫣点头,坐直了身体。许是夜太冷,也许是一时离开了温暖的怀抱不太适应,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两个冷战。阙望楼的二层并不方便安装地笼,但是有火盆。可能由于太久没有人来加碳,火盆早就冷掉了。十九望向火盆的方向,蹙了蹙眉头。 他嘴唇翕合,却什么都没有说,从地上站起来。也许是由于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太久,他用单手撑了一下地,才站起来走出了阙望楼。 程嫣就坐在原地,看着他一次次的进出。先是拿来了烘暖的大氅让她披着,又搬进来几个火盆,让屋子里重新的暖和起来。他又拿来了烘暖的棉席,让她起来,换掉了她原来坐的那块。再一次次地拿进来一大堆酒坛子。最后才拿进来一盏明明暗暗跳个不停的烛火。 程嫣莫名地有些想笑。他最后才把烛火拿进来,可之前那些酒坛子都已经摆放的满地都是了,也难为他进出这么多次一次都没有绊倒。其实她不知道,十九是在最后才想起来要为她拿上一盏烛火。只因为他在黑暗中太久,已经在夜间不太需要照明的东西了。 等东西都放好了,十九才在程嫣的对面坐下,甩出一条鞭子,卷住一个酒坛飞回来。他把酒坛递给程嫣,依样画瓢,又卷回一个酒坛,自己拍开封泥,直接昂头,将坛子举起,酒就成一条线落入到口中。浓烈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 程嫣和十九一样,都是直接拍开封泥,酒聚成线,落入口中。 程瑾都不知道,他心目中犹如风中弱柳的妹妹在喝酒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很快,两个人都把这一坛酒喝尽,坛子丢在一边,发出两声脆响,在黑夜中传出很远很远。 十九再次卷回来两坛酒,两个人喝尽,坛子丢掉,又是两坛。 程嫣和十九谁也不比谁喝的慢。等到十九第四坛子酒喝尽,第五坛子的封泥拍开的时候,看到程嫣的第四坛子酒摆在案几上,双臂环着,像是抱着个宝贝。她下巴也放在案几上,整个人趴在那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十九叹了口气,抱起坛子喝了一口,就把酒坛放在一边,“主公,您这又是何苦。既然喜欢为什么又要往外推呢!” 听到这话,程嫣却仿佛是炸了毛的猫,整个人身子直了起来,使劲瞪着十九。她没办法控制住自己滴滴答答的泪水,只能是用手背摸了一把,再摸了一把,“谁说的我喜欢他了,我根本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我喜欢的是大英雄。就是大英雄!我一点也不喜欢他那样的世家公子。一点也不!绝不!绝不!” 真的不喜欢吗?如果真的不喜欢,她为什么会拉了十九陪她喝酒,又为什么会掉眼泪,又为什么心会觉得空空落落没了住处。她骗得了十九,骗得了阮斌,难道也骗得了自己的心吗? 程嫣再次趴在桌上,双手相叠,把头埋上去,失声痛哭。 这又是何苦! 十九慢慢地,一口一口喝着自己的酒。 他有些庆幸,他只是一个死士。一个不需要有感情的死士。他六岁入死士营,十岁从刀山血海中爬出来,就到了她身边成为了一名死士。像他这样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他们都一样,生命中只会有自己的主公一人。所以,他们不需要有感情。而不需要有,就不会有烦恼。 程嫣这次并没有哭太久,就不再发出声音。 如果不是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十九都会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夜静了很久很久,十九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问,“就算不喜欢,他也是最适合你的人。你又何苦将他推远呢!” 是啊!她何苦! 65乌鸦 是啊!她又何苦将他推远。 所有的人,她阿娘,她哥哥,她舅舅舅母,她表哥,她的手帕交……他们所有人都告诉她,阮斌阮文举是最适合她的人,是她最好的选择,可真的是这样吗? “十九,你要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永远是一般黑的!如果一群黑乌鸦里边真而出现了一只白乌鸦,那不叫出淤泥而不染,那叫有病!乌鸦群是不会容它活下去的。阮娇娇其实说的没错。她哥哥是和王氏双骄并立的世家公子,是稷山阮氏的骄傲,也是稷山阮氏的希望。我凭什么能够嫁到稷山阮氏去。” 程嫣干脆推开身边乱七八糟的东西,直接席地躺下去,把双手垫在脑后。她觉得黑洞洞的屋顶像个噬人的巨口,仿佛要吞没了自己。 程嫣语气悠悠地继续说下去:“如果你不知道世家的生活是怎样的,看看真定王府舅舅舅母和表哥们的生活也就是了。舅母上要每天晨昏定省,孝顺婆母,下要照顾好妯娌,侄子。中间还要管理好一大家子的庶务。要忙着各个世家的婚丧嫁娶,要应酬那些夫人太太们。一天简直可以当成二十四个时辰用。十二姓,自汉传承至今的十二姓,他们的生活只有比真定王府更加的严苛,对媳妇的要求也会更高。 而我呢?我七岁前没讲过话,后来就算开口了也变不成伶牙俐齿的。如果是阿婧碰到和我一样的事情,她一定能够不动声色地怼回去,让对方自惭形秽。我却只会野蛮地一个巴掌打回去,告诉她我要灭了她全家。花会因为我匆匆散场,告别宴也因为我虎头蛇尾。可世家最多的就是大大小小的聚会。没有人能够欢迎一个来了就能让大家不欢而散的人的。世家贵女学的是琴棋书画,读的是女则,女戒。我却跟着表哥们混迹在书房,读的是史书。那些个琴棋书画我没有一项能够拿的出手。而我最喜欢的是带着白起驰骋天下。……” 自由,才是她最想要的东西。她想要像哥哥一般,有朝一日能够游历天下。 程嫣扭头看向十九的方向。隔着案几,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在心里猜测,可猜测到最后,她才记起十九的脸上好像就没出现过表情,只能无奈的放弃。 “可阮公子对你……”剩下的几个字他没说,也用不到他说。当时他就在房梁上。阮斌的话他没听漏一个字,相信主公也是听在心里的。 “有用吗?”程嫣的声音有些干涩,也有些凄厉。 她相信他此时的真心,可那有用吗?男人的心也就那么大,当家族、责任、亲情、友情、未来等等这些东西挑上肩的时候,他们又能有多少的心留给他们钟爱的人。就算一开始是很大的一块,时间久了呢?当他身边的人变得老了,丑了,他还会喜欢吗?那个时候,又有多少更加娇艳的花在等着他们去采。如果他不爱了,她又能支撑多久? 她曾经听大舅母念叨过阿娘的事情。阿娘待嫁的时候大夏还在。她阿娘是御封的长宁郡主,是真定王府唯一的小娘子。那才是真定真正的明珠,璀璨夺目的明珠。在阿娘议亲的时候,程家是家世最不起眼的一个。可他却是所有人当中最诚心的一个。最终的结果呢?阿娘享受了十四年他给她搭建的花园,却要用更多个十四年去追悔。到如今,阿娘恐怕都没有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剥夺了他的嫡长子的继承权,让哥哥处于那样一个尴尬的境地。 想到这个,程嫣轻声问:“十九,你还记得当初你刚见到我的时候,我不能说话的事情吗?” 十九只是点头。她看不清他,他却能看清楚她。他看到了她因为被泪水浸过后分外璀璨的眼睛。这双眼眸已经红肿,可他依然认为它们美的惊人。 “其实我会说话,只是我不敢说!”程嫣陷入了回忆中,“我记事的很早,可能都比会说话还早。有一次,我被人带着,见了不该见的人,知道了一些我不该知道的事情。我还记得,当时有人问他,说如果我把这事情告诉别人该怎么办……” 她如今闭上眼睛,还能看到那双冷漠的眸子盯着自己的样子。 他说:“她还小,不懂事,不会记得这事的。” 那人就问他:“如果她记得呢?”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记得?记得就杀了好了。反正死人又不会说话。”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她也不知道那个时候那么小的她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死人不会说话。可很奇怪的,她却牢牢地记得自己是不能说话的。于是,她真的成了哑巴。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不会说话的,阿娘为此还请了远近不知道多少名医,都看不出她哑疾的缘由。 十九大吃一惊。他根本不知道原来她不说话会是这个原因。当年他以为她的哑疾是不药而愈。不对,既然不是病,自然没有什么不药而愈的说法,而是她敢开口了。而且她那么小,只能是被亲近的人带着。这人除了乳娘就是…… 十九隐隐有了猜测,目光中的震惊毫不掩饰地透出来。 难道这就是她不信任阮公子的原因? 程嫣也知道十九猜到了什么,却没说他的猜测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她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了下去:“等后来,我大了,懂事了,再去想我当年见到的人,看到的事,才知道原来很多的事情表面看上去和它真实的一面是有着那么大的差距。这可真的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的声音中已经有了悲愤。 十九动动唇角,他学的是如何隐藏在黑暗中不被人发觉,学的是如何更好的完成任务,主公说的这些话他根本不懂。可他也同样知道世人会怎么看,知道程瑾,知道长宁郡主会怎么想。主公毕竟只有十三岁,经历的事情少,又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也许她的想法太过偏颇了呢! 十九也只能想象着她的家人会说的话,劝她:“阮公子和别人也许是不一样的。他虽然年轻,可总是……”总是什么呢?十九突然张口结舌。他没夸过人,不知道该如何说才是对的。这个时候十九才第一次后悔,这次来马场应该让二十来的。她是女孩子,心思总比他细一点,又伶牙俐齿的,肯定能够劝好主公。不像他,该说什么都不知道。 “总是什么呢?”程嫣接下他的话。她再次把酒坛里的酒向口中倒去。然后把酒坛像墙上一甩,坛子的碎裂声居然让静寂的夜多了一丝的怆然。 “天下乌鸦真的一样的黑!” 66打架 “慎之,慎之,出事了!出事了!”刘汜急急忙忙奔入程谨的房间,看到他盘膝坐在案几后边拿着一本书在看,有些恼,“出事了,你还有心情看书。” “出什么事了?”程谨把书放在案几上,自席子上站起来,问刘汜。 刘汜奔上去两步,伸手拉着程谨的胳膊,就要往外走“你快跟我走,我们边走边说。” 程谨没防备,被刘汜拉着,差点没一个踉跄就扑在案几上了。幸亏他在外头游历的这几年骑射工夫也没丢下,下盘足够稳,才没有出丑。程谨慌忙使劲甩掉刘汜的手。 “你话都不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文举和刘勇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谁和谁?” 程谨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说打起来也不准确,是文举把刘勇给打了。你快跟我走吧,再不走飞出人命不可。” 刘汜又要去拉程谨的手腕。 程谨干脆躲开,自己去趿鞋子。 他现在脑子里边还是有点乱。阮斌把刘勇给打了是个什么鬼?阮斌不是和嫣嫣去马场了吗?再说了,就算他没去,他打刘勇做什么,他打得过吗他。 阮斌刚十七,还是一个少年郎,个头也足足比刘勇矮了半个头。再加上一个是读书人,一个是战场上闯过来的,两个人谁能把谁打了还用得着想吗? “到底怎么回事?”路上,程谨依然不忘问刘汜。他现在关心的是阮斌那小子回来了,嫣嫣呢?她是留在马场上了还是也回来了。 “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啊!”说到这个刘汜才觉得气呢,“阮文举那小子是从大门一路闯进来的。进了府就直接奔了客院找刘勇。两人一见面他就挥了拳头。门房知道文举那小子经常来,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没拦着。谁想到他是来打架的啊!后边下人们一看不对就报给了我,我就来找你了。” 程谨的脚步更快。阮斌可是稷山阮氏的宝贝疙瘩,真在真定王府受了伤,就算是他自己找的,他们也不好交代。 程谨和刘汜两个人还没进到客院,就听到里边大呼小叫的:“公子爷,公子爷您松手吧。我的公子爷唉!……” 等进了院子,看到两个人在院子边的回廊上。阮斌踮着脚,一手攥着刘勇的领子,一手举着拳头。刘勇则是一手握住了阮斌拽自己领子的那只手腕,一手架住了他的拳头。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院子里边,刘勇的人各个刀出鞘,箭上弦,对着阮斌怒目而视,却都没有动手。因为也根本用不着他们动手。阮平绕着阮斌和刘勇团团转,一边想办法把两个人分开,一边“公子爷,公子爷”的大呼小叫着。 阮斌的那些护卫是一个也没跟进来,估计是被门房给拦在外边了。 程谨连忙上前两步,抓住两个人的手腕,怒吼:“都给我松手!松手!” 他毕竟算是半个主人家,又是程嫣的亲哥哥,阮斌和刘勇都要给他面子。刘勇看到主人家出面了,也不犹豫,直接松了手,反正他也不怕自己会吃亏。阮斌则是又挥舞了两下拳头,最终才不甘不愿的把拳头放下来,手松开来。 程谨看着刘勇:“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勇瞪向阮斌,直接说:“你问他。”他真的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鬼才知道这小鬼到底什么毛病,好好的打上门来。 程谨又看向阮斌:“怎么回事?” 阮斌扭了脖子,红着眼睛不说话。他难道要当着情敌的面说他喜欢的小娘子不喜欢他喜欢对方吗?他丢不起那个人。 刘汜忙上前了两步,冲着程谨使了眼色,同时对刘勇说,“刘公子,今天这事情是我们真定王府的错。您看您要不要先梳洗一下,稍后我再向你赔罪如何?” 刘勇看了阮斌一眼,冷哼了一声,甩袍袖扭身回了屋子。刘汜忙跟了上去。侍卫们看没他们什么事情了,都刀入了鞘四散开去。 程谨运了运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怒气,沉声对阮斌说:“你跟我过来。”当先转身而去。 阮斌还是有些怕程谨板起脸来的,再想想自己今天确实冲动了一些,也就垂着头跟了上去。 阮平看自家公子没受什么伤,偷偷松了一口气,赶忙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程谨带着人回到自己的院子,指了净房的方向对阮斌说:“你先进去梳洗了我们再说话。我会让人找我的衣服给你先换上。” 阮斌也不回答,垂着头就往净房的方向去了。 阮平想跟上去,被程谨一抬胳膊给拦住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程谨的两个小厮,程全和大雨跟进去伺候。 程谨带着阮平进了书房。他自己在塌上四平八稳地坐好了,才问:“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许是程谨的眼神太锋利了,阮平觉得自己腿肚子转筋,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去,哭丧着脸:“回程大公子,我也不知道啊!” 程谨气得一巴掌拍在放在炕桌上:“什么叫你也不知道?” 阮平吓得整个人都软了,抹着眼泪哭唧唧的说:“程大公子,我真不知道。今天我家公子和程娘子到了马场,先跑了马,后来又……” 他这里磨磨叽叽地说着。 程谨听得有些不耐烦,又拍了一巴掌:“说重点!” “重点就是公子和小娘子在阙望楼上不知道说了什么。公子就骑着马出了马场。一路奔回来。回来后公子直接来了府上,就到客院那边要打刘公子。” 阮平语速飞快地把话一口气说完。关于他家公子在回来的路上还找了一棵树乱劈一顿这种事肯定不是程大公子要的重点,他不说应该没关系吧。 “你家公子为什么要打刘勇?” 程谨锁起眉头。这个阮平一点也不机灵,连个事情都说不清楚。看来他要给嫣嫣陪嫁几个机灵的小厮,是把小暑还是惊蛰给过去呢?程谨心下暗自琢磨着。 阮平看到程谨不发话,也不敢起来也不敢动,只能是硬挨着,盼着他家公子快点梳洗好,好救他于水火中啊。 阮斌的动作不慢。也就是两盏茶的工夫,就梳洗好换了衣服出来。他一出来就坐在了塌上炕桌的另一边,却把脖子扭开,就是不看程谨。 程谨一看阮斌来了,挥挥手把阮平打发出去,问他:“你今天到底发的什么疯?刘勇你也敢打,你打得过人家吗?” 67担心 一句“你打得过人家吗”彻底燃爆了阮斌的点。 他气得直接蹦了起来,叫嚷着:“谁说我打不过的,我是没带刀子,要是带了我一定杀了他!” 程谨气得磨牙,这小子厉害了是吧!他以为如果不是在真定王府里边,凭他就能近得了刘勇的身吗? “你到底在胡闹些什么!我问你,你为什么找刘勇?嫣嫣呢?你把嫣嫣丢在哪了?” 嫣嫣……程嫣……阿嫣…… 阮斌就像一个充满气的皮囊,被这个名字戳破了,一下子瘪了下去。他眼眶红红的,如果不是自认自己是个男子汉,都要掉了眼泪下来。 程谨突然就有些慌了,他长臂一伸,直接隔着炕桌把阮斌的领子提了过来:“我再问你一次,嫣嫣出什么事情了?你要打刘勇是不是因为嫣嫣?你倒是说啊!” 阮斌低着头:“程娘子没事情。” 程谨也不追问了,就等在那里,等着他继续说。只是他的手愈发的用力起来。 阮斌又吸了吸鼻子:“程娘子不喜欢我。她说她喜欢的是刘勇,她要嫁给刘勇。” 嫁给刘勇?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程谨站起来,把阮斌也给提溜了起来,两个人隔着桌子对峙着:“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阮斌觉得话一旦说出口了,好像也没那么难的。他又吸了吸鼻子,再深吸一口气,眼睛一闭,大声喊道:“我说她亲口对我说她喜欢的是刘勇,她要嫁给刘勇。” 幸亏,程谨的规矩向来严格。他和阮斌在书房里边说话,侍候的人都躲得远远的,不虞有人听到什么。 可程谨压根顾不上管这些东西。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被阮斌这句话震得嗡嗡作响。刘勇可是有老婆的人。他妹妹要嫁给刘勇,难道是给人做小不成! “不会的,我不相信。”程谨跌坐下来,口中喃喃。他的妹妹向来自尊自爱,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有妇之夫。他绝对不会相信的!绝对! 阮斌早被打击过了,如今也发泄过了,心态上反而平和起来。只是他毕竟也没什么心情安慰程谨,只是说:“这个是程小娘子亲口跟我说的。具体怎么回事你还是亲自问问才好。” 是啊,这事总要去问问才行。 程谨立刻站起来就向外走。 此时天色已经变暗,眼看着就要黑了。 阮斌立刻站起来大喊:“你干什么去?” 程谨只是挥了挥手,什么也不答。 程全和大雨两个小厮一见了,连忙追上自家公子一同向外走。 刘汜这个时候已经安抚好了刘勇。刘勇那边什么都不知道。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要问阮斌。如今来真定城的七姓人家可是一家也没走呢。如果阮斌和刘勇打架的消息传了出去,不定又会被说成什么样子。所以刘汜是匆匆赶过来,想问问程谨知不知道两个人打架的原因,顺便再商量个对策出来。 他没想到,他在院子月亮门处和程谨撞了个正着,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看到程谨挥了挥手就跑了出去。他跑了!他居然跑了! 刘汜指指程谨的背影,又指指自己的鼻子,最后看向阮斌。 阮斌走过来,施了一礼:“刘四哥,我回去了。”然后施施然离开。阮平从茶房里变奔出来,高喊着:“公子等等我”,经过刘汜的时候匆匆行了个礼,也走了。 看着已经空荡荡的院落,刘汜突然不知道自己干什么来了,只能是摊摊手,然后往回走。 刘汜一边走一边琢磨着今天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不对。阮斌和刘勇本就不是一路人,平常接触的又不多,怎么就有了这么大的矛盾。他当时可是看到了,阮文举那小子那纯粹是要杀人的眼神。可……也不对。他们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矛盾,毕竟两只公孔雀到了一起还要开屏呢。 刘汜站住,他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对了,是阿嫣!阿嫣好像不在府上。天!不会是阿嫣出了什么事情和刘勇有关,阮文举才疯了一样吧。 刘汜觉得他似乎被一盆冷水在这个冬日里边浇了一个透心凉,生生打了个哆嗦。阿嫣肯定是出事了。不行,他要找到程谨才行。 刘汜忙跑起来,等跑了几步又急急的停下。他想起来了,程谨刚才可是和阮斌在一起,然后才匆匆忙忙的走了,也就是说他一定已经知道了什么赶去处理了吧。刘汜觉得自己被攥得死紧的心稍稍松了一点,让他能够透出一口气来。 现在他根本不知道阿嫣在哪里,就算是想找人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为今之计恐怕只有等慎之回来了。慎之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家伙,有他在,阿嫣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刘汜看向已经黑下来的夜空,暗暗叨念着。 程谨快马加鞭奔驰在真定城到马场的官道上。黑色的天空压得他的心情很是低沉。 他当时根本来不及细问。听阮斌说完了,立刻就到马厩牵了马出去了。嫣嫣跟刘勇的接触应该并不多,就算是刘勇往内院送的东西,也是经了他的手,认为没什么大碍才送的进去的。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刘勇,要嫁给他的? 程谨怎么都想不明白这点,阮斌说的也是不清不楚的。他都开始在怀疑,是不是阮斌听错了,或者是两个人因为什么事情闹得不愉快,嫣嫣故意在气人家。 程谨觉得自己已经体会到了老父亲嫁女的心情,不由得狠狠抽了一下马鞭。骏马奔驰的更快。 程谨到马场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他把缰绳丢给了跟过来的侍卫,就看到素竹急匆匆地跑过来。 程谨一边往里走一边问素竹:“小娘子人呢?你不在小娘子身边伺候着,怎么自己跑这里来了?” 阿嫣就带了两个婢女过来,素竹跑来不就剩了一个素菊了。那个丫头毛毛躁躁的,怎么伺候的好。 想到这些程谨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素竹只能是跟在程谨身后跑,一边跑一边禀报着:“小娘子在阙望楼二楼。我和素菊刚刚都在那边。是马场外围的人来报,说是大公子来了,我才接出来的。” 她其实是因为上不去阙望楼二楼,心中急得不行。又听人说大公子来了,觉得有了主心骨,才匆匆忙忙地接出来。可看到了大公子,素竹觉得自己是什么都不敢说了。 程谨回头横扫了素竹一眼。他觉得这个丫头有事情瞒着他,可如今又来不及理会,也只能先放下。 阙望楼静静的矗立在那里,整个楼里静睨一片。 程谨在楼前站了片刻,才迈步上楼。 68争吵 程谨走到二楼房间的门口就被十九挡了下来。 程谨眉头拧紧。他是知道这个已经跟了妹妹七年的暗卫的。可没有一次,十九会拦下他,不让他进去看妹妹。 “让我进去。” 十九不动,如同一个木桩子一般戳在那里。要不是他横举起的手臂,程谨都会以为他是靠着门框睡着了。 等了一下,十九还是不动,程谨忍不住又说道:“让我进去。”看到十九依然装木头,程谨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打不过他,一定会把他丢到楼下去。最终,他也只能是忍无可忍的又说了一句:“我是她哥哥!亲的!” 十九愣了一下,想说我知道,旋即就反应过来程谨话里的意思,脸颊难得的热了一下,忙放下了胳膊,把人放进去。 那一盏烛火还在燃着,却也快到了尽头。摇摇曳曳的火苗只映亮了案几上一小块地方。 借着这一点点微光,程谨还是看到了满室的狼藉,眉头不由得跳了又跳。 他是知道自己的妹妹能喝酒的。当初除服的时候,妹妹曾经带着酒到他结庐的茅屋去找他。两个人好好的喝了一次。 那次是他第一次被人灌醉,还是被自己只有十岁的亲妹妹灌醉。程谨觉得丢人,没有和任何人提过。不过他也是自那开始知道这个妹妹的酒量绝对不容小窥。 可现在呢! 屋子里的酒气浓重到可以让不喝酒的人闻闻就醉倒的地步。一侧的墙角堆了一堆的碎瓷片,一看就知道是砸碎的酒坛子。就是这样,还不知道有多少空酒坛子滚落四处。程谨已经不想去数他们到底喝了多少坛酒了。他只想把阿嫣那丫头吊起来打上一顿。 可是看到躺在席子上盖着大氅睡着的程嫣,程谨又觉得自己的心痛极了。那可是他和阿娘护在手心里的宝贝,如今却是就这样的不爱惜自己。 程谨单膝跪在程嫣的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脸:“嫣嫣,醒醒。你睡在这里会着凉的。我们到屋子里边去睡好不好。” 程嫣侧过身来顺势就抱住程谨的手臂,脸蛋在手臂上蹭了蹭,却是没有醒。 程谨有些为难。 程嫣是直接就这么躺在席子上的。她不醒,他是很难把她从席子上抱起来的。可如果让她继续睡在这里,他真的担心第二天会得到一只小病猫。 最终,程谨只能是把十九叫进来帮忙,才解决了问题。 第二天,程嫣是在马场她自己专属的房间里醒过来的。醒的时候还恍惚了好久,有点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感觉。就那么拥着被子靠在墙上,看着窗棂上映出的光晕发呆。 程谨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目光中满是迷茫的孩子。 他干咳了两下,问她:“嫣嫣,你醒了。” 程嫣听到声音,才把目光从窗棂上挪开,看向哥哥。 “哥,你来了。” 程嫣之前称呼程谨,要么是大哥,要么是哥哥。每次的语调都是娇娇俏俏地透着欢快和调皮。这次,一个“哥”字似乎是让程谨看到当初全身心依赖着他的妹妹不见了。他的嫣嫣长大了! 程谨努力压下了自己心底那股子“自家地里的好白菜马山就要被猪拱了”的惆怅,挤出一个笑脸,坐在了塌边,伸手揉揉妹妹毛茸茸的脑袋:“怎么这么大了还在懒床。你要是嫁了人还这样,看看婆家嫌弃不嫌弃你。” 说完了,程谨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掉。阮斌说的那个什么“阿嫣要嫁给刘勇”的事情他还没问清楚呢,就提什么婆家。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程嫣咬咬下唇。话赶话赶到这里,她也就不想再找别的机会跟哥哥说了,反正早说晚说还是要说的:“哥,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嫁个刘勇。” 程谨仿佛没有听到妹妹的话,继续揉着她的脑袋:“嫣嫣,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喝那么多的酒。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啊!” “哥,我跟你说的是关于我的婚事。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嫁给……” “嫣嫣,你今天好好休息一天,我们明天就回城里。” “哥,我在和你说我要……” “嫣嫣,你好好休息,哥哥就不打扰你了。” 兄妹两个各说各的。程谨已经起了身,作势要往外走。 程嫣一下子急了起来,她太清楚她哥哥的脾气和做事的风格了。如果这次不说个清楚明白,哥哥是真的能把她给塞进嫁到稷山阮氏的花轿里的。 她把被子掀开,下了塌就跑去拉哥哥的衣袖。 “哥你到底听不听我说话!” 程谨正巧掀了帘子,屋外的寒气马上涌入进来。感觉到袖子被拉住,他回头,就看到程嫣仅着了一身单衣,站在他身后,可怜兮兮的拉着他的衣袖瑟瑟发抖的小模样。 程谨觉得这次是脑门在噔噔地跳,忙一把把帘子甩上,怒吼:“你下来干什么,还不回去塌上躺好。” 程嫣瘪着嘴巴:“那你不走。” 程谨能说什么。他只能把程嫣拉回来,塞进被子里。同时心下暗暗下定决心:他这辈子绝对不要女儿! 程嫣重新坐回到塌上,用双臂抱了双膝,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程谨只能是动手把被子往上拉拉,再拉拉,把她的整个人都埋进去,同时再用双臂抱抱妹妹,确保妹妹不会被冻到了才稍微松了口气。 “哥,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话。”程嫣觉得委屈极了。 “你说吧。”程谨的声音是干涩的。嫣嫣的性子有多拧吧他可是太知道了。他可不想再学阿娘,因为和嫣嫣怄气,让五岁的小娃在雨里淋上个半个时辰。 “哥,我决定了我要嫁给刘勇。” “不行。这个没得商量。” “可是你说过我的婚事让我自己做主的。” “我是同意让你自己做主,但是没同意你嫁给刘勇。” “如今提亲的一个阮斌,一个刘勇。我不想嫁阮斌,不嫁给刘勇要嫁给谁!” “你要是不喜欢阮斌,就回去把那些画像好好挑挑,总能找到个你喜欢的青年才俊。没了阮斌还有王斌李斌。刘勇就是不行。” “哥你讲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你就讲道理了。你要是再这样一意孤行,我明天就找人杀了刘勇。” “那你去好了。你杀了他,我就嫁给他的牌位,一了百了。” “你!” “我什么我!” “……” “……” 两个人的声音是一声比一声大。直到程谨没了词,气到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圈才安静下来。 素竹和素菊两个把兄妹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怦怦跳个不停。她们两个很庆幸把马场上派来侍候的人打发到一个不剩。这说的东西要是传了出去,小娘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69:选择 程谨觉得自己终于冷静下来了,才停止转圈圈。他目光灼灼地盯牢妹妹:“刘勇那个竖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就这么非君不嫁了!” 程嫣低着头,红着眼眶。她昨天已经想得够清楚了。那么今后要做的就是按照她的想法继续走下去。这里边一定会有很多困难,比如亲人的责难。如果连这一关她都过不去,都退缩了,又怎么去把握自己的命运。 “不是他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什么叫了没有别的选择?嫣嫣,你要知道,天下十二姓可不是只有十二家。这些家不知道有多少好儿郎等着你嫁。你的选择多得是。” “哥你到底明不明白!”程嫣觉得自己的哥哥就像一个棒槌,平常挺精明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听不懂人话了呢,“我不要嫁给阮斌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我不要嫁到世家去。”最后一句话程嫣是哭着吼出来的。 她不想嫁到世家去,不要走阿娘的老路。 “为什么?”程谨不明白。 “哥你可知道他为什么把程家留给二叔?” 程谨蹙眉。 这个事情是兄妹心口上的伤。所以其实两个人事会避免谈到这个事情的。可如今妹妹却主动提起来,难道…… “你知道什么?” 程谨抓住了程嫣的双肩,强迫她直视着自己。 程嫣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哥,反正早晚都会知道的,你就别问了。” “你果然知道吗?”程谨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事情,“你小时候不会说话是不是和他有关?” 在他的印象里,阿娘很紧张妹妹不会讲话这个事情,求医问药不行就求神拜佛。可那个人却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女儿是个哑巴,经常劝阿娘,说什么又不是养不起。就算是个哑巴也没人敢轻视一类的话。以前他会认为那是那个人心疼阿娘,如今看来却总感觉另有乾坤。而且,他死了,妹妹就开始开口说话了。 细思极恐。 “哥,现在说这些根本没什么意义。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嫁到世家去的。任何一个世家都不会。” “为什么?”程谨还是不懂。就算那个人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阿娘的事情好了,阿嫣怎么就不肯嫁到世家去了。要知道,真定王府其实也可以算是一个世家。 “我不想成为天天受气的小媳妇,不想过那种媳妇熬成婆的日子。” 要是跟哥哥说自己想的是纵马驰骋天下,哥哥不疯才怪。程嫣也只能想了这种不关痛痒的理由来搪塞。可程谨并不是她轻易就能搪塞过去的。 “阿嫣,你跟哥哥说实话,你为什么不想嫁到世家。难道嫁给刘勇那种人你就能过得好了吗?” 程嫣咬住下唇,直到下唇都有了牙印,才松口:“哥,十二姓如今之所以为十二姓,是因为当初大夏初立的事情他们选对了立场。那如今呢?会不会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程谨愣住。他没有想到妹妹居然想到的是这个。 确实,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自己选的路永远是正确的。而且,像是欧阳氏,就选择了自行称帝。 看到哥哥没有反驳,程嫣继续说下去。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不想将来我的儿女有可能因为长辈的某个选择做了那个被殃及的池鱼。到时候就算有哥哥的庇护,庇护的了我一次,庇护得了我的永远吗?说我不喜欢从媳妇熬成婆也是实话,我是不想被那么多的长辈压在上面,想自己当家做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可刘勇就能给你这些吗?”程谨还是不能理解。 “刘勇怎么也算是大夏的宗室。大夏亡了,也不能说他出身就差了。他家里虽然有老父亲在,总管不到儿媳妇屋里头。而且最重要的是刘勇现在要依靠真定王府,所以他一定不敢不尊重我。只要给了我机会,我一定能把日子过成我想要的样子。他如今又有着近万人的队伍,将来说不定真的能成为一股助力。” 万人的队伍……助力…… 阿嫣到底在想什么?不会是…… 程谨马上摇头,甩掉这些不靠谱的猜测。他的妹妹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就算平常读了再多的史书,总不会想要更进一步吧……她一个小娘子怎么可能生出如此野心。 程嫣垂了眼睑,掩盖住深邃的眸光。 她在那个人身边七年,学会的只有一个——男人不可信。而且,既然他夺走了哥哥应得的东西,她就要替他还给哥哥更好的东西。既然她放弃了那个对她用心的阮斌,就一定会选一个最有用的男人。刘勇是出现在她的世界中唯一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可刘勇已经有了妻子了。你嫁过去,难道要做妾不成?”程谨心中也要承认刘勇能够在群雄环视的情况下生存下来,自有他的过人之能。可是正是因为刘勇有了家世,他才会第一个把他从妹婿人选上剔除出去。 “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所以我会处理的,哥哥你就不用操心了。” “阿嫣!”程谨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妹妹。他不信她妹妹的所谓处理真的就能处理好一切,“阿嫣,我不会同意你嫁给刘勇的。阿娘也不会同意的。” 程嫣昂着头看着哥哥,毫不示弱:“哥,我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改变的。” 程瑾拳头攥上又松开。那个是他妹妹,打又不能打,骂了又不听,说重了还哭。他能怎么办。 “你好自为之。” 程瑾丢下几个字,怒气冲冲地离开。 可走出去没几步,他又冲了回来,用手指着程嫣的鼻子:“你最多再在马场呆上两天,必须给我回王府,听到没有。”说完,也不等程嫣的反应,直接离开。 程嫣把自己的头重新埋回膝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 在下邳通往真定的官道上,一前一后走着两辆马车。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人骑着健马互送着。 在后一辆马车上,坐着两个小娘子。只是两个人的打扮不一。准确的说,一个是小娘子,一个则应该被称为“太太”。 “嫂嫂,我们这是到哪里去啊?”自从十天前,他们一家人被这帮人从嫂嫂家接出来,就上了马车赶路。十天里,晓行夜宿的,没一刻的休息。刘阿满觉得很慌,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这帮人要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比较起来,她的嫂嫂杨丽华可比她镇定多了。那帮人叫他们吃就吃,住下了就安安静静的睡觉,从来就没问过这帮人到底是什么人,要接他们到什么地方去。 “阿满你放心吧,他们应该也是替人办事的。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嫂嫂你怎么知道的?”刘阿满很奇怪,她怎么就没看出来。 杨丽华不答。她想的是这些人不像是勇郎派出来的。所以虽然他们现在没危险,未来却不一定了。可她又不能丢下公爹和小姑子独自逃命。现在,她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丈夫了。可勇郎知道他们陷入如此境地了吗? 70相见 “到了,下来吧。” 听到车外有人这么说,马车里边的杨丽华手指紧紧捏住裙裳的下摆。 那个声音是这帮人的头领发出的。一路上,这群歹人虽说没有虐待过他们三人,可是也没给过一个好脸色。问他们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去见什么人,一概都是沉默以对。实在要是追问得急了,就回上一句“再问就把你们杀了,就地埋了”地话。搞得杨丽华和刘阿满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的。 如今终于到了,终于知道了是谁抓的他们了吗? “嫂嫂,嫂嫂,我们该怎么办?”刘阿满紧张地推着杨丽华的胳膊。 杨丽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再那么紧张,才说:“我们先下去吧。” “可是,嫂嫂我害怕。” “别怕!”杨丽华拍拍刘阿满的手,掀开了车帘子下了马车。 等下了马车,杨丽华才发现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宅院里边专门用来给客人下马车下轿的偏厅。她家也有这样的地方,只是远远没有这里这样宽敞和富丽堂皇。 再四处打量。跟着他们来的那些人都不见了,只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院子里。她公爹正从前边那辆马车上被人扶着下来。而身后,刘阿满也已经从马车里探出了脑袋。周围围着的是一群健壮的仆妇。领头的一位上身穿着石青色紫绡短袄,下身着了暗红色百合裙的妇人。妇人头发整整齐齐的在脑后挽成个髻,上边插着两只银簪。面上一派严肃,深深的法令纹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很严苛的人。 杨丽华上前去扶了公爹,和他一起走到这个妇人的面前,等着看这妇人要说什么。她已经从这个妇人的脸上看到了浓浓的不屑,就和那群接他们过来的人一样,所以实在不想再主动上前去讨什么苦头吃。 刘阿满紧紧依附着嫂子,站着两个人的身后,和他们一起仰头望着站在台阶上的一群仆妇。 领头的妇人走下台阶,站在刘老爹和杨丽华身前轻施一礼,“刘老爷,这里是真定王府。”她不在意真定王府四个字会对面前这些人造成多大的震撼,继续说下去:“贵公子正在府上做客。考虑到如今下邳已经不是很安全,所以特意派人到府上将几位接过来,让你们一家团聚。我们真定王府也算是尽了一份情分。” “你是说勇儿还是寂儿?”刘老爹哆哆嗦嗦地问。 自从两个儿子带人离开下邳,老人家就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就怕一个不小心被赤眉大王给捉了去。后来还是儿媳杨丽华把他接过去,藏在了自家庄子上,他才觉得好些了。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轻易不敢踏出房门,就怕被人给看到认了出来。 如今,乍听两个儿子的消息,刘老爹不能不激动。 “是刘勇刘公子。我家王爷也是看在两边同属大夏宗室的份上,才费心把几位接了出来。” 听到是刘勇在这里,刘阿满立刻不怕了,当下插嘴问她最关心的事情,“我哥哥在哪里?我们要见我哥哥。” 当头的妇人拿眼角瞥了刘阿满一眼,又恢复了低眉顺目的样子:“刘公子就在府上,奴婢马上派人带你们过去。” 刘老爹和刘阿满父女俩只顾得满心欢喜。 杨丽华看着觉得不像样子,只得上前一步,深施了一个福礼,“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这位嬷嬷该如何称呼。”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让那妇人慎重地多打量了她两眼。她虽然审慎,却不退缩,眼神直接的迎了上去。 妇人哂笑了一下。在她面前故作镇静的人多了,就是不知道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能不能把这份镇静坚持到底了。 “不敢。奴家夫家姓沈。太太可以叫我沈大家的。” “我们初来乍到,一切还要仰仗嬷嬷了。”杨丽华不动声色的把腕子上一个碧玉的镯子摘了下来,塞到沈大家的手里。 这个镯子玉质通透,翠色欲滴,怎么看也要值个二三十两银子。 沈大家的随手收了,态度就缓和了下来。 “三位既然来了就是客,不用担心。请和我来。” 沈大家的当先转身在前边引路。 杨丽华和刘阿满两个就一左一右的扶了刘老爹,跟着沈大家的向着偏厅的月亮门走去。其他的仆妇有的陪着三人一起,有的则去赶了马车。 沈大家的叫了这么多人主要目的是为了给三人拿行李的。谁知道派去的程谓做事这么毛躁,一点细软都没给三人带过来。 杨丽华扶着刘老爹,跟着沈大家的,目不斜视地走着。刘阿满却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的,还总想去拽杨丽华的袖子。她直到被自家嫂子不知道瞪了多少次才稍微收敛了一点,可那个神色里透出的兴奋却是怎么掩也掩不住。 旁边仆妇轻蔑的眼神落到杨丽华的眼里,让她不由得羞红了双颊,头垂得更低了。 一群人走到刘勇暂时寄居的小院子的时候,刘勇正准备出去,站在院子里,一边任由侍卫帮他整理着衣服,一边跟伍辰说着话。 刘老爹第一眼就看到了大半年没见的儿子,甩脱女儿和儿媳的搀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奔出几步,喊了一声“勇儿”就开始掉眼泪。 刘勇见院子突然呼啦啦进了一大堆的人正纳闷,就看到了自己的老爹,瞬时就愣在了那里。 下邳自从被赤眉老儿给占了,他的人就进不去下邳了。所以这大半年来他都不知道家里到底如何了。有的时候甚至在想,赤眉老儿会不会已经杀了他留在下邳的家眷。如今,乍一看自己的老爹和阿满还有丽华,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伍辰也对三人,尤其是杨丽华的出现大吃一惊。他明明已经派了人了,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这里可是真定王府,还是在这么个关键的节骨眼上。 不过伍辰是谋士,谋士的应变能力自然比刘勇这个马上英雄要强。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伍辰瞬间的脸色变换,他就已经恢复过来了,主动上前了几步,搀扶住刘老爹: “老爷子,您怎么来了?” 刘老爹还没来得及说话,刘阿满就兴奋地插话:“是真定王府的人接我们过来的。他们说哥哥在这里,所以派人接了我们过来。” 当初路上那群人怎么都不肯告诉她要到真定王府的事情被她给自动忽略了。 真定王府? 伍辰的心提了起来。 71庚帖 刘勇这才反应过来,同样上前搀扶住自己的老父亲:“阿爹,你和阿满和……”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刘勇硬生生咽下了丽华两个字,“怎么过来的?路上走了几天,可有累到?”刘老爹身体不是很好,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离开下邳的时候没把人给带上的原因。 “不累不累。”刘老爹忙不迭地回答。他看到儿子了,就觉得不累了。 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边候着的沈大家的开了口:“诸位总站在院子里边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到屋里坐着好好叙叙。奴婢这边把人送过来,也好回去交差了。刘公子有任何差遣都可以交代院子里边的人,保证给公子办得妥妥帖帖的。” 伍辰忙上前,对着沈大家的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同时还不忘递过去一个荷包。 沈大家的捏了捏荷包,发觉是小块的碎银子,笑意更深,带着跟来的仆妇们告辞。 伍辰忙把刘老爹等人往屋里让。刘阿满小步跑着去扶了自己阿爹的手,跟着往里边走。 杨丽华上前两步,在刘勇身边屈膝行礼,轻声唤了一句:“勇郎。” 刘勇打量着这个已经大半年不见的妻子。 杨丽华今天穿了一件深紫暗花对襟袄裙。长途奔波带来的满面风尘,却掩不住清丽的容颜。 刘勇的话在喉咙里边滚了不知道多少次,才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杨丽华有些惊喜地抬脸,看了这张让她痴迷的脸一眼,又飞快的低头:“奴家不辛苦。” 刘勇还想说点什么,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僵在了院子里。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一个侍卫跑进来。这个侍卫显然是认识杨丽华的,看到人怔楞了一下,才拱手禀报:“主公,马已经备好了。” 刘勇偷偷舒了口气,快速地对杨丽华说:“你先进去吧。伍先生会安排好你们的。我现在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 他说完,也不等杨丽华的回答,跟着侍卫就快步出了院子。 杨丽华就这么站在院子里边,看着月亮门发呆。直到伍辰又从屋里出来请,她才跟着进去了。 刘勇骑在马上,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情就如同这颠簸的马背一样起起伏伏。 前边是莫名其妙地挨了阮家小子的两拳头,后边就是程娘子的人过来请他到马场一趟。还没等出门,又见到了阿爹带着妻子和妹妹站在了他的身前。 为什么挨了拳头,请他到马场做什么,乃至阿爹他们一行到底是怎么到了真定的,全都是一团雾水。 路程很长,路程又很短。 刘勇跟着引路的人刚到了马场,就有小厮跑过来牵了马缰绳。随后素竹就应了上来。 她深深屈膝,话不多说,一个“请”字出口就当先转身行去。 刘勇知道此时问也问不出什么,干脆不开口,沉默地跟上去。 程嫣还是在阙望楼上。她在楼中,拥着大裘,盘膝坐在桌前点着茶。 点茶看得是点出来的泡沫是否细腻丰富,高手还能点出像旭日东升之类的图案。 此时,程嫣已经点好了一杯茶,正用竹针调整着泡沫组成的图案。 素竹把人带到屋门口,就转身下了楼。 刘勇站在那里,看到白色大裘中间一个玉人,微垂着头,一手捧着点茶的青花白瓷碗,一手拿着竹针一点点拨弄着碗中的泡沫,觉得这就是一副完美的画卷。完美到他会觉得自己一旦踏入屋中就会破坏了这幅画卷一样。 可是他也不能总在门口这么傻站着。半响,他才干咳了一声,深施了一礼:“程娘子。” 程嫣仿佛才注意到他的到来,把已经点好的茶放在了自己对面的位置,说道:“进来吧。” 刘勇这才敢踏入屋内。 他脱了鞋子,上去台阶,坐在程嫣的对面。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的碗里,泡沫形成的是旭日东升图。 程嫣看到他的小动作,轻笑了一下:“刘公子不妨尝尝我点出的茶是否合口。” 刘勇也回了一个微笑,看了看茶水,“这幅图很美丽,我有点舍不得喝。” “泡沫形成的图案,就算你不喝,一会儿也会散了。到时候茶冷了,反倒没办法喝了,只能是倒掉,岂不可惜。” 刘勇见程嫣如此说,就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又把碗放回桌上。 点茶用的都是被磨成细粉的青茶,入口有着很重的苦涩。而且茶粉入口会让这种苦涩更重。他并不喜欢。刘勇觉得自己还是更习惯喝烹煮出来的茶水。 程嫣也没有勉强他,继续点着下一碗茶。只是这次点出的茶她没有在推到对面,而是就那么摆在案几的中央。 一会儿的工夫,三碗点好的茶在案几上排成了一排。每福图都不一样。 这就是世家贵女平常的消遣吗?丽华在家里从来不会有时间坐下来喝上一口茶。她要处理家中的大小琐事,还要帮他奉养父亲,照顾妹妹。这次来,她好像又憔悴了一些。曾经她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啊!刘勇忍不住想着。 旋即,刘勇就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对。他现在可是坐在程娘子面前,怎么能想起其他人呢。 屋内安静了很久。最终,还是刘勇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不知道程娘子叫在下来,是否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要问问你。” “娘子尽管问。”刘勇抱拳。 “你们到真定是干什么来了?” 这第一个问题就问得刘勇的脸一红。不管怎么说,他总认为自己也算得上是一方豪强了,被一个小娘子指着鼻子问你们干什么来了,这还是第一次。 不过,再怎么难堪,他还是要回答: “我们是来找真定王协商一番,看是否能看在同属大夏宗室的份上,守望相助一番。” “那你们目的达到了吗?” 第一句话已经说出口,开了头,后边的话自然也就好说了:“王爷大仁,已经支援了我们五百匹军马,粮草若干。” “那你们怎么还不走?”程嫣紧跟着又问,目光灼灼。 “这……” 刘勇被这话问得张口结舌。他此时只觉得心怦怦跳地厉害。有点像当初他决定揭竿而起的那个晚上。那个时候,他的心就是这样急剧地跳着,告诉他,第二天就会有一个新的人生等着他。可今天,为什么他的心也会跳的如此之快? “苏胜可是替你把庚帖送进了真定王府。如今这事情还算是不算?” 真定王府,庚帖,算是不算。 几个词入耳,让刘勇开始觉得血气上涌。 是啊,这到底算是不算? 72火热 算是不算,这本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就算是一个傻子当前,遇到了同样的事情,恐怕也该知道要如何选。 他刘勇自然不傻。不仅不傻,而且应该算得上是精明的那一类。可一个算字,卡在喉咙里,根本就吐不出来。 就在今天,就在刚刚。他的妻子丽华带着他的老父亲和妹妹千里迢迢赶到了真定,进了真定王府。他实在没有办法在妻子就在身边的情况下说出他求娶别人的话还算数。那样做,置丽华于何地,又置程娘子于何地。 所以,他刘勇,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小娘子问得僵在了当场。 程嫣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自案几后站起来,趿了鞋子,来到了阙望楼二层的回廊上,扶着栏杆望着广阔的马场。 天空已经开始飘落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的飞雪把整个马场笼罩在银白的世界里。呼啸的北风,吹得大裘鼓起,随着风飒飒作响。 刘勇也起身,同样趿了鞋子来到回廊上。只是,他并没有走近栏杆,而是站在程嫣的身后,看着面前少女的背景渐渐和茫茫白雪融成一片。 “我知道你的妻子今天到了真定王府。她叫丽华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程嫣开口。 她本就没打算听他的什么回应,径自照着自己的想法说了下去: “我不会为妾,也不会喜欢和别人共侍一夫。可我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如果你的求亲还有用,就回去解决你自己的事情,然后带着聘礼登门。 如果你觉得你不能辜负别人,那就带着你的人滚回定山去,自此和真定王府井水不犯河水。我自会找一个可以取代你的人嫁了。 记住,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后,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要一个结果。 还有,这就是一盘棋,记得落棋无悔!” 程嫣倏地转身,幽幽地目光望进了刘勇的眼睛:“我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刘勇只能是痴痴的点头。他从程娘子明亮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此时,他是在她的眼睛里的,是不是也会在…… 不不不,不管在哪里,他都甘之如饴。 程嫣收回目光,重新转身看向苍茫的大地,并且扬声喊着素菊:“帮我送送刘公子。” 素菊腾腾腾跑上二楼,行了礼,就摆出请的手势,想请刘勇先行。可她发现刘勇似乎只会呆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娘子,看得眼睛都有点直了。素菊有些看不下去了,只能是上前,拉了刘勇的袖子,把人生拉硬拽地给拽了下去。 一会儿,几匹健马从马场的辕门驶出,向着真定的方向去了。 十九从屋内走出,来到程嫣的身后。 他是一个死士,实在是没有资格对着主子的做事方法指指点点,可他实在是忍不住,还是走了出来。 “主公,你这又是何苦!” 等了下,看到程嫣没有反应,十九只能继续说下去:“就算您不要嫁入世家,又有多少有才能的少年等着您。您又何苦一定要嫁到刘家那个破落户去。” 他和程谨的看法一样。阮斌不行,就王斌、李斌顶上,总会有一个合适的。那个刘勇,他配不上真定的明珠。 “因为他有野心,也有能力。”程嫣回答道。 就算是前朝蔡侯纸一惊普及。可读书一样是普通百姓负担不起的昂贵事物。而且大夏采用的是汉朝的举荐制度。除非有惊才艳艳的人才横空出世,否则贫家子弟就算读了书,也没办法做官。这就让十二世家更加庞大,成了大夏的庞然大物,可以和皇家相抗衡的庞然大物。 所以,有野心,有能力,又能被如今的真定王府压制住的子弟真的不多。更何况,刘勇还已经有了一万多人的队伍。听人说,下邳怀远两郡的百姓对这位刘公子推崇备至,都有偷偷建他的生祠。这样一个人如果能掌控在手里,总比选一个还要扶持不知多久的男轻后生对哥哥有所帮助。 大夏已经亡了十五年,雄鹰也该展翅了。 不过这些只是她的心思,没有告诉哥哥,就更没有必要跟十九解释什么。那句脱口而出的两句话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会说出来的。难道是因为她失了警惕心,还是因为十九跟在她身边太久,久到她已经不自觉地把他当成自己的影子了。 雪越下越大,颇有把大地都铺满的架势。 十九再次劝:“小娘子,我们还是进去吧。”同时暗暗埋怨,也不知道素竹素菊两个丫头又跑到哪里躲懒去了。 “十九,你想过你的家人没有?” “什么?”十九怔住。 “十九,我放你自由好不好?等我嫁人了,我会废掉你的编号。你就可以脱离暗卫营过你自己的生活了。不用再留在我身边做一个没有什么作为的暗卫。” 十九这次听明白了,程嫣是想放他走,也就是说他今后是不被需要的了。十九慌忙单膝跪地:“主公,自从那天开始十九就是您的人,不论生死。” “你……”程嫣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叹了口气才说:“最起码你应该娶个妻子生个孩子。” “十九没姓氏,所以没有必要生个孩子。” 是说没姓氏需要继承,所以不用生孩子吗?这个算是什么理由。 程嫣觉得十九有的时候直的有点让人不忍直视。不过这样一来,她的心里好像轻松了很多。 “算了,我们进去吧。” 程嫣回到屋里,重新坐在温暖的塌上,找了一本吕氏春秋来看。 北风呼啸。 被冷风吹得脸生疼的刘勇终于从一盆热火的境地冷静了下来。 程娘子好像说了要嫁他为妻,要他带了聘礼上门求娶。可是他已经有妻子了。程娘子好像还说了她不为妾,那谁为妾?丽华不成?他本就对不起丽华,再让她由妻变妾,岂不是太委屈她了吗?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一头是娇妻,一头是兄弟,一头还装着天下,一头又有着程娘子。刘勇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东西给逼疯了。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对了,伍先生!伍先生一定有办法的! 刘勇不由得把马鞭甩得更快。 73光武 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就回到了真定王府。 刘勇进了院子,正巧看到杨丽华掀了帘子从里边出来。两个人对了个正着。 杨丽华看到刘勇,柔柔地一笑,唤了声“勇郎。” 刘勇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子直跳。他的脑海里还在回荡着程嫣的那句“我不为妾。” 不为妾,丽华又怎么办。他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左右为难。只能是强挤出一点笑:“你怎么出来了,外边冷。” “奴家不冷。”杨丽华笑得更柔。 这种柔软的微笑之前是刘勇最喜欢的,如今却是让他最头疼的。 “你快进去吧。我有点事情,处理完了再来看你们。” “那你去忙。不用管我们。我会照顾好公公和妹妹的。” “辛苦你了。”刘勇干干巴巴地答应着。又叫了侍卫来,让人去找伍辰过来。 伍辰来得很快。他是知道刘勇是去城外的马场见程嫣的。而且去见程嫣到底会有什么事情,他也有了隐隐的猜测。他布在城中的探子来回报,这两天阮斌阮文举可是一直躲在一个小酒馆中买醉。 等伍辰过来,就看到刘勇和杨丽华两个人,一个人站在回廊上,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他连忙先向杨丽华行了礼,才走到刘勇身边,低声问有什么事情。 刘勇觉得有些事情还真不方便在这里说。就道:“我们到你那里去。” 伍辰应好,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等两个人走了,杨丽华的脸色就冷了下来。这次再见,她总觉得她的勇郎对她的态度怪怪的,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总觉得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堵墙。他们担惊受怕十几天,才从下邳到了真定。一到真定见了人。他身为人子,人夫,家里的顶梁柱,居然问都不问一声,就说自己要出去。大半天过去,人回来了,也不过来问问她这大半年过得可好,家里可好,就跟着那位伍先生去商量事情了。他从前绝对不会这样的。 难道这大半年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他顾不上家里了吗?一定是因为定山的事情出了岔子吧。杨丽华这样安慰着自己。 刘阿满在里边觉得人出去了很久都不回来,就找了出来,见杨丽华还立在回廊上,就问她:“嫂嫂怎么站在这里?阿爹还等着喝茶呢。” 她们来的匆忙,没带服侍的人。之前这里又是刘勇客居的院子,真定王府就只派了小厮过来,没派婢女。如今来了女眷,很多事情就要她们自己动手。 杨丽华忙恢复了笑脸,“没什么,我是想等等看你哥哥会不会回来。我现在就去拿,你进去吧。”说着,把刘阿满推回到屋子里,自己去了茶房。 刘勇和伍辰到了伍辰住的院子,伍辰亲自吩咐了俟江看好院子,不要让人近前,才和刘勇在屋里面对面坐下。 刘勇把话头在脑子里转了两个圈,才婉转地转述了程嫣的话:“……程娘子说她不为妾。这个事情你说该怎么办?” 伍辰的心里都快笑成了花。可还是要装模作样地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做出思考状,不敢让刘勇看出分毫。今天上晌看到杨丽华的时候,他差点被吓掉了三魂七魄。要知道他可是费了很大的劲才蛊惑了苏胜,借他的刀要杀了一些人除了后患,结果人就活生生的站在了他面前。这要是那娘子察觉到什么在主公面前说了,他和主公这么多年的情分可就全完了。现在好了,程娘子一句话,可是要主公自己做出决断了。到时候真的有什么,他也可以推脱个干净了。这样他怎么能不高兴。 “主公可听说过前朝光武皇帝?” “汉光武帝刘秀?”刘勇的眼睛就是一亮。 “是。光武皇帝可是力挽狂澜成就了霸业。他一生有两位皇后,郭皇后和阴皇后。郭皇后最后被封为中山国太后……”伍辰微笑着说。 刘勇也是通读史书的,自然知道后汉书中都写了什么。可他却无法一下子就下定决心。毕竟杨丽华于他是不同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当年的阴皇后能够有广阔的胸襟,丽华却……” “主公,夫人不会输给当年的阴皇后。” 刘勇低头沉思,半响,还是摇头:“不行,你这让我如何开口。如果不是丽华,当初我们兄弟也不会到一起,更不会有了今日。” “主公,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我们万千将士可都是在看着主公呢。今年到了现在,定山还没有下过雪,明年说不定就是个旱年。到时候不光是将士,定山的百姓也指望着主公呢!今年我们有真定王府的支援。可如果您要是得罪了程娘子,明年就不一定有了。主公,您要三思啊!” 刘勇垂了头:“可丽华并没做错什么,你又让我如何开口!” 伍辰突然福至心灵:“主公不必烦忧。夫人胸襟宽广,自是知道该如何做的。” 刘勇的眸光闪烁,似是不相信地追问:“真的吗?” 伍辰使劲的点头:“淮安何时骗过主公。” …… 两个人在这边上演着一出虚伪的戏码,程谨的书房里,护送杨丽华一行到了真定的程谓正单膝跪在那里禀报着突然把人带过来的原因。 “我们一行人到了下邳,遵循公子吩咐并没现身,只是暗中监视着杨家的动静。那个杨娘子也是个不简单的,把刘老爷和刘小娘子暗中接到自己家里,却在刘家留了人假扮二人。不知道的说不定还真会被糊弄过去。 一开始倒也平安无事。吴觉似乎是顾不上刘家家眷。只是大概二十日前,有外乡人打探刘家情况。弟兄们就上了心。没想到,那匹外乡人居然是来杀刘家家眷的。” “你确定他们是为了杀人而不是绑人?” “是!属下确定。”程谓对此很肯定,“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发现留在刘家的人不是他们的目标,把人杀了之后就准备退走了。只是后来他们听到刘家邻居的议论,才知道自己杀错了人,就继续留在了下邳。后来他们摸到了杨家,同样准备动手。属下跟那帮人交过手。他们应该是什么人家圈养的死士。” “派了死士去杀刘家家眷?这可有意思了。”程谨用拇指摩挲着下巴。 “属下带的人不多,又怕他们后边还有人,就连夜带人把刘家家眷给带了出来。属下一开始也没想把人就此带回真定。只是想着离真定近些安置,也会安全一些。如果真有什么需要也方便。” “那你们怎么把人给带回来了?”既然没这个打算,却这么做了。程谨很是奇怪。 “是城隍传讯给属下,说是公子需要刘家的家眷。” “城隍?” 程谨眯起了双眸。 74出面 在程谨的印象里,城隍只是负责售卖各家消息,却从不参与世家的争斗。就是如今各地势力林立,也没见他们参与什么。怎么会突然间就插手了此事? 当初他是通过城隍查出刘勇还有家眷在下邳的事情的。所以城隍知道他派人去了下邳并不奇怪。可是怎么会突然传令给程谓的。又怎么会知道他需要把刘勇的家眷接过来的。他也是今天知道刘勇的家眷到了才想到用那个杨丽华才能阻止嫣嫣的冲动决定的。 城隍……城隍…… 程谨用中指叩击着桌面,“你确认是城隍的传讯而不是其他人假冒了城隍?” 程谓跪在地上,仔仔细细把当初的事情又回想了一遍,很肯定的说:“属下确认确实是城隍。此次任务属下一行人都是乔装改扮,而且中途并无人员离队单独行动。属下想不到除了城隍,还有什么人能够把属下一行的行踪掌握的如此好准确。而且属下曾经见过城隍令。那枚城隍令绝对是伪造不出来的。” “我知道了。你一路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我会让大雨去叫你的。”程谨发话。 程谓松了口气。他一路上没有接到公子的指令,就依着城隍的命令直接把人带回真定王府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幸亏此次公子不追究,否则恐怕他一顿鞭子是少不了了。 程谓起身,拱手行礼,才转身退下了。 程谨却还是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城隍你是敌是友呢?不过这个事情现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杨丽华杨娘子,你真的能阻止刘勇娶嫣嫣吗? 夜已然降临。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安然的入睡。 刘老爹觉得这几天在真定王府的日子过得简直就是人间仙境才有的日子。儿子在身边,儿媳孝顺,女儿乖巧可爱。还不用担惊受怕了。就没有比这再好的日子了。他也终于敢走出屋子转转了。 总算知道自己如今是在人家家里做客,刘老爹并没有走出住的院子。只是院子里边的景色看腻了,刘老爹又开始研究多宝格上摆放的物件。 “阿满,阿满,你看这个是什么?” 刘老爹正抱着一个原本是摆放在多宝格上的玉制的三星拜寿雕件翻来覆去的看。 刘阿满跑过来,哇哇叫着:“这是不是玉雕的啊。真漂亮。可这雕的三个老头是谁啊?”说完,她又跑到坐在那边的杨丽华身边,拉着她来看摆件。 杨丽华没办法,跟着她走到多宝格前面,看着刘老爹手里的玉雕。她的家里虽然算不上是巨富,可也算的上是乡绅。所以好东西还是见过一些的。看到玉雕,她柔声给刘老爹和刘阿满解释着:“这个摆件应该雕的是三星拜寿。三星就是福禄寿三星。你们看,捧着寿桃的就是寿星。” 刘老爹和刘阿满看了,连连点头。刘老爹还说:“你看看人家,懂得多多,再看看你。让你读书你不肯,结果什么都不知道。” 刘阿满暗暗撇嘴,当初是谁说女子只要会相夫教子就成不用读书的。现在怪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杨丽华自然知道刘家的这点事情,也看到了刘阿瞒撇着的嘴角。忙劝着刘老爹:“公公,您不如到塌上坐坐,我给您捶捶腿如何?” 刘老爹也觉得自己站得有点久了,点头说好。要把手里抱着的摆件放回去。杨丽华看到刘老爹颤颤巍巍的样子,忙伸手接了摆件,摆回到多宝格上,才搀扶着刘老爹回到塌前坐了。然后又找出美人锤给刘老爹捶腿。 刘老爹满意的点头,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妇娶得再好也没有了。 刘阿满其实挺不喜欢自己这个嫂嫂处处周到的样子。可是刘家穷,杨家则富有。她两个哥哥常年在外,根本顾不上自己还有个已经及笄的妹妹。她要想嫁个好人家还要指望嫂嫂操持,所以向来是跟着嫂嫂身后奉承的。 看到嫂嫂在照顾阿爹,刘阿满也忙跑到自家阿爹身边坐下,小意地陪着说些有趣的事情。 一时间三个人都觉得这样的日子比在下邳提心吊胆的要好过多了。 伍辰站在门口,半响都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里既然有了女眷应该有婢女服侍才对。也不知道真定王府是疏忽了还是根本就没打算安排。院子里边来来去去的还都是小厮。只是小厮如今也不进屋服侍了。弄得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 还是刘阿满看到了他,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伍先生,您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啊?” 一阵香甜的气息穿透鼻腔。伍辰慌忙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小娘子安。” “安什么安啦,伍先生快进来。”刘阿满说着就要去拉伍辰的胳膊。伍辰只好再退一步。腰弯的更深。 刘阿满有些不高兴地翘起了嘴。心里嗔怪着这位伍先生不识抬举。她不嫌弃他是鳏夫,他有什么好躲的。难道她这个主家的小娘子还配不上他不成! 杨丽华看到了这边的情形,忙放下美人锤走了过来。她一向知道自家小姑子的小心思,怕小姑子一不小心得罪了伍先生,给夫君惹来麻烦,忙上前解围:“不知道伍先生来是来见公公的吗?” 伍辰又向杨丽华施礼:“杨娘子,某是有些话想要对杨娘子说。” “是夫君的事情吗?” “是。” 杨丽华回头看了看,摆出一个请的手势,“伍先生随我到夫君的书房去谈吧。” 伍辰应是,退了一步,让杨丽华先行,才随后跟了上去。 刘阿满对着落下来的门帘子鼓了股腮帮子,才跑回到自家老爹的身边,摇晃着刘老爹的胳膊:“阿爹,你看嫂嫂和伍先生啊。” 刘老爹还是明白一些事理的,拍着刘阿满的手安慰着她:“肯定是你哥哥有什么交代要伍先生转告。你也知道咱家的事情向来是你嫂嫂做主的。” 听了这话,刘阿满就是再不满意也没了办法。 书房里,杨丽华请伍辰坐了,又倒了茶上来,才问道:“不知道夫君有什么事情吩咐的,伍先生不妨直说。” 伍辰悄然打量着杨丽华。许是这两天休息的好,这位杨娘子的脸上又恢复了血色。干净整洁的鹅黄色衣裙穿在身上,更显清丽。她没有程娘子那种如牡丹吐蕊地华贵,却有着如铃兰花般的娇俏。当年的阴皇后能够凭借着和光武皇帝的情意复位。这位同样名为丽华的小娘子是否也有阴皇后的运气呢? 可他身为谋士,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杨娘子,某有件事情,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 75说史 莫名的,杨丽华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而且是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她垂了眼帘,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像一幅静止的仕女图。 伍辰的脸黑了。他刚刚说的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而不是当讲不当讲,就是怕对方一句“不当讲就别说了”把他给堵回去。现在可好,人家直接不说话,这让他如何把话接下去? 还好伍辰本就是靠着一张嘴皮子吃饭,比这都尴尬的场景也遇见过不少,还不会就此打了退堂鼓。看到杨丽华这个样子,伍辰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就径自把话接了下去:“前朝大汉自太祖始,至献帝终,国柞四百余载,历经二十九帝。这其中世祖光武皇帝……” 伍辰就对着杨丽华讲了一个下午的光武皇帝的故事,尤其是光武皇帝前后两任皇后的故事。杨丽华就那么静静的听着,一动不动。 最终,伍辰讲到无可讲,才住了嘴。一个下午的时间,他没有喝上一口水,也觉得有点受不了了。可是杨丽华呆呆愣愣的一个下午,让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否听进去了,又是否懂了他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他还能直接说“杨娘子,你应该效仿阴皇后主动让贤”这种话不成!别到时候真的事成,他成了他们夫妻不合的罪魁才好。 所以伍辰只能是点,而不能把话直接说透。 “……杨娘子,大夏依然亡了十五年了。主公有心匡扶大夏江山,却……一切还请杨娘子多多体谅才是。” 说完这话,伍辰站起来,深深一躬:“某代万千将士谢杨娘子大德!”然后,也不等杨丽华说什么,就离开了书房。 杨丽华转头,看着伍辰大踏步离开的背影,眼泪一滴滴地滑落。 怪不得,自从来了真定。这么几天里,夫君忙里忙外,面都不曾露一下,夜里也不见回房。原来,他是有了其他的想法…… 杨丽华紧紧咬住下唇,用手背把眼泪狠狠地擦掉。她家也算的上是乡绅。她也曾跟着哥哥弟弟和夫子学过读书习字,也曾听过大汉光武皇帝的故事。甚至,当初刚刚成亲的时候,勇郎还曾用光武皇帝的故事开过玩笑,说什么前朝的光武皇帝曾经说过娶妻当娶阴丽华,他觉得这话再对也没有了,娶妻就当娶她这位丽华。 呵呵,原来当时的一句玩笑如今是真的要成真了。他竟然真的要她当第二个阴丽华,让出正妻之位,给那个什么真定明珠。他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不,他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就派了说客过来。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了!如果,他能够不管是求她也好,命令她也好,都亲自来说,她的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如今派了别人来说,是看她不能把脸丢到他手下人前面去是吧。 杨丽华再次用手背把眼泪狠狠地抹掉。她并不是软弱的人。如果她软弱了,当初他带人离开下邳的时候,她根本就不会把公爹和小姑子藏在家里,还找人假扮二人留在刘家。如果她软弱了,她也不会顶着阿爹选了他做夫君。 她也知道,既然伍先生前来开口,又拿万千将士来压她,她根本就不可能不同意。同意了,还能以图将来,也许真的就成了阴皇后第二;不同意,她一个孤女在外,身边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可她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屈服。她倒要看看,那个叫程嫣的小娘子是否有本事笼络住勇郎的心,不做郭圣通第二。 杨丽华看着暮色四合的天,暗暗定下决心。 “嫂嫂,嫂嫂。”刘阿满喊着人,闯进来,看到杨丽华还坐在案几后,忙趋近前问她,“嫂嫂,这都大半天了,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啊。伍先生走了吗?他找你有什么事情吗?” 杨丽华庆幸如今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阿满又不是个细心的人,不会关注到她脸上的泪痕,忙强笑道:“伍先生没什么事情,已经走了。你饿了吧,我马上让人摆膳。” 提到吃,刘阿满立刻喜笑颜开的。她觉得自己长这么大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嫂嫂,不知道今天晚上还有没有炙肉。” “我去看看。你先过去陪陪公公。一会儿说不定你哥哥会过来。” “二哥会来一起吃饭吗?我到了真定都只看到他一次。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说到刘勇,刘阿满这个做妹妹的还是很不满意的。重点是二哥不出现,伍先生也不会到这边来。 杨丽华笑着把人哄了出去,才到了院子门口,叫来一个候着的小厮,让他去厨房看看。自己则回了房间重新净面。 真定府的客院里,杨丽华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而马场的阙望楼上,程嫣凭栏而立,望着远方发呆。 素竹和素菊已经习惯了自家小娘子近日以来的反常行为。知道自己劝不了,除了注意着不让小娘子冻到,就不再管了。 “十九,我后悔了。” 十九本是坐在屋檐上,听到程嫣的声音就跃了下来,站在了程嫣的身后。 听到声音,程嫣知道是十九已经站了过来。她也没指望着十九能回答她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应该把刘勇拉进这个局中。” “主公,刘公子不是良配。”十九还是说话了。他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也会直觉地知道刘勇根本就配不上他的主公。 程嫣转回身,直视着十九,唇角含笑:“是不是良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着定山,还有着万人的队伍。” 十九抿唇。他之前只以为小娘子是因为不想嫁入世家受拘束,却没想到原来…… 半响,他才声音干涩的回答:“大公子可知道您的打算?” 程嫣又转回身,继续望着苍茫大地:“我身上毕竟留着他一半的血。他欠下的,我替他还。只是……”程嫣顿了顿,才继续说,“我这么做,对不起一个女人罢了。” 十九沉默。 北风呼啸,带起了大地上的雪沫子,奔向远方。天更冷了。没有人知道,这个深冬会在什么时候过去。 76:夜色 果然在桌子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炙肉,刘阿满很是开心。 他们只有三个人,也就没有分桌而食,而是让人把饭菜都摆在了同一张案几上。然后刘阿满和杨丽华坐了一侧,请刘老爹坐了另一侧。 三份炙肉摆在案几上,刘阿满一边吃一边眼珠骨碌碌地转着,想怎么才能让嫂嫂把她的那份也让出来,或者用别的菜跟她换也成。 三个人正吃着饭,刘勇走了进来。 刘阿满最先看到刘勇,丢了筷子,高兴地跳了起来:“二哥,你回来了。” 杨丽华也跟着站了起来:“勇郎。你吃过饭了吗?我去给你拿双碗筷来。” 刘勇忙摆手:“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就好。”心里却在想着住在真定王府的种种不便。 他和伍辰是大男人,身边有小厮和侍卫就足够了,可女眷身边还是要有婢女在。像如今,丽华她们两个女眷住进来,小厮就不再方便进来,只能在院门外头听招呼。院子里边的事情都是要她们自己动手。当然,院子里边还是有粗使的洒扫婆子的,但那些人又不方便进屋来侍候。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刘勇开始思考是就此把丽华她们带到定山,还是就在真定置办个小宅院安置。他有点怕定山再成了下一个下邳。 “勇郎,勇郎!”杨丽华小声唤着刘勇。 刘勇晃过神来,才发现阿爹在叫他。 “勇儿啊,你大哥不知道怎么样了啊?你倒是跟阿爹说说,让阿爹也放心不是。”刘老爹在那里絮絮叨叨地问着,一脸期盼地看着二儿子。 “大哥在定山,负责定山的防务。他很是能干。如今定山上下的百姓都很尊敬大哥。阿爹你就放心好了。” “好,好!”刘老爹频频点头。他过过的苦日子多,身上早就没了大夏皇室那种自傲。如今听到大儿子能干,小儿子又在眼前精精神神的,很是欣慰。觉得自己前阵子的担惊受怕怎么都值得了。 刘勇就陪着阿爹,说说笑笑地逗他开心,让刘老爹都多吃了半碗饭。 他们家本就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在饭桌上说说话是常事。 用完了膳,又说了会儿话,刘老爹的倦意就上来了。刘勇难得做了一次孝子,陪着杨丽华一起服侍着刘老爹歇了,又打发走了刘阿瞒,才一起回了他们再真定王府暂居的厢房。 杨丽华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可面上还是一片平静。 刘勇在心中也是忐忑。伍辰下午找过丽华,他是知道的。可从丽华的面上,他居然看不出分毫。也不知道伍辰到底有没有说过,如果丽华开口了,他又该如何。一口答应了,显得他太过薄情,不应,丽华以为此事作罢,岂不是前功尽弃!这真是左也难右也难。 两个人各怀着心思,一路无言。 真定王府是历经了多代的老牌王府,即使是一个客院的厢房,修建得也是规规整整的。 两个人进了用作宴息室的里间,杨丽华就像是当初在家里一样,柔柔地问他:“勇郎,我让人抬水进来给你沐浴更衣可好?” 刘勇想了一下,阻止她:“算了,这边毕竟是客院。院子里就有两个婆子,还是别麻烦人家了。拿点热水我泡泡脚也就是了。” 杨丽华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一会儿,她端着一盆热水回来,放在塌边上,然后蹲下,帮刘勇去了靴子。就像曾经做过的千百次的那样,把他的脚缓缓的放到水盆里,用布巾沾了水,一点点的擦拭。 刘勇看着蹲在那里服侍着他的杨丽华乌压压的发顶,一时无言。 当年,他阿爹差点点就拿刚刚七八岁的阿满给他换亲了。是一次偶然,让他和丽华相识。后来,又是丽华主动求嫁,他才有了自己的小家。 他记得那个时候曾经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唯一遗憾的恐怕就是因为他常年在外,两个人也没个孩子。到后来,衙门的差事也是丽华托了家里人帮忙谋来的。如果不是当初,他怎么能有了这么多跟着他的弟兄。 只是后来,他有了抱负,才开始觉得丽华不理解他。再后来,他丢了下邳怀远两郡,又到了定山,开始和那些世家豪族打交道,愈发觉得家世的重要。 他只是想带好这帮兄弟,给他们一个前程,让他们当中也能有几个豪门,这也有错吗?人都是往高处走的,只有水才往下流。所以他没错! 可丽华…… “勇郎,已经好了。早点安置吧。” 杨丽华柔柔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刘勇缓过神来,才发现杨丽华已经帮他把脚擦干,此时正端着木盆想要出去。 他又有些心疼她,嘱咐她:“你先放在墙角,明天早上让促使婆子拿出去也就是了。” 杨丽华笑了,“没关系的,反正只是倒个水,也不麻烦。勇郎,你先睡,奴家马上就回来。”说完就走出了卧房。 走到外边,杨丽华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把手上的木盆交还还在门口候着的婆子,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看着庭院上空的月咬了咬下唇。她也曾经管过家中的庶务,也曾经跟着阿爹出门见识过一些世面。所以当初即使刘勇家里再穷,她也嫁了。因为她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刘勇是她当年能够选择的人当中最合适的一个。如今,就算她看不清楚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伍先生也应该说清楚了。所以她依然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就像阿爹说过的,她一直是活得足够明白。可她依然会不甘,会怨。曾经是她的依靠的人如今在逼她退让。 所以她想等,等他的愧疚到了极点。 杨丽华缓缓吐出胸中的那口郁气,重新换上微笑的表情,回了里边卧房。 两床被子,刘勇已经躺下了。杨丽华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吹了灯,然后自床尾爬上去,也钻进自己的被子里。 两个人并着肩躺着,却是各有心思。谁都不希望让对方知道自己还没睡着,于是都闭了眼睛。 夜寂然如水,却并不平静…… 77初面 又过了几天。距离程嫣规定的十五天时间只剩下三天了。刘勇急的嘴上的燎泡都起来,却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和杨丽华说。 他这几天一直在回想那天程嫣跟他说的每个字,也在回想那天程嫣的每个表情。 “你说,程娘子说的找人取代我,是说娶她这件事,还是定山这件事?”刘勇这么问伍辰。 伍辰听得就是心中一凛,忙追问:“主公,您的意思是……” 刘勇仔细回想着:“一开始我觉得程娘子的意思是她会再找个人嫁了。可这几天越想越是不对。” 刘勇说着,自席上起身,到一边找出他们随身带过来的舆图,重新回到案几前,把舆图一点点展开,指着一处地方给伍辰看:“这里是定山。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更始帝的地盘。”又指着那片地方的周围一块地方,“而这里都是真定的地盘。你看,其实我们是被他们包了交(饺)子。另外你再看这里。现在我们有近六千人在定山。可是还有四千多人都是在这里。这周围可是驻扎着真定接近七千兵马。石洲一开始就传过消息来,说他没有冲出来的把握。” 看着舆图上的情势,伍辰觉得自己的汗也一滴滴地落下来了,但他还是有些怀疑:“主公,程娘子只是一个小娘子,她关心的除了自己嫁人的事情以外还能关心什么。难不成她还在谋算着定山不成!”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满是惊惧。要真是那样,不仅定山危矣,他们亦危矣。 “你别忘记了程大公子可是在真定。而且在那之前他可是匆匆到马场去了一次。”刘勇语气落寞,“怕就怕是他在算计我们。”说到程谨,连刘勇这种自沙场上冲出来的英雄也不得不服。 “难道他就不怕赔了夫人又折了兵?”伍辰反问。 刘勇叹了一口气,“看这个样子,人家怕是已经有把握吃下石洲他们了。如果石洲真的被吃掉了。大哥那六千人怎么可能保得住定山。” 伍辰咬牙低头沉思半天,霍得站起来:“我去找杨娘子。” 刘勇伸手拉住伍辰宽大的袍袖,摇头,“不用了。这是我们男人的事情,怎么能推到一个小娘子的身上。再说,终归是我对不起她,怎么还能强求她退让。” “可是主公。这关系到我们一万多弟兄的生命啊!难道这么多兄弟都抵不过杨娘子一个人吗!” 刘勇还是拉着他的袍袖,只是摇头。 伍辰无奈,只能是愤愤然一甩袍袖,重新坐下。 他们两个都没有注意到,门口一个提着水壶的身影来了又走。 “嫂嫂,嫂嫂,你怎么在这里呀?”刘阿满笑嘻嘻地跑过来,注意到杨丽华手上提着的水壶,好奇地问:“嫂嫂,你是要给二哥送热水吗?” 杨丽华勉强一笑,不答反问:“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刘阿满马上就忘了刚才的问题,拉起杨丽华空着的手,“嫂嫂,我听小琪说今天那位程娘子就要回府了。我准备去看热闹的。”小琪是刘勇买来的众婢女中的一个。她来了没两天就和真定王府的人混熟了,所以消息很是灵通。 “程娘子?”杨丽华追问。 刘阿满根本没注意到杨丽华的语气中有什么不对。她以为嫂嫂和她一样也是好奇这位大名鼎鼎的真定明珠,笑着回答,“是啊。就是长宁郡主的女儿,程氏的七娘子,号称真定明珠的那个。”说着,她还夸张的笑了一下,“真定明珠啊!那得是多漂亮的人儿啊!我一定要去看看。嫂嫂跟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就看看去嘛。” 杨丽华本来是不想去的,可她又真的想见见这个要和她抢夫郎的人。 刘阿满看出杨丽华已经动心,双手摇得更加用力,“嫂嫂,陪我嘛!去嘛!” 杨丽华咬咬下唇,轻声问:“你说的那位程娘子什么时候回来?” 说道这个刘阿满也不太确定:“应该快了吧,小琪说提前来报信的人已经到了。不过我早就想好了,我们可以到轿厅去。就装作要出去的样子好了。到时候准能碰上。” 杨丽华看小姑子这么自信满满,也点了头:“好吧,你等等我,我把水壶放下。” 刘阿满才不想等,她直接夺过杨丽华手里的水壶,塞到跟着她的一个婢女并指使着,“你送回去。” 幸亏这壶水并不满,而且也因为时间久变得不烫了,否则还真说不好会不会伤到人。 婢女听话的把水壶提回茶房。两个人就带着那个叫小琪的婢女一起去了轿厅,也就是她们当初刚到的时候下马车的那个偏厅。 这次刘阿满和杨丽华的运气很好。她们刚刚走到轿厅,程嫣的车队已经到了。 一个婆子上来,问她们有什么需要,待知道她们要出去的时候,就请她们在旁边稍微等一下:“……真是抱歉怠慢了贵客。我们轿厅狭窄。程娘子刚刚回府,正在下车。等程娘子换了车,奴婢才能给两位贵客安排马车。真是抱歉。” 她们本来就是为了看人的,自然对这个安排都没有什么意见。 杨丽华就把目光投注到刚刚停在偏厅门口马车上。她会在车上吗? 素菊和素竹先跳下了扯,放好了脚蹬,才对着车里边说:“小娘子,我们到了。” 程嫣眨眨雪眸,把手递给素竹,让她扶着自己下车。 距离她给到刘勇那边的时间还有三天,刘勇并没有传过来任何消息,看来这件事情是不成了。可她并不觉得遗憾。合适的人在洪州也许只有一个刘勇。可是放眼天下十三州,她就不相信没了刘勇,还没有王勇,李勇不成。 而且就算也没有王勇或是李勇,她就干脆找一个听话的,直接夺了定州取刘勇而代之,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样,她也不用再去愧疚对不对得起哪位小娘子了。 所以她从马场回来了。毕竟有些事情还是在真定王府方便一些。 杨丽华只看到一只如玉般莹润洁白的手从马车里边伸出来,搭在了站在马车下的婢女的手上。然后一个小娘子自马车中钻出,扶着婢女的手,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这就是传说中的真定明珠吗? 杨丽华凝眸。 78何意 一张艳丽无双的美颜就这样撞进来。 杨丽华屏住了呼吸直直地看着程嫣。 程嫣今天穿了一件绯色牡丹团纹的裙裳,外罩着雪白的貂皮大氅。傲立在清冷的风中,就像一支迎着风霜盛放的蔷薇,灿烂而夺目。 杨丽华不得不把自己和她放在一起对比。 只是这一比…… 杨丽华拉了刘阿满一把,转身从侧边离开了轿厅。 刘阿满还想多看几眼。那个叫程嫣的小娘子好漂亮,尤其是她身上的大氅,白的连一根杂毛都没有,衬托的人愈发的娇艳,让她好羡慕。 可嫂嫂都走了,她又不敢不跟着,只能是叫了小琪,匆匆跟上,一起离开了轿厅。 “小娘子,那两位就是暂时借住在府上的刘公子的家眷,穿粉色衣裙的应该是刘公子的……”刘公子的什么人被素竹咽了回去。她只是不知道该怎样介绍杨丽华的身份才合适。程嫣要是真的嫁给了刘勇。真定王府绝对不会承认刘勇曾经娶过妻的。 程嫣的眼神都没有往那边飘一下,只是动了动唇角。总是要让人家看清楚她程嫣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等到了无人的地方,刘阿满才逮到机会,快走两步,拉着杨丽华站下:“嫂子,你跑得那么快干什么啊!我还没看够呢!” 杨丽华脸色沉得似黑潭,“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刘阿满正在兴奋中,一点也没听出杨丽华有什么不对劲。她蹦蹦跳跳地围着杨丽华绕圈圈,说道:“这怎么能一样。怪不得人家都叫她真定明珠,她真的和我们不一样的。她走路是这样的,” 刘阿满学着她看到的程嫣的样子,一手捏成兰花指空悬着,走了两步,“手势是这样的。” 说着还特意地把自己捏成的兰花指往杨丽华的眼前伸了伸。 杨丽华很艰难地咬住了牙,才抑制住了自己反驳的冲动。 刘阿满还在那里回忆着,憧憬着:“嫂嫂,你看到没有,她的脸色好白,就好像雪一样。她的皮肤也好好,说不定比缎子还滑。还有还有,她的腰肢真细,扭起来真好看。” 说完,她还特意把自己的腰扭了扭,想学程嫣走路的样子。只是,刘阿满这姑娘毕竟是乡下长大的,整日忙于劳作,没有纤细的腰肢,看起来就变成了跳梁小丑。 如果是平时,杨丽华一定会调笑两句。而今天,她只觉得上天是多么的不公,让她一口郁气堵在胸口,咽不下也吐不出。 她也曾经过过豆蔻年华,也曾经肤白胜雪,身姿袅娜。她也曾是父母的掌中宝,天天只需要看着春花秋月就好,不用去想明天的米在哪里。 她不是因为嫁入刘家,要操持刘家的生计,才会有今天的人老珠黄吗! 刘阿满终于看到了杨丽华变换不停的脸色,有点诧异:“嫂嫂,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杨丽华摇摇头,拨开刘阿满,快速地朝着客院走去。 她知道刘勇这两天是越来越急切,快要忍不住了。可她还是坚持着不说,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胜算,要把刘勇逼迫到最愧疚的那个点上。可如今,见过程嫣,她知道她错了。这样一个娇俏的小娘子摆在面前,天下的男人有几个能够忍耐的住的?说是为了兄弟,为了天下,都是各借口罢了。她要做的不再是逼迫她,而是躲在角落里,给他留下一份念想。她只要等得住,熬的下去,未来就还有希望。 “嫂嫂,嫂嫂,二嫂,你等等我啊!”刘阿满带着小琪在后边紧赶慢赶,可是还是追不上杨丽华的脚步,只能扬声喊着。 杨丽华却充耳不闻,只是低着头快走。 “杨娘子!杨娘子!”伍辰在客院的门口,正准备出去,就看到一个人影低着头向着他冲过来。等看清了人,他才知道这急冲冲的人是他的主母。 男女授受不亲。伍辰觉得自己应该避开,把路让出来。可是照着杨娘子这个冲法,她肯定要撞到墙上去的。是以伍辰只好横臂挡在身前,拦了一下,防止人真的冲到自己怀里,同时喊道。 听到人叫她,杨丽华才缓过神来,就看到伍辰在她的面前。她慌忙屈身行礼:“伍先生,勇郎可在?” “主公在书房。” “那奴家可方便去见见勇郎?” “当然方便!”伍辰听着心头就是暗喜。前边几日杨娘子可是一直躲着的,如今居然主动要见主公,是不是代表着事情有了变化?他不怕有变化,只怕事情像一潭死水一样僵持在这里。所以主公就算不方便,他也要让他变得方便。 “杨娘子请稍等一下,某家帮你去跟主公说一声。” 杨丽华此时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通通跳得厉害。这有点像她当初决定嫁给勇郎,要去跟父母说的时候一样。这不是慌,心却空落落的,找不到一个落点。 伍辰动作很快,不大工夫就从书房出来,对站在院子里的杨丽华说:“杨娘子,主公请您进去。”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着杨丽华用了敬词。 杨丽华却没注意到这一点点的小变化。她咬了咬下唇,低着头进了书房。 “伍先生,您知道我嫂嫂找二哥做什么吗?” 刘阿满逮住这个机会缠上来,想趁机去抓伍辰的袖子,却被他躲开,只能是一边扯着自己的袖子,一边问。 “刘娘子,某家不知。你不如直接去问问主公。”伍辰一派恭敬的回答。 刘阿满鼻子里哼了一声,对这样的回答很是不满。可她又舍不得这样难得的独处机会,看到伍辰站在院子里边没有走的意思,有没话找话般地说:“伍先生从下邳出来后可曾经回去过?下邳现在可没有二哥在的时候好,吴觉老儿可讨厌了……” 伍辰嗯哼啊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心思却在书房里的两个人身上。 刘勇正站在立案之后写着东西。杨丽华自外面走了进来。 刘勇将笔放置在笔山上架好,问杨丽华:“伍先生说你找我有事情。有什么事情不能等晚上说的吗?” 杨丽华看着这个已经当了她快十年夫君的男人,眼泪猝然地落下。 她膝盖一曲,直接跪在了书案前。 刘勇被杨丽华这样的举动下了一跳,居然没能第一时间把人扶起来,而是还站在书案后,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有些迟疑地问:“丽华,你如此是何意?” 79同意 杨丽华伏在地上,把头埋入掌心里,无声地落泪。 刘勇转出几案,蹲在杨丽华的身前,把她扶起来,看着她娇娇怯怯地面容上布满的泪痕,心中一酸。 两个人毕竟是同甘共苦过的,她这个样子,他也于心不忍。 “丽华,我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勇郎,我……勇郎……” 杨丽华紧咬着下唇,眼泪掉得更凶。 刘勇双手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把她脸上的泪滴抹去。细腻的手感让刘勇感到一阵阵心悸。 只是泪滴还是越落越急。一滴又一滴,让刘勇的心觉得一阵阵抽痛。他很想说,说:丽华我们走,不要管什么真定王府,我们离开这里,回定山。没了定山,我还能给你打下十个百个定山。 可是他不敢!他没有这个底气! 如果他有这份底气,当初他压根就不会在定山形式未稳的情况下跑来真定。他可以丢下定山,带着她,带着家人寻个地方隐居。那上万的兄弟呢?他们可都是抛家弃子跟着他从下邳出来的。他可是承诺他们早晚有一天,他会带着这帮兄弟打回下邳去的。 刘勇什么话也不敢说。他只能是同样跪在她的面前,把她仅仅的揽入怀中。 这一刻,杨丽华相信他是真心的。可再怎么真心,他还是会舍弃她,去娶那位真定明珠。她所能做的,只是要在他的心口狠狠地划上一刀,让他永远也丢不掉她。 她顺从的伏在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让自己的泪流入他的脖颈,也流入他的心。 “勇郎……” 最终,还是杨丽华先行用力推开了他,“我不悔!就算早知有今日,我也不悔!当初,我就知道你是个做大事的人。蛟龙不会被困在浅滩。我很庆幸,是我先认识了你。勇郎,我真的不悔!” “丽华!” 刘勇不想再听下去,他手上用力,想把人再次拥在怀里。 杨丽华却拒绝了他的怀抱:“勇郎,你听我说:如今下邳那么乱,我很可能也回不去了。你随便找个地方安置我就好。不管是在真定,在定山,还是其他的什么地方。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只是阿满是个姑娘家。前段时间兵荒马乱的也没来得及议亲。公公岁数又大了,怕也是再也经不住来回的舟车劳顿。你要是还信我,我会帮你照顾好他们。如果你不信我了,我也会及时看顾他们的。勇郎,你只需要学那雄鹰。我相信你一定能翱翔九天的!” 刘勇的心更痛,忙不迭地说:“丽华,我信你!我怎么不信你!我已经听伍先生说了。要不是你聪明,阿爹和妹妹早就……你就是我们刘家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不信你!” 说到这里,刘勇又把话头顿住,似乎是在下着很大的决心。 毕竟是共同生活了近十年的夫妻。杨丽华猜到一点点,不敢做出任何动作打乱他的思绪。 良久,刘勇才直视着杨丽华的眼睛:“丽华,我绝不负你。他能做到,我也能!我一定能收拾河山,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 “我信你!勇郎!我信!” 刘勇重重地点头,两个人再次抱在了一起。 良久,两个人才分开,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这一刻,他们都觉得彼此的心贴得更近了。 “勇郎。既然决定下来,我也不方便住在真定王府。这次出来的很匆忙。我们几乎是被那些人强带出来的,也没来得及收拾什么细软。只是我还是带了几片金叶子出来。勇郎不防拿去用。” 刘勇推辞道:“你还是留着防身。这些事情我会安排伍先生去办的。” 杨丽华摸了把脸,“勇郎,你忙,我回屋梳洗一下。” 刘勇点头,看着杨丽华倒着退了出去。 院子里边,伍辰即使被冻得瑟瑟发抖,还是坚守在那里不肯离开。刘阿满已经不在了。 杨丽华也知道伍辰到底在等些什么,只是她没有心情去计较。这位伍先生只是一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快速地让他效忠的人攀上高位的谋士而已。他的立场决定了他不可能喜欢自己,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只是她早晚会让他后悔他的立场。 于是她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就离开了。 从杨丽华的脸上,伍辰只能看到她曾经哭过,却看不出结果。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掀了帘子进了书房。 书房里,刘勇正在看铺在立案上的與图。 伍辰上前拱手,问好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刘勇挥手制止了。 “你去准备聘礼,到真定王府正式提亲吧。” “主公的意思是……” 刘勇头也没抬只是点了两下,“另外你在真定城里边寻处三进的院子,把阿爹、小妹和丽华安顿过去。我想过了,如今天下大乱。只有这真定城,靠真定王府镇着,还算安全。再说依着如今我们和真定王府的关系,就算将来有什么,他们为了名声也要顾及着阿爹他们的性命。” “那如果程大公子问起杨娘子这边……” “如今下邳可是在吴觉的手里,他们要是有本事就到那边县衙去调档子好了。而且……”刘勇想着那天程嫣跟他说的那些话,“他们要的无非是我们的一个态度罢了。 对了,你买院子的事情要抓紧。既然准备和程家议亲,我们就不方便继续住在这里了,搬出去也能自在一些。” 伍辰点头答应下来,问清楚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就急匆匆地下去安排了。 一边走,他还在心里琢磨着这事情到底该如何才能办得漂漂亮亮的。他们当初来真定的时候确实带了和很多的金叶子过来,也带了一些珠宝。只是在真定足足住了快三个月,金钱花的都差不多了。 真定王府可是富了好多代的王府,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有点稀奇的东西根本就入不了人家的眼睛。还有就是院子的事情。看主公的样子是越快搬走越好。这又是一大笔开支。 要不让定山再送点金子过来?伍辰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定山如今的形势可比他们艰难多了! 唉,事情不好做啊!伍辰再次叹气,加快了脚步。 80聘礼 腊月二十九,刘家的聘礼在一片吹吹打打的鼓乐声中送进了真定王府。真定王妃沈氏看着摆满院子的聘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爷和瑾哥儿不是都一致看好的是阮家吗?怎么阮家的聘礼没来,刘勇的聘礼倒是送上门了啊!她都不知道是该把人打出去,还是该把聘礼接下来。 这次担任刘家媒人的是南川孔氏的二老爷孔行。苏胜在一边笑嘻嘻地陪着。南川孔氏也是八大宗族里边孔氏的旁支,所以他们并不怕得罪稷山阮氏。这次苏全发了话,孔氏的二老爷就带着夫人孔沈氏到了真定。正巧伍辰在为媒人的人选发愁。孔二老爷知道了就自告奋勇当了这个媒人。 也正是因为有他这样一尊大佛才让沈氏不知该如何应对。 旁边,陪着她待客的刘池和刘汜两兄弟也都是面色凝重。刘池和沈氏一样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刘汜想到当初阮斌和刘勇打的那一架,倒是猜到了点什么。他其实比程瑾更加了解自家的这个小表妹,知道程嫣骨子里的倔强不输任何人。今天的事十有八九是阿嫣的主张。可是这样一来,程瑾那边…… 刘汜悄悄靠近刘池:“我去找找慎之,拿个主意。你这边陪着大伯母,千万别让人走了。不管怎么说,这个事情都是要慎之说了才算。我们不能越俎代庖。” 刘池点头表示知道。刘汜就悄悄离开了正厅。 倚翠楼里边,程瑾程嫣两兄妹在二楼的宴息室里边一边一个对坐着,谁也不理谁,却也谁也不肯认输。 长宁郡主在两个人中间走来走去,发着脾气: “你说说你们兄妹两个,一个个翅膀都硬了,可以不听话了是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没有人能给我说个明白的是不是!” 程瑾头扭向左边,程嫣就把头也扭向左边。总之是一个人向西,一个人面东。 长宁郡主左看看,右看看。如果不是时候不对,她是真的能被这对儿兄妹给气乐了。这真的很像嫣嫣五岁那年毁了一幅阿瑾用了七八天才画好的画的时候两个人闹脾气的样子。可如今不是一幅画的问题啊!聘礼都已经摆在外边的厅上了,收不收总要给人家个准话的。 “阿瑾,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聘礼到底收是不收?”长宁郡主再问。 “不收!”程瑾毫不犹豫,又大声喊着大雨,“大雨,派人去传我的话,让他们把聘礼都给我丢出去!” “我看谁敢!”程嫣跳了起来,“大哥,你要是敢把聘礼丢出去,我会立刻住到同仁巷去。” 刘勇前些日子已经在同仁巷置了房产,而且人已经搬过去了。 大雨刚刚冲进来,看到兄妹俩这个架势,连声都不敢出,又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程瑾看到大雨又跑了,又大喊:“大雨,大雨,你给滚我进来!” 大雨泪都下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刘汜到了倚翠楼,看到大雨在那里打转转,不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楼上程瑾的声音恰巧传来。 刘汜无奈地笑了一下,对大雨说:“我上去看看吧。” 大雨感激异常,双手合十拜了又拜,简直把刘汜当庙里的菩萨了。 刘汜上了倚翠楼。屋内的程瑾程嫣兄妹俩正对峙着,长宁郡主也是满脸的怒意。气氛凝滞而沉重。 刘汜见状干咳了两声,当先向长宁郡主行礼:“姑母。” 他的一声姑母打破了满屋凝滞地气氛。三个人齐齐收了脸上的表情,平静下来。 “老四来了啊。”长宁郡主回应道。 程瑾却似乎对刘汜这个时候来很是不满意:“你来干什么!” 程嫣则是跑了两步,到了刘汜身边,抱了他的胳膊:“四表哥,我们走。” “嫣嫣!你……”程瑾怒,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汜终于知道为什么大雨在那里把他当菩萨拜了。他可不想变成兄妹俩中间的那个墙头草。 “姑母,侄儿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长宁郡主已经被这一双儿女气得没了脾气,听到刘汜如此说,也想听听他有什么好主意,忙回答:“你尽管说好了。这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 刘汜听了,转向程瑾:“慎之,你如此反对,无非是担心阿嫣未来过得不好,受苦罢了。可是你也要知道我们做哥哥的,能够为她考虑到所有,却没办法替她过日子。阮公子是好,你我都清楚。可阿嫣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牛不喝水你总不能强摁头吧。我们来看,刘勇年龄大,前边又娶过妻子,处处都是缺点。可他毕竟从一无所有拼到如今有了万人的队伍。这恐怕比我们兄弟都强。两个人各有优缺点,我们总要听听阿嫣的意思。 有人说小娘子选夫家,就像选择第二次投胎的命运一样。前边看着千好万好,到头来却是不一定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嫣嫣选错了,还有我们这些哥哥们在,怎么也不会让她受了委屈。慎之,你说呢!” 长宁郡主扭过头去,用娟帕擦着眼角。 刘汜知道这是因为他的话让姑母想起了自己的事情。可他此时也不好上前安慰。 “你是说我们听她的,她还没及笈呢。”程瑾指着程嫣说道。 “哥,你十四岁已经撑着程家,护着我和阿娘了!”程嫣不服气的大吼。她就不明白为什么哥哥总把她当小孩子看。 刘汜苦笑了一下,凑到程瑾耳边低声说:“我要比你了解嫣嫣,她比你还要有主意,而且她的脾气比你还拧。你可别弄巧成拙了。” 程瑾颓然。 其实,刘勇在开始准备聘礼的时候,他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并且派了很多人去破坏。可是今天,他们居然还是能把东西送到真定王府。这个固然是因为刘勇手下有能人,何尝不是因为嫣嫣插手其中的原因。 而嫣嫣…… “嫣嫣,你就真的非君不嫁不成?” “哥哥,我已经说过了,他是我最好的选择。” 程瑾看着程嫣明亮的双眸,良久才看向长宁郡主:“阿娘。” 长宁郡主知道,阿瑾这是决定听从阿嫣自己的选择。 她这一双儿女似乎在不知不觉间都长大了,也都要各自嫁娶了。可她却好像被抛在了原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阿嫣你决定了吗?”看到女儿点头,长宁郡主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 程瑾已经往外走去。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定定地看着程嫣:“阿嫣,但愿你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说完,就掀了帘子出去了。 刘汜扶着长宁郡主也离开了。只是每个人都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不悔。” 程嫣喃喃。 ; 81后继 刘池觉得肚子的水都能晃荡出响声,并且再也没什么好寒暄的了,才看到刘汜进来。他多多少少松了口气。等刘汜入了席,趁着阿娘和孔二老爷说话的时候,歪了身子过去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 刘汜用茶杯掩住自己的唇,同样压低了声音,“收下。” “收……”刘池想再问一下的,可是想到老四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信口开河,就闭了嘴。但是阿嫣就要这样嫁给刘勇那个家伙吗?想到这个,刘池总觉得有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但是他对程瑾也有一种盲目的自信,想着只要程家表弟接受了,那么这件事情肯定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看着真定王妃和孔二老爷已经聊到实在无话可说了,才插口:“我们真定王府非常感激孔二老爷能为我们事情走上这一遭。将来,孔二老爷还是要来喝杯喜酒才是。” 在场的孔行也好、苏胜也好,或者是真定王妃沈氏,听了这话都各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孔二老爷想的是终于不负所托,当然忙不迭地应好。 天下十二姓,十二姓又分多少支,为了自己家族的繁衍昌盛,每支的选择都各不相同。他们孔氏是圣人后裔,就算不是主支,也能在天下家族中执牛耳。所以乱世中,他们的做法就是左右逢源,明哲保身。苏全占了南川,他们自然是听从苏全的差遣。况且说个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成败都落不到他孔家的头上。现在成了,皆大欢喜,挺好。 苏胜则是狂喜不禁。他觉得刘勇这个小子果然有手段,愣是能够从稷山阮氏手上把人家看中的儿媳妇抢走。看来他以后要跟这刘勇多多结交才是。 真定王妃则是郁闷,自家的好白菜就这么的被诸拱了?问过她这个种白菜的了吗? 事情已经谈完了,话题也聊到无可聊的地步了,孔二老爷和苏胜自然是起身告辞。沈氏心里憋着火,拿出了王妃的气势,不阴不阳地应付了几句,就让贴身的服侍的人代为送客。等人一走,她一个茶杯就摔倒地上:“你们两个,这事情有没有问过王爷。就这么的同意嫣嫣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那个小子还……还……” 娶过妻这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现在接了人家的聘礼,等于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那么刘勇曾经娶亲的事情,他们真定王府只能是装着不知道。这样如果有人说起来,他们还能摆出一幅被骗的样子来。要是现在在她口中捅破了,嫣嫣怎么自处。 刘池和刘汜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地在沈氏面前跪下。 他们都有志一同的忽略了刘勇怎么也不能算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这个事。 “伯母这个事情是程哥儿的主意,阿嫣和姑母都是同意的。”刘汜开口回答。 这是他离开倚翠楼的时候和程瑾商量过的。 既然事情已经没有转寰的余地,程瑾想到的就是绝对不能让世人知道嫁给刘勇是妹妹自己的选择。人多口杂,万一有人传妹妹和刘勇是因为有了私情才放弃了阮氏的提亲选了刘勇,岂不是让人辩无可辩。 所以不管对内还是对外,一律都说这门婚事是程家大公子定下的。长兄如父,程大老爷已经过世的前提下,谁也说不出什么。 “瑾哥儿?瑾哥儿之前不是看好阮家的阮公子吗?怎么突然又冒出个刘勇来?他脑子被驴踢了啊!”沈氏做了这么多年的王妃,从不口出恶言。看来今天真是被气狠了啊! 刘池和刘汜对视一眼,都觉得额头冒汗。 刘池不清楚细节情况,刘汜却是知道的。可他知道归知道,总不能说出来让长辈觉得阿嫣不懂事吧。其实他想得比程瑾还要通透。觉得女子嫁人就像是在赌坊里边买大小。不到最后打开盖盅的那一刻,没人能够知道自己是输到血本无归,还是赢得盆满钵满。刘勇和阮斌相较,从家世上论是差到不知道到哪里了,可论起个人,还真不知道鹿死谁手。阿嫣是他看着长大的,太清楚这个小娘子有时候的冷静自持让他都自愧不如。所以他根本就不相信程嫣做出的决定只是一时冲动。既然如此,不如放手让她去做。败了不是还有他们这些哥哥们在呢嘛!随便站出来一个,还能让她吃亏了不成! 想归想,伯母那里还等着回话呢。 刘汜只能继续说:“慎之是因为考虑到当今天下的形式才觉得刘勇会更加可靠一些。毕竟阮斌只是阮氏三房,并不能调动阮氏的资源。” “你们的那些天下大事我不懂,只是阿嫣如此也太委屈她了。”沈氏依然愤愤。 刘池和刘汜都深垂下了头。 正厅,沈氏在发着脾气。外书房里边真定王刘远及三个兄弟都在上位上危襟正坐,程瑾一个人跪在书房的正中地上。 刘远的眼眸中射出愤怒的光:“瑾哥儿,我们只想知道你的心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舅舅。阿嫣的婚事就被你这样草率的定出去了吗!” 程瑾深埋着头,无言以对。 刘塘看看愤怒的大哥,又看看跪在下边的程瑾,叹了口气,“阿嫣姓程不姓刘。家中无父,长兄为大。伦理,你不论怎么决定阿嫣的婚事,我们都没有置缘的余地。可阿嫣毕竟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刘家女儿本就珍贵。我们只是想问:你就真的想好了?” 程瑾抬头,看着二舅舅,嗫喏着想说什么。刘塘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想必你是知道更始帝的人到过真定找上刘勇的事情,也知道苏全那里明的派了他的兄弟苏胜,暗中却派了孔家二爷来。我承认定山的归属对于真定很重要。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白白送出战马和粮草。可再怎么重要也用不着牺牲阿嫣的幸福啊!” 程瑾头又重新低下去,阿嫣什么都想到了。可她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幸福。 如果刘勇胆敢负了她,他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82刘家 程嫣和刘勇定下婚事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仅仅一个下午,就飞遍了真定城的大街小巷。那些还滞留在真定城的十二姓的人,该听说的,不该听说的,全都知道了。霎时,同仁巷和真定王府就变成了车水马龙的地界。 在送走了第五批来道喜的人以后,刘勇负手站在书房里边,感叹着:“原来真的是穷在闹市无人闻,富在深山有远亲啊!” 上午下聘,下午就有人登门贺喜。而这些贺喜的人当中,有些居然是代表着杨氏、闵氏这些没有公开在真定城露面的人。这让刘勇不得不想到当初的芷园盛会。当时他也参与了,可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没有一个人关心他是谁,他来做什么,就好像他是一个透明的人不存在一样。可如今这些人带着厚礼登门拜访,一上来就称兄道弟,仿佛双方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让刘勇叹为观止。当然,这些人中有些还在话里话外地试探着他为什么能成为真定王府的外甥女婿,是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不成。也是在这个时候,刘勇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盯着程嫣这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原来这些人当初都是看到有稷山阮氏的阮斌跳出来,才没敢出头。他们话中也不乏后悔之意。这些都让刘勇很是得意。 伍辰和刘勇一样得意,他们都没有想到一开始在他们心目中只是一方小势力的真定王府居然会在这些世家当中如此受到重视。 可伍辰还有他的担忧,这些话恐怕也只有他能说上一二了。 “主公,杨娘子那里……” “……” 提到丽华,刘勇觉得真是一盆冷水在这数九寒天砸在了自己头上。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个宅子我本来就是用来安置丽华的。她一个小娘子,又没有家人可依。我要是再不管她,就是逼她去死了。等将来我们收复了下邳,帮她把她家在下邳的产业收拢回来。到时候她想回乡或是到什么地方,也都随她了。” “那老太爷和三娘子呢?” “阿爹年纪大了,阿满又有些太……就让他们两个跟着丽华吧。当初在下邳,也是丽华在帮我照顾他们。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可是……”伍辰总觉得这种安排让他觉得不妥,到底哪里不妥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有些犹犹豫豫地问:“主公,您看我们是不是把老爷子和三娘子托付给真定王府更加妥当一些。当然也不用住在真定王府里。只要再买个小院子安置,然后委托真定王府的人多多看顾也就是了。” “不好。”刘勇想也不想的就摇头,“我和阿嫣还没有成亲,怎么好就把家眷托付过去。那样我岂不是太……不可,万万不可。你说的再买个小院子倒是可以。只是在这附近买就好了,也方便将来他们互相照应。” 伍辰终于明白自己那里觉得不妥了。程家的程大公子那可是名满天下的人物。就这短短的接触来看,程娘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就看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娘子,能够在气势上压住主公这种上过战场的人就能知道了。有这两个人在,主公和杨娘子还不分得清清楚楚的,可以吗? 可杨娘子毕竟是主公的结发妻子。就算现在两人要和离,也不是他能说话的。 不对!伍辰突然想到刘勇既没写休书,也没写和离书。他只是另置了一个院子让杨娘子别居了。就算现在兵荒马乱的,官府不能上档子,你总要写份东西吧。这样什么都不写,将来怎么说?等程娘子进了门,到底哪头大?这……这…… 伍辰觉得冷汗浸透了后背,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敢说。他不相信主公是忘了。如果不是忘了,那就是另有打算了。这……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步,程家已经接了聘礼,反悔是反悔不成了。他一个谋士也只能蒙住双眼继续走下去。相信主公是另有打算的吧。 伍辰只能这么的安慰着自己。 同仁巷的前院,伍辰满身的冷汗,后院,刘阿满却想把院子掀了。 她在杨丽华的屋子里边不停地打着转。而杨丽华则坐在靠近窗棂的位置,就着白明纸透过来的微光缝着一件衣服。 刘阿满看到自己转得头晕了还得不到回应,气得走上前去,扯过杨丽华手里的衣服,“二嫂,你都快被扫地出门了,怎么还有耐心缝这劳什子衣服!” 扫地出门?杨丽华嘴角轻轻地扬起,却一闪而逝。她可没接到休书,谈什么扫地出门。不过有些话是没必要解释给任何人听的,毕竟如果传到程家人耳朵里,可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 “阿满,这衣服是你二哥的,还有几针就缝完了。你快拿来。” “二哥的?”刘阿满把衣服展开,在身前比了比,看到确实是件男裳,没好气的把衣服团成一团,丢还给杨丽华,“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思给我二哥缝衣服,我也真是服了你了。” 杨丽华不理她,把衣服展开,找到刚才缝的线头,继续做了起来。 刘阿满还是不死心,蹭到软榻上,凑近了杨丽华,压低声音:“二嫂,我二哥就要娶那个真定明珠过门了,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在意有用吗?” 这是杨丽华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她一个若女子,没有父兄出头,没有家族依靠,还不是夫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能怎样!就算是她寻死觅活的不肯答应,说不定勇郎会真的希望她去死。她看的太透,他是绝对狠的下心的。 那样,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她可以安安静静地在一边看着。看那位程娘子,大名鼎鼎的真定明珠是不是能够走出一条新路。 “怎么没用!”刘阿满觉得这根本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嫂嫂,那个敢在赤眉军眼皮子底下把她和阿爹藏起来的嫂嫂,“我们可以让世人评评理。她程嫣是多么的不知廉耻,居然跟别人抢夫君。” 杨丽华看着阿满因为义愤填膺而绯红的脸庞,眼神中充满了怀念。她也曾经像她一样,认为世间自有公道在。可如今是乱世,乱世有的只有实力,而不是公道。 83闺蜜 同仁巷的刘家那头只是自己跟自己闹腾。虽说有人上门拜访,无非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够火中取栗把真定明珠给摘到手。可真定王府这一头,上门来的几乎是商量好的一般都是在对这桩婚事表示反对。反对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刘勇曾经娶过妻的事情不是秘密。所以登门的人多是拿年龄、娶妻、家境等等事情来力证刘勇配不上程嫣。具体到真实的反对理由,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 程嫣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情景,对外一律说小娘子害羞,不好见客,给推了。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能够被这样一句话给拒之门外的。 第二天一大早,冲来的就是董婧。 等两个人面对着面喝了一杯茶以后,婢女又来通禀说沈家的沈澜来了。等着沈澜进来,三人刚刚互相见了礼,分宾主坐下,婢女又来说崔倩和姜涵雅一起到了。自从芷园之会后,崔倩不仅给几个小娘子一人送了一方自己精心绣出的手帕,还附赠了很多精巧的小东西,和真定这些小娘子走得就近了起来。双方互相拜访一起玩耍的躲起来,如今她上门是一点都不奇怪。可姜涵雅怎么也来了? 两个人一起到的,总不能接进来一个挡了一个吧。 程嫣看了董婧和沈澜一眼,有些无奈地说:“算了,把两个人都请进来吧。另外告诉门房,不管谁来,我都不在。” 她要是没想错,后边程家那帮人也会上门来的。她可没心情应付。 崔倩和姜涵雅来得很快,甚至崔倩是被姜涵雅一路给拖进来的。 “你说说你,你就不能走快一点吗?在这里装淑女也不知道给谁看。”这是姜涵雅的声音。 “你,就算不淑女也不能像你这么野蛮吧!”这是崔倩的声音。 程嫣仿佛在董婧和沈澜的额头上都看到了细细密密的黑线,只能是苦笑了一下。她可是真不知道姜涵雅居然如此的“活泼” 很快地,她们就看到姜涵雅自己掀帘子进来,另外一只手还拉着崔倩的胳膊。而跟着她进来的崔倩表情上是要多无奈有多无奈。 沈澜不由得掩了唇笑。董婧则是起身走上前,把两个人给分开:“你在外面就不能有点规矩嘛!” 董姜两家也是有了几代的姻亲关系。所以两个人也算得上是表姐妹。董婧就算是常年跟着父母游历天下,对于十二姓的小娘子还是会熟悉一些,说话也就少了点顾忌。 “规矩是什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我一个大活人守着死规矩把自己给憋死,我冤不冤啊!”姜涵雅撇撇嘴,满不在乎的说。 董婧恨不得去捂她的嘴了。 程嫣这次可真的是笑意满满了。在芷园,只觉得姜涵雅是个颇有才气的小娘子,到了雾山山庄,觉得她是被家里宠坏了,喜欢争强好胜,但是并不令人讨厌。可今天才知道,这个小娘子到底有多“活泼”。她已经在想自己是不是只看到了世家的表面。 姜涵雅却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她是真的把程嫣当朋友的,所以一听说程嫣要嫁给刘勇那个破落户,就不顾家里的反对,硬跑了出来。今天已经见到正主了,她说什么也要把自己要说的话给倒干净,也不枉朋友一场。 所以姜涵雅绕过了董婧,在案几旁盘膝坐了,伸手拿了一个干净杯子,先给自己灌下满满一杯茶水,就直接问:“程嫣,你是不是真的要嫁给刘勇那个…那个……人。”想说“竖子”的,后来又一想,万一两个人真的成为夫妇,她不是得罪人嘛,又临时换了词。 “是的。聘礼都收了,还能有假。”程嫣的语气里颇有点云淡风轻。 董婧和崔倩两个也已经坐了下来。几个女孩子对望过去,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有着阮斌的珠玉在前,她们一致的认为一定是程大公子,要么就是真定王府看上了刘勇掌控的定山,才会把程嫣嫁过去。程嫣最近不定是怎样伤心呢。所以她们一大早就急急忙忙的赶来,想着安慰安慰好友,当然如果能够想出个解决的办法会更好。没想到,如今她们见到的会是程嫣的一脸的云淡风轻,没有愤懑,没有不平。 这其中,只有董婧了解自己的师兄,隐隐觉得可能事情不像她们想象的那样。其他人则是都认为程嫣一定是被家里人说服了,开始认命。 这里边最不平的要数姜涵雅,她的家世以及她的才华给了自己底气,让她认为女子不应该一切遵循家里的安排。 她认为程嫣是和她一样的人,所以她最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程嫣,你说实话,你就这样认命不成?” “涵雅,我不是认命。”程嫣为每个人的茶杯里续满茶水。然后才认真地看着姜涵雅,“路是我自己选的。” 什么意思?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上了大大的疑问。 沈澜忍不住帮大家问了出来:“你的意思不是说刘勇是你自己看上的想嫁过去吧……”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都有点说不下去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阿嫣这是脑子被烧坏了吗? “你不是因为阮娇娇的话吧!”姜涵雅也参加了芷园的小告别宴,自然而然的想起来当时的事情,也就问出来。 “算是吧。”程嫣扯扯嘴角,也拿起茶杯轻押了一口。 “什么叫算是,再让我看到阮娇娇,我一定收拾她。”姜涵雅开始挽袖子。 而沈澜和崔倩都是满头的雾水。芷园的小告别宴参加的都是十二姓的小娘子,所以宴会上的事情,十二姓的各家主事人是都知道了。可抛开这些人,外人是连宴会不欢而散都不知道。芷园是程大公子的私产,里边的人自然也没兴趣把自家主子的私事到处乱传。 董婧就小声地把芷园事情的前因后果和两个人简单说了一下,沈崔二人顿时同仇敌忾,对姜涵雅说:“你收拾她的时候别忘了我们的那份。” 董婧也是服了这三个人了。现在是计较阮娇娇的对错的时候吗?她不得不把话题转回来:“阿嫣,你还是先解释解释你为什么不选阮斌选了刘勇吧。” 84规矩 “我说真的,我确实是因为阮娇娇的话才放弃阮斌的。”程嫣把目光放在手里转着的茶杯上,似乎茶杯上的花纹是唯一能吸引她的。 “不是吧你!你当时可是还打了阮娇娇一巴掌呢,难道打完以后阮家找你麻烦了不成?阮家没那么鼠目寸光吧。”姜涵雅首先跳出来。 董婧和沈澜做为最熟悉程嫣性格的人也都一起看着她。她们都不觉得她是一个容易屈服的女子。 “可是阮娇娇说得也没错啊!我确实没办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家主母,配不上她哥哥。”程嫣笑。 看到好友们一张张疑惑的脸,程嫣只能把话说明白。她放下茶杯,认真的说道:“我说的阮娇娇没说错,是因为阮娇娇让我清楚的认识到,我毕竟不是十二姓中成长起来的小娘子,不喜欢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的规矩。或者说我压根就不是一个守规矩的。我不喜欢从孙媳妇熬到太婆婆的日子。” 这个…… 在场的小娘子一个个的全都闭了嘴。她们全都是世家女子,接受的教育就是上敬公婆下爱弟妹。“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句话会成为她们人生的写照。可是她们的母亲,外婆甚或是太外婆,有哪个女子不是这样过来的。 如今,一个人站出来说,她不喜欢,不喜欢媳妇熬成婆的日子,所以选择不嫁入世家,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她们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可不可以。 姜涵雅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一对长长的睫毛上下扇动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董婧看到了,直觉反应不好。可是想到姜涵雅毕竟是姜家人,就算她有了什么不应该有的想法自有姜家人去约束,也就没有多说,而是转头问程嫣:“你就因为这个放弃阮家选了刘勇?” 看到程嫣居然点头,董婧忍不住扶额了。这也太草率了吧! 她现在都不忍把当初她阿爹董大家的打算告诉她。如今程嫣选了刘家,意味着阿爹在十二姓中的布局缺了最重要的一环,很可能一切都要重来。她自己遵从阿爹的意思行事,可并不愿好友也变成阿爹整合十二姓的一颗棋子。 但是就算是歪打正着地跳出了局,刘勇就一定是个好选择吗? 沈澜则更关心的是程嫣到底了不了解刘勇是个什么样的人,未来能不能过得好。她跟着就追问:“阿嫣,你了解刘勇吗?” 程嫣眨眨眼。她很想直接了当地说她不了解,也没打算去了解。可看到好友们各个脸上都是担忧的表情,她不忍心再加重她们的负担:“你们放心好了。我是仔细考虑过的。你们想,刘勇上头只有阿爹在。公公肯定是管不到儿媳的事情的。我就不用侍奉公婆。而他自己虽然有着万把的人马要带。可他还是要靠着真定王府的接济才能度过如今的难关。定山又和真定王府的地盘接壤。他要是真对我不好,舅舅很容易就可以发兵占了定山。这样一来,他是绝对不敢轻慢我的。” “可是他家里有……”姜涵雅吞吞吐吐地话说了一半就咽了回去。在有心人的宣杨之下,已经很少人不知道刘勇曾经娶妻的事情了。不过这事情也不奇怪。世人成婚都早,他一个二十八九的大小伙子,不曾成亲才会让人觉得奇怪。 程嫣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混不在意的说:“我又不是容不得人的。只要不让我见到,一切随他们。” “……” “……” “……” “……” 四个人都无语了。世家大族,男子纳妾的绝对不在少数。就算是妾通买卖,也没有一个正妻会喜欢妾的存在。只是规矩对人的约束,让小娘子们嫁人之后都会故作大度的主动为夫主纳妾或是抬通房。但是能够坦然地说“一切随他们”的,恐怕只有程嫣一个。她这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太有自信呢。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拿起茶杯喝茶,用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崔倩当先转移了话题:“阿嫣,你这次婚事既然定下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嫁,到时候我们可是要来给你添妆的。” 没有人注意到她在几案下拍了拍程嫣的手背。这里边,恐怕也只有她能对程嫣的想法明白一二。毕竟,当初在京城,她看得太多太多世家恩怨。她想,如果她能自己选择嫁人,一定选一个自己能够拿捏得住,又有一定本事的男人,而不会选择世家大族的公子。 程嫣并不盼望所有人都能够懂得自己。但是有人理解,她总是高兴的。而且她也不愿意小姐妹都围在她的选择上打转,也就顺着崔倩的话转移了话题:“就是,到时候你们要来给我添妆的。还有你,涵雅,平渡可是离真定不远,你不来我可不答应的。” 姜涵雅当下就学着自家哥哥的样子拍着胸膛保证着:“我是谁啊,你要是嫁人我怎么可能不来。不过董姐姐到时候来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就不一定了。” 董婧的婚期也是在这两天定下的,和程瑾的婚事是前后脚,定在了明年的七月。这眼看也没有几个月了。而程嫣的婚事就算再快也要等到程嫣及笄,也就是说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姜涵雅才会如此说。 提到她自己,一向大方爽朗的董婧也不免红了脸。毕竟她嫁的是自家表哥。两人从小就认识,自有默契在。 大家的话题就转到谁家的小娘子和谁家的儿郎定了婚事,谁家又准备求娶哪家的小娘子。程嫣这才知道原来十二姓的人还真把真定城当成了相亲圣地。短短一个多月,谈成了不知多少姻缘。 几个小娘子一片笑闹,不知道有多少开心。 她们这边其乐融融,程瑾却一个人躲在自己的书房里喝着闷酒。 刘汜刚一迈进书房,就被暖风和酒气熏得差点跌个跟头。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程瑾书房的地上已经歪七竖八的摆放着好几个空坛子。而程瑾看到他了,第一句话就是“我要的酒送来了没有?” 刘汜叹了口气,喊着大雨。等大雨进来,他让大雨把地上乱七八糟的酒坛子都收拾出去,才在程瑾对面坐下,拦住他要往嘴里倒的杯子:“你这又是何苦!” 85开解 程瑾施舍给刘汜一个眼角,就推开他的手,把杯中酒倒进嘴里,又拿过旁边的酒坛子继续向杯子里倒酒。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些醉意,洒到桌子上的酒比倒入杯子中的还多。 刘汜再次叹口气。在程瑾的对面盘膝坐下,夺过他手中的酒坛子,拿起一个扣在桌面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的。很快,一坛子酒就见了底。 程瑾晃了晃酒坛子,发现里边的酒空了,就喊了大雨进来,“再给我拿酒来。” 大雨看看程瑾,又看看刘汜,站着没动。 程瑾很不满,叫着:“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大雨很是为难。 刘汜挥挥手,让大雨下去。又夺过程瑾手中的空酒坛和酒杯,放在自己这一侧,防止再被他拿回去,才说:“你这又是何苦!” “你不懂!”程瑾挥手。 “我又怎么不懂!”刘汜的语气中有了声色俱厉,“你阿爹不在了。我阿爹也过世了。你有阿娘和妹妹要看顾,我同样有阿娘和庶弟。你靠着真定王府,我同样也是。我有什么不懂的!” 程瑾已经把头趴在了桌面上。 刘汜知道他不会因为这些酒就此醉到不省人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是,我是比你幸运。几位叔伯对我们三房照顾有加。还因为我阿爹不在了,让我比众兄弟都早的参与家族大事。可他们对你也一样,并不因为你姓程就看清你分毫。否则你怎么可能有机会跟着董大家游历天下,又能在各世家当中有了如此声望。” “我不是……我不是怨真定王府待我们……待我们不好。” 程瑾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因为他趴在桌子上,声音显得闷闷的。 “我知道。你不是埋怨大伯他们。你只是怨恨自己没有办法给到阿嫣更好的选择。从而让她给自己选了最难的一条路。” “阿爹那么对我们……她们……她们只有我了。我却……却没办法让她们过得顺心如意。” 程瑾的声音很平静,可是从他抖动的肩膀,刘汜依然可以看出他的伤心。难道这真的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这是乱世!”刘汜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服程瑾,也像是在说服给自己听,“我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所以我们有责任让我们的家人过得更好。我们习惯了什么都一肩挑了。可是我们的家人呢!他们同样也希望他们能够帮到我们。不说远的,就说我阿娘好了。不要跟大伯母比,就算是比五叔母,她恐怕也远远不如。所以她没办法像五叔母帮五叔一样,帮我拿主意。可是她会帮我打理好所有的吃穿用度,让我不用为后院的琐事烦心,能够一心一意跟着大伯父办差。大伯父才会越来越重视我。” 看到程瑾伏在桌上,身子不再紧绷,刘汜伸出手再拍拍他的肩膀,接着说:“阿嫣七岁就到了真定王府。你对她的了解远远不如我对她的了解的深。她的启蒙和读书都是跟着我们兄弟在一起,压根就没有学过小娘子应该学的什么女四书之类的,而是跟着我们一起学的史书。对于汉书,后汉书,她倒背如流。所以你千万不要再把她看成应该躲在你羽翼下的小雏鸟。” 程瑾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合着我昨天劝你的话你根本没听进去是不是?既然没听进去你也能如了她的意。” “到底什么意思?”程瑾再追问。 “我昨天想了很久,我想我大概知道了阿嫣为什么选上刘勇了。” “到底什么意思!”程瑾身子前扑,隔着案几抓住了刘汜的脖领子。 “你听我把话说完成不成!”刘汜把程瑾的手拨开,把他又按回到席子上,“我的意思是我怀疑阿嫣如此做是因为她看上了刘勇那一万多的人马。你想啊。刘勇什么时候才到的真定。这么短的时间,又是一举一动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他刘勇要是有本事把阿嫣勾搭到手就不是今天的刘勇了。世家小娘子里边比阿嫣背景深厚的太多了。既然两人不会有私情我们就只能想到底什么是让阿嫣看中,他有而阮文举没有的。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万多的人马可以算了。” “可阿嫣要这人马做什么?”程瑾喃喃自问。他隐约想到了,却不敢相信。 “你的事情是不是告诉过阿嫣或者被她无意间给知道了?”刘汜斜睨着程瑾。就算阿嫣是自己的表妹而不是亲妹妹,他疼阿嫣可一点也不比程瑾少。看到阿嫣为程瑾如此牺牲,他不吃味才怪了。 “我……”说到这个程瑾也迟疑了。他回来后跟阿嫣聊过几次天下局势,如果真的哪句话透露了他有志于大位也不是不可能。 但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让阿嫣做出如此选择如此牺牲,他就太…… 看着程瑾呆呆的模样,刘汜问他:“你现在还喝酒吗?” 还喝什么喝啊! 程瑾此时懊恼地无以复加,“阿嫣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跟你说什么?告诉你说:”刘汜故意掐细了声音,“‘哥哥,我要为你嫁给刘勇,你一定不要辜负我的期望’这样说吗?再说了,你为阿嫣着想的时候有告诉过她吗?阮文举是个不错的,估计也是你千挑万选出来的。可他真的不一定适合阿嫣。光看他那个妹妹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给阿嫣难看,就知道他还没办法完全压下家里的声音。如果阿嫣嫁过去了,还不定要受什么委屈呢。” “那我为阿嫣选女婿就选错了吗?”程瑾声调上扬,有些怒目而视地瞪着刘汜。 刘汜马上举手:“你没错你没错。问题是你没错,阿嫣也没错。她是个拧的,你也是。你们兄妹俩有什么话都喜欢藏在心里不说的。反正如今这个事情已经这样了,变也变不了了。你不如好好想想阿嫣手下都需要什么样的人才能护着她在刘勇那里吃不了亏。最好的还是能够让她如愿以偿的人。” “你是说……” 程瑾陷入沉思。 86程玙 程瑾是想开了也好,是听人劝也好,真的不再想为什么阿嫣会选择刘勇那个竖子。他开始盘算自己的家底。 真定王府一直有供养暗卫营的传统。像程嫣身边的十九和二十都是出自暗卫营。而刘池这一辈兄弟中只有五六个人有暗卫。真定王给出的原因是暗卫营规模不够,没办法每个人配暗卫。实际上,如今暗卫营的规模已经超过了五百人。这些人有些洒到了各个洲做了暗子。剩下的人,一半真定王自己亲自掌控,用来处理家族中不方便放在明面上的事情。另外一半,则是在程瑾十七岁那年全都给了他。真定王清楚自己的短板,也清楚下一代子侄的长短。刘池是当之无愧的世子,也是真定王自己选定的真定王府明面上的继承人,是守业的那个。而程瑾,这个外甥,则是真定王刘远选定的暗中的继承人,是创业的那个。 有时候,刘远都免不了会想程序死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优秀的儿子不肯要,白白便宜了他刘家。 正是这些暗卫营的人手,让程瑾游历天下有了底气。而每年新训练出来的人手,还在源源不断补充着。可以想象,一旦天下大战兴起,这是一股绝对不能忽视的力量。 另外,程瑾手下有二十四个训练有素的管事,负责他各项事物,是以二十四节气命名的。这些人都是从小收留训练的孤儿。他们和暗卫不同,跟着夫子读书写字,学的是处理各种大小事物。这批人如今大的三十上下,小的也有十五六了。 再有就是一些谋士和兵法奇才了。这些人倒不是真定王网罗来的,而是他老师董大家送他的人。这些人过来认主,代表着董大家视他为衣钵传人,越过自己儿子,把手里的势力交到了程瑾的手上。 毫不客气地说,其实程瑾已经有了称帝的实力,虽然他并没有占什么地盘。可董大家说现在还不到时候,要他暂时蛰伏。 盘完了手里有的人,程瑾又盘算了一下自己的产业,然后发现似乎钱还是太少,养这些人都紧紧吧把的。他不由得想起城隍来。如果不是城隍这个组织太神龙见首不见尾了,他都想去打劫一番了。 看来,如今只能是先把人交给程嫣,产业上的事情以后再说了。 于是程瑾铺开宣纸,一个一个名字写下去,盘算着每个人的特点,看把谁送到阿嫣那里才最能帮助到她。 程瑾这边忙着盘算家底,程嫣这头却忙着迎来送往。 别人也就罢了。姜涵雅走的时候可是趴在她耳边,告诉她自己将来也要跟她学,找个没有公婆管束的人家嫁,把程嫣吓出满脑门的汗。现在她只能双手合十盼着平渡姜氏千万要把自家的小娘子看牢了。就算看不牢也千万别把锅甩到她身上,她可背不动。 后来,又听说姜涵雅是哭着走的,走的时候写了七八页的信托人送到真定王府给她。约定她嫁人的时候一定要送帖子过去。 程嫣只能是苦笑。 送走了几个好友,程嫣吩咐了门房她不见任何人。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门房能够挡得住的。程氏五娘子程玙,她的庶堂姐,程氏二房的小娘子登门了。 就算是她和阿娘都当程氏一族是死人,可一直没有明着断了亲戚关系。所以程氏想登门的时候还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来的。只要他们递了帖子上来,真定王府还真没办法拒绝。 可程氏也是聪明人,知道当初为了宗主之位和家产把人得罪惨了,轻易没人跑到真定王府来讨人嫌。也正是因为这样,再怎么不耐烦,程嫣还得好好的和程玙这个庶堂姐坐在宴息室里喝茶。 程嫣记忆里,好像上次看到程玙还是在芷园的花会上边。也就是那次,程珏让她差点落水,十九就把程珏丢水里了。听说那次程玙可是被嫡母好一通排揎,还被禁了足。她现在这是被放出来了? 就算是再好奇,程嫣也没准备打听。她只想好好喝顿茶,然后把人好好的送出去。不过,说真的,这茶如果不放盐巴和陈皮,只是煮食茶叶,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她下次要不要试试?程嫣的心思跑了。 程玙已经起了五六个话头,可程嫣这个堂妹都是嗯嗯啊两声就应付过去,然后就把茶杯倒满,催着她喝茶。让她灌了满肚子的茶水,话却是还没吐出口。 程玙有些急了。在第二次跑完官房以后,她第一次明确拒绝了程嫣倒好的茶水,“嫣堂妹,姐姐真的喝不下了。” 程嫣挑了挑眉梢,既然喝不下了,你可以走了吧。她立刻就想端茶送客。 程玙看出程嫣的意思,在程嫣手指触碰到茶杯之前先说道:“阿嫣妹妹。今天姐姐这话要是不说出来是不会走的。还请阿嫣妹妹给姐姐一个机会。” 程嫣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手指还是离开了茶杯,等着看这位堂姐到底会说什么。 两个人都是跪坐的姿势。 程玙直起身子,膝行着后退了几步,和案几离开了一点距离,俯身一个头叩在坐席上。 程嫣有些吃惊,却沉默着保持不动。就看到程玙起来之后又再次叩首。她在三次叩首以后才起身,却没有回到案几边,而是就在那里,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垂着头,目光望着自己身前的一小块席子上的花纹。 “阿嫣堂妹,你出身高贵,阿娘是郡主。就算是和父族有了些争执,还是会有舅家的庇护。如今又能嫁个如意郎君。可说此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程嫣唇角翕翕,很想打断程玙,问问她:你怎么就知道我此生无有遗憾了。可再一想,又觉得这样的争执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程玙于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她实在是不用为了一个陌生人的评价而悲伤愤懑。她的人生永远有更重要的事情在。 所以程嫣保持了沉默,听着程玙继续说下去。 “我却与你不同……” 87帮你 “我却与你不同。我姨娘是歌姬出身,能够成为程府的姨娘已经是托天幸了。自是没办法再庇护我。嫡母大家出身,却是个面甜心苦的。她的眼里只有自己亲生的儿女。从小到大我不知道帮程珏背了多少的黑锅。总之,一切的错事要么是我做的,要么是我怂恿的。她的女儿是天下最善良最无辜的那个。” 程玙唇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她并不看程嫣的表情,只是低着头,自顾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前些日子的芷园花会,我只是没料到程珏那么冲动,没来得及拦住她。结果就是我怂恿着她去对付你。程珏在房里被关了两日就没事了。我却在祠堂里边抄了两个月的女戒。就这样还不算,我姨娘被罚去洗马桶。连最低贱的婢女都可以羞辱她。我想不明白,同样都是程家的小娘子,我不敢和阿嫣堂妹比,不敢跟程珏比,可为什么我连三房庶出的小娘子都比不上。” 程玙看着自己的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晕开,消失无踪。 程嫣只觉得头疼。这位堂姐哀叹自己的命运不公又关她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跑到她面前来说啊。 程嫣觉得并不是自己没有同情心,而是有些事情是没办法同情的。 程嫣记得真定王府曾经来过一个番僧,那个僧人说什么此生苦是为了来生甜什么的。她也听不太懂。只是听四表哥说起,说那个僧人说的主要意思就是人今生苦,是前世做了恶;只要今生向善,就能来生投个好胎,享荣华富贵。她并不认为番僧说得对。不过倒是可以把番僧的话说给程玙听听,告诉她投胎还是要看运气的。毕竟这个世上运气不好投错了胎的人实在太多,自己根本没本事一个个的帮过去。像自己,不也是在为了命运而挣扎吗? 程嫣动了动唇,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程玙并没有看到这些,掉了几滴眼泪,又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也知道说这些都是没用的。郡主都不再插手程家事,何况阿嫣堂妹了。我只是不平,抱怨几句罢了。我此次来,是想求阿嫣堂妹。” 程玙再次把身子深深地俯下去,双手在地上,头垂到了手背上,以大礼拜着程嫣,“我想求阿嫣堂妹让我滕嫁。” “你说什么?!”程嫣腾地一下,直接从原来跪坐的姿势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快,腿麻了还踉跄了一下。可程嫣根本顾不得这些。 她居高临下,看着还在那里保持着跪拜姿势的堂姐,再次追问:“你说什么?” “我想求阿嫣堂妹让我滕嫁。” 程玙虽然声音颤抖,可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自己要说的话表达的非常清楚。 “这是二叔母的意思?”阿嫣厉声问。 “不是。” “既然不是你怎么敢!怎么敢!”阿嫣的声音更加地冷厉。她真的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一个小娘子能够跑到她的面前跟她说,自己要滕嫁。她不明白,刘勇除了有那一万多人马,有了定山一郡之地,还有什么是让人看中的。 程玙爬起,继续是跪在那里垂着头,声音低缓而平静,“如果我面前没了活路,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程嫣可以看到程玙虽然是跪着,是垂着头,可她的脊背却是直的。她在用自己的方法述说着她的坚持。 “嫡母已经决定把我嫁给定山陈氏长房小二房的嫡子,叫陈景的。”程玙怕程嫣并不知道陈景是怎样的人,语速很快地解释着,“这个陈景天生是个傻子,却是小二房唯一的儿子。今年已经三十三了。他前边已经打死了两个妻子。陈家小二房急着传宗接代,才忙着给他娶第三个妻子。又因为定山那边的人家都知道他们的情况,不肯把小娘子嫁过去。说个家世低的又不肯认,才找到真定来。我听说那个陈景力气很大,发起疯来的时候没有三四个小厮都制不住。我不想跟他前两个妻子一样被打死。可是程家无人肯帮我。只能是求到堂妹这里。还请堂妹看在当初程家那一点点的情分救我一救。” 程嫣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她一开始是被程玙的话给恶心到了。程氏没把她看成是自家人,抢走了属于哥哥的一切还不算,又在外面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哥哥不孝,说她不孝,他们兄妹都不计较了。如今听说了她的婚事,又上赶着来说什么滕嫁,想借着她的关系和刘勇绑在一起,却一点也不考虑她的感受。这算是什么家人,仇人还差不多。可如今,如果滕嫁真的是程玙自己的主意,她反倒要好好想想。 “你刚刚说是定山陈氏?”程嫣问道。 程嫣的话依然是冰冷异常。可程玙已经从话中听出了一点点希望,忙忙地回答:“是定山陈氏。他们家世代居住在定山。虽说在洪州声名不显,可也算是当地的望族。” “照说二叔母给你说亲,在亲事定了之前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程嫣再问。 “是嫡母身边的婢女秋灵找机会告诉姨娘的。姨娘当初救过她阿娘。”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个陈景的事情的?” 程玙咬了咬唇,默了一下才说,“陈氏虽然比不上程氏,可也算得上是大族了。这门婚事如果真的像他们说得那么好,根本轮不到我。就算嫡女不会嫁,三房还有两个堂姐都没说亲呢。所以姨娘找了赵管事去打听。陈家的事情根本就不是秘密,到定山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程玙的姨娘姓赵,她说的赵管事就是她姨娘的亲弟弟,在程家外院领了个小管事的差事。 程嫣也知道这个人。只是就算她这些都说得通,她又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帮她,还是让她来做自己的滕妾。任何一个脑子没坏的小娘子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吧。 程嫣想到了,也就问了。 程玙绝对不敢把当初程嫣还在程家的时候她和姨娘曾经不止一次暗中帮了程嫣的事情拿出来说。那样就变成了挟恩求报了。她拼命转动着心思,想着怎样才能打动程嫣。 “我不敢说求堂妹看在我们的以往情分上面帮我一帮。可我想说我是能切切实实帮堂妹的人……” 88理由 “可我想说我是能切切实实帮堂妹的人。”程玙深吸一口气,不敢把语气说得太笃定,却也不能太迟疑。里边一个“度”的把握何其重要。可这个度只能靠感觉。 “我知道刘公子把家眷接到了真定,安置在了同仁巷。也知道家眷里边有一位杨丽华杨娘子和刘公子……关系……不……一般。”她艰难地说完这句话,终于是悄悄抬头睃了程嫣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了眼睑,“堂妹尚未及笄,婚期怎么也要在两年之后。而两年中有多少变化,谁也说不清楚。杨娘子说不定……说不定……”说不定什么却说不出来了。 程玙突然发现不管她在家中准备的多好,情形想得多全面,在真正面对程嫣的时候还是没有办法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都讲出来。她很想告诉程嫣,那位杨娘子跟了刘勇已经超过十年,两人感情深厚。杨娘子一定会视程嫣为生死大敌。而且说不定刘勇会觉得愧对杨娘子,感情上更偏一些。她想说她可以去帮程嫣,先行入门,去对付杨娘子。女人一旦起了嫉妒之心,自是会变得丑陋。只要刘勇嫌弃了杨娘子,程嫣进门就有了机会,还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她想说反正她求的无非是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只要程嫣成全她,她甘愿做牛做马去报答。 可这些,她只是开了个头,就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程嫣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她走到程玙的面前,伸手抬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想说你可以先行嫁过去,帮我去争宠,去打压那位杨娘子。是不是?” 程玙想点头,又恐惧的想要摇头。可她却怎么都不敢有任何动作。在今天之前,她一直把程嫣看成是一个普通的小娘子,和她不同的只是她有个有力的舅家依靠,而她程玙只能靠自己。 如今,当她直直望入程嫣的眼睛的时候,她才发自己大错特错。程嫣的眼神冷厉如冰,仿佛能够看破人内心最深的秘密,能够冻结她的血脉。这种恐怖的眼神,她只在已经过世的大伯父的眼睛里看到过。早知如此,她绝对不会抱着那一点点曾经有过的奢望求到真定王府来。她应该去找她阿爹才对。程二爷一定比这个侄女好糊弄。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话已经出口,收不回。她只能听从命运的裁决。 程嫣松开程玙的下巴,向前走了几步,望着外边灰白色的天际。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如同这样的天一样永远是灰白色。 “就算你成功了,打压下了杨娘子又能怎样。我是不是应该像对付杨娘子一样对付你,我的堂姐。那样我是不是在前门驱虎,后门进狼?” 程玙在原地跪着转了身,对着程嫣的背影嗫喏了几句,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她只能是无助地摇头。 命运把她挤入了墙角,她也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活着的权利罢了。就算她能够求得阿爹开恩,让她不必嫁入陈家。嫡母一定会准备着更多的李家、王家等着她。所以在陈家的事情出来之前她就认定自己最好的出路是滕嫁。嫡女的婚事一般不会太差,而且世家大族都有滕嫁的习俗。 只是,她真的没有想到她居然看错了程嫣这个堂妹。她对程嫣的印象还停留在程家后院中,那个无喜无悲也无害的小哑巴身上。 一步错,满盘输。 程玙咬住了唇角。 “堂妹,我知道今天是我不该来。”也许当一个人彻底死心了,就会无惧。程玙心思电转间就决定放弃。既然一开始就没办法顺利的把所有的要求说出口,她就更无法想象自己真的伏在堂妹脚边哭求的样子。反正她从来都是个果决的人,“我只求:若是有人会做堂妹的滕嫁,我希望堂妹能够先考虑我,我必不会负了堂妹。或者,求堂妹在我嫁入陈家后派人保我一命,我必将让陈家为堂妹所用。” 她说完这番话,再次俯身下去磕了一个头,然后径自站起来,踉跄着出了宴息室。 这么快就认清了现实,不再做毫无意义的哭求。这样的程玙反倒让程嫣感到惊讶。若是程玙在这里纠缠不休,她真的会让人直接把人给丢出去。 素梅在程玙走后,走进了宴息室。在看到程嫣还站在原地的时候,她走上前,屈膝行礼:“小娘子。” 自素蕊因为心思太多被调到长宁郡主身边以后,这两三个月里边,四个贴身婢女就一直混着,也没有给她们分什么具体的职司。等程嫣决定了刘勇的婚事之后才开始考虑四个贴身婢女的安排。待一一问过之后,素梅正式升了一等,开始统领程嫣身边的大小事物。素兰和素菊,一个管了程嫣贴身侍奉的事宜,一个管了程嫣的衣裳首饰并所有私产。素竹则和被程瑾派过来的立夏一起管起了程嫣身边的护卫事宜。 所以当程玙走后,素梅第一个进来。 程嫣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素梅说:“原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可谁又不是可怜人。” 这句话素梅真的不好答,只能是保持沉默。 程嫣笑了一下,她也没准备听到素梅的回答,继续说道:“让人去查下陈家的事和我这位堂姐的婚事。” 素梅问清没有别的吩咐,就屈膝退下了。程嫣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在程家的那段日子的点点滴滴。 她应该是会说话的,却因为那件事被吓得不敢开口。所以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小哑巴。阿娘贵为郡主,却不懂后院女人间的弯弯绕绕,一直以为女儿在自己的看顾下被照看的很好,却不知道哪怕一个最最不起眼的粗使婆子在避了人的时候都会因为一件小事当面直接辱骂不会说话的小娘子。 程玙大了她两岁,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会特意的讨人喜欢。可再怎样,她也没有为了讨姐妹的喜欢而和她们一起欺负这个哑巴堂妹。甚至有一次,在一个粗使婆子又来辱骂程嫣的时候,想方设法的引来了程序。两个幼小的娃娃都没有想到当时的程氏族长居然会不为自己的女儿张目,装作若无其事地走掉了。由此,程玙是和她一起知道她不得阿爹的喜欢的。 可那个时候的程玙并没有因为她不被阿爹喜欢就变了态度。她还是会想着办法不动声色地帮帮这个哑巴堂妹。虽然大多时候她的办法都不起什么作用,可她是真的做了。 程嫣相信那个时候的程玙虽然日子一样过得不好,心底却总是存了一点点善。 七岁后,她回了真定王府,只能在每年祭祖的日子和程序的忌日时见到这些堂姐妹。不知道程玙会变成什么样子。也就没有料到程玙会因为自己的婚事求到她的面前。 帮与不帮,这真的是个问题。 89兄弟 等程玙走了,程嫣发现自己忽略的一个问题——滕嫁。 夏循古制,在宗族利益至上的风俗下,滕嫁成为了大家族之间联姻的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一般情况下,嫡女出嫁,会陪嫁一个年纪较小的庶妹做滕妻。滕妻也是妾,但是比一般的妾的地位要高。如果正妻无子,滕妻的儿子是可以作为嫡子继承家业的。并且如果正妻去世,滕妻可以被扶正,一般的妾却是永远没有这个可能。当然,有的滕嫁是由于成亲的时候正妻的年龄较小,妻族担心女婿不满,陪嫁年龄大的滕妻过去好能伺候夫主。只要滕妻不在正妻之前有了儿子就成。 真定王府里边虽说不是每个人身边都有滕妻,可还是有的。 程玙想的无非是这个。 可程玙能想到,别人一定也能想到。只是他们应该不会直接跑到自己面前来说,最有可能是到真定王妃或者是长宁郡主面前去说项。 程嫣嘴角抽搐了一下,马上喊着素梅。 等素梅过来了,她吩咐下去:“……你让人马上去阿娘和大哥身边盯着,还有王妃那边也盯牢了,看看有没有人去说滕妻的事情。如果有了记得来告诉我。” 等素梅下去安排了,程嫣才发现自己的心情很复杂。她根本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介意刘勇身边有个滕妻的存在,就算她已经接受了杨娘子的存在。如果她选的是阮斌,她会不会介意这个呢? 程嫣用手按住自己的心。她为什么会觉得心里很空,空得让她感觉到丝丝的疼痛。 …… 程嫣不知道,她想到阮斌的时候,阮斌正在自己的住处打点着行装。 程谨进了院子,看到的是三四个小厮跑来跑去地忙活着,时不时还有一两个管事跑过来请示事情,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他走上前,到了廊下,问站在那里的阮斌;“你这是在干什么?” 阮斌笑了,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又恢复成来真定之前的那个翩翩如玉的佳公子,稷山阮氏的阮文举。 “收拾行李啊!你不是看到了。再不走就要留在真定过年了。你总不会希望我过年都回不去吧。” 程谨唇角翕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阮斌却先侧了身,摆出请的手势,“这里太冷了,我们进去说话。” 程谨也摆出谦让的手势。两个人客气一番,才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屋子已经被收拾成他们来之前的样子,空空荡荡的。 阮斌走到案几边,盘膝坐下,倒了一杯已经有些冷掉的茶水,往程谨那边推了推:“我们今天就要走了,所以连口热茶都不能招待你了,还请见谅。” 程谨也撩了衣襟在阮斌的对面坐下,拿了茶杯,向前一举:“以茶代酒,祝你一路顺风。我就不再送你去了。” “我们兄弟说这些做什么!” 阮斌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向前举了举,一饮而尽。 程谨看着阮斌。自从那日阮斌上门打了刘勇一拳以后,他们兄弟就再也没见过。现在再看,人还是当初那个他在稷山阮氏认识的阮文举,却总让人觉得不一样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程谨也说不清。 恰在这时,阮斌帮他倒了第二杯茶。程谨也就干脆不多说,一口把茶喝掉。 两个人就这样一对一杯的,喝了五六杯冷茶水进肚。 阮斌还想继续倒,晃了晃茶壶,发现茶壶里边已经空了,就把茶壶放在了边上。 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干坐着。 程谨觉得这个事情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错。如果他当初选择娶阮氏的小娘子,而不是决定选个和真定王府有亲的小娘子嫁过去。根本不会有如今这样的结果。他们兄弟还是兄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郎舅做不成,兄弟可能也没得做。 一时间,他很想说对不起,却有些开不了口。 兄弟就是兄弟,程谨为难的表情上了脸,阮斌立刻就注意到了,旋即就明白了他到底在为难什么。牛如果不喝水是没人能强按头的,所以事情搞成这样也怪不得程谨。而且……而且他的心里还存着一点点小小的不该有野望。他觉得阿嫣之所以选了刘勇而不选他,并不是因为阿嫣喜欢那个刘勇。也许…… 阮斌就主动开了口:“我已经和家里约定,两年以后再谈亲事。” 程谨倏地抬头,非常吃惊地看着他。 阮斌没有回望,而是低着头,转着手上的空茶杯,似乎对茶杯上的花纹非常感兴趣,“我现在还不到弱冠之年,暂时不谈婚事也没什么。家里的堂兄都是弱冠之后才娶妻,我这也不算违了规矩。” 阮斌顿住话头,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要把话说得清楚。这要是藏着掖着,到时候再错失了什么,他会后悔一辈子的:“我心里还存着点万一的念想……你也不用劝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另外,董大家当初在阮氏说过的事,阮氏的承诺依然有效。就算……就算……我们总是兄弟。在这里我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的一天,稷山阮氏会永远在你身后。” 只要有我在的一天,稷山阮氏会永远在你身后。 这话就重了。 当初董大家带着他拜访稷山阮氏。在稷山阮氏的族老面前分析了天下大势,也把他们在做的事情透露了一二。稷山阮氏在那个时候就决定加入到大势中来。而稷山阮氏之所以拿出阮斌的婚事来,就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也就是说,就算没有苏胜代刘勇提亲一回事,董大家依然会带着阮斌的庚帖向真定王府求娶。只是人选可以是任何一个和真定王府有亲,能够代表真定王府的小娘子。 只是连董大家都没有料到最终的最终,被情势所逼,拿了阮斌的婚事出来了,程嫣这个小娘子竟然自作主张地给拒了。但是程谨为了妹妹,在老师的面前跪下力保,才为程嫣争得了婚姻自主的权利。这些都是程嫣不知道的事情。 阮斌是清楚的,可他从来就没有想用别的力量把程嫣拴在自己的身边。他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如果他的妻子是程嫣,他希望能够是琴瑟和鸣,而不是相敬如冰。如果不是程嫣,他不会介意他的妻子会是谁,又会想些什么。 现在两家的婚事摆明了不成了。阮斌作为稷山阮氏定下的未来实际掌舵人,能够做出如此保证,分量就很重了。这意味着,程氏和阮氏的盟约依旧在。 这本就是程谨需要确认,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事情。但阮斌开口就直接给了他答案。 程谨心下感动。如果此时有酒,他一定会浮三大白。而今,他只能伸出手,重重地拍在阮斌的肩膀上:“好兄弟!” 90新年 在天下大势面前,所有的儿女私情都要放两边。确定了阮斌的问题或者说稷山阮氏的问题,虽然依旧感觉到遗憾和抱歉,程谨却还是觉得轻松了很多。 阮斌伸出右手拍拍搭在自己左肩上的程谨的手,继续说道:“阮氏传承近七百年,分支众多。这其中最有实力的除了我们稷山阮氏以外,还有汇丰阮氏和泽川阮氏。我长房的大伯父在半个月之前已经出发前往绥州泽川,面见泽川阮氏的族长。他随后会前往朔州汇丰。当然,大伯父不会说出我们共盟的事情,可也要确认那两支的态度。如有可能,阮氏会重新整合。大伯父这个年是固定要在外奔波了。后边如有任何消息,我会传讯给你。” “谢了!”程谨重重点头。稷山阮氏一家没什么,可如果阮氏能够重新整合,他们的实力会立刻跃居十二姓目前排名第一的安崖李氏之上,成为天下最大的氏族。那个时候,不管任何人得了天下,都没办法忽视阮氏的能量。现在,这个阮氏肯站在他的身后。这一切不能不让程谨动容。他的雄心不再是海边的沙堡了! 此时没有人知道,天下大势就在此刻,在两个加起来还不够不惑的两个年轻人手中定下。后来的史书,记载此次会谈为“真定会盟”。 看到他们两个谈的差不多了,在门外探头探脑了半天的阮家管事才敢进来打扰:“公子,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现在可以启程。” 阮斌点头,自坐席上站起来:“程兄,我走了。” 程谨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随着管事走出了屋子。 走了几步,阮斌又站定,对程谨说:“程兄,我觉得你应该留意一下城隍这个组织。” 程谨神色凝滞。城隍,他也很想留意,可是他根本就没办法摸到城隍的根底。但他还是问:“怎么说?” “我大伯父此次出门前找到城隍,要他们摸清泽川阮氏和汇丰阮氏目前的情况。城隍只用了十天不到,就把东西送了过去。这些东西的准确性现在还不好说,可大伯父传过来的消息说,城隍资料之全让人叹为观止。而且这些东西肯定不是十天时间就能收集到的。我们现在都怀疑城隍在稷山阮氏有没有埋下暗子。” 阮斌有些叹气。城隍是近十年才声名渐显的。他却是很佩服这个城隍的主人。只是城隍目前到底是敌是友真的不好说。他很担心城隍如果被人所用,成了他们大势的阻碍。 程谨听到阮斌如此说,决定把对城隍的重视再提上一提。他明白阮斌担心什么,点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阮斌听他如此说,也就放心了。双手抱了抱拳,继续向外走去。 程谨陪着他走到院子门外的街上。 如今阮氏的车队已经在门口整装待发。阮斌再次拱手,待程谨回了礼,就扶着小斯的手上了马车。很快的车把式扬鞭,车队缓缓开动。顺着巷子拐上了大道。 阮斌掀了车窗帘子探头出去看,程谨还站在路边向着他摇手。他也把手臂伸出车窗挥了挥,才坐回去。这次离开真定,兄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机会重聚。可幸亏,他们的方向还是一致的。 阿嫣,我走了,你可会知道? 车队带起滚滚红尘,慢慢向远驶去。 阮斌不知道,他心里还在挂着的程嫣站在倚翠楼的二楼上,望着远远的天际,不发一言。 …… “小娘子,我们进去吧。外边太冷了。”素兰陪着站了很久,觉得自己都被冻透了,却还是没办法把小娘子劝回去,急得直跺脚。她根本不知道小娘子自早上就站在这里到底在看什么,问又不好问,劝又劝不到点子上。没办法,她也只能是把大氅换成最厚的,把暖炉烧得热热的,及时更换,然后就是像一个老嬷嬷一样不停地碎碎念。 “小娘子,我们还是进去吧!” 程嫣似乎是变成了木头人,只是望着天边。 …… 阮氏的离开,就像是拉开了十二姓离开的序幕。渐渐的,真定城所有的外乡人都离开了,回了自己家去准备新年。真定城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平静。 刘勇也带着他滞留在真定城外的四千多人回了定山。却把他的贴身侍卫长俟江留下配合伍辰和真定王府和程氏继续办理他和程嫣亲事的剩余事宜。 后来又由于刘老爹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佃户,担不起男方家长的职责,又在回了定山后把大哥刘寂派了来。长兄如父,由刘寂作为男方家长参与过礼也算不上失礼。 刘老爹根本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有了一个二儿媳妇还要再有个二儿媳妇,对于刘寂代替他和真定王府过礼也不介意。一切事情就这样在所有人的默认下进行下去了。 商定婚期的时候两边还是出了小小的问题。刘寂代表刘勇,自然是希望程嫣越早嫁过来越好。人进了门,才能代表他们刘家和真定王府真的邦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体。而真定王妃代表长宁郡主出面,态度非常坚决,婚期最早也要在两年以后。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阿嫣还没及笄。时人成婚虽然早,可大多数小娘子也是在及笄后嫁人。越是世家大族越是如此。王妃沈氏可是连刘寂提出的先成亲后圆房都不肯,“我们可不是小家小户的。阿嫣也不是没人疼的孩子,干什么搞出先嫁那一套。你回去告诉刘勇,他要是不肯,这亲也不用结了。我们阿嫣可不急着嫁人!” 刘寂除了认怂,同意婚期定在两年后,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为了这个事情,他还和伍辰吵了一小场,最终拍了桌子,说伍辰要是本事就自己找沈氏去谈,才算完。 最重要的婚期定了,真定王府也不再为难刘家,这才让后边的事情顺顺利利的进行下来。 等两家婚事都谈妥了,也到了新年。 因为苏全已经宣布洪州全境改用更始帝年号。新的一年就是更始五年。 大夏连最后一个年号也湮没在新年隆隆地炮声中。自今日起,恐怕无人会再记得大夏! 作为大夏遗族的真定王府,这个新年,无人展露欢颜。 91行程 更始五年的新春就这样开始了。程嫣作为已经定了亲事的小娘子,开始被王妃带在身边到各家拜访,并且开始跟着几位表嫂学着理事。 程嫣知道沈氏这是担心她成亲以后的生活,想在这两年里把她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撑起刘家的后院。程嫣没有说自己志不在此,只是每次都把素梅带在身边。而她则把所有的空暇时间用来读从几位表哥书房里搜刮来的兵书战策。几个贴身婢女,包括识字的二等、三等的婢女都被她叫到自己的书房帮着抄书。 素兰一边帮着把所有抄好的书稿整理在一起,一边问程嫣:“小娘子,你抄这些书做什么啊?”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记不了那么多,只好抄下来方便时时看看。”程嫣随口回答,一页一页翻着手中的书稿。要是看到抄的不清楚的,她会挑出来让人重抄。 素兰还是不明白:“小娘子要是想看,再去借来也就是了,何必这么费事要再抄一遍,还抄的如此的急。” 程嫣抬头看了看素兰,笑了一下,没回答。有些打算她并不打算现在说出来。 素兰看到程嫣不回答,也就没有再追问,尽心尽力地帮着程嫣整理和校对抄出来的手稿。 一个正月就这样没有任何波澜的过去了。 程嫣想的果然没错,不仅仅是程家,沈家、李家、唐家等等,凡是跟王府有亲的人都登门来,或者是直接求到王妃的面前,或是在自家娘子面前叨咕,盼着她们会去说项,目的只有一个:能不能从他们家选出陪同程嫣滕嫁的人选。如果嫌弃庶女,换成嫡女他们也是千肯万肯的。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既然程嫣会在两年后再嫁,那么真定王府一定会准备滕嫁的人选。毕竟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杨娘子留在真定的同仁巷呢。而刘家连个庶女都没有,自然会是在姻亲中挑选滕嫁人选。 王妃并没有和程嫣说起这个事情,只是把所有的人给怼了回去。 后来,程嫣这边就热闹起来,天天会有小娘子登门拜访。想着王妃那边打不开出口,小娘子这边总应该不成问题吧。只要是能讨得程嫣的喜欢,让她主动提出要谁滕嫁,王妃总不能拒绝了。 程嫣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见了两个小娘子,后来觉得她们实在是无趣,就把剩下的人全给挡了。沈氏更加干脆,就当没这回事。 用她的话说:“刘勇要是有什么想法就直接来找我说。我们家的小娘子真的不急着嫁。”刘家那边也真的没人敢说什么滕嫁的事。 等出了正月,程谨开始收拾行装。程嫣听说了,第一时间跑到大哥那里帮他收拾。 “大哥,你这次还出去游历吗?”程嫣眨眨似繁星般璀璨的双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程谨抽空刮了刮她的鼻子,“笨,哥哥不是已经跟你说过,我准备到昕宁去吗?” 程嫣心说我就是因为知道你要到昕宁去才来堵你的。 “我们准备对甘州用兵了吗?”程嫣又问。大哥本就总和她谈论天下大势,她也就没必要在亲哥哥面前装成个娇花。 程谨停住手上的动作,想了一下才道:“我过去是为了整肃军队,先练兵。什么时候打还没定。应该会等到春天雪化吧。” 甘州和洪州都在北方,冬天的大雪对士兵作战的考验太大。没人敢轻易在冬日用兵。 “那就哥哥自己去吗?” “我会和你汋表哥、泌表哥、汜表哥、沂表哥同去。四舅舅会等到三月的时候再去和我们汇合。” 程嫣眼睛就眯了眯。真定王府五房,四个表哥分数四房,只有长房没有派人去。也就是说今后池表哥会代表长房留守真定,守着真定祖传家业。而其他子弟都会逐步派出去。真定王府刘家这是准备正式加入争霸天下的大势中了吗。 程谨接下来的话印证了程嫣的想法:“有个事情还是要和你说下,汘表哥和沔表哥会在三月到定山去跟刘勇换防。” “换防?哪里和哪里换?”程嫣听了马上追问。 “平渡和定山换防。” 程嫣在脑子里边过了一下舆图关于几郡的位置,马上问:“刘勇要打回下邳?” 程谨含笑点头。阿嫣果然对这些非常敏感,不看舆图就能意识到问题所在。 平渡正是真定王治下,最方便对下邳直接用兵的郡。 “那今后……”程嫣有些担心,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清楚自己的担心。 程谨却猜到一点,直接说:“刘勇一直惦记着回到下邳去。换防是他提出的。而且他还请求在他攻打赤眉军的时候真定王府给予必要的支援。两家虽说定了婚事,可我们也没客气,提出给予支援没问题,条件是等他打下下邳,平渡要还回来,我们还会要下邳两年的赋税。呃……你不会心疼吧?” 最后这一句,程谨问得小心翼翼。 程嫣好笑,她有什么好心疼的。不过这个条件确实有点狠的。刘勇不会反弹吗? 程嫣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 程谨只是摇头表示刘勇不会反弹。实际上,是因为此时刘勇根本就没反弹的实力。除非他甘心被困在定山,否则他一定会接受真定王府的条件。由定山回到下邳,再夺回怀远,刘勇等于是游龙入海,猛虎归林,怎么可能会放弃。 未来……未来只要他能保证自己一直比刘勇更加强盛,就能保证把他永永远远压在那里。如此,他才不敢欺辱他的妹妹。 不过这些程谨都不会告诉程嫣。如果阿嫣真的如汜表哥所说,是为了他才嫁给刘勇,他就绝对不会让阿嫣的付出得不到回报。 程谨暗暗下定了决心。 知道了程谨后边的打算。程嫣就告辞了。有些事情这个时候不能让哥哥知道,她才能成功。 等程嫣回到倚翠楼,素梅匆匆来禀告,定山陈家的事情查清楚了。 程嫣坐在了倚翠楼自己的宴息室里,看着下首站着的素梅和素竹,有些不满:“这个事情是年前交代给你们的,怎么此时才来回报?” 素竹偷眼看了素梅一眼,并不敢反驳什么。可她刚刚接手护卫的事情,也刚开始和立夏配合。这些护卫基本上是程谨整合了真定王府的暗卫营以及董大家传给他的护卫营之后拨给程嫣的人手。护卫队中两拨人马互不服气的有,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情况也有。她和立夏是废了非常大的心力才把队伍初步理顺,把事情交代下去。也是刚刚才得到回报。 这些素竹不敢说,只能是直接跪了下去。 92陈家 看到素竹跪下,素梅也跟着跪下了。按照过去大夏的规矩,她已经是程嫣身边的女官了。素竹的差事没有干好,她同样难辞其咎。 看着两个贴身婢女都跪在她的脚下,程嫣缓和了语气:“我知道之前没有给你们树什么规矩,现在一下子让你们接手这些事情实在是太为难你们了。可是你们要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我不给你们时间,而是事情不会给你们时间。如果你们觉得你们还是想像之前一样只做个只知道侍候人的贴身婢女就可以了,就和我说清楚。我会另外选人上来。” 素竹和素梅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惊喜。她们之前有些忐忑的心思一下子因为小娘子这些话安定下来。 人生下来,就会有他想要的东西。这件东西也许只是一件漂亮的衣服,可也可能是做一些顶天立地轰轰烈烈的大事。她们都是自幼进府,学了规矩以后就跟在小娘子身边,从三等婢女做上来的。因为年龄相近,这四个都曾经跟着程嫣出入书房,跟着夫子学史。所以她们其实比一般的世家小娘子都会多了一份见识。 如今得了小娘子这句话,她们知道她们也许某一天就真的跟着小娘子做出一些惊掉世人下巴的事情。她们又怎么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素竹和素梅同时伏在地上,齐声说:“奴婢愿意跟着小娘子。” 程嫣点了点头,“好了,你们起来说说陈家的事情吧。” 两个人应了,把身子直起来,却还是都跪在地上没有起来。素竹已经开始回禀陈家的事情。 程玙说的倒都是实情,没有添油加醋。那个陈家确实来了真定寻找媳妇人选。不过他们来真定不光光是担心小二房的子嗣问题,还因为他们已经看出了一些形式,派了人,想在真定城中重新找个靠山。程家和真定王府的龌龊知道的人很少。别人都认为是真定王府心疼寡居的姑太太,才把长宁郡主并女儿接回了真定王府常住。所以陈家就把程家当成了一个好的靠山攀了上去。他们拿儿子的婚事出来,只是为了有一个搭话的借口,说是不了解真定的事,请程家帮忙牵根红线。 程家是自家知道自家事。自二房掌家以后,家族在真定城的地位逐日下降。家族生意又被程谨明里暗里地挖了无数的墙角,渐渐不能支撑日常,开始了寅吃卯粮的日子。看到了陈家的富庶,程家二太太就想着把好处拿到自己手里,干脆推了自己的庶女出来。她本就不喜欢程玙,也就不会想她嫁过去的后果是什么。 “……就这么的,两家定下了亲事。” 素竹把事情禀完了,偷眼看了程嫣一眼,又垂了头。 程嫣站在那里,开始思量着这件事。 说到底,程玙和她一样,都是想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人罢了。她只是幸运一些,投胎好,可以跟着表哥们读书,开阔了眼光,有疼爱自己的哥哥肯为自己的事情转圜。她是在把事情都做下去以后才想到这样作是不是泼了董大家的面子,给哥哥惹出什么麻烦。后来从董婧那里,她知道董大家只是在家里砸了两个茶盅才悄悄舒口气。可这中间,哥哥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才能换得她的自主。 又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程嫣终归是叹了一口气,对素梅说:“素梅,你去办件事情。” 素梅微垂了头,等着吩咐。 “陈家和程家的婚事可以继续,但是我不喜欢有个傻子堂姐夫。要他们陈家换个合适的人选再来。另外告诉程玙,我等着她的承诺兑现的那天。” 她能帮的也只有这些。把握不把握的住都要看程玙自己。 程嫣想了一下,又说:“你要是没办法或者是没什么把握就去找谢先生,请他给你出个主意。” 谢先生和另一位吴先生是程谨从自己的幕僚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两个,送到程嫣这边,帮她出些主意,做些不该小娘子出手的事情。 谢先生和吴先生刚刚过来两日,和程嫣只见过一面,叙了主仆,正和程嫣身边的人熟悉着,还没有开始做事。 程嫣要素梅去找他们,也是有考验两个人的意思。就算哥哥再怎么夸奖,她总要给两个人点机会,让他们把本事显出来才行。 除了护卫,除了两个幕僚,程谨还派了两个外边铺子的管事,协助素菊管理程嫣的产业,派了一个账房先生负责总账。 程嫣的人手就这么的搭了起来。 素梅恭恭敬敬的应是。 她和素竹两个确认了程嫣没有其他的吩咐,起身退了下去。 素兰等两个人走了,才从外边进来。她身后跟着四个婢女,分别捧着茶具,香炉等物什。 素兰看着四个婢女把东西摆放好,把人打发下去了,才对程嫣说:“小娘子,新煮的茶水。这次的茶水里边什么都没加。小娘子尝尝看味道如何。” 程嫣走回到坐席边,拿了茶杯尝了一口,马上就吐了出来,“这也太苦了。” 素兰脸色就有些惨白。自己拿了另外一个杯子倒了茶水稍稍呡了一下,立刻跪在地上:“奴婢下次会少煮些茶叶。还请小娘子见谅。” “起来起来,之前可不见你们有这么多的规矩。如今怎么动不动就跪下。”程嫣有些不满。 素兰红着脸站起来,侍立在一边。 程嫣就把一只胳膊支在了膝盖上,用手托着腮歪着头看着素兰:“你为什么不和她们一样换个差事领,还是选择留在我身边伺候着。” 素兰想了一下,很是认真的回答:“小娘子,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但是我想,我总能把小娘子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反正小娘子身边也不能没人侍候,所以我就选了这个。” “那将来她们都放做了当家娘子,你却还是我身边的婢女,你就不会不平吗?” 素兰依然是很认真的摇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她们做的了的事情奴婢做不了。奴婢做的了的事情她们却不一定做得到。有什么可不平的。” 程嫣笑了,她身边的四个婢女虽说都还要历练,但是各有各的通透,这也算是个幸事吧。 93幕僚 素梅这次办事的速度很快。也就七八天的工夫,就来回禀事情的进展。据说这次陈家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了程玙,觉得不论是长相和人品配小二房的傻儿子都有点糟蹋了,就主动把男方人选换成了长房的嫡幼子。这个嫡幼子据说不仅书读得好,骑射工夫也不错,年方十九。他在之前曾经定过一门亲事,女方还没过门,就得急病去了。所以如今还没有说亲。 反倒是程家,看到陈家换了人选,觉得这个人选配个庶女也太糟蹋了,想把程玙换成程珏。三房的程玲听说了也想是争上一争。倒是陈家坚持,说是我们本就是看上程玙的人品,这要是换了人,婚事就算了。 程家的族长夫人到底是舍不得陈家的万贯家财,才勉强捏着鼻子认了。 但是婚事一定下来,就开始把程玙拘束在身边学习女孝经,列女传一类的。目的无非是告诉程玙不要嫁过去就忘了程家。 “……程五娘子说她知道一切都是小娘子在中间斡旋。只是她如今不方便来谢恩,更不方便派了人来。只拜托奴婢代他给小娘子磕个头。”素梅说着,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个头。等做完了这些动作,站起来素梅才继续说,“程五娘子说她永远忘不了是谁在关键的时候帮了她。她请小娘子给她五年的时间。五年后,陈家就是小娘子的。” 程嫣笑了,并没有把程玙的承诺放在心上。如今天下大乱在即。谁知道五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只是还了当初这位堂姐帮她的恩情,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 不过她显然还是对另外一件事情更感兴趣:“陈家这么快就和程家把所有礼过完了吗?你们又是怎么让陈家改了主意的?” 素梅笑盈盈地回答:“小娘子,谢先生和吴先生果真是神人。” 程嫣挑挑眉梢,等着素梅继续说下去。 “这次吴先生不知怎的把玄真观的陵城真人给请了来。也不知道陵城是怎么跟陈家说的,让陈家认为程五娘子的八字会和长房嫡幼子的八字相合。他们那位公子的未婚妻过世后,曾经又说过两门亲事,可都是因为女方出了点意外才没说成的。陈家就信了。谢先生又找了人传了闲话,让陈家知道小娘子只和程家五娘子好。陈家自然就变了主意。反正他们一开始也没想过为小二房娶个程家的小娘子回去。” 如今的世道,确实是僧道的话最好用。佛法是前朝刚从番邦传来,自然不如本土的道法信众者广。请道士出面倒真的是一个好办法。难得的是吴先生竟然请得到陵城真人。这位可是玄真观观主的亲师弟。玄真观在洪州不说是第一,也绝对是排前三的大道观了。 而谢先生的传话要传得巧妙,让人家信服也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 程嫣微微而笑,看来哥哥荐过来的两个幕僚确实都不简单。 “你去和吴先生谢先生都说一声,明天安排个时间,我要和两位先生聊聊。” 素梅应了,又说了几件小事的安排,才退了下去。 程嫣回到临窗的软塌上,靠在那里想着事情。 如今她自己的人手算是基本搭了起来。吴先生和谢先生应该都是本事的,她要好好和两位先生聊聊。毕竟自己岁数小,有很多事情会考虑不周到。就像这次婚事得罪了董大家的事情今后肯定是不能再办了。就算要办,也要办得稳妥,让哥哥不至于太为难才成。如果吴先生和谢先生能够平时多帮她出出主意,时时指点一二,相信她会更加能够帮到哥哥才是。 文的有两位先生。武的就要靠立夏这边了。俗语说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新到了她这边的护卫出自两家,互相不服简直太正常了。哥哥既然敢把人交给立夏,说明立夏肯定是能把人整好,只是需要时间罢了。至于素竹……她之前毕竟专注于侍候她,没在武艺上多下功夫,如今也只能给立夏打个下手,当个传信的人。程嫣开始想要不要把二十派过去跟立夏一起担任护卫统领。她是女子,还是有个女子做护卫统领会更方便。可是想到她对十九的打算,程嫣又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二十再走了,她身边就没有贴身的暗卫了。但如果把十九安排去当护卫统领……他从小就守在她身边,已经没了方便不方便的问题。可是想到十九那个沉默寡言的性子,程嫣自己就摇了头。护卫这边只能是先这样,以后再做打算了。 至于到产业方面,有素菊配合两位大掌柜并一位老账房,程嫣是一点也不打算管的,随着他们折腾去吧,总不会让她喝西北风就是了。 只是她可能要和素菊说,让她把管着的衣裳首饰并她的私房整理出来,交给素兰后边带起来的二等婢女。这样内外账分开,也许更好一些。 吴先生和谢先生两位听了素梅的传话,说是小娘子要见他们,不免都有些激动。 他们两位都是那种已经落魄的小世家子弟,凭着家里祖传的一些藏书,跟着父辈识了文断了字,却没有举孝廉的机会。后来大夏亡了,更加绝了出仕的心思。为了养家糊口,他们不得不游走于各大世家,做了贵公子们的幕僚。如今大多数当幕僚的,都和他们有着类似的背景。 程谨是他们游走各世家的时候见过的贵族子弟里比较出色的一个。当然,这里的出色除了指他的见识也指他的胸怀。当程谨的幕僚,只要你肯用心用力,总不会受到亏待。而且程谨虽然幕僚很多,但不会偏听偏信,不用担心受到排挤。 所以两位先生虽然在幕僚团里边并不受重视,也没有动过再换东家的意思。可长期做个边缘人物,他们也总会有意难平的时候。 后来,程谨要挑选两个幕僚跟着要嫁给定山之主刘勇的程小娘子。吴先生和谢先生两个平时就比较谈得来的人互相一合计,就毛遂自荐了。程谨分别和两个人恳谈了一番,就让他们过去找了素梅姑娘。 只是,过来了以后,程小娘子只见了他们一次,叙了主仆,就把他们丢在了一边。两个人的心中都有些嘀咕。后来素梅姑娘来求教,两位先生想着总要显显自己的本事,才合力把事情办了。如今,小娘子又要见他们,说明他们前边办得事情让小娘子满意了,他们怎么能不兴奋。 94谢吴 程嫣是在外院碧澜阁的小书房见的二位先生。吴先生已届不惑,谢先生却刚刚而立。程嫣就没好让他们到自己的倚翠楼,而是选了外院的碧澜阁。 等程嫣到的时候,两位先生已经等在外书房里。等看到小娘子进来,两人纷纷见礼。众人互相行礼后,分宾主落座。 碧澜阁因为会经常用来招待客人,摆放的是特制的缩小版的床榻。这种木头打造的床榻离地两尺上下,宽不过三尺有余,长也就是六尺。床榻三面有护栏,正中间摆放了一张床桌。这样一张床榻上就有了两个比较宽阔的可以供人坐的位置。 这种位置坐着确实会比盘膝或者跪坐在坐席上要舒服许多,而且关键是不用脱鞋子。程嫣来之前,两位先生就对这种床榻比较感兴趣,左摸摸右摸摸,又来回换了位置坐,互相议论着这种床榻的舒服性。 等程嫣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匆匆从位置上起来,闹了个大红脸。 程嫣对于二位先生的反应并没有放在心上。第一次见到这种床榻的人都会觉得奇怪,研究一番是免不了的。倒是跟在程嫣身后的素兰掩唇轻笑了一下,才恢复了面色正常。 等程嫣在主位上坐好,素梅和素兰两个一左一右的站了,谢先生请吴先生在上首坐了,自己坐了下首的位置,才开始叙话。 一开始大家说的无非是两位先生多大岁数,家是哪里的,家里还有什么人,是什么人在家中照顾之类的寻常话。趁着这个机会,程嫣在观察着二位先生,二位先生也在观察着这位真定城中赫赫有名的明珠。 上次双方都是匆匆一瞥。这次正式打量,吴先生偏稳重一些,还不觉得什么。谢先生却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仙子。不是别的,这位小娘子未免也太漂亮了一些。按说十四岁的小娘子,快及笄的姑娘家,神色间怎么遮掩都会有种青涩。可程嫣给到谢先生的感觉则是自己见到了一口深潭。这口深潭既可以是平静无波的,也可以掀起滔天的巨浪,让人湮没其中不可自拔。偏偏小娘子的眉眼太过于靓丽,让人很容易忽视了她的那特别的气质,只看得到她的漂亮。程嫣让谢先生不由自主的想起火红色的蔷薇,独自傲立风中自在绽放。 程嫣也在观察着两位先生。吴先生岁数大一些,面容也有些苍老。但他打扮得很是整洁,三缕长髯修剪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说话的时候喜欢捋着自己的胡子,摇头晃脑的,很像当初教她读史的老先生。可这位吴先生却没有当初那位老先生的呆板。虽然表面上一本正经的,话语却很是活泼有趣。 另外一位谢先生则和这位吴先生不同。他打扮的多少有些随性,或者说是不修边幅,像个街边随处可见的帮闲。可是说出话来言之有物,也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很尊重吴先生。应该是个有才,且心思细腻的人。 程嫣暗中点了点头,话题从春秋战国说到了楚汉相争,又说到了大夏初立,说到了夏殇帝的得失,说到了当今的大势。 两位先生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考教,虽然也说重视,却并没有多么放在心上。在他们原来的想法中,和一个还没有及笄的小娘子对谈。就算这个小娘子是程大公子的妹子,自幼长在真定王府,见识上超过一般人家的小娘子也会有限。可对谈中,当小娘子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两个人都不得不重视起来,坐姿也从一开始的闲适变成了危襟正坐。 等小娘子觉得可以了,端了茶送客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后背的衣襟被汗水浸湿,在这个冬日里边凉飕飕的贴在背上,难受极了。 他们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了,匆匆告了辞就走出了碧澜阁。 在院子里边,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都不敢在此说什么,互相递了一个眼神,决定回了住处再谈。 素梅一直把两位先生送出了院子,才回到书房。素兰这个时候已经帮程嫣披好了大氅,显然是准备回去了。素梅也就不再问什么,沉默着一起回了倚翠楼。 在倚翠楼中,程嫣坐下,喝了杯茶,才对素梅说:“你安排两位先生到昕宁去。” “昕宁?”素梅一惊,觉得自己听错了。小娘子安排人去昕宁干什么。大公子不日就要启程去昕宁了,早就把人安排过去了,还用小娘子再安排人吗。 程嫣没有想向素梅解释的意思,直接说:“让两位先生在昕宁府衙的附近置办一个院子,不要太小了。再让他们留意甘州的事情。我后边会派人过去的。” 想了想,程嫣又说道:“让两位先生问素菊支取银子,并且让素竹安排护卫跟着。另外我不希望大哥知道这件事情。” 素梅心头一紧。不让大公子知道,也就是说目的不是帮大公子收集情报了。那小娘子派人过去做什么。她不敢再深想,急匆匆地下去安排去了。 等素梅走了,程嫣问素兰,“大哥什么时候走,时间定下来没有?” 素兰恭谨地回道,“大公子已经到了长宁郡主那里辞行,估计下晌就会过来。听汜公子那边的小厮说,应该是定了明日启程。” “那你就再和素梅说声,让她嘱咐两位先生……”程谨话说了一半就顿住,改了主意,“算了,既然已经说过不要让大哥知道。他们如果自己不知道去安排,我还用他们做什么。” 素兰恭谨地应是,依然侍立在一旁。 大哥明日就要启程,自己的事情也要安排下来了。程嫣暗自思量着,又站起来:“走,我们去阿娘那里。” 素兰忙忙地让二等婢女去取了大氅来,给小娘子披好,又拿了手炉,塞到小娘子的怀里,上下打量了一下,觉得小娘子不会被冻到了,才跟在身后,一起下了倚翠楼。 长宁郡主正和儿子依依惜别着,听到女儿来了,忙说:“还不快请进来。” 程谨就站起来等在一旁,等着妹妹进来。 程嫣第一眼就看到程谨,笑着打趣他到阿娘这里来也不叫着自己,是不是想好处独占。程谨就回答她说平日都是她在阿娘面前尽孝,如今还不允许自己卖卖乖是怎的。 兄妹两个你一眼我一语地,很快把长宁郡主逗笑了,冲淡了些许别情。 95刘府 自这个儿子十四岁起,程谨就没有在长宁郡主身边待过几天。所以长宁郡主是早就习惯了离别的。再说这次走又不是去游历,而是去昕宁,还有那么多的表哥陪着,长宁郡主也就不觉得什么了。她只是对着程谨的小厮嘱咐了又嘱咐,才把人给送走。 程谨走了,程嫣也跟着告辞。长宁郡主知道这兄妹俩一定是还有话是不方便当着她这个阿娘的面说的,也不勉强,把程嫣身边跟着的素兰也照例嘱咐了一通,就把人也打发走了。 兄妹两个走出了长宁郡主的院子,就绕着花园慢慢走着。 如今已经过了二月二,花园里的湖已经开始化冻,有锦鲤不断冒出头来吐两个泡泡。 程谨想到自己去岁八九月刚回来的时候,妹妹还丢三落四地,动不动就会被裙子绊倒。如今大半年过去,已经能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 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妹妹还梳着双丫髻的脑袋。这个子好像也长了点,让他不是随便一抬手就能揉到了。 程嫣恼了,保住自己的脑袋,护着发型,“哥哥,你都给我揉乱了,梳起来很麻烦的!” 程谨笑了,说她:“你今年就十四了,这就不允许哥哥摸了是不是。” 程嫣皱皱鼻子,并不回答。 程谨只能是无奈的摇头,陪着程嫣继续走。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程谨才主动开口,嘱咐程嫣在王府要孝顺阿娘,听舅母的话,别淘气。 程嫣只是含笑听着,并不反驳。 程谨只知道妹妹今天特别的乖巧,忍不住又多嘱咐了几句。他可不知道未来这个妹妹会送给他多大的惊喜(吓)。 真定王府这边,程氏兄妹其乐融融。定山府衙中,刘勇名堂高坐,幕僚辅臣、将领分列两旁,却是有些剑拔弩张。 刘勇这几个月在定山又招募了很多新丁,加起来有了一万两千多接近一万三的队伍。他这边采用的是大夏的兵制: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二十什为一曲,十曲为一营。也就是说一营有两千人左右。营的长官被称为都尉。当成军的时候派出几营不定,奉领兵大将为骠骑将军,都尉需要听凭骠骑将军调遣。 目前定山有两千多人还留在新兵营,剩下的人被刘勇分成五个营。这样合计起来有六位都尉将军。能够担当骠骑将军的除了刘勇自己,还有他大哥刘寂、结拜兄弟石洲和邓文博。也就是说厅里的武将除了他自己一共有九人。 幕僚这边除了伍辰伍淮安还有一位经泰。这位经泰先生不肯说自己姓什么,可确实是有治国之才,刘勇也就把他留了下来。只是刘勇并不是很信任这位经泰先生,有些事情会故意瞒了他,他出的主意刘勇也是和伍辰讨论再讨论,确认了确实可行才会依照行事。 另外还有一位耿参耿先生和一位杨康裕杨先生。耿参是原来下邳的郡承。是一个小家族的子弟,因攀上了关系得了一个郡承的职位。后来刘勇占了下邳,让他继续做他的郡承。再后来吴觉占了下邳,他怕被报复,又欣赏刘勇的果决,就挂冠,跟着刘勇转战到了定山。虽然现在定山大多官员用的都是原来的人,他却成了刘勇比较倚重的内政人才。在刚到定山的时候也确实出了大力。 杨康裕杨先生则是出身桐城杨氏。桐城杨氏是八大宗族中杨氏的旁支。刘勇冲着他的出身也会留下他。毕竟将来要想更进一步,世家大族的力量是不能不依靠的。刘勇还指望着他能帮忙把桐城杨氏拉到自己的战车上来。而这位杨先生在内政方面也有一定的见识,就和耿先生一样成为了刘勇占领定山时稳定人心的重要帮手。 而定山原本的官员和世家,都还没成为刘勇的心腹,也就根本没资格现在站在这里。 现在气氛剑拔弩张是因为双方正在争论关于用定山换平渡的事情。 一部分人支持换,一部分人不支持。支持的人中一部分觉得等打下下邳后不仅要把平渡还给真定王府,还要支付两年的下邳的赋税这个条件太过分了,而另一部分人则觉得反正如今也没本事和真定王府掰手腕,不如就这样。但是在攻打下邳的时候可以多多消耗真定王府的力量而自己保存实力。 这场争执还不是文臣和武将之间的争执,而是各人都有个人的想法,谁也没办法说服谁。 刘勇把背靠在身后的垫子上,揉了揉额头。他已经听着这帮人从早上争执到快午时三刻了,还是没有个结果。不仅仅是没结果,甚至都差点打起来。刘勇觉得他学着别人规定了诸位将领进议事厅不准带兵器还真是英明。否则这帮人恐怕不是动手,而是见血了。 但是刘勇也很是头疼。他头疼的不是这帮人的争执,而是这帮人都各有各的想法,谁也不能服谁,没有形成一股力量。他大哥刘寂一直以他马首是瞻,对于任何事情都是不发表任何看法。所以还没办法看出大哥是否能压服几个都尉将军。可石洲和邓文博是一定不行的。目前的情况是都尉将军掌兵,骠骑将军不掌兵,只有那么五十人左右的亲卫队。如果万一将来都尉将军不听使唤,会成了什么样子! 刘勇想到这些吓得浑身一哆嗦。他觉得他可能知道为什么当初在下邳的时候他明明兵力占优,却还是败在赤眉老儿手里的原因了。 刘勇一怒之下用袍袖拂落了桌子上的茶具。乒乒乓乓一阵响吓得正在争论的人立时住了嘴。大厅里瞬间由嘈杂的闹市变成了落针可闻。 “争论完了吗?没有争论完你们可以继续,我等着。”刘勇的声音冷如冰窖。 下边的众人都觉得耳朵被刺了一般,纷纷垂了头。 议事厅里边安排的是分列两排的坐席。每个坐席前都有矮几,两人一席。后来众人争执,争执不过的时候有人就免不了挥胳膊挽袖子抓领子的,撞得矮几七扭八歪。现在看到主上火了,一个个都跑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并且非常机灵地把撞歪了的矮几给扶正。 看到下边一群大男人哆哆嗦嗦的似鹌鹑,刘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哭好,还是笑好。 96憨货 刘勇再次揉了揉额头,扫视了一圈下边坐在那里头都不敢抬的人,随手指了一个人:“你,郑甸,你来说,你是赞成还是反对。” 郑甸正是六个都尉将军之一。他自位置上起来,看了一圈自己的同僚,发现没有一个人肯给他一个眼神,气得他一梗脖子,双手抱拳,瓮声瓮气地说:“主上,末将反对。” 刘勇把他的动作自然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问他:“你反对什么?” “末将都反对。” “你是说反对定山和平渡换防?” “末将反对!” 郑甸许是看到刘勇的语气一直平静,胆子大了起来,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末将反对换防。弟兄们用命换来的地盘,位置如此重要,凭什么就这么让给真定王府!主上,你不能因为你要娶真定王的外甥女,就把弟兄们都卖了!” “郑甸!” “郑甸!” “郑二愣子!” 四五个同僚同时呵斥。有人一着急,连郑甸在私底下的诨号都给叫了出来。 郑甸也被人给呵斥醒了,忙再次抱拳:“主上,我是个浑人,随口胡说的。我没这么想!可我没这么想不代表别人也不这么想。” 同一席上的方丰简直被郑甸这个浑人给气死了。他还真是对得起自己郑二愣子这个诨号啊!都让他闭嘴了还能继续胡咧咧。这刀补的,是怕主上不处置他怎么地!他不得不伸手使劲扽郑甸的盔甲下摆,压低了声音吼他:“你给我坐下。” 郑甸再四周看了一圈,发现终于有人看他了,但都是瞪着他的,有些纳闷地挠了挠脑袋。总算是他还知道听话,呐呐地坐下了。 刘勇却这个时候拍起来巴掌;“很好!非常好!还有没有人跟他一样,觉得我把你们卖给真定王府了啊?” 所有人再次垂了脑袋。谁都不是傻瓜,就算是真的这么想,也不敢说啊! 刘勇却再次开口:“没有了?我现在可是给你们机会。你们不说以后就永远别说了。到时候再让我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一群大男人脑袋埋得更低,心中都把郑二愣子骂得要死。这种事情大家嘴巴上唠叨唠叨也就罢了,也就你笨敢捅到主上面前。 刘勇看到所有人都不开口,点头:“很好,看来只有郑甸你这么想。”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喝,“郑甸听令。” 郑甸就是一愣,马上就反应过来,把摆放在矮几上的头盔戴上,站起走到大厅中央,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郑甸听令。” 刘勇自自己桌子上的令桶里边抽出一支令箭,丢在地上:“现命你点齐你营人马,明日拔营,夺回下邳。” 郑甸愣住,所有人都愣住。郑甸只是愣,不是傻。这种摆明了送命的题他肯定是不会接的。当初他们可是有接近一万的队伍,都被人家吴觉打出了下邳。如今他营中也就两千多人,真回去就是去送菜的。 可是如今令箭都丢出来了,他怎么下台啊!他下不了台不重要,主上怎么下台?他总不能真的接了令箭,拿着弟兄们的命去拼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吧。 方丰都快被郑甸这憨货给气死了。不该愣的时候他傻愣,该愣的时候他又不愣了!这种时候,他只要说声:我不去,我没那本事,我不反对了。这个事情也就算完了。可这憨货就低着头在那里盯着那令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不会傻不愣登地直接拾了令箭吧!方丰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出一身的冷汗。 郑甸还在那里傻着,方丰在一边看得着急也是无可奈何。 要不怎么说刘寂是刘勇的亲大哥,最了解这个弟弟的心思,知道他并没有心思让郑甸去送死,而是想压服这些桀骜不驯的将领。 刘家军刚刚成军也就是这两三年的时间。能够跟着他们从下邳来到定山的,都是最忠心的。将来要打江山真还要指望着如今在场的这些人。可也正是因为这些人都是跟着他们起于微末,也就没有了敬畏之心。像什么拿弟兄的命去换媳妇这种话都能在议事的大厅里说出来,可以想见这帮人还把人这是当兄弟,没有当主上。 看来刘勇也是想着趁着这个时候改改这帮人的脾气。别今后要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一点理由都说不出来。 自己是把刘勇当弟弟还是当主上呢?刘寂一边反思自己,一边喝问还愣在那里的郑甸:“你可有把握拿下下邳?” 这个问题我会回答。郑甸想着,马上中气十足地回答:“没把握。” 这声音大的,好像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似的。 “那你可以举荐一个你认为能够拿下下邳的人选,由他接令前去帮我们夺回下邳。”刘寂又说。 郑甸果然脑袋转着四处看。 这个憨货! 这是所有武将心中的想法。他们都觉得自己今后应该小心着千万别被这憨货给埋坑里。 总算郑甸还没傻到家,摇了摇大脑袋:“没有。真要有这能人,我们就不会丢了下邳了。” 这货倒真是实在。刘寂心下暗笑,又问:“既然知道无法打下下邳,你还反对个什么劲!” 刘寂满以为这么一说,这郑甸就应该说声自己错了,归座,这个事情就算完了。没想到郑二愣子还有话说。 “我自己一个人当然不成。可要我们五营齐出,再由主上指挥,我不相信拿不回下邳。” 刘寂被气笑了,反问他,“你说五营齐出。合着你就想把些老弱病残和新兵蛋子留下守着定山不成?” 郑甸梗着脖子不说话了。显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太天真。别看现在苏全表面上已经臣服了更始帝,两个人争地盘的脚步可是没停下。定山如此要地,要是真的只留下些老弱病残加新兵蛋子,他们前脚出门,老窝后脚就能被人给端了。到时候恐怕又会和去岁夏末秋初一般,成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刘寂一巴掌拍在自己面前的桌案上,“还不回去!” “哦!”郑甸应着,耷拉着脑袋回了自己的座位。 一直侍立在刘勇身后的俟江上前把地上的令箭拾回了令桶,又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刘勇再次看着下边的众位:“还有谁有意见?” 大家已经都看出来了,主上这准备是谁有意见谁就自己出来解决问题。否则就请闭嘴。他们除了闭嘴还能怎样。 97经泰 看到如今没有人再有任何意见。刘勇也知道他们只是暂时被压服了,而不是真心的信服,觉得这件事如此做确实可行。可这个事情也没有办法,只能是等将来,让他们看到事实。等这样的事情多了,让他们看到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才能让他们真的信服爱重他,而不是靠着如今的兄弟情义聚在一起。 刘勇拿定了主意,也不再在这个事情上多说。只是公布了和真定王府约定的换防的时间,以及换防的安排。刘勇很干脆,换防换的非常彻底,根本就没准备在定山埋暗子的事情。耿参就提出了那些曾经协助他们稳定定山的小世家,尤其是陈氏和许氏这种曾经出钱出粮的小世家的安排。 刘勇想了一下,告诉耿参,让他们先安心留在定山,但是需要保持良好的关系。也许将来就有了用处也不一定。 耿参点头表示知道怎么办了。 之后别人更没有什么问题。大家也就这么的散了。只是散的时候,所有人都躲着郑甸,搞得郑甸莫名其妙,拉一个人就问人家为啥躲着他。 刘勇等所有人都散了,让俟江把伍辰和经泰找回来。 没有人知道,不管是当初的占定山,还是如今的换防,都是经泰的主意。刘勇是和伍辰反复推演,觉得事情确实可行,才冒险一试。 占定山已经成了,让他们得到了喘息的机会,队伍重新聚集到万人之上。后边换防刚刚开始。就是不知道结果是否能如经泰先生所说的如蛟龙入海。刘勇觉得心里忐忑,所以又让俟江去把人给喊回来。他需要有人给他信心,让他能够坚持下去。 伍辰和经泰回来的很快。 伍辰出身淳州昆阳伍氏。淳州是京都所在地,昆阳就在京都边上。伍氏能把家安在昆阳,也是一方不小的势力。毕竟天下世家并不是只有十二姓。 大夏末帝薨逝那年,伍家就把家中成才的子弟四散,目的就是提前找出未来的潜龙,以求在新朝能够更近一步,变成十二姓之一。伍辰就是那个时候离开家族的。所以他虽说离家多年,还是有着世家子弟的做派:衣不厌精,食不厌细。就算是出门在外,永远有办法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 经泰就是个和他相反的人。 刘勇曾经和伍辰猜测过经泰先生的出身,却没办法看出任何端倪。 经泰先生有着一张少年的脸,却满头的白发,这种巨大的反差能让初见的人吓个一跳。他平日不讲究吃穿。只要是小厮帮他打理好的,不管是破衣烂衫还是绫罗绸缎都能混不在意的穿。山珍海味不见他惊喜,粗糠烂菜也能入口。 就是这么一个人,点出定山,就让他们有了落脚之处,提出换防又能让他们猛虎归林。如果他能多说几句又会如何?刘勇不得不如此畅想。 二位先生一进来,刘勇先行拱手:“二位先生。” 两人同时抱拳回礼。 伍辰连声说不敢,经泰却一言不发。 三人落了座,等小厮奉了茶退下去,刘勇才问道:“两位先生,既然已经定下换防的事。不知道在换防的时候我们该注意些什么,或者说我们到了平渡该如何做。先生可有教我?” 他口中问的是两位先生,眼睛却只看着经泰。伍辰自然也是知道刘勇在问经泰。这本就不是争风的时候,他自然也看向了经泰。 经泰既然跟了刘勇,自然不会再不应该的时候故作深沉。听到刘勇的问题,他略微想了一下,就道:“平渡在真定王府治下已经近百年。我们自然是没办法把平渡真正的掌握在手上,反倒不如大方一点。主上不如不要动平渡的地方官,仍让他们各司其职。只是要注意积攒粮食,加紧练兵,严防暗子。为了攻下下邳做好准备。” “那不知我们又该如何攻下下邳?”刘勇又问。 经泰拿起茶盅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这个主上真的问错了人了。俗语有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盖因君在朝堂之高,无法准确掌握战场形势。如今什么时候和赤眉军开战都没定下,我又如何能说该怎么打呢。而且……” 经泰扫了一眼旁边有些虎视眈眈的伍辰,“我对如何调兵遣将并不擅长,不敢乱出主意。” 刘勇和伍辰对视了一眼,不得不放弃继续问下去。三个人就开始聊如何换防。到底是先派了大军分批开拔,派一部分人去接收平渡,还是该在这里等人接收了定山后一起开拔去平渡。什么人走,什么人留,怎么走,要带多少粮草等等等等。 这一万多人开拔不是一个小事情,方方面面都要安排妥当。 三人这么一聊,聊到了日暮黄昏,肚子有些饿了才停下来。刘勇有些意犹未尽,忙说先吃了晚膳再秉烛夜谈。只因他们这么一番畅谈下来。刘勇才知道这位经泰先生对于洪州各郡县的情况可以用了如指掌来形容。刘勇总觉得自己才刚刚了解到经泰先生的能力的冰山一角,对他的话是更加重视。 伍辰在心中也收起了轻慢的心思。觉得将来经泰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大敌。 他们这边准备彻夜畅谈。 程嫣那边也开始连夜打点行包。 四个贴身婢女带着人,被程嫣指使的团团转。程嫣自己却在自己的书房里亲自动手收拾这那些抄出来的兵书战策。十九抱着剑,靠在柱子上看着她。 “你真的要走?” “听到你说话还真是稀奇。”程嫣抬眼皮看了十九一眼,继续收拾着书,却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你真的要走?”十九又重复了一次。 “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只是想到庄子上住些日子。真定王府人来人往的吵得我烦。” “你真的要走?”十九第三次重复。 程嫣气得把一摞书在案几上戳得邦邦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就是想到庄子上住些日子。” “你不是!”十九肯定。 程嫣气得鼓着腮帮子,很像个可爱的小蛤蟆。 她其实很想大喊: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可她怂,她不敢。 98前程 程嫣是真的觉得自己很怂。 其实也很奇怪,程嫣自认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世上就没有她不敢干的事情。连婚事这么大的事情她都能一个冲动之下自己决定了。可为什么在十九面前她就变得这么怂了呢! 也许只是因为十九是陪着她长大的那个。他看过她所有的所有的不堪的一面。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没有得过哑疾的人,他是唯一一个陪着她哭过,陪着她笑过,陪着她醉过,也是唯一一个能够一眼看透她的人。 这些好像都让程嫣觉得自己在十九的面前无所遁形。所以其实她已经动了让他离开的念头。可是如今还不行,她的身边还离不开他。 “你不是!”十九还在坚持。 “啪”地一声,程嫣把书全都摔回到桌子上,她真的怒了:“我不是什么!” 十九低着头想了一下,又抬头看向程嫣:“你不是想去庄子上小住。” “那我想去哪里!”程嫣已经开始磨牙了。要是她打的过他,一定一剑捅了他。她心里腹诽着。 十九又低了头想着。这次他用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然后再抬头的时候已经用肯定的语气说:“你想去昕宁,找大公子。” “我没有!”程嫣否认。 可这种否认外强中干,看起来倒是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 十九再次低头思考。然后他抬头说:“我知道了。” 说完这话,十九跑了两步窜起,借着柱子的反弹之力上了房梁。 你知道什么啊知道! 程嫣跺脚,抬头往房梁上望。可是宽宽的房梁完全遮掩了十九的身形,让程嫣从下向上看去,根本就找不到十九。 她再次鼓起了腮帮子,这次不像蛤蟆了,像河豚。 因为看不到,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房梁上的十九看着她鼓鼓的小脸,露出了一个浅浅淡淡的笑。 十九没说错,程嫣确实是准备到昕宁去找大哥。可她也知道要是明着走,没有人会同意的,所以她准备来暗的。 她先是磨了阿娘好几天,让阿娘同意她到雾山的庄子上去住个两个月。然后又和阿娘越好,让阿娘一个月以后也到庄子上陪着她。理由是春天来了,雾山的景色好,适合打猎。她在真定王府住闷了,又没有小娘子陪她玩。 然后程嫣就把自己的几个婢女指使得团团转,完全是按照去雾山住两个月的架势准备的。她只是私下里让素菊准备了很多金叶子,又把前些日子抄的兵书战策收拾了一个书箱出来。收拾这些书本是她自己来的,没想到还是让十九看出来了。她就没明白他是怎么知道她要去找大哥的。就算猜到她不要去雾山山庄,也应该想她是翘家吧。 算了,不管他。反正他的命都是她的,总不会去乱说。 程嫣咬咬唇角,继续收拾书籍。当然,她也不敢收拾的太干净了。万一让谁再看出来了,在她没到昕宁之前就把她追回来就不好玩了。 第二天辰正,程嫣就带着四个婢女,两个暗卫,一大队护卫,浩浩荡荡出了真定王府。 程嫣坐的马车,白起就跟在马车边上溜溜达达地走着。 马车噜噜,摇摇晃晃地让人昏昏欲睡。 走了大半个时辰,程嫣估摸着离开真定城有些距离了,挥手叫停了马车。队伍停下,所有人都有些奇怪地看着下了马车的程嫣。 素兰和素梅两个陪着她坐在马车里,素竹素菊则都是骑马的。素兰素梅两个也紧跟着下了马车。素竹和素菊则是忙忙地跑过来。 众人等着程嫣的吩咐。 程嫣看了四个贴身婢女一圈,对素菊说:“你把你带来的所有金叶子都给到素竹。” 素菊莫名所以,却还是听话地跑去到自己的马上拿装着金叶子的包袱。 立夏这个时候也跑了过来。他是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从小就跟着程谨,也是在暗卫营摸爬滚打过的。所以这次给程嫣选护卫统领,考虑到立夏的功夫过硬,又跟着父亲帮着程谨办差,很是历练过,才把他派了过来。而且程谨一开始就和他讲明,既然把他给了程嫣,他今后的荣辱就系在程嫣一个人的身上了,是没有可能再回到大公子的身边去的。立夏明白轻重,所以整合护卫队的时候很是用心。如今,他看到车队停下了,自然要跑过来看看。 看到素菊把金叶子给了素竹,立夏很是惊疑,但是聪明的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程嫣再次发话;“素竹,拿几只信鸽给到素菊。立夏拨几个护卫给到素菊。素兰,素菊你们两个上马车,继续倒雾山山庄去。” 聪明的立刻反应过来,小娘子这是不准备倒雾山山庄去。但是应该是怕行踪暴露才会派了自己的婢女继续倒雾山山庄去。再看看素菊和小娘子相似的身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程嫣过去想从真定王府里边偷跑出来玩的时候,曾经这么干过,所以四个婢女也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素兰还有些担心,问道:“小娘子,我们要瞒上多久?” “能多久就多久,直到瞒不下去为止。” 其实只要到了昕宁,真定王府一定会知道。程嫣只是不想真定王府反应过来才这么说的。 “那我们事后要到什么地方找小娘子?”素兰又问。 “有信鸽在,我会联系你们的。” 素兰没什么问题了,和素菊相视一眼,跟程嫣告辞,又去嘱咐素梅和素竹要照顾好小娘子,才上了马车,带着立夏分过来的护卫,继续去了雾山山庄。 程嫣看着笔直的官道,直到马车在前边拐了个弯,隐入山间不见了,才回头看看还列队等在一边的护卫。 大哥一共给了她一百五十人的护卫队。加上她自己原来就有的五十人的私卫,一共两百余人。按照大夏的军制,正好是一曲的编制。 而这一曲就是她的私兵,是她未来的仰仗了。 程嫣深吸一口气,对着这些身家性命都系在她身上的护卫大声喊道:“我——程嫣——在此立誓——带着你们——奔个前程!你们——可愿——跟我!” 小娘子的声量自然没有多高,可大多数人还是听清楚了。 立夏的脸上浮现了喜色,大声喊道:“跟着小娘子,奔前程!” 他的中气十足,自然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啥时“奔前程!奔前程!”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了兴奋的神色。 99抵达 看着众人激动的脸,程嫣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浮上了笑容。 素竹已经把白起牵到程嫣的身边。白起的身上马具一应俱全。 程嫣翻身上马,一挥手,众人跟在她身后,调转了马头,奔向马场。 到了马场,马场的管事一听程嫣要提走三百多匹马,就跳了脚。 程嫣眼风一扫,立夏就把这管事一脚踹翻在地上。旁边的马场小管事瑟瑟发抖,不敢吭上一声。 “这马场是谁的?”程嫣冷着声问管事。 “是……是您……您的。”管事哆哆嗦嗦的回答。 “那我提走自己马场上的马有问题吗?” 管事嘴唇哆嗦着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马场是在小娘子的名下没错。可小娘子平时最多也就是到马场跑跑马,从没有管过马场的任何事情。他平时可都是向大公子报账的。 马场现在也就八百匹左右,让小娘子一口气提走三百多,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大公子交代啊! 管事只能深垂了头,不开口。 管事不开口,下边的小管事却有精明的。 一个小管事看到这情况,主动上前一步,有些忐忑地开口:“小,小娘子,小的这……这就帮您点齐马匹。”他说完还猛吞了吞口水,看了一眼管事的背影,又把眼神错开。 管事听到有人主动站出来,回头狠狠一眼瞪过去,却被立夏又一脚踹了过去。 程嫣看了一眼这个小管事,点了点头。立夏一挥手,自然有人拉了这个小管事出去。 小管事旁边有人伸了伸手,想拉住他,却被旁边的护卫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程嫣不再说话,就这么等着。 过了有半个时辰,外边有人来回报,马匹都已经配了马具且点数完毕。随时可以出发了。 程嫣点头,这个时候,素梅也赶回来,回报所有的干粮已经准备好。 他们从真定王府出来,跟人说的是要到雾山山庄,也就没有带任何口粮。现在改了目的地,自然要把一切都准备好,所以到了马场的目的除了一人双鞍以外就是要备好干粮。 程嫣看到两边的事情都顺利解决了,悄悄松了一口气,带着人往外走。 走之前跟立夏嘱咐了两句,立夏立刻会意,留了几个人把马场上的人都给控制了起来。这要是让他们把消息送了出去,一切心思都白费了。 出了马场,一行两百多人翻身上马,一人双骑绝尘而去。 马场的管事到底是后悔,还是懊恼就不是他们要去管的事了。 昕宁和真定,中间隔了一个醴陵,快马加鞭只要三四天的时间。两百多人奔驰在路上,吓得路人纷纷躲避。只是现在各地调兵频繁,人们都以为真定王府又在调兵,也就没人注意。 一路上很顺利,程嫣带着人在第三天黄昏的时候就赶到了昕宁城外。吴先生和谢先生是在前一天接到的信,已经在昕宁门口等了一天了。他们终于是知道为什么先把自己二人给派到昕宁来了。可小娘子来了这是跟家里说过的还是没说过的,他们心里真是没谱,就没敢贸贸然跑去找大公子。 城门上的守卫看到远远的大批人马奔着城门来了,却没有接到任何己方人马会到的消息,吓得直接关了城门,并派人快马加鞭地把消息报到了郡守府。 程谨正在郡守府的议事厅众位表哥对着舆图研究着该如何对甘州用兵,就听到城门守卫来报,说有一队一两百人的马队冲着昕宁来了,每人都是一人双骑,怕是来者不善。 “慎之,要不我去看看。”刘汜首先开口。 “四哥,我跟你去。”八公子刘泌主动开口。 刘汜点头,两个人就并肩往外走。 程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对着舆图愣了半天的神,还是说:“你们等一下,我也到城墙上去看看。”说完,他也走出议事厅。 城门下,素梅眼睁睁看着城门在她面前关上,吊桥也被拉了上去,有些傻眼。她调转马头,回到程嫣的身边,说话的时候语气里边还带着不可置信:“小娘子,他们把城门关了。” 程嫣点头,昂着头看着城墙上旌旗招展的斗大的“刘”字和“程”字,面上含笑。城墙上展开的是帅旗。大哥的帅旗已经飘在昕宁的上方,正式走到了人前。 城墙上的守城官等到了刘汜和刘泌两兄弟,马上把垛口让了出来。 刘汜一眼就看到城楼下队伍最前的四名女子,嘴角就是一抽搐。他指着下边的人问刘泌:“我怎么看着那人那么像阿嫣呢!” 刘泌也被吓了一跳,凝神望下去,也惊叫:“是阿嫣没错。她怎么跑昕宁来了!” 他们过来可是为了练兵准备开战的。照说没人会同意阿嫣跑过来才对,她是怎么来的! 这个时候城楼下,立夏已经拨马上前,冲着城楼上大喊:“我是真定王府立夏,还请回报程大公子,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正在这个时候,程谨走上了城楼,看到刘汜和刘泌两个,直接走过来问:“我听到立夏的名字。立夏怎么了?” 刘汜就算是再傻也猜到立夏就是程谨给到程嫣的人了,一指下边:“你自己看吧。” 程谨凑到垛口,往下一看,正巧看到了昂着头向上看的程嫣。他眼神一缩,一拳头就捶在了垛口上,指着下边的程嫣,问两个人:“你们谁让嫣嫣来的?” 刘汜和刘泌顿时觉得冤枉死了。总算刘汜还有理智,直接说:“你要发火也等人进了城再说。难道你准备把阿嫣关在城外不成!” 程谨气得一甩袍袖,径自往城楼下边去。 城门官有些傻眼的看着刘汜和刘泌两兄弟。他没听错吧,他们口中的阿嫣不是他想到的那个人吧。 刘汜已经开始追着程谨下城楼了。城门官只好继续望着刘泌。 刘泌好气又好笑,骂道:“你傻是不是,不知道开城门啊!” 城门官这才反应过来,转身边跑边喊:“开城门,快!快!开城门!” 看他那架势,是准备自己开城门去。 刘泌也转了身。程谨和他同岁。他阿爹却总夸程谨是个能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他心里腹诽,那你是没看到阿嫣逼疯她大哥的样子呢。 如今热闹来了,他怎么能不凑凑。 100饿了 城楼下,程嫣看着吊桥缓缓地放下,再看着城门向两侧缓缓打开,然后就看到大哥一个人从城门里边走出来。 程嫣就看着大哥一直走到她的马前,牵了她的马缰绳,昂头冲着她低喝:“你给我下来。” 好吧。 程嫣揉揉小鼻子,乖乖下了马,和程谨隔着马身,小心翼翼歪出半个脑袋,再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哥哥!” 她在程谨身上要拍她脑门之前先行举了手:“大哥大哥,这些都是我的部曲,你给我留点面子。” 程谨用眼风扫了一圈周围这些或明或暗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人,忍了。 “你跟我进城。” “哦!” 这一声,程嫣应得要多乖有多乖,也不用白起遮着自己了,走出来,跟在程谨的身后往城门里走。 看到小娘子都走着进城了。其他人自然不敢安坐在马上,一个一个的下了马,列队跟着进城。 刘汜和刘泌站在城门口等着他们。刘汜看到程嫣过来,伸手点点她,给她一个等着好看的眼神,就转身和程谨并肩往里边走去。 刘泌则压低了声音问程嫣:“你怎么跑来了?姑姑和大伯父都同意你来了?” 程嫣瞄瞄程谨和刘汜的背影,故意落后一步,和刘泌一起并肩往里走,同时压低了声音撒娇:“八表哥,救救我好不好!” 许是移情作用,程嫣进了真定王府,就缠上了和程谨年龄相仿的刘泌。而刘泌是四房的嫡次子,上边有了继承家业的长兄,性子就跳脱了一些,喜欢带着当初如玩偶娃娃一样漂亮的小表妹到处闯祸。当然了,每次闯了祸背锅的一定会是他,漂亮的小表妹永远是不会错的。 可这次…… 刘泌同样学着小表妹,也用一样的语调跟她说:“这次我可帮不了你了。” 不帮就不帮!程嫣腹诽,再次瞄了瞄前边大哥和四表哥的背影,鼓鼓腮帮子,伸手就在刘泌的腰上拧了一把。 刘泌没防着她这一手,差点惊叫出来。就算是收声收的快,还是有个音发出去了。 许是他们在后边闹腾地动静太大,程谨回头,一个眼刀扫向两个人。 刘泌就觉得一阵冷风刮过,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又懊恼:他怎么就哆嗦了呢!明明两个人一样大,他却似乎被程谨压在下边压得死死的。 程嫣看到大哥不善的眼神,也不敢再闹,忙垂了头跟在背后乖乖走路。 程嫣带来的护卫自然有人带着安顿到军营里边,立夏带着十几个人,跟着素梅、素竹、十九、二十几个人则都进了郡守府。 郡守府是前衙后府的结构。他们一行人刚到了前衙,刘沂和刘汋就迎了出来。他们都是听说了程嫣来了昕宁,不相信,跑出来看情况的。 待看到程嫣真的跟在刘泌身边进来,齐齐抬手指她:“你怎么跑来了?” 程嫣一路上已经被这为什么跑来的问题给问烦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来都来了,还问什么问。” 程谨直接喝道:“怎么跟你表哥说话呢!还不进去梳洗。” 程嫣被程谨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忙低头应了一声,就跟着府衙的婢女去了后宅。 她带来的人,除了以立夏为首的几个护卫,剩下的都跟着她去了后宅。 看到程嫣被程谨给凶跑了,刘氏四兄弟又都不满了,齐齐指责着程谨:“你这么凶做什么。阿嫣来都来了,你有什么话不能慢慢问吗?” “就是,你没看到阿嫣差点掉眼泪吗?” “慎之,阿嫣可不是我们,被你这么凶不哭才怪。” “我……”程谨彻底无语。 那个可是他亲妹妹!亲的!不是捡的!怎么四个表哥一副要给阿嫣撑腰的样子。他算是知道阿嫣为什么胆子这么大了! 程谨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程嫣胆子大的原因之一。 等程嫣梳洗清爽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点点灯火把府衙照地璀璨如白昼。 程嫣心不甘情不愿的到了前院的花厅,一个亲哥四个表哥已经摆开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在她来之前,程谨已经把立夏叫过来问了一通。立夏谨记着自己已经是程嫣的人了,只把路上的情况简单交代了一下,把程嫣对着诸护卫说的奔前程的话以及这三天里边对护卫做出的一些安排统统没说。所以,这兄弟五个除了知道程嫣一路上很安全,没有碰到任何危险以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真定王府是不是知道程嫣到了昕宁。 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总要报个平安回去的。程谨想了一下,发了信鸽给刘池。让他看着怎么禀报给家里的长辈。他相信刘池会知道该怎么做。 程嫣胆子再大,也是个刚十四岁的小娘子。看到五个哥哥这样围了一圈,一个个危襟正坐表情严肃,就有点肝颤。 她几乎是一步一蹭地进了花厅,赤了脚走到席子上,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席子上,一路叫过去:“大哥、四表哥、五表哥、六表哥、八表哥。”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家这哥哥实在是多了点,好像是个人都能管着她。 有程谨在,表哥们自然不用发话,所有人都看向了程谨。 程谨被这些眼神弄得有点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这是希望自己凶一点还是怕自己凶一点啊!他第一次觉得刘家这辈没小娘子真不是什么好事情。看看,多少要跟她抢妹妹的啊! 他只能干咳一声,顶着四个人阴森森的眼光,板着脸问:“你怎么跑昕宁来了?” 程嫣动动觉得有点酸麻的腿,低着头嗫喏着:“就是想来了。” “你……你跟阿娘和舅舅们说过没?” “我……我……忘了。” “忘了?”程谨声调立刻高了八度。这是能忘的事情吗?就算这丫头真忘了,他就不相信手下那些人会不提醒。 “我……”程嫣眼珠转了转,临时想了个理由,“我出来跑马,跑得有点开心,一不小心就跑远了点。谁让昕宁离真定这么近啊。” 谁信啊! 哥五个同时腹诽。 一人双骑,所有的部曲全带了来,这是出来跑马会干的事情吗? “哥!我饿了!”程嫣撒娇,“四表哥五表哥六表哥八表哥你们也饿了哈!” 哥五个同时无语。 101铺子 兄弟很多,但是有且只有一个妹妹到底是什么感受?刘家哥四个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程谨身上。 程谨看看兄弟四个,有点无奈。他们都舍不得凶,他就舍得是不是? 最终的结果,就是五个大男人齐齐败退,什么也没问出来。最多的就是只知道了这个丫头铁了心要在昕宁住下。 等程嫣吃饱喝足了去休息,程谨又把兄弟几个召集在一起,只有一个问题,谁把她给送回去。 结果是,程谨看向谁,谁的目光会躲开。 程谨没辙了,直接点名,第一个就是刘汜,毕竟刘汜是众兄弟里边最宠爱嫣嫣的:“四表哥?” 刘汜一扭头,把球打到刘泌那里,“老八去,他从小就和阿嫣关系最好。” 刘泌张口结舌了一下,然后果断的又把球抛出:“我……我不行。我从来惹不起她。让五哥去。” “我……我还要练兵,走不开。”刘沂果断拒绝。 “我看我们谁去都不合适,还是让慎之去。真论起来你是亲哥,我们都是表的,不如你这个亲哥哥名正言顺。再说了,阿嫣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真要是哭起来我们绝对顶不住。所以还是要你来。”刘汋果断开口。 众兄弟一听,对啊! 刘汜当先站起来:“这个事情就这样了。后边看你的了,慎之。”说完一甩袍袖,施施然走了。 刘沂、刘汋、刘泌三个纷纷起身。不过他们三个比较善良,都拍了拍程谨的肩膀才出去。 “你们……喂……喂!”程谨大叫,却一点也没办法组织那几个人的脚步。由此,他算是知道了,这帮兄弟关键的时候真是一点也靠不住。 可程嫣…… 他…… 程谨有点想撞墙了。 第二天,程嫣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等起来的时候,素梅和素竹已经在床边侍候着了。由于素兰没有跟来,府衙里边的婢女她们又怕服侍的不好,所以只好自己亲自来,只让那些人做些粗使的活计。 程嫣在她们的服侍下梳洗完毕,问了护卫的安置情况以后就问到谢吴二位先生身上:“……谢先生和吴先生到了这边已经有些日子了。我们去看看他们吧。” 昨天两位先生看到程谨亲自把程嫣接进城,就没敢再露面。如今程嫣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见二位先生,素梅吃了一惊,还是马上答应下来。 “尊着小娘子的嘱咐,两位先生昨天看到大公子,就没再露面,也没敢到府衙来打探消息。不过跟着二位先生的护卫已经跟立夏联系上。听说他们是在离这边两条街的榆树胡同置了宅子,又在闹世上盘了个点心铺子。听说那点心铺子的师傅和活计都没换人,只是查了我们的人进去。所以这边的人都不知道点心铺子换了东家。” “是吗。”程嫣点头,看来对谢先生和吴先生的主意很是赞成,“那么我们就去逛逛点心铺子好了。这理由都是现成的。” 素梅忙点头应下,自下去安排。 所以等程谨寻来了的时候,程嫣已经带着人出去逛街了。 程谨很是郁闷,逮了在府衙的内管事问罪。内管事很无辜的一句“您也没吩咐小娘子不能出去啊”堵得程谨彻底没了话,只能是垂头丧气的回了外书房。 程嫣到了街上,看到人潮拥挤,干脆就弃了马车,带着十九和素竹素梅三人安步当车地一点点逛过去。立夏无奈,只能是挥挥手,让护卫散到人群里,隔着点距离保护着小娘子。 程嫣今天束了个双丫髻,没有戴钗环,只是在头上簪了两朵新开的桃花,显得俏皮可爱。她为了出行方便,身上穿的也是普通人家小娘子日常会穿着的胡紫色窄袖袄裙。旁边素梅素竹打扮得也很是素淡。三个人走在一起就像是寻常人家的两个姐姐带着调皮小妹出来逛街一样。所以行人最多也就是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漂亮,多打量个几眼,倒真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她们三个。 程嫣在一条街上看到了四五家糕点铺子,可素竹素梅都说不是。她只能是继续逛下去。 走了没多久,又出现一家糕点铺子。这家名为程记的糕点铺子和其他家不一样。虽说也同那些家一样把糕点摆放到了门口售卖,可它里边还有几个小小的垂着帘子的隔间。而这铺子门口排队的人也是特别多。 程嫣来了兴趣,问素梅:“这家铺子卖什么的?要不让人买点来我们尝尝?” 素梅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程记的匾额,才笑着回答程嫣的话:“小娘子,这是我们的铺子。” “我们的?”程嫣疑惑,又回身看了看他们走过来的路上那几间门口罗雀的糕点铺子,问,“你不是说两位先生盘下铺子没多久吗?怎么生意这么好?” 素梅笑着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娘子还是要问两位先生。”说着又伸手一指,“小娘子看没看到那些挂着帘子隔间?那个是专门设了给像您这样的小娘子出来享用点心,休息使用的。我们不如也进去坐坐?” 程嫣大感兴趣,迈步向里边走。 素梅素竹和十九都紧紧的跟上。立夏见了,不太好进去,就传了令下去,跟出来的侍卫都隐在房子四周,把这间小小的糕点铺子给不动声色的围了起来。 几个人进了铺子,一个伙计主动迎了上来。素梅按照谢先生交代过的,说:“我们是淳州来的,想尝尝你们这边有特色的点心。你把你们有名的红梅糕和白果子送些过来。其他好吃的也端上来些个。” 小伙计上下打量了素梅,又看了看跟在素梅身后的人,忙点头哈腰地回答:“没问题,小娘子随着小的来。小的保证把最好的点心都送过来。” 等素梅点头了,小伙计就把他们一行引到最靠里边的一个隔间,并主动把隔间的帘子给放了下来。 小伙计给几个人都倒好了茶,才退了下去。 程嫣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隔间的摆设,就又进来一个伙计,手上端了一个大托盘。托盘上摆着四五样小碟子盛着的点心。 伙计把托盘直接放到了案几上,双手一抱拳,完全是江湖人的架势:“几位可是真定来的?” 102甘州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还是素梅代为回答:“没错。” 那伙计立刻深施一礼:“小的见过小娘子。”这伙计对着的是程嫣,而不是素梅。 素梅看到了,侧身让了一步,把程嫣给让了出来。程嫣点头,问他,“吴先生和谢先生呢?” 那伙计再次一抱拳,“小娘子请稍等。” 只见他上前,打开了靠在墙角一排柜子中的一个,又身子闪进柜子。也不知道他在里边鼓捣了什么,就可以看到那边有风透进来。 程嫣几个都有些面面相窥。只有十九,似乎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面色如常。 那伙计声音又从柜子里边传来,“小娘子请跟我来。” 素竹先一步走过去。其他几人都跟上。 走到了柜子前边,几个人才发现这柜子的后壁靠着墙的位置已经开了一个可容纳一个人通过的洞。而外边应该是某处宅子的院子。 素竹当先走过去。程嫣和素梅都跟在她后边,十九在最后。等人都走了,那伙计又鼓捣一番,把柜子回复成原样,才端着托盘又出了隔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去给别人送点心。 程嫣几个回头,看到的就是身后的墙面向中间合拢。而由于墙裂开的缝隙隐藏在砖缝中,所以一旦合拢,是一点也看不出端倪的。 程嫣看向素梅,素梅有些脸红。 她现在就知道她们应该是在点心铺子的后院里了,可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安排她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这个时候,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小娘子,不知某家这个设计如何?” 谢先生自阴影处走出来,吴先生随在谢先生的身后捻须含笑。说话的是谢先生。 几个人互相见了礼,程嫣才问道:“谢先生,这个是……” 她指的自然是糕点铺子的暗门和这个院子。 谢先生隐含得意地解释道:“狡兔总要三窟。我们在榆树胡同置办了宅子,又在四条胡同置办了铺子。虽说在外边走,这两条胡同过去要绕个很大的一圈,实际上是背靠背的。而铺子和宅子正好后院紧邻在一起。我和吴先生一合计,就简单的弄了弄。这样如果有了什么事情,两边都是出口。要不是时间太紧,把通道能够放在暗处,会更加隐秘稳妥。” 程嫣不由得点头称赞。她交代给两位先生的其实就是暗子做的事情。做这个事情当然是稳妥第一。两位先生能够提前做安排,把危险降低自然是最好。 吴先生这个时候插话进来,“老谢,不如到书房去聊如何?” 谢先生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请了几个人到了书房。 书房里边,一幅巨大的舆图已经被钉在了墙上。 程嫣一眼就被吸引住,也不落座,直接站在舆图前昂头看着舆图。 之前她经常看舆图,对天下的舆图都会了解一些。所以看了一会儿,她有些惊奇地问两位先生:“这个是甘州的舆图?” 吴先生颔首:“不错。小娘子好眼力。” 舆图上虽说标出了山川郡县,却没有注明任何一个字。小娘子竟然能够看了一会儿就认出来,足以证明她对天下舆图到底有多熟。 “那为什么舆图上没有任何文字的标注?”程嫣又问。 “这个自然是防止遗落到外人手上。”吴先生回答。 如今,每份舆图都是无价之宝。要是遗落了被有心人捡去,和资敌也差不多了。 程嫣又把目光转回到舆图上,有些类似于喃喃自语:“可是我总觉得这张舆图和我见过的甘州舆图有所不同?” “因为老夫曾经游历天下。这份舆图是根据老夫的经验,在原来的舆图上修改而成的。” “那吴先生可方便把这份舆图送给我?”程嫣听说这舆图是被吴先生改过的,立刻眼睛一亮。 吴先生哈哈大笑:“小娘子,你太小看大公子了。大公子可是游历了七年之久。而且琅琊王氏可是在甘州几百年。老夫猜大公子手中的舆图只会比你看到的这幅更加详细。” 程嫣的脸难得的红了红,有些耍赖地道:“谁说要给大哥了,我要用不成吗?” “成,怎么不成。”吴先生再次大笑,就像宠溺着小孙女的长辈,“等小娘子走的时候老夫一定把舆图拿下来送给小娘子。” 两个人又聊了两句舆图的话题,就把这个事情放在了一边。众人这才回到大厅正中就坐。 吴先生和谢先生都是喜欢享受的。自从上次见识过真定王府外书房的布置后,来了昕宁,看到手里的银子足够也没省着,照着那个样子也打了三张缩小版的床榻床桌。 所以现在几个人落座都不用脱鞋盘膝,很是方便。 “不知二位先生在昕宁这么久有何所得?” 问出这句话的程嫣又变成那个在真定王府中运筹帷幄的真定明珠,一点也没有刚刚娇俏可爱的小模样。 吴谢两位先生都收敛了神色。二人对视一眼,谢先生当先拱手:“小娘子可对甘州的情势清楚?” “正想请教先生。”程嫣客气的回道。 “如今天下已有七帝,剩下的各地郡守,除了那么一两个以外都对外宣称效忠了某位皇帝。只不过有意思的是他们宣布效忠的皇帝离自己的地盘可能都稍微有点远。比如我们现在的甘州郡守庄文林。”谢先生停下话头,喝了口茶,才继续说道, “我们这位庄郡守是夏殇帝十五年被举的孝廉,当时就到了甘州当了甘州刺史。没两年,夏侯扬杀了末帝。当时的甘州郡守挂冠而去。他就变成了甘州的最高长官。夏侯扬就给他正了名。他这个甘州郡守当到现在也快十六年了。 只是甘州内部北有稷山阮氏在,南有琅琊王氏在。这两座大山让他实际直接掌控的地盘很少。而甘州的东侧就是我们洪州,西边则是德州,景初帝就定都在德州。 庄文林怕景初帝占了他的甘州,就尊了华阳帝为主。华阳帝控制了禹州,而禹州在德州的南边。如果景初帝敢攻打甘州,华阳帝不管是为了名声还是为了地盘,都会趁机攻打德州。所以三洲就这么的僵持了起来。据某家所知,这三洲不管是哪一家都没有调兵的迹象,也没有征兵的动作。也就是他们都没打算在今年动上一动。” 最后一句话谢先生说得很是肯定。 程嫣瞄向吴先生,看到吴先生也不断的点头,显见这是两人共同的看法。 程嫣暗暗点头,这两位先生到了昕宁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能够了解到如此程度已经非常不简单了。 103挨训 “那二位先生对于我们打算攻打甘州的事情怎么看?” 在真定王府内,要对甘州用兵已经是属于公开的秘密了。程嫣相信只要这两位先生稍微细心一点,就已经知道了。所以她也就毫不顾忌地问出来。 谢吴两位先生互相对视一眼,面色都郑重起来。自从知道真定王府年轻一辈一下子派了五人到昕宁来。他们就已经敏感地意识到这是真定王府准备对甘州用兵了。再联想到大公子和王家的联姻,阮氏的登门求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以两个人私下里已经把如今真定王府对上甘州的形式分析了又分析。可私下里猜测分析一回事,正式听主上说到又是一回事。再加上,这次兴许可以算得上大夏忘了之后,真定王府第一次对外露出他的爪牙,意义自然非比一般。 吴先生干咳了一下,才开口,“如果我们所料不差,大公子第一站一定是攻打甘州的昌城。昌城和昕宁类似,都是属于城坚兵多的。所以如果真的要强势攻城怕是会给我们造成很大的损失。而真定王府第一战,又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 “那依先生之意我们该如何做?”程嫣又问。 “昌城之外是大片的沃野。老夫建议把城中人引出来打。这样总比攻城损失小。而昌城的守将杜鸿飞是个脾气暴躁又好大喜功的,想必把他引出来并不难。” 程嫣点头。也不说吴先生的意见是对还是不对。 又把话题引到别的问题上。 就这样,程嫣和两位先生畅谈了有一个多时辰,才惊觉时间不早了,要回去了。 吴先生和谢先生就送他们一行人从榆树胡同的正门离开。 看着程小娘子越走越远的背影,吴谢二人齐齐叹口气。 谢先生看着吴先生问:“先生叹得什么气?” 吴先生脸上浮现了一股怅惘的神态,回答:“我叹的是这位怎么就是个小娘子呢!小娘子就算是再本事,嫁了人,总会被困在后宅。” 谢先生摇头,“我不赞成您的看法。就看程小娘子敢于反抗哥哥,自己挑夫婿的架势,我就觉得小娘子不是池中物。” 吴先生好笑,扭头看着谢先生,“既然如此,你又是叹的什么气?” “我叹的是这都十几年了,真定王府终究还是不甘于平凡了。就是不知道将来这皇位是不是还在刘氏的头上。” 他们都没有料到,真定王属意的继承人并不是自己的子侄,而是自己的外甥。 “我们总有机会看到的不是。”吴先生回答。 二人再次相视一笑,关了大门,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程嫣这边离开了榆树胡同,也懒得回去叫马车,直接让素梅到左近雇了一顶轿子,坐着回了府衙。 另一头,立夏一直带着人老老实实的守在点心铺子外边。他知道程嫣今天来的目的是要见吴谢二位先生的,想到了双方交谈的时间一定不会短。可等了快两个时辰还没见到人出来,立夏就有点慌了。 他挥手叫过一个暗卫营出身的护卫,问他:“你那边可有什么不对?” “没有啊!”那护卫莫名其妙的摇头。这都太正常了,一点不对的都没有。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立夏这是担心小娘子的安全了,忙笑着安慰:“头,您放心。有十九统领跟着,就是谁出事,小娘子也不会有事。” 暗卫营的人,对十九是有着无限天然的崇拜的。那可是暗卫营建营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在十岁稚龄就闯出去的。就凭这本事,小娘子能出事才有鬼。 立夏点头。他对十九很放心,否则也不会自己只在外边守着了。可这个时辰也未免太久了。 立夏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咬咬牙,决定就算是被小娘子责骂,他也要进去看看。 拿定了主意,立夏也不再犹豫,直接闯进铺子,掀了一开始程嫣进去的那个隔间的帘子。 里边两声惊叫传来。 立夏仔细一看,发现里边坐着一位小娘子和她的贴身婢女。只是人他并不认识。 “人呢?”立夏磨着牙问。 “什……什么……么……人?”那位小娘子被吓得瑟瑟发抖,还是坚持着把话问出来。 立夏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够傻的。她们既然能在这个屋子里,小娘子一定是不在了的。最终,他只能恨恨地放下了帘子。 站在铺子里,立夏看着来来往往的活计,买完东西离开的顾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找谁询问。总算是他还没失去理智,确认这间铺子确实是自家的产业。小娘子就算遇到危险了,也不应该是在这里。而如果他要是闹出来,这个地方就算是废了。 无奈何,立夏只能气哼哼地退出了点心铺子。 等他从铺子出来,周围蹲点的侍卫顿时有两个围过来,问他:“立统领,怎么样?小娘子呢?” “我不知道。”这四个字是立夏磨着牙吐出来的。自从跟了大公子办差以后,他就没干过这么丢脸的事情。 总算是程嫣还不算没良心。她回了府衙以后终究记起来今天跟着她出去的还有立夏带着的人,让素梅派人把这些人给叫回来。 立夏收到消息后算是松了一口气,等后边知道了是吴谢两位先生的无心之举后,不知道在心底把两位先生骂了多少次。当然,这个都是后话。 程嫣此时根本顾不上立夏会怎么想,她正在被自家大哥训。 程嫣此时穿着常服,难得的规规矩矩跪坐在席位上,看着大哥程谨在她面前一圈圈走,同时训个不停。 “你说说你!你说说你就不能消停一天是不是!你敢跟家里一声不吭就跑到昕宁来,难道你不知道昕宁就要打仗了吗!” “知道才跑来啊。”程嫣小声嘀咕着,在看到大哥杀人的眼神递过来的时候果断地低头,紧紧抿唇。 大哥发飙的时候一定要果断认怂。这是血泪教训。 程谨回头,看到妹妹很乖的垂着头,满意了。继续转着他的圈子,也继续训。 “你说说你,这要是再真定也就罢了。到了昕宁,你居然一大早上就说也不说一声跑出去。这人生地不熟的,出了事情怎么办! 你说说你…… 你说说你……” 程嫣扶额,这还有完没啦! 104挨训 等程谨训完了,发现程嫣还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只是上身已经趴在桌子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 想到听立夏说过的,这三天里,阿嫣是跟这帮糙汉子一样,一人双骑,日夜兼程地赶到昕宁。然后只休息了一个晚上,一大清早又跑出去不知道做什么。现在看到程嫣趴在桌子上都能睡着,程谨就觉得心疼的不得了。 最终,他只能是无奈的放弃训话,找人来吧小人送回到房间休息。具体到午餐,还是等她醒了再说吧。 程谨可没有想到,自己这次的一放松,之后就根本没能逮到机会把妹妹训一通,更别提把人给送回真定了。想到这个,程谨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他觉得都是这几个表兄弟把人给宠得没边了,才让嫣嫣胆子如此大。 当然,为了这个,兄弟几个没少在校场上较量。 严格来说,他们兄弟几个都算是新兵蛋子,没人真正的上过战场。可是,到了战场上,他们这样往往是最危险的。什么叫一将成名万骨枯啊!所有的名将的名声都是被无以计数的白骨累积而成的。 所以,兄弟几人平日除了跟着原来昕宁的守将宇文早一起练兵以外,就是日夜详读兵书战策,进行沙盘演练。吴谢两位想得没错,他们确实把第一场战放到了昌城。可是怎么打,却一直无法确认下来。 索性宇文早守护昕宁多年,对于昌城的守将杜鸿飞很是了解。两个人这么多年,大小战役总是打过一些,互有胜负。 程嫣感受到了大战前的紧张气氛,不敢再淘气。她平时不是到校场上看哥哥们演练,就是和白起待在一起,勤练骑术的同时和白起培养默契。真的大战来临的时候,人马默契越高,活命的机会越大。她一个小娘子,不期盼自己能成为上马打仗的女将军,身体经过这些日子还是强健了不少。 真定王府的四老爷刘敏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于一个多月后赶到了昕宁。 刘敏来了以后,没着急见这些子侄,先把程嫣叫到眼前训了一通。 “……我刚刚说的是你阿娘说的。你大舅舅说了,他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皮的小娘子。你说说你……你二舅舅还说如果你再这样胆子大,他就……” “……” 程嫣瞪着大眼睛,硬撑着听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受不了了,自席子上爬起来,跑到刘敏的身边,双手摆成小拳头给他捶肩头,同时说:“四舅舅,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阿娘说我是不孝女,知道大舅舅说我不知道轻重,大舅妈说我让人担心真该教训,知道二舅舅觉得他都白疼我了……”程嫣大大喘上一口气,“四舅舅,这一个多月我大哥还有几个表哥天天在我耳朵边念。你来了还要替几个舅舅舅母再念一遍。你就不能可怜可怜你的小阿嫣啊!我求求你了,好舅舅。你最好了哈!” 看着程嫣在自己身边撒娇卖乖,刘敏在深深遗憾自己就没能有个闺女。看看,还是小闺女贴心,知道帮他这把老骨头捶肩,那帮傻小子不…… 不对,差点被带歪了。 刘敏反应过来,把程嫣的小拳头从自己肩膀上拂落下去,“你也别在这里讨好卖乖了。我就问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胆子大,说都不说一声就偷跑。自己偷跑也就罢了,居然还让自己的婢女伪装成你到庄子上骗你阿娘报假消息。” “不敢了不敢了!”程嫣马上举手表示,“我对天发誓……” 她的誓言还没说出口,就被刘敏打断,“你大了,又给自己选了那样一个夫家,今后这种事情肯定也少不了。我和你大舅舅商量过了,寻思着趁着我们还能护着你,让你多见识见识也好。省得将来不知道轻重给自己招祸。” 程嫣闻言就是一喜,有点不敢置信的追问:“四舅舅是说我可以跟着到战场上去见识吗?” 刘敏点头,又肃了一张脸,郑重叮嘱她:“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只能远远看着,不能到最前方。到时候必须听令行事,但凡有点违令的地方,我不仅要把你军法处置,还第一时间把你送回真定。你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程嫣忙不迭的点头。她来到昕宁最大的目的就是要见识战场。当然,她的目的并不是想成为疆场上征伐的女将军。她只是觉得她应该参与进去,而不是成为一个像阿娘,像大舅母那样的后宅女子,把自己所有的荣辱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像她阿娘…… 想到那个他带给她阿娘的一切,她很想拼着一个不孝,把他再挖出来挫骨扬灰。不过,就算现在做不到,将来她也有别的办法让他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 “阿嫣……阿嫣……” 刘敏叫她。 程嫣这才回过神来,深深为自己刚刚的走神懊悔,忙不迭地道歉,“四舅舅,刚刚我想到可以直接见识到战场上的一切,有点太高兴了,所以……嘿嘿。” 她干笑几声,引来刘敏的嘲笑,“你呀,还是个小丫头呢,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大的心。” 刘敏住口。他现在才觉得阿嫣小的时候他们几个做舅舅的让这孩子跟着她的表哥们一起读书好像是做错了。问题是现在掰都掰不回来了。而且,他好像助纣为虐了,居然跟大哥保证,让阿嫣留在昕宁。他怎么昏的头,潜意识里把阿嫣当秃小子了…… 这还真是个问题!他当初只是觉得就算派人,也不一定能把她给押回真定。有十九在她身边,真要是想偷跑,谁都没本事拦住,还不如把她就放在昕宁,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安全。可刚刚他怎么同意她上战场的…… 刘敏被自己给绕进去了,怕自己越说越错,连忙两句话打发了程嫣,才把程谨和刘汜兄弟几个叫过来商量甘州的事情。 兄弟几个落座以后,互相对视了一眼,才由程谨出面一拱手,“四舅舅……” 刘敏一抬手,制止程谨继续说下去,“程谨、刘汜、刘汋、刘沂、刘泌听令。” 兄弟五个听了心头一凛,齐齐站起来,走到刘敏面前。 程谨自己在最前,刘氏四兄弟在后边站成一排。五个人分成两排站好后,同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军礼,齐声喝到: “末将听令。” 105韩镇 “传真定王令,命刘敏为征西将军,统军征讨甘州。命程谨、刘汜、刘沂、刘汋、刘泌为都尉将军,分统五路大军,听从征西将军调遣,征讨甘州。” “末将听令!”兄弟五个齐声领命。 刘敏手势示意,五个人才站起来分列两边。 刘敏看看左右这几个年轻人,想起他们兄弟五个当初也是这样站在父王面前听候差遣。如今后一代的年轻人终于也站起来,能够接过他们手中的重担继续向前走。未来说不定真的有机会更上一层楼。 他满意的露出了笑容。 兄弟五个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拱手:“将军。” 从此刻起,这里没有舅舅没有叔伯,也没有子侄外甥,有的只是将军与下属。 刘敏愈发满意。这几个孩子真的悟性很高。 “我给你们介绍几个人。” 他说着双掌拍了两下。门外进来了四个顶盔掼甲的男人。 程谨几个人看过去,发现这四个男人很陌生。 刘敏站起来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我们着重培养的将领。他们都是从小兵做起,到今天才能统领一方军队的人。这位……”刘敏指着一个有着络腮胡子的壮汉,“这位是韩镇。” 韩镇。 程谨几个面面相窥。他们知道的韩镇只有一个,留下帝身边有一位名震天下的骠骑将军。据说留下帝能够占据铖洲,这位韩将军功不可没。难道此韩镇是彼韩镇不成?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这个韩镇可是留下帝的命根子。铖州又远在南边,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刘敏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这几个人想到了什么,肯定的点头:“没错,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韩镇。他是我们真定王府的人”说完,刘敏又指着其他三个男子一一介绍,“这是弓夷,这是吕沛,这是郭兴庆。” 有了韩镇在前边,程谨兄弟几个已经没有力气去惊讶别人的身份了。虽然这三位都是真定军中的大佬。 韩镇四人同时单膝跪倒,含胸低头,向几个人行军礼:“末将见过大将军,见过诸位少将军。” 刘敏上前,把四人一一扶起。转头看向五个子侄,“他们四个会分别担任一路军的都尉副将。你们有机会跟着他们,一定要好好学学如何领兵打仗。听到没有。” 五人应是。 刘敏又转向四位将军:“我把他们交给四位将军了。” 四位将军同时应是。 双方就算是正式认识了。 韩镇显然已经回来有一段时间了,而且已经获得了其他人的认可。其他几人明显是以他为主。 众人重新论尊卑坐下。刘敏才问程谨:“慎之,你来昕宁也有段时间了,不知有何打算?” 如今又有了几位经历过沙场的将军在座,程谨发言更加慎重。他低头想了一下,把这段时间兄弟几个商量过的东西在脑子里边又过了一下,才说道:“回禀将军,庄文林奉华阳帝为主。景初帝又夹在两个人的中间。三方互相牵制,都不敢擅动。庄文林为了防止景初帝东进,把大半兵力部署在了西侧。另外最近甘州的一些郡县有了异动,他又分了一部分兵力去平息。所以陈兵东侧的兵力只占了他总兵力的三成上下,大概有两万人左右。这两万人又分布在四个郡县。是以每个郡的兵力大概有五千上下。离我们最近的城郭是昌城。……” 程谨把最近他们所知道的情况娓娓道来。 刘敏和四将频频点头。 小兄弟几个见到叔父和众将军点头,就有点兴奋。他们兄弟几个搜集了大量的情报,又讨论了几天得出的东西,如果还得不到认可,那他们就太蠢了点。 刘敏耐心的听完,和韩镇对了一下眼神,问程谨:“慎之,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攻打甘州,应该从哪里打起,又为什么?” 这就是考教他了。 程谨很是紧张,又垂头想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路,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才说道:“末将觉得我们应该先打昌城。昌城守将杜鸿飞……” 如果程嫣在这里,肯定会欣慰谢吴两位先生还是有点军事眼光。程谨和众兄弟商量的果然是先打昌城。这里决定先打昌城不仅仅是由于从地域来看,昌城是甘州突出到洪州的一个点,就像一个钉子插进了洪州,插进了真定王府的地盘。也是由于昌城的守将杜鸿飞。 杜鸿飞这个人比较好大喜功又冲动易怒。把他引出城会比引其他人更加简单。 程谨详细说了他们为什么决定要打昌城,也说了他们决定攻打昌城的看法。中间小厮上来续了两次茶水,才算把这些都说完。 等说完以后,程谨就看向韩镇。 他已经清楚如今这里真的能决定此战怎么打的不是四舅舅刘敏,而是这个刚从铖州归来的韩镇。 韩镇也知道自己要镇住这些世家子,不拿出点真本事是不行的。 他站起来,走到摆在书房一侧的沙盘旁,开始动手整理沙盘。 以刘敏为首的众人都站起来,走到沙盘边上围成了一个圈子,看着韩镇整理。 时间不长,原来的沙盘已经变了模样。山川江河都重新分布,代表城郭的小房子都摆在了新的位置上。 “这是……”刘沂惊呼。 “这是甘州和我们相邻的地域的地形图。”刘汜说出了刘沂因为太惊讶而没有说出口的话。 只这一手,足见韩镇的本事。 毕竟韩镇在铖州扬名,不像在座的其他人是土生土长的洪州人。他如此还能把洪州和甘州的地形了如于心,就像是一点点走过一般,不能不让人觉得惊讶。 弓夷三个已经跟韩镇打过交道,可以说已经被收服了,如今在心里不过是把这个服字写得更大一些而已。 程谨兄弟五个心里则完完全全是震撼。他们摆沙盘,都是要照着舆图,一点点动手复原,就算如此,有的时候还会出现些许差异。可他们已经觉得自己很熟悉舆图了,完全可以开始带兵了。但是现在比起来,他们差的是如此之远。 可以说韩镇这简简单单的一手,一下子就打掉了他们的骄娇二气。 刘敏在旁边满意的点头。他是把所有人的神色看在眼中的。此时他看到小一辈的都能收起骄傲之气,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 106鸽子 韩镇重新摆放完了沙盘,又取了红绿两色的小旗子代表双方的兵力,插在沙盘上。 等着一切做完,大家都能在沙盘上对双方的兵力分布,山形地貌做到一目了然。在场的人都开始在心中琢磨着该如何攻打甘州。 韩镇说道:“虽说琅琊王氏和稷山阮氏都在甘州。但是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他们应该不会主动插手战事。除非我们能够夺下五郡以上的地盘,他们才会公开声援我们是吧。” 程谨心中一惊。韩镇说的一点没错。当初他和王氏以及阮氏协定的内容确实如此。只要真定王府夺得甘州五郡以上的地盘,王氏和阮氏就会公开支援甚至发兵参与。但是如果真定王府或者说他程谨做不到这点,王氏和阮氏就会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韩镇挑了一眼程谨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也是有点得意。其实他从心中也是佩服程谨这个年轻人的。这个年轻人凭借着自己一人之力就能说服琅琊王氏和稷山阮氏,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没看当初大夏皇帝在位的时候凭借着皇帝之威势都不能压服十二姓排名最末的欧阳氏的一个旁支吗。 他作为一只被放飞的鸽子,之所以还能回来,就是因为他遍数天下英雄,觉得真定王府虽然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却还是大有可为的。有几个势力会在二十年前就想到要放一群鸽子出去。而他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其实是因为在离开真定王府之前已经学到了很多技能。 韩镇不知道像自己一样曾经被放飞的鸽子一共有多少,又有多少能够飞回来。但他相信绝对不会是自己一个。而且二十年不联系,二十年后一回来就被委以重任,这种胆魄,这种胸襟又有几个人能有。 按下这些纷纷扰扰的想法,韩镇继续说道:“我赞成程将军所说的攻打昌城作为我们的第一战。但是我不赞成程将军的打发。你们来看,这昌城就像是插进我们中的一根钉子。有它在,甘州可以随时出兵攻占我们洪州的昕宁、醴陵、桐城三郡。而桐城在苏太守治下,不太可能和我们守望相助。所以庄文林绝对不想表面表现的那么轻忽昌城。昌城守将是杜鸿飞。杜鸿飞确实如程将军所说一般冲动。可他的副将,也就是他的小舅子宣辰逸却是个老成持重的。杜鸿飞怕老婆,所以很听这个小舅子的话。所以程将军的计策可以用,但是不一定能成功。” 程谨目光微凛,看向了刘汜。他们的情报都是刘汜整理的。 刘汜叹口气,不得不认输。 他们知道宣辰逸是杜鸿飞的副将,却不知道这个人居然会是杜鸿飞的小舅子,更加不知道杜鸿飞居然怕老婆。 他们真要是按照计策行事,被人家给反算了,将来在史书上写他们真定王府败在人家怕老婆这事上吗? 看来他们的情报并不够精准。 韩镇回归真定,可不是为了跟这些少帅争权的,说这些,更加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比这些少帅高明多少。 所以他把原因说清楚后,漏出个歉意的眼神看向程谨、刘汜几个,就转了话锋:“我赞成打昌城正是因为昌城的位置。昌城可以说对我们双方都很重要,所以甘州一定会派兵支援。我们可以围点打援。” “围点打援?”刘汋急着插嘴道,“是不是说我们围住了昌城,打甘州派来的援兵?” 韩镇点头,又引着大家关注旁边的郡城,“昌城被围,这里,这里,和这里一定会派兵。而他们到昌城的路上都不是一马平川,有很多地方可以供我们设伏。” 沙盘的地形非常准确。很快地,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了怎样设伏的计划。 很快,气氛就热烈了起来。大家开始讨论边城的守将是谁,会派多少人出来驰援,该如何打,打完了是不是要再引,或者说该如何顺势打到边城。 等讨论完了,定下了战略,剩下的就是练兵与发动的借口了时机了。所以人分头下去准备,刘敏把程谨单独留下来。 “你是不是一直想问韩镇的事情?”刘敏如此问自己的外甥。 程谨点头:“四舅舅,韩镇既然是我们真定王府的人,为什么在铖州……” “他是鸽子。” “鸽子?”程谨疑惑。他好像在真定王府里只听说过送信用的信鸽,而没听说过什么鸽子。 “二十余年前,你外租定下了鸽子计划。那个时候正是末帝当政之时。也许是你外租他老人家预感到了什么,就收了很多义子,然后培养他们,又把他们送了出去。这个计划就叫鸽子计划。被送出的人被叫做鸽子。” “那这些鸽子都回来了吗?”程谨又问。 刘敏摇头:“回来的只有韩镇一个。” “其他人呢?”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已经联系不上了,有的人不愿意回来,有的人还没到出现的时候。” “这些人……” “你五舅舅那里有名单。合适的时候他会把这些人交给你。你只要知道有这回事就是了。” “是。”程谨躬身应了。 “另外,韩镇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可以放心用。” 程谨再次应是。甥舅两个又说了些闲话,程谨才告辞离开。 程嫣一直关注着前院的动静。等众人议事出来,看不到自己大哥的程嫣把刘泌给拉到一边。 “八哥,你们会攻打哪里?” 刘泌非常谨慎地看着她:“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程嫣嘟了嘴巴,“我好奇不可以吗?” “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你好奇什么。” “八哥!”程嫣跺脚。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候也没见他嫌弃她是小娘子啊,怎么现在就这副嘴脸了。 刘泌却正了脸色:“我跟你说了倒没什么。可是这是军事机密。泄露军事机密者都要军法处置。如果机密是从你这里泄露的,让对方有了准备,是处置你还是不处置你?” “八哥!我又不会……”程嫣小声嘟哝着,却不是那么有底气。 刘泌耳朵灵,听到了程嫣的嘟哝,说道:“就算你不会,别人呢?你不会不知道有多少暗子散在各处吧。不说别的,就说城隍。你就不怕城隍的人混在这里吗?” 程嫣低了头。不再吭声。 107一触 第二天几个将军再次聚齐的时候,刘敏身后就多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端茶倒水的小厮。几位将领阅人无数,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小厮是个小娘子。可是主帅摆明了就是允许的,他们也没必要去多嘴。 程谨狠狠横了一眼那小厮就不再理会了。 刘泌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昨天刚刚跟她说过不许打探机密,今天人就堂而皇之地站在大堂里边了。这宠孩子也没这个宠法吧。想他们十四五的时候,不听话试试,一顿鞭子准下来了。刘泌幽怨地盯着刘敏。他可是亲儿子,亲的!跟这外甥女比起来差的也太多了吧。 程嫣抬头瞥了一眼刘泌瞪得溜圆的眼睛,就垂下了头。她可是答应了四舅舅,进来服侍是没问题,但是一定是只带耳朵不带嘴巴。而且这里边的消息是绝对不能外传的。要是被查出来消息是从她这边走漏了分毫,不仅今后不能再进来,而且还要受到军法处置。 所有人都默契的对程嫣的出现保持了沉默,直接开始了议事。 所有人回去想了一番,都很赞成围点打援的策略。这次议事就是商量练兵的事情以及开战的时机,粮草的配比等等一切和行军打仗有关的事情。 讨论的时候程谨还睃了好几次程嫣,就怕她觉得无聊而吵闹起来。没想到程嫣对他们讨论的事情,即使再枯燥都听得津津有味。 程谨放了心,也就不再关注妹妹,重新把注意的事情挪到了目前讨论的事情上。 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在讨论的过程中滑走。 昕宁这边,真定王府的诸将厉兵秣马。定山,刘勇以及所有下属也都收拾好了一切东西,准备换防。 刘汘和刘沔已经带了五千人赶到了定山。随行的有一位刘勇并不认识的彪形大汉。看这个汉子如刀锋一般锋利的眼神以及满身的肃杀之气,刘勇猜他一定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将领。只是他的印象里真定王府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妄动过刀兵了。难道这个人是什么地方的大将投靠过来的不成? 刘勇想了一下就没去深究,把这个事情放下了。那头,刘汘和刘沔想必是得到了真定王的嘱咐,对于刘勇收拾走任何东西都没有阻止,任由他带走了定山去岁收上来的所有赋税。 刘勇暗暗佩服真定王的大气,可该下手的时候是一点也不手软。他走后的定山不说是蝗虫过境,恐怕也差不多了。 定山本地的小世家,比较有实力的是陈家。陈家和程氏结了亲,程玙再过两个月就要嫁过来了。所以陈家以真定王府的亲戚自居。真定王府的沔大公子和汘三公子到了,他们立刻就攀了上去。所以刘勇来索取财物的时候,他们只是适当的意思了一下。刘勇看在真定王府和程嫣的份上也就没有强求。 另外一家田家却是完全傻了眼。当初刘勇占领定山的时候他们可是第一时间攀附上去,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的。后来刘勇不论要什么,他们可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满足。如今突然一说要换防,定山归了真定王府了,田家立刻就麻爪了。 他们的家主在刘勇暂居的郡守府外守了大半夜才等到了伍辰。本着没鱼虾也好的心态,田家家主拦住伍辰,把事情如此如此这般一说,伍辰就知道他们来干什么的了。 伍辰多能说啊,三句两句就把田家家主给安抚下来,临了又让人家再次心甘情愿地贡献出了大笔家财。 田家散出大半家财,抱错了大腿,还没得到任何庇护,后来也就慢慢衰落下去。乱世中,这样的家族绝对不少。当然,因为目光长远,找对了靠山从而兴盛起来的家族也有很多。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刘勇看到刘沔和刘汘如此大气,心里多多少少放下了一大半。这表示真定王府还是遵守约定的。他也就不再犹豫,并没有留下什么人在定山,而是带了所有的人去了平渡。 平渡紧邻下邳和定山的位置一东一西。大军开拔自然不能像程嫣那样带着两百多人,一人双骑三个昼夜就能到了昕宁。 这一路上,大军走哪里,在什么地方驻扎,什么地方埋锅做饭都被安排的妥妥当当。 刘勇看到真定王府把这些都安排了,就没再管,只是带着队伍按着预定好的路线走。可是一路上他没少和伍辰讨论真定王府的作为。 “……这里安排的如此顺当,一定有个特擅长行军打仗的人在安排。”伍辰如此说。 刘勇点头认可。 想到这些他就会觉得有些心塞。他们虽然现在有了过万的兄弟,有了都尉将军骠骑将军的标准建制。可刘勇自认担得起领军大将的人才只有他和大哥刘寂。他还是缺少人才啊。 就这么一走神的空,他看到伍辰已经派人去打听到底是谁安排的这些事情了。刚想阻止又放弃。如果伍辰能够把人挖过来也不失为一个好事。就算不能挖,知道是谁将来才…… 刘勇也就不再阻止了。 等大军行到平渡,这批人差不多走了有十五天上下。 而接收的平渡真定王明显的就比刘勇大气。和平渡原来的守将交接完军务。刘勇派两个人巡视四方,发现所有平渡收上来的赋税没有被动一文一毫,还躺在郡守府的仓房里边。 刘勇不好意思再像定山一样把地皮刮上三尺,只能是嘱咐了自己的人不许动平渡的赋税分毫。 等众人都安顿下来后,刘勇等不到第二天,就聚集了众将安排了合适的人到下邳怀远打探消息。 看着一个个被派出去的斥候,刘勇在心中攥了攥拳头,下邳老子总是要夺回来的。 赤眉王占了下邳怀远,但是没能杀死刘勇。为了这个事情他一直耿耿于怀。后来派人到下邳刘勇的家乡去捉他的家眷,却被人告知他的家眷已经不见了踪影。赤眉王吴觉就认为刘勇早晚有一天会回来。 大军开拔调动的这个消息不可能瞒得住吴觉派出的斥候。所以刘勇一到平渡,吴觉已经把兵力调到了下邳和平度交界之地。 大战一触即发。 108鸿雁 史载后夏更始五年五月,赤眉王吴觉与刘勇在怀远平渡相交之地展开大战。双方大战历时九个月,赤眉王于下邳澄县被俘,赤眉军散。下邳和怀远尽归刘勇。 程嫣坐在昕宁府衙自己的书房里边读着信。 这些信有的是阿娘写过来的,有的是舅舅舅母写来的,还有的是董婧写来的。 程嫣先撕开了阿娘长宁郡主写过来的信。信刚看了几行,程嫣就大叫糟了。她跳起来就跑出去找程谨和四舅舅。她发现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件事情,他大哥本来就定了端午后的婚期的。可现在,他们还滞留在昕宁,成亲的准备可是一点没做。 程谨以为阿娘那里出了什么大事了,让嫣嫣如此惊慌失措。等他一目十行的把书信看完,又递还给程嫣,“就这事?” “什么叫就这事啊!”程嫣跳脚了,“你知不知道你忘记了什么!你把婚期给忘了你知不知道!一辈子才一次的大事你都能忘记,嫂嫂一定气死了。要是我,我说不定就不肯嫁了。” “好啊,你不嫁了更好。哥哥给你找个更好的。”就算是捏着鼻子认了刘勇这个妹夫,程谨还是会时不时想着拆台。 “哥哥!现在说的是你的婚事,你提我做什么。现在你说怎么办吧。”程嫣微微有些脸红,很快就把这点点异样压了下去。 “你没看阿娘说得吗?阿娘已经和琅琊王氏约定好,婚期推迟六个月,等我这边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再订婚期。从琅琊王氏到真定可是要从甘州走出来的,现在毕竟不太平。” “好吧。”程嫣点头,有点遗憾。阿娘就只有她和哥哥两个。如今兄妹两个都在昕宁,还想着嫂子进门了可以多陪陪阿娘,让阿娘也不用这么无聊。没想到嫂子进门还有的等。 可这毕竟不是她自己娶妻,急也急不来不是。 程嫣垂着头,又回了自己的书房继续读信。 大舅舅的信是嘱咐她不得随意插手战事,注意安全,觉得无聊了就赶紧回来。殷殷切切的写了两大张。 程嫣边看边笑,又觉得鼻子有点酸。大舅舅平常可不是这样的人。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大舅舅的信呢。这可真要好好收着。 大舅母的信就很简单,跟她说了说她阿娘的情况,又说了点女人间的八卦,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就完了。 董婧的信则更多的说了些真定城里的八卦,比如谁家的小娘子嫁人了,谁家的小娘子又出丑了等等,不一而足。 等这些信翻完了,程嫣发现桌子上还有一封信。 这素白的信封皮上只写了一个勇字,封口用火漆封着。 这…… 程嫣拿着这封信看了半天也没有动手撕开。 她知道这一定是刘勇写来的信,否则也不会递到她手上。只是她却突然没有勇气把这封信打开。 她和刘勇的婚事,哪怕是双方都已经下了聘礼商定了婚期,她还是会有不真实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一冲动下做的事情到底对还是不对。所以她一直有点在逃避。 如今这封信摆在了她的案头。 程嫣咬着下唇犹豫了半晌,终是拿了小刀裁开了信封。 里边有跌的整整齐齐的三页纸。 程嫣把信纸展开。龙飞凤舞的字迹跃然纸上。 这字写得……可真不怎么样! 刘勇在信里边只是简单的说了说他们已经和赤眉军展开了交锋。双方互有胜负。真定王府也有派人参战,但是人数并不多云云。信里还说了说怀远有一种叫杜鹃花的花,如今正是花期。因为打仗不能带她去看真是遗憾云云。不过将来有机会一定带她去看。 程嫣撇了撇嘴角,将信纸重新叠好塞回到信封里,跟其他的一叠子信一起交给素兰,让她锁在匣子里边。 素兰和素菊是在程嫣到了昕宁一个月后过来的,如今依然在程嫣身边侍候着。看看被压在最底下的刘勇寄过来的信,素兰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转身去找匣子收信。 既然双方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她们做婢女的,自然希望自家的小娘子能够和夫婿琴瑟和鸣,和和美美的。可是看小娘子这样子,好像是对刘勇混不在意似的。既然混不在意,又何苦给自己选了这样一个夫婿。 不过刘勇能够主动寄过来信让她们都是很欣喜,以为小娘子看到信会开心一些。如今这个样子,就算是她们贴身服侍了几年的,也不敢确认小娘子是否开心,就更加不敢劝小娘子去回封信什么的。 程嫣很快就把这个事情抛在了脑后。怀远开了战。真定王府和刘勇把兵力压上,把战场开在了怀远境内,对于平渡倒是没有什么破坏。只是怀远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边两次开战,可以想象民生会凋敝成什么样子。不过这些事情也不是她一个小娘子能够能管得了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远开战带来的影响,甘州开始有了准备往昌城这边调兵的迹象。如果等昌城这边兵力补充上来,他们的战会更加难打。所以韩镇建议尽快开战。同时知会琅琊王氏以及稷山阮氏,请求他们能够想办法在后边绊住甘州一部分兵力,让他们没有办法那么容易的增援昌城。 所有人都深以为然。众将领已经关在书房里两天商讨着各种战策,定下领兵人选。而昕宁的大军也开始调动。 当然打昌城也不能不防备着桐城的苏全的军队过来摘桃子。要知道,他们此次打甘州可是没有知会苏全的,而且在所有动作都在防着苏全那边派出的斥候或者暗子。 五月初五,端午。 真定王府自昕宁发兵征讨昌城。 韩镇任了主帅,程谨任了副帅。刘汜负责粮草军需。刘汋弓夷率领左路大军,刘沂吕沛领了右路大军,刘泌郭兴庆领了前路做了前锋。而韩镇和程谨则领了中路大军居中策应。 四路大军两万人马浩浩荡荡开赴昌城。 如此大规模的调兵遣将,昌城杜鸿飞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他们的斥候也不是死的。 只是真定王府自大夏亡后这十五六年里边只牢牢地把住自己的地盘没有踏出过一步,又承认了苏全对洪州的掌控。这些让天下人都认为真定王府是个软柿子。 如今软柿子不软了。杜鸿飞不能不吃惊。 109即发 杜鸿飞此时已经把桌子上的杯杯碟碟什么的都拂落到地上,在那里冲着在场的众将大吼:“你们说,现在人家把我们这边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宣辰逸。所有人都在那里腹诽:姐夫发威,小舅子不上谁上。 宣辰逸看到这个场景,知道自己不能保持沉默了,上前半步一拱手:“大帅,真定王的人刚刚围了我们这才一天。双方打都没打呢,您不能自乱阵脚。” “不乱。我不乱。”杜鸿飞胡乱挥舞着双手,喘着粗气,“你现在说该怎么办。” 宣辰逸不回答杜鸿飞的话,转头问斥候:“真定这次派了多少人马?带兵的又是谁。” 斥候单膝跪地,听到副帅的问话马上回答:“人数应该有一万上下。打出来的是帅旗主帅应该是姓韩和姓程。副帅旗共有六面,其中有三个刘字帅旗,另外就是弓、吕、郭。” 在场的众将有点面面相窥。这都是谁,没听过啊!要说昌城和昕宁也没少打交道。双方这么多年来大战是没有,小冲突却是从来都不断的。可那个时候常跟他们打交道的将军一个姓任,一个姓苏。现在…… 宣辰逸低着头,边思考边说:“这个姓程的应该是真定王的外甥,那个叫程谨的。程谨程慎之据说是董大家的关门弟子,读书很厉害,还是什么洪州四君子还是四公子什么的。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还有带兵打仗的本事。 三个刘字帅旗应该真定王府的子侄,就是不知道来的是谁。弓的应该是弓夷。他曾经是平渡的守将。这个姓氏很少,应该是他没错。其他的是谁就不好猜了。” “猜什么猜,打上一仗不就知道了。” 杜鸿飞满不在乎的说,又一脚踹在几案上。他的力气很大,几案被他直接踹折了一条腿,歪倒下来。 哗啦啦一声几案倒塌的声音吓了众将一跳。就有离得近的反射一般伸手去扶。等确认桌子已经没得救了,才缩回了手。 “奶奶个熊,这么不结实。怎么踹一脚就倒了。” 杜鸿飞自言自语了两句也就不再去关注这几案的事情,看向众将:“你们谁前去打个一仗,看看他们来的都是什么人?” 没有一个将领主动回应这句话。 这连来的都不知道是谁,怎么打! 如果真的碰上真定王府的那些个小辈儿还好说,初出茅庐的雏儿,说不定三两下就打趴了捉回来下酒。可要是碰上其他人呢! 没人相信真定王府会那么草率,直接派了子侄就带兵打过来。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些个刘姓的将军都是来凑数,见识见识,真正领军的一定另有别人。 而那些个别人,唯一一个能猜出来的是弓夷。弓夷是谁,那可是平渡的守将,和他们主帅杜鸿飞杜大帅一个层次的人。弓夷只能带个副帅,主帅不定厉害成什么样呢。他们又不笨,自然不肯先出头。 都说人老成精。其实人小不一定不会成精。宣辰逸就是如此的一个角色。看了一圈众将的反应,他就知道这个时候是没有人会主动请缨的。可如果要硬派谁去,说不定试不出对方的真假,自己却失去了将心。如此就可能有点得不偿失了。 宣辰逸眼珠转了转,直接扭头冲着杜鸿飞抱拳:“主帅,这第一仗打起来之前总要问问对方为何突然围了我昌城,到底意欲何为。我看不如由大帅亲自出马,末将愿为裨将,和大帅共同出战。” 杜鸿飞一想,对啊!自己怎么能忘了这茬。他确实是要上前去问问这帮人围了他昌城到底意欲何为。人家围上门来,他见都不敢见,岂不是显得他怕了他们。这怎么能行! “那我的盔甲来。辰逸,点齐兵士,跟本帅来。” “是!”宣辰逸拱手应是。 其他将军一看问题解决了,纷纷抱拳,“预祝将军旗开得胜。” 杜鸿飞不在意的挥挥手。反倒是宣辰逸用眼神射了一遍这些将军。 杜鸿飞顶盔掼甲,装束完毕,骑上自己的枣红战马,等宣辰逸一样收拾好后,两人点齐兵士,鸣金出兵。 杜和宣两支丈高的帅旗打出来,就有真定王府这边的斥候前去回报。 韩镇一听说杜鸿飞和宣辰逸亲自出站了,扭头看向程谨,“我们前去会会?” 程谨抱拳垂手:“一切谨听将军吩咐。” “好!”韩镇对程谨一路行来的态度非常满意,哈哈大笑,“好!对方的主帅都出马了,我们自然也要出去会会。拿我的盔甲来!” 最后一句是对亲兵说的。 很快,两人都顶盔掼甲,带着兵士出了辕门。 昌城这头,杜鸿飞和宣辰逸看到对方两盏主帅旗打了出来,眼眸都是缩了缩。 他们两个都相信对方的主帅绝对不是默默无闻之辈。程谨确实挺有名的,但是是文名。他们也听到了小道消息说真定王府重视这个外甥胜过重视世子。所以程谨能当主帅并不奇怪。但这就有点像是皇帝御驾亲征,挂个主帅的名头,却不是实际指挥军事的人。所以他们更加关注这个“韩”是谁。 当一黑一白两匹战马到了两军阵前的时候,杜鸿飞和宣辰逸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集中到当先的那匹黑色战马上的人,忽略掉了后边一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将军。 韩,韩,到底是哪个韩? 宣辰逸看着面前这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不断回想着各个已经成名的韩姓将领。 “韩镇!你难道是韩镇?”宣辰逸猛然惊呼出声。 杜鸿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在想着到底是哪个韩镇能把一向喜怒哀乐不行于色的小舅子惊成这个样子,忍不住回头看了宣辰逸一眼。 宣辰逸已经顾不上掩饰自己的惊讶了,勒马上前两步:“前边可是韩镇,铖州的韩镇?” “不错,正是韩某。不过韩某可不是铖州的韩某,是真定王府的韩某。”韩镇笑呵呵地回应。他心里也有点佩服这个宣辰逸的。 因为他确认自己从没见过宣辰逸,可宣辰逸仅凭传说就可以认出他,确实不简单。最起码他对天下形式很了解。 宣辰逸倒抽了一口冷气。 110三日 宣辰逸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如今这世上,虽说将星璀璨。可真的能够璀璨到天下闻名的真没几个。姓韩的也就韩镇这么一个。 原来韩镇才是此次真定王围困昌城的主帅,怪不得像弓夷之流都只能做个副帅。 他只是没想到铖州和甘州一南一北。效忠于留下帝的韩镇居然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留下帝和真定王结盟了?宣辰逸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可旋即他自己就把自己给否定掉了。先不说留下帝和真定王中间隔着几个洲怎么结的盟。就算他们真的结盟了,留下帝也绝对舍不得把自己的命根子派过来给真定王府用。他舍得真定王府也一定不敢用。 所以如今就只有一个结论——韩镇投降了真定王府。 宣辰逸忍不住讽刺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诡面杀神也能做了两姓家奴。” 韩镇在留下王麾下效力的时候,每次出战都会戴着个遮住半边脸的面具。因为每次的面具都是不同的,所以他得了个诡面杀神的绰号。 韩镇微微一笑,对于宣辰逸的讽刺不置可否。他早就料到自从回来的那天起就绝对会有这一类的质疑,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宣辰逸的话根本就伤不了他。 听到宣辰逸说出诡面杀神的绰号,杜鸿飞才反应过来对面的韩姓主帅居然是韩镇。他当时就觉得自己有点腿软。 杜鸿飞知道自己是有些莽撞易冲动,可是他并不傻。像弓夷之流,他自信自己可以应付。但是韩镇…… 南边比北边打得可是如火如荼多了。韩镇就是南方众将星里边最闪亮的一颗。这样的大将,他自认自己真的没资格硬抗。 不过,韩镇是一方主帅,他也是。就算他怕死了,也不能怂。 杜鸿飞运了运气,大喝:“呔!韩镇!你带兵围困我昌城是何道理?” 韩镇裂开长满络腮胡子的大口哈哈大笑:“杜将军,你也算是一方人物,怎么问出这么幼稚可笑的问题。我围都围了还问个为什么。问出来为什么难道我就能退兵不成?你当这是小孩子打架还要找大人来评理不成!” 言下之意,我打都打了,你想怎么地吧! 韩镇身后带来的士兵一个个都哈哈大笑,极尽嘲讽之事,乱哄哄一片,叫什么的都有。比如什么怕了就回家找妈妈之类的话语不绝于耳。 杜鸿飞脸色都被气绿了。他就没见过比他还不讲理的人,今天算是见识了。 之前甘州和洪州时有摩擦,大家还都会找个借口什么的。比如你家的人到我的地盘打了几只兔子,你家踩了我家的秧苗之类的。总之是要有一个借口作为遮羞布。 如今,韩镇就这么大刺刺带着大军把昌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他居然一点也不守规矩,连个理由都懒得找一个,也是太目中无人了吧! 杜鸿飞很想喝骂几句。问题是他喝骂几句,人家听了是会撤兵还是会羞愧啊! 所以杜鸿飞愣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 真定这边,士兵们也看出来杜鸿飞是被自家主帅给噎住了,极尽夸张地大笑更是刺激了杜鸿飞。 不得不说杜鸿飞身体好了,脸都涨的青紫人还是稳稳当当端坐马上,怎么都没事。 昌城这边也看到自家主帅是被人家给噎住了,也学着真定这边的人一样喝骂起来。 一时间两边的声势倒是斗了个势均力敌。 韩镇右手一抬。程谨见了,坐在马上,手上长银枪高高横向举起。真定军中战鼓“咚咚咚”响了三声。三声之后,真定军这边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没有任何一个人继续鼓噪。 此时显现出来的军纪严明,让宣辰逸的心脏就是一阵紧缩。 据斥候回报,有一万余人的军队围困了昌城。而他们昌城只有五千守军。这论兵力,论主帅还是论其他,昌城好像都是必败的一方。 真定军这边安静下来以后,韩镇在马上一抱拳:“杜将军,韩某给杜将军三日时间。杜将军不妨好好想想。三日之后,韩某可是开始攻城了。” 他说完,也不等杜鸿飞答话,直接拨转马头,向着己方军阵走去。 宣辰逸很想直接一箭偷袭,将韩镇射死在马下,一了百了。可他知道,他根本就没成功的机会。没看对方一群弓箭手蓄势待发嘛! 等韩镇进了军阵,程谨也拨转马头,回了本方军阵。 杜鸿飞本也没打算今天就打上一场。人家都走了,他继续站着也没什么意思,遂也拨转马头回去了。 双方第一次接触,就这么的,阵前说了几句话,散了。 昌城这边的人龟缩回城里后高挂了免战牌。真定军则是回了本队军营。 昌城这边众将站在城楼上,可是将双方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此时见到主帅和副帅都回来了,纷纷围了上来:“主帅,对方可是韩镇。” “对啊,对面可是诡面杀神。这不是没得……”有人如此说。 宣辰逸一个如刀锋般锋利的眼神就扫过来:“你说什么?” 那人浑身一个机灵,就把没出口的两个字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宣辰逸冷着脸,跟着杜鸿飞回了议事厅。 议事厅里边刚刚被杜鸿飞踹断了退的几案已经被搬走了。可是还没有来得及重新摆上一个,所以原来的地方空空如也。 杜鸿飞又想踹点什么。可是如今这屋子里边可以丢的东西已经被他丢干净了,几案也被踹断了腿,没得踹了。 他只能来回来去的在议事厅里边兜圈子,问大家:“你们说这可如何是好!” 大家左右看看,开始议论纷纷。 有的说反正城里粮多,就拖着好了。 有的说要偷营,只要能烧了他们的粮草,对方自然不战而败。 有的说要修城墙,挖战壕。 有的说要对外求援的。 就是没人说要主动应敌的。 看来韩镇带来的一万人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子。 杜鸿飞感觉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碰到韩镇,他也不敢说必胜。这群将领还不如他呢。被韩镇给吓住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留下帝怎么那么蠢,就能让韩镇走了呢!”杜鸿飞此时只能这么恨恨地磨牙。 他可不知道,韩镇只身带了二十多名亲兵离开铖州。留下帝此时还在急着招人,以为韩镇是被死对头给绑了呢。 111四郡 看到下边一片的鸦雀无声,杜鸿飞又想踹东西了。 看到下边的人迟迟没有给出一个好主意,杜鸿飞怒了,大吼:“既然如此我们干脆投降行不行。” 下边的众将纷纷变了脸色。他们在昌城为将,家眷可是都留在了平辽。这要是他们投降了,等着的就是家里人的人头落地。在外边挣命,求的不就是一个封妻荫子。这要是家眷都没了命,他们再争下去也没了意义。所以宁可战死也不能投降,这是所有将领心中所想。 可是带兵的是韩镇,出了名的战无不胜的杀神。又有真定万人上下的兵马。他们也就五千来人,怎么跟人家拼。 “要不我们求援吧……”一个将领哆哆嗦嗦地提出。 “是啊!大帅,我们求援吧。” “求援吧,大帅。” 众将纷纷附和。 杜鸿飞看过去,见到了宣辰逸微不可见的点头,问众将:“你们说向哪里求援,怎么求援。” 杜鸿飞这样一开了口子,马上就有人回应。 “大帅,我们昌城和惠谷孟埠向来是守望相助。而且这两郡兵多将广,又负有维护昌城的职责。只要我们能像这两郡求援,肯定能求来援军。” “是啊,大帅。我们昌城的地位本就重要。但是因为被三郡环饲,不能驻兵太多。这两郡可是各有一万人呢。只要这两郡肯支援,我们的危机立解。” “大帅,求援吧!” “是啊!大帅,求援吧!” 杜鸿飞又看了一圈当看到小舅子点头后,咬了咬牙,应声:“好,求援。只是怎么求援还需要有个稳妥的方法,别求援的人被人家给截回来。” 其实他心中有点悲哀的。如果是战无可战,不得不求援也就罢了。如今一场仗还没打呢,韩镇只是在外边叫嚣了一番,留了个三天后攻城的宣言,大家就纷纷要求援。如此斗志,这场仗还有的打吗? 杜鸿飞想到自己今天亲自出阵,看到韩镇因为太惊讶,就那么让对方从从容容回了本阵,又有些后悔。 他当时应该试试来个万箭齐发,看能不能把韩镇射死来着。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是一员猛将,并不是什么儒将,只能是看着众将商量如何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如何派人出去求援,又准备派谁出去求援。 等大家都商量好了,觉得没有问题,来向杜鸿飞禀报的时候,杜鸿飞听都没有听,只是对宣辰逸说:“你决定就好了。” 说完,径自出了议事厅。 他的身后,一群将领面面相窥,却没有人追出来。 …… 昌城这边有些愁云惨淡,真定军营这边确实笑语晏晏。 程嫣求了刘敏,又保证不乱跑,不随意上战场,只是远远看着的情况下,刘敏同意了她随军。 此种情况下,十九和二十都不太方便再隐藏身形,就变成了她的亲兵跟在她左右。毕竟是行军打仗,程嫣就把梅兰竹菊四个都留在了昕宁,没带出来。 等韩镇回营,程嫣就和一干将军一起等在了中军大帐里边。 众将军都知道她是个小娘子。本身小娘子进军营多少有点忌讳的。可这个真定明珠在真定王府多受宠,这里就没人不知道的。再加上程嫣改穿的男装,平常不说话,不惹事,只是看,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无谓的困扰。跟着他们行军又不叫一声苦,也就没人去多嘴说什么了。 韩镇和众将讨论了一番,觉得杜鸿飞一定会向外求援,定下了内紧外松的计划,就等着昌城的动作。 果然,第二天,昌城派人从北门出城叫阵,求援的人从南门潜出。 到了第三天,刘泌和郭兴庆到了阵前叫阵。昌城高挂了免战牌,没人理会。刘汋、刘沂、弓夷、吕沛四个则留下帅旗,带了亲兵离开大营,和自己埋伏在外的队伍会和去了。 围点打援,只要昌城被围住了,甘州就不能不派兵救援。而打援能不能真的打掉对方才是此次大战的决胜之局。 所以韩镇的计划是刘泌和郭兴庆负责围住昌城,时时攻城,给予对方压力,让他们不断对外求援。而自己和程谨将率军随时支援左右路大军的打援。 第七天,刘汋弓夷碰到了惠谷的援军。惠谷带队的将领看来是没有把真定军放在眼里,斥候只放出去了二十里。带着队伍一路疾行。这人连进了峡谷都没叫人防备,让弓夷一个火攻,把两千多人几乎都丢在了峡谷里边。逃出来的四五百人再没了支援昌城的能力,灰溜溜回去了。 弓夷和刘汋并没有去追。 第九天,右路的吕沛和刘沂照样大胜了孟埠派出的援军,只是没有左路这么轻松罢了。 第十天,昌城二次求援。 除了惠谷孟埠派出援军,左近的甘州两坝、长坊也派出了援军。 有比较有眼光的将军已经看出了真定军这是在围点打援。可就算看出了有什么用。昌城一直被他们甘州视为插入洪州的一颗钉子。这根钉子如今要是被真定王府拔了,他们今后可是要被动很多。而且庄文林在得到昌城的信息以后已经下了命令,命他们不惜代价的解昌城之围。 这场围点打援的大战就这样打了下去。 后来,真定又派来两万兵马,四位将军。 直到三个月后,昌城粮绝,被城中百姓打开城门迎了真定军进城,此战才算是结束。 韩镇带着战胜之威势,重整了军队,清点了损失。就直接扑向了惠谷。 围了惠谷后,韩镇不再采用什么手段,直接正面对阵。一个月后,惠谷沦陷。 半个月后,孟埠沦陷 再两个月后,长坊沦陷。 接近半年的时间,真定军打下甘州四郡地盘。 这四郡和平渡,昕宁连成一片。 占领长坊后,韩镇不再向前推进,而是把军队驻扎在了长坊郡城之外十里处。 这半年,收编了大量的甘州逃散士兵。所以真定王府一开始是派出了四万人,如今韩镇所率军队,除去留下守城的,还有五万五千兵马。 韩镇这场仗,打得庄文林再也坐不住了。不止是他坐不住了,苏全和更始帝都坐不住了。 112婚事 此时,刘勇已经夺回了怀远,正和赤眉军在下邳战事胶着。 韩镇带领真定军,驻扎在长坊城外,也不说撤军,也不前进,和庄文林派来的甘州军队隔了五十余里遥遥对峙着。 杨丽华把公公洗脸的水端出来,交给在门口候着的婢女去倒掉,就看到刘阿满蹦蹦跳跳地自外边进来。 “阿满,这一大清早的,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杨丽华有些不满地问她。 原来在下邳的时候,刘阿满一直是乖巧懂事的,除了偶尔的时候嘴馋一点,也没啥和别的小娘子不同的。如今到了真定城,许是真定比下邳更加繁华更加吸引人的原因,刘阿满渐渐的就不肯再老实地待在家里了,经常偷跑出去。一开始,出去的时候她还会记得叫婢女跟着。后来,她干脆甩开婢女,自己跑出去玩。 杨丽华管了她两次。甚至因为这个,两人还吵过一次。可是吵完了,刘阿满表面答应地好好的,只要一扭头,就抛诸脑后,该怎么玩还怎么玩。杨丽华也就不再管她了。 反正勇郎已经和真定王府定了亲。阿满就是程嫣的小姑子。在真定的地界上,杨丽华相信就算是真定王府的人也不敢让阿满真的出点什么事。既然如此,她还管个什么。 如今世道开放,并不限制小娘子自己出行。所以刘阿满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她上来摇着杨丽华的胳膊:“嫂嫂,人家不是去吃个早饭而已嘛。” 杨丽华为“嫂嫂”这个称呼心酸了一下,看了看左右服侍的人,还是开口说:“说了你几次了,以后不能叫我嫂嫂了。”看到刘阿满皱着鼻子的样子,杨丽华转移了话题:“家里没早饭吗?你干嘛又要跑出去吃。” “可是家里没有王嫂做的馄饨好吃嘛。” 看到刘阿满一副我有话说,快问我的样子,杨丽华只能是叹口气:“你除了去吃馄饨还做了什么?” 刘阿满立刻兴奋起来:“嫂嫂,嫂嫂,哥哥已经打到下邳了。听说怀远已经夺回来了。照这个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能回去了。” 杨丽华眼睛一亮,瞬时又暗淡下来,问刘阿满:“你想回下邳吗?” 刘阿满抓了自己一根小辫子,把发梢绕在手上玩,边玩边说:“当然了。哥哥又是下邳郡守了。我当然要回去,让那些笑话我哥哥的人都看看,我刘阿满又回来了。” 杨丽华觉得刘阿满一个已经十七八的大姑娘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喜欢炫耀,就有些失笑,“然后呢?” “什么然后?”刘阿满眨着一双丹凤眼,“然后当然是在这里等哥哥迎娶嫂嫂啊。到时候我……” 话还没说完,刘阿满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双手抓了杨丽华的双臂:“嫂嫂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杨丽华摇头,看看周围站着的婢女,拉了刘阿满的手,“到我屋里说话吧。” 见刘阿满点头了,杨丽华又嘱咐了旁边的侍女一会儿要服侍刘老爹吃早饭的事情,才拉着刘阿满回了自己的屋。 她们回了杨丽华的屋子,正好婢女前来问早饭摆在什么地方。 杨丽华让婢女就把早饭摆在屋子里。等婢女们忙好退下了,拉着刘阿满到案几边一起坐下,问她:“你要不要再吃点?” 刘阿满揉了揉自己已经鼓鼓胀胀的肚子,咬了咬唇角,才勉强摇头:“不了,嫂嫂,我吃不下了。” 杨丽华看着她日渐圆润的身形也不多让,自己吃起来。 刘阿满就一边看着杨丽华吃,一边说着自己今天在街上听到的消息:“我听他们说真定军已经把甘州打下来了。还有的说是已经打了一半甘州。说什么的都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听说真定军领兵的是真定王府的外甥,叫程谨的。应该是嫂……是她的哥哥。” 看到杨丽华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误,刘阿满悄悄拍拍胸口,继续说:“我还听说,二哥调任到了平渡。五月的时候就已经和赤眉军开了战。打到现在,怀远已经回来了。下邳十二个县也打下来七八个。估计在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消灭赤眉老儿了。嫂嫂,你说我们到时候要不要回下邳去看看?” “这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好看的。”杨丽华摇头。 这都快进了腊月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她在真定都住了一年了呢。 再看看面前的刘阿满,似乎还是和在下邳一样,还是那么没心没肺的。 只是这又要过一年,人也又大了一岁了。她是不是应该给阿满找个婆家了? 想到刘勇走之前的嘱咐,杨丽华问刘阿满:“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刘阿满不明白,问:“什么什么打算?” “你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婆家了。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好帮你物色。” 刘阿满有些泛黑的面皮顿时浮上一层酡红。 “嫂嫂,你说什么呢!” 这是有什么想法了吗? 想到一年前刘阿满还在追着伍先生前前后后不停地跑,后来却慢慢不再提这个人了,杨丽华有点明白,问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总不能一辈子在家当个小娘子。有什么想法说出来,我帮你。” 刘阿满抬头,眼睛亮晶晶地,急着追问:“嫂子,你说真的?” 这是真的有人了吗? 杨丽华点头。 刘阿满又害羞地垂了头:“我挺喜欢吃街角王嫂家的馄饨的。” 街角有户姓王的人家,寡母带着一个儿子,在自家院子里开了个早餐铺子。被人换做王嫂子的寡母手艺很好,所以母子俩的日子并不难过。 那个儿子杨丽华倒是见过两次。挺沉默寡言的一个人,个子很高,很听母亲的话,孝顺,对邻居也很有礼貌,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家。 只是这样的人家,看着儿子也很不错,为什么一直没有成亲呢。 杨丽华在心里琢磨开了。 刘阿满看到嫂嫂不说话,摇着她还拿着筷子的手:“嫂嫂,嫂嫂?” 杨丽华回神。想到刘勇说过这个妹子太直爽,最好找个人口简单的人家,就笑着回应她:“这个事情你让嫂嫂想想好不好。” 刘阿满看着杨丽华的样子,有些不甘不愿地点了头。 113传书 杨丽华怎么说也是出身乡绅家的小娘子,对于婚丧嫁娶这些事情是手到擒来。尤其是在手上有人可用的时候,办事更是利索。 很多人都知道刘勇在榆树胡同置了宅子,安顿他原来的夫人。可这个很多人指的是那些世家大族。榆树胡同的人都以为这家是一个老头带着两个小娘子过活,家里边曾经有点家底,才能雇佣得起奴婢。而这家的大娘子是大归的。 等人听说了这家要为小娘子说亲,就有人上门来打听。打听清楚了情况,自然每个人心中都有了一杆秤。 街角的王嫂子自然也托了人来打听。这个小娘子隔三差五地到她家早餐摊上吃早餐,她不可能不注意到。而且看这个小娘子付钱的架势,家里也是应该有点家底的。等再打听清楚了,知道这家只有两位娘子。老头明显是万事不管的,今后也会让大娘子养老,就有点满意。 她儿子有点愣,所以之前的婚事说了几次,都没说成。这次要是再说不好,她也不知道该为自家儿子找个什么样的了。 没过几天,王嫂子就托了人上门来探口风,提了想要结亲的架势。 杨丽华早把人家家底打听清楚了,也知道这个寡母不是那种霸道的,就觉得这门婚事还不错。 可是她自家知道自家事,自己如今这个身份,刘阿满的婚事还是要问问她哥哥为好。杨丽华就写了一封家书,交给了刘勇留在家里的一个护卫送到下邳去。 刘勇接到杨丽华的信,才想到阿满这个妹妹还没定过婚事,多少有些懊恼,懊恼自己太过疏忽家人。 想到阿满的婚事只是巷子口一家卖馄饨的,他心里就有些不满意。虽然他确实说过要给阿满找个家世普通点,人口普通点的人家,但是也不用这么普通吧。 万一将来有一天……他的妹妹可就不是一个平头百姓了。让人说起来,他妹妹嫁了一个卖馄饨的,这也太丢人了吧。 刘勇就觉得丽华这个事情做得不好。 可是他这里正在关键的时候,根本就走不开,派谁去办这个事情呢! 刘勇犯了愁。 他身边跟着的亲兵是当初从下邳就跟着的心腹。这个心腹刚刚在刘勇看信的时候扫了一眼,虽说没看全内容,也知道是说的家里的小娘子的亲事。 他想到前些日子兄弟们在一起谈到的事情,就动了点儿心思,插口说道:“好些日子没看到程娘子来信了。” 自从刘勇第一封信寄过去,程嫣没反应之后,刘勇就开始三两天一封信。 鸿雁频飞的结果是程嫣三两封信里就会回上一封。心情好的时候也能多写上一些字。 亲兵这么一说,刘勇就想到程嫣了。 日子已经到了腊月,要过年了。他这边还胶着,真定军和甘州早已停战。程嫣和程谨应该都会回真定过年。阿嫣怎么说也是他未来的夫人,给小姑子定一门合适的婚事正是她应该做的。 亲兵看到刘勇已经意动,想了想,就笑着说:“连阿满妹妹都要嫁人了,我们这帮兄弟还不知道老婆在什么地方呢。” “对啊!”刘勇一拍脑门,马上想到了,立刻让亲兵磨墨。工夫不大,一封信写好,交给亲兵,让他找人送到真定军程嫣那里。 其实他觉得程嫣跑到战场来纯粹就是胡闹。可人家毕竟还没过门,他也没有立场说什么,只能把这个事情存在心里。 现在人要回去了,他觉得松了一口气。正好让程嫣回去给阿满找个好人家,一举两得。 程嫣接到刘勇的信,直接打开看了,看完了又抬头看看送信来的亲兵,问他:“你可知道你家将军这封信的内容?” 刘勇已经被更始帝封为“奉武将军”,所以几乎所有人都改口称刘勇为将军。 亲兵单膝跪地。闻言摇头,双手抱拳回答:“属下不知。” 程嫣眯起双眸,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看样子不过二十上下的亲兵。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亲兵听了这话,拼命压下心中喜悦,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禀程娘子,属下名叫来喜,被将军赐姓刘。今年二十二岁。” “二十二了啊。这眼看着就要二十三了。可娶妻了?” “尚未娶妻。” “这样啊。你家将军要我拿件东西给他。只是这件东西被我留在真定王府了。一事不烦二主,你跟我回趟真定,等拿了东西再向你家将军复命。” “将军已经嘱咐属下听从程娘子吩咐。”刘来喜说话不卑不亢,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程嫣点头,打发他下去了。 等刘来喜跟着人下去休息,素梅走上来,问道:“小娘子,你留下这个刘来喜可是有什么事情?” 程嫣没有回答,直接把手边的信给到素梅。素梅犹豫了一下,还是看了起来。 说实话,刘勇的信龙飞凤舞的,就算再努力往工整了写也是有限。素梅连看带猜,才看明白,惊讶地问:“将军这是要让您做主,把刘阿满许配给刘来喜?可是杨娘子不是要把刘阿满嫁给王柱子吗?” 王柱子就是馄饨摊王嫂家的儿子。刘勇把家眷安置在榆树胡同,真定王府不可能不盯着。所以杨丽华那边一给刘阿满相看婆家,程嫣就知道了。只是程嫣并不想管这些闲事,所以并没有掺和什么。可是没想到还是没有躲掉。 程嫣点头。 “可是我听说那个王柱子是刘阿满自己相中的。您这样不是把人都得罪了?” 素梅本就对程嫣要嫁到刘家这事情不满,现在就更烦刘家的人了。 “看看再说吧。”程嫣并没对这个事情多说什么,转移了话题,“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素梅看小娘子不想说,也就不再纠缠这点事情,说道:“都已经收拾好了,把战场上缴获的那把大刀也带着了。” 程嫣有一次带着她的亲卫返回昕宁的时候碰到了甘州的斥候小队。 这就不得不说程嫣的亲卫暗卫营出身的居多的好处了。他们的斥候本领远胜于对方,提前发现了对方并设伏把对方包了饺子。程嫣甚至亲手砍下了一个敌人的头颅,缴获了一把大刀。 程嫣满意的点头。 这是她的战利品,自然是要拿回去给阿娘看的。 114登门 长宁郡主听说儿女就要回来过年,立刻带人接出城外二十里。 素蕊陪着长宁郡主等在管道边的亭子里边吹着冷风,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个四边透风的凉亭似的冷飕飕的。 她本来是小娘子身边的一等婢女,是有品级的女官。结果一着不慎,被小娘子厌弃了,调到了长宁郡主身边。虽说在郡主身边她依然是一等婢女,可是不再受信任。虽然像这种出来露脸的时候总少不了她,长宁郡主身边真正重要的事情她都插不上手。 素蕊本就是个有野心的,否则也不会因为伍辰的几句话一点好处就主动帮忙。如今,人家两人真的成了未婚夫妻,她却被厌弃了,这算什么!真是像在家里时那些老人说的,媳妇娶进门,媒人扔过墙。素蕊把手紧紧地拢在袖子里,无端地生出一股子怨气。她咬了咬唇,悄无声息的退后了两步,把自己掩在人群中。 长宁郡主等了快半个时辰,就算是有暖炉在怀还是有些瑟瑟发抖。贴身婢女怎么劝,她都不肯回到马车上去等。她要在这里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一双儿女。 程谨也就罢了,毕竟是个儿子,出门历练也是应当。娇娇软软的小女儿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她这么久,还是去了战场那么危险的地方,她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长宁一边等,一边把几个哥哥再加儿子埋怨了个遍,然后就想到了早逝的程序。一时间,她根本不愿意去假设程序如果没死会如何。这真是万般的心思在心头。 程谨和程嫣都是骑马日夜兼程从昕宁赶回来的。早就有探马来报说长宁郡主迎出了城二十里地。兄妹俩更是着急,也顾不得爱惜骏马,把马鞭甩得啪啪作响,更加飞速的疾驰。 看到远处凉亭里边的身影,程嫣兴奋地大喊:“阿娘!阿娘!” 等马跑到离凉亭还有十几丈的时候,程嫣才勒住马头,跳了下来,向着长宁郡主跑去。 只是她骑马太久,猛地一跳下来,双腿不利索,差点一头栽倒到地上。 旁边前来相迎的人忙伸手扶了一把,才让她免于鼻子被磕扁的命运。 程嫣根本顾不得这个,踉踉跄跄地就往凉亭里边跑。 长宁郡主也在凉亭里边等不住了,走了几步迎了出来。 母女两个就在凉亭外抱在了一起。 程嫣搂着阿娘的脖子,很想快活地大跳大叫,告诉阿娘自己回来了。可不知怎么的,只跳了两下,喊了两声阿娘,程嫣就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她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阿娘的颈窝处,放声大哭。 长宁郡主一开始还挺高兴女儿回来了,而且见到她如此开心。可女儿这么一哭,她也慌了。 再高贵的女子,在这个时候也只是一个母亲。长宁郡主再也顾不上什么郡主的威仪,犹豫了一下,摸上已经比自己高了一点儿的女儿的头,柔声问她:“嫣嫣,阿娘的嫣嫣。你这是怎么了?你哥哥欺负你了是不是?还是你那几个表哥?跟阿娘说,阿娘帮你收拾他们。” 刚刚赶上来的程谨听到的就是阿娘要收拾自己,顿时觉得冤枉极了。程嫣这个小祖宗在军营里,不要说他们兄弟几个了,就是那几个大将都天天提心吊胆的。觉得这娇滴滴的小娘子要是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掉了一点点皮儿,他们都不用活了。 终于,半年下来,所有人都认可阿嫣确实是可以吃得了苦的。程谨也以为妹妹只要再努努力说不定能当个可以上马杀敌的女将军啥的。怎么这一到阿娘身边就哭上了呢! 看两个人的架势,程谨担心这母女俩就这么哭到晚上,再冻病一个就不好了,也只能是上前去劝。 长宁郡主一再确认女儿没受什么委屈,才拉着程嫣上了自己的车驾。 程谨看两个人就仿佛没看到他一样,顿时有些不平。犹豫了一下,他也弃了马,跟着上了郡主车驾。反正这马车宽敞,也不怕没他的位置。 听着两个人叽叽喳喳讨论着昕宁战场上发生的事情,程谨有点疑惑——他们去的是一个战场吗?他怎么听着妹妹说的好像都不对呢! 不过看着阿娘开心的样子,程谨动了动唇,还是把纠正的话语都给咽了回去。算了,女人嘛!随她们高兴吧。 回到真定王府,程嫣的倚翠楼瞬时就热闹起来。几个舅母,众多的表嫂一个个走马灯似的到她这边转了一圈。尤其是四表嫂、五表嫂、六表嫂、八表嫂。这四个嫂子是结伴来的。 这次临近过年,只有程嫣和程谨回来了。刘敏以及小一辈的四个兄弟都没回来。不仅是他们没回来过年,在定山的刘沔刘汘兄弟,去了平渡的刘沂刘汌兄弟都没回来。 程谨此次回来除了是要送程嫣回真定王府,还有就是要向真定王府汇报甘州的情况。毕竟甘州是真定王府第一次对外主动用兵。 终于把四位嫂子送走。程嫣刚刚想松一口气。素梅就进来伏在程嫣的耳边轻声说:“小娘子,刘阿满来了。” 程嫣一开始没听明白,问素梅:“你说谁来了?” “刘阿满,刘将军的妹妹。” 程嫣眉头就蹙了起来,她这还没嫁过去呢。而且刘阿满又不是她的什么手帕交,怎么就突然上门了。 “她自己来的?” “有个婢女陪着。” 程嫣有心说不见,可想想刘勇最后的那封信,还是说:“让她进来吧,我在花厅见她。” 素梅应是,下去安排。 程嫣就揉了揉额头。刘来喜这还没处理呢,刘阿满又自动凑上来。这算什么。她还没嫁过去呢,就要管他们家的破事吗。 可是不管好像又不行。 程嫣最终还是叫了素兰过来帮她重新更衣,去花厅见刘阿满。 刘阿满怎么说也是在真定王府的客院住过一些时日,懂一些这里的规矩。所以她今天是乖乖地跪坐在坐席上等着程嫣。 看到程嫣进来,刘阿满第一时间爬起来,张了张嘴,还是喊了一声:“程娘子。” 程嫣就指了指她的位置,“坐。”自己也走到主位上跪坐好。 等坐下来,程嫣理了理袖子,才问她:“你有什么事吗?” 115遮掩 “我……”刘阿满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面前满身贵气的程嫣,又飞快地垂下眼睑,“也……没……什么事。” 没事?没事来真定王府做什么。 不过,因为有着个杨娘子横在那里,程嫣直觉地认定自己对刘家的事情是越少参与越好。 看到刘阿满说没什么事情,她也不强求,就开始拉着刘阿满问些闲话。比如这快过年了,家里是否都准备了过年的东西。在真定住的习惯不习惯一类的。 刘阿满一开始说话还有些哆哆嗦嗦的,可等她发现好像程嫣也没有她想想的那么凶就不是那么怕了。程嫣虽然说表情挺冷的,可也没骂她,还会点点头,夸她一两句。这些都让刘阿满的胆子大了起来。 再后来,刘阿满就开始敢和程嫣说说笑笑的了。从刚到真定城开始,刘阿满说了很多事。但她也不是蠢到家,在说这些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躲开了杨丽华。实在是躲不掉了,就含含糊糊地以“她”代替。 两个人聊了有一个多时辰,刘阿满看时间实在是不早了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素兰出去送客,素梅就服侍着程嫣回了内室。 想到刘阿满在这足足待了一个多时辰,素梅就有些好奇,问道:“小娘子,刘娘子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程嫣想了想,摇摇头,“她兴许是知道她哥哥把她的婚事交给了我,来问消息的。只是有些话也不是她一个小娘子好直接说的,就没问出口。” “那小娘子是真的准备把刘娘子许配给那个刘来喜吗?”素梅又问。 刘勇的信上写的是刘来喜是他看中的妹婿人选,让程嫣主持二人的婚事。 刘来喜…… 想到这个人程嫣蹙起眉头。她总觉得这里边的事情有些不对。这个亲兵就算是再得刘勇的喜欢,也只是一个亲兵而已。刘勇要是真的想抬举他,最起码也应该先安排他去当个小军官,积累了战功以后再招为妹婿。这样两边都好看一些。 现在,在妹妹有了心上人以后,还把妹妹许配给一个无官无职的亲兵。让人见了,不是说刘来喜攀附富贵,就是说他刘勇容不得妹妹。到时候搞不好自己都要跟着刘家一起被人排瑄。所以程嫣是压根就不想管他们这些破事。 看到程嫣紧蹙的眉头,素梅就知道自家小娘子是不想管这些闲事的,于是出着主意:“小娘子不如把信和人都给杨娘子送过去,让她看着办好了。” 一开始程嫣也想这么做的。可是想到杨娘子,程嫣犹豫了再犹豫还是打消了主意。“把那个刘来喜放出去,但是要盯牢了他,看他都干些什么。” 素梅神情一凛,问道:“难道这个刘来喜有什么问题?” “我总觉得不对。总之小心无大错。” 素梅点头,出去吩咐了。 刘阿满回了榆树胡同,杨丽华正在她的房间里边等着她。 刘阿满看到杨丽华笑盈盈的脸,心头就是一紧。她今天到真定王府去拜访程嫣,根本就没有和杨丽华说过。所以此时看到,未免就有些心虚。 “嫂……嫂嫂,”刘阿满深吸一口气,换出一个笑脸,坐在了杨丽华的身边,先下手为强般地嚷嚷着,“嫂嫂,我今天到织女庙逛了一圈,买了好多很漂亮的小东西。一会儿你喜欢什么,我送你。” 刘阿满在回来的路上确实到织女庙逛了一圈,可是总共停留了也没一盏茶的工夫。她只是随便找了个小摊子,买了点一般小娘子会喜欢的东西回来交差罢了。 杨丽华温柔的笑笑,就问她在织女庙都看到了什么,好玩不好玩。 刘阿满偷偷松了一口气,就把自己之前去织女庙时候看到过的极尽夸张地说了一番。看到杨丽华还要往下细问,不由得摇晃着她的手臂撒起娇来:“……织女庙也就是那样了。嫂嫂,人家好累啊。” 杨丽华看到刘阿满的脸上确实有了疲惫的神色,也不再勉强:“那你早点休息。一会儿稍微吃点宵夜再睡,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嫂嫂!”刘阿满应付着,送走了杨丽华。 等杨丽华的背影都瞧不见了,她才转头问自己的贴身婢女小雯:“都说好了?” 小雯忙不迭的点头:“小娘子放心,都已经嘱咐好了,保证不会坏了小娘子的事儿。为了这事儿……”小雯小心窥着刘阿满的神色,“我还给了车夫两钱银子的赏钱呢。” 刘阿满笑着点着小雯的鼻头:“跟我计较这个不是?回来在我的首饰匣子里边挑个喜欢的银簪子就是了。” 小雯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谢小娘子赏。” 主仆两个笑嘻嘻地回了屋。 在杨丽华的房间里,她正坐在自己的塌上听着婢女秋茵的禀报:“……小娘子从真定王府出来才去了织女庙。在织女庙呆上也就一盏茶的工夫,买了一些小东西就回来。” 榆树胡同是刘勇在真定后置的产业,所有服侍的婢女、婆子、小厮几乎都是在置办好房子后买进府的。刘老爹不管事,刘阿满手段又不够高,所有的人和事就都落到了杨丽华的手上。刘阿满一年以来也就笼络住了自己的贴身婢女小雯。其他人还都是看着杨丽华而眼色行事。 所以秋茵一去问,车夫就一五一十的把所有事情交代了,还主动拿出来小雯赏赐的那二钱银子给秋茵看。秋茵不仅让车夫把那二钱银子收着,还另外赏赐了五钱银子给车夫。车夫自然是心满意足的表示今后不论刘阿满到哪里,他都会老老实实地回来禀报。 等都禀报完了,秋茵又说道:“刘娘子这去了真定王府,还呆了那么久,肯定是见到程娘子了。就是不知道两个人都说了什么。说不定就是刘娘子的婚事。夫人您要不明天再问问刘娘子?” 杨丽华摇头:“有什么好问的。她要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要是不想说问了也没意思。我的身份毕竟尴尬。” 看到秋茵的神色讪讪地,杨丽华又笑着说:“你担心什么?这里总归是我的产业。你们都是我的人,只要你们安心当差,我总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116为质 “刘来喜出了王府,在街上转了两圈,就到了榆树胡同。过了不久,刘娘子就和他出来,去逛了夏兴街。”夏兴街是真定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店铺云集。素梅在程嫣面前禀报着刘来喜出了真定王府以后的事情。明显的,刘来喜带刘阿满去夏兴街就是为了讨好小娘子。 程嫣面前摆着棋盘,在自己照着一本残谱摆棋谱。听到素梅的话,她的手停了几息,才把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 “然后呢?” “刘娘子回了榆树胡同以后,刘来喜就到了城南土地庙附近的一间小茶铺坐到了酉时初刻。在酉时三刻才回了王府。” 真定城的规矩,在戌正宵禁。也就是说刘来喜在宵禁前将将回到了王府里边。 “他可有和什么人接触过?” “半天下来,倒是有三个人和他同座过,可是看不出什么。已经派人去跟着这三个人了。” 程嫣点头。素梅看没有什么其他的吩咐,就下去了。 程嫣却停了手中的动作,陷入沉思。 接到刘勇的信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刘勇对家事,对自己这个妹妹再怎么不上心,也不应该把她只许配给自己的一个亲兵。这个事情她已经写信派了人去问。可如今下邳的战事胶着,她还没有得到回音。 如果这个事情真的是刘勇一时的决定或者说那个刘来喜自己起了心思换了信还好说。怕就怕是别的什么人插手其中。虽不知道暗处的人打的什么主意,程嫣也是不敢轻乎。否则依着她以往的性子,真的会把信和人一起送到榆树胡同去,让杨娘子自己看着办。 很快的,程嫣就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只能让素梅派人把人盯紧了。因为苏全和更始帝的使者前后脚的到了真定王府。他们都是为着真定王府对甘州用兵的事情赶来的。 真定王府第一次对着世人亮出了利剑,苏全和更始帝就已经盯上了。只是更始帝已经开始对朔州用兵,准备一口气统一朔州,所以派不出兵力。而且他直接掌控的地盘和甘州之间隔着一个洪州,苏全控制的洪州,兵力派出来能不能到了甘州也是一个问题。 苏全反应过来真定军要打甘州还是慢了一步,等他准备好兵力陈兵桐城的时候,真定军已经把昌城围到水泄不通,把周边几城的援军也打的差不多残了。就算是这样,苏全还是派兵趁乱摘桃子,占了一郡之地。 甘州十六郡,有两郡因为是十二姓的租居之地,本就不再庄文林的掌控中。如今被真定军占了四郡,被苏全夺去一郡,只余九郡,可以说势力是丢了三成。不光是如此,他派兵增员昌城等郡之际,景初帝不甘示弱,趁着他调兵的时机占了甘州的半郡之地。而且,看这架势,一郡沦陷也不会太远。景初帝动了,华阳帝做为名义上的甘州之主不可能不动,和景初帝打成了一团。只是双方互有胜负,还看不出来谁能压制住谁。而其他称帝的,除了欧阳氏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没有什么反应以外,其他人都开始有了军事行动。 可以说,真定王府这一亮剑,搅动了整个华夏的风云。 而苏全和更始帝的使者来真定,都是诘问此事:真定王府为何没有上禀就擅自出兵。同时他们也都想知道,像韩镇这样的悍将是怎么成了真定王府的人的。 真定王干脆两个使者一起见,然后问他们:他到底应该给苏全交代,还是该给更始帝交代。苏全的使者被噎住。苏全毕竟已经公开奉了更始帝为主。而真定王府和更始帝都是大夏遗族本就是一脉。这样一来,算的使者只能是闭了嘴巴,看着更始帝的人表演。 更始帝这次派来的使者叫褚时。而更始帝想着反正自己暂时也没办法插手甘州的事情。甘州落到谁手上都没什么大关系。由于更始帝提前有了嘱咐,褚时很是光棍地表扬了一番真定王府收复大夏失地的表现,然后宣读了更始帝的圣旨。圣旨里边,更始帝把真定王的原本的郡王王位升到了亲王王位,封了刘池为真定王世子,长宁郡主刘蔷改封昌城郡主,程嫣为惠敏郡主。昌城和惠谷分别成了两人的封地。刘敏几兄弟则各有封赏。同时,他又以同宗要多亲近为由,要求刘池去见他。 先不说别的。只说程嫣变成了拥有惠谷一郡封地的惠敏郡主这事。刘勇和程嫣二人成亲之后,他就可以凭借着此事要求掌控惠谷。到时候如果真定王府不肯,势必两家会有了嫌隙。 “更始帝还是念念不忘扎根刺进来啊!”刘远感叹着。 此时在真定王的外书房里边,除了真定王刘远,刘塘和刘常在,刘池和程瑾程嫣也在。 “这根刺扎不扎的上还要看我们阿嫣。”刘塘调笑了一句,看到程嫣红了脸,也就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我担心的是他叫诚勉上去的事情。” 刘池字诚勉。 “是啊,大哥。这不是摆明了要拿诚勉做人质吗。”刘常也跟着说。 刘远扫了在场的人一圈,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担忧的神色。 刘远最后把目光放在刘池的脸上,问儿子:“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刘池沉吟了一下,拱了拱手:“儿子认为五叔说的没错,更始帝确实是想拿儿子做为质子。” 刘远点头,继续问:“那这个事情你觉得怎么做才妥当?” “儿子愿意前往。”刘池的回答斩钉截铁,“现在各地战事刚起,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更始帝能够第一个称帝并成为如今诸帝当中势力最大的一个,绝对不是一个庸才。应该做不出自毁长城的事情。所以儿子觉得他现在不会拿儿子如何。相反,他还会大力地笼络儿子。让真定王府为他效力。而且就算有什么万一,汛哥儿已经十六了,很快就可以担当大任。真定王府换个世子并不会有什么损失。” 刘汛是真定王的嫡次子,在众兄弟中排行十二。 “二表哥。”程瑾喊了一声,脸上有了怒意。 他和众多表兄弟一般是叫表字,很少这样喊表哥。可以想见他是真的生气了。 刘池笑着拍拍程瑾的肩膀:“我说的只是万一。我相信,你们谁都不会让我有这个万一的。” 117分宗 最终,真定王府还是决定派出世子刘池跟随使者去见更始帝。当然,也不是说就这样就能走的。刘池提出因为表弟程瑾的婚礼就在眼前了,所以要参加完婚礼再去见更始帝。而更始帝的使者也想更加了解真定王府,听了这个消息马上表示自己要留下来参加婚礼。 没错,程瑾的婚事由去岁的端午之后挪到了正月二十。 真定王府开始张灯结彩,不仅仅是为了庆贺新年,也是为了年后的婚事。 程嫣在长宁郡主这边帮着阿娘对着哥哥成亲需要用到的东西单子。 程瑾毕竟姓程不姓刘,把新婚的地点安排在真定王府也不妥。所以长宁郡主,如今的昌城郡主就在真定王府的边上又置办了一套五进的宅子。宅子里里外外粉刷一新,就等着迎接新主人了。 素蕊撩了帘子进来,扫了低头看账本的程嫣一眼,才屈膝行礼:“郡主,程二夫人来了。” 昌城郡主听到吴氏来了就皱了眉头:“不见。” 素蕊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到郡主的脸色,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是。奴婢这就下去打发了她。” 等到素蕊出去了,程嫣才从账目上把目光抽回来,问昌城郡主:“阿娘,她经常来吗?” “一个月总要来上个几次。不过每次都是你大舅母见的。我是没有见过。” “阿娘可知道她来到底是为了何事?”程嫣有点好奇的追问。毕竟原来程家二房跟他们可是连面子情都不想维护的,从来不登真定王府的台阶。怎么如今一个月都要来上个几次了。 “自从你大哥定了亲,他们就开始登门了。今天送点东西,明天有求于你的。我看无非是看着你大哥前途有望,想攀上来罢了。” “当年说的那么斩钉截铁的,如今怎么又攀上来了。这也太没骨气了。” 程嫣撇嘴。她有些看不上二房的做派。 “哼,骨气。”昌城郡主不屑地冷哼,“他们如果真的有骨气,当初就不会拿着一张那人的手书要我们交出所有程家的财产了。当年他们既然能做出来,如今不要骨气的上门一点都不奇怪。” 程嫣点头。看到阿娘因为程家二房的登门又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忙安慰了几句,又问着大哥成亲需要注重的礼数,才算把这个事情揭了过去。 素梅掀了帘子进来,看到母女两个有说有笑的,等了一会儿才上前禀报:“小娘子,董娘子有信过来了。送信的人在倚翠楼等着。” 程嫣看到了素梅的挤眉弄眼,知道这是有事情,忙对昌城郡主说道:“阿娘,我先去回了信再过来。” 昌城郡主不在意的挥手:“你去忙你的吧。忙完了也到你哥哥新宅子里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还缺的,过来告诉我,好给补上。别到时候让你嫂嫂看了笑话。” 程嫣点头答应,又打趣了几句,才随着素梅出了昌城郡主的屋子。 等两人出来到了院子里边,程嫣才问素梅:“出了什么事情了?” 素梅屈膝行礼:“小娘子,世子妃在倚翠楼等您。程二夫人到了王妃那里,说是大公子成亲必须在老宅,要拜程家的列祖列宗,否则的话就不给上族谱。” 程嫣的眉毛当时就竖了起来:“你说什么?” 素梅只好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王妃知道郡主的脾气,所以已经派了世子去找大公子。让世子妃来跟您说声,是让您跟大公子商量个主意,再看如何和郡主说这个事。” “这有什么好说的。这族谱不上就不上。直接分宗就好了。”程嫣气,加快了脚步。 倚翠楼里,世子妃李氏还在等着她。李氏说的话和素梅说的大同小异,末了说道:“郡主的身体不好。每次提到程家的事情都要气病一回。这次的事情母妃就没敢跟郡主说。世子已经去和程表弟说这个事情了。我过来知会你一声。具体该如何办,你们兄妹俩总要拿个主意出来。别到时候程表弟的婚事让人看了笑话。我们真定的世家倒也无所谓。就怕琅琊王氏的人……” 后边的话李氏没说,程嫣也明白。她这是怕琅琊王氏的人因为这个事情瞧不起大哥。毕竟如今氏族势力要高过个人的势力。 “谢谢二表嫂。我知道了。这个事情我会和大哥好好商量。其实也没什么好商量的。大哥和我早就提过分宗的事情。只不过没有好的机会而已。也许这次就能成也说不定。” “既然表弟和阿嫣你们兄妹有成算,我们也就放心了。这个事情父王和母妃都不好直接插手。但是世子和我却是会支持你们的。” “嫂嫂放心。”程嫣答应着,又谢了李氏,才说了几句闲话把人送走。 李氏走了没有多久,程谨就回来了。 程嫣看到大哥,也不废话,直奔主题:“大哥,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程谨微微沉吟了一下,脸色有些沉重:“阿嫣,我想分宗。” “好呀!”程嫣马上点头。 程谨对于程嫣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阿嫣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分宗吗?” “有什么好问的。我们手中又没有程氏的祖产。只需要另立家谱就是了。” “可是他怎么办?阿娘百年之后又该怎么办?”程谨提出最难解决的问题。 程嫣马上反应过来。他们父亲程序和程氏二房程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想要分宗,就要把他的坟移出程氏祖坟。将来阿娘百年之后才能和他合葬。可如今这几乎是个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分宗还有一个办法,自请除族。可是又凭什么啊! 程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兄妹两个对坐无言。 而此时的程家,程冕正坐在内院的书房里边等着妻子吴氏的回来。 吴氏刚一进门。程冕已经上前一步抓了她的胳膊,跌声问道:“事情如何了?他们可有答应了。” 吴氏痛呼一声,挣扎起来:“夫君你抓疼我了。” 程冕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放松了力道,却还是急声追问着:“你可有见到郡主?郡主是怎么说的?谨哥程谨可会在老宅拜堂?” 118程琅 “瑾哥儿可会在老宅拜堂?”程冕紧张地追问。 程家和真定王府的那点事儿当初在程序下葬,程冕越过侄子接了程家族长之位的时候就已经有世家在猜测了。只是大家的根基都在真定,不想背后议论真定王府的八卦才没有大范围的传开。 程冕当初和所有人的看法一样,觉得真定王府是靠着祖荫,所以才一点也没有留手,想着就算把人得罪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如今,真定军一出手就占了甘州四郡之地。长宁郡主改封昌城郡主,变成有封地的郡主,程家才算是悔青了肠子。当初如果没有把事情做到这么绝,他们程家是不是就会变成昌城之主?所有姓程的人都开始这么想。 而昌城郡主在真定王府边上置了宅子说要给程瑾成亲用,程冕才彻底绷不住了。 他第一时间把自己妻子打发去了真定王府就开始在家里等消息。 吴氏揉着发疼的胳膊,有些不满的说:“我压根就没见到大嫂。王妃说大嫂这两天忙着给瑾哥儿准备成亲的东西累到了,不方便见客。” “王妃说不方便见你就不见了?大嫂病了好啊!你就一去探病,二是帮她分忧,帮忙筹备瑾哥儿的婚事。这么好的机会呢都不知道把握,你是不是傻啊!”程冕数落着自己的妻子。他觉得如果是自己去一定会把事情办得比这个漂亮。 吴氏暗中撇嘴,有些看不上程冕的做派。你说你当初要大嫂把长房的财产和人都交出来的时候那么不遗余力,一副不再认瑾哥儿是程家子嗣的架势。如今需要去求着大嫂重新再让瑾哥儿认宗族的时候反倒是怂了,把媳妇推出去。这算什么事儿啊! 不过夫妻本是一体。吴氏也知道这个事情关系到程家的未来,只能是忍着气解释:“这不是我傻。我一再跟王妃表示要去探病,王妃就是能够把话题岔开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硬闯到大嫂房里去吧。先不说我闯不闯的过去。就说这么一闯是绝对把真定王府得罪了。到时候瑾哥儿成亲的事情不是又起波澜了吗。” “那你说说你到真定王府走这一趟到底有什么用?”程冕对吴氏的办事能力很是不满。 “最起码我知道了大嫂原本准备是让瑾哥儿在新宅子里边拜堂,然后回老宅祭祖上族谱。”吴氏反驳。 “你是说瑾哥儿会回老宅祭祖?”程冕有些懊恼。早知道他就不多这个事了,只要程瑾还肯祭祖,还要上族谱,就还是程家的子孙。他就不怕程瑾将来不管程家死活。 可是想到他得到的消息,程冕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追问:“可不是说瑾哥儿会在真定王府里边成亲吗?” 说到这个吴氏也有些怨气:“我不知道你是打哪得来的消息。你也不想想瑾哥儿毕竟是姓程的,怎么可能拜姓刘的祖宗。要真是那样,大嫂何必又要大费周章的在真定王府边上置办宅院。王妃也说了,担心新置办的宅院太小,安排不下客人,所以一部分酒席会摆在王府里边,可拜堂就是在程家的院子。” “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程冕点头,“对着那些个族老我也好交代了。” 吴氏听了也松了一口气。她是真的不想再到真定王府去碰钉子了。程珏迟迟没有办法谈定婚事加上程玙居然嫁给了陈家嫡子这两件事情已经让她只想吐血了。偏偏这两件事和真定王府都有些关系,让她想找人算账都不行。 正是这个时候,书房外边的小厮前来禀报:“老爷,二老太爷来了。” 二老太爷指的是程家上一辈儿的二老爷程蕴。程冕应该叫人家一声二族叔。这位二老太爷就是当初帮着程冕压制程家长房的诸位族老中跳腾的最厉害的一位,也是程氏宗族里边辈分最长说话最算数的一个。 吴氏一听二老太爷来了,知道自己再在这里也不合适,就行了个礼掀了帘子出去了。 等吴氏走了,程冕才对小厮说:“请二老太爷进来吧。” 功夫不大,一位白胡子老头被一个十六七的少年郎扶着,颤颤巍巍的进来。 程冕见了白胡子老头,忙上前行礼,口称:“二叔您老来了。” 等程冕和少年郎一起扶着白胡子老头脱了鞋子在坐席上坐稳当了,少年郎才躬身对着程冕恭恭敬敬地行礼:“父亲。” 这少年郎正是程冕的二子程琅。程琅是程冕七年前才从外边领回来的外室子。照说外室子的地位要远远低于庶子,程琅应该变成程家后院里边最没地位的一个。可他刚刚回来就被二老太爷带在了身边,再加上本人读书习武都表现出了不错的天赋,让程家众子弟谁都不敢小觑他。 程冕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程琅今天穿了一件月牙白的儒衫,头上书生巾的正中坠了一块美玉。加上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琅儿最近可读了什么书?”程冕见了总免不了要问几句。 程琅再次拱手为礼:“回禀父亲,儿最近和老师重读汉书,又有了心得。” “很好!你可知何为终军弃繻(xu)” “终军弃繻出自《汉书.终军传》说的是……” 程琅仔细说着自己的所得。程冕则是边听边点头。 等程琅说完,程冕转而向二老太爷行礼:“多谢二叔父对琅儿的教诲。程家未来还是要看琅儿。” 二老太爷摆手,“那也要琅哥儿天资聪颖才行。” 程冕又谦让了一回,茶续了一回,二老太爷才说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瑾哥儿的婚事你和真定王府是如何商量的?” 程冕忙把昌城郡主决定在新置的宅子里边拜堂,第二天回老宅祭祖上族谱的事情说成这是自己和真定王府争执一番商定出的结果,告诉了二老太爷。 二老太爷一听就急了,拍着桌子叫道:“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程家几代人,哪个儿郎不是在老宅拜堂,老宅祭祖的。他瑾哥儿怎么就能例外!昌城郡主是个女人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不成!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如此做的。还有这么多年了,琅哥儿都没机会和瑾哥儿多亲近,他们可是亲兄弟,这怎么成!” 119语重 程冕稍显紧张的瞥了一眼程琅,看到他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喝茶,“瑾哥儿确实挺不像话的。他就一个人,程家哪个儿郎不是他的亲兄弟。他却只知道亲近那些表兄弟也太不像话了。我会去说他。” 二老太爷干咳了一声,把话题重新拉回到程瑾拜堂的地方上边:“你就去和昌城那个女人说,不要以为更始帝封了她做郡主她就真的是郡主了。前一个封她的人都亡国了,后边这个封她的能当几年的皇上还说不定呢。” 程冕听了这话忙使劲地干咳。二老太爷这脾气也太……那个……直率了一点了吧。这话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琢磨,可真没什么人堂而皇之地宣诸于口。这个话要是被传出去了,不定哪天就变成压在程家脖子上的刀。除非二老太爷的话成真了。 二老太爷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失言,掩饰般地拿起杯子喝了几口茶水,才接着说:“昌城怎么说也是我们程家的儿媳妇,瑾哥儿是长房长孙,不能不遵从我们老程家的规矩。让他们乖乖的到老宅拜堂祭祖才是正理。族谱可是在我的手里。我不管他定的是谁家的小娘子,不遵从我老程家的规矩,就别想上族谱。” 二老太爷一句话,算是给这个事情定了道了。程冕却知道真定王府和昌城郡主有多难打交道。一开始听说的事程瑾会在真定王府里边拜堂成亲,他还是真的能争上一争,所以才派了吴氏前去。如今说的那个宅子算是瑾哥儿的私产。在自己家里拜堂这事情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他们坚持要瑾哥儿到老宅成亲就有点站不住脚了。 程冕也知道这个道理,忙向程琅使着眼色。可是程琅似乎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和二老太爷之间的谈话,在低着头品着茶汤,就仿佛这茶汤煮得如琼浆玉液一般。 程冕看程琅那头是指望不上了,只得硬着头皮劝:“二叔父,我会尽量劝服昌城郡主。只是如今也不是每个程家子弟也不是都在老宅拜堂。您看要不就让瑾哥儿在这里拜堂?当初大哥也是在这里拜堂成亲的。让瑾哥儿在他父亲成亲的地方成亲也说得过去不是。” 二老太爷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瑾哥儿可是长房长孙!怎么能在外边成亲。我跟你说,将来琅哥儿也是要到老宅成亲的。那可是我们程家的祖宅。” “二叔父,可您也知道,瑾哥儿这些年跟我们也不亲近……” “他不亲近那是他不对。可不是我们有什么错。当年让你接任族长可是序侄儿的遗命。怎么,我们做错了不成?”二老太爷眼睛瞪得溜圆。 程冕果断摇头:“没有,我们当然没有做错。” “那瑾哥儿他不亲近我们是谁的错?” “这当然是瑾哥儿的错。” 二老太爷又在摇头:“不对!” “……” 程冕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不是瑾哥儿的错难不成是自己这边的错不成? 二老太爷颤颤巍巍站起来,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用手点着程冕的鼻子:“瑾哥儿当年多大,能懂些什么。这要怪都要怪昌城那个女人和真定王府。昌城一个守寡的女人,不好好在夫家为她夫主守洁,居然还有脸回娘家。真定王府一点儿也不懂规矩,这么多年了就不知道把人送回来。怪不得他们家的女儿没人要。要我是刘……” “咳咳——咳咳——”程冕使劲儿地咳嗽,左顾右盼着。他有点庆幸把侍候的小厮和婢女都赶了出去。 程琅已经站在了二老太爷的边上,一只手搀扶着二老太爷,一只手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二老太爷从程冕的咳嗽声中也知道自己的话可能有点多。可他觉得自己的话真的没什么错。只是如今真定王府势大,人人敬畏从而欺负他们程家罢了。 他让程琅扶着自己走下坐席,在台阶处等着程琅弯身帮自己穿好鞋子,才在程琅的搀扶下走到了程冕的身边。他拉着程冕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到:“冕侄儿啊!我知道如今咱们程家势弱,你这族长做的也憋屈。可是你这族长是序侄儿临死的时候说的要传给你,以后再传给琅哥儿的。我们只是遵从序侄儿的遗命罢了。瑾哥儿不理解和我们不亲近都是被他阿娘带歪了性情。可他毕竟是姓程的,是我们程家的子弟,我们不能任由他这样越走越远。” 二老太爷停下话头喘了两口气,才继续说道:“你们也别以为我老头子老了就不知道外边的世道了,就糊涂了。琅哥儿可都是跟我说过了。你听我说:前朝大汉可就是姓刘的,大夏还是姓刘的。加起来姓刘的可是坐了八百年的江山了。难道他姓刘的还想再坐个四百年的江山不成?所以啊,这将来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准。你也别看真定王府这么不可一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求到我们程家身上。所以昌城那个女人你可以不必理,但是一定不能让瑾哥儿再跟我们离心离德了。琅哥儿将来还需要他的扶持。这个打虎还讲究一个亲兄弟呢。你听到了没有?” 程冕忙不迭的点头,“二叔父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 二老太爷是嘱咐了再嘱咐,直到真的没什么话说了,才在程琅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出门去了。 程冕是一直跟着,直到把二老太爷送上了车,才转回来。 他刚进了二门就已经有了小丫头在二门处等着他,说是吴氏有请。程冕无奈何,只能是转道回了后院。 吴氏正在宴息室里边等着他。此时她趿着鞋子,在室内走来走去的。等有人回报二老爷回来了,吴氏就急急忙忙迎上来问他:“二老太爷又来做什么?” 程冕听了干咳了一声,有些掩饰般地说:“也没什么,还是要我们去找真定王府商量瑾哥儿拜堂地点的事情。” 吴氏却不是这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的,忙着又追问:“那程琅跟过来做什么?” 提到程琅,程冕对吴氏的态度就不满意了:“琅哥儿也是你的儿子,你怎么程琅程琅的叫。这让那些下人听见了会怎么想!” 吴氏对着程冕怒目而视。 120心长 吴氏怒目而视。 提到程琅,她有着一肚子的委屈:“我程琅程琅的叫你就听着不顺耳了。那你当初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想想我顺不顺心呢?我和你成亲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居然有本事藏一个外室子能藏个十来年。既然如此你怎么不继续藏下去?带回来做什么?就算是带回来了,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让他和环哥儿珍哥儿一般教养?非要送去给二老太爷教养。你是多怕我害了他!啊?程冕你倒是说说,你是有多怕我害了他?” 两人成亲这么多年,吴氏还是第一次直呼程冕的名字,可以想见她是真的气得狠了。 对于吴氏每次见到程琅都会如此次一般炸上一次,程冕早已经习惯了。可有些事情他还真的没办法解释。此时他倒是有些庆幸,未来准备让琅哥儿接任程氏族长的事情只有二老太爷和他知道。吴氏这要是知道自己生的珠哥儿压根就没有机会继承族长之位不是更要发疯了。 可那是将来的事情,如今程冕还是要安抚吴氏。 “你怎么这么说!二老太爷当初是看到琅哥儿聪慧,觉得自己身边寂寞,才接了琅哥儿过去陪伴的。我这是觉得有琅哥儿在二老太爷身边帮我们尽孝也好,才同意的。这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又提起来了?” 吴氏不服气:“这还不是你先提起来的。” “怎么又是我先提的了……”程冕顿住话头,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自己刚刚说吴氏的称呼不对的时候语气不好了一些,忙又说道,“琅哥儿好歹也要叫你一声母亲的,你就不能跟喊珍哥儿一般叫他?非要程琅程琅的叫。这样让下人听到了怎么会尊敬琅哥儿。不管怎么说,琅哥儿也是养在二老太爷身边的不是。你这么着让我,让二老太爷都跟着没面子。” 见到程冕的语气很有几分陪着小心,吴氏的气多少顺了一些,但还是不肯认输,依然嘴犟地回应:“你也别拿二老太爷压我,当着外人我自然不会乱说话。现在这不都是我身边的人嘛。又怎么会有人听到。” 程冕知道吴氏向来不是肯服软的人,继续纠结这个事情就没个完了,只得把话题拉回来:“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情?” “我是问你二老太爷来干什么的。” “刚刚不是就和你说了吗?是来说瑾哥儿成亲地点的事的。”看吴氏又要回嘴,怕两个人再吵起来,程冕忙举手示意她不要接话,“琅哥儿这几年一直服侍着二老太爷。如今二老太爷身子骨不太壮实。他自然是走到哪跟到哪。再说这里才是他家,没有不让人家回来的道理。” 吴氏抿抿嘴,算是接受了这个回答,“那二老太爷怎么说?你又是怎么回的?” 说到这个程冕一阵气闷,甩了甩袍袖一屁股坐在了软榻上:“二老太爷还是坚持要瑾哥儿到老宅拜堂成亲。我也知道二老太爷是觉得瑾哥儿跟咱们不亲,怕将来了指望不上才想出这么个主意。可如果郡主坚持不肯答应怎么办?难道二老太爷就真的不给瑾哥儿媳妇上族谱不成?” 吴氏跟着过去和程冕隔着炕桌坐了。听到这话她转了转眼珠,有些试探地问:“要是二老太爷真的不给瑾哥儿媳妇上族谱呢?” “这个……”程冕顿时没了主意。依着二老太爷那性子,真的做出来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想了想,他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就往外走。 吴氏追上两步,喊他:“唉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找瑾哥儿。”程冕的声音消失在门帘外。 吴氏跺脚,这事情是找找瑾哥儿就能解决的吗? 程冕是在芷园找到的程瑾。程瑾在芷园长期包了一个院子,这是很多真定世家子弟知道的事情。 程冕在跟着下人往里走的时候才想起来程瑾虽说在真定王府里边有自己的院落可是很少去住。他在真定的时候,多是住在刘汜的私宅里,或者就是住在芷园。这样看来,程瑾应该跟真定王府也不是很亲密。程冕顿时对于自己要说的事情又多了几分把握。 程瑾是在正厅接待的程冕。程冕到的时候,他正在自己摆棋谱。见到了程冕,程瑾笑着问:“二叔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要不要来上一盘。” 程冕想到自己当初被八九岁的程瑾逼到丢盔弃甲投子认输的情景,连忙摇头:“二叔的棋艺很差。你还是放二叔一马吧。” 程瑾也不勉强,放下棋子站起来,把程冕引到了软榻这边落座。自己坐在了炕桌的另外一边,等着小厮摆上茶盏点心,才问道:“二叔今日找我来可有什么事情?” 程冕笑了笑,把要说的话在心里斟酌了几个来回,才道:“你不是要成亲了吗。我过来看看你的亲事准备的怎么样了。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程瑾翘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二叔父:“这个事情您问我可就真问错人了。您应该去问我阿娘和舅舅舅母。我的亲事自有长辈操心,我只要等着做新郎官就好。” 程冕听了这话,马上摆出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毕竟是姓程不姓刘。你的婚事怎么好麻烦你舅舅舅母呢。这样,我明天……不,不对。是今天。我今天就让你叔母到真定王府和你阿娘商量你的婚事。瑾哥儿你放心好了。你叔母操办婚事是一把好手,绝对把你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真定城独一份。” 说到最后,程冕都觉得这个主意太棒了,再接再厉地继续说道:“说起来时间也真是快啊。你阿爹过世都这么多年了,你都要成亲了。当初我们都怜惜你阿娘丧夫不易,觉得有亲人陪伴对她更好一些,才让你阿娘回真定王府居住。如今你马上就要成亲了,阿嫣也快嫁人了。既如此,你阿娘也该搬回程家了。我看这样,不如定个日子,我们派车把你阿娘接回来。这样不管是你成亲还是阿嫣嫁人都更好看一些。” 程瑾都想为这一番说辞鼓掌了。这要是一个不知道情况的人听了,指不定怎么觉得程家是再通情达理的人没有了。可是他偏偏躲开了最重要的事情。 “二叔,我的族长之位什么时候还我?” 121位置 “二叔,我的族长之位什么时候还我?” 这话从程瑾的口中吐出,就像是在问什么时候下雨一样自然。 可到了程冕这里就绝对不是这么好受了。 人一旦品尝到权利的滋味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的放弃。程氏的族长除了身份地位的象征以外还代表着他可以调动全族的资源,可以决定每个家族子弟的未来。这些都是程冕不可能放手的。就算他已经决定让程琅接任程氏族长的位子,那也是接任,是他死了以后的事情。 “瑾哥儿……你开……开什么………玩笑。”程冕干笑着,伸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想掩饰自己的尴尬。 此时,程瑾却不肯让他再躲过去了。 “我觉得二叔父说得很对。我毕竟是姓程不姓刘。我阿娘也还是程家的媳妇,总住在真定王府也不是个事情。可子承父业。我是我阿爹唯一的儿子而且是嫡长子,是程氏的长房长孙,继承我阿爹的程氏族长之位是理所应当的。我阿娘住在真定王府可不是因为伤心需要亲人陪伴,而是当初我们交出了程氏所有的财产,我阿娘无屋可居才不得不搬回真定王府。当初要不是舅舅收留我们孤儿寡母的,我们就要沦落街头了。 如今,二叔父说我阿娘和妹妹要搬回程家。我就想问问,程家可有我阿娘和妹妹住的地方?她们又是以什么身份回去的? 所以。二叔父,侄儿可没开什么玩笑。侄儿是真的想问问,二叔父你这族长之位什么时候还我?” 程冕被程瑾的一番诘问问得满面通红。当初昌城郡主交出程氏长房私产的时候不是只有真定王府刘氏和程氏的人在场,还有当时真定几大世家的族长在场做见证。每个人都在切结书上签字画押的。 所以这个事情如果被重新翻出来,他是真的没什么话好说。但当初谁又能想到程瑾居然会娶到琅琊王氏的小娘子呢! 此刻,他也只能是打个哈哈,想办法搪塞过去:“瑾哥儿,你看这族长的交接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好的。可眼看这婚期马上就要到了。你这婚期已经从去年的端午后推到了如今了。我们总不好因为一些不重要的小事再去把婚期推后。琅琊王氏要是怀疑我们的诚意就不好了。 依我看不如先把你的婚事圆满的办好,然后我们再来商量族长之位的事情你看如何?” 程瑾怎么可能不知道程冕这是想用哥拖字决把事情拖下来。听了程冕的话他的笑意更深:“二叔父放心。我也知道族长之位的事情不是一时半刻能决定的了的。您总要回去和二老太爷商量商量不是。只是我阿娘也就没理由搬回程家了。我觉得阿娘这么多年在真定王府住的也挺好的。叔父还是不要费心了。” 程冕的表情龟裂了那么一瞬,却也知道如果程瑾不点头,他们是真的没办法把昌城郡主接回程家的。如今只能是退而求其次:“可你的婚事总不好让你舅舅舅母操心。我还是让你叔母帮着你母亲办的好。” 程瑾这次不笑了,换上一副愁苦愧疚的表情:“二叔父也该知道我阿娘手中只有当初的嫁妆。这么多年的花用也用得七七八八了。我阿娘在真定王府边上置办了一个宅子还是大舅母从公中拿的银子。婚事的各项花销也是舅舅舅母承担。如今我的婚事说不要他们管就不要他们管了,这也太没良心了吧。” “这……这……” 程冕嗫懦了两声愣是没说出话来。 程瑾娶的可是琅琊王氏的小娘子。十二姓的小娘子是世所周知的不外嫁。如今终于有人能娶到了,那花在婚事上的银子还不像流水一样泼出去。 看着程瑾这架势,他要是继续坚持要参与到婚事当中来,程瑾这个没良心的黑了心肝的就敢说要程氏负担婚事的所有花销。他是真的没胆子应承下来。 此时,程冕真的觉得银子就是英雄胆。 “可是这毕竟是我们程家的事。怎么好让你舅舅舅母忙前忙后的。我明日就叫你叔母过去帮忙打个下手。” 程瑾一脸感动的样子:“但凭二叔父做主。” “……” 程冕又无语了。 这次,程冕不敢再提婚事,更不敢说出让程瑾到老宅拜堂的事情。两个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程冕就强笑着告辞了。 大雪把程冕送了出去,又回来在程瑾面前等着示下。 自从上次给程嫣派人手的时候,程瑾就把自己身边的人手全都盘了一遍。这一年多又陆陆续续把身边的人手安排到军中任职。如今还留在程瑾身边继续当着贴身小厮的只剩下了大雪小雪和大寒小寒。 “走了?” “是。”大雪躬身回答。 “我们回真定王府。”程瑾当先走出屋子。 大雪忙忙地快跑在前边去安排。等程瑾走到芷园门口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程瑾很快回了真定王府。 大寒和小寒在真定王府的门房接着程瑾,等程瑾回到自己的屋子换好了衣服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程嫣正和昌城郡主在郡主的院子里边商量他的婚事。 程瑾想了想,又让人取出一坛子桃花酿,带着一起到昌城郡主那边去。 程嫣这个时候正和阿娘一起在商量着成亲那日的人的安排,就听到婢女进来禀报说大公子回来了。 等程瑾进来,几个人互相见完礼,程嫣就打趣程瑾:“大哥这是不放心我和阿娘的安排前来守着不成?” 程瑾的脸色难得的红了一下,“怎么会。我是刚从芷园过来。把他们酿的桃花酿起出一坛子带回来让阿娘尝尝。阿娘要是觉得还行,就放在宴席上用来招待女客。” 昌城郡主听了感兴趣地问:“这是几年醇的?”又招呼婢女拿来酒杯品酒。 “是十五年的。”程瑾笑眯眯看着昌城郡主和程嫣品酒,回答道。 昌城郡主尝了尝酒的味道,说道:“女眷善饮酒的毕竟少。这十五年的也太烈了一些。要是有三年、五年醇的我觉得还行。” 程瑾点头应了。三个人就说了说酒水的事情。 等酒水的事情说完了,程嫣转着眼珠看着哥哥,笑着问:“大哥,你今天就是来说酒的事情的不成?” 122分宗 程瑾听到这话,停了话头,扫视了一圈周围站着的婢女。 昌城郡主见了,就挥挥手。素蕊带着婢女下去了。 程嫣冲着素梅使了个眼色,挥手让她下去。素梅行了礼,才退出去。她自然是领会到了程嫣的意思,下去以后就把素蕊缠住,以叙旧的名义拉着她去了茶房。 自然有昌城郡主身边的女官亲自守在院子里边,防止有人来偷听。 见人都走干净了,程嫣却先问起素蕊的事情:“阿娘,素蕊你打算怎么办?总把她放在你房里吗?” “素蕊原本是为你成亲的时候准备的陪嫁。如果你和女婿琴瑟和鸣自然是用不到她。可如果女婿屋里原就有人,阿娘觉得你还是带她过去为好。” 程嫣顿时觉得满头黑线,慌忙摇头:“阿娘你还是安排她嫁人好了。” 昌城看了程嫣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的点头,转头看向了儿子:“瑾哥儿你有什么事情要说,还把人都赶下去了。” 程瑾蹙着眉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这么多年,他们母子三个都没谈过这件事情。 “阿娘,你怎么看我们和程氏?” “什么叫怎么看?”昌城郡主不太明白儿子如此问是什么意思。 程嫣和哥哥对视了一眼,在旁边帮着解释:“阿娘,按着规矩,您是寡居之人。就算是大哥成亲,您也是不能坐在堂上接受新人的叩拜的。如果二叔和二叔母想代替您坐在堂上接受新人的叩拜呢?” “他们凭什么!”昌城一听程嫣如此说就急了,腾地一下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儿子,黑着脸说,“你去跟他们说当年我交出长房所有私产的时候可是签了切结书的。书上明确说了你们两个的婚事和他们没有任何干系。他们此时又凭什么冒出来。” 程嫣程瑾兄妹俩一看母亲急了,纷纷站起来把母亲扶回到软榻上重新坐下,抚后背的抚后背,倒茶的倒茶。 等把昌城的情绪安抚了下来,程瑾才试探着问:“可如果他们拿着族谱做要挟,不给昕楠上族谱该怎么办?” “他们凭什么?除了没有分宗出来,我们和他们还有什么关系。他们怎么能做出这么……这么……的事。” 昌城郡主毕竟是贵女出身。良好的教养让她这么了半天也没能口出恶言。 “可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呢,我们怎么办?”程瑾又问。 想到当初程氏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嘴脸,昌城郡主也没把握他们会不会如此不顾脸面的做出这等事,也有点没了主意:“要不我们问问你大舅舅?他是真定王,他的话他们不敢不听。” 程嫣此时不得不打击一下自己娘亲:“阿娘,就算大舅舅是真定王,还能杀了程氏拿着族谱的人不成?如果他们真的不听大舅舅怕是也没有办法。” “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程瑾握住昌城郡主的手,语气坚定:“阿娘,我想分宗。” 分宗? 昌城听了这话心就是一哆嗦。嘴唇颤抖着问:“瑾哥儿,你可想好了?” 这世道,宗法往往大于国法。虽说树大分支,像十二姓就在传承中经历了多次的分宗。可那些分宗都是族中的意思,宗族对于分宗出来的人多有照扶。新宗和旧宗的关系也是亲密无间。像夏帝当初逼迫欧阳一族,连整族都给围了依然不敢动手,怕的就是欧阳氏别的分宗会给这一支报仇,反了大夏的江山。 可要是像瑾哥儿如今的说法,他是想自请出族。那就是彻底撕破脸了。当年,自己都签了切结书,却还是没有带着两个孩子出族,怕的就是将来两个孩子没了宗族依靠。 如今却依然要走到这一步吗? “阿娘,我和妹妹仔细想过了。”程瑾肯定的点头,“这么多年,族中何曾想过照顾我们兄妹。他们要的只是借助我们兄妹能够攀附上真定王府。,今又想着攀附上琅琊王氏。可如果我们兄妹真的有了什么事情,他们是绝对不会伸出援手的。阿娘你看看前些日子,程珏差点把妹妹推进水里。事后一句道歉的话没有还要我们给出一个交代。” 昌城郡主又看向了程嫣。 程嫣点头。明显是赞成程瑾的意思。 昌城郡主沉默下来。她自己已经回到真定王府那么多年,每年也只是在程序的忌日的时候露面祭祀一番,和程氏宗族的人早就没了什么感情。所以她自己来说分宗不分宗真的无所谓。可是程瑾和程嫣兄妹两个要是分宗出来也太孤单了一些。虽说他们和舅家的兄弟一向亲近,但毕竟是两姓。这…… 昌城用手扶了额头:“我也不知道这个事情该怎么办。你们两个让我想想。” 程瑾和程嫣兄妹俩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站起来。程嫣又出言安慰了阿娘半天,最终在昌城郡主的一再挥手之下一步三回头的和哥哥出了屋子。 兄妹俩携手回了程嫣的倚翠楼。等素兰带着婢女上好了茶水点心退下了,程嫣才问道:“大哥,你怎么突然就下定了决心了?” 前几日兄妹俩说到这个事情,程瑾还是想等等看的,怎的还没几天就改了主意,还去跟母亲说了。 程瑾叹口气,把二叔程冕到芷园找过他的事情说了,并苦笑道:“……看这个意思,他们觉得当年的事情再理所当然没有了。说不定心里还觉得是我们不讲道理。” 程嫣听了语气也是有些低落:“恐怕不止是他们,别人说不定也是如此想的。” 大夏律法,父杀子无过,子杀父轻则徒,重则斩。所以才有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说法。而且他并没有他们亡,只是让他们一无所有而已。在世人眼中,也许这样做本就是应当应分的。可是,真的只有刀子割在自己身上,自己才会觉得疼。 “所以我才觉得留在这样的宗族里边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如今连芷园都不敢让别人知道是我的。怕的就是二叔和二老太爷又来说芷园是程氏的族产。更遑论其他……” 程嫣跟着沉默了一下,才问道:“大哥,你打算如何分宗?” 123委屈 如何分宗这个问题问出来,程瑾愣了一下,才反问:“分宗还要如何分,自然是我们这一支分出来就是了。” 程嫣知道大哥可能是没有想到一些事,只能说的更详细一些:“分宗按照道理要追三代。可二叔父是程氏族长,也就是我们最多是把他一起分出来,迁坟另立。可他又是程氏的上任族长。程氏是绝对不肯同意我们把他分出来的。可如果不把他分出来,阿娘百年之后又该如何?” 程瑾的眉头就又蹙了起来。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么多。就像阿嫣说的,其实他根本不在意是否能把阿爹分宗分出来,可阿娘百年之后呢?这分宗就没有说夫妇二人分一个留一个的。 程嫣知道大哥还没有想好到底该如何,也不强求,只是说道:“这离着嫂嫂进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大哥总要在这之前拿个准主意出来才是。不管是分宗还是不分宗。我们总不能让他们拿着族谱不断的要挟我们才成。而且这次能拿给不给嫂嫂上族谱来要挟我们,下次就能拿给不给小侄儿上族谱来要挟我们。甚或哪天他们对哥哥或是嫂嫂不满了,再另给哥哥另取一个嫂嫂也说不定。” 程瑾知道程嫣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前些年,一个世家就出过这样的事情。孰对孰非暂且不论,结果就是那位家族宗子怎么都不肯认族中给自己娶进家门的妻子,在外另有妻室儿子。等那位宗子去了,两边的妻子都是受苦。 “我知道了,我会仔细考虑这个事情,也会和阿娘商量的。不管如何,总不能让阿娘受累就是。” 程瑾说着,站起来:“你歇着吧,我还有事要去办。” 程嫣跟着站起来,送大哥到了院门处。看着程瑾远去的背影消失了,程嫣才回身,对跟在身后的素兰说道:“让素梅来见我。” 等程嫣重新回到宴息室的时候,素梅已经等在那里了。 素梅等程嫣在软榻上坐了,上前行了礼之后,才从袖袋中拿出一封信:“小娘子,将军来信了。” 素梅口中的将军指的是刘勇。几个婢女都不喜欢叫刘勇姑爷。后来更始帝下了圣旨封了刘勇做征西将军,几个婢女就全都叫刘勇将军了。 程嫣接过来,把信快速的看了一遍。刘勇除了说了一些自己征战的事情以外,就提到了关于刘来喜的事情。刘来喜是跟了他几年的亲兵没错,但是他并没有把刘阿满许配给刘来喜的意思。前一封信确实是他写的,但是中间被人加入了一些字,意思变了等等。 程嫣把信看完了,重新叠好放回信封,跟素梅说到刘来喜的事情:“……信是真的,但是被人改过了。这次将军派来送信的是什么人?” “还是亲兵,不过这次来的是两个人。”素梅回答。 程嫣颔首:“你派人带着这两个人去认认人,看看那个是不是真的刘来喜。但是不要惊动他,回来了告诉我。” 素梅应下。 程嫣想了想又吩咐她:“程氏的二老太爷程蕴身边应该有一个叫程琅的少年。你找人去查查这个人的底细。尤其要查查这个人最近几年都做过什么。记得,要事无巨细。如果你们查不到就去找城隍买消息。” “程琅?小娘子说的是程氏五公子程琅,程二老爷的外室子?” “不错。”程嫣点头。 素梅把事情记下,确认没有其他的事情就下去安排了。 程嫣却一个人在宴息室里边踱着步子。 刘阿满的婚事程嫣没打算多插手。确认了刘来喜的真假以后她自会把人交给刘勇自个儿去处置。而婚事就让杨娘子自己看着办好了。刘勇的意思是要给刘阿满挑个有些家底的世家子弟。具体能不能有人看上这就是刘阿满和杨丽华的事情了,她一点也不打算插手。 可如今程嫣烦的是程琅。程琅被程冕以外室子的身份接回来,然后就送到了二老太爷的身边教养。程嫣不相信程冕和程蕴会不知道程琅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可这个事情大哥和阿娘都还不知道。如果此次二老太爷想到以族谱要挟大哥的事情里边没有程琅的手笔还好,要是有了程琅的手笔,程嫣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哥说。不是交代这个事情难,而是交代如何知道这个事情才难。 ~~~ 素梅第二天就来回报,那两个被派来的亲兵已经去确认过,刘来喜还是原来的刘来喜。看来私改刘勇信件的人就是他。只是不知道他背后是否还有人插手。 程嫣想了一下,吩咐素梅:“你带这两个人去见杨娘子,把将军关于刘阿满的婚事的意思跟杨娘子说清楚。然后把刘来喜绑了,交给这两个人带回去,让将军自己处置。” 素梅应了自去下边安排。 杨娘子和刘阿满是同时知道了刘勇对于刘家和王家联姻的态度。刘阿满当时就趴在塌上大哭,杨丽华却是左右都为了难。早知道刘勇会来这么一招,她当初就会严格管束刘阿满,不让她随意跑出去。眼前这个样子来看,刘阿满分明已经是情根深种的样子。程嫣派人把两个亲兵引到她这里,摆明了就是不愿意插手这些事情。可程嫣可以躲,她又怎么躲? 杨丽华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白上几根。 等送走了刘勇派来亲兵,杨丽华到了刘阿满正趴在软榻上呜呜的哭。 杨丽华打发走站在门口的婢女,上了软榻,用手拍着刘阿满的背,安慰着她:“阿满,别哭了,别哭了。” 刘阿满听到了杨丽华的声音,反倒是哭得更大声了。 杨丽华也是无奈,只能是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等着她自己哭累了停下。 哭了足足两盏茶的时候,刘阿满终于是哭累了,一下一下地抽噎着。可人还是趴在那里不肯起身。 “阿满,别哭了。哭多了伤身。”杨丽华温声安慰着她。 “嫂嫂……你说……为什么我……二哥……不喜……喜欢王公子?” 杨丽华被刘阿满问得一时无言。她到底该怎么解释才对! 124安抚 “你二哥也不是不喜欢王公子。”杨丽华期期艾艾地说,“他都没有见过王公子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那二哥……为什么……为什么不允许我嫁给王公子?”刘阿满干脆翻身坐起来,看着杨丽华,等着她的回答。 “这……你二哥也是为了你好。你大哥二哥都已经是更始帝亲封的将军了。你都成了将军家的小娘子了,怎么能再嫁一个家无恒产不会读书的人呢。” “可是,可是王公子人很好,对我很好啊!”刘阿满还是觉得委屈。 “王公子人是挺好。可你想想他们家只靠着街口的早点铺子,家里能有多少进项。连个婢女都用不上。这你要嫁过去了……” 杨丽华故意把话留了一半,让刘阿满自己想。 之前刘家连富户都算不上。刘勇还有两个妹妹,因为家里养不起,早早的就送去给别人家当了童养媳。刘阿满出生的时候,刘寂和刘勇都已经十几岁能帮着家里作事了,家境才稍微好上一些。就算是这样,刘阿满小的时候也是需要跟在阿娘身后操持一家的生计。所以她也没觉得王公子家的生活有多困苦。 听了杨丽华的话,她有点想到,却还是没有领会全,用袖子摸了一把眼泪,呐呐说道:“可是我有嫁妆啊。我可以自己养活婢女啊。” 杨丽华知道刘阿满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二哥封了将军意味着什么,只能是详详细细地给她解释:“你可还记得我们住在真定王府里边的情景?” 刘阿满呆呆的点头。她这辈子住的最好的屋子就是在真定王府里边了,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你可知道你哥哥封了将军,那个就和真定王差不多。也就是说你哥哥将来也会住到和真定王府一样宽敞的房子里边。”看到刘阿满还是懵懵懂懂的,杨丽华只能是继续解释,“你将来嫁人,最起码要嫁个像程娘子大哥那样的人。要养的起仆从,能够给你无忧的生活。程娘子的大哥马上就要成亲了。到时候你去看看,就知道你应该嫁个什么样的人家了。王公子不是不好,是他的家世已经配不上你了。” 刘阿满对杨丽华说的这些半信半疑,有些扭捏地说道:“嫂嫂,程大公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杨丽华听着刘阿满的声音觉得有些奇怪,再仔细一看,就看到了刘阿满红通通的耳朵。她这才恍然。不过也是,有哪个小娘子不怀春,不被程大公子的无边风仪所吸引呢。只不过是敢想和不敢想罢了。 “阿满。你这么好,一定会有像程大公子一样优秀的人看上你的。” “真的吗?嫂嫂?” “当然是真的!现在我们只是暂居在这里。等你哥哥夺回下邳,我们就要回去了。到时候你会住到比真定王府还要宽敞的房子里。你要想想,王公子根本没办法做到这些。相信嫂嫂,嫂嫂一定找一家比王公子更好的人家。” “可是……可是王公子他……他说……” 看到刘阿满这期期艾艾的样子,杨丽华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急着追问:“你没有被他给欺负了吧。” “啊?” 看到刘阿满这个样子,杨丽华悄悄舒了口气,决定快刀斩乱麻:“既然你哥哥不同意我会把王家的亲事推掉。你也不能再去见他了知不知道?” 看到刘阿满点头了,杨丽华就自塌上起来,“我要去看看公爹那边。你先休息。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她一出门立刻叫来了秋茵,嘱咐她看紧小雯:“你去把小雯叫来陪着小娘子。然后叫人把小雯看牢了,绝对不能让她帮小娘子传递什么消息知道吗?” “夫人放心,婢子醒得。”秋茵保证道。 “还有,这些日子没有我同意,绝对不能放小娘子出去。小娘子要闹起来只管告诉我。” “是,夫人。” 杨丽华想想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了,才回了自己的屋子。她要想想怎么回了王家的婚事还不损了人家的颜面才行。 ~~~ 在程嫣看来,只要把刘阿满的事情甩给杨丽华去烦恼,她就不用再去操心了。她如今烦心的事程琅的事情。 关于程琅的身世,这个世上除了程氏的二老太爷程蕴、族长程冕和程琅自己以外,程嫣觉得自己可能是唯一的知情人了。可是她知道却只能装作不知道,因为她根本没办法解释得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程琅的身世是程嫣自己猜出来的。她曾经被程序带着见过程琅和程琅的阿娘。只是她那个时候太小,小到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根本就不会记得这个事情。 程嫣也只是记住了几个片段,记得程序除了她大哥以外还有个儿子,那个儿子和他们兄妹不是一个阿娘,记得这个事情她绝对不能说。 等到程序一死,程冕就领回一个外室子,这外室子又被二老太爷领去教养,程嫣就知道自己的记忆没错,这个人就是程琅。 本来,她一点也不想管程琅会怎样的。可是大哥要成亲,程家就拿着上族谱的事情要挟,让她不能不怀疑程琅在里边起了什么作用。 可是交代素梅去查,查出来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程琅一开始在族学很受排斥。可他并不因为自己是外室子而自卑,对同窗的讥讽也不放在心上,更不会因为先生的夸奖而自傲。后来也交到一些朋友。像程家本家的三公子四公子七公子都和他交好。还有沈家的……” 素梅一点一点禀报着这几天查出来的事情,还没有说完,就被程嫣抬手打断了。 素梅不再开口,垂手肃立着。在她看来,这位程琅程公子如果不是被外室子的名声连累了,都是一个可以和大公子比肩的好儿郎了。从查出来的事情来看,世人对这位程琅程公子的看法恐怕还在真定王府诸多公子之上。如果真定的这些世家公子排一排位置。这位程琅程公子不敢说排在前三位,前五位却是一定没问题的。 只是不知道小娘子到底要查些什么东西。这位程琅公子又是怎么的得罪小娘子,让小娘子对他的忌惮如此之重。 125身世 程嫣深呼吸几次,才勉强按下了心头的苦涩。她一点也不敢相信程琅会像素梅查出的资料里所说的是一个如此风光雯月的贵公子。 她始终忘不了小的时候,那个女人看着程序把手掌放在她脖子上的时候的诡异笑容。后来等懂事了,再回忆起记忆里的画面,她才恍然明白那个应该被她叫做“阿爹”的男人那个时候是对他动了杀心的。而那个女人居然能够笑着看着一个父亲去掐自己女儿的脖子。 所以她没办法相信那个女人养大的程琅会变成一个风光雯月的贵公子。 “关于程琅到程家之前的事情你们查出来多少?” 素梅听到程嫣的问题脸色立刻难看起来。程琅到了程家以后的事情他们查到了很多,可程琅到程家以前的事情却根本查不到什么。就好像有人故意把消息掩盖了一般。 “回禀小娘子,程琅之前的事情我们查到的不多。只知道程琅十岁之前是一直和他阿娘生活在一起。后来程二老爷把人带回来后那个女人就殉……” 后边一个“情”字被素梅给咽了回去。二老爷现在都还活的好好的。程琅是二老爷的外室子。那么殉的是什么情?可传回来的消息中却确实有这样的说法。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程琅的阿娘绝对不是病死的。 但是程琅十岁之前的事情也被抹的太干净了。素梅也反应过来,单膝跪在地上:“小娘子,程琅十岁之前的事情应该是被人刻意抹掉了。我们能查出的不多。只是程琅的阿娘不知是被杀还是自尽,在程琅回到程家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程嫣点头,素梅之前并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事情,反应就不算慢了。她也是接近一年的时间,跟着几位兄长天天泡在军营里研究军情,才会直觉的意识到不对。 “你们可有请城隍帮你们查?” “已经请过了。只是城隍和我们查出的东西大同小异。”素梅恭敬的回答。 “你派人着重去查一下程琅阿娘的事情以及这次二老太爷拿着族谱要挟大哥的事情里边到底有没有程琅的手笔。” 素梅听得就是一惊。程琅一个二房外室子,就算是被程氏的二老太爷养在身边,有什么理由插手大公子的事情呢。小娘子怎么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待看到了程嫣严肃的面容,素梅立刻低下头去,恭敬地应是。 程嫣想了一下,还是说:“跟着咱们的人就算是这一年长了些本事,学的也多是军中斥候的手段。查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不一定顺手。实在不行就用城隍去查。他们要多少银子问素菊拿就是了。” 素梅再次应下来,待没有其他吩咐了才起身告退。 程嫣却并不是怀疑上了程琅。她也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第二次的消息递进来是五天以后。只是这次素梅进来禀报的时候脸色很怪:“小娘子,城隍在真定的负责人想见您。” 程嫣听了就挑了挑眉梢。 城隍这个专门贩卖消息的组织从出现到现在也不过是这四五年的事情。不过他们一出现就有了星火燎原之势。如今很少有人没听过城隍之名。只是越是这样,城隍的活动越是隐秘。虽说大家都知道城隍在各地的落脚点一定是当地的城隍庙,可城隍庙又不会只有一个庙祝。所以如今还没有人真的跟这个组织的负责人接触过。 “你是说城隍?” “是。”素梅解释道,“之前我们跟城隍买消息都是把要问的消息写在纸条上丢进城隍庙里的功德箱。后边自然会有人把消息写在纸上送进府里。可这次城隍送来的纸条上写的是要见小娘子。” 程嫣沉吟了一下:“你让立夏和素竹安排,我去会会这个城隍。只是如果城隍想要装神弄鬼就不必见了。” 素梅自去下边传程嫣的命令了。 要见城隍自然是在城隍庙。这个程嫣也没有什么意见。摆了车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城隍庙。立夏自从有了一次把小娘子跟丢的经历就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这次可是把所有在真定的好手都带上了,或明或暗地跟着车架。他最怕的就是这次是城隍,或者是别人借着城隍的名义设了陷阱。别忘了如今真定和甘州还打着呢。 到了城隍庙,程嫣就和其他来上香的小娘子一样,恭恭敬敬地敬上三柱清香,拜了城隍,许愿抽签,然后拿着签文找城隍解签。因为人太多了不好全都跟进大殿,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封了庙门,所以这次跟着程嫣进了大殿的是十九和二十两个。 立夏对十九的功夫自是服气的,也就没说什么,自己带着人在殿外等候。 程嫣拿着签文到了后边的静室见到了庙祝。只是她没有想到城隍在真定的负责人并不是她一开始以为的庙祝,而是大殿里边负责扫地的一个老苍头。 老苍头驼着背拿着扫帚一边咳嗽着一边走进来。庙祝看到老苍头,主动退后一步,行了礼就出去了。 等庙祝出去,老苍头背也不驼了,也不咳嗽了,直接对着程嫣抱拳行礼:“见过程娘子。” 程嫣再次上上下下的把这老苍头打量了一番。这位老人家头发花白,面容苍老,十指黝黑,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在庙里帮人做事赚点吃食的老人。没有想到这人反倒是城隍在真定的负责人,也许真的应了那句真人不露相的古话。 程嫣颔首还礼:“不知道老人家请我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程娘子想查程琅的事情。” 程嫣听了这话眼睛微微一眯:“城隍不是从不问客人为什么要查的吗?怎么到我这里反倒是破了规矩。” 都说人老成精。这老苍头一听就知道程嫣起了防备之心,忙解释道:“小娘子别误会。我们城隍对真定王府并无恶意。只是程琅毕竟是个小人物,我们城隍对他也没有关注过。而且小娘子查的又是几年前的旧事。我们查下来才发现当初的知情人可能大多数都被灭了口了。所以我们想见见小娘子,也许从小娘子这边能够提供给我们一些线索,让我们能够查到点什么也说不定。” 程嫣沉吟了一下,觉得如果真的要把程琅的身世揭开,让大哥有所防备,还是要借助城隍的口,遂说道:“你们着重查程琅的身世吧。我怀疑他不是程家二房的儿子。” 126震怒 老苍头被这话惊的面色一变。 时人重子嗣重传承。几乎没有人肯把别人的儿子记在自己的名下。而且照着程家为程琅的造势,城隍已经在怀疑程冕把程琅当做继承人来培养。一个外室子越过嫡长子继承家业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如今又说这个外室子根本不是程家二房的子嗣,那么他是谁? 老苍头又想到程家二房的族长之位本身应该是长房的,也就是说是眼前的小娘子的大哥的。难道……不过转念一想,怎么这件都是程家事,和城隍无关。只要他能把事情查清楚,不毁了城隍的招牌就可以了。 于是,老苍头颔首行礼:“我们城隍会顺着程琅的身世这条线去查。另外就是小娘子要查的另外一件事情关于程琅是否影响了程蕴。这个我们查不出来。” 看到程嫣紧皱的眉头,老苍头连忙解释:“程琅每次和程家二老太爷在一起,都会遣走周围服侍的人。时间长了程家的下人就习以为常,也没有人关注他们都说了什么。而程琅只是个小人物……” 老苍头的话后边没说完。 就算是他没说完,程嫣也可以猜出他要说的是所以城隍并没有派人专门监视程琅。 程嫣点头,算是接受了城隍的解释,旋即就似笑非笑地问城隍:“我身边没有你们的人吧。” 老苍头的眼神飘忽了一下,马上说:“怎么会呢。真定王府的消息我们可是从来没往外卖过。不过因为完不成小娘子交代的任务,我们城隍送小娘子两个消息如何?” “你说。” “第一个消息是很多人在买韩镇韩将军的消息,想知道他是怎么变成了真定军的将军。” “这个可以猜到。就是不知道你们这消息卖了几份,又卖了多少银子。” 老苍头连忙干笑一下:“小娘子别误会。这消息我们没查到,自然也就没得卖。” “那第二个消息呢?”程嫣又问。 “第二个消息是留下帝已经派出了杀手来暗杀韩将军。我们的人追到他们的时候,那些人已经快出德州了。这是两天前的事情。” 这个也能猜到。不过还是要谢谢城隍的消息。 程嫣屈膝行礼。老苍头侧身避开了。 见也没其他什么事情了,老苍头告辞离开。 只走出了两步,他又恢复成刚刚进来的驼背老头的样子,挥舞着手中的大扫把一下一下划拉着地面。 等老苍头消失不见了。程嫣对跟着她的十九和二十说道:“我们也走吧。”就当先出了庙祝的静室。 立夏看到小娘子完完好好地从城隍庙的后边转出来才轻轻吐出口气。 一行人摆了车架回了真定王府。 城隍这次的动作很快。只有两天时间就送来了已经查证的消息和一个人。 程嫣先行展开了厚厚的一叠信纸。上边详细写了程琅阿娘的出身、她和程序相识的过程以及她是怎么做的程序的外室。而且信里边也说明程冕是根据程序的临终交代去见的程琅的阿娘。他把程琅带走的当天那个女子就投缳了。 除了程琅阿娘的身份程嫣是不知道的,其他的事情她猜也能猜到一些,就没了兴趣细看。所以程嫣只稍微把手里的信翻了一下就放回去,问素梅:“城隍送来的是什么人?” “是程琅出生的时候请的乳娘。” “乳娘?我的好二叔怎么可能让这么重要的一个人还活着。”程嫣嗤笑。 素梅也被这个消息震惊的不轻,听到程嫣问起,强笑了一下解释道:“当初给程琅找乳娘的时候要求是必须是头胎的妇人。那乳娘当时生的是二胎。她怕选不上就用了自己妹妹的名字。她妹妹和她生产的时日只差了不到半个月。这么的就瞒了过去。那乳娘在程琅两岁的时候出的府。就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夫家的老家。她妹妹还住在原来的地方没动。程二老爷派去的人不知道这里边的事,把乳娘的妹妹全家杀了就回去复命了。” “这还真是……”程嫣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事,也就放过了,“看来城隍应该是早就找到了人,否则不可能这么两天就能把人给送到真定来。他们应该是不敢确认这个事情,怕自己查错了方向,才找我问上一问的。” “那小娘子,这个事情您看……”素梅庆幸这封信和乳娘都是城隍亲自送到她手上的,没人知道。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已故的郡马爷居然养了外室,她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你去请大哥来吧。” 素梅领命而去。 城隍的消息,大哥应该不会怀疑吧。她也可以说只是想防着程琅在二老太爷身边进谗言才去查的。只是不知道大哥到底会怎么做,阿娘…… 想到阿娘,程嫣都想把素梅给追回来。她这么多年不敢说这个事情,不就是怕阿娘受不得吗!如今…… 看着躺在大书案上的信封,又想到如今侯在茶房里边的程琅乳娘,程嫣就觉得自己是拿住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她后悔了行不行! 程瑾如今就住在真定王府里边,所以来得很快。 兄妹俩到对方的屋子向来是不用通报的。所以程瑾自己掀了帘子走进书房,看到程嫣坐在一边的塌上望着大书案发呆,有些纳罕,问道:“嫣嫣,你找我来什么事情?” 程嫣听到声音这才回过神来,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大哥,你先坐。” 程瑾和程嫣隔着炕桌坐在塌上,手肘放在炕桌上,倾身过来问她:“嫣嫣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程嫣没有回答程瑾的问话,吩咐素梅:“你把信拿过来给大公子。” 素梅过去拿了书案上的信交给了程瑾。 程瑾看看妹妹,又看看自己手上的没有署名的信封,犹豫了一下才从信封中掏出信来看。 程瑾只看了第一页,脸色就勃然变得煞白。 他转了头,看着妹妹:“嫣嫣,这信上所说可是真的?” 程嫣避开程瑾的问题:“哥,你先把信看完再说。” 程瑾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他先是把信快速地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才回到信纸的第一页仔细地读起来。 待看完最后一页,程瑾一把把信拍到了炕桌上。这一掌,震得炕桌上的茶杯和茶碟相撞叮当乱响。 127证实 程瑾一时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脸色不断变换着,良久,抓起炕桌上的茶杯把一杯凉茶狠狠地灌进嘴里。 程嫣见了,忙又给他把茶倒上。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倒,一个喝。五六杯茶之后,程瑾才算是稍微缓过一点气来。 他半垂着脑袋,声音沉重:“这消息可可靠?” 程嫣知道消息是十成的准确。可看着哥哥的样子她又不敢说的斩钉截铁,只能是犹犹豫豫地道:“城隍送来的消息,应该是准的罢。毕竟城隍从来没卖过假消息。” “那你怎么想到的去查程琅的?”程瑾扭头,一双似鹰的锐利双眸看着妹妹。 程嫣还是第一次被程瑾如此盯着。她莫名地有些心慌,咬了咬唇,才说:“我想看看能不能利用程琅在二老太爷那边的影响力帮帮哥哥。就想看看他有什么弱点是我可以利用的。没想到查到了这个。” “是吗?”程瑾总觉得妹妹根本就没说实话。他被这信里的消息震得不轻,此时还不敢相信信里说的都是真的。虽说阿爹临死的时候的做法让他这个儿子根本无法接受,可阿爹和阿娘的恩爱是他一直看在眼里的。如今,居然告诉他程琅是他阿爹的外室子。那程琅可是比嫣嫣都大了有三四岁。 连他现在都觉得接受不了,嫣嫣比他早接到消息应该也没有多少时候,怎么会如此容易接受的?仿佛……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 “你什么时候知道程琅的身世的?” “我……”程嫣差点点就把实情给吐出来了,可一个激灵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我只比哥哥早知道了几个时辰。” “可城隍的人过来到我过来中间也就隔了半个多时辰。你这几个时辰又是怎么来的?”看到程嫣陡然涨红的脸色,程瑾不想吓到妹妹,又补充道:“我没盯着你的院子。只是我早就盯上了城隍在真定的人。所以他们一来王府我就已经知道了。” 程嫣咬了咬唇角,强辩道:“我得了这个消息慌得不得了,怎么还有心情看时辰。只是觉得哥哥来得太慢了,好像过了几个时辰一般。” “是吗?那你为什么一点也没有奇怪的表情?” “大哥!”程嫣也被问火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根本就不相信他真的喜欢我们。他要是喜欢我们怎么可能临死还留下那样一个遗言。既然他不喜欢我们,有个外室子有什么好奇怪的。搞不好他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给外室子。否则为什么程琅会变成程冕的外室子。” 程嫣可不知道她随口的一句话反倒一语中的了。 而程瑾听到程嫣直接叫出程冕的名字才意识到好像阿嫣会说话以后从来没有叫过一声阿爹。兄妹两个说起来的时候程嫣不是说“他”如何如何,就是“那个人”如何如何。 看到程瑾似乎还在想什么,程嫣真的怕被哥哥这么问下去会问出实话来,忙转移话题:“大哥。程琅当初的乳娘在府上,你可要见见?” 程瑾点头:“见见就见见吧。这有了物证总要见见人证。” 程嫣应了,扬声叫着早就退下去的素梅,让她把那个乳娘带过来。 功夫不大,素梅和乳娘就一起进来。乳娘跪在了书房的正中。 程嫣和程瑾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乳娘身上。 这乳娘一身衣服已经有些破旧了,但是浆洗得很是干净。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纨成一个髻,用一根竹簪固定住。面容已经有了苍老的模样却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俏丽。 这一切都可以看出这个乳娘这些年的日子很是不好过,却还保持着过去的一些习惯。 “你说你当过程琅的乳娘?”程瑾率先发问。 “奴婢是给一户人家当过乳娘。那位小公子都叫他琅哥儿。是不是公子说的程琅奴婢也不知道。”乳娘很是谨慎的回答。 “那你就说说你当乳娘的那户人家的事吧。”程瑾又说。 “是。”乳娘恭敬地应着,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奴婢当年刚生完第二个孩子。当时奴婢当家的因为不小心摔断了腿,家里一下子没了进项……” 乳娘这一说就足足说了有一个多时辰。 她说的很详细,不仅说到了这户人家男女主人是怎么相处的,还说到了程琅身上的胎记。更是认出了程序的画像,证实程序就是她口中的那户人家的老爷。 等乳娘说完了,程瑾和程嫣兄妹俩都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就让素梅把人带下去。 虽说乳娘后来都是坐在地上的,可时间太长腿也麻了,还是素梅把人给搀扶下去的。 乳娘下去以后兄妹俩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程嫣先开了口:“大哥,这个乳娘你打算怎么办?” 程瑾低头用双手揉了揉脸,回答道:“我还不知道。先留在你院子里吧。把人看好了别让人跑了也就是了。” 程嫣点头,再次把素梅叫进来,吩咐她:“你给那个乳娘找身粗使仆妇的衣裳换上,让她在我的院子里边干点粗活。记得看住了她,别让她跟别的人胡说八道。” 素梅应下了准备下去安排。 程嫣又挥手把人给叫回来,“另外你去找城隍的人,让他们再跑一趟。把她的家人都接过来。你分两三个庄子把他们看管起来,一个也别放跑了。” 素梅点头,问清楚没有其他的安排了才下去。 等素梅走了,兄妹俩又是相对无言。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少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书房里变得昏暗不可视物。 素梅是众婢女中唯一一个知道实情的,自然是拦住了所有人进来伺候。书房里也就没有人进来点灯。 程嫣站起来,凭借着对书房布局的熟悉,摸索到多宝阁上,找到放在那里的火石。又从书案上拿了火烛。 她毕竟没有做过这些粗活,用火石打了几次都没能打出一点火星。只能无奈的拿着烛台和火石回到了炕桌旁。 程瑾这才反应过来,接过妹妹手中的火石把烛台点上。 荧荧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天地。 程嫣在这片温暖的光中抬头,才发现哥哥的双眸是通红的。 128苦酒 程嫣蓦地觉得自己的鼻子也酸涩起来。 她一直都知道,所以从来没有对他报过什么希望。可大哥呢?阿娘呢?程嫣不知道自己把这个秘密揭开对他们是不是太残忍了。 程瑾把火烛点起后,就把烛台放在了炕桌上。于是,诺大的一个书房里只有软榻这边有了一团莹润的光,其他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程瑾觉得自己的心就和这间昏暗的书房一样,仅凭着一只小小的火烛根本就没有办法点亮。 “嫣嫣,你说他说我顽劣说我不堪托付是不是因为他有了更值得骄傲的儿子。” 程瑾的声音干涩异常。 程嫣看着哥哥坐在塌上佝偻着身子,双手插在发间,低垂着头,眼泪就滴落了出来。原来从意气风发的贵公子到一个颓唐的人,只要一把刀就够了。 而这把刀却是捅到了哥哥最柔软的地方…… “大哥……”程嫣开口了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也是干涩地像是被沙砾磨过地,忙闭口咽了两口吐沫,才重新开口,“大哥我们不是说过吗,他既然做出那样的事情,从死的那天就已经不是我们的阿爹了。如今程琅的身世爆出来,无非是让我们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做。这不是应该我们早就料到的吗?你又何必为这个伤心!” 程瑾抬起头来看看已经跪在他身前的妹妹,又垂下了头。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嫣嫣你知道吗?我这么努力只是为了证明给他看他是错的,我程瑾程慎之不是他口中的那个不堪大任者。可如今我才发现我根本不用去证明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 程瑾如此平静的语气让程嫣更加害怕也更加后悔。她的眼泪掉得更急。 “大哥我一直以为你这么努力是为了我为了阿娘。你是为了让我们生活的更好。难道不是吗!大哥,你看看我看看我!你有阿娘,有我。而且大哥你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要有妻未来还会有子有你自己的家。他已经死了死了!” 程瑾依然是把头深埋在自己的双掌中。 程嫣站起来,倒退了两步,用袖子狠狠地把脸上的泪痕抹去:“大哥,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程瑾终于是把头自双掌中抬起,直起了身子,看着妹妹。 程嫣站在黑暗中。火烛跳跃的光明明灭灭却只能照亮程嫣的裙角。可程嫣如黑宝石般的双眸射出的光似乎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大哥他已经死了。人死了尘归尘土归土,他后不后悔又有什么用!现在是什么时候。大夏亡了,天下乱了。我们真定军和甘州还在打仗。真定的希望可是全在你的身上。大哥你要知道这争天下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这个时候你还有像一个小娘子一样为了一件礼物而悲春伤秋吗!往小了说阿娘、我、还有马上就要嫁过来的嫂子,还有将来你的儿女,又有哪个人不指望着你。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伤心。要说伤心,最有资格伤心的是阿娘!他负的那个人是阿娘!不是你也不是我!” “难道……你就……不伤心吗?” “伤心?有什么好伤心的。自从我知道他想掐死我的那天起我就不伤心了。” “他什么时候想要掐死你了?我和阿娘怎么都不知道?”程瑾马上追问。 程嫣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补救道:“大概是两三岁的时候,有一次他差点掐死我被乳娘发现了。后来乳娘就想办法避免我单独和他在一起。” 程瑾仔细回想,也想不起当初妹妹有没有和他单独在一起过,也就放弃了。不过他还是接受了妹妹的说法。毕竟妹妹的表现太过平静了。 程嫣却不想再和程瑾纠结在这个事情当中,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哥,程琅是不是他的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不会认的。可程琅是十岁才回了程家的。他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们要防着的是他这次做了些什么。还有就是我们到底要不要和程氏分宗,怎么分。分了以后阿娘会如何。你是我们的主心骨,这些都要你来拿主意的。” 程瑾又用手揉了揉脸,自塌上站起来走到妹妹的身边,把手放到妹妹的肩膀上:“嫣嫣我知道了。只是你总要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我先回去了。这个事情你先不要告诉阿娘。她身子弱会受不了的。” 说完,他又拍了拍程嫣的肩膀,走出了书房。只是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程嫣刚想过去扶他,程瑾已经扶着门框站好,迈过门槛出门而去了。 程瑾刚走,素梅已经提了灯笼掀了帘子进来,把书房的烛火都给点燃起来。 看着程嫣痴痴地看着书房门口的地方,素梅小心翼翼地探问着:“小娘子,要不要让人送送大公子?” 程嫣摇头:“不用了。大哥只是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而已。” “小娘子,晚饭已经备上了。您要不要用一点?” 程嫣刚想摇头又改了主意:“把晚膳摆在宴息室吧。另外帮我准备些酒水。” 素梅想劝,咬咬唇还是放弃了。这件事情她一个外人听了都有些接受不了,小娘子怎么可能真的这样平静如水呢。她也只是强撑着罢了。也许喝点酒会好些。 素梅躬身应是下去准备。 素兰则进来服侍着小娘子到盥洗室梳洗了一番才到了宴息室。 晚餐已经摆好了,素梅执着箸在那里布菜。一壶酒已经温着了。 程嫣把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执壶给两个杯子都倒上了酒,又拿起了一个酒杯对着空中举了举问道:“十九你在不在?” 十九自横梁上跃下来,站在了程嫣的对面。 “来陪我喝酒吧。” 十九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一步伸长胳膊拿起了程嫣身前的另外一杯酒。 之前他一直猜测到底是什么人把一个被父母如珠似宝娇养大的小娘子吓得不敢开口说话。这两天才知道原来是小娘子的生父。这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他这种本就没见过自己父亲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像才是正常的。 两个人的酒杯在空中相碰,各自饮尽了杯中酒。 129结果 后边程瑾的动作干净利落到完全出乎了程嫣的所料。 程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两天。然后拉着刚从甘州回来的刘汜喝了一天的酒,喝得人家莫名其妙的。再之后程嫣都不知道大哥是怎么和阿娘说的,昌城郡主居然手书了一张和离书给了程瑾。 董大家亲自拿着和离书和程家的程蕴程冕叔侄两个关起门来聊了三个时辰。 等程嫣得到确切的消息的时候,他们兄妹已经和程氏没有了任何关系。 程嫣听到素梅的禀报就跑到昌城郡主那里。程瑾正巧也在。 看到程嫣进来,昌城郡主招手:“嫣嫣来了。快过来帮阿娘看看还需要准备什么?” 程嫣加快了脚步。等她走近了,才发现阿娘虽然笑得很是灿烂可神色间还是很憔悴。她都不知道大哥说了什么,问都不敢问一句,只能是笑着接了阿娘手里的单子。 只见单子上纷纷繁繁地写着日常的用具,大到各种家具摆设,小到各种簪子。 “这是?”程嫣很是疑惑。 “这么多年阿娘带着你一直在真定王府住着。可那是因为阿娘不方便制产。如今没关系了。你哥哥就商量我搬到那座宅子里边去。以后那就是我们的祖居了。” 昌城郡主说的那座宅子自然是新给程瑾成亲用置办的五进宅院。因为还没命名所以一直那座宅子那座宅子的混叫着。 昌城郡主指着单子接着说“这单子就是我准备搬过去的东西,你帮我看看还缺什么不缺。” 看到阿娘兴致勃勃的样子程嫣自然不敢扫兴,忙也跟着看起来。她一边跟昌城郡主商量着什么东西拜访在什么地方,什么东西可以用更好的代替。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事扭头问程瑾:“大哥这还有五六天就过年了,我们到底是过年前搬还是过年后搬?” “自然是年前。我们过去给你大哥暖暖房。这正月二十你嫂嫂就嫁过来了,到时家里就有了女主人。等明年过年的时候你就有小侄儿抱了。”昌城郡主的话里满是对以后生活的憧憬。 “可这来得及吗?”程嫣觉得自己还是现实一点好。就阿娘这长长的单子,她真不相信年前能搬的完。 “有什么来不及的。再说了你搬过去这里就不是你家了啊。阿娘在这里住习惯了,今后也是两头住着。所以我们只要把大件的不容易拿的搬过去就好。临时缺什么了让人过来拿也一样。我看你那边也不用麻烦,让你大哥再给你准备一套也就是了。有什么用着顺手的带过去也便当。” “好吧。”程嫣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兄妹俩陪着昌城郡主又说了说过年的安排。看到昌城郡主脸上有了倦意就告辞出来。 走到院子里边。程嫣回头,看自己身边的人和服侍程瑾的大雪小雪都远远跟着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忍不住问道:“大哥,你到底是怎么和阿娘说的?阿娘怎么就同意……” 程瑾摇头,不想说这些:“你也别管我和阿娘说了什么,这些事情都和你无关的。你只要记得程琅是二叔的外室子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而阿娘身为郡主本就是君当然可以休弃郡马。我们虽说还姓程,却和那个程氏没有任何关系。后边我会找人重新看风水划出祖坟。阿娘和我们的子孙今后都会埋到那边去。” “好吧。”程嫣点头。偷眼看到程瑾戚然的脸色,她也不敢再问下去,只能猜测阿娘应该不知道程琅的事情。 两个兄妹又说了说过年的事情,程瑾突然说道:“你是不是很久没去看看师妹了?” 说到董婧程嫣忍不住扶额。她自甘州回来后只给董婧送了礼物和书信,却是一次也没去过。 程瑾正是因为她没去过才会这么说,“你找个时间去看看吧。她有个朋友介绍给你。” “朋友?什么朋友?”程嫣马上追问。 “你去看了自然就知道了。”程瑾却说什么也不肯说。 程嫣只能是无奈的磨牙腹诽:好吧我自己去看。 第二天程嫣就跑去了董大家在真定的居所歆园。董婧自然是亲自接出来的。两个人一见面,董婧忍不住就打趣她:“快让我瞧瞧这是谁来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娘子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程嫣忍不住伸手去拧她的脸:“董姐姐你就皮吧。要是不欢迎我可就走了啊。”说完就转身作势要回去。 董婧忙拉住她的胳膊,笑着:“怕你了怕你了成不。谁让你今天才来看我的。” 程嫣汗颜,只能慌忙找个理由出来:“我这不是忙着哥哥的婚事吗。” 董婧就笑得更厉害了:“什么时候师兄的婚事要你这个未出嫁的小娘子忙活了?莫不是准备怕自己的婚事不风光先练练手?” “董姐姐,你再这么说我真走了啊!”程嫣气得跺脚,脸涨的通红。她就算是豪迈的为自己选了夫婿,说到成亲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害羞。 看到程嫣真的有点吃不住了,董婧才算放过她:“好啦,开玩笑的啦。我明年不是也要出阁了,到时候还等着你给我添箱呢。有什么好东西可别省着不肯给才是。” 程嫣就顺着董婧的话说着到时候会拿些什么添箱。姐妹两个相携着向里走。 走了没几步,董婧突然想起来,忙说道:“既然你来了,我带你见个人。” 程嫣本就想问,听到董婧说起来就接口问道:“是谁啊?” “等你见了就知道了。”董婧却卖起了关子。 等两个人进了宴息室,程嫣就看到一个修长的背影。一位小娘子正背对着门在那里欣赏墙上挂着的字画。 董婧干咳了一声。那小娘子就转了身,看到是她们忙走了过来。 程嫣指着小娘子看着董婧有点吃惊。这人正是再过二十几天就要嫁到她家的琅琊王氏嫡女王昕楠。 只是婚期定在正月二十。按照规矩她应该在正月初十自家里发嫁,正月十八到了真定。怎么现在人出现在这里? 程嫣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哥说要她来看看了。闹半天他是怕他即将进门的小妻子受委屈要她来瞧瞧的吧! 130笑闹 程嫣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哥哥要我来看看了。闹半天她是怕董姐姐你欺负了他的心上人。” 一句话成功的让王昕楠羞红着脸低下了头。 董婧却开始挽袖子:“好哇,我以为你来看我的,闹半天是为了看你嫂子的,合着你们姑嫂两个欺负我是不是?” 程嫣反应极快地接口道:“董姐姐这话说的可不对。你是要嫁入到琅琊王氏去的。嫂嫂可也是你的小姑子。” 董婧的亲事本就是姑表亲,所以一点也不怕程嫣的打趣。 “那也不行,反正我没嫁呢,还用不着讨好小姑子,今天先收拾了你是正经。” 她要挠程嫣的痒,程嫣要躲,王昕楠羞红着脸两边劝。三个人就笑闹在一起。 等三人笑闹够了,重新变回淑女模样相对地坐到了桌边喝茶,程嫣才有机会把自己的疑问问出来:“嫂嫂你不是应该正月初十前后才从琅琊发嫁吗?怎么现在就到了真定。而且还不声不响地住到了董姐姐家里?” “现在甘州不是和真定军在打仗嘛。阿爹是怕庄文林不讲规矩劫了我的花轿。就让我随着从兄先出来了。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在真定城露面,就只好先住在表妹这里。” “花轿还是正月初十从琅琊出来,到时候就看庄文林敢不敢真的劫了。”董婧又在边上补充。 程嫣觉得自己在甘州呆了快一年连着这个都没有想到还是要历练。 姐妹三个就开始聊些过年的事情。当然这中间免不了互相打趣一番。 董婧和王昕楠都是要在明年过门,免不了就问起程嫣的婚期是否定了。 程嫣摇头:“我大哥还在惦记着给我退婚呢,怎么可能定下婚期。不过想必等我及笈也就不远了吧。” 听到这话董婧和王昕楠对视一眼。王昕楠毕竟是程瑾的未婚妻,自然不好质疑程瑾的决定。董婧可没有这个顾虑,直截了当的问:“师兄要给你退亲,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程嫣摇头。她也说不清楚。现在想来,阮斌就是一个遥远的梦,放下也就放下了。可刘勇…… “我也不知道。” 董婧有些气急,真想把程嫣的脑袋打开看看里边装的是不是稻草:“什么叫你也不知道啊。当初这人可是你自己选的。我……”她聪明的把自己阿爹发脾气的事情给咽了回去,接着说道:“现在我就问你,你喜欢不喜欢他吧。” “什么叫喜欢?”程嫣有些茫然的问。 董婧和王昕楠都有点哭笑不得。 还是董婧开口说道:“阿嫣,你要是连喜欢不喜欢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不选阮斌却选了刘勇?” “是啊,在其他小娘子的眼里,阮文举可比刘勇好上不知道多少。”王昕楠也附和道。她回了琅琊,可是听了不少十二姓小娘子和阮斌的八卦。程嫣主动放弃以后,稷山阮氏的门槛差点被各家给踏破了。就是她阿娘都跑了一次稷山阮氏,问阮氏可同意娶他琅琊王氏的小娘子。据说阮氏是把所有明里暗里提亲的人都给拒绝了,因为阮文举说什么大丈夫要立业后成家。 为这,王昕楠都怀疑不知道多少十二姓的小娘子在扎程嫣的小人。 “他是很好。”程嫣低头喃喃自语。 董婧和王昕楠自然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董婧就跟着追问:“那你为什么不选。” 程嫣苦笑:“董姐姐你别问了好不好?” 王昕楠偷着拽了拽董婧的袖子,又用下颌点点程嫣。 董婧这才注意到程嫣双肩下垂,整个人都仿佛沉浸在一股哀伤中。她们并不知道程嫣不止是想到了自己,还因为她想到了她阿娘昌城郡主。也许永远不知道程琅才是阿娘最大的幸福。 董婧和王昕楠都觉得自己有点傻。这都一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已经是落地的事情,继续追问一点意义都没有。 可董婧还是有点不甘心,问程嫣:“阿嫣,那个刘勇对你好不好?” “怎么叫好?”程嫣又问。 这问题问得! “就是他会不会哄你开心?”董婧说道。 “送礼物给你。”王昕楠补充。 “写信给你。”董婧又说。 “不是写信,是写诗给你。”王昕楠纠正。 这次董婧和程嫣一起目光炯炯地盯住她。 王昕楠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忙用双手捂住嘴。一双眼睛骨碌碌犹如小老鼠一般左看看右看看。 程嫣愤愤不平地抱怨:“我大哥在外边游历这么几年,每次写信回来都是一堆书名要我去看。我都不知道他还会写诗。” 董婧喃喃自语的跟上:“我知道师兄会写诗。但是我以为只有我阿爹命令他他才会勉强的写上一首。原来……” “原来……” 董婧和程嫣两个齐声说:“大(师)哥(兄)都写了什么诗句给你?” 王昕楠被这两人吓怕了,说话声音都有点颤抖:“我忘了……” 这没忘也不能说啊。 “哼!” “切!” 两个人一个向左扭头,一个向右扭头,都不去看王昕楠。 王昕楠只能赔不是一搬给二人续上茶水,又对着董婧说:“我们现在是问阿嫣是不是?” 董婧这才反应过来,对哦差点忘记了。她马上又把话题给歪回来:“刘勇有没有写诗给你?” 程嫣哭笑不得:“他的字丑到快跟上鬼画符了,怎么可能会写诗给我。” “刘勇的字很丑吗?”王昕楠好奇。 “是啊。”程嫣点头,“丑到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亲兵都能模仿他的字,还让人看不出来。” “呃……这个……”王昕楠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她们虽说为女子可也是饱读诗书的。实在想不出丑到鬼画符的字应该长成什么样子。 还是董婧比较会抓重点:“他写了几封信给你?” “差不多半个月一封吧。” “他好像是一直在和赤眉军在打仗吧。” “是啊。”程嫣点头。 “在打仗还有时间挤出来给你写信,就算还不错吧。他都写了什么?” 程嫣摇头。她又不像嫂嫂那么傻,才不说呢。 无论董婧和王昕楠怎么逼问,程嫣只是摇头。 三人又因为这个笑闹在一起。 131知晓 程嫣在歆园呆了一天,回去的时候董婧和王昕楠送她上了马车。 程嫣正准备让马车开动,董婧却上前一步掀了帘子探了脑袋进来。 程嫣看到董婧冲着她招手,只能是把身子往车帘子的方向蹭了蹭。 “既然你已经选了,就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好好的,你一定会幸福的知道吗?” 程嫣用力的点头。 董婧看到程嫣点头,才把帘子放下让开道路。 车轱辘吱扭扭响着,带着程嫣回了真定王府。 她今天出来只带了素兰。毕竟她院子里边的人为着布置宅子的事也在忙着。 请董大家题写的匾额已经挂到了宅子门口。程宅两个金色的大字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对于搬不搬新家程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可今年的新年,一起守岁的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倒是真的。 更始六年的新年就这样来了。 由于甘州的战事紧张,刘家水字辈的子弟多在外驻守,程瑾又带着阿娘和程嫣到了自己的宅子里边守岁,真定王府的新年过得不如往年热闹。以至于第二天大年初一拜年的时候,五个舅母围了一圈,把程嫣拉住就不放了,让程嫣很是哭笑不得。 而在初五,刘勇那头通过八百里加急送来了战报,他彻底收复了下邳。赤眉军除了投降的以外全军覆没。赤眉大王吴觉被围在一个镇子上,看突围无望自焚了。一代枭雄就此陨落。 同样接到消息的还有更始帝和洪州太守苏全。 刘勇毕竟也算是真定王府的外甥女婿。顿时真定王府登门拜年的人更多了。榆树胡同没有拿的出手的主事人,但还是有很多登不了真定王府大门的小世家会跑到那边去恭贺。一时间榆树胡同也是车水马龙不知道被各样的马车和娇子到底堵了多少遍。 杨丽华的聪明这个时候就显露出来了。她约束紧了家人,又哄住了刘老爹和刘阿满。外边也就没有传出刘家什么不好的话。 可是一个人也蹬了刘家的门就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程琅。 程琅自己说自己当初和刘勇有些交情,所以登门恭贺。杨丽华应付恭贺的人应付的多了,就算听到他姓程也没往心里去。她收了礼物互相说了几句客气话就把人送走了。 程嫣听到这个事情先是怔了一下,就随意的挥挥手:“算了随他去吧。我们还能绑住他的腿脚让他不可和别人打交道不成。” 送消息过来的素梅却有点不放心。“可我们刚和他们分了宗,他就找到榆树胡同去,不定打着什么主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你要是有功夫就盯着点嫂嫂送亲队伍的消息。我想看看有没有人打劫嫂嫂的花轿。” 琅琊王氏派出了五百人的送亲队伍,已经于正月初十也就是昨天出发。而真定也派了近千人的队伍去接。 这千人的队伍都是精兵强将。走在甘州境内,搞不好庄文林派兵给堵上。当然,如果他真的敢派兵劫杀成亲的队伍,说不定给了真定军重新出兵的借口。 所以程嫣才提醒素梅多多关注这方面的消息。如今还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王昕楠已经安全到了真定的消息。 素梅看到程嫣是真的不在意程琅到底在做什么,也就不再多说,应声下去了。 程嫣没有想到,她不想理会程琅,程琅却自己找上门来。 当然程琅还没有胆子大到直接到程宅来拜访。他是送了一张请柬,邀请程嫣到芷园一聚。 程嫣这边还在犹豫,程瑾已经赶了过来。 “嫣嫣,程琅要见你?”程瑾一进来就开门见山的问。 程嫣点头,把请柬递给了程瑾。 程瑾看都不看,就把请柬丢在了地上:“有什么好见的。你已经是快要及笄的小娘子了,见什么外男。” 程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现在已经分宗,所以说程琅是外男也没错。可你也不能真的就把程琅当成一般的外男啊。 “大哥,我倒是想去见见他有些什么事情是非要找我不可的。” “不用。你要是觉得不好拒绝,我去打发了他。”程瑾态度很坚决。 程嫣有撒娇又耍赖好说歹说,程瑾就是不同意。程嫣实在没办法了,才点头答应不去见程琅。 程瑾确认妹妹不会阴奉阳违了才放心的走了。他如今很忙,不光是婚事,还有就是甘州的粮草问题还要和舅舅们商量。 程嫣在第一时间把素梅叫来,让她带封信去给董婧。 素梅去了一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只带了董婧的口信,说一切有她。 第二天,到了请柬上约定的时间,程嫣带着人按时到了芷园。 程琅请客的地方是芷园的柳燕阁。柳燕阁是一个个独立的雅间,每个雅间的空间都不大,就是为了给三五好友相聚用的。 程嫣到的不算早。程琅也不知道在里边坐了多久。 他看到程嫣进来,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嘴唇翕合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摆出一个请坐的手势。 程嫣在位子上坐下,等着素梅给自己的茶杯满上,喝了两口才问:“不知道程公子找我有什么事情?” 程琅不说话,眼神却盯着素梅。 程嫣笑笑,就仿佛没看到程琅的眼色一般:“程公子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告辞了。” 程琅知道程嫣不会把自己的贴身婢女打发下去了,也不再勉强,笑着说:“阿嫣妹妹何必叫的这么见外。” 程嫣挑挑眉梢,“程公子,我和你本就是陌生人。没有什么见外不见外的。” 程琅低头,边给自己倒茶,边说道:“就算大哥和程家分宗了,这血脉亲情总是割不断的。” “血脉亲情?”程嫣嗤笑,“凭什么?就凭你是他的野种不成!” 程琅倏地站起来,撞到了桌子上的杯盘也不去理会。他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厉色:“你果然是知道的!” 程琅也意识到程嫣口中的他指的是程序而不是程冕。 “知道又怎样。”程嫣一点也不为所动,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董大家到程家应该说的很清楚。我阿娘是休了程序。所以你也不用在这里说什么血脉亲情。你和我们兄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说休就休?你别忘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哪个娘子能休夫的。” “普通人家当然不行。可我娘是郡主。”程嫣笑得很是得意。 这次轮到程琅嗤笑:“郡主?大夏都亡了十几年了。也就是你们还抱着不放罢了。” 程嫣眯了眯眼睛,很突兀地问:“你今天来二老太爷知道吗?” 132婚礼 望着程琅,程嫣很突兀地问:“你今天来,二老太爷知道吗?” 程琅的脸顿时涨得紫红。 他曾经试探地反对分宗的事情。二老太爷一句他不用操心这些事情,把书读好就可以了就把他给堵了回去。 所以他知道程氏现如今根本就不敢和真定王府对着干,不管多憋屈也要认下分宗的事情。本来如果将来他的身世爆出来,不管怎样他还是程瑾的亲弟弟,分不分宗对他也就没什么影响。可这次分宗居然是以郡主休夫的理由分的,这就意味着他今后不管怎样都和他们没有了关系。 自从知道程瑾居然说动了昌城郡主以休夫的理由分宗,程琅就猜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他才有了今天的试探。可是这个事情他是绝对不敢让二老太爷知道的。因为在二老太爷面前也好,在程家其他人面前也好,他都是一个纯良无害的书生。 虽说他阿爹临死前留下了遗言,让二叔程冕在百年之后把族长之位还给他。可他根本不相信程冕一旦品尝到了权利的滋味还能想着自己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所以他只能全力争取二老太爷的信任和支持。其实他也清楚二老太爷是通过他来牢牢把握住部分宗族的权利。 所以程琅其实一直在想着能否找到更强有力的倚靠。他很羡慕程瑾。程瑾的处境还不如他却得到了舅家的全力支持成为了大家的关门弟子。如今又能领兵成为一个将军。他也幻想自己也有这一天,只要程瑾肯认可他这个弟弟。所以他才想着让二老太爷拿捏程瑾一把。等程瑾求救无门的时候自己再出面,自然就能赢得程瑾的好感。 谁想到千算万算,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世居然被程瑾兄妹知道了,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怎么知道的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只要记得你和我们兄妹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妄图说什么血缘亲情了,没得恶心人。” 听到程嫣的声音程琅才知道自己把心里的话给问了出来。 可如今已然如此,他也再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程琅还是觉得不甘心:“阿嫣妹妹,其实我小时候抱过你的。我也是你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 程嫣轻笑:“没有什么能不能的。我今天之所以来,只是为了告诉你我们知道你的一切,所以你不用再做什么无意义的事情。今后也是如此。你是你,我们是我们。素梅,我们走吧。”她最后一句是对素梅说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外走去。 程嫣走到门口又站住了。她并没有回头看程琅的表情,“对了,忘了说了。他想留给你的东西我们已经不要了。所以你可以放心了。只是不知道你是否喜欢。” 说完这句话程嫣快步走出柳燕阁。 她的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碎裂声。可以相见程琅一定是把房间里的东西给砸了。 程嫣笑着嘱咐素梅:“记得告诉他们,程琅砸了的东西里边可有好几件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一切都按五倍赔偿。要是程琅赔不起,程氏总能给的起的。” 素梅笑着点头。 这要是让芷园的管家堵着大门要账,程氏的脸就丢尽了。 程嫣带着素梅回了程宅,程瑾已经坐在她的屋子里边等着了。 程嫣一进门,程瑾已经气势汹汹的质问:“昨天你怎么跟我保证的?” 程嫣嘻嘻笑着,“我保证什么了?” 程瑾被妹妹的无赖气得没话说:“你今天找了师妹绊住我就是怕我拦着不让你去芷园是不是?” “是董姐姐有这么大的本事绊住你?”程嫣嘻嘻地笑。 程瑾还是一副被气狠了的模样,耳朵尖却渐渐红了。程嫣就掩唇轻笑。 他今天是被王昕楠给叫过去的。一开始还以为未婚妻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说,谁知道见了面却要跟他下棋。他总不好立刻就走,就陪着人下了快一个时辰的棋。等回到程宅听说程嫣去了芷园,才知道自己是被姑嫂两个联合起来给耍了。 这让一向自诩算无遗策的程瑾很是郁闷。可他又舍不得凶王昕楠,只能是回来找始作俑者算账。 程嫣已经看出程瑾的心思,却也没有继续打趣,而是直接说起程琅:“他已经知道我们知道他的身世了。” “知道就知道吧。他还敢到处对别人说不成。”程瑾对这个并不在意。他不愿妹妹去见程琅只是觉得程琅只是一坨没有必要理会的东西。 “不过程琅还是挺有心机的。我猜二老太爷拿族谱要挟于你说不定是他的手笔。你将来要是碰上总要小心一些。” “我知道了。”程瑾点头表示知道了。 见哥哥知道了,程嫣也就不再惦记着这个事情而是和哥哥一起去给昌城郡主请安。 昌城郡主叫他们过去是要和他们再次确认一下婚礼上的事情。 琅琊王氏的花轿还是顺顺利利的进了真定城。 虽然庄文林恨真定军恨的牙痒痒,也很眼馋王氏送出的陪嫁,可他还是没敢派人劫杀这只队伍。不仅没有劫杀,他还派出了人马沿途护送加监视。毕竟财帛动人心,这要是在甘州境内,这批陪嫁被谁给打劫了,所有人肯定是认准他干的。他岂不是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骚。所以庄文林很老实的把花轿队伍送出了自己的底盘。当然,护送的那批人马也没退回去,干脆就地扎营和真定军遥遥相望。看来他已经做好了随时出兵夺回失去地盘的打算。 甘州的剑拔弩张并没有影响到真定的热闹。随着各世家派出的人再次到达真定城,程王的婚礼到了。 作为小姑子,程嫣所需要做的事情有限。除了在新嫂嫂入门坐床的时候她跑过去陪了陪,其他时候多是陪着阿娘和一些老封君在一起。 阿娘是寡居,就算是自己儿子的婚礼也是不能露面。她就和一些世家的老封君一起坐在后宅,听着婢女跑进跑出的报着前边的热闹场景。等着第二天认亲的时候再喝上一碗媳妇茶。 程嫣一开始还跑去瞧瞧,后来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就不再乱跑了,和一些小娘子躲在后边玩笑。 133认亲 第二天一早,程嫣就陪着昌城郡主就等在右路院子的敞厅里边。真定王刘远并王妃沈氏为首的几位舅舅舅母,除了还在甘州坐镇的刘敏没到其余人全到了。 真定王府下一代水字辈堂兄弟十七个。老大刘沔、老二刘池、老三刘汘、老四刘汜带着夫人悉数到场。其余兄弟除了还在外领兵不能回来的除外都到全了。刘家已经娶进门的十二个媳妇是一个不少。 而最小的五房的刘泠刚刚满九岁,正是人厌狗嫌的年纪。他挣脱了乳娘的管束缠在程嫣边上,拉着程嫣的衣袖不撒手:“表姐表姐,我是不是要有表嫂了?” 程嫣笑着点头。 “表姐表姐,那我是不是马上就有小侄子抱了?”他的印象里只要是有了新嫂嫂马上就会有小侄子抱。 程嫣笑着继续点头。 “表姐表姐,那我要不要给小侄子礼物啊?”刘泠继续问。 程嫣被问得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五舅母郑氏好笑地拉走了刘泠。 程谨此时正和王昕楠在最西边安置祠堂的小院子里边祭拜祖先。 祠堂很小,布置的也很简洁。整个台案之上只摆放了三个牌位。最高处正中间一个。第二排并排是两个牌位。三个牌位都用黄色的布巾盖着。 程谨领着王昕楠三跪九叩之后就一起站在在祠堂正中。 王昕楠疑惑地看着程谨。 程谨知道王昕楠在疑惑什么,解释道:“你应该知道我们和程氏分宗的事吧。”待王昕楠点头后他才继续说道,“我们这次分宗分出来的只有阿娘、我和小妹。所以你看到的最上边的牌位是阿娘的。将来你我二人百年后就会把名字写在第二排的两个牌位上。是不是挺孤单的?” 王昕楠回望着程谨:“将来肯定不会孤单的。”说完,她娇羞的低下了头。 新嫁娘的大红衣衫映照着雪白莹润的肌肤,让程谨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的美好。 他不自在的干咳了一声,手上稍稍用力捏了捏王昕楠的玉手,拉着她走到供奉在案桌上的族谱前边。 在一旁侍候着的大雪将早就准备好的毛笔递过来。 程谨接过,翻开族谱的第二页,在自己的名字边把王昕楠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在上边。然后对着王昕楠说道:“以后孩子们的名字我都会亲自给他们填写在族谱上。” 王昕楠深垂着头,微不可见的点了点。 程谨含笑将毛笔又交给大雪,拉着王昕楠走出祠堂。 祠堂外边的小院里,王昕楠陪嫁过来的董嬷嬷和贴身婢女如月正和小雪、大寒、小寒三个一起等在外边。看到王昕楠脸上的笑容,如月和董嬷嬷对视了一眼,稍微松了口气。 几个人随着程谨和王昕楠走出了小院。 程谨拉着王昕楠走上了通往昌城郡主住处的甬路。如月提早一天到了程宅,把宅子前前后后熟悉了一遍,自然知道如今是要去认亲了。 她落后一步打发了跟在身后的小婢女去传话。等一行人到了昌城郡主院子前边的时候,带着认亲礼的人也刚好到。 刘泠在院子里边等着,看着他们来了,开心地喊着“表哥表嫂来了。”就跑了进去。 王昕楠扭头,看到了程谨的笑容,悄悄手指用力捏了捏程谨的手。程谨回了她一个笑容,才松开她的手,当先走了进去。 王昕楠跟在程谨的后边。她的身后则跟着捧着认亲礼的婢女。 进了厅堂。众人分两边落座。厅堂的正中是昌城郡主。真定王刘远和王妃沈氏则坐在昌城郡主的右边。 他们一进来,就有人在昌城郡主的身前摆放好了两个蒲团。 程谨和王昕楠两个一左一右地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左右递上了茶。 程谨将茶杯高举,说道:“阿娘请喝茶。” 王昕楠随着他,同样把茶杯高举,说道:“阿娘请核茶。” 昌城郡主连连点头,“好!好!” 她先接了儿子的茶,喝了一口放在一边。又接了媳妇的茶,却是把茶一饮而尽。 众人见了都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昌城郡主把茶杯放在一边,就让人拿来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托盘上摆放的是一对碧绿的玉镯,两只玉簪。 王昕楠准备的回礼是一双亲手做的鞋子以及一件衣裳。 王昕楠身后的如月将礼物接过去,同时再心里记下。 后边程谨带着王昕楠给几位舅舅舅母都一一磕头敬茶。 几位舅舅舅母的礼物都差不多。四舅舅不在,四舅母也把舅舅的那份礼物拿了出来。同时告诉王昕楠今后正是见面了还有礼物。 王昕楠自然知道四舅舅刘敏现在还在甘州坐镇不能回来,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后边就轮到众表兄弟和妯娌们互相认亲见礼。 程谨要是跟着真定王府众兄弟排行的话要排在老九。行八的刘泌比他大了半岁。行九的刘汌比他小了快一岁。 而所有人仿佛是商量好的,人可以不在,礼物却绝对不能少。 于是王昕楠收礼收到手软。 当然,她送出的礼物也绝对不少。 为了显示一碗水端平,送长辈的都是鞋子和衣裳。送兄弟的则都是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和一张弓。笔墨纸砚不够出奇,这些弓则是请制弓的好手专门做的三石弓。 如今真定军随军配备的都是一石弓。军中好手可以拉开两石弓。而如果你能拉开三石弓并且还不失准头的话就可以被称作神射手了。 众兄弟能拉开三石弓的没有几个。可他们心中都清楚送三石弓是希望他们能够成为文武双全的将军。在这个乱世这无疑是最好的祝福。 最小的刘泠因为拉不开表嫂送的弓急得直哭,又是引得众人一片哄笑。 而王昕楠送给众位妯娌的礼物则都是一套头面。虽说头面的样式各有不同,可价值绝对是差不多的。就算是世子妃李氏也没比众妯娌多。 唯一不同的就是程嫣了。程嫣毕竟是程谨的亲妹妹,还是程刘两家唯一的小娘子。就算王昕楠送她再厚的礼也没人挑理。 亲近的人的认亲也就这样过去了。 程谨在王昕楠耳边轻声解释:“我们和舅舅家自来亲近,所以今天一起认亲。明天还要到真定王府那边认亲。那些基本都是刘氏宗族的人还有就是姻亲了。呃人稍微有点多,要是记不清楚也没关系。我让小雪跟在你身边一阵子,等时间长了也就好了。” 王昕楠用余光瞄着堂上说说笑笑的众人,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忙悄悄点了点头。 134其他 第二天,程谨带着王昕楠在真定王府认亲。 等看到王府正殿乌泱泱一片的人王昕楠才意识到程谨所说的人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还是程谨已经跟程家分宗,程家那边的亲戚都没有过来的结果。 幸亏王昕楠出身的琅琊王氏也是个传承多少代的大家族。从小在这种环境中,别的也许不突出,认人记人和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却是所长。一圈亲戚认下来,除了偶有记不住的,基本都是能准确的称呼。 程谨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他妹妹程嫣到现在还是有好多人不认识都要靠贴身婢女提醒呢。 等认完亲,王昕楠就正式开始了身为程家妇的生活。 昌城郡主懒散惯了,不喜管事。小两口成亲还不到半个月就把对牌交了出来。她害怕儿媳妇不敢接特意把人叫到身前嘱咐道:“我在真定王府住惯了。今后也是两头住着。对牌和钥匙还是你拿着合适。这些当差的人大多临时从真定王府调过来的。那些你用着顺手,名单给我。我就把他们的卖身契送过来,今后就是咱们程家的人。不顺手的尽管打发回来就是了。有什么不懂的你就问谨哥儿。” 王昕楠看确实推辞不掉,才接了过来。 程家新立,万事繁杂,一时间还真的让王昕楠手忙脚乱了一番。可新立也有新立的好处。她的规矩就是规矩,顾忌就少。 这样过了两个月,她也把家世捋顺了过来。 程嫣旁边冷眼看着,不得不点头。世家女确实有世家女的优势。同样的事情交在她手里,恐怕她还真没办法像嫂嫂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诸事理顺。 不过再昌城郡主问到她要不要去跟她嫂嫂学学管家的本事的时候程嫣还是果断的摇头,直接把素兰推了出来:“阿娘,这些事我有素兰就够了。她将来是要跟我过去做管家娘子的。” 昌城郡主无奈的点点程嫣的额头:“就算有人能够帮你你也不能什么也不知道啊。别人家告诉你鸡蛋二两银子一个你也信。” 程嫣还是摇头:“阿娘,我又不会嫁去世家大族,就刘家那点家底半个素兰就够了,你就别替我担心了。” 说到这个昌城郡主顿时又觉得女儿嫁的有点亏了。 程嫣一看架势不好立刻告辞溜掉了,徒留昌城郡主一个人叹息不已。 刘勇在程谨成亲前就已经灭了赤眉军重新夺回了下邳怀远两郡。 可他还是没有赶回来参加程谨的婚礼。只是派人各送了一封信给程谨兄妹。对于自己没能回来的原因说明了一下,表达了歉意。同时还让人带来了恭贺程谨新婚的礼物。 说实话,程嫣对于刘勇没能来参加婚礼还是有些怨念的,也就没有回他的信。 两个人就连续两三个月没有了联系了。 程嫣有点气。觉得自己不写信,刘勇居然也没有了只字片语真是太过分了。 越是她更加不愿意听到榆树胡同的消息。也就忽略了程琅已经成为榆树胡同的座上宾的事情。 程琅那天在芷园回去之后因为摔破了芷园的前朝花瓶,赔了一大笔银子。自那之后他很是老实了一段时日。只是后来看到程家确实没有人关注他,也就不再掩饰自己。开始频繁的出入各大世家。尤其是榆树胡同的刘家,更是他重点拜访的对象。 刘勇让杨丽华给刘阿满说个世家子弟。杨丽华在真定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主动去拜访那些世家。其实重点是那些世家根本就不会有人出来接待她。 而程琅算是肯到榆树胡同拜访的世家子弟里边出身最高的一个。自然而然地,他就成了榆树胡同的座上宾。 程琅这个不论是长相抑或是谈吐,甚至是身世都不知道比巷口的王公子高出多少。他的拜访让满心都扑在王公子身上的刘阿满眼前一亮,心思回转了不少。 她开始藏头露尾的跟杨丽华打听程琅的来历。杨丽华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并没有把程琅和程嫣的关系说清楚。只说了他的姓名。刘阿满本就对真定城的世家不甚了解,心思又单纯,更加没有想到。 两个人一个有意奉承,一个单纯似白纸,在有心人的纵容下很快走到了一起。 程琅再次从榆树胡同回到了程家在真定的祖宅的时候却没想到程冕正在他的房中等他。 程琅扫了一眼跪在一边的小厮,看到小厮微不可见的冲他摇了一下头。知道小厮什么都没有跟程冕说后稍微放了点心,换上一副笑脸:“阿爹怎么来了?” 程冕冷着一张脸:“我要不过来都看不到你是不是。” “阿爹怎么这么说。您有什么事叫儿子过去也就是了。” 程冕不想继续和程琅兜圈子,冷声问他:“你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儿子和族学中同窗今天有个诗会,儿子去参加了一下。” “是吗?”程冕很是怀疑,“为什么我听人说你这两天总往榆树胡同跑。” 程琅神色就是紧了一下,马上又镇定下来,笑着说:“榆树胡同那边开了一家书铺。儿子过去看看是否有些什么没有看过的书。是去了两次。可说总往那边跑也说不上吧。” “真的是这样?” 程琅顶住了程冕给他的压力,神色丝毫未变,“当然是真的。否则阿爹说说我到榆树胡同做什么?” 程冕听了也开始怀疑自己听到的消息,挥了挥手:“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说刘勇的家眷住在了榆树胡同。你不要碰到他们才好。” 程琅忍不住追问:“阿爹,就算我们和程谨分宗了,难道我连和他们有关系的人都不能见了不成?” 程冕被程琅问得一愣,有些尴尬的掩饰道:“刘勇就算是自称大夏皇族,那也是个做闲帮的。你和他们有什么交道好打。好了。我还有事,你最近不要总出去,好好跟着二老太爷读书,听到没有!” “是!”程琅弯身施礼。 程冕一甩袍袖走出了程琅的屋子。 看着程冕的背影,程琅的声音轻到没有人能听清:“你说人家是闲帮。你恐怕连闲帮都不如。” 小厮爬过来,问道;“六公子,您说什么?” 程琅慌忙摇头,几句话把小厮打发了下去。 135回来 刘勇是在失去联系的三个月后回的真定城。 程谨、刘汜、刘沔等都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军营。真定军和甘州再次开战。 这次,琅琊王氏和稷山阮氏旗帜鲜明的站在了真定军一方。把庄文林安排在琅琊和稷山两郡的官员都给赶了出去,并组织起了军队开始不断地骚扰,扯庄文林的后腿。 而他们这么一干,庄文林左突右支,对上真定军更是节节败退。 程嫣却被昌城郡主给硬留在了真定。毕竟到八月中她就要及笄了。后边说不定婚期很快就会定下来。昌城郡主自然不允许她像一个小子一样继续跑到战场上去。 可不论是守在平渡的刘沂还是程谨甚或者是程嫣都不知道自从收复下邳后刘勇去了哪里。 等三个月后刘勇再次在真定城亮相的时候,大家才知道甘洲荥阳已经归了刘勇。他只带了三千人用不到三个月的速度攻下了荥阳郡。荥阳郡和琅琊郡相连。刘勇倒也干脆,收编完了庄文林的驻守荥阳的军队后。他把一切的事情都丢给了琅琊王氏,带着两万的军队回了下邳。琅琊王氏虽然之前有一定数量的私兵。可让他们突然接手一个郡的地盘,尤其是这个地盘的兵力有一半都被人带走之后,也是弄了个手忙脚乱。 真定军倒是有足够的人手。可庄文林还想着怎么把荥阳夺回来呢,自然不可能让真定军绕过他的地盘增援荥阳。 琅琊王氏被刘勇弄的也不知道该夸他还是该骂他。可到嘴里的肥肉他又是绝对不可能吐出来的。就算刘勇已经说了荥阳是作为聘礼送给程家的,给到他们只是代管。 刘勇他到底是怎么带兵绕过的庄文林的地盘到了人家核心地带。又是怎么的仅仅用两千人攻下了人家拥有四万多军队的荥阳谁也说不清楚。甚至连庄文林自己都不知道荥阳到底是怎么丢的。 荥阳和琅琊两郡连成一片,和稷山郡只有两百余里。刘勇这么一干,相当于把甘州在中间挖了个大洞,而且这个大洞还有把琅琊和稷山连成一片的趋势。 庄文林在府里不知道又砸了多少东西,甚至是杀了荥阳郡守留在平辽的家眷,但这也于事无补。 刘勇是轻车简从的回了真定。到了真定以后他连榆树胡同都没回,就把拜帖投到了程宅。 程嫣这段时间住在哪里完全是看心情。拜帖送来的时候她正在真定王府陪着昌城郡主。 昌城郡主窥着女儿的表情,轻声问:“拜帖是谁送来的?” 程嫣微微有些赧然。说害羞也说不上,可就是心理怪怪的。想起几个月没有消息,突然出现就干了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就觉得不是那么舒服。总觉得刘勇瞒着自己就是不应该的事情。 所以昌城郡主这么一问,程嫣就把拜帖丢在一边,重新拿起了账本:“阿娘,这个端午节礼你今年要不要改改章程?” 昌城郡主把她手里的账本夺回来:“今年的端午节礼有你嫂子操心。我们先说说拜帖的事情。谁送来的拜帖?” “还有谁,当然是嫂子派人送过来的。”程嫣更加不自在了。 拜帖是送到程宅然后王昕楠派人送过来的。所以她这么说也没错。 昌城郡主却很快看穿了程嫣,笑着说:“好了,这点子事让你嫂子忙去。你快走吧,我这边也不用你陪着。” 程嫣还是有点扭扭捏捏的不愿意,最终被昌城郡主让婢女把她给送了出来才算完。 等程嫣回了程宅自己的院子,刘勇已经坐在花厅里边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了。 两个人严格说来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刘勇比一年多前显得更加壮实。原来还偏儒雅的气质也被打磨得锋利尽显。他如今就像是已经出鞘的宝剑寒光逼人。 而程嫣相较一年多前长高了一些,脱了稚气开始有了少女的妩媚。 刘勇见到程嫣的第一眼居然不自控地吞了吞口水。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忙干咳两声掩饰尴尬。 而程嫣只用眼皮掀了一下扫了刘勇一眼就飞快地垂下了头,轻轻一个福礼:“将军请稍坐,我去换件衣服就过来。” 刘勇这才由怔愣中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应声:“好的,好的。”又坐回原来的软塌上。 程嫣因为不喜欢跪坐,所有待客的地方摆放的都是高塌,中间会摆放矮桌使其变成两个位置。刘勇就就着矮桌吃起点心。 程嫣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快步离开。 程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重新梳洗换了衣服后,坐在梳妆台前觉得这个簪子不漂亮,那个胭脂颜色太重。磨蹭了半个多时辰才勉强打扮好出来。 在去花厅的路上,她都已经想好,刘勇但凡有个不耐烦的神情,她就直接轰他走。 等到了花厅,程嫣却看到刘勇就那么侧着身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程嫣显然没有想到是这么个情况。她微张着唇,扭身看着跟着她一起进来的素兰。素兰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花厅服侍的拂柳忙上前回禀:“小娘子。将军在那里一开始是用手支着头,后来就趴在桌子上了。奴婢上前确认过是睡着了。您不在,就没敢叫醒将军。” 此时已经是四月间。可这样睡着不会着凉吗? 程嫣悄无声息地叹口气,吩咐素兰:“你给他盖个被子,再帮我拿本书过来。” 素兰应了,打发小婢女跑着去拿东西。 刘勇这一睡足足快一个时辰才醒过来。他一开始还有些恍惚,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等扭头看到程嫣坐在那里拿着一本书在看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程宅的花厅睡着了。 一时间刘勇的脸色绯红,很是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一下。 程嫣这才反应过来把书放在一边:“你醒了?” “抱歉。我这两个月为了荥阳的事每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所以才……” 程嫣自家知道自家事,要不是她故意磨蹭,可能刘勇也不会在这里就这么的睡着了,恨不得赶快把这事揭过去,忙顺势转移话题:“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打荥阳。怎么又突然把荥阳丢在那里不管了。” 程嫣问到荥阳,刘勇的双眸迸发出了光彩,而脸色却越发的红。 “我取荥阳完全是为了你。” “为了我?”程嫣愣住。 136聘礼 刘勇点头:“我知道我当初送到府上的聘礼太过单薄了一些。实在是配不上你。而你现在又被册封为郡主。如果我不拿出点诚意如何能够让舅兄放心的把你交给我。怀远和下邳是我们兄弟的根基所在,是兄弟们拼着命拿回来的。我总不能拿来做了聘礼。 可庄文林和韩将军陈兵对峙,我又没有本事火中取栗,只能是另辟蹊径。荥阳郡和琅琊郡相连,距离稷山郡也不远。若是三郡都落入我们手中。庄文林自然是撑不了多久。所以我就取了荥阳。琅琊王氏是舅兄的岳家,自然不会贪图舅兄的东西。我拿下荥阳后就马上给舅兄和琅琊王氏稷山阮氏分别送去了消息。舅兄接收荥阳的人马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阿嫣,这个聘礼你可喜欢?” 这个聘礼你可喜欢? 这话问得让程嫣不知道该如何说。 如果说以一郡之地聘她为刘家妇,确实不能说这个聘礼就轻了。可荥阳在甘州腹地,他们鞭长莫及。就算刘勇说哥哥已经派人接收。也只能是派出少数几个将领接管军队。问题是接管一个军队是几个将领就能成的吗? 而且刘勇带着两千多人是怎么到的荥阳,如何夺取的荥阳,走的时候带了两万多人又是怎么躲开庄文林的围追堵截的这些除了刘勇带去的那些人以外都没人知道。程嫣相信,如果哥哥知道了这条路,拿下整个甘州指日可待。 可这些程嫣都不能问,只能是轻声说:“将军费心了。程嫣不胜感激。” 刘勇却对将军这个称呼有些不满:“阿嫣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还叫我将军也太见外了一些。你唤我一声勇郎可好?” “……” 这勇郎两个字程嫣实在是唤不出口,只能是故作娇羞地深垂着头。 刘勇看到程嫣的样子还以为她在害羞,也不再勉强转开了话题:“我这次回来准备在真定城里边呆个五六天就走。下邳这两年被吴觉那老儿祸害的不成样子。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后边你及笄礼的时候我会赶回来。你不会……怪我吧?” 最后一句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程嫣摇了摇头,也就顺着刘勇的话嘱咐了几句。两人又变得相顾无言。 刘勇这两年的心思都扑在怎么样带着兄弟争出一条活路上。而从前杨丽华是一个怎样都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根本不用他费心的女子。再加上两个人的年龄相差的也有点大。刘勇不知道时下的小娘子到底会喜欢什么。 他讨好人的方式就是不断的送点东西。像当初亲手雕的一根玉簪,像这次干脆打下荥阳来当聘礼。 而程嫣本就是被一堆的表哥表弟保护着长大的。要她猜测男子的心思琢磨男子会想什么,对不起真不存在。哪位哥哥弟弟要是生她的气了(虽然不可能),请自己躲远点想清楚再滚过来就对了。所以程嫣压根就没学会如何跟男子主动找话题。 两个人就这么的尬在这里了。 守在门口听着动静的素兰发现两个人就这么的不说话,觉得真是满头黑线。她忙打发了小婢女拿来两盘点心,亲自给两个人送进去。 “将军。这是厨上做的点心,您尝尝不知道是否合口。我们小娘子不喜欢太甜的东西。所以厨上做点心都是把冰糖化了水加进去,不敢用雪花糖。” 刘勇福至心灵,拿了一块点心尝了一口:“我也不喜欢太甜的东西。这个刚刚好。不知道你们的厨子是怎么做的。” “将军喜欢就好。要不我让那厨子跟着将军回去。也好时时为将军做些点心。”程嫣随口就说道。 站在花厅门口的素兰已经想找个地缝把自己埋了。小娘子你这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吧!将军夸点心好吃,你就说说点心是怎么做的。或者说说还有什么点心也好吃也成啊!这人家一说不错你就直接送厨子…… 算了!素兰已经完全放弃拯救自家小娘子了。两个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吧,她管不了了。 刘勇在那里听了慌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平常行军打仗的时候多,这做点心的厨子也没办法跟上我们。” 程嫣总算知道自己错了,忙补救:“其实那厨子做的干粮也挺好吃的。” 素兰腹诽:小娘子,你这转得可真硬。 总算刘勇应付还没笨到家,自己递了台阶过去:“阿嫣不如让你们的厨子抄几个容易做的干粮方子给我。如果能让我们军中那些厨子做出来的干粮好吃一点不是那么难以下咽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好。”程嫣慌忙点头。她觉得自己平时也不是这么笨的人,怎么这么的说话不经脑子。 两个人又聊了聊吃食。刘勇看天色也不早了,就站起来告辞:“……我这次回来还没回去过。就先告辞了。阿嫣帮我像王爷和郡主告声罪,我过两天再登门拜访。” 程嫣点头,轻声嘱咐了几句,亲自送他出去。 素兰在刘勇走之前已经准备好了方子,捧在托盘里边送了过来。 刘勇拿了方子也就告辞了。 等刘勇一走,王昕楠立刻赶了过来。 她歪着头看着程嫣。程嫣转了身,她也跟着转了一圈。程嫣气得跺脚:“嫂嫂。” 王昕楠拿了帕子捂着嘴笑:“我就想看看我们一向爽爽利利的阿嫣今天这是怎么了?” 程嫣瞬间垮下了肩膀。 “嫂嫂!” 如丧考妣的语气让王昕楠莫名一慌,拉着程嫣就回了花厅。等两个人在塌上分左右坐了,王昕楠追问:“你这是怎么了?人家一回真定连家都不回就来看你。累到在你这里都趴着睡了一觉。你还不满足是怎的?” 程嫣摇头:“不是这个。” 王昕楠只得再追问:“那你到底怎么了?” 程嫣还是摇头。 问题是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一样。 王昕楠只能是叹气。程谨临走的时候可是交代她要把这个唯一的妹子给看好了。那个语气就好像怕妹妹被狼给叼走一般。 王昕楠自己也有兄弟,自然能够理解程谨这当哥哥的心态。只是这是他能挡得住的吗。 不过她总要尽力完成夫君交代的事情就是了。 王昕楠心下想着,也就转了话题。 137议亲 刘勇第二次登门是在三天以后。他这次正式拜访了昌城郡主和真定王。看着刘永和大舅舅相谈甚欢,像是一对关系融洽的叔侄。程嫣悄悄撇了撇嘴角。男人的话果然是不能轻易相信。 程琅的日子却不怎么好过。 一开始他是把刘勇当成了冷灶在烧。想着程谨那边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想甩脱他,他还就偏要跟他们有关系。后边刘勇夺回下邳之后居然有余力取了荥阳,让程琅意识到之前可能所有人都小瞧了刘勇。于是他更期望能够在刘勇在真定的时候见上一面。 可他发现程冕居然派人把他盯了起来。既然上次都已经否认过去过榆树胡同的刘家,如今程琅更加不能自打嘴巴。但是刘勇应该在真定城里待不了几天。他如果不好好把握机会,趁机攀上这棵大树。将来该指望谁呢?虽然没有人告诉他,但是程琅依然从一些族人的抱怨中知道了程氏每况日下的现状。他不想继承一个只剩了空壳子的程氏就必须为自己埋好一条后路。 他已经十七岁了。程冕不止一次的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都被他以婚姻大事应听从父母之命为由躲掉了。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想过到底什么样的小娘子适合他。恰恰相反,他对于这个事情是算计了好久。 想到刘阿满。程琅感到有些遗憾。刘阿满可以说一点也不符合他对自己妻子的设定。这个小娘子太过天真鲁直了一些,又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不懂得的管家,长得不漂亮……细数起来程琅甚至觉得这个小娘子的缺点多到罄竹难书。问题是他目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最起码刘阿满是刘勇的嫡亲妹妹。刘家却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新贵。而且想到程嫣对她的态度。程朗有些恶意的想。你不是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吗?我偏偏要你扯不断。 可是到底由谁向刘家提亲会更合适呢?他听说杨娘子已经在为刘阿满相看人家,说不定稍微慢上一步就已经罗敷有夫了。最好的能够代表程家前去提亲的人选当然是如今程氏的族长夫人吴氏。吴氏那个人有些贪财无脑,应该还好对付。可是让谁去说服吴氏可是让程琅头疼不已。 他没有料到,同一个时间,程冕和妻子也在合计着程琅的妻子人选。 吴氏属意的人选是自己的娘家侄女,两个人正在为这个事情争论着。 “……不管怎么说我也不会同意让你娘家侄女做了琅哥儿的媳妇的。”程冕忍着怒气强调道。 “佩杉有什么不好的,人长得漂亮,性子又大方得体,还跟着我嫂子读过书。我不明白你到底不满意什么。”吴氏不服气地反驳。 “你要是实在满意她就把她聘给珍哥儿或者玑哥儿。总之琅哥儿不成。” 程珍程玑都是吴氏所出的嫡子。程珍比程琅大了两岁居长,程玑比程琅小月份居幼。 吴氏听了程冕这话当时就拍了桌子:“玑哥儿已经和定了沈氏四房的小娘子。” “那也好办,把沈氏的小娘子定给琅哥儿就成。”程冕顺口就说道。 吴氏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你明明知道佩杉是庶女而且玑哥儿和沈氏的小娘子已经下定了还如此说,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程冕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并不是真的想换亲。此时有些讪讪地:“你不是一直夸你娘家侄女嘛,我还以为你一定要把她聘来当媳妇呢。” “你不要以为程琅养在二老太爷身边就没人知道他外室子的身份了。我娘家肯把庶女嫁过来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而佩杉那个孩子确实招人疼,我当然要跟夫君分辨一二。免得夫君误会了我娘家人。” “我和二老太爷商量过了。此次谨哥儿分宗出去大哥那边没了承嗣的人。我准备把琅哥儿过继到大哥名下。所以你的人选还要好好看看。琅哥儿的妻子人选必须是嫡女。” 吴氏的心中就是一动。她没有想到自从谨哥儿分宗后就病病歪歪躺在床上的二老太爷居然还惦着长房承嗣的事情。说实在的程谨也够狠的,居然为了分宗出去连阿爹都不认了。不过不认好啊!想到从长房手里收回来却一直不允许她动用的那些产业,吴氏就觉得心里热热的。 “夫君这事我可要说句公道话。” 程冕就是一愣,问道:“你想说什么。” “大哥当年待我们多好。如今他没了承嗣之人要过继一个也是应有之义。可是你怎么能够过继个外室子到大哥的名下呢。珍哥儿是我们的长子。可玑哥儿是幼子。要过继也是要过继玑哥儿,怎么是琅哥儿呢。” 程冕听了这一番话,觉得自己之前都错怪妻子了。她虽然有些小家子气,但心地还是好的。这种情况下居然舍得下亲儿子,不由得柔声说道:“过继琅哥儿是二老太爷的决定。我想这样也好,也为琅哥儿谋个前途就答应了。” 吴氏一听程冕都答应了不免急切起来:“二老太爷老糊涂了,夫君你可不能糊涂啊!琅哥儿养在二老太爷身边这么几年,二老太爷就看不到其他子弟了,当然觉得琅哥儿处处好。可是琅哥儿毕竟是外室子,大嫂……呸呸呸……我是说昌城郡主又送了和离书来。琅哥儿是记在谁的名下呢?难道我们将来都让人议论大哥需要个外室子承嗣不成!我看不如过继玑哥儿。这样也不用记在谁的名下。夫君实在要是担心琅哥儿的前程,我看不如……”吴氏说到这里不由得咬了咬牙,“不如把琅哥儿记在我名下好了。” 程冕听了就更加感动。用双手环住吴氏的双肩:“你的好我会记在心里。珍哥儿和玑哥儿都是我的儿子,我会为他们考虑的。二老太爷既然已经决定了我看我们不如就依了他老人家。让他能够安心养病。反倒是琅哥儿的婚事不能马虎了。” 他说着快速把真定城这些大小世家的情况在脑子里边过了一遍,觉得妻子说的话应该是真的,琅哥儿的婚事确实挺不好找:“如果这些世家的嫡女不肯,不如就找一些小世家。嫡长女不行就嫡幼女。总之一定要是世家嫡女也就是了。而且这人家最好还跟真定王府有点亲戚关系。谨哥儿虽然分宗出去了,我们也不能真的让他们就这么分出去了,总要再结一门亲事才是。” 程冕的想法和程琅一样,觉得不能放过程谨和真定王府这棵大树,一定要重新攀上才成。 吴氏咬牙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138如愿 等程冕走了,吴氏一连砸了两套茶杯才算是缓过来,吩咐贴身的婢女去吧自己的乳娘叫来。 贴身婢女站在墙角连声都不敢吭一个。听了吩咐忙不迭地跑出去喊人。 吴氏的乳娘吴妈妈来的很快。 她扫了一眼正蹲在地上捡着碎瓷片的小婢女,小心地绕过,走到吴氏的身边。吴妈妈接过吴氏手中的团扇,替她轻轻摇着:“夫人这是怎么了?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吴氏就把程冕和她说的事情给重复了一遍,末了说道:“……二老太爷老糊涂了,难道他也老糊涂了不成?……” 吴妈妈忙扯扯吴氏的衣袖,阻止她还没说出来的话,吩咐屋子里侍候的几个婢女:“你们先下去吧。我和夫人说说话儿。” 几个婢女行了礼躬身退下。 吴氏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还是强硬着不肯认错:“没事儿。她们是我屋里的人,不敢随便乱说。” 吴妈妈对于自己奶大的孩子的脾气当然熟悉,顺着刚才吴氏未尽的话说道:“夫人您是担心琅哥儿取了媳妇和您不是一条心还是担心什么呢?” 吴氏就算跟自己的乳娘也不好直接说她惦记的是大房那些财产,只能说道:“老爷一定要我给琅哥儿聘个嫡女回来。我就想问问真定城里这些世家大大小小的全算上,有几家是不知道程琅是怎么回事儿的。又有谁家肯把嫡女嫁给他啊!” 吴妈妈听了也觉得为难。“这个事情真的就像夫人说的这个理儿。就算是那些落魄一些的人家,要是把嫡女嫁给一个外室子,不被左邻右舍戳的抬不起头来才怪呢。” 吴氏也是叹气:“谁说不是呢。” 吴妈妈就跟着吴氏把真定城,乃至是周边几个郡县有名有姓的大小家族都给数了一遍。这说得上话的没有合适的人选,有合适的人选的说不上话。就算是有那么一个两个又有合适人选又能说得上话的,人家愿不愿意还不好说呢。 最终,吴妈妈也没了主意,试探着问吴氏:“要不我再去打听打听?” 吴氏无可奈何的点了头。 吴妈妈像过去一样服侍着吴氏歇了午觉才退出去,开始找自己的老姐妹打听谁家有合适的小娘子待嫁的事情。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程琅的耳朵里。他稍微一琢磨就知道这是吴氏在帮他相看人家了。可要把消息传到吴妈妈的耳朵里,还要让事情往着他希望的方向去还真是有点难度。关键就在于他根本就没有可用的人。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程琅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同窗家里的老娘是在过去曾经做过官媒的。如今虽然不做了,可依然喜欢四下帮人说合。 而杨娘子为了给刘阿满说亲也找过这位曾经的官媒。 于是程琅就想办法通过同窗把话给传了过去。 等了两天,果然看到吴妈妈和这位同窗的老娘聚在一起八卦了整整一个下午。程琅才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就是不知道最终事情会不会如他所愿了。有时候这种事情真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吴妈妈做事很是利落,很快就把各个合适的有可能的人选写了一张单子。然后去找吴氏回禀。刘阿满的名字自然也出现在了这张单子上。 吴氏把这张单子上的名字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眉头就皱成了一个疙瘩。 “你是说这上边写的人家都愿意把小娘子嫁到咱们家给程琅做妻子?他们可知道程琅可是外室子。” 单子上可是写了有六七个名字。想到居然有这么多的人家能够看上一个外室子,吴氏就觉得不舒服。 吴妈妈慌忙的摇头:“夫人,奴婢只是想着这些小娘子合适一些。具体行不行还是要问了才知道。” “那这些都是什么人家,小娘子又是个什么情况你都说说。” “是。”吴妈妈答应着,顺着单子一个一个的介绍起来:“这个葛秋双是葛家三房的长女。她阿娘生她的时候就去了。如今葛家三房当家的是她的继母……这个是齐家……” 六七个小娘子要么是家世不显,要么是本身有点问题耽误了姻缘,要不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那种。前前后后看下来,刘阿满反倒成了条件最好的一个。她家世虽然不显,可哥哥刘勇那是真定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又眼看着要成为了郡马,她马上就要变成郡主的小姑子了。也没人听说她还有什么暗疾。在这样的一张单子里,刘阿满反倒成为了最抢眼的那个。 吴氏拿起笔来,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把她的名字勾掉。 最终,她打发了吴妈妈,把纸条重新誊写了一遍,装在袖袋里去找程冕了。 程冕拿到纸条后,把六七个名字前前后后看了几遍。一家一家的情况问得很是详细。 吴氏自然是挑着好的说。不能不说的事情也用了春秋笔法说得非常之婉转。到了刘阿满的时候吴氏反倒把她的不足夸大了几分。 程冕从来都是个标准的士大夫,一点也不了解女人的心思,自然把吴氏的话信了个十乘十。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指着刘阿满的名字说:“就这个吧。也不用等了,你明天就带着礼物登门去问问他们的意思。他们要是同意就尽快过礼。这事情办得越快越好。” 吴氏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夫君,你原来不是反对咱们家和刘家有往来吗?如今怎么又要和他们结亲?这个刘阿满的哥哥可是要娶啊嫣的人。也就是说刘阿满可是阿嫣未来的小姑子。他们刚和我们分宗,我们就把人家的小姑子娶回来。这合适吗?” “这要是没有分宗,我们还真不能为琅哥儿求娶这个刘阿满。毕竟这就成了换亲了。可是如今反倒是没问题了。至于你说的原来我反对你们喝刘家来往那是因为,因为……算了你别管了。总之你快点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好就成了。” 程冕可不好意思说他原来以为刘家是依附着程家和真定王府的一个穷亲戚。可如今刘勇用一个荥阳向所有世人证明了他的不容小觑,自然有很多赞扬他的话出来。 如今真定大小酒馆流传的都是大将军智取荥阳的故事。虽然这些故事的真伪没人能说清楚。可每个故事里边都不约而同地把刘勇描述成了被困浅滩的真龙。连当初刘勇在下邳起兵时让人鼓吹的“大夏复兴之望”都被人给拿出来说了又说。 这听得多了,程冕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从前是一叶障目看错了人,自然是要变变态度了。 139事成 不管吴氏的心里有多么的不情愿,她还是没有办法顶着程冕的决定不去做。可是要说她对着事情有多积极那绝对是没有。所以她很干脆的掏出二十两银子丢给了吴妈妈,把程冕的吩咐一股脑的交代了,末了说道:“……你把这个事情去办一下。这二十两银子就是赏你的。” 吴妈妈嘴唇翕合了一下。她很想问问,办事的银子是到账房去支领还是怎么样。可是她太清楚自己带大的小娘子的脾气了,所以还是放弃了问一声的打算恭敬的应了就退了下去。 程琅很快就知道了吴妈妈接了这个任务,也知道了程冕和吴氏的想法。他咬了咬牙,拿出了五十两银子。 第二天程琅就请吴妈妈的长孙吴有才吃了一顿酒,委婉地说了自己所求,并把五十两银子都给了吴有才。他还承诺只要事成,他就想办法把吴有才调到自己的院子里。 吴有才兴高采烈的走了。 程琅这头在为自己的婚事奔走。杨丽华也为刘阿满的婚事犯愁。这婚事嫁有嫁的做法,娶有娶的路子。刘勇虽然因为荥阳的事情变成了真定城里边的新贵,却不代表刘家就成了世家。世家嫁女和娶媳是有着不同的考量。所以杨丽华接到了很多人明里暗里的探问是否能把小娘子送来做妾。甚至都有人问刘老爹是不是也要娶个妾室。却没有一户人家肯主动来问刘阿满的婚事。 程冕只看到了和刘家结亲的好处,并不懂这里边的门门道道。吴氏倒是懂,她却不会为程琅认真绸缪。 所以在杨丽华不知道怎么是好的时候,吴妈妈的提亲简直就是送上门的救命稻草。 程琅也来过几次,杨丽华对他的印象很好,程家的门第又不低。这简直是门样样好的亲事。 杨丽华和刘勇一说,刘勇也觉得此事甚好,就点了头。 吴妈妈听到了准信自然是喜出望外地去报喜。这趟婚事,她不仅赚了吴氏的二十两赏银,还赚了程琅拿来的三十两。 而吴妈妈报信的时候,正赶上程冕回来。这自然没给吴氏在中间作梗的机会。两家的婚事就这么的说定了下来。 程琅待双方的婚事定下来以后带着一点恶意地想着程嫣听到他叫她嫂嫂时候吃惊的面孔,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次还是你们一个分宗就能把关系剪断的不成。 刘勇在离开真定之前见了程琅一面,考教了一番学问以后对程琅的学识很是赞赏。想到妹妹的年龄也不小了,遂对程琅说道:“你回去商量商量。等两家的婚事办完了你就到我的营中来吧。” 程琅听了自是感激涕零,忙着回去商量程冕和二老太爷。 程嫣听到程琅和刘家结了亲并且得到了刘勇赏识的消息后也只是笑了笑。她确实不待见程琅,可也没有一定要摁死他的心思。既然没想着摁死他,又何必管他到底跟着谁。 她现在操心的是王昕楠肚子里的宝贝疙瘩。 大哥成亲后只在家里呆了一个月就回了甘州。王府水字辈的众兄弟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驻地。世子刘池则带着人跟着更始帝的使者去了他的小朝廷任职。任职是好听的说法,更始帝无非是怕真定王势力庞大后摆脱他自立为王。 后来,更始帝又任命了刘勇的大哥刘宪为大司马,也把刘宪招到了身边。随后真定军和甘州的战火又起。 在这个时候,王昕楠发现自己怀孕了。 昌城郡主一听说,立刻就把王昕楠当成了身边第一得意人,恨不得把人安在床上不准下来。这要不是时间还不到三个月,说不定已经昭告天下了。 程嫣见了,只能主动把嫂嫂手里的事情接过来,让素兰帮忙处理着。她不喜欢这些琐事,并不代表她不会。说穿了只是懒得理会罢了。 而王昕楠的怀像不是很好,就一直拖着没有收回管家权。 这么一拖就拖到了八月。程嫣及笄礼的日子快到了。 昌城郡主原来就是个万事不管的。如今嫂子又怀着程家下一代。总不能让小娘子自己操办自己的及笄礼吧。王妃沈氏大手一挥,把儿媳李氏派了过来。 要说起来,程嫣在这几个表嫂里边跟四表嫂的关系最好。那是因为四表哥带她玩的最多,就算成亲了也已然如此。 但是要说让程嫣最佩服的一个还是要说李氏。毕竟李氏是沈氏千挑万选的世子妃人选,在做小娘子的时候那也是真定城里的第一人。 李氏接了婆婆的命令,上门来第一件事就是点着程嫣的额头:“你啊!怎么就不知道聪明一点。嫂嫂手里的管家权是能随便接的吗?你嫂嫂那可是琅琊王氏出身的,身边的陪嫁能没有管家的好手?她就算是动不得身子,还动不得嘴不成?你们这宅子才五进能有多少事。张张嘴就能累到了啊!你看看你,如今这管家权就像是拈手的膏药甩不掉了吧。” 程嫣嘿嘿的干笑。李氏是她出生那年嫁入真定王府的。而她回了真定王府后在王妃的院子里边呆的时候比在阿娘身边呆的时候还要长。所以李氏这个嫂子把她当成半个闺女看。说话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避忌,更不担心说的对不对的。 她在前边就已经怀疑嫂嫂是故意不肯把掌家权接回去。可为的是什么却想不明白。反正她也不是很在乎,也就这么下去了。 李氏和她不同。真定王府自真定王这代就没有依着祖宗的规矩分家。所以现在真定王府是五房同居。就算刘家家风再好,李氏和众妯娌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免不了要过过小招。王昕楠的打算她是一看就懂。 可自己带大的小娘子的性子她也清楚,知道这点子心思伤不了程嫣什么,就没理会。但是今天既然奉了婆婆的命令来帮忙,她也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二嫂,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嫣不在乎,却不喜欢被别人当傻瓜。有了明白人了自然要问问。 “还能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踩着你显显她的本事呗。” “啊?”程嫣满脸茫然。她为啥没懂呢! 140后宅 李氏真有点看着不可雕的朽木的架势了:“就你这性子,我都担心你嫁过去会被那个杨娘子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她也只能细细解释:“姑母是个万事不费心的性子。所以你这个嫂嫂到底有多好姑母根本就没想过。可你嫂嫂想得到婆婆的喜欢自然是要显显自己的本事。兴许是她办了几件事姑母没看出来吧。她就想着让你给她当垫脚石了。” 程嫣恍然:“二嫂,你不会是说嫂子她让我管家是为了让阿娘知道我多笨吧。” 李氏点头:“只有你足够笨,才能显得她足够好啊。说不定这里还有着压我们真定小娘子的心思在里边。谁让你是我们公认的真定明珠呢。” 程嫣扶额:“那她就不怕我把家管得一团乱让她将来不好做。” “有什么好怕的。你管得再不好顶多是浪费点银钱,能出什么大事。旁边就是真定王府。母妃连这么大的王府都管的了,会让你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不成。” “我以为……我以为……” 说了两个我以为,却没说以为什么。程嫣有些丧气的垂下肩膀。这个嫂嫂可是董姐姐的表妹呢。看在董姐姐的份上,她可是不仅把她当嫂子,还当闺蜜呢!她就这么的对她的吗。 李氏猜也猜到了一些。伸手揉了揉程嫣的脑袋:“你以为什么呢。其实她这些小心思也挺正常的。要是我说不定和她一样做。你当我和你其他几个嫂嫂就不斗这些小心眼啊。” 程嫣睁大了眼睛看着李氏:“二嫂,你们……” “不说别的。我是世子妃。可妯娌中居长的却是你大嫂子。这平常有个交集应酬的我们两个要是都去了,是应该她让着我还是我要让着她啊?” 程嫣眨眨眼睛,想着两个嫂子同时出现的情景。可她想了半天,也只想到在每年祭祖的时候两个嫂子才会碰到一起。平常倒像是有点王不见王的架势。 李氏看到程嫣的表情,对她想到了什么也猜到了一点:“因为不好办,我们干脆就尽量不一起出去应酬。你去了我就躲了,我去了你也别出现。否则两个人争来争去的让外人看了笑话就不好了。” “可是我以为你们关系都很好的。” “傻妹妹这古话讲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今除了我们长房,其余的兄弟都到了各地带兵。就说甘州加上你哥哥就去了兄弟五个。如果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他们在战场上怎么能放心的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兄弟。所以我们关系是很好。可关系好就不争这些了吗?这女人一辈子就在这后院中。再不斗些小心眼,日子该过得多无聊啊!所以我们平常也会动些小心思。比如你今天穿件什么样的衣服,明天我就要穿得比你漂亮。今天婆婆夸了你一句,明天我就要婆婆夸我两句。 所以在后宅中你嫂子做的那些也是平常。我是看着无伤大雅,也就没想着提醒你。只要不动些伤人的歪心思也就是了。平常大家就当是个玩笑,笑过,闹过,也就过了。” 说到这些,李氏又想起个事情,不得不严肃了神色郑重地提醒程嫣:“阿嫣,你是程刘两家唯一的小娘子,大家都宠你还来不及,也就没人给你下过绊子。所以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你看如今五房是三嫡房两庶房。你这些表兄弟十七个,下一代二十几个,嫡出庶出都有。但是真定王府里边夭折的小孩子很少。这是因为没人动些歪脑筋。但是别人家可不是像我们家这么太平。 我不知道姑母为什么会同意你嫁给那位刘勇刘将军。可我知道你做错了一件事,就是允许那位杨娘子还活着。而且还被安置在刘家在榆树胡同的宅子里边。我还听说刘将军可是把榆树胡同的管家权给了这位杨娘子。可以相见他是有多信任她。将来你要嫁过去了,可一定要小心这位杨娘子才是。” 程嫣在心中叹口气,面上却不显。她很是认真得点头:“二嫂,我知道了。” 又不愿意在这个事情继续纠结下去,说道,“二嫂,你今天来是训我的还是来帮我的。” 李氏知道程嫣一时间可能接受不了这么多事,从善如流的跟着转移了话题:“我敢训你吗?对牌拿来吧。” 姑嫂两个就头碰着头,把最近这段时间的账目,对牌,管事的情况交接了一下。 李氏把东西都收下:“我来可不好单单帮你办个及笄礼就好的。也让你知道知道。婆婆这次派我来是让我看看你的嫁妆到底都准备的怎么样了。顺便帮你置办齐全了。看婆婆那个意思,你出嫁的日子也不远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要准备什么,一齐告诉我。我都给你办妥了。” 说到成亲的事情程嫣也忍不住有些羞涩:“二嫂。” “说真的。刘勇有没有跟你说过新房将来会定在什么地方?” 程嫣茫然地摇头,忍不住说:“他怎么会和我说这些。” 李氏见了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她没有告诉程嫣的是自从刘勇夺回了下邳,和留在下邳的刘氏族人重新联系上。已经有三批人上门来问婚期了。看来刘勇的亲爹对这些事情不上心,那些族人可是关心的很。 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刘勇现在这个年纪膝下连个子息都没有也太可怜了。要程嫣早日嫁过去好早点为刘勇开枝散叶。 虽说三次的问期都被王妃沈氏给挡了回去。沈氏自己也说她也挡不了几次了。说不定阿嫣的婚期就会在今年底明年初。 李氏这才被婆婆派过来提前准备着。 程嫣也知道自己的婚期可能不远了。但是她的心思不在这边。前两天,谢先生来信说他带着自己留在甘州的人手重新走了甘州一次,找到了刘勇从下邳到荥阳的路。 她已经让谢先生直接去找大哥了。如果谢先生说的话是真的,也就意味着真定军可以突破庄文林的甘州军的围堵,和琅琊王氏、稷山阮氏所控的琅琊、稷山、荥阳、武陵四郡连成一线。更加意味着甘州的胜利不远了。 谢先生信中还说这条路很是隐秘,绝对不是刘勇这种从没有去过甘州的人能够知道的。也就是他的身边应该有能人。 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伍辰。程嫣暗中思量。可不是伍辰又是谁呢? 141及笄 李氏就这么的接手了程府的家事。 真定王府还是王妃沈氏当家,她也只是管着自己的小院子。可真定王府的一个所谓小院子还真不比程府这幢五进的宅子小。 李氏心里还憋着一股气,想着琅琊王氏出来的娘子又如何,也没学马王爷长出三只眼来,她有什么好怕的。越发想要把这个差事做好。 程嫣一下子又空闲了下来。 那头,王昕楠听到了消息,蹙了蹙眉,跟来回禀她的奶娘说:“我们又何必管人家怎么想。那毕竟是舅家,又不是婆婆我怕个什么。这个时候我最重要的就是给程家顺顺利利的生下长孙。别的都是小事。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奶娘点头:“娘子既然心中有了主意,奴婢也就不多说了。” 两人又说了说今日是否感觉好些的闲话也就过了。 到了程嫣及笄礼的时候,李氏想到这毕竟是妹妹在家过得最后一个生日,又是小娘子一生最重要的及笄礼,请示了婆婆后大手一挥的为程嫣大肆操办。 李氏知道自己这么的总是在越俎代庖。所以也没有动用程家账面上的银钱。一切走的是真定王府那边的账。而她们几个妯娌一合计,各自开了库房拿了压箱底的好东西给程嫣做了生辰礼。等真正送礼的时候跟几个表嫂比起来,王昕楠这个亲嫂子落了下风的下风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王昕楠也因此恨上了李氏。两个表妯娌这辈子就没痛快过。当然这都是后话。 程嫣的生日是八月十七,中秋节后的两天。 李氏这天找了程嫣要跟她商量及笄礼都请些什么人。程嫣正躲在书房里研究甘州的舆图。听说李氏来了,慌慌张张的把羊皮卷塞到坐着的蒲团底下,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看。因为太紧张,她都没发现自己把书拿倒了。 李氏进来,就看到程嫣在倒着拿书看。她也不去揭穿,拿了两张纸给程嫣:“你看看这个。” 程嫣接过来一看,上边写着赞礼、赞者、有司、正宾等字样。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问李氏。 “你的及笄礼到底要请谁做参礼人总要定下来。我去问过姑母了。姑母说这毕竟是你的及笄礼,要你自己拿主意。所以我就来问你了啊。” 程嫣又把纸条推了回去。“这个我又没什么,二嫂定就好了。” 李氏笑着回:“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有个事情还是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二嫂尽管说?” “按理应该请你嫂子做赞者的。可你嫂子挺着个大肚子,我还怕哪里伤着她。就想让你四嫂和五嫂当赞者。你看……?” “这个事情我会和嫂子说的。二嫂你不用担心。”程嫣闻弦音知雅意。 李氏点头:“还有四个有司肯定是要请你要好的小姐妹。这个嫂子可帮不了你。自己看到底请谁。” “董姐姐和沈姐姐肯定是请的。”程嫣马上说到。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听到有司她居然第一个想到的是姜涵雅。可是姜涵雅家在平渡,肯定不会因为她的及笄礼就跑过来。程嫣只能是放弃,“另外两个就请崔倩和安蓉吧。” 李氏把名字写在纸上。待墨迹干了又把纸叠起来塞回袖袋,站起来告辞:“我也没别的事情,你把人选定下来了,我就要去写请柬了。要是有人不能来我们也好早些有个打算。不过这宾众的请柬就要你自己写了。二嫂可不帮你。” “好啦二嫂,我知道了。”程嫣甜笑着。 李氏笑着离开。 等李氏走了程嫣才偷偷松了一口气,从坐垫地下把地图重新拿出来铺平在桌子上。要是让李氏看到她在看舆图,肯定又是一顿训。什么小娘子应该持家不应该操心其他的等等。 想到还要写宾众的请柬,程嫣就觉得一阵头大。她把素兰叫过来,直接把写请柬的事情交代下去,还特意吩咐:“……这事情可不能让二嫂或是嫂嫂知道了。” 素兰几个都练过她的字体,一般人应该也看不出来什么。 交代完了,程嫣又埋首到舆图中。 另一头,王昕楠听到不让她做赞者差点当场砸了茶杯:“李氏这要做什么?我才是小娘子的亲嫂子。这个时候她反倒安排了别人是个什么意思。”她已经气到二表嫂都不叫了。 乳娘在旁边忙着劝:“娘子,您月份已经重了,不定什么时候孩子就要落草。要我说不做赞者也好。这个赞者可是要侍候着赞礼行礼的。到时候再伤到了孩子得不偿失不是。” “就算是这样。她难道不应该过来跟我说一声,等我辞了再找别人吗?”王昕楠还是觉得意难平。 “娘子,这个……”乳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了,只能喃喃道,“可能是世子夫人一时没想到吧。” 王昕楠不高兴地把乳娘打发走,“算了算了。反正我如今也不和她计较这些,一切都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程嫣对于二嫂和嫂嫂之间的较劲倒是听说了一些,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大哥和四表哥的前边一封信还是半个月之前送回来的。表哥只在信中说了一句有位谢先生到了军营。大哥的信里边是半个字都没有说。程嫣猜到真定军可能会用到谢先生提供的路突破甘州军和王氏阮氏汇合,所以心思都放在了上边。 可不管程嫣关心的什么,日子总是一天天的过去。 到了八月十七的正日子。 程嫣一大早就被挖了起来焚香沐浴。等沐浴完让婢女一点点绞干都发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等她换好采衣采履安坐在东房的时候,就听到了乐声缓缓响起。 今天担任赞者的是董大家的夫人王氏。在真定城中除了王妃沈氏就是王氏地位最尊贵。 可王氏父母公婆具在,又有儿有女,显然是比沈氏有福气的。沈氏为了让程嫣沾沾王氏的福气,还是请了王氏当赞者。 等赞者在正厅中站好以后,程嫣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走到正厅中。她按着前边几天练习的样子面向南向前来观礼的来宾行礼后,就转身跪坐在席上。 听着赞者王氏一句一句缓慢地念着祝词,帮她梳理着长长的秀发。不知怎的,程嫣的泪珠就悄无声息地滑落。 142筹备 就在昨天,沈氏把她叫过去,当着她阿娘昌城郡主的面告诉她:程家和刘家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再两个月她就要嫁为人妇了。 当时她还没觉得怎样。在昌城郡主落泪的时候还在安慰她阿娘。可今天,在自己的及笄礼上。当一句又一句的祝词和乐声一齐飘进她的耳朵的时候,程嫣才真的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阿娘身边的小娘子了。她也要去离开家过自己的日子了。 可…… 定亲两年来,第一次,她产生了后悔的情绪。但路是自己选的,就算再苦她也要走下去。 及笄礼是严格按照古礼举行的。等整个的过程走下来,程嫣觉得自己的内衫都被汗湿掉了。还好等礼仪结束后她就可以换掉这套沉重的礼服。 等程嫣换好衣服再次出来,前来观礼的几位长辈已经被沈氏陪着到了正厅去喝茶。生辰礼当然是送到礼房的。可平辈的嫂子们还另外准备了表礼亲手交给程嫣。这让王昕楠又是一阵难受。她只能是临时从腕子上褪下一个镯子当做表礼给了程嫣。 只是时下世家的夫人们宴客的时候腕子上带的镯子也好,头上插的簪子也好,一般都会选一般一点的货色。这是为了见客的时候有第一次见面的小娘子送见面礼方便。王昕楠跟着家里的习惯,今天也如此打扮。这样她的镯子在一堆的表礼里边就被轻易地比了下去。这让王昕楠又是一阵咬牙。 兴许是她最近的心情不太好,就觉得肚子有点坠坠的疼。这个时候王昕楠自然不敢马虎,忙跟旁边的婢女说了。婢女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只能又匆匆忙忙把王氏的乳娘找来。 乳娘看了怕出意外,又忙着去找了昌城郡主告罪。 昌城郡主正陪着王妃和一群老夫人们喝茶聊天,听说了自然是有些慌张。王氏因为是王昕楠的从姑母,自然要关心一下。别人当然也没办法置身事外。于是一群老夫人们又结伴去了王昕楠的院子。 程嫣陪着一帮小姐妹自然不方便脱身,只能让素梅代替她去看望。 她的及笄礼就在这样纷纷繁繁的事情中过去了。 后边真定王府的府医过来看过,说是有些动了胎气,要王昕楠不要操心,要静养。乳娘又担心一直静养把孩子养的太大不好生,就让王昕楠起来动动。这一个说静养,一个说要走动走动。王昕楠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昌城郡主顾着她这头,就顾不上程嫣出阁的事情。程瑾在外边征战又根本联系不上。其实就算联系的上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程宅就变得有些杂乱无章起来。 李氏毕竟是晚辈,又是外家媳妇,不好说话。 最终还是沈氏看不过去,直接把王昕楠的乳娘叫去训斥了一通,然后说道:“……你是琅琊王氏陪嫁过来的,肯定比我们这小门小户的懂得多。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如今你家娘子临产在即。可阿嫣的婚事也不能改。而且小孩子娇嫩,什么时辰来我们也说不准。万一两头碰到了一天再冲撞了也不好。” 沈氏吖了一口茶,才继续说道:“我看阿嫣就从真定王府出嫁好了。反正她自小就是在王府里边长大。我们这些做舅母的都把她当亲闺女看。从真定王府出嫁也不算违礼。这一应事宜我想你家娘子也顾不上。也就安心养胎就好。不过你们府上的事情你们可要拿起来。不能再这么的乱下去了。” 乳娘一听说程嫣要从真定王府出嫁,直觉上就觉得不妥。可她一个下人,说话根本就没什么份量。沈氏叫她来也不是叫来商量的,而是直接告诉她决定,要她去做罢了。 所以乳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氏已经挥挥衣袖:“好了,你下去吧。你放心,这帐目我会让人整理好送过去的。” 这是让我们来掏银子不成?乳娘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程宅。 姑爷到底有多少家底她不清楚。可是听说当初昌城郡主带着孩子回真定王府的时候可是把程家的财产都留下了,一文都没有带走。照这样看来姑爷就算有些身家也不算厚实。 这几个月她帮着娘子管账。知道每个月的用度都是姑爷的外账房按着所需拨过来的。这个月有小娘子的及笄礼。账房就多拨了一千两银子过来。应该是为了给小娘子办及笄礼的。可她看李氏这个及笄礼的办法,两千两银子都不一定挡得住。这笔账还在李氏那里没报过来。要是报来了是让娘子问姑爷拿钱还是拿自家的嫁妆平账呢。 及笄礼都这样了,这婚事…… 乳娘都开始替自家娘子犯愁。 只是回去见了王昕楠,乳娘是一个字也不敢跟她说,只能是轻描淡写地道:“王妃把我叫过去是因为担心您的身子。要知道您肚子里的这个可是程家第一个子嗣,是王府姑太太的嫡亲骨血。她们也是关心您。还说让您一定好好养着。王妃和郡主都等着抱孙子呢。” 王昕楠听了很是开心,脸色也有了些红润,问乳娘:“还说什么了?” 乳娘在心里琢磨着措辞,回答道:“还说了说小娘子的婚事。您也知道,小娘子的婚事定在了十月十八。可小公子出生也是在这个前后。王妃就有些担心您。把我叫过去问您有什么章程没有。” “还要什么章程。李氏不是挺厉害的么。要她去办去不就结了。”王昕楠有些赌气的说。 前两天董婧过来看她,表姐妹两个说话的时候,董婧还把她埋怨了一顿。问她怎么这么不会作事。亲嫂子的生辰礼居然比不上表嫂的。要她今后一定要注意别舍不得银钱。 她那是舍不得银钱吗?那是被李氏算计了好不好。 王昕楠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呕。 乳娘心里叹气,嘴上还要劝:“要我说这事还真得让李氏来做。您想,小娘子可是程刘两家唯一的女孩子。嫁女儿可就这么一次。这事情劳心劳力不说。这做好了是应该的,做得不好就是大错。这要是平时,我们接过来也没什么。也让他们看看我们琅琊王氏的底蕴。可如今您最重要的不是给程家生个大胖小子嘛!这孰轻孰重您可要掂量清楚了。” 王昕楠斜睨着奶娘:“你不就是怕我把这差事揽过来吗。” 奶娘嘿嘿干笑。 王昕楠点头:“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就依你,你去回了王妃,就说我们想请李氏过来帮衬一下。” 奶娘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忙不迭地应是。 143放飞 等抹着冷汗出了王昕楠的院子,奶娘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还没有提醒王昕楠关于这花用的事情。可是在院子门口来来回回的转了三个圈,奶娘还是叹着气咬咬牙离开。 她的夫君早逝只有一个女儿也早早嫁掉了。所以其实她如今是了无牵挂的。而且这个事情就算她没有提醒到也只不过损失点金钱罢了。就算是提醒了,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娘子一个嫁过来还不到一年的媳妇能拧得过真定王府那些粗腿不成。她干脆不去触这个霉头。 等日子过了十月,王昕楠的肚子越挺越大,让人看着就觉得担心。 而程嫣的婚事也开始准备了起来。 刘勇和程谨相继回了真定城。刘勇这段时间来在下邳,把下邳和怀远两郡经营的如铁桶一般。虽说还欠着真定王府一年的税赋。可下邳的日子还是越来越好过了起来。 俗话说兜里有银,心里不慌。刘勇这次为了筹办自己成亲的事带了大笔的银钱回来。一回到真定城银子就如流水一般的撒出去。 这喜轿、迎亲的队伍、灶上的师傅、唱戏的班子等等。刘勇带来的人是忙得脚不沾地。 程家颇有点豁出去的架势。程琅和刘阿满的婚事也才算下了定。程琅就开始跟着刘勇身边跑前跑后。他是本地人,自然比刘勇带来的管事要对真定的情况熟悉,还真是帮上了大忙。刘勇也因此对程琅更加刮目相看,把他要带在身边好好培养的心思更加坚定了。 刘勇和程嫣商量了以后,决定成亲后带她回下邳。而在程嫣在借口榆树胡同太小的坚持下,新房并没有安排在榆树胡同,而是定在了芷园。 男方的婚宴也就顺势摆在了芷园。 得了消息的程谨私下里找到妹妹,笑她:“你这是成亲前还要为娘家赚上一大笔。就不怕将来妹夫知道了找你算账。” 程嫣翘翘鼻子,笑道:“那也要他先知道才成。这知道你是芷园东家的满天下都没几个,我怕什么。” 程谨却收了笑,郑重的问她:“嫣嫣,你就算是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哥哥定能保你周全。” 程嫣深吸口气,把听了这话后不由自主滚落的泪珠收回去,“哥。我决定的事情怎么也不会后悔的。” 程谨定定的看着妹妹,见程嫣的神情没有一点松动。终是叹口气,拍拍妹妹的肩膀就离开了。 刘家忙刘家的事,真定王府忙着真定王府的事。 一个硕大的王府人手众多,连小戏班子都养着两个,自然是不用到外边请人。可是就算人手再充足,从各地赶回来的表兄还是被王妃沈氏指使得脚不沾地团团转。更不用说素梅四个。她们就没有人能在程嫣身边呆上一刻钟的。 这样的情况下外面的喧嚣把屋子衬托的更加静谧。程嫣反倒是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想了想,她昂起头喊着十九:“你在吗?” 十九果然从房梁上跃下来,单膝跪在程嫣的身前。 “起来说话吧。” 十九站起来跟在程嫣的身后。 “对了,为什么好像我每次喊人都是你在,都不怎么见到二十。你们不是应该轮值的吗?”程嫣突然好奇的问。 十九并没有回答。一般情况下,他觉得没有必要回答的问题都是闭口不言的。 其实程嫣没有说错,按照道理来说暗卫都是要两人换班的。可二十比他晚来了两年。他仗着资历不肯换班,二十也没有多说什么。 所以程嫣身边多数时候都是他在,只有极少的时候他不得不处理一些自己的事情,二十才会顶替一阵子。 他不回答,程嫣也不勉强。 “十九,你知道你姓什么吗?” 十九嘴唇翕合了一下,还是闭上。 程嫣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以为他不知道,有些心软:“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姓程的。” 还是听不到回答。程嫣叹了口气,想到将来再想跟他生气也不能了,遂不打算再去计较什么:“十九,本来两年前我就有了这个打算,也和你说过几次了。可你不愿走,我也还要用人,所以也就没勉强你。今天我放你自由好不好!” 十九眼睛倏地睁大,立刻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他在用他的无言抗议着她的决定。 程嫣被咚地一声闷响下了一跳,马上转身。她看到的是十九倔强的双眼。 程嫣觉得十九这一跪跪的她心痛不已。可是已经决定的事情她不会再收回成命。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她好。 她高高地昂起头,向前走了几步,和十九背对背而立。 “十九,自从我到了真定王府就是你在陪着我。我的事从来不曾瞒着你。所以你应该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十九的眼神从暗淡变成明亮,原地转了身看着程嫣瘦弱的背影。 “既然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你也应该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天下已经大乱了。我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能打下甘州,不知道未来又会如何。所以我想要放你自由。十九,你的能力不弱,只当一个暗卫太屈才了。我相信你总能闯出你自己的路。将来我需要的也不只是一个勇夫。你只有走出你的路将来才能帮到我。” 十九把头低下,终于是开了口:“小娘子十九知道了。小娘子只要记得,十九生是小娘子的人,死了是小娘子的鬼。今后十九不在小娘子的身边,还请小娘子多多保重。” 程嫣没有回头。她不敢回头,因为泪珠已经扑簌簌地滑落。两年前她就已经下定决心放十九自由,才没有让他去接掌哥哥派过来的人手。而今天,她终于还是放他走了。 咚咚咚又是三声闷响。 程嫣知道那是十九在给她磕头。她依然不敢回头。更加不敢再开口。她怕一开口就泄露了她的情绪。 “小娘子。不论十九身在何方,小娘子依然是十九的主子。十九当初到了小娘子身边的誓言依然有效。若是小娘子……” 十九咬了咬牙,还是继续说下去,“若是小娘子不幸,十九为小娘子手刃仇人后必会追随小娘子于地下。” “不……必……”程嫣两个字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十九不再等着程嫣的吩咐,自行站起来越过程嫣离开。 无人听到一声叹息。两人争执了不知道多少次,今天他终究是走了。 144不舍 十月十八,艳阳高照。 程嫣和平时一样起来。吉时定在了申正。就算王氏再不愿意,出阁的地方还是定在了真定王府。程嫣就住在她原来的倚翠楼里。午膳是李氏端进房间的。她笑盈盈地说着吉祥话,逗得程嫣脸色酡红才罢休。 用过了午膳,董大家的夫人王氏带着两个儿媳走进来。她是女方的全福人。 沐浴、更衣、绞面、梳头所有的事情做完,王氏和两个儿媳服侍着她穿了嫁衣,带上凤冠。 面赛芙蓉耀如春华。 就连看着她长大的王氏都觉得程嫣今日美艳到难以形容,连声夸赞着真漂亮。 没有人注意到昌城郡主一个人躲在女儿的屋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就抹着眼泪离开了。 还是来送嫁的沈王妃娘家嫂子沈家大夫人岳氏带着儿媳看到了,忙把人拦住。她递了帕子给昌城郡主,劝着她:“阿嫣已经被封了郡主,嫁的又是闻名天下的大英雄,你担心的什么呢。你这样让你家小娘子会怎么想。快把眼泪收收,别哭了。” 昌城郡主接过帕子拭了拭泪:“我也知道是这个理。可你也知道这孩子到了七岁他阿爹过世才开口说话。当初她那么小小的一团,还不会说话。我就想着将来就跟着我好了。谁想到今日就嫁了。从前在家里兄弟多,有哪个敢不让着她。养成了小霸王一样的性子。这嫁了人,就算没有长辈需要她日日侍奉,也要管着家里的日常嚼用。如今日子不太平,也不知道夫婿哪天就上了战场。这提心吊胆的。又要生儿育女。也不知道那个刘将军知不知道怜惜她的辛苦……” 岳氏越听越不对,忙劝着打断了她:“快别这么说。大家都说刘将军是个英雄。这英雄最难过的就是美人关。阿嫣这么美,不怕不变成绕指柔。你瞎担心个什么。要我说,还是你们选女婿的眼光好。只有这样的女婿才能在这种时候护得了妻子儿女。所以快别哭了。阿嫣享福的日子还在后边呢。” 两人说着,走着,迎面碰上了沈氏。沈氏眼圈也有些红红的。 岳氏奇怪,不由得问自家小姑:“你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 沈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大嫂也知道我们刘家统共就这么一个小娘子。这冷不丁的就长大了要嫁人了。我也不知道那个刘勇会不会心疼她。将来当母亲会不会顺利。这心里就有点难受。” 岳氏看看沈氏,又看看身边的昌城郡主,不由得失笑:“你们姑嫂两个真是。我这刚劝好了一个你又来。快好了好了,别再来了。别忘了今天可是你们家小娘子出阁的日子。你们两个真的要哭也等着阿嫣出了门再抱头哭去。保证到时候没人来管你们。” 昌城郡主也知道沈氏爱重女儿的心思并不比她少多少。真要较起真来,反倒是大嫂这个舅母比她这个做阿娘的还要上心。 她忙上前携了沈氏的手,“嫂嫂……”一句没说完差点又红了眼眶。 这个时候刘沔和刘池前后脚的跑来。外边的宾客盈门,真定王兄弟几个却是一个都找不到了。 沈氏几个气得直跺脚:“这是怎么说的,还不让人去找。” 真定王府也是太大,光消息传到王府各处都要用好些时候。最终,有侍卫来报:除了镇守甘州真定军没敢回来的四老爷刘敏以外,其余几位老爷都躲在小书房里边喝酒呢。 沈氏是更气了。这外边的宾客没人接待。他们兄弟三个怎么还自己喝上了。 等过去一看,原来兄弟三个围在一个小桌旁,头碰着头,说着程嫣几岁的时候如何如何,几岁的时候又如何。说着说着还能争起来,你说我说的不对,我又说他说的不对的。桌上也没有菜,就这么一人拿着一个小酒壶自斟自饮。 沈氏更是哭笑不得。这还真是…… 谁让他们刘家就是没能有个娇娇软软的小娘子呢。说来也奇怪,就是下一辈,这儿媳妇侄媳妇进门的十来个了,还是没人能生个孙女给他们抱抱。 但是就算再怎么稀罕,今天过完,小娘子也变成人家的了。 沈氏叹了口气。还是上前一个一个夺了他们的酒壶酒盅:“你们要喝酒也不看看这都是什么时候。我可告诉你们,阿嫣的婚事要是不够热闹我可找你们算账。” 连着真定王在内,三位老爷都是缩了缩脖子。 但他们毕竟都是大男人,在这里怅惘一下也就算了。一起起身去前边招待宾客。 等几位老爷去了前头,沈氏站在原地又叹了叹气,才收拾好心情去招待客人了。 那边刘家已经在准备结亲的事宜了。下邳刘家到了大夏灭亡的时候因为传承了太多代没有了爵位可以继承。但是他们确确实实是皇室子孙。和真定王府刘家是同脉同源。这次刘程结亲让下邳刘家看到了能够重回辉煌的希望。所以对于这次的婚事是相当重视。 刘老爹已经被接到了芷园。但是为了不让刘老爹出丑,刘家可是派了两个机灵又懂事的小子扮成小厮全程陪着刘老爹。 刘家的全福人是下邳刘家嫡支二房的媳妇子姓孟。这个媳妇子不仅公婆亲生父母俱全。而且嫁到刘家以后生了三男三女。娘家也是人丁兴旺的比真定王府十七个兄弟是只多不少。 刘家只要有人娶亲,几乎都会请了她去做全福人。 刘勇当初成亲就是她当的全福人。所以这次再当全福人她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可一个愿意娶,一个愿意嫁。真定王府又是如今的一方枭雄。刘家可没人允许她把事情搞砸了。 孟氏只能是收拾着心情做好她的事情。 只是也许是心境不同,也许是境遇不同了。第二次看到刘勇穿大红的衣裳,孟氏还是被惊讶了一把。 所以等见到刘勇的时候,她忍不住打趣了一句:“二叔平常就应该多穿亮色的衣服才是。看看今天多精神。” 刘勇就有点不自在。 他之前是穿的都是粗布短褐,多是黑灰色。后来做了将军,平时就算不穿铠甲也不会穿什么亮色的衣服。他总觉得那样会让他显得不够稳重。 听了孟氏的话,他不由自主地扯着身上的袍子,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孟氏看了更加笑不可抑。 145吉时 刘勇看到孟氏的表情忍不住就想皱眉。 总算他还记得今天是自己成亲的日子。怕别人看到他皱眉以为他对这桩亲事有什么不满的,强行给压了下去。 等孟氏出去。他又忙忙的转身对着铜镜一连串的挤眉弄眼。等觉得自己的脸上表情自然了,才施施然踱步出了屋子。 吉时到了,刘勇骑着高头大马自芷园向着真定王府去。喜乐一路吹吹打打的随着,引得真定城的人都跑出来驻足围观。 多年以后,当有人再谈起这场婚礼的时候都免不了哀叹,纷纷说婚礼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盛大。兴许是真定王府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宠爱这个外甥女。 其实他们不知道,说不盛大无非是程嫣出嫁的时候没带着十里红妆罢了。 实际上这是沈氏和程嫣商量好的。 如今世道渐渐乱了。真定军和甘州军的仗还是没打完。就算是真定军已经顺利和王氏阮氏汇合一处,把甘州军从头到尾截成了两段。可甘州军就好像是那百足的蜈蚣死而不僵。总是能在真定军不注意的时候咬上那么一口。这种事情就算是韩镇这样的战神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是严防死守。 程嫣的四舅舅刘敏也是因为这个没敢回真定送外甥女出阁。 所以沈氏和程嫣都觉得陪嫁再多的珠宝古董都不像陪嫁金银实惠。毕竟如果将来要是想招兵买马了,金银是可以直接用的,古董珠宝还要先变现才成。 但这种东西都摆在明面上来,就算不怕贼偷还怕贼惦记呢。这个贼不光是外贼,也说的是内贼。所以沈氏把这些陪嫁都暗中给了程嫣。 公开抬出来的六十四抬的嫁妆大多都是装点门面的东西。所以程嫣的四个婢女在这些日子才会个个忙的脚不沾地。 等到了真定王府,一个亲舅兄加一堆大小表舅子的下马威可是把刘勇折腾的不行。这还是有几个兄弟驻守在外实在不能回来的结果。 三天无大小。更何况人是他自己要娶的,在怎样他也只能忍着。只是刘勇在暗暗磨牙,将来他儿子定亲,他一定不给定兄弟太多的人家。这也太难过了吧。 最终,还是真定王出来挥了手,刘勇才算是顺顺利利的进了屋。 程嫣被大哥程谨背出来上了花轿。等花娇的帘子放下,噼噼啪啪地爆竹声响起,刘勇终于是偷偷松了一口气,带着花轿回了芷园。 芷园里住满了从下邳来的刘家人。很多人都想看看传说中的真定明珠到底是什么样子,起哄着要刘勇掀盖头。刘勇都不明白新房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免不了要黑了脸。 就算刘勇如今已经是下邳的实际主人,更始帝御封的大将军,刘家人还是当他是当初的那个靠着到各家打短工养活妻子的刘家旁支小子。再加上三天无大小,还真没什么人怕他。 刘勇再是不愿意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掀起了盖头。 之前,他就知道程嫣很美再加上这两年逐渐长开,再美上三分也是常事。 可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画了眉眼点了朱唇的程嫣。他是有多少时候没有见过她了。刘勇在自己的心里默默的寻思着。好像都有两三个月了吧。时间应该也不算太长,她怎么又变漂亮了? 当初…… 他忍不住回想起当初他和丽华成亲的时候的样子。虽然他知道这个时候这样想实在是不对,可他就是忍不住。 那个时候,他是穷小子一个。家里老爹连大哥的媳妇都没办法给娶上,就更加顾不得他了。之所以能够娶到丽华还是因为丽华他爹觉得他是可造之材,不要任何聘礼把女儿下嫁的缘故。后来他能有今天也是因为岳父帮他在衙门里边找了个小吏的差事。 虽说他会一辈子感激已经入土的岳父,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就算丽华成亲的时候和如今的程嫣是差不多的年岁,她还是没有程嫣美,也没有程嫣媚。她的家世也落后太多不能再帮他了。至于岳父,他有时间了一定帮岳父重修坟茔日日祭祀也就是了。所以他的决定是没错的。 刘勇暗自攥了攥拳,似乎在给自己鼓劲。 刘勇把心思重新拉回来。屋内的喧嚣似乎重新入耳。他看着程嫣,如此的美人在怀,为什么那些人还在这里。他有些懊恼,嫌自己带来的刘氏族人也太多了些。 虽然很不想承认,程嫣还是注意到了刘勇短暂的失神。他到底想到了什么?程嫣不想去想,却也忍不住猜测。她还是把自己陷入到了一滩浑水之中。 她勉强的露出一个笑颜。面前太多的人来人往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烦躁,很想说这个亲她不要了。可是脑子里有个黑着脸的小人不断地训斥着她:程嫣,你当初是怎么拒绝阮氏的,又是怎么想的。你大哥问你的时候你说的是什么。你现在要后悔,晚了!告诉你,你现在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好吧,我知道了。程嫣告诉自己脑子里边的那个小人。我会过好我自己的日子的。我不会后悔的。 程嫣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加的甜美一些。努力对着每个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释放着她的善意。 刘勇的手伸过来,把她的手拿在手里捏了捏,仿佛怕被人发现一般,又赶快的放开。 因着刘勇的这个小动作,程嫣觉得自己的心思安定了一些。也许事情真的不是那么糟糕。 外边的喧嚣还在继续,夜还很长。 榆树胡同里,杨丽华站在自己的窗前望着窗外璀璨的夜空。旁边陪着她的只有一盏孤寂的油灯。 白天,她忍不住还是跑出去看了程嫣的出阁。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曾经似她的夫主,是她此生幸福所系。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居然是挤在人群里看着他再次坐着骏马迎娶了别的小娘子。 白日的噼噼啪啪地爆竹声似乎还在耳朵边上回想。杨丽华不能不想到自己当初成亲的时候。那个时候刘勇还是个穷小子根本娶不起妻子。是她阿爹看中了他的不凡才让她下嫁的。如今她阿爹没有看错,他确实不凡。可她阿爹也看错了,他并不是她一生的良人。 杨丽华忍不住双手捧着脸无声地哭泣起来。 146认亲 天空开始稀稀落落地飘起雨来,就像在陪着杨丽华一起哭泣。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夜晚,真定城的两个宅子里边,一边帐暖,一边孤寒…… 第二天本来应该是认亲的日子。下邳刘氏其实不比真定刘氏的宗族人数少。能够跟着来真定参与婚礼的毕竟是少数。而且刘家也不可能把自家的祠堂搬到芷园里来。所以刘勇领着程嫣到了他们新房旁边一个院子。刘家在这边布置了一个临时的祠堂,供奉了刘勇这一支几个比较有名的祖先的排位。 两个人就在祠堂里边按着规矩磕了头上了香。真的祭祖都要等他们回到下邳才能进行了。 然后刘勇就领着程嫣往着刘家亲戚等待的正厅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往前走,婢女仆妇小厮侍卫一大堆都在后边远远跟着。 刘勇走出去十几步,回头才发现程嫣距离他已经有了一大段的距离。想到自己昨晚的粗鲁,刘勇难得的脸红了红。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在外边领兵日久。而且程嫣又是那么的娇艳。 他在心里为自己开脱着,就停住了步子等着程嫣。 程嫣轻蹙着眉头,尽量自然的走着。可是怪怪的感觉还是让她很不舒服。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为了这种事情乐此不彼。 等走到刘勇的身边。程嫣嘴唇翕合,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将军怎么不走了?是有什么事吗?” 她本来想喊夫君的,可是还是没有喊出来,只能叫了一声将军。 刘勇揉了揉鼻子,突然伸手就拉住了程嫣的手。 程嫣没有料到,被吓了一跳,然后就忍不住剧烈的挣扎起来。 刘勇没有料到程嫣会挣扎,有些不明所以,手上就更加用力了一些。 他是武将,力气本来就大。程嫣再怎么擅长骑射也只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被刘勇这么一用力立刻就感觉到了疼痛。想到昨晚她不论说什么他都不肯停下,今天又什么都不说就攥疼了她。程嫣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挣扎的更加用力了:“将军你抓疼我了!” 刘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把动作放轻柔,可是依然没有松手。 “我拉着你走。” 程嫣这才知道他想做什么。这算不算是他的善意呢? 可是…… 程嫣就回头看向了跟着他们的一大堆人。那些人接触到程嫣的目光纷纷避开。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扭头的扭头。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顺着程嫣的目光看过去,刘勇才意识到程嫣这是不自在了。可是他不明白她有什么可不自在的。当初他和丽华成亲的时候不要说拉拉手了,就算是在外面搂搂抱抱好像也没什么。并没有人在这方面叽叽歪歪。 也许世家的小娘子就是矫情吧。刘勇有些不满意的想。可是为了面子,他并不准备放手。 “你走的太慢了。等你走到那里,他们都该等不及散了。还是我拉着你走吧。” 他是担心她走得太慢而不是不尊重她吗?程嫣不自在的想。可是她就算想挣脱也没那个力气。这个时候又没有人能帮她。难道她就因为拉拉手的事情把暗卫叫出来吗? 程嫣只能是不情不愿地任由他拉着。 幸亏刘勇还是懂得放慢了步子,不再是刚刚那么大步流星的,让程嫣跟得不是那么辛苦。 等到了大厅的门口,刘勇松开了程嫣的手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才迈步准备进屋。 早有刘家的媳妇子在门口等着。看到刘勇和程嫣进了院子立刻就跑回去报信。 “来了来了,将军和郡主到了。” “我看看我看看。” “我也要看” “……” 几个小孩子嚷嚷着就要往外跑都被自己的母亲给拉了回去。 程嫣是更始帝封的有封地的郡主,就算是她心中对这个封号不以为然,还是会在需要的时候把这个封号拿出来用用。 所以在两人成亲前,程谨就已经跟刘勇说明:程嫣是拥有封地的郡主,和刘家的宗亲不论是国礼还是家礼,她的地位都是更高一些,所以不用磕头。刘勇也点头答应了。 所以认亲的时候就算是面对着坐在主位的刘勇的阿爹和他阿爹身边空着的代表刘勇阿娘的位置,程嫣都是只行了福礼而没有跪拜磕头。 于是刘勇和她一个磕头一个行福礼,敬了茶。刘老爹接了茶喝了,又给了见面礼。双方就算是全了认亲的流程。 等到刘家的其他亲戚的时候,刘勇仗着自己是如今刘家最有实力的一个也不再跪拜。刘家中亲戚隔出了见面礼,程嫣送上了准备好的鞋袜,双方的认亲就算是完了。 虽然参与认亲的人不多,可程嫣只注意到了两个年轻的后生。这两个后生都在刘勇的军队里边担当了曲长。这次跟过来还负责着安全护卫的差事。 让程嫣没有想到的是程琅居然也出现在了今天的认亲仪式上。本来程琅还没有和刘阿满成亲,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刘勇为了这个还特意跟程嫣解释:“琅哥儿即日就要和阿满成亲了。到时候他们的婚事还要你多费心。我想着你们和程家虽然已经分了宗,可琅哥儿原来和你是兄妹,如今和你是嫂子和姑爷,也算是有缘。今天就叫他也过来了。” 程嫣觉得自己和程琅不愧身里都留着那人的血,论上台唱戏的功夫不相上下。两个人互相寒暄了几句,任谁也看不出其实两人是势如水火的关系。 刘阿满看到程嫣和程琅之间的一片和谐,觉得程琅跟她说得果然没错,对程琅更加爱慕了几分。同时她也在心里暗暗感谢为她做主的杨丽华。 想到杨丽华,刘阿满又觉得有点替她委屈。当初她嫁过来的认亲还没有今天热闹呢。听大哥说,等回了下邳才会正式的认亲。到时候全族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那个时候要多盛大啊! 认亲结束,刘勇带着他的人到了临时布置成书房的院子里边商量事情。程嫣则带着自己的人回了新房。 到了新房。她第一件事情是让素兰安排沐浴。 芷园对待自己的半个主子当然不会有什么亏待。新房的后边就是一个天然的温泉汤池。 等整个人泡在热水里舒缓了不适。程嫣才开始有精神考虑将来的事情。 147安排 刘勇在真定最多只能再呆上十天左右就一定要回下邳。他大哥刘寂被更始帝叫到了身边,这次刘勇成亲都没能回来参加婚礼。当然因为同样一个原因,表哥刘池也没能回来。 所以下邳的军务和政务这次分别暂时交给了邓文博和耿参,由经泰和伍辰两位先生在旁边协助。刘勇对这几个人都不是那么放心,所以并不敢在真定多呆。 程嫣虽然不是知道的很详细,可从刘勇的话里行间,她还是能够敏锐的感受到刘勇对手下的态度。所以对于刘勇决定成亲这么短的日子就启程回下邳程嫣并不奇怪。 现在的问题是刘勇一开始的决定是让她在这里主持完刘阿满和程琅的婚事以后再去下邳。 她要想办法说服刘勇同意把这件事丢出去,还要决定好什么人跟着她去下邳,什么人明着去,什么人暗着去。 想到这些,程嫣吩咐正坐在池边帮她捏肩膀的素兰:“素兰,你派人盯紧了将军。如果人回来一定提前来报个信。再去把素梅几个叫进来,我有话说。” 素兰听了就知道自家主子是有要紧的事吩咐,并不敢怠慢,连忙就出去安排了。 很快梅兰竹菊四个就齐齐跪在了汤池边上。 素兰先回禀道:“郡主,奴婢已经派人去了将军书房外边盯着,院子里也有人守着。不会有事情。” 已经成了亲自然不会再沿用之前的称呼。因为程嫣这边跟刘家最终商定婚事的时候把更始帝给的郡主封号抬了出来。所以几个婢女都改口叫程嫣郡主,称呼刘勇还是叫将军。而跟着程嫣的那些侍卫则依着暗卫营的规矩称呼程嫣“主上”。 程嫣点头表示知道了,率先跟素竹说:“素竹,你和立夏把侍卫名单再整理一遍。已经进了斥候营在甘州当差的去跟我大哥说一声。有多少人,让大哥再补给我多少人。 再跟这些人说好:甘州战事现在正在关键的时候,不好抽调他们回来。愿意继续留在斥候营的,我们每人发一百两银子的赏银给他们的家人。没家人的就记账给他们在芷园入了股。将来凭着凭证领股银。愿意回来的等甘州战事了结了我再调他们回来。 如果战事没结束人就不再了,抚恤翻倍。大哥那边是大哥那边的,我们这边再出一份。” 素竹点头记下。 程嫣继续说道:“我有着这两百人的事情恐怕是瞒不住将军。你跟立夏商量,一百人留在明面上保护我的安全,一百人全部转入暗部。然后再问七表哥要一百精兵编入明部。” 刘池到了更始帝的朝堂任职。为了以防万一,真定王开始培养嫡次子——排行十二的刘汛。排行第七的刘汕是真定王的庶子。刘汛跟着他七哥一起负责真定本地的防务。但是现在说话算的是刘汕。而且程嫣和刘汕更加熟悉一些,问他要人也更加方便。 素竹知道以郡主和真定王府的关系,就算是一千的精兵也只是和真定王禀一声的事情,更何况这半曲的人。于是直接应下。 人手的事情安排妥当了,程嫣转头吩咐素菊:“我的压箱银全部转到福庆商行。让程大掌柜负责帮我屯兵器屯粮食。然后想办法招兵买马。招来的人马送到大哥那边去。我会和大哥说清楚。我要他帮我带出一万人的队伍。如今这个世道,这万人的上过战场见过血的队伍争天下不可能,护卫咱们的安全总是够了。” 福庆商行是程嫣和程谨一起鼓捣起来的商行。程谨当初借着游历天下的时机寻到了合适的大掌柜。这大掌柜孤家寡人的,跟着程谨越做越投契,后来干脆自卖自身改姓了程。变成了程谨的家臣。程谨之所以能够买下芷园,程大掌柜居功至伟。而且如今能够通商天下的四五家商行,福庆商行是其中一个。只是没人知道背后的东家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哥罢了。 安排完了最重要的两件事情,程嫣稍微松了口气。这是她如今最急的事情。 闭目养神了一会,程嫣重新开口:“素梅你和素兰一起打点我们的行装,但是记得不要惊动将军。我会说服他在十来天后跟他一起启程回下邳。” 素梅和素兰齐齐应是。 程嫣觉得应该没什么忽略的了,挥挥手让她们先去忙。 除了素兰,另外三女齐齐起身行礼离开。素兰则留下来继续服侍程嫣。 就在三人快要走出汤池房的时候,程嫣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叫住了她们:“等等。差点忘记了。素梅你和城隍记得打好交道。我们以后恐怕少不了用到他们的时候。” 素梅应诺,三个人这才下去。 再次闭上眼睛,程嫣往水里缩了缩。天然温泉就这点好,水温不会冷下去让她想泡多久都可以。 素兰知道郡主这是累了,手上更加轻柔。 “素兰,你怕吗?”程嫣突然开口。 素兰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也就直接说了:“怕什么?奴婢没有听懂。” “其实我怕的。”程嫣本也不是想问她,只是想说说话而已,“我不知道我自己做的事情到底对还是不对。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帮上大哥。” 这次素兰听懂了,想了想轻声说:“奴婢不怕。” “为什么?”程嫣干脆在水中转了身趴在水面上。她双臂交叠撑在池沿上,把下巴放在手背上,眼眸亮亮晶晶地看着素兰。 就算是同为女子,雪白的肌肤在袅袅烟气中浮浮沉沉,还是让素兰的脸红了红。 她稍微移开点视线,回答道:“奴婢无牵无挂的贱命一条。丢了也就丢了。可是奴婢能跟着郡主,跟着这些姐妹每天都过得快快活活的。奴婢觉得值了。” 程嫣重新转回来,继续靠在池壁上,双手划着水波:“你比我通透,所以你比我快活。” 素兰眨眨眼睛。她不明白郡主这种集万千宠爱为一身的天之娇女还有什么好不快活的。 “我就算是怕也会继续走下去。因为不到最后一天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成了还是败了。不过我不后悔!路是自己选的,就算错也是自己的错。别怨天地别怨别人。把错的路走对也就是了。” 程嫣喃喃,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谁听。 148生产 刘勇应该是很忙。就算是成亲的第二天,他也是在书房处理事情到了申末酉初才回了新房。 等回了房看到程嫣,刘勇明显的怔楞了一下,然后才笑着走进来:“你在忙什么。” 程嫣丢掉手上缝了一半的衣裳,慌慌忙忙地站起来。 “将军。” 刘勇走过来捡起丢在塌上的衣裳展了开来。这是一件灰色的长袍,男士的样式。 他好笑地望着程嫣:“这是给我做的吗?”说着还往身上比了比。 程嫣适时的低头,露出好看的脖颈。 刘勇就把衣裳重新交给程嫣:“以后别缝了,伤眼睛。而且我经常上战场。再好的衣裳在我身上也穿不了几次,平白糟蹋你的心血。” 程嫣咬着唇轻轻点头。 其实刘勇回来前她压根没在缝衣裳,而是拿着一本前朝的史书在看。衣裳是素兰陪着她的时候缝的。 不知怎的,她不想让刘勇知道她平时喜欢看书,尤其是看史书和兵书战策。所以在得知刘勇回来的时候就让婢女把书收拾了起来,拿起衣裳做做样子。 怎么说她也是受过世家教养的小娘子,针织女红虽说不精,总是能拿得出手的。而且有二十在,也不虞有人监视她,所以不怕露馅。 既然刘勇这么说了,她也就没打算真的给他缝什么衣裳。这样正好。 程嫣把衣裳交给旁边侍候的小婢女收起来,主动上前帮刘勇更衣,顺便问道:“将军可要用晚膳了?” 刘勇点头:“摆膳吧。” 程嫣用眼神示意,素兰自然下去安排。 芷园的厨子的手艺自是不必说。刘勇常年在外,不是征战就是到处奔走,可以说是没有怎么享用过美食。他自然吃的很是开怀,饭都多用了半碗。 食不言寝不语。两个人沉默着吃完晚饭。程嫣暗暗记下刘勇的喜好,开始琢磨着到下邳去是不是应该带上两个好点的厨子。 等吃完了晚饭,两个人对坐着喝茶。刘勇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样?可还习惯?” 程嫣笑:“这有什么不习惯的。” 刘勇想到两个人如今住的芷园传说中曾经是真定王的私家花园。那么芷园的规矩和真定王府的规矩相差仿佛,自然是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也笑了起来。 他有点自我解嘲地说道:“那就好。”想了想,又接着道:“明天就是回门的日子。我已经让人准备了回门礼。一会儿让他们把单子拿进来,你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增减的。” 程嫣看到刘勇还是向着明天回门的事情,多少还是有点感动,点头道:“将军做主就好。” 正这个时候,素梅急匆匆的跑来。她先向刘勇行了礼,口呼将军,然后才向程嫣禀报道:“郡主,大夫人要生了。” 素梅口中的大夫人自然指的是程府的大夫人,程谨的夫人王昕楠。 程嫣听到了这个消息兴奋地站了起来,急着问:“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素梅忙忙的点头:“是素蕊亲自来报的信。说是昨天晚上郡主的花轿出了门,大夫人感觉就不好了。半夜里发动的。如今虽说还没生出来,不过应该也快了。” 程嫣听了就有点慌:“怎么这么久?可有危险?” 素梅也是这么问的素蕊,所以程嫣问了她也有话回答:“奴婢问过了,说是生孩子是这样的。头胎生上两三天的都有。” 程嫣就更慌了。王昕楠怀的可是他哥哥第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对于刚刚分宗出来的哥哥和她来说意义非凡。只有哥哥有了后嗣,他们这一支才算扎下根来。 总算程嫣还没有慌到完全乱了分寸。她扭头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刘勇。 刘勇免不了有点妒忌程谨。 程谨这娶妻还不到一年呢,孩子就要临盆了。他这都……不,应该说他刚刚成亲,也会马上有自己的孩子了。 刘勇的眼神不免变得热切起来。 看到程嫣满怀希望的看着他,刘勇也狠不下心拒绝:“我陪你回去。” 按照规矩成亲第二日到底能不能回娘家程嫣也不知道。可是刘勇肯陪着她回去总是一件好事。 程嫣感动的点头。 素梅见了忙忙的下去安排。 在芷园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加上奴仆训练有素,准备的很快。 程嫣和刘勇坐上马车,第一时间回了程宅。 为了准备生产程宅里边早早就在王昕楠住的院子边上另外的院子里边布置了产阁。 程谨这几日要送妹妹出阁也留在真定。 所以等程嫣和刘勇到的时候,不仅程谨在,大舅母沈氏、二舅母魏氏都陪着昌城郡主守着。大舅舅真定王也大马金刀地在程宅的正厅坐镇。 听说程嫣和刘勇赶了回来,二表嫂李氏出来把程嫣接了进去。刘勇则被仆人引着到正厅去见真定王。 程嫣还没走到产阁所在的院子,就有仆人追过来。 “王爷请郡主帮忙传个话,请大公子到正厅来陪客。” 其实真定王的原话是:女人家生孩子他一个大男人家守在院子里有什么用,去把他给我叫出来陪客。 仆人不敢这么说,只能是委婉再委婉。 程嫣点头应下,去了产阁。 到了院子,就看到程谨一脸憔悴地在院子里转圈子。李氏趴在程嫣的耳朵上说:“表弟从表弟妹开始发作就在这里兜圈子了。父王应该是看不下去了才想着把他叫出去。” 程嫣点头,上前拉住还在转圈圈的哥哥:“大哥,大舅要你到正厅去一趟,说有事情要和你说。” 程谨正觉得六神无主,听了就有些不耐烦:“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就不能等等再说吗?” 程嫣只好哄他:“舅舅既然叫你,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你就先去看一下。如果没什么事就再回来也就是了。这里这么多人坐镇,你根本帮不上什么反倒是添乱。” 程谨琢磨了一下,只好反复叮嘱程嫣有事了一定派人去叫他,才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程嫣舒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好笑。再想到将来自己可能也会有这么一天就又莫名有些伤感。 李氏是过来人,自然是明白她的心情,好心地拍拍她的肩膀,陪着她一起等在院子里。幸亏如今刚刚十月,天气还不算是很冷。众人在院子里边等着也就不觉得怎么难受。 149千金 昌城郡主只知道念着阿弥陀佛,沈氏陪着昌城郡主。院子里的婢女婆子都很有眼色的寻上了二老夫人魏氏。魏氏也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把世子妃李氏推出来,只得接手。 一大堆人忙忙碌碌了半夜加一天,终于在暮色四合的时候听到了第一声啼哭。 “生了生了!”程嫣兴奋地跳起来,紧紧抓住了李氏的手。李氏点头,神色间也满是欣喜。 一个小小的新生命的诞生永远让人感受到无限的希望。 屋子里边的稳婆很快的出来报喜:“恭喜东家,贺喜东家。夫人生了。” “是男是女?”昌城郡主已经抢到了前边,听了稳婆的话立刻追问。 “是位千金!弄瓦之喜!”稳婆笑盈盈地回道。 昌城郡主失望的神色就是掩都掩不住了。 稳婆走西家串东家的,见过的人多了,对昌城郡主的神色并不以为意,还是笑盈盈的恭贺着:“恭喜东家喜得千金。这娃娃可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娘子了,将来一定出落得倾国倾城。” 沈氏也留意到了小姑子的神色不对,连忙插话:“不错不错,正所谓是先开花后结果。再说了,别人家我不管,在咱们家这可是头一个小娘子,不知道多金贵。” 昌城郡主唇角翕合,很想说大嫂你喜欢孙女不假,可我喜欢的是孙子啊! 魏氏赶上来,一个荷包就塞在了稳婆的手里,同时推着她:“你这老货在这里闲啰嗦个什么,还不把孩子抱出来让我们瞧瞧。” 稳婆本来等的就是赏银。如今荷包到手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她顺着魏氏的力道就转了身往回走,同时说道:“里边正在收拾。奴婢这就把孩子抱出来给各位瞧瞧。” 魏氏又扭头叫着程嫣:“……还不让人去前边报信,让你哥哥过来瞧瞧他的宝贝闺女。” 程嫣这才反应过来。她回头看向陪着她的素梅和素兰。 素梅答应了一声就往院子门口奔,吩咐守在那里的小厮前去报信。 男人们听了消息自然是赶了过来。 不仅程谨来了,刘勇陪着真定王也跟了过来。小院子顿时更热闹了。 产阁里,王昕楠轻声的问乳娘:“你真的看过了?” 乳娘悄悄叹口气,说出的话还是显得很轻快:“奴婢真的看过了,是个千金。您是没看到,那小脸蛋红扑扑的,小嘴巴一点点大,睫毛长长翘翘的。奴婢这么多年就……” 王昕楠闭了眼睛,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乳娘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心思。盼了十个月就盼着一举得男。等到肚子挺起来,去庙里求得签是上上签。谁看谁都说肚子尖尖是个儿子。结果到头来儿子没盼到,却是个赔钱货。不要说娘子了,就是她也很失望。 所以看到王昕楠眼角的泪珠,她的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但是不管怎么样,她该劝还是要劝。 “照奴婢看这先开花后结果也未必不好。您看这远的不说,郡主在真定王府是多得宠!从这就可以看出真定王府和别家不同,这只稀罕小娘子,不稀罕小子。” 乳娘口中的这个郡主自然指的是程嫣这个惠敏郡主,而不是昌城郡主。 “可你别忘了我的孩子姓程不姓刘。” “郡主不是也姓程不姓刘。”乳娘不同意王昕楠的话。 “可郡主是真定王府的亲外甥女。我的女儿最多只是真定王府的表孙女。而且乳娘你别忘了,我要指望的是夫君。他如今可是单独分宗出来正需要开枝散叶的时候。” 乳娘只能是再劝:“娘子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您这进门有喜对程家就是大功一件。就冲着这没人敢不敬着您。再说了,您还年轻,只要您保养好身子,不怕生不出儿子。” 王昕楠这泪珠落得更急:“我成亲这还不到一年呢,见了夫君多少日子?这次要不是他妹妹出阁,他未必会从甘州回来。我要生儿子也要有人才是啊!” 乳娘看了急了,忙拿出手帕来为王昕楠拭泪:“娘子您快别哭了,当心伤了眼睛。” 她再看看周围。大部分人都跟着抱着孩子的稳婆出去讨赏去了,还在产阁里边的人也都在忙着收拾,没人注意到她们这边。 乳娘多少放下了心,忙嘱咐自家娘子:“娘子,如今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不管怎样您都要高高兴兴的。男人家,不管儿女,第一个孩子对于他们总是不一样的。您一定要趁着这个时候把姑爷的心更加拢住才是。” 王昕楠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心里不痛快,再加上受了一天一夜的苦,委屈的想哭而已。听到乳娘的话她忙嘱咐乳娘:“要是有人看出来你就说我疼得狠了。一会儿你把孩子抱来给我看看。顺便想办法让姑爷进来看看我。” 这个时候世人都会认为产阁是不洁的地方,男人进了会沾染晦气。带兵的男人尤其如此。 可如果程谨能够顶着这样的压力进来看她。她在程家的地位就无人可以撼动。 乳娘自然是明白王昕楠的意思。她想再劝两句。可想到娘子这是刚生完孩子,别让她劝劝的给劝急了,就把所有的话给咽了回去。 “奴婢出去看看,叫荟儿来服侍您。” 王昕楠艰难的点头,乳娘就出去了。 产阁外边,小孩子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小脸蛋给等在院子里边的众人看了一圈。 谁看了谁都夸奖这孩子长得像姑姑,将来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程嫣见了尤其的兴奋,不断地拉着昌城郡主的袖子叠声追问:“阿娘阿娘,真的像我吗?我小的时候真的长得这个样子?” 昌城郡主虽说对于不是个孙子很是失望。可这毕竟是自己第一个孙儿辈的孩子,不可能不喜欢。 她看着被稳婆抱着的孩子,笑盈盈的点头:“确实和你小时候挺像的。” 程谨站在人群的外围,唇角翕合,却没有走上前的意思。 刘勇拍拍这个比自己小了有七八岁的大舅兄,问他:“怎么不过去看看吗?这可是你第一个孩子。” 自从听说是个千金后,刘勇笑的不知道有多真诚。 程谨不好意思的笑笑,却没回答。他不想说他有点腿软,觉得迈不开步子。 150手段 要说还是稳婆见人见得多,比较精乖。看到这情景她就主动抱着孩子走到程谨的边上给他看:“公子还是赶紧看看。这外边风凉,我还要把孩子赶快抱回去呢。” 听到稳婆说风凉,程谨已经顾不得自己到底看没看清楚孩子的模样了。他只顾得推着稳婆:“那你快回去快回去。” 稳婆反应过来,知道这是欢喜的有点傻了,也不勉强,抱着孩子转身就回了产房。这一圈下来,孩子的小包被上边已经堆了七八个荷包了,她挺知足的。 荟儿见到稳婆把孩子抱回来,主动上前:“嬷嬷还是把孩子给我吧。我抱去给我家娘子瞧瞧。” 稳婆上下打量了荟儿一番,就有点不满意。这一般的人家接手抱新生儿的都是有经验的婆子,怕的就是有人不知道轻重伤了孩子。眼前这个婢女明显还是小娘子的打扮,就冒冒失失的上来要抱孩子。要是孩子有个万一是她稳婆的责任还是谁的责任啊。 稳婆就旋了个身避开了荟儿伸出的双手:“还是我来吧。” 她说着就把孩子抱到了王昕楠的床边,把小小的肉团团放到了王昕楠的枕头边上,让母女两个脸挨着脸。 没看到小孩子的时候一脸的嫌弃。可是当小孩子的脸挨着王昕楠的脸的时候,母女天性还是让她的心底一阵的柔软。 这个孩子确实是个挺漂亮的孩子。 如今孩子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小嘴巴长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嘴巴动动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没有找到的小娃娃瘪瘪嘴巴似乎想哭个两声,最终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又睡了。 将来,等她有了儿子一定也会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并且像他阿爹那样成为大英雄吧。王昕楠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 孩子已经出生。这里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魏氏交代了程宅的内管事一声,陪着王妃沈氏、昌城郡主就离开了。李氏自然是陪着婆婆离开。 真定王拉了刘勇去喝酒,程嫣就依然留在了院子里边。 留在院子里边的还有程谨。他站在那里盯着产阁的方向痴痴傻傻地笑。 看到他的样子,程嫣就知道他肯定是想起来刚刚出生的女儿。可是她也懂规矩,自然不会劝哥哥进产房去看孩子。 乳娘看院子里没什么人了,才走上前向着程谨屈膝行礼。 程谨知道她是王昕楠的乳娘。这乳娘虽说也是仆从,可乳过主子的人毕竟地位特殊。所以程谨侧了身只受了半礼。 乳娘不明白如此温润有礼的姑爷自家娘子天天到底在担心什么。就算如此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她就开始向程谨禀报王昕楠生产的过程:“娘子昨天夜里发动到小娘子降生这也快十二个时辰了,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再加上……” 程谨认认真真听着。他在外边都觉得这女人生产比男人上战场都要可怕,更何况他的妻子了。 正在这个时候,产阁里边服侍的荟儿腾腾腾地跑出来,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吴妈妈不好了……” 乳娘顾不上再继续回话,转身拦住了荟儿:“什么不好了?” 荟儿只是指着产阁的大门,喘着粗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乳娘气得直跺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啊!” 产阁里能够让荟儿这个贴身婢女如此慌张的除了王昕楠就是刚刚出生的小娘子。 一个是他的妻,一个是他的女儿。 程谨再也顾不得问个清楚,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产阁。 稳婆看到这家的主人家闯了进来。她素来知道这方面的禁忌,虎了脸上来就挡:“您怎么进来了?这个地方哪是男人进的?快出去快出去。这里有我呢。” 程谨哪里还顾得上她,大手一伸就把稳婆拨到一边。程谨这两年在战场上历练,力气哪里是胖胖的稳婆挡得住的。他越过稳婆就奔到了床边。 王昕楠正对着小小的一团团哭得梨花带雨。抬头看到程谨过来,忙开口唤道:“夫君,你快来看看我们的女儿怎么了?” 稳婆一听这话也吓了一跳。这孩子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她就不好交代了。可是她刚刚给小孩子包包被的时候仔细检查过,小孩子没什么问题啊! 稳婆比程谨慢了一步到了产床边上。就见到被被子裹着的小孩子正哇哇哭着。那哭声并不大。可小孩子不停地哭,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稳婆顾不得什么尊卑,直接伸手就把小孩子抱在了怀里上下左右检查着。 程谨就把注意力全都转到了稳婆这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稳婆的一举一动,想知道他的女儿到底有没有什么问题。 稳婆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差点气得骂人。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产妇。 小孩子饿了哭哭不是挺正常的吗。你不想自己喂不会叫人把乳娘喊来吗?把男人叫进来。男人难道会喂奶不成? 可是她只是个稳婆,所谓的看破不说破还是懂的。看到男主人急得眼睛都红了,忙笑着说:“没事没事。小孩子饿了。叫乳娘抱去喂喂就是了。” 王昕楠怨恨稳婆不懂事。可当着程谨的面又不能骂人,只能是继续期期艾艾地哭着:“可是哭成这样也没事吗?你要不要好好看看。肯定是哪里不对。夫君,你看我们的宝宝都没力气哭了。” 稳婆隐晦地翻了个白眼,还是只能陪着笑脸解释:“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都这样。等吃完就好了。”说着也不再跟产妇这边纠缠,直接喊了跟着自己来接生的儿媳妇,让她去吧乳娘叫来。 乳娘是早就备下的。琅琊王氏和昌城郡主对这第一个孩子都很重视,各找了两个乳娘。 所以等把人叫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四个乳娘排排站。 稳婆也被唬了一跳。没想到这家一下子备了这么多的乳娘,顿时不知道该把孩子交给谁了。 她只能是求助的看向男主人。 程谨也被突然多出来的四个大活人吓了一跳,待得知都是招来的乳娘以后也觉得夸张了一点。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工夫计较这些,随手指了一个比较顺眼的乳娘就说:“你来吧。”那个乳娘就上前一步,抱了孩子躲到屏风后边喂奶去了。 151寻常 院子里边,程谨匆匆忙忙跑了进去自然顾不上乳娘和荟儿。程嫣却看到了两人脸上浮现又很快收敛的得意。 她们这是做什么? 程嫣就蹙了眉头。 可是别说她已经嫁人了。就算是没有嫁人,也没有妹妹管到哥哥房里的道理。 而且,现在哥哥一门心思都铺在甘州战场上。房里只有妻子一个,不会产生什么妻妾争宠的事情。嫂子无非就是想让哥哥多多体谅她的辛苦耍了点小手段罢了。这最多只能算是夫妻间的小情趣无伤大雅。就算将来哥哥真的有了妾室,程嫣也不相信哥哥是个会被女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糊涂男人。所以程嫣并不打算管这些事情。可是她还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想着这边也没她什么事了。程嫣就带着人回了自己在程宅的院子。 只是到了院子里却发现不管是正房还是厢房都被锁了起来。程嫣就是一愣。 素梅和素兰却气得不行。 素梅挽起袖子就要去找人问。小娘子这刚出嫁一天,三天回门还没过呢,院子就被人锁起来算是怎么回事。 程嫣却有些意兴阑珊地摇头:“算了。”她想到她出阁前大多数时候是住在真定王府的倚翠楼里。而不是住在程宅这个名义上是属于她的小院子里边,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本来这就是哥哥的家,而不是她的。 负责看院子的粗使婆子慌慌张张的跑来。今天主母生产,所有人都被调过去帮忙。她想着反正这里是个空院子也没什么好守的,不如到前边去领点赏钱就也没管这里,凑到产房那边帮忙去了。 等有人告诉她郡主奔着这处来了,她才有些慌张的跑回来。 总算这婆子还没有笨到家,知道为这事情描补描补:“回禀郡主。今日是夫人的大日子。奴婢们都被调到产阁去帮忙。奴婢是怕有人趁着这边没人在进去偷东西才把门锁上的。奴婢这就把门打开。这就打开。” 她说着从腰上拽出一大串钥匙,哆哆嗦嗦地上前找着钥匙开锁。 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她不常开所以不知道钥匙是哪个。总之是半天都没对上钥匙。 程嫣轻轻叹口气,对素梅素兰说道:“我们走吧。” 素梅素兰当着院子里程宅的人也不好深劝,只能是双双行礼,跟在程嫣的身后。 一群人就回了真定王府。 等到了倚翠楼。发现倚翠楼还如过去她在的时候一样。留在倚翠楼的是婢女们正按着往常的安排洒扫着,看到程嫣进来纷纷过来行礼一个个叫小娘子的叫小娘子,喊郡主的喊郡主,莺莺燕燕的格外热闹。 这股子喧腾让程嫣刚刚有些伤感的心情很快的好起来。她让素梅赏了这些婢女仆妇,就带着素梅素兰回了自己往日的居室。 书房里还摆放着很多她过去看过的书。一本本翻看着想着过去的种种,程嫣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之前的日子。 等蜡烛都燃掉一半的时候,素兰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将军来了。” 程嫣把手里的书本丢下,起身向外边迎去。 才走到外边就看到远远的刘勇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在前边提着灯笼给他引路的小厮因为追不上他的脚步都在小跑着。 很快刘勇就到了近前。 他在程嫣的身前站定了,伸手把程嫣一缕秀发给顺到耳后,问她:“等急了吧。” 素兰和素梅听了这话快速的向后边退去。 帮着提着灯笼的小厮站在身边,走也不是,在原地不动也不是,急得都快哭了。 刘勇就伸手接了小厮的灯笼杆,自己提着。 小厮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快速的跑开。 程嫣轻轻摇头,问他:“你和大舅舅这么快就喝完了?” 刘勇笑道;“我醉了。” 程嫣杏眼圆睁:“你骗大舅舅!” 刘勇笑着摇头:“我这不是怕你等得着急嘛。” 程嫣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慌忙低了头。 从没有人跟她如此说过话。 刘勇就闷声笑起来。程嫣离他离得太近,能够明显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不免觉得脸颊更加热了,又赶紧退了一步。 刘勇心中一动,身手就揽住了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我们今天是就住在你的闺房还是回去?” 昨天程嫣的脸色实在是太冷。加上两个人定下婚事时候程嫣是强势的一方,让他总觉得有些英雄气短,也就有些不太高兴。 此时此情此景,让刘勇才觉得这才是一个世家贵女该有的滋味。如果今天能够留下来就更好了。在她出嫁前的闺房里……一定会让他有别样的快乐。 程嫣虽然不知道刘勇到底想到了什么。可是她总觉得自己的闺房是她如今唯一能够保留的地方了,怎么也不会同意别人进入。 所以程嫣摇着头打破了刘勇的幻想:“今天留在这里明天还回不回门了?” 刘勇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勉强。 两个人携着手向着外边走去。 素梅素兰两个自然是很有眼色,很快就准备好了回芷园的车驾,又命人去跟王爷王妃还有昌城郡主和诸位长辈告辞。 一行人就这么的浩浩荡荡回了芷园。 成亲的第二天,刘勇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怜惜程嫣。而且今天看到的小团子让他很想有个自己的儿子。总不能被大舅兄比下去太远吧。 于是他就更温柔起来。 就算是这样,程嫣还是觉得这是不可承受之重。但是她也知道夫妻敦伦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只能是强自忍耐着。 到了第二日,程嫣就起的晚了一些。总算是程谨还没到,让她能有时间从从容容的沐浴更衣加上吃个舒服的早餐。 就算是刚刚当爹,程谨也没有忘记要过来接妹妹回门。只是他一个晚上就忙着睁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女儿,第二天免不了顶着一对黑眼圈过来。 刘勇见了取笑了他两句。程谨是一点也不在乎。一路上连妹妹新婚如何都顾不得关心了,只记得向妹夫炫耀自己的女儿到底有多可爱。把刘勇刺激的发誓一定要在他之前生下儿子才行。 程谨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炫耀让妹妹愈发的辛苦,他如今可是有女万事足。 152回门 刘勇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靠着祈求真定王府怜悯才能保住自己地盘的可怜人了。 不说他现在手里也控制着两郡,光是荥阳的事情就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都说英雄惜英雄。刘远也开始接受这个外甥女婿。 而自从真定军亮出爪牙,刘勇才知道外界对于真定王平庸只知道靠着祖宗余荫的评价有多错误。对于这个族叔兼职舅父也是越发的敬重。 双方一见面自然是相谈甚欢。 加上两个人昨天喝酒都觉得没有喝痛快,今天自然是继续。 程嫣回门是真定王府的大事。连程谨这种刚刚当爹的人都没有缺席,只要是在真定的刘家嫡系是没有不出现的。大家想着的都是一个事情:今天一定要把表妹(姐)夫灌趴下,以报成亲那天的仇。这次是回门。他带回来的那些个将军自然不能跟到真定王府来,总是没人帮他挡酒了吧。 昌城拉着女儿的手,在去真定王府的院子的路上小心翼翼的探问程嫣过得怎么样,女婿对她可好。 想到当初小小的一个糯米团子依偎在她的脚边就像一个小小的尾巴,只有她阿爹出现了才会跑开。如今也长大到嫁为人妻了。昌城郡主就忍不住的伤感,也就愈发的担心女儿过得不好。 程嫣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和刘勇虽说亲事定了已经两年多,可真正在一起相处也没有几天。她都还没有摸透他,自是没办法说什么。 被阿娘问得急了,程嫣也只能是愈发的低着头。 代表妯娌出来迎人的二夫人魏氏看到母女俩这幅样子,忍不住笑。 她只能是劝着昌城郡主:“想想你当初回门的时候跟我们这些嫂嫂怎么说的。再想想郡马活着的时候对你怎么样。你也别逼阿嫣了。等将来时候长了你就知道了。” 程序有外室子的事情程谨最终还是没有告诉昌城郡主。所以包括昌城郡主在内的真定王府众人都认为不是程序不好,是程家人太过贪婪。 这次以合离的方式分宗昌城郡主也仅仅以为目的是为了让程家不再拖累程谨。在她的心里,程序依然是她的夫君。而且她以为一切的形式都是假的。百年之后她的儿子依然能够让她和她的夫君合葬。 所以魏氏的话昌城郡主不但不反感,反倒深以为然。她果然不再追问了。 程嫣自然没办法,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是微笑着默认了二舅母的话。 后院女人们忙着像程嫣传授御夫之道。 前院男人们则忙着想办法把刘勇灌醉。 喝酒这种事情真的是双拳难敌众手。刘勇装醉都没能躲过去,是被一帮大小舅子结结实实的灌醉的。 最坏的是刘泠。他仗着自己年龄最小,不用上桌,偷偷指使着小厮的把刘勇的酒坛里边也不知道倒了多少烈酒进去。让刘勇以为自己根本没喝多少。 等到晚上,程嫣是让人把刘勇抬上的马车。 刘勇醉了反倒是愈发的不老实。他拉着程嫣的手,反复摇着,嘴里叨叨咕咕说着:“你要给我生三个……不是,要五个……,不对,要十个……对了,你有多少哥哥弟弟啊?” 程嫣被他气笑了,没好气地回答:“十八个。” “对!就是十八个十八罗汉。你要给我生十八罗汉。十八个,一起出去多威风!这往战场上一站,吓……吓都吓死他们!” 还知道十八罗汉呢,这是喝醉是没喝醉啊! 程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是随他去了。 没想到好不容易把人给收拾干净了丢在塌上,半夜里又被拉着胡天黑地地作了一番,气得程嫣都想把人给踹下去。 第二天果然是华丽丽的没起来。 等到了大中午的刘勇艰难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应着金黄色光晕的仙子站在他的塌前。等他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才看到这个仙子是她的新婚夫人,而且夫人的脸色好像不怎么好看。 刘勇揉着头坐起来靠在床头上。程嫣撇了他一眼就走开了。然后就有两个婢女上来服侍他起身洗漱。 刘勇之前是要么是家里穷的用不上婢女,要么是忙着行军打仗,用婢女不方便。所以一直以来能够在他身边服侍的不是小厮就是侍卫。由婢女服侍着起身这还是从成亲之后的事情。 刘勇稍微不自在了一下,也就任着她们施为。 等一切收拾好了再回到新房,程嫣已经坐在案几前。案几上边摆放了午膳。 看到他来了,程嫣亲手盛了一碗粥递给他:“昨日喝了很多酒,今天喝点粥暖暖,省得不舒服。” 看着程嫣的笑颜如花,刘勇恍惚觉得刚刚看到的程嫣那张黑脸是自己的幻觉。 许是因为宿醉没清醒看错了吧。刘勇接过碗来,笑着道谢。两个人才开始午膳。 身后自有侍候着的婢女上来布菜。 一般刘勇在的时候梅兰竹菊四个都不怎么上前侍候。上前的是素兰重新从真定王府的婢女中选出来的。出嫁前程嫣重新安排了身边的事情。梅兰竹菊正式封了女官,而新选出的侍女都由素兰管着,用了若字做开头。今天服侍刘勇晨起的和如今上前布菜的都是这批婢女。 食不言寝不语。 等吃完了饭,自有人上前撤掉残羹冷炙换上热茶。两个人这才开始说说话。刘勇免不了就说起他的打算: “……所以我想让你在这边办好阿满的婚事再到下邳去。我毕竟不能离开太久,打算过几日就回去了。” 这些都是程嫣早就料到的,所以并不感到诧异。 她稍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将军,其实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交给我比较好。”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商量事情,程嫣开口就给拒绝了,让刘勇自然是不怎么高兴。总算是他还记着程嫣比他小上很多,她不懂事他就要教她,才勉强按住了自己的性子,问道:“为什么?” 他的语气多少就有些不好。 程嫣悄悄抬起眼皮窥到了他的神色,却装着没有发觉的样子:“我年纪轻,又是刚嫁过来,这人都没有认全。也不懂这里边的规矩。万一做错了什么又每个提点的人。我这丢人到没什么,怕就怕程家因为这会不喜阿满妹妹。那我不是成了罪人了。” 刘勇听了神色终于是稍微和缓了一些。 153生病 程嫣看到了更是把自己年龄小的事情拿出来说了又说,其实无非就是示敌以弱而已。想到如今她又上不得战场,只能把那些兵书战策上写的东西用到刘勇身上。 刘勇可不知道小妻子在自己身上玩了心眼。他想想也对。毕竟之前他把成亲的事情想得挺简单的,连伍辰都没有带过来。等真的开始做了,那么多管事天天来请示才让他知道到底有多烦。后来还是程谨实在是看不下去,怕给妹妹丢面子,私下里派了两个大管事前来帮忙才把事情完满的办下来。 想着程嫣说的也没错,年龄小没经过事,万一真的办砸了丢的不还是他们刘家的脸,刘勇就犹豫起来。 想了半天还是决定这事需要等等再说。 可他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总不能自打嘴巴这就收回来吧。所以刘勇支支吾吾的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程嫣见了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逼迫他。 两人正都不知道该怎么转了话题的时候,有个小厮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站在门边的素兰见了就使了个眼色,屋内服侍的若锦就向着门口走去。 那小厮看到有人来了,立刻就缩了回去。 刘勇自然也看到了小厮鬼鬼祟祟的模样。他想了一下就站起来对程嫣说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到书房去了。” 程嫣自然是站起来相送。 刘勇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让程嫣不要送,自己撩了帘子走了。 程嫣也就转了回来重新回了内室。 过了一会儿,屋内的素兰被人叫了出去。 素兰回来后就凑到程嫣的近前禀报:“是榆树胡同派过来的人。” 认亲过后,刘老爹和刘阿满都回了榆树胡同,而不是留在芷园。 当然那里还住着一个杨娘子。 素兰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的禀报让程嫣猜到人应该是杨娘子派来的。 可是就算是杨娘子派过来的又如何?她能拦个一次两次还能拦住永远吗? 毕竟杨娘子是两个人永远绕不开的坎。这个到底怎么样还是要看刘勇怎么处置。 “随他们去吧。” “可是郡主……” 素兰有点说不下去了,两个人这成亲才几天啊! 程嫣却拿起了书摆明了是不想理会这个事情。素兰也不好再劝。 等出了屋子,素梅就把素兰拉过去,用头点了点屋子的方向。素兰知道素梅问的是榆树胡同的人过来,郡主是个什么意见。她也只能是摇摇头。 素梅就有些丧气的垂下肩膀。郡主自己都不急,她们这些婢女再急又有什么用处。 素兰也就只能是拍拍素梅的肩膀,说了一句“来日方长”。 杨丽华派了一个婆子过来,禀报说刘老爹身体不太好,这两天拉稀拉到人都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杨丽华已经请了大夫。但是她怕出什么事情,不得不过来禀报一声。 刘勇想了又想,还是吩咐:“备马。” 等他到了榆树胡同,杨丽华正在院子里边等着。看到刘勇过来,急急忙忙迎上来:“夫……将军,老太爷这都已经拉了一天了下边的人才告诉我。我这就忙忙的去请了大夫来。大夫说是老太爷是因为前两天吃的太过油腻了些,岁数又大了不克化才会这样。让这两天按时吃药,吃的清淡一些也就是了。可我见着老太爷这也不见好,又怕出什么事情才把将军请来。” 刘勇想伸手拉拉她的手,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缩了回去。杨丽华把手抬起来捋了捋耳边的秀发,就露出一截皓腕。 刘勇似乎没有留意到杨丽华的小动作,已经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问:“阿爹现在怎样了?” 杨丽华咬了咬唇角,转身跟上,“老太爷如今正在床上躺着。大夫今天刚刚来看过。说是已经好些了。” 这两三句话的工夫,刘勇已经进了刘老爹的屋子。 这个时候刘老爹正躺在榻上。身边一个貌美的婢女正跪坐在一边为刘老爹抚着肚子。刘老爹在闭着眼哼哼。 刘老爹毕竟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了。仅仅两天时间就已经拉的有点脱了形。 刘勇就有些急了,他坐在塌边拉住刘老爹的手,叫了一声:“阿爹。” 刘老爹颤颤巍巍睁开眼睛,看了刘勇一眼又闭上:“勇儿啊……你要是再不来啊……就看不到……看不到你阿爹了啊!” 刘勇忙安慰着:“阿爹您说的是什么话。这话可不能乱说。” 他又回头盯着杨丽华:“怎么不早点报了我知道?” 这个时候刘阿满也跑了进来,听到刘勇这话马上就不满意了:“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嫂……” 她话说了一半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现在她已经不能叫杨丽华嫂子了。可是叫了快十年的嫂子让她一时改口也改不掉。加上也不知道到底该叫什么好,只能把话含糊过去,“她这不是怕影响你新婚大喜嘛。再说了,这个时候把你叫回来,谁知道郡主那头会不会不高兴。” 若是两年前说这话,刘勇可能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那个时候他有些惶惶不可终日还要依靠着真定王府才能保证定山不会被更始帝或者苏全给吞了去。如今,在下邳和怀远,他就是王。他要是不高兴,谁也不要想痛快。 之所以还愿意继续履行和程嫣的婚约一个是因为像程嫣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世家贵女能够舍弃稷山阮氏的弟子而就他,让他有种隐秘的快感。还有就是因为真定军如今显现出的实力是他不敢轻忽也不敢抗衡的。 但是如果有人还会说什么他做事要看程嫣的脸色就绝对不会让他愉快了。 杨丽华比刘阿满还要了解刘勇的性情。看到刘勇眼神变得犀利就知道他已经很不高兴了。虽然不知道阿满到底哪句话惹得他不快,也不耽误她解围。 杨丽华马上伸手把刘阿满拉到自己身后,“这个事情是我疏忽了,今后我一定注意。” 刘阿满不满的撇撇嘴角。 刘勇见此也不好再去跟她们计较什么,吩咐了跟着自己过来的人:“拿着我的名帖再去请个大夫来给老太爷看看。” 立刻就有人出去了。 等大夫来了,诊了脉问过这两天都吃过什么,就开了方子告辞了。 又是安排小厮去抓药,又是安排人煎药,又是服侍着刘老爹吃下。 这么一折腾,就折腾到深夜。 154未归 真定城素来有宵禁的规矩。就算是真定王府的外甥女婿,毕竟是外边领兵的将军,刘勇也不好随意破坏了规矩。 犹豫了半天,在杨丽华的劝说下,刘勇还是歇在了榆树胡同。 杨丽华管家的能力确实很强。看她只一会儿工夫就安排下人将正房给腾了出来就可以知道。 刘勇拉着她的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徒留了一声叹息,问她:“今日我住在这里,你呢?” 杨丽华柔柔一笑:“阿满就要嫁人了。我正好找她去说说话。” 刘勇知道她们两个住在一起,其实根本不用非要这个时候说什么话的。可他又不能把她留下。毕竟他刚刚成亲,要给到程嫣的尊重还是要给。 杨丽华让人进来服侍着刘勇梳洗,看着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离开了。 这一夜,榆树胡同正房和厢房的灯都是久久未熄灭。 而芷园,素梅正在和程嫣禀报着:“榆树胡同那边派来的人是来报信的。据说刘家的老太爷因为这两天吃得太过油腻,所以拉稀跑肚。老人家年纪大了,躺在床上起不来。那边就给将军报了信。 将军去后又重新找了大夫请脉开了药。将军一直看着老太爷吃完药休息了再想着回来。可是因为已经过了宵禁的时候。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宿在了那头。” “可曾派人回来报信?”程嫣问道。 “据说是因为到了宵禁的时候,报信的人也出不来,就没来报信。” 程嫣就斜睨着她:“是压根没想着让人来报信,还是想着了觉得不方便就算了,还是报信的人出来了又被截回去了?你说清楚。” 如果说别的府上的人还可能被截回去。真要有人出来报信,只要报上郡主的名号,巡夜的人肯定是把人给送来芷园的。 其实刘勇只要想,根本就不会有回不了芷园的事情发生。 所以…… 但这些都不是她们这些婢女应该管的。 素梅只能老老实实的说:“奴婢不知。可是没有见到将军吩咐人报信。” 程嫣点头:“我知道了。其实他根本就没想着报信的事情。而且你们也不要想着帮他遮掩什么。要知道你们的每次遮掩都会让我失了判断。如果在战场上,判断错误会输掉多少儿郎的性命?你们都是跟着我见识过战场的残酷的,所以今后别做这些自以为聪明的事情知道吗?” 素梅忙忙地跪伏于地:“是,奴婢明白。” 程嫣挥挥手:“你下去休息吧。今天不用等了。他不会回来的。你们都休息去吧。” 素梅再次应是,才起身倒退着出了内室。 守在门边的素兰等素梅出去了,才走上前亲自服侍着程嫣梳洗。 她犹豫了一下,才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其实素梅姐姐也是为了郡主着想。” “我知道,所以我才不罚她。”程嫣叹了口气,继续任由素兰拿着湿帕子给她净手,“我知道你们是怕我生气,也怕我和将军起了什么争执。想劝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才找着好听的话替他遮掩一二。但是你们要时时刻刻记着。我和将军并不是普通的夫妻。什么时候不计较,什么时候又要紧抓不放只有我才能做决定。你们不能代替我做决定。知道了吗?” “奴婢知道了。”素兰把帕子丢在水盆里,让若叶端出去。又拿出香膏帮程嫣摸匀,“奴婢也把这话跟素梅姐姐几个说。奴婢保证今后不会烦同样的错误。” 程嫣任由她给自己卸了钗环通了头发,然后才说道:“你也下去休息,这里让若水她们来吧。” 程嫣身边新提上来的四个若字开头的婢女分别是若叶、若水、若锦、若月。 素兰笑着:“奴婢不像素梅她们身上还有很多事情。奴婢只要把郡主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就好了。” 程嫣也笑了:“你别想得太好了,今后少不了你忙的时候。恐怕到时候你都顾不得到我眼前来晃了。” 主仆两个又说笑了几句,才去歇下。 素兰安排了若叶值夜,才回了自己住的厢房。 刘勇是第二天上午回的芷园。 他一回来就匆匆的来见程嫣:“我昨天……” 程嫣摇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昨日我问过你的小厮。说是榆树胡同来报信,将军才走的。我想着应该是榆树胡同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将军这是处理好了吗?” 刘勇还是有些愧疚,说道:“是阿爹身体不好,已经请过大夫看过了,也吃了药。今后要好好将养就是了。” “那我这里还有支百年的老参。也不知道是否用得上。不如让大夫看看再用?” “我这里也有。你的还是留着吧。”刘勇笑得有些勉强。 他的家底还是要薄一些。虽说如今是两郡之主金银不缺。但是像好的药材或是其他的一些珠宝之类的就不多了。毕竟这些东西多是有价无市,有钱不一定买得到的东西。 可是刚刚成亲还不到四五日就从妻子手里拿根百年老参也太没面子了些。毕竟阿爹只是拉肚子,又不是什么大病,只要保养保养,用不到什么人参。 程嫣却看出了他的勉强,笑笑没再说什么。转头却还是让素兰派人把人参给送了过去。 夫妻两个就这么的在芷园住了七八日。刘勇已经开始命人打点回下邳的行装。程琅突然来拜访。 他是为了他和刘阿满婚礼的事情来的。帮着刘勇筹办婚礼的时候,他也在旁边知道了很多习俗和禁忌。按照道理来讲,刘阿满这头应是程嫣留下来安排婚事最为适宜。毕竟长嫂如母。 可程琅是自己知道自己事。他自从知道在婚事筹备过程中是有很多事情是可以让夫妻互相借运的时候就开始睡不着了。程嫣可是知道他真实身世并且恨不得他死的。这要是把筹备的事宜交到程嫣手上,程琅觉得自己可能就活不了几年了。 所以他这次来非常委婉的提出了他的希望。但是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在为刘勇的面子着想的话。 刘勇想了又想,觉得他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又想到杨丽华掌家理事的能力,又想着程嫣和他早些去下邳也好,遂点头答应了下来。 程琅这才松了一口气。 155路上 素梅前来向程嫣禀报事情的结果:“城隍的能力确实不容小窥。没想到连程家族老当中都有他们的人。把事情跟程琅一说,程琅果然慌了。今日找将军说不定就是说的这个事情。” 程嫣笑着问她:“这次城隍收了咱们多少银子?” 说到这个素梅也有点奇怪:“城隍没收银子。” “哦?城隍还有不收银子的时候吗?” “他们说他们只卖消息。这次又不是卖消息给咱们,收银子这就是破坏了规矩。所以不能收银子。” 程嫣有点惊异,城隍不是有名的死要钱吗?今日这是怎么了,居然送到手的银子都不要。 不过想想程嫣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别人挣不挣银子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遂把这些都丢到了脑后。 果然,时间不长刘勇就派了护卫来通知程嫣打点行装。要她一起到下邳去。 接到了刘勇的通知,程嫣很快就让婢女们动了起来。因为是早有准备,两日里果然打点好了行装。 真定王府并昌城郡主对于程嫣要随着刘勇到下邳去的事情早有准备,所以也没有什么。大家对于程嫣都只是嘱咐了又嘱咐,然后吩咐素梅她们照顾好程嫣也就罢了。 因着想到小侄女的满月礼程嫣恐怕不能赶回来,因此她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给王昕楠送了过去。 王昕楠因为还在坐月子,两人也不好多说。程嫣又保证了到时一定要赶回来给小侄女过百日,才将将走出了程宅。 出了程府的正大门,回身望着“程宅”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太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程嫣幽幽地叹了口气。她是真的要离开了。不知怎的,今日的心情反倒比出嫁那日还要复杂。 素兰在边上叫了两次,程嫣才登上马车离开。 十月二十九,刘勇带着新婚妻子启程回了下邳。而刘老爹、刘阿满并杨丽华都留在了他在榆树胡同的宅子里。 这次同他们一同回下邳的还有刘勇那些前来真定参加婚礼的刘氏族亲。他们之所以参加完仪式后没有返回下邳而是留在了真定城无非是为了和真定王刘远多亲近亲近。 这些族亲里边在大夏灭亡的时候还有爵位的只有一位老太爷。他勉强还有一个县公的爵位。而今大夏灭亡了这么多年,他的爵位就算想传承下去都不太可能。所以老人家都已经快八十的高龄还是不敢死。他是担心等他死了,刘家没有能够自己挣个爵位的人,他们刘家就彻底没落了。这次刘勇能够娶到真定王的外甥女让老太爷看到了希望。而且这个外甥女还得了更始帝封赦的爵位更让老太爷觉得荣光。 只是他的年纪太大,不敢过于舟车劳顿,所以没有亲至真定。但是他的嫡长孙带着他的书信面见了真定王。让下邳这支刘家和真定王重新走动起来。 所以这些族亲这些日子就住在真定王府里边攀亲攀的不亦乐乎。 等刘勇说道要启程回下邳,他们当中还有人嫌弃刘勇走的太早了,应该再呆上两个月才对。等刘勇说如果他们不走也随他们,自己是不会改变行程的时候才有些慌慌忙忙的收拾了东西。 就这,他们还是从真定王府搜刮了不少的仪程。 所以一路上,马车快有二十多辆,浩浩荡荡的。 沿途护卫的人除了刘勇带来的护卫以外就是程嫣的仪仗。 素竹按着程嫣的吩咐,已经从真定王府里边又抽调了一百精兵编了进来。刘汕怕有刘勇熟悉的人,还特意从别处调的精兵。这新凑成的两百人成为了程嫣身边明面上的护卫队伍。 而转成暗部的人已经分批化名潜入了下邳怀远等地。在甘州战场的人留下的想办法补充,要回来的已经开始陆续换防回来。 算起来程嫣身边也有了三百多人的力量。 刘勇带来的人也有两曲人。而且为了机动性强,都是带的骑兵。这一大队人汇集起来绵延又两里地。 程嫣的车驾在第二辆。第一辆应该是刘勇的车驾。不过他自己并没有在马车里边,而是骑马走在程嫣的车架旁。 到了中午生火做饭的时候,刘勇想到当初他们去打猎,程嫣的骑术是相当不错,遂问道:“你一会儿要不要出来骑骑马?省得待在马车里边气闷。” 程嫣很有些意动。只是想到后边的那么多马车里边跟着的刘勇的族人,她就摇了摇头。她可不想有什么不好的消息通过这些人的嘴传了回去。就算她不介意,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刘勇见了也不勉强。其实他更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小娘子,不要给自己惹太多麻烦。程嫣这样的知情知趣让他很开心。 众人吃了简单的饭食。就继续启程。因为有马车的耽搁,他们连续行了五日才算入了下邳郡的范围。如今已经是冬月了。虽说还没有落雪,可是天已经很冷。程嫣就愈发的窝在马车里边不愿意出来。她其实是有些怕冷的。 等进了下邳,立刻开始有人接应。 接他们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粗壮汉子。那汉子坐在马上,让程嫣深深的疑惑那马怎么还没被他一座小山似的身形给压趴下。 刘勇只是简单的给程嫣介绍了一下,说这个如同小山一般的汉子叫郑甸就不再说别的了。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妻子介绍给自己的属下认识。 可是郑甸再是一个憨货也不是一个完全没脑子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马车里边的小美人就是刘勇新娶的妻子惠敏郡主程嫣。 看到一个娇滴滴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娘子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郑甸忍不住跟自己的属下悄声嘀咕:“我说将军怎么愿意把杨娘子贬成妾室也要娶了这位程娘子。亏我以前还以为他是看中真定王府的势力想投靠过去才找了这么个门路。等见到了真人我才知道,原来将军也是个好颜色的。这小娘子要不是这么漂亮我才不相信他会甘心娶进门呢。” 属下听了忍不住问道:“不是听说给休了吗?” 郑甸大手一挥:“他就那么一说你也信。要是我肯定舍不得休了。” 156府邸 属下嘿嘿笑着着,说不出有多么猥琐。 郑甸一巴掌拍在属下的后脑勺上;“你小子想什么呢?” 属下继续嘿嘿:“那位杨娘子可是没跟回来,留在真定城了。” 郑甸又是一巴掌拍上去:“你个蠢货!要是我也要一个带回来一个留在真定城。你想啊,这两个谁大谁小还不好说呢。这要是放在一起引得老房子着火可怎么办?” 属下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两个人就蹲在那边一起嘿嘿嘿。 郑甸可没想到他随意的两句闲话在下午就传到了程嫣的耳朵里了。 程嫣听了素梅的禀报,看着素梅愤愤不平的样子,有些好笑的说道:“随他去吧。你能堵了一个人的嘴,堵了十个百个人的嘴。难道你还能堵了全天下的人的嘴吗?早在当日我已经料到今天的情况了。要是怕我就不做了。” 素梅虽说听了命令不去管他。可是怎么都觉得有些愤愤不平的,想到最后,她还是找到二十,让二十偷空给了郑甸的马前蹄一下子,让郑甸差点没栽个狗吃屎。没有想到郑甸虽说身材壮硕成了一座肉山,身体还是很灵活的。他一个鹞子翻身就从栽倒的马背上跃了下来,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地上。 反倒是他后边跟着的人嘞马不及,差点被甩下来。 郑甸把马前前后后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很是疑惑的重新上马。 他想着可能是马不小心踩到什么上了才会有失了前蹄的事情发生,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自从十九之后,程嫣身边只有二十一个暗卫在。因为她已经成亲,所以身边还是用女暗卫更方便一些。但是暗卫营一时没有合适的女暗卫。程嫣也不想身边再多个陌生人,就没再强求。所以如今她身边就只一个二十。 为了避免更多的人知道二十的身份,程嫣干脆依着跟着她的婢女的名字,给二十改了个名字叫若柳。别人见了最多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婢女。 等进了下邳城,到了刘勇如今居住的将军府。程嫣扶着素兰下了马车,开始大量将军府的陈设。 可以看得出这个将军府应该是下邳城里比较好的一个宅院了。但是下邳曾经经过几次易手,这座府邸也应该遭到过抢劫,除了必要的家具以外到处是空荡荡的。 刘勇看着程嫣站在轿厅里边打量着四周,怕程嫣嫌弃,只能是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这宅院应该算是下邳城里最大的宅院了。只是里边被赤眉老儿的人打劫过才显得空空荡荡的。 我平时多在县衙里边。这里就是个睡觉的地方。不过以后这里就应该是咱们的家了。你看看要怎么布置。缺什么和我说,我让人给你置办。” 程嫣笑着回他:“将军不用担心,我省的的。” 刘勇就亲自带着她往里边走。 这个院子只有四进。比程谨如今在真定王府边上的程宅还少了一进。在程嫣这种自小在真定王府住惯了的人来看确实小了点。但是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管是正院还是客院,不管是正房还是厢房抑或是倒座还是碧纱橱,一应俱全。 让程嫣比较惊喜的是正院的正房后边还有一间小小的浴间。院子的正中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在花园的一角上有一个小小的花房。应该是原来的主人为了怕把花冻着特意盖得。 以后要是在这里长居程嫣觉得她还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但是就像是刘勇说的。可以看出这个房子曾经被洗劫的够干净。 真定较冷。出了高高矮矮的塌几以外,有些人家也会盘那种下边能够烧火的火炕。 这个房子的正房应该原来是有火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赤眉军把炕给砸了,正室里边的墙上还有一些痕迹在。 而如今,刘勇许是没有心思去布置,很多屋子都是空的。只有常用的几间屋子里边摆上了架子或是案几或是床榻。 看着程嫣越来越紧蹙的眉头,刘勇也觉得这样确实有点过分了。 时下的婚俗,女方的嫁妆要能够把新房的院子摆放的满满堂堂才算是体面。 所以一般是订婚后一两年才会成亲,就是为了给女方准备嫁妆的时间。毕竟房子有大有小,这个打家具也要个尺寸。 只是他们订婚之后他一直忙着打仗。很多时候都是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不太可能考虑到成亲之后把家安顿在什么地方。 他甚至想过是不是干脆一点就把家安在榆树胡同算了。 后来他夺回了下邳,才想到要把家安置在下邳。 这个房子就是在他们夺回下邳后挑选的最好的一间无主的房子稍稍整饬而成的。 他也曾经想过是不是把家好好布置一番,这样也好看一些。是那些刘氏族人跟他说不如让郡主来了以后再布置。反正女方本来就是要出嫁妆的。 他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完全忘了真定王跟他说过真定王府支援他的东西都算在了给程嫣的嫁妆里边的事情。 今天带着程嫣在府里前前后后逛了一圈,说到要布置屋子他猛然想起来这个事情,才有了那句“缺什么和我说,我让人给你置办。” 早知道最终还是要置办,他真的不如不听那些族亲的,早点把屋子布置一番的。 等人真的来了,他才发现好像程嫣带来的这些人都安顿不下。此时的后悔就别提了。 想想,刘勇主动牵住了程嫣的手:“这个宅子如今真的挺难住人的。要不你先跟我到县衙住上一段时间。等宅子整饬好以后我们再搬回来如何。” 这个时候程嫣当然不能不给刘勇面子,顺从的点了点头,就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又原路走了出去。 两人到了县衙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县衙的厨娘显然是没有想到将军这个时候还会过来。在问过之后才匆匆去备饭。 两个人简单的吃了一些,刘勇跟程嫣交代明天会安排她认识一些人,就到前边处理他的事物去了。 这个时候,程嫣才有工夫关心自己带来的人。 这个时候素梅、素竹、素菊三个并立夏都跟着郑甸去安顿他们带来的人,只有素兰跟在身边。 程嫣就问素兰可曾吃过。 素兰摇头:“郡主放心,我们的饭食厨房都送过来。是我看着郡主身边不能没人伺候,才让若云她们先去吃了。一会儿她们会来换奴婢的。” 程嫣这才放下心来。 157一日 素梅几个是到快傍晚的时候才回来。毕竟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要找刘勇留下的人解决。 看到素梅气鼓鼓的样子,程嫣不由有些奇怪,问素竹:“她这是怎么了?好像从没看到她这个样子。这是被气到了不成?” 素竹和素菊就捂着嘴笑。直到素梅被气得跺脚,素竹才说道:“她是跟那个叫郑甸的将军杠上了。” 素菊跟着解释:“那位郑将军是个憨人,很多事情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带拐弯的。素梅姐姐找他商量事情,郑将军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将军不是这么交代的,不可以。不管素梅姐姐说什么,只要是和将军说的稍微有点出入,就会被这句话给挡回来。” 素竹又补充道:“就算素梅姐姐跟他说其实我们说的和将军说的是一回事,人家也不听。反反复复还是只有那么一句话。最多再加上一句:你说的我不懂。素梅姐姐这不就被气到了。” 素梅不服气地嘟哝:“我怎么知道他居然能蠢成这个样子。我都怀疑他生下来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带脑子。” 素竹和素菊一齐捂了嘴笑。素菊糗她:“既然知道他没脑子,你干什么还是总找他。他身边有个小校不是挺灵活的,几句话就帮你把事情办妥了。” “我就是气不过而已。” 素梅嘟嘴。她其实就是想找个茬跟他吵架。谁让他居然敢拿小娘子开玩笑的。路上那一次没摔到他,她总是不甘心。 不过这个事情郡主已经不让追究了。她就不好再说她和若柳(二十)在路上算计郑甸的事情了。 程嫣对这个事情一笑而过,也没有介意。 第二天大早上的,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甚或是伍辰、经泰这种幕僚都是早早的等在了县衙前院的正厅里边。一时间众人把不大的正厅挤得满满当当的。正是因为这样大家干脆都没坐下,而是站在正厅里边等着。 早晨程嫣和刘勇起来后吃过早饭,一起到了县衙的正厅,还是被厅堂里边的人数给吓了一跳。 她可不知道今天居然有这么多人在等着。 刘勇对此也是蹙了蹙眉头。 他昨天只让伍辰通知了少数几个人。想着让程嫣认识一下几个主要的人物就可以了。他没想着让程嫣参与到他的政事当中,自然觉得没有必要让程嫣认识所有人。 但是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显然是够得上资格的全来了。 刘勇看到伍辰眼睛瞄过来,狠狠地瞪过去,责怪他怎么如此不会做事。 伍辰也觉得心里苦。他本来就是只通知了几个人,想着面上不出大问题也就是了。可是有着郑甸大嘴巴,嚷嚷的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早上将军要带着郡主给大家认识。 更过分的是郑甸还说只有将军看重的人才能面见郡主。顿时一大堆的大老粗就围上了他问什么叫将军看重的人。这群人都是带兵的将领,职级一样。伍辰难道能跟他们说将军看重张三不看重李四不成。这一个不好非引起哗变不可。 伍辰只能咬咬牙把所有够得上都尉将军的人全叫上了。武将都来了,也不在乎再多几个文官。没看到像经泰这种从来不参加任何乱七八糟事的人都混在人群里边吗。 刘勇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单独把伍辰拉出来算账,只能是让文武分成两列站好了一一介绍给程嫣。算是让众将都认识了程嫣。 虽说都是粗人,就算是笑得猥琐一些也还算是守规矩。程嫣也就没去计较什么。 但是这么多人里边让程嫣印象最深的就只有三个人,两武一文。 两个武将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前去迎接他们的郑甸,另外一人则是一个叫方丰的。两人都是都尉将军,手下管着一营的兵士。 如今刘勇已经有了三万多人马。所以如今骠骑将军变成了正式的军职。每个骠骑将军手下有三个到五个都尉将军不等。 方丰和郑甸都算是刘寂的手下。只是刘寂已经被更始帝调去,所以这些人目前算是刘勇自己管着。 郑甸很明显是一个勇武鲁直之人,说直白一点就是脑子不太转弯。而方丰和郑甸完全相反,看着一脸的忠厚老实像,却有着一双非常灵活的双眸。程嫣知道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都不可能太过愚钝。 可以看得出方丰和郑甸的关系非常好。郑甸想说什么想做什么的时候方丰都会小心翼翼的提醒他。而郑甸也很听话,方丰不让说的话坚决不说,不让做的事情绝对不做。 另外一个让程嫣注意到的就是经泰。程嫣之所以注意到经泰倒不是因为经泰的鹤发童颜,而是他仿佛被一双迷雾笼罩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天赋秉异,程嫣觉得很多时候自己都可以看透人心。可是她看经泰好像是看到了一层迷雾。经泰是被笼罩在这层迷雾当中的。她没有办法知道经泰想些什么,也没有办法知道他对她的观感。 而经泰却是除了伍辰之外刘勇的另外一个幕僚。这让程嫣一点也不敢忽略经泰。 之前,她和哥哥聊过,刘勇之所以能够出其不意占了荥阳又能毫不留恋的退出。一定是有位高人在他背后指点。可是他们都不觉得这个人会是伍辰。 今天,她才知道刘勇身边居然还有个经泰。这位经泰先生是不是就是她和哥哥推测的那个人呢?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程嫣对经泰先生尤为的客气。 经泰笑眯眯的回礼,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见完了众人,程嫣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刘勇也就让大家散去了。 下午,他要带着程嫣到刘氏宗族去。而且他们要在刘氏宗族住个几天。等程嫣在择定的吉日上了族谱之后再回来。 回到后宅,在等着婢女们摆饭的空档,刘勇有些歉意的对她说:“阿嫣,让你住在县衙真是委屈你了。之前多数时候都是和兵士们住在兵营里边,所以没有留意过这些事情。我身边多是伍先生帮我处理一些琐事。可他一个大男人,也注意不到这些琐事。就算注意到了,很多人也不好管。也就一直这样了。如今你可都要帮我管起来才是。” 程嫣笑着回应:“将军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将军失望就是。” 158庄子 刘家族人的聚居之地并不在下邳城内。而是在距离下邳城五十里地的一个庄子。 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地。第一代被分家出来的刘氏庶子在这里筑屋定居。后来刘家各代被分家出来的庶子都来了这里定居。人多了也就形成了一个村落。到了后来,刘氏子弟的爵位传到后边越来越低,城中的府邸因为越制被官府收了回去,刘氏嫡支的人就也搬了过来。代代繁衍,人越来越多,由村子就变成了庄子。因为这一支第一代被封为长宁王。所以刘氏族人就把这个庄子叫做长宁庄。 刘勇小的时候自然也是在这里长大的。只是刘家本就家贫。又没有人再留在庄子上,刘家的宅子早就倒得不能住人了。 到了庄子上,刘勇借住到了族长的家里。而族长带着全家老少到了别人家去借住。 就是这样,素梅素兰四个看着都皱着眉头。就算跟着郡主在甘州的时候,他们也没让郡主住过这么差的地方。 他们是申正过了才到的庄子上。冬日天本就黑的早,到了酉初天色已经开始变暗。等跟着刘勇拜访完几个族老回来,看到四个婢女带着一堆人聚在那里,程嫣忍不住奇怪。上去问她们:“这是怎么了?怎么还不收拾。这要是天黑下来你们没地方住可别怪我。” 梅兰竹菊四个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的。最终还是素兰站出来对程嫣说道:“郡主,这里的也未免太差了。奴婢们担心郡主和将军休息不好,才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 程嫣借着还有些亮的天光四下打量了一番,说道:“我看还好啊。” 素菊咬咬唇,上前一步:“郡主,您看的是院子里边。这屋子里……”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 程嫣叹口气:“怪不得圣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呢。你们几个跟着我住惯了真定王府的宽宅大院,就觉得这里住不得人了是不是?” 素竹不服气的反驳:“郡主,奴婢们倒是没什么。可这也太委屈郡主了吧。” “那你们忘了我们跟着行军打仗时候住的是什么地方了?” 素竹却还是想不通:“这又不是行军打仗。” 素梅拉拉素竹的胳膊,她才不情不愿的住了嘴。 程嫣叹了口气,看看梅兰竹菊这几个跟着她时间最久的丫头,又看看一边围着的刚刚从真定王府选上来的几个婢女,说道:“你们要知道如今不止甘州在打仗,天下各处都在打仗。说不定什么时候将军又要上战场。俗话说嫁鸡随鸡,你们既然跟着我到了刘家,就要做好比这过得还差的准备。要是觉得太苦后悔了,现在回真定王府还来得及。” 素梅疾声道:“郡主,我们不是怕苦,是心疼郡主。郡主自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的,如今嫁过来才……”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素兰眼明手快地给捂住了嘴。素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踩得可是刘家的地盘。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她们是不在乎,却怕给郡主招祸。 素梅懊恼的就要跪下请罪。 程嫣一把把素梅拉住,没让她跪下去:“我知道你们一心心疼我。可是我也要告诉你们,这天底下没有不能吃的苦,只有不得不吃的苦。我看这屋子还好,也没像你们说的那么夸张。你们把床榻好好收拾收拾,换上咱们带来的被褥也就是了。我们在这边还要住上几天。等明天天亮了你们再想着怎么的弄得舒适一点也就是了。” 素梅几个不再多说什么,留了素兰和若柳一起在这里陪着程嫣,其他人都各领了差事忙碌了一起。 十几个人忙快一个时辰,总算是在刘勇回来之前把住的地方收拾出来。 刘勇进来的时候,程嫣正在卸钗环通头发。就见一大堆小婢女把程嫣围在中间。有的举着铜镜,有的端着铜盆,有的捧着首饰盒子。素兰正站在程嫣身后,亲手帮她把钗环一点点拿掉,又用篦梳把程嫣长过腰的头发一点点的通开。 成亲这么几日来,刘勇还是第一次看到程嫣卸妆时的样子。在芷园或者是在下邳的县衙,他见到的程嫣要么是已经打扮好的,要么是已经梳洗完毕的。他想,应该是这里的屋子太少,让她没有了单独梳洗的屋子,才不得不在睡房里边梳洗,才会让他见到这个样子的他。 程嫣已经看到了刘勇。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又不方便起来迎接,只能说道:“将军请稍坐一下,我这边很快就好。” 刘勇却对程嫣梳妆的样子很感兴趣。他口中说着:“没关系,你慢慢来。”人却走到捧着首饰匣子的若月身边,翻着她捧的匣子里边的东西。 刘勇一边翻看一边问着:“这个是什么?” 若月抬起眼皮悄悄瞄了一眼程嫣,看到她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景,才屈了屈膝,小声说:“这是金丝鸾凤钗。” 刘勇拿起这钗子看了看,又放回去,拿起另外一个问:“这又是什么?” “这是珍珠芙蓉花细。” “哦。”刘勇又丢回去,就想拿起第三个。 若月看着刘勇的动作眼皮直跳。她是管着首饰的。这些首饰要是被将军这么重手重脚的给丢坏了,素兰姐姐还能去找将军算账不成?到时候肯定是她的责任,说不定还要因为这个挨罚。 她不敢让刘勇再拿第三个,瞅着个机会冲着刘勇屈了屈身,就转到了另一侧。 而素兰正好就给程嫣通完了头发,把篦梳丢进了首饰匣子里边。 若月就把首饰匣子合上了。这“砰”地一声响就像是一个开关打开,屋子里边候着的婢女都动了起来。 若月和捧着铜镜的若雨退后,捧着铜盆和帕子的人上来。等素兰服侍着程嫣静了面,就有捧着香膏子的上来。然后铜镜再上前……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众多的人都围着程嫣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却谁也不会撞到谁。该谁上该谁退后有条不紊恰恰好。 刘勇在一旁看着是叹为观止。 159族谱 等程嫣收拾完了,婢女们退下去。就有人再次端着铜盆进来。 刘勇认得端着铜盆的婢女叫若雨,她和另外一个叫若娟的自从他和程嫣成亲以后就开始服侍他梳洗。 程嫣笑着催促刘勇:“这里简陋,没办法沐浴。将军好歹梳洗一下。” 刘勇点头,也不用跟在一边的若娟伺候。自己直接就着若雨端着的铜盆把脸洗了一把又简单用帕子擦了擦,再把帕子丢在水里边也就算完了。 若娟和若雨两个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端着铜盆就下去了。这个时候其他人已经手快脚快的将夫妻两个的被褥都收拾好,幔帐支好,也退了下去。 刘勇才拉着程嫣歇下。 一夜无话。 第二天程嫣怕有人来拜访,很早就起来梳妆打扮。果然早饭才吃了一半,素梅就来报说有刘氏的族人过来了。程嫣叹口气,看着桌上的吃食也没了胃口, 她问素梅:“可问过他们有没有吃早饭。没吃的话就要厨娘送点过去。” “一惊问过了,说是吃完了过来的。” 程嫣点头,用绢帕擦了嘴角,让人把东西撤下去,才对素梅说:“我们到前厅见客吧。” 这族长的院子一共也才三进,并没有什么内院外院的分法。而她和刘勇住在了第二进的正房里。昨日程嫣看了,深觉得不方便。她不想在自己的睡房里边待客,只得和刘勇商量了,让刘勇另寻地方见族人。她在正厅只接待女眷。 刘勇对这样的安排不以为然,可想着也许程嫣出身不同,有些他不知道的忌讳也说不定,就同意下来。 是以一大早晨的刘勇已经不在这里了。 程嫣也不管刘勇到底去 、了哪里。只带着素梅素兰两个到了前边待客。 一大早就来拜访的是县公的孙媳带着她自己的儿媳妇并两个妯娌,一行四人。 虽说是孙媳妇,可到了刘勇这头按照辈分还算是刘勇的叔母。 程嫣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三个中年妇人端坐在那边,一个年轻点的妇人立在其中一人的后边。 程嫣知道这人恐怕就是素兰特意提到的刘氏县公的孙媳妇了。 说起来程嫣还是挺羡慕这个老人家的。毕竟如今人活七十就已经是高寿了。而老人家看样子说不定能够活过八十岁。 县公的孙媳妇姓岳,她的儿媳是她娘家侄女小岳氏。另外两个妯娌则一个姓李,一个姓杨。 几人看到程嫣进来都稍微欠了欠身子,却没有起身相迎。 程嫣笑了一下,也没有说什么。在主位上坐了就和几个妇人攀谈起来。 三个妇人中的杨氏一口一个侄媳妇怎样怎样,一口一个入了刘家门该如何照顾夫君孝顺父母等等。 程嫣只是笑笑,并不接那个话茬。如果实在是听着不像了,就直接一句话怼回去,让杨氏很是气闷。 终于等到三个妇人告辞。连两个婢女都觉得长舒了一口气,叹一声:“终于是把人给送走了。” 程嫣却是说道:“你看着吧,后边来的人还多着呢。” 果然,接下来的五六天,每天早晨开始一直到入夜,都有人前来拜访。 这些人弄得素菊很是不耐烦,私下里嘟哝:“这些人是不是连饭都不让人吃安生了。” 素兰说她:“你抱怨什么?你又没有陪着郡主宴客。你要是陪着,就算给你吃饭的时间你也吃不下去了。” 素菊马上攀过来八卦着:“那些人来了都说什么了?” 素梅接上:“说什么的都有。给儿子或者夫君求前程的。看着郡主年纪小打听郡主和将军是怎么相处的。居然还有主动上门送妾的。这真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出来的。” 素菊一听就瞪了眼睛:“谁那么不要脸居然还主动上门做妾。” “你别听素梅瞎说。人家是家里没活路了,想把闺女送进来作婢女的。”素兰用胳膊肘拐拐素梅,嫌弃她没事添乱。 素梅不满:“那个话里话外不都是想着给将军做妾吗?什么叫粗通文墨,在书房里边服侍最适宜不过。听听,这连差事都自己选好了。” 素梅这倒是没说谎。素兰也就不多说了。 素菊半天没反应过来,“还能这样的?后来呢?” “都是将军的族人,郡主还真能把人收成婢女不成。自然是婉拒了。” 听到这个素菊松了口气。 素兰就催着素梅,“你在这里歇歇也就罢了。我要回去盯着一点。若锦那几个我实是不放心。” 素梅点头。素兰就回了程嫣那边。 这样就过了有七八天,刘勇才来说上族谱的吉日到了。要她准备好,第二日要祭祖上族谱。 程嫣应下。 等第二天,程嫣着了郡主的礼服,刘勇则是顶盔掼甲。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庄子上的祠堂。 看得出,祠堂是被重新整修过,里边还有着白灰的味道。 在给祖宗敬香后,程嫣随着刘勇行三跪九叩大礼。 等礼毕后,她的名字会被写在刘氏的族谱之上,她就正式的成为了刘家妇。 族长是一个已近天命之年的老者。花白的胡须,整整齐齐的飘在胸前,一股道骨仙风之感。 他含笑看着程嫣和刘勇行礼完毕后,站到了供桌边上的一张横桌旁。那里摆放着族谱和笔墨纸砚等物。 正当族长把毛笔蘸满墨汁,翻到刘勇这支的最后一页上,准备写下程氏嫣的名字的时候,外边突然喧哗起来。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着:“不可以,不可以。” 族长就蹙了眉头。他放下笔,吩咐身边的子侄:“去看看。” 一个小伙子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程嫣看看族长,又看看刘勇。两个人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似乎并不把外边的事情放在心上。程嫣也就不再关心。 工夫不大,小伙子就跑了回来,在族长耳边低语了什么。 程嫣集中注意力,也只听到了“田地”、“不公”的字眼。应该是族里分田地有人不平吧。 族长听了小伙子的话,表情崩裂了一瞬,很快又换上了一张笑脸:“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我们还是先上族谱的为好。” 他说着转了身,重新拿起笔书写族谱上的名字。 很快程嫣的名字被写上了族谱。 160做主 “我们要见将军。” “对我们要见将军!” “见将军有什么用?将军也是刘家人。我们要见郡主。郡主才能为我们做主。” “郡主是个女人她能懂什么?” “那……那我们……” 祠堂外的喧嚣声越来越大。已经能够听清楚外边的人到底在喊什么。 程嫣疑惑的看向刘勇。只见刘勇也是一脸疑惑的看向族长。 族长此时的脸色涨得青紫。他忙不迭地解释:“是族里有地痞在闹事,没什么,没什么。将军和郡主稍坐,我马上让人把他们赶走。绝对不会扰了将军和郡主的清静。” 说完,他马上催着那个小伙子出去。 小伙子又跑了出去。祠堂里边有两个族老也一先一后的跟了出去。 外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喧嚣声又起。 这次可能是闹事的那些人离着祠堂更近了一些,听起来声音更大了。 “刘勇,你出来。” “刘勇你出来,你做的缩头乌龟不成!” “出来……” 刘勇看到如今都已经喊上自己的名字了,当然要出去看看。 程嫣看到刘勇已经要出祠堂了自然是跟上。 今天他们这边祭奠上族谱,不管是刘勇的侍卫还是她身边的婢女,都没有跟进祠堂而是在外边候着。他们自然不会参与到刘家的家族事务中去。 族长一看两个人都要出去,忙又上来要拦住。还示意边上其他的族老一起把两个人拦在祠堂里。 可刘勇毕竟是马上的将军,如何是几个老头子拦得住的。 总算他还记得这些人都是自己的长辈,没有用什么蛮力,只用巧劲把人震开而已。 程嫣身为女子,身份又尊贵,自然是没人会来抓着她。于是她也就顺理的跟着刘勇走出了祠堂。 看到他们二人从祠堂出来,被刘氏族人拦在远处的一大帮汉子立刻更加鼓噪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瞬时那些汉子们刷刷的全都跪倒在地,高喊着:“将军为我们做主啊!” “请将军做主!” “做主……” 刘勇三两步走到这些人面前,俯身搀起最前边一位年纪最大的老人家,又高喊:“大伙儿都起来吧!你们这样跪着也不说什么事情,我也没办法帮你们做主。” 那群汉子却不起来,只是磕头不止,嘴里高呼着青天大老爷之类的话。 刘勇就无奈地看向被他搀扶起来的那位老人家。 老人家抹了一把眼泪:“将军你也别怪大家伙。我们这是实在没办法了,又不知道该找谁去伸冤。知道您回来祭祖才赶过来。要是您不给我们做主,我们今天就要撞死在刘氏的宗祠前边。” 刘勇只能是耐着性子的跟老者说:“老人家,您这样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给大家伙做主。您不如先让大伙儿起来,然后把事情好好跟我说道说道。您看怎么样?” 他也看出来了,这位老者应该就是带头的。只要这位老者发话,那些人自然会听从。 他虽说带来了很多侍卫。可这里是他的治下。百姓找到他做主是应当应分的。侍卫自然不会胡乱插手。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就跟您说道说道。您也给我们大伙儿评评理,看看我们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刘勇就回头找人。 程嫣早在边上把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这是要找个地方要和老人家详谈。已经让素梅安排人去把祠堂边上的房子收拾了出来。 看到刘勇回头,她自然而然的上前一步,轻轻推了推刘勇的胳膊:“将军,我已经让人把祠堂边上的厢房收拾出来了。要不请老人家到那里坐坐吧。” 刘勇点头,就跟老人家商量着。 老人家抬头看看祠堂边上的厢房,想着反正这也不远。有什么事情只要喊上一声,这些汉子自然会冲进来,也就点了头。 老人家一点头,若叶和若锦就上前一边一个,接手了刘勇的事情,搀扶着老人家向厢房走去。 程嫣自然是跟在刘勇身后一起进了厢房。 那帮跪着的汉子都从地上爬了起来。就有两个汉子闯过了刘家人的阻拦,要跟进去。 刘家人自然是不让,双方又鼓噪起来。刘勇回头看了一下,直接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那两个汉子就拽拽自己被刘家人扯歪的衣裳,走了进去。 看到他们跟进去了,刘家的族长和几个族老纷纷跟上,还有刘家几个后生也上来跟了进去。 祠堂边上的厢房原本是预备给祭拜祖先的人休息的,所以修建的本来就不是很宽敞。这么一下子十好几个人涌进去,都没了坐的地方。 大家干脆都站在那里谁也没坐。 刘勇这才问老人家:“老人家,你们这么多人前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如今可以说了。” 老人家听到这话,又开始抹起眼泪。 跟他同来的一个汉子忍不住插嘴说道:“将军,还是我来说吧。我们也是长宁庄的人。不过我们不姓刘而是姓陈。……” 原来长宁庄在叫长宁庄之前曾经叫陈家庄。庄子上一共百十来户人家。大部分姓刘。可是还有二十来户是祖居在这里的陈氏后人。 陈氏人丁不旺,只能看着刘氏把庄子改了名字,看着刘氏族人越聚越多。但是百多年来两姓比邻而居倒也没闹出过什么问题。 前边赤眉军占了下邳,因为长宁庄是刘氏族居之地,为了寻找刘勇的亲人可是没少来祸害,陈氏也跟着刘氏吃了很大的苦头。 等刘勇回来自然是要补偿自己的族人。于是把从赤眉军手里夺来的东西赏赐了刘氏族人不少。又把赤眉军夺走的田地又还了回来。 “……要说那些金银珠宝的不给我们我们也不说什么。最多只能说说将军您只惦记着您的族人忘了我们这些乡里乡亲的。这也没什么。谁让我们不姓刘呢。 可那些田地全都给了你们刘氏就说不过去了吧!那可是我们祖祖辈辈赖以为生的田地,如今回来了却不是我们的了。将军准备让我们这二十多户人家靠着什么活?看着自家的女人天天面黄肌瘦的,看着自家的崽子饿得哇哇哭。我们是什么滋味。” 那汉子说着还用拳头敲了敲胸膛。 “我们空有把子力气却没地种。将军是准备让我们落草为寇不成!” 161时限 那句“将军准备让我们落草为寇不成”说得满腔的悲愤。那汉子瞪着在场的刘氏宗族的族老。这里边就有族长,还有刘氏唯一在世的老县公的长子和长孙。 刘勇虽说收复下邳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可是毕竟还没有完全荡平那些四散了的赤眉军。所以他很是忌讳有什么人跟他说“落草为寇”。 听了这话,他也不再装着和蔼可亲,把平时在众将面前的威势拿了出来。 那汉子就被刘勇这突变的气势给吓了一跳,自觉自己有点腿软。可想到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和饿的已经起不来床的老爹老娘,那汉子还是强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刘勇就又瞪向了刘氏的族人。 刘氏族人早就不服了。而且他们觉得刘勇是他们的族人,小的时候还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不可能不顾着刘家。所以他们对于刘勇凶狠的眼神就不怎么怕。 看到刘勇一个眼神瞪过来,立刻就有个中年人开口:“大侄子……” 刘勇眼睛瞪得更圆了。 总算旁边有聪明会看眼色的,忙拉拉那人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叫将军。” 那中年人还有点不服气,觉得刘勇就应该叫自己一声族叔,自己叫大侄子怎么就错了。 可再看向刘勇的眼神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改了口:“大……将军啊!你可别听这人瞎说。我们都不认识他,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是我们长宁庄的人。今天特意跑来捣乱的。再说了,您从赤眉军那边夺回来的田地我们可是按着地契是谁家的还给谁家了。这些族里可是都有记录,根本不会错。怎么就说我们占了陈家的田地了!” 刘勇喝问道:“这么说你们没有占陈家的田地?” “自是没有。”那中年人说的很肯定。 旁边的人又给他补充:“我们不仅没占陈家的田地,看到有没主的田地还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主动送给了陈家。” 那头陈家的老者已经哭开了,哭陈家的列祖列宗,哭大夏的开国皇帝夏高祖刘奕,还哭夏殇帝,说有如此子孙怪不得亡了国呢。 这么一哭可就有点犯忌讳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这是又打脸又揭短啊。 另外两个陈家的汉子干脆也不求刘勇了,喊开了郡主,要程嫣早日看清楚刘勇的嘴脸别被他给骗了。 要不是若柳跟了进来,挡住了两个汉子,还真让这两个汉子冲到程嫣面前了。 刘勇现在的脸就已经像黑锅底了。只是这里边的人一边是他的族亲,一边是他的乡亲。光这么听听觉得双方都有理,根本不是一时间能够下决断的。 程嫣想了一下,就轻移莲步悄悄走到刘勇的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刘勇这才神色稍霁。 他先是走到还在被若叶和若锦搀扶着的老丈面前拱手为礼:“老人家。今天你们两边一人一句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也分不清孰是孰非。”他抬手制止了老人家将要出口的辩解,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蔼可亲,“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话总也要容我派人去查证一番才是。而且我这两天并不会离开长宁庄。等过两日我的人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查清楚了,我们再去请您过来,给你们陈家一个交代如何?” 老人家就看向了跟着他进来的两个汉子。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汉子就微不可见的点了头。老者就答应道:“那将军总要给老头子一个时间。等你查个一年半载的,我们饿都饿死了。你也不用费那劲了。” 刘勇沉吟了一下,回答道:“老人家,我们就以三日为限如何?三日后还在这里,我给你们一个交代。” 老人家咬了咬牙点头:“好,我们就姑且信你一次。” 刘勇看他表态了,这才让若柳放开那两个汉子。 两个汉子一人被若柳拽住了一只手腕,是挣不脱也拖不动她。此时被放开,都不约而同的甩了甩手腕。 刘勇就让人送他们三人出去。这个时候才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过来接手若叶和若锦,把老人家给搀扶了出去。 刘勇看了一圈还留在厢房里边的人,就扭头看向程嫣。 程嫣知道刘勇这是不想让她知道刘氏宗族的一些丑事,在刘勇开口之前向他屈膝行礼:“将军,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 刘勇有些不好意思,亲手把程嫣扶起来,压低声音:“委屈你了。” 程嫣轻轻摇头,转身带着若叶若锦若柳三个就出了厢房。 素兰带着众人等在外边,看到程嫣出来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程嫣看看周围还围着探头探脑的刘氏族人,轻声说:“我们先回去。” 素兰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问什么。屈膝应下就去安排车驾。 很快他们就回了暂住的宅子。 程嫣等把礼服换成了常服才把素梅叫来:“你让人去查查庄子上陈家的人和刘氏的人平日相处的如何可有什么矛盾。还有将军赏赐的那些财物都是如何分配的。查清楚了来回我。记得不要惊动将军的人。” 素梅记下,转身下去安排。 结果出来的很快。 毕竟要查的这些事情都不是秘密,长宁庄上就没人不知道的。 听着素梅的回报程嫣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你说刘氏的人不仅独占了将军所有赏赐的财物,还用种不出什么东西的下等田换了陈氏的上等田?” 素梅也很为刘氏的吃相难看感到不可思议。听到程嫣问了忙说道:“是这样没错。这事不光陈氏这边这么说,就算是刘氏这边也有人承认。而且我们的人到田里都去看过。据说陈氏再这样下去会饿死人。” “我知道了。看将军准备怎么处置吧。” 素梅和素兰纷纷应下,不再说这个事情。 刘勇这天回来的很晚,而且脸上是带着怒容的。很多的事情他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完全查实。因为刘氏族人都已经知道他派人去查了,自然要防备着。让他的人查证起来很困难。可就算是如今已经查实的,已经看出陈氏族人确实被刘氏的人挤兑的快活不下去了。 162解决 想到自己的族人把乡亲挤兑的快活不下去了,刘勇的脸色就不好看。而且这个事情要是直接报到他这里也就罢了。那陈家的人偏偏嚷嚷着什么请郡主做主。请真定王做主。他们把他这个下邳的主人到底放在什么位置。 是以刘勇的脸色直到回来都没有回复过来。还因为洗脸的水太热打翻了若雨捧着的铜盆。 若雨被吓得差点当场就哭了出来。只是她在真定王府被严格训练了几年,规矩已经深刻在骨子里边。 刘勇打翻了铜盆,她丝毫不辩解,立刻跪下请罪。等程嫣在边上说让她下去以后快速地把残局收拾了退下去,连眼泪都没有抹上一下。 刘勇心里多少有点懊恼。他只是心里不痛快想发泄而已。之前他的身边根本就没有婢女服侍。小厮没有这么细心,也皮实,就算被皮鞭子抽一顿都不会怎样。 当然那些曾经服侍过他的小厮或是侍卫也学聪明了。在他生气的时候绝对不会上前。等他发泄完了,把东西砸完了再进来收拾。 可如今…… 但是让他一个将军低头道歉他又拉不下脸子。 程嫣在边上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也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上前的时候就装作是无事发生过一样,也不多问什么。她挥退了所有的婢女,亲自为刘勇更衣。又轻声细语的问他是否要安置。 刘勇也不好再发什么脾气。 两个人就共同安置了。 这一夜,暴风骤雨来得猛烈又猝不及防。仿佛要用这样的方式荡尽一切的尘埃。可暴风骤雨却从不去想娇嫩的花儿是否能够承受。 …… 到了第三日,陈氏的族人又齐齐的聚集到了刘氏祠堂的院子外。 这次可不像上次来的只是一些壮汉子。这次是男女老少齐上阵。连还在吃奶的孩子都被抱了来。 可能他们也清楚刘勇的决定关系着他们陈氏宗族的存亡,没办法在家里等消息吧。 当先打头的三个人还是那天进了厢房向刘勇告状的那位老者加两个中年汉子。 刘氏宗族这次来的反倒很少,除了肯定要到场的族老和说话比较管用的两三个中年人就没别人了。只有几个闲汉蹲在里祠堂院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看热闹。 还好有刘勇带来的侍卫负责维持着秩序,才没有让陈家的人一窝蜂的全都涌到祠堂里边去。 程嫣这次则没有出现。刘勇嘱咐她在住的地方好好休息,她也就没有勉强。 等双方的人都进到了祠堂边的厢房,刘勇居中坐着。刘氏和陈氏的人分左右而立,对峙明显。 刘勇干咳了一声,说了句:“念吧。” 他身后站着的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人就走出来站在厢房的正中间。 这人是这两天从下邳城赶来的刘勇的钱粮师爷,姓冯。是刘勇收复下邳以后收留的人才,在钱粮上边是个好手。 这次的事情刘勇虽然查清了前因后果,可到底该如何分才算公平合理却是每个主意。毕竟不管怎么分永远有人会不满意。他无可奈何之下只有命人从下邳城中叫来了这位冯师爷。 这位冯师爷确实是个人才。他带着人用了一整天时间查清了所有财物的数量,又用半天时间仔细写了一个方案交给刘勇看。 刘勇把方案从头看到尾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他只能是凭借直觉判断冯师爷的方案可行。 所以今天他干脆就把冯师爷带来,让他亲自跟刘陈两家的人解释为什么这样分。 只见冯师爷从袖子中拿出了几张纸展开,清了清嗓子就开始读。 这些纸上前边写的是刘勇在收回下邳后都赏赐了刘家什么东西,送还了多少田产。这些田产的位置、登记、大小、原主人是谁,是怎么的到了赤眉军手里的等等信息一应俱全。毕竟赤眉军的田产也不全是抢来的。还有一些是买的,一些是换的。既然有买来的,这买的就有贵贱之分。还真有不少田产是花了大价钱才买进的。 后边冯师爷就念到了这些财物应该如何分。金银珠宝什么的倒是没有什么说的,本就属于无主之物。倒是田产的划分上。 赤眉军抢来的田产赐还后当然是田归原主。没有原主的才重新分配。那些买来的田产,威逼贱卖的,冯师爷就做主在财物上进行了补齐。那些按照地价卖的甚或是卖的贵了的,冯师爷都把这些田产算成了无主之物重新分配。 具体的分法上边他遵循了尽量一碗水端平的原则,不管你姓什么,只考虑你家几口人,多少劳力,原来有多少田产。让你的田产不会多到种不了,也不会少到饿死人。 这么一来,陈氏的人自然是皆大欢喜,当场就跪下拜谢刘勇的大恩大德。而刘氏族人可就是不那么痛快了。冯师爷这么一分意味着每家每户都要把已经吞进去的东西给吐出来。这个和挖他们的肉也差不了多少了。虽然说整个村子刘氏有八十多户,陈氏只有二十多户。刘氏这么拿出来,平摊到每家每户身上也没有多少。但是善财难舍。 可是在今天之前,刘勇已经把族长和族老叫过来大骂了一通。然后直接把分配方案丢给了他们。告诉他们,财物是一定会按照纸上写的方案重新分过的。由他们去说服每家每户把不该拿的东西吐出来。并且言明:这个事情他们做的了,就继续当他们的族老或是族长。要是做不了就尽早让贤。他刘勇就不相信八十多户人家里边还找不出能够做这个事情的人。 这群族老是看着刘勇长大的。自然知道他是个说到做到的狠人。当然不敢怠慢也不敢敷衍了事。 几个老头一宿没睡,分头把八十多户上下走了个遍。终于让所有的人家都同意了这个方案。 这几个老头也算是掉了半条命。回到家里都是偷偷在被窝里把刘勇从头骂到尾。 就算是这样,第二天正式宣布分配方案,他们还是不敢不来。可人来是来了,却都没什么好脸色。 于是才有了方案念完,一边兴奋的感恩戴德,连万岁都喊了出来。一边寂静无声。 这还不算完,刘勇又亲自盯着他们双方签字画押,让军士跟着一家一家对着单子交割清楚。 把这些处理完,刘勇才带着程嫣回了下邳城。 163天下 回到下邳城,刘勇很快的把精力投入到了他的军务当中。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他的承诺,让人送了三千两银子给程嫣,让程嫣看着怎么样收拾他们的将军府。 程嫣把梅兰竹菊几个叫来,带着他们转了一圈未来的将军府,说了自己的要求,就干脆不管了。 除了素竹因为管着程嫣的护卫稍微轻松一些意外,其他三个人真是一下子忙的团团转。素兰都有些不再顾得上程嫣的日常。若锦四个算是正式开始独立担当起照顾程嫣日常起居的责任。 刘勇则把目光放在了下邳怀远之外。 如今七帝还是七帝,只是南北都打成了一锅粥,实力各不相同。 北六州里边,更始帝算是实力最为强悍的。他如今已经完全占领了朔州,手中握有两州之地。而洪州苏全尊更始帝为主。真定军又已经攻下甘州的大部。相当于更始帝已经控制了北六州里边的四洲之地。只留了德州和淳州给了他的同宗兄弟景初帝和嘉平帝。可以想见当真定军完全控制甘州,就是更始帝要朝着另外两州动手的时机。 而淳州是大夏的旧都所在地。论起关系远近嘉平帝又算是称帝的这些刘氏族人中最正统的一支,也赢得了南方一些州县的支持。算是占了大义。 南方则不像北方这么态势明朗。 燕帝欧阳炎彬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从不主动攻打别人,可是也不允许别人踏进他湖州一步。 另外三个则是完全乱成一团。今天是你和他联合起来打我,明天则是我联合他打你。百姓们天天不用干别的了,里正天天敲着锣来回的喊,今天的皇帝是谁,大家就跑出来换插在门上的龙旗。有的百姓问这个皇帝不是死了吗怎么又要插他的龙旗。里正也不是很明白,就随口说:也许又活了吧。这样的结果就是民生凋敝。很多人开始背井离乡。连下邳和怀远两郡都渐渐有了操着吴侬软语的南人难民。 刘勇有一种感觉,他要是再守着自己的怀远下邳两郡,可能很快天下就没有了他的立锥之地。到那时谁还知道刘勇是谁。 可是不再守着这些地盘,他又该向哪边去打呢?! 刘勇对着天下舆图占了整整三天,还是想不出一个良策。最终他终于是吩咐小厮:“去请武先生和经泰先生来。” 小厮快速地跑了。时间不长伍辰和经泰一前一后的到了书房。 刘勇并没有回身,而是叫两位先生站到他的身边来,对着天下舆图说:“两位先生怎么看?” 伍辰看了看舆图,半天也没明白刘勇想要问的到底是什么。 经泰倒是很快就明白了刘勇的意思。如果刘勇这几天不提,他也要提醒了。可是既然刘勇主动问起了,他就不打算再冒头,尤其是如今伍辰一头雾水的样子他更不可能主动开口说什么。 于是刘勇问了两遍,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回答。 刘勇这才把眼光从舆图上移开,转而在经泰和伍辰两人的脸上来回打转。 伍辰一脸的愁容,经泰的神色和伍辰也差不多少。 刘勇只能是再次问道:“两位先生。如今全天下依然大乱,各地战火不断。不知道两位先生可有何教我?” 伍辰这才恍然大悟刘勇到底想知道什么。他觉得刚刚完全是自己一时间没有想到而已,并不是不懂。而且关于天下大势他已经考虑了很久自然是有一番见解。 “主上。吾认为如今我们关键的是要占领更大的底盘。现如今北六州中只有德州离我们最近,且德州和甘州连年征战不断。只有如今甘州被真定军攻占,德州才终于空出手来。我建议我们应该夺取德州。” 刘勇看着舆图皱眉:“可德州和我们之间还隔着一个甘州。如今甘州还没有完全落到真定军的手中,我们很难借道。而且德州和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远,到时候粮草转运也会是个大问题。” 伍辰窒住。他是一个标准的文人。舆图这种珍贵之物只有刘勇这里有。其他将军的只有在用到的时候才会从刘勇手中得到相应的地图。他的所有计划都是在脑子里边构建的,对于实际情况未免有考虑不周的时候。说直白一点的他可能连纸上谈兵都够不上。纸上谈兵还要对着舆图呢。 所以伍辰老脸一红,就求助般的看向了经泰。经泰这个时候更不能说什么了。他太了解伍辰的个性,他要是这个时候真的直白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伍辰也许一时间会觉得感激。可是时间一长他一定会认为是自己要故意压他一头。 这样的事情前边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了。经泰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学聪明了。 刘勇果然顺着伍辰的目光看向了经泰。实际上,他根本不指望伍辰能够想出什么绝妙的计策。因为他也知道伍辰的长处不在此。让伍辰先说无非是为了抛砖引玉而已。 可是经泰竟然避开了他的目光。 只见经泰深深一躬到底:“主上,您问得太突然。而且如此完整的天下舆图泰也是第一次见。一时间无法说出什么好的建议,还请主上见谅。” 经泰如此说刘勇能说什么。他说的理由也是正当。毕竟天下舆图真不是一般人能够见到的。经泰出身乡野,没见过才是正常。 若是经泰今日就能提出很好的建议。刘勇说不得又要怀疑他的出身了。 既然如此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刘勇决定还是到军营去看看。 想到这里他就邀请两位先生同去。伍辰自是很高兴,经泰却摇了头:“主上,泰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全的天下舆图,想留在书房一观,不知是否可行?” 刘勇想到经泰也许是因为刚刚问他建议无法回答出来而感到羞愧,所以才会如此一说,当下十分高兴的答应下来。 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临走的时候吩咐小厮,只要经泰先生在书房,就要不错眼地盯牢。无论经泰先生在书房做了什么,回来后都要向他汇报。 小厮恭敬的应下,刘勇才放心的走了。他倒是不怕经泰在他的书房乱翻,因为他的书房本就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只是习惯性的怀疑而已。 164对弈 经泰只在书房待了一个时辰不到就离开了。这中间,他连脚步都没有挪动一下,只是站在那里昂着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巨幅舆图。 后来大概是站累了,他就原地坐下,依旧是昂头看着舆图。 小厮看他看得开始无聊的打哈欠。甚至是还多嘴的问了一句: “先生您在看什么啊?” “看天下。” 余下再无话。 小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的什么时候睡着的。还是经泰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拍醒:“醒醒,别睡了,我要走了。你也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吧,不用看着我了。” 小厮看了看沙漏,时辰刚刚过去三刻钟,也就揉着眼睛站起来:“先生,您不要再看看了吗?” 经泰先生摇头:“看够了,不用看了。将来我更希望可以用脚去看看这个天下。” 什么叫用脚去看?小厮挠着头,看着经泰先生离开。 经泰是孤身一人。由于他的性子太过随性,经常把自己给走丢,然后让刘勇找不到人。所以后来刘勇干脆把经泰的住处安排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方便他找人。 所以经泰如今也是住在县衙里。 虽然他在县衙里边已经住了一段时间,可是还是觉得这每条道路长得都一样。 走着走着,经泰又把自己给走丢了。县衙里这么多的屋子,每间屋子都是一模一样的。而屋子的门口又不挂个牌子说明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怎么认得出。 各个院子上边倒是有名字。可这些名字一来是他压根没去记过,二来是他不习惯抬头,都没留意到。 所以经泰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找不到回自己屋子的路是他的错。反正到了吃饭的时候,总会有人过来把他捡回去的。所以他也就不用担心什么。 这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个凉亭。此时是冬季,可今日的天气并不是很冷。所以凉亭四周垂下来的厚厚的帐幔被拢在一起,露出了凉亭里边的布置。 不大的凉亭里边摆放了一张画案,还有一张可供两个人坐卧的坐塌。坐塌的中间有一个矮桌。矮桌上好像还摆着一个棋盘。更让经泰惊喜的则是棋盘上还有棋子。 难道还有残局不成? 经泰是个好棋之人,看到了残局是走不动的那种。他想着反正这里是县衙,也许是哪个同僚摆的残局,也就不再犹豫,走上凉亭,直接坐在了坐塌上边开始研究桌子上的残局。 这残局研究的久了就会觉得又渴又饿。经泰把头从棋盘里抬起来,就看到棋盘边上还摆放着点心和茶水。 他也不在乎茶水和点心都已经冷了,直接拿过来吃喝了起来。 就这样,他还是觉得挺滋润的,因为这个残局确实玄妙。黑子和白子处在胶着状态,但是好像都能在四五步之间把对方逼到绝境。 是谁的棋艺如此高超,而且如此的……不走寻常路。 经泰只能是如此想。他实在是没有在任何一部棋谱上边见过如此的棋路。 “经泰先生?” 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经泰抬头,就看到了程嫣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记路不行,记人却不差。自然知道眼前这人是将军新娶的夫人,更始帝亲封的惠敏郡主。 经泰慌忙从塌上起来,趿了鞋子向着程嫣拱手行礼:“见过郡主。” 程嫣见到的经泰行礼用的姿势是世家中平辈见礼用的姿势。这种姿势和一般人普通的行礼略有差异,但是如果不注意很难发现。如今只有十二姓的嫡支子弟还在坚持使用这种礼节。 如果不是王昕楠出身琅琊王氏,程嫣还真的不一定知道这种礼节。 他是十二姓中的人?又是哪一家的子弟? 程嫣心中疑惑,却还是按着规矩用同样的礼节还礼。 经泰笑了,笑的就像个孩子。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想到跟人用这种姿势行礼,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小娘子还礼还的丝毫不差。这让他有了他乡见故知的惊喜。 “郡主,这棋局可是你摆下的?”经泰主动问询。 “没错,经泰先生可是也好棋?” “正是,不知道泰可有资格向郡主讨教一二?” “先生请。”程嫣主动示意。 她是听说有人在凉亭上研究她留下的棋局,一时好奇过来看看。没有想到居然是经泰先生。 而经泰先生的一礼无疑是在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程嫣想恐怕这个身份刘勇都还不知道。他如果知道经泰先生的背景,一定会顺着经泰先生寻求他背后的家族的支持。 如今经泰先生主动问到棋上面,她不可能不应承。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有些见猎心喜,想在棋艺上和经泰先生较量一下。 这么的两人就面对面都在坐塌上端坐。程嫣就问经泰:“先生我们重开一局可好?” 经泰摇头,“我们不如把这盘局下完如何?” 这次轮到程嫣摇头:“经泰先生,这残局是我无意间摆下的,因为觉得有意思已经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若先生和我对此残局未免太过吃亏了一些。” 经泰对这残局正在兴头上,还想着验证自己刚刚想到的,怎么肯放弃。 听到程嫣如此说,他干脆说道:“既然郡主如此说泰也不客气。不如由泰执黑先行如何?” 程嫣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经泰就拿起一颗黑子落在自己早就看好的位置。 程嫣落子很快。她的习惯是手里抓着一把棋子,一颗一颗摆完之后再抓上一把。所以经泰黑子落下几乎同时白子也跟着落下。 经泰一看这位置也是自己早就考虑过的白子应该在的位置,点了点头,想着果然如此,落下了第二子。 又是几乎同时程嫣落下了白子。 这样让经泰忍不住怀疑程嫣到底有没有看自己黑子落在什么地方就落子。一个小娘子如此难道她还想赢不成。 经泰觉得自己是差点成了棋圣的人,绝对不会怕一个小娘子的。所以他也紧跟着落下第三子。 就这样你来我往,一子又一子。一开始两人是比谁快。下了五六手以后经泰发现自己好像掉到了坑里。 他想不明白这个坑明明是他一个人推演的时候想到过的事情,自己怎么可能还是钻了进去。于是他落子的速度开始慢下来。程嫣却还是经泰一旦落子她马上跟着落子。几乎都是同时。 经泰的白眉毛竖了起来。 165下棋 经泰的白眉毛竖了起来。 这棋下得还真是又快又狠,让他几乎没有一点招架之力。 最终在第三十二手的时候,经泰投子认输。 “承让了,经泰先生。”程嫣笑着说道。 “我输了。”经泰爽快的承认。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耍赖的人。尤其是对着一个小娘子,他更加不可能去耍赖。 程嫣笑意更深;“经泰先生,先前我已经说过,如果用这盘残局下,您一定是下不过我的。” 她这句话反倒激起了经泰的雄心:“郡主的棋艺泰确实佩服。可如果说用此残局最终的结果泰一定是输泰并不认可。” “哦?” “郡主可有兴趣再下个一盘?”经泰问到。 程嫣反问;“经泰先生想怎么下?” 经泰眼神中蕴藏了一份狡黠:“不如我们换子。郡主执黑我执白如何?” “好啊!”程嫣当下点头。 这盘残局是她摆出来的,又研究了太久。不管是白是黑,所有的棋路程嫣觉得就没有自己没想到的。所以她并不惧挑战。 “先生请!” “请。” 两个人不再废话,开始动手复原棋局。 程嫣能够复原一点也不奇怪。可是经泰的动作不比程嫣慢,双手起落间竟然和程嫣一起完成了残局的复原。这就很让程嫣惊异了。最起码一件事:经泰的记忆力很好。记忆残局是比记忆其他事情更难的一件事。这三百六十一个点上黑白棋子交错,没有规律可循。经泰竟然能够一子不差的复原。 等棋局复原以后,经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程嫣也没有客气,抓了四五个黑子在手心里边,放了一枚在棋盘之上。 她放的第一枚的位置正是刚刚经泰所放的位置。 经泰的白眉毛就挑了挑。他拿起一枚白子放的位置也是程嫣刚刚放过的位置。 这么一来相当于两个人的角色互换,再重复着刚刚的棋局。 两个人又下了四五手,每手的位置都复制了刚刚一局。 这样下去有意义吗?还是她在故意让我? 经泰很是疑惑,还有了一点被小视的愤怒。只是他的教养让他做不出拂袖而去的行为。 经泰只能是再次放下一子。他的脾气也上来了,这子落的位置和刚刚程嫣放的位置是相一致的。 程嫣落子依然很快。 经泰跟着把子落下。但是在白子解除棋盘的一刹那经泰突然把手收回来,叫道:“不对。” 确实不对了。程嫣此次落子的位置比之刚刚经泰执黑的时候同一手的位置向左偏了一列。 就是这样一个变化,让棋局的局势陡然而变。他要是跟着刚才程嫣用的方法去落子,无疑会掉入彀中。 经泰觉得在这大冬天里脑门上都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还好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就算心中有愤懑还是会仔细的看程嫣落子的位置,这才能及时发现问题。 看到经泰先生把即将落下的白子又给收了回去,程嫣笑了起来。她已经知道经泰先生看出了自己的手法。而且这位经泰先生在明显被激怒的时候还能保持着清醒,这真的很不容易。看来这位经泰先生确实是个人才。只是不知道经泰先生是哪方面的人才。 经泰把旗子重新放回到棋盒里边,开始观察棋盘上黑白二子的形势。 旁边的若锦又送上了一盘热的点心。 她已经发现这位经泰先生在下棋的时候嘴巴就没停下来过。不管摸到什么都往嘴巴里边塞。她只好是吩咐厨房随时送点心过来。 可是这么多点心都进了他的肚子,郡主一口都没吃到呢。若锦不服气的把点心分成两份,又在郡主身边支了个小桌子放点心。 程嫣比经泰要清闲,自然已经注意到了若锦这点小动作。她只能是无奈的笑笑,斜睨了若锦一眼。若锦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退后一步守在边上。 经泰经过慎重思考,终于把白子落下。他用的还是刚才程嫣用过的路子。 他也是好棋之人,也研究过很多前辈棋艺高超之人的棋路。很多人的棋路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只要掌握了一个人的棋路才能预判这个人将在什么地方落子。而掌握棋路,不仅可以在棋盘上限制对方,也能在棋盘上模仿对方。 此时经泰做的就是模仿程嫣刚刚下棋的思路。 程嫣很快就看出来经泰在做什么。这算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吗?看来刚刚她还是小瞧了这位经泰先生。 之前程嫣也经常自己左右手互下,可是总觉得没有意思。今天居然有人能够模仿她的思路,让程嫣下棋的兴致更高。 她也终于认真了起来。 只是程嫣落子的速度依然是很快。别人根本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认真了。 只有经泰,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压力越来越大,大到最后他都没有办法故意去模仿程嫣的思路,只能放弃,用起自己最顺手的下法。 两个人这局比上局明显要艰难。最终在一百零三手上,经泰投子认输。 这次经泰不能不说一个服字。 “郡主棋艺高超,泰拜服。”经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程嫣站起来还礼:“经泰先生太客气了。刚刚我就说过,这局残局我已经看了太久,自然把它的多种变化了然于心。所以在这残局上赢了先生实在是算不得本事。先生若有兴致,我们不如下上一局如何?” 经泰自然是答应下来。 两个人动手把黑白子收回到棋盒中再起一局。 两人猜子,经泰赢了。所以这次还是经泰执黑先行。 这一局下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变暗,才最终以和棋告终。 经泰先生站起来行礼告辞。 正在这个时候,刘勇也到了凉亭。他从军营回来,没有找到郡主,听婢女说郡主在凉亭下棋,就寻了来。 掀开凉亭垂下的厚厚帐幔正好看到经泰在告辞。 他忍不住问道:“经泰先生在和郡主下棋吗?” “将军。”经泰转身向刘勇见礼。 刘勇还了半礼。 “郡主的棋艺高超,泰自愧不如。时候也不早了,泰告辞。” 说完,他也不等刘勇允许,就自顾自转身出了凉亭。 166将星 刘勇就看向了程嫣。 程嫣含笑着问他:“你下午到哪里去了?我派人没有找到你。” “我到军营里边去看了看。”刘勇回答了程嫣的问话,却还是不肯放弃刚刚的问题:“你和经泰先生怎么下起棋来了?” “我不是无聊嘛,就在凉亭上摆了个残局自己和自己下着玩。后边有点事离开了一下。经泰先生看到残局很感兴趣,我们就手谈了一局。” 刘勇点头表示了解了,问她:“你饿了吗?” 程嫣摇头,捧着肚子有点撒娇的说:“下午吃点心吃多了。” 刘勇笑起来,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以后要再只吃点心不吃饭,小心我让厨房停了你的点心。” 程嫣就皱了皱鼻子,有些耍赖的说:“那你去试试看到底他们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刘勇挑了挑眉梢,拉着她一起回了院子。 经泰看着刘勇和程嫣带着人过去了,才从花丛中出来,拉住走在最后的一个婢女:“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去?” 若柳就是一愣。 就算她在这县衙当中放松了警惕,也不应该有人能够轻易拉住她才对。 长期训练的下意识的一个举动让她就算是在怔愣中也能一个反手把来人的胳膊拧住。 “疼疼疼。喂喂轻点轻点。”经泰哀嚎。 若柳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今天和郡主下了半天棋的经泰先生,刘勇的两个谋士之一。 她松了手。 经泰揉着被扭的酸疼的胳膊,忍不住埋怨:“我只想让你把我送回去,你干什么这么大力气。我的胳膊差点被你扭掉了。” 若柳却眯了眼睛盯着经泰先生。她才不会相信一个柔弱文士随意一拉能够拉住一个暗卫的手腕。 经泰被她盯得有些头皮发麻,有些结结巴巴的问:“我只是想……想找个人送我……回去。你不愿意……就算了。” “什么意思?” “我不认识路。我的小厮今天可能没找到我。”经泰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喘气了。 若柳疑惑地看看这个不大的花园,问他:“你是不认识怎么出花园的路还是不认识县衙的路?” 经泰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还以为他的毛病县衙上上下下都已经知道了呢。原来还有人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认得。” 若柳很想问问你长这么大没被人给拐卖了还真不简单。 自住进县衙的那天起她就已经把县衙的上上下下的地形都熟悉了,自然知道经泰在什么地方住。 “跟我走吧。” “谢谢娘子。” “我叫若柳。” “谢谢若娘子。” “你那么多话不会用心记路的吗?” “……” 经泰觉得很无辜。他要是能记住早就记了。 …… 十二月的星空澄净而明亮。夜晚,经泰站在院子里边观看着天像,同时双手背在背后不断的掐算。 突然天空中一颗星闪亮了起来并快速的滑动了一小段然后定在天际的一角和群星融为一体。 经泰被自己掐算的结果下了一跳,忙又把手放在面前重新掐算。 掐算的结果和刚刚一模一样。 “将星现帝星兴……可将星已经现了,为什么帝星还没有亮起。” 经泰再次袍袖一甩双手背后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群星。 如今天空中的七颗帝星都是伪帝星。星光黯淡且并不长久。可是帝星迟迟不现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这将星…… 经泰正是因为看出将星应该是刘勇,才会投靠过来。因为跟着刘勇就代表他能够找到帝星。可是代表着将星的这颗星在刘勇重新夺回下邳怀远两郡的时候并没有亮起,在刘勇出奇兵攻下荥阳的时候也没有亮起。反倒是今天,并没有发生任何大事的时候亮起了。 难道他一开始错了?还是今天刘勇在军营当中有了什么事情发生? 经泰觉得自己今天没有跟去军营有些失策。看来他要打听一下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行。 同样在观星的还有董群董大家。 他同样看到了将星,而且因为将星的点亮心情很是不好。 王氏走出房间,给夫君披上了一件大氅:“夜深了。你也不年轻了,小心冻到又要在床上躺上一个月。” 董群自己拉了拉大氅的系带,才叹出一口气。 王氏就有些好奇,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董群拍拍还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妻子的手,“我发现我确实老了,眼光居然不如一个还没有及笄的小娘子。” “怎么了?”王氏又追问。 “将星出现了。” “将星出现了不好吗?” “按照将星出现的方位,这颗将星很可能是刘勇。” “刘勇?他才……”王氏很想说刘勇一个出身草莽此时才占有两郡之地的人也会是将星? 董群点头:“除非我得到的《星解》残篇是假的,否则刘勇就是将星。所以我才会说我的眼光居然不如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娘子。” “夫君说的是阿嫣不成?”王氏惊疑。 “不错。不管慎之怎么遮掩,我们都知道当初是阿嫣自己选的夫婿。那个时候她也就刚刚十四岁。” “将星现,帝星兴。如果刘勇真的是将星,将他笼络好,慎之就有可能成为帝星。所以我才会说我的眼光不如一个小娘子。当初如果按照我的意思,我们一定会丢了这个将星。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我们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毁了这个将星才成。” 王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董群本也没想着让妻子说什么,他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天冷了,我们回去吧。” 董群主动揽住妻子,和她一起回了房间。 这个晚上,同样有一些擅长观星的人看到了将星的出现。于是这个冬夜,各地的马蹄声不绝于耳。 程嫣对于经泰先生和董大家看到将星的事情并不知晓。她一直努力在使得自己能够过得更舒服一些,也能够有更大的话语权。 晚上,吃过晚饭后她被刘勇拉着下了两局的棋。第一局两个人下了一百余手才算结束。刘勇输了。 他一边收拾着棋子一边有些怨念地问程嫣:“我的棋艺很差吗?” 程嫣先是愣住,然后才恍然,笑着回答:“不算差了。论下棋哥哥都未必能赢了我。” “那经泰先生……” 这关经泰先生什么事情?程嫣明白过来后才笑地不可自抑。 167除夕 程嫣的笑让刘勇觉得有些羞恼,他就冷了脸问:“你笑什么?” 程嫣不敢说自己笑他吃经泰先生的醋,只能说道:“我的棋艺是董大家都夸赞的。他说若不是我太不懂得中庸之道,棋风太过凌厉,一定能成为一代棋艺大师。你在下棋上想要赢了我可能有点难。” 刘勇第一次听说,问程嫣:“你这么厉害的吗?我怎么不觉得。我们再来下一盘。” 程嫣摇头不肯:“不要,我累了要睡觉。”她心说跟你下棋想输给你都做不到,这也太难了,才不要继续。 刘勇却兴致未减,一定要拉着程嫣再下一盘。程嫣没有办法,只好继续。 刘勇还说:“这次你要拿出你的全部本事来。我要看看连董大家都夸赞的棋艺大师到底有多厉害。” 程嫣眨眨眼睛:“下完棋就睡觉?” 刘勇宠溺的点头:“是。” “那好,开始开始。”程嫣马上变得斗志昂扬。 然后统共连一盏茶的工夫都不到,才四十几手,刘勇就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首尾不接了。 程嫣丢了棋子,闭着眼向着床榻的位置走去,嘴里还喃喃着:“我要睡觉,困死了。” 刘勇也丢了棋子。他连自己怎么输得还没看清呢。可看着程嫣娇小的身影左摇右晃的走着,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头一阵火热。好像早点休息也不错。 想着,他直接吹熄了灯盏。 ~~~ 经泰先生最终还是打听到了刘勇到军营当中发生的事情。 刘勇当日临时举行了一次全军大比武,规定是所有的曲长以上人员均可带队参与。 最终得胜的是郑甸和方丰所带的小队。 经泰听了这个结果不由得失笑。这两个人一个是空有武力却不长脑子。另外一个是心眼多的压死人却武力不足。偏偏这两个人好的会一个人似的。他们两个要到一起确实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战力。 而将星的身边往往有伴星的存在。难道是因为伴星发光将将星引亮了不成?这个他昨天倒是没有注意到。 经泰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晚上再起来观星。 可师傅将星解之术教给他的时候说得很清楚,观星也要时机合适。时机不对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昨天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最终,经泰还是放弃了再次观星的念头。看来,他还是要再等一段时间才知道七颗伪帝星中是否就有真的帝星隐藏着,或者新的帝星亮起。 又是一年年关将近。这是程嫣嫁人后的第一个新年,就免不了要参与刘氏宗族的祭祖等仪式。可刘勇似乎是很不喜欢刘氏宗族的人,拒绝了刘家前来请他们回祖宅过年的提议。 他如此和程嫣说:“我们在庄子上的宅子都已经倒了,就算是回去也没个地方住。总不能次次让族长腾房子给我们吧。而且我军营中的这些兄弟都不能回家过年,我怎么能例外呢。我看不如这样,今年我们就先委屈一点在县衙里边过年。等初三参加完祭祖之后我们就启程去真定。这样你也可以顺便回家里看看。等十五的时候再回来。” 程嫣对于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关于给到刘氏宗族以及要送去真定的节礼素兰早就拟好让程嫣过目过,已经开始分批送出去了。 想到没能参加小侄女的满月礼,却还是能够回去给小侄女过个百日,程嫣还是十分的开心,又把之前准备的给小孩子的礼物翻出来再次看了看。 等到了除夕派了赏钱放了烟火,程嫣就嘱咐着素兰,让她留下必要的人当值,其他人都回家和家人过年。县衙本就不大,也用不了这么多人。 素兰把人放了回去,就和素梅素竹素菊几个并若锦几个陪着程嫣守岁。 刘勇则在军营里边和众将一起喝酒。 素竹就有些抱怨,忍不住道:“这个时候将军居然还在军营里喝酒。难道……” 她没说完的话被素梅的一个眼神给瞪没了。 程嫣却觉得这本就没什么。刘勇是靠着这些将领的支持起家的。将领们一个个的都守在军营里边过年,他作为主帅不回家团聚也是正常。 而且如果刘勇回来,这些人肯定就不能陪在这边。相较来说,还是有她们会更热闹一些。 素兰看气氛沉闷起来,就提议玩传花球。输的要给大家讲个笑话,讲不出来的就要罚酒。 若锦和若水都是好玩的,听了都拍手叫好。顿时就有人拿了绸子攒花球,有人去寻锣鼓,一会儿就玩了起来。 等守到三更天,几个小的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素梅见了忙阻止大家:“再这么玩下去她们几个明天起不来谁当值。差不多了就散了吧。” 还算清醒的若月和若水就一起把人一个个的送回了屋。素竹则是和立夏会和带着人去巡夜,素菊有了醉意回了自己的屋子,只剩下素梅和素兰两个还在陪着程嫣。 程嫣就催她们:“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去睡了吧。” 素梅和素兰都回道:“等将军回来我们就去歇了。” 程嫣知道她们的性子,也不勉强。三个人就聚在一起说说话。 刘勇是在子时过了才回来的。等外边报说将军回来了,程嫣就主动迎了上来。 刘勇惊讶程嫣这个时候还没睡:“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程嫣笑着回应:“今天是除夕,自然是要守夜的。”又问刘勇:“将军可是要吃点什么?还是喝点醒酒汤?” 刘勇嗅了嗅自己的袖子,“我身上的酒味很重吗?” “不重。我只是担心将军喝多了酒伤身。” “没事。我没喝多少酒。你让人给我下碗面条吧。” 程嫣回头,素兰已经屈膝下去吩咐了。 主子不睡,厨房自然是不敢熄火。很快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就端上来。 刘勇一边吃着一边心下感叹。这还是有妻子在身边的日子好哇。原来他自己想要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都要等好久。有的时候小厮还会告诉他已经做不了了。 当初…… 刘勇心下哂笑,已经这样了他还想着和杨娘子在一起的时候又有着什么用呢。 168鹿死 等到初三祭祖之后,两个人就回到了真定。 刘勇来的目的是探望一下自己的爹爹,同时也是要问下刘阿满的婚事定在了什么时候。程嫣这次也跟着到了榆树胡同。 两个人一起问候了刘老爹,也问了问刘阿满的婚事准备的情况。听说刘勇和程嫣来了榆树胡同,程琅也赶了。他这段日子几乎白天都是在榆树胡同这边,晚上才回到程家。和刘阿满的感情是与日俱增。 看到程琅陪在刘阿满的身边刘勇显然是很满意。他考了考程琅的学识,又勉励了几句。然后再次提到了等二人成亲了可到下邳来找他的话。 程琅听了此话感动不已。忙应诺会一辈子对刘阿满好。说得刘阿满在那里红透了脸。 秋茵陪着杨娘子躲在屋子里边,听着正院那边其乐融融不时传出的笑声很是为杨丽华鸣不平。 “别人也就算了,刘小娘子和程公子怎么也不为娘子您说句话。您这些日子可是为了他们的婚事劳心劳力的都累病了呢。” 杨丽华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似乎是说给秋茵听也可能是干脆说给自己:“你让他们说什么呢。我的身份本就尴尬。而且郡主又在那里。他们说了,说不定郡主会以为他们对郡主不满,再不高兴。郡主不高兴将军也会不高兴。这又是何必。” “可是将军难道就不多问您一句?”秋茵觉得还是不平,“明明您才是……” “可我不是郡主,没有一个当王爷的舅舅。如今真定军势大,将军也不能当其右。我们又何必给将军添麻烦。” “难道您……” “其实我最后悔的就是这么多年没能给将军生下个一儿半女的。要是有个孩子,我将来也有个希望不是。” “娘子……” “别说了。你还是去厨房盯着点。这些厨娘都是新请来的。我担心她们不知道将军的口味。你过去我能放心一点。我这边不用你陪着。” 秋茵还想说什么却被杨丽华给推了出去。 “来日方长。”她喃喃自语。 晚上程嫣和刘勇就回了真定王府,宿在了客院。 接下来的几日里程嫣不是忙着应付昌城郡主和几位舅母关心的询问,就是忙着去拜访过去的手帕交,要么就是在程宅里边陪着小团子。 刘勇则忙着拜访各个世家的家主。 程瑾已经给女儿取名程蓉,为下一代定了草字边。他私下里告诉程嫣:“我们分宗出来,他们就没了兄弟姐妹的帮衬。所以我希望他们就像这草籽一样,不管被风带到哪里都能生长。而且能够坚韧不拔。” 程嫣点头。她明白哥哥的意思。今后,程氏就真的只有他们兄妹二人相依偎着走下去了。 而程蓉会是第二代的大姐,要带着弟妹继续走父辈没有走完的路。 她抚摸着小团子软绒绒的头发,轻声念叨着:“蓉蓉,你叫蓉蓉。我是姑姑,你认识我吗?” 王昕楠在旁边就笑她:“她那么小,还不会认人呢。” 程嫣不服气的反驳:“谁说的,我们蓉蓉很聪明的对不对!” 王昕楠出了月子以后并没有回复成原来的身材,还是丰腴有佳。这让她有点着急,担心程瑾会因此嫌弃她。 奶娘只能是不断的安慰她,加上程瑾多数时候都是待在甘州军营,回来的时候对她也没显出嫌弃的样子,王昕楠才稍微放了一点心。 就算是这样,小团子也多是乳娘在带。她每天只吃很少的东西,就是为了早日恢复身材。 对于嫂子的做法程嫣不太好多说什么,只是有点心疼小侄女。想了想,就干脆把腕子上带的玉镯退了下来,塞到小团子的襁褓里边:“蓉蓉你快点长大,将来好戴,知道吗?等你过百日了,姑姑还有礼物送你。” 等过了小团子的百日礼,刘勇和程嫣就启程回了下邳。 只是两个人还没有到下邳城,就收到了下邳城送过来的八百里急报。 刘勇坐在马车里,将急报展开读了一遍,叹了口气。 程嫣有些奇怪,就问他怎么了。 刘勇不答反问:“你知道舅兄到哪里去了吗?” 程瑾并没有主持自己女儿的百日礼,而是在程嫣到达真定的第二天就已经离开了。 程嫣觉得刘勇问的很是奇怪:“不是说甘州那么有批粮草出问题了,大哥赶去处理了吗?” 刘勇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有什么粮草那么重要需要一军主帅亲自去处理的。你看看吧。” 他说着把手里的急报递给了程嫣。 程嫣打开看了。 上边写的是甘州的战况。就在前一日,真定大军已经攻下甘州最后一个郡。庄文林自焚。大奖庄城带领守将投降。甘州自此易帜变成真定军的治下。 程嫣很是惊喜:“甘州打下来了!” 刘勇却只能是长叹一声:“我不如舅兄多矣!” 程嫣这才反应过来刘勇为什么不高兴。可她实在是太开心了,并不想因为刘勇的态度影响自己的好心情。也就装着没看到的样子,把手里的战报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刘勇却想着心事。 当初他起兵占领下邳怀远的时候,程瑾还是一个在到处游历的少年郎。后来他丢了两郡又夺下定山,程瑾依然还在游历。再后来他跟真定换防借兵征讨赤眉老儿,程瑾则成为了真定军的将领。等他重新夺回下邳怀远二郡,真定军已经把甘州临近洪州的几个郡县收入囊中。 其实他当初取荥阳未必没有据为己有的意思,可是荥阳的地理位置太特殊。那条暗道他知道,后来程瑾不是也知道了吗。而且旁边的琅琊王氏虎视眈眈,根本不可能给他发展的机会,加上荥阳离下邳实在是太远,让他首尾不能兼顾,才不得不让出来。 但是一步追不上的结果就是步步追不上。如今他还是两郡之地。而程瑾已经带领真定军打下了整个甘州。如今,甘州和洪州真定王所控的六郡连成一片,连洪州苏全可能都要退避三舍了。 这些让刘勇生出了一种这天下既然有他程慎之,又何必生我刘成山之感。 “加快速度,回下邳。”刘勇掀开马车帘子吩咐道。 立刻有人把命令传了下去,马车就开始加速。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他怎么能提前就认输了呢。 169风向 到了下邳县城的县衙。刘勇直接在大门口跳下车,也没和程嫣说一声就跑去了书房。他一边走一边吩咐人去吧伍辰和经泰先生叫来。 县衙的当值的人自程嫣来了以后已经被重新梳理过。大家各司其职让做事都快了不少。所以刘勇吩咐了一声就有小厮跑着去喊人了。 程嫣知道刘勇这是被程瑾夺下甘州的消息给刺激到,找两位先生商量对策去了。她也不恼,吩咐马车从侧门进了院子,才施施然下了马车,带着人回了正院。 刘勇把这篇急报给到伍辰和经泰先生看了。 等二位先生看完,刘勇才说道:“二位先生已经看到了,真定军已经占了整个甘州。这里边就算有琅琊王氏和稷山阮氏的帮助,真定军的实力依然不容小窥。” 他在二人的脸上看了一圈才继续说道:“我想请教二位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伍辰自是知道他上次说的方法并不妥当。可是看到下邳的位置,他也是挠头。 现如今下邳的形势和定山的形势其实是毫无二致。都是被各个势力围在当中,而且是各个势力都碰不得。其实也不是碰不得,是如今你根本就没实力去和他们碰。 难道他们再来一次换防不成?上次换防最终能成无非是告诉大家我们要打回下邳去。如今下邳到了,他们还要打到哪里去? 所以伍辰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经泰。 经泰早就注意到了下邳的困境。可是他其实有点不明白上次演算出的下邳明明是脱困之地,怎么又演变成了新的困局的。 但是现在并不是让他找原因的时候。 经泰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建议说出来。 “将军,其实脱困的方法就在您的手里。” 留意了一下刘勇和伍辰的神情,经泰继续说道:“将军,您的官职是谁封赏给到您的?” 刘勇被封的全称是尚勇车骑将军。他们如今奉更始帝为主,这个将军的官职自然也是更始帝给的。 而且刘勇的大哥刘寂就在更始帝的身边担任了光禄大夫的官职。 车骑将军是正二品,光禄大夫是正三品。 刘勇抿抿唇:“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想脱困需要依靠更始帝?可当初你不是反对我们倒向更始帝?” 经泰笑得别具深意:“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就算是我们投向更始帝,也不过是一个定山郡。定山只有地势险要,而无其他优势。您再看看如今定山的地位。” 刘勇回头看向书房墙壁上那副巨大的舆图。定山在上边只不过是一个点。而如今,这个点落到谁手中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不管是更始帝还是真定军,他们的目光都瞄向了外面。 “可是如今我们下邳和当初的定山位置没有什么区别。”伍辰突然插嘴。 经泰呵呵一笑;“那你是太小看将军了。”他转头看向刘勇,双手抱拳,“将军,请问我们在定山之时有多少人马?又有个什么状况?” “这……”刘勇暗自沉吟。 他当初号称有一万人,实际上也就八九千人,这里边除了刚刚从下邳撤出来的伤兵,就是在路上新收的为了混口饭吃的汉子。 “我们现在兵有多少?将有多少?又是个什么情况。” 刘勇这次开始思考经泰所说的话。 如今下邳有兵近八万,都尉将军有三十几人,骠骑将军也有六人。而这些兵几乎都是上过战场的。就算是平日也是勤练不辍,应该算得上是精兵。 “将军可知真定军攻下下邳用了多少兵力?” “多少?”伍辰忍不住问。 他们也往甘州派出了不少斥候,可是没人说出真定到底派出了多少兵马。 “五万。”经泰说道。 “怎么可能?!”刘勇没有发话,伍辰先叫了起来,“甘州庄文林号称有兵四十万。真定怎么可能只用五万人马就拿得下甘州。” “这也正是韩镇用兵高明之处。甘州地域广阔,庄文林又要防着德州对他用兵。内里还有琅琊王氏和稷山阮氏不断的骚扰。所以他并不敢把太多的兵力投入到和真定军的对垒中。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真定军一步步将甘州蚕食。而仅这次,真定军不仅练了兵,还收编了甘州二十万众。这次恐怕景初帝是睡不安稳了。” 伍辰和刘勇对视了一眼。伍辰对于经泰说的半明白半不明白的,再次问道:“这些和我们的情势又有何关系?” 刘勇蹙起眉头。经泰确实有过人之能,可是因为他摸不清楚经泰的底细,根本就不知道他喜好什么,又怕什么,所以不敢放心的用。伍辰在天下大势上边的眼光又有不足。看来他还是需要找到合适的谋士才行。只是如今经泰这个人还是要用的。 “经泰先生,有话不妨明说。”刘勇开口。 经泰心下叹息,面上却不显,双手一抱拳:“将军。下邳怀远二郡可为我们之根基。可是如果要发展自然不能只有这二郡。但是下邳和怀远又被真定王的地盘给包裹在中间。不管我们向哪个方向都要借道。就算有郡主在,也不为长远之计。而纵观天下,更始帝即将占尽半壁江山,有了雄主之姿。我们优势在于兵多将广,不如更加倒向更始帝,以谋求在更始帝面前有更大的话语权以备将来。” “你的意思是我们……” “我的意思是我们在更始帝面前听调不听宣,借他的名造我们的势。这北方还有两郡,南方有七郡。将来论功行赏可是要凭借战功的。将军可是更始帝面前的二品大将。将来前途远大……” 刘勇的眼睛眯了起来:“说起来我好像一直没有去过颖阳面见更始帝,确实不恭敬了一些。” 见刘勇明白了过来,经泰暗暗点头:“将军可以和苏翎好好见上一面。苏翎如今可不仅仅是更始帝的大司徒,更是更始帝面前第一红人。他代表的又是溧阳苏氏。苏全曾经和溧阳苏氏连了宗。洪州能够奉更始帝为主,他在里边也是功不可没。” 苏翎…… 刘勇瞬间就想起当初在真定,前来暗中游说他的好像就是这个苏翎。没想到他们居然有再次打交道的机会。 170准备 刘勇很快定下来去颖阳的行程。到程嫣的时候他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合适。 两个人毕竟刚刚成亲,她年岁又小,而且…… 程嫣很快就知道了刘勇要去颖阳的事情,而且也知道了刘勇和经泰先生之间的谈话。想了想,她让苏梅把一份自己珍藏的棋谱送去给经泰先生,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 经泰看到大夏朝有名的棋圣陆乾亲手所画的棋谱果然很高兴,翻来翻去的爱不释手。等他问清楚小厮是郡主派人送过来并且只留了两个字“颖阳”的时候,只能是摇头苦笑。 她这是让他去说,让将军把她带去颖阳。可是郡主怎么就不想想,他一个谋士怎么好掺和到将军的家事里头去。 无奈之下,经泰只能是惋惜的摇头,让小厮把这棋谱给送回去。谁知道一向听话的小厮这个时候却摇起了小脑袋:“我不去,素梅姐姐说了,郡主送出来的东西就没有收回去的规矩。先生要是不要,就丢到柴房烧掉也就是了。先生就是给我,我也是拿去烧掉的。” 经泰听了忍不住把棋谱卷成一个筒敲了小厮的脑袋一下:“平常都不见你这么乖。怎么你的素梅姐姐一说你就听了。” 小厮不服气的反驳:“过年的时候素梅姐姐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二十文的赏钱还有一身新衣裳。先生又没有给过我赏钱。” 经泰先生顿时无语。他是个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性子。所以之前向来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后来投靠了刘勇才算是能顿顿吃上饱饭。可是要说到银钱,他是真没有。在他看来,衣食住行都有人管了,他还要银钱何用。 没想到原来银钱还可以用来打赏小厮…… 这可真是! 可是让小厮真的把棋谱送去烧火,他还舍不得。这可是真迹,烧了就没了。 但是说要还回去,难道他自己去吗?别棋谱没还回去还把自己给丢了。 经泰先生叹了口气,问小厮:“就说了颖阳?还说别的没有?” 小厮摇脑袋:“没了。素梅姐姐就说了这些。” 好吧!经泰叹气。谁让他好棋呢。 隔了两天,刘勇就和程嫣商量去颖阳的事情:“我想着到颖阳去一次。大哥几次写信回来,他在那边不太好。我想过去看看。而且皇帝陛下封了我这个大将军,我还没谢恩呢。不知道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我可以去吗?”程嫣问他。 刘勇点头:“世家的这些事情还是你更了解。我怕到时候有些什么规矩是我不知道的犯了忌讳。只是如果你不想面见更始帝的话最好还是扮了男装。” 程嫣忙忙的点头:“我都听将军的。” “我们这次去可能会拜会一些人,你需要准备一些礼物。我让伍先生帮你准备。” “将军放心。我会准备好的。” 刘勇这才放下心来,回到外书房继续忙他的政事。 等刘勇走了,程嫣想了一下,叫了素梅进来:“几件事给你,要去办一下。” 看到程嫣如此严肃的神情,素梅也紧张起来:“郡主请吩咐。” “你和下邳的城隍联系上了吗?”程嫣先问道。 “联系上了。将军对于城隍查的很严,所以他们改头换面在城里开了一间绸缎铺子。” “嗯。”程嫣点头,“他们有没有提出什么要求?” 素梅想了一下,说道:“郡主,我觉得城隍有些……”素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准确,“有些不太对。” “哪里不对?” “据我们之前所知的城隍贩卖消息从来就是无利不起早的。只要钱给够,他们什么都肯卖。可是我们这几次买消息他们每次只收了十两银子。他们的说法是城隍没能查出来我们想要查的事所以才不肯要我们的银子。” 程嫣眼睛眯了眯,问道:“城隍可有向外贩卖我们或者是真定的消息吗?” 素梅想了一下,回答:“据我们所知没有。” 程嫣点头:“那就先不要去管他们,后边多留意就是了。但是他们给出的消息我们要注意甄别,别被假的消息骗了。” 素梅应是。 程嫣这才说起她要素梅做的事情:“你安排人去查更始帝的事情。包括他最信任谁,后宫又是哪位娘娘最受宠,最喜欢的儿子是哪个。总之事无巨细。 这是第一件事情。第二件事情你需要查一下如今都有哪些世家是倾向于更始帝的。” 素梅一一记下。 程嫣又继续说道:“你让素兰带人帮我准备行装,要男装。但是郡主礼服也要带。如果躲不过去的话我还是要去觐见更始帝的。 另外让若雨和若娟把将军的行装也打点出来。我们不日就要去颖阳了。” “可定下来什么时候启程?”素梅问道。 “将军没说。我估摸着也就是这五六日。毕竟还要准备送那些世家大族的礼物,马虎不得。” “那郡主可定下来要谁随行?” “你们四个改做男装跟着我。若锦她们你和素兰商量带四个人。她们就还是平常的打扮。毕竟将军到颖阳觐见,又不是出门打仗,带着婢女也不稀奇。” 素梅一一答应下来,并在心中琢磨着都是谁去比较合适。 程嫣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遗漏了,才让素梅下去准备。 程嫣的人很快就行动起来。 素梅几个商量到最后,素菊还是决定留在下邳:“这将军府正在整修,没人看着也不行。而且这也快到了报账的时候,难道我们还让那些大掌柜到颖阳去报账不成。我看我还是留下来。别的我也帮不上什么,郡主要银子了你们只管带信回来,我自会帮你们准备好。” 她说完又觉得不放心,嘱咐另外三个:“你们可要照顾好郡主。尤其是你素竹。郡主的安危可是交在你和立夏的手上了。如今十九不在了,二十……不是,我是说若柳。我总觉得她不够可靠。” 素竹承诺:“你就放心吧。还有若柳的功夫也很厉害的,你别以为原来多是十九出头,她就差了。” 素菊哼了一声当没听到,又转头去叮嘱素兰。 素竹只能是笑着摇头。 171入城 最终素菊留在下邳,素梅素兰素竹三个并若锦若叶若雨若娟四个会跟着去。 而原来的暗部本就有人手去了颖阳。如今时日还短,看不出什么成效,但是已经在颖阳站住了脚。这个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所以素竹和素梅本次就没打算动用暗部。毕竟暗部培养起来不容易,总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把他们惊动起来。但是如果郡主和将军在颖阳遇到什么危险,这部分人相信能够起到关键作用。 是以这次的所有消息素梅都是交给城隍去查。现在来看,城隍还没做过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 刘勇那边的动作也很快,只用了四五日的时间就把军务政务全都安排好了。 最终他这边决定由俟江带着亲卫队随行。但是郑甸吵着嚷着也要跟着到颖阳去见识一番。方丰在旁边拉都拉不住。刘勇禁不住吵闹,就让郑甸跟着了。想了想又带上了方丰。琢磨着郑甸要是什么时候真的犯起混来,方丰还能管着他一二。 伍辰和经泰先生自然都要随行,于是下邳和怀远的政务都交给了杨康裕。刘勇重新回到下邳以后,杨康裕回了一趟桐城杨氏,带回了几名杨氏子弟。 如果大夏还在,这些子弟无疑都会在父兄的保举下出仕。如今他们只能跟着家族投靠各地势力。桐城杨氏派出子弟也就意味着他们把自己捆绑在了刘勇的船上。 刘勇对这些世家子弟很是重视,经过考教之后,把他们用在了政务之上。 这些杨氏子弟到了之后,各地呈上来的文书条理分明了许多。而且各地的税赋也增加了一成。让刘勇不断的感慨果然是世家大族底蕴深厚。 所以这次刘勇把政务交给杨康裕也是代表着他对杨康裕的重视与信任。 杨康裕自然明白,心下感动不已。 军务方面有石洲和邓文博坐镇,刘勇倒是不担心。 于是在二月十八,刘勇带着程嫣领着众人去了颖阳。当然,在这之前刘勇已经派了伍辰前去颖阳面见更始帝,说明自己想觐见的意思。 如今更始帝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只有绥州和朔州。洪州大半是苏全做主。可苏全已经被真定王压在那几个郡动弹不得,三番两次向着更始帝哭诉真定王不听调派擅自出兵占领甘州的事情。 更始帝对于真定王贸然出兵不是不气。可是真定王在占领甘州之后已经由刘池上书,请更始帝派官员接管甘州各郡的地方政务。 这姿态是摆的很足的。 更始帝就是想发脾气,最多是定个功过相抵。没有丝毫的用处。 当然,更始帝派谁去甘州任职,那些家族底气够足的都不肯去,肯去的都掉到了真定王的坑里又是另一说了。 这个时候有人主动觐见表示臣服,而且还是真定王的外甥女婿,自然让更始帝喜出望外。他很快准了刘勇的请求。 其实这个时候刘勇都已经走在半路上了。 颖阳在北方是个仅次于京城的大城。汉水自城边经过,连接了护城河。于是颖阳的护城河比一般城镇的护城河要宽出很多。而更始帝在称帝之前是大夏的第三代颖阳王。也就是说他的父亲是夏殇帝的堂兄弟。 颖阳在祖孙三代的经营之下更是繁华。 刘勇和程嫣都是第一次到了颖阳,在城外看了一阵才催动马车开始进城。他们这次一共带了两百多人的护卫。所以素竹和立夏商量到最后,只选了五十名最精锐的护卫编入了刘勇的护卫队跟随前来,还有部分作为暗卫分批到了颖阳,以备不时之需。 城楼上的城门官自然是看到了有如此众多的人需要进城。他第一时间让人拦住了刘勇的人,并且亲自跑了来拱手为礼:“恕在下眼拙,不知诸位是?” 这倒不是颖阳的城门官特别讲理,而是颖阳这段时间来往的大将实在是太多。哪位将军没有个两三百人的亲卫随行都不能叫将军。而城门官是哪个将军他都惹不起。所以现在他已经学聪明了,从来都是先礼后兵。 俟江见了就纵身下马,冲着城门官一抱拳:“这位官爷请了,我们是下邳来的。是刘勇刘将军麾下。这次我们将军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觐见。” 城门官上下打量着俟江,问他:“你是?” 俟江呵呵一笑:“我叫俟江,是我们将军的亲兵统领。” 城门官一抱拳,原来是:“俟江统领,久仰久仰。请问官凭何在?” “这……” 他这一问把俟江给问住了。所谓的官凭就是官员的凭证。但是刘勇被封将军的时候正在攻打下邳。更始帝只派人传了个圣旨,根本就没带来什么官凭官服一类的东西。加上大夏亡国久已,他们都以为更始帝的官员根本就没有官凭,也就没问过。 可今天,当城门官冷着脸问他们官凭的时候,俟江才傻眼了。他有些茫然得望向端坐在后边马上的刘勇。 程嫣是女扮男装,自然不好坐在马车里边。她骑着白起落后于刘勇半个马身,自然是将俟江和城门官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她自然知道更始帝分封的官员当中,在绥州朔州任职的官员有官凭,因为他们算是更始帝的嫡系。而像是苏全、真定王亦或是刘勇这种他不得不封赏的官员则是没有官凭的。城门官应该也知道凡是洪州来的官员都没有官凭。 所以稍一想就知道城门官要的不是官凭,而是供奉。 她招手叫过素梅,稍微嘱咐了几句。素梅点头下了马。 她走到俟江的身边,伸手拉住城门官的双手,说道:“官爷,您看我们是奉召而来。一时走得急忘记带官凭了,您给通融一下如何。” 说这话一块冰凉的玉佩就落到了城门官的手里。 冰凉滑腻的手感一到掌心,城门官就知道这玉佩玉质肯定差不了,就缓和了态度,问素梅:“你说你们是奉召而来,诏书呢?” 俟江在旁边听了忙说道:“在这里在这里。”他从怀中取出了娟制的诏书。 这诏书自然是伍辰请见成功后更始帝命人给到他,然后他送出来的。 城门官看了诏书才对素梅说:“就算有诏书也要检查。” 素梅忙不迭的点头,一个荷包拿出来放在城门官的手上:“各位官爷辛苦了,这点敬意给各位官爷买点酒喝。” 城门官一掂量,见荷包分量不轻,满意了挥手:“检查过了没问题让他们过去。” 172感动 刘勇一行人这才顺利的进了城。 伍辰早已经陪着刘寂等在城门附近的一间酒铺里。听说人到了慌忙的接出来。 刘勇见了大哥非常激动,慌忙下马上前几步握住刘寂的双手:“大哥。” 刘寂的眼眶也红了红,兄弟两人已经快一年没见了。刘寂也知道自己算是被更始帝扣在颖阳的人质,所以很自觉的连过年都没有回去。 “走,我们回府再说。” 刘勇使劲的点头。小二牵出了刘寂和伍辰的马。几人翻身上马跟着刘寂回了他在颖阳的住处。 从这点上说更始帝还是挺大方的。他赐给了刘寂这个正三品的文官一座很大的宅子。这宅子足够刘勇带来的这些人住。 刘寂有些抱歉的对刘勇说:“我这边人手也不够,只有正院打扫了出来。其他的院子可能还真得要兄弟们自己打扫。你别嫌弃。” 刘勇一拳头捶在刘寂的肩膀上:“大哥你说的是什么话。有住的地方就已经很好了。你忘了我们当初行军打仗的时候了?” 刘寂呵呵的笑起来。两个人这才觉得因为长久不见而产生的隔阂小了一些。 刘寂大声喊着:“广成叔带兄弟们下去安顿。” 早就在边上候着的刘广成跑了出来和俟江一起开始安排众人休息。并让他们和院子原本的护卫重新排班当值。 刘广成也是刘氏族人。是早前跟着刘寂一起到的颖阳。 刘寂这才拉着刘勇进了准备给他住的院子。 程嫣一直低着头跟在二人身后,此时自然是一起进的房间。 刘寂回头,看到身后又跟进来一个少年郎,就以眼神示意刘勇。 刘勇这才反应过来。他回身拉了程嫣给刘寂介绍:“这是你弟妹。”又对程嫣说道:“阿嫣,这是大哥。” 刘寂之前并没有见过程嫣。就算是刘勇成亲他也没能出席。所以虽说互相都知道,但这次才是真的第一次见面。 程嫣快速地抬头,复又低下。 她看到了一个和刘勇长得很像的男人。刘勇在男人堆里算是高的,可刘寄比他还高了一个头。而在气质上刘勇更加内敛一些,刘寂则是粗犷豪放型的。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 光禄大夫……更始帝到底怎么想的,这样一个人你给他一个文官的职位。而且在大夏一朝因为常常会派光禄大夫接待各路使节,一般都是长相俊美能言善辩之人担任。这可这位刘寂刘贤德……你在讽刺人家长得丑吗?程嫣不得不如此猜测更始帝。 刘勇以为程嫣的沉默是被刘寂的样貌给吓到了,温声地解释:“你别怕,大哥不凶的。” 程嫣知道自己想得太久了,忙屈膝行礼:“大伯。” 刘寂哈哈大笑。惊鸿一瞥间,他只看到了一个有着俊俏容颜的小娘子,然后就是黑鸦鸦的头顶。怪不得弟弟肯休了杨氏停妻另娶,原来这位程娘子惠敏郡主是如此的漂亮。尤其那一双眼睛是让他印象深刻,实在是太黑太亮了,就像是一泓深潭,越是看不到底越是想让人一探究竟。 “弟妹有礼了。只是弟妹怎么做了如此打扮?我一时间竟没有认出来。” “是我的主意。”刘勇接话道,“你弟妹身上有着郡主的封诰,若让人知道来了颖阳,不进宫谢恩显得我们不够恭敬。可我们并不想跟宫里多打交道。” 刘宪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想了一下,说道:“一路山你们也舟车劳顿了,不如先歇下。我让厨房准备了东西。你们饿了就先吃上一些。等晚上再为你洗尘,我们兄弟好好说话如何?” 刘勇也有些事情想先整理一下,就答应下来。 他亲自送大哥出去。 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边又说了一阵的话。 回来后程嫣已经坐在依着窗的榻上喝茶了。而素兰带着几个婢女指使着在在院子里边伺候的粗使婆子在收拾。很快的床铺收拾好了,帐幔也挂起来了。一应用具摆设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 刘勇想到最近自己的小厮也开始有了分工。日常跟着他的四个小厮,刘甲管了他的日常出行,刘乙服侍笔墨,刘丙负责和若雨若娟一起服侍他的日常,刘丁负责跑腿。 这四个被刘勇从战场上捡来的孤儿已经有了小厮的模样,做事一板一眼有模有样。 想到这些变化都是在程嫣进门以后才有的,刘勇忍不住心头一阵火热。他走上前去,就拉住了程嫣的双手。 屋里正在收拾的几个被吓了一跳,都是红着脸低下了头。很快的一个拉一个的,都退了下去。 程嫣也吓了一跳,问他:“将军,怎么了?” 刘勇一下子就把程嫣抱在怀里,“阿嫣,你真好!有你真好!” 程嫣一开始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没防备之下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等听到他说的话了,一时之间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到了什么。可是程嫣是从来不会跟自己的好运气作对的。 她放软了身子,任由他抱着轻声说道:“你也很好。” 刘勇却因为这简简单单一句话激动起来,双手扶着程嫣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真的很好吗?你认为我很好?” 程嫣很认真的点头:“你很好。你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 刘勇看到的程嫣黝黑的双眸里都是他的倒影。 是啊,他有什么好怀疑的呢。当初她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可是她放弃了阮氏所能给到她的荣耀,选了他。他怎么能怀疑她的用心! 刘勇放开程嫣。 他走到屋子的中央,背对着程嫣,非常认真的说道:“阿嫣,你等我十年的时间。我会把这个天下打下来送给你。” 说完,也不等着程嫣的回应,他大踏步的离开了内室。 良久,程嫣才喃喃自语:“我等着。” 当初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她从来没有后悔过。选他 也是因为她相信他并非池中物。 只是希望他不要辜负她才好。 刘勇走到外院,问清楚刘寂的所在就找了过去。 刘寂看到刘勇来了很是奇怪,问他:“怎么不休息一下?有什么话我们兄弟晚上说也是一样。” 刘勇摇头表示自己休息过了,说道:“大哥,有事情我想和你商量。” 173洗尘 “……你是说你想变成陛下的一把刀?”刘寂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要知道如今的家底可是我们一刀一枪的拼杀出来的。” 刘勇点头,耐心的给刘寂解释:“大哥,就我们这点家底在当今各路豪雄之中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甚至可以说很多人都看不上眼。而想要拼杀出更大的家底我们又做不到。将来又怎么能在各路豪强中争雄。” 刘寂垂眸。刘勇说得也对——两郡地盘八万人马在当今之世确实不算什么。 见刘寂认同他的话,刘勇再接再厉地说道:“想要在将来能够有一争之力我们只能另辟蹊径。所以我才想借着更始帝的力量壮大我们。” “那你打算怎么做?”刘寂又问。 “反正更始帝已经封了我做骠骑将军。这是个正二品的武职。按照道理可以担任兵马大元帅征讨天下。我想做的就是这个兵马大元帅。如果我能成为第一个打入京师的人。我就在天下人面前有了声望。将来不管如何我们也有了一争之地。” 刘寂的眼睛亮了:“你想好了?” 刘勇点头。 刘寂的眉头却是又皱了起来:“可是如今领兵的是邹岩和梁极。两人刚刚帮更始帝打下了朔州,是更始帝面前的红人。更始帝能把他们换掉吗?” “不能换就逼他不得不换。”刘勇磨着牙说出了这一句。 刘寂眼睛一亮:“你有主意了?” 谁料到刘勇居然摇头:“没有。我这不是找你商量了吗。” 刘寂拍起了桌子:“我能想到什么主意啊。你就说你要做什么我去做就好了。” “大哥,这个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们总要从长计议不是。” 刘寂想想也对,就说道:“那我们后边有时间了再商量。你一路上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等晚上我再给你们洗尘。” 刘勇点头,这才告辞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程嫣这边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此时正在和素兰拿着单子归置着带来的礼物。 刘勇回来,看到程嫣站在廊下的台阶上,素兰正在指挥着。一群婆子小厮搬着东西挪来挪去的乱糟糟的一片。忙问她:“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程嫣看到刘勇回来,主动迎了下来:“将军你回来啦。” 刘勇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指着院子里的人又问:“这是干什么呢?” 程嫣笑着说:“我们带来的礼物外院给送了进来。我让他们按着单子将东西归置好,省得到用的时候还找不到地方。” 刘勇看了一下,果然是在一个箱笼一个箱笼的打开查看东西,然后安排地方放置。 每放置一件东西素兰就在单子上记上一笔。 他也就不再管他们自己进了屋子。 程嫣就跟了进去。 到了屋里,程嫣就亲自动手服侍着刘勇将外边的罩衫脱掉,并问他:“将军还是歇息一下吧。晚上也好有精力和大伯好好絮絮。” 刘勇反问:“你不累吗?” 程嫣嫣然一笑:“我也正想着休息一下呢。” 刘勇就点了头。 正这个时候,若雨和若娟进来服侍着刘勇梳洗。 程嫣就亲自上千动手帮他把帕子绞了递给他。 刘勇拿过帕子把脸擦了擦,就算是洗漱完了。他把帕子丢回在水盆里,拉住程嫣的手:“我们休息吧。” 若雨和若娟慌慌忙忙地低下头转身出去。若雨因为慌张把水给端洒了而不自知。 程嫣也是一阵惊慌,这青天白日的。 等刘勇催她快点上榻的时候程嫣就更加磨磨蹭蹭的不愿意了。 刘勇有些奇怪,问她:“晚上还要和大哥好好聚聚。你不是说累了要休息一会儿嘛?怎么你又不累了吗?” 程嫣眨眨眼再眨眨眼,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刘勇再次催她。等程嫣终于上了榻,刘勇在床榻的外侧躺下合上了双眸。 程嫣等了半天看他没什么动静这才悄悄吁出一口气,也合上了双眸。 她不知道,等她合上双眸之后,刘勇的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纹,翻了一个身,把她抱在怀里。 …… 晚上刘寂准备了洗尘晚宴。因为都是自家人,所以能够坐在桌子边的人实在是不多——准确的说就三个人,如果勉强再加也只能是加上伍辰和经泰先生两个。 五个人吃完洗尘宴以后,四个大男人就开始聊天下形式,聊更始帝。 程嫣看到没人想起来赶她,也就趁势留下来。 等到第二天,刘勇就开始忙碌起来。他到颖阳来的事情没有瞒人,自然是第一时间递了奏折进宫请见。然后就是开始跟着刘寂到处拜访。 刘寂在颖阳这么长的时间很是人事了一些人。只是这些人都是更始帝面前的三四品的官,不是很受重视的那种。毕竟更始帝重用的官员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居多。 这样的人多少有些看不起像刘寂刘勇兄弟这种已经落魄到等同庶民的皇族。 刘勇前边两天还是兴冲冲的出去,等到了四五天的时候就不在肯出去拜访了。而更始帝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下旨要见他,这让他更是气馁。 程嫣把这些都看在眼中,一时间也是没有什么办法。 这天,刘勇被刘寂强拉了出去。 程嫣正在屋里,素梅就匆匆地走进来。 素梅看到屋里除了素兰若柳以外还有一个面生的婆子在。那个婆子正在讲着一些人家的家长里短。她就知道这个应该是刘寂派来服侍的婆子。 她忙冲着素兰使了一个眼色。 素兰看到了微微颌首。她捉了空插入到婆子的话里,不大工夫就引着婆子下去了。 等素兰带着婆子出去了,屋里边侍候的若锦和若叶双双屈膝也跟着退了下去。 素梅这才走近程嫣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城隍的人来了。” 程嫣就挑了挑眉梢。 素梅这才退后一步,说道:“郡主,这边有个婆子梳头很好,各家的女眷都经常请了她去教府里的婢女梳头。我们不如也叫过来看看她的手艺如何。要是好就让若锦若叶好好学学,也好服侍您。” 程嫣就点头说道:“那就叫进来看看吧。” 素梅应是,急匆匆地退下。 174投名 素梅回来的很快。她的身后跟了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婆子。 这婆子一身灰布的的袄裙,收拾的干净利落。手上挎着一个藤编的篮子,篮子用一块蓝色的花布盖着。程嫣猜测那篮子里边应该是各种梳头的工具。 程嫣便向婆子引荐:“这是我们娘子。” 婆子立刻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福礼:“奴婢张王氏给娘子请安。” 程嫣伸手虚扶了一下。张王氏就站直了身体。 她左右再次打量了一番,又抬头看看房梁,才再次行礼。只是这次行礼行的是江湖人多用的礼节。 “颖阳城隍张王氏见过郡主。” 程嫣笑道:“原来颖阳的城隍不是城隍,是城隍奶奶。” 张王氏也跟着笑了一下。 “只是你不守着你的城隍庙接受香火供奉,怎么走街串巷的梳起头来了?难道颖阳城隍庙的香火不盛不成?”程嫣又问。 张王氏自然知道程嫣在问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城隍庙的香火倒是很盛。可是架不住皇帝陛下不喜欢城隍不许我们建庙。这不是也没办法嘛。” 程嫣马上就明白过来。她是在说更始帝在打击城隍,逼得他们也只能由明转暗。 “那别的地方呢?” “各地的香火倒是还旺。只是好像如今各地的主事都不太喜欢城隍。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了。所以现如今也只有真定还有城隍庙了。” 张王氏这是在说各地城隍在各地的堂口都由明转暗了。还好是各地的活动暂时都没受到什么影响。 只有真定的城隍庙还在,那是因为他们城隍没有出卖什么真定的消息给到别人。相信只要城隍这么做了,大舅舅一定是第一时间砸了他们的庙抓了他们的人。 可是各地都没了城隍庙,只有真定还有岂不是在告诉世人城隍和真定王府合作了? 程嫣马上蹙眉,脸上就带了厉色:“素梅,马上送消息回去,让七哥带人马上把城隍庙给我砸了,庙祝给我抓了。” 张王氏先是吓了一跳。幸亏她聪明,一身冷汗被吓出来之后马上反应过来:“郡主息怒,这个事情是我们城隍做事不密。我们绝不会让真定王府难做。” 程嫣点头。这个张王氏确实反应挺快的。 她缓下脸色,问张王氏:“你今天来是来梳头的还是有什么事情?” 张王氏此时的脸色是愈发的恭谨了。一开始她对她此行来的任务是非常不满的,不明白为什么主上会这么做。就算是他们城隍真的需要选择一个势力投靠也不一定选真定王府,选了真定王府也不应该向一个小娘子投诚吧。如今张王氏有点服气了。最起码这位郡主娘娘目光是挺敏锐的,决断也快。 “回郡主。大城隍命我给郡主送点东西来。” 程嫣不回答,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张王氏掀开放在脚边的篮子上的花布,从篮子里边拿出一个竹筒。 素梅将竹筒接过来先检查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交给程嫣。 程嫣看了一下,知道这竹筒是用来传递一些信函用的。她把竹筒打开,从里边抽出一张卷的很紧的纸卷。 等把纸卷打开,就见上边密密麻麻写了很多的人名。 最上边的一个写的是大城隍,后边的名字是空着的。 然后下边写的是洪州城隍、甘州城隍……在下边是庙祝。 程嫣数了一下,城隍一共十三个,对应了大夏北六南七十三州。每个城隍的名字后边都跟了有十几个庙祝的名字。 程嫣再找到张王氏的名字,看到她的名字前边写的是颖阳庙祝。 程嫣看向张王氏。 张王氏就解释道:“城隍的总负责人就是大城隍,也就是我们主上。大城隍下每州有城隍一名,每郡有庙祝一名。再往下就是各县执事及弟子。城隍规矩历来是单线联系。像我只认识绥州的城隍和我手下的执事。郡主手中是唯一一份城隍完整名单。” 张王氏说着又从篮子中拿出一本《论语》。 《论语》可以说是天下传承最广的书籍。就算是不识字的人也能背上三五句论语中的句子。 “用这本书可以译出我们城隍的所有暗语。里边加了一张纸。上边写了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如何和城隍联系的方法。还请郡主记熟后把纸张烧掉。” 素梅接了论语翻了一下,发现除了夹着的一张纸外就是一本普通的论语。 她将论语和纸条都呈给程嫣。 程嫣接了却没有打开看,而是望着张王氏:“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城隍传下来的吩咐,说这叫投名状。我们城隍想要继续存在肯定是要找个势力投靠。而大城隍选的是您。如今这名册和暗语册子在郡主手上,就等于把城隍十三州五万多教众的命交到了郡主手上。” 程嫣似笑非笑地看着张王氏:“你这是强买强卖吗?难道你以为把一张名单和一份暗语本丢给我,我就接了你们的投名状不成?” 张王氏立刻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奉命行事。郡主若是不接,奴婢完不成大城隍交代的任务,只能以死谢罪。” 程嫣不说话。 张王氏跪在那里更加的不敢动。渐渐的,她被自己的冷汗浸湿了后背。身子也因为跪的时间有点长而颤抖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素兰快速的跑进来,附在程嫣的耳边轻声说:“郡主,将军快回来了。” 程嫣不动声色的点一下头,看着还跪在那里的张王氏:“你起来吧。东西先放在我这里。请你们的大城隍来见我。给你们十天时间。他要是不来我也不知道我会拿着这份名单做什么。” 张王氏此时是什么也不敢说。她心里还是觉得大城隍这个事情做得也太冒险了。万一这位惠敏郡主不接,他们这么多年的基业可就危险了。但是这也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庙祝能够左右的。 她能做的就是回去把一切如实向上边禀报。如何做还要上边决定才是。 张王氏恭恭敬敬的应了,才从地上爬起来。 素兰就拉了她一把,把她带了出去。 程嫣则把手上的那份名单和论语交给素梅,吩咐她:“这个东西留着太危险了,你这两天什么也不要做,把名单和各地的联系方式背下来。然后把东西烧掉。论语留着倒是没什么关系。” 素梅忙着点头。拿着东西快速的退了下去。 很快若锦和若叶进来,一个给程嫣捶腿,一个在旁边念着诗经。 刘勇进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番场景。 175出行 “将军。你回来啦。”程嫣挥挥手让婢女们退下,主动上前接了刘勇的外裳。 刘勇的脸色很是冰冷。程嫣已经有些摸到他的脾气,知道他是有些不高兴。不过这也正常,这些日子钉子碰多了而已。 刘勇问程嫣今天都在做些什么。程嫣轻描淡写的说着:“无非就是听她们读读书。我还能有些什么消遣。” 刘勇想了一下问程嫣;“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程嫣的眼光马上就亮起来:“可以吗?”但是她的眼光很快又黯淡了下去,“还是算了,我不想给将军惹麻烦。” “没关系。只要是带好护卫也就是了。在这里我们也不用怕什么。” 刘勇说道。他还是有些后悔,第一次带着程嫣来颖阳这些日子也不能陪着她出去走走,也确实委屈了她。 程嫣马上欢快的点头:“好,我肯定不惹祸。” 刘勇又笑了:“没关系,你惹祸也没关系。” 这些日子他也烦了。不管见到谁,谁都是一副眼镜长在头顶上的样子。惹急了他真的不介意在这里闹个一场。反正他不信还有谁能把他关在颖阳不成。 刘勇又和程嫣说了几句话,就对她说:“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和伍先生经泰先生商量。” 程嫣乖巧的点头。 刘勇又匆匆的出去到前院的书房去了。 若锦从外面进来。程嫣就吩咐她;“准备出去的衣裳。明天带你们出去玩玩。” 若锦马上高兴地跳起来;“郡主,明天可以出去玩吗?” 程嫣笑着点头。 若锦马上又想到一个问题,问程嫣:“郡主,那明天我们是着男装还是着女装啊?” “明天本公子带你们这几个漂亮的小娘子去逛庙会去。”程嫣笑着学着外边那些见过的公子哥用一根手指挑着若锦的小下巴。 若锦马上羞红了脸。转身跑出去了。 很快的,素梅进来。程嫣吩咐她:“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到颖阳最大的酒楼去坐坐。” 素梅马上明白过来,屈膝行礼又出去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程嫣就带着素梅素竹若锦若柳四个出了门。 程嫣是一身男装打扮。她的身高在小娘子中间还算是高挑的,所以扮成男人也不突兀。可是那种掩盖不住的气质让只要稍微仔细的一些人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美娇娘。 但是如今风气开放,小娘子在家人的陪伴下出来逛街是挺平常的一件事。所以程嫣就算扮得不像男人,别人看出来也只会以为是家里的小娘子调皮故意如此。 而素梅几个还是婢女的打扮,并没有改装。 因着刘寂的家里没有女眷,所以程嫣带人还是很低调的坐车走出很长一段路才掀开帘子看着街景。 若锦早就忍不住了。看到程嫣掀了帘子看外边,也掀了自己这边的车帘子向外边望。 一行人到了如意酒楼。素梅早就让人在酒楼里边定了雅间。 雅间是临街的。程嫣坐下后小二送上了干果蜜饯就退了下去。 若锦等小二出去后很是小心翼翼地问程嫣:“郡……公子,我能不能到窗边看看?” 等程嫣一点头,她立刻就像个快活的小鸟似的飞奔到窗边,把窗户支起来看着外边的街景。 素竹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抱怨:“也不知道下边有什么好看的,让她这么兴奋。就跟没见过世面的乡下野丫头似的。” 若锦有些不服气的回头反驳:“素竹姐姐,人家是没见过嘛。” 程嫣笑了起来,安抚素竹,“她年纪小,随她去吧。出来玩也不容易。” 素竹撇撇嘴角。看在若锦平常还算服侍的尽心的份上不再多说什么。 素梅忍不住问:“公子,我们今天来是……” “等人。” “等人?”素梅不懂。 “既然能够把东西送到我手上,大城隍一定在颖阳。今天他肯定会来见我。” “可是今天我们是临时出门的啊。”素梅还是觉得怀疑。就算是这间雅间,也是在车上问过郡主以后派人骑马提前来定的。就算是大城隍想见郡主,应该也来不及赶过来吧。 “要是这点本事没有,我都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城隍的大城隍了。” 素梅听了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个时候,酒楼里边来了两个唱曲的,开始逐个雅间地问要不要听曲。 唱曲的是两个人,一个是瞎眼的老爹,一个是妙龄的小娘子。小娘子的声音婉转。她们在雅间里边听着都觉得好听。 如今连年兵灾。各地没了生计的人就开始各想法子。所以酒楼里边唱曲卖艺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只是像声音如此婉转的小娘子实在是不多见。 小娘子连续在两个雅间里边唱了曲子。在她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有两炷香的时间。 这小娘子又开始一间一间雅间的问要不要听曲。 程嫣这个时候突然说道:“把那两个唱曲的人叫进来,我们也听听曲子。” 若柳出去,却没叫人,很快就回转回来,却是向着程嫣摇头。 程嫣看到若柳这个样子有些奇怪,问她:“怎么了?” 若柳咬唇,还是实话实说:“那两个人都有功夫。而且那个老者的功夫很高,奴婢不是对手。所以……” 所以她是不赞成把这两个人叫进来的太危险了。 “你看出来了?”程嫣问。 若柳低头想了一下,很老实的摇头:“应该是那两个人让奴婢看出来的。” 这个时候安慰们要么在酒楼的大厅中,要么在街上。贴身服侍的就她一个,她可不敢有任何冒险的行为。虽然若是平时自己一个人一定会上去较量较量。可是现在郡主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 “那就对了。把他们叫进来吧。我等的就是他们。”程嫣说道。 若柳咬唇,站着没动。 素梅却惊疑地追问:“郡主怎么知道?” “那个叫张王氏的庙祝若柳说和她的本事差不多。这样看来他们的大城隍应该功夫很高才是。这种高手江湖上应该也没有几个才对。所以我觉得两个人就应该是了。就是不知道哪个是大城隍。” 176相见 若柳还是想反对:“郡主,万一出事我可能来不及护住您的安全。” “没事。昨天城隍刚把自己的投名状交在我手上。今天他们要是让我出了事情,我就把他们的名字全都卖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罢了。” 听到这话四个婢女都吓了一跳。包括在窗边的若锦都跑回来,齐声叫道:“郡主!” “行了。把人叫进来吧。相信我的判断。” 若柳这才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去。 很快的那一个小娘子一个老者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小娘子的手里拿着牙板,而老者怀里抱着琵琶。 两个人先行了礼。小娘子扶着老者席地盘膝坐好,才转身问程嫣:“不知公子想听什么?” “你们唱首城隍来听听吧。” 牙板刚刚响了一下,小娘子就尴尬地停下,屈膝行礼;“公子,奴婢不会这首曲子。” 程嫣挑着眉梢,“不会?那要你有什么用。杀了吧。” 几乎是声起刀落,一柄匕首就搭在了小娘子的脖子上。 小娘子就更尴尬了。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程嫣盯着盘膝坐在地上的老者,说道:“大城隍,再装就不像了。” 就见那老者哈哈笑着自地上站起来,“郡主好眼光。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城隍的消息遍天下,不会不知道我要出门。一个张王氏能用第一次用不了第二次。所以如果你有心见我一定是要等我出门的。我出来了,你就没有可能不出现。” 大城隍拨弄了一下琵琶。筝地一声想让若柳的手一抖,小娘子的脖子就见了红。 小娘子小小声地惊叫了一下,怒斥:“说话就说话,别乱弄什么动静。我小命还在人家手上呢。你让老娘帮你可没说让老娘玩命。” 大城隍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把怀中的琵琶放在案几上。 “好理由。还有呢?” “你故意显露武功让若柳看出来不就是告诉我们你来了吗?” “若柳?”大城隍有些惊异地回头看了一下若柳,看到若柳瞪得溜圆的眸子,又揉了一下鼻子,“那你为什么猜我是大城隍而她不是?” “因为她就是个唱曲的,你不是。因为你的义甲不合,应该是别人的而你临时拿来用用的。” “好吧。” “老娘就说你不行,你非要说你行。这还没开口的就被人识破了吧。”小娘子就算被匕首架在脖子上,嘴巴依然不闲着。 大城隍终于有些恼了,反驳:“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一个唱曲的你不让我说话你要憋死我啊你个不孝子。”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跟一个老头子叫不孝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两个人身上。 大城隍连忙干咳了两声:“郡主,我们就这么谈吗?” 程嫣递了个眼神给到素梅。 素梅忙屈膝应了。若柳就把匕首收了,同时一拉那小娘子的胳膊,把小娘子就给拽了出去。 而素竹若锦也跟了出去。 只有素梅还是站在程嫣的身后。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她是我义父的娘子。所以算是我义母。”大城隍先是有些尴尬的解释。他义父非要老牛吃嫩草,还是如此泼辣的一棵草,他也很无奈的好伐。 程嫣其实对两个人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好奇。不过大城隍解释了,她就听听。 她想知道的是大城隍为什么会选择她投诚。 “你为什么会选择把投名状交给我?要知道我并不能给到你们什么。与其找到我你们不如找我哥哥或者我大舅舅更好。毕竟……” 毕竟这两位都可以代表真定王府。真定王府才有庇护城隍的实力。 大城隍非常自信地说道:“就算如今各地都在追杀城隍,可是城隍并不需要托庇于任何人或者任何势力。” “那你……” “如今天下都在寻找真龙。不知郡主怎么看这真龙?” 程嫣咬了咬唇,并没有回答大城隍这个问题。因为虽然说天下人都在看到底谁能逐鹿中原,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说他能准确的知道谁会是最后的赢家。连董大家这样的大家都不敢说,别人谁会说。 程嫣一个小娘子就算眼光犀利也还是看不清未来。 大城隍却说道:“我们城隍虽然还不知道真龙到底是谁,可是我们已经知道真龙必然和郡主有关。我们只希望将来如果有那么一天,请郡主在天子面前说一句,能够放我们城隍一马。城隍就感激不尽了。” “你就确认我将来能在那个人面前有面子替你们回旋?” “这个是城隍的判断。” “那你们要是错了呢?” “错了也是城隍错了,并不是小娘子错了。所以城隍认。” “……” 程嫣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这人就没说实话。但是无缘无故的他们又拿出了这么大的诚意投靠。她好像并没有不接着的理由。 “你真的是大城隍?” “是。” “那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脸?” “……” 大城隍就站在那里,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当然他也没有除去自己的伪装。 两个人就这么地同时沉默下来。 最终,还是程嫣先认了输:“你连城隍十三州的人员名单都肯给我,却不肯让我看看你的脸。难道你的脸才是城隍最大的秘密不成?” 大城隍眸光缩了缩,还是不说话。 程嫣只能是无奈的放弃。 “好吧,我认输。既然你们城隍投靠。在下邳的时候我让你们查的东西你们总应该查出来了吧。” 大城隍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册子,丢在程嫣面前的案几上。 程嫣看了看册子,又看了看大城隍:“我身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你为什么不肯靠近我?” 大城隍沉默了一下,才说:“男女授受不亲。” 程嫣无奈,好吧,这个确实可以算是一个理由。虽然这个理由多少有点敷衍的意思。 程嫣就拿起那个小册子仔细的一页页翻看。 上边有更始帝的宠臣、宠妃以及他的几个儿子的详细资料。包括这些人的名字、家世、亲眷、爱好等等。甚至连几位宠妃上个月什么时候承宠都记载的一清二楚。 程嫣看得入了神。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城隍已经不见了。 177贵妃 回到住的地方,程嫣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边仔细研究带回来的小册子。 刘勇这两天因为更始帝迟迟的不召见,还有就是在各大世家面前不断的碰钉子脾气已经有些暴躁了。因为一直不知道颖阳的情况,程嫣并不敢乱出主意。只能是看着他们着急。如今有了这本册子,知道了颖阳的情况最起码他们不会再两眼一抹黑。就能拿的出办法。 其实几个大男人都知道这种状况。可刘寂在颖阳这么久并没有打开局面。 刘池也是在颖阳更始帝面前任职。可能是由于他是真定王世子的缘故,在颖阳要比刘寂吃得开得多。但是也不知道更始帝是不是故意的。这几天刘池被他派出去到各地巡视,安抚地方。所以刘勇和程嫣都还没有见到人。 而且刘勇也不好意思为了这事向舅兄求助,所以他们听说了刘池不再颖阳之后,只是派人把拜帖和礼物送到了刘池府上的门房,约定等刘池回来再去拜访。 刘勇也曾经想过要不要找城隍买消息。可城隍开出的价格太高,让刘勇舍不得这笔银子所以才放弃的。 现在程嫣拿到这本小册子却并不敢拿出来。因为她根本没办法给刘勇解释册子的由来。她如今还不敢把自己所有的一切交托给这个已经是自己夫君的男人。 阿娘的教训已经够了,她不敢再傻傻的做第二个。 所以她也只能是吧册子研究过后找到突破点,然后再想什么办法提醒他们。 册子分了三部分,分别是宠臣、宠妃、皇子。每个部分城隍都按照自己的判断对册子上的人进行了排序。可能是怕诚然看不懂或者是怀疑他们排序的方法。在每个名字后边还注明了城隍的分析。可谓是详尽至极。 程嫣毕竟是女孩子,所以她先翻的是宠妃这一部分。 更始帝后宫中妃子有着二十来人,但是得宠的只有三个。这三位最让程嫣关注的是一位苏贵妃。 这位苏贵妃出身溧阳苏氏,就是大司徒苏翎的那个苏氏,十二姓中苏氏的旁支之一。其实这位苏贵妃说是出身溧阳苏氏也不完全对。她阿娘才姓苏,是苏氏一族人留在外边的骨血。后来那族人寻来,把她阿娘带回去认祖归宗的时候顺便就把她也带了回去,改姓了苏。这位苏贵妃据说是天生丽质体有异香,少时名声就传了出来。后来苏翎代表苏家支持更始帝,更始帝就点了名要这名女子。 此女若是真的是苏氏族人,苏氏还不一定肯。可她毕竟只是一个父不详,母亲又是那样出身的孤女。苏氏就把她给送到了更始帝身边。 更始帝得了苏氏以后异常宠爱。所以这位苏贵妃虽说膝下无子,却在后宫中占了三分天下。尤其是前朝苏翎,她名义上的叔叔对她这个侄女还是非常照顾。 这位苏贵妃据说因为体有异香的缘故,特别喜欢各种各样的花露,经常派人出来搜集各样的花露。 但如今世道乱,就算是脂粉铺子里边有个一两瓶在寄售也是要靠运气的。苏贵妃并不是每次都能如愿。 但是如果她这么喜欢花露…… 程嫣想着就高声叫了素兰进来:“素兰,我的嫁妆里边是不是有本书上边是一些草药方子?” 素兰想了一下肯定的点头:“回郡主,是有这么一本书。” “那本书上好像是有两个花露的方子。我记得我小的时候还照着制过。” 素兰也想起来这么回事:“可是那香味很淡,郡主说没意思,后边就不弄了。” “你送消息回去,要素菊把书本上的方子找出来抄录了送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素兰应了。 程嫣把素兰打发走,又开始看册子。她觉得这写册子的人还是挺有意思的,写得和话本似的。连更始帝的第二宠臣巢汾和家里的小妾大家,被小妾挠花了脸不敢上朝请了三天病假的事情都写在了上边。 而且这位巢汾大人也挺有意思的。家里有一位妻子十一名小妾。妻子估计是被他给气得。等儿媳妇一进门,自己就把管家权交出来,自己避去了佛堂常年礼佛,家里的万事不管。 而十一个小妾好像是一个比一个的凶(也许是不凶的早就被弄死了),不论哪个都敢跟他打架。这位巢汾大人大概是怕了家里的小妾,时不时的就宿在衙门里。但是当下次他看到漂亮的小娘子的时候还是第一时间会领回家。 家里的儿媳妇自然是不好管到公公房里。这也让巢汾家里越来越乱。 程嫣就一边看一边笑。巢汾怎么跟家里的小妾打架的,因为什么打架的写得很是详细。 等把巢汾这一段看完,程嫣合上册子,喊了素梅进来,把册子交给她:“把这册子收好了,我明日有时间了再看。” 素梅把册子收下,就开始琢磨着到底藏在哪里才算是保险。 程嫣又继续说道:“你想办法去找个性子温柔,但是别人也不敢欺负的小娘子来。这小娘子要漂亮,能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素梅把程嫣的话在脑子里边过了一圈,问道:“郡主,什么叫性子温柔还不怕被欺负的?” 这性子温柔的有几个是不被欺负的。既然别人都不敢欺负了,这性子就算不是母大虫恐怕也差不多了。所以素梅完全是蒙了。 程嫣自己也笑了,等笑完了给她解释。“我的意思是这人对待男人要特温柔的,柔情似水的那种。但是在女人堆里不能被欺负了。” 素梅这次懂了:“郡主你的意思就是这个小娘子会装,会骗男人呗。不管她平时多厉害,都不能被男人发现,还要把男人哄好了。我说的对不对?” 程嫣笑她;“你好像都比我还懂。” 素梅气得直跺脚:“才不是!是我二伯娘就是这种人。我阿娘不知道吃了她多少亏。但是我二伯就觉得她温柔善良洁白无瑕就好像一朵小白花似的。” “好吧,你就按照这个要求找吧。” 素梅问清楚没有其他的问题了,带着册子就下去了。 178河州 过了两天,素兰神色古怪的进来。她递给程嫣两张纸。 这两张纸上分别写了一个方子,正式程嫣想要的两张方子。 程嫣默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确实自己要用的两张方子,遂把方子随手放在了身边的案几上。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素兰神色的古怪,忙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素兰指着这两张方子:“郡主,这个不是奴婢让人抄写回来的。” 程嫣瞬时就挑高了眉稍。 素兰只能继续说道:“这两张方子是放在奴婢卧房的桌子上边,用烛台压着的。奴婢今早起来看到这两张方子正是郡主要的方子,忙就给送了过来。” “你传消息回去是怎么传的?” “用咱们自己的侍卫,派了两人走的八百里加急。只是他们速度再怎么快,两天时间也就是刚回到下邳见到素菊妹妹,没道理东西回来的这么快。” 程嫣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示意素兰下去。 等素兰下去了,她才一把掌拍到桌面上,震得桌面上的杯子叮当乱响。 “大城隍!” 这三个字是程嫣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明显的,大城隍其实是派了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的。所以她有了什么决定他才能快人一步的把她需要的东西送过来。 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生活被人窥探了恐怕都不会很开心。 好半天,程嫣才算是勉强压制了自己的怒气,因为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对付大城隍。 但是俗话说三年报仇犹未晚。她就忍他两年又怎样。早晚跟他新仇旧恨一起算。 可是这两张方子已经到了,不用就太对不起自己了。程嫣磨了磨牙,把素兰重新叫回来。把两张方子和一张写了苏贵妃三个字的纸一起交给素兰:“你让若柳给经泰先生送过去,记得让她不要惊动了别人并且保证经泰先生是唯一一个见到的人。” 素兰拿着纸下去安排了。 若柳拿着这三张纸却为难了。她还是习惯动手而不是动脑子。 不惊动别人这个好说。什么叫保证经泰先生是唯一一个见到的人。难道她不仅要把纸放进经泰先生的房里,还要看着吗? 而且这里可不是在下邳的县衙。这里是刘寂的宅子,他们只是借住。所以其实伍辰和经泰先生是住在一起的。这让她怎么弄? 素兰看若柳在那里低着头看着手上的纸不言不语的,问她:“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若柳马上摇头。十九走的时候可是说了,郡主吩咐的事情就算是拿命去拼也要做到。不能说不行。 所以她只能是一咬牙,就跟上刑场一般拿着三张纸走了。 经泰先生正在房里和伍辰下棋,就听到小厮说若柳姑娘找他。 经泰很奇怪,若柳姑娘找他有什么事情啊。 他跟伍辰告了罪就出了房间。若柳就站在院子对面的回廊下等着他。 经泰忙走了过去。 “若柳姑娘,不知道泰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经泰这句话只是客气客气。谁想到若柳很干脆的把一本书塞到他的怀里:“你骗我,这本书上根本没有你给我说的那句话。” 伍辰这个时候冒出来:“若柳姑娘。不知道经泰兄跟你说了什么话?也许我知道在那本书上。” “你知道?”若柳高昂着头,很是骄傲的样子。 伍辰点头:“若柳姑娘,我的学识还是……” 伍辰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若柳不客气的打断,直接说道:“在什么河什么舟这话哪里的?” “在河之洲?” “好像是吧,我不记得了。” 伍辰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着拍了拍经泰的肩膀,转身回去了。 若柳问经泰:“伍先生有毛病吗?他笑什么?”说完也走了。 经泰自然知道两个人压根没说过什么在河之洲的话,那么若柳姑娘过来是为了专门给他送这本书来了不成? 他很自然的就把书塞进了怀里,然后转身。 转过身的经泰先生傻眼了。他面前并排三个月亮门,问题是他刚刚是从哪个月亮门出来的? 若柳则把在远处花丛里边躲着的若锦拉了出来,问她:“那个什么河什么州到底是什么河什么州?为什么伍辰听完了笑得那么怪?还有经泰先生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若锦拍着若柳的胸脯,却被若柳一个闪身给躲掉了。若锦只能是放下手,安抚着若柳:“安啦安啦,经泰先生也不傻,肯定听得懂你在说什么的。你没看他把书给塞怀里了吗?” “可是你那个到底是什么河什么州你倒是说清楚啊。”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河什么州。我又没有读过几天书。要不你去问郡主吧。” “不去,你当我傻啊。” 若锦肚子里边已经开始笑翻了。若柳姐姐还真是好玩。 经泰先生果然是不傻。隔了两天,程嫣就听刘勇抱怨如今好的香料真是难寻,而且也没有找到制作花露制得好的师傅。 再隔两天,就听说更始帝召见刘勇的圣旨已经下来了。刘勇等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才蒙召见,自然是不敢马虎的。让原本还在忙着看城隍出品的颖阳话本的程嫣也跟着忙碌了起来。 等刘勇回来,就说道更始帝留他在颖阳多呆些日子。这本就是刘勇的计划,两人自然是一拍即合。 而让素梅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人还是城隍给送过来的。而且大城隍还让人带了话。这位小娘子的家人已经被安顿好了。她是自愿的。 程嫣已经没脾气了。她让若柳在她身边仔细的找过,确认是没有人在她身边监视的。可是她要做什么事情城隍那边都是可以马上得到消息。 若柳对这个事情也很无奈,只能是向程嫣请罪,声明除非是功夫比她高出很多的人亲自监视程嫣,否则她不可能发现不了。 程嫣能说什么。若柳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了。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她自然是清楚。人家要真是有高手中的高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程嫣也就很干脆的把这件事情给丢下了,专心看城隍送过来的人。 179 城隍送来的小娘子一看就是一副柔弱无骨,善良可欺的模样。虽说这小娘子看着有些面黄肌瘦的,但依然掩盖不了美女坯子的事实。 程嫣就是有些担心,问素梅:“我们这位巢汾大人家里简直就是一个……我们把这位小娘子送过不不就等于送羊入虎口吗?” 想着册子上边说的那些小妾们争宠的事情,素梅掩袖而笑,这个形容还真的是挺形象的。那些人确实是挺像母老虎的。问题是这位巢大人还真是够本事的。别人家有一头母老虎就已经受不了了。他的家里却是不管妻还是妾都是母老虎。 素梅都开始怀疑这位巢大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郡主,这位小娘子可真的不像您看到的这样。她会点功夫,还会点医术。虽然都不高明,但是自保是足够了。而且……” 素梅想了想还是附在程嫣的耳边说道:“这位小娘子身上有着两条命案。一个是欺负她们母女到无处藏身的亲爹。一个是逃难路上准备把她们捉到当食物的难民。” 程嫣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夏朝的规矩是父杀子无罪,子杀父凌迟。 如今各州各自为政,刑法也是五花八门。但是子杀父凌迟这一条就从来没有改过。 而这位小娘子为了自己和娘亲活命能够豁得出去也绝对是个不简单的。 她自己是吃过亏的。所以程嫣并不认为小娘子杀父这件事情是对的,但是总是情有可原。 她开口问跪在地上的小娘子:“你可知道我们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小娘子深深地伏在地上:“回禀郡主,奴婢知道。” “那你现在反悔还有机会。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行或者是不想做了现在说。我让他们给你安排个庄子,好好嫁个人家,养活你娘和你弟弟去。” 小娘子直起身看了看程嫣,又重新俯下身去:“禀郡主。奴婢本就是该死之人。之所以不舍得死就是因为不敢丢下阿娘和年幼的弟弟。如今大人已经同意为奴婢的阿娘养老,并把弟弟送去学本事。让弟弟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奴婢的心愿已了,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所以奴婢不会反悔。” “那你起来吧。” 程嫣知道城隍能够把这个人送来,这人一定是他们觉得最合适的人。而如果连城隍都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他们同样也不可能找到。 但是在做什么事情之前,该问的话还是要问清楚。 程嫣吩咐一直等在边上的素梅:“把她安顿到我们在城外的庄子上去。跟城隍说一事不烦二主。让他们找人把她给训练出来,再安排个合适的机会给我们那位巢大人送过去。另外给这个小娘子安排个新的身份,取个合适的名字。今后的消息传递也让城隍一并做了吧。” “这……”素梅有些犹豫,“郡主,这些事情我们自己也可以做的,不用麻烦城隍。” “可是他们既然这么爱管闲事,一起管了不就行了。” 素梅看了看程嫣有些执拗的表情,不知道她是怎么的就跟城隍较上劲了。可是她又不敢劝。而且这个事情到底是城隍做还是他们做都是一样的,所以她也没有必要深劝,而是点头应下。 直接让若锦把人带出去交给素竹安排。 然后等程嫣这边没有事情了,素梅则跑出去见了张王氏亲自传的话。 大城隍很快就得到了下边报上来的消息。 城隍在颖阳的总坛是一间毫不起眼的民房。只是这套民房里边内有乾坤。 应该说这一片八九套院子都是内有乾坤的。 城隍在这片院子的下边修建了一个地下的总坛。而这些院子每个院子里边都不止一个出口。保证他们能够随时的撤离。 大城隍如今就坐在总坛正殿属于他专有的宝座上,听着张王氏的汇报。 张王氏在说的时候大城隍并没有仔细听,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一只伏在他膝盖上的黄色虎皮猫的毛。 张王氏说完了,久久等不到大城隍的回答,稍微抬头看了一下又慌里慌张地低下头。 大城隍大人正在那里撸猫。 他今天不再是那天那副老者的打扮。脸上覆盖着一张连鼻子都罩住,只留下嘴巴在外边的金黄色面具。 “你呀,就像是这只猫,稍微不顺你的意就想炸毛。可是谁让你是……算了,就听你的吧。这次要是不如了你的意,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又要跟我闹腾。” “??” 张王氏觉得慢脑门的问号。她对于大城隍到底说了什么是一句也没听清楚。 无奈之下张王氏只能是再问了一句:“大城隍。” “郡主既然这么说了,就这么办吧。” 张王氏不敢提出反对意见,深深地俯身下去,应了以后才敢告辞。 她既然大城隍已经发话了,她照着行事也就是了。不过看着大城隍的意思,她恐怕还是要小心应付这位郡主娘娘。 张王氏瞬间决定自己要对那个经常来找她的素梅客气着一点。 万一哪天郡主娘娘看她不顺眼了歪歪嘴,大城隍也说:“就这么办吧”她可怎么办啊! 张王氏打着自己的小六九下去安排了。 而刘勇自从被更始帝召见以后。刘寂这座光禄大夫的宅邸突然就热闹了起来。之前对于刘勇不屑一顾的各个世家纷纷前倨后恭起来。 他们不仅是派出子弟前来结交,而且是送了好多礼物。当然这些礼物很是有几个美女。程嫣连假装贤惠都不想,直接地把所有送来的美女都一股脑的送到了刘寂的院子里边请他自己享用。 而且理由她都找好了,请大伯兄为刘家的香火多多努力。 刘寂是好气又好笑。他本就对女色淡淡的。而且就他这幅尊容,有哪个小娘子会喜欢上他啊! 可是也由于程嫣这番送美女的动作,让各世家没过几日就知道了刘勇的家眷也跟来了。然后就有女眷开始登门拜访。 程嫣一开始还是躲着没有见人,而是让素竹把人给打发走的。 如今素竹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立夏接触久了,脸色越发的冷了起来,还是很能唬人的。 180出游 等到夜里,刘勇和程嫣就说起了这回事。 “听说你把各家的女眷都打了回去?” “什么叫打了回去?”程嫣不干了。 她侧了身子,用手支起头看着刘勇。 刘勇还是维持着原来平躺在那里的姿势。 “今天已经有人跟我告状,说他们的女眷前来府上拜访,被一个腰挂佩剑的女子给打了出去。” “那明明是请出去的好不好。就是有些人不那么好请而已。”程嫣气鼓鼓地躺回去,重新把被子盖好。 刘勇轻笑,“你最近在家里无聊吗?” “无聊有什么办法。某人比较忙又顾不上理我。”程嫣嘟囔着,似是而非的抱怨让刘勇轻笑起来。 “好了,不要这样气鼓鼓的了。我明天有时间。我们去狮子林好不好?” 程嫣又重新翻了过来,很是认真地看着刘勇:“你说真的?” 刘勇点头,顺了顺程嫣柔顺的长发。 程嫣立刻乖乖的躺好,口里喃喃自语:“睡觉睡觉。我要赶紧睡觉。” 狮子林在白塔寺的后山。是一片据说雕了一千零一只狮子的石林。 程嫣早就听说了颖阳狮子林的名声。但是由于狮子林里边的地势稍微有点险峻,她一个小娘子靠着自己的力量根本就爬不上去。 如今十九不在她身边了。让别的暗卫带她又不方便,她就打消了去狮子林的念头。如今刘勇主动提起,她自然是开心的。 刘勇看到已经闭上眼睛的程嫣脸上还有着笑容也笑了起来。 他原本是打算明日带着伍辰和经泰先生去爬狮子林的。是经泰先生自己说他不想去。因为他怕出不来了。 刘勇想到经泰先生迷路的本事也是心有戚戚焉。狮子林很大,而且里边有些石狮子很高。这要是在里边丢了一个人确实很难找。 他们是想出去玩,又不是给自己去找麻烦的。 伍辰看到经泰先生不想去,自己就是再想去也不好说,遂也放弃了,说自己约了故友去钓鱼。 经泰先生就提议刘勇是不是应该带着程嫣出去玩玩。 刘勇一想也对。然后又懒得改变行程,就打算依然去狮子林。他想着是程嫣可以在前边的白塔寺好好逛逛,他带着人去爬狮子林也还是不错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程嫣精神百倍的爬起来,吃过早饭就开始把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支使得团团转准备着去狮子林的东西。 刘勇在一边看的好笑,忙上前揽住她的肩膀。“你别慌。外边的出行事宜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只要定好你都带着谁去,然后让厨房准备你们爱吃的点心,换身干净利落的衣服跟着我走也就是了。其实点心带不带都没关系。白塔寺的素斋很是有名。我们可以中午在白塔寺吃素斋,下午去爬狮子林。 据说只有在下午狮子林的狮子才是一千零一只。别的时候有几只狮子是找不到的。” 程嫣忙不迭的点头,很快就改了策略,开始研究都谁去都谁不去。 可是她带来了八个婢女,这带谁不带谁好像都不合适。最终程嫣还是去磨刘勇。直到刘勇吩咐外院再准备两辆马车才算是罢休。 程嫣这次选了一身酱红色的骑装。自从成亲以后她好像是更加喜欢红色,所以行囊里红色的衣服很多。 素梅几个听说所有人都能跟去自然是开心的。素竹和若柳则开始安排侍卫们的当值。到底谁跟去,谁留在府里,谁守着郡主,谁负责警戒都要事先安排好。 就算是刘勇说他已经完全安排好了。可是素竹若柳乃至立夏好像对刘勇都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护卫郡主的责任就算是刘勇的侍卫在做,他们还是都更加相信自家人。这也就造成了程嫣平时的出行都是双倍的保护。 程嫣觉得这样其实挺烦的,可是她又不能跟任何一方说自己不需要这么多的护卫,也就减少了自己出去的次数。 所以听说能够去狮子林玩她才会这么的兴奋。 等所有人都准备好了,他们才开始出发。 程嫣和素梅若柳坐在第一辆马车上。其他婢女分了两辆马车坐了。而刘勇骑马护卫在边上,带着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狮子林而去。 这么多人的出动自然是动静不小。很快只要是有心的人家都已经知道了骠骑大将军刘勇今日要带着女眷到狮子林游玩。 很快的各家开始都有人出门。人数多的有出动四五辆马车的,有的只有一辆马车。要么就是骑马的公子。一群人追着刘勇的马屁股也往白塔寺而去。 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更加不是哪位菩萨的生日。所以白塔寺的香客并不多。 但是就算是这样,程嫣他们从下了马车到人进了山门还是用掉了盏茶的功夫。 前来迎接他们的是寺里的迎客僧,一位胖胖的很像是寺里的弥勒活了的大和尚。 这位大和尚就和弥勒的塑像一个习惯,喜欢手里握着一串很大的佛珠来回捻着。 就看到他单手合十口称佛号向刘勇和程嫣问礼。 刘勇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白塔寺了,所以跟这位迎客僧还算是熟悉。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就肩并肩地往里走。程嫣只好在后边跟上。 幸亏刘勇还算是有良心,走了几步就反应了过来,看看四下无人,放慢了脚步伸手拉了程嫣的手继续向大殿走去。 那迎客僧了慧和尚笑着念了声佛号,才在头前带路。 白塔寺的正殿供奉的是释迦牟尼佛。大夏喜欢把他叫做如来佛。 程嫣依着拜佛的规矩行了礼上了佛香,才开始一尊一尊塑像的仔细打量着大殿当中的布置。 不知道怎么的,也许确实有人在做早课,也许是这个环境,让程嫣总觉得耳朵边有人在念着经。 她听了总觉得莫名有些心慌,就不愿意继续逛下去了。 抽了个了慧不太注意的功夫程嫣拉了拉刘勇的衣袖,示意自己不想逛了。 刘勇本来就对逛寺庙这种事情不怎么感兴趣,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的。他叫住了慧的滔滔不绝,委婉地说了自己的打算。了慧也不勉强,带着两人就去了给他们提前安排好的厢房。 181麻烦 等进了禅房,觉得听不到连绵不断的禅音,程嫣才觉得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胸口没有那么憋闷了。 素梅看程嫣脸色十分的不好,忙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下。程嫣点点头:“你们稍微收拾一下,我稍微歪一下。” 素梅忙叫了素兰和若锦进来。几个人快手快脚的把禅房收拾好,扶着程嫣歪了上去。 轻轻合上眼,程嫣慢慢的呼吸平稳了下来,睡过去了。 素梅和素兰两个对视一眼,都觉得很奇怪。程嫣今天早晨出来的时候身体还很好,也没有什么异常。怎么就参观了两个大殿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她们回去了是不是应该找个大夫给郡主看看。 同时两个人也有点后悔。她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没有把府医带过来。这边药堂里边找的大夫也不知道医术怎么样。 两个人不敢说话,只是把若锦等人赶了出去,自己则坐在榻边守着。刘勇由于还没有逛够,把程嫣送回来之后就又随着知客僧出去了。 素兰这个时候也有点不高兴了。她扭头看看躺在那里的郡主,忍不住附在素梅的耳边抱怨着,“郡主都这样了将军还去玩。难道就不能陪陪郡主吗?” 素梅同样是叹了口气。只是她比素兰稳重,还是意有所指的说道:“这里不是有我们两个守着吗?” 素兰还是觉得不平:“我们守着和将军守着能一样吗?”看到素梅轻轻地摇头,素兰不再说什么。可是她的心里总是存了个疙瘩。 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她忍不住又问素梅:“你知道那个憨货干什么去了吗?这些日子好像都没有看到他。” “哪个憨货?”素梅奇怪。 “郑甸啊,除了他还有哪个能被叫做憨货。” “我怎么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他又不跟我说。”素梅虎着脸,好像是很不愿意说这个事情。 “可是我看到他那天拿了一匹布给你看。”素兰一副神秘兮兮的语气。 “那是他买给他老娘的。不知道选什么样的好,问问我罢了。”素梅的语气里边有了那么一点点不自在。 两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对对方很是熟悉。素兰马上就听出了素梅语气里边的那么一点点不自在。 她拱拱素梅的胳膊:“哦,问问罢了。那他就没谢谢你?” “这就是看一眼几句话的事情,有什么好谢的。”素梅有些不太愿意说下去。 因着是在屋子里边,程嫣还在塌上睡着,素兰也不敢追着她问。看素梅不愿意说了也就闭了嘴。只是她还是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想着有机会了再逼问也不迟。 素梅却是在心里默默念叨着那个憨货。多少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郑甸此时在赌坊里,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的打。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可能都要被这几个喷嚏给打没了。当下不敢再待下去,跟赌坊兑了银子走出来。 方丰追着他出来,问他:“是你说要在这里大赌个三天三夜的,怎么着?这刚刚还不到一个时辰呢你就跑了。” 郑甸揉着鼻子,又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然后说道:“我总觉得我的运气会被……阿嚏……这几个……阿嚏……喷嚏给打没了。还是算了,我们喝酒去好了。” 方丰本来就对赌这个事情没什么兴趣,闻言也不坚持,跟着郑甸就搭着背一起离开。 两个人找了一个很是僻静的酒馆,要了两坛子酒水,几个小菜就喝了起来。 郑甸对于蹲在颖阳城里边的日子很是不耐烦,忍不住跟方丰抱怨:“你说我们要在这边待到什么时候啊?我看将军有点不想回去的样子。” “我怎么知道。”方丰夹了一颗花生米丢在嘴里,慢慢嚼着:“将军是要办大事的人。我们只要听吩咐行事就行了。” “可是这也忒它呢呢的没意思了。连打个架都不敢。可是憋死我了。”郑甸嘟哝着。 方丰差点没一口酒给喷出来。原来这憨货这几天到处乱跑惹事是因为觉得没架打无聊了。他到底是有多少力气用不完啊。亏的这几天他追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就是怕这个憨货一个没注意惹了不能惹的人。 “我可警告你。这里是颖阳不是下邳。上边还有个皇帝陛下压着呢。真的惹了什么不能惹的人连将军也保不住你。保不住你也就算了,我是怕你把将军都连累了。” “我知道。”郑甸一口把碗里的酒干掉,说道,“要不是我知道我能然你寸步不离的看着我?” 方丰侧目:合着这憨货什么都知道啊。“既然知道你居然还不消停一点,到处惹祸。” “我那不是无聊嘛。不给你找点事情做,不是更无聊了。”郑甸理所当然的说道。 方丰这次不是喷酒了。他只想吐血:“你无聊不是我无聊。你折腾我做什么?” “要不咱俩回去打一架?”郑甸问他。 “不打。”方丰果断摇头。他才不干。傻子才和郑甸打架呢。 想了想,方丰转移了话题:“你知不知道将军今天带着郡主去白塔寺了。” 郑甸摇头。将军带着郡主去哪里关他什么事情。 “那你就不想也去白塔寺看看?那边有个狮子林。听说里边的狮子雕刻的活灵活现的很好玩。” 郑甸摇头。去看那些石头还不如回去找经泰先生玩呢。经泰先生脑子聪明,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主意。 方丰看他对这个事情不感兴趣,只能再想个话题。总之他的目的是把郑甸按在这个小酒馆直到人家打烊了就回府。 因为喝醉的郑甸乖的就像一只大猫。这样会比较安全。 “你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就没想着娶个媳妇回去照顾你老娘?” 郑甸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想过。” “为什么?”方丰奇怪。 在军营待久了,看母猪都比西施漂亮。他怎么就不想娶个媳妇。 “媳妇爱哭,太麻烦。” “那不爱哭的呢?” “不爱哭的?”郑甸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素梅对着他凶巴巴的样子,头摇的更加起劲了,“不爱哭得媳妇更麻烦。” “……” 这是个什么神逻辑? 182有孕 程嫣还是没有看成狮子林。她睡了整整一个下午。晚上还是被刘勇给抱上马车的。 刘勇也皱起眉头。他下午逛了狮子林回来才知道中午程嫣居然连素斋都没起来吃。而到了如今还是一副很不舒服有气无力的样子,让他有些担心。 而白塔寺的大和尚们居然没有一个擅长医术的。 在就算把程嫣叫醒了,她还是迷迷糊糊一副一点精气神也没有的样子。刘勇没办法之下只能是把人报上了等在山门外的马车上,然后让人去请大夫到府上候着。 早有程嫣的侍卫当中一人出来,骑着马先行回城。 然后马车才在后边慢慢的启程。 刘勇觉得有些担心,也就不再骑马,而是上了马车亲自照顾程嫣。 看到他上了马车,素梅素兰两个自然是不方便再在马车上,只能是下去挤到了后边的马车上。而若柳因为不敢离开程嫣太远,只能是坐在了车辕上。 刘勇从来没有照顾过人,尤其是没有再奔驰的马车上照顾过人。而程嫣觉得胸口憋闷很不舒服,总是哼哼唧唧的。这让刘勇忙得手忙脚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是如今他就算是后悔了,想把素梅她们找回来也是不太可能,只能是硬着头皮服侍着程嫣,想方设法让她好受一些。 程嫣隐隐约约知道照顾自己的是刘勇。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自己应该不是病了。可是不是病又怎么会这样胸口憋闷。 幸亏白塔寺离着颖阳城并不远。刘勇一行人很快就回了刘府。 刘寂和经泰先生正坐在院子里边下棋,就看到刘勇抱着一个人飞快的往后院去了,忍不住奇怪,问经泰先生:“这是怎么了?二弟这抱得是谁?出什么事了?” 经泰的白眉毛跳了又跳。他莫名觉得心慌,好像是要出事了。可是如果心慌的时候是不能掐算的。 听到刘寂的问话,经泰回答道:“将军抱得应该是郡主。今天将军带着郡主到狮子林去了。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应该是出事了吧。” 刘寂听着就是一慌。他可是清楚真定王府对于他们来说代表着什么,而惠敏郡主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真定王府会善罢甘休吗? 他忍不住腾的一下站起来,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就向着刘勇宿的院子跑去。 经泰站在原地双手背后,嘴中念念有词。他也不希望郡主出了什么事情。郡主要是出了事情恐怕很多事情都要变了。天下大势将再难把握。 郑甸和方丰回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一个侍卫拉着一个大夫的手跑的飞快。那大夫一手捂着胸口,不断地说:“慢点慢点。”后边还有个背着药箱跑得满头大汗的小童。 方丰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郑甸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方丰看看郑甸,只能是喊过一个小厮,交代他把郑甸送回房间。自己也追着大夫去的方向去了。 等看到大夫进了内宅,方丰不敢再追进去,等看到了背手站在凉亭上的经泰先生就走了过去。 “经泰先生。” “方将军。” 两个人互相见礼过后方丰问经泰:“这是怎么了?谁病了?” “好像是郡主。” “郡主?”方丰有点不信。程嫣在他心中可真不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小娘子。不说别的,他是见识过程嫣的骑术的,禁不住对于程嫣上过战场的传闻信了几分。 而且郡主自成亲到了下邳后好像根本就没病过。如今…… 方丰不再问,却和经泰一起背手站在了凉亭上。 大夫进了院子,就被素梅给拉到了正屋里。 程嫣如今正躺在床榻上。四周的维幔已经落了下来。而程嫣的一只手搭在床沿,露出洁白的玉腕。 “大夫,快给我家娘子看看。” 大夫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这位娘子。你总要让我把气喘匀了吧。” 这个时候大夫最大。素梅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是等着。 幸亏大夫没有用太长的时间来喘他那口气。 他很快的就来到床榻边,坐在脚踏上开始诊脉。 这个时候屋里不管是刘勇还是几个婢女都是一声不吭的等着。 良久,大夫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没事没事。” 他说着放下了程嫣的手腕站了起来,“想吃点什么让她吃点什么就行了。” 刘勇包括素梅几个都是面面相窥:这是什么意思? 素梅就问了。 “这是喜脉。你们家要添丁进口了。” 一听说是喜脉,刘勇马上吧啦开挡在他身前的素兰,跨上两步就拉住了大夫:“大夫,你说的可是真的?” 大夫走家串户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自然是对刘勇这种激动的态度不以为意,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我王一指要是连个喜脉都诊不出来就好把医馆关了。” “那大夫我们要用点什么药?”刘勇又追问道 “不用不用。”大夫摇头。“你娘子好着呢,用什么药。我刚刚都说了,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行了。现在用不着吃药。只是要是月份大了就不能随便吃了。你们请个有经验的稳婆问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刘勇听说没事就顾不得大夫了。他坐到了脚踏上拉着了程嫣的手喃喃自语:“阿嫣,我们要有孩子了,你听到了吗?” 素梅只好送大夫出去。 等把大夫送走,一直站在凉亭上的经泰和方丰就都知道程嫣有孕的事情了。 方丰自然是欣喜异常。刘勇有后他们这些将领的心也就踏实了。 而经泰的白眉毛却是一点也没有松开。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底有了什么样的预感。难道这个孩子很不一般不成? 入了夜。经泰站在院子里边看着满天的星斗明明灭灭,寻找着自己要找的东西。 将星已经不像他上次看到的那样明亮了。似乎是被一层薄纱笼罩了一般。 借运…… 经泰脱口而出。有人在借将星的运势。 想到今天下午刚刚诊出的郡主的身孕。经泰似有明悟。难道是正在成型的胎儿在向父母借运? 经泰又开始寻找帝星。 帝星已然是不见。可是七颗伪星同时…… 这……这…… 经泰连退几大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 183惊喜 不只是将星被借运了,连七颗伪帝星都被借运了。这是多大的一个气运者。这简直…… 经泰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 刘勇已经欢喜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程嫣终于在傍晚的时候醒了过来。她一时间都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到底在哪里。 等反应过来以后又被一个巨大的消息给砸晕。 “你是说我怀孕了?” 程嫣觉得这件事情很是不可思议。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如今就有了身孕,她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大夫说你怀孕已经有两个月了。” “哦。”程嫣开始仔细回想自己怎么就不知道。 其实她的葵水一点都不准。经常会错日子。所以就算是两个月没有换洗,不管是她还是素兰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怀孕的可能。 刘勇对程嫣这样一幅傻傻呆呆的模样有点不满意,问她:“你不开心吗?” “……” 程嫣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小腹。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刘勇只能无奈的说道:“算了。瞧你的样子傻傻的。自己快要做母亲了都还不知道。以后可不能调皮了。” 他说着还用手扭了扭她的小鼻子。 程嫣打掉他的大手,嘟起了嘴巴。她哪里调皮了。 刘勇笑了。问程嫣:“你今天一天都没吃饭了,饿不饿?” 程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肚子瘪瘪的,忙点头。 刘勇看她想要起来的样子忙按住她;“你别动,我让人给送上来。”他是怕了她这样动作太快。 刘勇看到程嫣肯乖乖地坐在榻上不动了,才走到门口叫了若锦和若叶:“摆饭吧。就摆在这里。一会儿开开窗也就是了。” 若锦和若叶正兴奋着,听了忙尊令下去行事。 时间不大就有婆子抬着矮桌过来。然后婢女们就把饭菜送了上来。 程嫣看到饭菜都是一些比较滋补的东西就先皱起了眉头:“我想吃清淡点的。” 刘勇想着大夫嘱咐过的不能让孕妇生气的话,好声好气地劝着。“你看看这鸡汤他们都撇过油的,一点也不油腻。快点乖乖的吃了。” 他说着就主动端起碗,拿着勺子要喂她。程嫣看着刘勇一副不把鸡汤喝完就不肯罢休的样子只能是不情不愿地就着勺子把鸡汤喝了。 只是刘勇这也是第一次伺候人,勺子拿的角度不对,让汤洒了出来。 然后他又放下碗,拿了帕子手忙脚乱的擦。 不知怎么的程嫣只是想笑,忙制止他:“算了算了不要擦了。一会儿让她们收拾也就是了。” 刘勇只好丢了帕子,再次拿起碗要继续喂程嫣。 程嫣为了避免让他越帮忙越忙,只有自己接过碗:“我还是自己来吧。你这么喂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难道让我吃凉的吗?” 刘勇只好松手。可是他并不肯走,就坐在程嫣身边看着她秀气地吃着晚饭。 程嫣也真是饿了。再加上这些饭菜虽然看着油腻但是味道还是不错。让程嫣吃得还是开心。 只是刘勇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只要程嫣放下碗筷他就一脸的不赞同。程嫣只能是继续吃。 等到最后程嫣觉得自己要是在吃下去肚子就破了,有些赌气地放下碗,用手去拽着刘勇的袖子:“我真吃不动了,撑死了好不好。” 刘勇还是不赞同:“你今天中午都没吃东西。” 程嫣马上夸张的叫:“将军你是不是想撑死我啊。你没看到我已经把中午也吃回来了吗?” “真吃饱了?” “真吃饱了。不信你摸摸?”程嫣挺了挺小肚子。 刘勇还真的用手去摸。 程嫣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动手,再躲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是看向屋里侍候的人。这个时候若锦几个全都低下了头,眼神都不敢乱飘一下。 程嫣这才觉得自己送了一口气。可是让刘勇摸了一下她就赶快拍开他的手。 刘勇也不勉强。看她确实吃饱了,就站起来让人把桌子撤下去。 于是屋里众人又忙碌了起来。 刘勇看到屋里收拾好了,也开了窗户透气,就嘱咐程嫣:“你小心着些别吹了风。我去处理点事情就回来。如果困了就早点休息知道吗?” 程嫣点头。 刘勇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等刘勇出去了。素梅、素兰、素竹三个才鱼贯进了门。 看着三个婢女在榻前围了半个圈,都笑盈盈的看着她。程嫣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昂着头看着三个人,“你们笑什么?笑得这么怪。” 素梅坐在了脚踏上,笑着回答:“素菊一定后悔死了。她没有跟来,竟然没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好消息。” “你们没把消息乱传吧。”程嫣突然慌张起来。 素兰忙摇头;“三个月里边不能告诉人这个规矩我还是懂的。我们就是把消息报给了昌城郡主。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你告诉了阿娘?”程嫣有些紧张的问。 素兰点头,有点不明所以。 程嫣无力气地靠在了床头上:“我完了,阿娘一定会和舅母说。等舅母知道了就等于真定王府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看着吧。搞不好会有人来把我押回去,不许我再呆在颖阳了。” 素兰捂着嘴笑:“郡主和王妃也是关心您。” 程嫣还是觉得未来自己要被人管头管脚一定是一片凄惨。 前院,刘寂和刘勇做在小花厅里边喝酒。 刘寂用拳头锤了刘勇的肩膀一下:“你可以啊。郡主这过门才多少日子就有了身孕。这可是我们刘家下一代的长孙。你说说你原来怎么就没这运气呢。要不咱家的长孙现在都几岁了。” 刘勇干咳了一下。刘寂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个时候提到杨丽华确实有点不妥,忙举了酒杯掩饰:“喝酒喝酒。” 刘勇也陪着干了一杯。 两个人放下酒杯。刘勇才问刘寂:“大哥,你就没想娶个媳妇吗?” 刘寂摇头:“原来是因为咱们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不敢耽误别人家。如今我在这里娶个媳妇做什么,再多个人质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刘寂制止刘勇再继续说下去:“我们刘家有你留后也就行了。我们只要没有断,就算对得起刘家的列祖列宗。我这边有没有媳妇都一个样。 要是将来……再找个也就是了。” 刘勇也知道这个事情说了这么多次都没什么用,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继续喝酒。 184登门 城隍的颖阳总坛,大城隍坐在大殿最中属于他的位置。膝盖上还是躺着一只猫。 大城隍有以下没一下的抚摸着猫,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跟谁说:“怀孕了啊!那还真是个好消息。” “……” 跪在下边的张王氏是一声也不敢吭。她恨不得自己就此消失在大城隍面前才好。 因为大城隍虽然说这个是个好消息。可那种奇怪的语气让张王氏总觉得怪怪的。仿佛大城隍并不希望程嫣怀孕一样。 可是这已经嫁人了的小娘子怎么可能永远不怀孕。像她这样从来没怀上过的不就在婆家混不下去了吗。 张王氏总觉得大城隍应该认识这位惠敏郡主。可是她是根本不敢问的。 大城隍也只是感叹一句而已,根本就没想属下对这个有什么反应。 所以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上次交代给你们办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张王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大城隍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她有点恼恨如今城隍不在,让她直接上来定锅。 大城隍看到张王氏的表情也知道她没有想起来,只能提醒道:“就是巢大人那边的事情。” “如意现在学得已经差不多了,过个几日……”张王氏莫名觉得身上冷飕飕地,急中生智地道,“明天。属下记错了,是明天。明天就可以送过去了。只要明天在巢大人必经的路上安排个英雄救美的桥段就行了。” 大城隍这才满意了,但是他还是嘱咐道:“你们要记得把事情安排好。同时要把这个如意盯好了。你可以跟如意说:如果她差事做得好,我们可以在事完之后保她一条性命。” 张王氏忙俯身应下。等看着大城隍没有其他吩咐了,倒退着出了大殿,张王氏才敢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就有她手下的人过来问:“张庙祝,大城隍发怒了?” 张王氏摇头。 手下就有些不解:“那您这……” 张王氏恢复了平时的态度,斜昵着手下:“要不下次还你进去跟大城隍回话?” 手下那头摇得飞快:“不要,我可不敢。” “你不敢我就敢了是不是?”张王氏没好气。 手下干笑:“那不是您不是庙祝吗?等我升上庙祝,说不定我就敢了。” 张王氏一脚踢过去:“臭小子还不去做事。” 手下笑嘻嘻地一溜烟跑了。 张王氏回头看着大殿的入口。她觉得她要对这位惠敏郡主更加重视才对。 真定城中真定王府就算得了信,但是由于日子没到三个月,并不敢往外张扬。所以虽然就像程嫣预想的一样,王妃沈氏已经开始打点各种必须要用的东西装车准备送过去了。只是送的时候她又犯了愁。这东西是往下邳送还是往颖阳送啊。更是气刘勇不知道轻重带着他们的明珠到处跑。 而真定府中热闹不已对于榆树胡同是一点影响没有。 刘阿满的婚期越来越近了。她开始频繁地询问她大哥二哥能不能前来送她出嫁。 大哥她是不敢指望的。上次二哥成亲他都没回来。如今回来的可能也不大。可是二哥如今也去了颖阳,要是跟大哥一样不能及时赶回来,到时候要谁背她上轿啊。 程琅并不知道刘勇已经去了颖阳。听到刘阿满说了,他敏感的意识到刘勇跑到颖阳去朝见,说不定是去找靠山了。他这个时候不抱紧金大腿要等怎么时候呢。 他就安慰着刘阿满:“你慌什么,这婚期还有两个多月呢。说不定到时候大哥和二哥就能过来了。就算是大哥来不了,二哥是一定会来的。要是你实在不放心。反正这婚礼的事情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不如我到颖阳去见见大哥二哥。” 刘阿满觉得这个主意简直好极了,忙不迭的点头;“你去看看也好,顺便问问大哥二哥有什么是要我们做的。你要是能帮上二哥就更好了。” 程琅就保证自己会尽快的启程。 等回了程家面对程家二老太爷和程冕,程琅就说刘勇送了信到榆树胡同,想让自己过去颖阳一趟。 程冕对此很是怀疑,问他:“将军可说要你过去做什么?” 程琅摇头,并且解释道:“可能舅兄怕消息到了榆树胡同不能保密,不敢多说吧。只是让儿子尽早过去。儿子想着也许是颖阳有什么机会让舅兄得知了,想提携儿子吧。” “刘……将军会有这么好?”程冕对此是半点也不信的。 二老太爷却是觉得程琅哪哪都好。而且刘勇家人丁单薄,只有兄弟二人。这要是有了机会,不提携程琅这个妹婿还提携别人不成。 是以他不由自主的帮程琅解释道:“琅儿不管骑射还是读书哪里不是好的?这要是有了机会不提携琅儿提携谁啊。” 程冕想想也是,就点了头。 程琅于是收拾了行囊,从账房领了盘缠就出发了。 他这次原本想着带了一个小厮也就够了。后来听说有山匪下山为祸,只得和车行的人搭了伴走。 就这样用了十几天才算是倒了颖阳。 好不容易打听到刘寂的府上。门房一开始听了说这人是自家未来的姑爷,看着二人的狼狈还不肯信,就想把人赶出去。幸亏是伍辰正巧自外边回来。 他自然是认识程琅的。见了不由得奇怪,问程琅:“原来是程公子。您怎么不进去?” 程琅没好意思说自己被一个小小的门房给拦在门外根本进不去,笑着回答:“正想进去就见到您了。” 门房看着这样子就忙拉着伍辰身边的小厮问那是什么人。这小厮去过真定,自然知道程琅的身份。 门房听了觉得腿有点转筋。没想到这还真是未来的姑爷。不过他看到程琅满面的笑容没有介意的样子也就放了心。 殊不知程琅的心中已经把门房的样子记了又记。他想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他将来飞黄腾达了肯定要把这些账一点点好好算算。 跟着伍辰进了刘府,看到每个人都是满脸的喜色,不由自主地问道:“最近府上有什么喜事吗?” 伍辰回答道:“是郡主怀孕了。” 程琅心下暗付:她还真是好命。 185招待 等程琅进了刘府,刘寂第一时间接了出来。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未来的妹婿。但是刘勇对程琅的评价很高,所以刘寂一直有着一份好奇。 他出来以后第一时间迎上来:“程公子。” “刘大人。”程琅还礼。他还不敢现在就称呼刘寂为舅兄,毕竟他还没有和刘阿满成亲。 两个人互相客气着往里边让。刘寂看到程琅过来只带了一个小厮,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排了管事妥善安排住处。 程琅就跟着刘寂往后院走。走到花园的位置刘勇就已经走出来了。 也许是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话,程琅觉得如今的刘勇更加意气风发了一些。 他慌忙上前行礼,态度极为恭谨:“将军。” 刘勇和他更为熟悉一些,直接拉了他去了花厅。等婢女上了茶以后刘勇才问了问程琅的一些近况,又问他:“家里都好就好……只是你怎么来了颖阳?” 程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我如今也快成亲了,父亲交给我的产业有几处铺子是不在真定的。他老人家交代我出来看看。我本来是要去澄县的。但是听说将军在颖阳,我想着反正也不远,就绕路过来看看。而且颖阳算是帝都,我也想来见识见识。” “那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刘勇又问。 程琅慌忙的摇头:“没有了。我的铺子都已经看完了。” 其实他说这话也不算说谎。他的产业中确实是有些铺子不在真定。而是在绥州。不过这些铺子并不是程冕给他的,而是他阿娘的产业。 这些都是程冕也不知道的。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已经十岁了,所以他阿娘临死前把所有的家产都交给了他。而管着这些产业的人也是阿娘的乳兄。 刘勇却没有想他说的话到底对不对。只是正好他也需要一个像程琅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帮他。所以他很干脆的问:“你着急回真定吗?” 程琅来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刘勇这边能有什么机会,闻言自然是忙不迭的摇头:“我的差事已经办完了,自然是不着急。只是还有两个多月就是我的婚期了,所以我肯定要早点赶回去的。” 刘勇一拍脑门,他好像还真的把刘阿满的婚期给忘记了。他就看向了他大哥刘寂。 刘寂低头想了一下,“你到时候要是还需要留在这边,我就向皇帝请个假回去送阿满出嫁也就是了。” 他也知道刘勇很可能是走不开。 程琅多少有些失望,毕竟他这个大舅兄刘寂的名声不像刘勇的名声显赫。可是他一点也不敢露出丝毫不满。 刘勇就转头对程琅说:“你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不如留在颖阳随我认识一些人。到了时候我让大哥和你一起回去。如果我能回去也会回去送阿满出嫁。” 其实他想着的是程嫣这才两个多月的身孕。就算人家都说只要过了三个月胎就坐稳了,他还是不想这么早就让程嫣舟车劳顿的。但这话说出来又不好。 程琅忙感激地抱拳,“谢谢将军。” 刘勇哈哈大笑:“还叫将军?” 程琅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脸色略红,然后他才抬头爽朗地一笑,再次拱手:“琅在这里谢谢二位舅兄的提携。” 刘寂和刘勇对于他的表现都很满意,纷纷点头。 刘寂就吩咐管事准备洗尘宴,又对程琅说:“你还不知道吧。你马上就要……”他突然想起来程琅可是程嫣的堂兄,就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了。 还是程琅拿得起放得下:“我刚刚进门就已经听说了郡主有孕的事情。在这里要恭喜二舅兄了。虽说过去郡主是我堂妹,可是如今两家已经分宗。而且我马上就要和阿满成亲了。将来还是让孩子叫姑丈的好。” 也就是说将来他和程嫣的关系要从刘家这边论了。 刘寂和刘勇对于他的这种表态都很满意。刘寂那张冷脸就带着了笑模样。他的大手干脆拍上了程琅的肩膀。 程琅被刘寂这两下拍的觉得肩膀一软,但是他还是咬牙坚持着,没有露出一点异色。刘寂就更加欣赏他了。 三个大男人就结伴到了刘寂的院子去喝酒。刘勇还是没有忘记程嫣,嘱咐着婢女一定要把饭菜做好送到他住的院子里去。 刘寂就在一边哈哈大笑,问刘勇:“如今弟妹可是咱们刘家的大功臣,你还怕我要饿起来她不成?” 刘勇也难得的红了脸,但是还是细心嘱咐婢女程嫣什么喜欢吃,什么又是不喜欢吃的,让他们不要弄错了。 程琅心中却叹了口气。看来程嫣还真是命好啊。就算不得阿爹的喜爱,可是不论是在娘家,还是如今在夫家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存在。 程琅酸过一下也就算了。他不相信自己一个大男人会被一个小娘子给比下去。因为他相信当初阿爹认定他才是自己的继承人不仅仅因为阿爹对于阿娘的宠爱。他相信他一定会比程瑾强。 只是老天似乎是更加偏爱程瑾兄妹两个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机会而已。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如今刘勇已经认可了他而且肯带着他见识更多的人。这里又是天子脚下,机会一定要比程瑾更多。 程琅坚信自己的机会刚刚到来,自己一定能够把握好。 三个大男人很快就推杯换盏起来。 程嫣在程琅进了刘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等刘勇出去了,素梅进来,把若锦几个打发出去,才坐在程嫣卧榻的脚踏上。 “郡主。” “我已经知道了。”程嫣制止了素梅继续说下去。“我们早就知道会有这天不是。毕竟他可是杨娘子给将军选的好妹婿。” “说不定那位杨娘子就是知道才选的程琅。”素梅皱皱鼻子。 她平时很少说这种擅自揣测的话,就是怕误导了郡主。而今天实在是有点气不过。 “我们也不用管他,只当他是陌生人就是了。对了,那位送到巢大人府上的人怎么样了?” 程嫣转移了话题。 素梅就非常不赞同的看着程嫣:“郡主,大夫让您卧床静养。” “我是怀孕,又不是生病有什么好静养的。大夫不论看不看得出病都会跟你说需要卧床静养。” 程嫣反驳道。 186巢家 素梅只能是不甘不愿地说道:“如意在前儿个刚进了巢大人的府上。” “如意就是那个女子吗?”程嫣又问。 素梅点头:“是。” “她是怎么进去的?” “还能有什么,英雄救美呗。多老套的法子。” “不要管法子老套不老套,只要好用就成。”程嫣开始思量该怎么用这个如意。 而且如意这名字也不知道是谁给起的。如意如意,还真不知道会如了谁的意。 想到如意,素梅觉得自己要再跟程嫣多说几句:“郡主,你可知道这个如意跟我们原来见的人一点也不一样了。” “哦?怎么不一样了?”程嫣果然感兴趣,马上追问。 “一开始我们见到的只是一个眼睛里边只有狠劲的小娘子。也不知道城隍是怎么做的,如今这个小娘子就像是……像是……”素梅想了半天才想到,“就像是一滩水似的。那个柔的啊,我都觉得汗毛倒竖。” 程嫣掩唇而笑,“我还真的挺好奇到底是怎么个柔情似水。” 她们却都没有想到,如今这个柔弱的如同一滩水的小娘子正顶着一碗水跪在巢府正房的院子里边。 巢汾的夫人坐在院子的廊下,看着那个跪着的新入府的如意。而巢汾的所有妾几乎都在院子里边。只是她们可没有资格坐。 但是就指望着她们都能听主母的话规规矩矩的两边站着也不太可能。 十几个妾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有人没看到开头的就问别人:“夫人不是老早就不管事了吗?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罚上人了。” 旁边就有消息灵通的伏在她耳朵边上痴痴的笑,“谁让人家得了大人的喜欢,要被抬为滕妾呢。” 滕妾? 这个词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炸了。 她们都是妾,谁也没有比谁高贵。虽说平时仗着大人是个耳根子软,心肠也软好说话的并不服主母管,可是那也是妾。 可是滕妾却不同。因为滕妾的人选一般都是主母的同族姐妹,所以滕妾的地位是高过所有妾的。而且如果主母无子,滕妾生的儿子是可以做为嫡子继承家业的。将来如果主母先去了,滕妾是可以被扶正的。但是她们这些妾可是都没有这个可能了。 如今主母可就是无子,而且身体一向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 这么一说这个如意岂不是变成了飞上枝头的麻雀?这怎么可以! 妾室们霎时炸了锅。 还算是有明白的,说话了:“你们急什么急。就算是大人有那意思,夫人也一定是不肯的。夫人要是肯的话怎么可能让人在院子里边罚跪。不仅罚跪,还让顶着水碗罚跪。” 有人赞同她的话,接着说:“夫人要是愿意给大人找滕妾,恐怕早有同族的姐妹送进来了,怎么可能轮到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才算是放下心来。毕竟她们觉得如今这样的日子挺好的,不用担心夫人找她们茬(主要是她们压根就不怕夫人找茬)。都不想再多出什么人来跟她们争宠。 “要我说你们都是蠢的。如今大人可就只有一个女儿,还没有儿子呢。与其在这里看热闹,不如想办法给大人生个儿子出来。到时候说不得为了儿子你们也能当了滕妾。”有人这么说。 院子里边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开始琢磨着到底该如何生个儿子。 说来也怪,之前还有人怀孕,只是自己没保养好,孩子没机会生下来罢了。后边这几年连怀孕的人都没有了。不是一个人怀疑大人是不是坏了身子。但是就算是如此也没有人想着让大人少上自己那里去。毕竟就算想要怀孕也要有这个机会不是。 如今把所有的议论都听在耳朵里边。在听到特殊的脚步声的时候,她让自己倒了下去。 啪地一声,头顶上的碗掉在青砖地上摔了个粉碎。而这个时候,巢汾刚刚好踏进院子。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身材瘦弱的女子顶着水碗跪在院子里,因为受不住昏死了过去。 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人一把给攥住了,疼到不能呼吸。 “你……你……你个毒妇!” 巢汾骂了巢夫人一句,快跑两步,就把已经倒在地上的人抱在怀里。 等他把那女子凌乱的发丝拨开,才发现这就是自己前两天才带进府的如意,慌忙地大喊:“还不喊大夫!” 就有小厮在院子门口答应了一声快步的跑走了。 满院子的莺莺燕燕心里都在暗骂如意倒得可真是时候。然后纷纷行礼:“大人。” 巢夫人如今也在那里坐不住了,站了起来。“老爷。” 巢汾恨恨地看着巢夫人,质问她:“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你是为了什么用如此残忍的手段罚她?” 巢夫人眼睛中有了讥诮:“我残忍?我一没打二没骂的。她做错了事情我还不能罚了是不是?” “她又做错了什么事情?” 巢夫人对于这个事情根本不屑于回答。 巢夫人不说,她身边的嬷嬷却不敢不说。 一个嬷嬷上前一步禀报:“回老爷,如意娘子打翻了陛下御赐的砚台,让砚台缺了一个角。” 这里的陛下自然是说的更始帝。 巢汾却气得大叫:“打翻了一个砚台而已。你用得着把人罚在院子里边折磨吗?” 巢夫人不服地说:“那可是御赐之物。是说打翻就能打翻的吗?而且如果砚台没坏也就罢了。如今可是缺了一个角。这要是让宫里的圣人知道了,一个藐视陛下的罪名你逃得脱吗?我这也是为了老爷好。” “你……你……”巢汾本就不擅长跟女人吵架。要是擅长了他怎么可能让这么多小妾都跑到他的头上去。所以他只是你了两句就没有下文了。 这个时候小厮已经来报:“大夫来了。” 其实请大夫本来应该没这么快的。谁让大城隍都把人预备好了呢。小厮是把大夫去隔壁人家的路上给劫过来的。 巢汾就一用力,把如意从地上给抱了起来。可就算是如意很瘦,他还是觉得自己老腰有些吃不消。但是能把每人抱着送回房,说明他也没老不是吗。巢汾想着就没让旁边的健妇帮忙。 187吵架 等把如意放在榻上,巢汾也不走了,就坐在榻边等着大夫来诊脉。 大夫帮如意诊了脉,又看了看榻上躺着的人的面色,摇着脑袋站了起来。 巢汾一看大夫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顿时就慌了神,也从榻上刚跟着站起来:“大夫,怎么了?” 大夫摇着头到了书案前写方子,一边写一边说:“这小娘子是怎么了?怎么如此虚弱?这个样子要是不好好保养恐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巢汾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大夫忍不住训斥道:“好什么好。这小娘子这么虚弱,腿上都跪肿了。也不知道你们府上……” 下边的话大夫又吞了回去,叹口气接着说道:“我先开道活血化瘀的方子,等小娘子的腿好了,你再按照第二张方子上边写的给小娘子补身体。这两个方子有相冲的地方,万万不能一起吃的,知道吗?” 巢汾忙点头应下,又吩咐被他安排来服侍如意的小婢女小葵:“告诉你家娘子,今后除非是我叫。否则任何人来请她都可以不去,任何人来她也可以不见。有人不服让她来找我。” 小葵怯怯懦懦地不敢应声。 巢汾就生气了,提高了声音:“如今老爷我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小葵才小小声地嘟哝:“可是夫人……” 巢汾被小葵那不信任的小眼神给刺激到了。也不答小葵的话,转身就出了屋子。 这个时候正院里边正乱着。巢夫人坐在花厅里边生着闷气。她身边信任的嬷嬷在帮她顺气,劝着:“老爷一定是被那狐媚子给迷糊涂了。您放心,老爷一定会醒过来的。到时候夫人也就苦尽甘来了。” 巢夫人嘴角挂着冷笑:“他要是会醒悟,早就醒悟过来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我早就看明白了,你根本用不着安慰我。” 嬷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就他们家老爷这性子,真不知道是怎么的。就后院这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不管谁说什么老爷都信,就是不信夫人的,就好像夫人是他的仇人似的。 难道…… 嬷嬷赶紧摇摇脑袋甩掉这些纷乱的念头,老爷怎么可能把夫人当仇人呢。 而主院里边,那些小妾们有的已经回了自己的院子,却还是有好多继续站在这个院子里边等着看热闹。 她们都知道自家老爷的尿性,就这么走了绝对不是老爷的脾气。一会儿回来肯定有的吵。她们都等着看好戏,怎么能轻易的走了。 果然,老爷很快就气势汹汹地回了正院。 巢夫人正在手里捻着念珠顺自己的气,看到巢老爷进来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不陪着你的心肝宝贝又回来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倒是要问问你做什么?好好的一个小娘子,这身体还没养好呢,就被你罚跪罚了几个时辰,还是顶着水碗罚跪。你还是真想得出来你。” “我罚她的不敬主母有错吗?” “你……你……我就问你她又怎么不敬主母了?”巢汾跳着脚叫着。 他是一个比较瘦弱矮小的人。而巢夫人比较胖,从体型上来看就已经是巢大人的两个了。所以巢汾总觉得自己在夫人面前没有气势。急起来的时候就喜欢跳脚。 巢夫人瞥了他一眼:“都已经是要入府当滕妾的人了。我还不能见见这个要当我妹妹的人么?我几次三番的派人请她,她居然能够端着架子不来,不是不敬主母是什么?” “她不来是我吩咐的。” “既然她来都不来,我凭什么同意她做滕妾?” “我不纳个滕妾,怎么生的出嫡子?难道你让我把你休了不成?”巢大人吼着。 巢夫人的眼泪马上就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宁儿就不是你的嫡子了不成?” 巢宁是巢夫人唯一的儿子,都已经成亲了。可是在成亲的第三年,跟人出去狩猎,碰上山匪被绑了。 巢大人就算是按时交上了赎银,接回来的还是一具尸体。而巢少夫人禁不住夫君伤逝的打击,早产生下一个女儿。 由于巢府连个庶子都没有。所以这下子算是彻底断了根。也是因为这个,这两年为了滕妾的事情两个人争吵不断。 最后巢夫人终于松了口,同意巢大人在外边再抬进一房滕妾以求生子继承香火。 而巢夫人之所以没有想着在自家的姐妹当中找一个就是看清楚了巢大人的性子,不想把自家的妹妹推入火坑。 而前几天听了巢汾说到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巢夫人忍不住就想见见。府里边已经够热闹的了,她是不想在进来一个惹祸精。 可是巢夫人发现自己根本就见不到人。每次派人去请都没能见到巢大人口中的这个如意娘子,只有一个老嬷嬷很是不屑的说了“巢夫人算什么,我们娘子说了,除了老爷我们谁都不见。” 派去的嬷嬷自然是气不过,回来添油加醋的学了。巢夫人自然是被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直接命人把人给抓过来。 她这边的仆妇带着棍棒闯了进去才把如意给捉了过来。 等巢夫人看到如意一副柔柔弱弱的小模样,更加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说什么,直接一个不敬主母的罪名让她顶着水碗跪在院子里边。 而且说了如果打破一次水碗就要多跪一个时辰。如意每次都是在快跪完的时候打破水碗。巢夫人自然是不肯放人了。 就这么的才僵持到了巢大人回来。 巢大人一来就跟她吵还说了戳心窝子的话,什么叫没有嫡子,什么叫把自己休了。 巢夫人自然是不肯干休的。 “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让你居然要休了我。” 巢汾也知道自己说话是过分了一点。就算他再不喜欢自己的夫人。夫人那也是侍奉老人到上山的,在“三不去”里边,是休不得的。 可是如意真的是他的心肝宝贝,被巢夫人如此惩罚,巢汾又是心疼极了。 “你既然要念佛就好好念你的佛,别管这些有的没的。说不定你念佛念得诚心一点还让我早点有个儿子继承香火呢。” 巢汾说完就甩了帘子出去了。 巢夫人已经被巢汾气得说不出话了。她指着晃动不已的门帘子,冲着身边的嬷嬷说道:“你看看,你看看他!” 188喜爱 巢汾站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还在等着看热闹的小妾们纷纷行福礼,齐声道:“老爷。” 一个个声音就如黄鹂出谷,别提多么动听了。而且还不止一个人冲着巢汾抛媚眼。在夫人的院子里边拉人的事情她们做了不止一次了,自认是没有什么顾忌。 巢汾此时是一点心情没有。他还着急回去看自己的小宝贝呢。 看到一个个的美人,他凶了一句:“都在这里做什么?该回哪去回哪去。” 这些小妾还是很会看颜色的,看到巢汾真的急了,才一个个在婢女的服侍下出了府,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巢汾则是快步的回了如意的院子。如意可不是这些泼辣货,没有他护着可不行。 等巢汾回到如意的院子的时候,如意已经醒了。在此时正靠在床头。婢女小葵正在一勺一勺喂她喝着药。 眼睛红红肿肿的一看就是刚刚狠狠地哭了一通。委屈的不行。 巢汾见了,快步的走上前,从小葵的手中接过了药碗,把小葵轰走。 小葵站在一边,看到如意用眼神示意她,才屈膝退了下去。 巢汾笨手笨脚地喂了几勺,药汁洒出来不少。如意伸手去接巢汾手上的药碗,“老爷,还是我自己来喝吧。” 巢汾拿起帕子帮如意擦了擦唇角,继续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汤药:“来,乖乖吃药。只有吃完药才能好。这是活血化瘀的。只有等这服药吃完了才能开始给你补身子。所以你要听话知道吗?” 如意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掉出几滴泪来:“老爷你对我真好。” 巢汾微微一笑,继续喂药。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喝,时不时的就用帕子擦擦嘴角。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喝掉的多还是洒掉的多了。 幸亏不指望着这服药。如意心中暗付。 她的身子是有些虚弱。那是因为大城隍特意吩咐的不许给她调养。真的把身子给调养好了,还怎么装弱女啊。 但是说到膝盖跪肿了的这么点小事情还真的不算什么。 过去带着阿娘和弟弟求生的时候她什么伤没受过啊。 所以如意也就随着巢汾高兴了。 而巢汾喜欢如意的就是喜欢她这种全身心信任着他的眼神。 他过去是个穷小子,是更始帝称帝以后他抱对了大腿才有了今天。可是他的那些同僚们永远也忘不了他当穷小子的过去,时不时就要拿出来取笑。 在家里,巢夫人因为原来家世好,是下嫁的,所以永远是一副看不起他的表情。而他娶了那么多个小妾,几乎每个人都敢跟他打架。 所以巢汾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全身心信赖着他的人的时候就不由自主的一头栽了进去。 他喜欢的就是如意这种把他当做天的感觉。 等药碗中的最后一口终于吃完了。巢汾就从边上摆着的果盘子里边挑了一颗蜜饯出来塞到了如意的嘴中,跟她说:“药苦的,还不吃个蜜饯压压味道。” 如意就含笑地含了。 柔软的唇碰到巢汾的手指,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巢汾就感觉到心中的一片火热。 总算是他还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把心中那点要不得的念头压了下去。 “如意。你早点养好身子,好早日帮我生个儿子。” 如意含羞带怯地重重点头。 巢汾终于是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丝笑容。 他想了想,说道:“今天这事情是我没想到的。不过你也不用怕。我后边肯定会安排好。没人敢欺负你的。” 如意很是认真地看着巢汾:“老爷我信你。这事情不是你的错。是谁都没想到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惹怒夫人了。老爷你放心。” 巢汾阻止如意继续说下去,喊着自己的小厮巢凌。 等巢凌进来,巢汾吩咐他调几个健仆过来:“这些人也不用干别的,就把这院子给我守好了就成。只要来这个院子的,我不管是谁,只要是如意不想见的,你们绝对不能放进来一个。听清楚没有?” 巢凌马上点头应是,表示一定会安排好这个事情。 如意就摇着巢汾的胳膊撒娇:“老爷是打算把我关在这里不成?那如意不是要闷死了。” 巢汾安抚搬的拍拍如意的手:“急什么。又没有说不允许你出去。”然后他又扭头继续吩咐巢凌:“在找两个身上有两把子力气的仆妇守着如意娘子,随时跟着。千万不能让如意娘子落了单被人欺负。听到没有?” 巢凌赶快点头,同时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娘子。他不明白这个如意小娘子是怎么的就把老爷给迷住的。 不过老爷的眼光一向独特。这也不是他们应该管的。他只要把差事办好就行。 但是有件事情一定要问清楚:“老爷,那夫人的人……” “一样给我挡了。”巢汾叫的很霸气。 巢凌就有点嘴咧咧。 夫人就算是很多年不管事了,手上依然是有点人可用的。而这些人还都掌管着府中的各处。 他这边派人阻了夫人的人倒是没关系。就怕是夫人在别的地方给他穿小鞋。 可是端谁的碗,服谁的管。巢凌还是恭恭敬敬的应是。 巢汾回头,就看到了如意一脸崇拜地看着他,顿时就感觉像是六月天吃了冰粉一样舒爽。 看到巢凌还在那里傻呆呆的站着,巢汾怒骂一句:“还不快滚?” 巢凌马上点头哈腰的,马上出去了。 巢汾就回头帮如意整理了一番跑到鬓边的秀发:“你就好好的养着。谁要是不开眼了得罪了你,你就过来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们。别怕,万事有我。知道吗?” 如意重重的点头,叠声答应着。 正这个时候,巢凌又跑了进来。 巢汾嫌弃他碍事,问他:“差事都办完了?怎么又跑回来了!” “不是。是陛下派人来招您入宫。” 巢汾问道:“派谁来的?可说是什么事?” 巢凌摇头:“是小岳公公。具体什么事小岳公公没说。” 小岳公公是御前大总管岳喜的干儿子。派出他来说明不是什么大事。多半是更始帝想找他聊聊。 巢汾就嘱咐了如意好好休息,才带了巢凌出去准备见架的事情。 189更始 巢汾进了宫,跟着小岳公公进了御书房。更始帝正在这里等着他。 巢汾还来不及行三跪九叩大礼,就被更始帝制止。更始帝让他进前回话。 巢汾从善如流,就站起来走到更始帝的身前七八步的地方弯着腰听训。 更始帝喜欢巢汾就是因为他这种恭谨的态度。 自大夏亡后,朝堂几经更替,后来更是各自为政。他手下的大将和像苏氏这种世家看到了希望,把他推举出来当了这个皇帝。因为他不仅有着大块的封地,还是夏朝的皇室。 更始帝一开始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可是后来皇帝当久了,就不满再当个傀儡。在一些心腹的配合下终于全面掌握了权利。可是就算如此,那些自觉有功的文臣武将对他的尊敬也不会像是巢汾这样,见了面以后就主动行三跪九叩大礼。 而跟他搭话的时候从来都是弯着腰。 这些都让更始帝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所以他是越来越宠爱巢汾,也给了他越来越大的权柄。有了什么事情也更喜欢跟巢汾商量。 这次等他觉得差不多了,才放下了手中的折子,问巢汾:“最近京城里边可是有着什么新鲜事?” 巢汾把脑子里边的事都过了一遍,也没有想到有些什么样的新鲜事,有些茫然的摇头:“不知陛下指的是……” “刘勇不是在这边吗?他都干了什么?” 巢汾这才反应过来,忙答道:“刘将军这边不是在接受各家的宴请,就是在赏景游玩。” 更始帝捻着须子:“当初苏翎曾经劝朕笼络刘勇,我同意了。想着大家都是刘氏宗族。把郡主嫁给他也不亏。没想到他居然拒绝了,最后娶了刘远的外甥女那个……” “是惠敏郡主程嫣程娘子。”巢汾忙在边上补充。 更是帝点头,“是的,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不过这程嫣怎么是惠敏郡主?她出生的时候殇帝应该……” 巢汾狂汗了一把,忙说道:“惠敏郡主这个封号是陛下见到真定王夺了甘州四郡的时候为了封赏真定王一起封的。” 更始帝这才想起来:“你不说朕都忘了。没错,是有这么回事。他们成亲了吗?” “回陛下,刘将军是去年成的亲。当时刘寂刘大人想回去看着刘将军成亲,陛下没有准许。” “是有这么回事。刘勇这次来可是把那位惠敏郡主给带来了?” “这个倒是没有听说。”巢汾犹豫的回答。 他知道刘寂家里来了女眷,却并不知道是谁。所以也不敢在黄帝面前随口开河。万一不是岂不要打脸了。 “你可知道刘勇此次来京城想要干什么?” 巢汾慌忙的摇头,“陛下,微臣不知。” “他想带兵打仗。” “……” 这次巢汾不敢随便说话了。因为武将的事情他并不懂。而且那些个武将各个五大三粗的,万一找上门去他可是惹不起的。 更始帝喜欢他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巢汾从来不敢随便乱说话。不该说的就从来不曾说过。 更始帝只是想起来所以随意跟他念叨念叨。而他今天把巢汾招进来是为了让巢汾写骈赋的。 巢汾也知道更始帝喜欢这个,忙答应下来。马上就有小太监引着巢汾往边上的小室去了。 那里早就备下了笔墨纸砚。巢汾就坐在那里开始构思自己将要写的骈赋。更始帝已经交代清楚,这篇赋是要在祭天的时候进行宣读的。所以巢汾很是认真。 而在刘府上,程嫣很快就知道了如意被巢夫人罚然后被巢大人护住的事情。她砸了咂嘴巴没有说什么。一切都刚刚开始,现在就指望如意发挥多大的作用也不太现实。 而刘勇也开始带着他未来的妹婿开始出入各家的宴请。 人怕对面。刘勇在颖阳住了这么久,天天不是请客就是在赴宴。大把大把的银子撒出去的结果就是已经有些世家开始把刘勇奉为上宾。 可是刘勇毕竟是武人,就算是人家认可了他这个客人,他还是很多时候有种插不进的感觉。所以很是郁闷。刘寂其实状况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这也是刘寂在颖阳这么久却一直没有打开局面的原因。 而程琅和他们则大为不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程家再怎么落魄,当初也是能够娶到昌城郡主的人家,世家礼仪是一点也不缺的。 而程琅本身又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刘勇其实有的时候不太明白为什么同样一句话程琅说出来和他自己说出来效果就大相径庭。可是程琅比他小,又是未来的妹婿,刘勇又不好发问,只能是在旁边听着。 就这样,程琅在颖阳的圈子里边是大受欢迎。很快的,他就开始单独接到帖子。这些帖子多是各世家年轻一代中和他年龄相仿之人发出的邀请。 程琅很是小心的探问完刘勇的意思之后才开始独自外出应酬。 总算是程琅还有良心,没忘记是谁把他引到这个的圈子里边的,时刻忘不了夸上刘勇两句。这样就在颖阳的圈子里边给刘勇树立了一个英勇善战,急公好义的好人形象。 刘池跟程嫣说道这些的时候,程嫣笑了半天,“没有想到程琅居然还是如此的人才。他有没有见过将军上战场就敢信口开河。” 刘池是这两天才回到颖阳的。他回来的第一时间自然是来探望表妹。 程嫣和他兄妹两个人见面自然是有一番契阔。 刘池怕程嫣无聊,就把外边的事情说了说,就免不了要说到程琅。 程嫣觉得程琅挺是个人才的。但现在她自认对他只是当陌生人看待,所以和刘池聊起来的时候也是一副旁边看热闹的样子。 刘池看到程嫣对程琅的话题不感兴趣就转移了话题,先是训了她一顿擅自跑到颖阳来的事情,就说起自己这次外出的见闻。 “二哥你是说更始帝已经开始准备跟景初帝动手了?”程嫣依然是对这个最该兴趣,忙追问道。 刘池看看屋内只有素梅守着,也就没了顾忌:“这个只是我猜的,还没来得及把事情报给父王。” “为什么这么说?”程嫣追问。 刘池深吸一口气说了自己的看法。 190酒楼 原来按照更始帝如今的军制,打完仗以后各路将军应该是回京交回虎符,而各路的都尉则是要带着军士回归各郡。 可是这次更始帝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把兵陈在了离着洪州最近的一个郡泽川郡。 按照道理来说,洪州不管是苏全还是真定王都已经表示了臣服,洪州应该算是更始帝自己的地盘。他这么做等于是把兵放在了腹地。 “……如果不是要攻打我们,就一定是要借道真定的地盘去打德州。” “为什么不是打淳州?打淳州不是更加合适?”程嫣在脑子里边过着大夏的疆域图。 “我想应该是怕被群起而攻之吧。南方虽说还在打着,可是有些郡之间已经不怎么动刀兵了。他们很可能是会坐下来谈。更始帝目前的势力最大。如果他再占了淳州,攻入了京城。天下就算是定了一半。我想应该没有人会不防着他如此吧。所以他可能想着等最后的时候再收拾淳州。” 程嫣似懂非懂的点头。 可是借道过境……不知道更始帝是否也同时觊觎着甘州和真定。 二哥如今在颖阳,就是不想更始帝猜忌,摆出了自己的态度。可是更始帝会因为扣了一个世子就不猜忌真定王府了吗? 程嫣觉得自己都不敢如此乐观的想。 兄妹俩又说了说别后的情形,刘池注意到程嫣开始疲累,就告辞了。 等刘池走了,程嫣睡了个回笼觉。她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好像总是犯困,想睡觉。 素梅请教了大夫,说这是正常的,让程嫣想睡就睡,程嫣也就放心的让自己懒惰起来。 刘勇晚上回来,免不了问起程嫣两个人都谈了什么。程嫣想了一下还是把刘池的话有选择的告诉了刘勇。 刘勇听到了更始帝有打算要攻打德州的消息,忍不住开始动起脑筋。他安慰了程嫣一番,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就转身出去了。 程嫣自是知道他这是要跟自己的幕僚去商量,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把人送了出去。 这次依然是在前院的书房。只是这次书房里边有五个人,多出来的两个人分别是刘寂和程琅。 刘寂也就罢了。过去他们兄弟在一起之时,这种商讨是经常参与的。而程琅这还是第一次。他敏感的认识得到刘勇已经把他当成了家人,还是很新任的家人,内心是一阵激动。 刘勇把程嫣的消息说了出来,只是他并没有说这个消息是刘池在外边的时候得到的,而说这是自己所得到的消息。 听了刘勇的话,几个人都低头沉思。只有程琅虽然摆出了沉思的样子,实际上是在观察着各人的表情。 在他看来,刘勇是在等着众人的回答,刘寂是一副反正你们说我就怎么做的表情。伍辰低头沉思眉头紧皱,显然是正在发愁,而那位白眉毛白头发的经泰先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脸上还带着点果然如此的得意。 刘勇看到众人在他说完话后一片沉默,直接点名问道:“伍先生,您怎么看。” 伍辰双手一抱拳:“主上,这事情可以说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哦?怎么说?” “如果真的要打德州,自然要过道真定和甘州。可是如此一来真定王会不会担心陛下要攻打他而不肯借道?” 所有人都开始想着这种可能。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应该找一个真定王能够信任之人来带队?如果是这样有谁比将军更合适带兵?我想最终陛下一定会让将军领兵。”伍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话虽如此,更始帝是否又信任将军呢?”经泰含笑说了一句。 没有人答话。所有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答案。 显然刘勇如今在更始帝中的分量不是不够重,是压根就没有。 照着现在这种,就算是最终派他带兵了,也不会给他多少人马。 这简直就是一个死扣。 “既然如此我们想办法让更始帝更信任我们不就是了。”刘寂突然插口。 刘勇就看向了伍辰:“苏贵妃的事情怎样了?” 说到这个伍辰一脸的惭愧。在苏贵妃身上他们已经砸进去了重金。可是如今苏贵妃什么都没有表示过。这让伍辰很是郁闷。可是他们又不能跑到皇宫里边去质问苏氏为什么拿了钱不办事。 而且送进宫的东西已经废了他们很大的力气,根本没有能力再去买通那些个能够影响苏氏的太监宫女。 刘勇看到如此也只能是挥挥手,不再计较。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却是什么好的办法都没想出来。刘勇免不了就觉得有些郁闷。 想到回了后宅程嫣还在休息。他又不想去打扰,索性安步当车的出了刘府,顺着大道溜溜达达在路上左右看着。 说实话,颖阳的繁华程度就刘勇来看可能真的只有真定能比。下邳和怀远不管哪个市镇都比不上。 刘勇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家酒楼前边。 酒楼门口站着揽客的小二很是机灵,看出来刘勇也没有什么目的的闲逛,主动跑上来问讯:“这位公子可要吃饭?不如楼上请。我们酒楼可是咱们颖阳城三大酒楼之一。我们的女儿红可是最地道不过的。公子不防尝尝。” “女儿红?”刘勇就问道,“多少年的?” 小二笑嘻嘻的说:“二十年的。” “二十年的女儿红?你确定不是状元红?”刘勇开着玩笑。 小二笑嘻嘻地回答:“我们家大娘子这不还没嫁呢吗。我们掌柜的说这酒再埋下去就不能喝了,让我们全起出来卖了。公子你来的真是时候。今天这可就是最后一坛了。明天你再来可是喝不到了。” 刘勇爽朗一笑:“好,我就喝喝你二十年的女儿红是何滋味。” 小二忙一边把人往里边请一边高喊着:“二楼贵客一位。” 上边立刻有人跟着喊:“二楼贵客一位。” 刘勇上了楼,就已经有小二接着他,又问他想坐在什么地方。 刘勇看了看酒楼的布置,就要了个靠窗的雅间。 只是还没等他走近雅间,就听到一个声音道:“这位公子可肯过来一叙?” 刘勇回头。 191平王 刘勇回头,看到的是一个雅间的门帘子撩了起来,发话的公子坐在正对门的位置。 刘勇想想自己也没有约什么人,就走了过去。 小二很是机灵的跑上前去引路。等刘勇进了雅间才躬着身离开。 刘勇这才注意到雅间里坐着三个人。正对着门的位置发话的这位面如冠玉,眸子灿若星辰,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美男子。 其他两位一位也是位年轻公子,不过身材高大,腰间佩剑。另外一位是一位中年文士,三缕长髯修剪的整整齐齐。 那年轻公子一抱拳,自我介绍道:“鄙姓刘,单名一个晟字,字远辰。这位……”刘晟一指他旁边的那位年轻公子,“是我表弟苏澄,而这位是我叔叔姓闵。” 如果程嫣在这里马上就能知道这位刘晟刘远辰就是更始帝的第三子。而他所谓的表弟苏澄则是苏贵妃的侄子,苏翎的幼孙。 刘勇这段时间的交际一直没能打入颖阳的上层圈子,所以他只是听说过苏澄的名字并没有见过真人。就算如此他也很快的反应过来:“这位可是小苏大人的五公子?” 这位苏大人可不是说的苏翎,而是苏翎的长子苏仁 苏澄点头:“正是在下。” 刘勇的态度又恭谨了三分:“在下刘勇。和令祖在真定有过一面之缘。” 他说的是苏翎奉旨到真定游说他那次。只不过是他当时可是把苏翎给拒绝了回去,现在自然是不好攀什么关系。 苏贵妃并没有儿子,所以刘勇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这位刘远辰是更始帝的儿子,但是就冲苏澄也坐在下首位也可以知道这位刘公子地位不凡。他只是没敢往更始帝身上想而已。 刘晟已经说话了:“既然相见就是有缘,不知刘公子可愿意坐下一起喝上一杯?” 刘勇自然是说好。 旁边侍立着的小厮就出去问小二哥拿了新的碗筷过来。 苏澄亲自帮刘勇将酒道上,几个人先是喝了一轮才开始叙话。 苏澄接到刘晟的眼神就主动开口询问道:“刘兄,您到颖阳也有些日子了,不知道这颖阳和真定比起来如何?” 刘勇从知道苏澄的身份开始就在想着如何通过他打通苏翎的路子,以便让自己能够入了更始帝的眼。此时苏澄问起来,刘勇自然是百般奉承。 刘勇起事之前曾经在衙门当中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小吏。跟着那群衙门当中的老油条学的早就养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习惯。只不过是最近这些年已经用不到他奉承别人而已。 今天他又把自己这套本事拿出来,虽说是奉承这苏澄说话,但是也并不是不着实际的吹捧,他还是会指出来一些一些颖阳不如真定的地方。但是总结起来就是颖阳比真定要好的不知道多少。让人会觉得他这一番话发自肺腑。不要说刘晟和苏澄了。就算是这位闵先生听了也是频频点头。 等聊完了对于颖阳的观感以后,苏澄就免不了问起刘勇到颍阳干什么来了。 刘勇等的就是他这句问话。听了苏澄的问题以后他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勇就算是再怎么落魄也是大夏子孙。看着大夏的江山被人如此糟蹋,看着百姓流离失所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如此才兴兵起事。……” 他就开始述说自己是如何起兵如何照顾百姓,如何静待明主。说道最后又开始诉说自己的投报无门。 “……是以勇才厚颜来到颖阳等候陛下的宣召。” 苏翎上次去真定是干什么,别人不知道,刘晟总是知道的。所以他很直接的问刘勇:“那上次在真定,刘公子可是……” 刘勇听到刘晟叫苏翎叔外祖就开始想苏翎的侄女到底都嫁给了谁。 “刘公子有所不知,当时勇已经和真定王府有约,总不能为了富贵荣华做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可是我听说当时你夫人可是要嫁去稷山阮氏的。”苏澄快人快语,直接就把当初听到的传闻问了出来。 刘勇面色一红,“我和我夫人早有默契。” 在场的三人都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只是既然两人成就了夫妻,这些话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话题也就不再这个上边打转。 刘晟开始有意识的问起刘勇对于天下事的看法,以及他们该如何做。 刘勇也就侃侃而谈。 几个人一番酒席算是吃得尽兴。到席面撤去,苏澄主动提出送刘勇回去。刘勇觉得自己喝的有点多,也就答应了下来,上了苏澄的马车。 苏澄带着人就和刘晟分开向着刘府的方向走了。 等苏澄的马车走远,刘晟才问和他同坐在车里的闵先生:“先生怎么看?” 这位闵先生是他府中的长史,也算是他的幕僚。平日有什么事情的话刘晟都会询问闵先生的意思。 闵先生捋着胡须,“可用,但是要慎用。” 刘晟不明白,追问道:“先生可否详细说一下?” “这刘勇是一员虎将,看他收复下邳和怀远以及奇袭荥阳就可以看出。但是虎将同样可以伤人。这刘勇脑有反骨。后边就怕会反噬啊!” 刘晟有些好奇的追问闵先生:“先生如何知道刘勇脑有反骨?” “这些相面之术不足道也。不过殿下想想他可是真定王的外甥女婿,又是怎么评价真定王的。” “这……” 刘晟拼命回忆刘勇说了真定王府些什么,想到后又有点不以为意:“他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吧。连程瑾这样的都已经在甘州立下了赫赫战功声名远播。他却还是只守着下邳怀远,心中有所不满也是正常。” “但是人家程瑾可是真定王的亲外甥,他只是外甥女婿。而且程瑾名扬天下成为洪州四君子之首的时候他还只是下邳的一小吏。而且最后他能收购下邳怀远还是真定王出人出马出粮草。他总不能指望着娶了人家的外甥女就把人家的基业也顺便拿走吧。真定王府又不是没儿子。” 刘晟想想也是,遂没有再说话。闵先生还没有说完,“而且他为了自己的面子居然说和他夫人早有默契。殿下不要忘了这句话对于一位小娘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192礼物 刘晟倒是真没有想到这点。 “所以我说他脑有反骨。当对他有用的时候千好万好,当对他无用的时候就不知道怎么做了。” “那这个人我们到底用还是不用呢?”刘晟又追问道。 闵先生叹了口气:“如今我们有更好的人选吗?” 刘晟再次沉默。 他是更始帝第三子,生母早逝。一直是靠着宫人照顾长大的。后来苏贵妃入宫,渐渐得宠,他主动靠了上去。苏贵妃没有儿子,也想有个皇子能够依靠。而且苏家也是需要有个皇子成为他们利益的代表。这样的情况下两方才一拍而和。 但是如今他这边就算是有了苏家和苏贵妃的支持依然是一个冷灶。 如今是嫡长继承制。更始帝第二子是中宫皇后所出,算得上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被立为太子的呼声也是最高的。大皇子是更始帝另外一位宠妃赵氏所出。赵氏是和皇后差不多时候到的更始帝身边,比皇后更加会讨人喜欢,所以才能压着皇后先生下儿子。 这么多年过去这位赵贵妃依然得宠。而且大皇子又占了一个长。 一个嫡一个长,各有朝臣支持,不像他是这几年才得到苏家的支援。 所以武将上边不是大皇子的人,就是二皇子的人,到了他这边真是到了无人可用的窘境。 所以这阵子朝堂上争执的到底由谁领兵的事情压根没他什么事情。 可是放弃他又不甘心。今天就是拉着苏澄和闵先生出来喝闷酒的。没想到碰到了刘勇。 刘勇不认识苏澄,苏澄可是认识刘勇,才有了刘晟一开始的招呼。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如今自然是要先用。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如果我们成了,还怕没人收拾的了他不成。如果我们没成,管他是不是脑有反骨。” 刘晟自然明白这个所谓的成了指的是成为太子乃至继承更始帝的江山。 “闵先生就不怕将来他投靠到大哥或是二哥那边?” 闵先生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好怕的,他想去,也要人家肯收才是。你看他已经在颖阳多少时候了,我们那两位好殿下可曾经露过面?” 刘晟想想也确实如此,点了点头。 两个人不再说什么,马车里边安静了下来。 刘勇微醺着回了后院,看到程嫣迎了出来,走上前去问她:“你怎么出来了?今天可有不舒服?” 程嫣闻到了刘勇身上的酒气就有点不舒服,想干呕,连忙把刘勇推开了一些,紧皱着眉头捂着胸口。 刘勇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自己身上的酒气熏到她了。他连忙退后了两步:“我先去洗漱了再过来。” 程嫣忍着不舒服,点了点头。 等刘勇去了净房,程嫣才靠在了素兰的身上。 素兰心疼不已,“郡主,我们进去吧。” 程嫣摇头:“我还是在这里站一下吧。这里有风,味道没有那么大,稍微舒服一点。” 素兰只有点头,又担心程嫣被风吹到,忙让若锦进去把大氅拿出来,程嫣任由素兰给自己批好,就站在庭院当中等着刘勇出来。 刘勇担心自己身上的酒味再熏到程嫣,干脆洗了澡,又漱口完了才出来。 看到程嫣还站在院子里边,他连忙走过去,有些凶地训着她:“怎么还站在院子里边,万一吹到风怎么办?” 程嫣微微一笑,主动扶了刘勇的胳膊:“我这不是觉得院子里边稍微宽敞一些吗,在屋子里边待了一天闷都闷死了。” 刘勇还是不放心,接着说道:“就算是如今天越来越暖了,你也不能轻忽。这要是得了风寒岂不是麻烦。” 程嫣就拉着他往屋子里边走:“我身体好着呢,怎么可能得了风寒。” 刘勇也就顺着她的力道陪着她回了屋子。 程嫣免不了就问起刘勇怎么这么晚回来,是跟谁一起喝的酒。刘勇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就把自己见到苏澄和一位刘公子的事情给瞒了下来。 程嫣看他不想说,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第二天,刘勇把伍辰叫过来,跟他说了那位刘晟刘公子的名字和样貌,让伍辰去打听。 伍辰回来的很快,毕竟刘晟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隐瞒,自然是一打听就知道了。 伍辰很是兴奋的向刘勇说着这位刘晟刘远辰的身份。 刘勇听了也有些惊喜,“你是说他是如今更始帝三子平王刘晟?” 伍辰肯定的点头:“不错,就是这位平王殿下。没有想到主上居然能够碰到平王。” 刘勇也有些觉得自己的运气着实不错。因为他如果去平王府拜访肯定是连门都进去不的:“怪不得他要管苏澄叫表弟。想来是从苏贵妃那边论起来的了。” 伍辰也认为如此:“属下打听到苏贵妃并无子嗣,所以对失母的平王殿下很是喜爱。所以平王和苏家的公子表兄弟相称也是没错的。” 刘勇点头,然后想了一遍自己昨天都说过什么,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说错什么话,放下心来,问伍辰:“你觉得我们是否可以从平王这边打开缺口?” “这个……”伍辰在这个时候却是不敢乱出主意了,忍不住说道:“我同时还打听到这个平王殿下好像是不怎么得宠。不知道他说的话陛下是否肯听。” 刘勇倒是不是很在意成败。“反正我们还在找着别的路子。这个地方如果能打开缺口,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就算是失败了我们最多是损失点金钱。” 伍辰只有点头。主动建议到:“主上,不如我出去打听打听这位殿下最喜欢什么。” 刘勇点头。 伍辰就告退出去了。 他没有看到经泰先生看着他走出了外书房,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伍辰的消息打听来的很快,自然知道这位平王殿下最缺的是银子。其实这也不奇怪。他的两位哥哥各有优势,他什么都没有不就是只能用银子砸吗。 伍辰倒也光棍,帮刘勇准备的礼物是广济商行的汇票。这种汇票是直接可以在商行中支出银子来的。 刘晟早就在等着刘勇的拜访。两个人见了面,收了礼物,一切都尽在不言中。